《启明1158》 一 熙春楼晚宴 宋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初八日,晴。 午后,临安城内吹起了微风,微微的风裹着阳春三月的些许暖意拂过临安城,暖在人面上,醉在人心间。 微风吹到晚间,才有了丝丝凉意,但这丝丝带着凉意的微风,哪里吹得灭临安酒楼的灯火辉煌呢? 夜色降临之际,苏咏霖从租住的客栈里乘租来的驴车出发,前往熙春楼。 这场晚宴他做东,宴请者唯有一人,为当朝金部司郎中孙元起。 苏咏霖先一步抵达熙春楼,要了一间上等包房,叫了一桌菜,温了上等好酒,等待今晚唯一的客人赴宴。 熙春楼是临安城内一等一的私营酒楼,高有三层,顶层楼上南北两廊都是包房。 包房唤做济楚阁,是很好的私人厢房,除酒楼服务人员以外,不准外人进入、窥探。 厢房有大厢房小厢房之分,大厢房中央有大型中空方桌,中间空地可用来欣赏歌舞。 客人环坐在方桌之后围成一圈,吃酒、听曲儿、观舞,兴致高昂时亲自下场与人共舞,肆意享乐,欢愉无边。 小厢房就是苏咏霖包下的这间。 私密性不错,装饰极为奢华,一张桌子,两人对面坐着,点上熏香,推杯换盏聊些私密话题,哪怕犯些忌讳,倒也不怕叫外人听了去。 戌时,一脸富态、面色红润的孙元起挺着滚圆的肚皮,慢悠悠的抵达了熙春楼三楼包房。 “哈哈哈哈,贤侄啊,之前对你说不要如此破费,随便找一间酒馆吃酒即可,你却总是在这种地方设宴,这里贵啊。” 孙元起一进门便大笑出声,脸上的笑容宛若弥勒佛一般慈祥和蔼、喜感满满,叫人看了就生不出恶感。 苏咏霖躬身行礼,笑容可掬。 “叔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侄深受叔父帮衬,若无叔父,哪里有小侄的今日呢?若非找不到比熙春楼菜色更好的酒家,小侄又怎么会让叔父屈尊至此呢?” “哈哈哈哈哈!贤侄啊,数月不见,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咯,哈哈哈!” 孙元起看上去笑得很开心,便双手背后,挺着滚圆的肚皮当先往包房里头走,步履交错之间,满是气派。 苏咏霖则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恭敬的小厮,朝他点了点头。 “起菜吧。” 小厮唱个喏,倒退几步离开房间,为苏咏霖和孙元起关上了房门。 孙元起已经坐在了桌前,拿着桌上香气扑鼻的精致小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笑着说道:“司里事务繁忙,中午匆匆吃几口饭,便一低头忙到现在,饿的心慌,贤侄莫怪。” 苏咏霖走到孙元起身旁,动作轻柔地为他斟了一杯茶。 “叔父忙于公务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去年与叔父见面,见叔父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小侄日夜担忧,唯恐叔父身体有恙,于是托人从金国为叔父重金购置百年辽东野山参,小侄来时,已命人送到府上,叔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孙元起眉头一挑,嘴角笑意更甚。 “还是贤侄想的周到,不像你叔母,整日就在我耳边念叨着要钱买东买西,说什么她的朋友都有她却没有,很没面子,仿佛我就是她的钱袋子,根本不在意我的身体。” 听着孙元起的吐槽,苏咏霖轻笑一声。 “这就是叔父的不是了,叔父公务繁忙,整日流连于官府,叔母无人陪伴,只能找些友人解闷,这女人一多,难免攀比,眼见旁人有,自己却没有,自然不爽,这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孙元起一脸【你太年轻了】的模样看着苏咏霖。 “她不爽,我更不爽,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妇人啊,就不能依着,越依着她,胃口越大,一开始还只是要些小玩意儿,现在她要珠悦轩最新的金银首饰啊!我的俸禄就光给她买首饰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叔父勿忧。” 苏咏霖满脸无所谓。 “此话怎讲?” 孙元起满脸不解。 苏咏霖神秘一笑。 “小侄已经包下了珠悦轩最新款式金、银饰品各十件,与辽东野山参一起送往府上了,还真别说,珠悦轩那工匠的手法真是一绝,那金丝编花钿炫彩夺目,想必叔母现在应该满眼都是金灿灿的了。” “啊,这……” 孙元起顿时一脸大为感动的模样:“贤侄啊,这也太破费了吧?” 苏咏霖连连摇头,叹息一声。 “没有叔父,祖父去世之后,小侄恐怕便家破人亡了,正是因为有了叔父帮衬,小侄才能重振家业,这份恩情,小侄一辈子都还不清,更何况区区几件金银首饰呢?” 如此这般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信封,递给了孙元起。 孙元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这信封,一伸手把信封接过,立刻拆开,逐一扫视内里纸张,笑逐颜开。 “贤侄这海上行商做的是越来越好了啊……” 孙元起笑眯眯的看着苏咏霖,意有所指。 苏咏霖的笑容也很有味道。 “全赖叔父相助,没有叔父庇护,这海上行商……可是要掉脑袋的。” “贤侄此言差矣。” 孙元起麻利的把信封塞入怀里,笑道:“当年岳公北伐时,你祖父对我有提携之恩,你又是苏家独苗,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家破人亡呢?不过举手之劳,你却每每给我送这些,我受之有愧啊。” “叔父,来日方长。” 苏咏霖用眼神暗示,孙元起心领神会。 气氛起来了,一切就好说了。 方才那小厮及时地把菜和酒送到了包房内,孙元起食指大动,下筷速度几成幻影,可见他的确是饿了,熙春楼的菜色也的确是不错。 苏咏霖笑眯眯的给孙元起布菜,自己却吃的很少,一桌菜几乎都是孙元起吃掉的。 酒过三巡,苏咏霖看孙元起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手,房门顿时打开,两名姿色艳丽的陪酒娘子笑吟吟的走进来。 这临安城内但凡是上点档次的酒楼都会养着一群陪酒娘子,或多或少而已。 熙春楼是高档酒楼,自然不会落于人后,酒楼内养有陪酒娘子数十,个个浓妆艳抹,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唤,宛若神仙,看一眼便心潮澎湃。 很多人来到这等大酒楼吃酒并不单单是为了吃酒,常常也会喊上一两个小娘子陪酒,小娘子们竭力推销酒水,也能从中赚点外快。 同时,只要愿意花钱,那些姿色艳丽的小娘子们也不介意与酒客春宵一夜。 这不,孙元起一看,眼都直了,嘴角一弯,便笑了出来。 这两个陪酒娘子当然不是一人一个。 孙元起全都要。 虽然他没有长着白胡子,也没有戴着红帽子,更没有手握成爪声色俱厉地说一句【我全都要】,但是苏咏霖也不会没有眼色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在这个场合与他一人一个分享这两位艳丽美人。 他是长辈,更是官。 苏咏霖是晚辈,更是个小民。 苏咏霖站起来给他斟酒,看着他一边一个美人抱着,温香软玉满怀,那骨头都酥了似的模样,脸上只是笑。 “今夜的上房已经备好,叔父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贤侄有心了。” 孙元起咽了口唾沫,咂咂嘴,油光满面的脸上涨的通红。 可忽然,他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可今晚我若不回去,家里……” 孙元起想着怀中美人固然香软迷人,春宵一夜也是销魂,但家中黄脸婆也不是好相与的,那黄脸婆万一生气,化身河东狮闹将起来,自己很难镇的住,面子上也不会好看。 苏咏霖却仿佛有先见之明般咧嘴一笑。 “叔父忘了?叔母那儿……现在满眼都是金灿灿的。” “哦!正是!正是!” 孙元起面色一喜,大笑道:“贤侄真是做得太周到了!贤侄尽管放心,有我在,你那儿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账目我已经全部办妥,任谁也查不出蛛丝马迹,更何况那些查验的人,都是我的友人。” “多谢叔父!” 苏咏霖长身一礼,向孙元起表示感谢。 孙元起笑呵呵的,面上继续与两个美人调笑,心里却寻思开了。 这苏家小子能力很强,脑袋瓜子也灵光,下手也狠辣,时间久了,怕是不好驾驭。 不过也无妨,当官自然有当官的好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点苦头尝尝,然后自己再施以恩惠,这样就可以了。 这小子脖子上的绳索可不能松了,一拉一扯,要让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可千万不能有了不好的心思,不然这聚宝盆就捞不出宝贝了。 多亏老上司死的早,好容易有了苏家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可要好好利用起来,将来升官,苏家的财力可绝对少不了。 贤侄啊,你就乖乖的做我的聚宝盆吧! 孙元起心中满是愉悦。 亥时,这私人晚宴宣告结束。 孙元起迫不及待的挺着大肚子和两位美娇娘前往上房,准备共赴巫山云雨,瞧他脸色涨红气息短促的模样,显然是准备大展拳脚。 而苏咏霖则十分恭敬的目送他离去,恭祝他有个美好的夜晚。 然后转身走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收拾餐桌的小厮身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小厮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对着正在收拾餐桌的手下小工们说道:“收拾好了就把剩下来的东西全给倒到泔水桶里喂猪,懂了没?” “懂了,懂了。” 小工们一同出声。 小厮转过身子,堆起一脸笑容看着苏咏霖。 “客官,我给您带路,请这边走。” “嗯。” 小厮在前领路,苏咏霖跟在他后面,走在楼梯间,很寻常一般的落下半个身位。 “药都放完了吧?” “都放完了,纸包都塞到炉灶里烧了,绝无痕迹。” “嗯,这差事跟掌柜的辞了没?” “辞了,就到今晚。” “好,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出城,咱们城外会合,尽快回定海。” “喏。” “还有,盯着他们把泔水喂了猪再走,给官府添点难度,咱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喏。” 话说完,两人也下到了一楼,“小厮”恭敬的把苏咏霖送出了熙春楼的大门。 二 苏咏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 离开熙春楼,苏咏霖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暂住的万隆店。 万隆店是临安城内有名气的私营高档旅店,专门接待往来土豪客商,虽然不如太和楼这等官营酒店的规模,但是与熙春楼一样,也有三层。 一层是普通房间,二层是中等房间,最上层的都是上房。 上等房间装修精致,家具用料考究,被褥柔软、温暖、整洁,躺上去软软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要陷入床铺一样,舒服的很。 更妙的是,这全天候十二个时辰都有服务人员值班,专门为上房客人准备,每时每刻,只要你需要,都会有极为贴心且及时的客房服务。 热水、热食是最起码的,全都可以送上门。 洗澡也没问题,你只要自己带着换洗衣服就可以,旅店里为你烧好热水、准备好洗浴用具,让你充分享受沐浴的快乐。 你若懒得出门,店家还可以为你提供叫外卖和外卖送达的服务,让你有宾至如归之感。 服务如此感人,价格自然也很感人。 住一晚要五百文钱往上跑,还有不少服务项目都是要额外收费的。 当然,从事“海上行商”之业的苏咏霖绝对不会付不起这笔钱。 上了三楼,走到房门前,苏咏霖一把推开房门,便见着里头坐着的贴身亲卫苏勇睁大眼睛看着他,面色惊慌,双手背在身后,气息紊乱。 苏咏霖盯着他的脸看了他几秒钟,便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拿来。” “阿郎,我……” “拿来!” “喏。” 苏勇秒怂,低下了头,双手把自己方才正在看的东西递给了苏咏霖,十分顺从。 苏咏霖接过一看,是一本《赵飞燕别传》。 打开来翻了翻,见着这本原来挺老少咸宜的传奇故事里头被添油加醋的增加了很多赵飞燕和汉成帝一起进行运动的细节。 笔触相当细腻,描写非常细致,一看就是某位经验丰富文笔上佳且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大才之作。 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也吃了一点,眼下也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但是为了保证自己在部下面前的威严,苏咏霖立刻把这本书合上。 “我教你识字,是为了让你读懂孙子兵法这些兵书,学学战阵之术,以后用得到,能帮帮我,你倒好,看起赵飞燕别传了,看完这个是不是还要看杨太真外传啊?” 苏咏霖话音刚落,苏勇一脸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像是被侦探戳破阴谋的犯人一样。 苏咏霖顿时了然。 “拿出来,全都拿出来,别让我亲自动手。” “阿郎……” 苏勇一脸哀求,低眉顺眼的像只犯了错的大金毛乞求主人的原谅。 苏咏霖一瞪眼睛,苏勇秒怂,也不敢乞求原谅了,立刻把自己该拿出来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交给苏咏霖。 好家伙,一包袱七八本书,杨太真外传是有的,还有什么李娃传,什么玉海棠,什么游仙窟,翻开来稍微看一眼,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全是马赛克。 有些书本身也不是什么有问题的颜色书籍,只是普通的传奇小说,还有很深刻的批判意义,可以拿来批判封建社会。 主要是有些吃饱饭没事儿干的人才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把一个原本老少咸宜有启发意义的故事改写的面目全非、颜色满满,再悄悄的重新发售,很受临安市民们的欢迎。 教育的进一步下沉和造纸术的改进、印刷术的改进,以及商业的繁荣带来的市民阶层的壮大,居然在这种层面上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于是苏咏霖的心跳更快了。 他也更生气了。 啪的一声合上那本魔改版杨太真外传,把杨玉环和唐玄宗激烈的多人运动场景从脑袋里赶出去,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苏勇。 “全都没收!你这厮,好的不学,坏的无师自通,都哪儿买来的?啊?” 苏勇一听,急的像是被主人踩了尾巴又不敢发作的忠犬。 “阿郎,赵飞燕就算了,其他的你别没收啊,那都是弟兄们让我……啊。” 苏勇一把捂住了嘴巴,两眼瞪的跟铜铃一样大。 好家伙,还是团体作案! 苏咏霖顿时产生了要搞一搞整风运动的冲动。 “教你们识字,教你们读写,让你们有文化,好啊,有了文化就开始看这种东西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磅礴的怒气让身材壮硕的苏勇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过转念一想,苏咏霖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搞颜色这种事情,他们喜欢,自己未必就不喜欢,毕竟都是人。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个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坐了下来,把包袱往桌上一扔。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收好吧,长生那边已经把事情办好了,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临安,回定海。” 苏勇一愣,随后面色一变。 “阿郎,让孙元起那狗贼死在床上,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当初咱家那么危险,全都是这狗贼从中作祟,之后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施以援手,我觉得不把他捅上十几个透明窟窿实在是不解气!” 苏勇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方才还是低眉顺眼的大金毛,现在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强壮藏獒,恨不得一个猛子冲上去咬开孙元起的喉咙。 苏咏霖为孙元起安排的往生路,是很早就开始筹备的。 他早早地安排亲信之一的苏长生打入熙春楼做小厮,跟里面的人混熟,又花点小钱在熙春楼内部请吃吃饭,请喝喝酒,把内部人缘搞好。 行动的时候,苏长生已经在熙春楼里混成了领班,得以亲自为苏咏霖和孙元起“服务”。 然后就在上菜的时候,往饭菜里加了一点料。 每一盘菜都有,但是量并不大,如果吃得比较少,最多晚上脸红一些,心跳加速一些,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孙元起素来很爱吃,饭量很大,熙春楼的菜又很好吃,每次请他吃他都能把饭菜一扫而空,进行光盘行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挺爱惜粮食的。 所以,今晚他吃掉的剂量,差不多能让他兴致勃勃精力十足通宵达旦的奋战至死。 所以也难怪苏勇觉得不解气。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孙元起这种狗贼怎么配得上这种风流的死法? 这家伙做苏家庇护者的要价可不便宜。 日常送礼、逢年过节送礼都是小儿科,绞尽脑汁搞些新鲜玩意儿也很难让他真的高兴。 这家伙最喜欢的还是地。 苏咏霖要讨他欢心,就要帮他在他的家乡买地,帮他盖房子,他家乡的地价又贵,每一次都是大出血。 早年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因为有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在,他的要价还是挺实在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他对苏家图谋不轨,使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不是苏咏霖下手果断,难保苏家不被他彻底吞掉。 就这样,苏咏霖也不能报复他,因为需要他继续做苏家的庇护者。 没了孙元起的庇护,苏家干的这种掉脑袋的生意还就真的做不下去。 只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当孙子。 “趁火打劫,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也多亏了他,咱们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才能积累足够的本钱去北边,这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遥望北方,捏紧了拳头。 “阿勇,赵开山那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很快就该过去和他会合了,临走之前让孙元起死在床上,咱们也就两清了,从此之后,我与南宋……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南宋。 苏勇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跟着苏咏霖开始,他就这样称呼宋国。 苏咏霖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更看不起赵官家,觉得赵官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然后他慢慢给苏勇这一群从小跟着他的伙伴们讲述当年宋国是怎么被金人打成【南宋】的。 他说得很仔细,很详尽,还描述了金人是怎么欺辱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妻女。 他的讲演很有感染力。 讲到动情处,苏咏霖会热泪盈眶,谈到岳飞的死,更是怒气勃发。 于是他的这种态度很快也就成为了苏勇等人的态度。 听到赵宋宗室受辱、妻女被纳入洗衣院供金国权贵们肆意享用的故事,便满腹怒火,感觉被侮辱的是自己。 紧接着就鄙视南宋,鄙视怂包一般的赵官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中满是要一雪前耻的强烈愿望。 但是具体该怎么雪耻,他们不知道,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十分难受。 于是苏咏霖趁机告诉他们,待在南宋是无法雪耻的,南宋是没有希望的,若要雪耻,必须要离开南宋,去广阔的中原大地寻求希望。 “堂堂男儿,宁愿战死中原,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苏咏霖面向他们这群小伙伴发表了如此的演说,让小伙伴们热血上涌,攥着拳头大吼出声,纷纷表示要和苏咏霖一起战死在中原。 然后苏咏霖就真的拟定计划,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去做了。 至今为止,已经有八年。 期间,苏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苏咏霖的志向从未改变过,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再过不久,他就真的要去践行曾经的誓言了。 这一去,也许真的会死很多人,说不定他们这群人还要全部死在中原。 他们要去对抗的,毕竟是一个时期内的东亚霸主,最强的国家。 但是,正如苏咏霖所说的,人终有一死,与其老死于西湖之畔的温柔乡,不如就轰轰烈烈战死。 一念至此,苏勇的心中一片火热,望着苏咏霖的背影,更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希望。 “阿勇。” 背对着苏勇望着窗外的苏咏霖忽然出声。 “阿郎,怎么了?” 苏勇忙问道。 苏咏霖转过身子,微笑着看他。 “肚子饿吗?” “啊?” “我肚子饿了,晚上没怎么吃,咱们去夜市上吃点东西吧。” “哦……好!” 苏勇憨憨的笑了出来,便收拾收拾,跟着苏咏霖一起走了出去,两人一起汇入了人流涌动灯火通明的临安之夜。 —————————————————————— ps:普群【咸鱼翻身群】,订阅过作者本人任何一本书的读者都可加入,裙号壹柒贰贰捌陆陆零柒 pps:vip群【咸鱼大本营】,订阅作者本人任何一本书至执事以上等级读者都可加入,裙号肆玖捌肆陆柒零捌捌 三 醒不来的梦 有宋一朝,中国人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夜生活。 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和灯具革命,照明燃料这一关卡终于被突破。 与此同时,宋朝统治者出于庞大军事开支的需求,也乐于取消严格的宵禁,推动消费,扩大内需,以获取更多的税收对抗北方强敌。 夜市虽然从唐代后期就已经在大都市内出现,但是并不名正言顺。 到了宋朝,夜市才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登场亮相。 灿烂的灯火与丰富多样的商品,彰显着生产力进步的事实,也让部分有钱宋人的夜生活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苏咏霖显然就是这部分人当中的一份子。 他在临安感受到的夜市,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再度穿越时光回到了现代,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身处于现代的某个繁华都市。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这是临安夜生活的真实写照。 两三点钟,街上的行人才开始减少,夜市才渐渐结束,而凌晨四五点,勤劳的人们又开始准备早市了,商业生活通宵达旦。 只要有钱,就算是个夜猫子在这里也能找到归属感。 对的,只要有钱。 当然,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比如中国人终于开始普遍熬夜了,随之而来的黑眼圈和脱发问题也逐渐遍及民间。 苏咏霖倒还好,在祖父的督促和自己的意愿推动下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熬夜虽然不是偶尔的事情,但生活富裕,营养补充得当,怎么着也不至于英年早秃。 临安夜市之繁华,远胜于他的“老家”庆元府定海县,就他看来,哪怕是现代都有很多地方远不及之。 夜市街头处处有茶坊、酒肆这类店面,还有推着小车流动叫卖的小贩,称为行贩,商品种类极其丰富。 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各色美食,蒸煮烤闷炒无所不有。 清河坊、市西坊、官巷口、众安桥是临安夜市的四个集中点,酒楼歌馆和勾栏瓦子分布甚密。 每当夜幕降临,打更人敲响第一遍鼓时,从清河坊到众安桥大街以及两侧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跃起来,仿佛焕发新生一般,十里长街灯烛辉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若当年有卫星图,这座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一定是整个地球上最亮的那一颗光点,璀璨夺目。 苏咏霖和苏勇走在众安桥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街道两旁设有路灯,像钟表刻度一样精准的排列着,远远望去,它们好像就要以相同的间距延伸到世界尽头一般,没有终点。 于是街面上灯火通明,驱散了阳春三月夜里的寒气,反而觉得温暖宜人。 此时此刻,苏咏霖和苏勇一样,都是腹内空空,口水直流。 之前熙春楼那顿饭是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没好意思跟他抢,只吃了一点点,所以眼下腹内空空如也,饿的紧。 苏勇纯粹就是饭桶。 他七岁开始习武,食量本就很大,现在种种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更叫他无法忍耐,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笑。 “放开吃吧,都算我的。” “多谢阿郎!” 苏勇大喜过望,宛若貔貅一般双目放光四处扫视,仿佛要将整个商业街上的美食小吃全都吸入腹中一般,斗志勃勃。 临安夜市上当然不是只有小吃摊,但是小吃摊绝对是主力选手。 放眼望去,街道两边有卖澄沙糕、十色花花糖的,有卖胞螺滴酥、杏仁膏的,还有卖焦酸馅、千层儿、煎白肠的,再往前走一点,便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炸物——酥黄独和馓子。 除此之外,街面上还有香气扑鼻的蒸饼与糍粑,入口即化的甜糕与八宝饭,还有各类鱼、羊汤食、汤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吆喝不止。 稍微有些资本的店家往往会雇佣样貌姣好的女郎在街边揽客,如此引来食客众多,纷纷掏钱尝鲜。 若家中就有此等好女儿,更是最好的事情,也好省了这笔揽客开销。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见着不少拎着食盒行色匆匆的店头小厮,他们虽然在跑动着,但是手上的食盒却惊人的稳当,一看就是练出来的专业人士,也不知是去谁家送外卖。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边的商铺或者摊贩随意摆放的桌椅板凳上还坐着不少食客。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受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边吃边谈笑,气氛热烈,一个个越是谈话就越是能吃,仿佛没吃过晚饭似的。 也难怪,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刚刚吃了饭,也难免食指大动,定要扯一个“塞缝”之类的理由买点东西吃吃,否则肚里馋虫实在不饶人。 苏咏霖首先掏钱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酥黄独。 这是一种油炸食品,把熟芋切片,榛、松、杏、榧等仁研为末,和面拌酱,油炸,又香又好看,色泽金黄,吃起来香脆美味,一口下去还想再来一口,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苏勇则是买了一大把馓子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嚼,吃相十分不雅。 走着走着,苏咏霖手上那小小一份酥黄独吃光了,可肚子还饿着。 摸了摸肚子,苏咏霖就又买了两份煎白肠,叫店家切片,油纸包着,一份自己的,一份给苏勇,两人边走边吃。 煎白肠咬在嘴里口感劲道,油香四溢,哪怕是个终年见不到几两油花的庄稼人,吃上几口也难免会觉得腻歪。 可苏勇不会,他一手拿着馓子,一手拿着煎白肠,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幸福的像个孩子。 苏咏霖吃了几块煎白肠之后就觉得腻了,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苏勇嘴里,这家伙大口咀嚼,满嘴油光。 吃了煎白肠之后苏咏霖仍觉不够,看了看苏勇这饭桶,他显然也没吃饱。 于是苏咏霖又买了两份羊脂韭饼,两只油焖鸡腿,一人一半,油纸包着大口撕咬,大口吞咽,只觉得满口留香。 吃着吃着苏咏霖又觉得口干,想喝点什么,放眼一扫,见着左手边有家卖汤食的行贩。 他便掏钱在街边行贩那儿买了两份清汁田螺羹,两人一起端着清汁田螺羮坐到街边小桌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羹汤。 碗里除了羹汤,还有极具嚼劲的螺肉,口感甚好。 喝着羹汤,嚼着田螺肉,咬着羊脂韭饼,啃着鸡腿肉,只觉得肚里温饱的同时,身子也暖了起来。 此时,苏咏霖的耳边除了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还有人们的谈笑声。 坐在苏咏霖和苏勇旁边那一张桌上的三个人正在谈笑风生。 细细一听,苏咏霖得知他们正在笑谈清河坊某条街上的陈家老五拿了家里积蓄去花月楼吃花酒结果被家里婆娘知道的事情。 好家伙,从早吵到晚,家里婆娘凶悍无比,挥着炒菜勺子打的陈家老五满地乱窜,于是一整条街的邻居看了一整天的笑话,一群孩子连蹦带跳拍手叫好,场面热闹极了。 官面上的姑娘家家个个如花似玉娇羞可人,只顾相夫教子,温柔贤淑,娶回家自然是夫妻和睦。 可民间管事婆娘不认字儿,不懂女戒,可没那么好脾气,事关一家人的口粮,遇上不省事的当家人,说打就打,一点颜面都不给。 听着听着,这满溢的人间烟火气让苏咏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笑容敛去,化作满面严肃。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灯火笼罩下,整条商业街都披上一层桔红色的朦胧面纱,望之宛若天上人间,叫人沉醉,仿佛这里就是太平盛世,这里就有千百年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三十年前,靖康二年,有一座北方都市,拥有着远胜如今他们脚下这座临安城的繁华和富庶。 那里的人们比他们更加安逸,过着相对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结果一夜之间,天上人间沦为炼狱,繁华似锦烧成灰烬,徒留一部《东京梦华录》,让遗老遗少们午夜梦回间泪流满面。 没有强横的武力,就守不住繁华似锦。 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一部东京梦华录。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把手上最后一块韭饼塞进嘴里,端起碗把羹汤一口气喝尽,大力的咀嚼,大口的吞咽。 然后放下汤碗,抹了抹嘴,站起了身子走到店家身后。 “几文钱?” “两碗清汁田螺羮,八文钱。” 店家笑呵呵的弓着身子,苏咏霖便掏出钱袋,摸出八文钱放在店家手里。 “挺实惠,去年秋,我在清河坊街边吃一碗鱼羹,还没你这碗量大,店家要了我七文钱。” “这临安物价自然较别处贵些,但是一碗鱼羹要七文钱,的确有点贵,这心思怕不在做生意上。” 店家笑容可掬道:“客官,咱们这儿用料十足,不掺假,明厨亮灶,价格也实惠,您之后有空,多来几次便是。” 苏咏霖望着店家一张讨厌不起来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好,若有来日,我一定来你这儿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你可不准随意涨价。” “好嘞!” 说罢,店家笑起来,苏咏霖也笑呵呵领着吃饱喝足的苏勇的离开了这里。 店家弯腰把苏咏霖留下的碗勺端起来,洗一洗,又用热水烫了一遍便放回原处,接着又忙乎手上事儿,忙着忙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若有来日? 这位年轻郎君说话倒是有趣,讲的和他没有来日了似的,这等晦气话怎敢随意放在嘴边? 店家不明所以。 苏咏霖和苏勇吃饱喝足,离开了这条商业街,等走到街口,人已渐渐稀少。 打更人敲了四遍鼓,夜已经到了最深的时候。 走着走着,苏咏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望向远方那灯火阑珊处。 “阿郎,怎么了?” 苏勇好奇的回过头一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看不出来,苏咏霖却看得出来。 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象,终究只是一场梦。 开封的梦被惊醒了,可统治者们并不愿意醒来,强撑着站起身子,跑到杭州来接着躺下做梦。 他们觉得一部东京梦华录不够,所以还要加一部《梦粱录》,还要再加一部《武林旧事》! 于是这梦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终于再也无处可躺了。 苏咏霖朝苏勇笑了笑。 “没什么,最后看一眼,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苏勇面色一滞,低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自己选的路,纵然九死一生,也要走下去。 孙元起的事情一旦事发,他们必然没有退路,若不想被南宋小朝廷满门抄斩,就只有往北去那一条可走。 这已是背水一战。 ps:还是再更一章好了~ 四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苏咏霖和苏勇便起身做好了返回的准备。 下到一楼,苏咏霖把定海县官府出具的外出行商凭证递给店掌柜,交代了去处,店掌柜便开始细致地做记录。 【庆元府定海县行商苏咏霖、苏勇二男,居甲子号上房二晚,三月初七日早自定海县至临安,三月初九日早离店,自临安返定海县】 住店的一切讯息都是要备案的,以备官府随时的查验。 记录完毕,店掌柜为苏咏霖结算房钱,这次愉快的住店之旅到此结束。 “客官下次再来临安,小店必扫榻以待。” 店掌柜恭敬的行礼,送二人离开旅店。 离开旅店,两人直奔城门口,此时临安城门已开,两人大大方方的通过城门守军聊胜于无的盘检,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安城。 出了城门往东走,两人进了一片林子,在林子里走了一阵,苏勇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三个汉子出现在了苏咏霖面前。 其中一人便是昨日负责行动的苏长生。 三人在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 “阿郎。”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嗯,立刻出发。” “喏!” 林子里有一准备好的驴车,负责接应的苏海生和苏绝两人驾车,准备前往港口换乘船只,苏长生则和苏咏霖、苏勇一起进入车内。 “阿郎,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店里还没有消息,估摸着孙元起的事儿还没有被发现。” 苏长生低声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苏勇却有些疑问。 “那药真的管用?能让人弄到死?我看阿郎昨天也没什么反应啊。” “阿郎吃的很少!就算是最好的药,也要吃到一定剂量才有用,就算是砒霜那种东西,你就稍微吃一点点,最多肚子疼一下,也不至于让你立马就死了。 孙元起那狗贼吃得多,本身食材还都是肉之类的东西,效果就更好,他年纪又大,身体痴肥,要是个壮汉,搞不好还能活,就他那痴肥体态,九死一生,就算侥幸活着,也废了,生不如死。” 苏长生一脸嫌弃的看着苏勇:“你真就是一莽夫,除了力气大敢打敢冲,你还有什么长处?” “嘿!你这厮想打架是不是?” 苏勇瞪起了自己的一双牛眼,满满的威慑感,活像一只浑身毛发炸裂的大藏獒。 苏长生一脸不屑,十分淡定。 “这里施展不开,赶路重要,等回去,回去之后咱们好好练练。” “行,你说的!” 苏勇满脸不爽。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约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五人抵达港口,寻到了早就准备接应的苏家船只,上了船,船只立刻起航,往定海县而去。 站在船尾,苏咏霖最后一次遥望临安城。 这一次离开,应该就是永别,再次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苏咏霖将带着自己积攒的一切,北上金国山东,与当地豪强赵开山联合,举兵起义,以期推翻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夺回中原,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当然很难,九死一生,但是这样做会让他好受一些,不至于那么难受。 生活在南宋,他很难受。 生活在一个向金国称臣的南宋,他特别难受。 有句话说的不错。 但凡有点天赋,努力个三五年,也该有点成功的迹象了。 总把锅扣给秦桧,秦桧的确是个无法去洗的奸佞,可现在都绍兴二十八年了,秦桧都死了三年了,南宋还是南宋,一点也看不到变回北宋的希望。 还能怎么说呢? 南宋当然没有希望。 苏咏霖不想做什么风流才子考取功名,也完全不想和陆游、范成大、杨万里等一群爱国诗人们一起名垂青史、做一辈子的主战派大臣,然后得到后人的敬仰。 那很讽刺。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也没能改变什么。 诗词写了千万首,眼泪流了千百遍,南宋还是南宋。 再怎么主战,再怎么坚持,再怎么爱国,南宋还是南宋。 它再也没有变回北宋。 苏咏霖知道躺平放弃之后南宋的结局,所以他想要战斗,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拼一个前途渺茫的未来。 这个时代不再需要多一个痛心疾首大声疾呼的主战派爱国诗人了。 它需要的是多一个愿意提三尺剑战死在中原的战士。 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脑子一抽热血上涌就要单枪匹马杀去中原送人头的铁头娃。 他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因为他有这样去做的基础——苏咏霖是个贩私盐团伙的首脑,势力还不小。 他手下管着三百多号训练有素的全职核心成员,还有几千号外围兼职成员作为臂助,以及三十多条表面上是商船实则随时都能武装一下驰骋海面和竞争对手厮杀的中小型战船。 这自然不是他攒下的家底。 事实上,从他的祖父苏定光开始,苏家已经连续三代人都在干着贩私盐的勾当,这份家业也是祖父苏定光苦心孤诣攒下来的。 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 他是个明面上做着官,暗地里利用手中职权贩卖私盐并从中获利的私盐贩子。 杀人、越货、武力兼并其他私盐团伙,什么事情都干过,称得上心狠手辣,一手拉起了一个上规模的私盐贩卖集团。 当然,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苏家是北人,原籍山东,靖康之难中,当时尚且年轻的苏定光不愿做金人的奴隶,于是毅然南渡,迁居定海县。 南渡之初,苏定光尚且还有着北伐的理想,他是真的不甘受辱,真的想要北伐,并且大声疾呼,积极参与到北伐大业之中。 他曾为岳飞北伐做过后勤保障工作,甚至有那么一次亲身参与到了守城作战之中,亲手格杀金兵三人,呕心沥血,一心盼着北伐成功。 绍兴十二年,岳飞冤死,主和派主持朝政,积极议和,大力排斥主战派官员,北伐大业从此成为泡影。 苏定光作为最坚定的主战派,自然也被调离战争前线,一阵操作之后,成了一个不参与军事的彻底的文官。 理想破灭之后,苏定光眼见落叶归根成为奢望,痛苦万分,一度陷入消沉。 至于他是如何走上贩卖私盐的道路,如何走完这段心路历程,苏咏霖也不知道。 苏咏霖只知道这条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在整个南宋地方官场其实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暗地里操纵私盐贩卖团伙制造私盐、贩私盐获利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而几乎所有手上有点权势的官员都会私下里购买价廉物美的私盐食用,不去购买价格昂贵且质量低劣的官盐。 苏定光只是其中一员罢了。 定海县位于海边,有海盐之利,苏定光利用自己的职权给最早一批贩卖私盐的定海县居民提供庇护,给他们方便,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 有宋一代盐税极重,南渡之后通货膨胀,盐税更重,一斤盐的价格之中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税。 平民百姓苦于官盐质量低劣,潮湿、泛黄,苦涩,不堪食用,甚至用半斤充当一斤,有时甚至断货,无法供给。 质量差就算了,价格也贵,绍兴初期南宋战乱,盐价甚至飙升到一贯钱至两贯钱。 平常年月制盐本钱十五文左右,售价能到一百至二百文之间,也有更高的,惊人利润,折腾的百姓苦不堪言。 而私盐色白,纯度高,不苦涩,为了获得市场,常常以一斤半做一斤出售,价格一般比官盐便宜一倍以上。 所以市场极为庞大。 有市场,就有勇夫,大量“有胆有识”的私盐贩子组织起来,武装贩售私盐,越是沿海、距离临安远的地方,私盐贩售活动越是猖獗。 苏定光敏锐抓住其中商机,渐渐不再满足当保护伞,于是出手干掉了原来的首领,自己充当新的首领,亲自下场整合一支私盐贩售团伙,获取高额利润,赚的盆满钵满。 他还很有危机风险意识,赚钱之后知道上下打点,而不单单是武力对抗。 整个庆元府和定海县的相关官府组织、地方的提举茶盐司还有中央的金部,管的到盐这一块的都被他打点的明明白白。 地方官员其实不愿意和武装私盐贩子真的作对,私盐贩子那是真的狠,官方真要下手狠了,他们玩些私下里的阴沉手段,地方官员家人不保。 官员不管,私盐贩子也不会过于扰乱社会治安,相安无事,所以出了临安,地方官员基本上都不太愿意掺和与私盐贩子相关的事情。 于是以庆元府定海县为基地,他甚至把私盐生意做到了庆元府之外,往南边进发,和其他私盐贩子争夺市场。 为了争夺市场,他豢养打手,组织武装力量,私自拥有军械,用从岳飞北伐工作之中学来的军事知识和后勤知识武装自己的打手集团。 不止陆上,更多的是海上。 他用赚来的钱造船、买船,用亲朋好友的名义创办商行,找人做白手套以正当名义建立商船队。 名义上是做正规贸易的商船队,实际上是武装贩私盐船队,往返于定海和南部诸州县,是私盐贩卖领域颇有名气的一支。 绍兴十六年前后,风声渐紧,陆上贩售私盐逐渐变得危机重重,多亏苏定光上下打点,朝中有人,提前透露消息给他,让苏定光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苏定光苦思冥想,在儿子、也就是苏咏霖的便宜老爸苏胜仁的建议下转变思维,把私盐制造基地从陆上迁移到了海岛上。 他将自己的制盐工场整体迁移到了定海县东北部大片群岛当中的一个未开发的小岛上,在岛上山洞内重建制盐工场。 海岛上制造,用海船运往沿海各地贩售,不仅起到了隐蔽的作用,还能杜绝有人私自告密和官府巡捕。 制盐工场内的所有工人和家眷都要居住在海岛上,一应物资供给全由海船运送,以此增加保密性和组织性。 如此,绍兴十六年前后一大批私盐贩售组织被临安禁军打击,私盐行动一度遭遇重创,但是苏家私盐集团却没有遭到打击,并且快速抢占份额,扩大了市场占有率。 苏家的“商船队”最多的时候拥有三十七艘船,把沿海地区变成了自己的聚宝盆,家财万贯。 苏咏霖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从小不仅读书,也秘密参与到了贩私盐行动之中,美其名曰——继承家业。 他七岁习武,学习一些军事知识,也是为了继承家业做准备。 和苏胜仁一样,苏定光也为苏咏霖安排了一些亲信跟在他的身边,方便他们从小培养感情,将来可以作为核心团队把控私盐集团。 由于苏家南渡的时候只有苏定光一人携带妻子南下,多加努力也只有苏胜仁一个儿子,苏胜仁也就生了苏咏霖一个,所以苏家人丁稀薄。 没有血脉亲眷,就只能接纳外人,然后给他们苏姓,让他们成为自己人,这些人主要是家生子,还有一些从外面买来的孤儿,身家清白,知根知底,好用。 苏咏霖身边的苏勇、苏长生、苏海生等人都是这一时期被苏定光精挑细选送来的。 眼看着苏家私盐贩售集团蒸蒸日上,美好的明天正在招手。 可惜,人不能总是一帆风顺。 五 苏咏霖并不想做海贼王 绍兴二十年,为了争夺市场,苏家船队和另外一个大型贩私盐团伙在海上决战。 苏家船队虽然最终获胜,但是便宜老爹被流矢击中,不幸丧生,老娘伤心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苏咏霖一下子成了孤儿。 苏定光只有苏胜仁这一个儿子,经此打击,大为悲伤,一度不能理事,以至于苏家的贸易份额错失了扩大的最好时机。 通过战斗抢来的贸易份额被另外一些团伙抓紧时间火速占据,苏胜仁的死没能换回任何利益。 苏定光自此一蹶不振,常常生病,勉强坚持到绍兴二十四年,就病逝了。 他一病逝,苏家顿时没了官面上的当家人,苏咏霖当年才十六岁,谁也不认为他能继承家业,苏家私盐集团人心惶惶,所谓主少国疑大概就是如此。 雪上加霜的是,原先苏定光在临安朝廷内的帮衬孙元起眼看苏家“主少国疑”,起了心思。 他暗中挑动苏定光的两个重要助手杀掉苏咏霖,瓜分苏家的销售份额,承诺给他们当保护伞,并试图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孙元起没想到,苏定光对此早有防备。 苏定光生前秘密安插在两个重要助手身边的眼线把他们和孙元起的阴谋告诉了苏咏霖。 孙元起更没有想到的是,苏咏霖也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他很早就加入到私盐贩售的行动之中,经过数年历练,早已对贩售私盐的全过程了若指掌,对整个苏氏私盐集团也并非毫无掌控能力。 而且他有明确的目标和行动方向,他需要贩私盐这一途径为他积累足够的资本,方便他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北上金国进行武装暴动。 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死在一个不入流的贪官的手上。 他当时甚至想直接去临安杀了孙元起,然后直接北上。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此事必须要有合适的时机,更要有周密的准备,不能一拍脑袋瓜就去送人头,所以他忍了下来。 孙元起不能杀,自家内部的叛徒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当即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定光私盐集团的核心人物们在海岛上开会的时候抢先下手。 他安排自己的亲信苏勇、苏长生等人在开会的时候骤然发难,那两个助手和他们的亲信被一网打尽,当场被杀。 苏定光活着的时候,苏咏霖不显山不漏水,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咏霖心狠手辣、行动果断,这边开着会,忽然暴起发难,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一通乱战之后,苏咏霖把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信全部杀死在了海岛上。 稳定局势之后,苏咏霖奔赴临安拜见孙元起。 他哭着诉说自己【遇到危险之后绝地反杀】的故事,向孙元起送上大量财货和地契,请求孙元起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继续庇护苏氏。 孙元起当时有点尴尬。 他不知道苏咏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挑动的。 但是既然苏咏霖来拜见自己并且继续行贿,就说明苏咏霖打算把这个生态继续维持下去。 知道或者不知道不重要,生意继续做下去最重要。 苏咏霖别无选择,需要他。 而他,也挺需要苏家的财力。 所以他只能暗自恼火,觉得那两个家伙太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斗不过,表面上却连连抚慰苏咏霖,让他放心大胆的去做。 于是这场惊心动魄的“改朝换代”就此落下帷幕。 苏咏霖继续贩卖私盐,上下打点。 孙元起继续作为苏氏在中央的庇护者,利用苏家的财力上下打点,谋求自己在仕途上的前进。 很快,他就从原先的金部司员外郎升职为郎中,获得了可喜的仕途进展—— 虽然品级不高,但是事权在手,油水丰厚,赏识他的大佬对于他的打点很开心,言语之中透露着要继续提拔他的意思。 时间一久,之前的事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贩私盐的贩私盐,吃回扣的吃回扣,中央管中央的,地方玩地方的。 亲自操作贩卖私盐的官员绝对不止苏定光一个人,收私盐贩子好处费、做保护伞的官员也绝对不止一个。 可以说是一种并不罕见的现象。 据苏咏霖所知,有些地方的官员明面上打击贩售私盐,实际上就是在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 他们聪明的很,用劣等货以次充好,顺手抬高价格,一边让一些老实人吃亏,赚老实人的钱,一边也让更多的平民百姓忍无可忍不去买官盐,而去买他们有参股的私盐。 一样盐,赚两遍钱,血赚。 苏定光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和本地盐务官员们唱双簧,故意搞臭官盐的名声,排挤官盐的市场份额,让私盐大行其道,大家一起赚的盆满钵满。 那吃相,啧啧啧,简直了。 当然,苏咏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祖父的不是,因为他现在干的事情也差不多。 同样都是【国家蛀虫】,把官盐排挤出流通市场,让老百姓都买他们的私盐吃。 但是该说不说,官盐名声臭还真不是一两个官员能折腾出来的,本身这种强买强卖的模式就不可能出现好货。 南宋的盐务是从上烂到下,从里烂到外,从制作程序开始就发臭发烂了。 有些地方的官盐那是真的吃了都要生病。 他们的私盐都是色白细微颗粒的好盐,经过工艺提纯,安全性远超官盐,而且价格比官盐便宜很多。 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之后,经常搞惠民利民的活动,什么买二送一,买五送二之类的,理所当然得到老百姓的欢迎。 这年头临安百姓的平均日收入也就一百文钱左右,日常生存所需也差不多这个价格,底层百姓基本上都是月光族,攒不了几个钱。 就这样官盐还能卖出高价。 所以别说定海县,整个庆元府几乎都在吃他苏家的私盐,其余地区吃苏家私盐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还都很感谢苏家的私盐,自动帮着苏家私盐贩子们隐藏踪迹,逃避官差的侦查和追捕。 百姓如此,官僚们也差不多。 苏咏霖为了进一步获取他们的支持,不仅送钱打点,专门给他们提供免费的【精制盐】。 如此这般,虽然苏定光去世了,苏家暂时没有官面上的人物,但是这层官面上的关系还是被苏咏霖维持住了,自有人帮着打掩护。 朝廷每一次“雷霆迅猛”的打击行动都没能落到苏家头上。 苏咏霖还知道,金国在盐的方面比南宋良心多了,价格相对便宜,质量也更好,所以宋金交界处的百姓几乎都吃金盐,不吃宋盐。 这就又催生了宋金边界的私盐贸易集团。 这样干的人多了去了,他苏咏霖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最牛的那一个。 当然,苏咏霖的人生理想也不是当一个贩私盐的海贼王,这只是他达成目标的手段而已。 而现在,就是他实现目标的时候。 很快,苏咏霖就回到了定海县大本营,然后争分夺秒的开始行动。 首先,他把苏家情报部分工作的负责人、也是他的亲信苏隐喊到了面前,询问北边的最新动向。 “赵开山那儿筹备的如何了?有没有最新消息传来?” “有,赵开山派人告知我等,他准备在四月正式举事,具体时间未定,目前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请我等速速前往会合。”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他能聚集多少人马?” “约有万人。” “万人?那么多?” 苏咏霖有些意外:“又有人要加入他了?” 苏隐点了点头。 “是的,前几个月,金廷又往山东之地迁移了数个谋克的女真人,其中两个就决定安置在莒州、密州一带,按照以往惯例,又有人要倒霉了,所以赵开山秘密游说,莒州和密州的几个地主决定加入赵开山,粗略算算,能聚兵万人。” 苏隐这一说,苏咏霖顿时感觉金人简直是要把山东之地拱手送给他们。 他更有把握了。 当然了,这也不能说金人有错,小族临大国,可不要心虚吗? 虽然宋政府被打跑了,原来居住在中原的汉人又没有走,他们还是居住在那儿,祖祖辈辈扎根于此,金人看着那么多汉人,心里也犯嘀咕。 打归打,统治归统治,这是两码事。 干的过几十万宋军,但是能统治几千万汉人吗? 他们没经验,所以最开始才连续设立了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来代管中原之地——苏咏霖感觉这两个孙子政权的性质就和日本人扶持的满洲国差不多。 这一时期,金国的首都甚至不敢放在中原,而远在辽东之地的上京会宁府,足可显示金人对于统治中原汉人的心虚。 为了证明这一判断,苏咏霖在苏定光去世以后的四年间多次派遣苏隐北上潜入金国刺探消息,在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做实地考察。 考察的结果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并没有错。 苏隐的实地考察为苏咏霖提供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关于金统区民众的生活水平和政治现状等等。 苏咏霖对此做了细致的研究和分析,种种迹象证明了苏咏霖的判断没有错。 金人名义上是统治了中原,但是实际上这种统治漏洞百出,和筛子一样,不用捅,自己就到处破洞。 于是苏咏霖整理了手上全部的资料,开始给自己的核心团队上课。 六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自从苏定光开始培养苏咏霖作为苏家第三代首脑的时候,他就开始亲自教自己身边的十多个亲信读书识字。 手把手教他们写字、作文,传授他们表达造句的能力,并且跟他们讲历史知识,告诉他们这个国家的过去与现在。 苏勇、苏海生、苏长生这一批十多个人是苏咏霖身边最早的一批亲信,也是最早识字,甚至可以说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苏咏霖解开了他们的精神枷锁。 只是有些人开眼的方向比较正常,阅读一些专业书籍,产生自己的思考,而有些人则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比如赵飞燕别传之类的…… 这倒是苏咏霖没想到的。 苏定光和便宜老爹苏胜仁都问过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咏霖只是含糊的搪塞过去。 不识字,怎么能成为自己的起家班底呢? 不识字,就不能正确的认识这个世界。 认了字,有了文化,才能认识这个世界,产生自我认知,进一步走向未知的高峰,并且,这也是收买人心的一步。 那个时候苏咏霖就开始考虑自己未来要怎么行动。 他认识到要行动的话就必须要具备一个可靠的起家团队,一个基本盘。 他根本不打算出仕南宋,对那帮主战派爱国诗人词人们也兴致缺缺,再说了就算他想,以一个私盐商人的身份又能招揽到什么人才呢? 只能自己培养,从底层人民身上入手,而放弃走高端上层路线。 教他们读书写字是第一步。 利用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现有的教育资源和实践机会让他们掌握军事、情报和经济能力,则是第二步。 因为私盐贩子团伙经常需要通过干仗来解决市场分配的矛盾,大家几乎不会坐下来好好谈,主要还是用武力解决。 可以说私盐贩子是南宋最为武德充沛的一群人——虽然打群架居多,但也是战斗经验。 在长期的市场争夺战中,苏咏霖通过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途径培养了自己的第一批军事、情报和经济方面的人才。 军事方面以苏勇、苏海生、苏绝等人为主。 情报方面以苏隐和苏长生等人为主。 经济方面则是一批集团里搞财政的老人,人数很多,也不都是本姓人,不少都是从苏定光时期就一直为苏家办事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执掌整个私盐贩子集团。 他清洗被孙元起诱惑的叛徒之后,扩大了核心团队的范围,把苏定光时期和苏胜仁手下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全部纳入自己的核心团队,建立了新的统治集团,然后开始用教育收拢人心。 他让自己教出来的第一批亲信们和他一起去给这些“新人”上课。 教他们读书认字,办业余识字班,识字多的有奖励识字少的要惩罚等等。 这一批受到教育的人有三百一十七人,而他们很快也都成了识字的人。 整个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制盐工人与他们的家眷共七百多号人,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外围兼职成员都是散居各地的平民,并不接受苏咏霖的直接影响。 除了核心团队之外,苏咏霖能影响到的就还有那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和他们的家眷。 苏咏霖也把他们作为自己重要的起家力量,苏定光去世以后,苏咏霖改变了原本制盐工场里的血汗模式,进行劳动改革。 每天定时定量工作,给午休,每天给三顿饭,增加工钱和逢年过节的福利,自己经常登岛亲自发福利,与民同乐,彰显仁德。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学着官府,每十天给工人一天休息。 甚至准许他们轮流离开海岛到定海县逛街消遣——当然要有核心团队成员的跟随。 等识字的人多了,苏咏霖还在工场里开设识字班,利用每天午休之后的一个时辰教工人们和他们的家眷、孩子认字,甚至还自己充当老师教他们认字。 工人们不理解原因不要紧,公布奖惩条例。 认字多的给赏,认字少的要惩罚,奖励非常丰厚,有钱,有假期,有肉蛋水果之类的福利。 惩罚也很让人郁闷,一般就是减少假日,加班之类的。 于是工人们争先恐后的学习认字,一点也不落下。 还有些工人把字写在纸上贴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一边制盐一边认字,还要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一起认字,非常努力。 两年的功夫,花了不少钱买纸,扫盲行动在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团队和制盐工场内成功完成,这世界上多出了一千多个能读会写的人。 认字之后就是讲课。 苏咏霖做老师,把工场工人和核心团队成员编在一起,主要给他们讲南北宋之交的那一段历史。 他着重讲徽钦二帝和他们的妻女被侮辱的事情,潜移默化间激发他们对赵构的鄙视和痛恨。 接着又从他们各自的卑微凄惨出身着手,带他们回忆曾经的卑微和凄惨,饭吃不饱盐吃不到,饿得浑身乏力头重脚轻的过往。 包括核心团队在内,还有工人们,跟着苏家贩私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苦出身。 只是现在干的活儿不一样,有的刀口舔血,有的只是制盐,但是出身差不多,都是给逼的没办法,为了活命加入了苏氏私盐集团。 所以说这些事情特别有效果。 苏咏霖就从这里入手,讲述他们的凄苦,接着跳跃到苏家对他们的帮助——带他们走上这条虽然危险却能吃饱饭拿到钱过上好日子的道路,让他们知恩。 并且带他们着重学习南宋政府对私盐贩子们的处置规定,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稍有不慎,就是死,营造他们的危机感。 知道恩德,有了危机感,就更容易和苏咏霖站在同样的角度看问题。 这个时候,苏咏霖再发表一番演说。 主要讲述自己为了让大家活命从而面对南宋官府的压迫下委曲求全的事情,讲述自己如何卑微的在孙元起的淫威下跪舔以求生存的故事,由此引发大家的共情。 很多人都是头一次知道看似光鲜亮丽的苏咏霖居然也要干这样的事情。 他也要在官老爷面前下跪求情送礼哀求以获取他们的一点点帮助。 苏咏霖添油加醋的讲述自己的苦楚,讲述自己舍弃尊严的事情,绘声绘色,把一些心肠比较软的人的眼泪都给说下来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会吝啬滴下宝贵的男儿泪。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声泪俱下。 “我知道一开始你们很多人觉得我是为了挣钱才这样做的,但是如果我是为了挣钱,为什么我要教你们读书识字呢?原因很简单,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是升斗小民,我不比你们高贵。 你们看我光鲜亮丽,看我锦衣玉食,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但是我在那些官员面前,我……我就是一条跪着爬的狗!知道吗?我就是狗!有些时候我连狗都不如! 我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是官宦子弟,曾经很优越,可是祖父去世之后,我几乎失去了一切,我忍着泪,跪在孙元起那狗贼面前乞求他的施舍,这才保住了祖业。 所以我知道你们的苦,我知道你们的痛,我给你们工钱,给你们假期,给你们各种好吃的东西,因为我理解你们,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就算日子苦,至少,还能有点值得开心的事情,不是吗?”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成功在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的群体之中凝聚人心。 他成功塑造了一个为了祖业和他们这群苦命人而甘愿牺牲尊严的伟大形象——当然实际上也差不多,只是他的目标更远大一些。 他这样做,成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让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忠诚于他,效命于他,完成了私盐集团内的“中央集权”。 但是苏咏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海贼王团队。 他不打算把贩售私盐这种事情干到天荒地老,他需要的是一个造反团队,一个愿意跟着他去把整个天下闹得天翻地覆的造反团队。 造反团队首先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也不隐瞒,就提出来了。 他要脱离南宋,北上金国造反,最终目标是驱逐金人夺回中原,拥有实力,然后再掉过头来拯救南宋那些吃不起盐的穷苦百姓。 一开始不少人都觉得苏咏霖有问题。 贩私盐和造反并不矛盾。 南宋私盐贩子造反的多了,明目张胆自立山头和官府作对的也不少,每年都能听到造反的消息,不差他苏咏霖一个。 但是你在南宋贩私盐,却跑去金国造反,再调过头来回南宋,这是什么路子?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 咱们自己贩私盐自己有盐吃不就可以了? 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穿有钱,还有假期,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造反呢? 别人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身上特有的短视与小富即安的想法一览无遗,这是扫盲无法解决的,需要进一步的教育。 于是苏咏霖开始了自己的第三步——政治教育。 七 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自古以来造反的人很多都是因为被逼着活不下去了,所以揭竿而起,为的就是活下去,混口饭吃。 而当这个最直接的目标被满足之后,他们就开始迷茫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不仅首脑如此,底下人也是如此,为了吃饭而造反,等吃上饭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混乱与内斗就开始诞生,最后导致官军毫无难度的把这些起义镇压下去了。 苏咏霖吸取了这些失败经验,知道光会打仗、搞经济和情报还不行,也要懂政治,否则造反就是单纯的暴乱,而没有重要的可持续性政治目标,注定失败。 造反是手段,真正的目标是应该是政治方面的目标。 大家需要有一个明确的远大的政治目标,比如建国。 在这个大目标之下,设定一个个小目标,每一个阶段都能得到成就感,得到成就感之后,又能继续往下一个阶段去奋斗。 这样才能把一个造反团队带起来,带成拥有问鼎天下霸业实力的争霸团队。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造反团队都倒在了转型成争霸团队的路上。 苏咏霖不能吃这个亏,他需要政治目标,更需要一大批有政治思想的人才。 统治手段可以后期学习,政治思想必须要先期具备。 目标和理想这种东西,不能只有苏咏霖一个人有,大家最好都要有,有的人越多,才能影响更多的人,争取更多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于是苏咏霖把苏隐带回来的情报整编为教材,把核心团队和制盐工人们编成数个学习班,自己亲自上阵,轮流给他们讲课。 把北方金国的基本情况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对南宋也直呼南宋,毫无顾忌。 讲北方金国的基本政治生态,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官府的行政现状等等。 同时也会回答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 比如苏咏霖讲述北方汉人在金国的生活状态时,有人提问说听讲北方汉人生活很苦,很期待南国王师去拯救,这是不是真的。 当时是两个学习班混在一起的大课堂,苏咏霖面对一百二十多双眼睛,笑出了鹅叫。 那场面就特别好玩。 苏咏霖一个人在台上笑的差点背过气去,下面一百二十多号人傻愣愣的看着。 笑完了,苏咏霖擦了擦眼睛。 “王师?北方汉人需要王师去解救他们?诸位,我为什么从来不带你们去淮南贩私盐?你们知道吗?” 他们纷纷摇头。 苏咏霖收起笑容,叹了口气。 “淮南人都吃金盐,因为金盐远比南宋的盐便宜,淮南边界那帮贩私盐的人,把金盐卖到淮南,给淮南百姓吃,转手能赚五六倍利润,比我们赚的还多。” 人们感到十分吃惊。 那么赚? “有件事情你们可能都不知道。”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南宋官盐之价格,其中接近九成都是税,剩下的一成多,才是真正的价格,而制盐成本,还不如那一成多的价格,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他们都是认了字学了算数的,自己心里有个算盘,一打,就都明白了。 “这就是剥削。” 苏咏霖在墙面上用毛笔写下剥削两个大字:“一斤盐,一百多文钱,半成不到的成本,半成多的利润,加上八成多的税,这就是南宋干的好事儿,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在加入我苏氏以前吃不起盐!” 人们纷纷严肃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苏咏霖。 他们的眼睛里有小火苗正在跃动着。 “南宋盐贵,为什么?因为军事压力大,它要养很多兵,还要养很多官,地方比以前更小,军队、官员却没有更少,只能想方设法弄钱,钱从何来?当然是我们身上。”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指了指底下的人们:“我们,平民百姓,就是他们赚钱的法子,盐,不能不吃,每个人都要吃,不吃就要出事儿,他们就把盐给垄断了,疯狂加价,逼着我们买!” 苏咏霖对底下人呼吸加粗加重的反应很满意。 “那么为什么金盐便宜呢?一者就是我说过的,金人治理地方很粗放,就和牧羊人牧羊一样,很多东西他们没有经验和精力去管,二者,金国的军事压力没有南宋那么大。 所以你们问我,北方汉人是不是等着南宋王师去拯救,我告诉你们,那是放屁,北方汉人不需要南宋王师去拯救,拯救回来干什么?继续吃一百多文一斤的官盐?还是像我们一样,过着不知道哪天就要掉脑袋的日子? 对北方汉人来说,横竖只是换个皇帝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完颜皇帝也好,赵官家也罢,对于咱们平民百姓来说,没有不同啊,谁来做皇帝,不都一样吗? 我跟你们说,你们现在认字了,读书了,见识广了,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和我,咱们,都是老百姓,无论是金国,还是南宋,对咱们而言,差不多。 对什么人差得很多呢?那些当官的,和那些上等人,南宋还是北宋的时候,他们吃香喝辣,日子舒坦,北宋没了,他们的日子没有以前舒坦了,皇帝被抓了,他们个人感到痛苦。 诗词一首一首的写,天天喊着北伐北伐,又能怎么样?对咱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宋国,还是金国,真的有区别吗?苏隐经常去北边,亲眼看到北方汉人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他们怀念宋吗?他们,还有咱们,真的知道宋意味着什么吗?我问你们,宋是什么?宋对于我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宋对于我们,有什么原因是一定要拼命去保住的?” 苏咏霖的问题问下来,人们满脸迷茫不知道苏咏霖的问题该怎么回答。 有些人的脑袋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是很不清晰,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述。 苏咏霖等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没人知道宋对于我们平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来说答案,答案就是什么也不是,宋,是上等人的宋,是科举进士和王公贵族的宋,我们,只是上等人的牲口!”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上等人眼里,我们就是猪,是牛,是马,是狗!我们不是人,我们不配做人,我们只是牲口而已,为他们生产,供他们剥削的牲口!”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声音洪亮、有力,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底下人鸦雀无声。 “想想你们吃不饱饭的时候,想想你们吃不起盐的时候,赵官家有来帮过你们吗?那些上等人有来帮过你们吗?没有,他们只会嫌弃的看着你们,恨你们为什么不能只干活不吃饭。 他们恨啊,恨咱们这些人还长了张吃饭的嘴,还要喝水,还要睡觉,他们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吃,只是埋头干活,给他们种粮食,给他们晒盐,给他们织布,给他们当牛做马!” 苏咏霖回身在墙上写了一个宋字,然后拍了拍墙面。 “宋,是他们的宋,不是我们的宋!他们怀念他们的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时,苏咏霖的话说完,下面的人有的瞪圆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有些皱着眉头,惊疑不定,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们认了字,读了书,开了眼界,已经有最基础的理解能力了。 话进到他们的耳朵里,不会再和原先不识字的时候那样左耳进右耳出,而是会进到脑袋里,更深入一些的话,会直接进到他们心里。 显然,这话不仅进到了他们的脑袋里,也进到了他们的心里。 统治者们强加给他们的精神枷锁正在遭受着十分剧烈的冲击。 苏咏霖留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等他们纷纷抬起头重新望向自己的时候,苏咏霖才接着说。 “你们或许还有疑问,既然宋不是我们的宋,那么我们造反也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不在宋造反,而要去金国造反呢?我的答案是,造金国的反,比造南宋的反要容易。” 大家再一次感到惊讶。 苏咏霖自己都说了宋给金国打成南宋,一路溃退败的特别惨,根本不是金国的对手,又怎么能说造金国的反比较容易呢? 南宋对于金国的恐惧自然也蔓延到了民间。 民间对于金国也有恐惧,大家习惯性的认为金国人更加凶悍,结果苏咏霖却不这样认为。 这是为什么呢? 苏咏霖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我这样说并非是毫无根据的,从一个大的角度来说,南宋国内只有两种人,我们这帮牛马,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上等人,所以南宋国内的矛盾只有一种,我们和上等人之间的矛盾。 金国就不一样了,金国的上等人是女真人,所以不仅有上等人和牛马的矛盾,还有女真人和汉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契丹人的矛盾,女真人和奚人的矛盾。” 苏咏霖咧嘴一笑:“诸君,现在的金国,就是一个装满火药的火药桶,只需要一颗火星进去,就能把金国炸的四分五裂,而我们,就是那颗火星!” 接着,苏咏霖开始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总结出来的分析当成一份报告,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八 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金国的括地政策,是女真人和中原汉人之间矛盾的主要原因。 这个政策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稳固统治,把女真人南迁到中原。 苏隐探听到的官方公文是说皇帝派人到各地拘收原侵官地和荒闲的牧地,授予南迁的女真猛安谋克户耕作,以此让他们定居。 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女真人逐渐在中原站稳脚跟,增加金国统治的稳定性。 官方公文明面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实际上,从苏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金国地方官府就不是这样做的了。 金灭宋太突然,本身根本没有统治汉地的计划,所以才要设立伪楚伪齐两个孙子政权搞过渡。 为了避免汉人进一步反抗,他们在伪齐成立后就收敛了抢掠行为,没有进一步掠夺中原汉人。 结果金廷废除伪齐直接统治中原并且大量移民女真户口的时候,发现汉人已经重新占据了大量土地恢复生产,迁居而来的女真人缺乏生产资料,没有土地可以耕种。 金廷又为了社会稳定,认为汉人一样是子民,不准他们抢劫,所以只能去开荒。 可是开荒是多难的事情? 平整土地,排水,挖沟建渠,养地,好几年功夫才能把一块荒地变成可以用于生存的良田,女真居民原本过着渔猎生活,农业技术不高,骤然奉命南迁,哪里能应付这样的生活? 金太宗金熙宗时期,南迁女真户口数量有限,这一问题尚且不突出,到了完颜亮统治时期,这一情况骤然加剧。 完颜亮在中央做的事情暂且不论,落到基层,他要求女真人迁居到山东之地,甚至要自筹路费,限期抵达,不然就要治罪。 于是南迁到山东之地的女真人甚至大量的成为贫民,衣食没有着落,使得女真人对金廷的怨恨非常剧烈。 而金廷自然不可能让女真人真的就贫病交加而死,开荒又办不到,皇帝下达的括地政策又要执行,怎么办? 只能【购买】汉人已经开垦好的土地租给女真户口,让他们来耕种,以此生活。 这所谓的【购买】,当然就是强制购买了。 苏隐带回来的资料上描述了他看到的情况—— 官员带兵上门,拔刀子架在农户脖子上,瞪着眼睛让他们在交易契约上签字,把土地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卖给官府。 农民哭着签下交易契约,然后打包滚蛋,官府转手就把这些土地租给了女真人。 这样女真人得到了土地,终于满意了。 而失去土地的汉人要么流浪,要么只能卖身到原本的土地上成为佃农,为女真人耕种土地。 而且不只是一般的农民,连大地主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大量失去土地财产。 这一情况在金国正隆元年以后大量出现在河北和山东地区,使得山东地区的社会矛盾空前尖锐了起来。 括地政策的本意是为了稳固统治,但是这样执行下来,也不见得就稳固了统治。 女真户口只是抢占一些土地,监管一些汉人民户,本身很快化身地主,不仅没有起到多少积极作用,还失去了原先的剽悍,变的安于现状,快速腐化。 这样的负面情况在金熙宗时期已经出现,到了完颜亮时期进一步激化。 女真户口大量高速的南迁,导致地方官府来不及括地,有些女真人成为地主,开始富裕,有些女真人排队排不到,只能继续贫穷,对金廷充满怨恨,很不爽。 这一局面就造成不仅汉人农民和地主对金廷很不满,连部分女真平民都对朝廷很不满。 于是苏咏霖得出结论。 金国统治者粗糙的移民和括地政策使得河北、山东地区在北宋时期本已尖锐的阶级矛盾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部分民族矛盾。 在部分地区,民族矛盾甚至还暂时掩盖了阶级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 这带给金国更多的反而是负面影响,并未强化金国对基层的控制。 由此,他进一步意识到眼下的金国根本没有在中原站稳脚跟、建立稳固的统治,中原人心并未归附金国。 苏咏霖对此很好奇,于是他把金国和满清政权做了对比,发现金国之所以没有站稳脚跟的原因,就是因为北宋溃败得太快了。 满清入关之前和明政府血战多年,通过多年交战俘获大量汉人,占领大量土地,不断地优化自己渔猎部族的局限性,在黄台吉时代基本完成了从奴隶部落向封建政权转变的历史进程。 满清入关打败顺、明,实际上是封建政权之间的对决,而不是野蛮战胜文明。 但是金灭宋就是真的野蛮战胜文明了。 他们用十年消灭了辽国,灭辽之后仅仅两年就消灭了北宋,再三年,打的赵构称臣,从此不敢北顾。 北宋败的太快了。 感觉就像是趁金人不注意一样,啪的一下就崩溃了,别说宋人自己没料到,金人估计也是懵逼的。 完颜们肾上腺素上头的时候一路猛追,搜山检海捉赵构,等冷静下来回头一看——卧槽!玩这么大? 金国从立国灭辽再到灭宋,整个过程也就十几年,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完成从奴隶政权向封建政权的转变,他们根本没有灭宋、占据中原的心理准备和实际准备。 所以金廷还一度闹出要归还宋廷黄河以南土地的事情,可见金国政局当时的混乱。 到了完颜亮时期,通过血腥的政治清洗和迁都燕京的行动,金国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完成了中央集权,开始了封建化。 完颜亮很有才能,也很有志向,接受了非常完善的汉式教育,他想做整个大中华的君主。 但是从完颜亮登基到现在,总共也不到十年。 封建化进程是开始了,也加速了,但是远远没到完成。 眼下的金国根本就不是一个封建帝国,还处在半奴隶半封建的状态之中。 他们根本没有建立起切实有效的基层统治,根本不能高效合理的运用中原地区的巨大战争潜力,只是初步建立了征税和征兵的机制,其他一切沿用旧制。 或许在他们的理解之中,统治就是强行征收土地和签发壮丁当兵。 他们平时不声不响,对百姓不怎么打扰,但是一项政策下达,就可能让你倾家荡产。 对这一点,金国统治者们倒是得心应手,一顿操作猛如虎,成功把民族矛盾激发为金国河北、山东等部分地区的主要矛盾。 而且不只是汉人,金国还有契丹人这颗定时炸弹,他们如果在山东打出局面,一旦引发金国主力南下平叛,苏咏霖就不相信契丹人不会搞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综合各方面资料,加上自己的一些认知,苏咏霖判断出在完颜雍之前的金国造反闹事,成功的几率至少比在南宋闹事要大。 完颜雍之于金国,等同于黄台吉加上雍正之于满清。 他继承了完颜亮未竟的事业,通过献祭完颜亮,完成了金国的封建化。 所以只要抓住完颜亮肆意作死而完颜雍未曾登位的窗口期,一举击破金国夺回中原,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打败此时的金国,需要的是打败它的军事主力。 单纯的只要打败它的军事主力,它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根本不用顾忌人其他任何因素。 “综上所述,此时的金国不得人心,只要主力军队战败,金国必然覆亡!金国也根本无力反攻,它内部的矛盾一旦失去军队的弹压,自己就会彻底爆炸,把他们炸的粉碎!” 苏咏霖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沉闷的声音一震,台下每一个听课的人的心也随之剧烈的一跳。 这话听起来有点狂妄,甚至有点滑稽。 放在其他地方,很容易让苏咏霖觉得自己就像是穷途末路的元首,把希望寄托在根本不存在的斯坦纳的反攻上,觉得只要斯坦纳发起反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情况也的确如此。 只要击垮金军,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就会和沙子堆砌起来的城堡一样,轻轻一推,便轰然崩塌,只剩满地渣渣,徒留笑话。 听起来有点凡尔赛,可现实往往比凡尔赛更加凡尔赛。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现实做不到的。 这样的政治课在苏咏霖主掌私盐集团的几年里经常有。 苏咏霖通过多次的演讲和政治思想的传播,逐渐为他的起家团队构建了一个共同的政治理想。 打败金人,夺回中原,一雪前耻! 然后建立起一个理想的国度。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家破人亡。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吃不起盐铤而走险。 所有和我们一样惨遭压迫和剥削的人,再也不会走上和我们一样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路! 所以,跟着我北上吧。 让我们一起去实现这个理想,这个目标! 驱逐金贼,光复中原! 当我们实现这个理想之后,我们就能调过头来,让南宋国土上数千万和我们一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民众得到救赎! 苏咏霖如是说道。 九 你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苏咏霖一样感觉他们应该为了更多人可以不那么凄惨而战斗。 他们只是很正常的认为只要自己不挨饿就好了。 现在的日子挺不错。 有吃有喝有工钱有假期,还有什么需要争取的呢? 但是苏咏霖并不气馁。 他数年如一日的列举自己贩卖私盐的时候所了解到的那些普通百姓的悲惨故事。 “南渡以前,地主打死佃客虽然减罪一等,但还是要发配邻州的,等赵官家南渡,绍兴元年的时候,他宣布地主打死佃客减罪一等,只需要发配本州,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就太多了,于是绍兴以来,佃客连自己的命都不太能保住。” “我在处州亲眼见过两个佃客给地主吊在树上抽打,活活打死,我问一下原因,得知是日日耕种实在是太累了,就在田间偷着睡了一下,给发现了,就被打死了。” “在松阳,我见着一个老乞丐断了腿在乞讨,我给他一些钱,问他为何年老乞讨,家人呢,他说他原本是佃客,给地主家种地,女儿生的不错,给主家纳了妾,本以为过上好日子。 结果没几天,就看到一具尸体往外送,他跟上去一看,是自己女儿,身上全是伤,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他去讨公道,给打断了腿,赶出了庄子,只能乞讨,想报官,官府根本不理他。” “在台州贩盐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过有穷人因为买不起盐,就撒尿在一块石头上,我问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他们说这是老人教给他们的方法,等太阳把尿蒸干了,石头上就会出现盐,他们就把那些盐弄回去接着吃。” “前年大雪,我在寿宁和人谈事,在县城外,看到一些人正在搬运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的尸体,我问他们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说都是城外那些没地的农人,也没地方住,大冬天睡在外头,一晚上就冻僵了。” “你们都是苦出身,若非天灾人祸没了土地,怎么会来我家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怎会不愿继续耕种土地?” 这些凄惨的事情不说也就算了,一旦说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心生凄凉呢? 有着共同悲惨遭遇的人们很容易就产生了共情。 于是苏咏霖稍一引导,就能让这些苦命人们把自己的过往也说出来,那是他所不知道的斑斑血泪,但是听起来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是了,因为世间苦楚大抵总是惊人的一致。 苏咏霖跟着家人或者自己外出贩私盐那么多年,走遍南宋东南数十个州府,见过无数在南宋残暴统治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最开始他很难过,试图用自己身上的钱接济他们,让他们能吃一顿饱饭。 但是他的便宜老爹苏胜仁阻止了他。 “你心怀慈悲,当然是好的,但是你管得了他们一顿饱饭,难道还能管他们一世饱饭?” 这句话让苏咏霖怔住了。 说老实话,刚刚“诞生”在南宋的时候,苏咏霖的生活优渥,锦衣玉食,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他虽然对南宋很不爽,对赵构很不爽,但是也没有到一定要起来造反的地步,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脑袋上顶着个“杨伟”官家。 但是他又想着赵构也老大不小了,等他退位给孝宗皇帝,自己大概就能心绪平定了。 反正自己的生活那么好,宋朝的美食还特别棒,日子舒坦,等熬死了赵构,那种不爽的感觉大概也就没有了。 而这样的想法从他九岁开始跟着父亲苏胜仁外出贩私盐见世面之后,就消失了。 他外出之后,入目所见的,是惊人的贫穷与苦难。 在富宋做个农民,除了要交田赋外,还有【支移】,也就是把赋税运到交纳地点的路费。 这条税目可供操作性非常强,没有硬性规定,官员们可以随意操作,缺钱了就乱涨钱,通常是【官收一岁之租,人输两倍之赋】,各级官员层层扒皮,全算在农民身上。 就算农民交足了赋税,官吏红口白牙一句话,说你交的不合格,还得咬牙继续交。 要想少交一点,可以,民间有专业帮农民和官府打交道的生意,当然代理费也不便宜,一次要价两三千钱。 更可怕的就是五等户制度。 大饼画的不错,财产越多交税越多,但是操作起来就变成官府花样坑人,说你是富户你就是富户,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也是富户,而那边地主老爷良田千亩,却是贫困户。 苏咏霖终于明白,两宋的所谓富裕究竟是多少农民的血泪灌溉而成的。 那么小一块地方,生产力也就那样,却能产生富裕的印象,不是加倍凶残的剥削,又是什么? 接着就是苏胜仁的那句话点醒了苏咏霖。 我能管他们一顿饱饭,还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就算我能管他们一辈子的饱饭,还能管所有流民一辈子的饱饭吗? 贩私盐能养活那么多人吗? 苏咏霖看着眼前那些饿到皮包骨、都不成人形的流民们。 他确定,大概是不能的。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吃上饱饭呢? 当时,长着九岁身体的苏咏霖把目光朝着临安方向投了去。 他想到了那些在西湖边上醉生梦死的上等人们。 掀翻你们,埋葬你们,让你们万劫不复,应该就可以了吧? 于是到了如今,苏咏霖以饱满的情绪、通俗易懂的白话和丰富的肢体语言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他以强大的情绪感染力感染了所有人,整个团队的氛围逐渐改变。 他们抱头痛哭之后,开始渐渐地往外看,回想自己的过去,看看现在依然活在自己的过去之中的那些凄惨的农户们。 他们产生了想要伸手拉他们一把的朴素情感。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呢? 苏咏霖有办法。 他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又不断宣扬金国必败、他们必然获得胜利的道理——打败了金国,我们就有本钱和底气拉他们一把了。 于是在绍兴二十七年以后,苏氏集团就基本上统一了思想和目标。 再也没有人觉得北上金国造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而且当他们拥有了这个目标之后,制作私盐和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忽然变得很热血。 对,就是很热血很激昂向上的那种,根本没有在犯罪、在刀口舔血的感觉。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贩卖私盐,是为了筹集北上造反的军费,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实现他们的理想。 为了这个可以实现的目标,他们现在要努力的贩私盐,努力的赚取更多的钱财,然后全部上交给苏咏霖统一安排。 他们现在赚的越多,将来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大家就能更快的实现理想。 于是整个团伙的成员们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的努力工作,制盐工人们努力制作,负责贩卖的成员们成天架着船来来回回的跑,就朝着这个目标勇敢前进。 感受到成员们的热情,苏咏霖非常高兴。 他还是会定期召开学习班,在学习班上继续讲课,并且把北上造反这件大事的具体进度公之于众,让他们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造反之路走到什么地方了。 比如攒了多少军费,存了多少粮秣,存了多少刀剑、盔甲、弓弩和其他的军械等等,这些事情都会一一告知大家。 苏咏霖让他们切实的看到自己的团队正在朝着理想大跨步的前进,所以整个团队都极具向上冲的冲劲。 造反是个技术活,想要成功造反,就需要一个造反的基本盘——可靠的人手和相对充足的资金。 苏家的私盐贩售集团给他提供了这个基本盘,人心凝聚在了一起,资金也相对充裕,这个条件初步具备了。 接下来就是造反根据地。 造反,是要根据地的,而且苏咏霖还是异地造反,从南宋跑到金国造反,根据地就更加重要。 他人生地不熟,没有本地人相帮,想要在金国造反就很难。 所以他派遣苏隐带着情报团队北上,一方面是刺探金国政权的统治强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适合当造反根据地的地方。 找来找去,他发现还是山东地区比较合适当他的造反根据地。 而且他的运气也不错。 苏隐奉命刺探情报的时候,在很巧合的情况下结识了沂州土豪赵开山。 十 造反,开始了 赵开山是沂州大地主,传统豪强,在本地很有势力。 他本来应该是封建统治者的帮凶,奈何撞上了尚未晋级为封建政权的金国,被金国的政策损害了核心利益,极为不满。 数年之间,赵开山被南迁的女真人侵夺了不少土地,他多次抗议,一点用没有,该侵占还是侵占。 忍无可忍之下,赵开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奋起反抗,驱逐金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隐完成任务返回的时候途径沂州,在一条乡间小径上碰巧撞见了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商量着把赵开山准备起义的消息向官府告密。 苏咏霖给苏隐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找有意反金的壮士,苏隐当机立断,带人将这两人擒拿,送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大为震惊,处死了这两个叛徒,向苏隐表示了感谢。 苏隐则把自己的任务和苏咏霖的希望告知赵开山,赵开山深感惊异,但是很愿意和苏咏霖做进一步接触。 苏隐回去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得知以后大喜过望,立刻派苏隐携带一些金银秘密回去拜见赵开山,讲述自己私盐贩子的身份和遭遇,还有心中的志向。 赵开山虽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是个奇怪的人,但是他这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咏霖有人有钱,正是他急需的重要助力。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合伙造反。 一年前,苏咏霖和赵开山乘船相见于海上,一见如故,而后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约定日期,两人都会把自己全部的财产投入这次起义之中,和金人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距离约定的起义时间已经很近了,苏咏霖想要在南宋办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孙元起干掉,现在这件事情也办完了。 去临安杀孙元起之前,他让苏隐联络赵开山,告知赵开山他们打算在莒州老地方登陆,让他安排可靠的人接应,方便他们把所有物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大量的钱财、粮秣和军事器械,那都是苏家多年私盐贩子生涯之中积累下来的。 起义军刚刚起义,装备肯定不会太好,需要攻城略地,从金人手里抢装备才能渐渐变强,但是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像陈胜吴广那样用竹子削成竹枪就去起义了显然是不太好的。 苏咏霖就把苏家的家底子都给拿出来投入这次的起义之中了。 出发的准备一旦全部完成,苏家所有的家当和人就会乘船北上,和赵开山等人会合,然后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行动。 苏家的物力财力很充沛,但是人力方面主要还是要看赵开山等人。 这一波苏咏霖北上,带走的人还是会有一些,但是不会很多。 苏氏私盐集团除了核心团队三百一十七人之外,还有制盐工场的七百多号制盐工人及家眷,以及两三千名负责一线贩私盐的外围兼职成员。 核心团队基本上都是精锐打手,本身就是军事化管理,是苏家赖以在私盐贩售领域站稳脚跟的主要依仗,拿工资和福利。 他们都是苏咏霖最直接的亲信,每一个人苏咏霖都能喊出名字,绝对是要带走的。 制盐工场内的六百多号工人都是苏家秘密从各地流民之间招募来的——主要是因为频繁的农民起义,流民始终杜绝不了,苏家就招募这些流民到制盐工场里干活儿。 他们没有户籍,属于纯粹的黑户,官府想查也查不到。 苏咏霖对他们比较优厚,他们对苏家也是忠诚的,也受了教育,是苏咏霖心中的火种,所以带走也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的两三千兼职成员都没有相关福利,属于临时工性质,干一票有一票的钱。 他们拖家带口散居各地,是苏家贩私盐的过程之中发展的下线,有的甚至是下线的下线。 他们不参与核心行动,只是等盐制出来之后上船拿到盐,然后转运各地发售,最后拿利润回来和苏家分成,其他的事情都不怎么和他们产生联系。 虽然因为贩私盐的危险性,他们都很可靠,不会泄露苏家核心人员的踪迹,但是北上造反这种事情指望他们还是不太现实的。 就算有钱可以去养这些人,苏咏霖也没有那个精力给这些人也一起上政治课。 苏咏霖真正能引为臂助的人,就是已经接受他的影响、挣脱了精神枷锁的核心团队与制盐工场的工人们。 他们将是燎原大火成型之前的星星之火。 他们的确不能算是合格的军队,但是时至今日,当年骁勇善战的女真精兵死的死,老的老,当官的当官,当地主的当地主,早没有了当年的锋锐。 新一代的金军在战斗力上甚至已经无法对南宋形成有效压制了。 别说汉人为主的签军,就是他女真兵自己,也烂的可以,这一点可以从苏隐刺探到的军事情报上得到证实。 宋绍兴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也就是前年,苏隐在山东行动的时候刺探到了一场金兵的军事操演行动。 当时,金地方将领召集当地的猛安谋克户壮丁进行军事操练,想看看他们还有几分战斗力,结果一塌糊涂。 应召的女真壮丁十之七八拉不开硬弓,有一多半骑在马上摇摇晃晃都能摔下来,舞刀弄枪也是个花架子。 有些人身体孱弱到根本无法挥舞沉重的兵器,结阵队列也是乱七八糟,步履不能统一,前面挤后面后面撞前面,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他们父辈或祖辈的勇猛。 这腐化的速度是真的可以。 准确的说,连当年的宋军都不如。 赵匡胤一手带出来的宋军好歹是在和辽国签订和约之后才彻底废掉的,好赖坚持了四五十年。 金军倒好,横竖二十多年光景就衰败成这个样子。 苏咏霖就此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除了金帝国设置在北部和西北部边疆地区用来防备草原骑兵和西夏军队的边军之外,基本上没有可以对起义军造成巨大杀伤的精锐了。 金军的腐化对苏咏霖来说当然是好消息,但是还有更好的消息。 宋金绍兴和议以后,双方将近二十年不打仗,宋金边界在这一时期根本没有精锐军队进行战备,南宋没有用主力防备金人,金国也没有。 这一时期,至少在表面上,金国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应付北边的蒙兀部和塔塔儿人。 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时期,北边草原上的蒙古人就是金国的边患。 金熙宗时期,一帮把宋军打的屁滚尿流的金军猛将轮番上阵讨伐草原游牧人,连年征战不能平定,被宋人称为金兀术的完颜宗弼率领八万军队北上征讨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现在,金国就和真正的中原王朝一样,也面临着北方草原的威胁,为之头疼脑热,烦躁不已。 他们的处境绝对不好,更不像南宋某些人所以为的那样打遍天下无敌手。 蒙古诸部就是他们一直没能解决掉的外患,金国和蒙古人的战争打的一点都不漂亮,完全没有灭宋的时候那么剽悍。 在苏咏霖看来,金国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在哪里都能点燃造反的星星之火。 南宋远比金国难对付的多。 金国是军队强大,但只要打败它的军队,它就完了。 南宋军队看起来不强大,但是也挺有韧劲,更关键的是仅仅打败打败它的军队,距离它真正完蛋,还有一段距离。 先打弱的,再打难缠的,逐渐发展,由弱变强。 苏咏霖的大战略从来不曾改变过。 绍兴二十八年三月十一,苏咏霖一声令下,集结在定海县东北苏家海岛上的船只开始载着大量钱财、粮食和军械装备前往山东。 造反,开始了。 ———————————— ps:本书已经签约,可以向大家求点月票了~月末了,大家没用完的月票都用来砸我吧! 十一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三月十一日开始,苏家还能动弹的二十多艘海船全力出动,乘风破浪,把苏家的人、财货和各种多年筹备的物资一趟一趟的往山东转运。 山东莒州那边,赵开山已经安排了当地决定起事的豪强孙子义、刘永强协助苏咏霖运送物资抵达他们的地盘,然后再抵达赵开山的起义大本营,随时准备起义。 三月十四日,苏咏霖最后一批乘船离开定海县。 离开之前,苏咏霖已经把整个家都搬空了,还秘密转移了祖父和父亲母亲的坟地,留下的只是空壳子。 地,他不要了。 人,他也不要了,那些外围成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没有上线联系,他们不可能知道苏家核心集团的具体动向。 有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丢了就丢了,也不可惜。 因为苏咏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能否真的把这场起义搞活。 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 对外当然不能这样说,要满怀希望,要永远坚持。 可是金国就算只有军队,也是足够强大的,尤其是那些剽悍的边军精锐,当年名震天下的铁浮屠拐子马强悍的战术精锐。 苏家一共只有三十多匹马,算不上有骑兵,赵开山的整个起义军也谈不上能组建一支像样的骑兵,这是一个巨大的弱势。 在没有获得足够的马匹组建骑兵以前,义军还是要面对宋军当年的尴尬处境——没有足够的骑兵。 当然,起义前期,金国也不会贸然动用边疆精锐去镇压他们,大概率还是用当地的女真兵和签军,觉得他们只是一群蟊贼。 那是起义军扩大实力增强实力的重要窗口期。 那个窗口期必须要把握住,增强实力,锻炼骑兵,以应对金国随时可能抵达的精锐边军。 起义,脑袋一定要清楚,要永远充满危机意识,直到把金人赶出长城外、重新占据长城为止,都不能懈怠,绝不能停下脚步。 当然了,一旦起义,私盐肯定是卖不成了。 人都不在了,都要造反了,谁也不会继续和苏家合作,但是这块市场份额会一直存在着。 很快,就会有大量私盐贩子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争抢、撕咬,打个你死我活,重整苏家抽身离去之后的私盐市场。 这一点,苏咏霖也有相当的自信。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走了以后南宋这边会发生什么。 对了,还有孙元起那边的事情,他死了吗? 被发现了吗? 南宋官府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孙元起的确是死了。 死在床上,死在美人怀里。 事发之后的三月初九快到中午的时候,哆哆嗦嗦的熙春楼掌柜站在查案官员的面前,哆哆嗦嗦的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其余那些当天为孙元起服务过的小厮们也被找到,一一接受问话。 死掉的毕竟是当朝官员,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虽然他死在床上这种事情挺搞笑的,查案官员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蓄意谋害的事件。 “孙郎中是……是当日戌时抵达的咱们酒楼,和友人吃酒,然后就……就和两个陪酒小娘去上房休息了,第……第二天早上,就……就被发现已经没了……” 掌柜的虽然有些官面上的关系,但是真的官儿死在他这里,他也怕惹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负责查案的官员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小厮。 “孙郎中吃酒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看出来,很正常的吃酒。” 一名小厮回答道。 查案官员点了点头,觉得这就是孙元起这个著名的老色鬼不爱惜身子,牡丹花下死了,真是搞笑。 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顺嘴问了一句。 “当天和孙郎中一起吃饭的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掌柜的点了点头。 “知道,是一位姓苏的商贩,和孙郎中很亲热的样子,叫孙郎中叔父,孙郎中唤他贤侄,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在咱们这里吃酒,好几次了,所以我有印象。” “姓苏的商贩?” 查案官员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觉得有点在意。 “嗯,挺年轻的一个后生。” 掌柜交代道。 “年轻后生……哪里人?临安人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 查案官员细细想了想,也没当回事儿,觉得肯定是孙元起又受了谁的贿赂了。 这个事情他管不了,孙元起在朝中人脉挺深,关系网比较复杂,受他好处的人肯定也多,就算死了,也不能往深入查。 他打算结案了。 “当天所有见到孙郎中的人都在这儿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准备让这些人签字画押做个见证好结案了。 “大部分都在了,还有一个,前几日就辞了工,今天早晨就走了。” “走了?” 查案官员觉得有些奇怪:“这边出事了,你就放他走?这不太对吧?” “他早几日就说了要走,我说没找着代替的人,让他再顶一阵,他就答应了,然后他说今天必须要走了,我也就答应了,没挽留。” “哦。” 查案官员听他这样一说,细细想了想,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不对劲的地方。 横竖是牡丹花下死的,现在就等仵作那边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东西了,暂时就先这样了。 大约到下午的时候,仵作那边报告,说孙元起不对劲,是吃了药的,所以做起来没个节制,还不是一般的牡丹花下死。 查案官员们感到有点问题,正巧这个时候孙元起的妻子王氏来官府大哭大闹,说苏家小子不怀好意,就知道给孙元起安排女人,结果害死了孙元起,这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重视。 据王氏嚎哭着交代,苏家小子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定海县人,祖父苏定光生前是官员,父亲参加科举考试取得过功名,但是早丧。 他本人没有参加科举,而是从商,经营不错,因为祖父和孙元起曾经的关系,所以和孙元起多有往来,经常送礼请孙元起多多关照。 昨天孙元起赴宴,晚上就没回来,根据惯例,这混小子肯定又给孙元起安排了女人。 以往好几次都是这样,但是孙元起第二天都回来了,所以王氏没有在意,结果这一次孙元起却死了。 王氏觉得孙元起老色鬼该死,但是苏咏霖这混小子给他安排女人也有罪,让官府抓苏咏霖,杀了他,给孙元起偿命。 查案官员于是告诉王氏孙元起是因为用了药,所以才管不住自己,最后导致死亡,问王氏孙元起有没有吃药的过往。 王氏哭着想了想,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是这挺像孙元起这死鬼会干的事情。 这一下查案官员们就觉得有点郁闷了,因为这搞不好是孙元起自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和那个姓苏的后生搞不好没关系。 可王氏这么闹腾也不是个事儿。 他们就把这个事情往上交代,让上面人做决定。 上面人迟迟没反应。 结果到三月十日,最后一次勘察现场的相关人员在房间内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一看,里面都是孙元起老家严州淳安县附近的土地地契,数量很大。 这一发现引起了查案官员的高度重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地契,这分明是行贿,还是数量巨大的那种! 事情的走向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要不要帮一个死掉的家伙隐瞒这件事情,要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到上面去,一群人研究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悄悄上报,让上面人决断。 因为孙元起管的是盐的收入,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和贩私盐的私盐贩子脱不开关系。 贩私盐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一旦查下去,很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惊天大案,他们不敢私自做主。 最后上面传下来消息,说要把事情压住,不能闹大。 首先叫孙元起的家人闭上嘴巴不准闹事,然后随便给那个私盐贩子苏咏霖安排个罪名拿下,尽快弄死,把这件事情彻底终结掉。 最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孙元起就是意外死亡,立刻结案,不要深究。 所有查案的一线官员纷纷感觉这件事情水很深,谁也不知道孙元起的关系网络到底通达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于是一群人立刻商讨该怎么拿下苏咏霖。 考虑到苏咏霖是个私盐贩子,身边一定有武装力量,所以要集结精锐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袭,一举结果掉他,不能给他还手反击的可能。 以宋廷多年来和私盐贩子武装交手然后屡屡吃瘪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在贩私盐领域站稳脚跟的,没一个是简单货色,都有点本事。 既然决定要干掉他,就要快,就要迅猛,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避免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狗急跳墙,真的就造反了。 一旦他造反了,事情就大条了,朝廷必然会知道,到时候难免官家也要知道,这件事情横生枝节,对谁都没有好处。 地方官员和地方驻军不能指望。 一个两个不是和私盐贩子同流合污就是缩头乌龟,根本不敢正面和私盐贩子冲突,要打,还是要调动临安附近的兵马,甚至还需要调动水师帮忙围剿。 但是调动兵马从来也不是小事,能压住不让旁人知道吗? 计划定完上报审核,没了下文,但是很快就有新的指令传来。 禁军和水师不能调动,否则必然泄露消息,上面有人通过关系协调了两个私盐贩子武装,准备联合在一起把苏氏集团剿灭。 朝廷方面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和善后就足够了。 好嘛,官方不便出面,就让私盐集团出面,来一出黑吃黑,官方也能坐山观虎斗。 而且…… 这些私盐贩子集团还真是和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查案官员们至此就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只等结果,然后立刻就可以做销案处理。 这种事情牵扯太深,对他们没有好处。 打探消息的人三月十三出发前往定海县一带打探消息,结果等探子抵达定海县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苏氏已经不知去向了。 整个定海苏氏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夜之间,人没了,就剩下空屋子,到处找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当地官府后知后觉,居然比朝廷探子知道的还要晚,根本不知道苏家人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们到处找,到处托人打探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 基本上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但是也有据说和苏家内部消息人士有关系的,说苏家好像的确是有些异动。 这些所谓的消息人士里,有人说苏家人往南去了温州,还有人说去了台州,还有人说去了泉州、广州、惠州等地,甚至还有人说去了更南边的交趾和更北边的金国。 这一听就是瞎扯。 探子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上头,就不知道上头会作何反应了。 十二 苏咏霖不太看好这帮人 有些人永远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把世间的一切都看的和他自己一样龌龊,或者把所有人都看作和他一样没有格局。 苏咏霖从来没有把南宋这一亩三分地放在自己的战略大局里。 在他眼里,南宋君臣已经是冢中枯骨了。 秦桧死了,赵构也即将退位,但是这一对极品君臣给南宋小朝廷带来的格局打击几乎是不可逆的。 北宋有宋太宗和宋真宗父子这对极品父子,带领北宋失去了成为大一统王朝的机会,退化为一个比较大的割据政权。 而南宋有赵构和秦桧这对极品君臣,再次把北宋的格局进一步往下拉,变成了一个局部性的割据政权。 如果说北宋是二级伤残,那么南宋就是高位截瘫。 就算内部偶尔出现一两个有战略眼光的战略家,也会在无止境的内斗内耗中失去一切。 那些没有格局的人会竭尽全力把有格局的人拉到和他们同一个档次的地步,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们。 所以南宋终究不能变回北宋。 南宋甚至不能算做战略上的对手,它的上限就是赵构。 赵构算什么战略对手?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侥幸夺回了中原,那么南宋君臣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情呢?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恶趣味和小小的期许,面朝北方而去,乘风破浪,于三月十六日从莒州登陆,带领自己的战士们成功会和孙子义、刘永强,与他们会师。 会师以后,孙子义、刘永强两人给苏咏霖举办了接风宴,并且对他的经历和志向感到十分的好奇。 在他们看来,苏咏霖一个南宋私盐贩子不好好的贩私盐,却要抛弃产业掺和到他们这种危险的事情中来,真的特别的奇怪。 苏咏霖在接风宴上叹息连连,红了眼睛。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家原籍山东,祖父年轻时不甘受金贼折辱,毅然南下,意图反攻中原,驱逐金贼,但是宋廷并无恢复中原之意,还害死了一心北伐的岳将军。 祖父忧愤而死,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他想回到家乡安葬,想要落叶归根,可家乡被金贼侵占,我不北上,又如何能完成祖父的心愿呢?所以有此决心。” “原来如此。” 孙子义和刘永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觉得这个理由还是由本人说出来比较靠谱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怀疑什么的,人家都把贩私盐的家业给抛弃了跟咱们这群人一起玩命,没理由怀疑人家。 只是单纯的觉得奇怪。 这趟浑水不是什么人都敢来蹚一下的。 本次义军起义,大家公推发起人赵开山为首。 而苏咏霖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因为比较大的军械物资入股等等原因而地位比较高——大家都是大地主,不缺钱和粮食。 赵开山就是希望苏咏霖用自己的关系多搞点军械物资,钱和粮食他们这边多得是。 酒过三巡,大家伙儿都有些微醺,苏咏霖趁着这股酒劲询问孙子义和刘永强为什么要协助赵开山造反,以及造反的目标。 “为什么?不还是金贼欺人太甚?前几年一个谋克的女真人迁到密州,官府用十个钱一亩地的价格把密州我好几个朋友的地给抢光了,我那几个朋友不愿意,就给杀了。” 孙子义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脸怒容:“欺负到这份上了,还能忍?再忍下去,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 刘永强也连连点头,攥着拳头红着眼睛,浑身肌肉绷紧,就像一头即将发起冲锋的愤怒的公牛。 “欺负到脑门子上了,要拿命开刀了,还能忍?就算赵兄不打头我们几个迟早也是要造反的!” 苏咏霖连连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略作安慰,又问道:“那造反之后有何目标?” “目标?” 孙子义看着苏咏霖。 “就是要让那帮北蛮子不准再抢我的土地!” 刘永强一拍桌子,把厚实的木桌子拍的一震。 “没错!要杀到他们怕!要杀到他们心惊胆寒,杀到不敢再来咱们这儿要地!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苏咏霖大为赞叹,连连称赞两位起义者的勇气。 接风宴宾主尽欢,大家约定明日休整,之后苏咏霖就可以准备和赵开山会和,等待四月起事了。 离开接风宴的大客厅,苏咏霖回到了孙子义安排给他的住处。 今晚是苏海生负责起苏咏霖的守夜工作。 “说实话,我不太看好这帮人。” 苏咏霖站在床边,脱掉了外衣,看了看苏海生。 苏海生正准备给苏咏霖打水洗脸,闻言一愣。 “阿郎为什么这样说?” “海生,你没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吗?” “这……” 回想起接风宴上的种种,苏海生用苏咏霖传授的思维思考一下,还真的发现孙子义和刘永强根本没有说到未来的发展什么的。 “他们只是因为被逼到没办法了,为了保护自己的祖产而起事,目标就是让金人不能威胁他们的祖产,但是究竟怎么做才能办到,他们只觉得杀人就可以,并没有清晰的规划,这一点,赵开山也是一样。” 苏咏霖回想起一年前和赵开山的海上会面。 赵开山以朴素的情绪和被逼上梁山的事实为缘由,被逼无奈决定起事,看的到眼前,看不到未来。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起义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也不会考虑后果。 眼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起义能否成功,亦或是刚刚举办就被残酷镇压。 当时苏咏霖没说什么,后面他越来越确定山东的金人战斗力十分孱弱的事实,就觉得必须要规划一下以后的事情。 他数次写信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做长远规划,赵开山却不太在意这种事情,认为水到渠成,打到哪儿走到哪儿即可。 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阿郎,那怎么办?” 苏海生想起苏咏霖给他们规划的明确的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建立理想国度的目标。 他是真的愿意相信的,也相信苏咏霖的几步走战略,但是他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和苏咏霖一样有明确的战略规划。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苏咏霖叹了口气:“眼下他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祖产,并没有更大的想法,我跟他们说那种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我在开玩笑,根本不会相信我,他们不像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 但是一旦起事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几十万人几百万人追随,就容不得他们不去设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想要停下来也是很难的,而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完了。” 顿了顿,苏咏霖又有些顾虑。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本身的局限性太大了,一旦咱们在山东打出了名堂,一定会出问题,山东,只能攻,不能守。” 苏海生想了想,觉得也是。 “虽然咱们的目标的确很远大,但是阿郎,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我们这帮弟兄也是因为相信你,才会一起来北边的。” 苏海生的眼睛里有光,是火光,是那种就算在绝境里也不会熄灭反而会越烧越烈直至燃尽自身的火光。 看到这火光,苏咏霖很满意。 他的政治思想刻没有白教,至少,他的本部还是相信他的,是有目标和理想的。 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在队伍急速扩大的窗口期壮大自己的队伍,让拥有目标和理想的人更多一些,力量更强一些。 星星之火,谁言不可燎原? ———————————— ps:大家多投投推荐票和月票哈~~~ 十三 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在莒州休整一日,苏咏霖暂时辞别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前往沂州会和赵开山。 孙子义和刘永强,还有密州的几位豪强已经和赵开山约定了时间,大家会在同一日同一时间共同举事,一起造反。 苏咏霖带着自己的本部一千多人,还有孙子义和刘永强派遣跟随他的二百人,踏上了前往沂州的道路。 苏咏霖带来的一千多人里,有三百多妇女儿童,肯定只能做后勤,不能打仗。 算上苏家精锐三百一十七人,还有制盐工场的壮男三百六十五人,苏咏霖可用的战力加在一起也就六百八十一人,还不到七百人。 而这群人里还要算上苏隐的三十五人情报队,所以就算把后勤人员都算上,能跟着苏咏霖上战场的,也就六百四十七人。 因为赠送孙子义和刘永强部分钢刀、长枪、盾牌等兵器,两人很高兴。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人东西,不能不做出点表示。 他们只有粮食和人手,粮食,苏咏霖不缺,于是他们看苏咏霖本部人手稀少,就很大气的各自从自己的部曲里划出一百男丁交给苏咏霖指挥,增强他本部的战力。 苏咏霖很高兴,谢过了孙子义和刘永强,带着大部队上路了。 一群人打扮成寻常百姓,分批分队前进。 他们把军械物资伪装成正常布匹、粮食等货物,还有熟悉路况的本地人带路引导,只要愿意花点钱,就算走官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是花了四天功夫,苏咏霖等人一路平平安安的抵达了临沂县郊外赵开山的地盘。 赵开山是本地大土豪,广有良田、佃户,积累了很多财富,若是在北宋,怎么着也是值得地方官府拉拢的统治阶级的帮凶。 但是在这个时期的金国,赵开山却因为完颜亮的政策和地方官府的乱执行,硬生生被逼到了金国的对立面,可谓是搞笑。 当然,苏咏霖很欢迎这一切的发生,官府越是凶狠,他们能争取到的朋友就越多,他们的朋友越多,金人的对手就越多。 赵开山很欢迎苏咏霖的到来,亲自在城外农庄门口迎接苏咏霖,两人见面便极为亲热,赵开山以苏咏霖为弟,苏咏霖以赵开山为兄长,两人称兄道弟,气氛热烈。 赵开山划了一块地交给苏咏霖,做为苏咏霖带来的一千二百多人的驻地,还拍胸脯说一应开支全算在他身上,管吃管喝,绝对没有问题。 剩下的自然是接风宴。 赵开山亲自设宴,亲自给苏咏霖敬酒,让自己的儿子和一堆亲戚朋友作陪,对苏咏霖极力推崇,相当友好。 一夜尽欢。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应邀来到赵开山家里的书房中和赵开山的几名亲信、亲戚商量军机大事。 赵开山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山东地形图,地图较为详细,很多山川河流道路都有标注出来,对于行军打仗来说好处很大。 “贤弟你看,咱们就在这儿,临沂县城附近,这里是临沂县城。” 赵开山指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给苏咏霖讲解周边地势地形,对于这一带地形并不熟悉的苏咏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帮助。 “兄长打算起事以后如何发展?” 苏咏霖打算听一听赵开山的起义计划。 赵开山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贤弟之前的建议我也考虑过,咱们是要有个计划,但是眼下的情况就是敌强我弱,咱们必须要巩固自身,才能考虑往后的发展,所以我是觉得我们先攻占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地,作为发展根据,再考虑其他。” 苏咏霖侧过脸看了看赵开山的表情、眼睛,见他紧锁眉头,表情一点也不放松,嘴角向下,便知他内心不安。 “兄长,山东之地,可攻不可守,眼下山东没了黄河天险,金人铁骑从燕云之地南下,六七日便能抵达,我等缺少战马,就算有了战马,骑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练出来的,需早做打算,化被动为主动。” 苏咏霖这样一说,赵开山的抿紧了嘴唇,表情更加严肃,望着地图不言不语。 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十八岁,比苏咏霖还小两岁,为人较为开朗活泼,行事作风颇为高调,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雨亭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都还没有起兵就想这些,未免也太早了一点,就按照父亲所说,等咱们拿下了沂、莒、密三州,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赵玉成的话似乎很合乎赵开山的口味,于是赵开山笑了出来。 “不错,不错,我儿言之有理啊,贤弟,不如暂且就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之后也不一定用得上,先拿下三州之地作为根本,再徐徐图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赵开山这样说着,他身边的亲信和一帮亲戚朋友也连连称是,觉得赵开山和赵玉成说得有道理。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微笑。 “也好,那就先制定攻取三州的计划吧。”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心头的压力顿时消失,笑的十分畅快,于是整个书房里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似乎起义已经成功了似的。 临近中午,会议结束。 三州攻略的计划并不复杂,起义军骤然起事,官府必然没有防备,拿下三州一点都不难。 沂、莒、密三州一共九个县,起义军只要行动足够快,把这九个县城拿下来,就能获取起义的根基,以此为根基,再讨论其他的事情,也就有了底气。 赵开山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苏咏霖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个申请。 “行动时,兄长可否让我这支兵马为偏师,兄长攻城,我扫荡周边乡村、绞杀猛安谋克户,以此孤立县城,兄长以为可否?” 赵开山正在想着该让谁去对付那些乡村之中当地主的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 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女真人,听说凶得很,尤其是镇防猛安,算是正规军,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财富最集中的地方肯定是城池。 拿下城池,城池之中金人的仓储和财富自然也就归了他们,乡野之中无非多点粮食,没什么油水,他们不稀罕。 苏咏霖主动提出要去扫荡农村,赵开山很开心,于是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愿意承担如此重责,为兄非常欣慰,贤弟尽管放心,贤弟扫荡猛安谋克户,功劳与破城无二!事成之后定有赏赐!” “多谢兄长。” 苏咏霖微笑行礼。 十四 佃户们没有选择 所谓的军事会议商量完毕,就是午饭,午饭过后,赵开山就带着苏咏霖去阅兵。 所谓阅兵,也就是看看赵开山的本钱,看看赵开山有多少实力,炫耀一下。 赵开山是当地大土豪,临沂县周边老大一块地都是他家的,赵家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五代。 可谓是奋四世之余烈,从一普通自耕农成就了如今赵家大土豪的身份。 赵开山拥有大量土地,自然也少不了佃户。 “之前做了一番统计,除却留守的,我这里能用作兵马出击的大约在四千人左右,加上密州和莒州那帮朋友的,凑个一万人不是难事,贤弟还带来一千人,这人数肯定超过一万,一万义军,也算是声势浩大了吧?” 赵开山不无得意的带着苏咏霖观看自己的雄厚实力。 那是真的雄厚。 北宋末年,地主们已经不怎么缴税了,之后宋金战乱,伪齐统治中原,那时候当然就没交过税。 之后金廷直接统治中原,是个干脆的小政府,治理技术粗糙,根本也别谈编户籍什么的,底下的这些汉人地主们就更加不会缴税了。 最多象征性给官府一点小小的礼物,买通某些官员,做做假搞搞账目那是轻轻松松,没有压力。 多年不缴税,中原之地类似于赵家这样的大土豪数量不少,实力也比较强,积蓄的粮秣钱财相当多,若是全部联合起来,推翻金国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他们也联合不起来。 金廷知道自己的基层力量薄弱,无法有效统治,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就严格限制汉人拥有兵器,对铁制品的管制较为严格。 早先汉人地主还是有不少兵器的,但是兵器属于消耗品,放着不用、不好好保养也会生锈,十几年不打仗的和平生活过下来,汉人地主的武力水平自然而然就下降了。 这也是赵开山让苏咏霖利用自己的关系多弄点铁制军械的原因。 除了兵器,粮食、战兵、根据地,他什么也不缺,而苏咏霖带来的大量装备正好是他所需要的。 眼下,苏咏霖就看到一些农民兵正手持他带来的南宋兵器像模像样的挥舞着,引起周围人的阵阵叫好声。 有一个看上去很壮实的汉子挥着一柄宋军中也只有真正精锐才能使用的重斧,舞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非常好看。 重斧部队是宋军赖以反制北方骑兵的重要精兵,据说当初岳飞就曾用训练精良的重斧部队面对面硬撼金军铁骑,取得重大胜利。 不错,也有高素质的兵员。 “的确是声势浩大,对付三州之地的金兵,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如此估算,只要行动顺利,一月之内拿下三州并不是难事。”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赵开山只要小心一些,以有心算无心,金人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一旦赵开山暴起发难,沂州两座县城转瞬即下,根本不会有什么波折。 莒州和密州那儿应该也差不多。 当地土豪自然熟悉当地的事情,尤其是官府人员,平时都没少打交道,一个个的什么性格,有没有勇气和胆量之类的,都清楚的很。 赵开山根本不怀疑自己拿不下沂州。 “那是自然的,沂州防御使安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麾下也没几个能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庸官、贪官,贪腐捞钱是一把好手,胆子还很大,至于打仗……哼!” 赵开山这样说,苏咏霖当然也相信。 所以赵开山计划的斩首行动他也认同。 反正赵开山也不是第一次请沂州防御使和沂州大小官员吃饭,这帮人里汉人有,女真人也有,甚至曾经还有少量的契丹人。 “父亲,把安贞那个狗贼杀死之后,请让儿子带兵攻打临沂县城!” 跟在一旁的赵玉成主动请战,希望可以带领军队建功立业。 少年人嘛,总是热血上涌容易激动的。 赵开山犹豫了片刻。 赵玉成是他的独生子,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说干掉安贞之后沂州就群龙无首,但也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们这帮地主豪强打架斗殴次数不少,但是真的打仗又不同,攻城略地和打架斗殴完全是两码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开山犹豫不决。 但是赵玉成坚持要领兵做拿下首功的少年英雄,赵开山到底也没有否决。 宝贝儿子坚持要求领兵出战,赵开山觉得骄傲的同时,也十分担忧。 “那我就给你一千人,突袭拿下临沂县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玉成,你记住,入城之后火速占领官府官署和各大仓库,杀死还敢抵抗的金人,尽快控制城门和要险之处……你知道哪里要险吧?” 赵开山不放心的开始给赵玉成讲一些对自己来说也仅仅只是知道的攻城常识。 毕竟这是第一次造反,大家都没什么经验。 只是当年宋金战乱期间,不少溃兵逃到山东的时候被当地豪强收留,成为了豪强们的私人打手。 这些人里就有专业的军官。 当年北宋溃兵们虽然胆子没有,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这些军事人才的流入让地方豪强的武力水平有了显著提升,得以在宋金之交的乱局之中自保。 所以苏咏霖就发现这些地方豪强虽然不曾真正打过仗,但是一个个的基本军事常识还都是具备的,并不需要接受过专门训练的自己来普及。 难怪敢于造反。 跟着赵开山走走看看,苏咏霖对于整体的局面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 作为一个造反者,兵员、粮食、钱财,这些东西赵开山都不缺,所有他的实力明显是足够的。 但是他也发现赵开山手底下只有一部分丁壮有士气,剩下大部分农民兵还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那些丁壮应该就是赵开山对外威慑对内震慑的看家护院卫队了。 剩下大部分都只是普通农民,没有接受过训练。 他们身上穿着简单的衣服,略显破旧,身材也不结实,甚至可以算是单薄,几乎都面有菜色。 大部分即将上战场的农民兵身高不高,也没有几两肉,所以有些意外的高个子看起来就特别的瘦,有种皮包骨的既视感。 皮肤普遍黄黑,没有光泽,皱纹很多,因为缺肉而没能撑起来的脸蛋上镶着两颗大大的眼珠子,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他们的表情是苏咏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到的麻木感。 那种对于世事完全不通透,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麻木感。 似乎他们生来只有耕种土地和吃饭睡觉生娃这四件事情去做、也仅仅只知道这四件事情似的。 见着赵开山等人走来的时候,很自觉地低着头、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 苏咏霖觉得他们一定不知道赵开山为什么要造反,同时可能隐隐知道造反失败的结果是什么,所以本意可能是不愿意造反的。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的资格,赵开山对他们有生杀大权。 完颜亮是赵开山的皇帝,赵开山就是他们的皇帝。 跟着自己的皇帝造皇帝的皇帝的反,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但是既然主家决定造反,哪怕他们平时吃不饱饭,也要壮着胆子豁出性命去拼去干,不然打仗的时候会不会死不一定,不去打仗,恐怕立刻就要被杀鸡儆猴。 以农民为主体的起义,却并非农民起义。 这可真是讽刺他妈给讽刺开门,讽刺到家了。 十五 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 见着这些农民一个两个营养不良的模样,苏咏霖心里有些酸涩。 他总是难以接受这世上最辛苦的一群人过着最悲惨的生活。 仿佛所有苦都是他们的,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风流都不属于他们,他们只能用血汗浇灌土地,生产出丰富的物资,装点着帝王将相如梦如幻般的奢华生活。 可是作为生产主体的他们,却连一口饱饭都是奢望。 苏咏霖看着这些畏畏缩缩的农民,沉默片刻,向赵开山提出建议。 “这些农人是要上战场的,不吃饱一点,可没有力气拿兵器,也无法与金兵交战,兄长还是注意一下他们的伙食,让他们吃饱一些。” 赵开山听了苏咏霖的话,打量了一下他统治之下的“臣民们”。 见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嗯,此话言之有理,平时就算了,打仗还是要吃些东西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贤弟放心,打仗的时候,粮食管够。”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平时其实也没少给他们吃,总不至于叫他们饿死,但是这群人啊,你就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吃饱了,就懒了,就不会拼命种地了。 似饱非饱时,他们最勤快,干的活儿最多,种地是这个道理,带兵打仗也是这个道理,不能让他们饿着,但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要把吃饱饭当成赏赐,他们就满意了。”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凑近了苏咏霖咧嘴笑道:“这帮人平时若是就吃饱了,等打胜仗以后就要跟你要更多东西了,人性本贪,无穷无尽,到那时,你给,还是不给?” 苏咏霖听了,嘴角还是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使他看上去和赵开山一样得意洋洋。 “兄长言之有理,此防患于未然之法,小弟佩服。” “哈哈哈哈哈!贤弟就是太年轻了,这种事情啊,等贤弟立下大功得到土地,这日子久了,无师自通,让他们吃的太饱了,这些农户就不容易管啊。” 随后,很开心的赵开山决定额外再拨给苏咏霖一部分丁壮,增加他能指挥的兵力。 苏咏霖所拥有的作战部队也就八百多人,赵开山一挥手给苏咏霖凑个整,让他凑齐了一千人的作战部队。 赵开山需要苏咏霖在他率领主力攻打县城的时候扫荡周边乡村的猛安谋克户。 还让苏咏霖顺便号召更多没有参加起义的汉人地主豪强站起来一起参与到起义之中,争取得到更多的支持者,扩充起义军的人数。 “咱们现在也没有多少兵力,贤弟也不要觉得人少,只要能打几场胜仗,把猛安谋克户杀一批,肯定有人愿意投靠你,到时候人马就多了,贤弟以为呢?” 赵开山期待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 “兄长所言极是。” 赵开山更开心了。 “放心吧,贤弟,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行动的时候,只要我攻克城池,就会安排军队来帮你,不会让你单独对付那些金兵。” “多谢兄长。” 苏咏霖顺从的答应。 和赵开山商议之后,苏咏霖回到自己的驻地,召集了三百人大会——这些苏家老底子建军之后肯定是充当军官的,所以现在的大会就是军官会议。 让这些未来的军官们先了解起义的大局面和未来要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这些事情就需要开一次大会来讲一下。 “起事之初,赵开山大统领会利用他和沂州防御使安贞的特殊关系邀请安贞赴宴,在宴会上杀掉安贞,让沂州官府失去控制,然后火速出兵临沂县城,攻打临沂县城。 这个时候,咱们也需要立刻出兵,从赵家庄出发,攻打镇守在沂州的两个金人的镇防猛安,将这两个镇防猛安拿下,消灭掉沂州范围内的女真正兵,这是咱们的任务。” 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的任务,苏咏霖就开始讲起了金国地方的一些军政常识。 金国的州分三种,节度州防御州和刺史州。 节度使、防御使和刺史名义上是一州军政首脑,虽然说他们并没有指挥军队的实际权力,但是打起仗来,他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比如他们可以负责签发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平民当兵,然后组织签军当炮灰来协助女真正兵干仗之类的。 干掉这些州主官,可以扰乱金国地方官府的行动,使得他们无法快速反应过来并且组织有效的防御。 这会给起义军在起义初期抢占先机创造最佳条件。 至于金国的军事方面,那就相对而言比较复杂。 完颜亮登基以后着重在军事方面做了一些改变,这些内容也是苏咏霖多年搜集资料总结出来的。 完颜亮取消了女真贵族主导的都元帅府,参照宋朝制度设立枢密院,以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在中央管军事。 地方上则设置了三个招讨司和三个统军司主要负责军事,与中央的军队算在一起,一共七大军区。 招讨司主要在北边,在辽东地区,应付的是北方游牧民族。 统军司设置在中原地区,主要应付的是南宋,兼有防备西夏的作用。 赵开山等人需要直接面对的敌人就是完颜亮设置在山东东路的益都统军司。 金国设置在中原地区的军事力量并不少。 根据赵开山等人提供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目前金国南迁到整个山东的女真户口一共有十二个猛安,山东东路六个,山东西路六个。 根据他们的推算,基本可以确定每个猛安约有三千户、三万人,其中女真正口两万四千人,奴婢六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直接面对的山东东路的女真人数量约有十八万人。 而整个山东则为差不多三十六万女真人。 当然,这些都是女真民户,一般不负责军事,只有当皇帝征兵作战的时候才会参军,平时主要负责农业生产,还要承担如“牛头税”等专门税种,比起军事,可能生产职能更为重要。 军事方面,主要是服兵役的女真正兵组成的大约五十个左右的镇防猛安,也就是非战时的常备军。 镇防猛安是金人为了控制中原而设置在地方的军事机构,就像是一个个驻兵所。 镇防猛安和民户意义上的猛安并不一样,民户猛安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而镇防猛安一般则在三百人以上,至多不超过五百人。 金廷会给镇防猛安提供土地、衣服和一定的米粮、钱财,让他们可以屯田,所以镇防猛安也被成为屯田猛安,屯田军等等。 “也就是说非战时,除却地方州府所掌握的数量不一的杂役、警卫性质的射粮军之外,山东有约两万人规模的女真正兵接受益都统军司的领导,负责山东地区针对南宋的防御警戒工作。 而一旦到了战争时期,皇帝下令扩军,那么整个十二个猛安的三万六千户女真户口都要出壮丁参军,地方州府还要签发汉人平民参军,加上射粮军这一类的杂役部队,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十六 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 苏咏霖大概的向自己的起家团队介绍了金廷在山东地区的主要军事力量。 这是相当可怕的一股力量,比起苏家的起家团队,那是千百倍的恐怖。 所以听说之后,这些人都面带惊讶之色,大部分人眉头紧锁,神色一点儿也不放松。 也是,这帮金人虽然战斗力不好说,但是规模至少是足够大的,俗话说蚁多咬死象,真要是数量差距太大,金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苏咏霖这一群人淹死。 所以大家伙儿都有点担心。 苏咏霖接着讲述。 “咱们一旦起事,面对的首先就是诸州府的射粮军和驻守在沂州的两个镇防猛安,以及那些杂处于乡村之间的女真民户,人数并不少,单就那两个镇防猛安来说,少说,也有六百人的正规军。 镇防猛安的营寨赵开山去过,当时沂州防御使安贞带他去看,估计是要炫耀武力来着,他说那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是相当的雄壮,威武不凡。” 这样一说,大家伙儿就更加紧张不安了。 苏咏霖见状就笑了。 “担心什么?那都是花架子,你们忘了?苏隐前年来山东侦查的时候,看到他们练兵,一个个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十个人里有五个能摔下马,十个人里有七八个拉不开硬弓,中原花花世界把他们养废了。” 苏咏霖这一说,底下这群人纷纷想起之前苏咏霖给他们讲过的这些事情。 说中原金军经过长时间的和平之后,早已堕落不堪,根本没有曾经那般的强悍善战,马骑不好,弓箭拉不开,战斗技能几乎为零,自甘堕落的人不要太多。 这样的人值得恐惧吗? 根本不值得恐惧! 所以说南宋官家和大臣都是一群怂货,面对着几十年前的强敌,根本不懂得用动态的眼光审视这个敌人,不能发现他们正在走向衰落。 当然,南宋自己也在不停地衰落。 根本就不去抑制土地兼并,反而还不断维护地主的利益,剥夺佃客的人身权利——简直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 还能怎么办呢? 让他们去死吧!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咱们要重视敌人,而不是恐惧敌人,我从不担心这些镇防猛安,只要我军能主动发起进攻,逼着他们打攻防战而不是野战,那么打胜仗就不是难事!而且一旦打赢,他们的那些马就归咱们了。” 宋人缺马,金人不缺。 不仅镇防猛安的营寨里有马,那些杂处于乡村之间的谋克和谋克下面的村寨内,也是有马的,马还不少,按照金廷的规定,女真户口出丁打仗是要自备马匹装备的。 这样一来,虽然不至于每一户女真民户都有马,但是这马匹的单位拥有量也是不可小觑的,积少成多,打下一个沂州,义军的第一支骑兵就差不多可以诞生了。 “咱们的骑兵,就在这上面了!” 苏咏霖的话让底下不少人暗暗兴奋起来。 要是真的可以打胜仗的话,队伍当然会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人手一匹马,大家也玩铁骑纵横,就根本不是难事。 这个时候,身材高大的苏绝举起了手。 “阿郎,你方才说了,除了镇防猛安之外,沂州还有女真人的民户猛安,总数在三十六万,那么沂州有多少?分居在何处?” 大家都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阿绝的问题很好,你的兵书没有白读,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这一点我们必须牢牢记在心里,开战之前,总要想方设法去了解你的敌人,而不是蒙着眼睛乱打一气。” 这样说着,苏咏霖拿出了一张地图挂在了墙上。 “这是沂州地界内金廷设置的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的据点地图,每一个据点都有标注,大家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 地图展开,大家纷纷凑近了看,一看之下,都面露难色。 临沂县周围有一个镇防猛安和十三个村寨,费县周围有一个镇防猛安和十四个村寨,散布在周边广大乡村之中。 根据金廷的括地政策,有些村寨内的金人来的比较早,控制的土地比较多,一个村寨的金人可能控制着两到三个乡村。 而有些金人来的比较晚,一个村寨可能只好控制一个乡村。 整个沂州范围内,被村寨内的金人控制的乡村约占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里,四分之一是自耕农,其他的都是地主豪强占有。 这就是整个沂州的农业生态。 尽管如此,放在苏咏霖等人眼前的,还是一个看似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数量不少。” “是啊。” “没想到金人那么多,打起来很难啊。” “咱们只有一千人,该怎么打啊?” 苏咏霖拍了拍手,让大家坐回原位。 “的确,咱们只有一千人,而乡村之间的金人,就算是一个村寨,五十户,也有约五百人上下,打起来真的很不容易,但是他们不是集合起来和我们打仗。 我们是主动进攻一方,我们可以发起突袭,可以主动选择攻打谁,那个时候,咱们才是以多打少的那一边,加上女真人疏于训练的程度,咱们攻打镇防猛安和女真村寨,难吗?” 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民户女真人往往不是聚居在一起,而是以五十户为一村寨,散居在诸多乡村之间,数量的确多,但是单个来看,岂不是势单力薄?且除了男丁,还有老弱妇孺! 五百人的村寨,能战者又有几何?是以真正值得顾虑的,也就是那两个镇防猛安,那里头有三百至五百左右的正兵,尽管如此,他们疏于训练,不堪战阵,可怕吗?” 苏咏霖摆事实讲道理,让大家心中的疑虑消除了不少。 有了这番讲述,未来的军官们对于这场起义行动也有了一个大致的理解,脑袋里勾勒出了属于自己的轮廓。 苏海生带头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阿郎说得对,金人看似人数多,但是散居于各地,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多么紧密,有各个击破的可能,而且除了两个镇防猛安,大部分都是民户,人数多,男丁不多,咱们一拥而上,他们难以抵抗。” 苏绝也表示赞同。 “咱们起事,金人不知道,说不定等咱们杀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喝玩乐或者赌钱呢,这样的仗,怎么输?” 苏海生和苏绝带起了头,其余人也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基本上都是言中了金人这一番布置的问题所在。 人数的确不少,看起来也很强,但是疏于训练疏于督促,使得他们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武,这是起义军最大的胜机所在。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思考,开始了思考,可以自己分析问题,这让苏咏霖非常开心。 他的这些部下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私盐贩子海上贼匪了,他们正在朝着一个相当正面的形象高速的转型。 当然,开心之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有限的准备时间里,他要把归属自己指挥的人马集合完毕,单独整训。 —————————— ps:大家努力用票砸我,推荐票和月票都要哦~~~ 十七 苏咏霖建军 苏咏霖不知道赵开山等人准备怎么打仗。 貌似他们的训练有点简单、敷衍——简单练练阵列,简单的舞刀弄枪,告诉士兵要听命令之类的,并没有特别艰苦的整训什么的。 而且现在还是农忙时期,赵开山还在安排农户们春耕。 这倒没什么问题,春耕一样很重要。 但是也不用把训练当做可有可无的事情吧? 苏咏霖不能这样简单的敷衍。 他是要在乡野之地和金人面对面打仗的,不说突然袭击的可能性,万一遇到一个防备森严的,搞不好那就是野战。 野战拼的就是阵列和各自的稳定了,必须要操练阵法。 他可不能指望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兵懂得什么叫军队阵法,上了战场就知道怎么和战友协同作战。 于是他和赵开山申请粮食,说要给自己的一千作战部队每日三顿饭的待遇。 这让赵开山有些奇怪。 “寻常也只是两顿饭,怎么你却要让他们吃三顿?不用这样吧?吃个两顿绝对不会饿着,最多每顿多给些粮食就是了。” “训练和打仗一样,消耗也大,不吃就练不动,练不动,就出不来精兵,兄长,我原先那些部下,就是一日三顿练出来的,我有经验,你相信我,我肯定练一支精兵出来。 而且兄长,我要在乡野之地和很多金人打仗,万一碰到一个有了防备的,没法儿偷袭,那只能硬碰硬,到时候看的还是实力,你也不希望我打败仗吧?” 苏咏霖笑容可掬。 见着苏咏霖的笑脸,赵开山很是郁闷。 但是他又想着要是苏咏霖真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到时候对付金人也多点底气。 而且人家大老远来帮着他们造反,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也不太说得过去。 他毕竟不是缺粮食的人,家里存粮堆积如山,当初荒年缺粮食的时候也干过囤积居奇赚大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缺粮这种借口来搪塞。 算了,精兵多吃点就多吃点吧,横竖一千人,又能多吃多少粮食? 于是赵开山答应了苏咏霖的请求,让苏咏霖给自己这一千人争取了早晚两顿稀和中午一顿干的待遇,粮食到底是管够的。 苏咏霖非常高兴,感谢了赵开山,然后表示自己还想要申请一些油和肉食。 看到苏咏霖得寸进尺,赵开山脸色顿时就垮下来了。 “贤弟,粮食管够就差不多了吧?自古以来当兵吃粮,哪有给他们顿顿吃肉的?吃不起呀!咱这儿也没有那么肉给他们吃呀!” “不吃肉,没力气,到时候万一碰着金人骑兵,就扛不起大斧,砍不动骑兵,这不好,兄长,咱们是造反,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不能惜小利而不顾全大局啊。” “这……” “兄长!现在的付出,是为了以后千百倍赚回来,做生意也好,造反也罢,不都是如此吗?不舍得投入,哪来的收获?” 苏咏霖用自己大大的双眼认真的盯着赵开山。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恳切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思来想去,觉得苏咏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只能答应给苏咏霖一些油和肉——但是绝对不可能很多。 顿顿吃肉那是赵家自己嫡亲的家人才有的待遇,就算是充当打手的护院队伍都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更别说一千个当兵的了。 量不多,也就五天能吃一顿的量。 尽管如此,也是很不错的了,因为苏咏霖本来没有觉得能要到,只是劝说一下,略做尝试,要不到也不觉得可惜,自己想办法就是,结果赵开山这冤大头还真给了。 苏咏霖的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好。 少归少,终究有的吃,赵开山这样的大土豪也不知道有多么丰厚的储存,自己的家底他肯定不会轻易暴露,现在不薅羊毛,还要等什么时候? 这样,苏咏霖就有底气练出一支相对精锐的军队来。 对,相对精锐。 就那么些日子,能初步练个模样出来已经不错了,想练成精兵什么的那是想多了,但是也要练,抓紧一切时间去练,增强军队的组织度。 战争之中,个人的精悍并不能主导战争的走向,军队的组织度才是战争走向的关键因素。 就算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兵从来不曾手握钢刀斩杀敌人,只要能机械式的做出相对应的战术动作配合战友,也就足够了。 战场经验总归是要实战打出来的。 苏咏霖有陆战经验,也有水战经验,但是都不是和正规对手打的,而是和同样的一群私盐贩子打,感觉算不上什么正经的战斗经验。 他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军事天才的那种,他也没有办法向那位能说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神岳飞请教什么是打仗,可事到临头,不逼一下自己,谁知道自己有多少潜力? 所幸,他第一次要对付的也就是一群荒废训练的“八旗子弟”。 就算以后壮大了压力更大了,也不至于到岳飞那种刚登场就要和巅峰时期的金军交战的程度。 因为金军也和宋军一样,回不到巅峰了。 金、宋、西夏、大理,其实都一样,在无尽的对峙之中,都已经步入衰退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锐利,谁也奈何不了谁,大家开始了比烂环节,就看谁比谁更烂。 真要说劲敌,可能就是现在还远未真正成长起来的蒙兀诸部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便稍微有些放心,随后制定了严密的训练计划。 他计划在正式起事之前,把这支一千人的作战部队全都变成至少能听懂自己的命令并且执行的【军队】。 很快,苏咏霖就公布了自己制定的一揽子整军训练计划。 既然要成军,首先公布的自然是编制。 考虑到实际作战需要,苏咏霖基本参考了王安石时制定的将兵法,采用三级编制,为了显示和宋军的不同,稍微更改一下军称。 宋军中基础单位为火,一火十人,苏咏霖则设一班十人,置班长。 宋军以五火为队,一队五十人,设队长指挥,苏咏霖改队为排,一排五十人,置排长。 宋军中又以十队为一营,辖五百人,为最基础的作战单位,这里苏咏霖就不改了,也设营作为基础作战单位,辖五百人,设营长统领。 将兵法中,以营为基础作战单位,以若干营为一将。 全军根据战区不同,不同地区设不同数量的将,上下之间尽量不打乱部署,以此改良宋军早期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问题。 苏咏霖只有一千人,设两个营,连最低限度的一将三千人也达不到。 他不好意思自称将,所以就告知赵开山,于是赵开山自称大统领,任命苏咏霖为指挥使,指挥这两个营。 他让亲信苏绝、苏海生分别担任两个营的营长,苏绝统领的营为白虎营,苏海生统领的营为朱雀营。 营下面的十个排按照天干名称,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排号,排下面的五个班则单纯用一二三四五来命名。 这样细致的规定下,就算是一个最基础的士兵也能明确自己的所属。 比如一名士兵隶属白虎营丁字排第三班,是谁的部下,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还有苏勇统领的仅有的三十名骑士作为苏咏霖的亲兵卫队。 这一规定之下,全军首先进行人员登记。 苏咏霖手下不缺能读会写的人,大家一起上阵,很快就把全军花名册搞定。 姓氏,名字,年龄,籍贯,家有几口人等等,只要是能记录下来的,全都记录下来,但要是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大,那也只能空着。 花名册搞定之后,军职的安排也立刻颁布。 基本上担任军官的都是苏家自己人。 这是为了让军队更快的形成战斗力,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军队,一举两得,无可厚非,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三级军官安排完毕之后,建军也就实际上完成了,从开始乱糟糟一团到现在秩序井然全部搞定,也就过去两个时辰。 苏家这个私盐贩子集团的高效率办事的习惯放在这种正事上也是非常的契合——打仗和贩私盐,都是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 建军完成之后,苏咏霖颁布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 卯时初全军起床,穿衣叠被,整顿队列,然后集体活动身体半个时辰,到卯时四刻为止。 然后给半个时辰洗漱、吃早饭、解决三急问题,把自己拾掇拾掇,整整洁洁。 辰时初开始集结,首先进行一个时辰的队列练习。 巳时初结束队列练习,开始进行兵器练习,演练长枪刺杀、盾牌举放、弓弩射击等又是一个时辰。 午时,结束训练,全军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吃午餐和进行午休。 未时,全军进行一个时辰的识字课程,由识字的苏家老手带着刚刚成为苏咏霖部下的农民兵一起认字。 申时,视进度而言,最开始还是加强队列训练,什么时候队列训练的像模像样了,再和兵器结合起来演练军阵一个时辰。 酉时,全军吃晚餐,解决三急问题,稍作休息,军营之中自由活动。 戌时,全军按照新编制再次集合,进行一个时辰左右的交流活动,以一个班为基础单位,班长和士兵聚在一起进行交流,谈天说地讲什么都可以,主要是增进彼此的了解。 亥时初,全军准时熄灯入睡,等待第二天起床的命令。 如此周而复始。 接着,苏咏霖颁布了目前他所想到的合适的军法令,命嗓门大的人当众宣读。 比如当兵给饷钱,训练努力者给赏,偷懒者重罚,识字努力优秀者给赏,偷懒者给予惩罚之类的一些规定。 其中很重要的有几条被特别拎出来着重讲解。 其一,当兵的兵饷每个月公开给予,直接从军需官那边发到手里,一手交钱一手记录,清清白白,绝无拖欠,不过任何军官的手。 其二,军中伙食费用公开,火头军每天用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吃的都要对外公开,写在纸上,张贴在规定的区域让全军士兵知晓。 其三,军中无分军官还是士兵,伙食一致,火头军能准备什么就吃什么,上至苏咏霖自己下至普通一兵,都一样。 其四,也是非常关键的一条,就是军官不准辱骂体罚士兵,士兵犯错可以用军法惩处,但是军官如果辱骂、体罚士兵,立刻解职,还要在全军面前公开通报批评。 这是铁律,绝对不准动摇。 这些规定其实在苏咏霖掌管苏家私盐集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运用了。 苏家的私盐集团很早以前是军事化管理了,苏咏霖接掌的时候,核心集团就像是一支组织严密等级分明的军队,组织纽带就是利益。 苏咏霖增加了这些必须要遵守的规矩,辅以各种政治思想上的教化,愣是把这个刀口舔血的私盐贩子利益集团打造为了北上造反的火种,由里而外的把这个组织改造了。 所以对于苏咏霖提出的军规军法内容,原先的打手们都很习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制盐工人们虽然不清楚,但是他们信任苏咏霖,愿意遵守。 而那些新近加入进来的农民兵,睁着迷茫的眼睛眨巴眨巴,搞不清楚这些规定都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要紧,苏咏霖也没指望他们从一开始就能接受明白这些规矩,跟着已经习惯规矩的苏家老人们,他们不用担心不能理解这些内容。 “既然跟随我,就要守规矩,这些规矩不仅是你们,我也会遵守,你们犯了错,军法如山,我犯了错,军法一样如山!” 苏咏霖面色冷冽的拄刀站立在全军面前,向全军许下自己的誓言。 一系列事情宣布完毕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火头军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的晚餐——稠菜粥。 于是苏咏霖下令全军以班为单位,一班一锅,开始吃晚饭。 盐管够,粥管饱。 晚饭过后,是自由活动时间,苏咏霖要求各班班长带着各自的士兵前往他们的住处进行整理。 没办法,刚搬进来,很多东西都要整整理,不整理还真不好睡觉。 苏咏霖则把其他军队里的主要责任人全部喊到自己身边,给他们布置任务。 十八 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军队是建立了,但是一支军队也不全是作战兵员。 想要让一支军队强大有战斗力,辅助机构也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伙食层面,军法层面等等。 这方面苏咏霖也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专业人士来负责。 “老郭头,你从最开始就管着咱们的伙食,咱们吃你做的饭,舒坦,所以火头军还是你来带,之前的好习惯要保持,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而且丑话我要说在前头,人多了三倍,事儿也要多做三倍,有人吃不饱肚子,或者吃出了事情,我可不念旧情,咱们现在是军队了。” 苏咏霖盯着自家老火头,面色严肃。 四十多岁的郭敬顺呵呵一笑,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阿郎,你放心,只要有东西能做了吃,你们都不会饿肚子,要是吃出了问题,我偿命。” “谁要你偿命,要你守军法!” 苏咏霖笑着拍了一下郭敬顺的背:“我说了,咱们现在是军队了,不是原先的私盐贩子了,要守军法,军法要斩你,我可救不了你。” 郭敬顺还是一脸憨笑。 “知道了,守军法,明儿我就背,一个月之内,保证倒背如流。” “你说的,到时候我可要抽查,倒背不出来,我扣你军饷。” 苏咏霖开了个玩笑,惹得周围人一阵大笑。 安排好了吃饭的事情,苏咏霖又开始安排军法的事情。 “军法官是个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埋怨珪子不讲情面,但是我跟你们说,就是因为珪子不讲情面,咱们才能闯过那么多难关。 贩私盐也好,行军打仗也好,都要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珪子管军法,我绝对支持,我要犯了错,珪子惩罚我,我绝无怨言,同时,我也不准任何人有怨言。” 苏咏霖走到在私盐团队里负责“规矩”的田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珪子阴沉沉的一张脸微微抬起,一双珠子大眼白少的眼睛扫了大家一圈,给不少人的背后看的飕飕冒凉气。 那双眼珠子盯着人看的时候,真的瘆得慌。 要说在这个充满理想的团队里大家最怕的人是谁,苏咏霖排第一,田珪子就是当之无愧的老二。 田珪子从小跟着苏咏霖一起长大,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他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但是非常守规矩,认死理。 苏咏霖掌权之后定下的规矩就是田珪子负责具体执行。 最早的时候,有三个不守规矩犯事的家人就是被田珪子逮捕的,然后上报苏咏霖以后执行【规矩】。 据说是这三人管不住裤腰带,强抢妇女,犯了苏咏霖定下的不准掳掠妇女的规矩,被砍了脑袋,当做反面教材广而告之。 田珪子一战成名。 要说理想,大家都有,热血,大家也有,这些都是苏咏霖带给大家的。 可是这个团队之所以没有被热血上涌烧坏了头脑,就是因为田珪子的存在。 苏咏霖很信赖田珪子,田珪子素来也不和其他人有什么往来,很专注于自己的职责,所以军法官这个职位,苏咏霖还是交给田珪子来做。 大家都不敢有意见。 吃饭和军法的事情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后勤保障的事情。 军队里负责管后勤保障的后勤司司长林景春贩私盐时期就负责大家伙儿的后勤,干这一行干了好几年,深受苏咏霖的信任。 林景春本人算术水平一流,一把算盘打的极为顺溜,所以大家都喊他老算盘,哪怕他本人三十岁都不到。 “景春啊,后勤的事情我就交给你的,你的品行我是相信的,那么多年了,你管后勤一点事情也没有出过,军队里的后勤补给都交给你统一安排,按规定,务必要做到不偏不倚。” “喏!” 林景春笑呵呵的担下了任务,然后看了一圈眼神热烈的老伙计们。 “不偏不倚,这可是阿郎的命令,你们就死了这条心,也别往我这边使劲儿,不然珪子把我脑袋拿了,你们还能给我把脑袋重新安上?” 老伙计们看了看坐在一边黑着脸不说话的田珪子,一起咽了口唾沫,低下头不说话了。 成军的事情基本上都安排完毕,苏咏霖也就放心了。 此时天色渐晚,今夜大家伙儿也是真的很忙,苏咏霖便直接下令内务整顿完毕之后便可以熄灯睡觉。 从明天开始,全军完全按照计划表上的规定进行作息安排,如有不遵守的,必将严惩。 士兵们睡下之后,苏咏霖下令把核心团队喊过来集合,应到三百一十七人,实到三百一十七人, 这些都是能读会写的苏家班底,军事基础和文化基础比后来加入进来的制盐场工人们还要好,苏咏霖对他们抱有很大的期待。 而现在,苏咏霖需要他们把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农民兵转变为新一代的火种。 他们集合在营地中央的大空地上,用以照明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站在火堆边上,火光把苏咏霖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咏霖的声音响亮、坚决。 “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和你们说的吗?记得当时你们是如何接受我们要北上的这件事情吗?现在我要你们把我对你们说的话再对你们手下的那些农人说一遍。 我们的目标,需要更多人的帮助,仅仅只靠我们自己这一千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万,十万,乃至于一百万这样的朋友,我们需要他们帮助我们一起战斗!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已经在心里喊苦喊累了,已经有人开始嫌弃这些农人低矮、消瘦、丑陋、愚钝,但是回想当初的你们自己,何尝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会你们? 你们认真想一想当初的你们自己,不也是如此吗?他们就是当初的你们,你们就是未来的他们,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无法改变,又如何去改变整个中原?” 苏咏霖发出了号召:“记着,当时的我就是现在的你们,而你们,就是未来的我!明白了吗?” 然后得到了他们集体的热切的回应。 火堆烧得正旺,他们眼中的火焰也烧得正旺。 诚然,这些农民都是赵开山这帮人的佃户,对他们怀有深切的恐惧和服从性,但是他们现在是苏咏霖的兵,直接接受苏咏霖的指挥。 他的本部是这群农民的两倍,两个带一个,还能带不动? 不趁此时扩大影响力和势力,更待何时? 正式的训练从第二天一早开始。 卯时一到,全军起床的号号角声和鼓声准时响起。 原先的三百多号精锐打手们反应最快。 他们眼睛一睁,条件反射似的一记鲤鱼打挺就从床铺上起身,快速拍打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就下床穿衣叠被。 原先制盐场的工人们反应也还算不错,也快速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就起来了。 同时,本就起早贪黑的农民们倒也没有赖在床上不起来,也是顺顺利利的起床了,就是速度有点慢——赖床是一种奢侈的特权,从来不属于普通的劳动人民,不管他们当没当兵。 新任军官们吆喝着让大家快一点穿衣叠被,快一点去操练场上集合。 但制盐场的工人们农民兵们没有那么利索,行动较为迟缓,于是等全军集合完毕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苏咏霖着装整齐面色严肃,身边站着一群主要军官。 “集合时间已经超过了半炷香,用时太长,队列站的歪歪扭扭,很成问题,念在这是第一次,姑且不做惩处。” 田珪子作为军法官上前讲话。 田珪子讲完,苏咏霖上前,伸手指向面前某个方向。 “方才的集合行动之中,最先集合完毕的队伍是你们班,班长上前,报上你们的番号!” “喏!” 原苏家精锐打手出身的新任军官王思太上前一步,高声道:“白虎营乙字排第六班!应到十人,实到十人!” “赏!” 苏咏霖一挥手:“率先集合完毕,全班十人每人奖励铜钱十文!” “喏!” 负责后勤的林景春上前一步,一手托着记事本一手拿笔记录:“白虎营乙字排第六班,全班十人,每人赏钱十文!记录在案!” 这个幸运的班顿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很多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而他们本身也十分喜悦。 “早起集合,速度要快,队列要整齐,不得延误,今天是一天,不进行惩罚,往后每一天但凡有超过一盏茶时间的,一定会有惩罚,而相对的,第一个集合到位的班,每人赏钱十文!” 苏咏霖公布了这条奖惩规定,着人反复宣布,务必让每一个人都一清二楚,执行到位。 然后开始晨练。 十九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第一天晨练,苏咏霖还是比较仁慈的。 考虑到新加入的农民兵们营养不足,所以从最简单的开始训练,排成队列,用稍微较快的步伐绕着大操练场的边缘走。 全军自苏咏霖以下全部参与,苏咏霖带头控制速度,一起绕着大操场走。 田珪子带着军法官队伍手持长棍伴着队伍一起前进,看到有试图偷懒的、掉队的,就用棍子威胁,让他们回到、跟上队伍的进度。 建军以后,军队内惩戒的权力全部收归军法司,身为军法司司长的田珪子掌握执法权,对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的所有人拥有执行权。 真要偷懒耍滑不听命令,上去就是军法伺候。 前面领着旁边盯着,半个时辰以后,基本上农民兵们都气喘吁吁了,而状况最好的还是原来的精锐打手们。 不过到底是庄稼人,耐力还是有的,他们也坚持下来了,虽然说队列多少有些凌乱。 晨练结束,半个时辰时间洗漱吃饭解决三急问题,时间还是足够的。 早饭也是稠菜粥,盐管够,还有些碎菜叶子,肉和油水什么的虽然没有,但是把粥煮的稠稠的黏黏的,吃起来也挺抗饿。 农民兵们也是惊喜地发现苏咏霖带着他们,居然给他们一天三顿饭,以往都是吃两顿饭,苏咏霖却给三顿饭。 起床利索还给赏钱。 好人啊,好人啊! 这是很多农民兵们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的第一印象有所偏颇。 他们最先要面对的是队列训练。 步兵打仗全靠军阵,队列是军阵的基础,不练好队列,就练不成军阵。 而队列不仅仅是站成一排走正步,也要训练听懂军官的号令,包括但不限于口令和旗语、鼓声等等。 古代军队没有无线电通讯设施,将军指挥作战无法及时的把命令传递给每个基层军官,那么就要通过旗语、鼓声或者号声把命令传达,让军官和士兵执行命令。 什么声音代表什么命令,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要经过较为严格的训练才能明白、执行。 而一旦训练完成,一支可以顺利执行指挥官命令的训练有素的义军,对上金人那些仓促拉上战场干仗的签军,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很多古代军队【一触即溃】【一溃千里】,都是这方面训练不到位的体现,给训练精良的军队降维打击了。 但是同样的,金国家大业大,试错成本很低,反复尝试的机会很多,打一次败仗就像挠痒痒一样。 苏咏霖等人是起义军,先天不如人家,连一次都输不起。 所以必须要严格严格再严格,细致细致再细致! 苏咏霖没有失败的机会,至少在势力壮大以前,在义军席卷整个山东以前,失败一次的后果都是他难以承受的。 他亲自上阵,拿着战旗,战鼓,还有号角放在大家伙儿面前,给他们讲这些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比如敲慢鼓意味着什么意思,敲快鼓意味着什么意思。 一点点讲明白,一点点尝试,从最开始错漏百出的滑稽场面到一个时辰以后堪堪成型有点模样的场面,苏咏霖还是看到了一些成果的。 当然相对于苏咏霖的成就感,农民兵们可就累多了,制盐场的工人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之后的兵器训练也是如此,很多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只和农具打过交道,或者和制盐工具打交道,谁也没有把玩过真正能杀人的钢刀和长枪,还有那看起来就特别沉重的重斧。 这些东西都十分有重量,重量往往超过一般农具和工具,长度也更长。 农民兵们和工人兵们把这些兵器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难以挥动,更别说作战了。 “现在或许很重,但是不要紧,多练练,你们就习惯了。” 苏咏霖这样说着,让熟悉这些兵器的军官们手把手的教会他们的战友们如何使用这些兵器。 在南宋的时候,获取刀枪和获取弓弩、盔甲的难度不是一个等级的,只是有刀枪而没有弓弩和盔甲,官兵不把你当回事儿,但是你有了盔甲和弓弩,那就是真要造反了。 一个远程攻击,一个近身防御,怎么看都是要造反。 所以打从苏定光那时候开始搞到刀枪就不是难事,但是搞弓弩和盔甲就真的很难,而且本身宋军内部对于神臂弓、克敌弓这一类的兵器管的就很严,军队有时候要都不给全额拨付。 军队尚且不够,外人想搞到就更难了。 苏咏霖手上一共也就三十多副神臂弓,盔甲更是只有十八套,就算想要练习杀伤力很大的神臂弓也没有充足的条件。 但是好就好在这里不是大西北,而是山东,再往北是河北,地势较为平坦。 地势较为崎岖的地方,比如大西北,宋军对付西夏的时候,弓弩就是主力,列阵的时候大部分士兵都是弓弩手,那个地势就适合弓弩手居高临下大发挥。 但是山东河北这一块地势较为平坦,黄河改道之后更是一马平川,特别适合骑兵行动。 这种地势上对付骑兵的时候,步兵列阵就需要更多的长枪手和盾兵,面对骑兵冲击的时候阵势更稳,不容易被冲垮,弓弩手则退居次要。 所以之前赵开山担忧弓弩手数量不足的时候,苏咏霖就如此宽慰他。 赵开山认真思考之后认同了苏咏霖的看法,决定顺其自然,等攻克三州获取金军武库之后,自然能得到大量弓弩,那时再说也不迟。 上午的训练量很大,消耗也很厉害,日到中午,大家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午餐时,苏咏霖让他们排队到操练场旁边不远处的小河边洗手,抹一把脸,再去吃饭。 中午给的饭是干饭,干饭和腌菜,还有一些看起来就清汤寡水的汤——有就不错了,至少有饭有菜有汤。 对于苏家老人们来说,这样的伙食不算什么,他们当私盐贩子的时候吃的可比这些好多了,苏咏霖拿他们当人看的。 但是对于刚刚投靠的农民兵们来说,这样的伙食那是针不戳,更重要的是,一天给三顿啊。 实实在在的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啊。 早知道当兵是这个待遇,早就盼着主家造反了不是? 午饭过后,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军规是必须要回到宿舍里睡午觉,养足精神以备下午的训练,这个很容易接受,本就累得慌,睡个午觉更是求之不得。 午觉睡起来,伸个懒腰,神清气爽。 但是迎接农民兵们的不是他们想象之中更加辛苦的训练,而是全体集合在大操场上,以一个班为单位坐成一团,班长教他们认字。 一个班一般不是只有一个识字的,往往有六七个,打手出身的和制盐工人出身的士兵都认字。 所以有限的三四个农民兵一看——欸?怎么都认字?就咱们几个不认字? 南边宋国的文化人那么多吗? 农民兵们十分郁闷。 所以一个班里,往往六七个人一起协作,两三个人教一个,带着这帮老实巴交的农民兵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这群苏家老人们都还记得当初苏咏霖是怎么手把手教他们认字、帮他们摆脱愚昧的。 他们也记得苏咏霖的话。 “只有认了字,有了文化,才算是个真正的人,上等人不把咱们当人,当然不会教咱们识字,但是不要紧,咱们自己教自己,总要把咱们都教会了,都认了字,有了文化,都做堂堂正正的人。” 苏家老人们告诉农民兵们这句话,农民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惊讶和不解。 但是不要紧,认字是强制性的,想不认都不可以,认得多了给赏,偷懒耍滑不认字的还要交给军法处去惩罚。 这个规定公布下来,畏惧惩处的农民兵们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写在白纸上的黑字,笨拙地跟着苏家老人们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字的读音。 一个时辰过去,认字课结束,下面又是新一轮的队列训练。 苏咏霖把队列训练当做首要工作来抓,不单单是听令的士兵,敲鼓吹号挥舞旗子的士兵也要了解这一切,方便在战场上传递准确的命令给一线指挥官。 总之就是各种练。 士兵们一排一排的前进后退前进后退,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号声鼓声响成一片,传令兵们也累得够呛,整个练兵大营里热闹非凡。 好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别说农民兵们,苏家老人们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抱着粥碗狼吞虎咽,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然,粮食管饱,说一天三顿就一天三顿,绝对不坑人。 晚餐和饭后休息时间有一个时辰,吃过饭后,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消食,走走晃晃,互相之间讨论着今天的奇妙经历。 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就是这一天最后的活动了。 说是增进战友之间的互相了解,增进大家的感情和信任度,但是农民兵们自我介绍之后,却是听着自家班长和那些苏家老人们讲述的他们贩私盐的时候的那些故事,入了迷。 他们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这些上司和战友们都是贩私盐出身,在南宋贩私盐、制作私盐,冒着生命危险赚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张刺激。 在紧张刺激的生活之中,他们增长了很多见识,见到了很多人间惨剧。 于是他们就把这些人间惨剧一个一个的说给农民兵们去听。 就和当初苏咏霖把这一个又一个凄惨绝伦的故事讲给他们听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需要杜撰,甚至不需要怎么增添艺术修辞手法,只要说出来,这故事本身就已经可以震撼人心。 做牛做马的老百姓们是怎样背负着残酷的压榨供养那些奢侈度日的读书人老爷们的呢? 他们所背负的压迫和剥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由浅入深,从最凄惨的故事开始讲起。 所以第一个晚上,这样的故事就让整个军营里的人们都哭成了一片,还有人抱头痛哭的。 不得不说,这个军营里面所有的人,除了苏咏霖本人以外,都是穷苦出身,对这种事情特别容易产生共情。 苏咏霖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爷爷苏定光去世以后,他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去当官,社会阶级已然滑落,成为平民。 他是属于真正的除了钱啥也没有的人,而且稍有不慎,财产就会被剥夺,性命也难以保住,也已经是他们的自己人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拥有一样的遭遇和情感,面对这些卖儿鬻女却依旧不得饱腹甚至惨死的故事,谁又能忍住情绪的决堤呢? 整个军营哭成一片。 在哭声中,苏家义军第一天的整训结束了。 二十 逐渐消失的沟壑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套模式不曾更改。 起床,训练,吃饭,训练,吃饭,认字,训练,吃饭,哭,然后睡觉。 其实苏咏霖也觉得他们每天都哭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可能也是正常的。 农民心里的苦,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的多,一旦有了倾诉的途径和发泄的途径,恐怕不是哭那么几次就能满足的。 但是,生活里不能全是苦,军旅生活也一样,总要有点甜。 每五天一次吃肉的日子就是最甜的时候。 炖的香香烂烂的肉,不管是苏家老兵还是那些农民兵,见着肉,个个眼睛放光。 除了极少数奇葩,又有谁不喜欢吃肉呢? 虽然数量不多,终究能吃一顿肉,香香的,油油的,平时饭菜里也多少放点油水,一段日子下来,气色好了不少。 菜色渐渐消退,多了一丝血色,感觉比原来那黑黄枯瘦的模样更像是个真正的人了。 对于他们来说,参军,就等于进补。 如此循环往复,在所有人的军事技能逐渐走向熟练的道路之上,苏咏霖观察到士兵们彼此之间也少了很多隔阂,多了一些亲近。 打手出身的精锐们、制盐工人们还有本地农民们,因为共同的经历和凄惨的过往,越走越近,渐渐融为一体。 整个军营就像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大家庭,在寒冬腊月风雪交加之日抱团取暖,虽然觉得寒冷,但是只要紧紧拥抱在一起,总能靠着各自身上的温度弥补取暖物品的不足。 那些麻木的农民兵们看上去也有所改变了。 他们的面上少了几分死气沉沉,多了几分活跃,眼睛也变得有些清澈、灵动,不复往日的呆滞浑浊,他们开始变得活泼起来,而不是最开始的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面对苏家老人们和上司们,他们也变得敢说、敢笑,休息的时候甚至会主动说些玩笑话惹人开心。 训练的时候因为严格的军法而一丝不苟、一言不发,休息的时候便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苏咏霖凑过去听的时候,往往能听到一些很恶趣味的颜色段子。 似乎男人之间很容易就靠这些段子把关系拉近了。 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又是苏勇这混人在军中散播满是颜色的段子。 这家伙不仅自己思想不健康,还要带着大家伙儿一起思想不健康,经常说一些汉成帝和赵飞燕、唐明皇和杨玉环之间的运动段子。 苏咏霖有些时候真的想要把苏勇这个人形自走黄色颜料桶给人道毁灭了…… 但是很莫名的,这家伙的存在给整个军队在严格枯燥的训练生活之中添加了一丝快活的空气,起到了放松的作用。 罢了,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或许是苏家义军内部严厉禁止军官私自打骂士兵的规定把士兵和军官的距离拉近了。 或许是同吃同住同用的规定又让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差别。 又或许是夜晚篝火堆旁的互诉衷肠和共同的经历让彼此之间的沟壑逐渐消失。 哪有人生来就是麻木不仁死气沉沉呢。 总归是大环境造成的,大环境让他们如牛马一般机械且麻木。 而在苏家义军的训练营里,大环境是宽容的,是温暖的,是互帮互助的。 苏咏霖不断宣讲,告诉大家,军官指挥士兵是职责,士兵服从军官也是职责,都是职责所在,所有人应当谨守职责,遵守军法。 大家不该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人,而是在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是同一种人,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存在。 在这样的氛围促进下,农民兵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夜晚篝火旁的活动也不单单是苏家老人们的讲述,农民兵们也开始讲述自己的不堪过往。 农民兵们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在孙家、刘家和赵家的时候所遭遇的。 他们原本哪里敢说呢?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苏家义军的氛围带给了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让他们逐渐敞开心扉,敢于诉说自己不堪的过往。 比如辛苦耕作一年到头也难以吃饱肚子,比如家人生病的时候求医问药是个老大难题,比如主家恶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而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 最难为的还是时刻担忧主家提高租子,让他们本就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难以为继。 苦啊,就是一个苦,但是为了一口吃的,又能如何呢? 不忍气吞声,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了,挨打挨骂和挨饿比起来,实在不算个事儿。 越来越多的农民兵开始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把过往的委屈和不满缓缓倾诉,一点一点的倾诉,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同时他们对苏咏霖的感觉也逐渐改变。 一开始看着苏咏霖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富家贵公子的模样,还以为这又是个喜欢做恶的衙内,是专门来折腾他们的。 结果却意外的发现苏咏霖和他们同吃同住,一点也没有贵公子的样子。 指导训练的时候一丝不苟,甚至非常严厉,有人偷懒,他就干脆的喊来军法官,军法从事,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犯错,绝不姑息。 休息的时候却常带着笑容,对他们非常和蔼,有人受伤,他会关照,有人生病,他也会关照。 一天三顿饭顿顿让他们吃饱,有人在训练中做得好,达到了他的标准,他也不吝赏赐。 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苏咏霖也会随机挑选一个班组的队伍,和他们坐在一起,与他们谈论过去的事情,谈论自己所见到的那些惨剧。 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苏咏霖是一个公私分明、外冷内热的好长官,非常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苏家义军的凝聚力渐渐形成,朝着一个非常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被田珪子敏锐地发现了。 于是在巡视营房的时候,田珪子向苏咏霖提出了这件事情。 “阿郎,有个事情,咱们要提前考虑一下。” “你说。” 苏咏霖动手摇了摇一扇木门,测试了一下这扇木门的强度,感觉很满意。 “那些农民兵现在虽然归咱们指挥,但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家室还在赵开山和孙子义他们那儿,只是他们人给咱们用,打仗战死也就算了,赵开山和孙子义都不会太在乎,但是如果这些农人有了对于他们本人的反意……” 田珪子的话没说完,但是苏咏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 咱们终有一战? 没错,苏咏霖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收他们的心,获取他们的信任,进而鼓动他们造反。 但若只是单纯造金人的反,也就算了,关键在于苏咏霖并非仅仅是在造金人的反。 现在只是第一步和第二步,还没到最后的第三步。 第三步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就像是给秦王献上地图的荆轲一般,正在缓缓展开地图,尚未露出最后的匕首。 尽管如此,长期受到欺压辱骂和残酷剥削的生活所产生的不满一经挑起,就再也不能压制下去。 稍微经历一些人过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当中去了。 他们身上就是带着光的,除非灭杀,否则不管怎么折辱,都不能让那光熄灭。 当年,田珪子等人也是如此。 他们接受了教育,被苏咏霖激起了不满和勇气,摆脱了宋廷的精神枷锁,随他一起北上造反来了。 要是这些农民兵也一样摆脱了精神枷锁的话…… 起义军的领导者们可都是地主豪强。 他们反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佃户,保住自己的剥削地位,并不是为了让普通百姓吃饱喝足。 所以,苏咏霖这样做,就是在挖他们的墙角。 要是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情,怕是不好解释。 田珪子对此产生了担忧。 苏咏霖拍了拍手。 “珪子,你说,咱们北上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田珪子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驱逐金人,夺回中原,再以此为根基,解救南宋的老百姓,把那群吃人的上等人碾碎。” “那不就可以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只要是为了这个目标,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去做的?”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开口道:“如果赵开山他们成为我们目标的阻碍,我们是妥协,是放弃我们的目标,还是坚决抗争呢?” 田珪子一愣,没说话。 “上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丧心病狂,而我们若要抗争,就要比他们更强,争取更多的人站在我们这边,哪怕不择手段,也要这样去做,因为他们有退路,而我们没有!” 苏咏霖把手放在了田珪子的肩膀上,捏紧,紧盯他的眼睛。 “记着,你的每一次犹豫,都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咱们正在走的,是一条除了胜利,就必然是死亡的路,明白吗?” 田珪子咽了一口唾沫。 “明白。” 苏咏霖点头,微微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手。 “当然,在最终决裂之前,我们也不能放弃争取的可能,至少在眼下,咱们共同的敌人是金人,赵开山他们是咱们的朋友,所以我才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在金人的高压面前,咱们内部的些许分歧是不会有什么危害的,大家都知道轻重缓急,可一旦金人的压迫感没有那么强了,而我们本身越来越强了,这个问题才是真的问题。” 田珪子眼睛一亮。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终有一战?” “我希望没有,我希望他们会在这场斗争中发现自己的良知,毕竟,不论出身如何,有良知和勇气的个人还是存在的。”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看着田珪子。 “当然,有良知的人、会反省自我的人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心态,所以,咱们终有一战。” 田珪子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到了苏咏霖的身后,单膝下跪。 “阿郎,若有那一日,我愿舍弃此身,任凭驱使!决不让任何人阻挡阿郎的前路!” 苏咏霖笑呵呵的伸手扶起了田珪子。 “若有那一日,我也愿意舍弃此身,为咱们的目标而驱驰。” 田珪子终年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带有温度的笑容。 身处饿死边缘而被苏咏霖用一块饼一碗粥救回来的乞儿田珪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有温度的表情了。 是的,赵开山等人,是苏咏霖他们目前唯一的盟友。 目前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推翻金国。 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只要赵开山等人不主动敌对,苏咏霖也绝对不会对他们动手。 因为大家都是推翻金国的盟友。 而当金国被确定推翻了,那个时候,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而到那个时候,苏咏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决定舍弃城池选择农村,本也就是两手准备。 我不要城池里的财富,我要人心。 因为他的敌人绝对不仅仅是金国统治者,还有所有的上等人。 其后,苏咏霖又召开了苏家核心集团的三百人大会,在会议上宣布了起义之后的行动方案。 “咱们起事的规划,是由赵大统领、孙统领等人首先行动,他们会把与他们相识的沂州、莒州和密州三州的金廷军政首脑请到他们的家里,热情款待,然后在席间动手,杀死他们。 这帮军政首脑一死,三州群龙无首,一团乱麻,咱们就可以立刻起事,出兵攻打三州城池,绞杀敢于抵抗的官吏、金兵,一举占领三州作为咱们的根据地。 而咱们这一千人的任务,你们都知道,是在赵大统领率领主力攻打城池的时候,去乡野之间绞杀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阻止他们可能的行动,以此确保主力可以快速拿下城池。” 苏咏霖说完,大家伙儿纷纷点头,表示明白这次的行动目标。 “当然了,军事行动是这样计划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还远不止于此。”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攻打镇防猛安和民户猛安,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当然都在城池里,财富也好,兵器也好,都在城池里,但是我认为,我们最大的财富,还是在乡村之中。 咱们是外来户,在本地其实没有根基,实质上,咱们是依附着赵大统领而存在,没有自己的根据地,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其他土地都有了主,咱们没有借口去占领。 所以,就要在战争之中剿杀猛安谋克户,从他们手里把土地、农户抢过来,如此,被咱们攻下的乡村,就会成为咱们真正的根据地,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在山东站稳了脚跟。” 核心成员们纷纷点头,对此也表示理解。 “可仅仅是占领,是不够的,不要强占土地,而要把土地分给农民,让他们拥有土地,然后用我教给你们的方法,让那些本地农民成为咱们的自己人,别人抢不走的咱们的自己人。”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了苏咏霖告诉他们的该怎么争取农民的支持这件实情。 苏家义军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就获取大量的财富,他们需要的是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的根据地,真正可以让他们站稳脚跟的根据地。 苏咏霖现在并无法得到中原汉人精英们的帮助。 但凡有点出路的汉人精英现在都在帮金人做事,都在做官,通过科举考试加入金廷,维护自己的利益。 赵开山这一类的,其实属于已经被边缘化的地方豪强。 现成的谋臣武将都不会自动来投靠,所以,只能从最底层没人在意的劳苦大众们之中获取支持者。 当然,最重要的本身,就是劳苦大众。 这个时代,没人知道,或者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个真理——他们帮谁,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精英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天下主宰,都在忽视这个真理,这很好。 这就给了苏咏霖依靠农民而不断成长的巨大机遇。 你们不要农民,我要。 二十二 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 军队训练继续,而整个起义造反的谋划也不断推进。 三月底,赵开山等人完成了最后的联络,敲定了全部的细节,一些很难得到的起义物资也逐渐到位,起义的准备逐渐完善。 赵开山忙里忙外做准备,安排军官和管理后勤的人,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和亲信随从挨个放到要紧职位上确保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指挥权,然后又筹划着占领城池以后怎么扩充实力。 等一切都忙完了,他终于想起苏咏霖还在练兵呢。 说是要练精兵,从他这里要去了一日三餐的待遇,还要去了五日一顿的肉食,兵要是练得好还行,练不好,那就真的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不过苏咏霖手底下搞情报的人不错,屡屡给他送来临近几个州府尤其是益都府统军司的动向情报,这很有意义。 私盐贩子就是擅长搞情报啊。 赵开山如此感叹。 苏咏霖如果不是个带兵的人才,用去搞情报也不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嘛。 于是他让人通知一下苏咏霖,说他要去“视察”一下苏咏霖练兵练得如何了。 苏咏霖接到通知,就把这个消息放给了所有人,让所有人知道大统领要来视察了,让大家都做好“汇报演出”的准备。 等赵开山来到军营的时候,苏咏霖带着几个卫兵站在大营门口亲自迎接赵开山。 “哈哈哈哈,贤弟啊,近来可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苏咏霖还是一样的笑容可掬。 “好着呢,好吃好喝,顿顿都能吃饱,全赖兄长给咱们那么多粮食吃。” “贤弟若能练成精兵,吃的好一些又如何呢?” 赵开山大笑着,便和苏咏霖一起进入了大营。 苏咏霖稍稍落下赵开山半个身位。 “兄长能相信我,给我那么多粮食让我练兵,我是非常感激的,所以这些日子来夙兴夜寐,唯恐有负兄长所托,白费了兄长的一片好意。” 苏咏霖这话说的赵开山就很开心。 于是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不要有这些顾虑,咱们都是第一次造反,没有经验办错了事情并不奇怪,你兄长这儿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仅仅是粮食,兄长还是能满足你的!” 苏咏霖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多谢兄长,兄长,请!” 赵开山哈哈一笑,便跟着苏咏霖来到了大操场,一眼望见了军容严整的一千名义军士兵,顿时眼睛一亮。 “贤弟,这……有点样子啊。” 赵开山一脸兴致勃勃的走上前去,左看右看,就觉得这军容怎么看怎么舒服。 走到左边边角横过来一看,喝,所有人都在一条线上。 竖过来再一看,嘿,还是一条线。 那…… 斜着再一看,哟,还是一条线! 这队列真是有模有样,这人也站的有模有样。 个个挺胸抬头器宇轩昂,目视前方毫不偏离,仿佛除了前方就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看似的。 “贤弟,你这兵练的有模有样啊!” 赵开山左看右看都觉得欢喜,甚至有点惊喜的感觉。 赵开山是没想到这短短十多天的功夫苏咏霖就能把兵练成这样整齐的模样。 苏咏霖也只是笑了笑。 “步军打仗,首重军阵,军阵之术,首重队列,所以练兵,顶顶重要的事情便是操练队列,就是那么基础的事情,眼下也才打个基础,看起来像个样子,真要上了战场,不顶用。” “贤弟不可妄自菲薄。” 赵开山走来走去对着士兵们的队列比划直线,越比划越来劲,笑着开口道:“就这样的队列,我就没在金兵队伍里见过,那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模样,哼!” “那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苏咏霖呵呵一笑。 赵开山连连点头,看了一阵,又好奇地问道:“贤弟能操练一下军阵让我看看吗?” “怕是要让兄长看笑话了。” “这才几天功夫就能练出个样子来,为兄虽然没带过兵,但是也知道这精兵练起来不容易,贤弟有如此能耐,为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 于是在赵开山的撺掇下,苏咏霖亲自挥舞令旗,叫鼓手敲鼓传递军令,让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执行军令。 倒也是不负众望,有几个方阵很成功的没反应过来把队列搞乱了。 赵开山却很满意,拍着苏咏霖的肩膀称赞他练兵有方,还当众宣布要送点肉过来犒劳大家伙儿,引起一阵欢呼。 视察完毕,苏咏霖送赵开山离开练兵大营,赵开山就向他交代重要的事情。 “贤弟练兵有成,这起事的事情为兄也就更加有底气了,现在咱们三个州的兄弟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已经约定日期,日子一到一起动手,直接占领三州,贤弟这边也要抓紧。” 苏咏霖点头。 “兄长放心,我这边只要兄长一声令下,立刻出击,绝不拖延,兄长不必担心我,全力拿下城池。” “那就好,对了,还有。” 赵开山压低了喉咙低声道:“贤弟,若是三州起事顺利,为兄想要往济南一带发展,那边人多,富庶,咱们可以更加壮大,贤弟以为如何?往那里发展可以吗?”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发现他似是有些焦虑不安的模样。 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是造反,稍有不慎满门抄斩,谁不会感到焦虑呢? 这是好事,毕竟赵开山终于开始思考未来的走向了。 “这当然可以,济南府虽然不是山东东路治所,但也是重要的地区,那一带人口充沛,较为富庶,占据可以获取更多的物资,可以让咱们更加壮大。” “那是自然,自然。” 赵开山点了点头,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握紧了苏咏霖的手。 “贤弟,你说,咱们一旦起事,会孤军作战吗?会有盟友帮助咱们吗?”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脸上略显犹豫的表情,立刻笑了出来。 “兄长放心,金廷倒行逆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咱们这里打几场胜仗,一定能极大地鼓舞整个山东乃至整个中原的仁人志士,到时候他们都会揭竿而起帮着咱们一起对付金人,咱们绝不会孤军奋战。” 苏咏霖握住了赵开山的手,给他加油鼓劲。 赵开山望着苏咏霖坚定的表情,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有贤弟这番话,为兄就放松多了,好,贤弟,那咱们就这样定下了,生死相依,决不背弃!” “生死相依,决不背弃!” 苏咏霖与赵开山一起许下誓言。 送走赵开山,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叫人把刚从益都府回来的苏隐喊到了身边。 “咱们起事,不能孤军奋战,要充分利用金国的内部矛盾,只靠咱们自己,时间太紧,力量太弱。” 苏隐眨了眨眼睛。 “阿郎,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和契丹人联系?” “对,和契丹人必须要有联系,要让契丹人知道咱们在这里打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另外,不只是契丹人,整个中原,我就不相信没有对金人感到痛恨的豪强。 一旦咱们在山东站稳脚跟,阿隐,我要你潜入河南、河北,在河南河北之地广泛散播咱们起事的消息,然后再去燕云之地寻找契丹人,把山东起事的消息散播给契丹人知道。”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咱们这边要打,那边也要宣传起来,打出一分战果,要宣传出十分的气势!知道的人越多,造反的人就越多,造反的人越多,咱们的胜率就越大!” 苏隐立刻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 “所以,阿隐,我会给你安排更多的人手,你要抓紧时间训练他们,时机一到,你就要立刻北上,不惜一切代价,把消息送到各地!” “喏!” 苏隐单膝下跪。 大起义就在眼前,时间已经不多了。 苏咏霖愈加加紧练兵,天天亲自督促,甚至削减了识字课的时间加紧练兵,加大了训练量。 “不要觉得我是在折腾你们,你们终究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只会拼尽全力要了你们的命!现在多喘几口气多流几滴汗,战场上你们才能活着!” 苏咏霖看着因为得到赵开山的赏赐而有些懈怠的军官、士兵们,如此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他们。 “我爹娘都没了,所以我把你们看成我的弟兄、我的家人,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懂吗?我要你们都活着!我不想看到一场大战之后你们纷纷离我而去!我要你们都能好好儿的活着!” 苏咏霖的训斥之后,练兵大营里的氛围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人人面色肃穆,少了几分轻佻,多了一丝凝重,连苏勇都不会说颜色段子了。 天边密布的战云正在缓缓逼近他们的头顶,大战开始之前的紧张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南宋绍兴二十八年四月初六清早,赵开山派人来通知苏咏霖,说他已经成功邀请了沂州防御使到自己家里做客,起事近在眼前。 若是顺利,下午就是正式起义的开始。 要是更加顺利,今天晚上,他赵开山就能在临沂县城里睡觉了。 二十三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得到赵开山的通知,苏咏霖立刻召开了全体军官军事会议,把地图摊开,最后一次讲述义军的行军攻略。 先打弱的,再打强的,根据金人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的分部方位,从距离最近的金人村寨开始攻击,攻打他们的民户。 他们的民户基本上都化身为养尊处优的地主,要说战斗力,估计也不剩几分。 通过打击他们的村寨获取军队的战斗经验和胜利者的心态,扫除大家对于金人的恐惧,然后再去拔除作为真正的军事设施的镇防猛安。 这应该不是难事。 怀着如此这般的信心,苏咏霖开始交代战士们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事情之前他也交代过,现在是最后的嘱咐。 “记住,除了打胜仗之外,还有一个重点,那些金人俘虏能不杀死就不杀死,要把他们留给本地农民,要发动农民,把刀交给他们,如此,才能让本地农户与我们真正的站在一起,无法割舍,明白吗?” 军官们整齐划一。 “明白!” 苏咏霖点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能有妇人之仁,不能有任何迟疑,明白吗?” “明白!” 全体军官领命,四散而出,把苏咏霖的指令传达给全体士兵,从上到下,统一意志。 随着军官的到位,全军开始行动。 负责后勤的林景春带着妇女和儿童们这些“后勤人员”把钢刀、长枪、盾牌、弓箭和简单的自制甲胄纷纷发到每一名士兵手上。 部分士兵看着妻子、孩子,对她们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妇女和儿童们也没有说话,默默地把后勤物资发给每一名士兵,然后列队整齐的离开了操练场。 她们的职责完成了。 她们知道自家男人、父亲要去干什么,也知道这一去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但是她们更知道不这样去做,未来就是昏暗无光的。 苏咏霖说过,要带着他们去创造一个属于咱们自己的未来。 这些妇女儿童和男人们一样,也都怀着同样的信念,对未来怀有深切的期盼。 后勤物资全部到位之后,军官们带着士兵们一起全副武装,然后在大操场上集合队列,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很快,全军集合完毕,苏咏霖顶盔掼甲全无武装的来到全军面前检阅部队,然后下令下发全军铭牌。 “这小木牌牌上有你们的名字,籍贯,还有所属队伍的番号,随身携带好,不能丢掉,到时候领赏也好挨罚也好,都要靠这个小牌牌,你们有,我也有。” 苏咏霖举起了属于自己的铭牌:“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你战死在沙场上的时候,你的战友可以靠这个牌牌确定你的身份。” 练兵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阵子。 死或生,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但是对于战场上的士兵们来说,这肯定不是一个让人感到愉快的话题。 尽管如此,他们和苏咏霖一样,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可能。 同样没什么选择可能的除了赵开山和苏咏霖,还有沂州防御使安贞。 私下里,安贞和赵开山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当初他调职来沂州,赵开山是领头欢迎他前来就任的,之后也多有送礼、亲近,两人私下里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本来也该一直这样不错下去,但是括地的事情使两人的友情遭到了考验。 一边是公家的任务,一边是私下的友情和往来,安贞对于这样的事情感觉到非常痛苦——真要把赵开山的地给括了,以后谁还给送礼啊? 沂州地面上本身就是汉人的豪强地主占着主导地位,倒不如说整个中原都是如此。 汉人豪强地主的势力很庞大,以前的朝廷都不敢随便乱来,动作都比较轻柔,生怕引起这些地主的反抗。 结果换了一个谋逆上位的皇帝,南迁女真户口的动作骤然加快,搞得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荒地官田给女真户口耕种居住,要完成朝廷指令,只有拿现成的土地开刀。 可最好的现成的土地都在地主豪强手里,普通自耕农好欺负,但是哪里满足的了括地所需呢? 没奈何,只能拿地主开刀下手。 于是这沂州地面上官府和地主的关系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但是吧,这欺负都是从小地主开始欺负,柿子捡软的捏,不动大地主的利益。 然后他再多加安抚,说这个政策就是一时的,干掉几只小虾米,大家不要在意,以后日子还是照常过。 这样姑且还能稳定局势。 一段时间内,山东的局势还是能勉强维持住的。 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朝廷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越来越多的女真民户和越来越少的地,安贞实在是没办法了。 为了脑袋上的官帽,也只能牺牲一下他和赵开山那吹弹可破的友谊了。 括地开始向着中等地主和大地主的土地进行,赵开山等人的祖产遭到了侵犯,他们非常不满,三番五次找到官府要抗议,安贞只能苦口婆心的把他们劝回去。 但是自家利益受损怎么会那么简单罢休呢? 又是送礼又是走后门,安贞自己也是烦不胜烦。 他很想让这帮家伙知道新皇帝完颜亮当初是怎么屠杀掉那帮反对他登基的宗亲贵胄的。 血脉亲眷他说杀就杀,很多他叔叔伯伯一辈的功臣家族被他杀戮一空,当初被宋军畏之如虎的将军们的后代几乎全都死在了完颜亮手里。 岳飞心心念念办不到的事情,完颜亮办到了。 以此,他积累了巨大的威望。 也因此,他下的命令,没人敢不去执行,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冤死鬼。 这种高压之下,赵开山等人的压力实在不值一提。 能糊弄就糊弄,能搪塞就搪塞,过一阵算一阵,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安贞是个女真人,全名裴满安贞,爷爷也曾是军队里骁勇善战的将领,到父亲那一辈开始从政,逐渐汉化。 他这一辈就更是如此,名字都像是汉人的名字,整个家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油滑的官僚家族。 天下官僚是一家,宋国官僚的本领,金国官僚也一样不落的全部学会了,并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眼下赵开山请客,无非又是那些说辞,让他先去括别人家的地,放过他家的地——事实上,这些日子很多地主豪强也通过各种方式向他寻求这种可能。 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 通过各种空头支票的许诺,安贞还小小的赚了一笔,并且开始向上级送礼、寻求调离沂州去其他地方继续做官赚钱的可能。 做官对于安贞来说其实就是一门生意,这个地方名声臭了做不了了,那就去另外的地方做,金国那么大,难道还做不了官了? 安贞美滋滋的筹划着之后的官途。 前往赵开山家的马车上,安贞的亲信思淇皱着眉头。 “这段时间,有些消息说赵开山正在接触沂州各家大族,不知道在和他们商议些什么事情,括地是肯定要括了赵开山的地,咱们现在这样过去,怕是不太好吧?” 安贞却不以为然。 “有什么不好的?他接触那些大族,横竖也是打探消息,彼此互相通气,想得到朝廷的动向以做准备,可是朝廷的动向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知道呢?” “那要是赵开山知道他的地非括不可,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思淇还是很忧虑。 安贞摇了摇头。 “以我对赵开山的了解,这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威武雄壮,其实没什么胆量,就算有,也是一时血气之勇,根本不能成事,括地又不是把他的地全给括了,不至于的。” “但是朝廷这个动向,本地人应该没几个不知道的,来的本族人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一口气折腾那么多人过来,搞得我们也很为难,不是吗?” 思淇满脸苦恼。 “这个事情,我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 安贞压低了喉咙,靠近思淇的耳边低声道:“据说,只是据说……皇帝有南征的想法。” “南征?” 思淇一脸惊恐:“咱们和宋国十几年不打仗了,怎么突然又要打了?打仗不是小事啊!这还得了?谣言吧?” “谁说不是呢?但是就今上这样的皇帝,你说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安贞撇了撇嘴:“京城说迁就迁,为了防止勋贵思乡回去,还把上京拆了个干净,谁反对都没用,他要是能听劝,就真的怪了,所以我才找人帮我运作,把我调离这里。 一旦开战,山东必然是前线,到时候别说迁居而来的那些族人了,就算是咱们自己搞不好都要被拉上前线,我才不干这种事情,战端一起,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思淇想了想完颜亮做皇帝这些年来干的事情。 嗯,的确没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如此一想,他就真的有些恐慌了。 “照这样说,他那么急着往山东迁移本族人,就是……” “方便就地征兵啊,免得大老远舟车劳顿的南下,到时候大军还没到前线呢,人都快跑没了,那还怎么打仗?你以为现在还是几十年前啊?美食吃着美酒喝着美人玩着,谁愿意打仗?” 安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此处不宜久留啊,一旦开战,两国十几年相安无事的局面一去不复返,到时候咱们赢了还好,要是输了……” “会输?” “你也不看看那些猛安谋克户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前年演武你还记得不?十个人里有八个拉不开硬弓,五个骑不好马,镇防军那帮人除了赌钱喝酒还会什么?这中原花花世界啊,都享福了,谁还操练演武?” 安贞一脸郁闷地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不论输赢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好处,我一定要赶在这之前离开。” “那我……” “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多谢。” 思淇越想越怕,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哟”一声,感叹自己命途多舛。 两人说话间,马车距离赵开山的庄子越来越近了。 二十四 一战功成 整军完毕之后,苏咏霖一直都在等待着赵开山那边的消息,从上午等到中午,消息还是没有传来。 正当他但有事情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的时候,赵开山的传令兵来了。 “苏郎,大统领有命,计划顺利,即刻起事!兵贵神速,不得迟疑!大统领已经领兵向临沂县城进攻了!” “好!” 苏咏霖终于等来了这个好消息,立刻传令下去,让各部队按照自己原先的布置立刻开始行动。 由于兵力不多,苏咏霖就没有兵分多路,细致规划整个行军路线之后,确定了一条具有可行性的战斗路线。 全军将在苏咏霖亲自指挥下出击。 他们需要要趁金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起突然袭击,利用这个宝贵的窗口期将他们一举击破。 十三个村寨,还有一个镇防猛安营寨,就是苏咏霖的目标!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有更多需要说的话了,现在最需要的是做,而不是说。 大军出击之后面对的第一个金人村寨的驻地,在赵家庄以北十几里地的村庄内,名为甘泉村。 甘泉村的土地是块好地,土壤肥沃,都是上等好田,也因此迁居了整整一个村寨、五十户的女真人迁居其中,占据所有土地。 村寨内部的金人根据各自地位的高低和家中男人的数量多少分割土地,并且强迫原先的农民为他们劳作,他们则坐享其成。 于是南迁的金人以极快的速度全面地主化,高速堕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战斗意志和战斗技能。 金廷本意并不是要他们占据汉人的田地,而是希望他们开荒。 但是开荒太难,南迁的金人多数不愿意开荒,所以在政令执行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强占汉人民田的情况。 越往后,南迁山东的金人越多,整整十二个猛安,以至于侵占民田的情况越来越剧烈。 除了必须要留给朝廷来收税的少部分自耕农之外,山东几乎没有更多的土地了,于是官府只能朝着占有更多良田的地主下手。 到最后,金人好吃懒做、失去了战斗力成了寄生虫,汉人地主也被逼反,金廷什么也没得到。 本意是巩固统治,到头来却给自己挖了坟墓,这就是一个政策执行的好与执行的不好带来的巨大反差。 就好比一颗鸡蛋里孵出了一只恐龙。 谁能想到呢? 苏咏霖带兵直取甘泉村的时候,如此设想。 起义是骤然进行的,情报封锁非常成功,金人不可能有防备。 所以探子汇报消息时都说村寨寨门都大开着,从外面往里面看,还能看到懒懒散散坐在里头晒太阳的金人,一副惬意的样子。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 苏咏霖带队悄悄前进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便亲自带着三十名亲卫骑士冲入村寨作为开路先锋。 “杀金贼!!!!” 苏咏霖大呼口号,率领骑士一马当先的冲锋,后面的大批士兵紧随其后冲了进去,皆大呼“杀金贼”。 金人村寨就像是热油锅里倒入半碗冷水一般,炸开了锅。 寨子里的狗拼命叫,寨子里的女人和小孩拼命的哭,男人拼命的嘶吼。 寨子彻底乱了。 一开始大家都没忍住,因为第一次造反打仗,都很激动,一群人肾上腺素上头,红着眼睛见到金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看到就砍。 教他们的阵型队列全部忘掉了,在军官的带领下乱打一气,就和当年跟其他私盐贩子团伙打群架抢市场一样。 但是只能说和平了十几年的金国跟南宋一样废,加上这些村寨里的金人根本没有防备,被苏咏霖领兵一冲,全都乱了。 有抵抗的,也有尖叫着逃跑的,有往屋子里钻的,还有往水井里钻的,男人女人老人幼童,乱成一团。 义军士兵也是乱追一气,见了就杀,挥刀就砍,挺抢就刺,杀的浑身是血也不停,很快就把这群金人杀崩溃了。 于是他们纷纷跪下求饶磕头乞降。 横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 苏咏霖也是有点紧张,杀红了眼,挥刀连续砍死两个肥头大耳的金人,正追着准备第三个准备砍,结果这帮金人全都投降了。 战后清点一下,甘泉村村寨之中的金人被杀了八十七人,被俘获了三百九十一人。 他们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看着这帮突如其来的恐怖分子见人就杀,心理防线很快崩溃,然后就顺顺利利的放弃了抵抗,跪在地上求饶投降。 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取胜,这帮恐怖分子比他们的人数要多得多,一拥而上。 一开始他们要投降的时候义军还没反应过来,就接着杀,又杀了好几十人。 直到苏咏霖叫停了士兵们的杀戮,这场一边倒的突袭才终于结束。 士兵们转而在军官的指挥下杀气腾腾的把这些金人全部绑缚起来。 红着眼睛的士兵们缓缓恢复了原先的模样,褪去一脸凶相,松开了紧握着武器的手,揉了揉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酸痛的手指。 紧张刺激的第一战就这样结束了。 金人的防线就和马奇诺防线一样坚不可摧。 他们发起的反击就和元首麾下大将斯坦纳的反击一样犀利无比。 于是他们顺利的成为了一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起义者的俘虏。 这些肥头大耳的俘虏甚至没有给一名义军士兵带来致命性的伤害,只有五名义军士兵因为冲锋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摔伤了。 零阵亡,换来了对方的八十七条命,基本上打出了北宋末年宋金之战的风范。 只是当初零阵亡的女真勇士如今已经颓废成了如此模样。 一个个肥头大耳身材走样,看起来就孱弱武力,和孙元起一个模样,那里还有半点勇士的感觉? 谁能想到? 苏咏霖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也没想到自己胜利的如此轻松。 乱打一气,没有阵型没有队列,居然打的如此成功,甚至打出了零伤亡。 要不是这群金人真的太废,用他们的实际表现告诉苏咏霖他并不是什么能人,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生战神了。 看着那些肥头大耳满脸惊惧跪在地上还瑟瑟发抖的金人俘虏,骑在马上的苏咏霖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翻身下马,审视着这群瑟瑟发抖的俘虏,又看了看围起来的义军士兵们。 “我们胜了!!!” 他朝天举起手中染血的刀,大吼一声。 四百名起义军战士极为兴奋地跟着他一起喊了出来,又跳又叫。 更有甚者扯着嗓子朝天嘶吼,似乎是要把之前积蓄下来但是刚才却没能全部使用出来的力气一口气全部吼出来。 起义军士兵的嘶吼声只是更加促动了金人俘虏们的惊恐,他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男男女女抱在一起,更有甚者失声痛哭,很有当年徽钦二帝被俘虏后的风采。 二十五 所有农民都兴奋了起来 看着这些衣着不凡身材肥硕的男男女女,苏咏霖非常高兴。 起义计划非常顺利的执行,甚至顺利的有些不太真实。 这些金人实在太不禁打。 但是的确,这就是真的,起义以来,他的第一次作战任务已经完成了。 一阵激动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边整军,一边把白虎营乙字排排头魏克先喊到了面前。 “大军主力还要去进攻其他的村寨,不能耽误时间,甘泉村我就交给你,你自己带着你的排看管这群金人,并且发动村民们收拾他们,记住,这群金人,一个都不要留。” 苏咏霖曾经传授给他们这群人一套可以顺利地把农村变换属性的超强技能。 当时苏家老人们都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但是就是感觉很有用。 很多人一直都想着尝试一下,魏克先也是其中一人。 结果苏咏霖就真的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这个机会交给你,你解决完这群金人之后,就要发动村民分土地,建立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知道吗?” “知道,阿郎,你就放心吧,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 “好,交给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魏克先的肩膀,随后快速整军离去,向下一个村寨火速出击。 方才义军冲向村寨的时候,把甘泉村的村民们吓得够呛,他们正在劳作,结果义军忽然杀了进来。 本来他们以为是周围的土匪,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跑,结果这些“土匪”并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而是去攻打女真人的村寨了。 村寨很快就被攻破了,一阵嚎叫之后,整个村子恢复平静,然后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的村民们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们出来。 “咱们是苏咏霖统领麾下义军,咱们只杀村寨里的金人,不会伤害村中居民,你们都出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外面的人反反复复喊着这样的话。 没有强闯,没有破坏,没有糟蹋田地,没有任何粗暴的举动,只是绕着村子不断的喊话,让他们出来。 苏咏霖?是谁? 义军? 杀金人? 造反啦?! 村民们惊魂未定的从家里的窗子出伸出脑袋向外探视,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生什么危险,于是纷纷壮着胆子往外走,走到院门外,伸出脖子往外看。 好家伙,一长溜的金人给义军用绳子绑着押着游街呢! 旁边凶神恶煞的义军持刀盯着,前面后面也有义军持刀催着领着,一长溜三百多号人吧,都是寨子里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金人。 结果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垮着脸,神情沮丧、恐惧,身上脏兮兮的,还有些身上有脏,身上有血,完全不像往日那种趾高气昂的模样。 义军人数看起来不多,甚至还没有那群金人的人数多,但是就特别凶狠,相反的是那群金人人数多,却根本不敢反抗。 义军士兵一边押着他们走一边还往他们身上拳打脚踢。 “走快点!” “不准磨磨蹭蹭!” “还敢瞪我?” “你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听不懂人话是吧?” “揍他!” 态度极其恶劣、凶狠,动辄拳打脚踢,把这群金人打的鬼哭狼嚎哭喊连连。 这还不算,除了押送的士兵,还有一些面向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义军士兵空着手走到院子口,对着里头有些战战兢兢地农民和颜悦色的笑着。 “造反啦!整个沂州都是咱们的啦!金人全都完蛋啦!来!一起啊!管揍!管打!想怎么样都行?是不是给他们欺负过?一起来啊!”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啊!” “一起来啊!整个沂州都变天啦!金人已经败啦!快来啊!跟咱们一起啊!” 这边游街示众,那边劝慰着,于是一些胆子大的村民不顾家人的劝阻,壮着胆子走上前去。 面色和善的士兵笑呵呵地拉着他们到游行队伍里,当着他们的面狠狠的踢了那些金人一脚。 “踢!踹!没事儿!他敢凶你,我杀了他!” 义军士兵们不断地鼓动这些村民,有些村民安耐不住,壮着胆子飞快的踹了一脚,然后就习惯性的往回躲,躲在义军士兵的身后。 结果那往日高高在上的金人老爷只是“哎哟”一声痛呼摔在地上,然后赶快爬起来,根本不敢做点别的什么。 义军士兵笑呵呵的把村民拉回来,鼓励他们继续踹。 “别怕,继续,刚才踢得很好,再用点力气,用力!” 这都没事儿? 可以继续? 那……再踹一脚出出气? 那就再踹一脚好了。 结果那金人老爷只是苦着脸惨叫,什么也不敢做,连句话都不敢说。 怂成这样? 我没事儿? 村民的胆子大了起来,于是开始连环踢,一脚一脚接着一脚,把那肥头大耳的金人踢在地上还不止,继续踹,用力的踹,越踹越用力,踹的眼睛都红了。 “叫你打我!叫你抢我粮!叫你抢我婆娘!我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去死吧!!” 义军士兵在一边提刀压阵,越来越多的村民从破旧低矮的屋子里钻了出来,看着熟悉的乡亲们正在用力的踢打那些往日里趾高气昂的金人老爷,顿时感到十分的惊讶。 但是看着看着,他们也就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跟了上去,看着熟悉的乡人正在一脸兴奋的暴踹那些金人,也就跟着兴奋了起来。 于是那群金人倒霉了。 一边是忽然间凶暴起来的村民,一边是一直都凶神恶煞的义军士兵,他们非常惨,连打带踢,浑身都是伤,蜷缩着身子也护不住自己。 义军士兵只注意保护村民,几个村民围攻一个金人的事情,他们根本不管。 但是要是有一个金人敢反击,那么他们立刻就会抽刀子上前把那个金人果断杀死。 这样一来,所有金人都不敢反击,只能逆来顺受,抱着头挨打。 雨点一般的拳头和脚狠狠地砸在身上的滋味,他们终于体会到了。 从前,只有他们能对不听话的村民做这样的事情。 把不听话的村民吊起来,用鞭子抽,挂在树上示众,告诉虽有人不听话的下场。 当然,是以地主和征服者双重的身份这样去做。 所以他们自然也会遭到双重的还击。 村里农民们兴奋了起来,所有村民都兴奋了起来,这样兴奋的狂潮之中,大概有十几个金人被活活打死,死状极惨。 剩下没有被打死的也大多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很多地方都在流血,看上去凄惨无比。 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设想,往日里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只能被打不敢反抗的村民们怎么就忽然凶暴成了这副模样。 要是早知如此,他们打死也不会迁居到这里来的。 魏克先走在一旁,冷静的看着这热烈的暴乱场景。 他很高兴。 二十六 全方位的反抗 曾几何时,魏克先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农民。 家里有二十几亩土地,他和父母一起耕种土地,过着勉强温饱却也比较满足、温馨的生活。 可谁能想到,未遭天灾,却在人祸面前无力招架。 家里的土地给地方上的大人物看中要买,价格奇低,父母不愿卖,于是大人物就动用点官方手段把家里轻松挤兑破产。 一夜之间,从温饱之家沦为一无所有的赤贫。 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逃难四方,路上父母饿死,他自己也几乎要饿死,幸而流浪到了定海县,被苏家收留,侥幸活了下来。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都能梦到父母在官员压迫下失去土地的事情,他都能梦到父母临死前的惨状。 他无数次的设想,要是那个时候大家可以团结起来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结局会不会更好一点。 于是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诉苏咏霖,询问苏咏霖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苏咏霖告诉他,单纯的为了吃饱肚子保住土地而反抗,是无法成功的,南宋对他们的压迫是全方位的,要反抗,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他问苏咏霖,什么叫做全方位的反抗呢? 苏咏霖说,就是要把南宋彻底碾碎,碾成渣渣,再吹一口气,吹的干干净净。 魏克先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又问要怎么样才能把南宋碾碎呢? 然后,苏咏霖告诉他们该怎么把南宋砸碎。 第一步,就要这样做,激起农民心中的怒火。 不过南宋的上等人们之间的联系太紧密,一环扣着一环,压迫太过于全方位,本身力量也比较强,从内部很难攻破。 若要成功,还是要挑个统治不那么强的地方来试验一下他的方法,用来增长经验、积蓄力量。 金国就是最好的试验场。 而现在的试验,真的很不错。 他看到了农民的力量,他看到了发动起来的农民是多么的愤怒,是多么的狂暴。 “这就是农民的力量,他们平时看起来低眉顺眼,遇到什么不公的事情都不敢反抗,只会忍气吞声,只为换一口吃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愤怒。 长期的压迫和剥削会激发他们的愤怒,没有机会的时候,他们的愤怒会积蓄在心底,运气要是不好,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发泄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们的运气来了。” 魏克先指着那些暴动起来的农民们,对身边的几个班头说道:“咱们不就是曾经的他们吗?” 他麾下的几个班头看着那群暴动起来的农民们,面色冷静,若有所思。 老实说,他们的心中一样有着狂暴的情感。 只是他们比其他人更早的接受了教育,更早的学会了思考,更早的学会了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问题。 所以他们在思考,在学习。 比起一般的农民暴动,针对金人的农民暴动应当更为激烈,因为这是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双重爆发。 暴动基数乘以二,是双重的快乐。 所以当义军士兵们把刀塞到情绪激动的农民们手里、要他们亲手斩杀这些压迫剥削他们的金人地主的时候,激动的农民们只有些许的迟缓,随后就被炽热的情绪烧毁了理智,挥刀就砍。 甘泉村的五十户金人,无一存活,全部死在了情绪爆发的农民们的手里。 多年被欺压,一朝爆发,那恐怖的破坏感,居然如此强烈! 甘泉村起义顺利完成,起义军大获全胜。 魏克先留下来还有着清点战利品的工作要做,他发现金人村寨里的兵器装备的确不少,钱粮也不少,但是最珍贵的毫无疑问是那三十三匹不错的战马。 苏咏霖本来就只有三十匹马,还是通过各种渠道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平常都不敢露在外面让人看,生怕被官府惦记上。 虽然说还没有北上的时候他让身边尽可能多的人练习骑马,但是空有马术没有战马也的确是很痛苦。 但是到了中原就不一样了。 金国可不缺马,然后他们迁居四十多个猛安的金人到了中原,接着又和汉人农民杂居在一起。 这对于义军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些金人户口很难说没有马。 杀了他们,把马抢过来。 除了这个好消息,魏克先就要遵照苏咏霖的命令筹建农会了。 要让农民组织起来,并且要让农民的组织接受我们的领导和指挥,那样的话,农民的力量就会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并且为我们所用。 苏咏霖如是说道。 于是魏克先就找到了一些在甘泉村农民内部比较有声望的人。 “农会?” 几个上了年纪比较有声望的村民看着魏克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魏克先笑了笑。 “就是你们所有乡亲集合在一起,组织一个农会,把村子里的事情给管起来,金人被杀光了,村子里没有主人了,你们要自己给自己做主,土地也都是你们的,你们要商量着分割土地、恢复生产了。” “这……” 几个村民很惊讶的看向了魏克先。 “魏将军,我们……” “哈哈,我不是将军,我们这支军队的统领是苏统领,我的职位是排头,领着五十个兄弟,你们喊我魏排头就行了。” 魏克先打断了他们的话。 “哦,这样啊。” 几个村民互相看了看,他们虽然不知道排头是个啥,但是只知道这样喊就对了。 为首一个年龄最大的村民刘根朝着魏克先拱了拱手。 “魏排头,这土地……分给我们?” “那当然了,苏统领说了,我们是来打仗的,是来驱逐金人、把土地还给你们的,又不是来抢土地抢粮食的,你们世世代代生长于此,不把土地分给你们,分给谁?” 魏克先这样说着,顺带介绍了一下苏咏霖和他的政策。 苏咏霖要率领义军驱逐金人,把土地还给农民,让他们可以安心生产,吃上饱饭,绝对不侵占他们的土地,绝对不把他们当成佃户。 几个村民惊讶之中还带着一些激动,一些感动。 刘根很激动的询问道:“魏排头此言当真?苏统领他真的……要把这土地给我们?” “就如这刀一般真。” 魏克先指了指自己的佩刀。 几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激动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分土地的事情,你们自己安排,但是农会一定要拉起来,你们几个可以担任农会的负责人,至于会长一职,刘老,你年龄最大,可以来做这个会长,主持分土地的事情。 务必要秉持公心,按照家中劳动力数量来分配土地,当然,对鳏寡孤独之家要予以特殊照顾,分土地的事情,等你们农会拉起来就可以进行了,不用等待。” 魏克先笑呵呵地说着。 二十七 你们可千万别死! 得知他们即将真正拥有土地,刘根和其余几个村民激动的难以自抑。 “哎呀,魏排头,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情咱们一定办好!” “哈哈哈,那就好,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太早,土地是给你们了,归你们了,但是呢,这个税收是不能少的,正常的田税你们可不能不交啊,当然,具体数额之后咱们可以再商量。” 魏克先这样说,刘根立刻拍了胸脯。 “如果只是田税,听凭魏排头吩咐,咱们绝无怨言。” 这样说着,刘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魏排头,苏统领不会要咱们给菜刀啊农具啊之类的东西也上税吧?” “啊?当然不会啊!” 魏克先忙说道。 “那砍柴和打水呢?不会上税吧?耕田用的牲畜什么的,不会也上税吧?” 刘根旁边上了年纪的老村民连忙询问。 “当然也不会啊,都说是正常的田税了,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心吧……你们也要给这些东西上税吗?” “也要?” 刘根好奇的看着魏克先。 魏克先反应过来,顿时一阵苦笑。 “我原先也是农户,南边宋国征税名目繁多,除了朝廷的税,地方官员还私自摊派更多的税收,若有战事,战事邻近区域也要临时增加税目,菜刀农具砍柴打水,修个屋子都要交税,就没有什么是不要交税的。” “魏排头来自南边宋国?” 几个村民好奇地看着魏克先。 魏克先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倾诉的想法,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过往告诉了刘根等人。 刘根等人听了魏克先的遭遇,十分感叹,心里立刻就升起了同情之感,于是也纷纷把自己是如何从自耕农变成金人农奴的故事告诉魏克先。 说到动情处,几人泪流满面。 天下乌鸦一般黑。 魏克先算是深深的理解了为什么苏咏霖常告诉他们金国和宋国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真的,真的没什么区别,无论谁做主,都不会对农民更好。 相互比较一下,不管金灭宋还是宋灭金,农民的待遇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苦、一样的累、一样的毫无安全感和尊严,只能像牲口一样活着,被驱使着劳累到死。 怎样才能逃脱这残酷的宿命? 魏克先知道。 只有像苏咏霖所说的那样,驱逐金人,光复中原,然后碾碎南宋,建立一个大家都能有尊严的安全的活着的国家。 在那个国家里,大家没有苛捐杂税的剥削,没有高高在上的上等人的压迫,不会忙活一年到头连家人都养不活、肚子都吃不饱,不会在丰收年份因为人祸而破产,一夜之间失去一切。 这才是他们所要追求的未来。 是他们不惜一切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苏咏霖所描绘的那个未来才是值得期待的未来,而现在,他们正在为了那个未来而拼命的奋斗着。 一念至此,魏克先紧紧握住了刘根的手。 “你们苦了很久了,现在我们来,就是带你们一起过好日子的,以后不会再有人向你们征收苛捐杂税了,绝对不会!” 刘根满是褶子的一张老脸上顿时笑开了一朵花儿。 随后,魏克先向他们嘱咐了一些事情。 “当下这个阶段,义军人数还很少,村寨里那些金人的武器我留一些给你们,你们建立农会之后,要选择青壮发给武器,组织一个村里的自卫队,平时多多操练,遇到事情就能保护自己了。” 几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纷纷点头。 刘根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魏排头说的是,咱们是要保护自己,不能再叫别人欺负了,不过,魏排头,金人……会打回来吗?” 魏克先看着几人闪烁的眼神,犹豫片刻。 他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但是他随即想起了正在带兵继续疾驰猛进血战金人的苏咏霖,于是他不再犹豫。 “当然会,金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旦知道咱们造反了,一定会打回来。” 几人呼吸一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惊慌不定。 “那……那咱们岂不是……” 他们想起了被他们出于泄愤的目的而杀死的金人们。 金人要是打回来了,他们不就是死吗? 魏克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苏咏霖告诉过他,农民们没什么文化,眼界没有开阔,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看不到长远,所以义军和农民接触的过程之中就要学会帮着农民开拓视野。 并且不断的鼓励农民。 要让他们打心眼里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要让他们打心眼里意识到金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不是杀不死的恶鬼。 帮他们驱逐恐惧,调出他们的勇气。 于是魏克先稍微措辞一番。 “金人的确会打回来,但是诸位,这并不可怕,苏统领告诉过我,金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他们一定不会甘心,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打回来,但是,你们手上的刀是干什么用的?” 魏克先拿过一把刀放到了刘根手上。 “土地是你们的了,你们自己不拼命去保护自己的财产,难道还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拱手送人吗?难道金人回来了,往你们面前一站,你们就要跪下来,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再次交给他们?” 刘根呆呆的看着手中刀,又抬起头迷茫且不安的看着魏克先。 “魏排头,这……” “你们手上有刀,金人如果回来了,你们是跪下来求饶,把土地交给金人,继续做他们的奴隶,继续挨饿受冻,还是挥刀砍过去,把那帮混蛋的脑袋砍下来,用他们的血灌溉土地,吃粮食吃到饱?” 魏克先握着刘根握刀的手,帮把他手紧了紧,握紧了手里的刀。 刘根盯着刀看了很久,咽了口唾沫。 “我不要继续挨饿了,我要吃粮,我要吃粮食吃到饱!” “这就对了,刀,就是这样用的,谁想让你们继续挨饿受冻继续做奴隶,你们就要用刀,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魏克先盯着刘根,咬紧牙关。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初把自己家逼到破产的那个县中小吏的嘴脸。 也浮现出了那个看中他家土地执意要买却出价奇低的大人物的嘴脸。 你们可千万别死。 在我跟着阿郎杀回去之前,你们可千万别死!! 二十八 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 很快,甘泉村农会建立了,甘泉村村民自卫队也建立了。 一个很基层的政权的壳子搭建起来了,里面的填充物也渐渐丰满起来,开始了试探性的运作——给各家分发土地。 这可是关乎到农民根本利益的事情,大家都非常在意。 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各抒己见,都想给自己家争取更多的、更肥沃的距离更近的土地,出现了争抢。 而以刘根为首的村中老人则认同魏克先的意见,按照家中劳动力多少来分配土地,并且要照顾鳏寡孤独者,优先分配距离近的土地给鳏寡孤独等弱势群体。 对此,有些人感到不满意,试图争抢。 刘根很生气的对那些提出异议的村民表示了斥责。 “地是苏统领和义军帮着咱们拿到的,你们一个个的争先恐后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然给你们一把刀去把金人杀光?” 这句话把那帮人给震住了,一个两个看着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是存在感非常强烈的义军士兵,都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农会分配土地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魏克先则在旁边指导、监督,确保不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破坏这全新的古之未有的尝试。 不得不说,有了魏克先等人的存在,那些想要争取一把的村民也纷纷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农会更加公平的安排。 按照规则来,倒也没什么人反对就是了。 于是苏家义军的领导地位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确立。 村民们认同苏家义军的领导,交税也会交给苏家义军,而不是金国朝廷或者其他什么人。 魏克先感觉大家的理想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一个理想国度已经开始建立了。 他很幸运,见证了这一幕。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除了正常的军事任务之外,他还需要承担起帮村民们认字扫盲的工作,并且为之后的征兵工作奠定民心基础。 苏家义军只有一千人,人数严重不足,沂州起义行动完成之后,苏家义军必然要进行扩军。 所以苏咏霖也吩咐了魏克先尽快得到村民的信任,并且从中招募兵员。 地里汉子是最好的兵苗子。 踏实肯干,平凡朴实,稍加整训就能具有一定的战斗力,比起市井之间那些油嘴滑舌的兵油子要好得多。 市井出身的兵油子可是连戚继光这种练兵宗师级人物都觉得无可救药的存在,戚继光都差点被这些兵油子坑死。 正是所谓铁杵磨成针,木棍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一样,的确不是什么都能派的上用场。 魏克先在甘泉村组织村民热火朝天的分土地、建设农会的同时,苏咏霖仍然在带兵奋战。 第一座村寨被顺利攻破之后,苏家义军士气大震,大家纷纷感觉这帮金人也不过如此。 一个个肥头大耳软弱无能,见到红着眼睛拿着刀的义军士兵就浑身打哆嗦,跪下来磕头求饶的也有,甚至还有尿裤子的。 这就是传说中凶悍绝伦生吃人肉生喝人血的金人? 过去大家真是信了南宋那帮官老爷的鬼! 苏咏霖说的才是真的。 金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 金人根本不可怕,一刀砍过去,人是死的,血是热的。 手上有人命的士兵越来越多了。 第一次杀人之后的兴奋感依然没有褪去,肾上腺素大量激发,他们很快就开始了第二波冲锋陷阵。 义军进展的速度太快,第二座金人村寨也没有任何防备,苏咏霖故技重施,带着骑兵冲了进去,挥刀就砍。 他冲进去之后,直面一个傻愣愣看着他的男人,他毫不犹豫,纵马直冲,一刀就砍掉了他的脑袋。 骑在马上用刀砍人脑袋的感觉其实挺奇妙的,和训练的时候砍稻草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风驰电掣,甚至感觉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冲到近前挥刀要砍的时候,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拥有了动态视力,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回放,他甚至能看懂那个男人的恐惧和绝望,以及他的瞳孔中所倒映出来的自己。 下一个瞬间,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结结实实劈砍的感觉让他非常满足。 随后,他整个人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之中。 耳朵里满是金人的惨叫,眼中全是四散逃跑的金人。 怎一个丑陋、狼狈了得呢? 他忽然感觉三十年前金军铁骑南下中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宋人可能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面对金军铁骑,宋军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四散而逃,金军一冲锋,宋军就溃散了。 从河北一路溃退到黄河边上,又从黄河边上一路溃退到开封,最后丢了开封,国破家亡。 而现在,似乎将要国破家亡的变成了金人自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的朋友! 苏咏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燥热的要命! 他快要烧起来了。 为了发泄这种灼热的燃烧感,他必须要放声大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劈砍,结结实实的把刀砍入金人的肌肤,用锋锐的刀锋撕裂他们的身体,取走他们的生命。 这样他才能满足! “杀金贼!!!!” 苏咏霖挥刀大呼。 “杀金贼!!!!” 他的士兵们跟着他一起高声呼喊,一拥而上。 于是这座五十户人家的金人村寨正式告破。 第二战,苏家义军斩杀金人一百零七,纳降四百零一。 他留下了朱雀营丙字排,命令排长朱顺做魏克先一样的事情。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这个金人村寨里的金人更加贪婪,五十户人控制了老店村和石庙村两个村,这一下,苏家义军控制的地盘和人口就更多了。 朱顺接受了命令,留了下来,忠实的执行苏咏霖的命令。 用这些金人的命作为祭品,召唤出美好的明天。 号召农民们杀死这些金人,然后分土地,建设农会,宣传苏家义军的行动纲领。 又有两个全新的基层政权被搭建起来,开始了自己的运转。 苏咏霖则是不停地向前冲,不停地向前冲。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暇顾及什么战阵、战术。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真的不需要他用这些就能轻松取胜。 养在中原的金人们真的太废了。 从未时初一直战斗到酉时末,从天亮战斗到天黑,苏咏霖率领义军打打停停战斗了三个时辰,一鼓作气摧毁了六个金人村寨,解放了十一个被他们控制的村庄。 最后,苏咏霖在刚刚解放出来的永安村停驻。 二十九 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时间晚了,天都要黑了,部队也十分疲乏,苏咏霖便让部队在永安村休息一阵子,吃口热饭,恢复一下体力。 顺便派人外出打探消息,看看临沂县城那边怎么样了。 他也终于有时间可以清点一下战损。 接着他发现一下午的战斗,他们战果巨大,损失却很小。 义军仅仅战死十七人,受伤稍微多一些。 但是相对来说,就这一下午,六个村寨三百多户的金人已经被他们干掉了,等于一个谋克的金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样的战损比当然有点夸张,但是也并不是罕见的。 三十年前的宋金战场上,金人经常用这样的战损比击溃宋军,还曾创下十七个骑兵打败两千宋军的传说级记录,引为一时笑谈。 苏咏霖曾经真的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十七个骑兵要怎样才能打败两千宋军。 就算两千头猪让十七个金兵去抓,抓到他们断气都抓不完,两千宋军面对十七个金军骑兵,居然就真的兵败如山倒了。 真是奇观,叹为观止! 直到今日,苏咏霖愕然发现,时过境迁,小丑竟变成了金人自己。 他们也被自己打出了残酷的伤亡比。 如此一来,苏咏霖大概就能体会到北宋末年的宋军之弱了。 话虽如此,战死的终究是战死了,义军也是有损失的。 苏咏霖询问了一下战死者的身份,通过他们的铭牌得知这十七个人全是来到山东以后加入军队的农民兵,也就是孙子义、刘永强和赵开山拨付给他的自家农民兵。 沉默片刻,苏咏霖找来林景春,嘱咐了一下那十七名战死者的后事。 “他们都有家眷,没了当家人,日子很难过下去,你们记下他们家眷的住址,要是家里还有其他的劳动力,就一次性补偿一笔钱和米粮。 如果家里没有成年劳动力,有儿子,那就按月给他们送一些米粮和钱,直到孩子十五岁为止,总得把孩子养大,让家里有个指望。 要是家里没有儿子,那等打完仗,去和孙子义家里的人商量一下,把这家人买下来,接到咱们控制的村子里,安排一下住下来,咱们好就近照顾。” 林景春听了,觉得有些意外。 “阿郎,你这是要管他们一辈子啊?” “成了我的兵,跟着我上战场之后战死了,我不管,谁管?” 苏咏霖念及农民之苦,叹了口气道:“农家里没了壮劳力,种不出多少粮食,生不如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生不如死,那太不厚道。 现在我自己也很弱小,也管不了太多人,但是自己人,我是管定了,以后,这就是咱们军队里的规矩,不得更改,除非咱们全军覆没了。” 林景春盯着苏咏霖看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好。” 看着林景春离去,苏咏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身边的军官们,然后让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其他那些有家室的士兵。 有家室的士兵听后都大为惊讶,他们可没有想到苏咏霖居然为他们考虑到了身后的事情。 打仗死亡在所难免,他们也难免担心他们死了以后家人怎么办。 而现在,苏咏霖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在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他会负责照顾战死者的家人。 有家室的士兵们齐齐来到苏咏霖面前,单膝下跪向他表示感谢,表示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咏霖伸手扶起几名在前面的士兵。 他没有说太多别的事情,只是告诉他们,只要他苏某人还活着,就一定会管他们一辈子。 军心再次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振,人人喜笑颜开,若有若无的担心也消失了大半。 没了家庭的牵挂,剩下来的也就是单纯的人性对于死亡的恐惧了。 这种事情别说他们,苏咏霖自己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控制好。 部队生火做饭的时候,刚刚建立农会分到了土地的永安村民们端着一些馒头和热汤来到了军队在村外的驻地。 “苏郎,吃口热乎的吧。” 永安村农会会长李全有端着一碗馒头和一碗热汤走到了苏咏霖面前,笑容可掬的把东西递给他。 苏咏霖一脸微笑着接过了李全有的馈赠。 “那,我就收下了,打到现在,确实肚子饿,想吃口热乎的,李会长有心了。” 苏咏霖笑着,然后号召全体士兵收下村民的好意,并且带头咬馒头,喝热汤,吃的很香。 李全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支军队的确不一样。 杀金人,不碰村民,解决完金人摧毁村寨之后也不进入永安村,秋毫无犯。 他们住在被攻克的金人村寨里,还自己埋锅造饭,一点也没有要进村子要这要那的样子。 这无疑给了村民们极大的安全感。 接着有人进来,对大家宣传什么分土地,还给建立什么农会、让村民自己做主什么的,一套一套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村民们目瞪口呆。 但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这支军队不要任何东西,不要钱粮,不要女人,就把土地全部分给了农民。 这让村民们对这支军队充满了好感,对那个年轻的军官更是好奇。 他说自己姓苏,名咏霖,是义军的统领,大家要是觉得麻烦,直接喊他苏郎也可以。 于是所有人就喊他苏郎了。 吃着馒头喝着热汤,苏咏霖很快填饱了肚子,笑眯眯的把碗还给了李全有。 “全有叔,谢谢你了,我吃饱了,很好吃。” “几个馒头有什么好吃的,要不是家里没什么好的,也不至于就拿这些来招待苏郎。” 李全有憨笑着说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 “有热乎的粮食吃已经很不错了,咱们来也不是为了大吃大喝,是来杀金人,解救大家伙儿的,义军来了,大家伙儿从此就不用担心那些金贼的苛捐杂税了,土地也是大家自己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全有高兴极了。 吃饱之后,苏咏霖站着消食,看着夜色降临,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三十 夜袭(上) 从义军开始起事到如今,已经三个时辰了,半个白天过去了。 现在苏咏霖最关注的就是那个镇防猛安是否知道了些什么,是否有一些特别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苏咏霖都觉得消灭掉那个镇防猛安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过刚开始苏咏霖也没什么底气,想要用相对简单一点的对手来给新兵练手、见血,锻炼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现在练手和见血的目标达到了,义军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昂,是时候可以挑战稍微高阶一点的对手了。 不然对手全是这样的废柴,义军永远也不会得到成长。 对付这些已经颓废的差不多的镇防军还好,以后遇到金国主力的重装骑兵部队,那绝对是兵败如山倒。 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苏咏霖正在这样想着,苏海生和苏绝忽然一起来找他。 “阿郎,咱们有个想法。” 苏咏霖看着两人。 “什么想法,你们说。” “就是,关于那个镇防猛安的。” 苏海生皱着眉头说道:“我和阿绝都感觉时间紧迫,这个晚上,咱们或许应该再做点什么。” 苏咏霖抬头望着黑漆漆看不到月亮的天空,感觉着阵阵吹起的微风。 “阿郎,我和海生都觉得咱们这儿不一定让金人知道,但是县城的动静太大了,周边金人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或者有所行动了,咱们不该这么等着,必须要做点什么。” 苏绝如此说道。 苏咏霖打量了一下苏绝,又打量了一下苏海生。 “做什么?” “夜袭。” 苏海生开口道:“永安村这里距离镇防猛安营寨也就十几里地,咱们奔袭过去,也不用多少时间,金人肯定想不到咱们会趁夜奔袭,甚至都不一定知道咱们的存在,咱们趁机把它吃掉,临沂县最大的危险就没有了。” 苏绝连连点头。 “阿郎,这是个好机会,要是等到天亮,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但是只要把这个镇防猛安吃掉,咱们就彻底主动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你们成长了,我没有白在你们身上花心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 两人很开心的看着苏咏霖。 “夜袭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 苏绝和苏海生互相看了看对方。 “精兵?” “隐蔽?” “是准备!” 苏咏霖没好气的摇了摇头:“你们知道夜袭,金人就不知道?金人就没有防备?凡精兵立营寨,每到夜晚,不仅要派游骑离开营寨十里游弋索敌,营寨内还要饲养烈犬以防被夜袭。 本身营寨也有瞭望塔,也有精兵猛将负责巡夜以应对夜袭,甚至还会设置外营和主营互为犄角之势,你们就那么有把握咱们能避开全部的一切偷袭成功?” 苏咏霖这一说,苏绝和苏海生都愣住。 过了一会儿,苏绝犹豫道:“那,就算了?” “算什么?” 苏咏霖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精兵立营寨,又不是这个镇防军营寨!这些镇防军糜烂到了把配发的军犬都用来下酒了,你们指望他们能对夜袭有什么准备?” 这倒不是苏咏霖信口开河。 赵开山和他说过,安贞以往和他游玩,身边都跟着镇防军的几个军官,这几个军官喝到兴头上偶尔也会向他吐槽镇防军的糜******如赌钱,喝酒,去县城玩耍夜不归宿,配发的军犬都给杀了吃肉之类的烂事,还说什么根本就没有军事训练,都是临时抱佛脚之类的。 这样素质的军队,呆在这片和平十几年没打仗的地方,还能对夜袭有什么准备? 听了苏咏霖的话,苏绝和苏海生顿时高兴起来了。 “阿郎,那咱们……行动?” “废话!当然行动!” 苏咏霖咧嘴一笑,立刻开始安排。 首先派精锐先遣队往镇防军营寨方向索敌,查看情况。 虽然说金军的镇防军的确糜烂到了极点,但是也不能彻底的无视他们,万一有个哨骑什么的,整个计划就要面临巨大的风险。 到底这帮人是专业的,和刚刚踏上专业之路的义军比起来,应该还是有点战斗力的。 现阶段,苏咏霖无法承担失败的风险。 没错,此时正应该是一鼓作气扩大优势和主动权的时候,战场争锋,争的就是一个双方态势,争的就是一个主动权。 为了主动权,稍微晚一点休息也没什么,义军是绝对的弱势,任何可以提高生存率的事情,都必须去做! 既然是夜袭,人就不能太多,体力稍弱的农民兵就不带着了。 苏咏霖选择了身体更加强壮的苏家老兵五百人作为夜袭突击队,由他亲自率领,去夜袭镇防猛安营寨。 剩下来的部队交给苏海生带着,明日一早休整完毕,就可以找寻机会攻打其余村寨,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苏海生可以决定。 “阿郎,真的交给我来决定?” “教你读书、让你学本领,就是为了今日,你要是个草包,根本顶不上去,趁早发现,趁早滚蛋,我好换新人上来!” 苏咏霖没好气的拍了一下苏海生的脑袋。 “我一定打胜仗!” 苏海生立刻表示道。 “这还差不多。” 苏咏霖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苏咏霖让老兵们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然后全体集合,集体向镇防猛安营寨的方向前进。 半天之间连战连捷,杀死很多金人,现在整支队伍的士气非常高昂,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非常饱满,行军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列迅猛前进的“呜呜呜”的火车,精气神十足。 苏咏霖对此当然高兴,但是他绝对没有乐观到觉得胜利已经来到了的地步。 并没有,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胜利还远在天边。 而且白天的六场胜利,说白了,都是突然袭击加上金人实在是太废了,更别说义军的人数更多。 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中在义军身上,这要是打不赢,起义也就不用进行下去了。 义军并没有和金人的正规军交手,也没有面对面打野战,并没有真正进行军队之间的战斗。 而他们若要打败金人的军事主力,迟早是要和金人展开如此面对面的真正的决斗。 需要面对金人最强悍的重装骑兵的凶猛冲击,需要在他们强悍的主力攻击下坚持下来,甚至反攻获胜。 那才是真正能掀翻金国的时候。 而现在,远远不够。 三十一 夜袭(下) 今夜看不到月亮。 正是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吗? 急行军的路上,苏咏霖恶趣味的想到。 这样想着,苏咏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还年幼、过着少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每个月色美妙的夜晚,祖父苏定光都会带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放着桌子椅子,还有茶水,各色茶点,旁边下人伺候着,家里人只需要坐在椅子上愉快的赏月,谈论诗词歌赋,过着向往的生活。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苏咏霖是真的想要就那样过一辈子。 他想当一辈子生活优渥的花花大少,娶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再纳几个妾侍,醉生梦死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在南宋崩塌以前安然寿终。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无耻程度。 见过世间苦楚之后,他就再也不能直视自己的优渥生活了。 他只觉得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精神上非常痛苦,失眠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拿出全部家财投入到造反大业之中,星夜奔袭强敌,强忍身体的疲惫,精神上却无比满足。 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真正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 不过天公不作美,行军到中途,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正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是这雨却给行军带来了些许难题。 路滑,难走,本就困难的夜间行军的难度更上一层楼了。 但是苏咏霖没有丝毫动摇,面临不断有人摔倒的局面,他坚持继续行动。 “下雨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麻烦,但是同时也是夜袭最好的掩护!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苏咏霖加速奔走,以身作则。 于是整支队伍也跟着他继续前进,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队。 金人设置在长任镇一带的镇防猛安营寨有四百名镇防军士兵,领兵的镇防千户官思瓦一早就伴随着防御使安贞一起去赵家庄赴宴了,到晚上也没回来。 不过镇防营里的士兵都习惯了。 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骄奢淫逸的代表性人物,吃饭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就不知道能干什么实事。 思瓦出身不算好,但是家里有个出身不错的亲戚,所以给安排了一个镇防千户的职位,能混口饭吃,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镇防猛安军官的地位都比较低,混个二三十年才能混个正式的低级军职,但是只要混到退休,这辈子其实也不用愁了。 这家伙身材痴肥,比起一个镇防千户官,更像个火头营的老火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带兵,更擅长的是喝酒跟赌博。 当然,他也很喜欢去县城里吃花酒,一去就是几天几夜,所以几天几夜看不到人对于镇防营里的士兵来说很正常。 长官都这样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士兵们也学着长官一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训练基本上就是装个样子骗骗巡查官,巡查官一走就恢复原样,继续玩乐。 前年的大演武让沂州的镇防军丢尽了面子,好在巡查官员也就是装装样子,不疼不痒的斥责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他们身上但凡有些钱,也会到县城里找乐子,而不会傻愣愣待在军营里。 今天上午思瓦走了以后,一百多个士兵也成群结队的跑到县城里耍去了。 但是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早上去县城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往常虽然也有过夜的,但是少。 大部分因为没有那个过夜的钱,还是会回到军营里睡觉,而不会一股脑儿的一百多人全都留在县城里不回来。 等啊等啊,等到天黑了,还是没有人回来,留守军营的一个百户官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派人带着军营签发的令牌去县城看看有什么情况。 但是这帮人去了之后也没再回来。 留守的百户官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带一些人去县城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思瓦临走前嘱咐他看好军队,要是出了问题,思瓦回来问罪,他是真的担待不起。 结果一出营房发现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搞不好那帮家伙就是因为下雨了所以决定在县城里过夜,而不选择回来。 嗯,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 “明天雨停了就该回来了吧?” 百户官自言自语。 然后他吩咐部下们加强警戒,多派人巡夜、看守瞭望塔,把营门紧闭之类的,吩咐完自己就回营房里睡觉去了。 他无所谓的布置巡夜,部下们也无所谓的听一听,执行官兵当然也就无所谓的敷衍一下。 下雨呢,谁乐意冒着雨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 春日的夜晚还是稍稍有些寒冷的,尤其是雨夜,站在瞭望台上绝对不会有好的体验。 那冷风一吹,雨被风带着飘到脸上,脸上的热量就被快速夺走了。 要是运气不好,冷风裹着冰雨往脖子里钻,那透心凉的感觉绝对酸爽。 对于瞭望塔上的值夜任务,士兵们都觉得那是最倒霉的事情,一般都用赌博来决出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今夜负责瞭望塔的守夜工作。 瞭望塔一共十二座,但是往往不会有十二个人愿意值夜,最多通过赌博决出四五个倒霉蛋,差不多应付一下。 反正承平日久,谁也不会觉得晚上会出什么事情。 自从那只讨厌的汪汪叫的狗被杀了吃肉以后就更是如此。 一阵激烈的赌博之后,四个倒霉蛋被分配到了瞭望塔值夜的工作。 于是四个倒霉蛋就骂骂咧咧的披着雨披,拿起弩箭、配着腰刀去值夜了。 说是值夜,但是那么苦的差事,也总要有点准备才好,比如带点酒上去,冷冷的风吹着,喝点酒暖暖身子也是人之常情。 喝着喝着,人就飘起来了,人一旦飘起来,就干不了正常事情了。 所以当义军士兵在苏咏霖的带领下偷偷摸摸的摸到镇防军营寨外边的时候,这瞭望塔上的士兵不是在飘就是已经飘到睡着,根本没有发现雨幕之下悄悄逼近的义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这个春日的夜晚变得有了几分寒气。 一名士兵被尿憋醒,很不愉快的从被窝里钻出来,点起昏暗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离开营房到外面解手。 出了营房大门,一阵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赶快把油灯放在墙角,靠在墙边解开自己腰间的束缚,愉快的开始放水。 放水的过程很愉快。 随着放水量的增加,腹中压迫的感觉也差不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个过程虽然短暂,但是却十分享受。 享受完了,他非常愉快的抖了抖身子,把裤子穿好,弯腰捡起油灯,然后转过身子,脚步还没有迈开,顿时一愣。 一个黑影站在他的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一瞧,原来是个人。 这个人的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刀尖处好像还在往下滴着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寒夜中的雨,还是其他的什么液体。 下一个瞬间,这把钢刀的刀锋就冲着他的脖子来了。 以他的反应速度,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在喉咙尚未产生震动从而发出声音的时候,这一进程就被彻底打断了。 他被一刀封喉。 他捂着脖子,发出“喝喝”的声音,身体诡异的扭动了几秒钟,就跪倒在了地上,而后面朝地面,砸在了身下的水坑里。 人死了,身体犹然不服输的抖动一阵,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那掉落在地的油灯滚了几圈,滚进雨幕之中,很快便在风雨的摧残下熄灭了。 苏咏霖亲手砍死一个金兵,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啐了一口满嘴的血腥味儿,狠狠的顺了口气。 他的身边,大量义军士兵举着刀冲入了金军士兵的营房中,一顿乱砍。 尖锐的喊叫声很快就响起来了,剧烈的喊杀声也响起来了,整个营房就跟炸了锅一样,几乎能撕裂喉咙的声音在苏咏霖的四面八方响起。 不过这也就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很快,军营里恢复了安静。 苏咏霖就站在营房屋檐之下,感觉耳边的噪声渐渐汇入了静谧的雨夜之中,像是被雨水吸收了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 最后只剩下滴滴哒哒的雨滴的声音。 夜袭结束了。 三十二 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 多亏了这帮镇防军的不作为,整场战斗之中,他们全军覆没,整个军营内全部的物资都被义军得到。 义军本身没有死亡,只是付出了三十多人受伤的代价——大部分还是赶路的时候因为天黑路滑而摔倒受伤的。 苏绝精神亢奋的来到了苏咏霖身边,向他汇报战果,苏咏霖便得知这场夜袭收获丰厚。 八十多匹战马好端端的养在马厩里,还有不少刀枪弓弩和盾牌,以及五十多副铠甲,剩下的就是一些钱财杂物之类的,也有粮食。 其他的都好说,关键是战马。 白天通过剿灭六个民户猛安下辖的村寨,一共获取了一百四十多匹马,加上原有的三十匹,还有现在缴获的八十多匹…… 这下苏咏霖就有两百五十多匹战马了。 组成一支小规模的像模像样的骑兵队已经是极具可行性的事件了。 没有合适的养马地却要想获取足够的马匹,果然还是要靠战场缴获。 尤其是通过这些镇防军的营寨和民户猛安的村寨,他们固然是敌人,但是只要打败,就是义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事仓库。 苏咏霖忽然想起了那位有凯申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之称的男人。 搞不好,完颜亮也要当一回完颜物流总经理兼运输大队长,用他辛勤的劳动让苏咏霖的义军一步一步的壮大起来。 “阿郎,这仗太漂亮了!” 苏绝兴奋地说道:“夜袭,果然是以小搏大扭转战局的绝招,古人诚不我欺!如此一来,局势大好!” 苏咏霖笑了笑。 “咱们扭转了战局吗?” 苏绝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咱们还远远没有扭转战局啊,只是小小的一场胜利,实在不值一提,阿绝,真要庆祝,就该等咱们面对面列阵硬撼金军铁骑还能获胜的时候,那个时候再庆祝,一点也不迟。” 苏咏霖拍了拍苏绝的肩膀,径直往他身后走去。 “阿勇,吩咐弟兄们和赶快把湿掉的破衣服换掉,换上这帮混蛋的干衣服,别感染风寒了,然后煮点热汤喝喝,有什么煮什么!” “喏!” 苏勇憨憨的笑着,带人去准备了。 苏绝转过身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咏霖,总觉得苏咏霖站在他的面前,眼睛却在看着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远方。 整个军营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夜也到了最深的时候。 苏咏霖让士兵们放心的睡一阵子,于是士兵们就穿着干爽的衣服沉沉入睡了,苏咏霖自己也稍稍睡了一阵,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了这座军寨里。 苏咏霖带领士兵们把军营里剩下能吃的东西都吃掉了当做早饭,就准备离开这里去进攻其他的民户猛安村寨。 但是还没有离开军寨的时候,散在外面的哨骑就赶回来汇报,说有一支军队正在向军寨方向接近,但是看起来不像是金兵。 苏咏霖觉得有些奇怪,就让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自己站在瞭望塔上看情况。 “传令下去,不用戒备了,是咱们自己人。” 看清楚远处不断接近的军队之后,苏咏霖笑了笑,从瞭望塔上下来,骑着马带着几个人出了军寨去迎接来人。 来人是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带来一支人数看起来挺多的军队。 “雨亭叔?” 赵玉成看到苏咏霖,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昨夜我带人夜袭了这座军寨,把这里头的金兵都给杀了,你呢?你怎么过来了?” “夜袭?” 赵玉成更加惊讶,上下打量了苏咏霖一番,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昨天晚上,一小队金人骑兵来到县城,说是镇防军的人,要进城,他们不知道咱们已经把县城拿下来了,被咱们干掉了。 然后父亲让我一早带兵来这里攻打镇防军,说雨亭叔军队少,肯定来不及攻打镇防军,所以让我来协助,把镇防军打掉,但是我没想到……雨亭叔,真干掉了?” “这还能有假?你跟我来。” 苏咏霖笑呵呵的带着他进到镇防军的营寨里,让他看着堆起来正准备放火烧掉的近三百金兵的尸体。 看着那一堆堆金兵的尸体,赵玉成咽了口唾沫,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一抹敬畏之色。 本来他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家伙没什么好感,但是因为父亲的要求,所以喊他一声叔叔,强行给自己降了辈分。 可是他没想到,苏咏霖如此牲口。 这还不算,苏咏霖还告诉他,说他们昨天一下午攻克了六座民户猛安和村寨,直接歼灭了金人一个谋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想起之前他们在临沂县城里的一阵苦战,赵玉成忍不住的向苏咏霖说起了这件事情。 赵玉成带兵首先闯进了临沂县城里找金人杀。 但是可能是太紧张了,他们居然没有注意派人抢夺城门,队列也不整齐,一群人争抢着进入城池里,结果在城门口造成了拥堵,居然被守城的士兵找到机会把城门关了。 赵玉成一千人的部队有一大半都被关在城门外,面对关上的城门直瞪眼,然后给城上的金军士兵用弓箭射死了一些人,这些人居然就在城下乱作一团。 而城里的金人大有上演关门打狗的趋势。 奈何金人自己的武力实在是太废了,关上城门了都还是和义军打的“有来有回”。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有来有回。 根据赵玉成的描述,苏咏霖感觉双方就像是在拍战争戏时的背景群演一样假打,敌对双方手持武器蹦着跳着打来打去装样子,愣是没死几个人,金人始终也无法彻底控制城门。 等赵开山大部队到了,看到城门关了,很惊讶,正准备攻城,结果没一会儿城门又开了。 原来,当时苏咏霖情报刺探部队的六个人正在临沂县城里。 他们本来是负责刺探情报的,结果一看情况不妙,如猛虎下山一样突袭了城门,协助起义军把看守城门的金军杀散了,顺利打开了城门,把赵开山放了进去。 赵开山这才把临沂县城拿下了。 三十三 赵玉成感觉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这六个训练有素的情报探子立下了大功,没有他们的精彩表演,这场大戏搞不好就很难唱下去了。 当然了,赵玉成也不是怂货,很勇敢的和金人战斗,就是自己素质不到家,水平不到位,所以看上去比较菜。 所幸金人也很菜。 在中原吃了十几年白面馍馍,愣是把自己吃成了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大肥羊。 从苏咏霖事后的角度来看,这纯粹就是一场菜鸡互啄式的战争,很有时代特色,非常喜感。 当然不管怎么说,临沂县城拿了下来,赵玉成奉命带领一千军队来协助苏咏霖扫荡乡村。 “那最好不过了,贤侄尽管随我来,咱们一起把剩下的七个村寨解决掉,如何?” “好啊!” 赵玉成非常想看看苏咏霖是怎么和金人战斗的。 他总感觉苏咏霖这边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给他的感觉就不一样,是那种剽悍的感觉。 苏咏霖于是整兵,摧毁了这座镇防猛安的营寨,接着就和赵玉成合兵一处,往民户猛安村寨去了。 不得不说这些当地主的金人真的非常迟钝,反应很慢,感觉过的日子就和世外桃源一样,大军都到近前了才发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咏霖借着这样的战斗锻炼骑兵,让自己部下纷纷骑上马,组织了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队,他自己亲自率领冲锋,直接冲进金人的村寨里大开杀戒。 别人杀的痛不痛快不知道,苏咏霖杀的很痛快,杀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叫赵玉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看到了人间太岁。 看着看着,赵玉成年轻的血液逐渐加热到了沸腾的地步,在苏咏霖攻克第一座村寨之后,他也要求加入苏咏霖的骑兵队——带着赵开山交给他指挥的一百骑兵。 苏咏霖答应了,于是便和赵玉成一起整顿了三百骑兵。 在这局部的小战场之中,义军居然借助骑兵狠狠地屠戮了那些上不动马拉不开弓的金人。 换句话来说,苏咏霖就感觉自己没有打过那么富裕的仗。 义军可以用骑兵屠戮金人! 义军骑兵们冲刺的速度很快,冲到近前,村寨里的金人才发现,但是为时已晚,金人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御,只能四散逃跑,但是又如何逃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呢? 冲杀了一个上午,苏咏霖和赵玉成一起扫荡了六个村寨,三百多户金人被解决掉,等于义军又解决了一个谋克的金人。 当这支士气旺盛的义军进攻到第七座也是最后一座村寨之前,碰到了刚刚攻克这座营寨的苏海生。 苏海生只带着农民兵们为主力的义军攻克了这座营寨,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进攻过程也比较顺利。 苏海生初次单独指挥军队进攻,非常谨慎,还挺有章法,这边刚刚拿下,那边苏咏霖和赵玉成就来了,大军胜利会师。 于是,近两千军队集结在了刚刚被解放出来的名为老桑村的小村庄外围,把里头的村民吓得够呛,还以为整个山东的土匪都集结在这里要他们的命了。 但是并非如此,苏咏霖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反而要给他们分发土地。 村民们很惊讶。 当然,赵玉成也非常惊讶。 他在一旁整兵,整兵完毕之后来找苏咏霖谈之后要做的事情,比如分一分战利品之类的,结果刚靠近就听到苏咏霖在吩咐属下帮农民分土地给到各家,给他惊讶的像一根木头一样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试探着开口询问。 “雨亭叔,你……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苏咏霖笑了笑。 “雨亭叔,这些土地可都是你打下来的,当然我也帮了点忙,但是,你打下来的当然归你,你舍弃家业到沂州来帮着父亲造反,你要这些土地,父亲绝对没有二话,可是……” 赵玉成满脸费解:“你为什么把土地分给这些农户?他们有什么功劳?” “功劳,功劳。” 苏咏霖念叨着这两个字,抚着赵玉成的背部把他往一边带,与他走在一起。 “农民的职责就是耕种土地,不让土地荒芜,生产粮食,那就是农民的功劳了,你我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既然如此,怎么能说农民没有功劳呢?” “这……” 赵玉成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苏咏霖,他觉得苏咏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群农民被金人驱使种田,雨亭叔剿杀金人,还他们自由之身,本就是大恩大德,他们应当心甘情愿为雨亭叔耕种土地,怎么又能把土地据为己有,做这样无耻的事情呢?” 赵玉成的观点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苏咏霖只是笑笑。 “子英,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舍弃家业来到沂州和你父亲一起造反呢?” “为什么?” 赵玉成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我记得雨亭叔说过,是因为祖父的愿望。” “那是其中一方面。” 苏咏霖低声道:“其实我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才会让我舍弃家业来这里造反。” “更重要的理由?” “嗯,子英,你见过饿死的人吗?” “饿死的人?好像……没有吧?” 赵玉成摸了摸脑袋,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见过。 他自幼长在赵家庄,从小学文习武,生活条件优渥,赵开山把他保护的很好,他基本上没有见过这一类事情。 但是他是听说过的,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饿死很多人之类的,但也只限于知道这个事情,具体的内容了解不多。 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 苏咏霖于是指着那些面黄肌瘦低矮佝偻的农家人给他看。 “感觉他们如何?” “他们?” 赵玉成看了看,皱着眉头开口道:“丑。” “还有呢?” “面黄肌瘦,身子矮小,很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一看就不是能打仗的样子。” “你家佃户不也基本上是这样吗?” “这倒是,农户不都是如此吗?”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奇怪的询问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自己部下那些义军精锐们。 “他们从前也是一样,和你看到的这些农户一样,但是现在,他们是精锐了。” 赵玉成看了看苏咏霖部下的精锐们,又看了看那群面黄肌瘦的农民。 “这……” “他们都是穷苦农户出身,因为天灾人祸没了土地,沦为流民,在流浪路上几乎饿死的时候被我家人收留,吃饱了肚子之后,辅以训练,就是如此这般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瘦小又如何?面黄肌瘦又如何?只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如此这般的精锐,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吃饱饭上。” 赵玉成愣住,扭过头看着苏咏霖。 “那,他们能吃饱饭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有人让他们没办法吃饱。” “谁?” 苏咏霖看着赵玉成,笑的很有深意。 “很多人,很多人都让他们没办法吃饱,我来这边,为的就是让他们吃饱,然后让他们都成为这样的精锐,和我们一起,把金人驱逐出中原,让剩下所有农户也能吃饱。” 赵玉成面露疑惑之色。 “雨亭叔,你来造反,是为了让这些农户都吃饱肚子?” “不然呢?你为什么造反?” “当然是不让金人欺负我家人。” “怎样才算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呢?做到什么地步才是不让金人欺负你家人?打下沂州?打下山东?还是打下中原?” 赵玉成被问住了。 打下沂州? 不行,山东还有金人,一定会打过来。 打下山东? 其他地方也有金人,他们也会打过来。 打下中原? 那…… 能打下来吗? 赵玉成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觉得自己很迷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口气往前冲。 冲完了,开始迷茫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那,雨亭叔,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让金人欺负我们家人?” 赵玉成莫名的觉得苏咏霖一定知道答案。 苏咏霖当然知道答案。 “想做到这件事情,很难,非常难,但是并非不能做到,要想做到这件事情,第一步,就要让你所能掌控的所有农民都尽可能的吃饱肚子,让他们都变成和我的这些部下一样的精锐,增强我们的实力。” “这……真的有用吗?” “当然,不相信的话,你尽管看着就是了,看着我是怎么把他们变成精兵的。” “那……好,我就看着,要是真的有用,我就学。” 赵玉成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眼睛亮起来了。 苏咏霖没有让赵玉成停留太久,某些事情赵玉成还不适合现在就看到。 他发现赵玉成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 于是他吩咐苏绝和苏海生处理这里的事情,收拢部队就地停驻,接着就和赵玉成所部一起往临沂县城而去,去找赵开山汇报这里的情况,顺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三十四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苏咏霖和赵玉成领兵抵达临沂县城的时候,是临近中午的时候。 让军队停留在县城外稍作休息、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赵玉成就领着苏咏霖一起进入了临沂县城。 县城内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街面上全是丢在地上的脏兮兮的布匹,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衣物,以及被踩烂掉的果蔬、菜肴,还有碎成一地的酒壶碎片、被践踏的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金国旗帜。 街上有死人,还没来得及收尸。 有穿着官方制服的,还有穿着华丽的,也有穿着普通一般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路走过去连着看到了几十具这样的尸体。 路上,苏咏霖撞见了一队人马,从一处气派的房屋里走了出来,人人怀抱绢帛等财物喜笑颜开。 正往里走着,街边上一座看起来还挺气派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男人嚣张的大笑声。 苏咏霖站住脚,皱了皱眉头,扭头一看,看到这间屋子门口站着两个卫兵。 他指着这屋子询问赵玉成。 “里面的是咱们的人?” “大概是了……” 赵玉成本能的皱起了眉头,见苏咏霖一脸不快,他自己也相当不快,于是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看门的卫兵似乎认识赵玉成,不敢阻拦,却十分担忧似的、一脸犹豫地看着他走了进去,伸出手想要阻拦,却不敢真的阻拦。 之后里面一阵喧哗声。 不一会儿,赵玉成就拽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军官模样的人。 苏咏霖一眼看去,认出这个人是之前和赵开山进行军事会议的时候见到过的,是赵开山的族人,叫赵祥。 他相貌倒是不差,身材高瘦,但是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能感觉到轻佻之意。 能干出这种事情,苏咏霖并没有感到奇怪。 赵玉成一边把他往外拉,一边斥责他。 “六叔!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我们是义军!不是山匪啊!” 赵祥一用力挣开了赵玉成的手,一脸不满。 “什么义军山匪?子英,咱们好不容易打完仗了,还活着,当然要快活一下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干,你爹都不说什么,你干什么啊?” “我爹他……他……” 赵玉成一时语塞。 “你啊!你一点都不懂事!扰我兴致!” 赵祥很不愉快的瞪了赵玉成一眼,转身就要重新回去。 苏咏霖旁观一阵,见赵祥又要进去,想了想,便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祥。 “你还是别进去的比较好。” “苏雨亭,你要干什么?你仗打完了?” 赵祥看到苏咏霖站在自己面前拦住去路,顿时眯起眼睛看着他,脸色很不友善。 他的两个卫兵立刻挡在了他面前,保护着他。 苏咏霖对赵祥没什么好感,赵祥对苏咏霖当然也没什么好感,觉得这家伙是个莫名其妙就要来参加起义造反的私盐贩子,不值得信任。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还能做个表面兄弟和平相处,结果你拦在我面前,算什么? 赵祥很恼火。 见状,苏勇大为不满,立刻迎上前去挡在苏咏霖面前,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那两个歪瓜裂枣一般的卫兵。 强壮的苏勇看起来绝对能一打二,还不会落于下风,那两个卫兵给吓得身子一缩,情不自禁的就要往后退。 苏咏霖拍了拍苏勇的背部,让他往边上站了站,自己上前一步。 “不干什么,只是不能让你再做这种给我兄长招来骂名的事情。” “什么?骂名?” 赵祥似乎被气笑了:“苏雨亭,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打进城里,城里的一切就是咱们的,往日金贼能这样干,我就不能?那我提着脑袋跟金贼打仗,是为什么?做善事?” 苏咏霖面色不改。 “刚刚打下县城,驱逐金贼,你们就在县城里肆意妄为,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谁家女子,当然全城人也不会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你们今日能侵犯她,来日,也能侵犯其他女子。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义军打进城里就是为了女人,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会怎么看待我兄长?义军打的旗号可是我兄长的旗号,你们侵犯这些女子,在城中人眼里,就是我兄长干的!” 苏咏霖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赵祥,语气不善。 “你这样做,是要玷污我兄长的名声吗?” 赵祥面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赵玉成就先反应过来了。 “六叔,你再这样做,我绝对不答应。” 赵玉成直接站在了苏咏霖面前,死死盯着赵祥:“我决不允许你辱没我父亲的名声!” 赵祥顿时面色慌乱。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和赵玉成、苏咏霖撕破脸。 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地跺跺脚,狠狠地瞪了苏咏霖一眼,丢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了。 赵祥离开之后,赵玉成一脸愧疚地看向苏咏霖。 “雨亭叔,你说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看起来,整座县城里好像不止我六叔一个人这样做。” “我们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必须要说明白。” “好。” 赵玉成吩咐两个士兵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便跟着苏咏霖一路往城中去。 两人很快抵达了临沂县府,在府内见到了赵开山。 首先简单的汇报了一下之前的战况。 赵开山得知苏咏霖和赵玉成的战绩,顿时十分惊喜。 “十三个村寨和一个镇防军全都解决掉了?贤弟,玉成,做得好!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重重的拍了拍苏咏霖和儿子的肩膀,满脸喜色。 开心过后,赵玉成首先开口,把刚才遇到的事情和赵开山说了。 赵开山听后,收敛笑意,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何尝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让人去约束军纪了,但是昨天破城之后全城大乱,我只能让人关闭城门,慢慢整理,想来还有一些漏下的。” 这样说着,赵开山犹豫着说道:“族人提着脑袋跟着我造反,这点事情我也不让他们做,这有点不讲情面吧?” 三十五 苏咏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情面? 统领一支军队,什么时候需要用到情面这个东西了? 苏咏霖觉得十分奇怪,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到底是回过神来。 “兄长,我们现在是义军,是军队了,军队,就要用军法来规范、来统领,而不能用情面,否则,义军和啸聚山林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 赵开山还是有些犹豫。 “这……” “兄长,还有一点,义军是用兄长的名号起兵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兄长,外人不知道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是谁,但是他们都会知道,这是兄长允许的,这不就等于那些侵犯妇女的事情都是兄长做下的?” 苏咏霖这话说到了赵开山的痛点上。 赵开山在沂州素来有豪爽之名,他也自认为人正派,现在这种脏乱的事情别人做了,却要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他如何答应? 他顿时就变了脸色。 “贤弟言之有理,此事的确不能姑息,我义军起事,不是为了胡作非为!” 赵开山立刻唤来部下,让他们约束军纪,告诉所有军官、士兵收敛自己的行为,再有侵扰民户、侵犯妇女的人,军法处置。 吩咐完这件事情,赵开山面对儿子和苏咏霖,苦笑一阵。 “规矩是定下了,但是这造反啊,还真是不容易,人家提着脑袋跟着你造反,所求者无非是荣华富贵,不管是族人,还是我家佃客,感觉都是一样的。 而且说起来,我是没想到这群佃客放肆起来也是挺凶的,看来一个个的平时都攒着不少火呢,不找个地方让他们发泄发泄,迟早要闹乱子,约束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赵开山苦闷的摇了摇头。 赵玉成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咏霖便提了一个建议。 “兄长,既然如此,之后破城就尽量不要让士兵常驻城中,我听闻古代名将为了保证破城之后城池的完整,都会在破城之前准备好一支军纪较好的部队。 等破城之后,让军纪较好的部队入城维持秩序,让破城军队离开城池,到城外驻守,不准随意入城,否则军法处置,我认为这是可以参考的做法。 咱们毕竟是不是土匪,不是为了抢劫、也不是为了杀人越货才来攻打城池的,咱们要约束军纪,要得到百姓的支持,得到人心,这样才能扩充军队,对抗金兵。 否则百姓觉得我们和金兵没什么区别,那么金兵万一打回来,又会有多少人支持我们呢?金国那么大,我们那么弱小,百姓一合计,说不定帮着金兵打咱们了。” 赵开山一听,顿时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赵玉成也在一边连连点头称是。 “是这个道理啊!贤弟言之有理!” 赵开山于是下定决心,要约束军纪,不能放任部下乱来了,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说做就要做,赵开山立刻在县府召开军事会议,把部下军官全部召集来做出宣告,告知他们之后攻城略地所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咱们弱小,金贼强大,如果咱们不能得到人心,等金贼大军来了,其他人一看咱们和金贼没什么区别,肯定帮着金贼打咱们,咱们必死无疑!所以,军纪必须要整肃!” 赵开山一拍桌子,斩钉截铁。 下面族人、亲信们组成的军官们面色各异。 有的无所谓,有的很不爽。 赵祥死死盯着坐在赵开山左手边第一位的苏咏霖,就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苏咏霖神色淡然,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儿就跟一座佛像似的。 随后,赵开山宣布军纪,有三不准。 不准偷盗、抢劫民家,不准侵犯、掳掠妇女,不准杀人、放火。 接着,赵开山开始论功行赏。 “这首功,毋庸置疑,应当属于雨亭贤弟。”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苏咏霖立刻站起了身子。 “贤弟一支军队,仅仅一千人,战斗一天一夜不停歇,已经把临沂县十三个金贼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全部拿下,诸位,金贼两个谋克,已经灰飞烟灭!” 众人纷纷看向苏咏霖,表情各异。 “虽然很想现在就进行嘉奖,但是兵贵神速,我决定尽快向费县出兵,拿下整个沂州,届时再论功行赏。” 赵开山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并没有人反对,于是赵开山下达了命令。 把儿子赵玉成交给苏咏霖指挥,命令苏咏霖带着自己的军队和赵玉成的军队,一共两千人,继续扫荡费县周边的十四个金人村寨和一个镇防军营。 赵开山亲自率领其余主力奔袭费县县城,争取尽快拿下费县,扫平金人势力,攻占整个沂州。 费县距离临沂约八十里地,正常赶路需要两天,所以义军军官们都认为金人不可能那么快得到临沂县发生叛乱的消息。 义军的行动只要稍微快一些,费县那边一定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应对措施,会很快被义军拿下。 于是两方面分头行动。 赵开山等于委任苏咏霖为一方主将,为了表示信任,更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苏咏霖指挥,让苏咏霖指挥两千人马执行任务,增强了苏咏霖可以指挥的兵力。 虽然有某些人暗暗不爽,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再怎么不爽也要强行摁住,不能发作。 苏咏霖领命之后,就和赵玉成快速出城准备行动,赵玉成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苏咏霖也回到老桑村整顿自己部下的人马。 然后合兵一处,立刻出发。 费县有十四个金人村寨,还有一支镇防军,金人力量比在临沂县稍微强一些,但是也很有限。 主要的土地人口还是掌握在汉人地主豪强手里。 面对这样的生态,其实暗地里苏咏霖还有点小小的不满。 他觉得金人还是下手太轻了。 要是下手重一点,多占据一些土地,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攻打这些金人村寨、控制更多的土地和农民了。 其实就苏咏霖来看,他是乐于看到更多的金人霸占更多的村庄和土地的。 首先,这样可以逼的更多地主豪强起来造反,造反的人越多,他们的压力就越小,金国的压力就越大。 这样苏咏霖才会有更多的时间把这些土地上的农民组织起来,成为可靠的兵员补充地和后勤物资的来源地。 土地和人口在这些地主豪强手里的时候,只是满足他们私人欲望的工具罢了。 苏咏霖却能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反抗金国的强大力量。 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很有意义。 这些被金人霸占的村庄对于苏咏霖来说是比较好运气的。 因为这里没有传统地主乡绅。 作为实际上把持基层权力的乡绅都被作为外来征服者的金人干掉了。 这就很有意思。 ———————————————— ps:给大家拜个早年,新年快乐! pps:话说今天是我生日,有没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三十六 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作为过去宋政府对广大农民施以精神枷锁和肉体控制的主要执行者的地主乡绅,在村庄内,已经被金人肉体消灭了。 取而代之以后,金人除了武力威慑之外,尚未进化成能对农民进行精神控制的有文化的地主乡绅。 他们没有文化,没有用文化进行精神统治的能力,没有成为农民心中不可触碰的存在。 他们没能确立真正的统治。 被金人控制的农民们只是恐惧,而并没有麻木,没有像宋的农民那样从心底里感觉读书人老爷们是神圣高贵而不可侵犯的。 统治他们的是蛮夷,是凶残暴虐的蛮夷,他们有恐惧,更有怒,更有掀翻他们重获自由的动力。 所以这一部分实际上是农奴的农民们,相对于被传统地主乡绅们控制的农民来说,精神上的枷锁早已被金人摧毁。 南宋乡村之中普遍存在的宗族意识和连朝廷都不能随便干涉的宗族宗法权力,三纲五常等束缚人心的那一套,在这里反倒不复存在了。 换句话来说,这些被金人村寨控制的农奴村庄,就好像是宋朝时期的“素质教育漏网之鱼”。 被宋朝统治者用三纲五常牢牢压制的农民们在这里却反到拥有了一定意义上精神自由。 说来也是讽刺。 文化没有用来开化,却被用来愚民弱民,搞出一套纲常束缚人心。 朝廷的压迫和地主乡绅的压迫组成双重压迫,双重封锁,让有宋一代朝廷的对内统治力尤为强悍,两宋的农民起义遂难上加难。 而在金国,被金人控制的村庄里,只有一重压迫,就是金廷的武力压迫。 他们还没学会精神压迫这一招。 这倒也算是金人无意之中干的一件好事儿,省了苏咏霖现在就和地主乡绅们翻脸的必要。 不仅不需要翻脸,还能暂时成为朋友。 事实上苏咏霖选择金国开局也正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他一度考虑过在南宋发动起义,直接掀翻赵构,重整山河,发动北伐,走一遍朱元璋的路子。 然后他到处搜集资料,进行研究,判断这种政策的可行性。 接着他很快就被南宋强大的对内镇压力震撼了。 他发现,每当南宋内部发生农民起义的时候,最激动的不是南宋官府,而是作为基层权力实际把持者的地主乡绅。 每当发生农民起义的时候,起义队伍首先就要遭到地主乡绅武装的不断袭击。 然后才是朝廷大军的威慑。 比起被记入档案的需要朝廷大军出动的农民起义,更多的农民起义还在初期没能成势的时候就被地主乡绅们瓦解掉了。 地主乡绅们往往会不断的用曾经的宗主关系拉拢分化农民起义队伍,对领导人许以重利,财物诱惑,美色诱惑等等,不一而足。 很多农民起义队伍就是被内部瓦解掉的。 一个有名望有势力的地方家族,可以控制很多土地、农民甚至商铺,而在这些区域内,官府是不能插手的。 大家族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朝廷干涉不了,赵官家说话都不好使。 这个权力,就是私人的、宗法的权力,大家族内部靠这个权力压迫族人、农户和其他产业人口,形成一个事实上的私人王国。 什么打板子、活埋、浸猪笼之类的,都属于宗族的宗法权力,家族族长掌握在手,以此控制他可以控制的人。 这些人当然不会对南宋这个朝廷带来什么帮助。 当然,这对于南宋朝廷来说并非全是坏事。 朝廷虽然也有说话不好使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行政成本也大大缩减了。 所以赵官家表面上和士大夫共天下,实际上是和这些掌握宗法私权的家族族长们共天下。 造反,发动农民起义,首先面对的肯定是这帮家族族长,他们才是造反者的第一敌人。 这一阶段,赵官家可以躲在后面,享受民脂民膏、坐观成败。 除非起义规模实在太大,领导人又很有骨气,灭不了,朝廷才会投入正规军,联合地主武装一起剿灭起义军。 在这个结构之下,南宋的赵官家们固然要面临土地兼并、收税减少、权力缩小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但是他面临的内部统治压力也大大减轻。 有些时候平定农民起义的都不是官方,而是那些族长们,都不需要官方动手。 这才是造反最难解的一环。 在南宋起义,不仅要对付高高在上的临安朝廷,还要面对地方上无数的私人王国,他们狡猾,奸诈,心狠手辣,为了维护自己的私人王国,不惜一切代价。 还有文化上的优越属性,让不识字的泥腿子们对他们天然的崇拜、畏惧,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不可触碰,不能冒犯…… 儒家发展到这一步,越来越有了儒教的味道。 打破肉体枷锁容易,打破精神枷锁难。 与之相反,金国完成封建化以前,被它统治越久的、被农奴化越久的地区,就越没有这一类的精神枷锁,农奴们在精神上层面上就越是容易被拯救,想要发动起来反而没有那么难。 更重要的是暂时不会触动本土地主乡绅们的利益,让苏咏霖有了发育的时间,甚至可以伪装起来和地主乡绅们联手反金。 黑锅金人背,好处苏咏霖笑纳,这等好事,古今难寻! 等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那个时候,匕首在手,生死可能就由不得那些地主乡绅们了。 而这个发育的时间,南宋那些貌若潘安心如董卓的地主乡绅们,是绝对不会留给苏咏霖的。 一旦要在南宋发动这种形式的起义,一定会被周边那些地主乡绅们死命镇压。 从这一点上来说,在南宋起义才是地狱开局。 在完颜雍以前的金国起义,最多是个困难开局,视情况而定,甚至可以是普通开局。 那么好的、几乎被金国拱手让给自己的机会,苏咏霖当然要牢牢抓住。 但是每每想到完颜亮仅仅只用猛安谋克户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农户,他就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掌控一些呢? 为什么不能更多的杀掉地主乡绅呢? 你们的刀不够快吗? 完颜亮还是不够强,没有更凶残的逼迫地方官员们,以至于地方官员们下手还是不够狠、不够快。 废物!都是废物! 苏咏霖暗自腹诽。 三十七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话虽如此,苏咏霖还是有点喜欢完颜亮的。 如果不是完颜亮做皇帝,上来就是那个路子比较稳的完颜雍,估计他就不会选择这条路来收拾金国了。 到时候南宋无法开局,金国的路子也很难走不通,那他估计就真要走海贼王路线了。 但是人家西方搞海贼王路线是有坚实的大后方和经营几百年的殖民地还有配套制度、科技,绑在一起才能把垂暮之年的带清打成筛子。 而他既没有后方也没有殖民地,当了海贼王也只能发育,占据那些无人之地搞殖民,然后自己烧脑攀科技树什么的。 那需要的时间就太长了。 要是活得足够长,说不定能熬死完颜雍,熬到他儿子,再找个机会出手闹腾。 要是运气不够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 所以说,还是要感谢完颜亮,给了他这个千载难逢逆天改命逆转乾坤的宝贵窗口期。 谢谢! 等我创业成功,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为了感谢完颜亮提供的宝贵窗口期,苏咏霖更要分秒必争,加速急行军,不断催促部队用更快的速度向费县前进。 当然,虽说是急行军,但是也没有到完全不能休息的地步,经过一天的奋战,苏咏霖对金国基层的虚弱和腐败有了全新的认识。 他完全不担心这帮庸碌无能的地方官和军官能有什么特别的建树,面对起义军有心算无心的进攻,他们不可能胜利。 但是话又说回来,金国的体量放在那儿,它就是那么强大,一旦它反应过来,还是可以用绝对的实力碾压起义军的。 所以无论如何,起义军都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强大自己。 很明显的是,经过一天的胜利,很多义军士兵的心理出现对金国和金军的轻视——从最开始的戒备与略微的恐惧到现在的轻视,这个过程转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两个心态都是不对的,起义军要正视金军的强大,不能轻视,也不能恐惧。 于是苏咏霖在休息的时候召开了全体军官会议。 赵玉成及其所部军官也要求加入,作为旁听。 会议上,苏咏霖提出了之前作战的时候义军所暴露出来的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军官们并没有带领好部下根据演练的战术作战,同时也做了自我批评,表示是因为他首先没有做好表率,所以才导致全军乱打一气。 苏勇这个憨憨带头对此表示不解。 “阿郎,咱们不是打赢了吗?两个谋克的金贼都被咱们干掉了,而咱们自己只有二十多个弟兄战死,这是大胜啊。” 苏咏霖眼睛一瞪,苏勇顿时一个哆嗦,低头不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们占尽先机,奇袭,而金贼腐朽至极!如果这样还不能取胜,我们干脆也不要造反了,直接全部自杀算了!” 苏咏霖环视所有军官一圈,表情非常严肃。 “我们现在面对的金贼都是一群自甘堕落的废物,甚至没有提前准备迎战!但是你们不要以为金贼就没有会打仗的!我们赢了是赢了,但是我们是在和金贼的军队面对面决战吗? 我们终有这样一天,如果不能和金贼决战获胜,我们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战果都会被全部夺走!不趁现在的机会演练战术,积累经验,等面对金贼正规军队的时候,我们怎么办?” 苏勇被苏咏霖怼的说不出话来,其余军官们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玉成举起了手。 “雨亭叔,金贼的正规军有多强?” “现在多强我不知道,但是当年最强的时候,他们十七个骑兵追着两千宋兵打,还打赢了,宋兵损伤惨重,死了几百人。” 整个场面就变得十分安静,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示难以置信。 “不相信吧?对付之前的那些金贼,我也不敢相信他们就是当年能十七个人追着两千人打的精锐,但是事实如此,无可辩驳,否则,宋国怎么会被打的只剩下半壁江山?” 苏咏霖严肃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要牢记之前训练的战术,不要以为猛冲猛打就很勇猛,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遇到训练精良的军队,简直就是送死! 我现在下令,之后哪怕是进攻村寨的时候,也要结阵前进,冲入村寨之后,根据地形散开,组成咱们练习过的巷战阵型,听清楚没有?” 底下稀稀拉拉的传来几声“喏”,大部分人面露难色。 苏绝直接举起手。 “阿郎,咱们也知道军阵好,但是训练时间不够,咱们很难把握好。” 苏绝说的情况倒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为了应对攻城战之后的巷战,苏咏霖带着军队演练过那种专门用在巷战里的小军阵,但是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这套战术只练习了两次,算是让大家都混个眼熟。 至于效果怎么样…… 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苏咏霖叹了口气。 “不要觉得我在逼你们,咱们是起事,是造反,是要命的事情,我想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但是金贼不会给咱们足够的练兵时间,时间不在我们这里,所以,战斗就是练兵。” 这话说的就很实在,大家都听懂了,表示认可。 “喏!” 这一次回应的人就更多了。 当然也有不懂的——赵玉成和他的军官们对此一无所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迷茫。 于是赵玉成在会后找到苏咏霖。 “雨亭叔,你们方才所说的大军阵小军阵什么的,都是些什么阵型?都练过吗?” “那是自然,练兵首要啊。” “雨亭叔擅长练兵吗?” 赵玉成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算是会一点吧,祖父曾经跟着岳将军北伐,做过一些工作,对岳家军有一些了解,所以传授了我一些练兵的本领,我自己也读了一些兵书,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那,等之后有机会了,能不能请雨亭叔帮我也练练兵?雨亭叔麾下的军队,总觉得精锐非常。” 赵玉成一脸期待。 苏咏霖想了想,便笑了出来。 “当然可以,等这一阵过去,咱们能站稳脚跟了,我一定抽点时间帮你练练兵。” “多谢雨亭叔!” 赵玉成很开心。 ———————————— ps:大年初一运道旺,恭祝大家在新年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顺便求波票~~ 三十八 战斗就是练兵 急行军还是相当辛苦的。 所幸这个夜晚没有下雨,军队走一阵歇息一阵,在出发之后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抵达了费县,全军前进到了费县镇防军的军营附近。 根据探子的汇报,军营防备相当松懈,他们从远处能看到军营门口的几个卫兵像是在赌博的样子,根本不是在执勤。 卫兵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里面的金兵了。 “既然如此,雨亭叔,干脆直接冲过去解决他们吧?” “冲过去当然是要冲过去,但是冲的是骑兵,不是步军,步军必须要保持军阵和稳定,不准乱。” 苏咏霖安排了一下,自己和赵玉成统领仅有的三百骑兵作为先锋冲入营寨,抢夺营寨大门,步军主力结阵,随后跟上,步步推进,收拾骑兵留下的残局。 敌人太强不是好事,敌人太弱也不是好事,这种松懈的防备,让苏咏霖设想的无数战术都落了空,最高效的反而就是最简单的冲击战术。 接着,战斗展开了。 步兵交给苏绝负责指挥,苏咏霖和赵玉成上马,率领三百骑兵缓缓起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开始了高速冲击。 在那几名正在赌博的卫兵惊恐的注视下,义军骑兵如疾风一般转瞬之间就到眼前。 雪亮刀锋一闪而过,几颗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体悲惨的倒地,抽搐几下,终于没了动静。 攻击正式展开,镇防军营就跟炸了锅一样的混乱起来,呼喊的,叫嚷的,哭嚎的,嘶吼的,有人战斗,有人上马,有人逃跑,有人干脆躲起来不想被发现。 三百义军骑兵横冲直撞,后头苏绝率领的步军主力也很快赶到,快速巩固了骑兵的战果,剿杀残余金兵。 虽然战况很顺利,但是赵玉成所部的军阵很快就散乱了,变得各自为战。 他们的军阵散乱了,苏咏霖所部的军阵也随之出现了散乱的情况。 苏绝在混乱之中无法很好地控制军队,所幸战局已定,金兵已经溃败,这些金兵回天乏术,无法反攻,好几个义军追着一个金兵杀,杀的他们鬼哭狼嚎。 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了,金兵全军覆没,少数投降的也被杀掉——义军现在根本不需要俘虏。 战斗结束之后,苏咏霖看着混乱的步军们,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义军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不过还好,打败这支镇防军之后,剩下来的十四座村寨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尽管一路平推过去就可以了,多演练几次步骑战术,通过多次战斗,就可以在战斗中让军队熟悉军阵。 真实的战场训练一定比单纯的训练要好。 于是大军继续前进,按照既定路线一座一座的攻克金人村寨。 义军人数绝对占优,金人村寨又没什么防备,被苏咏霖和赵玉成率领骑兵高速突击,一上午的功夫攻破了五座村寨,最后干脆是步兵在后面追,骑兵在前面跑。 步兵军阵有没有熟练苏咏霖不清楚,但是打到这个份上,骑兵冲击的战术他绝对是熟练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稍微休息了一阵,军队多少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下午接着进攻。 苏咏霖本以为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都会和之前的战斗一样毫无波澜,就这样顺利地打下去,军队也得不到什么锻炼。 但是他没想到,下午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座做了一些准备的村寨。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风声,这座村寨居然做了一些防御准备,他们驱使农民把村寨口用杂物堵住,设下了不少陷阱和拒马,把村寨团团围起来,使得苏咏霖已经熟练的骑兵冲击战术无法使用。 这倒是有趣,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了防备的村寨,苏咏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列阵,步军居中,骑兵列阵于步军两侧,摆出了非常经典的宋军叠阵。 “雨亭叔,这帮家伙有了准备了,咱们怎么办?强攻?” “攻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村寨,不打一下岂不可惜?总是打顺风仗对咱们没有好处,偶尔也该和一些难缠的对手打一仗,正好锻炼一下步军的作战。” 苏咏霖握紧了手里的刀:“现在就是用军阵的机会!玉成,你的部下没有练过军阵,就四面散开,把这座寨子团团围住,主攻交给我这只训练过的部队吧。” 赵玉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下令军队分成四部分散开,远远的把这座村寨四面包围,摆出了一副要他们全部死光光的架势,给里面的金人施加心理压力。 接着苏咏霖就指挥自己军队结阵。 苏家义军训练的军阵就是经典的宋军叠阵,那种在北方骑兵的铁蹄下千锤百炼而得到证明比较有效的军阵。 叠阵一般有两种摆法,在河北平原地区的叠阵以长枪手和刀牌手为主,在关中地区则以弓弩手为主,层层叠叠,目标就是对付骑兵。 一般来说,前排高大的刀牌手列队,作为第一道屏障,主要负责顶住重骑兵的冲击。 而后面身材较为矮小的士兵挺着长枪列队。 他们用长枪协助刀牌手,用长枪刺击冲到近前的重骑兵,杀伤骑兵和战马的同时,可以进一步降低重骑兵的冲击力,让他停下来。 重骑兵冲阵的速度一旦降低,那就需要持重斧穿重甲的精锐斧手悍不畏死的冲出军阵,挥舞大斧在重骑兵群体之中开无双。 重斧部队一旦发挥良好,往往能给重骑兵带来非常巨大的杀伤,一战打崩掉重骑兵部队也未可知。 最后面又是身材比较高大的士兵持弓弩列队,他们需要在骑兵接近之前尽可能发起射击,降低敌人冲击的速度。 军阵两边有一定数量的骑兵。 一旦步军顶住冲击并且对敌方重骑造成有效杀伤,则全军转入反攻,骑兵出击,弥补步兵军阵因为速度而无法扩大的杀伤。 所以总体来说,在有一定数量骑兵的情况下,叠阵是一种可攻可守的军阵,可以根据地形、敌人兵种的不同随时更换,自由度也相当高。 苏咏霖眼下摆出的叠阵是长枪手最多,其次是刀牌手,再次是弓弩手——主要是苏咏霖没有时间和条件训练更多的弓弩手,只能将就一下。 反正看着那个村寨里的金人也不会有太多能战之兵,而且可以防御的到底不是城墙,只是一座木栅栏。 最多上面有一些高处的箭塔可以对义军造成威胁,但是箭塔上也站不了太多的弓弩手,并不能起到多少防御作用。 苏咏霖粗略的估算一下,村寨里头参加战斗的金人不会超过两百人。 于是一场规模不大但是也像模像样的攻防战就打开了。 三十九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场战斗还是比较传统的攻防战。 金人固然严阵以待,拥有防守方的优势,但是人数比较少。 义军方面则在苏咏霖的指挥下结成稳固军阵,循着鼓声踩着点向他们缓缓逼近。 军阵前进到金人的射击范围之内时,金人立刻放箭试图阻挡义军前进的步伐,但是这对于结阵的步兵来说收效甚微。 而他们的弓弩手也在面临着义军弓弩手的针对性打击。 义军的人数终究还是多,还是占优势,战斗一打响,箭塔上的金人就被连着射下来三人,其余防御的金人也被义军的箭矢不断射中。 苏咏霖沉着冷静的应对指挥,指示军队循着鼓声缓缓前进,不慌不乱。 偶然有被击中的士兵也不会造成全军的慌乱,立刻有人补位,苏咏霖继续维持军队得前进命令,让他们不断的接近金人村寨。 前进到拒马之前,义军有突击队离开军阵,在盾牌的保护下根据之前训练过的内容,略显生涩但是并不慌乱的拔除拒马,给后续部队开路。 寨子里的金人缺乏更加有效地远程打击手段。 义军这种意料之外的犀利进攻打乱了他们的防守节奏,他们开始有些慌乱,更加集中和快速的射击拆除拒马的突击队,这种情况让苏咏霖感到高兴。 这说明金人心里乱了。 拒马被拆除,义军看到攻击有效,便打出了一点气势,打出了一点感觉,不断逼近村寨。 金人的防御当然不会成功,面对并非乱打一气而是有所章法且占尽优势的义军,他们毫无办法,不断地射击也不能带来有效的阻碍。 最后,村寨遭到了义军的破坏,正门缺口被打开,义军冲入了村寨之中。 但是战斗没有就此结束。 义军冲进去之后,惊讶的发现村寨里头的金人还没有放弃,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反抗,并不打算投降。 他们利用村寨内的建筑继续反抗,阻击义军,给义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攻坚战顿时转变为了一场小规模的巷战。 其实之前攻克的金人村寨大部分也是如此,除了外围有高台用于警戒之用,内里也有两层三层高的建筑,稍微利用一下,就能用于防御,建立二道防线。 等于除了外围防线之外,还有一道内部防线,一共两道防线。 金人的村寨不仅可以居住,本身也有防御效果,外围防御被突破之后,里面还有塔台和房屋可以用来防御,起到了一个层层防守层层阻击的作用。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足够的兵力,是可以迟滞敌军进攻的。 估计建造这座村寨的时候,这座村寨里的金人就考虑到了可能出现造反的这种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前几次只能说义军运气好,偷袭得手,里头的金人又没什么战斗意志,本身也没有设立二道防线,遭到杀伤之后就崩溃了。 而这个村寨的设计者很明显有点先见之明,有了防备,本身好像还挺有战斗意志的,顿时就给义军造成了麻烦。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真的比人和猪之间的区别还要大啊…… 苏咏霖如此感叹道。 但是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 打破外围防御之后,少量残余金人退入村寨内部利用塔台建筑和弓弩,居高临下攻击义军,进行二段防御,这种情况一度让按照惯性冲锋的义军十分被动。 前几次的战斗经验都是金人快速崩溃,不敢反抗,立刻投降。 有了这样的战斗经验,这一次打破防御之后义军就觉得获胜了,军阵立刻就稳不住了,大家都想一股脑涌上去结束战斗,于是军阵散开了,士兵们呐喊着冲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冲进村寨。 前几次运气好就算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群金人的反抗意志十分强烈,他们可没有放弃,占据有利地形不断放箭,时不时有义军士兵被箭矢击中。 受伤的有,当场死亡的也有。 义军没有按照苏咏霖的军令继续维持军阵,结果进攻势头被迟滞了,阵脚乱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没想到这样顺势而为的进攻还能被迟滞,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下令擂响战鼓,通过鼓声传达自己的命令。 阵型不能乱,立刻结阵! 多日的训练多少起到了效果,军官们听到了鼓声,反应过来这是苏咏霖要求他们立刻结阵的命令。 士兵们听到鼓声,也条件反射般的意识到这是军令。 于是军官们扯着嗓子呼喊着自己的部下,士兵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结在了一起,就地恢复阵型。 紧密的军阵能带给士兵安全感,短暂的慌乱在军阵结成之后就消失了。 一群战场新兵们快速恢复了冷静,稳住了阵脚,没有溃退,等待着主将的进一步命令。 进一步命令当然是维持军阵进行攻击,把占据建筑物阻击义军的金人挨个杀死。 军阵完成之后,有了刀牌手的保护,金人的弓箭便不能继续杀伤义军,义军依靠人数优势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金人还是人少,被冲破一道防御之后人数更少,空有二道防御的准备,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布防,并不能真正阻挡义军。 他们努力放箭攻击义军,义军则予以还击,并且步步紧逼。 很快,坚持防守的金人不断被射杀,防线无法维持,义军很快冲破他们的防御,严密的军阵快速往里推进。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之后,剩下的金人就再也不能阻挡义军的深入攻击了。 他们仓皇逃窜,接着就被推进的义军军阵杀死在路上。 用刀劈砍,用长枪挺刺,剩余的几十个金人血洒当场,全部战死。 看起来,可以战斗的壮男已经全部战死,面前是一马平川。 尽管如此,这村寨里的一部分老弱还是组织了最后一次反攻。 在被义军压缩到最后一栋大屋子门口的时候,三十多个头发花白的老弱挥刀持盾结成阵型冲上来和义军拼命,呐喊着听不懂的口号,颇有视死如归之感。 苏咏霖亲自敲响战鼓鼓舞士气,指挥义军仗着人多势众正面迎了上去。 二十多天训练的成果虽然不好,但只要军阵完整,主帅坚持,倒也不至于被三十多个老弱正面冲散。 金人再也别想靠着十七个骑兵击破两千敌军了。 那样的神话再也不会出现了。 携之前连续突破两次防御的锐气,尽管是第一次面对面用军阵对战,但是义军并不恐惧这些头发花白的金人老弱。 前排刀牌手呐喊着和这些老弱撞在一起,后面的长枪手呐喊着挺抢就刺。 惨叫连连,血花飞溅。 短短几息的乱战之后,三十多个老弱全部被杀死,他们没能对哪怕一个义军士兵造成杀伤。 可就算被杀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这群金人也没有丢下武器投降,一直坚持到最后一个人战死为止。 四十 农民的军队 这群金人真的和前面遇到的金人很不一样。 苏咏霖事后怀疑这群金人是不是刚刚才从东北迁移过来,其中甚至还有退役不久的老兵,还没来得及和其他的金人一样堕落。 战后清点一下,总共有一百八十七个金人被杀死,剩下三百五十六个金人活着被俘虏。 被义军俘虏的金人的全是妇孺、奴婢了,没有能战的兵员,成年男子甚至是有一定身高的男子都已经全部战死。 而这一次义军战斗死伤人数是出战以来单场作战最多的一次,耗费的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次。 不过战后,苏咏霖并没有停留,没有和军官们想的那样停下来斥责他们的错误。 和其余三个村庄一样,留下一些人看管俘虏和召集村民处置金人之后,苏咏霖立刻整顿军队,带领主力马不停蹄的向下一个村庄进发。 他感觉自己好像打出感觉来了,指挥出一点感觉了。 方才紧急状态下用战鼓传递自己的命令指挥军队结阵和前进的感觉,那种就像是自己手握战刀往前挥砍的感觉,让他有点奇怪的感触。 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打怪升级的快速渠道之中。 苏咏霖感觉自己对于这种攻打有简易防御的村寨有了一点心得体会,并且指挥的技能也在提升之中。 这种感觉必须要维持住。 战场总结可以等晚上,战机却不能失去。 于是他立刻带领主力奔赴下一个需要攻打的金人村寨。 但是他再也没有遇到如同这个村寨里的金人一样勇敢的战斗到最后一息的存在。 接下来两个多时辰里,他率领义军奋起余勇,马不停蹄的连续攻破四座相距不远的村寨,杀死金人三百余,剩下的活着的全部俘获。 因为全部使用自己的部下发动攻击,赵玉成的部队反而成了陪衬和看客,当苏咏霖和麾下军队累的再也打不动的时候,赵玉成所部却还保有体力。 但是赵玉成一句话也不敢说——苏咏霖指挥军队越打越顺畅,越打越熟练,让他叹为观止。 一样的擂鼓,一样的号角,只是声音短促和悠长的区别,只是鼓点不同,稍微有些改变,苏咏霖亲自练出来的兵就能根据这些声音变换自己的状态。 或者结阵,或者散开,或者前进,或者后退,或者停止不进,或者攻击前进。 苏咏霖身处军阵之中,指挥军阵就像甩动自己的臂膀一样,行云流水一般连续攻破四座村寨。 太厉害了。 赵玉成现在就特别感谢赵开山把他调拨苏咏霖指挥,好让他亲眼见识到一支精锐军队的诞生。 等苏咏霖再也打不动的时候,尚未攻破的村寨也就剩下四座,赵玉成终于找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雨亭叔,剩下四座村寨就交给我吧,我带兵去打,一直都是你在打,我在一旁看着,我的军队不累。” 苏咏霖看这眼光灼灼的赵玉成,看着他宛若一只好斗的小狮子一般有着浑身的冲劲,便点了点头。 “你是主将,不可轻敌冒进,需要指挥军队攻击前进,和主力待在一起,做到这一点,我就对你放心了。” “喏!” 赵玉成抱拳,向苏咏霖行军礼。 然后转身离开,点起自己的兵马,在黄昏时分领兵而去,攻打剩下的四座村寨了。 “阿郎,赵玉成干什么去了?” 苏绝喘着气坐到了苏咏霖身边,看着远去的赵玉成。 “剩下的四座村寨就交给他了,咱们今天肯定是打不动了,要让士兵休息,好好的休息一下。” “也好。” 苏绝松了口气,放松了身体,顿时感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其余士兵和苏绝一样,都感到无比的疲惫,还好,他们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是苏咏霖并没有让他们立刻就休息,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被俘虏的金人全部都按照既定规则,被拉着游街示众,发动农民发泄怒火,接着把这些人交给本地村庄磨盘村里的农民处决掉。 场面十分激烈,压抑已久的农民们的怒火一朝爆发,就无法压抑,如火山爆发一样,把金人彻底的吞噬了。 苏咏霖带着义军保证村民们的安全,接着促动本地农民建立农会和村民自卫队,为他们主持分发土地的事情。 道理其实就那么简单,该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多。 要动员组织农民,就一定要和农民站在一起,与农民一起战斗,而不能帮着农民大包大揽,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全都做掉了。 调动起他们的情绪,促使他们彻底和义军站在一起,并且主动给义军提供各种帮助,否则等金军打回来,一旦战事不利,这些农民都会坐壁上观,义军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义军还很弱小,对于人口占比极大的农民,必须要全部争取过来。 一旦农民站在义军这一边,敌我攻守之势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么金国完蛋的速度就更快了。 一切都和之前每一座村庄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们也是人,也有怒,虽然平常更多的时候是怕,但是怕中藏着怒,怒被勾了出来,彻底的发泄了出来,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在苏咏霖的指导下,磨盘村村民们顺利的组成了农会,建立了村民自卫队,一切都像模像样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分土地,每家每户按照劳动力的多少分发土地,鳏寡孤独之家可以得到优先照顾,一切公平公开,没有黑幕。 他们终于有了土地这梦寐以求的生产资料。 这边村民们热火朝天的奔走相告自己有土地的事情,另一边,苏咏霖召开了军事会议,让所有军官参加会议。 “你们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扫视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军官们。 军官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苏咏霖。 “我知道,训练时间不够,你们难以完全熟悉号令,战场上那么紧张,想让你们想起接受过的训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既然接受了训练,就不能忘记!” 苏咏霖愤怒地说道:“今日攻打那座村寨的时候,你们直接就乱了阵脚,尤其是突入村寨之后,阵型根本没有维持住,人人争先恐后干什么?抢夺战利品吗? 二十多天昼夜不停,白练了?连最基础的队列都稳不住?战场上你们管不住自己的部下,让他们乱了阵型,甚至你们自己还带头乱了阵型,带头往里冲! 十八个弟兄死了,死于你们的不称职!这是战场!战场上,军阵就是步军的命!你们之所以是军官,就是要你们在战场上管束好部下!不然,我要军官何用?” 军官们被苏咏霖训斥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接连取胜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咱们面对的还不是金贼的正规军,只是稍微难缠一点,你们就能乱了阵型,这要是遇到真正精锐的金军,这仗还要不要打下去了?干脆就和当年的宋军一样一溃千里好了。” 苏咏霖伸手指向了南方:“可他们有长江,他们还有半壁江山,当年还有岳飞,还有韩世忠,还有敢战者挺身而出!我们有什么?黄河改道了,咱们面前没有黄河了,金贼南下,一路畅通无阻! 我们不能失败的,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死个一两百人就和挠痒痒一样,而我们连一次都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咱们就完了!所以咱们只能不停的赢!” 话说到这里,苏咏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小小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军官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少顷,苏咏霖平静下来,自己也盘腿坐了下来。 “当然,我也有错,我是最高指挥官,如果我能更及时的给你们传达指令,也许你们可以更快的反应过来,战场上出现问题,首先要追究责任的,肯定是最高指挥官,我向你们所有人认错。” 苏咏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把头抬了起来,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一双双闪着光的眸子。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的反应不及时,造成了你们的反应不及时,进而使得全军阵型乱了,这就是这场战斗我们所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我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军阵,不能乱。” “喏。” 年轻的军官们目光灼灼的看着苏咏霖。 “咱们的任务只是扫荡村寨,眼下,咱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四个村寨,其他弟兄想拿下来应该不难,所以就要看赵大统领能否及时拿下费县县城了。 县城一旦拿下了,整个沂州的金贼势力就被咱们消灭干净了,接下来,就要准备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肯定是征兵,扩充实力。 我让你们发动农民,建立农会,分发土地,让农民心向我军,也就是为了征兵做准备,等局势稍稍安定,咱们就要面向村庄征收更多的兵员,你们都要做好带更多兵的准备。” “喏!” 军官们高兴起来,齐声回复。 晚上休息前,磨盘村农会会长王大虎带着一群村民准备了一些热馒头和热汤送到苏咏霖这里请他和义军士兵吃,并且邀请苏咏霖和义军士兵到村子里居住,他们可以腾出一些屋子。 “不用了,金贼的村寨虽然被破坏不少,但也是能住人的,吃的东西……我们就收下了。” 苏咏霖笑着收下了吃的东西,至于到村子里住下这样的事情,苏咏霖回绝了。 他对军队的军纪要求非常严格,没有允许不得前往老百姓生活区,更不准擅自进入房屋、收受礼物,一旦发现,按照军法严惩。 这让磨盘村的人们产生了很好的观感。 王大虎笑呵呵的把三个馒头一碗汤端给苏咏霖。 “苏郎把土地分给我们,还给我们那么多东西,我们这心里也是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土地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只是给金人抢走了而已,现在义军来了,你们就分好土地,组织好村民自卫队,把自己保护好,好好过日子,至于今后税收之类的事情,等局势安定下来再说。” “哎!” 王大虎点了点头,少顷,又有些忧虑的询问道:“大军会离开吗?” “你是问我们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是的,不知道大军打败这里的金贼之后,会去什么地方打金贼呢?” “暂时还是整顿一阵子军队,接着应该是要继续北上讨伐金贼的,咱们的目标,是把金贼赶出中原。” “哦,这样的话……咱们一定会赢的,对吧?” 看着王大虎闪烁的眼神,苏咏霖还是笑着。 他们当然会担心了。 杀死金人,他们也有份,脑袋一热就把金人的脑袋砍了,这要是金人兴师问罪来了,他们和义军一样,讨不到好,要想继续活下去,只能期待义军大获全胜。 当然,只是期待可不顶用。 “与其担惊受怕,何不行动起来,加入义军一起战斗呢?多一份力量,义军获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越能守住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义军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军,义军,是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 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对外提起这样的概念。 之前,他还真的没想到这个关键点。 但是农民们出于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自然而然的向苏咏霖寻求心理安慰,他们可能是希望苏咏霖给他们提供保护的。 可是啊,义军不能帮你们包办一切啊。 你们自己的东西,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苏咏霖顿时想到了扩充军队强化根基的关键点。 “农民自己的军队?” 王大虎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眼睛里满是迷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一样,反应不过来。 军队什么时候成了农民的军队了? 那官兵不都是跟土匪一样肆意欺辱、抢掠农民的恶鬼吗? 还能有咱们自己的官兵? 给咱们撑腰做主的那种? 可能吗? 王大虎觉得不能理解。 苏咏霖高兴起来,伸手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 “对,咱们农民自己的军队,农民加入,农民组成,为了咱们农民的土地,为了咱们农民能吃一口饱饭而战斗的军队,除了正常田税,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咱们的军队就是为此而战!” 王大虎彻底迷糊了。 他的迷糊不要紧,苏咏霖却想到了宣传的关键点。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和他的义军总归是要和农民站在一起的。 农民就是他起义造反的根基,是他掀翻金帝国的唯一依仗。 他要得到农民的支持,把农民组织起来,汇聚成庞大的力量,砸碎这陈旧腐败的世界。 四十一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第二天凌晨时分,苏咏霖得知费县县城已经被攻取,赵开山正在整顿城池,让苏咏霖暂时驻守村庄等他的命令。 不久之后,苏咏霖又得到了赵玉成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奋战不停,已经成功的攻破了那四座金人村寨,把金人全部杀死了。 但是他自身损失也不小,战死了将近一百人,受伤的也不少。 赵玉成现在正驻军在磨盘村东北方向上的老庄村,他询问苏咏霖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怎么办? 苏咏霖下令让赵玉成率军回到磨盘村向他靠拢。 然后他会派出工作组去被赵玉成解救的村庄之中进行工作,分土地,建立农会,组织农民等等,要做的工作很多。 县城他可以暂时不要,农村,他一定要占据。 命令传出去之后,苏咏霖再次召集身边所有军官,开了一场工作会,他在会议上交代,要把苏家义军定义为农民的军队。 底下一群军官差异的看着苏咏霖。 苏勇举起了手。 “阿郎,农民的军队……这是什么意思啊?” “咱们到北边来干什么来了?” 苏咏霖提问。 “掀翻金国,抢回中原,再调头收拾南宋,拉一把那些穷苦人。” 苏勇老老实实的回答。 “所以,咱们北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农民的日子不要过得那么苦,既然如此,咱们当然就是农民的军队,和农民站在一起。” “所以呢?要怎么做?” 苏勇进一步询问。 “很简单,阿勇,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在南宋看到的那些官兵,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欺负农民的,对农民是肆意掠夺,对不对?” “对。” “所以,我们要做农民的军队,为农民说话,给农民撑腰,有人伤害农民,想要抢他们的地、抢他们的粮食,咱们就要站出来,保护农民,这就是农民的军队。” 苏勇眨了眨眼睛,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田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手询问道:“阿郎,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现在把那些地分给农户耕种了,要是有人想要抢他们的地,把他们变成佃户,咱们就要站出来阻止这种事情?” “对!” 苏咏霖指了指田珪子:“就是这样,我们每打下一个村庄,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农民的军队,保护农民,给农民撑腰,帮农民说话,谁欺负农民,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苏咏霖伸手指了指南边。 “咱们还在南宋的时候,心里何尝没有过期望,期望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给咱们主持公道,但是很可惜,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官面上的人站出来,帮我们主持公道。 于是,你们和我一样,都被逼着离开土地,离开家乡,在海上贩私盐,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发生这种事情,究其根本是什么,是咱们被欺负的时候,没有人为咱们主持公道。 那好,上等人不给咱们主持公道,咱们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他们为什么能欺负咱们?因为有刀,有枪,有弓弩,他们能杀了咱们,而咱们打不过他们。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也有刀,有枪,有弓弩,咱们也能杀了他们,谁再敢欺负咱们,咱们已经可以用刀枪保护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了!不仅如此,咱们还要给其他农民一起主持公道!” 这样一说,军官们茅塞顿开。 他们纷纷点头,想起自己之所以沦为私盐贩子又跟着苏咏霖北上造反的原因。 不就是被抢走土地无法生存吗? 被欺负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指望有青天大老爷能主持公道,但是却始终等不来青天大老爷,最后只能无奈的流亡,不然就要饿死了。 他们曾经很疑惑,他们都听过清官惩治贪官的传说,可为什么轮到自己却怎么等都等不来清官呢? 清官在什么地方? 无穷无尽的等待之中,苏咏霖告诉他们,不要等了,没有意义的,没有那么多“清官”能给你们主持公道。 若想不受欺负,就要联合起来,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 咱们有刀枪,有军队,有武力,咱们可以给自己主持公道,并且帮其他弱者主持公道。 不要等待清官,不要期待清官。 “昨天晚上,这个磨盘村的农会会长王大虎问我,金贼打回来了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做才好?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吗?因为他在怕,在担心。 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已经杀了金贼,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面前只有一条路,他们只能选择和咱们站在一起,而咱们不也是只有一条路吗?咱们不也是只能和他们站在一起吗? 否则咱们还能和谁站在一起?南宋的读书人老爷们?那些抢了你们的土地还要你们的命的地主乡绅们?亦或是金国的皇帝?还是金国的其他什么人?没有,全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和农民站在一起,融为一体,紧紧结合,互帮互助,永不背弃,咱们就是农民,农民就是咱们!咱们是农家子弟兵!为农民做主、给农民撑腰的农家子弟兵!” 苏咏霖握紧拳头,做出如此宣誓。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全都兴奋起来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手握刀枪杀金人的他们已经有了给自己主持公道、甚至是帮别人主持公道的能力。 曾经哭天喊地盼着青天大老爷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那样的妄想了。 他们可以杀死迫害他们的人,用英勇的战斗换取宝贵的自由。 用咱们手里的刀枪,给自己、给农民主持公道! 咱们要靠自己! 苏咏霖再次下令。 “迅速把这件事情通知全军,把我说的全部都给弟兄们说一遍,让兄弟们牢记心中,然后重申军规军法,不准掳掠,不准抢夺,不准侵犯,有犯者,杀无赦! 不仅如此,在得到我的进兵命令之前,除了日常训练队列军阵之外,抽出时间帮村中农民耕种土地,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咱们现在部分口粮靠他们提供,所以不能白吃白喝。 既然决定为他们做主,和他们站在一起,就不要忘记自己也是农民的一份子,咱们的双手除了可以用来杀敌,一样可以用来生产,记住,咱们都是农家子弟兵!” “喏!” 军官们齐声领命。 四十二 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要做农家子弟兵,要和那些传统的旧军队做出区分,自然就要做一些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事情。 于是苏咏霖吩咐部下们帮助老农们的时候所需要做的一些事情。 嘴要甜,要面带笑容,说话语气要礼貌,不准臭着一张脸粗里粗气的说话,要尽全力让老农们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能帮上忙的事情都要帮,耕田种地也好,打扫卫生也好,搬运货物也好,建造房屋也好,总而言之,在训练之余,能帮上忙的就去帮。 “记住,我们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苏咏霖做了最后的总结。 “喏!” 一群人四散而出,他们去贯彻落实苏咏霖的意志,带着自己部下的士兵去帮助农民们干活儿了。 农民们似乎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天然对拿着刀枪的军队感到恐惧。 尽管这不是官军,而是义军。 但是在他们看来,不管是官军还是义军,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朝崇文抑武的风气严重的割裂了人民和军队,使得本就不得人心的封建军队的形象更加负面,百姓眼中但凡是拿着刀枪的都和土匪没什么区别。 硬是要说有区别,大概就是一个穿着制服一个不穿制服。 干的事情是差不多的,甚至穿着制服的更凶残,因为他们背后有赵官家,有大义名分。 但是这支军队却不一样。 打金人,不欺负他们,给他们分土地,还要来帮他们做事…… 这真的是当兵的? 不是什么圣人组织? 农民们最初是惶恐不安的。 他们连连推却说不用不用,但是士兵们还是要求这样做,有些硬生生把活儿抢过来自己做,以此显示自己的真心诚意。 渐渐地,农户们发现这些拿着刀枪的义军士兵是真的在干活儿。 干得还不错,挺熟练的,就和之前也是农民一样。 而且干完了就老老实实把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打声招呼转身离开,也没索要什么东西,比如钱和粮食之类的。 大户人家雇工做活儿都要象征性的给点工钱或者管口饭之类的。 他们就真的帮着咱们什么也不要了? 农民们的心里满是惊奇。 还真有愿意帮着咱们干活的兵? 多少年的习俗带来的惯性思维,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了的,但是苏咏霖愿意相信,只要他们去努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体现自己的真心诚意,这种误解是一定可以扭转的。 当然,这支军队要始终如一,不能变质。 于是苏咏霖自己也上前,帮着农家从水井里挑水送到各家的水缸里,身体力行,给所有士兵做榜样。 整个村子的氛围渐渐的发生了变化,农户们渐渐不再对士兵主动帮着干活儿感到惊奇和不适应。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稍晚些时候,赵玉成率军与苏咏霖会师,看到苏咏霖正带着军队帮村中农户干活儿,顿时十分惊讶。 “既然要得到农民的支持,就要真真正正的帮到农民,玉成,咱们没有更多的帮手,就一定要得到老百姓的帮助,他们帮咱们,咱们才有底气造金人的反。” 苏咏霖挑着两只大水桶稳稳当当的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路走到了一间土房子的院子里,把水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之中。 “老夫人,水缸已经满了,水桶我放在这儿了,我走了啊。” 低矮破败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的老妇人,满是沧桑的脸上绽放出了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苏郎啊,累着了吧?” “不累,我年轻力壮,正是该干活儿的时候,累什么?老夫人才要多多休息,今后少做这些力气活,我会安排人来帮您的。” 苏咏霖笑呵呵的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安抚她一阵,随后带着赵玉成一起离开。 “老夫人的男人和三个儿子都死于金贼征兵,一个人孤苦伶仃,村里人怜悯她,家家户户挤出一点口粮帮衬着点儿,让她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咱们也是,能帮多少帮多少,总不能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不厚道。” 赵玉成跟在苏咏霖身后,听着他的话,满脸费解和唏嘘。 “一个妇人,都那么大岁数了,夫家没了,儿子没了,就她一人,这活着多难?真不如死了痛快。” 苏咏霖一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赵玉成,神色不善。 赵玉成眨眨眼睛,迎着苏咏霖不善的眼神,心下莫名的有些畏惧。 “子英,你方才说什么?” “我……” “你说她不应该活着?” “啊?” “她不能活着吗?她活着有什么错?” 苏咏霖声色俱厉,吓了赵玉成一跳。 “不是,雨亭叔,我没有说她活着有错,我是说……对!我是说她年纪都那么大了,活着太辛苦了,她辛苦,其他人不也辛苦吗?”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苏咏霖瞪着眼睛看着赵玉成:“因为她活着辛苦,她就不应该活着?年纪大了活着辛苦,就该死?若有一日你也老了,旁人对你说你活着太累了,也对你说你该死了,你会怎么想?” 赵玉成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不是,雨亭叔,这……” “人有没有良知,就要看他是如何对待弱者的!一个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之人,难道不是无耻之人吗?人如此,国也当如此,一国之中人人对弱者趾高气昂、对强者奴颜婢膝,这样的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苏咏霖伸手指向北方:“你我奋起反抗的金国,不就是这样的无耻之国吗?若有朝一日咱们灭掉金国,建立起来的新国也如同金国一样卑劣无耻,那么我们造反又是为了什么?!” 苏咏霖怒喝一阵,怒气冲冲甩手而去。 赵玉成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苏咏霖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让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隐隐约约感觉苏咏霖说的是对的,但是却又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着苏咏霖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像是被人狠狠搅和一顿之后那般的杂乱无章,心中思绪万千,似是有千言万语欲要出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十三 田珪子感到忧虑 太阳似乎并不舍得离开这片大地上辛勤的农人们,尽管不断下落,却依然倔强地把辛勤农人们的影子越拉越长。 可无论它怎么努力,也无法继续给农人们照亮眼前的路,只能留下无尽的遗憾消失在天边。 但是不要紧,一夜之后,太阳照常升起。 辛勤的一天又结束了,村子里的人们收起农具,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回到自己家里准备吃晚饭,而后休息。 缺少娱乐和光线的古代夜晚,离开了太阳,普通人就该准备休息了。 早早上床睡觉,不仅可以缓解饥饿、省下油灯的钱,还让他们没有秃头与脱发之类的苦恼。 苏咏霖曾经也过着这样的日子,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没有秃头脱发之类的苦恼。 但是到了如今,作为一个造反者,想要规律的休息实在是一种奢望。 吃过晚饭以后,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不无忧虑的对苏咏霖提起了自己的担忧。 “阿郎,现在整个沂州已经被咱们拿下了,金贼也基本上被杀个干净,等阿郎去县城里,除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之外,我估计也会有人提起瓜分战利品的事情。 咱们攻下的村庄土地都没了主人,阿郎你又不要这些土地,我担心有人会朝这些土地伸手,而且之后肯定会有很多地主乡绅加入咱们一起反金,队伍越大,阿郎未来的敌人也就越多啊。” 田珪子已经注意到苏咏霖表明态度要和农民站在一起,要维护农民的利益,这让他非常高兴。 但是他也注意到苏咏霖的战友们大部分都是土豪乡绅出身,只会维护地主的利益,并不会和苏咏霖站在一起。 他很担心这样会让苏咏霖成为光复军中的另类,遭到排挤和攻击,过早的夭折。 现在他还很弱小,只有一千出头的兵力,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让他做到什么。 苏咏霖摇了摇头。 “珪子,你别把那些地主想的连命都不要了,他们的确贪婪,但是咱们是在造反,脑袋上还有金贼时时刻刻的威胁,他们眼下最该担心的不是瓜分利益,而是怎么生存。”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重新拥有了活力的村庄,叹了口气。 “三州我估计是可以拿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发展,怎么对付金贼的镇压军队,才是最主要的议题,至于说这些土地……反正是我打下来的,把金贼的人头往他们面前一堆,他们敢说什么?”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苏咏霖说的有道理,那些大地主们还不至于到要土地不要命的时候。 现在是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过家家,就算要争夺利益,也要到光复军发展到数十万规模、有了一定对抗金国的实力的时候。 那个时候大家才有余裕审视自己获得的东西,再去想想自己还想要什么,然后开始争权夺利瓜分战利品。 那至少是和金军主力展开一次对决并且取胜之后的事情。 在此之前,义军将领们是没有那份余裕考虑其他事情的,眼下这个状态,这群人应该是紧张担忧多过高兴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赵开山就派人来到磨盘村,邀请苏咏霖尽快赶去费县县城里。 苏咏霖把管理军队的任务交给了田珪子,自己带着赵玉成和少量护卫纵马奔驰来到了费县县城。 路上,赵玉成似乎想要和苏咏霖说些什么,但是到底没能说出口。 苏咏霖并不着急。 觉悟需要时间,如果赵玉成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么,他就一定可以觉悟。 抵达费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城门口是点着火把的守军,见到苏咏霖等人之后盘问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很快放行。 这一次城池没有之前临沂县城的那种混乱的感觉了,看起来约法三章的效力不错。 城中很安静,没有喧哗吵闹之声,一路走来,见着很多举着火把的队伍正在大街小巷之间巡逻。 火焰自带驱散黑暗与寒冷的效果,黑夜里看到火光与巡逻队伍,总是给人莫名的心安之感。 看起来赵开山还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对义军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约束。 的确,就该如此,如果连这种程度的约束都没有,义军就真的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也根本不用谈什么获得人心了。 苏咏霖满意的在费县县府见到了赵开山。 与他所料的分毫不差,赵开山正对着一幅地图紧锁眉头,身边亲信军将个个面色不好,眉头紧锁,似乎是方才发生了什么让大家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见苏咏霖来了,赵开山稍微舒展了眉头。 “贤弟来的正好,贤弟此番扫荡乡村,斩杀村寨内的金贼,再次立下大功,我还没有为贤弟庆贺。” 苏咏霖笑了笑,朝赵开山行礼。 “大统领过誉,末将唯不辱使命而已。” 赵开山稍微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贤弟!干得好!干得好!” 赵开山大为高兴,身边的亲信军将不管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嘴上倒也纷纷出言恭维苏咏霖,哪怕那个赵祥也是如此。 到底是真刀真枪和金人对着干,还杀掉了那么多金人,短短几天就把几千金人一扫而空,怎一个凶悍了得? 打一开始,这群人并没有怎么看好苏咏霖。 苏咏霖才二十岁,怎么也不能说是个成熟可靠的人。 关键他生的比较好,肤色白净,牙齿白亮,一看就是个生活优渥、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怎么也不像吃苦耐劳能干大事的人。 若非他蓄起了胡子,看上去甚至像是未加冠的童子。 只是苏咏霖带来了很多他们急需的武器装备,属于带资进组,本身也是最早倡议造反的人之一,还动用情报力量帮了赵开山一把,所以他位于赵开山之下而在其余人之上这件事情才没有人反对。 但是在最开始,赵开山身边的亲信都觉得苏咏霖这毛头小子并不是什么能打仗的人物,最多只是好勇斗狠而已。 就这样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练兵,问赵开山要粮食,给部下每天吃三顿饭,说肯定能练一支精兵出来,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 结果他还真不是饭桶,还真是练出了能打仗的兵。 起事到如今也就不到五天的功夫,整个沂州二十七座金人村寨和两支镇防军都毁在他手上了。 四十四 我也能做皇帝? 这场军事行动之中,赵玉成只是一个添头而已,大家都清楚。 真正能打的还是苏咏霖和他自己练出来的部队。 这小白脸还真是个狠人啊! 就那一千多人,真就把那么多金人扫的干干净净。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对苏咏霖带兵打仗的本事都有了点认识,收起了对他的轻视。 同时,心中若有若无的紧张也稍稍消退了一些—— 至少,咱们也有能打仗的猛人不是? 这下子金人要是打过来,咱们也不是没有能打的。 他们产生这样的想法,和赵开山之前开的会脱不开关系。 之前,赵开山已经带着自己的亲信们开了一场会,讲了一些事情。 虽然攻下两座县城,但是赵开山并不觉得自己很强。 城池里进行反抗的金军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射粮军,只有少量女真正兵,而且赵开山提前把准备做到了极致,安贞都被杀了,金军群龙无首,打起来一点都不难。 眼下义军虽然拿下了沂州,可金人并没有失败,他们还是很强,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金人大军一定会来平乱。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危险。 赵开山把问题讲明白,本意是让大家不要居功自傲,结果说着说着,别说部下们被他说的眉头紧锁,他自己也有点紧张起来了。 比之前更加紧张。 因为攻下沂州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他忽然有点拿不准该怎么继续走下去了。 之前他和苏咏霖商量过要去济南,但是济南是山东重镇,金人的防备绝对不是沂州这种小地方所能比拟的。 真要打过去……打的赢吗? 赵开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感觉主力不该往济南那一带去,而应该先去其他的地方扩充势力,然后再谈其他,避免过早的刺激到金人。 不然义军的实力那么弱小,对上金军这庞然大物,没有胜算啊。 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拿不定注意,正好得知苏咏霖收拾掉了金人村寨大获全胜,心中一喜,于是赶快叫人把苏咏霖喊来。 苏咏霖一来,赵开山就决定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问问苏咏霖有什么想法。 他还记得起事之前,苏咏霖就写过信让他思考义军起事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先造反再说,没想那么多,结果现在第一阶段很顺利的完成,第二阶段迫在眉睫,不得不想了。 苏咏霖只是觉得果不其然。 造反又不是单纯的杀人抢劫,需要一个明确的战略规划,总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去做,每一阶段分别该完成什么。 这么生死攸关的事情,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呢? 可是之前赵开山并不这样想,于是到眼下,他有点慌了。 苏咏霖看着这群造反者,只觉得无奈。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 “兄长,我以为去济南的想法应该坚持,咱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应该尽全力让所有人知道咱们的存在,让所有人知道咱们在造反,并且打败了金贼,获得了胜利。” 赵开山愣住了,其他人也跟着愣住了。 很快,赵开山反应了过来。 “贤弟啊,这……这不太好吧?咱们虽然说是拿下了沂州,但是沂州只是一个州,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根本不能和金贼正面对决,咱们眼下不是应该积蓄实力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 “兄长,咱们要积蓄多久的实力,才能单独对抗金贼大军?” “这……” “兄长,或许咱们最终可以积蓄足够的实力,但是金贼一旦知道咱们在造反,一定会立刻派兵来攻打我们,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我们根本没有积蓄足够实力的时间。” 苏咏霖的话说的很中肯,所有脑袋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对的,所以,他们更慌了。 赵开山一想的确是如此,很着急。 “贤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兄长,我们不能想着避开金贼的锋锐,以山东的地势,我们也根本避不开,我们必须要迎难而上,号召所有人一起反抗,兄长,金贼括地,括的不是兄长一人的地。 他们括的是河北,是山东,是整个中原的地,整个中原都有对金贼极为不满的人存在,他们不想反抗吗?也想,至于为什么没有,没有领头的,或是觉得自己实力不够,不敢。 正因为如此,咱们有着十分广大的潜在的盟友基础,咱们必须要让这些人知道,咱们正在反抗,咱们已经带头起来反抗了,金贼并不可怕,金贼可以打败,咱们要号召所有愿意起来反抗的人一起反抗!” 苏咏霖捏着拳头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眨着眼睛,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必须要一条路走到黑,但凡有一丁点的犹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 死无葬身之地? 赵开山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再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眼神就不一样了。 “贤弟,你是说,咱们往各地发檄文,号召山东豪杰们一起造反?” “对!就该这样做!” 苏咏霖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笑:“知道咱们造反的人越多,就有越多人会起来和咱们一起反抗,反抗的人越多,金贼就越是恐惧,沂州、莒州、密州,只是三个州,金贼大军兵分三路,就能平定。 可若是滕州也反了呢?兖州也反了呢?泰安州也反了呢?东平府也反了呢?整个山东都反了呢?金贼到底要兵分几路才能平定整个山东?到时候该怕的就不是我们,而是金贼!” 赵开山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来。 旁听的所有人也不由自主的被苏咏霖的话吸引了,呼吸不自觉地加速了。 “咱们要坚持战斗,同时广泛宣传,兄长,请向山东豪杰发讨金檄文!” 苏咏霖大声说道。 赵开山盯着苏咏霖看了好一会儿。 “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要这样。” “若如此,咱们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我们早就和金贼彻底决裂了!怎么可能有退路?” 看到赵开山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苏咏霖稍作思考,便拱手道:“兄长,若造反成功,兄长为何不可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金贼是有德者吗?” 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赵开山愣在当场。 这是真的愣住了。 他的那些亲信族人们也纷纷愣住。 他们跟随赵开山造反,从未想过改朝换代的事情,他们所想的不过是保全家业,跟在赵开山后头混个荣华富贵。 至于目标…… 挺模糊的存在,他们从未想过造反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要造反和造反本身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没想过。 更不用说改朝换代了。 要是改朝换代,不就是意味着赵开山要做皇帝,而他们所有人都是皇亲国戚? 还有这等好事? 一大群刚才就呼吸急促的家伙现在呼吸就更加急促了。 不仅呼吸急促,眼睛也亮多了,像是有人往因为油枯而昏暗的油灯里添了一点油似的,火苗忽的一下就窜起来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赵开山的身上。 赵开山表情呆滞,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而又不可捉摸的幻想之中。 皇帝? 我……我也能做皇帝? 四十五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没有迷茫太久。 似乎是因为激动而从深邃黑暗的幻想之中脱离出来,又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太低、太假,以至于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于是赵开山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苏咏霖,看了看儿子赵玉成,又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们。 “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他试探着询问。 赵玉成没说话。 亲信们也没有说话。 他们哪里知道这种事情是否可能呢? 于是他们一起看向了提出这种说法的苏咏霖。 苏咏霖说话了。 “兄长,这为什么不可能呢?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初,不过是一泗水亭长,身无长物,年过四十,谁能想到仅仅七年之后,他就登基称帝,建立两汉四百年基业? 光武帝刘秀起兵之初不过是一破落汉室宗亲,家中清贫,义军初成之际什么都缺,刘秀甚至要骑牛上阵领兵打仗,何等窘迫?谁又能相信仅仅四年之后,他就做了皇帝?” “汉高祖,还有光武帝……” 赵开山想了想这两位开国皇帝的传奇人生,不由得感到十分感慨:“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呢?” “兄长起兵之初,振臂一呼,群起响应,追随者过万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沂州拿下,金贼毫无反抗之力,转瞬即败,这仗,不比高祖和光武的仗打得好看? 当年始皇帝出巡,刘邦与项羽观之,一人言大丈夫当如是,一人言彼可取而代之,彼时彼刻,刘项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小人物尚且有如此雄心壮志,兄长这般的豪杰为何要妄自菲薄?” 苏咏霖拱手一礼:“兄长谦虚精神,小弟佩服,但是过度的谦虚谨慎,并非好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刘邦一个亭长带着一群小吏、屠狗辈都能创下偌大基业,赵开山一个大地主带着他们这群“能征善战”之辈,怎么就不能与之相比了? 别说其他人,就算和苏咏霖不对付的赵祥都觉得自己可以对标一下刘邦身边的周勃或者灌婴。 赵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大抵是把自己和刘邦起家的时候做了一番对比,忽然勾起嘴角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贤弟,我何德何能,可以做那天下至尊呢?别说我不如高祖和光武,就是楚霸王,我也是远远不如啊,更何况南国宋帝还在,山东本是宋土,我区区一介小人,又怎么能僭越呢?” 苏咏霖顿时冷笑出声。 “宋帝?赵官家?赵构?就那向金帝称臣的无耻之徒?兄长,赵构被金人吓得无法人道以至于没有后代的事情,你不知道?” “有这种事情?” 这下子别说赵开山来了兴趣,赵玉成也来了兴趣,其他人一起都来了兴趣。 就连赵祥都顾不上恼火苏咏霖,转而关注起了赵构无法人道的这件事情。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关系到男人生育能力的事情,更是吸引人眼球。 更别说这家伙还是一个皇帝。 “当然,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赵构当年南渡的时候,有一次正在行房,结果忽然间传来了金贼追击而来的消息,赵构当场就被吓懵了,单骑逃出城池,跑的那叫一个快啊! 结果从此就不能人道了,唯一活着的儿子后来还病死了,于是赵构没有办法,只能从其它宗室那边过继儿子,立为太子,就是当今太子,你说赵构要是还能生,二十多年了都没个动静?很明显是不行了!哈哈哈哈!” 苏咏霖的肢体语言十分丰富,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发整个屋子里男人们的集体大笑—— 这也是对赵构的集体嘲笑。 就这样一件事,就那么短短的一瞬,赵构作为男人和皇帝的形象就彻底崩坏了。 一个连人道都不能的家伙居然还在做皇帝,那南边的宋国不就是…… 苏咏霖注意着赵开山,注意到他脸上那不屑的嘲讽的神情,注意到那种身为一个强壮的男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赵构的感觉。 于是乎要不要归附南宋,依靠南宋对付金国,也就成了一个可待商榷的问题。 一个连床都上不去的皇帝,连女人都收拾不了的皇帝,不就是个阉人吗? 跟阉人合作? 向阉人称臣? 貌似有点不爽啊。 思考一阵子,赵开山心思动摇,脑袋里忽然多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后他缓缓开口了。 “贤弟,宋国皇帝的事情暂且不说了,现在,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咱们之后该怎么做比较好吧?”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反应十分满意。 “好。” 接下来,一群人就义军下一步的动向做了一番商议。 具体定下来的就是让赵开山确定义军的军号和义军的目标,然后以义军首脑的身份率先向整个山东发布讨金檄文。 注意一定要快,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发布讨金檄文。 苏咏霖的理由很充分。 “莒州和密州也有义军,他们名义上接受兄长的首领地位,实际上则不然,如果他们率先发布檄文占据了先机,兄长的处境岂不就十分尴尬?所以兄长一定要快,把义军首领的身份坐实了。” 赵开山对于身份地位的事情非常在意,对苏咏霖的建议也非常赞同,立刻采纳了苏咏霖的意见。 关于义军的军号,赵开山的意思是要响亮、雄壮,一听上去就能给人威武之师的感觉。 于是大家各抒己见,七嘴八舌地说了十七八个军号,赵开山都不满意。 什么神武军神勇军威武军之类的,赵开山都不喜欢。 他觉得这些军号要么金国有,要么宋国有,都不能体现义军的特殊。 “光复军如何?”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金国以异族临中原,中原人心不附,我等可以光复军为军号,起事口号就可以定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号召中原豪杰群起攻之,驱逐金贼,光复大好河山。” “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赵开山眯起眼睛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点头。 其余人等也纷纷点头,感觉这个军号和口号听起来都有点意思,很有几分气势。 赵开山环视一圈。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所谓的你们,是指赵开山的一帮亲信亲戚,陈乔山、陈祚、李啸、赵凯、赵雄、赵祥、赵开河、赵作良等人,都是和赵开山关系很近,然后被他任命担任重要军职。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还是苏咏霖有文化,说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南边来的人,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光复军这个军号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四十六 苏咏霖的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好啊,这样好,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口号何等雄壮!” 赵开山越想越是满意,大笑不止,然后立刻下令将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制成传单,广而散之。 又派人奔赴各州府,意图找到当地有名豪强,宣传光复军战绩、口号,许以重利,号召他们一起反抗金廷暴政,驱逐金贼,光复中华。 与此同时,赵开山自任光复军大统领,为义军最高领导者。 接着他在苏咏霖的建议下改组义军,把原先编制颇为混乱的义军改组为编制规范的光复军。 大家一起商量,最后决定采用二十年前名震中原广有威望的岳家军的编制改组义军,希望光复军可以和岳家军一样强悍善战。 岳家军中最善战最强悍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叫做背嵬军。 嵬有酒瓶之意,战场上为大将背负酒瓶的都是亲信,背嵬军因此引申为将领亲军,当初,韩世忠最先设立背嵬军,岳飞随后仿照韩世忠设立了自己的背嵬军。 而光复军既然对标岳家军,那么也要有背嵬军。 作为最强悍善战的亲信部队,赵开山最开始属意于苏咏霖和他的部队。 因为这场军事行动中,苏咏霖所率军队毫无疑问是表现最好、战功最强的一支,消灭金人最多,见血最多,战绩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同。 “雨亭贤弟战功卓著,最适合为背嵬军统制,诸位以为如何?” 赵开山就此询问众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这样的沉默其实很好理解。 苏咏霖因为赵祥的事情而建议赵开山严肃军纪,约法三章,限制了军队的某些行为,阻挠了部分人获利的手段,这让部分人很不满意。 以赵祥为首,对苏咏霖感到不满意的义军军官为数不少,且多是赵家亲族。 背嵬军既然是亲军,那肯定是待遇最好、装备最好、也是赵开山最亲信的一支军队,这样的好事怎么说都该给赵家自己人,又怎么能让给苏咏霖这个外人呢? 更别说这个外人还一副清高的样子,还要求赵开山严肃军纪,害得他们很多人都不能为所欲为。 苏咏霖要是做了赵开山的亲信,和他昼夜相处,指不定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让大家更加难受。 大家提着脑袋跟着赵开山造反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荣华富贵为所欲为,去做那些曾经只有金人能做而他们不能做的事情吗? 现在居然不能做,因为要和金人区分开! 这是为什么? 我们就是为了成为“金人”所以才去反抗金人,若非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提着脑袋不要命的干事业? 为了做慈善? 为了当大善人? 开什么玩笑! 赵开山正对这诡异的沉默有点意外,赵祥率先开口了。 “大统领,我以为背嵬军作为大统领亲军,时刻伴随大统领左右,这种事情让雨亭来做,有点大材小用,雨亭能征善战,正是应当外出征战四方确立我光复军威名之时,又怎么能时时刻刻伴随大统领左右呢?” 赵祥一脸笑眯眯的,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为了苏咏霖考虑的事情,一片公心,绝无私心。 赵祥说完话,看了赵开山的堂弟赵开河一眼。 赵开河身材高大、强壮威猛,是赵开山很信任的亲人,与赵祥关系不错,此番攻打费县县城,他立下了功劳,所以说话有几分重量。 他也表示了支持赵祥的意见。 “雨亭兄弟能征善战,是我们之中战功最高的,我也觉得应该征战四方,而不是作为亲军,那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接着,赵凯和陈祚两人也表示了支持。 其余人不是默不作声,就是等着看笑话。 赵玉成看了看自己的亲属、长辈们,觉得奇怪。 “最强的军队为背嵬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雨亭叔的军队战绩最强,为什么不能做背嵬军?” 赵祥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向赵玉成。 “正是因为最强,才要征战一方独当一面,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不能死死抱着岳家军的军规,不做改变吧?” 赵玉成皱了皱眉头,还想再说,但是赵开山却举起了手,示意赵玉成不要再说。 他忽然觉得部下们说的有点道理。 苏咏霖的军队最能打,应该放在外面四处征战,正面对抗金军,而不是放在身边做他的亲军,跟着他行动。 到时候无论义军主动进攻还是金军几路来讨伐,义军肯定都要分兵作战,苏咏霖应当独当一面,他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开山做出了决定。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贤弟能征善战,应当征战四方,贤弟,你以为呢?” 从方才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活像一尊石像的苏咏霖看向了赵开山。 “一切听凭兄长做主。” “好,那就这样,贤弟自提一军,军号……胜捷军如何?” “甚好,多谢兄长。” 苏咏霖对赵开山表示感谢,赵开山很满意,任命苏咏霖为胜捷军统制官,独领一军,驻守在自己攻克的农村地区。 大家都很满意。 于是,背嵬军的军号被赵玉成得到。 所有人都认为儿子做老子的亲信、尽力保护老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赵玉成也立下了功劳,成为背嵬军统制官并没有任何问题。 接着,赵祥成为选锋军统制,赵开河成为踏白军统制,陈乔山成为破敌军统制,李啸成为游奕军统制。 虽然眼下军队数量不多,要不了那么多的军号,光一个统制也不行,剩下的亲信们也要帮着管理军队,当当副手。 而且军队要扩军。 赵开山宣布扩充军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各军统制官应当立刻在沂州范围内招募人手补充兵力,尽快扩充军队。 于是光复军最初的六大军团就此成型,基础的军队军制也搭建完成。 而接下来的决议就是限时扩军,赵开山决定一旦扩军上了规模,就立刻出兵攻击其他州府,绝不拖延时间! 要利用这宝贵的金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规模进行军事行动,打败金人,占据山东,进一步扩充实力。 事情商议完成,赵开山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非常开心,当即宣布举办宴会。 大家一起喝酒、庆贺,还叫来乐师奏乐,舞女跳舞,宾主尽欢。 苏咏霖小口小口抿着杯中酒,一杯酒喝了很久很久。 他看到乐师们卖力的吹奏着美妙的音乐,似乎正在为自己所演奏的乐曲而倾倒。 舞女们则努力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摆动着纤纤玉手,踏着铺上软垫的柔软地面,完美的跟上了每一个节拍。 这帮乐师和舞女似乎是费县某个金人大富之家的私产。 赵开山破城之后,他的亲信陈乔山率先冲入那个金人的府邸,杀光了所有金人,把这群乐师和舞女当做礼物献给了赵开山,赵开山很高兴,觉得以后招待客人也有拿得出手的歌舞团队了。 苏咏霖望着脸上满是喜色的这群人,默不作声,只是不断地小口抿酒,大口吃肉,脸上带着合群的笑容。 四十七 他没有选择 酒足饭饱,醉眼朦胧的义军将领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赵开山给苏咏霖安排了住处和伺候的人,自己也休息去了。 苏咏霖带着苏勇和几名卫兵走在费县的街道上,没走多久,赵玉成从后面追了上来。 赵玉成也没怎么喝酒,宴会结束之后,直接就追了过来。 “雨亭叔,今日的事情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背嵬军的称号,我会和父亲说,让父亲还给你的。” 赵玉成脸上带着愧疚,似乎对于自己得到背嵬军的军号这件事情很是内疚。 苏咏霖有些诧异的看着赵玉成,然后笑了。 “子英,你别误会,我没有生气,更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根本不在乎背嵬军还是胜捷军,只要能打赢金人,驱逐金人,一切都好说,胜捷军,我很满意。” 赵玉成仔细打量了苏咏霖的面色。 “真的?” “真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还有就是,我六叔他们似乎对你有很大的看法,就是因为之前整肃军纪的事情,雨亭叔,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整肃军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可他们却那样对待你!” 赵玉成一脸不满:“雨亭叔,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乱来,我会继续劝诫父亲让父亲整肃军纪的。” “那就拜托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勉励道:“你要认真练兵,不能懈怠,要对得起背嵬军的军号,等之后我有空,我来帮你练兵。” 赵玉成感觉自己得到了鼓舞,满脸欣喜。 “多谢雨亭叔!我一定会对得起背嵬军的军号!” 两人随后分开。 苏咏霖来到住所休息,把赵开山安排的伺候人等全部请走,自己一个人脱掉外衣,躺在床铺上松了口气。 而后忽然笑了出来。 可算是让赵开山找到了一条路,成功挑动了他的神经。 眼下他势力小,尚且不敢真正的考虑改朝换代的事情,但是看他的模样,显然是记在心里了。 改朝换代的念头已经种入了赵开山的心里,有了生根发芽的趋势,这无疑是巨大的胜利。 为了促成这一结局,苏咏霖不惜传扬赵构已经是个死太监的消息,让赵开山从男人的身份上对赵构产生鄙视,从而阻止他向南宋靠拢的可能趋势。 南宋就是个天坑,根本靠不住,你想靠过去,它还怕你靠过去会让金人爸爸对它发火呢,见势不妙,随时可以甩开你。 空头支票一张接着一张,真正要出人出力了跑的比谁都快,翻脸比翻书还容易,简直就是国家里的屑。 要造反,就靠自己,别想着南宋。 眼下有了苏咏霖的劝说,有了改朝换代的念头,赵开山在短期内应该是不会迷茫的,义军会有一段稳定的发展期。 这一段时期,是苏咏霖的机会。 他才不想做什么背嵬军,更不想当赵开山的亲信,所以赵祥那班人阴阳怪气的“好意”真的让苏咏霖很想笑。 真是高估他们的求生欲了,这才什么时候? 这才刚刚打下一个沂州就开始耍心眼玩排挤这一套了? 金国几十万大军还没有来呢! 蒙古人也是真刀真枪干废了金军主力才开始起飞的,你们只是拿下两座县城就开始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了? 这还只是初级阶段,以后势力扩大了,不还要内部火并? 竖子不足与谋啊。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苏咏霖从来也没有把这群人当做真兄弟来看,他们从来都是苏咏霖眼中的工具人。 这也正常,本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是为了反金才凑到一起,这要是在南宋,苏咏霖第一个要决战的就是他们。 不只是他们,苏咏霖建议赵开山用光复军的大义名分号召所有对金廷不满的地主乡绅起兵反抗,目的也不是真的为了成事,只是想要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 他们和金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殊死搏斗,固然他们的赢面不大,但是重创金国动摇金国的统治还是办得到的。 这场大起义最后的结局应该不会很明朗,金人统治虽然不强,但是他们到底是一个成熟的组织。 而在组织力上,义军越是扩大就越是混乱,没有时间和改组的计划,义军很难转型成功,而完颜亮应该不会给义军增强组织力的时间。 苏咏霖已经可以预见到山东河北烽烟遍地、起义大局攀上巅峰之后被金军精锐一转攻势陷入危机的未来了。 这当然是极大的危机,但是危机危机,危中藏机,金人和地主乡绅们殊死搏斗,无论谁受了损失,对苏咏霖来说,都是好事。 比起金人,地主乡绅们才是最难缠最难对付的,有金人用暴力手段把他们人道毁灭,背上黑锅,岂不比苏咏霖自己来更好? 激发他们的野心,促使他们造反,合纵连横,让他们的力量浮出水面,让金人看到! 然后迎来更大规模的镇压。 用他们的血作为祭品,召唤出美好的未来。 至于苏咏霖苏某人能否完成这一套难度极大的操作,他自己也不知道。 能否在这极致的混乱之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 难说啊。 但是他也知道,他没有选择。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离开了费县城,开始了自己的扩军之路。 赵开山的命令比较粗糙,让各军自己想办法招收兵员扩大军队数量,其他人怎么做苏咏霖不知道,苏咏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时间紧迫,他需要争分夺秒的完成自己的政权架构。 他通过战斗剿杀了整整二十七个村寨和两个镇防猛安的金人,解放了被这群人所控制的一共四十一个村落。 之前草创却没有具体职能的农会是搭建起来了,但是仅仅搭建一个壳子并不管用。 之前还在打仗,苏咏霖无暇关注更多,暂时只能靠分田地来稳定人心,现在稍稍有了空闲,苏咏霖就开始着手对农会进行机构架设了。 农会的意义非常重大,是苏咏霖计划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要让这个壳子真的运转起来,成为特殊时期的农村政权机构。 于是苏咏霖挑选了四十一个文化水平比较高的苏家老兵作为特派员,细细交代,然后命令他们前往这四十一个村落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兼村民自卫队教官。 有他们牵头,带领村民们建设农会,对村庄进行有效的治理。 不过说起来简单,真正执行建设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四十八 他们的命运已然相连 建设农会,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农户们基本上不识字的问题。 当然,对于数学,大部分农民也只有最基础的用手指头做辅助来数数的能力,属于彻底的文盲。 一个村子里能找着三五个认识几个大字、能进行最基础的加减运算的,那都算是运气好。 苏咏霖麾下认字识数的人手也是宝贝,都很紧缺,短期内无法大量投入乡村内。 所以特事特办,只能让那四十一个苏家老兵多承担一些职责,客串一把肝帝。 农会总要有机构,有权力,能管事儿,能服众,可以承接苏咏霖之胜捷军总部的号令,组织村民办事,村子里孬好一百来户人家,农会说话不管事儿是不行的。 所以苏咏霖深思熟虑之后,定了一个农会的运行章程。 他规定了农会应该做哪些事情,拥有哪些权力。 为了让农会说话算数,行政权、司法权和武装控制的权力必须要赋予农会。 在这个遍地都是地主乡绅控制区域的地方,想要让新农村生存下来,农会一定要有权力、能领导、敢于抗争。 苏咏霖生活在南宋的时候,南宋政府架构一般就到县了,但是县府官员依然是权力掌控者,对于县域内的所有人依然有着绝对的权威,绝非弱势。 他们对大地主乡绅之类的家族当然客客气气的商量,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苏咏霖也注意到,对自耕农这样的弱者和富农、小地主这样不能影响县政的末流准乡绅,县府依然说话算话,具有强制力。 县中小吏乃至于一些武装人员时不时的就集团下乡,去找普通农家和富农、小地主家庭敲诈勒索,相当于收保护费,挣外快,根本不会被算在正常税收里。 当然,你可以不给。 但是你要是不给,就等着穿小鞋吧。 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强龙不压地头蛇,赵官家说话都没有这些恶霸好使,你再勤劳、再会积累财富,也会随时成为这帮恶霸眼中的肥羊,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随时随地宰你一刀。 除非奇遇,或者成了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出人头地,你会被敲诈到死,死了还要敲骨吸髓,极尽作恶之能。 苏咏霖作为一个商人,要是没有孙元起的庇护,他也是定海县地方官府嘴里的一块肥肉,大家的钱袋子、储蓄罐,什么都别想保住。 而在这里头,普通农村里的农户们作为一线生产者是失声的,是没有任何政治权利的。 别说政治权利了,连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人身权利都不得保全,县府可以任意敲诈勒索、巧取豪夺,乃至于肉体消灭,农民们无力反抗。 所以苏咏霖觉得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他都要给农会行政权力。 农会一定要保证在县级政府之下不会失声,能发声,有自己的职权,能动用起来。 如此,才不会肆意被县里的官员团体欺凌、敲诈,而县府凡事都要和农会商量着来,不能随意强制指令,损害农民利益。 为了保障这样的行政权力,农会还要拥有一定的司法权力。 司法权力可以保证农会对农村的掌握,在战争时期可以随时审判破坏农会的阴谋分子,防止他们在地方搞什么颠覆性的阴谋。 而为了保证行政权力和司法权力的执行,武装权力就是基石。 农民自卫队必须要建立起来,给与一定程度的训练和武装,使得农会拥有对阴谋分子的攻击和对不法县官的反抗能力。 在金人控制的农奴村庄区域内,拥有这三个权力,农会的架构就基本完整了,可以运行了。 而在其他依旧被地主乡绅控制的地区,农会还要做一件事情——推翻地主乡绅的私人宗法权力。 这在南宋和金国部分区域是普遍存在,而在苏咏霖统治的四十一个村庄里,并不存在。 所以说金人除了烧杀抢掠鱼肉百姓之外,也并非完全没有做好事。 至少降低了苏咏霖的造反成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咏霖就很快乐,农会也可以很快乐。 农会掌握了行政司法和武装的权力之后,就是真正的基层政权组织了。 它们可以统计整个村庄的户口和土地亩数,管理处置村民们的日常纠纷,惩治犯罪,保护农民的利益,运转起来,给苏咏霖提供钱财、粮食和后备兵员。 当然,这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咏霖把权力给到了农会,可农会并没有那么多合格的农民可以成为农会的干部来行使这些权力。 如果组织关系很复杂的话,只有苏咏霖派去的四十一个担任副会长兼农民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能担当职责,成为农村的实际掌权者,那农会基本上就是个空架子。 这并不符合苏咏霖的想法。 他不想让自己派去的人变成实际掌权者,这不好。 于是苏咏霖决定来一个临时性的简化。 他思考之后,决定把司法权单独拎出来,仿照刘邦,设立约法三章——杀人者偿命,伤人者处刑,盗窃者判罚。 农会控制地区的司法权就简化为这三点。 而这三点简单直观,涵盖了民间绝大部分司法案件类型,就算是个文盲都能执行。 如此,就能让农会的其他人至少负责一个司法权,维持日常治安,而不至于让苏咏霖派去的特派员们职权太重。 另外,农会会长和农民自卫队的队长也应该由本村人士出任。 至于是谁出任,暂时由苏咏霖签署命令委任,等局势稳定下来,则由村民公推,再由苏咏霖委任。 特派员则是作为胜捷军的代表,起到一个起码的制约、监督的作用,不至于让农会会长、自卫队队长一招掌权认不清现实,从而出现仗势欺人的事情。 而反过来,农会会长和自卫队队长也能对特派员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不至于让特派员顶着苏咏霖本人的光环成了村子里的太上皇。 如此一来,暂时的《农会条例》就此诞生,至于之后再行更改增添新的内容,就是之后的事情。 眼下先紧急搭建起农会组织,先运行起来。 苏咏霖召集一群部下做了一番讨论之后,便确定把这个条例下发到所属四十一个村庄内,让特派员们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村庄内部完成这一套组织架构。 挑选村庄内比较有人望的农民,年纪稍大的,或者勇武的、聪慧的,让他们进入农会办事。 然后在办事的同时,由特派员开设识字班和算术班,进行最起码的扫盲行动。 扫盲行动进行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就可以开始通识教育和历史教育,并且进一步展开政治教育了。 该读书读书,该懂道理懂道理,苏咏霖相信这样的努力不会辜负自己。 这些农民们经此变革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那般残酷的压迫与剥削了。 他们看到光了。 而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带给他们光的,就是苏咏霖和他的军队。 如此一来,便等于把这四十一个村落与胜捷军紧紧结合,命运相连,再也无法分割,他们都将是胜捷军最忠实的支持者。 若要强行改变这种情况,就只能参考凯申物流总经理的做法了——石头要过火,人要换种。 呸! 四十九 土办法也有大用处 农会机构初步搭建起来之后,面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人口统计。 任务下发之后,刚刚完成建设的农会组织是一阵手忙脚乱。 苏咏霖派下去的特派员们很郁闷的发现自己找不到几个能数数的帮手。 苏咏霖派到甘泉村里的特派员周大强写信给苏咏霖汇报工作的时候,说了一些让苏咏霖啼笑皆非的事情。 农会里的干部们很少有会数数的,大部分人的数学能力停留在用手指头掰扯,手指头不够用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计数。 他接到命令之后安排农会里的干部们出去统计人口,很多人派出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都是攥着一手的稻草回来的。 细细一看,原来是两个指头夹着一束稻草,一只手夹着四束稻草。 周大强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回答说怕忘记到底是几个人,就用了土办法,一根稻草一个人,一束稻草一户人,问清楚了就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束稻草代表一户人家的数量。 就这样,他们把各家人口数量用稻草的数目报告给周大强,让周大强自己数,然后记录在案。 老藤村的特派员钱宝也写信给苏咏霖汇报工作,里面也是着重提到这件事情。 不过老藤村的农会干部们更聪明一点。 他们拿了纸笔,用画横杠杠或者圈圈的方式来计数,一个人就是一条横杠杠,一户人家就是一个圈圈,圈圈里面画杠杠,就等于一户人家有几人。 画满一张纸,一张纸画不下了就换一张纸,最后让钱宝自己数。 农民们就是如此的朴素。 尽管他们就是如此的朴素,却依然以极强的工作热情和极高的效率快速统计出了六千一百三十九户人家,让苏咏霖对自己掌握的力量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效率比官僚们要高的太多了。 这个任务的完成算是证明了农会已经可以完成最基础的一些工作,可以运行、独立自主的完成任务,这很好。 文化上的缺失并不代表农民们不能完成最基础的治理工作,只要有人组织有人负责,给出方法,他们是可以完成类似工作的。 哪怕用的方法非常“土”。 苏咏霖对于一个地区的统治和掌握也是第一次,而第一次的成功给了他信心和宝贵的经验。 他对于在农村里建设农会作为治理机构这一尝试再也没有怀疑,今后他决定更多的推广下去这件事情。 人口统计完成之后,苏咏霖向各村下达了募兵令。 他号召各村有多余劳动力的人家出丁参加义军,同时往各村宣传“农民的军队”和“参加光复军就是保卫家园”的概念。 农民的军队,农民参加农民组成,会为农民撑腰帮、农民做主的军队。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人说要帮农民撑腰给农民做主。 但是这些农民并没有太多的疑虑。 因为苏咏霖是真的把土地分给了他们,自己没有要一亩地,还建设了农会,让大家熟悉的乡亲们自己做主,行使权力。 这是真的在用农民管理农民,大家客客气气商量事情,有什么重大问题,就召开村民大会一起商量,让每个人都知道村子里发生什么,要做什么,以及他们个人该如何做。 没人骑在他们脑袋上拉屎撒尿为所欲为。 特派员们面带春风,言语和煦,没有架子。 军队进入村庄就没有带着兵器的,衣着整洁,面貌整洁,进了村庄就来帮着干活儿,一分钱也没要大家的。 税收是大家一起商定的,把金国规定的苛捐杂税全部废除,只保留了最基础的田税,连人头税都被取消了。 农民们激动的眼泪水直往地上掉。 谁也不敢相信好日子居然就真的来了。 更别说农民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手上沾了金人的血,要是不跟着光复军一直走下去,情况会很不妙的。 别说到时候苛捐杂税要回来,那都是好的,最坏的情况是大家一起完蛋,整个村子都要被金人屠光。 他们绝对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于是乎利用前期打下的良好口碑,苏咏霖成功号召了一大批壮丁加入军队,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土地。 到四月十四日,有一千三百多名壮丁主动报名加入胜捷军。 用人之际,苏咏霖也没有过于顾及兵员素质。 所以除了一些身体的确不太适合上战场的之外,基本上来参军的都纳入了胜捷军之中,剩下来实在是素质不行的,就纳入火头军,做饭做菜总归是可以的。 如此,胜捷军就有了两千三百余名战斗兵员,人员扩充一倍多。 当然,这并不是问题。 人多了,那就改组军队,新设青龙营和玄武营两个营,调动白虎营和朱雀营的精英骨干基层军官进入青龙营和玄武营,快速把这两个新设单位的战斗力给带起来。 青龙营和玄武营这两个营也各是五百人的战斗兵,辅一成军就立刻开始了紧张的训练。 然后,利用本次作战缴获的战马,苏咏霖建立了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部队,作为自己的亲军,给军号虎贲营。 一场战斗下来亲军数量增加十倍,真是可喜可贺。 当然,他缴获的战马远不止三百匹,而是超过了五百匹,只是眼下还没有那么多善于骑马的士兵可以作为骑兵征战。 苏咏霖的老底子三百一十七人倒是人人都会骑马,但是他们还有很多人要放置在其他的岗位上,骑兵只能重新训练。 当然好就好在马具齐全之后,训练骑兵也不会像马具不齐全的时代那样以年为单位才能稳稳骑在马上,现在骑在马上已经不是难事了。 至于骑兵的战斗技能,那就只能在战斗之中逐渐养成了。 作为起义军,整个光复军都不会有多么充足的练兵时间,战场就是练兵场。 听起来残酷,但是作为先天不足的起义者、造反者,只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强大起来了。 话是如此,但是苏咏霖一路征战的缴获也十分丰厚。 正常的长枪战刀和盾牌就不说了,铠甲这种值钱货也缴获了一百多副,金国自己制造的神臂弓缴获了二百多张,普通弓弩缴获了五百多张。 于是苏咏霖优化了原先的军阵配置,开始大规模操练弓弩手,力求在军阵配置上更加科学合理。 五十 苏家的传统艺能 四月十五日,苏咏霖把胜捷军总部驻地设置在了临沂县西北的黄井村里。 然后在黄井村外设置了练兵大营,开始有计划地训练部队。 时至今日,苏咏霖建军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老兵和新兵之间的差距并不算大,伙食有保障的前提下,新兵是可以跟上老兵的训练节奏的。 至于伙食问题,苏咏霖专门找林景春问了。 他得知一路征战缴获的粮食数量很大,胜捷军两千三百人按照一天三顿的吃,吃上半年不成问题。 算上赵开山那边提供的口粮,能吃更久。 就算出了什么问题,胜捷军之前扫荡金人村寨获取了为数不少的财货,这些财货按照胜捷军军规全部归公,到时候缺什么直接用钱买,保证不会让士兵饿肚子。 总之一句话,胜捷军现在财大气粗,不缺吃穿。 苏咏霖很满意。 训练量既然大,就一定要多吃,要吃饱,还要尽可能的吃好,不然军队闹哗变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苏咏霖日日紧盯训练,亲自巡视军队的训练,也亲自提点刚刚被提拔的青龙营指挥使韩景珪、玄武营指挥使张越景。 两人也是原先核心集团出身,文化水平和军事素养都是足够的。 他们在沂州之战中担任排头,跟随苏咏霖冲锋陷阵立下军功,战后论功升职,被苏咏霖提拔起来担任新设立的两个营的指挥使。 因为初次担任这样的职位,苏咏霖对他们略有不放心,在巡视新兵训练之时亲自提点他们。 除此之外,针对金人的动向,苏咏霖也做了一系列的工作。 起事之前,苏咏霖就让苏隐带着不少人潜入沂州附近的几个州府观察官府的举动打听风声,主要是想看看讯息传递的速度和金国官府的反应速度,判断光复军还有多少时间。 讯息传递的速度中规中矩,不能算慢。 和平时期,各州都是有经济往来的,忽然间光复军暴动,其他州府想不知道也难。 所以就在四月十一日前后,沂州等州发生暴乱事件的消息已经在周边几个州府传递开了,民间有人议论,官府也有所察觉。 为了给义军争取更多的时间,苏隐就按照苏咏霖的命令,命令麾下的探子们发动传统艺能——瞒天过海。 贩私盐的时候,为了争夺市场或者打赢价格战,苏咏霖经常使用造谣的手段打击自己的竞争方,甚至可以用谣言摧毁一个私盐组织。 而现在,正是发挥这一传统艺能的好时机。 所谓三人成虎,谣言的威力有多可怕自然不必多说。 苏隐充分发挥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在兖州、滕州、泰安州、淄州和益都府一带散播关于造反的消息。 但不是散播沂州造反的消息。 而是散播南边的徐州有人造反、东边的登州莱州有人造反的消息,还散播更西边的大名府和北边的冀州有人造反的消息。 有一就有二,消息传来传去就传的非常奇怪。 最后什么南边宋国要起兵北伐了、契丹人造反要南下了、西夏军队进攻关中了、草原上的野蛮人突破防线入寇河北之类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天才传扬出来的。 总之各种消息混杂在一起,不仅在民间流传起来,还传到了官方的耳朵里,极大地干扰了官方的视线,让官府以为很多地方都有人造反,顿时惶惶不安。 他们只能到处派人打听有什么具体的造反消息,好确定自己是不是安全的。 地方官府如此,针对山东最重要的军事机构统军司,那假情报散播的就更多了。 以此混淆益都统军司的视线,让他们不能专心侦查一处,而需要到处派人实地侦查才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没有电报电话的时代,造反不容易,官军平叛也不容易,连最起码搞清楚什么地方有什么人造反,都需要专人骑马通报。 从光复军开始造反到官方重要部门知道这个消息是需要时间的,搞清楚光复军的规模和造反目标也需要时间。 调兵需要中央朝廷同意,否则不能调集大军平叛,这需要时间。 中央需要评估讯息然后下令出兵平叛,这需要时间。 平叛主帅人选、平叛大军集合、准备后勤物资等等也需要时间。 这一部分时间需求是建立在整个经过官僚组织高速高效运行且心无旁骛的理想状态之下。 而在现实状态之下,官僚组织内部的问题又会无限度的放大这一部分时间上的需求。 官员们本身的利益诉求,官员们本身的勇气和担当,官员们彼此之间的竞争或者友好关系等等,这些都会影响一个中央决策从颁布到执行的所有过程。 因为这些情况,金国地方的官军往往不能集合在一起发动对光复军的攻击,只能被动防守各自为战。 而光复军却能借此机会攻城略地发展自己,以人数优势取得战略优势。 所以在帝国真正的平叛大军集合并且抵达战场之前这一段时间内,官府相对于光复军来说绝对是弱势的。 这一情况也可以对应到其余历朝历代的起义事件之中。 很多起义军在起义之初都是一波操作猛如虎,把官军打的屁滚尿流,官军兵败如山倒,起义军的声势骤然壮大。 眼下,光复军也在走这条传统道路。 光复军的规模正在迅速扩大,声势正在不断的上涨。 而金国的山东地方官府和统军司却因为各自的腐败、交通的滞后与假消息的扰乱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他们无法很快得到准确的情报,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真正的暴乱发生地。 似乎举世皆反,只有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各地官府都在打听各种消息,生怕自己身边就有造反的光复军。 而在这个情况下,作为苏隐的副手,一直奉命盯在益都府监视兵马司和统军司行动的苏长生还完成了神级操作。 他十分大胆的把黑手伸向了兵马司和统军司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 他一连杀死了五个官方外派出去搜集消息的哨骑,把他们的尸体埋在了荒野之中,使得益都官方的消息来源更加滞后、闭塞。 益都府作为山东东路首府,它的消息闭塞不畅通,就意味着整个山东东路的消息不畅通。 苏隐很快认识到这一方式的有效性,于是也命令麾下的探子们积极使用武力,一旦注意到官府哨骑,就要竭力击杀,然后毁尸灭迹。 不管能杀多少,反正见到一个杀掉一个,见到两个就杀掉一双。 死掉一个哨骑,或许就能影响一个州一个府的行动。 苏隐和苏长生的情报战很好的扰乱了金廷山东地方官府的讯息传递和收集。 混乱的消息源和不断失踪的哨骑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们更加惶恐不安,于是更多的派出哨骑,采取多人一路的方式应对。 这才终于有冲破情报封锁联通外地的哨骑往返各地打探、传递讯息。 但是之前一段的混乱已经给光复军争取了不少整顿自身的宝贵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赵开山的【光复军讨金檄文】被秘密送达各州府有名地主乡绅的手上。 五十一 不灭金国誓不罢休 世上所有的快乐大抵是不相同的,高高在上的人们总是各有各的精彩。 但是世上的苦楚大抵是相同的,苦苦挣扎的人们总能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而后长叹一声——都不容易。 山东之地被金国括地政策所迫害的地主乡绅们也拥有一样的痛苦,彼此之间都能产生一些共情。 他们往往也觉得彼此都很不容易。 赵开山也曾经与其他各州府有名的地主乡绅互通有无,互相打听对方手上掌握的情报,以及时更改自己的对策。 所以这个时候,这层关系就被赵开山利用起来了。 造反的消息不断蔓延、发酵,官府愈加紧张、恐惧,而山东各州府地方上的地主乡绅们都开始蠢蠢欲动。 一时间,山东大地上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景象。 金帝国即将为自己粗放的政策和低效的执行付出代价。 利用这段宝贵的窗口期,不仅苏咏霖大规模征兵扩充胜捷军的军力,光复军其余各部也在扩充各自的军力。 赵开山攻下费县县城之后就回到了临沂县城驻守,转而任命自己的堂弟赵开河统领麾下踏白军驻守费县,他回到临沂,利用自己的人望在临沂县大会“群雄”。 所谓群雄,也就是临沂县一票大、中等地主乡绅。 赵开山以光复军大统领、沂州大总管的身份宴请这帮人,号召他们一起举兵起事,造金国的反,光复汉家江山。 “群雄”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但很快莒州和密州的造反行动大获成功的消息就传来了。 莒州豪强孙子义、刘永强等人和密州豪强王永仁、陈启霞等人在占领莒州、密州之后,宣布共同加入光复军,并且承认赵开山为起义大军最高首领。 赵开山更加开心。 然后给自己升职,升任自己成为三州大总管。 又任命孙子义为莒州总管,王永仁为密州总管,接着又把神武军、神勇军、常胜军等威武的军号赐给这帮义军统领们,借此笼络人心。 一时间,赵开山声望大增,义军首领的地位无可动摇。 因为采纳了苏咏霖的建议,赵开山大力宣传光复军的战绩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斗争目标,天花乱坠的一通侃,沂州、密州莒州的土豪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起兵响应。 沂州土豪陈子亮起兵两千响应,密州土豪李毅起兵三千响应,莒州土豪周进起兵两千响应,莒州土豪郑昂起兵两千响应…… 起兵土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实力雄厚、带资进组,一时间光复军的实力壮大了好几倍。 土豪们纷纷前来临沂县拜见赵开山,共同尊奉赵开山为主。 赵开山被吹捧的飘飘欲仙,豪情万丈,于是许下【不灭金国誓不罢休】的誓言,并且把自己的姓名倒置,自号【开山赵】。 他的意思就是他将坚决抗金,不灭金贼誓不罢休,绝对不把自己的姓名改回来,等同毒誓。 以此,他得到了大家的进一步信任和尊奉,谁也不会怀疑他会中途后悔、背叛大家。 赵开山给军号,把土豪们纳入光复军统一的旗号之下,让他们各自训练士兵,增强战斗力,自己也在沂州大规模征兵,增强本部六大军团的人数和战斗力。 不过沂州人口两万四千户,毕竟有限,再怎么扩军也扩不到很大的规模上,若要强大自己,还是要继续往外打。 四月十八日,赵开山传令让自己麾下的统制官们全部前往临沂县集合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进兵计划。 苏咏霖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出发了,抵达临沂县城的时候还算早,其余人还没到。 看到赵开山的时候,苏咏霖发现赵开山正美滋滋的看着密州、莒州义军领导们联手给他送的礼物清单。 而他身边则堆着大大小小的一大堆箱子。 有打开的,也有没打开的,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 见苏咏霖来了,赵开山立刻拉着苏咏霖一起看,让苏咏霖看到那些金银财宝的礼单。 “贤弟啊,这可多亏了你的提议,光复军大统领这名号还有咱们的口号是真的好用,这不,密州和莒州那帮人就真的加入了光复军了,我就只好厚着脸皮做这个大统领了,哈哈哈哈!” 赵开山的欢喜溢于言表,苏咏霖也是一副为他感到开心的模样。 “兄长能有如此成就,是兄长自己的果决,我只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没有兄长的采纳,我又能如何呢?” “哈哈哈哈,贤弟啊,你这一张嘴哟!” 赵开山开心极了,便对苏咏霖说道:“这一次进兵,贤弟有什么想法啊?” “想法当然有很多,但是主要还是看兄长怎么决定。” 苏咏霖开口道:“兄长应该也有很多的想法吧?” “哈哈哈,那是自然的。” 赵开山大笑道:“贤弟手底下那些探子真是能干,整个山东都给谣言搅和的乱糟糟的,官府无所作为,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不趁此机会扩大势力,又要等什么时候呢?” 对于赵开山忽然就那么雄心勃勃而没有了任何忧虑的情况,苏咏霖并非没有预见。 光复军一下子壮大了那么多,他要是不稍微膨胀一下,苏咏霖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当然,有限膨胀叫做自信,膨胀太多,就是自负了。 赵开山眼下还是比较明智的。 “金贼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一旦反应过来,肯定是大军打过来,现在这个机会难得,咱们要尽可能的占据山东更多的州府,招募更多的军队对抗金贼才是。 贤弟,之前我说过,想要往济南府一带发展,这个想法我没有放弃,眼下我打算三路进兵,尽快攻略山东东路,背靠大海,继而向西、向北发展,贤弟以为如何?” 苏咏霖稍微想了想,觉得这也挺好。 眼下占据多少地盘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利用这股子势头让完颜亮埋下的火药都爆炸,让想要造反的人都能借此良机造反。 最好整个山东都爆炸造反,河北也造反,燕云之地也造反,来个矛盾总爆发,大家都造反,金廷一定会混乱一阵子。 利用金廷混乱的时间,他可以真正的扎根于基层农村,建立扎实的可以动员的政权。 没有超过金廷的组织架构和动员力,又凭什么可以推翻金国这个政权呢? 凭借赵开山这帮人的地主乡绅联盟? 他们有什么组织架构和动员力? 而且金国精锐并不弱小,一旦惹急了,完颜亮立马给你来个亲征! 那场面一定非常好看。 五十二 他已经是“名将”了 金国军队的武力的确衰落的非常厉害。 但是任何一个政权的崩塌总是要经历至少一次军事上的剧烈挫败,由此而始引发连锁反应,拉开政权崩塌的序幕。 金国还没有经历这样的一次剧烈挫败,军队主力精锐犹存。 想要覆灭金国,光复军需要和金军主力展开一次正面对决,歼灭之。 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要让赵开山的野心不断地膨胀,让他的欲望不断的增大,让他做为旗号不断的发挥招蜂引蝶的重要作用。 这对苏咏霖很重要。 “兄长的计划非常好,我们一定要趁此机会拿下山东,号召更多人起兵造反,一旦山东皆反,河北、燕云一定也会跟着反,金贼焦头烂额,那个时候,如何不是兄长问鼎天下的机遇呢?” 苏咏霖向着赵开山躬身一礼。 赵开山一愣。 问鼎天下…… 苏咏霖之前说过,但是他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势力太小了,他不敢更多的设想。 可就那么短短的十多天,光复军建立起来了,他的声望、势力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实力大大增强了。 那么多人吹捧他,靠着他给与的名号奋斗,俨然以他为主,尊奉他的号令,听从他的调遣。 这就是权势的味道吗? 和做一个地主、管着自己家里的那群佃客完全不一样。 千军万马,和牛马一样的佃客能一样吗? 不一样! 于是他的野心开始膨胀了。 所以这个时候苏咏霖再次说起问鼎天下的时候,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感觉到荒唐,只是一阵恍惚。 恍惚过后,他强行摁住心里的躁动,呵呵一笑。 “贤弟,问鼎天下什么的,实在是太早了,现在就不要说了,还是谈论一下进兵计划比较好。” 苏咏霖勾起嘴角。 “喏。” 没过多久,光复军主要的将领们都聚齐在了临沂县府内,赵开山对着地图与众人商议接下来的进兵计划。 “眼下,金贼正处于慌乱之中,没有调兵遣将发起攻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个时候进兵太早了,军队尚未得到训练,但是诸位,金贼不会给我们训练的时间。 我们想要时间征兵、训练,但是金贼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他们整顿完毕就会攻击,我们会非常被动,所以诸位,进兵征战就是练兵!我等别无选择!” 赵开山一锤定音,接着和苏咏霖商议,在苏咏霖的建议下,赵开山定下了作战计划。 总体规划是兵分三路。 一路为东路军,目标是攻克沿海各州府,登州、莱州和宁海州一带,最好可以拿下整个胶东半岛。 一路为中路军,目标是攻击益都府和潍州一带,这里是山东的军事重心,要是能拿下,整个山东地区的金兵就成了无头苍蝇。 一路为西路军,目标是攻击济南府、淄州一带,为义军下一步攻打山东西路做一些准备,号召更多人加入义军。 计划定下来,赵开山也宣布了人事安排。 莒州总管孙子义为东路军都统制,统领神武军、神翼军、武威军、武定军、威胜军出击,总兵力约八千人。 赵开山自领中路军,统领背嵬军、踏白军、选锋军、武胜军出击,总兵力约一万人。 苏咏霖被任命为西路军都统制,统领胜捷军、破敌军、游奕军出击,总兵力约八千人。 大家快速整兵出击,争分夺秒。 五日之内,也就是到四月二十三日左右,大军就要整顿完毕,快速出击。 此时此刻,光复军的兵力已经超过了金廷安置在山东地区的常备军数量。 金廷如果不能发动签军或者从外地调兵集中起来镇压光复军,在兵力上,金军就已经不如光复军了。 更何况只是山东东路一路,那兵力相较于光复军来说更是接近三倍的差距,真要打起来,光复军完全不怵。 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双方军官的军事素养了。 光复军军官都是半路出家,从没接受过正规的军事培训。 金国方面到底还是职业军官,不说多么专业,基础常识还是有的,所以缺乏军事素养是光复军最大的弱项。 尽管如此,苏咏霖相信光复军还是可以取胜。 就是因为双方士兵的素养相差不多,半斤八两,而光复军人多势众。 金国地方官府来不及签发签军,没时间组织猛安谋克户壮丁从军,只靠常备军根本不能在人数上压制光复军,这种情况下,偌大一个金国却拿小小三个州的光复军毫无办法。 抓住这个机会迅猛突击,大规模扩张势力,扩张到金廷为之恐惧的地步,才是光复军唯一的生路。 苏咏霖并不奇怪自己会被任命为一路军队的统帅。 因为此时此刻,在这个新生的光复军团体里,他已经是“名将”了。 对,赵开山任命苏咏霖做西路军都统制的原因就是因为苏咏霖是“名将”。 这让苏咏霖自己都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我是名将? 或许以后可能是,但是现在绝对不是,现在只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战场新手。 真要说名将,哪一个不是多年战场经验和战绩累积出来的呢? 上来就把八千军队交给他,他是真的不太清楚自己能不能指挥好八千军队。 更别说除了他自己带出来的胜捷军,破敌军统制陈乔山和游奕军统制李啸都是赵开山的心腹亲信,这两人是否会听命令,那是真不好说。 就算他们听命令,他们的军队能否听得懂号令,也不好说。 不过苏咏霖没有推辞。 名将不应该仅仅只是会打仗,统兵的本领应该也是衡量将领的一个重要指标,只会打仗而搞不好战友关系的,实在不能称之为名将。 今后苏咏霖虽然也会扩张自己的势力,增加自己的嫡系力量,但是完全不接纳其他势力的投靠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这种机会对于苏咏霖这种志在天下的人来说,都是需要把握住的。 这种本领说得好听点叫人格魅力,说得难听点就叫拉拢人心。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本领,一种志在天下者必备的本领。 五十三 这个世界真的是个比烂的世界 根据苏咏霖的了解,陈乔山和李啸都不是地主乡绅出身。 他们的出身比较普通。 陈乔山原本是农民,荒年没饭吃就落草为寇,某次带人打劫赵家庄,被赵开山的私人武装打败。 他讲义气,自己一个人断后掩护其他人逃跑,死战不退,被赵开山看中了,就连着他加上整个土匪队伍都收纳入了赵家的私属武装。 李啸原本是帮商人搞武装押运货物的。 一次押运过程中,押运队伍被土匪包围歼灭,李啸一个人侥幸逃生,流落到沂州,靠着一身本领投靠了赵开山,吃上了这碗饭。 这两人都属于那种草莽出身的超级打手,文化不见得多高,但是讲义气,忠心,遇事知道想着赵开山的利益,所以特别为赵开山所信任。 这就和赵祥和赵开河等人的亲眷身份不同。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人应该是遵从赵开山的利益而行动,并非像赵祥赵开河这些人一样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一点很不一样。 看起来赵开山也并非对于团队内的人事关系没有关注。 既然如此,苏咏霖大胆猜测,陈乔山和李啸应该不会和自己顶牛,故意挑刺不遵守命令。 而且不管怎么说,打仗都是要面临生死危局的事情,自己紧张,他们未必就不紧张,在战场上玩小九九还想全身而退,没有高强的本领是不敢这样乱来的。 陈乔山和李啸并没有这种高强的本领,自然不会想着搞什么小九九,最多也就是跑路逃命。 可是对付并不是金军主力的地方军队,并不需要那么害怕,狠一点,杀的凶一点、多一点,该害怕的就是金人了。 出兵前,苏咏霖召开了西路军的军事会议。 他在会议上确定了大军由沂州出发,攻取新泰,自新泰兵分两路,一路攻克整个泰安州,一路由新泰北上进入淄州,再从淄州折道攻打济南,由此完成赵开山给的任务。 众军官对这套军事计划没什么意见。 苏咏霖进而强调此次用兵作战的要义——快。 “此次作战,重点在于一个快,其余州府不说,光一个济南府金人数量便极多,村寨超过四十,镇防猛安有四个,一旦他们有了准备,我们打起来会非常艰难,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反应过来组织兵力之前,各个击破。” 苏咏霖指着地图上的山区说道:“此番行军,根据局势变化,诸位要做好急行军的准备,力求快速击破,而不能恋战,一旦我们与金贼相持,金廷就有了调集兵马征讨而来的准备,到那时,我们就危险了。” 诸将都认为这是对的。 真要打成相持作战,金廷动辄十万兵马压过来,对于光复军无异于泰山压顶。 这个数字,就算是十万头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陈乔山和李啸也没有更多的反对意见。 他们接受了苏咏霖的计划,各自整顿兵马,于第二天的傍晚抵达了苏咏霖所在的深井村,三支部队合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该说不说,带着一千多部队在大本营打破袭战和带着八千部队离开大本营北伐,那完全就是两件事情,战前的一系列准备非常繁重。 作为主将,苏咏霖毫无疑问要承担其绝大部分的职责。 军用物资,生活物资,药用物资,后勤转运人员,行进路线等等,赵开山居然没什么相关的准备。 他把相关任务一股脑的交给下面人,自己只是审核需要下发的物资,点点头允许就好。 苏咏霖只有五天时间,却要给八千部队的北伐做准备,就算是最基础的最低限度的准备也足以让他焦头烂额脑袋冒烟了。 幸好他的老部下近七百人能写会算,全被他拉出来帮忙处理出征事宜,就这样也是紧张无比,只好把破敌军和游奕军两支军队里识字的人全部拉出来一起帮忙干活儿。 口粮方面,考虑到军队可能有急行军、无法生火做饭的情况,于是下令火头军加班加点做大烙饼,配发给军队当紧急口粮。 这种大烙饼耐储存,也好携带,一个人背几张,急行军的时候能省下很多时间,休息的时候喝点水吃点烙饼,就当一顿饭了。 时间,还是时间,只要抓紧时间,他们可以在金军主力前来镇压之前做很多事情。 焦头烂额之际,苏咏霖有理由怀疑赵开山根本就没有科学的评估这场军事行动的难度,放到其他地方其他时间点,赵开山的行动十有八九要遭到重挫。 但是偏偏在这个地区这个时刻,这场军事行动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因为地方官府太腐败、低效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真的是个比烂的世界。 光复军如此业余,却依旧能组织起军事行动,甚至可以把金国专业的军队和官府摁在地上摩擦。 苏咏霖无奈的叹了口气。 权当是唯一后成为一个高效专业的组织积累经验好了。 加班加点的工作之后,最低限度的北伐后勤准备算是准备的差不多了。 唯一有点问题的后勤转运人员人数上的不足,也被苏咏霖用打白条的方式解决掉了。 苏咏霖下令给自己控制的四十一个行政村,号召民众出动帮助光复军做后勤工作。 虽然光复军不能给他们太多报酬,但是作为他们帮助光复军的回报,他们可以得到光复军签发给他们的白条。 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力换取白条,而这个白条可以用来抵税。 转运工作的时间越长,路程越长,白条抵税的额度就越高,等之后到了征税季节,农户可以用白条当做税收交付给光复军工作人员,等同于交过了税。 这个政策下达之后,经过光复军特派员和农会工作人员的宣传之后,农户们表达出了相当的热情。 虽然眼下还在农忙时节,但是家家户户还是做出商量,出动了可以出动的成年男子,甚至有些身体比较好的妇女和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都报名参与,想要帮着光复军运输粮食,换取可以抵税的白条。 于是西路军后勤转运工作的人手就充足了起来。 五十四 两人就此对苏咏霖刮目相看 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招募到了那么多后勤人员? 对此,陈乔山和李啸看的一愣一愣的,纷纷询问苏咏霖是用什么方法调集了那么多人手热情洋溢的给他做后勤工作的。 而且居然连女人都来了? 看着那些大手大脚大嗓门的农家妇女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陈乔山和李啸感到难以理解。 “想让马儿跑得快,就要让马吃饱,这是用我个人和光复军的信誉做保证,必须要遵守的,某种意义上也是仅此一次的赌博,但是只要这一次遵守了,以后,我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后勤人力。” 苏咏霖扬着手上的白条,递给了陈乔山和李啸。 两人看了,十分惊奇。 目前来看,赵开山的统治比较粗放,或者说他还没有怎么意识到统治的意义,根本没来得及想着自己作为一个统治者该做什么。 眼下赵开山还是一个大地主,并没有完成自己作为统治者的思维转变。 攻取沂州就任三州大总管之后,赵开山并没有怎么改变沂州。 对于眼下沂州的政治生态,赵开山秉持着地主思想,态度就等同于分封,除了自家祖产和两座县城,基本上就是谁打下来的归谁管。 苏咏霖攻打下来的四十一座乡村自然是苏咏霖的地盘,后续加入的那些土豪乡绅们的土地也是归他们自己,赵开山不插手。 赵开山没有和其他地主乡绅们商量过什么税收啊监管啊之类的事情,除了军事行动上要听他的命令、尊奉他做大总管之外,他没有做什么政治上的干预。 不知道是没有想过还是没有时间去想,反正赵开山默认了眼下这个状态。 大家各自管各自的,但是到了要打仗的时候,你们就要出兵跟着我打,听我的号令,打了胜仗,大家一起分战利品。 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没人想到苏咏霖真就那么直接的建立了管理,连税收上的事情都开始规定了。 这不像是要当地主,这倒是想建立了一个官府。 谁家地主不收租子反而收税? 就算是名义也不需要弄出个税收的名义吧? 你苏咏霖是要当官? 官迷? 可又不像啊。 这些农民如此热情活泼,一点儿也没有被强迫的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像是遭到了苏咏霖的残酷压迫,这活泼的氛围也和他们见惯了的地主农庄完全不同。 而且这个【要让马跑得快就要让马吃饱】的理论更不可能是个土豪乡绅会说出来的话。 谁家地主不是想尽办法从佃户身上刮油? 赵开山算是一众土豪乡绅当中比较厚道的,至少没让人饿死,尽管如此,赵家佃户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累死累活换口吃的是家常便饭。 就这已经是很多佃客梦寐以求的生活了,至少有一口吃的,不会饿死,有人得了病,赵开山也愿意施药给佃客治病。 其他各家对于那些瘦弱不堪或者得了病的佃客的做法简直可以用灭绝人寰来形容,基本上就是没有劳力了就扔掉,让他们自生自灭,完全不怜惜。 反正土地在手,随便挤兑自耕农就是了,根本不担心自家土地没人来耕种。 所以苏咏霖这做法就让陈乔山和李啸十分疑惑。 “苏统制,你真的会让农户用这个白条抵……税?拿着白条给你,就真的不用交粮食了?” 李啸好奇的询问苏咏霖。 “那当然,咱们光复军做事就要和金人不一样,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做到,取信于民,否则今后还怎么治理啊?” 苏咏霖笑着说道:“这要是骗了他们一次,他们就不会再帮我们第二次了,对于我们来说,没了他们的信任,和自杀有什么区别?难道还能指着金廷的汉人进士们帮咱们?” 李啸眨眨眼,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他看了看陈乔山,陈乔山也看了看他。 过了一会儿,陈乔山询问道:“苏统制,有个事情,我很有些困惑,能问问吗?” “当然可以,知无不答。” 苏咏霖点了点头。 “那个……方才你说的,是税?不是租子?咱们也不是官府,这地都是你的,你为什么说是税而不是租子呢?而且你这边的这些农户,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 陈乔山一脸费解的看着苏咏霖,苏咏霖顿时就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这些地都是我的了?我把地都分给农户了,这些农户现在都有自己的地,我不是地主,当然不会问他们收租子,至于他们为什么开心……跑跑腿就能抵税,何乐而不为?” 陈乔山和李啸脸上的表情在苏咏霖看来就有点精彩。 【丈夫在产房外听着产房内正在生产的妻子的阵阵惨叫而揪心不已的时候,忽然接到很多亲朋好友的恭贺消息和红包,丈夫很不解。 接着丈夫从亲朋好友那里得知妻子已经在朋友圈内公布自己生产成功,后来进一步得知妻子刚生完、护士还在缝针的时候她就一边惨叫一边迫不及待地发朋友圈公布自己生育成功。】 陈乔山和李啸脸上的表情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那位丈夫的表情。 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好一会儿,李啸率先反应过来。 “苏统制,你……把土地都分给农民了?” “嗯。” 陈乔山也反应过来了。 “你自己不留点?四十一个村庄,多少地啊,你不留点?” “我又不是为了当大地主才造金国的反,而且若是造反不成,这些地给我,有用吗?不还是金人的?” 苏咏霖呵呵一笑,看了看那些热情洋溢、积极报名为军队运送粮食的农民。 脑海里稍微盘算了一下说什么最好。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以诚待人,人自会以诚待我,四十一个村庄已然如此,若整个山东的光复军都能以诚对待农民,则我们必然可以把金人赶出中原,把中原神州抢回来,来他个改朝换代! 届时,我兄长也能坐在皇位上叱咤风云,兄长做了皇帝,咱们这帮兄弟又怎么会没有好的待遇呢?与此相比,这区区四十一个村庄的土地,很重要吗?” 苏咏霖举手握拳,满脸激情的看着陈乔山和李啸,好像真的要为赵开山推翻金国让他做皇帝似的。 “你们觉得如何?” 陈乔山和李啸为苏咏霖的话感到震撼。 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咏霖是真的在考虑改朝换代的事情。 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金国军队何等雄壮,一口气吞并宋国半壁江山,逼的宋国称臣纳贡,纵使三十年过去,余威仍在。 他们反抗金国,不过是被逼的活不下去,就跟着赵开山一起造反,至于其他的,他们真的没有想过。 赵开山要造反,他们当然要跟着一起造反。 当然,他们是赵开山的亲信,其实也没有什么选择。 改朝换代什么的,他们是真的没有想过,此时此刻,起义也不过是取得阶段性的成果,占据了三州。 距离起义成功掀翻金国,还远着。 可苏咏霖已经在思考改朝换代、让赵开山做皇帝的事情了。 这…… 两人就此对苏咏霖刮目相看,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改观。 五十五 陈炳河非常焦虑 时间过的很快,转瞬之间五天就过去了。 四月二十三日,义军出征的日子到了。 东路军孙子义那儿的情况苏咏霖不清楚,中路军赵开山那儿据说出了不少乱子,折腾了不少人,不过军队还是成功地出征了。 西路军这里的情况最好,最稳妥,虽然准备也只是最低限度的准备,但是至少不会让士兵没东西吃以至于饿肚子。 军队要是没东西吃饿肚子,那就只能就地找吃的,就地找吃的说起来好听,有各种方式,比如打猎捕鱼采摘之类的,但是归根结底,少不了抢这一环节。 那是极其损伤军队纪律和军队名声的,这样的事情苏咏霖绝对不允许发生。 出征宣誓结束之后,大军正式出征,苏咏霖讲究兵贵神速,要求军队以较快的速度向北进发,目标直指泰安州的新泰县。 光复军的胜机,就在行军速度的快慢和攻城略地的效率上。 尽可能快的前进,将金军还未集合起来的军队各个击破,使之无法对光复军造成有效打击。 进攻策略还是一样,一边扫荡城池周边的金人村寨,一边攻打城池,把城池外的金军和城池内的金军割裂开来,使之无法联合。 经过战前的侦查,苏咏霖了解到了很多敌方的准备。 因为距离沂州比较近,新泰这一片地区比较早的知道了动乱的消息,了解的内容比较多。 新泰官府似乎确定了沂州地区有造反的乱军存在,所以一直都在不断地往这边派人侦查具体情况,并且收拢军队做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措施。 新泰县城集中了射粮军、镇防军一部的兵力,应该集合了五百人左右的城防部队。 其中三百部队昼夜在城墙上巡查,还有二百人在通往县城的各个要道上设了多个卡哨作为警戒,都储备了狼烟和烽火燃料,一旦发现敌情,立刻点燃狼烟或烽火警告城池。 不错,防备还是挺足的,这个县城的县官或者是军事方面的负责人还挺有能耐。 苏咏霖看了探子们带回来的示意图之后,思虑片刻,做出了突袭的决定。 “正面攻击危险太大,他们一旦有了准备,三百人就能挡我们三千人,还能就此通知泰安州其他地区我们正在发动进攻,让其他地区有了准备,那么我们的存在就彻底暴露了。” 苏咏霖否决了李啸提出的正面猛打猛冲的战术。 “眼下,由于我们先期散布出去的很多假情报,整个山东的金国地方官府都不知道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另外,我还派人在各个官道附近伏击官府的哨骑。 所以各个官府所得到的消息真假参半,且非常繁杂,他们目前根本不确定什么地方在造反,规模多大,甚至我们有什么动向他们都不清楚,这是我们最大的掩护。” 苏咏霖指了指地图上的新泰县城:“而眼下,新泰县是唯一一个做出了如此防备的县城,很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却又没有完全确定,只能就地防御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必须要靠突袭拿下县城,也要靠突然袭击拿下这些哨卡,不能给他们互相通气的机会,以此快速席卷整个泰安州,然后迅速翻越山地北上攻取济南府!”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济南府的位置,看着身边的众多军官。 “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机会,所以我决定,挑选精兵强将,由我亲自率领,绕行山路小道,绕开这些哨卡,直接突袭新泰县城,而你们则要带领精兵,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装作行脚商人,突袭各个哨卡!”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领命。 陈乔山和李啸也没有反对,表示了认可。 然后苏咏霖指着地图上的哨卡分配任务给军官们,自己则精挑细选了五百名精兵,带上苏勇轻装潜行,决定绕道山路小径突袭新泰县城。 行动紧锣密鼓的展开。 而与此同时,四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新泰县县令陈炳河正处在焦虑之中。 焦虑的原因其实很好解释。 四月中旬,很多地方发生暴乱的消息开始在新泰传播,但是陈炳河已经通过一个来自沂州的本家商人得知了沂州发生暴乱。 他是从临沂县逃出来的,说临沂县情况很不好,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他不清楚。 有多少人暴乱,有多少人死掉,县城是不是危险了,暴乱是不是被镇压了,他一概不知,只是逃命而已。 陈炳河当时就很警惕,一边向泰安州刺史达雷汇报这件事情,一边派人进入沂州打探消息。 达雷那边回复消息说让他继续把消息探知完全再报,可是他派去沂州的人五天都没有送消息回来。 更让陈炳河觉得不安的是,没有来自沂州官方的任何消息。 官府就像是夏日午后倒在地上的一滩水,人间蒸发了,无影无踪。 这让陈炳河想起了多年以前他曾经历过的起义军造反叛乱的事情。 那是毫无察觉的一个午后,义军忽然出现攻打县城,县城一片混乱,不知多少人自相践踏而亡。 那次起义很快就被金军镇压了,但是陈炳河的两个族人死在混乱之中,给他带来了深刻的记忆和心理阴影。 他越来越觉得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一种奇怪的预见感促使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于是陈炳河一边命令射粮军武装起来巡逻县域保护县城,一边派人去镇防猛安军营协调军队来保护县城,接着又接连派人去探查消息。 可直到四月二十一日,都没有消息回复。 派去把沂州发生暴乱的消息送给达雷的人倒是带来了达雷的命令。 达雷让陈炳河继续探查并且加强警戒的命令,并且告诉他各地都有人送来消息,称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暴乱,眼下刺史府也是一片混乱,陈炳河这边务必要稳住。 于是陈炳河做出决定,他派人在各个要道上设立哨卡,设下了狼烟和烽火,日日派人巡视城墙和县域。 二十五日,他进一步找来新泰守将思敬,打算和他商量一下封城自守的可行性。 五十六 攻克县城 “封城自守?明府,这不太好吧?眼下根本没有贼人犯境,贸然封城自守,真有贼人犯事就算了,要是虚惊一场,上面追究下来,要负责的啊。” 封城自守是大事,思敬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而且说实话,思敬其实一直都感觉陈炳河有点过度紧张了。 虽然说他也挺紧张的。 从十多天前开始,有人造反叛乱的消息就传开了,但是他们多方打听询问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出了事情,不知道哪里有贼人作乱。 有人说沂州和密州,有人说登州,有人说冀州,有人说大名府,有人说燕云,还有人说西夏入侵,甚至有人说宋国北伐。 各种消息一时间充斥了整个新泰县城,每个消息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是真的一样,弄得官方人员也十分恐慌。 前几日,他在莱芜的好友还写信问他是不是宋国北伐了,需要不需要现在就跑路之类的,所以思敬也是惴惴不安。 但是封城自守这种事情…… 不至于吧? “不好吗?” 陈炳河自己也有些犹豫,询问道:“可是近来叛乱四起的消息甚嚣尘上,不说其他地方,沂州距离咱们那么近,万一真的出事了,咱们一定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才要早做准备,我等食君禄,理当为君分忧,不能庸碌无为啊!” 思敬犹豫片刻。 “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明府,封城自守是大事,别的不说,贸然封城自守,城中居民储备不足,那可是相当危险的,不管怎么说,总要给城中居民樵采的时间吧? 而且还有城外农户,以及猛安谋克户,把他们丢在村寨里而我们封城自守,他们会有意见的,到时候闹将起来,事情闹大,城外农户都要进城,我们接纳,还是不接纳?” 思敬这一说,陈炳河觉得也有道理。 城外人比城内人要多,小小一座县城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封城自守的消息一旦公布,很难说城外农户和猛安谋克户不会集体进城。 到时候一定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实闹出那么大的乱子,真的会出事。 思来想去,陈炳河觉得还是做两手准备。 一边做封城自守的准备,一边再派数量更多的人去沂州打探打探消息。 然后陈炳河安排清点城中粮库和武库的库存,加紧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又派人雇佣城中闲散人员、癞子、乞丐组成伐木团队去城外小山上樵采,以储备足够的木料。 思敬则按照陈炳河的建议,私下里派人去联络那些居住在村寨里的猛安谋克户,让他们长个心眼儿。 其实这也是推脱责任。 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了,你们想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入城可以,但是不入城,真的出事了,你们自己承担责任。 面对思敬的警告,只有少数村寨把村子里的老弱妇孺送到了城中暂时居住,大部分人没有动弹。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耽误了春耕,影响了他们一整年的收成,到时候饿肚子可没人管他们。 所以他们自己不去城池,也没有让被他们控制的汉人农奴去城池。 天大地大,春耕最大。 南迁居住在中原的女真人也逐渐理解了这个道理,并且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对此,思敬和陈炳河都表示无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好言难劝该死鬼,你们不听,我们也没办法。 接下来几天,陈炳河和思敬兵分两路,一边储备物资,一边安排军事防御和情报探查,做的都还算是不错的。 二十九日午后,思敬急急忙忙的带着一个人冲到了县府里。 这个人是陈炳河之前派去沂州探听消息的哨骑当中的一人,他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身体非常虚弱。 陈炳河很快得知此人进入沂州探查消息的时候遭到了袭击,身边四个同伴都死了,他一路逃命,逃到了滕州,又从滕州过了兖州,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得以返回。 “沂州两县均已陷落,贼军已经控制沂州!贼军声势浩大,约有数千众!” 陈炳河大惊失色,立刻看向了思敬。 “真的出事了!” 思敬满脸紧张。 “是的,真的出事了,咱们要立刻上报!” “没错!立刻上报!来人,马上给我……” 陈炳河话没说完,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陈炳河与思敬都被吓了一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炳河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跑出了县府,思敬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县府,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猛看。 一时半会儿的确没看见什么,但是嘈杂的声音却像汹涌的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向他们,直接怼脸,摄人心魄。 恐慌,就是恐慌。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吼叫,种种撕破喉咙的高音汇聚在一起,刺激着陈炳河与思敬的心脏,让他们的心脏加速狂跳。 的确出事了。 苏咏霖已经亲自带着胜捷军精兵混进陈炳河安排的樵采队伍冲入了新泰县城内,夺取了城门。 整个行动都很顺利,就是有个守城金兵恐慌之中脑子一抽居然引爆了苏咏霖不知道名字的火药武器,引发了很大的爆炸。 爆炸声音真的很响,苏咏霖已经及时捂住了耳朵扑倒在地,却还是感觉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等他爬起来四处看看,发现城楼上有一个地方已经被烟熏黑了,炸的一塌糊涂。 紧随其后,一只漆黑的残破断臂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苏咏霖的面前,差一点砸中他,给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苏咏霖吃了一惊。 好家伙,这火器不赖啊! 不过他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收拢部队控制城门之后立刻往里冲,急速向城中各官署出击,并且分兵夺取其余三座城门。 既然已经暴露,那就要更加快速的行动了,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路上只要遇到手持武器的一律杀死,看到穿着官员制服的一律捉拿,整座县城乱作一团,恍若世界末日一般满是凄惨的喊叫声。 陈炳河与思敬慌慌张张的组织防御,召集可以调动的人手约一百多人手持兵器往西城位置而去,试图控制局势,保住县城。 但是他们没走一段路就撞上了苏咏霖率领的突击队。 苏咏霖一见对方有一群人,立刻下令军队就地结阵。 胜捷军的精兵们现在对于结阵已经非常熟悉了,快速结阵完毕,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陈炳河和思敬还没有做出反应,胜捷军军阵就冲到面前,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支稀稀拉拉的临时部队很快兵败,被胜捷军全歼。 苏咏霖感受到了降维打击的快感。 结成军阵的军队对上这群散兵游勇,就是那么有杀伤力。 苏咏霖见他们两人衣着不凡,知道是有地位的主官,于是没有杀死,只是生擒。 县府很快陷落,新泰县城的防御彻底失败,苏咏霖随即控制了四个城门,将之封闭,又分兵在城中剿杀金兵余孽,到黄昏时,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县城。 随后,苏咏霖下令颁布安民告示,宣布对城池实行军管和宵禁,但是保证胜捷军的秋毫无犯,以此暂时安定人心。 五十七 上等人之死 攻打县城,苏咏霖还是第一次,占据县城也是第一次。 和农村里单纯的生产关系不同,城市里的各种关系就复杂得多了,人也复杂得多。 既有小民,也有富豪,还有官员,士农工商一应俱全,管理一座城市比管理一个农村要难得多。 不过农业经济时代,管好农村,就一定可以管好城市,得农村者得天下,苏咏霖也并不太担心自己会因为缺乏经验而把城市搞乱掉。 只要外面的农村拿下了,农会建立起来了,农业生产得到保障,城市就是安全的。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解决一下被抓住的这些县中官员、吏员的问题。 倒不是说要留下他们的性命什么的,而是他需要从他们的嘴巴里得知眼下山东各地官府的动向如何,以此判断光复军是否可以顺利达成这一次的战略目标。 他把被俘虏的陈炳河、思敬还有一票大小官吏全部带到了县府里进行审讯。 审讯的时候,有件出乎他的预料的事情。 县令陈炳河通过科举考试考取进士从而出任县令,他是个汉人,面对同为汉人的苏咏霖破口大骂,骂他是逆贼,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守将、镇防军千户官思敬是女真人,跪在苏咏霖面前一个劲儿的求饶,求苏咏霖不要杀他,给他一条生路。 苏咏霖就觉得很有意思。 “陈炳河,我起事,是为了驱逐女真人的金廷,光复华夏神州,你与我同为汉人,为什么要如此敌视我?思敬是女真人尚且知道求饶,你为何不归降光复军呢?你归降光复军,我绝对不会杀你,还会用你。” 陈炳河满脸鄙视的看着思敬。 “今日方才知道你是如此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你对得起陛下给你的优厚俸禄吗?对得起你的身份吗?无耻!无耻!” 思敬跪伏于地不敢说话,只是不停的抽泣。 挺高大威武的一条汉子此时却如小女儿般脆弱纤细,反倒显得身材略显单薄的陈炳河有铁骨铮铮之感。 这醉人的反差感让苏咏霖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骂完思敬,陈炳河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看着苏咏霖。 “我乃天子臣属,岂会屈膝逆贼?你这逆贼要杀便杀,休要胡言乱语!” “你我都是汉人,为何不携手驱逐金廷?光复神州?汉家疆土,汉家自己做主,岂容外人染指?你以为呢?” 苏咏霖期待地看着陈炳河。 陈炳河大怒。 “逆贼!休得胡言!天子臣属,岂会与你这逆贼为伍?速速杀我!终有一日,天子王师会将你这逆贼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苏咏霖望着他额头暴起的青筋,还有眼中强烈的愤怒和杀意,知道此话不假。 于是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看起来,族群之间的矛盾比起阶级之间的矛盾,根本就不叫事儿。 民族主义,不行。 打着民族主义大旗的光复军就算胜利,也不会解决掉根本问题,或者说大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根本问题。 一切矛盾都可以是表象,稍微往深一点的地方看,果然,全都是阶级矛盾。 只是有人试图以各种各样的矛盾形式来掩盖这个最根本的矛盾。 民族,性别,肤色,宗教。 利用这些矛盾点竖切社会,让底层人民分裂,从而无法团结一心,不能向上争取权益。 念及此处,苏咏霖望向了县府内所有的部下们。 或者是军官,或者是士兵。 他打算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上一堂生动有趣的社会实践课。 “诸君,你们看到了吗?陈炳河身为汉人,却对女真皇帝忠心耿耿,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这些以陈炳河为代表的上等人眼里,族群之间的差别根本就不算事儿。” 苏咏霖伸手指着陈炳河。 被俘获的陈炳河以及思敬,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很惊奇地看着苏咏霖。 而胜捷军的军官和士兵们则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咏霖。 他们知道苏咏霖正在讲课。 苏咏霖绕着陈炳河身边缓缓踱步。 “陈炳河是个官,是上等人,所以就算他与我们都是汉人,却也根本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同一族群之人,也不在乎女真人是否凌虐汉人,那么他在乎的是什么?” 苏咏霖发出了询问,并且向身边的士兵和军官们寻求答案。 他伸手指向了一个士兵。 “你来说说,陈炳河在意的是什么?” “在意的……是他上等人的地位。” 这名士兵试探着回答。 “可以这样说,但是并不太完整。” 苏咏霖笑了笑,又指向另一个士兵:“你来说说,更加深入一点,更加完整一点,他在意的是什么?” 这名士兵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想了想之前苏咏霖所教授的课程。 “他在意的的确是他的身份和地位,但是更在意的,应该是这个身份和地位所带来的利益,阿郎说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因为有利益,他才在意。”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这名士兵的肩膀。 “不错,以后要继续加强学习,这样就能看穿一些事情的本质,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喏!” 这名士兵高兴地点头。 苏咏霖走回到了陈炳河身边,望着陈炳河惊愕的目光,他勾起了嘴角。 “诸君,陈炳河并不在意皇帝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他只在意自己是不是上等人,只在意皇帝是否能保证他继续做上等人,那么他如此在意,做上等人能给他带来什么? 金钱,地位,还有数之不尽的利益,他可以把我们这些人当做牛马一样使唤,他可以高高在上,享受这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超过了一切,超过了我们同为汉人的事实。 所以诸君,面对做金国官员的汉人,千万不要有多余的同情和幻想,在他们眼中,他们是上等人比什么都重要,一切理由都是托辞,当然,其中也有少部分另类,但是我们不一定遇得到,就不谈了。” 苏咏霖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诸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并不是我们要做的全部,汉人和女真人之间的矛盾,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时的,这并不重要,因为大家都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失去土地的,对吗?” 士兵也好,军官也好,纷纷点头。 “不是女真人掠夺了我们的土地,而是南宋的上等人们掠夺了我们的土地,同为汉人,他们可不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就与陈炳河并不在意皇帝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一样。 眼下,我们要做的的确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但是我们最终要做的,是要把这些和陈炳河一样的上等人全部碾碎,只是驱逐胡虏,那就是表面文章,没用的。” 苏咏霖看向了陈炳河:“我们真正要收拾掉的,就是以陈炳河为代表的这群上等人啊。” 军官们和士兵们的目光集中在了陈炳河身上。 陈炳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忽然感觉到浓浓的恶意环绕在自己身边,像是一头嗜血猛兽已经盯住了自己似的。 “碾碎上等人,比驱逐胡虏难一万倍,这不假,这是真的。” 苏咏霖缓缓拔出了腰刀,雪亮的刀身反射着锐利的光芒,刺伤了陈炳河的眼睛。 “胡虏只有数百万,但是上等人,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上等人,汉人也好,女真人也好,契丹人也罢,都可能是上等人,他们可能是敌对的,但更可能是我们自己人。” 腰刀出鞘,苏咏霖握紧了手中刀。 “可是这并不是我们什么都不去做的理由,也不是我们放下武器就此认输的原因,我带你们来北边,一,是要驱逐胡虏,二,就是要碾碎这帮上等人,让上等人不再是上等人,牛马也不再是牛马。” 苏咏霖举着刀,指向了陈炳河。 “咱们都是人,一模一样的人,没有任何区别的,明明白白的,人!” 话音一落,苏咏霖便在陈炳河惊讶的注视下将其一刀封喉,而后收刀入鞘,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五十八 大叛乱时代就要来临了 被一刀封喉之后,陈炳河脸上那震惊和不解的表情并未消退。 他瞪着双眼,身体不受控制的前趋,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手脚犹然不甘地抽搐几下,终于不动了,鲜血渐渐从身下蔓延开来。 上等人陈炳河就这样死了。 胜捷军士兵们眼中的火焰也燃烧的更加旺盛了。 “啊!!!” 跪在地上的思敬尖叫一声,其余官吏们也齐齐受到惊吓,哭成一片。 “哭什么哭?他是金国皇帝的忠臣,你们哭他,是要与他同去吗?” 苏咏霖厉声询问。 面对死亡的威胁,一群人顿时止住哭声,再也不敢发出声音了。 苏咏霖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思敬面前,蹲下了身子看着他。 “你汉话说的不错啊,名字也挺好,家学渊源?” “家中长辈都……都说汉话,取汉名,到我,已经……已经没有女真名了。” 思敬一边哆嗦着一边回答苏咏霖。 苏咏霖点点头。 “不错,既然来了,就要做出点变化,以前那些旧的东西就别学了,全都扔了算了,汉学博大精深,多学学,挺好,挺好。” 思敬试探着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苏咏霖和善的面容,似乎鼓起了一点勇气。 “阁下说的是。” “对了,问你个事情,你要实话告诉我。” “喏。” “官府现在知道我们是哪里来的义军,有多少人,正在做些什么吗?” 苏咏霖捏着思敬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别骗我,骗我的话,我看得出来。” 思敬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阁下打……打进来的时候,我们刚刚知道沂州已经被叛军……不!义军!义军!沂州已经被义军占据了。” “其他的呢?” “不知道。” “我是谁?” “不知道。” “其他官府也是一样不知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其他官府知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来得及联系泰安州的刺史达雷,但是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沂州已经被占据了,所以……” “所以我们有多少人,正在干什么,你们是一概不知的?” “是的。” “你们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对了,前一阵子开始,县里就突然开始有传言说沂州有人造反,密州也有人造反,登州也有人造反,还有人说大名府有人造反,燕云有人造反,西边夏国入侵,南边宋国北伐。 很多很多诸如此类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一一求证,但是时间不够,我们没能理清头绪,没能知道的更多,就……就……” “我就来了。” 苏咏霖笑了。 思敬赔着笑,连连点头。 “是的。” “你们怎么知道沂州有问题的?” 思敬就把陈炳河的族人带来的消息还有那个绕了大半圈拼了命才回来的探子的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很满意的松开了手,站起了身子。 打从开始造反以来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结果沂州密州莒州三州发生叛乱的消息,至少泰安州的刺史目前是不确定的,新泰县也就是刚刚确定沂州发生叛乱。 义军具体的人数、组成、目标,他们一概不知,甚至连义军已经发动了进攻、准备攻取山东东路的消息都不知道。 不错。 看起来,苏隐和苏长生的这场情报战打得很不错,看家本领没有荒废,三人成虎的古今准则也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眼下整个山东的金廷官方系统应该是一团乱麻,就算他们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也来不及互相联络、联手对抗,只能被动的各自为战了。 光复军已经开始攻击了,山东金军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才刚刚开始,这场军事行动,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若是他们这里获得了胜利,必能催动山东其他地区对金廷不满的土豪乡绅的广泛起事,进而把这股浪潮往河南河北地区蔓延。 趁着金廷在中原立足未稳之时,把广大中原地区裹入造反的浪潮之中,由此,又能引发一系列的反应。 只要有一个支点,小小的人也能翘起比他庞大无数倍的物体。 有了这个支点,只有一支军队的苏咏霖也能撬动金廷在中原的统治。 大叛乱时代就要来临了。 苏咏霖对思敬很满意,然后下令杀了他。 思敬一脸呆滞,直到被拖出去处决的时候才尖叫出声,凄厉地喊叫着求饶。 苏咏霖大声喊了一句。 “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你家天子送下来陪你!你不会孤独的!” 话音一落,思敬就被砍掉了脑袋。 苏咏霖可不在意某些人的哀嚎。 他笑纳了城中的军事物资,得到了大量粮食、弓弩、火药和箭矢,还有一些近战兵器,以及少量铠甲。 胜捷军的军事装备又一次得到了优化。 县城被攻取之后的第二天上午,苏咏霖得知后续部队已经跟了上来。 苏绝和苏海生等人领兵突进,联手荡平了新泰县的金人村寨和镇防军,进展非常快。 到了下午,陈乔山和李啸的部队才赶到了新泰县休息。 苏咏霖把诸将召集到县城里,宣布下一步作战计划。 留下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三人统领三个营的部队,以苏海生和苏绝各自率领本部分别前往攻占莱芜县和奉符县。 等同于直接留下本部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在这里剿灭全部的金人,解放所有被他们控制的农村。 然后老样子,建设农会,组织农民,并且着手扩军。 两千三百人的确不太够用,他需要更多军力。 苏咏霖还是有点自己的想法的。 泰安州北面和东面都被泰山山脉环绕,南面也有山地阻挡,只有西面平坦,但是汶水穿过此地,众多支流把平地分割,并不是适合骑兵展开作战的地形。 只要不是骑兵,而是步军,苏咏霖还是有底气在短时间内与之周旋的。 所以泰安州是个好地方。 按照赵开山的惯例,谁打下来的归谁管,那么泰安州完全可以好好建设,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当做胜捷军的总部核心驻地,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安全的。 消灭掉村寨里的金人,掌握被他们掌控的村庄和人口,加上原本就受到官府控制的自耕农,整个泰安州超过一半的土地人口就都会在苏咏霖的掌握之下。 至于那些本地的地主乡绅…… 暂且不去管他们,虚与委蛇就好,井水不犯河水。 确定了这个目标之后,一切就有了章法,苏咏霖细心嘱咐留下来的三人认真的、小心的操作。 “攻占县城之后,就进行军管,暂时管束城池,然后剿灭村寨内的金人和镇防军,接下来就照常,建设农会,发动农民与我们合作,至于那些地主乡绅们…… 他们愿意加入光复军,那就答应让他们加入光复军,让他们管好自己原先的地盘,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安排他们与我相见,你们只管做好农村的工作,别让他们插手,就可以了。” 听了苏咏霖的交代,三人小心翼翼的点头,表示明白。 接着,苏咏霖本人便率领剩下来的八百本部和破敌、游奕两支军队往淄州方向突进。 五十九 烽火遍地 苏咏霖的计划是攻占淄州,进而攻取济南,用极快的金军速度撕裂金人的统治,完成西路军的战略目标。 从新泰到淄川县约一百八十里路,苏咏霖决定三天跑完。 为了带动大部分普通士兵,他身先士卒,带头跑路,坚持不骑马,又下令除非受伤,否则军官一律不得骑马。 以主将身份带头奔走,全体军官被迫身先士卒作为榜样,这才把这支成军不久甚至没有经过规范化训练的菜鸟光复军带到了淄川县。 然后这支菜鸟军队成功打败了金军,攻破了淄川县城,把大小官员一网打尽。 苏咏霖没有停留,再次兵分两路,一路负责继续攻占淄州剩余诸县,另一路随他火速奔袭济南府,往章丘而去。 苏咏霖一路攻击前进的同时,整个山东的局势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义军兵分三路攻击整个山东东路,试图趁金廷没有反应过来的宝贵时间一鼓作气扩大势力。 山东金国官方力量头晕目眩一团乱麻,被各种流言消息弄的手忙脚乱,到处求证,却根本不知道山东发生了什么。 讯息传播基本靠人力畜力传播的时代,想要让某些人或者某些机构对于某件事情产生误判,一点都不难,因为大家都没有地图全开,看待事物是隔着迷雾去看的。 山东金国官方并不知道光复军的老巢、领导人、人数、作战目标和政治目标,更不知道光复军已经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山东金国官方的力量已经被光复军摸得一清二楚。 以有心算无心,金国在山东的统治力量一时间兵败如山倒,不断被光复军拔除。 光复军总体实力在眼下当然远不如金国,但是只在山东这一局部地区,光复军的实力已然压倒了金国的力量。 苏咏霖领兵快速攻击前进的同时,孙子义统领东路军在莱州取得了很大的军事胜利,击溃了莱州仓促组织起来的射粮军和镇防军的抵抗。 莱州金国的力量已经崩溃,本地豪强地主纷纷响应孙子义的号召,起兵加入光复军之中,跟随光复军攻城略地,剿杀金人,扩大占领区。 随着莱州的崩溃,登州和宁海州也将落入光复军的掌控之中,两州金人的处境绝对不会很好。 赵开山亲自统领的中路光复军也在潍州和益都府取得了很大的胜利。 潍州地方官府仓促组织了射粮军和镇防军抵抗光复军,都被光复军围攻歼灭,死者上千。 随后潍州本地土豪乡绅响应光复军的号召,加入光复军一起造反的土豪乡绅有十几人,拉起了近万人的战斗部队加入光复军。 而在山东金人的军事核心之地——益都府,因为益都府尹同时也是山东东路兵马负责人,所以益都府保留了一支相对精锐的军队,有骑兵有步兵,是益都府压箱底的力量。 奈何赵开山先攻潍州再攻益都府,集合了潍州土豪乡绅们的力量,集合了近两万名义军涌入益都府,打了益都府一个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赵开山采取了苏咏霖提议的宣传战术,派人到益都府联络本地的土豪乡绅们,约他们起兵造反,土豪乡绅们得知光复军势头大好,顿时心动不已。 等光复军攻入益都府、益都府尹兼兵马都总管徒单京反应过来的时候,益都府本地的土豪乡绅也纷纷起兵,到处攻城略地打击金兵。 益都府一瞬间陷入烽火遍地的景象,一夜之间接到十几个求援消息,这吓坏了徒单京。 徒单京感觉自己大势已去,继续留在山东就是个死,就很干脆的自己带着亲信朝北跑路了。 不只是徒单京,益都府统军司的统军使术虎思济也跑了。 两位“飞将军”跑得非常干脆,只带着亲信们逃跑,把其他人全都丢下了。 结果益都府的一支一千余人的精锐金军失去了领导,只能各自为战,各谋出路,没能集合在一起对抗光复军。 他们之中除了少数逃离山东北返,相当一部分很快就被到处乱窜的光复军无意之间分割包围。 付出了较大的伤亡之后,光复军靠着人数优势吃掉了这支精锐金军。 这下,益都府也彻底失去了镇压光复军的能力。 徒单京是益都府的行政长官,也是整个山东地区的军事长官,他一跑,益都府大小官员跑的跑,降的降,死的死,一片混乱。 益都府倒了,整个山东东路就真的失去了统一规划抵抗的可能,被光复军彻底占据只是时间问题。 光复军攻克益都之后,赵开山向东路军孙子义和西路军苏咏霖发布命令。 赵开山告诉他们,山东东路已经归属光复军,让他们向所有未占领地区的地主乡绅们宣布光复军的目标、政策,号召他们一起起事,驱逐金廷势力,把金廷势力彻底赶出山东东路,完成起义军的一阶段作战目标。 光复军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 而随着光复军的进军和消息的传播,山东东路各个还未归属光复军的州府本地的地主乡绅们基本上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本就蠢蠢欲动的他们听闻赵开山的光复军真的获得了巨大胜利,而金军节节败退无法遏制,已有全面失去山东的迹象,他们顿时就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立刻起兵响应光复军。 他们接二连三的宣布加入光复军,成为光复军中的一员,尊奉赵开山为光复军大统领,听从他的号令。 而此时,正在山东东路攻城拔寨的光复军尚且不知道,山东西路也已经烽火遍地。 光复军三路进攻之前,山东西路诸州县豪强在接到光复军檄文之后已然蠢蠢欲动,彼此之间互相联络,皆已有了趁势而起之想法。 五月初,光复军发动军事进攻的消息随着苏咏霖西路军攻克泰安州而散播到了山东西路诸州府。 各州府大批地主乡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早已藏在心中的反意再也无法遏制,终于决定起事。 在山东西路各州府的官府反应过来的同时,他们纷纷宣布加入光复军,以大统领赵开山的名义造反,和金国决裂。 滕州豪强张氏、王氏、李氏等七家联名宣布起事,举兵四千余加入光复军,纵兵攻打县城,剿杀金人,声势浩大。 济州豪强刘氏、齐氏、赵氏等八家联合起事,举兵五千余攻城略地,很快又有数家豪强响应,声势浩大,不可控制。 博州豪强吕氏、秦氏等十一家联合起事,举兵六千余攻打州治所聊城,居然趁着州府反应不及时一鼓而下,震动博州…… 各州起义队伍在起义之后都派人往山东东路而来,寻找赵开山试图正式加入光复军、得到赵开山的承认。 造反要抱团,不能落单,所以必须要得到赵开山的承认,加入光复军,加入这个大家庭,在统一旗号之下办事。 如此,就能正大光明的收拾金人了。 山东局势自此糜烂不可收拾,山东的金国官府已经基本失去了自主镇压起义军造反的能力。 若无金廷调遣外部军队平叛,山东被彻底占据只是时间问题。 六十 历城人辛弃疾 五月中旬,光复军东路军都统制孙子义和西路军都统制苏咏霖像是约好了似的分别上书,请赵开山自号山东大总管。 他们一起建议赵开山把攻略目标从山东东路转移到山东西路,囊括整个山东,与金庭公开叫板。 赵开山作为起义军的绝对领袖,应该挺身而出领导大家,接受所有人的效忠,带领大家一起推翻金国。 赵开山得知后以后非常高兴,决定公开宣称自己为山东大总管兼光复军大统领,军政大权一把抓,成为整个山东起义力量的绝对领袖。 至此,山东起义势头再攀高峰。 山东各地金国官府、镇防军营和乡野之间的民户猛安村寨屡屡遭到各路义军的袭击、围攻。 山东的这把造反之火从五月中下旬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赵开山那里和孙子义那里打的究竟如何,苏咏霖不关心,也不太感兴趣,除了把赵开山捧得高高的让他吸引火力之外,苏咏霖只在意强化自己的嫡系力量。 泰安州的攻略计划安排完毕之后,苏咏霖进军淄州。 攻取淄川县之后,他在淄州分兵前进,命令游奕军统制官李啸继续快速奔袭、攻打淄州其余县城,而他自己带着八百本部和破敌军统制官陈乔山一起进攻济南。 大军行动之前,苏咏霖就安排情报部队进入淄州和济南,接着之前散布的光复军檄文,去游说那些有赵开山有过关联的本地地主乡绅起兵响应光复军。 一开始很多人都在观望,担心这场叛乱无法壮大,很快就要失败。 谁曾想这场叛乱还就真的燃起来了。 随着光复军的前进步伐,有意参加光复军的地主乡绅越来越多,地方上那些被金人侵占土地或者受到此类威胁而对金人不满的地主乡绅纷纷决定响应光复军。 进入济南以后,基本上随着苏咏霖进攻的脚步,他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地主乡绅就群起响应,发动自家部曲领兵前来助战。 他们帮助光复军攻城略地,于是苏咏霖以身边不到三千的部队从章丘打入济南,到攻克济阳时,已经聚兵一万余众。 顺北清河一路攻打到上洛口镇的时候,跟随他进攻的军队人数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 光复军的人数就和滚雪球一样不断的壮大,而且越是有人来投靠,就越是有人来投靠,人数不断增多。 直到五月十九日苏咏霖兵进济南府治所历城县时,身边军队已经有了两万余众,声势浩大,震动济南。 苏咏霖举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号,一路高歌猛进,所到之处,官吏、金兵纷纷溃逃,村寨内的金人闻讯,肝胆俱裂,偕老扶幼仓皇而逃,纷纷北遁。 偌大济南府的官员军将竟无一人敢战,反而带头逃窜,诸多县城、镇城都兵不血刃就被拿下。 当地的地主乡绅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们组织民众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苏咏霖统领的光复军,场面之壮观令人眼花缭乱,一眼不能望尽。 恍惚间,似乎已经有了大家驱逐金贼、成功光复中原的架势。 是的,骑在马上的苏咏霖的确在恍惚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随后他才醒悟过来,不是这样的,这只是梦。 梦总有醒来的时候,醒来以后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历城县一开始摆出一副闭城死守的模样,调集射粮军、镇防军近千人试图守城,苏咏霖已经决定围城猛攻之时,城内忽然大乱。 光复军诸人都觉得很疑惑,结果不久城门打开,一全副武装的英武少年领兵纵马来到苏咏霖面前,向他献上历城县令和城中守将的人头。 “这是你做的?” 苏咏霖看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望着那一脸英气的少年,难忍心中欣赏之意。 “正是!” 英气少年身材高大,甚为雄壮,一身铠甲难掩浑身壮硕肌肉,器宇轩昂,目不斜视。 苏咏霖更为喜悦。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少年正色行礼。 “历城人辛弃疾,年十八!” 阳光照射在辛弃疾的铠甲上,折射出锐利的光彩。 而他眼中的光彩,有着丝毫不输给这光线的锐利。 当日晚上,苏咏霖是在县城里过夜的。 他把军队安置在城外,下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带少量亲兵入城,避免扰民,又规定有扰民者军法处置,而后入城。 入城之后,苏咏霖在县府内举办宴会,宴请从章丘开始就一路跟着他打过来的“中原豪杰”们。 说实话,这一路打过来的顺利,是苏咏霖自己都没有完全预料到的。 在泰安州和淄州的时候,苏咏霖还没有得到地主乡绅们的群起响应。 但是自打开始进攻章丘进入济南之后,似乎是光复军的行动已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让这群地主乡绅们感觉到了,于是整个济南的地主乡绅们似乎都被发动起来了。 他们接二连三的起兵造反加入光复军,跟随他一起作战,给他提供食粮,领兵跟着他打金人,冲劲十足。 攻打济南城镇的时候,苏咏霖几乎不用自己出什么力,只要发号施令就可以,很快就能得到金人遁逃不敢战、某地豪杰起兵造反加入光复军的消息。 苏咏霖真的很想笑。 完颜亮括地,给自己括出了那么多仇敌,结果全便宜了光复军。 光复军一来,整个济南不管利益是否受损,只要感觉有威胁的,能反的都反了,为了自己的土地和财产,他们都反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搞笑的事情。 苏咏霖还以为自己要在济南血战几次,消灭一部分金兵才能发动这些地主乡绅们起兵配合。 结果只是发布檄文,让人去联络,一呼百应,分分钟就拉起成千上万的造反者一起造反。 什么叫一呼百应? 苏咏霖终于明白了。 金国在济南的统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颠覆,充分暴露了其统治技术的粗糙和根基之浅薄,以及承平十数年之后金人武力上断崖式的跌落。 金人在武力上断崖式的衰落在这场济南战役之中暴露无遗。 虽然之前也暴露的差不多了,但是每个地方都不一样,这一次是暴露在济南本地人眼中。 这还得了? 人都是喜欢捡软柿子捏的,一开始不知道,结果不成想随着时间推移,你金国居然成了软柿子? 地主乡绅们敲碎了心中的恐惧,紧紧团结在光复军大旗下。 他们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心理上的安慰——他们雄起了! 不过高兴之后,苏咏霖还是有点不愉快的。 六十一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苏某人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 金人的衰弱他看到了,地主乡绅们的强大依旧他也看到了。 一路打过来,地主乡绅们强大的武力和对人口的掌控力一览无遗,中等规模偏上的地主之家“振臂一呼”就能拉起千儿八百的人组成一支军队参加造反。 不说战斗力和组织度怎么样,单说人数,他们还是有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人数优势永远是最大优势。 比起金人,他们的确是更加可怕的一股力量,他们要是全部起来反抗,金国很快就要覆灭了。 而光凭苏咏霖自己现阶段的力量想要和这群人作对,那绝对是厕所里打灯笼。 所以他就放弃了整顿完泰安州再来整顿淄州和济南府的想法。 一方面人手的确不够,政治教育需要时间。 另一方面来说,现阶段的确还不是与这些人冲突的时候。 泰安州的地主乡绅没有响应他的进攻,没有功劳,冷遇之说得过去,但是淄州和济南府的地主乡绅们积极起兵响应,有功劳,不给他们一些利益那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他决定暂时按照赵开山的做法,暂时用传统的方法来安抚人心,稳定局势。 所谓的传统方法,大抵就是那些开国皇帝击溃主要强敌之后的“传檄而定”法。 先让本地人管本地人,把权力交给他们,等情况稳定了,再派流官来治理当地,完成平稳的过渡。 正是所谓的城头变换大王旗,所有人换一身皮,官照做,钱照拿。 当然,流官还是和当地主要的地主乡绅分享实权,大家一起愉快的鱼肉百姓,顺便欺压富农、小地主。 苏咏霖有样学样,为了争取地主乡绅们的支持、扩大光复军的人数、方便他日后的图穷匕见,他充分运用了传檄而定的精髓。 攻取章丘县驱逐金人之后,他就任命章丘最有名气的“豪杰”秦氏家族的家主秦远志担任章丘县令,直接把章丘县交给了秦氏。 由秦氏带领其余各大地主乡绅们瓜分整个章丘县的胜利果实——金人被驱逐之后留下的财富和权力。 秦氏大喜过望。 攻取济阳县之后,他就任命济阳县地主乡绅的领头羊马厚德担任济阳县令,让他管理济阳县。 也就是让马氏牵头,够上资格的地主乡绅们按照各自的实力,一起坐下来慢慢分割权力。 马氏也是大喜过望。 他们可以打着光复军的旗号为所欲为。 而苏咏霖对他们的要求就是军事上听从号令保持一致,政治上则坚持光复军的领导。 其他的都可以商量,比如经济问题。 诸如此类的做法也出现在整个济南,整个济南的金人都被驱逐之后,地主乡绅们的势力也彻底笼罩了整个济南府。 不仅如此,原先官府里没有逃走的汉人官吏也摇身一变加入了光复军,成为光复军治下的“起义官员”,换了一身皮,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反对,因为客观上的确有这样的需求,光复军一群大老粗,又没有组织起来,不用这些旧官吏协助治理,城镇还就真的不太好管。 而且大家只是要【驱逐胡虏】,这些汉人官员只要当众宣布脱离金国回归“中华”,那么一切都好安排。 于是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口号,改尊奉赵开山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就可以继续当官了,财产、家室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过去干的破事儿也被一笔勾销。 地主乡绅们和旧官僚们对此非常开心。 虽然苏咏霖年龄不大,比他们小得多,但是个个都口称“苏帅”,俨然以他为主,遵从他的号令,个个都说以后会跟在苏帅后面紧紧相随,决不背弃。 苏咏霖西路军都统制官的身份这帮人也是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苏咏霖是光复军主要军事指挥官当中的一员,三巨头之一,起义“元老”,于是个个都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以后可以跟着苏咏霖不断向前,在光复军治下的山东获取远超从前的利益。 苏咏霖给他们那么多的好处,任他们为所欲为,他们当然也要投桃报李。 送钱送物表达感谢只是最基础的。 团结在苏咏霖身边成为他的部下,为他提供武力上的支持和政治上的支持,跟着他的步伐走,这是他们投桃报李的最佳做法。 事实上这群人也是这样做的。 一个两个都到苏咏霖身边跟他混个脸熟,甚至有人注意到苏咏霖至今还未娶妻的事情,张罗着要给他精心挑选合适的妻子。 比如秦氏和马氏都有这方面的想法,他们还就此询问过苏咏霖。 “苏帅年过二十尚未娶妻,没有子嗣,似是不妥,不知苏帅可有娶妻之意?” 就很明确的询问,也没有拐弯抹角。 对此,苏咏霖的回应也非常明确。 “吾平生尊崇者,霍去病为首,是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一句话终结了所有人的小心思,但是作为光复军大群体之中的三巨头之一,有些事情避免不了。 苏咏霖一开始并未想过自成一系在光复军团体之中争权夺利,那不是他的目标。 可是随着攻城略地的次数增加、威望增加,自然而然有人围绕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部下,与他成为暂时的利益共同体,推着他往前进。 自己身边如此,孙子义和赵开山那边应该也是如此。 这样算来,光复军三大派系之间的内斗应该近在眼前了。 苏咏霖如此预测。 光复军的蓬勃发展和金人在山东的惨烈败退让山东的地主乡绅们都选择性的忽视了金军主力尚未覆灭的事实。 他们只觉得金人堕落了,是软柿子,好捏,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苏某人心中真实的想法呢? 苏某人只是把这群人当做炮灰而已,把他们拉起来,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 这帮人实际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说对手是那个完颜雍的话,苏咏霖倒要想方设法的绑定这群人,不至于让他们光速倒戈。 但是对手是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他就不担心了。 金廷实际上还是有优势的。 只要让义军认识到这一点,金廷的一道赦免诏令就能让义军内部原地爆炸。 完颜雍就是这样兵不血刃瓦解了山东义军,但是换做完颜亮,苏咏霖愿意赌一把。 赌这个暴躁老哥绝对更加愿意用军队来平定叛乱而不是用赦免诏令分化义军。 他更想把违逆自己的人畅快淋漓的人道毁灭,展现自己绝对的威严,而不是搞分化怀柔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 如此,苏某人的目标就实现了。 借完颜亮的手。 朋友们,地盘和权力的获得可不是免费的哦。 看着宴会上大口饮酒醉眼朦胧的“义军将领”们,坐在最上首的苏某人愉快地端起了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酒。 而后苏咏霖看到了坐在宴席末位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吃菜的辛弃疾。 六十二 戴着向往滤镜的辛弃疾 辛弃疾,辛弃疾。 词中之龙。 怀着与霍去病一般理想的的龙。 可惜,他遇人不淑。 霍去病遇到了汉武帝,辛弃疾遇到的却是完颜构和他的南宋小朝廷。 可此时的他,还是那么的年轻啊。 这头大青兕放弃家财和前途,放弃一切南归,只要给他机会给他军队,他是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他能用五十人闯入敌军大营把叛徒捉住再全身而退,这等胆魄,遍寻当世又有几人呢? 整场宴会上,除了自己,只有辛弃疾保持清醒,这让苏咏霖觉得应该给辛弃疾一个机会。 而且,他和赵玉成一样的年轻。 晚宴之后,喝的酩酊大醉的义军将领们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开了县府,辛弃疾本也想随着人流离开县府,不曾想却被苏咏霖的亲兵叫住了。 “苏帅请您留步,想与您单独交谈。” 辛弃疾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跟着亲兵往县府后院而去,看到了坐在后院小亭子里的苏咏霖。 小亭子不大,也就能容纳两三个人的样子,亭子里点着灯,亮堂堂的,中间的石桌上放了几样小菜,一壶酒。 “幼安,请。” 苏咏霖见辛弃疾来了,微笑着请辛弃疾坐下。 辛弃疾拱手一礼,随即坐下。 他身材高大,身体雄壮,颇有猛男风范。 就算坐在石凳上不曾战斗,苏咏霖也能感受到这躯体内隐藏着的巨大力量。 “苏帅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没有事就不能请你来说说话吗?” 苏咏霖笑着为辛弃疾斟满一杯酒。 辛弃疾谢过,低声道:“眼下的局势,还远远不能算是没有事吧?” 这样说着,辛弃疾看着苏咏霖的表情。 苏咏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壶,点了点头。 “的确,眼下是多事之秋,远不能算没有事情,就算是眼下,我也是刚刚才命令身边部下清点城中武库所得,准备给军队全员换装,装备上精良的铠甲、长枪和长刀。 不过夜晚之所以漆黑一片,就是为了让我等在黑夜之中做一些白天做不到也无法安下心来去做的事情,比如休息,如果黑夜中不能休息,白日里又如何为了光复中华而奋斗呢?” 苏咏霖笑着,向着辛弃疾举起酒杯。 辛弃疾抿了抿嘴唇,随即点了点头,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苏帅所言极是。” 说罢,两人碰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放下酒杯,苏咏霖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幼安今年才十八岁,怎么会想到要举兵起事追随光复军呢?幼安家中长辈支持幼安这样做吗?” “在下年幼丧父丧母,是祖父抚养长大,不久之前,祖父也去世了,所以目前,在下孑然一身,别无牵挂。” 苏咏霖一愣。 “当真?” “当真。” 辛弃疾很淡然地说道:“苏帅,在下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别无牵挂,得知光复军之事便决定起事,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已然决定与金贼不死不休。”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辛弃疾,忽然笑了出来。 “你与我一样,都是年幼丧父丧母,被祖父抚养长大,祖父去世之后,便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于是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决定造反。” 辛弃疾有些意外。 “在下与苏帅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如此相像,我都觉得惊讶。”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大抵正是如此,我二十,你十八,我们才能在这里喝酒,做着造反这种事情,否则你我这种年纪,应该是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结婚生子的年纪。” 辛弃疾一想,觉得也是如此,便放松心情微微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若非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如何能在这般年岁便起兵造反呢?” 想通这一点,再看着苏咏霖,辛弃疾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亲切感。 “这话也不尽然,如你我这般的人,我相信并不稀少,但是做出此等翻天覆地事业的人,却只有你我,这不仅要看家族,也要看个人。” 苏咏霖又给辛弃疾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怀着对金人彻骨的痛很,就算身世不幸,又如何能奋起反抗,不惜性命呢?幼安,你说是吗?” 辛弃疾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那幼安为何对金人如此痛恨呢?我听说,幼安在这历城县可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苏咏霖的问题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辛弃疾带着县令和守将的脑袋作为投名状加入光复军,本身的意志和坚决程度已经超过绝大部分参加起义的地主乡绅,而苏咏霖却又听说辛弃疾是官宦子弟,在本地很有些声望。 他很想知道辛弃疾对金人彻骨的痛恨是从何而来。 辛弃疾聪慧异常,一听就听出了苏咏霖的言外之意。 “在下的确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苏帅,故祖父是金国官员,官至知开封府,地位并不低,在下年幼时便进学,还曾两次参加科举考试,最近一次就在去年。”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舍弃大好前途,举兵反金呢?考上科举做了官,人生便大不同。” 苏咏霖询问。 辛弃疾闻言,捏紧了拳头,脸上浮现出了坚定的神色。 “因为我不是金人,我是汉家苗裔,华夏儿郎,金人以异族临中原,犯下无数杀孽,强占中原,以致中原陆沉,我辈中原儿郎被迫长于金国,为蛮夷所治,实乃奇耻大辱! 金人以异族临中原,对我汉人百般防范、凌辱,肆意打杀,全无顾忌,我两次北上参加科举考试,名为考试,实为奉祖父之命赴燕云之地观察地势、考察民俗,为将来推翻金廷收复中原做准备!” 苏咏霖眯起眼睛。 “这……” “祖父受累于家业和家人,无法南下,只能忍辱负重出仕金贼,虽然如此,祖父一日不曾忘记自己是汉家子民,未尝有一日心甘情愿为金贼做事。 自我记事起,祖父就告诉我,我与金贼不是一路人,我们是仇敌,是生死大敌,现在虽然身陷金国,但终有一日,我要迎回故国,为故国收复中原,让汉家天子重归中原!” 辛弃疾握紧拳头,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祖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绝对不要忘记我是汉人,绝对不要忘记中原沦陷敌手,必须要收复中原,迎回汉家天子,此生此世,都要为此而奋战,否则我便不是辛氏子孙!” 苏咏霖闻言愣了一阵,少顷,微微叹了口气。 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辛弃疾的祖父,让苏咏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苏定光。 那个曾经心心念念着要北伐中原却最终沉沦为一代盐枭的老人。 他们的生命轨迹不尽相同,但是苏咏霖觉得他们心中的痛苦总归是相同的。 故国崩毁故乡沦陷,对于他们来说一定十分痛苦,他们也用自己的方法去奋斗过。 苏定光参加过岳飞的北伐,辛弃疾的祖父则选择把抵抗的意志传承到下一代身上,让辛弃疾代替年迈的自己去做点什么。 可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等来中原光复的那一日。 苏定光还好。 苏咏霖觉得他应该已经看透了南宋小朝廷的无能与胆怯,所以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化身盐枭纵情享受,顺便小小的报复一下无能的宋廷。 辛弃疾的祖父没有生活在南宋,不懂赵构,看待南宋可能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的,所以看不通透。 这种向往滤镜,不曾经历过赵官家统治的辛弃疾估计也是戴着的,所以他才看不穿南宋小朝廷无能与胆怯的本质,以及他们根本不可能重归中原的现实。 辛弃疾说到动情处,十分激动的向苏咏霖进言。 “苏帅,如今我光复军已然在山东东路占据优势,大好局势之下,我军应当立刻派人南下联络宋国,表示愿意举山东而归宋,请宋国大军北上协助光复军。 如此后方稳固,我军就能进一步发动北伐、西征,驱逐山东、河南、河北的金人,如此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之目标就一定不是妄言,就一定可以达成!” 六十三 苏帅,您是哪种人? 辛弃疾能说出这样的话,苏咏霖完全不觉得意外。 之前赵开山他们也是想着联络南宋,与南宋勾搭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支持什么的。 说白了他们还是觉得金国太强,自己太弱,小打小闹还可以,真要坚持下去,必须要找个强大的依靠。 好不容易用赵构是个太监的事情劝阻他,又用当皇帝的事情勾起他心中的野望,算是暂时止住了赵开山想要依靠南宋的想法。 至于辛弃疾。 他可能更多的还有一份情怀,一份传承自祖父的遗憾情怀,所以对南宋的向往滤镜更为强烈就是了。 自然,辛弃疾显然也不太相信只靠光复军本身就能打败金军夺回中原,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南宋军队有这个能力。 一方是刚刚起事的造反组织,一方是成熟的国家政权,任谁也会觉得后者更加靠谱。 是啊,岳飞还活着的话,南宋军队的确有这个能力。 可惜他已经死了。 联络南宋请求它的帮助吗? 苏咏霖深深叹息,又举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 “幼安,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嗯?” “我是从南边宋国来的,我不是金国出身,之前,我还是宋人。” “啊?” 辛弃疾一脸震惊:“苏帅是宋人?” “嗯,我是从宋国来的,三月以前,我还一直生活在宋国,故祖父也是宋国的官员,官至福州知州,我与你的经历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咱们二人祖父所做的事情有所不同。” 苏咏霖微微笑着,便把自己祖父所经历的事情,以及后来苏家成为私盐贩子家族的事情,还有苏咏霖自己决意离开宋国北上造反的事情都告诉了辛弃疾。 他想打碎辛弃疾心里的向往滤镜,告诉辛弃疾南宋并不是汉家灯塔,南宋只是一个胆怯懦弱无能的割据政权罢了。 辛弃疾听了苏咏霖的诉说之后,满是惊疑不定,只觉得难以想象。 “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这样?当初,祖父何等英姿勃发,一腔热血相助岳将军北伐,不惜性命与金贼死战,到最后,却是一场空,岳将军被害死了,祖父也没了念想。 我不知道祖父是怎么走向贩私盐之路的,但是我想,那应该是祖父在北伐念想破灭之后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反抗之路,祖父或许是想要以此表达对宋国的不满。” 苏咏霖叹息道:“宋国对北伐志士的不满和压制已经不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事情,分明是自己的故土,却不让自己的军队去收复,反而拱手让人,这是什么做法?” 辛弃疾瞪着眼睛坐在苏咏霖的对面,宛若一座雕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 看着辛弃疾困惑的姿态,苏咏霖觉得自己应该加点什么东西。 “后来我认真仔细的思考了一阵,才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辛弃疾抬眼看着苏咏霖。 “敢问苏帅,什么问题?” “一个显而易见的根基的问题。” 苏咏霖用手指沾了杯中剩下的酒,在桌子上画了一条线。 “这是淮南,这是淮北,大体上,就是如今的宋金国界线。” 辛弃疾点了点头。 “靖康之前,宋国统治淮南淮北人众,朝中有南人,也有北人,北人数量多一些,南人数量少一些。” 苏咏霖接着说道:“而靖康之后,中原被金国夺走,绍兴和议之后,宋国就真的只剩下淮南之地,不复有淮北中原之地,此时此刻,幼安,你以为宋国的根基是什么?” 辛弃疾看着酒桌上的那条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南人。” “对,南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那么幼安,一个非常根本的问题就浮上水面了,想要北伐中原恢复中原的人,是哪些人?” 辛弃疾稍微思考一阵,眉头渐渐紧锁。 “宋国朝廷所言中兴四将,岳飞,张俊,刘光世,韩世忠,他们,都是北人。” 苏咏霖盯着辛弃疾:“他们失去故乡,不愿故乡在金兵铁蹄下被蹂躏,有着北伐的强烈愿望,他们不愿意朝廷偏安一隅失去中原,而那一时节,主战大臣、部下还有他们的部下,大多都是北人。 可是宋国始终没能收复中原,于是朝中北人渐渐减少,依靠科举考试进入朝廷的渐渐都是南人,南人没有失去故乡之痛,怀着故国情怀愿意北伐的又有多少人? 北伐需要大量的金钱,粮食,还有人手,这些东西从哪里来?都是从江南的土地上而来,一切损耗都是南人承担,丢失中原并非是南人之错,那么又有多少南人愿意承担这些损耗,为宋国北伐中原呢?” 说着,苏咏霖叹了口气。 “诚然,愿意北伐的南人不少,不愿北伐的北人也不少,昔日主政的奸佞秦桧居然主张实行南自南北自北之策,影响宋国朝廷遣返南归北人,生怕因此引起金人不悦。” 这句话出口,辛弃疾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一揪。 “宋室南渡至今,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的时间,一代人死去,一代人长成,新生者还会有多少人心怀家国沦丧之痛?还有多少人心怀北伐念想,想着光复中原? 时间越长,宋国越是愿意偏安一隅,生活在中原的汉人也越来越愿意接受金国的统治,幼安,加入义军的豪杰们,大多数都是因为金人括地政策失去土地或者将要失去土地,于是痛恨金人。 他们并不是为了家国沦丧之痛而反金,只是因为自家财产受损而反金,如你这般为家国沦丧奋而反金之人,又有几人?这一点,淮南淮北并无不同啊。” 这个夜晚十分安静,微风轻轻地吹,吹散了白日里聚集起来的一丝燥热,让这临近夏日的春末时节难得的有了些凉爽的意味。 辛弃疾紧锁眉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 “苏帅,您是哪种人?” “我都不是。” 苏咏霖勾起嘴角,笑道:“我生在南国,却北渡到北国来造反,幼安,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的确如此。” 辛弃疾认真看着苏咏霖:“那么苏帅能否告知在下,苏帅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宋国北上反金?” 六十四 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为什么北上反金?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重要了,辛弃疾并非他的核心团队成员,眼下并不是他知道的时机。 当然,他终究会知道。 “幼安,虽然我与你刚刚相识,但是谈论一阵,却对你有莫名的亲近之感,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你是可以与我交心之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北上,因为我不相信宋国能恢复中原,所以我要用自己的一切恢复中原给它看,我要让它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光复中原的!” 辛弃疾心中震撼。 “就算宋国有那些干扰北伐的奸佞之人,也一定有愿意北伐的忠良之人,我等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北伐成功!宋室还是可以回到中原的!” “我不信。” 苏咏霖坚决摇头:“岳将军已经进军到了朱仙镇,距离故都一步之遥,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从此天人两隔!我祖父一心一意北伐中原恢复故土,到头来却被迫沦为私盐贩子!这是要北伐中原光复故土的气象吗?” 辛弃疾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辛弃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开口说道:“可是如今汉家国度唯有宋国,也只有宋国才是国,苏帅,光复军看似势大,眼下却是一盘散沙,苏帅看不到这其中的危机重重吗?” 很显然,短暂的接触之后,辛弃疾已经看出了光复军貌似强大却一盘散沙的现状。 苏咏霖当然也看得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光复军只是一盘散沙,名义上接受大统领的指挥,实际上只是各自为战,不碰到金人精锐还好,一旦金人精锐南下平叛,要是仍然这种状况,光复军一定会被打的兵败如山倒。” 苏咏霖把杯里的酒倒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辛弃疾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苏咏霖,更加疑惑了。 “既如此,为何不趁金军主力南下平叛之前联络宋国,引宋军精锐为臂助,以此对抗金军呢?若我等依然是单打独斗,金军主力,那些边防铁骑一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辛弃疾焦虑地说道:“在下两度北上燕云之地观察形势,亲眼见到金军精锐铁骑是何等锋锐,不仅骑士全身着甲,连战马都是全身披甲,刀枪难入,一般弓弩更是无用。 若是那样的精锐铁骑南下进攻,光复军有哪支部队能与之抗衡?山东之地除却泰山一脉,几乎没有可以阻碍骑兵的地形,黄河改道了,天险不复存在,想要据山东而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咏霖连连点头,很赞同辛弃疾的看法,同时也发现辛弃疾在军事上果然有所见地,不是一般的书生所能比拟的。 的确没有辜负他这雄壮的身姿。 但是他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南宋。 光复军办不到的事情,南宋军队就能办到吗? 赵光义一招晃眼的驴车漂移之后,败光了精锐的宋军就极少发动主动的战略进攻。 而在这极少的战略进攻战例之中,岳飞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与他并称中兴四将的其余三人里,除了韩世忠在防守端有所建树,张俊和刘光世更像是拿来凑数的,韩世忠的军队在进攻上也有缺陷,唯有岳飞一军拥有相当可观的战略进攻能力。 就那么一个战略进攻大师还被自己人害死了。 从此以后,南宋的军事状态最好也就是积极防守,再也见不到岳飞那般犀利的积极的战略进攻。 没有战略进攻能力的宋军,就算来到山东,又能如何? 赵构主导的南宋朝廷,会倾尽全力光复中原吗? 他敢吗? 他不敢。 苏咏霖是看透了南宋和赵构,但是辛弃疾没有看透,辛弃疾似乎觉得只要背靠南宋就能取得胜利。 南宋不在背后给你偷摸的来一脚就算厚道了! 但是正如辛弃疾所说,南宋是目前唯一的汉人国度,不指望它,还能指望谁呢? 目前一盘散沙的光复军? 辛弃疾是接受了精英教育的精英,绝对不是那种没有长远眼光只想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地主乡绅,他是个有格局的人,而且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也非常强。 散尽家财组织了近千人的义军部队,斩下县令和守将的脑袋归附光复军,且一眼看穿光复军眼下一盘散沙的实际情况。 但是辛弃疾忽略了一点。 光复军从正式起事开始到如今,还不到两个月,正在急速扩充势力的档口,扩张才是第一要务,完善组织架构是排在第二位的。 眼下光复军最需要的是打响名声,把整个山东变成造反的沃土,并且把造反精神和状态往河南、河北等地输出,让当地地主乡绅们也跟着光复军一起造反,一口气扩大造反局面。 这样就能在相当程度上争取时间,让金廷手忙脚乱,让完颜亮焦头烂额。 南边造反局面越大,他就越会出动主力来平定叛乱,而一旦他出动精锐主力南下,燕云之地必然空虚。 大军南下征讨又需要相当数量的签军相随,抓壮丁随军出征是家常便饭,这必然把燕云之地的汉人、契丹人折腾的够呛,尤其是契丹人。 他们正在那儿磨刀霍霍的等着呢! 洗衣院里可不全是宋朝贵女,契丹贵族妇女也大批大批的进入洗衣院为金国贵族服务,她们还排在宋朝贵女们之前,论“入职”时间,宋朝贵女们还要喊契丹贵女们一声“前辈”。 就算没有完善的组织架构,这一波大叛乱也能给完颜亮沉重一击。 苏咏霖要的就是如此的大混乱,让中原“豪杰”们和完颜亮来一场大对决。 只有在这样的大混乱时代,他才能浑水摸鱼,占据地盘,完善自己的组织架构。 至于光复军,稍微拉跨一点也没什么,要是光复军真的成为一个强势政权了,那反而是不好的事情。 苏咏霖很欣赏辛弃疾的组织能力和执行能力,还有他的大局观,但是他的路线有问题。 虽然眼下苏咏霖并无法向他证明自己的路线是正确的。 这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 “幼安,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为什么不信宋国,你会知道我是对的,相信谁,都不能相信宋国,也不能对宋国抱有任何期待,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面对辛弃疾的疑问,苏咏霖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这让辛弃疾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六十五 胜捷军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光复军第一阶段的战略计划是成功的。 到五月底,整个山东东路都被光复军快速占据,金廷势力非死即伤,无论是镇防军还是村寨内的金人,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已经损失殆尽。 射粮军这种杂役性质的武装基本上没有抵抗能力,跟着官吏们顺势而降,摇身一变成为了光复军士兵,完成了人生的转折。 前一个时辰还是金国官兵,为金国的利益而奋斗,现在就是光复军起义士兵,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而奋斗了。 话说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胡虏什么是中华吗? 当然,这不重要。 趁着这个机会,苏咏霖清理了一下自己所控制的区域内复杂的局势。 苏咏霖所指挥的西路军目前控制着济南府、泰安州和淄州三地,投效西路军的地主乡绅武装和其余各类武装总人数达到了三万人以上。 但是他没有把这些武装部队编入胜捷军。 这些军队都是地主乡绅们拉起来的军队,军队组成基本上都是佃户,还有少量市井之徒,未经训练,不堪一用,且都有私兵或者雇佣军的性质,编入胜捷军只是在给自己添堵。 胜捷军是绝对不能更改属性的,必须是【农民的军队】。 于是苏咏霖决定让他们单独成军,归属光复军旗下的西路军编制而不是胜捷军编制。 苏咏霖选择根据实际需要,简单粗暴的任命那些之前已经被他任命为县令的地方乡绅领袖出任一军之将。 至于军号也就象征性的向赵开山汇报一下,直接就给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赵开山之前也是那么做的。 比如章丘县令秦远志被任命为武德军统制官。 济阳县令马厚德被任命为武进军统制官。 长清县令姚文渊被任命为武清军统制官。 等等等等。 等于给这些本地豪强们又加了一个码,把地方军政大权一把交付给他们,以此换取他们在军事上的服从和政治上的支持。 这一套操作之后,地方豪强们就正式被纳入光复军下辖西路军的指挥序列里,与光复军深度绑定,想要脱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一点在济南府还有淄州都是一样的。 至于泰安州,因为进军的时候地主乡绅们并未起兵响应,而是胜捷军击溃当地金军之后他们才响应,所以并未得到什么奖励。 苏咏霖让苏海生、苏绝和韩景珪三人分兵掌管泰安州的三个县,掌握主要力量,地主乡绅们则是维持现状。 战后的利益分割基本上是面面俱到,满足了绝大部分人的需求,所以苏咏霖的这一安排得到了很多称赞,很得“人心”。 三州的军事力量因此都服从苏咏霖的指挥。 各地地主乡绅纷纷表态听从苏咏霖的号令,将跟随他一起反金。 这种话听听就好,苏咏霖压根儿也没有指望他们究竟能出多少力,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苏咏霖自己的胜捷军和接受胜捷军领导的农会。 胜捷军需要扩军。 在泰安州是在扩军,在济南府也要扩军。 苏咏霖在济南府下令募兵,招募身强体壮的士兵以个人身份进入胜捷军,编入张越景指挥的玄武营,也挑选身体素质极佳的新兵直接编入自己的亲兵卫队。 这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在很多人眼里,军队也是要有嫡系和非嫡系之分,胜捷军显然就是苏咏霖的嫡系军队。 所以征战一路所得到的大量武器装备,苏咏霖也基本上全部装备给了胜捷军,其余各军也没什么异议。 包括之前紧缺的铠甲和神臂弓,这两样战场利器被苏咏霖大量获得,装备给两千三百名胜捷军士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泰安州方面也传来消息,说募兵正在稳步推进。 大量农户在得到土地之后踊跃参军,现在留在泰安州的三个营的兵力都已经上千,人数还在进一步的上涨之中。 泰安州方面一共解放了六十七个村落,加上自耕农户口,总共有一万五千一百三十一户农民被纳入胜捷军的控制之下,胜捷军的基本盘进一步扩大。 加上沂州的六千多户,眼下苏咏霖直接控制的人口已经达到两万余户。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的行动已经使得约十万人口在他的治理之下,接受他的领导和组织。 这个消息是苏咏霖最想听到的消息。 这一波他打算把胜捷军扩军到五千六千的规模,然后来一段时间的大整训,为下一波更大规模的扩军做准备。 有经验的老兵和新兵的比例不能太大,太大的话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其他军队苏咏霖不管,但是胜捷军必须要有这方面的节制。 辛弃疾在苏咏霖打算任命他也做一军统制官的时候表示拒绝。 他希望可以在苏咏霖的身边办事,这比做一军统制官更有意义。 他自己散尽家财拉起来的一千多义军他也不要了,任由这一千多质量不错的义军被苏咏霖打散编入胜捷军,他自己则在苏咏霖身边做了一个军事参赞。 时间进入到六月,越来越多的消息汇总到苏咏霖这边。 他十分欣喜的发现就算光复军主力没有正式攻打山东西路,山东西路很多地区也已经遍地都是光复军了。 原因很简单,山东西路的地主乡绅们听闻光复军在山东东路的造反大业,已经深受鼓舞,纷纷行动起来,并且单方面宣布加入光复军,和赵开山一起战斗。 十几年承平之下的恶果已经充分地被金人品尝到了。 加上赵开山不讲武德地捣毁了益都统军司,打碎了山东金军的统一指挥可能,使得山东各地金军不能统一步调行动,只能各自为战。 各自为战的下场当然是被在这一地区内占据绝对优势的汉人地主武装驱逐、剿杀。 金廷在山东的统治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摇摇欲坠,濒临崩溃,其在中原的统治根基之脆弱一览无遗。 这个消息一旦广泛传播出去,不用半年时间,便会激起更多心怀不满的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天下大势正在发生剧烈的转变。 没过几天,六月初六,苏咏霖正在安排胜捷军新兵训练,忽然接到了赵开山的命令,叫苏咏霖带着西路军的一些主要将领前往益都府开会。 的确,光复军的规模正在急速扩张,这个时候开个会理顺大家的关系和驻地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听着山东西路发生的事情,苏咏霖感觉赵开山可能有了进一步进取山东西路的想法。 金廷的反应是真的很慢,虽然终究会反应过来,可眼下这个时机要是不抓住,一定会后悔的。 苏咏霖已经下令让苏长生北上河北地区探听金廷动向的消息,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所得,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眼下远在中都的完颜亮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做什么打算呢? 六十六 极强的求生欲 其实完颜亮知道山东出现叛乱事件的时间并不晚。 在苏咏霖占据济南府之后,也就是五月中下旬左右,他就知道了山东有人造反的事情。 消息是益都统军司按照常规操作给枢密院送的消息,再由枢密院转呈,让皇帝知道山东地界上不平静,有人阴谋作乱。 这个消息就是益都统军司最早分析出来的山东乱局。 尽管苏隐和苏长生使用情报战混淆视线,但是术虎思济已经意识到山东真的有乱军。 只是乱军在什么地方他还不知道,于是到处派人查。 有人回来得早,有人干脆没回来,查了一圈,术虎思济确定叛乱在南边几个州,沂州莒州一带,于是将此事上报。 但是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行动,光复军就兵贵神速的主动打过去了,他也就随之逃跑了。 于是完颜亮也就知道沂州和莒州一带有贼人作乱。 这对于完颜亮和金国朝廷来说实在不能算是大事。 原因很简单。 山东之地造反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 自从他登基以来,因为南迁猛安谋克户的关系,涉及到土地问题,山东与河北之地大大小小的叛乱消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是这些作乱往往规模很小,转瞬就被平息,根本不足为虑。 括地政策在地方执行的乱局他并非不知道,但是他无暇管顾那些官员的不正当手法,他私下里甚至觉得多死点人也好,至少可以给他腾出更多的土地安置女真人,不至于到处和汉人抢土地闹得矛盾多多。 所以这一次感觉也是一样的。 完颜亮没当回事,就指示枢密院稍微关注一下,等山东的乱局平定之后再派人跟他讲一声就好。 他作为皇帝日理万机,尤其是铲除掉大量宗室权贵之后,他的权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所以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尤其是为南下讨伐南宋做准备。 枢密副使徒单贞主要负责此事,但是他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念及益都兵马都总管兼益都府尹徒单京是他的族人,所以随便派了一个小官南下询问此事,看看情况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要是解决了,也好顺便报个喜,讨份功劳。 徒单京是他推荐给完颜亮的,也是因为他受到宠幸,完颜亮才给了徒单京一个机会,让他作为一路军政长官历练一番。 自己推荐的人立下功劳,自己脸上也有光不是? 五月底,徒单贞派遣的小官作为朝廷使者抵达河北,在河北与山东交界处的无棣遇到了仓皇北逃的术虎思济、徒单京和一众大小随从官员,不由得愣住了。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眼看着朝廷使者来了,想起完颜亮干掉他那么多亲眷都毫不手软的凶残性格,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两人逃跑的时候不是一起逃跑的,但是最后却汇聚在无棣县,可谓殊途同归。 眼下,又要一起面临杀身之祸。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十分慌乱。 “要是山东贼乱事大的事情被皇帝知道,我必死无疑,没死在反贼手上,倒要死在皇帝手上,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的确不能这样认栽,要是就这样回去,肯定要死,咱们必须要做点什么!至少要把性命保住!” 两人商量着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徒单京的亲信、益都府兵马副总管夹谷阿速向他提出建议。 “山东反贼势大不假,但是终究只是一群刚刚起事的反贼,又能有多大能耐?不过是趁我等不备偷袭得手,真要我等调集兵马面对面决胜负,贼军必然一触即溃,不堪一击!” 这话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听起来还是蛮有气势的。 反正他们顿时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放弃抵抗仓皇逃跑的,也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样被光复军一路追击从益都府撵到滨州再撵到无棣县的。 他们突然就感觉自己又行了,之前的一切只是。 于是术虎思济询问徒单京。 “你有什么看法?” “眼下益都府和滨州虽然被强占,但是偌大一个山东,难道没有可以一用的兵马吗?除了山东东路,还有山东西路,还有大名府路,统军使执掌三路兵马,为何不能反击?” 徒单京寻思着自己失职,一旦被问责必然大事不妙,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收复失地将功补过。 于是他竭力撺掇术虎思济调动其余各路兵马发动反击,帮着收复山东东路的失地。 徒单京只是管着山东东路的射粮军等杂役部队和签军,眼下属于光杆司令,除了少数亲卫部队之外,并无法调动军队使用。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军队也不会听他的。 而术虎思济却可以调动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的猛安谋克兵马,所以眼下术虎思济是大家最后的指望。 大家眼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一点术虎思济也明白,所以他答应了这个计划。 嗯,计划可以算是定下了,但是眼下还有一个非常严峻的现实——反贼到底是多大规模? 从他们攻克了益都府又追击到滨州的情况来看,人数绝对不会很少,五千人以上怕是有,而且之前术虎思济的判断也不会有错,贼人最早在沂州和莒州一带发动叛乱。 所以眼下包括益都府和滨州在内,小半个山东东路怕是情况不妙,若不尽快发起反击,一旦贼军做大,则大事不好。 术虎思济分析了眼下的局面,徒单京和夹谷阿速两人也神色凝重。 然后他们以共同的极强的求生欲为根基,达成了共识。 总之,最主要的问题是,绝对不能让皇帝感觉山东的事情闹得很大,一定要让皇帝觉得只是小事而已,他们地方上就可以搞定,不需要皇帝花费太大的心思。 这样,他们就能从容调兵遣将解决山东反贼,而不至于什么都没做就被皇帝砍了脑袋。 以完颜亮的性格,一旦知道他们不敌叛贼还逃出了辖区,他们估计就可以准备到下面会和熙宗皇帝与一大群被完颜亮干掉的宗室亲贵了。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贿赂收买加忽悠,让朝廷特使变成自己人,先把这关过了再说,其他的之后再谈也不迟。 “那就这样决定了?”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和夹谷阿速。 两人一起点头。 “就这样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谈,反正绝对不能让陛下觉得山东的问题很大,否则咱们几个脑袋不保。” 共识就此达成。 然后三人凑了些钱,由徒单京出面,找到朝廷使者,握着他的手与他“深谈”。 六十七 徒单京的本领很强 朝廷使者刘琰并不是傻子,也不是二愣子。 见这个势头,他知道情况不妙,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一箱子金银财物摆在面前,贿赂的用意不言而喻。 堂堂一路最高军政长官怎么会用这样的钱财数目来贿赂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使者,本身官职低微,还是汉人,先天不足,在这些女真地方大员面前其实不值一提。 而眼下益都府都已经沦陷了,他们都跑到河北来了,还要拿钱贿赂自己,看来这问题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啊。 这钱拿着这没问题吗? 不会烫手吗? 回去之后万一出事,自己不会被连累吗? 他总感觉有把刀,刀尖向下,悬在自己脑门上,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系着刀的绳子就会断裂,扑哧一下,自己就会当场去世。 于是他怀着忐忑不安又害怕的心情询问道:“徒单府尹,问题真的不大吗?” 看着刘琰又惊又怕的表情,徒单京连忙开口。 “当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大问题,我早就死了,怎么会活着?丧师失地,我一定自裁,怎么还会活在这里呢?事实只是一群蟊贼胆大包天突袭了益都府咱们的驻地。 贼人非常胆大,咱们猝不及防,给他们得手了,我都来不及调动军队反击,就被亲兵保护着撤退到这里,这实在是奇耻大辱,我都已经准备反攻回去了,真的。” 刘琰眯起了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徒单京。 “反攻?” “反攻!” 徒单京坚决地点了点头:“我和统军使术虎思济正在积极联络山东的部下,正准备组织部下们集合在一起,以大军反攻回去,一举平定这帮胆大包天的蟊贼!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我们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当真?” “当真!” “反贼数量几何?” “约三千,只在益都府一带活动,规模不大,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局势,只要我们发起反击,叛乱立刻就会平定。” 徒单京很熟练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也没有生涩之感。 当官嘛,这种事情是常规操作,根本不足为奇,比他做得更过分的人比比皆是,反正皇帝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当真?” 刘琰还是有些疑惑,感觉徒单京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甚至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南下看看情况。 “当然是真的,只是吧……” 徒单京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靠近使者,低声道:“陛下是什么性子,天使也知道,一点小事就能让陛下暴怒,然后我等性命不保,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等失职,但是也不至于就这样丢了性命啊。” 刘琰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 皇帝的确喜欢杀人,这些年为了皇位杀了不知多少皇亲国戚,把大家杀的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就脑袋搬家了。 女真人尚且战战兢兢,契丹人和汉人官员就更是一夜三惊了。 可是这件事情也是大事。 万一山东不稳,自己汇报的消息不准确,到时候皇帝追究起来,自己肯定要被当做替罪羊拉出来顶罪。 刘琰很害怕。 “但是,兹事体大,事关叛乱,我若不据实相告,陛下那边一旦问责,我……” “此事还是要多多仰仗天使,若果然如此,具体的情况我会向枢相阐明,从中斡旋,之后,必有厚报。” 徒单京亮出了底牌。 刘琰瞳孔一缩,忽然想起徒单京的后台是如今的枢密副使、皇帝宠臣徒单贞。 徒单京在地方为官,徒单贞在中央为官,家族掌握军事实权,地位很高,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山东的情况肯定不只是像徒单京所说的那么简单,肯定有点问题,但是……也不至于就真的让山东倾覆、国家危乱。 对吧? 要是把这个事情捅给皇帝知道,让皇帝觉得山东问题很大,问罪徒单京,自己一时不会有事,难保日后山东的事情解决掉之后,徒单氏不会报复自己。 皇帝完颜亮是出了名的宠幸亲信,很护犊子。 他的亲信就算有什么问题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自己人微言轻,又是汉人,刚刚考科举入仕,在朝中举目无亲,哪里是位高权重的徒单氏的对手? 必死无疑。 反过来,若是稍微掩盖一下,让徒单京等人有足够的时间把问题解决掉,山东平复,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就等于抱住了徒单氏这条大腿! 徒单氏这条大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抱上的,那需要机缘,需要很大很大的机缘,多少女真人想抱着都找不到门路,更何况自己这个汉人? 思来想去,刘琰觉得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错过这个村,就真的没有那个店了。 思虑片刻,刘琰强忍不安,做出了决定。 “那,徒单府尹以为在下该如何向朝廷汇报此事呢?” 刘琰这话一出口,徒单京就松了口气,知道事情可以挽回了。 “天使可说山东有反贼闹事,但是事情闹得并不大,约三千人在益都府一带作乱,我与统军使术虎思济同心协力,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最多两个月就能稳定局势平定叛乱,请陛下放心。” “这样就可以?” “就可以了……对了,千万别说咱们在无棣县,这擅离职守,也是重罪。” 徒单京指着一箱子金银财物笑道:“天使果能如此,在下不胜感激,此乃小小心意,还请天使收下,万勿嫌恶,日后必有重报。” 刘琰看了看那一箱子发光的金银财物,又想起徒单京深厚的背景,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既如此,那一切就拜托府尹了。” “请天使放心。” 事情搞定,徒单京等人一起送走了刘琰。 一张催命符硬生生被变成了队友,术虎思济就非常佩服徒单京。 他虽然也得到皇帝的信任,但是属于发家的一代目,没有徒单氏那么深厚的家族背景,皇帝身边还没什么人帮他说话。 所以他还有点羡慕徒单京。 但是徒单京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很愉快。 “人是送走了,皇帝那边应该也能暂时稳住,我再写封信给枢相,应该就万无一失,但是山东反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啊,要是不能尽快平息叛乱,咱们还是要掉脑袋。” 徒单京这样一说,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也觉得情况还远远没有到可以让他们放松的时候。 山东的叛乱就算问题不大,但是益都府、滨州、莒州和沂州一带肯定已经被叛军荼毒的不轻,地方上的官军和猛安谋克户们肯定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们需要尽快行动起来,绝对不能拖延,否则大事不妙。 “总之,咱们应该立刻往济南府去,在济南府做调度,调动兵马准备平叛,同时发告示给山东东西二路诸州府,让官员一起反抗,谨守城池坚壁清野,应该就能遏制乱军。” 术虎思济如此决定。 徒单京不是职业军人,而是半路出家,比起职业军人出身的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他在军事上可没有什么底气。 而且不管是徒单京还是夹谷阿速,现在都必须要仰仗术虎思济的统军使身份调动山东西路乃至于大名府路的兵马帮他们收复失地。 于是术虎思济就成了绝对的领导者。 他一面安排人回到山东东路想尽办法探知整个山东叛乱的整体局面,一面带着帮手们火速往济南府而去,为了保命而奋斗。 六十八 完颜亮需要一场胜利 六月初五,奉命南下探听消息的刘琰赶回中都,将此事汇报。 正在枢密院当值的徒单贞知晓此事,微微皱起眉头。 山东果然出现了叛军,闹出了乱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好机会,叛军规模虽然不小,比起山东金军力量来说还是太弱了,别说两个月,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就算徒单京不行,那个统军使术虎思济也不是吃素的。 术虎思济在军中素来有勇武的名声,十几年前也是边关的一员骁将,在草原战场上有过功劳。 这几年调到山东整顿军务,没听说有什么失职的情况发生,本身也和自己有些关系,时有孝敬,所以徒单贞也就偶尔替他说好话。 区区一支乱军,术虎思济肯定可以应付,不用担心。 到时候打了胜仗,自己稍微操作一下,就能把这个功劳分给徒单京一半,届时自己也有【识人之明】,岂不美哉? 他也就没怎么把这个事情看得很重,简单写了报告,叫刘琰再把报告递到皇宫里给皇帝送去。 徒单贞汇报消息的时候,完颜亮感染了风寒,有点感冒,正在皇位上边处理政务边擦鼻涕,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饶是如此,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完颜亮也还是皱起了眉头。 “山东之地乃我国对宋之绝对前线,三千乱军不是小数目,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刘琰强忍心中不安,机械地点了点头。 “是的陛下,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反贼已经不能成事,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兵马都总管徒单京正在紧急部署平叛。” “嗯,可以,不过人数上千的叛乱可不能算小事,叫枢密院盯着,叛乱平息之后汇报给我知道。” “遵旨。” 完颜亮没有更多的要求,刘琰松了口气,缓缓退下。 于是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完颜亮和身边的亲信宦官梁珫。 “陛下,您身子不舒适,还是回去休息吧。” 完颜亮拧了一把鼻涕,摇了摇头。 “皇帝哪有休息的,偶感风寒而已,小事,政务繁多,需要我来处理。” 说是这样说,吃药之后,完颜亮也觉得自己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不是很清醒,稍微有些困倦。 于是他决定站起来稍微清醒一下脑袋 站起身子,完颜亮走了几步,转过身,走向了宫殿左侧,站在墙壁边上,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地图。 绘画着金国全部疆域和南宋全部疆域的地图。 他伸出手,抚摸着地图上南宋疆域的每一个部分。 细细的抚摸,细细的观看,看遍了地图上属于南宋的每一个州府,每一个县,每一块土地,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湖泊。 “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啊。” 完颜亮喃喃自语:“如此大好河山,岂能不属于我呢?” 站在边上的梁珫听到了皇帝的喃喃自语,眼珠子一转。 “天下之大,都是陛下的。” 他如此奉承道。 “真的吗?” 完颜亮没看梁珫,依旧抚摸着地图上的南宋疆域,细细地看,开口道:“那为什么江南大好河山却不属于我呢?” “只是陛下还没有兴兵去取罢了,只要陛下大军一到,南国赵构一定纳土归降,不敢有二话,陛下要什么他都要给。” 梁珫笑道:“就算是赵构最喜爱的刘贵妃,他也要乖乖的献给陛下,就和他爹与兄长一样,把一切都乖乖地献给陛下。” 完颜亮揉了揉鼻子,直起身子大笑。 “刘贵妃……你去了一次南国就常在我耳边叨叨,到底是何等绝色美人,能叫你这阉人都念念不忘?怕不是刘贵妃站在你面前,你****又能重新长出来?哈哈哈哈哈!” 对于皇帝的嘲笑,梁珫甘之如饴。 “那是真的摄人心魄,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秀美尽在其中,绝非中原和北国女子所能比拟,此等绝色,除了陛下这等伟男子,又有何人可以拥有呢?赵构不配啊。” 完颜亮深吸口气,迈开脚步走了几步,望着殿外的天空,出神似的缓缓点头。 “是啊,江南水乡女子之温婉,的确叫人难以忘怀,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美景,为什么我就看不到呢?天下美景,怎么能单单属于赵构呢?他不配。” 说罢,完颜亮看着梁珫,勾起嘴角笑道:“你说得很好,去领三十大板吧。” 梁珫刚要笑,忽然间抬起头,面色呆滞的看着完颜亮。 “陛下,臣……” “赵构的确不配拥有南国江山和美人,但是他到底是皇帝,你一届阉人,竟敢嘲讽于他?是不是我过于宠幸你,让你忘了上下尊卑?” 完颜亮的表情分明是在笑,但是眼睛里一点也没有笑意,反而满是森寒的杀意。 皇帝是一头虎。 食人猛虎。 就算病了,虎威也不容触犯。 梁珫瞳孔一缩,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整个背部的内衣顿时就被冷汗浸透了。 “老奴有错,老奴有错!老奴知错了陛下!老奴知错了!请陛下饶命!请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陛下!!” 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乞求完颜亮饶他一条命。 “我有说要杀你吗?去领三十大板,长长记性。” “……” 梁珫一愣,继而面色一喜,连连叩首道:“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接着便赶快站起来,跑到殿外去领三十大板了。 太吓人了,还以为要丢了小命儿了。 梁珫边跑边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梁珫跑走之后,完颜亮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很是不愉快地走回了地图边上。 “蠢货,真以为一个女人就能叫我兴兵伐宋?我要什么女人没有?单缺一个刘贵妃?” 完颜亮伸手触摸着南宋的疆域。 他喜欢女人不假,他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得到天下最极品的美人,慢慢享受。 但是他更加清楚他为什么可以持续不断的占有天下绝色慢慢享用。 因为权力。 只要拥有权力,他就可以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包括女人。 女人不过是他权杖之上作为点缀的一颗颗闪亮的宝石罢了,看着好看,睡着舒服,也仅此而已。 更关键的,永远是权力。 他伐宋,也是为了权力。 为了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承认他的权力,他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的确,通过杀戮确立了他说一不二的权力,但是他也知道这份建立在杀戮上的承认非常的脆弱。 他可以杀掉他的兄长登上帝位,别人也可以杀掉他登上帝位。 要怎么做才能让人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呢? 应该只有军事功勋了。 那么要如何获得军事功勋呢? 西辽? 太远。 草原? 太凶。 西夏? 太穷。 南宋? 嗯,富裕,软弱,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皇帝是怂包兼手下败将。 那还等什么?伐宋啊! 通过伐宋,通过大一统,建立不世帝业,建立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没有达成的功业,就此确立他独一无二的正统地位。 这样一来,他的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巩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恐惧和杀戮保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女真本族的武力正在因为优渥的生活而急剧衰弱。 本族人在和平的大环境下正在不断的文弱化,不断地偃武修文,变得越来越儒雅的同时,也越来越畏惧、想要远离战争。 这一点被完颜亮敏锐地察觉到。 他多次下达指令要求猛安谋克户注意演武,时常操练,不能忘却战事,但是收效甚微。 他也不傻,根本不相信外派出去的那些巡查官员的汇报结果,他自己多次派人暗访各地猛安谋克户的武力水准,得到的结果让他十分忧虑。 很多猛安谋克户的适龄男丁已经骑不好马拉不开弓,已经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刀弄枪为耻了。 他们和汉人士大夫交际游玩,穿汉服,说汉话,写汉字,读儒家经典,喜欢小脚女人。 他们喜欢上了精细美味的汉家炒菜,厌恶起了粗狂腥膻未经调味的牛羊肉。 言必称孔孟,再也不谈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艰难困苦的创业史。 祖先留下的尚武精神已经被时间和富裕的生活消磨的所剩无几,新一代女真子弟已经快要和汉人士大夫子弟没有区别了。 若是再不进行中华一统,金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这是他,也是金国最后的机会。 完颜亮踌躇满志的进行战争的准备。 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是他却不曾料到某个本不该存在的反贼正在把一场本来没有太大危害的叛乱行动无限度地放大。 而他那些恐惧他狠辣手段的臣属们也因为各自的恐惧而做出了绝对不利于他的选择。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完颜亮,还是反贼,亦或是臣属,都没有预料到他们所做的事情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变动。 反正徒单京和术虎思济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应该顶着杀头的风险向完颜亮求救,而不是头铁自己上。 当然,他们自己上也并非不能理解。 一来他们尚且不清楚光复军的虚实,觉得光复军只是“小股流寇”,局限于少数几个地区,可以平灭,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二来觉得起义军都是些装备极差的乌合之众,只要正规金军出动,立刻就能击溃他们,并不困难。 所以他们觉得自己非常勇,可以尽快平定山东叛乱,就此把这件事情摁下去,防止皇帝知道他们居然被叛军打跑之后问罪他们。 而当他们正分头去做早就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光复军大会也在益都府盛大开幕,全新的光复军已经诞生。 六十九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春末夏初,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白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有了灼热之感,厚实的衣服已经无法上身。 人们纷纷脱下厚实的衣物,换上了单薄松快的便装。 在这种日子行军作战绝对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一天行军或者训练下来,浑身上下就跟水洗了一边似的,潮湿湿粘腻腻,非要痛痛快快洗个澡才能清爽。 不过对于光复军这个另类的存在而言,天气越是炎热,他们的气势就越是高涨,并没有因为炎热就失去昂扬向上的战斗意志。 他们依然在不断地战斗,不断地把往日里在他们脑袋上作威作福的官员和官军掀翻在地,狠狠地踏上一只脚。 此时此刻的光复军已经发展壮大到了绝非山东一地的金军可以对抗的程度。 不仅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诸多州府也出现了大量的光复军正在作战,光复军大起义的蔓延速度实在是很快。 苏咏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那些地主乡绅们一旦有了带头的率先起义就会变得那么勇,三五百人就敢拉一杆大旗进攻县城。 可见他们已经被完颜亮的括地政策迫害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整个山东东路已经是光复军的天下了。 光复军三路出兵的行动大获成功,赵开山、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三路兵马的军事进攻都获得了成功,山东东路的金人势力基本上完成了肃清。 而且光复军的军力膨胀的很厉害。 苏咏霖这儿膨胀到三万多人都是客气的。 孙子义那儿直接膨胀到了四万多人。 赵开山更夸张,直属部队直接膨胀到了五万多人,整个光复军的队伍规模就像吹气球一样一下子达到了十二万多。 这股力量别说攻占山东了,进一步攻占河南河北之地都可以——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主力军队的话。 所以开会的时候大家对一下手上的兵力,集体懵逼,紧接着就是哄堂大笑。 谁也没想到起义两个多月,光复军就从区区一万多人的兵力扩张到了十二万人,控制了整个山东东路,并且山东西路的攻占也是指日可待。 赵开山搂着苏咏霖的肩膀不停的夸奖他。 “昔日贤弟说刘邦项羽之事,为兄还觉得这是痴人说梦,现在看来,这分明是贤弟的先见之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高兴地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显得极度亢奋。 其余义军将领们也是如此的亢奋,一个两个狂傲的感觉就像是已经攻破了中都、把金人赶出长城了。 苏咏霖并没有感觉很奇怪,倒不如说他们要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苏咏霖才会觉得无比奇怪,并且怀疑这帮人是不是被外星人控制了。 现在这个样子反倒是证明了他们都是正常的人类,没有脱离他的预料。 光复军的规模一再扩大,整个山东的起义局势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而这场会议除了大家对一下军事成果,就是商量一下成果的分配,还有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成果分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赵开山似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莽的随意分配了,没有开什么空头支票,而是决定暂且搁置这个问题。 他的意思就是把军队依旧分为三部分,还是苏咏霖、孙子义和他自己分别执掌一路兵马,维持西路军东路军和中路军的编制,各家暂且控制各家的占领区域,然后整顿军队,尽快对山东西路发起进攻。 他的理由很充分。 “山东西路的豪杰们正翘首以盼我等进军山东西路,此时,正是应当一鼓作气占据整个山东抗击金贼的时候,岂能故步自封,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成果而沾沾自喜?” 赵开山一脸伟光正的模样宣布自己的决定。 各路军兵统计军队人数,完善军队建设,筹集粮秣、军饷,然后立刻进军山东西路,驱逐所有山东金人。 然后大家再一起论功行赏。 用整个山东来论功行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一件事情吗? 赵开山宣布自己的决定之后,方才还热情洋溢的会场氛围立刻就像是被一泡尿浇灌于其上的火堆一样,火苗消失,只剩下几缕青烟。 会场的氛围有些奇怪。 孙子义东路军的义军将领们还有苏咏霖带来的西路军义军将领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两个互相看了看,方才满脸的笑容此刻都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显然,赵开山的决断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或者说离大家的心理预期稍微有点远。 比起进军计划,难道不该在此之前稍微讲一讲封赏方案吗? 大家提着脑袋打赢这一仗,就没点赏赐吗? 不说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主要的有功之士,其他参与反金的“豪杰”们也没有赏赐? 话说行动过程之中孙子义也和苏咏霖一样,给老部下还有新近参与起义的地主乡绅们一些奖励,封个文官或者军官之类的。 这是孙子义和苏咏霖决定的,并不是赵开山定下的,现在光复军尊奉赵开山为首脑,合法性在赵开山这边,肯定要赵开山来宣布才有效。 来这里之前,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都把建议封赏名单提交给了赵开山。 所谓的建议,实际上就是既定事实,只是需要赵开山张开嘴巴说几句话,正式宣布一下,让这些封赏变得“合法”。 结果赵开山居然没有这样做? 就算要进取山东西路,也要把山东东路的阶段性成果结算一下吧? 尴尬的氛围之中,赵开山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他还没开口,孙子义就抢先开口了。 此番行动之中,东路军以莒州和密州为根据地,负责攻打登州、莱州和宁海州三地,把金人赶下海。 他们也的确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 攻取三州之地,加上密州和莒州的大本营,孙子义这一批东路军的义军将领们便已经掌握了五州之地。 为了这五州之地,他们也的确是付出了很多,牺牲了不少人。 所以攻克三州之后,他们最大的想法就是通过三州之地获取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然后让赵开山承认他们得到的东西是合法的,而不是啥也不说,就直接往山东西路进军。 东路军主力现在正在登州之地集结,若要进军往山东西路,需要走的路也是最多的。 这让孙子义等东路军主要将领们感到不满。 七十 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大统领,弟兄们提着脑袋和金贼血战,不惜性命的奋勇向前,所求者无非是富贵,眼下山东东路金贼基本肃清,大统领不正是应当论功行赏的时候吗?否则众兄弟怕是心有戚戚。” 孙子义这话说的比较直白。 虽然语气很客气,但是意思就是你该给咱们好处了,不能就这样用空头支票忽悠咱们。 给你的名单你也看到了,不能当做没有吧? 该确定的封赏总要确定一下,全都确定了之后咱们再谈其他,这样比较保险。 否则万一山东西路打下来了你又要去打大名府,那我们远离根据地作战,不说方便不方便,谁知道回来之后这些地盘还是不是我们的? 都立了大功了,该赏赐的就要赏赐,堂堂一个大统领,难道连点赏赐都不给吗? 这可让我们很不高兴啊。 赵开山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 站在赵开山身后的赵祥站了出来,打算为赵开山说几句。 “孙统制,你这话说的就有些问题,弟兄们行军征战所求者当然是富贵,但是富贵给了你,你也要有命去享受,不是吗?” 孙子义从来就看阴阳怪气的赵祥不爽,一听这话立刻发怒,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赵祥皱着眉头针锋相对。 “我没说什么!就事论事,眼下这个局面是该考虑富贵的时候吗?金贼覆灭了吗?他们完了吗?金贼大军还没来呢!这时候就想着富贵,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孙子义气的笑了出来。 “早?早吗?你问问我身后的兄弟们,早吗?” “不早!” 出身不同籍贯不同的东路军将领们此时此刻倒是紧紧团结在了孙子义身边。 孙子义许给他们的利益他们已经拿在手里,现在就等这赵开山开口让这些利益变得名正言顺。 结果赵开山不让? 赵祥一看众怒难犯,底气不足,心里发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边赵开山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水了。 看着孙子义和东路军将领们一起指责赵祥,他觉得很不舒服。 沉默了一会儿,赵开山咳了好几声,孙子义和东路军将领们看着赵开山准备说话了,这才停止了对赵祥的攻击。 赵开山于是缓缓开口。 “眼下金贼丧胆,整个山东的豪杰都起来反抗金贼了,正是应该火速进军荡平整个山东金贼的时候,大战之后,根据战功论功行赏是绝对不会少的,但是眼下,军务才是第一要务!” 赵开山的语气有点重。 因为他很生气。 他就是因为没想好怎么根据战功论功行赏,所以才想着拖延一下,先把仗打完再说,也好认真仔细的权衡利弊,再做出封赏的决断。 苏咏霖和孙子义提交的封赏名单他看了,看了之后就有点犹豫。 说实话,赵开山一开始也没想到起义会那么顺利,两个月不到山东东路偌大一片土地就被攻下来了,起义军膨胀到了十二万人的数目,声势震天,十分可怕。 刚刚攻下三州的时候,赵开山还能因为大家本身就是本地人做出各家管理各家事的临时决断。 但是眼下大军进展迅猛,占据了那么多土地,论功行赏这种关键性问题骤然摆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忽视。 可他就是没想好怎么论功行赏。 要说功劳,三路大军的统帅都立了大功,要按照他原本的思路和论功行赏的要求,肯定是谁攻下的地盘谁负责管理。 就像益州莒州密州一样,谁的地盘谁做主。 因为那些都是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赵开山插不进去手,也无意插手。 但是现在不是三州之地了。 那么大一片土地,那么大的权力真空,想要插手很难吗? 不难。 要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把那么大一片土地封赏出去,那么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都不会比他小。 名义上是他封赏的,实际上都知道是苏咏霖和孙子义给的。 整个光复军就会变成三巨头鼎立的局面,而不是赵开山作为大统领总揽全局的局面。 赵开山已经有了作为山东大总管和光复军大统领的意识,他开始有了上下等级的认知。 他意识到他作为这一次起义的绝对领袖,应该要拥有绝对的优势。 无论是声望还是地盘还是军力,他都应该占据绝对的优势,否则他又如何能领导这一次的起义,带着光复军走向更加遥远的前方呢? 他要是没有绝对的优势,谁知道光复军走向前方的时候领军人物还是不是他? 苏咏霖在他心中播下的改朝换代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开始发芽生长了。 所以孙子义的言外之意,赵开山听出来了。 而这,赵开山无法接受。 这场会议开始之前,赵开山和亲信们商讨那份封赏名单的时候,赵祥曾向他进言。 赵祥建议赵开山提早防备孙子义和苏咏霖,认为这二人都不可信。 并且进一步建议他应该想办法剥夺掉这两人手中的一些权力,确立自己说一不二的领导人的地位。 简而言之就是要做出一些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改变,确保自己是唯一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赵祥感觉继续像现在这样政令分三家而出的局面并不太好,对赵开山大统领的地位没有好处。 当时赵开山还有点迷糊。 “我与雨亭、子义歃血为盟,相约反金,永不背弃,如今局面一片大好,你要我做这样的事情?这有什么必要?我乃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我说话不算数吗?” “兄长!你傻啊!” 赵祥一脸紧张地说道:“苏咏霖和孙子义各自执掌一路军兵,名义上是光复军,听从兄长的指挥,可实际上他们攻取的地方都可以自己做主,兄长又插不进去手! 兄长,孙子义攻取了登州莱州和宁海州,苏咏霖攻取了淄州泰安州和济南府,这六个州府,加上莒州和密州,一共八个州府,是兄长可以说一不二的吗? 兄长要这八州的人力物力,没有孙子义和苏咏霖点头,当地人会听从兄长的号令吗?他们一手拉起来的军队,如果兄长绕过他们发布命令,军队会听从兄长的号令吗?” 赵开山被赵祥说的一愣一愣的。 然后细细一想,觉得的确是这样。 这八个州府,的确已经是苏咏霖和孙子义控制着,要是没有苏咏霖和孙子义的首肯,他怕是不能那么方便的做某些事情。 话虽如此,若是赵祥不说,他怕也就是如此默认,并不在意。 但是赵祥一旦说出来,赵开山忽然感觉有点不舒服。 赵祥还在继续说。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可是眼下兄长说话算数的地方,不过沂州、益都府、潍州、滨州和棣州,兄长是大总管,大统领,可是发号施令只有这五州府能听从! 现在苏咏霖和孙子义又要兄长按照他们定下的这份名单给他们的部下封赏,这还不够明显吗?兄长要是答应了,这八个州府就真的是这两人的天下了,到时候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苏咏霖和孙子义对兄长不满,二人联起手来,他们的势力加在一起,就会超过兄长,到时候兄长如何作为?” 赵开山的瞳孔一缩,面色一变。 “不可胡言乱语!” “兄长,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未雨绸缪啊!” 赵祥继续进言道:“照着这份名单来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不联手还好,这两人万一联手,掌握的土地和兵力都能超过兄长,到时候兄长如何还能说自己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 以当下的情况,苏咏霖和孙子义若是没有二心还好,若是有了二心,两人强行要求办成某些事情,只凭兄长一人当真可以控制局面吗?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祥的“劝诫”仿佛打开了赵开山心中的某个奇怪的开关,一瞬间让赵开山想通了很多事情。 ps:月初了,求一波月票~~~~ 七十一 我不给,你不能抢 直到赵祥说出这些话为止,赵开山才忽然意识到,他才是山东大总管。 他才是光复军大统领。 他才是起义的首倡者。 光复军都打着他的旗号,打着【开山赵】的旗号,而不是苏咏霖和孙子义的旗号。 他们都是部下! 他理所应当的应该得到最高的地位和最多的战利品,并且拥有最强的实力! 甚至可以说一切都应该是他的,而不是苏咏霖或者孙子义的。 苏咏霖也好,孙子义也好,其他任何人也好,都应该是他的部下,是接受他的领导和指挥的部下,而不是他的合伙人、联盟者。 他应该是说一不二的唯一的最高统领,可以决定任何事情的最高权力掌握者。 其他人可以接受赏赐,而不是与他“分润”战利品。 他们接受的是“赏赐”,而不是他们“应得”的东西,这其中的区别真的很大。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给,你不能抢】。 这是我的,我可以“赏赐”给你,而你不能张嘴问我要。 给多给少,是我的权力,不是你的权利。 赵开山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会议之前,他还在犹豫,感觉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有点不好,会不会损伤兄弟之间【纯粹】的感情。 但是眼下孙子义对他明目张胆的违背,东路军整体对他明目张胆的挑衅,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和侮辱。 我的命令,你现在就开始不接受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了? 现在就敢和我唱反调,以后还怎么得了? 还不要和我刀剑相对血拼一场? 光复军,到底姓赵还是姓孙? 亦或是姓苏? 重话说出来,赵开山的脸色越来越差,场面也变得越来越尴尬,越来越诡异。 孙子义看着赵开山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事情,感觉眼下这个局面有点奇怪。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孙子义扪心自问觉得没有。 他只是想让赵开山把他们应该得到的给他们,然后他们就会继续跟着赵开山攻城略地,推翻金廷的残暴统治,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堂。 这是很合理的。 他带着他的兄弟们拼了命打下来的地方,当然应该归属他自己支配,这很正常。 否则血不就是白流了? 物资的支出不就是白给了? 可是赵开山不谈赏赐只谈军事,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大家跟着你造反,是为了翻身做主,为了得到大家需要的好处,好处到位再谈其他这是规矩,你现在要打破这个规矩,凭什么? 咱们谁没有提着脑袋和金人厮杀? 就你一人立下功劳? 我们对于推翻金廷在山东东路的统治力量就没有立下任何功劳? 你赵开山是什么意思? 孙子义不高兴,于是也没有主动出言缓解这种尴尬的局面。 东路军的将领们也没有人出言表态的。 他们也非常渴望自己现在拥有的成为“合法”的,那是孙子义答应要给他们的,现在需要赵开山这位大统领的首肯。 只要一句话,一切就都“合法”了。 可赵开山迟迟不愿意开口。 现在,只有西路军集团什么话也没说。 但是他们基本上也对此感到不满,他们也很想要赵开山亲口承诺的封赏让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变得“合法”。 赵开山不答应,这就不算“合法”,有隐患。 以后赵开山要是反悔了想要把他们的东西给别人,他们怎么办? 西路军的光复军将领们都看着作为西路军领袖的苏咏霖,等着他做出决断,期待着他维护大家的利益。 跟着苏咏霖一起来开会的辛弃疾也看着苏咏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眼下这个局面,很显然就是他支持谁,谁的意见就能占上风。 三人实际上处于一个三足鼎立的状态,任意两方联手,就一定可以压制另外一方。 赵开山要先打仗,孙子义要先分好处。 苏咏霖选择谁? 苏咏霖当然是要站出来的。 这个时候他不站出来还有谁能站出来解决问题呢? 赵开山看着他。 孙子义也看着他。 于是苏咏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首先看向了孙子义。 “当下这个局面,其实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这句话出口,有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苏咏霖在说些什么了。 于是苏咏霖接着说道:“孙统制之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我以为,大统领的命令是正确的,我军发动突然攻击,以有心算无心,打了金贼一个措手不及,取得很大的成果,这不假。 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金贼是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旦他们有了准备有了规划,与我等正面对敌,我等还能轻易取胜吗?诸位谁敢说一定就可以取胜? 我们打败的都是镇防军,射粮军,并无精锐,而金贼的精锐远在北方边境,一旦金贼精锐南下参战,局势就要变化了,所以我等必须要利用起这段时间,竭尽全力增强实力。 山东西路也好,大名府路也好,我们能争取,都要争取,能发动多少人,就要发动多少人,否则金贼精锐大军南下之日,谁去抵挡?孙统制愿意去抵挡吗?” 苏咏霖看着孙子义,其余人也都顺着苏咏霖的话看向了孙子义。 孙子义没想到苏咏霖做为利益受损者居然站在赵开山那边,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于是苏咏霖又看向了赵开山,面带微笑,拱手行礼。 “大统领,虽然说攻取山东西路非常重要,但是末将以为,大军成功打败金贼攻取山东东路乃是大胜,理当大赏全军有功将士,如此可以更好的激励士气,鼓舞将士们继续奋战,岂不妙哉?” 赵开山原本也觉得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重,把场面搞得有点尴尬。 没人接茬儿,就没办法下台,这话说出去,难道要当场和孙子义翻脸? 这个时候翻脸不合适啊。 他本来也有点底气不足,非常担心苏咏霖站在孙子义那边给他施加压力,那他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除非大家当场撕破脸皮。 那他这个光复军大统领不就是个笑话了吗? 好在苏咏霖及时站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孙子义。 赵开山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暗暗高兴。 接着苏咏霖再说大赏全军的事情,赵开山就觉得有点道理,便没有继续生气,而是顺着苏咏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雨亭言之有理,此番大胜,的确值得庆贺,不赏实在说不过去,那就赏,重重赏,大赏全军!赏酒肉,赐钱!至于其他的,等山东西路之战结束以后,我必然论功行赏!” 赵开山哈哈大笑,壕气的一拍胸脯把奖赏全给包了。 “大统领英明!” 苏咏霖带头奉承赵开山。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这是赵开山也退了一步了。 于是他们赶快跟着苏咏霖一起奉承赵开山,说说笑笑,算是把这一页揭过了。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矛盾也没有消除,那么问题就始终存在,不是和稀泥可以解决的。 苏咏霖对此也是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个时候光复军内部闹分裂绝对是不可以的,至少明面上不可以,哪怕貌合神离,也要维持光复军的存在。 所以宴会的时候,他就在思考,宴会过后,苏咏霖立刻去找了孙子义。 七十二 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 孙子义的住所在益都县城的东北角,原先是个金人权贵的别院,现在给孙子义居住,规格与苏咏霖的差不多。 进了府门,过了影壁,两旁都是奇花异草的幽静小道直通往气派的客厅。 小道上,每隔十步就有两个卫兵手持兵刃守卫一旁,抬头挺胸,排场十足,也不知道是孙子义特意为了苏咏霖而准备还是每一个来访的客人都是如此待遇。 不就住那么小小几天吗? 至于这么大排场? 苏咏霖感觉自己还是没办法和这群从来不知道贫穷和苦难是何物的“义军将领”们走到一起。 孙子义似乎没有这样的自觉,见苏咏霖过来,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没给他好脸色。 “雨亭兄弟可是大统领面前的红人,那么晚了来找我,要是耽误了休息,我可担待不起。” 阴阳怪气的话一听就是满肚子恼火。 没办法,苏咏霖只能赔着笑脸走上前去。 “子义兄言过了,刚才那种情况,我不这样说,你们谁下得了台?下不了台,这个事情就闹开了,难道你想要与大统领就此翻脸?还是说立刻就打起来,亲者痛仇者快?” “谁和他是亲者!” 说完,孙子义“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说话。 苏咏霖摇了摇头。 “这个事情我知道,子义兄也没有私心,只是想要给部下们讨要些好处,兄弟们提着脑袋把三州打下来,要个名分什么的,也不是过分的事情,大统领这样做的确欠了考量。” 孙子义转过头瞥了苏咏霖一眼。 “刚才当着众人面你倒没有这样说,现在在我面前这样说,看来你苏雨亭也是个巧言令色之辈!只会在背后搬弄是非!小人!” 苏咏霖一脸无奈的摇头。 “刚才那种场合之下我帮你说话,不是明摆着不给大统领面子?他如何下的来台?他到底还是大统领,那么多人面前,当然要向着他。” “那你去向着他好了!不要来与我说话!一口一个大统领……你们干脆联手把我赶走好了!或者我马上就自己走,不要你们赶!” 孙子义生气了,盯着苏咏霖怒道:“你那么向着他,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秘密协定?你们两人是不是要联起手来排挤我?” “子义兄此言差矣!” 苏咏霖忙说道:“我与你同日来到益都,与你一同递上名单,根本没有时间和大统领单独见面,这个事情我的确也不知道,真的不是什么秘密协定之类的。 主要是那么多新加入光复军的人就在那儿看着,咱们三个起事元老闹矛盾,咱们两个一起不给大统领面子,大统领的脸往哪儿放?那些参加光复军的人又该怎么看? 咱们打的是开山赵的旗号,打的是大统领的旗号,所有人都知道光复军的大统领是开山赵,而不是孙子义,更不是苏咏霖,光复军需要一个真正的大统领,这是为了大局考虑啊! 而且子义兄往哪里走?离开了咱们,咱们闹分裂,力量分散,最后只能被金贼逐个击破,还是说子义兄觉得金贼能放过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孙子义又“哼”了一声,倒没有反驳。 但是他依然很生气。 “大局,大局,一口一个大局,我带着那帮兄弟提着脑袋攻城略地和金贼厮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富贵吗?不为富贵不为翻身,我为什么拼着性命不要跟着他赵开山造反? 仗打赢了,你约我一起写信给他让他自封山东大总管,他封自己封的痛快,轮到我们了,他怎么也该投桃报李吧?三州是我打下来的,我问他要个名分要点奖赏有错吗? 他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给啊!就要我继续带着兄弟们拼命去?到时候我愿意,我那帮兄弟们都不愿意!苏雨亭,你说我怎么去跟我那帮兄弟交代?” 孙子义越说越来气。 苏咏霖笑容可掬。 “所以啊,我不是帮你要了赏赐吗?” “我要的是那个吗?” 孙子义气的转过身来看着苏咏霖:“他做山东大总管我没意见,我答应,我认同,他做大,我不反对,可是我打下来的三州是我的功劳吧?我也不要什么,他当大总管,我当个小总管总行吧? 我也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着我当了小总管,就能给我手下那帮兄弟们一些赏赐,光明正大的,你当刺史,你做县令,大家都有封赏,都可以富贵。 可他什么都不给,什么都不给!雨亭,你也是拼了命的攻城略地,你不介意吗?他不把那些地方封给你来管理,你不介意吗?到时候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转手把咱们打下来的地方封给其他人掌管,你愿意?” 孙子义一番气话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苏咏霖想插嘴都找不到机会插嘴。 好容易等他说完,苏咏霖赶快插嘴。 “不会的,兄长怎么会那样做呢?他知道轻重缓急,论功行赏需要时间,而现在我们恰恰没有时间。” 苏咏霖伸手握住了孙子义的手:“子义兄,眼下咱们需要的是团结一心,共抗金贼,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一点名分闹得不可开交,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金贼大军一定会来,而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脱离光复军这个大整体单独对抗金贼,我们没那个实力,我们必须要紧紧团结在一起,才能对抗金贼!” 孙子义看了看满脸恳切的苏咏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默了一阵,但脸上还是满满的不爽。 少顷,他开口了。 “你倒是识大体,可赵开山不见得和你一样识大体!我看他就是个利欲熏心之辈!鼠目寸光!哼!” 说罢,孙子义把苏咏霖的手甩开:“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苏咏霖笑了笑,点了点头。 “识大体的不只是我,子义兄也识大体,大局为重,咱们还是要彼此扶持,互相依靠,现在大统领也答应山东西路之战结束以后论功行赏,该有的,都会有。” “尽说漂亮话!” 孙子义又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也没招呼苏咏霖离开,就把他晾在这儿晾着。 苏咏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转身离开。 孙子义这边勉强算是安抚住了,赵开山那儿也需要他去斡旋一下。 七十三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 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苏咏霖的预料之中。 孙子义约他一起把那份名单递上去的时候他就预料到赵开山这边一定会有所动作。 只是没想到赵开山的反应有点过激。 往大了说这叫没有成大事者的气度,往小了说就是纯粹的眼皮子浅。 先天不足的光复军造反集团在此时此刻出现了第一条裂痕。 不过,这样的赵开山才是苏咏霖满意的“兄长”,他要是足够大气足够豪爽,苏咏霖反而觉得这些事情不好操作了。 说白了,光复军也好,赵开山也好,在他眼里都是工具。 在特定历史阶段,赵开山和光复军有其存在的积极意义,但是在接下来的历史阶段里,纯属绊脚石。 话虽如此,光复军要是现在就正大光明的分裂,为时过早。 苏咏霖设想中光复军至少要在席卷半个中原成为燎原大火之后再分裂,而不是现在火势初成的时候就裂开。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需要和稀泥,成为双方的粘合剂,把表面的联合维持住。 话说回来,从领导人的角度来看,赵开山的做法在道理上没什么错,但是在做法和过程中错得一塌糊涂。 领导人想要集权很正常,也很有必要,苏某人在自己的胜捷军之中不仅是军事领导者,还是精神引领者,牢牢把控胜捷军的军权。 赵开山想做光复军的绝对领导者很正常,可是做法上好歹要温和一些吧? 封赏名单递上来,你一句话不说,一点封赏也都不给,甚至连钱财都不想给,真以为光复军都是无欲无求的人类解放战士了? 可就算是人类解放战士,物质上的需求和供给一样也不少。 谁能饿着肚子打仗? 苏咏霖除了对军队进行扫盲和政治思想上的教育之外,在物质提供上一点也不少,绝对不是光打嘴炮用爱发电。 胜捷军的士兵们也绝对不仅仅因为理念而跟随苏咏霖。 人有很现实的一面。 理想归理想,利益归利益,绝大部分人还是要靠利益来驱动的,至少,自身的生活需求还是要得到基本满足的。 苏咏霖很早就确立了一切缴获都归公的规矩,从私盐贩子时代一直到如今的胜捷军,这是一个传统。 但是缴获归公,也用于公。 所有缴获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用来提高军队的生活水平和装备水平,确保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改善生活。 缴获归公并不是为了苏咏霖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所有人都可以相对公平地享受到这些缴获。 苏咏霖的自我克制能力非常强,从来不对外显露自己的爱好和私欲。 大家是有理想有冲劲不假,精神上十分满足,但是大家也是人,也有作为人最起码的物质需求。 苏咏霖一直坚持的一天三顿饭毫无疑问足以让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士兵对他死心塌地。 实打实的三顿饭,一顿不少,一顿不差。 不敢说多好,但是粮食管饱,盐也管够。 在可能的情况下,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士兵补充油水改善生活。 更会照顾到有家属的士兵。 军队里的士兵凡是有家属的,这一部分家属就会被安排到被胜捷军控制的村庄里落户,参与分田地,就此居住下来。 然后苏咏霖安排林景春负责的后勤部门组织这些军属在耕种土地的同时饲养一些牲畜,鸡鸭鹅猪之类的尽可能饲养一些。 接着苏咏霖定下规定,军队里会给这些愿意饲养牲畜的军属以一定的补助,养成之后军队还会用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向军属家庭购买这些牲畜,用以给部队补充肉食和油水。 当然,一般农户愿意饲养牲畜的也可以被军队用相对不错的价格购买,只是没有军属家庭的补助就是了。 起兵征战以来战死的士兵若有家属的,都会被苏咏霖用这样的方式安顿在新农村内予以特殊的照顾和补贴。 有了这样的后路,胜捷军的士兵们不仅可以得到肉食和一些副食品的补充,自身也不用担心战死之后家人无人照看。 所以他们极为忠诚于胜捷军和苏咏霖,凝聚力非常强,也非常遵守军规、军令。 尽管成军不久,但是胜捷军已然有了令行禁止的势头。 也正是因为缴获归公这一环节,胜捷军才有如此财力可以在军队规模不大的初期建立起这样的后勤补给模式。 所以说胜捷军虽然不曾给士兵诸如战胜赏赐之类的奖励,但是每个士兵除了公开的兵饷之外,在生活方面往往能得到非常妥善的照顾,基本上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而且胜捷军内部的生活耗费非常公开透明。 郭敬顺主导火头营给大家伙儿安排的一日三餐基本上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每个人又能吃到什么,那都是公开的,可以查证的。 苏咏霖自己以身作则,和士兵吃一样的伙食,只要没有饭局聚会,饭点到了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干饭人,从不搞小灶。 于是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胜捷军军人每天吃的东西别无二致。 硬是说有什么特殊待遇,那就是伤员、病号可以得到额外的照顾,开开小灶。 或者军队里举办大型庆功宴会,大家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大喝。 这一部分费用也是公开的,每个士兵都能看到,都能了解到。 有吃有穿,基本生活需求得到了满足,和周边那些一天两顿还不一定能吃饱的其余军队比起来,胜捷军的生活简直是天上神仙的生活。 光复军其他的军队基本没有三顿饭的,都是两顿饭,士兵待遇也相当传统——有饭吃饭,没饭喝粥,运气好有点酱菜和油水,运气不好就搞点盐水拌拌饭。 吃不饱,也饿不死,训练基本上等同于没有,真正可以对标胜捷军一般士兵待遇的,只有这些义军将领身边保护他们生命安全的亲兵。 在这样的模式下,如果打了胜仗不借机重赏军队,让底层士兵也能稍稍获利,这队伍根本就拉不起来,带不动。 上层军官不能得利,底下大头兵又怎么能从军官们的指缝里捞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呢? 捞不到好处,平时过的又是猪狗一般的生活,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心里能不怨恨? 从这一点上来说,光复军的普通士兵和金军里头的普通士兵并没什么不同,只有利益可以驱动他们。 苏咏霖感觉赵开山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对他说了什么,又或这赵开山本人觉醒了什么意识。 这觉醒的有点不是时候。 苏咏霖找到赵开山的时候,赵开山还没睡觉。 他待在他的临时书房里处理一些文件,提笔写着些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模像样,有那么一点勤政的意思。 “雨亭啊,之前的事情,多亏了你从中斡旋,我和孙子义才没有当场翻脸。” 赵开山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对他表示了感谢。 苏咏霖摇了摇头,试探着提出建议。 “不过举手之劳,让大家在面子上过得去,可事情本身还在,并未解决,兄长,我以为,当赏则赏。” 赵开山一脸阴郁。 “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赏吗?我想要点时间思考一下怎么封赏比较好,又不是不赏,孙子义居然当众给我难堪,如此不敬,实在令人恼恨!” 不敬。 好家伙,用上不敬了。 这可真是有趣。 七十四 他相信赵开山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苏咏霖打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他觉得这么一天不应该来的那么快。 当然,这的确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人心繁杂,又怎么能事事算无遗策呢? 于是苏咏霖在赵开山面前叹了口气。 “兄长,孙子义的确不敬,但是兄长也应当想到孙子义也有他的部下,部下们渴望把拿到手的变成名正言顺的,作为都统制,这是他该做的,职责所在,他也有类似的压力无处宣泄。” 赵开山想了一阵子,忽然抬起头看向苏咏霖。 “雨亭,你的部下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你与孙子义一起交给我名单,你也一样,是不是?” 赵开山毫无预兆的转移了话题。 他死死盯着苏咏霖,似乎想要从苏咏霖的脸上发现什么。 可他发现苏咏霖先是讶异,而后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悲伤? 委屈? 赵开山有点看不懂了。 “兄长,各地豪强跟着咱们一起造反,所求者无非是利益,谁给,他们就帮谁,眼下咱们所该做的就是争取更多的人帮着咱们,给他们这些名分,这是必须的,又怎么是我们的私心呢?” 面对苏咏霖的反问,赵开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赵开山又问道:“名分给了他们,你呢?你就不想要点什么?” “我?” 苏咏霖微微叹口气,抬头望天。 “兄长,我说过的,只要能驱逐金贼,光复中华,我个人的需求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连偌大家业都舍弃了,难道还会拘泥于区区名分吗?总之……兄长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绝无怨言。”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真挚的表情,想起两人初见面时苏咏霖激昂的情绪,莫名的心里一松,脸上忍不住地浮现出了笑容。 “还是雨亭懂我啊,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赵开山伸手握住了苏咏霖的手:“孙子义难做,我就不难做?雨亭,我不瞒你,你们的那份名单不是不能用,而是有些人的功劳大,有些人的功劳小,封赏也应该有些不同。 所以封赏不能完全按照名单上的来,我是大统领,总揽全局,孙子义但凡稍微懂我一些,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我看他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是大统领!” “兄长,赏罚分明,这很重要,孙子义也是考虑的比较多。” 苏咏霖的劝诫赵开山听进去了。 “所以我答应了赏钱赏物,该赏的都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看着孙子义的架势,他还是想着那份名单。” “倒也是,所以方才我去找了孙子义,安抚了他一阵,他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应该会遵从兄长的号令,往山东西路进军,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赵开山一听,顿时有些好奇。 “雨亭怎么安抚他的?”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让他顾全大局,让他知道金贼大军迟早要南下,眼下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务必要团结一心开拓山东,积累足够的实力,仅此而已,他也听进去了。”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低着头沉默了一阵。 “的确,眼下金贼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赵开山抬起头,盯着苏咏霖。 “有雨亭为我从中斡旋,我这大统领也就不是那么难做了,雨亭,多谢了。” “不敢。” 苏咏霖再次行礼:“惟愿兄长尽快做出决断,让各军将领心满意足,从而坚定跟随光复军,跟随兄长,如此抗金大局必然大好。” “是啊。” 赵开山叹了口气:“雨亭的意思我懂了,我会认真思考,做出决断的。” “多谢兄长。” 苏咏霖再拜,而后便缓缓离开了赵开山的屋子。 等苏咏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赵开山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子右边角落的屏风处。 “出来吧,他走了。” 赵祥的身影从屏风后面闪现出来,走到了赵开山身边。 “如何,你还觉得我那贤弟是不可信任的威胁吗?” 赵开山看着赵祥。 赵祥满脸阴郁和不快。 “谁知道他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哪一套?兄长,此人巧言令色,一张嘴纵横无敌,兄长千万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行了!” 赵开山面露不满之色:“你和雨亭那点事情真当我不知道?当着玉成的面你都敢做那些事情,还把我搬出来,让我在儿子面前丢面子?” 看着赵开山生气了,赵祥闭口不言,心有惴惴。 赵开山冷静了一会儿。 “孙子义的确有些过分,但是雨亭还是向着我的,你让我提防孙子义是可以的,要是也对雨亭如此,雨亭对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岂不是被我糟蹋了?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做?” 赵祥可不这样认为。 他忙说道:“兄长,苏雨亭他终究不是咱们自家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孙子义从前不也和兄长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现在呢?处境不同啦,人是会变的。 苏雨亭要真是如他所说的那么向着兄长,他给那些部下任命县官的时候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一下兄长呢?他怎么知道兄长就没有想要安排的人手呢?他把官职全给安排了,兄长再一答应,这三州人心不全都向着他?” 看着赵祥苦口婆心的模样,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人心隔肚皮,看是看不出来的,今日孙子义如此,明日苏咏霖未必就不会如此。 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两人同样主掌一路军队,只是一人欲望更大,一人欲望没那么大。 可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也是如此。 孙子义是比较赤裸的索取利益,要说不对付,那也是明面上的。 苏咏霖表面上不要什么利益,但是暗地里他把那些利益都让给部下,部下对他则更为忠心。 而自己作为更加高高在上的大统领,在那些地方豪强心中有多少分量那就真不好说了。 这样想着,赵开山渐渐觉得赵祥所说的还是蛮有意义的。 无论是孙子义还是苏咏霖,对于自己都有那方面的威胁,他们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而自己并不能正正当当的插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而且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那你以为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安抚人心呢?尤其是孙子义和苏咏霖。” 赵开山向赵祥问计。 赵祥寻思了一番。 “以当下的局势,如果按照名单来,恐埋下祸根,让孙子义和苏咏霖势力膨胀,尾大不掉,若要真正做到封赏,应当细细考量,认真评估,眼下仓促之间难以做出如此决断,所以,惠而不费之法最好。” “惠而不费?仔细说说。” 赵开山很感兴趣的看着赵祥。 赵祥虽然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脑袋瓜子很灵光。 过往赵开山和其他地主乡绅们发生过不少次关乎土地财产的纠纷,赵祥有过不少精彩的发挥,用各种阴损的办法保护了赵开山的利益。 所以要说信任,赵开山肯定是信任赵祥的。 赵祥于是把自己想到的办法缓缓说出。 “惠而不费,就是给与优惠,但是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真金白银,比如给与某些称谓,给与尊荣,给与赏钱,很多人有个名号有个称谓,就会一时满足,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等战后再商量。” “称谓和尊荣吗?” 赵开山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封苏咏霖和孙子义一个将军之类的名号,这样他们就能满足了?” “满足不一定,但是人生在世,所求无非名利,名利名利,名和利,利暂且放一边,名先给他,也无不可。” 赵祥如此建议。 赵开山缓缓点头,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少顷,他下定了决心。 “言之有理啊,值此关键时刻,光复军不能自己闹出问题来,否则金贼大军一来,大势去矣。” 这样说着,赵开山又走到赵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阿祥,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 赵祥一脸谄媚。 “兄长是山东大总管,光复军大统领,行事作风豪情万丈,自当有威仪,这一点,苏咏霖和孙子义必须要知道。” “哈哈哈哈!” 赵开山大笑。 赵祥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笑着笑着,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兄长,若仅仅是如此,恐怕还不够,兄长不如干脆一些,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没有稳固的时候,一举把这个隐患解决掉,岂不美哉?” “嗯?” 赵开山皱起眉头:“一举解决掉?怎么一举解决掉?他们两人才立下大功,麾下军兵数万,你想让我做些什么?眼下这个局面,光复军可不能有事。” 赵祥在赵开山耳边低语一阵,赵开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紧张。 等赵祥说完,赵开山更加不安了。 “这……似是有些过分吧?” “兄长,利益之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如同咱们之前和陈家李家争夺土地的时候,那也是机关算尽,否则如何能得胜呢?” “可是我与他们,终究有一份情谊在啊……” “兄长对他们讲情谊,今日孙子义和兄长讲情谊了吗?” 赵祥小声地劝诫道:“兄长,外人终究是外人,自己人才是最可靠,血浓于水,咱们赵家自己人才是最值得信赖的,苏咏霖和孙子义无论谁做大,都不会对兄长有什么好处。” “可他们手下都有一定的根基,如果他们群起反对……” “所以才要趁他们根基不稳之时完成此事,稍晚一些,就真的办不到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一直到下半夜都没能做出决断。 赵祥并不着急,一直陪着赵开山,等着他做出决断。 他相信赵开山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七十五 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离开赵开山的府邸,苏咏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本来打算休息,结果辛弃疾找上了门来。 “苏帅,白天的事情,我……” “我懂你的意思。” 苏咏霖坐在桌边喝了口水,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坐吧。” “喏。” 辛弃疾坐了下来,看着苏咏霖:“苏帅,白天的事情,您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幼安,你现在是我的参赞,你先说你的看法。” “这很危险。” 辛弃疾面色严肃:“光复军大势初成,正是竭力开拓事业之时,结果三位主要首领当中的两人产生嫌隙,隐隐有针锋相对争权夺利之迹象,这绝非好事,恐有变故发生。” 望着眼前十八岁的雄壮青年,苏咏霖笑了笑。 “幼安,你这说话方式多少要改改,不能那么坦率直接,对我还好,若是对上其他人你还这样说,那你很快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辛弃疾皱了皱眉头。 “属下说错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因为很多人不喜欢听真话,只喜欢听场面话。” “…………” 辛弃疾紧锁眉头沉默了一阵,瓮声瓮气地说道:“这是不对的。” “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如果所有人都是不对的,只有你一人是对的,而你又不愿随波逐流,那么在所有人眼里,你就是唯一犯错的那个。” 苏咏霖倒了一杯水递给辛弃疾。 “光复军人数多了起来,自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争端,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加剧烈的争端。” 辛弃疾有些迟疑的接过了苏咏霖手里的水杯。 “苏帅的意思是?” “我尽力从中斡旋,也只是让大统领和孙统制明面上恢复友善,各退一步,但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然埋下,要不了多久,利益之争还是会让两人针锋相对,除非他们当中的谁愿意退让。” 苏咏霖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眼下金贼才是最大的敌人,所以大统领和孙统制尚且能够顾及到金贼的威胁,携手对敌,若有朝一日我军大胜金贼正规军,占据整个山东乃至于大名府,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眼下军将心中都清楚,他们没有和正兵交手,打败的只是一些杂牌军,所以心中对金贼依然有十足戒备,可万一真的打赢了,创下了一些巨大的功勋和成果,内部之争一定会随之爆发。” 辛弃疾眼中的苏咏霖满脸忧虑。 “不管光复军是否真的可以击溃金贼主力,我都不愿看到曾经的战友刀剑相向,可若当真有那么一日,我又该如何决断呢?” 辛弃疾明白,作为光复军三巨头之一,苏咏霖是最注重调和的那个人。 面对两个权力欲望膨胀的盟友,尤其其中一人还是光复军大统领,这种争端将会让苏咏霖的处境非常尴尬。 一念至此,辛弃疾忍不住的开口了。 “既然如此,苏帅何不早做打算,与宋国做一番联络呢?既然争端一定会爆发,苏帅更应该早做准备,准备退路,不能听之任之,当做没有发生过,光复军并不是可以成事的模样。” 苏咏霖闻言,用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辛弃疾年轻的面庞。 “我宁愿相信光复军最终可以直捣黄龙彻底剿灭金贼,也不相信宋国真的想要光复中原,幼安,我不信任宋国,我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绝不南下归宋!归宋之事,不必再提!” 苏咏霖的话彻底引爆了辛弃疾心中的疑惑。 苏咏霖究竟是为什么如此不信任宋国呢? 因为岳将军的事情和他的祖父所经历的一切? 隐约间,辛弃疾感觉问题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咏霖如此反感宋国,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是此时此刻,辛弃疾并未急着询问。 苏咏霖安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开始筹备离开益都回到济南的事情。 但是赵开山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安安稳稳的离开。 赵开山做了一件大事。 苏咏霖刚吃过早饭没一会儿,赵开山就喊他去开会,说是军事会议。 等苏咏霖抵达的时候,看到光复军的主要将领们都到齐了,会议上,赵开山貌似很平常地说要完善光复军的组织架构。 他认为光复军今非昔比,需要做一些改变。 对于大统领小统领之类颇有“土味”的称呼就应该废止不用。 光复军要走向正规化,就应该有更加明确、正规的称谓,然后赵开山拿出了自己连夜爆肝制定出来的一些很有正规感觉的称谓。 比如赵开山自己依然自称山东大总管,但是在光复军的领导名称上做了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自创的,他自称光复军的领帅。 他要所有光复军将士从此以后称呼他为领帅,这个称谓只有他一个人拥有。 然后他给自己“麾下”两个主要将领苏咏霖、孙子义分别授予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的称号。 苏咏霖为骠骑将军。 孙子义为车骑将军。 这两个将军号是非常古老尊贵的将军号,都是来自于汉武帝反击匈奴之战中脱颖而出的杰出将领的称号。 现在交给苏咏霖和孙子义,很显然是对他们的功劳的肯定。 如果这件事情仅限于此,赵开山就宣布结束,那么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能够把这件事情定义为赵开山做出的妥协性退让。 但是很可惜,这并不是妥协性的退让。 因为赵开山接着又封了一大票将军,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部下的一些立下战功的地主乡绅出身的将领们也封了将军。 基本上都是武字打头的将军和与武字有关的将军,什么武德将军,武信将军,武义将军,忠武将军,壮武将军等等。 苏咏霖和孙子义的执掌没什么改变,还是各自统领各自目前的手下军队,其他部下们也没什么改变,还是各自带着各自原本的势力。 只是大家都有了将军的称号,都做将军了。 苏咏霖是将军,孙子义也是将军,他们的部下也是将军。职位有高下,但是部下们的称呼都是将军。 唯一的不同就是赵开山自己本身担任的领帅之职,是帅。 而光复军这一支军队里唯有赵开山这一个帅,其他人都是将军。 这样一来,整个光复军的指挥层就被分成了两级。 赵开山这位领帅,和赵开山以外的将军。 赵开山的地位就这样被人为划分为了全军独一无二的地位,和从前三巨头的模式完全不同了。 尽管现在更多地是象征意义,但是只要赵开山继续立下功勋打胜仗,这个象征意义迟早会变的实际。 能做将军当然是好事,除了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外,其他能做将军的人都是意外之喜。 要说不满,估计最不满的人就是孙子义了。 苏咏霖看向孙子义。 果然,孙子义的脸色不好。 七十六 败者 孙子义显然没有因为得封车骑将军而感到喜悦。 但是喜悦的人绝对是更多的。 这惠而不费之法,赵开山用的极好,一下子就笼络了人心,即使是苏咏霖的部下们,怕也是有了一批对赵开山印象很好的将领。 更重要的是,苏咏霖和孙子义谁都不能提出反对意见。 否则就要失人心,部下们就会不愉快。 好家伙,这个手段可以啊。 苏咏霖忽然感觉有些时候也不能小瞧这帮喜欢窝里斗的家伙,他们大本事没有,阴谋算计的小聪明还是有的。 赵开山顺利完成了这一套惠而不费的高级操作,然后宣布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计划。 根据眼下的情况,赵开山定下了非常“远大”的目标。 他提出,眼下光复军的声势大大增强,正是需要大发展的时候,所以他决定这一次光复军也是三路齐出。 但是三路齐出的方向比较奇怪。 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被安排向北,而赵开山则负责向西、向南。 具体的安排是苏咏霖向西北出击,取德州、博州、恩州,然后北上河北,发动河北豪强参与造反。 孙子义则直接兵出河北,攻打沧州、景州一带,也发动河北本地豪强参与造反。 两人的职责都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发动河北豪强参与造反大业,至于能打多少,并不重要。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在这段时间都有大量本地豪杰起兵反抗金贼,他们迫切的渴望光复军大军前往支援,同时当地金贼势力庞大,所以本帅当仁不让需要扛起这一职责。” 赵开山“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这一“重要职责”,并且表示要一举攻略掉山东西路外加大名府路,目标定的很高。 这让苏咏霖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赵开山这一波显得吃相就不是那么的好看。 让他们两人在北边做屏障,而他自己就可以在南边相对安全的地方攻城略地,扩充势力,一举成为光复军真正意义上的“领帅”。 北边的金兵显然比西边的金兵更多,更难对付。 嗯,一夜过去,赵开山办事的水准有了肉眼可见巨大长进,这让苏咏霖越发的感觉到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肯定有人帮他。 谁呢? 联想到赵开山给自己的亲戚、亲信大封将军,赵氏一门七人封将军,亲信四人封将军,他顿时明白了。 赵开山这是要搞赵家军。 搞赵家军的同时还要把自己和孙子义的身份普通化,而不是进一步拔高。 他在尝试把自己和孙子义边缘化,使得自己和孙子义再也没有威胁他“领帅”身份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赵开山能否应付独揽大权之后的局面,能否一肩扛起金军的巨大威胁。 以及赵开山能否面对孙子义的不满和可能到来的最终决裂。 光复军的分裂至此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就算不是现在,估计也会在并不久远的未来。 这似乎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因为双方都有各自无法退让的核心利益,核心利益出现矛盾的时候,不存在谁退一步,只有你死我活。 苏咏霖并不希望光复军太早的分裂。 然而孙子义没有想那么多,他当场提出了质疑。 “我部辖区在登莱一带,若要往北,难不成大统领……哦,领帅!领帅想要我部大造战船,跨海出击?” 孙子义一脸嘲讽地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仿佛就等着孙子义来这样一问似的,哈哈一笑。 “是啊,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有一个想法,想问问子义的意见。” “想法?” 孙子义眉头一皱。 “对,我知子义素来忠勇,深恨金贼,发誓与金贼不死不休,所以我想着,让子义所部移驻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以此三州府为防区和后方,北伐河北,子义以为如何啊?” 赵开山带着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看着孙子义。 孙子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开山这是在搞他。 “赵领帅,你是认真的?” “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有戏言?当然,子义也立了大功,所以我打算正式封子义为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之总管,三州总管,子义以为如何?” 赵开山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跟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一样。 他的意思孙子义听出来了。 想用益都府、滨州和棣州换取他所攻克的三州,三州换三州,还当了总管,看起来并不吃亏。 可是,这不就等于要孙子义去当他赵开山的屏障吗? 金军要进攻,大概率从北方来,铁骑直接南下山东,只要不发水灾,一路畅通无阻。 他就要脸接金军铁骑的铁蹄了。 虽然说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被赵开山直接恶意满满地安排,实在是不爽。 见孙子义不说话,赵开山便接着笑道:“子义兄弟之前提出的不满,我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的确不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作为光复军领帅,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不正确的事情呢?所以我思来想去,有了想法,希望子义可以接受我的歉意,我们今后在公事上是领帅和将军,私下里,过去的情谊还在。” 赵开山满脸诚恳地看着孙子义。 好像那个豪爽的汉子还在似的 可孙子义怎么又会相信呢? 他不出意外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赵开山!” “领帅之名怎是你可以直呼?” 赵开山脸色一沉,还没说话,赵祥便站了出来。 紧接着赵开河也站了出来。 “孙总管,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其余赵氏族人们也凶狠的盯着孙子义。 孙子义气急反笑。 “身份?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跟我提身份?就算提身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我领兵征战攻克三州,战果累累,你们有什么功劳,敢这样对我说话?” 孙子义怒斥赵祥和赵开河,这两人脸色难看,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孙子义,因为严格来说,赵祥就没有战功,赵开河的战功也比较少。 见两人无言以对,孙子义冷笑着看向赵开山。 “古人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赵领帅!我问你,飞鸟尽了吗?狡兔死了吗?!金国皇帝暴毙了吗?!” 说到后面,孙子义已然是咬牙切齿。 “子义,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划定各军驻地,规范光复军的军规、军制,确立体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光复军若要反金,自身肯定要有所改变。” 赵开山不高兴,强忍心中怒火,努力摆出一副大气量的模样,给孙子义解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驻地的事情,你让我和雨亭北上,你自己西去?山东西路烽火连天,大名府路危在旦夕,你去捡现成的,让我和雨亭在北边帮你挡着金贼?你好算盘啊!” 孙子义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别的都不说了,滨海三州是我攻取的,你说换就换?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吗?” 孙子义这样一说,赵开山忽然不生气了。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孙子义,忽然笑了。 “我乃山东大总管,无论山东东路还是山东西路,都是我总管,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真的吗?” “当然。” 赵开山和孙子义互相对视,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相当险恶,一时间,竟然有了剑拔弩张的势头。 但是这种氛围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赵开山宣布了三个任命。 “对了,子义,忘了和你说,我还有三个任命没有公布,我将以山东大总管的名义,任李奇为登州总管,张延为莱州总管,朱朝海为宁海州总管。” 孙子义愣住了。 苏咏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则是恍然大悟。 好家伙,难怪赵开山有底气干这种事情,原来是有后手啊。 孙子义愣过之后,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他身后的那一群人当中的某几个。 然后那三人果断地站了起来,不需要孙子义喊他们。 “李奇领命!” “张延领命!” “朱朝海领命!” 这三人,是滨海三州本地相当有名望和实力的本地人,属于地头蛇那一类的。 孙子义可以顺利击溃三州金兵占据当地,少不了这三个人的帮助,所以他也是许诺给他们相当丰厚的赏赐和利益,并且答应维护他们的利益。 但是孙子义忘记了或者说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除了利益,并没有别的纽带。 用利益换来的遵从,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继而引发背叛。 赵开山的名义更高,权限更大,给了他们孙子义不能给的东西,所以他们当然会选择更大的利益。 不知为何,这一幕忽然让苏咏霖想到了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 他花钱买通地方土司借道通行,但是地方土司随后被骆秉章用更高的价钱买通,反手就把石达开出卖了,断了他的退路。 最终石达开于大渡河兵败身死。 孙子义终于意识到局势有了变化,他被卖了。 刚刚成型的一点小势力,不过一个晚上就被赵开山瓦解了。 而他甚至没有注意到。 于是他毫无疑问就成为了那个败者。 七十七 苏咏霖泪洒会场 很显然,对于政治斗争这种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过。 因为在座的诸位并没有谁曾经是一个政治人物,大家在金国都是被金国的政治人物所压迫的。 不过现在,大家初步挣脱了身上的枷锁,所以,都可以算作是政治人物了。 既然是政治人物,当然会有政治斗争,只是有些人及时反应过来,开始玩弄政治,而有些人没有反应过来。 孙子义显然就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觉得斗争只是军事斗争,并不存在其他的斗争,可事实上,政治斗争已经在光复军内部展开了。 他不知道作为自己的部下的那三人是何时与赵开山勾搭上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讨价还价,然后把他卖了一个好价钱。 但是从这三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感这一点来看,价钱很不错,他们很满意。 于是他们反而笑嘻嘻地劝说起了孙子义。 “孙将军,领帅的命令,将军还是遵从的比较好。” “赵领帅是光复军唯一的领帅,我等当然都听他的。” “三州总管很好了,将军若是接受,则皆大欢喜,岂不妙哉?” 极为现实的一幕就此出现在光复军的会场上。 在场所有人心思各异的看完这一场戏,又怀着奇怪的心思看向了孙子义。 孙子义大概是被气傻了,眼神发直,腿一软,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亲信部下们个个目瞪口呆,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而赵开山那边的亲信们则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一场初级版本的政治斗争结束了,赵开山赢了,孙子义输了。 于是赵开山扭头看了看赵祥,赵祥会意,立刻点头,然后上前一步。 “那就恭贺车骑将军就任三州总管!诸君,为孙总管庆贺!” 说罢,他带头鼓掌。 接着赵家亲信们跟着一起庆贺,再然后李、张、朱三人也跟着一起鼓掌庆贺。 这就相当讽刺,叫孙子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可能想做点什么,但是眼下已经没了方才的底气。 他沉默了。 赵开山对此极为满意。 “子义,我知道你的志向不止三州总管,没关系,北伐之战你尽管施为,打下几州,就做几州总管,我绝不阻拦,哈哈哈哈哈!” 这话也不知道是真心诚意还是进一步的嘲讽,反正赵开山特别开心。 大概是他终于确定自己战胜了孙子义,还是用一种并非武力的方式,让他很有成就感。 于是顺其自然的,苏咏霖也被封了三州总管,他的领地倒没有任何改变,泰安州,淄州和济南府。 赵开山笑盈盈的走到苏咏霖身后,双手摁在了苏咏霖的肩膀上。 “贤弟能征善战,北伐破敌不在话下,为兄这番安排,贤弟应该不反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苏咏霖的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苏咏霖准备开口。 “我……” “他敢反对吗?他要是敢反对,怕是济南总管和淄州总管、泰安州总管也要站起来了吧?” 孙子义不知何时恢复了冷静,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咏霖的回答,也让赵开山一脸得意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恼火地看向了笑出声的孙子义。 会议场上的气氛再次变的险恶起来。 “雨亭,你也不要误会我,我对你一片赤诚,绝无他意。” “一片赤诚?” 孙子义大笑出声:“雨亭,你信吗?我这边有三个总管,你那边……难说咯。”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咏霖的部下们之间来回转动,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变得极为尴尬、慌张。 “子义!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赵开山急了。 天地良心,昨天下半夜那点时间,他只来得及把孙子义这边的事情解决掉,是真的没有功夫再去找苏咏霖那边的几个重要人物了。 他对孙子义很不爽,所以打算拿孙子义开刀,苏咏霖的态度他很满意,所以只决定敲山震虎,借孙子义的事情震慑一下苏咏霖,让苏咏霖见识一下他的能耐,不要反对他。 然而他并没有对苏咏霖进行实际行动的打算。 虽然赵祥这样建议,觉得要做就做到底,连带着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解决掉,可赵开山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反对向苏咏霖下手。 于是眼下这个局面就很奇怪了。 本来没有的事情被孙子义这样一说,似乎就变得无中生有了起来。 当事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没有,但是不知道旁人有没有。 于是一边怀疑,一边又暗自恼火。 赵开山这一手太阴损,太不地道了,到处挖墙脚,搞得大家都很为难,原本明确的从属体系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方才震撼于赵开山果断瓦解孙子义势力之手段的人们又纷纷对赵开山感到不满。 孙子义的东路军集团已经被赵开山爆破。 苏咏霖的西路军集团又因为孙子义的挑唆变成了现场版狼人杀。 赵开山的本部坐山观虎斗,心里却也并不轻松。 赵开山则极为尴尬。 就在此时,一直都在沉默的苏咏霖缓缓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苏咏霖。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想驱逐金贼,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而已,在那之后,有什么想要的,大家再坐下来协商,我没想到的是……诸位对名利的渴望,好像出乎我的预料了。” 苏咏霖说着,声音便有些颤抖,眼圈也红了。 他用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赵开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眼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委屈和失望。 这让赵开山呼吸一滞。 会议室内的氛围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兄长,我说过,名利于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求能为抗金大业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之后,等天下平定了,兄长做了皇帝,到时候自然不会亏待我,我是这样想的。” 用颤抖的声音说完这句话,苏咏霖红着眼睛笑了出来,强忍泪水,把视线移开。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祖父曾这样告诉我,我一度以为兄长这样的豪杰并不会把名利看得太重,现在看来,祖父到底还是见识广博啊,哈哈哈哈……” 苏咏霖以手掩面笑了一阵,又松开手,吸了吸鼻子,站起了身子。 “我曾以为诸君都是赤心抗金的血性男儿,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把金贼赶走,还汉家一个朗朗乾坤,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诸君心中,可能并不是这样考虑的。 行,可以,不这样想也行,但是也请诸君睁开眼睛看看咱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背靠大海,三面环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诛灭九族的下场!金贼还在啊! 争权夺利不是不可以,金贼败亡之后你们想怎么争都可以,随便!我不管!我不在意!可现在我不能不在意!因为金贼根本没有伤筋动骨,他主力犹存,甚至根本没有受创!” 苏咏霖的泪水憋不住的从脸上滑落,声音也逐渐变得更咽起来。 “诸君扪心自问,现在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吗?是时候吗?金贼大军一旦出动,谁敢说我军一定可以战胜?如果不能,现在你纵使权势滔天,又能如何?” 苏咏霖泪洒会场,一番话说得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七十八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苏咏霖提出的问题,没人可以回答。 赵开山不能,赵祥和赵开河等人更不能,连孙子义都不能。 但不知为何,他们都打心眼儿里觉得苏咏霖说的是对的。 仗打不赢,越是权势滔天的,就越是死得惨。 争权夺利的人们非常尴尬。 而比起正在争权夺利的这帮人,泪洒会场苦心孤诣求抗金的苏咏霖就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 会场内,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没人说话。 良久,苏咏霖轻叹一声,擦了擦眼睛,万念俱灰似的对着赵开山躬身一礼。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属下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不敢有违!” 说罢,苏咏霖转身离开了,步伐坚决,一点也没有犹豫。 苏咏霖快步离开了会场,西路军集团的那些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快速迈动脚步,全都追了出去。 赵开山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间反应过来,赵开山忙对着苏咏霖的背影伸出了手,迈开脚步要追。 “雨亭!” 然后他被赵祥拉住了。 “兄长,不可!” “让开!” “兄长!不可!” 赵祥死死拦住了赵开山。 赵开河也反应过来,挡住了赵开山的去路。 “兄长,万万不可啊!” “你们……”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的身影渐行渐远,无比焦急。 站在一边的孙子义眼见这一幕,心下忽起萧索之意。 本来他甚至和赵开山撕破脸皮就地开战,但是看到苏咏霖离开的背影之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又扫了一眼赵开山等人,孙子义只有一声冷笑。 “飞鸟未尽,良弓已藏,狡兔未死,走狗已烹,我还能怎么说呢?光复军……不,赵家军!赵家军声威震天啊!哈哈哈哈!” 这样说着,孙子义也学着苏咏霖一样,对着赵开山恭敬地行了一礼。 “属下孙子义,谨遵领帅之命!不敢有违!” 说罢,孙子义潇洒的转身离去,不留一丝念想。 孙子义的亲信们也随之而去,顺便留给反水的几人鄙视的眼神。 反水的几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怎么想的却是不知道了。 赵开山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孙子义离开的背影。 一种难以名状的难受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内心。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拦住离开的孙子义,告诉他自己的内心并不是这样考虑的,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但是他被拦住了。 “兄长,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切不可心慈手软,为他人做了嫁衣啊!兄长才是光复军总帅,总帅!” 赵祥紧着脸低声说道。 “兄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赵开河也紧随其后进行劝诫。 道理都懂。 赵开山要做那个独一无二的领导人,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个合伙人的身份都要变一变,从合伙人变成下属。 可是情感上,赵开山的心很乱。 他的呼吸也很乱。 于是一阵沉默之后,赵开山一挥手推开了赵祥和赵开河,自己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往后院走去,留下赵家亲族和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尴尬。 这场本可能引起剧烈争端的驻地之争就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两个主要负责人都没有因此和赵开山翻脸。 于是赵祥和赵开河等人定下的【紧急应对策略】也没有派上用场。 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丢掉了什么似的,很空虚,说不上的难受,还有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愧疚、自责。 每每想起苏咏霖闪着泪光的眼神,他都觉得心里一紧。 难受的紧。 从赵开山的府邸里出来,跟着苏咏霖一起开会的五名西路军将领追上了苏咏霖。 他们是武德将军秦远志、武义将军马厚德、忠武将军赵思迁、定武将军周永海、还有昭武将军魏一清。 五人站在苏咏霖面前,纷纷尝试向他表明自己并没有和赵开山进行什么勾结,他们是清白的。 苏咏霖耐心地听他们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我当然相信你们没有和领帅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今日开始,我们都是领帅的部下了,领帅想做什么不还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吗?” 五人面色各异。 秦远志抿了抿嘴唇,上前一步抱拳道:“苏帅,我……” “别喊我苏帅了,将军即可,我不是帅。” “这……喏,将军,赵领帅做的事情,我认为是不妥的,大敌当前,本该全力军备,而不是争权夺利,这样做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坚决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秦远志向苏咏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看起来是表明姿态要站在他这边了。 接着剩下来四人也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撇清自己和赵开山之间的关系,表达了对苏咏霖的认同。 “将军一席话,羞煞那些利欲熏心之人,我耻于与之为伍,惟愿追随将军!赤心抗金!” “大敌当前不思进取,尽做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实在可耻!唯有将军一心抗金,我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 他们如此说道。 苏咏霖望着五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今日,我本已心灰意冷,不想五位尚有如此抗金之志,有你们,光复军便还能再战,我亦能再战!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五人异口同声。 苏咏霖与他们的抗金共识就此达成,彼此之间确立了全新的羁绊。 六人于是说说笑笑,共商今后的抗金之策, 没一会儿,孙子义追上了苏咏霖的步伐。 “雨亭,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咏霖点了点头,让秦远志等人先行离开,自己和孙子义并肩行走在路上。 “看起来,雨亭和部下之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嫌隙。” 孙子义叹了口气,苦笑道:“雨亭识人用人之术,远在我之上啊。” “其实我也没想到兄长会用这样的方式达成目的。” 苏咏霖黯然神伤,叹息道:“一起抗金的战友,何至于此?” “哼,战友?” 孙子义嘲讽道:“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赵家军,何曾把你我二人当做他自己人?雨亭,你早点认清楚,赵开山不是可以共富贵之人,今日之事,没完。” 苏咏霖瞥了孙子义一眼,然后快速移开视线,略一思索,便长叹一声。 “我不愿刺向金贼的长枪刺向咱们自己人。” “雨亭啊……” 孙子义扭头看了看苏咏霖黯然的表情,无奈摇头,长叹道:“雨亭高义,我自愧不如,可雨亭一片赤诚,算是付诸东流了,赵开山,他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小人罢了,雨亭何苦?”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咱们之间产生争端,我并不奇怪,就算是亲密的夫妻,也难免争吵,我本以为这样的事情虽然会发生,却也是可以通过彼此之间开诚布公来解决,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居然……” 说着,便更咽不能言。 孙子义心中难受,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赵开山不仁,你我兄弟也不必对他讲义气,从此以后,他休想再指使我们做违背心意的事情,早点认清此人不可共富贵也是好事,总比大事成了以后被他偷袭要好。 至少以后咱们都有了自己可以绝对做主的地方,不用听他说三道四,咱们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雨亭,之后的北伐咱们可以联手出击,多少也有个照应。” 苏咏霖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两人又走了一阵,孙子义忽然开口。 “我也是傻,以为打下的就是我的,其实不是,打下的是人家的,人家愿意配合你才是你的,不愿配合的,那就不算是你的,随时都可以被旁人收买,改换门庭如吃饭喝水,真是可笑。” 孙子义干巴巴的笑了几声。 苏咏霖缓缓说道:“我始终相信以诚待人,人终不会负我。” “难道是我还不够真诚吗?雨亭,为人良善自然是好的,可别忘了,人善被人欺!唉!” 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天真”感到不解,但是冷静下来,却又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 “这一次赵开山没有对你出手,可能是顾及到你能征善战,又可能是觉得同时对你我二人出手对他来说压力太大,总之他既然对我下手了,雨亭,你就很危险,不得不防。” “我……兄长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被身边的人蛊惑了,我会劝他的。” “他……唉!人人奸诈狡猾只为自己活命,如雨亭一般的诚诚君子当真是踏破铁鞋也难以寻觅,雨亭,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对我说,只要我能帮的上就一定帮你,赵开山不讲义气,我不会不讲义气!” 孙子义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没见过如苏咏霖一般的人,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苏咏霖了。 对此,苏咏霖只是默默一礼。 “多谢。” “不必言谢。” 孙子义握着苏咏霖的手,嘱咐道:“今后也唯有你我二人互相依靠了,今后雨亭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这里有困难,也烦请雨亭多多担待。” “一定。” 苏咏霖坚定地点头。 两人随后分开。 苏咏霖又走了一阵,还没回到府邸的时候,李啸和陈乔山两人追了上来。 七十九 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方才的摊牌局上,陈乔山和李啸两人作为跟着苏咏霖征战的西路军将领却站在赵开山那边,很显然是表明自己的站队和态度。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他们就是赵氏亲信,只是奉命跟随苏咏霖征战罢了。 此番驻地划分之后,这两人的破敌军与游奕军也会回归赵开山的指挥,不会继续跟随他。 本来这份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以后大家也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现在这两人却追了上来。 “苏帅,今日之事……” 陈乔山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啸。 李啸也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苏咏霖。 “别喊我苏帅了,从今以后,光复军只有一个帅,我只是将军。” 苏咏霖面带微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下,陈乔山和李啸更加难为情了。 犹豫一阵,还是李啸开口了。 他稍微交代了一下昨天半夜赵氏集团内部的纠纷和最后的决断以及行动。 “这件事情我和乔山也是不赞同的,我们觉得这样做是有问题的,可是赵祥和赵开河那帮人一力坚持,还说了很多对将军和孙将军不好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李啸说话了,陈乔山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身份不够,他们是赵氏亲眷,我们只是家奴出身,就算说话也不会有多少分量,所以最后也没能拦住,但是直到最后,领帅都没有同意对将军做不好的事情。” 李啸连连点头,表示这是真的,他可以作证。 苏咏霖看了看李啸,又看了看陈乔山,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们便跟随领帅继续征战吧,未来之路且艰且险,咱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这样说着,苏咏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认真地看向两人。 “李啸,你的确勇猛敢战,但是你作战太喜欢猛打猛冲,这不符合为将之道,人员紧缺或万般无奈之时,为将者才需要亲临一线拼搏,除此之外,为将者万不可亲身赴险。 乔山,你虽然不会带头冲锋猛冲猛打,但是行军作战,情报搜集非常重要,早一步知道敌军情报,就能料敌于先,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料敌于先是极大的优势,懂吗?” 苏咏霖针对两人作战的特点给与他们两人相对应的告诫,陈乔山和李啸心中感动和愧疚之感顿时无以复加。 他们没想到短短的相处之后,苏咏霖居然对他们上心了,并且告诉他们各自的不足之处,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将军……” “将军,我……” 苏咏霖伸手止住了两人要说的话。 “话已至此,够了,今后我们依然是袍泽,依然是战友,无论你们跟随何人作战,只要不屈膝于金贼,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苏咏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望着转身离去的苏咏霖,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回去之后彻夜难眠。 而苏咏霖也随之回到府里,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喘了口气。 赵开山今天这事儿干的快准狠,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味道。 但是同时干的也非常丑。 一旦传扬出去,对他的形象是个不小的打击,甚至可以说有点毁灭性打击的味道。 作为领导者干出这种事情,完全摧毁了自己过往豪爽的形象,让自己的形象变得市侩、阴险、薄情寡义。 功业大成的皇帝这样搞也就算了,可你只是个刚刚势力小成的起义领袖。 今天你可以挖孙子义的墙角,明天是不是也会挖别的部下的墙角? 谁对你不利你就要爆破他的部下,这样下去还有多少人敢跟着你做事? 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给他这样一搞,光复军领导层互相之间的信任也荡然无存。 这种模式就有点五代十国的意思了。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背叛就如同喝水吃饭,毫无忠义可言,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纯粹——纯粹的利益关联。 从此以后,赵开山对于大部分光复军的参与者来说,可能也仅仅只有利益这一个纽带,而不存在其他的什么纽带了。 换做苏咏霖肯定不会这样做,但是赵开山却做了。 显然,他和他身边的人智计有限,只为了达成某个目标而行动,却不曾考虑到与之相关的方方面面,考虑非常的不周全。 就算真的要做,也不能这样做。 如果苏咏霖是赵开山,那么苏咏霖会选择捏造孙子义通敌的伪证,并且不经审查,直接当场把孙子义和他的亲信们干掉。 低端的政治斗争是你来我往龙争虎斗阴谋诡计机关算尽。 高端的政治斗争是茶杯一摔,五百刀斧手当场做了你。 干掉头头脑脑,再派人带着孙子义等人的脑袋去招降他的旧部,许诺只诛首恶绝不连坐,那么就能快速稳定人心。 就此把孙子义的势力拔除干净,再斩草除根,诛灭孙氏,如此,敢于和赵开山当场争论的孙子义就完蛋了,东路军集团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苏咏霖,也就好携威势以制之,威逼利诱苏咏霖放弃兵权,或者干脆软禁,剥夺实权。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只要速度够快,就能用最小的代价瓦解孙子义和苏咏霖两大势力,实现他一人独掌光复军的野望。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这样做。 他收买了孙子义的部下,瓦解了东路军集团,然后转手又把益都府、滨州和棣州交给孙子义驻防…… 这是什么操作? 苏咏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人家都说除恶务尽,赵开山和孙子义显然已经实质上撕破脸皮对着干了,干脆一点把孙子义干掉,送佛送到西,不香吗? 那么虽然名声不好了,但是至少实际利益到手了,展示你凶狠的决断,也不失为斗争的有效策略。 结果你这边瓦解对手,那边又把根据地送给对手,也不剥夺他的实权、军权,就等于给他搬个家,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实际利益到手一半,瓦解部下队伍的坏名声传出去了,接着自己打自己的脸,这得是什么脑回路才能想出来啊? 苏咏霖当时就感觉这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这种馊主意要是赵氏集团内部经过头脑风暴想出来的,苏咏霖差不多就能理解为什么在另一个世界里这帮家伙聚众三十万到头来还是给金军镇压了。 就这? 水平实在是太次了,次到苏咏霖感觉自己不能总是和他们混在一起,要是长久的混在一起,自己会不自觉的被他们拉低档次,再被他们用丰富的经验打败,阴沟里翻船。 说实话,就赵开山这水平要是能当皇帝,苏咏霖感觉苏勇那个铁憨憨都能当个封疆大吏了。 八十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稍晚些时候,苏咏霖在自己的宅邸内召开军事会议。 这一次的军事会议就比较简单了。 苏咏霖的意思就是秦远志等人各自象征性的出动一些兵马跟随他出征,本人不必跟随,而要妥善经营防区,做好防范工作。 此番出征的主力就是他的本部胜捷军。 理由很简单,他担心过了这些时间以后,金国方面会做出一些反应,发动一些局部的反攻,到时候需要他们守土抗击金军。 “我带胜捷军出击,后方就交给你们守卫,总之一定要广泛散布哨探,积极主动打探消息,争取提前做好防范工作。” 苏咏霖的安排五人都没有反对。 他们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按照各自的势力范围把济南府和淄州分成五个防区,各自负责一个,整顿军备,同时负责为苏咏霖保障后勤。 而苏咏霖则准备带着从泰安州调集的胜捷军主力出击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州。 他争取在短时间内攻取三州,然后北上河北,发动河北地主乡绅造反,引发更大规模的造反,掀起反抗高峰。 具体的军事部署就是这样。 部署完毕之后,秦远志等五人外出做准备,苏咏霖单独留下了辛弃疾,把他带到了后院。 赵开山在益都县城内给苏咏霖安排的府邸也是一座金人贵族的府邸,假山、池塘、凉亭和别院,应有尽有。 穿过幽静的小道,就是一座位于小池塘中央的凉亭,丝丝凉风环绕,让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加凉爽,与济南的小亭子别无二致。 坐在这里,和坐在济南的小亭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硬是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心情不同。 在济南,苏咏霖还是万众追捧的苏帅,而现在则变成了赵开山麾下的骠骑将军,还遭遇诸多变故。 辛弃疾并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是总感觉他的心情并不好。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一阵,苏咏霖缓缓开口。 “幼安,你相信光复军可以打败金人,并且最终获取胜利吗?” 凉亭内,苏咏霖边喝茶边询问辛弃疾。 辛弃疾犹豫了片刻。 “苏帅……” “别喊我苏帅了,以后,帅只有领帅一个人可以称呼了。” 苏咏霖阻止了辛弃疾。 于是辛弃疾的面色愈加不喜。 “那属下就更加不看好光复军了,局势尚未好转,就先大封诸将,拉拢人心,又利用驻地划分之事排斥异己,堂而皇之打击有功之士,这是为人主应该有的气度吗?” 苏咏霖端起茶碗,稍稍饮了一口。 而后叹了口气。 “我以为,军队的规章制度大体应该在初创之时完成,接下来不过修修补补,增增减减,进行优化,而不是一边打,一边发展,一边创立规章制度,那会给人排斥异己之感。 起事之初,我就建议过赵领帅,让他确立一下大军的规章制度,定一下大军的作战规划和前途还有军职等等,但是他没有采纳,或许那个时候他没有预料到今日光复军能走到这地步。” “苏帅……将军所言甚是。” 辛弃疾不满道:“而且此番安排,把将军和孙将军都放在北路,直面河北金人威胁,将来金人主力一旦南下,将军和孙将军的处境如何,难道我等都看不出来吗?”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若不敢直面金人威胁,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北上山东来造反,在宋国当个顺民不好吗?” 苏咏霖笑了笑,顿时让辛弃疾升起志同道合的亲近之感。 可随后苏咏霖敛起笑容。 “让我难过的,是他们尚未取得胜利,就已经开始注意争权夺利,我全力斡旋,不仅没能制止,反而促成此番驻地划分,刚刚凝聚起来的光复军军心,由此被一分为三。” 苏咏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幼安,光复军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从此以后,我,孙子义,还有赵领帅三人之间将无法和从前一样倾心合作了。” 辛弃疾面色一紧。 “将军打算怎么办?” “反金,继续反金,反金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共同点,所以务必要继续反金,直到覆灭金廷为止,别无他路。”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一边,望着池塘中的假山。 “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不一直走下去,是没有办法的,如今,唯有继续向北,策动河北豪杰起事,扩大造反人众,人越多,胜机越大,待金人丧胆,就是我们的机会。” 辛弃疾面色依旧忧虑。 “金军尚有精锐铁骑为依仗,一旦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幼安,我说过,归宋之事,不必再提。” 苏咏霖阻止了辛弃疾想出口又未出口的话语。 辛弃疾有些无奈。 “可若不以宋国为依仗,只凭光复军本身的军力,无法对抗金军精锐,到时候……” “那就练精兵,以精兵制之,当年岳将军是如何击溃铁浮屠的,今日,我等就要努力将之重现,别总想着找依靠,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愚蠢的。” 辛弃疾一愣,忽然感觉苏咏霖说的有点道理。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幼安,别想着逃避,该来的总会来,就如同今日之局面一样,铁浮屠会来,要么战,要么死,当然……如果你不敢随我死战,你可以南下归宋,我绝不阻拦。” 辛弃疾一听,眼睛一瞪,心头一阵怒气油然而生。 “将军把辛某当做什么人了?辛某难道会是一个大敌当前苟且求生之人吗?如若那般,辛某何必舍弃一切追随将军反金?大好前途等着辛某,做金国的官岂不快哉?!” 辛弃疾一双大眼怒气磅礴,俊朗的国字脸看上去顿时有了怒目金刚的模样。 他死死瞪着苏咏霖,仿佛苏咏霖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要和苏咏霖当场对线似的。 于是苏咏霖笑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尚且不会后退,我又怎么会后退呢?金贼铁骑南下之日,就是我拼死血战之时。” 苏咏霖一句话点燃了辛弃疾心中狂热的战斗意志,他瞬间丢掉了所有的忧虑。 “果真如此,我愿效仿岳公,追随将军同金贼死战!不死不休!” “好!好男儿!” 苏咏霖重重的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谁说只有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东华门都没了!好男儿还在!” “谢将军夸赞!” 辛弃疾十分高兴。 苏咏霖点了点头。 “既然光复军已然分裂,我就要多做打算,强大自身了,扩军,练精兵,强化驻地,我都要做,幼安,我有意练一支精兵,专门对付金国重骑,我希望你可以担任这支精兵的统领。”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强壮的身躯,感觉到辛弃疾身上的无限可能。 这种身体素质写什么词啊,去打仗啊! 你是个猛男啊辛弃疾! 写词交给陆游即可,你就该去打仗,你是天生将种,你就该在战场上轰轰烈烈的战斗一生啊! 辛弃疾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将军是希望我可以担任一支重斧军的统领?” “没错,你年轻,身体强壮、高大,这样好的身体,正是重斧兵应有之体质,山东多豪杰,未来募兵,我准备专门挑选身体强壮、高大之士兵交给你,最好的铠甲,最好的重斧,最好的伙食都给你们。” 苏咏霖伸手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你敢以此重斧军直面金国重骑吗?”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所见识到的金国重骑。 当那浑身着甲、连战马都浑身披甲的钢铁怪物直直的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自己有那个勇气站在它面前一步也不后退吗? 辛弃疾扪心自问。 “敢!” 辛弃疾坚决地点头了。 “好!” 苏咏霖大笑:“幼安真豪杰也!” 苏咏霖于是决定编练一支精兵,一支专门对抗金军重骑的精锐重斧部队。 以他目前的财力和实力,想要在短时间内折腾出数万骑兵和金军骑兵打会战怕是难上加难,根本不现实。 那么唯有试试岳飞的办法了。 在战火中锤炼一支数量不多但是精锐的骑兵,再以步军为主力,正面挫败金军冲锋之后,再由精锐骑兵出击,扩大战果。 就算骑兵不多,未必打不赢金军主力,而且若是没有正面击溃金兵铁骑的实力,又谈什么光复中华呢? 吩咐辛弃疾去做相关准备之后,苏咏霖又迎来了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 赵玉成。 八十一 赵玉成有些委屈 赵玉成会来,这一点苏咏霖并不奇怪。 或者说如果赵玉成不来,苏咏霖才会感到些许的挫败感。 但是他还是来了。 而且来的时候情绪很低落。 “雨亭叔,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我真的很生气。” 赵玉成满脸愧疚地站在苏咏霖面前:“但是,这应该不是我父亲一力主张的,是我六叔他们建议的,我刚和他们吵了一架,但是没有什么结果,雨亭叔,我人微言轻。” 苏咏霖握住了赵玉成的手。 “子英,你能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了,你毕竟是晚辈,在长辈面前不要那么锋芒毕露,这对你不好。” “可是,他们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玉成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见了父亲,感觉他很消沉,我说现在收回成命还来得及,等了很久,父亲也没有回答我,我就自己来了。” 赵玉成反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雨亭叔,你不要误会,我父亲是真的想要抗金的,他非常憎恶金人,绝对不会与金人苟且。” “我知道,兄长是想要抗金的。” 苏咏霖叹息道:“只是兄长身边有奸佞蛊惑兄长,子英,诸葛亮曾说过,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一国尚且会因为君主到底是亲近贤臣还是亲近小人变得兴盛亦或是衰颓,更何况是我等造反者呢?我等面临着的是强大的金国,内部纷争实在是不应该出现的。” 赵玉成沉默一阵,面露不满之色。 “我对父亲说过,不能总是听从六叔他们的话,在我的记忆里,六叔总是会对父亲说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从小就对六叔没什么好的感觉,总感觉六叔不走正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正道,邪道,我是不太分得清的,并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是值此危急时刻却还要内部纷争,这是绝对不得人心的,所以我认为这是错的,子英,你以为呢?” “这当然是错的!大错特错!” 赵玉成满脸怒容:“我觉得六叔是把跟其他家族争夺土地当成了造反,可是造反是要拼命的!他根本就不懂!” “唉……” 苏咏霖佯装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是赵玉成又说道:“不能放任他们继续蛊惑父亲了,否则迟早大难临头,雨亭叔,我会竭力劝诫父亲不要总是听从他们的小人之言。”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子英,要注意分寸,你是晚辈,不可过于冒犯长辈,否则会适得其反,兄长想必也会非常生气,你是难得的明白人,更要学会保护自己,明白吗?。”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赵玉成心中一暖,有些感动。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分寸的……现在能为我考虑那么多的,也只有雨亭叔了,我感觉父亲自起兵以来,就越来越少与我谈话,总是和六叔二伯父他们在一起。 他们聚在一起谈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少告诉我他们谈论了什么,我总感觉父亲还是把我当成孩子看待,但是我已经十八了,我已是大丈夫了,我不是孩子了。” 苏咏霖闻言,稍有停顿,旋即便感叹道:“或许兄长也有自己的苦衷吧?他的压力总归是很大的,为人子,你也要学会体谅父亲。” “可父亲也不见得体谅我。” 赵玉成低下头,似是有些委屈。 苏咏霖笑了笑。 “子英,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啊?” “你至少父母双全,而我,已经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了,父母早丧,唯一相伴的祖父也去世了,留我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有些时候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都找不到。” “这……” 赵玉成没想到苏咏霖的身世如此悲惨,顿时满满的同情加敬佩。 思来想去,他便开口道:“雨亭叔,以后你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全力以赴!就算我办不到,我也会找人帮忙,嗯,我会努力的!” 苏咏霖貌似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赵玉成,没一会儿便抿嘴笑了出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英,你也是,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你尽管来找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帮你。” “嗯!” 赵玉成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玉成是最后一个来找苏咏霖的人。 而赵开山始终也没什么表示。 时间紧迫,苏咏霖没有再等。 六月十二日,和孙子义告别之后,苏咏霖就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离开了益都。 路上,他让秦远志和辛弃疾等人先回到济南府做防务准备和后勤准备,自己一个人带着苏勇等少数亲卫策马赶赴泰安州。 他提前传令给苏海生、苏绝还有韩景珪三人,让他们三人与其他主要干部们在莱芜县集合,开一场会。 六月十三日下午,苏咏霖抵达莱芜县东北的陈家村,在这里召开了会议。 会议首先是总结这一段时间的光复军扩军和农村工作的成果,进行一些汇报和审核。 根据眼下的情况汇算,苏咏霖设在泰安州大本营的白虎营、朱雀营和青龙营三大营的兵员人数已经超过五千,达到五千二百七十三人。 刚刚抵达的时候,三大营加在一起才一千五百人,现在横竖不过一个月时间,兵员人数就增加了三千多人,全都是泰安州本地农户子弟积极参军所致。 根据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汇报,苏咏霖得知泰安州的农会建设行动也相当的顺利。 他们按照既定模式来,很快就把农户们发动起来,建立了农会,组建了可以执行任务的农村政权。 不止如此,三人还初次在原先金国官府治理的自耕农村落内发动农民建立了农会。 他们把这些自耕农村落内拥有土地最多的富农和小地主当成金人来整治,从而发动起农民们根据劳动力数量的多少分田地、建设农会,积极向胜捷军靠拢。 从而使得胜捷军掌控了这些自耕农村落,将基本盘进一步做大。 于是才有了如今胜捷军统领超过十万人口的局面。 对于这种情况,苏咏霖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我们区分农户和地主的方式有问题,我们没有明确的把农户和地主区分开,而是单纯的依靠土地多寡来决定谁是上等人,这是不对的。” “我们要碾碎的,是上等人,什么是上等人?就是靠着自己手中的权势剥削掠夺农民们的那群人,他们自己不用下地耕种就能过上极为优越的生活,但是那些拥有土地稍微多一些的人就一定是上等人吗?” “很显然不是的,我认为,拥有土地稍微多一些,也因为土地较多从而忙不过来于是雇佣农人帮忙干农活的农户,他们不是上等人,你们谁见过上等人下地干活的?” 八十二 苏咏霖的建设行动 苏咏霖的话说完,参加会议的人们面面相觑。 可不是,还真没见过上等人亲自干活的。 上等人都是绫罗绸缎大鱼大肉养尊处优,都是只知道吃饭却不知道饭从哪里来的,伸伸手动动嘴就能过上极为优越的生活,怎么会穿着粗布麻衣亲自下地干活呢? 而那些生活较为富裕能吃饱饭的农户,就算雇佣了部分农人帮忙干活,本身的确很多依然下地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汗也没有少流。 “自己也需要下地干活的,并不是上等人,不需要下地干活就能养尊处优养活自己和全家人的,还会利用手中权势欺男霸女的,那才是上等人,那才是我们需要全部铲除的对象。” 苏咏霖给胜捷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定下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标准。 而且还有些事情苏咏霖觉得应该说一下,只是当前这个阶段他还是没有选择说出来。 穷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并不是谁穷谁就光荣。 推翻压迫翻身做主当然是光荣的事情,而通过劳动大大方方清清白白致富的,也很光荣。 他想要做的是掀翻上等人,让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而不是让大家一起贫穷,以贫穷为人间正道。 那就走错路了。 胜捷军要推翻的是上等人,不是清清白白勤劳致富的人。 这些话苏咏霖想了想暂时没说。 眼下的确不便于开展过于深入的行动,能通过农会把农民和胜捷军联系在一起,已然足够。 农会工作的问题交代了一番,大家定下了一个工作标准。 接着苏咏霖接见了全体派驻新农村的特派员,与他们交谈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见闻、想法。 基本上和苏咏霖预想的差不多,最大的问题不是农民不配合,农民们是很配合的,只是文化水平实在是太低,很多事情做不成。 让他们识字有文化,真的是当务之急。 “认字才能明道理,过去上等人为了愚弄我们,不让我们识字懂道理,所以识字懂道理就是反抗上等人的第一步,这一步务必要做好,不说变成读书人,至少,不能是个睁眼瞎。” 苏咏霖治理下的新农村都是与胜捷军绑定的,是苏咏霖控制的三州之地中的一套全新的体系,与原有的体系平行存在。 所以实际上地方官员是管不到他们的。 虽然现在经过赵开山的任命,苏咏霖成为三州总管,有了对三州行政上的统辖权,可是他并不打算把新农村交给官府管理。 很简单的原因,现在在光复军控制区当官的都不是能和他一条心的人。 所以他要让胜捷军直接和新农村绑定,建立一个平行于官府行政体系的【胜捷军——农村】的二元行政体系。 新农村负责生产和自治,为胜捷军提供兵员,成为胜捷军的后勤基地,胜捷军则为新农村提供足够的庇护和优惠政策。 与此同时,新农村的全部赋税也是直接上交给胜捷军后勤部,由后勤部统一管理,运用到方方面面。 所以苏咏霖嘱咐林景春,让这些特派员和后勤部负责人林景春建立联系。 他们述职的时候直接和苏咏霖汇报,需要钱财和物资支援的时候则直接和林景春申请,林景春需要特事特办,尽量满足。 林景春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就是军事方面的议题了。 这是目前工作的重点。 除了扩军增加人数之外,苏咏霖还特别吩咐苏海生等三人利用占据的县城搜集工匠等技术人员,建立一个统一的兵工厂。 不要搞小作坊式的分散生产,而要建立一个相对而言更大更集中的工厂,把所有技术人员集中在一起为军工服务,生产长矛、长刀、重斧、弓弩、箭矢和铠甲。 要打仗,不仅需要人,更需要源源不断的专业装备。 所以苏咏霖一直都在筹划着建立一个兵工厂,控制泰安州之后,他就决定在这里设置兵工厂,眼下已经有了初步的规模,开始了试产。 兵工厂建立在莱芜县东北部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依山傍水,周围风景宜人。 入山取材和就地取水都很方便,可以节省一些人力成本,而且距离不远的地方就有铁矿区。 铁矿区也设了一个矿场。 金国官府曾在这里挖矿冶铁,苏咏霖进军的时候顺道拿下了这个矿区,收编了一整套设备。 这个矿区原来有一百多金兵驻守,监管着一千多名矿工,矿工们过着非常辛苦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死伤那是家常便饭。 苏咏霖拿下这个矿区之后,宣布把等同奴隶的矿工们改编为正常民户,恢复正常身份。 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单身汉,对金人充满仇恨,是绝佳的兵员,所以苏咏霖动员他们加入军队。 经过一番动员和宣讲,大部分矿工都选择加入胜捷军,加入的约有八百人左右。 剩下两百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想参军,苏咏霖就让掌握采矿技术的他们继续原先的工作。 苏咏霖改造了矿区之后,采用招募的形式招募矿工,规定矿区工作是长期工作,给了一笔不错的工钱,每日工作时间也有了限制,还管伙食,给公休。 横向比较起来,待遇那是相当的不错,堪比公家小吏的日子。 经过农会的宣传,很多家庭一合计,发现这是补贴家用的好差事,所以矿区招募到了不少家庭富余的壮劳力参加开矿工作。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宣布愿意招募女子到矿区做一些工作,比如洗衣做饭之类的后勤工作,也给一定的工钱。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周边不少村庄里的女子都跃跃欲试。 控制的区域多了以后,苏咏霖就比较注意解放出女子的生产力,想方设法让更多农村女子走出家门参加社会工作,让她们的生产力也得以发挥出效用。 北宋后期,宋廷的统治思想日趋僵化,对女性的压迫越发严酷,缠足也就是从北宋后期开始成为汉族妇女的一种风尚。 那个时候,统治者和士大夫对缠足持赞赏态度,使得缠足最先从上流社会开始蔓延。 南宋和元朝是发展期,到元朝末年,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开始出现,至明清,缠足习俗进入巅峰。 应该说北宋后期的缠足是一种上层社会才有资格进行的流行风尚,而非一种社会规则,远没有到全社会盛行的地步。 苏咏霖在南宋生活二十年,走遍半个南宋,就没有在乡间见过缠足的妇女。 而生活在城市的高门大户里的官宦、贵族女子,他的身份地位够不上,也看不到,可能是缠足了,也可能没有。 反正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他家里是没有缠足女子的。 苏咏霖还曾满怀恶意的猜测,感觉这种习俗在北宋上流社会的风行和那位热爱艺术的徽宗皇帝应该脱不开关系。 不过民间尚且是看不到的。 广大民间妇女还没有被缠足荼毒,所以此时此刻动员她们走出家门工作,至少没有生理上的阻碍。 至于思想观念上的障碍,就苏咏霖自己本身感觉,倒也不是那么严重。 八十三 苏咏霖的意志越发坚定 作为农奴生活的日子一朝被解放,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越处境之后,农民们非常拥护苏咏霖和胜捷军。 出于这份感激,农民们对于苏咏霖的政策也尽可能的迎合、接受,而不是反对。 所以当苏咏霖决定设置一些女子能做的工作招募女子来做工的时候,人们固然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反对。 最开始的工作是给军队士兵洗衣服、缝补衣服和做衣服。 在军营边上,苏咏霖专门设置了浣衣营,招募女子来给士兵做这些后勤工作,给钱, 农会里的干部为了响应号召,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总归是要做个带头作用的,于是他们带头,把家里八九岁十来岁还没出嫁的女孩子都给送出来上工了。 这倒也是农会干部们和特派员们仔细商议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家里壮劳力要耕种田地,没时间做饭,而上面有老人要照看着,下面有小的还要抚养,所以把妻子留在家里照料家务是有必要的。 那么能出来上工的也就是家里的女孩子了。 乡间女孩子早早就要做活,按照传统,八九岁就要学习做家务做女红,所以往往吃苦耐劳,也会做活儿。 乡里人都认为女孩子养在家里反正也是吃饭,没什么用处,眼下既然有了她们能做工的活计,那么出去做工赚点钱回来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于是农会干部们带头这样做之后,村子里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感觉这未必是坏事。 农会干部们再上门一说,把账一算,农户们就纷纷把自家女儿送出来,送到浣衣营做活,挣钱。 还真别说,胜捷军军规严明,说到做到。 工钱一天一结,中午还管顿饭,女孩子们揣着几枚铜钱回家里把铜钱交给父亲们的时候,父亲们看着她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养女孩子从来都是花钱的,所以农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女孩子早早嫁出去,以减轻家庭负担。 但是胜捷军一来,女孩子们也能出去做活儿,给家里带来收入,这笔账算算,好像也不是那么亏了。 养儿子当然可以挣钱,十一二岁就算是个劳动力了。 这养女儿也能挣钱的? 初步操作获得成功之后,苏咏霖就坚持这样做,每个驻军大营附近村庄的女孩子们都能找到活计。 渐渐地,胜捷军招募女子做工还给钱就不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然后兵工厂和矿场开始招人了,周围村子里的人一打听兵工厂和矿场两个地方是长期好活儿,顿时来劲了。 驻军大营不一定长期驻守在当地,这笔钱并不总是能赚到,但是兵工厂和矿场设在这里就不是轻易可以转移走的。 能长期做活儿。 那还等什么,赶快把家里女儿送去赚钱啊。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报名,说自家女儿手艺好、吃苦耐劳,生怕抢不到名额,不能把女儿送进去赚钱。 因为来的女孩子太多,甚至还有些五六岁的女娃娃都给家里人提溜过来想上工,兵工厂方面和矿场方面还不得不做出一些规定,比如年纪太小的不要之类的。 一系列哭笑不得的事情结束之后,开矿工作顺利展开,兵工厂需要的铁矿也就有了保障,兵工厂也就顺利开始试产。 到苏咏霖来视察的档口,矿场的工作和兵工厂的工作都已经走上正常轨道。 矿场的工作进行的不错。 苏咏霖见着很多矿工推着车来来回回进出矿山,因为他的要求而配发的工盔也是每人一个套在脑袋上,多少有点安全方面的保障。 这里的作息基本上和军营差不多,有午休,有公休,每天工作一定时限,不玩血汗工厂那一套,所以苏咏霖连续询问了几个矿工之后,都对目前的工作生活比较满意。 “能拿工钱,还有饭吃,能吃饱肚子,这还不好?以前金人开矿的时候,这车子里推的都不是这石头,全是死人,累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被砸死的,大家伙儿都说要是给送进来,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午休的档口,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矿工一脸唏嘘的和苏咏霖唠家常。 “现在好一点了吗?” “那当然,不说了吗?有钱拿,有饭吃,挺好的,当然最好的还是那些小女娃,都能给家里挣钱了,以前谁能想到?现在好些人家都觉得家里有小女娃的人家不错,还能给家里多挣几个钱。” 老矿工笑呵呵,随后又看到了什么似的,一愣,又满脸感叹地说道:“早能这样,我就不那么早把女儿嫁出去了,留到十五岁,也能给家里多挣两三年的钱,不比换几只牲畜要好?亏咯……” 顺着老矿工的视线,苏咏霖见着一队活泼的女孩子笑脸盈盈地端着盆子从不远处走过,心下稍微有点安慰。 宋朝规定女子十五岁不嫁人就要被官府过问,金朝基本上也是如此沿用,但是基本上也只有官宦人家能把女儿养到十五岁。 相当一部分贫苦农家根本养不了那么久,只能盼着早早把女儿嫁出去,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所以啊,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一万遍,都不及十个提供给女子的工作岗位要来的实在。 从经济生活上改善女子的处境,看起来是正确的做法。 总比空喊口号不做实事要强。 要是这能成为一种正常的情况,越来越多的女孩子都能找到工作,能挣钱,想来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家庭愿意把女儿养到十五岁。 这样,就能真正改善女子的处境,让她们过得稍微好一点,而不是走向缠足的深渊。 而且从生产力的角度上来说,苏咏霖总共也只掌握十万多人口,其中一半多都是女性,她们也是可以工作可以进行生产活动的,把她们从家里弄出来工作,对于人手紧缺的胜捷军来说当然是好事。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好事。 所以胜捷军必须要强大起来,必须要能真正的护住这片天地,否则眼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 苏咏霖的意志越发坚定。 从矿场出来,苏咏霖又去视察了兵工厂。 兵工厂都是些技术工作,苏咏霖不会打铁不会削木头,对专业工作一窍不通,但是就觉得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工匠们烧锅炉的烧锅炉,打铁的打铁,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听起来特别悦耳。 苏咏霖饶有兴趣的看着一个铁匠抡起大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块。 在他身边,由具体负责筹备兵工厂的林景春部下赵广嗣向他汇报相关情况。 “眼下,长矛和长刀是可以稳定制造的,盾牌只要原料足够也不是问题,除此之外,大部分军器本身制作都需要很长时间,比如重斧和铠甲,还有弓弩,本身制造工艺相当繁杂。 咱们在泰安州找到的掌握相关技艺的匠人数量也不多,总共就二十多个,现在神臂弓无法制造,只能利用现有原料生产一般的弓,若要造弩,还有一些关键部件不能生产,总体来说缺陷很多。” 赵广嗣是个老实人,一股脑的把问题都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问题都是很正常的问题,都可以在日后的征战之中克服。” 这样说着,苏咏霖转过身子对跟在身后的军官们说道:“你们都要注意,以后攻城略地,要特别注意保护这些会打铁能凿木的工匠、手艺人,还有武库,那都是咱们的命根子。” 众军官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是火器方面的问题。 因为生产火药的原料不足,兵工厂并无法自主生产火药,之前胜捷军也几乎不会使用火器。 但这并不意味着胜捷军就没有火药和火器储备,事实上是有的,数量还不少。 八十四 飞火枪 攻克三州之地以后,胜捷军从各地金军武库中缴获了大量制成的火药,以及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等火器。 不过从这些缴获之中,苏咏霖尚且没有看到管型火器。 山东地处金宋作战前线,要是没有管型火器储存的话,就只能说明当下,至少在金国的确还没有可以使用的管型火器。 至于南宋有没有,苏咏霖不清楚,他没见过,祖父去世前也没和他提起过类似的事情。 但是金国军队没有可以使用的管型火器当然是好事,这就说明金军目前对火器的使用还比较稀少,并不太重视。 可能是出于目前的国防压力并不太大、国家军事态势没有全面转入防守的原因,所以对于主要起防御作用的火器并不重视。 等以后被崛起的蒙兀部落打的急了,没办法野战争锋了,估计就会和南宋一样开始重视火器了。 就缴获的火器种类来看,除了火球火蒺藜等较为早期的北宋制式火器之外,苏咏霖看到最多的还是火箭,所以看起来金军主流作战火器应该就是火箭这一类的引火之物。 就这样的配置来看,苏咏霖认为眼下这个时期,金军火器最大的用途也是为了引火焚烧,而并非爆炸伤人,之前在新泰县城遇到的那一次火药爆炸炸死人的情况应该是偶然。 念及此处,苏咏霖就意识到当前这个时期,金军火器尚未发生进一步的进化,没有朝着管型火器的方向发展。 苏咏霖的脑袋里倒全都是火器的发展史,或火门枪时代到火绳枪时代,从枪炮不分家到枪炮分明,从滑膛时代到线膛时代,最具有代表性意义的火器他都知道。 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到了近代,骑兵还是有着巨大的优势。 真正终结了骑兵的是机关枪和钢铁战车,那要到一战时代了,甚至二战时期在部分战场上骑兵都有很不错的发挥。 可见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是毋庸置疑的。 苏咏霖可不认为自己几十年的功夫就能把八百多年以后的机关枪和坦克折腾出来,直接终结骑兵时代。 真要能那样,他就能直接一统全球当球长了,什么金国什么蒙古什么南宋什么西夏,在他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将要面临的是极为严峻的战争形势,是敌强我弱四面皆敌的危机状况。 这种情况下,是不会有太多的余裕让他无休止的发明试验火器性能的。 早期火器从发明到实用是需要时间的,稍微高级一点的武器就算可以用手工制造出来,无法列装,那么投入产出比就会低到令人发指。 更不用说一支熟练的火器部队同样要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甚至要普及数学知识,编练全新的战术战法,寻找可以作战的地形,绝非上手就能使用。 更遑论击溃机动性极强的骑兵。 他首先要能保证自己的生存,然后才是其他。 毫无疑问,能够让他在当下这种情况之中生存下来的,是已经成熟的战术战法,是精锐的步兵军阵、射程远精度高的神臂弓,和不断增强的精锐骑兵军团。 火器的性价比对他来说太低了。 只能说在现有基础上稍微搞一些有利的小创新,而不是把有限的精力和资源投放到发明和创造的无底洞之中。 火器的发明创造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尽管如此,那也是他彻底在中原地区站稳脚跟乃至于成功灭亡金国之后的事情了。 到那时候,他才有足够的资源和人力能投入到发明与创造的无底洞之中。 绝非现在。 当然,针对之后可能遇到的和金国骑兵的战斗,苏咏霖也考虑过火器的效用,并且吩咐兵工厂制造一种新式兵器。 这应该也是金国首先使用的,但是目前没看到,可能还没有发明出来。 这种兵器叫飞火枪。 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在长枪前端的位置绑上一个竹筒或者铁筒,内置火药、铁渣、砒霜等物,接敌时点燃,则火药引燃喷发出大量火星等可以伤人之物,可以喷发一丈多的距离。 火药燃尽之后,飞火枪就成了普通的长枪,可以继续作战,刺击。 实际上就等于给接敌的物理系步兵加了一个魔法系伤害技能。 苏咏霖感觉这个东西不管是对付同样的步兵军阵还是对付敢于冲阵的骑兵,或许都有不错的效果。 于是他在济南的时候就下令兵工厂利用现有火药和步兵用长枪赶制飞火枪。 这一回他来到兵工厂,就见到了已经赶制出一批的飞火枪。 苏咏霖拿出一杆仔细地看了看。 长枪有一丈多的长度,前端绑缚了两尺左右的铁筒或竹筒,内置火药,前有引线和封装。 “有试验过吗?” “试验过了,火药点燃之后,火可喷发丈余之远,喷发非常猛烈。” 苏咏霖点了点头。 “我试试。” 于是苏咏霖手持一丈多长的长枪,一名工匠从一个小铁罐内取出存火,点燃了引线。 引线燃烧片刻,铁筒内所盛火药剧烈燃烧起来,继而喷发出大量火星和烟雾,喷发势头相当强劲,真的有一丈多远,一个人要站在飞火枪的面前,不被烧死也要重度烧伤。 可惜持续时间不长,感觉也就一分钟左右,不过这个效用应该是可以保障的。 烧完之后,铁筒没有损坏,稍作清理之后又能填充火药继续发射,可回收利用多次,损耗不大。 接着苏咏霖又试用了竹筒式样的飞火枪,发现竹筒的损耗比较严重,不能使用太多次,但是材料成本低,不需要铁筒那般的再加工,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两种材料的发射筒都可以使用。 长枪本身有一丈多的长度,飞火枪则把攻击距离又往前延伸了一丈多,两军接敌的时候,这一轮喷发足以造成对方头排士兵的大混乱和相当大的损伤。 如果对方没有足够多的防备,甚至会直接被破阵。 “效果可以,按照当前的情况来看,可以集中人力多制造一些,一万起步,尽快交给军队试用。” 苏咏霖很满意这种飞火枪的杀伤力,表示非常满意,打算尽快给军队列装,增加步兵的攻击力。 这件事情定下来之后,赵广嗣就说起了经费方面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赵广嗣希望兵工厂可以得到更多的拨款。 但是主官胜捷军财政的林景春则表示财政紧张,更多的拨款非常困难。 “现在用钱的地方太多,不是我不愿给,实在是没那么多钱,阿郎,起兵以来账目明明白白,完全经得起查验。” 当着苏咏霖的面,林景春开诚布公以显示自己的清白。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任何的怀疑。 八十五 另辟蹊径的赚钱 胜捷军的财政规模虽然不小,但是苏咏霖要做的事情的确也非常多。 以目前的财政情况来说,如果只是养兵当然轻轻松松,但是他还做了其他很多的事情,比如投钱到农村建设之中。 给农民提供廉价的农具,帮助农民整地、开荒、建造房屋,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兴修水利以应对可能的水灾、旱灾和蝗灾,这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北宋几代皇帝乱搞,把黄河从母亲河折腾成了无良后妈河,决口次数大大增加,动辄泛滥成灾,极大阻碍了中原的农业发展。 金国已经被折腾的叫苦不迭,苏咏霖甚至都能想象自己以后如果越做越强,花费大力气整治黄河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的财政很难会有宽裕的时刻。 这件事情上林景春和赵广嗣都没有犯错。 但是不得不说,要想发展,砸钱是必须的,军队要砸钱,教育要砸钱,农业也要砸钱,先期必须要舍得砸钱,后面才能有庞大的收益。 胜捷军眼下的财政来源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农村方面的赋税收益,另一个就是战争缴获。 想到这里,苏咏霖忽然有了点想法。 他把林景春喊到自己身边。 “景春,咱们缴获的战利品里,有相当一部分珠玉珍宝和珍稀古玩,对吧?” “是,堆得满仓库都是,那些金贼权贵特别喜欢这个。” 林景春点了点头。 苏咏霖很满意。 “想办法出手卖掉,换钱。” “啊?” 林景春一愣。 “不懂?把这些东西卖掉,换钱,这些东西能当钱来花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苏咏霖开口道:“这些东西在咱们手里就是破铜烂铁,根本没有用处,咱们要的是能花出去的铜钱,实在不行,金银也可以啊,至少有人要,这些东西除了懂行的,谁要?” 林景春缓缓点头,然后又皱起眉头问道:“可,又该卖给谁呢?这些东西除了一些权贵富商也没人买的起啊,可是咱们现在在造反,去什么地方找权贵富商卖这些东西给他们啊?” “本地的那些地主乡绅可以吗?” “不太行,就算他们愿意买,也买不了多少,那得是真正的权贵才能买的起。” 林景春摇了摇头。 苏咏霖来回走了几步,思量一阵,忽然抬起头看向了林景春。 “卖回南边去怎么样?” “南边?” 林景春一愣:“卖回南宋?” “对,卖回南宋,你觉得怎么样?” 苏咏霖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景春:“南宋的权贵富豪多如牛马,非常有钱,这些东西的销路绝对非常好,而且宋钱在金国那是相当好用,咱们要是赚宋钱在金国用,那利润可就大了。” 对此,林景春倒也点头认同。 金国起于蛮荒之地,治国理政的政治水平远不及宋,在经济上当然也不如宋会搞,所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金国的经济运行是依靠辽国和宋国的故旧钱币。 他们也曾发行自己的铜钱货币,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到宋钱在金国经济流通领域之中的作用。 金国人对南宋铜钱的价值比较高估。 当时的铜钱计算有一个术语,叫短陌,意思是说,不足一百文铜钱可以当一百文算。 通常,金国本国铸造的钱币要到七十文以上才可以当成一陌,而南宋铜钱进入金国境内,有时候一二十文即可为陌,可以进行商品结算。 这其实很正常。 相当于市场自发默认形成的汇率,表示金国人普遍认为南宋经济好,钱币价值比较高,国际认同度也高,哪怕双方是用的都是铜铸币,但是宋钱看上去就是比金钱好。 这笔生意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但是其中有一个问题。 “阿郎,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咱们怎么回去啊?咱们现在不仅造金国的反,对南宋来说,也是反贼了,咱们都没了户口,行走不便,更别说做生意了,这是难上加难啊。” 苏咏霖点点头。 “问题当然是有的。” “所以当初我不建议咱们完全把私盐生意停掉。” 林景春一脸委屈的看着苏咏霖:“不停掉,现在卖这些东西不是轻而易举的,甚至都不会缺钱,贩私盐多赚啊。” “你傻啊,能不停掉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孙元起死了,没人保我,私盐生意那么大一块肥肉还能轮到我?你信不信咱们继续留在那儿,要不了多久其他几家就能联起手来把咱们连根拔起? 能把私盐生意做好,脑袋上没把保护伞能行吗?你以为谁都是范汝为啊?而且就算是范汝为,最后不也被杀了?那些朝官的心,就跟你的鞋底一样黑,自己得不到好处的事情能看着你得到?” “这……” 林景春还真不太清楚这些私下里的脏事儿,他之前只是个管账的。 “我猜我占据的那些份额现在应该已经被瓜分完了,至于死了多少人,多少官员倒霉,多少官员高升,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我已经抽身而出,自古以来贩私盐还能抽身而出的,可不多。” 苏咏霖叹了口气,开口道:“所以贩私盐这件事情就别再想了,但是咱们手上这些珍奇古玩可是真真的,也不碍着谁,总得想个办法出手,换成宋钱来用。” “那怎么办?咱们在南宋的关系还能用上吗?找谁帮忙出手呢?” “不知道,但总要试试,而且不能咱们出面,得找个中间人转手,这样最安全,不会被察觉到。” 苏咏霖来回走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 “你还别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一个人。” “谁?” “姚宏放。” “姚宏放?” 林景春感觉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他是祖父的朋友,嘉兴人,也是个私盐贩子。” 苏咏霖开口道:“他和祖父没什么纠葛,他的地盘是临安以北,咱们家往南,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加上他有些金国方面的关系,所以祖父曾经与他为友,最早贩私盐的时候还跟他讨教过贩私盐的方法,我幼时还跟着父亲一起去他家做客。” “此人……可靠吗?” “不说可靠不可靠,他和苏氏没有什么利益关联,父亲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算算也有好些年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苏咏霖想了想,看着林景春说道:“跟他联络不能你来负责,我会让长生走一趟,这一趟要是走的巧,咱们那些船就又有用处了。” 林景春点头。 “我听阿郎的。” “好。” 八十六 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兵工厂视察结束之后,苏咏霖带着所有人走到兵工厂外头,光天白日之下,他把赵开山的安排告诉了所有人。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意外,随后便是浓浓的不满。 “怎么能这样做?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当初阿郎给了他多大的帮助?他都忘了?” “卑鄙无耻的小人!” “真是看错他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一时间群情激愤,随后被苏绝等人制止。 苏绝看着苏咏霖。 “阿郎,你打算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遵守命令,以胜捷军为主力,克服博州、德州和恩州三州,扩大咱们的势力,然后继续扩军,等待时局变化。” 苏咏霖转身看了看苏绝、苏海生和韩景珪。 “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最终可以掌握的,只有等金国大军来过之后,才能最后见分晓,所以眼下的一切都不重要,坛坛罐罐不要担心,打碎了,重建就是,关键的是人。” 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无论打仗,还是生产,都绝对少不了人。 于是一系列的事情办完之后,苏咏霖前往胜捷军的练兵大营,亲自视察新兵训练和教育。 军队扩充归扩充,训练和教育不能落下,苏家老兵的比例正在不断的稀释之中,很快,老兵们都会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充而成为中高级军官。 在此之前,能否培养出足够优秀的全新的基层军官团体,就是胜捷军能否维持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而这一点,是苏咏霖死死抓住不会放松的。 宋朝的生产力已经足够政府组建百万规模的职业军队专门负责战斗,这是一个军事上的极***,可惜,宋人并没有利用好这个优势。 苏咏霖并不会荒废这个巨大的优势。 掌握着十万人的生产规模,苏咏霖以此为底气建立的胜捷军拥有极强的组织度和专业性。 绝非南北宋的那些“职业军队”可以相比。 军规和军营生活作息表已经被深深刻在了每一个士兵的脑袋里,而随着识字教育的推进和通识教育的推进,这些士兵拥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也是迟早的事情。 每天晚上一个时辰的聚会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可以让每一个基层军官对自己手下士兵的思想动向有一个最基础的了解。 苏咏霖已经有了从这些军官里挑选一批善于做思想工作的军官转为文职、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想法。 营养和军事训练跟上之后,思想教育也要跟上。 苏咏霖暂时没有工人可以当先锋队,那么就要让最直接与他接触的军队成为这个当之无愧的先锋队。 完善的军营作息表正在被严格执行,苏咏霖抵达军营视察的时候是下午,正是识字课结束、军队进行队列和兵器训练的时候。 看了一阵训练,感到满意的苏咏霖又来到了火头军大营,看了看士兵们的菜谱,检查了一下士兵的伙食。 在这个军营里面,苏咏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 那种和外界充斥着的巨大的压迫力量完全不同的松快的感觉。 军营和外界仿佛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压迫和危险,一个则是互帮互助紧紧相拥的大家庭。 这样的军队,难道不能碾碎那个陈旧腐败的旧世界吗?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战事在即,苏咏霖争分夺秒的扩编了胜捷军的编制,大体上还是参照了将兵法实施之后的宋军编制、人数。 原先四个主战营升格为主战团,找了一个团练使的称号作为胜捷军下主战团的主管军职。 团练使在唐代还有些实权,入宋以后就纯粹是荣誉虚职,苏咏霖就直接拿来用了。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和张越景四人被升职为团练使,旗下各主战团下辖的营队则以数字作为番号,每个主战团在编制上给六个主战营的编制,以三千人为满编,营以下编制、人数不变。 每个营还是保持五百人的战斗编制,提升有战功的老兵的军职,完善编制,把胜捷军的规模扩大。 苏咏霖依然自任胜捷军统制官,总领整个胜捷军。 不过到了这一步,胜捷军的膨胀已经是可以预料的。 设团是临时措施,等每个主战团都能满编三千人之后,其实就和一军的编制差不多了,苏咏霖没有直接把四大营升为军,主要还是顾虑到赵开山,想着多少隐藏一些真实的实力。 光复军三个派系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的敏感、脆弱,任何一方骤然在明面上扩张自己的力量,在其他两方看来,都是很有味道的。 眼下,苏咏霖并不想刺激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以至于引发某种程度上的军备竞赛。 六月十五日,苏咏霖回到济南府会合张越景和辛弃疾等人之后,得知了三个消息。 其一,赵开山命人给苏咏霖送来了一千副步兵铠甲和一千张神臂弓,还有粮食、药品等军用物资若干,大大的充实了苏咏霖的军需。 苏咏霖望着赵开山送来的东西,略有些叹息。 第二个消息就有意思了。 赵开山大封赵氏宗族和亲信,让陈乔山当沂州总管,赵祥做潍州总管,赵开河做密州总管,赵凯做莒州总管。 剩下一群没有当总管的宗族和亲信则做了将军,独领一军,扩充兵力,大范围招募人手加入光复军,声势日隆。 总之赵氏宗族和亲信在他的统治范围内军政大权一把抓,光复军俨然有变成赵家军的大趋势。 苏咏霖不愿公开做的事情,赵开山做起来倒是毫无顾虑,大大方方的公开。 对此,苏咏霖的部下们多有嘲讽和不满,苏咏霖则没有公开发表任何意见。 第三个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整顿军队准备出兵的时候,忽然得到了重要的军事情报——金人正在准备反击。 苏咏霖当时的心就咯噔一下,以为完颜亮的大军要来了,想着眼下实力不足,要是完颜亮的大军那么快就来了,情况会很不妙。 搞不好他都要被完颜亮的大军撵到泰山上去。 结果带回情报的苏长生亲自前来汇报,说反击的不是北方来的金国边军,就是地方部队,来自西边,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方向。 金国中央朝廷,也就是中都府的方向并没有军事行动的迹象。 策划这一次反击的,根据他探听到的情报,是之前从益都府逃走的益都府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 “中都府方面没有消息?” “的确没有,金军主力要是从北边南下,沿途各州府必然有大动作,或签发签军,或筹备粮草,绝对闹得人仰马翻,但是整个河北一点动静都没有,动静全部来自大名府路。” 苏隐还在前线盯着,把情报线往西往北不断扩张,成果斐然,没时间回来亲自汇报,所以让苏长生回来汇报。 而这个消息就让苏咏霖更加意外。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他不太相信的又问了一句。 “当真不是北方来敌。” 苏长生给予极其肯定的答复。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开始了思考。 八十七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有点困惑。 按理来说起义已经两个月多了,完颜亮差不多也该知道了,不知道的可能性很低。 可他要是知道了,怎么会不派兵南下平叛呢? 但是情报部队的情报也不会有错,完颜亮要真的派兵南下,河北不可能丝毫没有军事动作。 签发签军当炮灰和签发民夫运输粮食那是金国的传统艺能,绝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绝不可能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所以河北诸州府怎么会毫无动静呢? 苏咏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完颜亮没有派兵南下进攻山东。 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丢丢门道。 完颜亮那边没有动静,倒是之前被打跑的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有了反应,准备反击,那么估计问题就出在这两人身上了。 话虽如此,到底是什么问题苏咏霖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只能进一步派人继续盯着河北方面的消息,然后把军事情报共享给赵开山和孙子义,接着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军事计划。 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虽然不是金国强悍的边军首领,但是他们既然能筹划反击,手上肯定也有正规部队。 一直以来打的都是偷袭奇袭、甚少有面对面对决之战的苏咏霖非常渴望可以面对面,用绝对的实力大大方方地打败金国正规军。 那将带给他足够的信心和喜悦,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不确定的未来拥有一定的掌控能力。 胜捷军的战斗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苦心经营和大量投入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全新的治军方式到底能不能打造一支天下强军。 这一战或许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也好,先打弱的再打强的,要是一上来就和真正的金军精锐对着干,那是真的凶多吉少,差不多就可以收拾一下准备去泰山上打游击了。 这边吩咐下去,让军队准备着,那边苏咏霖单独把苏长生喊到了没人的地方,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 “啊?去嘉兴?” 苏长生有些不解:“阿郎,大战在即,我怎么能离开呢?” “你要做的事情和打仗一样重要。” 苏咏霖开口道:“我要你去嘉兴府的华亭县,去找一个叫姚宏放的人,他表面上在经营一间叫万福店的旅社,实际上也是个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 苏长生对此非常敏感,立刻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阿郎,你找私盐贩子干什么?咱们又要贩私盐了?” “不是,我是让你去找他,跟他商量一下,让他跟咱们合作,把咱们手里那些缴获的珍宝珠玉还有珍奇古玩都给出手卖掉,换成钱。” “啊?” 苏长生很惊讶:“阿郎,他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他是祖父的朋友,我曾见过他。” 苏咏霖低声道:“据我所知,祖父曾经说过,此人的背后的靠山是临安朝廷里位高权重的某人,比孙元起厉害的多了。” “这……” “那些珠玉和古玩在我们手里没用,换不成钱,就没有其他的用处,而我们现在非常需要钱来办事,把它们全都卖掉换成钱就是最好的办法,换回了钱,就能招募更多的兵,制造更多的兵器,懂?” “那我懂了。” 苏长生立刻点头,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阿郎,这个姚宏放可靠吗?可别咱们去找他,他转头就去找临安朝廷告密,把咱们的消息和盘托出引来官兵,那可不妙。 而且咱们到北边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南边过,南边什么情况咱们也不清楚,孙元起的事情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查出来这件事情是咱们做的,这些事情咱们都不知道,贸然回去,危险很大。” “那也不要紧,金国主力不覆亡,赵官家绝对不敢北上,至于孙元起的事情……反正我不打算再回南宋,它对我也没有任何约束力,不需要怕它,出了事,尽快逃走便是。” 苏咏霖这样说,苏长生也感觉有点道理。 大家都已经跟南宋划清了界限,就算要回去也是堂堂正正带兵回去,而不是灰溜溜的回去。 “我直接就去找他合作吗?” 苏长生询问道。 苏咏霖摇头。 “私盐贩子警惕性都很高,你先问他是否还记得庆元府故人,然后随机应对,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那自然。” “嗯,反正多带几个人铺好后路,出了事可以快速北返,要是此人可信,能做生意,你就筹划一下,在嘉兴府建立一个咱们的情报站,咱们虽然在这里,也是挺需要南宋方面的情报的。” “明白了。” 苏长生有点高兴了。 虽然不能留在北边参加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是如果能在南边打开局面,应该也是大功一件。 事不宜迟,这边苏咏霖下了命令,那边苏长生就带着五个部下和少量珠玉、古玩连夜上路。 当初舍弃家业北上的时候,苏家那三十多艘海船有一部分留在了制盐海岛上藏了起来,另外一部分则带到了莒州,在莒州海岸找了一处隐蔽之地藏了起来。 苏咏霖暂时没有余力发展水军,但是船只还是保留着,做了一些防腐处理,觉得以后需要用到的时候修修补补还能用。 现在正好能排上用场。 苏长生离开之后,苏咏霖这边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迎击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的平叛军队。 与此同时,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却十分焦虑、惴惴不安,生活在恐惧之中。 理由很简单,他们终于发现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举兵三千”的乱贼,而是已经席卷大半个山东地区的庞大反叛势力。 山东西路已然到处都是叛军作乱,官府力量损失惨重,官兵节节败退,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局面。 他们前往济南府的路上就遇到了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旗号的自称“光复军”的乱军的进攻。 当时那支乱军让他们快点投降,放下武器,饶他们不死。 当然那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恼火的术虎思济指挥自己身边的骑兵全灭了。 术虎思济身边的精锐骑兵们当时并没有给战马着甲,但是仍然一个冲锋就把乱军冲的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脑袋一颗颗的往地上掉,血就跟喷泉一样从脖子里喷了出来,然后乱军就溃散了。 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呢? 这支三五百人的乱军被金军用极其残暴的方式虐杀的七七八八,仅有极少数人运气好,逃走了。 乱军首领浑身哆嗦着被提到了术虎思济面前。 通过“和善”的审讯,术虎思济得知了一些他非常需要得知的消息。 比如乱军自称光复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名号,以此为号召,好着了整个山东的“豪杰”们起兵作乱。 他还得知光复军的首脑自称【开山赵】。 八十八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开山赵? 术虎思济一开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然后仔细一想,嘿,不就是赵开山把姓后置了嘛! 这样说来,光复军的首脑名为赵开山。 据说是山东本地人,具体哪个州不清楚,但是势头很大。 听说光复军在他统领下有好几万人,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济南府已经被占了,原来的官老爷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跟了光复军。 “济南府都被占据了?!那山东东路其他州府呢?其他呢?” 徒单京大吃一惊,揪着那个倒霉的小首领的衣领子嘶吼着询问。 小首领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跟着其他人一起起来干的,本来只是……只是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我真的没想造反,真的,我真的不敢造反的,饶了我吧……” 他一边哭一边求饶,整个身子都软了。 徒单京手一松把他丢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向了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一脸忧虑的挥挥手,下令把这个小首领大卸八块。 在这个小首领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中,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速等人一脸忧虑地交谈各自的看法。 他们都感觉情况非常严峻。 济南府已然被占据,靠着他们这些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万一遇到大规模的光复军,情况就危险了。 于是在徒单京脑袋混乱无法思考的情况下,术虎思济临时决定变道前往东平府。 他不相信山东西路也被光复军占据了。 山东西路的确没有被光复军全部占据,但是也有打着光复军旗号的队伍在活动,数量还不少。 亲兵护着术虎思济一群人一路抵达东平府治所须城县,在这里会合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 在须城的时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才终于得知整个山东的具体情况。 根据耶律成辉提供的消息,他们得知山东东路基本上已经完了。 不是遍地烽火的模式,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完了,全部陷落为叛军所掌控了。 证据就是好些地方官员往山东西路跑,一部分逃到了东平府被他收纳,然后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大概综合一下,就判断整个山东东路几乎都陷落了。 自号【光复军】的叛军势头很大,聚众数万,在山东东路纵横驰骋,杀戮官军、猛安谋克户,地方上的金人势力损失惨重。 一听这话,徒单京和夹谷阿速就跌坐在地,他们身边的山东东路相关官员也目瞪口呆,颓丧欲死。 术虎思济不甘心,又问起了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情况。 大名府路还比较安全,但是山东西路的泰安州也彻底陷落了。 泰安州大小官员被杀了很多,只有少部分逃出来,其中就有泰安州刺史达雷,此人向耶律成辉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让他知道山东的叛乱规模到底有多大。 这哪里是小股流寇的偶然为之? 更别说这些叛军打着“光复军”的旗号,还喊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这分明是一次计划周密有组织有指挥的叛乱行动,是一场很有规划性有预谋的造反行动。 这是造反,是造反! 术虎思济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场造反行动的可怕程度。 有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几乎整个山东的地主乡绅基本上都起来响应叛军了。 据耶律成辉交代,光复军的军号和口号传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汉人地主乡绅就起兵作乱攻打城池乡村,十分凶猛,而属于金廷的力量——民户猛安和镇防猛安大量被毁。 相当一部分地区中金廷赖以维持地方统治的力量几乎不存在了。 他想方设法调集军队,联通各州府的官方力量组织军队对造反的光复军发起反击,但是失了先机,加上交通被截断,彼此之间的讯息传递很有问题,各州府乃至于各县都只能各自为战。 一旦各自为战,那么金廷的力量就显得有所不足,面对势力庞大的汉人地主乡绅们的起事,他们非常被动。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山东西路不少县域也被光复军占据,而金廷官军的反抗力度十分有限,进取不足,自爆都成问题。 就眼下综合的消息来看,博州、济州、滕州一带出现很多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声势浩大。 作为一路最高的军事长官,耶律成辉所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于是在须城中,术虎思济重建的统军司官署内,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夹谷阿速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慌失措和若有若无的绝望。 他们错误的估计了叛军的数量和造反形势,低估了叛军的造反力量,使得他们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危险局面。 他们本以为叛军很好对付,只局限于山东东路的几个州,只有小猫两三只,所以才打定主意贿赂了朝廷使者,可眼下这个情况,很明显非常危险。 就算到时候平定了光复军叛乱,地方上遭受的损失,那些官员和猛安谋克户的损失,皇帝能不知道吗? 知道了,能不惩罚他们吗? 还是说瞒天过海,做假账,做假户口,串通上下耗尽心血忽悠皇帝? 虽然说皇帝基本不可能亲自到山东来视察,所以他们只要上下打点妥当,想要瞒过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其中的操作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脑袋里的想法乱糟糟的一大团,像是个杂乱无章的毛线球一样找不到线头。 好一会儿,徒单京强行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竭尽全力消灭叛军,把这次造反镇压下去,夺回山东的统治权。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徒单京有理由相信,如果平叛行动失败了,他要是还没死的话,徒单贞再怎么得到完颜亮的宠幸都是救不了他的,夷三族是他所能想到的自己的最好下场。 大概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也想到了这个关键点,所以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快速达成了共识。 集合全部可以使用的力量,快速出击,竭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山东叛乱,否则熙宗皇帝……不,太宗皇帝复生都救不了他们。 耶律成辉看着三人,问出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 “打,还是直接上报?” 术虎思济看着徒单京,徒单京深吸一口气,干脆地摇了摇头。 “打,未必会输,上报,必死无疑。” 术虎思济于是知道了徒单京背后的徒单贞绝对不会为这件事情帮他们解围。 不落井下石用他们当替罪羊保住徒单氏的权力就算仁慈了。 这个事情太大了,直接丢了一个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也岌岌可危,身为守土之臣,他们罪责难逃。 生路只剩下理论上的可能。 强大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 术虎思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徒单京和夹谷阿速。 “那么,咱们眼下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是的。” 徒单京和夹谷阿速点了点头。 然后三人一起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要是说个不,马上就能被这三人联起手来弄死。 他低下了头,表示了服从。 于是临时成立的最高指挥部的意志算是统一了。 瞒天过海之策,发动! 八十九 术虎思济的执念 术虎思济还是有一些军事方面的能力的。 至少在被完颜亮清洗过后的金国高层是这样的,要不然也混不到这个统军使的位置上。 完颜亮当皇帝之前和之后,统军使和副使这种高级军官基本上都是女真本族人中的皇亲国戚出任。 担任统军使的要么是宗室,要么是外戚,否则无法担任。 唯有完颜亮因为稳固地位的需求杀了太多的宗室外戚,以致宗室人才凋零,于是便更多任命普通女真人乃至于契丹人担任重要军职,而没有任命宗室和外戚担任军职。 这就给了术虎思济这样的普通女真人一些机会,让他得以从军队里脱颖而出,得到完颜亮的信任。 只是年龄大了,加上长期优越的生活条件让他曾经敏锐的感官和敢拼的意志退化了。 可眼下生死关头,被美酒美人消磨多年的锐气仿佛又有那么一些些回到了他的身上。 术虎思济开始调兵遣将,发布各种命令。 他打算利用山东西路现有的军事力量和光复军作战,稳定局势,趁机从大名府路调动大军支援山东西路。 接着平定山东西路,然后再进一步反攻山东东路,为自己等人争取理论上的生还可能性。 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术虎思济派遣徒单京作为自己的特使,拿着手令去大名府路调集军队,他自己留在东平府主持山东西路的战事。 按照职权范围,术虎思济可以调动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三路南迁的猛安谋克户壮丁和镇防猛安内的现役常备兵马组成主力军队,进行征讨。 不管是敌国如南宋突袭,亦或是地方有贼军造反作乱,紧急情况下,他都可以调动兵马出击。 当然如果阵势较大,还是要给皇帝和中央打个报告汇报一下的。 一般情况下,猛安谋克户和镇防猛安自成体系,不受正常地方政府的管束,地方州府文武官员管不到猛安谋克户脑袋上。 而地方政府方面的权限,也就是调动射粮军等汉人为主的杂役部队还有签发壮丁为签军,组成辅助炮灰性质的军队跟随猛安谋克主力出征。 简而言之就是送死。 双方一起协作,就能调动整个路全部的军事力量,实现军事动员。 术虎思济也的确要求府尹兼兵马都总管耶律成辉提供足够的汉人签军当炮灰以及保障后勤运输。 他需要足够的后勤能力保证平叛军队的行动。 对此,耶律成辉虽然竭尽全力配合,却依旧非常忧虑。 山东叛军的规模他是一清二楚的。 叛乱蔓延到整个山山东路,山东西路也有蔓延,人数绝对不会少,三五万人是最起码的,规模庞大,有组织有计划,甚至还提出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 扯到了金国最为忌讳的胡虏和中华之说,那这就是正大光明的造反,和大金国争夺天下来了。 事情初起,他们的确是小股流寇,可眼下,分明是庞然大物。 山东西路一路的常备兵马只有十五个镇防猛安,人数约六千,数量上根本不够用。 那么就必须要征调猛安谋克户的壮丁参战了。 山东西路有八个猛安进驻,两万四千户女真人,人口的确很多,全部动员起来,两三万左右的兵马不在话下。 但是问题依然存在。 且不说短时间内能动员多少兵马参战,就说这些民户猛安到底有多少壮丁还保持着战斗力,那就很难说了。 左思右想心里不安稳,担心自己也被这几个人坑,于是他找到了术虎思济,向他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建议术虎思济干脆一点,不要有幻想,尽快向中央请求援助。 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设想。 “就算叛军人数不多,我等可以平定,但是万一叛军联通南边宋国,引宋国军队为臂助,一起北上,那就真的不是我们可以阻止的了!” 这个设想可以说直接击中了术虎思济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他很清楚,一旦叛军真的和宋国联合,请宋军北上,山东不保,大名府也未必能保住,他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可他不愿做此设想,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机所在,他眼下唯有一搏,才有生还的希望。 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完颜亮知道山东的真实情况。 这已然成为了他的执念。 于是他回绝了耶律成辉的建议。 “陛下已经命令我就地平叛,并且我们不曾得知任何此次叛乱与宋国有关的讯息,你还是不要担心这些事情了,尽快签发民夫为我运输军粮就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等着领功劳就可以了。” 眼看术虎思济不听劝,耶律成辉也没有办法。 身份上他是契丹人,先天低了术虎思济一头,对方又是深得皇帝信赖的统军使,各种意义上他都无法与之抗衡。 他是真的担心失去理智的术虎思济一刀杀了他,做个枉死鬼。 于是耶律成辉只能点头,签发民众为签军,竭尽全力配合术虎思济,准备好战争的后勤运输工作。 顺便也在寻思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自己可以脱身而出。 术虎思济这边因为之前的混乱,失去了身边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现在他手上只有三百多精锐骑兵作为亲军,剩下所有军队都要就地征调,这让他很是为难。 统军司本来有相当精锐的正规军,可惜在他慌忙逃跑的时候被丢光了,这让他觉得相当的懊悔。 他很清楚汉人地主乡绅们人多势众,但是队伍都是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一旦遇到有战斗力的精锐,必然溃败。 可他就是没有精锐,加上除了少数精锐之外,大部分金军也是乌合之众,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术虎思济别无选择,只能首先调集须城县内被耶律成辉集合起来的正规军一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亲卫三百多人,组织成一支军队,快速行动起来。 一边平叛,一边调集猛安谋克户们组成主力军队,以期尽快组织起大军,反扑所谓的光复军。 一开始术虎思济的确打了几场胜仗。 他派出去的军队在夹谷阿速的率领下于济州一带杀败了不少打着光复军旗号的地主乡绅武装。 夹谷阿速多次报告说光复军非常弱小,都是乌合之众,甲胄不全武器低劣,一触即溃,这让术虎思济很开心。 但是很快术虎思济就发现阻碍他平叛的并不是出现什么精锐善战的光复军,而是自己人的拉胯。 山东西路的反情主要集中在南部几个州,东平府一带乱局比较少,这是耶律成辉竭力控制有效应对的成果,也是因为山东西路的八个猛安大部分都聚居于此。 这对于征兵来说是比较方便的。 术虎思济是这样认为的。 但情况并非如此。 九十 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本以为征兵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女真正兵,征集起来更容易。 大家肯定都很愿意共赴国难。 于是他派人到猛安谋克户聚居的乡村村寨之中宣布征兵令,命令壮丁们集合,准备武器和战马之后向他靠拢,准备跟他一起出击。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响应的女真壮丁寥寥无几。 很多村寨只有少数几个壮丁做了准备并且集合,大部分记录在名册上的壮丁都表示自己不能打仗。 或者生病或者残疾或者受伤,有些干脆整个村寨都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好几天下来耶律成辉签发的汉人签军都比女真正兵要多,达到了千余人,而女真正兵才调集三百多人。 这让术虎思济非常恼火。 “国难当头,这帮鼠辈居然如此胆小!白瞎了朝廷的养兵钱!” 想到自己的性命有危险,这帮鼠辈却胆小怯战,术虎思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下了死命令。 各谋克组织不能调集一百以上的壮丁参战的,先拿谋克长官开刀。 他亲自布置征兵工作,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了出去,还自己亲自来到了某个村寨盯着征兵工作。 征兵工作就真的那么难吗? 然后,看着好些个打着绷带一脸苦涩模样看着他的年轻人,术虎思济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有的手臂受伤,被父母扶着过来,有的腿部受伤,坐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有的脑袋受创,绷带都冒着血就过来了。 “你们都是骑马的时候撞在一起所以受伤了?” 术虎思济强压怒火,看着那些一脸苦涩的年轻人。 “是的,统军使,我们并不是不想应征,实在是孩子们受伤严重,无法参战啊。” 这个村寨的村寨使一脸讨好之色看着术虎思济:“因为顾念朝廷要求,我是坚决遵守朝廷命令,组织年轻人骑马演武,谁知道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术虎思济咬着牙,非常不爽。 他来盯着征兵,结果村寨使居然说他组织壮丁演武的时候发生了马匹碰撞的惨剧,好些人撞在一起摔倒,受伤的受伤,骨折的骨折,断腿的断腿,一片惨状。 村寨里有数的壮丁都成这副模样了,剩下的壮丁还要维持农业生产,还有夏日的农活要做,不能离开土地,所以只好请统军使另择村寨了。 术虎思济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他走到那一群凄凄惨惨的壮丁们面前,看着他们凄惨的模样和打着绷带的受伤肢体,来来回回走动。 忽然间,术虎思济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跨步上前揪起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壮丁的衣领子,怒视着他,然后用力掐住了他受伤的腿部。 “啊!!!!” 那壮丁痛苦地喊叫出声。 周边围观的村寨居民们也尽皆变色,村寨使更是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拉住了术虎思济。 “统军使,这……” “滚开!” 术虎思济一用力把村寨使推开,然后拔出腰间短刀三下五除二割开了染血的绷带,拿开了木板,就见着一条完好无损的大白腿。 整条腿又白又嫩,仅仅是因为刚才用力掐了一把,所以部分区域被掐的有些发红,其他部分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壮丁的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村寨使的脸色也被吓得煞白。 正在强势围观的村寨里的人们也被吓的脸色煞白。 只有术虎思济一人脸是红的——被气的。 “全都给我拆了,把他们的绷带全给我拆了!” 术虎思济一声令下,随行士兵们立刻摩拳擦掌准备上前把这些壮丁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 有些壮丁大概是被吓傻了,居然站起来就跑,一个两个跑了,其他的看到,也没过脑子,本能的就跟着跑了。 这下可好,术虎思济本以为有部分人欺骗他,剩下部分是真的伤了,结果现在他更加确定这帮人是串通一气在骗自己。 全都是假的! 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们那里能和术虎思济带来的精锐士兵相比较呢? 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一个接一个的摁住,有些人居然不知死活的想要反抗,结果被士兵们一顿老拳打的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有些父母一辈的人看不下去试图帮忙,也被剩下的士兵施以拳脚,一拳一脚打翻在地惨叫不止,吓得其他人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们就被粗暴的拆除了身上所有的绷带,一看,果然是装的,根本没有受伤,好着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是装的。 术虎思济黑着脸拔出了腰刀,把刀横在村寨使的脖子上。 “平日里养尊处优,国家有难之际需要你们出力,你们就如此阳奉阴违欺骗于我?” 村寨使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边哭边求饶。 “统军使饶命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好些年不演武了,这刀枪耍不好,盔甲穿不动,跑个几步气喘吁吁,能骑马的都是少数,这种模样上战场,必死无疑啊!!” 看着这村寨使嚎啕大哭的模样,听着他的哭诉,术虎思济完全忘记了自己这数年来是如何的只顾享受玩忽职守,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对训练壮丁这件差事不屑一顾的。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国家遇难,叛乱蜂起,局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有你这种废物!你这光吃饭不做事的混账东西!” 术虎思济眼中凶光一闪,手一用力,锋锐的刀锋就划破了那村寨使脖子上脆弱的皮肤,一道深深地血口子被划出来。 村寨使眼睛一瞪,双手捂住脖子,死死盯着术虎思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脸喘不过气的惊恐表情。 然后他就跪在地上,身体无力的前屈倒下,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血液很快流遍他的身下。 “啊!!!!!” 承平日久的村寨里几乎没见过杀人的事情,就算有,也是在村寨外的汉人农庄里,村寨内和村寨外是两个世界。 村寨内的妇女儿童们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一幕在眼前出现,他们惊恐地喊叫出声。 而这毫无疑问让术虎思济更加愤怒。 “欺瞒上官阳奉阴违,你们整个村寨都犯了重罪!都该死!都该被重重惩处!今日我就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不听命令的人,如不听令,胆敢弄虚作假违抗征兵令,这就是下场!” 术虎思济双手握刀,一刀把那已死村寨使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提起来举在手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下了必杀令。 整个村寨里欺瞒他的男丁都被他下令杀了,砍下脑袋,家人连坐,一起处斩。 而剩下来的村寨居民们则被判为奴隶,失去猛安谋克户的身份资格,沦为最低贱最卑微连汉人签军都不如的军中奴隶。 他们将在之后的战争中成为运输粮食保障军队后勤供给的人员,俗称苦力,还是那种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奴隶级别的苦力。 用完就扔的那种。 而那些人头则被术虎思济下令当做震慑人心的工具传递四方,有了另外的用处。 术虎思济用这些人头告诉那些试图搞些小动作逃避兵役的人,他们如果不遵守征兵令,继续阳奉阴违,这就是下场。 番外·从神乎其神的没良心炮开始说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良心炮这个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诞生于我军之手的土大炮进入了大众视野。 随着诸多自媒体对其添油加醋的描述,大众似乎对此物产生了一种误解——没良心炮是一种超级好用、威力又大、造起来简单还很便宜的平民大炮。 打造一尊没良心炮,只需要铁筒、炸药包和火药就可以了,经济实惠好用,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良品。 无论何时何地,没良心炮都能信手拈来,毫无技术难度,并且只要架起没良心炮,就能把各种敌人炸的粉身碎骨七窍流血,然后奠定胜局,在战场上可攻可守无往而不利。 然而真的如此吗? 如果没良心炮真的那么好用,那么神奇,为何只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昙花一现之后就进入了军事博物馆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没良心炮没那么好用,也并不神奇,说经济实惠肯定比真的大炮经济实惠,但是效用……就不好说了。 没良心炮,正式名称叫飞雷筒,顾名思义,是一种让“雷”飞起来的筒,说白了,就是一大号土制掷弹筒,或者也可以视作土制迫击炮。 它的诞生已经不知何时,但是彻底成熟是在解放战争中。 敌军善用诸多永久或半永久性坚固堡垒扼守战场,而我军缺少火炮坦克等攻坚武器,几乎全靠爆破敢死队的勇敢牺牲来逐次爆破攻坚,人员损失巨大。 为减少人员伤亡,没良心炮应运而生。 它的定位是不用人力来投送炸药包的兵器,出现在战场上就是为了攻坚,炸毁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的军事碉堡,减少我军人员伤亡。 最早的没良心炮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朝向目标倾斜着的筒状深坑,在坑底放置用于推送炸药包的火药,火药上面安放用于爆破目标的炸药包,利用火药的推力将炸药包抛射到目标点引爆。 全靠土坑作发射筒的方法毕竟太土太土了,临时挖出来的土坑对要求相对严格的坑壁直径、药室容积、倾斜角度等很难把握。 这对计算打击目标的距离、火药用量和炸药包的大小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于是飞雷筒便这样诞生了。 飞雷筒的口径很不一律,从300毫米到500毫米都有,用以发射的炸药包一般十余公斤,大的有二十余公斤的,最大射程达二三百米,但以150米以内杀伤力较理想,主要用于打击敌筑垒、铁丝网、鹿砦等主、副防御设施,对运动中的步兵则基本不能对付。 有些博物馆内有飞雷筒的实物展出,这些供游人参观的飞雷筒呈一定的角度倾斜着摆放,前端用木架支住,那样子就和迫击炮的放列差不多,但必须明了的是,这仅仅是供人参观时的摆设方法,而绝对不可以是作战时的发射状态。 因为后坐力的存在。 火药爆炸产生巨大的推动力,这种推动力并不是首先对着炸药包使劲儿,而是首先对着发射筒使劲儿,发射筒够硬,火药的劲儿没地儿却又必须要走,只能推着炸药包走,这才是完整的发射。 而类似于电视剧里那种薄薄的汽油桶,后面孤零零薄薄的一层铁皮底,也没有其他东西兜底,然后点燃发射药发射——相信我,这绝对是用来自杀的。 炸膛这个词大家应该不陌生,为什么会出现炸膛呢? 说白了发射筒的质量不过关,不够硬,锁不住火药爆炸产生的劲儿了,就炸膛了。 所以为什么过去的火炮一般都是厚厚的炮管子,加上小小的出口?就是冶铁工业发展不到位,造不出能制造大口径火炮的铁,为了避免炸膛炸死自己人,只能缩小口径。 没良心炮说白了就是个汽油桶,薄薄的铁皮,凭什么能承受住火药爆炸带来的巨大后坐力? 当然可以,因为它真正发射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都结结实实埋在地里,并将筒的外侧与坑壁间缝隙用土填实,借助坚实的大地吸收发射药产生的重压与后坐,并提高安全系数。 这就意味着没良心炮的发射不仅需要炮筒、火药和炸药包,还需要专业工兵进行坚实的土工作业,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工作。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在三十到四十分钟之间。 正是因为其耗时太长,且一旦做好发射准备之后几乎不可移动,所以才只能用来攻击,攻击不可移动的重型目标。 且使用时军队整体需要处于战略进攻的态势,敌军则处于战略防守态势,如此才能保证没良心炮真正发挥出作用,否则你土坑还没挖好敌人就一波反攻横推…… 没良心炮的缺点还不止如此,它自身的性能与操作的失误也会带来惨重的事故。 比如用来引燃发射药的引线和炸药包的导火索问题,没良心炮抛送的炸药包很多还是采用手工点火的方式点燃炸药包的导火索,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点燃炸药包导火索的同时也点燃发射药的引线,可发射药的引线失灵了而炸药包的导火索却没失灵怎么办? 正是因为这种专业工兵都无法解决的安全性问题的存在,没良心炮才在我军缴获更多火炮之后逐渐退出了战场,进入了军事博物馆。 土法的确可以造出很多种现代火器的简易版本,但是这并非没有代价。 想用土法逃避正规化生产所需要的技术、成本问题,去钻空子,就必然要承受土法不规范操作本身带来的反噬,而这种反噬产生的损失甚至会超过钻空子本身带来的收益。 否则人类为什么要追求标准化大工业生产呢? 大家一起土到底不好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很多历史作者、读者的情节,一是名臣名将美人情节,一是火器情节。 二者都是随着网络小说逐渐兴起而出现的,当然我也有。 觉得名臣名将在手美人在怀,天下就是我的,也觉得穿越回过去只要分分钟就能搞出强悍火器,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分分钟吊打土著。 但是写的书越多,查的资料越多,年龄越长,对这种说法就越来越无法接受。 前者就不说了,后者稍微说一下。 或许也是中国近代过于屈辱,每个人心底里都憋着一口要复仇的气,而早些年网络上甚嚣尘上的就是坚船利炮打败了清军的大刀长矛,以至于我们最后走向了败落。 于是人们都认为中国的失败纯粹是因为火器发展不到位,只要火器发展到位,我们可以瞬间翻身,成为列强,扬眉吐气。 读者作者都受此影响,认为历史小说中发展火器是绝对的正确,不发展火器或者没有一穿越回去就立刻发展火器就是绝对的错误。 回到过去不立刻发展火器吊打一切?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无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只要发展火器,就立刻可以打赢,如果打不赢——那就发展更高级的火器啊,你是穿越者啊! 其实说真的,正常人几个能手工制造哪怕一支火绳枪或者燧发枪的? 或许有吧,反正我不能,所以我写的主角也不能。 他没有系统没有黄金大脑,有的只是模糊的历史科技走向,知道少数火器知识,能画几张像模像样的图片都算是我给他开的科技挂了。 说起来,正常几个人能知道早期火药甚至不是粉末而是膏状,燃烧起来相当不充分且有大量杂质的? 又有几个人知道怎么让火药颗粒化? 厉害的从来不是天朝穿越者,而是能联网的百度(所以我写第一本贞观攻略的时候给主角带了一个百度)。 火器当然好,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把小说当做我的事业,每一本小说都是我的心血,我不想三章搞出火绳枪六张搞出燧发枪,三百章连坦克都出来了。 我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硬往专业上凑肯定闹笑话,而且很多东西真的只能流于表面,一笔带过,讲深了是要出问题的。 只能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想尽量追求合理。 当然了,完全合理我也做不到,该开的挂我也是要开的,比如正常哪有三个月就能练成的弓弩手,基本上都是两到三年才能熟练…… 所以为啥古代造反成功率那么低呢? 你拿不出可靠的弓弩手,朝廷那边动辄就是弓弩大军铺天盖地给你一顿连射,基本上就打出gg了。 真要做到严谨,那需要作者本身的专业性,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看到过一本书叫做新宋,那是相当的严谨了,至今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大部分时候作者并无法面面俱到的合理严谨,只能在合理和开挂之间做平衡与取舍。 火药改良是需要时间的,火器制造和改良也是需要时间的,火器部队的训练需要时间,形成战斗力需要时间。 制造火器需要钱,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足够的原材料,需要足够的时间让工匠试错,需要经过试产才能走向量产。 什么地方有硝石,什么地方有硫磺,什么地方有铁矿,什么地方有铜矿。 冶铁能力不到位,生产出来的火器总是炸膛怎么办。 工匠手工制造总有个体差异,难以规范化生产怎么办。 看滑膛不爽,想要线膛火器,又该怎么拉膛线呢? 看火绳不爽,想要燧发,又该怎么办呢? 看实心弹不爽,想要开花弹,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都是我写书的时候会产生的问题,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一步跳过就当这些问题完全不存在。 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无视主角的生存危机和经济危机,硬是要他一边求生一边砸钱搞科技创新并且瞬间把冷兵器军队变成全员热武器,人手一挺加特林横扫千军。 所以每次看到“穿越多少年了居然不搞火器”“用火器对抗骑兵啊”这样的说法,真是哭笑不得。 每当看到这种说法都让我感觉造火器就跟女娲造人一样甩一团泥土瞬间成型,事前投入事后维修还有一系列技术难题都跟不存在一样。 而且火器本身也成了大力丸一样的存在,只要一颗下去包治百病,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现代火器都能用土法子造出一个简易版本然后大杀四方…… 说到这里,我也就大概阐述一下自己的态度,赞同的我热烈欢迎,不赞同的我也没办法,咱们就当认识一下,混个眼熟。 另外说一下,之后火器部队必然上线,战术革新必然出现。 因为就算是古早版本的火门枪也能给金宋时代的重甲造成重击,某种意义上终结了重甲时代。 火药产生的动能和弓弩动能并不在一个层级上,有效射程内,弹丸可以办到弩箭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究竟是多久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此致,敬礼。 睡觉去了。 九十一 夹谷阿速出击泰安州 血淋淋的人头永远是最好的震慑工具。 有小心思的人看到一颗人头放在眼前,瞬间所有不该有的心思都没有了。 人都是爱惜生命的,一看长官真的杀人了,不管心里多不情愿,大部分人还是动弹了起来。 以谋克为单位,各谋克长官给下辖的各村寨组织里的村寨使下了死命令,必须限期交出一定数量的壮丁参战,必须配有一定的武器装备和战马,否则术虎思济不杀人,他们先杀人。 谋克长官们把压力施加在了村寨使们的身上,村寨使们压力山大。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为了性命,只能硬着头皮征调了足够的壮丁交给术虎思济。 这个时候他们不管被征调的“壮丁”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也不管这些壮丁到底跟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反正,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到六月下旬,术虎思济已经集合了约四千名女真正兵,初成规模。 征兵工作已经上了流程,随着时间流逝,必然可以征调更多女真壮丁参战。 另一头,耶律成辉也成功签发了超过六千名汉人签军准备随从出战。 术虎思济掰着手指头一算,这差不多一万人有了,那就出战好了。 尽管耶律成辉建议他多集中一些人马再去,但是他拒绝了。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把这一万刚刚成军的军队派给了夹谷阿速,让夹谷阿速带着这一万人往泰安州方向出击,先夺回直接威胁东平府的泰安州,建立前进基地,再讨论之后的事情。 他自己留在东平府继续监督征兵,准备集合更多的军队从其他地方进军,多路进军反击光复军,以期夺回整个山东东路。 情况虽然危险,但是也有一线生机,眼下这个局面如果操作得当,说不定还有挽回的机遇! 术虎思济的眼中冒着光,那种蕴含着极强求生欲的光。 一万多名组织成分非常复杂的金军士兵于六月二十四日仓促向泰安州方向出击。 他们的装备并不齐全,有很多人都没有完整的甲胄。 有的士兵有身甲而没有头盔,或者有头盔而没有身甲,有的干脆就没有铠甲,随便套了一块皮兜子充当铠甲,也就出发了。 女真正兵尚且如此,汉人签军更是想都别想。 铠甲是什么? 他们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不仅铠甲不足,战马数量也不够。 术虎思济本来想着凑一些战马组成强大的骑兵,但是时间太紧,他一共才凑了两千三百多匹战马配给给军队,还有一些只能拉车的驽马。 战马使用的甲胄也只凑到了二百多副。 军队的后勤保障也并不稳妥。 刀枪、箭支、药品等消耗物的储存并不多,粮草运输也需要大量人手。 本来用于运输粮草的汉人签军被大量抽调上战场,粮草运输成了大问题。 不过幸好有汶水直达泰安州,于是术虎思济决定让军队顺着汶水出击,用水运减轻后勤压力。 尽管如此,人手依然紧张。 再说军队,军队刚刚组成,组织程度也不高,有些队伍有现成的长官,但是有些队伍连军官是谁都没有任命完成。 夹谷阿速甚至需要一边行军一边整顿组织,临时任命一些军官出任相关的职位来引领士兵。 没办法,术虎思济的求生欲太强,太想尽快平定山东求生了。 夹谷阿速没有反对,因为他的求生欲比术虎思济更强。 术虎思济决定出兵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主动请战。 他就这样带着这支准备并不充分的军队出击了。 六月二十七日,金军约一万人的军队开始向泰安州方向进军的消息已经被苏咏霖得知。 胜捷军情报组的行动非常犀利、高效,当然,术虎思济那么大的动作,他们想不知道都是个难事。 不仅知道具体人数,苏咏霖还知道金军约有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军队声势浩大。 苏咏霖得知金军首先往泰安州进军而来的消息之后就果断赶回了泰安州,把济南府防务交给了秦远志统筹,张越景带领他的军队作为机动部队而存在。 练兵任务则交给了辛弃疾。 重斧部队的募兵刚刚开始,苏咏霖只能把这个工作交给辛弃疾,辛弃疾发誓,绝对不让他失望,否则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谢罪。 这种决心,实在没办法不让人信任。 他来到泰安州,决定亲自指挥这场面对金军反击的战事。 情报部队带回来了比较详细的情报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得知这支队伍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的消息之后,苏咏霖并未放松,而是眉头紧锁。 “就算大部分都是签军,还有两千多骑兵,而我们多方搜集马匹编练骑兵,眼下一共也没有一千骑兵,就这不到一千的骑兵里,其中一多半训练不够。 眼下咱们的骑兵里,勉强可以骑马厮杀的至多不超过五百,而对方有两千,同样训练度的情况下,五百对两千,这是极大的劣势。” 这样说着,苏咏霖还指着地图上严肃地说道:“更别说一条汶水连接东平府、兖州和泰安州,金军顺着汶水进军,对后勤运输有很大的好处,顺着汶水还能一路畅通直抵泰安州腹地,而我们无险可守,必须野战。” 苏咏霖分析了整个局面,提出在泰安州进行防守作战是不可行的观点。 参加军事会议的诸多军官们也感到问题严重。 胜捷军眼下可以动用的作战兵力最多六千,对上一万金军本就是人数上的不足,现在还面临骑兵上的不足和无险可守的局面。 于是众军官不由得感到金国还是家大业大,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一万人,两千多骑兵,而胜捷军几乎没有时间强化自身,只能被动迎敌。 不过苏咏霖教育他们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一时间找不到而已。 他们的学习就是为了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群人围着地图左看右看,然后进行了头脑风暴。 军官们各抒己见,互相讨论各自战术的可行性,不过纷纷被推翻,被大家认为是不可行的。 唯有苏咏霖提出的一条疲敌之策得到了大家的广泛赞同。 “既然金贼势大,那就想方设法削弱之,哪怕只是微小的削弱也是削弱,战场上任何一点微小的变故都可能无限度的放大。” 苏咏霖指着汶水说道:“既然金贼沿着汶水进军,用汶水运输粮秣后勤,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们无法利用汶水,加大其后勤运输之难度。” “无法利用汶水?” 苏勇皱眉道:“阿郎,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全军出动,截断汶水水流,使汶水无法流入泰安州?那工程量也太大了吧?” 苏勇这话说出来,苏咏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九十二 直面金军 苏咏霖很早就确定了苏勇是个无药可救的铁憨憨。 尽管如此,因为他勇猛敢战,且忠心耿耿,苏咏霖还是把苏勇留在身边,相当的信任他。 当然,每次他说出各种不经过脑子的话的时候,还有到处传播黄颜色的段子的时候,苏咏霖都很想把他人道毁灭了。 于是苏咏霖就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以为我是赵官家那几个老祖宗啊?不自量力还要改道黄河,千古罪人!我的意思是只要让他们无法用汶水运输粮秣就可以了,我们顺着河流往西,出泰安州。 我们要赶在金贼进军抵达之前,找一处河道狭窄之地,沉船或者各种障碍物于河水中,以此封锁水道,使金贼运送后勤之船只无法继续前行,水道不通即可。” 苏咏霖说完,苏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瓜子比较灵光的苏绝就反应过来了。 “对啊,金贼运粮船只多为吃水较深的大船,咱们沉船阻塞水道,便让金贼船只无法向前通行,那么金贼要么弃河道走陆路,大量增加运输粮秣需要的人手、时间, 要么清理河道继续走水路,继续清理河道需要时间,而兵贵神速,进军耽误不得,金贼一旦发现短时间内无法清理河道,也只能放弃河道改走陆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进军速度都会大大降低。” 苏咏霖点头。 “不错,正是如此。” 苏海生听了苏绝的话以后,认真想了想,提出疑问。 “仅仅如此大概是不够的,阿郎,只是阻塞河道不让金贼运粮船只前进,也不能阻挡金贼进军,他们改走陆路一样可以进军。” “那是当然,所以这只是疲敌之策,让敌人疲惫,并非破敌之策,但是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优势就要竭尽全力发挥出来,哪怕只能增加一分胜机,那也是好的。 他们不能用汶水运粮运兵,就需要耗费更大的运力转运粮秣,需要更多的时间,而这些时间都可以被我们利用起来,做一些有利于战局的事情,不是这样吗?” 苏海生和苏绝都点头认可苏咏霖的观点。 这个计策得到了全体一致认同,于是这个疲敌之策就此通过,可以付诸执行。 接下来就是真的破敌之策了。 破敌,还是要面对面真刀真枪干一场的,不存在取巧之策。 所以苏咏霖提出了在战争之中争夺主动权的概念。 “行军打仗,主动权非常重要,未必是兵力占优的一方掌握主动,充分利用地形、时间等优势,兵力不足的一方也能占据主动,事在人为,只要敢,就有机会让金贼按照咱们的意思打仗。” “按照咱们的意思打仗?” 众人不解且好奇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点头。 “咱们阻塞河道,不让金贼船只通行,金贼就不能按照他们的想法顺着汶水进军了,要么停下来花费时间清理河道,要么转为陆路运输,最开始的计划就被打乱了,这是不是按照咱们的意思在打仗?” 苏咏霖这样一说,众军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个意思。” “其实要是没有那两千骑兵,我根本不惧金贼,我甚至敢带着你们主动攻击金贼大军。” 苏咏霖叹了口气,严肃道:“可是多了两千骑兵,就算不是具装甲骑,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以我军并未完成训练的现状,在平地,用主力列阵对战的胜率不会很高。 以步制骑从来都是难上加难,骑兵对步兵有天然优势,甲骑冲击之势雷霆万钧,百步之外转瞬即至,足以让未经训练之步兵两股战战,惶恐不安,乃至调头溃逃,军阵不战自乱。 军阵一旦溃散,面对骑兵,步兵就是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会被骑兵一路追杀直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十七个金贼骑兵大破两千宋军,也许正是如此。” 军官们面色紧张,眉头紧锁,纷纷感觉前路艰险。 两军要是主力对垒进攻,没有其他因素相助,胜捷军很难取胜。 但并非没有办法。 “以少胜多很难,但并非不可以办到,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并不少,只要我们灵活运用这些战例的共通之处,还是可以办到的。” 苏咏霖这样一说,苏勇就觉得很疑惑。 他摸着自己的大脑壳呆呆地看着苏咏霖:“共通之处?什么共通之处啊?阿郎你说明白点,不然我听不懂。” 苏咏霖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这铁憨憨的大脑壳上。 “哎哟!” 苏勇捂着脑袋痛呼一声。 “前几年我讲了那么多战例你全忘了?你这厮天天到底在干什么?你学了些什么啊?就知道看什么杨太真外传,什么赵飞燕别传!兵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咏霖怒喝一阵,把苏勇骂的抬不起头来。 他捂着脑袋,一脸受气小媳妇儿又不敢还嘴的模样。 “我没看杨太真外传啊……” “这是重点?” 苏咏霖眼睛一瞪,作势要抽他,他赶快把脑袋往后别,双手挡在身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见他这副模样,苏咏霖的手动了又动,到底没忍心打下去。 “你要是再敢和新兵说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书籍到处乱传,虎贲营你就别待着了,滚去火头营烧锅炉去!那口大黑锅你就给我天天背着!” “阿郎,别啊!我……我不看了,我也不说了,真的!我发誓!” 一听苏咏霖要把他丢到火头营烧锅炉背黑锅,苏勇急了,赶快求情。 “看你表现!” 苏咏霖怒喝一句,苏勇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见状,其余的军官们很艰难的忍住没有笑出声,对这个军中有名的自走黄色颜料桶挨打被骂一事表示默默的愉悦。 愉悦一阵,韩景珪忍住了笑意,整顿了一下情绪。 “阿郎所言共通之处,可是积小胜为大胜?” 苏咏霖看向了韩景珪,嘴角勾起。 “可算有个认真听课的人了,看来我没有白费心思。” 苏咏霖笑了起来,走到韩景珪身边拍了拍韩景珪的肩膀。 “不错,正是积小胜为大胜,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都有如此的共通点,受限于战场环境和军令传递,战争双方往往不能将全部兵力一次性投入战斗当中。 兵力多也好,兵力少也好,十万大军难道能同时投入某一个战场中,同时对敌人发动进攻吗?这不可能,军队必然分开进军,兵分数路,那么某一路军的人数就没有那么多了。 这个时候,兵力少的一方集中主力主动出击,取得人数上的优势与某一路军队决战,并且击溃之,这就是小胜,而多个如此的小胜加在一起,就能扭转战局,取得胜利。” 说到这里,苏咏霖指了指地图。 “通过阻塞汶水航道,让金贼船只不能前行,如果可以成功实现,必然会让金贼陷入困境,若是咱们运气好,说不定就能让金贼被迫兵分数路进军,而不再是一个整体。”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 苏勇这个铁憨憨又问了不合时宜的话,大家都觉得他又要被打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苏咏霖没有动手,也没有生气。 “运气不好,那就是金贼决定等,等到航道清理完毕,然后继续进军,所以为了增加咱们幸运的可能,阻塞的范围要大一些,多准备一些船只、沙土和石块,让金贼不得不照着咱们的想法去做。” 苏咏霖严肃说道:“一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要耗费多少粮食,金贼那边不会算不清这笔账。” 众人纷纷点头,感觉这样的情况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那么接下来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如何对抗金军的骑兵了。 不管金军是不是全部压上,那两千骑兵都是跨不过去的坎儿,基本上必须要脸接,直面对抗。 “列阵,正面对抗,大量使用弩箭,以此力战金贼骑兵,我方骑兵不能直面两千金贼骑兵,只有在步军击退金贼骑兵的时候,才能出动追击,扩大战果,所以实际上,还是要靠步军。” 苏咏霖面色沉重的讲述之后,林景春站了出来,汇报了眼下胜捷军的军用物资储备。 胜捷军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绝大部分的军用物资,目前使用的军用物资几乎都是缴获得到。 多亏金国官僚之腐败,胜捷军从各类军营与武库当中得到的缴获相当丰厚。 “神臂弓两千张,其余弓、弩五千余张,各类箭矢约有六十万储备,只是一战,完全没有问题。” 苏咏霖点头,又说道:“之前我命兵工厂加急赶制新式武器,名曰飞火枪,散会之后安排人去拿,立刻操练起来,我感觉列阵作战的时候,飞火枪可以派上用场。” 军官们询问什么是飞火枪,苏咏霖就做了一番解释,然后让他们之后到现场看操作演示。 该商议的都商议了,军官们都准备大干一场,唯有之前提议的魏克先还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这被苏咏霖注意到了。 “克先,你还想说什么就尽管说,这是军事会议,商讨各种可能性,可以畅所欲言。” 得到苏咏霖的支持,魏克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阿郎,就算我们准备到了极致,可是我军尚未练成,大部分都是新兵,战场经验不足,若能战胜固然好,可……如果不能呢?” 九十三 杀出一条血路 这个问题问出来,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劲了。 大家都在这里谈论如何取胜,你这家伙怎么开始考虑战败的事情了? 也不怕晦气? 但是…… 他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步军对抗骑兵的有效办法很好理解,要么战车结阵,要么士兵密集结阵,要么抢先构筑障碍保证限制对方冲锋动能。 在此之外,还有三大要求。 其一,一定要保证一定纪律与士气以维持阵型,士兵绝对不可越阵而出,也不可以面对骑兵冲击感到恐惧从而轻易溃散。 其二,需要实现多面防御,保证侧翼,不能留下脆弱面,不能只防正面不防侧面。 其三,需要保证优势远程火力的输出,绝对不能只有盾兵和长枪兵而没有弓弩手,那军阵就是个纯粹的靶子了,弓骑兵会玩死这个军阵。 这三个要求里,后两个目前来说都是可以做到的。 第一个,谁也不敢说就真的没问题。 没有精良的训练和一定的战斗经验,步兵很难扛住骑兵冲锋的时候带来的那种可怕的冲击威势和动能,也很难面对骑兵大范围游击和袭扰带来的心理冲击。 胜捷军成军不过三月,训练十分有限,面对比他们更弱更烂的射粮军、镇防军倒是能打赢,但是遇上金军正规军的话…… 众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看着地图,沉默了一会儿。 “胜捷军建军至今也不过三个月,的确时日尚短,几乎都是新兵,正规的训练都没有彻底完成,这些劣势我也都一清二楚,但是,我们是造反,我们没有时间,我们别无选择。” 苏咏霖拍了拍魏克先的肩膀。 “克先,你说得对,准备万全,咱们也要能打赢,如果打不赢,万事皆休,但是我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要么打赢,要么,就是死,我和你们,会一起死。 我们会全部死在战场上,被金贼砍下头颅,头颅说不定还要被筑成京观以警示后人,我们的家人、朋友也会惨遭屠戮,所有支持我们的人都会遭到血洗,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苏咏霖又把目光投向了所有人。 “包括我们推翻金廷抢回中原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之国度的念想,都会化为泡影,不复存在。” 一时间,会议室里面的气氛极为沉重,人人低下头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这也是我们实现这个念想的必经之路。” 苏咏霖话没说完,众军官又抬起了头。 “我们所选择的是一条除了最终胜利就必然会死掉的路,除了赢,就是死,这一次的这支金军是我们面对的第一个危险的对手,如果我们侥幸打赢了,迎接我们的还有数不胜数的危险。 一万金军根本就不能算什么,之后可能会有两三万,会有五万十万,乃至于数十万金军的主力,那都是咱们必须要去面对的,还必须要赢,不能输,输了就是死,诸君,咱们别无选择。” 苏咏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恍若一颗颗沉重的大石头砸在军官们的心中,让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重。 但是苏咏霖很快又举起了握成拳的手。 “这条路除了赢就是死是真的,没错,但是诸位,这不也就证明我们只要赢了就可以吗?” 军官们抬起头,面带惊异之色地看着苏咏霖。 “只要赢,我们就能实现我们的目标,每个人都有土地可以耕种,不再有恶霸劣绅会强占农民的土地,不会有贪官污吏随意摊派税收让农民卖儿鬻女都无法缴足。 不会让农民在丰年还要破产,不会让只有几亩薄田的农民被算作富户缴纳一大笔税收,金国宋国做的孽,咱们可以给它算一个总账,让所有作孽的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们都没有忘记是谁害的你们家破人亡,走上如今这条道路的,我相信如果可能,你们宁愿没有如今的一切,也想要和家人一起过上安宁的生活,但是没有那种可能。 只要那些上等人还在,他们还能为所欲为,任谁也别想过上一辈子安安稳稳的生活,所以,握紧手中刀,坚定信念,拼死一战,绝不后退!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沉重的开口道:“杀出一条血路!” 军官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异口同声。 胜捷军的军官们清一色出身贫苦农民,全都来自社会最底层,都是曾经挨饿受冻被残酷剥削过的。 过着那般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被苏家收纳入私盐集团,勉强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是失去土地、家人的痛苦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那种被压迫之后无力反抗的痛苦经过苏咏霖的系统讲解之后已经深深刻入他们的脑海中,让他们知道只是杀一两个贪官污吏为自己个人报仇是没有用的。 全方位的压迫,就要全方位的反抗,全方位的清算。 而这,就必须要在军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如果不能在军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不能威压天下,就无从谈起全面清算。 那还怎么报仇呢?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看起来有很多,可实际上一条都走不通,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当天晚上的篝火大会上,全军自上而下传达了苏咏霖的意志,军官们把苏咏霖的讲话传达给了士兵们,让士兵们也能知道当前胜捷军的实际处境。 怕,很正常,是个人都会害怕。 但是作为造反者,他们没有在害怕之后选择逃避的权利和资格,他们只有在害怕之后鼓起勇气奋起反抗的选择。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看似选择多多,可每一个选择几乎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当然,也有没有前提条件的,但是那种选择,大部分人都不是很想去选择。 而苏咏霖和胜捷军都只有一个选择——杀出一条血路。 全军军心彻底凝聚在一起,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指令传达之后,胜捷军以极快的速度和极高的效率开始了行动。 一边搜集足够的船只、沙土、石块用以沉船,一面派人继续往前,时时刻刻侦查确定金军的行军速度和行军方位,确保战术执行可以奏效。 另一边,苏咏霖也派人把具体消息告诉孙子义和赵开山,让他们对金军可能到来的大规模反攻做好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 赵开山那边有着整个光复军最多的人力物力,如果不能单独对抗一路金军,那还是趁早灭亡的比较好。 苏咏霖自己势单力薄,他担心自己不能战而胜之,所以决定也给自己留个后路,真要打不过,那就带着残部投靠孙子义去。 转进如风是他最后的道路。 尽管如此,只要还有一丝丝可以战胜的可能,他就要为之付出百分之一万的努力。 搜集船只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只要付钱,一切都好商量。 苏咏霖动用胜捷军的军费向泰安州的商户和渔民购买船只,又准备了大量沙袋和沙土、石头,准备和船一起沉下去。 以防万一,阻塞河道的规模要搞得稍微大一点,范围要广一点,不能让金人那么容易就清理出来。 总之能够增加胜率的办法都要用上。 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军队不够用。 军队不够用没关系,胜捷军比金军的优势就在于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苏咏霖再一次使用白条,发白条借用泰安州农民的劳动力协助胜捷军进行阻塞作业。 有农会帮忙组织和宣传,新农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但凡能从地里脱身而出出一把力气的,都愿意应召帮忙,拉一把胜捷军,拉一把他们自己的军队。 甚至还有很多村子的农会干部们主动向苏咏霖提出要不要他们在打仗的时候也上前帮忙。 别的办不到,帮着运一些军队需要的补给物资还是可以的,至少不能让子弟兵们饿肚子不是? 看起来,军民鱼水情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农民们真的把胜捷军看做了自己人。 这让苏咏霖非常高兴。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提出,但是眼下还是不需要的,一旦开战,前线征战就交给胜捷军,诸位父老还是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绝不让金贼荼毒泰安州!” 苏咏霖的表态让诸多老农们热泪盈眶,握着苏咏霖的手,祝愿他一定能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劳动力不是问题了。 后方也不是问题了。 胜捷军得到了最好的后勤保障。 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阻塞地区和作战地区的选择。 只要行动速度快,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就能主动选择战场,预设战场,提前做好准备。 金军显然没有胜捷军的行动那么快。 所以苏咏霖很顺利的带人离开泰安州,顺着汶水一路向西寻找合适的开战地点。 他带着一票军官顺着汶水一路前进,实地探访,寻找对胜捷军最有利的地形。 一边走,他一边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 “祖父曾经告诉我,说岳家军行军作战的时候,总是能做到料敌于先,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岳将军非常善于在金国发展线人,线人总会给他提供重要的情报,让他知道金军的行军动向。 这第二个呢,就是岳将军总是会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优势选择战场,把金兵拖到自己已经布置好的战场上,再和金兵决战,增加胜率,这是岳家军打仗的两个特点。 而我们也要学习这些岳家军的优点,积极搜索情报,了解敌军动向,利用这段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做准备,寻找利于我们的战场,把敌人引诱过来进行决战。” 苏咏霖一边说,一边沿着河岸寻找适合作战的场地。 走了一大圈,他找到了一个符合心理预期的战场。 按照他的预测,金军既然已经决定沿着汶水河道进军,那么一路上也会基本上沿着汶水进军。 汶水的走向对于进攻方而言真的很方便,顺着汶水一路直达泰安州,中间都没有阻碍,且水运的效率远远高于陆路运输。 金军方面为了随时保护运粮船只,也为了随时取用粮食、就地取水、立寨,所以大体上沿河道进军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要是苏咏霖进攻东平府,他也会选择这样的进攻路线。 既然如此,就能预估金军的行军路线,顺着这个路线就能寻找到最适合的战场。 沿河道进军,自然是一边河道,一边空旷的平地原野,视野相当开阔,进军安全系数比较高,不会担心遇到敌人的突袭。 但是河岸边的平地上偶尔也会鼓起一些小山包。 就是那些那些五六丈高的小山包,也会有少数七八丈高的山包。 山包并不总是出现,隔一段路会有那么一两座,偶尔也有一小段绵延一里地二里地左右的小山包群落。 苏咏霖找到了那么一段一里地多一点的河岸边小山包群落。 这一段山包低矮的部分有三四丈左右,高的部分少说有七八丈高,山脚距离河岸边约有二百五十步左右,整体走势也是西东走势,成一个微妙的弧形状。 比较妙的是,对着河岸这边的坡度比较高。 苏咏霖让人尝试过,确定纵马奔驰难以登上去,必须要人亲自攀登,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爬上去之后可以发现视野比较开阔,往下看可以看到一条大河波光粼粼,从西往东蔓延而去,一眼看不到头。 时值盛夏,山包上树木较为繁盛,若要隐藏起来,的确比较方便。 不过这种地方往往也是敌军哨探的重点刺探对象。 比较谨慎的军事家行军路上一定会特别注意这种地形,一定会事先派人查看,确保没有问题之后再让大军通过。 当然,世上总是军事家少,混子多。 联想到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等人之前的表现,苏咏霖基本上可以排除他们是军事家的可能。 但是苏咏霖没有失败之后重来的机会,不能失败,所以他特别谨慎。 越过这座小山包群落,苏咏霖继续往西,一路上看到了两处小山包,距离河岸有远有近,山包有高有低,一样都是树木繁盛。 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只利用其中一座山包,的确不太容易被发现。 这样想着,一个战术在苏咏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要利用这个地形。 这个一边是山一边是水的地形。 利用这个地形两头列阵,把金军骑兵堵在中间,限制其冲锋的距离和动能,断绝其迂回攻击的可能,以此最大程度削弱其威胁。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首先不能让金军的船只参与进来,否则金军可以在船只上布置弓弩手发矢攻击军阵,胜捷军等于两面临敌,不便于全力进攻被困住的金军。 所以这个时候,堵塞河道的计策就显得尤为重要。 不仅可以限制金军用汶水运粮,还能杜绝金兵使用水军协助陆军作战的可能。 这样一来,堵塞区以东,金军就要麻烦了。 九十四 艰难的进军 计划大体成型,细节可以之后补充,具体方案就不更改了。 沉船阻塞区被定在了预设战场以西的一处河道中,距离预设战场大约半天的距离。 这段河道实际上是在兖州的辖境内了,距离泰安州有一段距离,河道较为狭窄,水流较慢,是设置阻塞区的好地方。 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士兵和民夫们齐心协力,开始给金军布置大坑。 这项工程还挺费时间的,苏咏霖要求哨探部队一天两次汇报金军行踪,以此判断时间是否足够。 他有点担心万一金军行动太快,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布置战场、演练战术。 好在金军的进军速度实在不能算快。 中途几天下大雨,苏咏霖亲自上阵,顶着大雨带着士兵们和民夫们一起干活儿,大家加班加点,热水姜汤就没断过,总算没有延误计划。 而根据后续的情报传递,苏咏霖得知那几天金军压根儿没怎么行军。 金军缓慢的行军速度给苏咏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甚至让苏咏霖好好地歇了几天,得以养精蓄锐,从容制定战术,甚至还把士兵们拉出来预演战术,来了几轮模拟演习。 这可太妙了。 其实倒也不是夹谷阿速不愿意高速行军,实在是军队的速度起不来。 这支军队就是一支东拼西凑的临时军队,谈不上精锐与否,也没什么凝聚力、向心力。 它的大部分都是签军,剩下来的女真正兵里,也只有少部分是正规军,大部分都是临时拉来的女真壮丁。 夹谷阿速可以不在乎汉人签军和随军奴隶们的死活,可以让他们尽快赶路,但是女真正兵们的行军速度太拉胯了。 一个两个开头几天还能走,后面跟着就开始叫苦不迭,说脚上全是血泡根本走不动,嚼着嚷着要放慢行军速度。 夹谷阿速气急,打算用术虎思济的方式杀一批人头来立威,结果一看,嘿,那帮女真正兵的脚底板上还真都是血泡。 随军医师警告不能强行赶路,否则把脚底磨坏了有进一步加重问题的危险,严重的甚至会双脚溃烂而死。 这下军队里的氛围就更加不利于高速行军了。 夹谷阿速就恨啊,恨这帮年轻人养尊处优,一个两个细皮嫩肉的,走几步路脚底板就出血泡。 他想起他的父辈,想起那些跟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灭辽灭宋的老兵们。 那一个个手上脚上那都是厚厚的老茧,全身上下都是光荣的印记。 即使不穿鞋,一双大脚板也能在砂石地上顺当行走,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双大手像蒲扇那么大,一个巴掌扇过来能把他扇个半死。 眼下换了一代人,那叫一个金贵,多走几步路脚底板都要走坏了。 他们有没有进行过哪怕一个月的军事训练? 夹谷阿速生气,但是也知道不能强行要求他们行军,否则军心不稳,容易闹哗变。 有些军队是不能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旦军队里闹了哗变,还没打仗呢,军队就要率先崩溃了。 于是夹谷阿速捏着鼻子,万般不愿意地做出了妥协。 让这部分士兵登船,跟着船走,不用走路。 夹谷阿速本以为这样就没问题了,结果又出事了。 那帮养尊处优的老爷兵当中有一帮人晕船了。 他们上了船以后吐得天昏地暗要死要活,说什么都要下船,绝对不要在船上待着。 这也不是什么大风大浪的海洋上,水流平稳的河上你也晕船? 这是什么身体? 夹谷阿速气得当场拔出了刀就要砍人,但最终还是顾全大局没有杀人,咬着牙让脚底有血泡的士兵骑马前进,以此加快行军速度。 但是这同时就造成了部分骑兵的抗议。 骑兵们说他们是骑兵,凭什么要把马让给那帮废物? 被说成废物的人自然不高兴,指着骑兵们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双方情绪激烈,嘴皮子乱翻唾沫星子乱飞,就差没有用武器火并了。 眼看着军队要内讧,夹谷阿速头痛万分的决定让汉人签军拉车,拉着脚底有血泡的女真正兵往前走,同时给骑兵们撒了一波钱,以此解决军队内部的矛盾,平息骑兵们的不满。 这样一来走是走了,但是行军速度又下来了。 他不能指望汉人签军拉着车能跟上骑兵的步伐。 更何况那些汉人签军本身也有运输粮秣和随军军用物资的任务,还要处理一些杂事,匀出一帮人拉车伺候老爷兵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军队的进军速度就始终上不来。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行军途中,气候炎热不假,但是也结结实实下了几天雨,还不是一下一整天,而是那种有一阵没一阵的雷阵雨。 有几场雨下的特别大,就跟端着水盆往地上倒水似的,不仅大,下的还特别快,哗啦一下说下就下,一转眼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能模糊视线,完全不给人防备的时间。 下大雨了,金军就急急忙忙准备避雨的物件,或者躲在可以避雨的地方。 但是没一会儿大雨就停了——避雨的棚子还没搭起来,挡雨的雨蓑还没有拿出箱子披在身上。 得亏粮食放在船上储存得当,不然一阵大雨淋下来,粮食就得遭殃。 现在粮食是没遭殃,但是那么一阵雨把不少人淋成落汤鸡。 夹谷阿速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结果第二天一早得知士兵大规模生病发烧。 还不是汉人签军,汉人签军大部分都没什么事情,最多打几个喷嚏,就没事儿了,老老实实的跟着走。 反倒是那些女真正兵里有好大一帮子人早上就没起来,躺在床铺上嘴里直哼哼,浑身发热。 军医看了,说是雨淋的,寒气入体又没能及时驱寒,以至于发热感冒,需要用药治疗,不然后果还挺严重的。 夹谷阿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又是这帮养尊处优的大爷兵! 有那么一瞬间,夹谷阿速真的很想把这帮大爷丢下来不管他们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但是考虑到军心稳定的需求,他还是硬着头皮下了命令。 军队需要限期抵达前线开战,不能过多停留,得病士兵无法作战,可以就地转移到临近的村寨或者县城,妥善医治。 为此,夹谷阿速又分出了一部分运力把这帮大爷兵们送走。 这下算是清净不少,可以行军了。 尽管如此,也有女真正兵开小差,行军途中试图逃跑。 但是计划比较粗糙,被发现了,给抓个正着,夹谷阿速大怒,杀了三十多个人,以正视听,震慑了一波军心。 本以为这就算是到头了,可是居然还有十几个女真正兵不知怎的在行军途中掉进水里淹死了,夹谷阿速于是喜提非战斗减员。 这样一搞,军队里甚至流传起了之类的流言,惹得夹谷阿速一头恼火,但是多方查验也找不到流言源头。 金军的士气还没开打也就随之落到了谷底。 若不是有一支相对精锐的骑兵部队听命令,监督军队前进,加上夹谷阿速偶尔撒一波钱激励一下士气,他甚至怀疑自己等不到抵达泰安州,部队里的女真正兵们就要跑光了。 他感觉出发之前耶律成辉给他准备了几十万钱还是有道理的…… 九十五 夹谷阿速的脸色非常难看 一直到七月初二,苏咏霖所部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战前准备。 在他的命令下,五千多支赶制完成的飞火枪已经被送到了前线交到了士兵手上,时间紧迫,苏咏霖拿出其中一部分现场练兵,让士兵熟悉飞火枪。 相当壮观的火花喷发出来的时候,士兵们都为之感慨,对飞火枪相当的感兴趣。 但是感兴趣可不是关键,关键是成队列的进行训练。 什么时候举枪,什么时候点火,什么时候刺出去等等,这些都要训练。 胜捷军成军时间短,苏咏霖虽然有系统训练的计划,也有心有能力投入大量资源训练,奈何时间不足。 真要面对铁浮屠那种狠角色,苏咏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金国人大概也不是很愿意使用重甲骑兵。 重骑兵强悍是强悍,但也是极为烧钱的兵种,一名重骑兵不仅对战马有要求,对人也有很大的要求,几乎是顶级壮汉和顶级高头大马的合作才能成就一名重骑兵。 损失一个都心疼。 苏咏霖估计这两千骑兵大概主要还是轻骑兵,重甲骑兵的数量应该很少很少。 尽管如此,也不能小看他们,他们也是步兵最为头疼的存在。 说是轻骑兵,其实骑兵也是着甲的,甲胄质量比轻步兵要好,一应装备齐全,弓箭砍刀甚至是骑枪都有装备,比起重骑兵,他们的机动力更强,更加经济实用。 甚至重甲骑兵没有轻骑兵的辅助,这仗还真不好打。 要是一般的弱鸡也就算了,很容易被重甲骑兵蹂躏,但是一些有充分准备训练精良的步军,搬出拒马长枪那些兵器的时候,重骑兵也是很危险的,一般不愿意强冲。 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轻骑兵出场,利用强大的机动力围着步兵大阵来来回回不断地袭扰攻击,用尽各种手段让步兵大阵的防线出现缝隙。 战场传递讯息很慢,一个方位出现缝隙主将不一定能及时发现,发现了也不一定能及时弥补,那个时候就是重骑兵出场的时候了。 逮着那个弱点就不要命的往里冲。 总而言之,骑兵相对于步兵就像是群狼,奸诈狡猾,面对大型猎物即使不能一击毙命也会很有耐心的周旋,利用自己的优势一点一点让猎物的体能耗尽,然后抓住机会一击必杀。 面对这样的敌人,限制其机动性是最好的杀招。 苏咏霖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人事已尽,接下来就是听天命的时候了。 因为过于紧张,苏咏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默默地向上天祈祷了起来。 这一战要是打不赢,他就会死在这里,没有下一次了。 他全部的理想和规划都将化为泡沫,光复军也会很快被金军平定,最终成为一场幻梦。 如果能打赢,哪怕是惨胜,苏咏霖都会很高兴。 又等了几天,苏咏霖都给胜捷军的士兵们补充好几顿油水和蛋白质了,金军终于来了。 七月初四,苏咏霖派出去的哨探告知苏咏霖,金军主力抵达了距离河道阻塞区只有一天的距离,再有一天就会进入阻塞区,双方的对决也将正式开始。 苏咏霖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是他还是有点疑惑。 他有点不清楚,为什么他没有遇到金军的哨探或者先锋之类的。 一般来说大军前进总要派一些哨探刺探消息,或者派一支人马作为先锋给大军探探路,总归也要刺探一下敌情。 可是他就没有看到,他派出的哨探甚至已经趁夜摸到了金军大营附近肆意查探金军的消息,金军愣是不往泰安州方向派人,仿佛泰安州根本没有光复军存在似的,他们只是单纯的转进,而不是来打仗的。 难道真是这样吗? 这还真不能怪苏咏霖多想,人家大军打仗都是这样,生怕自己在军事情报上吃亏了,都想着料敌于先,结果这支金军却满不在乎似的。 这当然也是原因多多。 首先一个,泰安州刺史达雷逃到了东平府,把泰安州失陷的消息通报了,于是术虎思济和夹谷阿速就判断泰安州有两三千左右的叛军。 然后主要就是夹谷阿速真的没把光复军放在眼里,他觉得只要看到大军,光复军的士兵就会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当然也是情有可原。 夹谷阿速出兵之前在东平府周边打的几场针对光复军的小规模平叛战斗都是这样。 他只带三百骑兵一记猛冲冲过去就能把七八百光复军士兵冲的一团乱,连重甲骑兵都不需要使用,就能打败那些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 那些打着光复军旗号的乱军往往看到骑兵大老远的冲过来就惊恐万分,怪叫着调头就跑,根本不成阵型,然后很自然的就被夹谷阿速一边倒的屠杀殆尽。 偶尔还能遇到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松散的结阵,然后放一轮弓矢,散散乱乱几支箭,也没办法有效杀伤金军骑兵。 这样打了几仗,三百名骑兵一共才战死一人,受伤数人。 于是夹谷阿速对光复军的印象就是名声很大,声势很大,实力很差,所以对于光复军,他并不重视。 他只想着等到了泰安州之后,直接一波平推,然后再打探之后的消息,毕竟行政规划上来说,泰安州属于山东西路。 尽管他觉得自己的部下也是乌合之众,但是他有数量足够的骑兵,硬凑也能凑个两三百冲阵骑兵,对于弱鸡的光复军,那是妥妥的。 夹谷阿速甚至很怀疑那些造反的叛贼们能不能正面面对雄壮的帝国骑兵。 他们看到自己那么多骑兵应该就已吓得尿都要流出来了才是。 苏咏霖并不知道夹谷阿速是何等轻视造反的光复军,当然也就无从得知他为什么会有如此一番神级操作。 当然,夹谷阿速并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苏咏霖这个人的存在。 他正火急火燎地带着主力部队往胜捷军为他准备的阻塞区前进,并且终于在七月初五日抵达了河道阻塞区。 然后他的运粮船只毫无意外的落入了苏咏霖的陷阱之中无法继续前进,给整个金军带来了很大的慌乱和震动。 “怎么回事?船只无法行进了?” 夹谷阿速非常恼火的找到了后勤官员。 后勤官员急的满脸都是汗水,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刚才派人看了,船只没有问题,问题在河底,河底有不少沉船,航道被阻塞了,船只无法前进,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花点力气花点时间,把河底沉船打捞起来,想方设法清理航道,船只才能继续向前。” “那还等什么?” 夹谷阿速眼睛一瞪:“还不快去清理河道?耽误进军时间,你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属下这就去,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不要婆婆妈妈的,快点说!” “是!河底沉船数量很多,打捞起来可能相当耗费时间,就算不打捞,只是单纯的清理,也要花费很多时间,而且很可能清理之后船只通行也会很慢。” 后勤官员深深把脑袋低下来,不敢直视夹谷阿速。 夹谷阿速一脸不耐烦。 “少说这些废话,你就告诉我,要多久?” “最少……七天。” “七天?!” 夹谷阿速抬头望向了不远处河道之中被困原地不能前行的大量运粮船只,还有岸边熙熙攘攘成队列的士兵,估算了一下,脸色非常难看。 出征之前,耶律成辉找到他,给他透了个底,让他尽快占据泰安州结束这场行军,不然粮食问题会很严重。 九十六 夹谷阿速的决断 官员贪腐这种事情夹谷阿速当然是见怪不怪甚至不以为意,因为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也没少做。 军费啊,各类官方福利啊,基本上都给他们头部几个高官显贵分的七七八八,剩下一些汤汤水水往下洒,小官小吏们也算雨露均沾。 那么大家就都是一路人了。 至于更底下的那些人…… 谁在乎? 这样的事情做惯了,夹谷阿速一时间还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东平府这边的粮库问题会那么严重。 粮库里的储备粮食不能全部给他,因为术虎思济也很需要这些粮食来办事,能给他用的部分非常有限。 最多能让他用一个月,多了就没有了。 或者他自己捕鱼去,反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条汶水够你吃了吧? 当然不够! “怎么会这样?” 当时夹谷阿速一脸恼火的看着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摆出一张苦瓜脸。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每年理应押解到府库之中的铜钱、布匹、粮食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指挥使应该比我更清楚。” 耶律成辉这一说,夹谷阿速顿时无言以对。 论贪腐,他还真的比耶律成辉更懂,是个懂行的懂哥。 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情况严峻到什么地步,所以他不能接受七天这个时限。 “不可能,最多三天。” “三天?” 后勤官员抬起头,一脸苦涩地看着夹谷阿速:“指挥使,这真不是属下偷懒瞒报,河底沉船数量的确很多,清理打捞沉船又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耗费时间极长,绝非三天可以完成。” “三天完不成我就砍了你的脑袋!为什么事前不探查河道?” 夹谷阿速眼睛一瞪拔出腰刀,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吓得后勤官员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大哭失声。 “指挥使饶命啊!指挥使饶命啊!这真的非常耗时,真的不是属下刻意为之啊!” 看他哭的凄惨,夹谷阿速眉头紧锁的收回了腰刀。 “当真办不到?” “当真!当真!” 夹谷阿速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放他去做事,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河道,然后喊来了身边几个亲信将领商议此事。 得知河道堵塞、船只无法前进的消息,几名将领都觉得很意外。 “怎么会这样?” “一路走来也没遇到这样的事情啊。” “难道有人刻意为之?是叛乱贼军?” 夹谷阿速翻开地图看了看,寻摸一阵,觉得更加奇怪。 “此处不在泰安州境内,应该是在兖州地界,没听说这里有贼军活动的消息,而且就算有贼军,怎么敢接近我大军?贼军见我大军威势早就溃逃了,还敢使阴谋诡计?” 毫无根据的话语说出来,居然让他的部下们都感觉很对很有道理,于是纷纷陷入迷茫之中。 话是这样说,但是夹谷阿速有点后悔。 为了保命,更兼耶律成辉的据实相告,他太着急着出兵了,很多准备没做完就出发了,尤其是河道,根本没有事先确定能不能航行,以至于遇到眼下的问题。 真要算起来,锅是他的。 当然,他肯定不能承认,不能背锅。 将领们都觉得很意外,于是跟着夹谷阿速一起到清理沉船现场观察情况,并且进一步得知专业人员的看法。 这是一个本地随军官员的说法。 “汶水水流并不湍急,没什么险要之处,所以途经之地素来河运商贸发达,自叛乱发生以来,人人自危,商贸断绝,绝不可能出现那么大规模的商船队沉没于此。” 夹谷阿速对此很上心,细细询问之后,心中满是疑惑,感觉情况略有些不对。 若不是正常商贸使然,又有什么理由会让那么大规模的船只沉没于河底以至于阻塞了水道呢? 而且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难道真是有贼人刻意为之? 可这里也不是泰安州地界啊! 夹谷阿速想不通。 但是他并没有闲心思去深思这个问题。 他是在进军,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相当要命,他需要尽快平定叛乱,可是没有足够的粮秣和稳定的后勤补给线,这仗又根本打不起来。 七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最直接的是粮食供应要出问题,一路被折腾的不轻的夹谷阿速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向身边亲信询问计策,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给不出一个有效的建议。 要说吃喝玩乐,这帮人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不但会玩,还能举一反三推陈出新,对一切新的玩法都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和创新能力。 但是要说行军打仗这种专业活儿,他们就中规中矩起来了,一个个都谨言慎行不言不语,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导致自己背黑锅。 到最后,还是夹谷阿速的副手阿里图给了一个建议。 “贼军声势浩大,其实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且必然缺少骑兵,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抽调一支精锐骑兵自带干粮先行出发,先进军泰安州剿杀贼军,或许有奇效。” 夹谷阿速想了想,觉得并非没有道理,但还是有些忧虑。 “贼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毕竟人多势众,占据泰安州就有三千多人,现在怕是有四五千人,我部骑兵不多,也不能全部派出,抽调最多抽调个一千四五,万一贼军据城死守,则情况不妙。” “但是不这样做,就要在这里耗费时间,亦或……把所有粮秣运下来,陆路行军。” 阿里图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这个提案被夹谷阿速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转水路运粮为陆路运粮,且不说效率的低下,单说运输工具就没那么多。 他和术虎思济都太想快点出兵平定叛乱了,根本没有来得及做万全准备,陆上运输工具严重不足,陆路运输的话时间上又要出问题。 粮食经不起这么人吃马嚼了。 夹谷阿速很后悔,要是之前多做一些准备,也不至于现在落了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 思虑再三,夹谷阿速还在犹豫的时候,正好术虎思济一份军文传递而来,让他下定了决心。 术虎思济说他已经凑足了两万兵马,不日就要再度发兵过兖州直扑沂州,询问夹谷阿速是否已经平定泰安州且立下功勋。 术虎思济希望夹谷阿速务必要快,兵贵神速,解决完泰安州就可以继续向山东东路进军。 再不快点,小命不保! 看了这份军文之后,夹谷阿速的一切疑虑都被扫到了脑袋后面。 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九十七 完颜盛涛感觉非常不满 夹谷阿速自己是走不开的。 他要是走开了,那些大爷兵们能闹翻天,然后快速逃离战场让他根本打不了仗。 但是他又不能傻傻在这里等着。 所以他决定抽调一支相对精干的兵马自带口粮快速出击。 争取能在他重新出发之前打出局面,立下功劳,这样一来时间上就差不了多少了。 抵达泰安州以后就可以取用泰安州的粮食补充他的粮食缺口。 嗯,怎么看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对这个决定,夹谷阿速的亲信木火离提出了异议,还是之前夹谷阿速自己的疑虑。 “目前我们并不太清楚贼军虚实,就算贼军不能与我对抗,只要坚壁清野据城而守,我等就毫无办法,亦或贼军数量特别多,只凭少量精锐无法彻底取胜,指挥使,还请三思。” 这一回夹谷阿速却果断拒绝木火离的异议。 “兵贵神速,在这里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统军使已经发来文书要求我等尽快进军,我等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对军队的情况,木火离也不是不清楚,加上术虎思济的军文,于是他默默地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决定很快被通过,夹谷阿速决定委派部将完颜盛涛率领精锐火速出击泰安州,自己留在这里尽快处理掉河道的问题。 完颜盛涛是广义上的宗室子弟。 当然了,这个广义上,差不多也就能和刘备那个汉室宗亲的身份相对应,和如今的皇室关系比较远。 也正因为比较远,他的家族才能在完颜亮登位之后的血洗行动中毫发无伤的活到现在。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眼下也就做个军队里的中级军官,统领一部人马混日子,但是因为宗亲身份,总归是得到一些特殊待遇的。 夹谷阿速就决定把这个好机会交给完颜盛涛。 完颜盛涛跟随夹谷阿速有一段日子了,关系比较亲近,所以夹谷阿速就想着让他多多少少混点功绩出来,到时候借着宗亲身份,怎么也能上升的快一点。 那么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完颜盛涛没想到夹谷阿速愿意把这个好机会让给自己,他十分感谢夹谷阿速的慷慨,立刻就去领兵,做出战的准备了。 夹谷阿速给完颜盛涛凑了一千五百名士兵,都是女真正兵,一千比较熟练的骑兵,还有五百会骑马的骑马步兵。 骑马步兵是专门给一百名可以充当重骑兵的精锐准备的。 重骑兵的装备很重,铠甲很厚重,不能长途跋涉,只能临战穿戴,到时候需要有人帮助才能更快一点穿戴好备战,所以夹谷阿速有了这样的准备。 万一遇到有点棘手的敌人,可以出动具装甲骑收拾他们。 夹谷阿速也是仁至义尽,在自己能准备的范围之内给了完颜盛涛最大的支持。 “不要让我失望。” 夹谷阿速满脸期待的看着完颜盛涛。 完颜盛涛坚决的点了点头。 “我会砍下三千个叛军的头颅,筑成京观,献给您!” 然后他就器宇轩昂雄心勃勃的率军出击了。 这个消息当然很快就被苏咏霖得知了。 苏咏霖首先当然很高兴,因为金军居然真的分兵了,他可不敢真的设想金军分兵然后按照金军分兵的模式来设计这一战。 他是做好了和金军主力正面交锋的心理准备的。 结果金军分兵了,分了一千五百名骑兵单独出击,主力停在了河道阻塞区,大概是想等待河道畅通再继续前进。 苏咏霖高兴之余就有点想不通。 一千五百人就敢脱离主力单独出击,这帮家伙到底是多么轻视光复军啊? 但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送上门来的肥肉要是不吃,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传令下去,做好诱敌准备,全军也做好出击准备,一旦听到号令就要立刻出击,误时者,军法从事!” “喏!” 苏咏霖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就把消息传到了一线部队。 胜捷军的一线指战员们也随之做好了出击准备。 完颜盛涛之所以能得到夹谷阿速的欣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也没有派哨探先一步出发寻找敌情,就派了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充当先锋,远远在前负责探查情况。 根本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 当然,不是完颜盛涛看来的没有作用。 完颜盛涛觉得还是很有作用的。 因为行军半天之后,他的先锋们在前方十里左右的位置发现了一队打着光复军旗号的辎重部队正在往东边走。 这个光复军的车队里大箱子小箱子成堆,用骡马运输,也不知道是要运送什么东西,但是初步判断,应该是好东西。 完颜盛涛摸着下巴寻思一阵,感觉有点问题。 这里怎么会有一支辎重部队呢? 有诈! “有多少人随行护卫?” 他如此询问。 “有骑兵,也步卒,数量不多,两三百人。” 有随行护卫。 嗯。 那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完颜盛涛感觉光复军那么低素质的军队肯定不会玩什么花花肠子。 至于这个车队…… 是什么呢? 哦! 光复军到处攻城掠地袭杀贪官污吏,应该从他们身上刮了不少油水出来,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些被杀掉的贪官污吏身上的油水。 “天助我也。” 完颜盛涛打消疑虑,眼中光芒大盛,立刻带着部队加速前进,然后以三百骑兵突然袭击了光复军的辎重车队。 不出完颜盛涛所料,这支光复军也和之前见到的没什么两样,看到完颜盛涛带兵杀过来,大为震惊,毫无战意。 骑兵立刻骑马逃跑,步兵立刻撒丫子逃跑,车也不要了,马也不要了,箱子也不要了,就要命。 逃跑也是毛手毛脚的,把车上的箱子撞得东倒西歪,里头的铜钱、金银、绢布、珠玉珍宝等财物顿时撒了满地。 阳光之下,这些财物反射出了令人炫目的光辉。 这两百多个箱子,全都是金银财宝?! 出击的三百骑兵的眼睛都直了,他们瞬间忘记了自己在战场上,根本顾不上追击,直接下马就是一阵哄抢。 好家伙,金银珠宝啊! 别说他们眼睛直了,后面完颜盛涛的眼睛也直了,跟在他后面的骑兵们一个两个眼睛也直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按耐不住冲过去的,反正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面的骑兵们就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排在前头的仗着距离优势冲到近前,翻身下马就开始抢,非常凶猛。 排在后面的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纷纷凑到前面去看,一看之下大为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前军,然后纷纷往前挤,战马挤战马,人推人,场面一片混乱。 那些抢先冲过去的抢的非常激烈。 你抢一块玉我抢一串珍珠,你抢一把铜钱我抢一匹布,也不管身上能装多少,抓在手里就是自己的,红着眼睛把地上的财物往怀里搂,要是碰着和自己抢的,还会一脚踹过去。 “别跟我抢!” “那是我的!” “自己捡那边的去!” 场面于是一片混乱。 作为主将,完颜盛涛对此非常不满。 他果断上前,拔出腰刀横在一个抢红了眼的士兵脖子上,这红了眼的士兵感受到冰凉的刀锋,顿时吓傻了。 “将军,我……我没有……” “抢什么抢?有什么好抢的?” 他一挥手,身边亲卫就上前把士兵怀里的东西都给抢了过来。 这士兵还有些不解,不愿意松手。 “这是我的!我的!” “放屁!” 完颜盛涛抬腿一脚把这个士兵踹倒在地,指示亲卫把他的东西全部抢过来,然后就丢下这个士兵,继续去抢别的。 他很不开心,因为这帮大头兵抢钱的速度居然比他还要快,要不是他还能控制亲卫,他都感觉今天绝对要血亏。 这帮喂不饱的白眼狼! 敢和长官争抢? 完颜盛涛盛怒之下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个情况到底是多么的奇怪,他只顾着指示亲卫们和他组队抢东西,全然不顾眼下所处的环境。 胜捷军主将苏咏霖正在不远处的山包顶上注视着这群大肆抢夺财物的金军骑兵们。 九十八 完颜盛涛之死 从高处往下看,苏咏霖发现这支金军骑兵的队列已经混乱了。 就当前情况来看,这支金兵大体上分作争抢队列和强势围观队列。 争抢队列都是原先就位置靠前的士兵,他们纷纷下马加入哄抢团体。 强势围观队列则是没有抢到先发位置,只能焦虑的策马把整个哄抢人群围了起来,不断寻找机会试图插进去分一杯羹。 我抢不到,但是你别想出去,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整个骑兵队伍就呈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彻底失去了战斗阵型和战斗准备。 苏咏霖在山包上埋伏了一批神臂弓手。 说是神臂弓,其实也可以说是神臂弩。 神臂弓本身就是一种结构比较复杂的复合弩,所以射程很远,威力很大,有破甲的能力,为金军所深深忌惮,以至于占据中原之后迫不及待的仿制。 然后还曾组织过数万人的神臂弓手去讨伐蒙古人,当然,没什么太大的功绩。 这种弩想要射击当然不那么容易,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快速发射的。 苏咏霖为了增加弩手的火力打击能力,包括一般强弩在内,弩手部队都是把弩手分为三个部分,上弩手,进弩手和发弩手。 顾名思义,一人负责上箭拉弦,一人负责传递,一人负责接过弩瞄准射击,如此循环往复,可以增加火力打击频率。 如此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多次射击,足以给金军一定程度的打击。 训练弓手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了,苏咏霖缴获大量神臂弓和强弩之后,就舍弃了弓箭,专门训练弩手,至此也算小有所成。 苏咏霖理想中的精熟弩兵可以实现连续不断的打击,一拨人累了换另一拨,如此循环往复,对敌军造成巨大的远程压制。 可惜现在胜捷军的弩手们还比较稚嫩,能维持几轮发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咏霖用金银财宝做诱饵,促使金军骑兵进入抢钱的狂暴状态,而他早早在此设下伏兵,就等着金军抢钱的时候。 苏咏霖断定就算主将能反应过来,基层士兵也绝对会中招。 他们不会有那个纪律水平让他们看到满地金银财宝都能视若无物。 或者说,只有极少数几支古代军队可以做到这一点,余者都做不到,这招对这些金军绝对有效果,一边打仗一边掳掠就是刻在他们dna里的东西,改不了。 果不其然,那群金兵一个两个都在比赛谁抢的比较多,生怕吃亏,乱作一团。 作为这支部队主将的完颜盛涛不仅不制止,反而还热情洋溢的加入其中,一脸欢快的争抢起来。 照理来说作为主将不是应该制止士兵如此疯狂的举动吗? 苏咏霖看着混乱且丝毫没有收拢迹象的金军,感到疑惑和不解。 他们的主将呢? 不做点什么吗? 乱成这样了都,不担心吃败仗? 主将死了吗? 苏咏霖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金军的计中计,佯装混乱引诱出自己的伏兵,来一个反伏击。 可是战前周密的情报探查让他确定距离这支金兵最近的金兵也要半天时间才能赶来支援,这支金兵就是一支孤军。 孤军深入,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再三审视,苏咏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支金军是真的烂,不是装出来的。 一念至此,苏咏霖忽然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我那么小心谨慎,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站在山包上,苏咏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有迪化的风险,感觉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或许自己面对的敌人基本上都是这种货色? 然后他果断掐灭了这种感觉。 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就算这些人再怎么拉胯废物,完颜亮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偌大一个金国,不可能没有一两个善用兵的危险军事家。 还是小心谨慎的好,小心使得万年船,冒险主义要不得。 于是他拔出指挥刀,下达了军令。 “放!” 苏咏霖一声令下,已经举起神臂弓对准下方的弩手们果断发矢,大量箭矢直直地冲着正在疯狂抢夺财物的金军骑兵呼啸而去。 第一轮箭雨打击落地之时,完颜盛涛都没有注意到。 他正对着太阳看刚刚到手的一块圆润的玉璧,想着这块玉璧能换多少钱,能买多少酒来喝,又能换多少女人来玩。 而就是他抬头的那么一小会儿,一支利箭划破空气,以一往无前之势而来,正中他的脑门,瞬间击穿了他的前额,深深扎入了他的头颅。 就那么一瞬间,被夹谷阿速给予厚望的完颜盛涛,没了。 他应声倒下,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瞪着眼睛倒下了。 倒下的时候手上还紧紧握着那块玉,紧紧握着,死了都没松开手。 他强壮的身体倒下的同时,还有不少金军先锋被箭支击中,当场死亡。 而更多的是被击伤的,被击中了手臂、腿部、胸部、腹部、背部,乃至于屁股上也有中箭的。 狂热的氛围瞬间被箭雨浇灭。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第二轮箭雨在苏咏霖的亲自指挥下很快来到,金军先锋们都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箭矢追上,又被射倒一片。 整个场面就和热油锅里倒入冷水一样,炸开了。 别说是人了,不少战马也被击中、受伤,受惊发狂满地乱跑,也不认主人了,见人就撞,就践踏。 人的身体当然不能和马的身体抗衡,马一旦受惊,那可是不分敌我的,甚至有的马直接往汶水的方向跑去了。 就那么一段混乱之中,好些金军士兵被战马撞倒、践踏致死,形容凄惨。 金军那不规则的紧密人堆就像是台球桌上被白球大力击中的台球堆,一撞之下,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散乱而去。 因为失去了统一指挥,军官们有的吓傻了,不断地奔逃,有的则大声吼叫试图聚拢人手,并且举起骑兵圆盾试图阻挡箭矢攻击。 但是整个队伍乱作一团,根本不能重新聚集,零星的防守并没有什么意义。 时机已到,第三轮箭雨发射的同时,苏咏霖下令放响箭。 响箭在天上爆裂,军令已经传递出去。 山包后方的军队得令,开始鼓噪,士兵们集体喊出战号举起旌旗以壮声势,战鼓声喊杀声响起。 列阵完毕的胜捷军士兵们开始行动。 九十九 这是死地! 按照既定计划,胜捷军士兵分成两部分,以苏绝和苏海生为主要指挥官,在山包群落的一头一尾做好出击准备。 他们一但听到号令声就迅速列阵出动,快速机动到道路两端,用最快的速度把被包围金兵的前后两条路堵死。 整个战术讲究一个快,要以最快的快速挤压金军的战略机动空间,让金军骑兵失去可以迂回的机动空间。 没了机动力,又没了迂回空间,骑兵在严密的步兵军阵面前,就跟喝了假酒的拳击手一样,除了王八拳也不会什么了。 被突袭的金军士兵们听到战鼓声和喊杀声四面响起,大惊失色,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试图逃窜。 有的吓坏了,根本顾不上骑马,也找不到马,甩开双腿就往回跑。 有的运气不错,抢过一匹马就直接往回跑。 有的压根儿就没有下马,遇到突袭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试图稳定秩序,但是这样的人太少,控制不住局势。 这支骑兵已经在事实上溃散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如果速度够快,他们是可以快速逃跑的。 一如二百年间的战争史上多次发生的骑兵被击败但是却可以顺利逃跑的战例一样,靠着战马的快速,他们可以避免被步兵围歼。 但是胜捷军的速度比他们更快,争分夺秒,在响箭响起的一瞬间他们就果断出击。 苏绝和苏海生直接被肾上腺素支配,涨红了脸领兵出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布阵,军阵从山脚快速排列到河岸边,封死了金国骑兵们的退路和进路。 胜捷军军阵经过武器的优化之后得到了改良。 苏咏霖获得大量神臂弓和普通强弩之后,远程打击力量大大增强,于是对军阵进行了优化。 他以一排刀盾兵为前排,顶在最前面以为防御。 两排身材敦实矮小的长枪手居其后,把长枪斜四十五度插入地面,伸出盾牌之外,本身蹲坐于地上紧握长枪不准动,以为震慑,使骑兵不敢贸然冲阵。 此三排没有命令不得移动,天崩地裂也要站稳脚跟原地不动,令行禁止,以此为最高训练指标。 又以一排飞火枪手蹲坐在地居于其后,待骑兵靠近试图破阵之时再把飞火枪点燃伸出,火焰喷射完毕之后转为刺击,为主攻兵种。 后方先是普通强弩手,再是神臂弓手。 遇敌冲击,射程远的神臂弓手率先发矢射击,射程不如神臂弓的强弩手在此之后发矢射击, 这并不是苏咏霖设想中军阵的完全体,只是一个简易版本,因为此时的地形有效的帮助了他,使得胜捷军只需要面对金军骑兵一面的攻击,而不是四面攻击。 完全体军阵可以四面防护,两翼还需要骑兵作为辅助,阵中还要设置最为精锐的悍不畏死的重斧部队,当敌方骑兵冲阵陷入停滞之时,就要突然杀出,在敌方骑兵群中开无双。 那才是能守能攻的强大军阵。 不过那也是面对金国主力才需要摆出来的决战军阵,眼下这个局势,简易版军阵已经足够。 苏咏霖身处山包最高处,居高临下审视战场,随时用鼓声、号声和旗语传递号令。 战场上所有可能用到的战术指令已经全部转化为鼓声、号声、旗语,胜捷军最主要的训练内容就是这些,通过鼓声号声和旗语发布主帅的命令,由军队负责执行。 这部分训练内容很多,要求很高,高节奏的战场上更是要求迅速反应过来,一旦有衔接上的问题就会造成军阵不稳,那将是致命的。 不过眼下看起来,胜捷军并没有致命的问题,金军骑兵才有致命的问题。 胜捷军两个军阵一前一后把他们的退路堵住了,并且呼喊战号一步一步向前进击,一头一尾向中间靠拢,正在压缩金军骑兵的机动空间。 金军骑兵失去了统一指挥,看到前面有盔甲鲜明声势浩大的胜捷军出现,被吓了一跳,纷纷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没跑一会儿又看到那边也有一个军阵正在步步紧逼,他们顿时被吓住了。 怎么两边都是军阵? 这可怎么办? 爬山? 不可能,山上肯定有人。 跳河? 河水虽然水流不急,但是很深,就算骑马也过不去。 那怎么办? 两边步军正在逼近,另外两头根本没有退路。 这是死地! 失去指挥的金军一团乱麻。 而胜捷军却有着非常严明的指挥。 老实说,苏绝和苏海生都是第一次指挥那么多士兵战场对决,虽然他们也有指挥经验,但是之前都是指挥几百人和一群乌合之众对战,根本不能算真正的战争。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交锋。 战前苏咏霖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临阵指挥,他们有随机应变的权力,需要为整个作战负责。 “这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前学到的东西,全都用出来!” 苏咏霖如此告诫他们。 苏绝和苏海生都非常紧张,也非常亢奋,心脏狂跳,毛孔张开,鼻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珠里布满血丝。 他们能感觉到身边的卫兵们也非常紧张。 一个个的呼吸都很急促,眼睛瞪得很大,身体紧绷,仿佛随时都要登上战场和敌人肉搏厮杀。 靠在他们身边的卫兵都那么紧张,最前排对敌的盾兵和长枪手只会更加紧张。 大家都非常紧张,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代表主帅号令的战鼓声响起,苏绝和苏海生都听到了。 两方军阵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中间靠拢,把一片空间留给了金军——主要是为了弓弩射击而准备。 金军骑兵惊恐之下不明所以,但是苏绝和苏海生明白,他们到位置了。 鼓声和号角声接连响起。 前排刀盾手立刻按照训练内容把大盾立于地面,将身形藏于大盾之后,整个身体做出了顶着大盾的姿态,以备冲击。 后方两排长枪手立刻蹲坐于地,按照训练内容将长枪插入地面,斜指朝天伸出大盾之外,给大盾上刺刀,以为威慑。 后一排飞火枪手蹲在地上,把飞火枪紧握手中,同时检查身侧悬挂铁管之中的藏火是否可燃,一旦有命令则立刻点燃枪头所悬挂之火药筒,上前攻击金军骑兵。 上弩手进弩手和发弩手组成的射击小组极其紧张的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 整个过程相较于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那慌乱的场面来说相当迅速、整齐,甚至让观战的苏咏霖都感觉自己的军队属于超常发挥。 之前训练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摔倒的,绊倒的,前后撞在一起的,整个队列乱成一团的,那比比皆是。 为此甚至出现过抄家伙要斗殴的。 当然,差点械斗的那两人被苏咏霖指示田珪子,把他们罚跑圈到累瘫,接着又罚扫厕所和清理粪便一个月,之后听说关系反而变好了。 也不知道那两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并肩作战了。 一起扫厕所一起挑大粪的关系应该也很铁吧? 高度紧张的档口,苏咏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两人的确正在并肩作战着。 一百 没有命令,死都不能动! 刀盾手赵启亮和刀盾手陈友利,两人并非同乡,结怨之前也并不认识。 因为身材相对比较高大壮实,所以机缘巧合之下,两人被编入同一营同一排同一班,成为了一样的刀盾手,接受了一样的训练。 因为训练结怨之后,两人被安排军营里最脏的清理茅厕的活计。 两人都是苦出身。 陈友利是民户猛安的农奴,赵启亮则是备受压迫的泰安州自耕农。 陈友利是女真人的私产,官府管不到,赵启亮是官府管着的自耕农,法律上属于自由人。 不过两人都是长年累月辛辛苦苦换一口果腹粮食的社会最底层,命运一致,因为胜捷军的横空出世而被解放,吃了一口饱饭,有了全新的身份和对未来的期盼。 一开始两人因为辛苦的活计而互相埋怨,埋怨着埋怨着,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甚至交流起了参加胜捷军的契机和进入胜捷军以后的生活。 两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把话聊开了。 从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聊到了现在的生活,冰释前嫌之后,两人就此成了好友,训练的时候也多了一份理解和默契。 眼下,两人并肩站立,顶着大盾直面金军骑兵,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 陈友利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赵启亮的下体。 赵启亮也回敬一双牛眼,死死盯着陈友利的下体。 临阵作战是不可以说话的。 于是两人就那么看着对方,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找到战后可以取笑对方的理由似的,一刻都没有把眼睛移开。 【这家伙肯定会被吓得尿出来,我得看着,然后等打赢了再狠狠的取笑他!】 同一时刻,心跳加速脸色涨红的两人都在脑袋里寻思着如此不着边际的事情,莫名其妙的达成了共识。 与此同时,两方军阵内一同响起了代表神臂弓手准备射击的短促鼓声。 苏绝和苏海生同时下令了。 两方军阵的神臂弓手举起了手中已经搭箭上弦的神臂弓,调整角度。 最后一声鼓敲响,射击命令下达。 两方军阵共一千张神臂弓几乎同时射击,一千支箭从相对的方向朝一个目标进击,锋锐的箭矢划破长空,划过一道低矮漂亮的弧线,直接飞向金军骑兵。 那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人的惨叫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紧张到了极点的金军士兵们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有人崩溃的喊叫起来,有人则愤怒的嘶吼出声,肾上腺素也支配了他们。 总指挥已经死了,统一指挥系统在方才的箭雨攻击之中被摧毁,但是并非所有军官都死在刚才的箭雨之中。 不知道是哪一个勇敢的军官率先带着自己身边的骑兵发起了冲锋,反正有了他的带动,剩下的金军士兵不管崩溃与否,都开始做了他们早就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应该冲锋,应该反击,应该去争取那微不足道的生还希望。 可惜他们没有统一指挥。 有的朝着苏海生指挥的军阵出击,有的朝着苏绝指挥的军阵出击,本就不多的兵力兵分两路分头出击,威慑力直接减半。 不得不说,战马相对于人类来说显得庞大的身躯和巨大的冲击威势相当可怕,尽管他们的冲击距离相当有限,冲击动能并未提升到极致,但是这种冲击力依然可怕。 前排顶盾的刀盾手和阻敌的长枪手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考验。 就算骑兵并不是真的要冲阵,一旦他们支撑不住这种威慑,在骑兵冲击面前心理防线崩溃,那么还没打,军阵就溃散了。 金军骑兵冲击的速度极快。 而胜捷军弩手们也继续维持着打击状态。 面对冲击而来的金军骑兵,他们瞪圆了双眼绷紧了身体,竭尽全力把尽可能多的箭矢发射出去。 随着箭矢的打击,不断有金军骑兵中箭落地,也不断有战马中箭倒下。 运气极差的还会被后面的战友纵马践踏而过,化作一滩可悲的战场肉泥,连亲妈都分辨不出来的那种。 但是战场,就是那么可怕。 一人落地,两人落地,三人落地,四人落地…… 中箭坠落的金兵很多,可继续冲击的金兵更多。 骑兵冲击的速度太快了,胜捷军弩手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进行两轮射击,而金军已近在咫尺。 弓弩射击并不能阻挡骑兵的冲锋。 然而骑兵们的目标也不是真的冲阵。 生死关头,经过战术训练的骑兵们的本能被激发,他们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该怎么打仗。 大部分战马其实并不能冲阵。 马的胆子并不大,很容易受惊,一匹马想要变成战马,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以适应战场可能遇到的情况,尽量遏制本能。 但是很显然,眼下这批金军所骑乘的战马大部分都没有经过类似的训练,并且也没有披甲,更没有披甲的时间。 所以面对胜捷军闪着寒光的锋锐枪林,他们的冲锋只是佯攻,寄希望于胜捷军军阵在他们冲锋的威势下自动崩溃,省去他们的功夫,好直接破阵,扬长而去。 但是胜捷军军阵的坚韧程度超乎他们的想象。 胜捷军士兵们面对他们的冲击巍然不动,并没有崩溃的迹象,于是他们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只能避让,调转马头向军阵两边散开。 事实上顶在最前面的士兵们并非不害怕,他们的脸色要么就是涨红要么就是发白,多是恐惧激动导致。 感受着战马冲锋带来的地面的震动感,他们无一不对此感到恐惧。 就算日常训练也有这样的内容,可是那的确不是包含着杀意的,而眼下他们面临的冲锋,是真的杀意满满。 冲击的威势震撼着每一个士兵的心,他们这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铁骑纵横,明白为什么苏咏霖总是不间断的告诫他们铁骑冲锋是多么多么可怕,多么多么的致命。 他们也终于明白面对铁骑冲锋,哪怕是站在前面不动弹都要消耗掉几乎全部的勇气。 可是他们硬是没有动弹,没有在这样的局面下犯错误,以至于让金兵找到空子可以钻。 他们接受训练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们依然清楚自己的战场定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除非有明确号令,否则,就站在原地坚决不动。 他们的两条腿要像老树根一样,站在原地就往地下钻,钻的越深越好,越结实越好,死死站着,死死顶着! 没有命令,死都不能动! 教官的话在他们耳边像炸雷一般的响起。 陈友利和赵启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呼吸更加急促了,两人像是上了机关劲一样赛着比谁的呼吸更急促更粗重,浑身上下紧紧绷住,整个身体的肌肉组织都绷紧了。 说的不好听一点,连括约肌都紧绷着,屁都不敢放。 两人并肩站立,顶着大盾,经受着金兵击打带来的身体震动和心灵震动,死死顶在死亡威胁的第一线。 他们终究没有犯错误,终究是扛住了。 一百零一 发起反击夺取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胜捷军不犯错误,金兵们感到不愉快。 于是他们立刻就犯了一个错误告诉胜捷军该怎么犯错误。 他们直接用手中的武器开始对着军阵内的胜捷军士兵发起攻击。 遇到这种军阵的正确骑兵战术应该是避开军阵锋芒,不强攻,以轻骑绕行军阵,用弓弩射击军阵,一回不行再来一回,反复多次,直到发现步兵军阵的破绽为止,再发起重骑决胜冲锋。 可金兵们没有这样做,他们失去指挥,感到恐惧和不安,只想破开军阵快速逃跑,并没有反复作战的耐心。 而且说实话,这个战场的情况也不容许他们发起反复冲击,他们已经失去机动力了。 于是他们就头铁,红着眼睛吼叫着直接攻击军阵,一副放手一搏拼命求生的架势。 他们冲到阵前止步,举起骑枪就是狠狠的突刺,或者挑,或者干脆的往下砸,试图在军阵的某一处打开一个缺口。 骑着战马居高临下的攻击态势使得骑兵就算一时停下来,也一样对步兵有着战术上的优势。 顶着大盾的刀盾手经历了严峻的考验。 那些长枪非常尖锐,而大盾并不总能周全的保护住他们,有些运气不够好的胜捷军士兵就被长枪刺中了。 长枪破甲而入,刺伤了他们,形状可怖的伤口喷出大量血液,惨叫声顿时在阵前响起。 有人痛苦的倒下,有人直接丧命。 或者被长枪挑飞了头盔,顿时心理防线崩溃,整个人瘫在地上缩成一团大喊大叫。 或者被狠狠砸在了头盔上,耳边一阵嗡鸣声,顿时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刀盾手一旦倒下,大盾也会倒下,大盾之后给大盾上刺刀、起到主要防御作用的长枪手就会面临最直接的威胁。 而眼下,一边是拼死一搏求生欲爆棚的金军骑兵,一边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激烈阵前搏杀的新兵们。 似乎胜捷军顿时被打入了劣势的处境。 但是也就在此时,苏绝和苏海生及时下达了飞火枪手点火出击的命令。 飞火枪是最新装备的制式武器,胜捷军训练的时间相当短,不过好在这个东西也就是正常的步兵长枪加了一个火药筒,只要会点火,并且及时把长枪伸出军阵之外就成功了。 此时战场上并没有什么风,对于使用火器比较有利,于是飞火枪手们纷纷从铁罐里取出藏火,点燃了火药筒的引线。 为了降低失误的可能,苏咏霖特意嘱咐工匠们把引线做的稍微长一些,给飞火枪手们留下更多的缓冲时间。 飞火枪手们点燃引线所需要的时间不一,大吼着鼓起勇气挺枪上前的动作也并不整齐划一。 有些士兵成功点燃引线,大吼着冲上前去。 有些士兵则因为过于激动而手抖,没能及时点燃引线,没能准时跟着战友们一起冲上前去。 尽管如此,在反击的同时,防御也是必须的,起到重要作用的大盾不能倒下,否则阵前搏杀的士兵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飞火枪手们纷纷上前发起攻击的时候,赵启亮和陈友利正并肩站立,一起顶着大盾扛着金兵的刺击。 金兵的怒吼、战马的嘶鸣和战友的痛呼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极大地动摇着他们的勇气和意志。 赵启亮的一张脸皱的相当扭曲,实际上已经濒临崩溃,可是他看到陈友利依然死死顶着大盾寸步不让,于是觉得自己也不能退让。 一起挨过罚一起挑过粪,一起谈天说地讨论未来,又怎么能在这里掉队? 吊着一口气,他硬生生顶在阵前。 忽然间,一声痛呼在赵启亮耳边响起,他看向陈友利,发现陈友利没事儿,既然陈友利没事儿,那就是其他地方出事了。 赵启亮再扭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边的另一名战友被刺伤了,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痛苦的喊叫,血从伤口里喷射出来,大盾也随之倒在他的身上。 防御出现缺口,那杀的红了眼的金兵发出兴奋的不似人类的吼叫,试图冲进军阵。 大盾之后的那名飞火枪手失去大盾的保护,顿时一脸惊恐。 他尚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发起攻击,就被那金兵则抓住机会,先下手为强,一枪刺过去,直接刺穿了飞火枪手身上的铠甲,一击杀死了他。 那飞火枪手瞪着眼睛,血流如注,随即倒地不起,尚未喷发火焰的飞火枪掉落在地上。 眼看着那金兵又要对之后的负责稳固阵型的长枪手发起攻击,电光火石之间,赵启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身体顶着大盾,挥刀一劈,直接把那金兵伸入阵中的长枪枪杆劈断了。 失了长枪,那金兵愣了一下,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就在此时,一名勇敢的长枪手紧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子,大吼着冲到阵前把地上的飞火枪拿起,悍不畏死地往前一刺,枪尖结结实实的扎在了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痛苦的嘶鸣了一声。 几乎同一时刻,引线燃烧到头,火药筒内喷发出了大量高温火焰,火焰烧灼着战马的身体,也越过战马的身体直扑马背上的那金兵骑士。 那一瞬间,那金兵骑士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神迹。 大量火焰直接朝着自己的面部冲击而来,一瞬间带走了全部的视野,剧烈的灼痛感让他发出了极为凄惨宛若野兽一般的喊叫声。 战马哀鸣着摔在地上,背上的骑士也随之被摔落在地,重重的一声闷响之后,野兽般的喊叫声消失了。 那勇敢的长枪手快速丢掉了手里燃尽的飞火枪,把压在刀盾手身上的大盾扶了起来,自己顶了上去,维持住了军阵的完整。 倒在地上痛呼的刀盾手很快被两个战友拖着带离前线。 “谢谢!” 那勇敢的长枪手瞪着眼睛用极为夸张的表情看着惊魂未定的赵启亮,朝他大喊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继续顶着大盾,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赵启亮没来由的心里一松,差点整个身子都软了,赶快打起精神重新绷紧身体,也继续顶着大盾。 类似的一幕不断发生在两个军阵阵前。 不断有士兵痛苦的倒下,也不断有勇敢的士兵接替上来,用生命维护军阵的完整,就是不退。 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正在看着他们,那个说要带着他们开辟新天地的主将正在看着他们。 他们的身边还有无数的战友正在一起努力。 绝对不能退让! 退让一步,满盘皆输,大家一直以来全部的努力都将化为飞灰! 坚持住! 战鼓声没有停下,象征着坚持作战的战鼓声隆隆敲响,胜捷军军阵巍然不动,没有一丝一毫要退却的迹象。 军阵依然稳固,而飞火枪头下的火药筒引线已然燃烧到了尽头。 就像是大号烟花汇演似的,一支又一支飞火枪的火药筒成功引燃,剧烈的火焰从枪头向外喷发出一丈多远,狂暴的火焰直接攻击了金军骑士和他们胯下战马。 于是金军骑兵们尚未反应过来,就脸接了飞火枪的攻击。 对于某些倒霉蛋来说,脸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穿着铁甲戴着头盔,但是大部分人在面部和眼部并没有直接的保护,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怼到面前的大枪到底是何方神圣,而后火焰就迎面而来…… 剧烈喷发且高温的火焰灼伤了骑兵们。 但更主要的是灼伤了个子高目标大的战马。 人怕火,马更怕火,金军骑兵所用的战马可没有接受过与火焰相关的训练。 胜捷军军阵前大量火焰忽然喷发而出,场面极为壮观、炽热,还很刺眼,火药筒喷发出一道一道的火焰,宛若一条一条呼啸着的火龙,灼烧着靠近军阵试图破阵的金军骑兵。 军阵前于是上演了一出真正的人仰马翻的惨剧。 人的惨叫,马的嘶鸣,火药筒喷发火焰的声音,共同构成了这一曲悲怆的战场进行曲。 苏咏霖很仁慈,他从来不喜欢人死掉,但是如果死掉的是敌人,他会强忍住自己的慈悲之心,擦干泪水,反手一波超级加倍。 火焰喷发殆尽,发起反击的时机到了。 军阵可以放弃远程打击和魔法打击,结阵列进,彻底消灭掉这支金军了。 来自主帅的进军鼓声响起,所有人都清楚,发起反击夺取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拨开阵前烟雾,随着隆隆战鼓声,剧烈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防御许久的士兵们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胜利,将之前被压制的恐惧和紧张转化为怒火,用几乎可以撕破喉咙的声音吼了出来。 一百零二 第一次的大获全胜 全面反击的号角声响起,苏绝和苏海生各自指挥军阵向前。 大盾步步推进,长枪也随之推进,挡在军阵前方的金兵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长枪戳成筛子。 这一阵火焰并没有能够烧死谁,最大的功效就是灼伤加上吓唬马匹。 金军身着甲胄,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被火焰直接怼脸,一般来说很难有生命危险。 但是对于没有披甲的战马就不一样了,高温火焰直接灼烧马的身体,在阵前来了一出马肉烧烤。 战马吃痛,纷纷受惊发狂,蹦着跳着把骑兵们摔下了马背,或者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子地上摔个七荤八素爬不起来,在地上哀嚎,纷纷失去了战斗力。 等待他们的是长枪无情的突刺。 胜捷军士兵的长枪狠狠地刺向了他们,刺的血花飞溅,血如泉涌。 坚实的大盾推开了他们的尸体,整个军阵不断向前推进,每向前一步,都会有金兵死掉。 少数比较幸运的金兵和战马没有被火焰灼伤,但是面对两边不断推进的军阵,他们彻底失去了威胁力,剩下的只有绝望之下的拼死一搏,或者就地投降。 有人选择拼死一搏,绝望的嘶吼,绝望的发起最后的冲锋,试图做到些什么,然后被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胜捷军连人带马捅成了串串。 现在不是防守了,而是胜捷军的进攻时刻。 有更多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绝望之下心理崩溃,爬下马跪在地上大声乞降,乞求胜捷军不要杀死他们,他们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向“反贼”投降。 最后一个决死冲锋的金兵被十余支长枪捅成筛子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赢了。 苏咏霖在最高的山头上亲眼目睹了这支金军骑兵的终结,目睹了他们全军覆没的最后结局,以及胜捷军的士兵们欢欣鼓舞欢庆胜利的场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然后准备走下去和士兵们一起欢庆,结果刚走一步就一个趔趄,幸好身边亲兵果断上前扶了一把,他才没有在大家面前摔倒。 或许是刚才太紧张,太不安,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紧绷,现在确定了胜利,骤然一放松,整个身子都变得酥软无力。 “阿郎,你没事吧?” 亲兵担忧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缓缓摇头。 “扶着我,一会儿就好。” “喏。” 两个亲兵一左一右的扶着苏咏霖,扶着他慢慢的走下了山包,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他才终于可以自如行走。 大战获胜,胜捷军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正在欢庆他们的胜利,然后苏咏霖骑着马出现了,向士兵们致意,迎来了士兵们更加热烈的欢呼。 为他们的主帅献上胜利的欢呼。 毫无疑问,这场战争的首功属于主帅,尽管他没有亲身搏杀,但是他的任务本来就不是亲身搏杀。 他的诸多决策为这场胜利奠定了基础,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明白这一点。 苏咏霖结束致意,来到了苏绝和苏海生的面前,向他们投去了鼓励和满意的目光。 “干得好!” 苏绝和苏海生涨红了脸,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和激动的情绪,像是持续喷发的火山一样,豪迈的大声地笑着,倾泻自己积累的情绪。 胜捷军真正意义上和金国正规军的第一战,打赢了。 这一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 从突袭到防守再到最后的决战,胜捷军杀伤了大量金兵。 战后,胜捷军火速打扫战场,清点人数,统计伤亡,最后确定苏咏霖利用优势地形歼灭了这支人数约在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金军骑兵。 金军阵亡七百余人,剩下七百余人活着被俘获,阵亡和投降比例比较平均,可以说明金军战斗的还挺勇猛。 苏咏霖认为这是胜捷军声名不显的原因,所以才让金军有逃出生天的妄想。 如果胜捷军名声响亮,估计金军阵亡个两三百人就可以考虑投降了。 看来以后还要更加凶狠的击杀金兵才可以。 另外胜捷军一共缴获骑枪、砍刀等各类搏杀兵器一千多件,骑兵用弩三百多架,骑兵圆盾五百多件,完好铠甲五百多件,有些破损但是修修补补还能继续使用的铠甲六百多件。 还能骑乘的战马四百三十六匹,受伤但是能治好的战马三百余匹。 剩下的都是死掉的,或者重伤濒死的,亦或是腿摔断掉的,有些可惜。 这些家伙要是老老实实投降该多好! 胜捷军的战马储备立刻就能翻番,也能训练更多的骑兵。 于是苏咏霖长叹一声,下令把这些死掉的受伤的马集中处理,着火头营把这些马做成马肉盛宴给士兵吃,让士兵快速补充体力,增加营养。 活着的战马就被他笑纳了,可以增加胜捷军的军马储备,继续扩充骑兵人数。 按照这样的情况打下去,到时候打着打着,几千骑兵乃至上万骑兵就那么打出来了。 当然,这种想法比较理想。 因为骑兵的训练的确需要时间,哪怕有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的辅助,精锐骑兵的训练也是以年为单位的。 他这一战没有允许骑兵出动,主要也是舍不得草创阶段的胜捷军骑兵队刚诞生就损失严重。 尽管苏勇垮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着他,他还是没有允许骑兵队的出动。 “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待着当预备队。” 他这样告诫苏勇。 于是苏勇耷拉着脑袋,像交配失败的猴子似的。 这种没什么战斗经验的骑兵,最开始只能虐菜,方便积累一些骑行战斗的经验,对付溃败中的金军步兵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上来就和人家熟练的骑兵硬碰硬。 那纯粹是厕所里打灯笼。 好在胜捷军还是赢了。 初战告捷,歼灭金军骑兵一千五百人,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一战之后,苏咏霖明显可以感觉到整个军队的精气神就不一样了。 那六百多颓丧欲死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金兵俘虏被剥光甲胄看守着,胜捷军的士兵们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们,内心满是骄傲。 他们应该骄傲,他们有资格骄傲,他们可以骄傲。 因为他们初次打正规战争就获得了可喜的胜利,就歼灭了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对于这些金兵俘虏该怎么处置,田珪子请示了苏咏霖,苏咏霖认真思考了一番,有了想法。 “跟着伤员一起送回去,在各个村庄游行示众,然后挑选一百人左右当众审理、处决,以此宣扬胜捷军的勇武,并且削减民众心里对金人的恐惧,激发他们的勇气。 剩下来的就别杀了,戴上枷锁,送到矿坑里面去,最危险的,咱们的矿工都不太敢去的地方,让他们去,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这就是这帮金人最大的用处。”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还挺实用的,于是应诺,安排人去办理了。 一百零三 金军输得起,苏咏霖输不起 战斗结束,战死的士兵要送回去安葬,受伤的士兵也要送回后方治疗、休养。 利用各种优势算计死了这帮金兵,胜捷军本身也阵亡了一百余人,轻重伤员四百余人,伤亡并不小。 最后金兵的决死一搏还是给略显稚嫩的胜捷军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可想而知,要是在大平原上这样打,步兵军阵的损失会更大。 冷兵器时代,只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这绝对是真理。 可是胜捷军的骑兵洪流为时尚早啊…… 宋人自赵光义未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始终无法摆脱的战略劣势让苏咏霖初尝苦果。 苏咏霖开始考虑今后要多方利用地形、情报和组织度的优势与金军展开灵活作战,在真正成为强军之前,不能妄自托大,动不动就要和金军打正面决战。 金军输得起,苏咏霖输不起。 战场打扫完毕之后,这一战也就彻底终结,成为了过去。 军队整顿完毕之后很快就开饭了,这一顿吃的非常好,吃的全是肉。 说老实话,火头营的战地伙食比起日常伙食还是相对简单、粗糙的,就是简单的把肉切块然后用水洗净,接着下到锅里大火煮熟。 白水煮的肉,撒一把盐,也没有别的调味料,也没什么去腥手段,吃起来其实味道不怎么样。 火头营还顾虑到这一点,于是一个班组分配一碗酱,给士兵们沾着吃。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毕竟是肉,不管是什么肉,只要是肉,士兵们总归是欢欣鼓舞狼吞虎咽的。 胜捷军家业不大,还没到可以顾及口腹之欲的时候,平常吃肉的机会可不多,每一次吃肉都值得欢欣鼓舞。 而且就算是吃肉的日子,也不可能吃肉吃到饱,当配菜吃,骗骗嘴巴和肚子,已经算可以了。 这一回借助战场便利被允许吃肉吃到饱,士兵们一个两个高兴地就跟过新年似的,边吃边笑谈,气氛热烈。 南宋的料理水平明显超过金国,苏咏霖从小锦衣玉食,吃过的美食珍馐不计其数,很多食物在他看来不比现代美食难吃。 后来脱离南宋那个温柔乡决定起事,美食当然吃不到也见不到了,虽然他从不后悔,但是多少次午夜梦回,他还是能梦到西湖边上那些豪华酒家的招牌菜式。 其实要是想吃,火头营肯定可以满足自己一个人的需求,但是那属于搞特殊化,苏咏霖不可能开这个坏头,于是只能强忍食欲,吃不合胃口的大锅饭。 偶尔被赵开山等人招待吃酒席,倒也是能吃到一些不错的菜式,可是比起临安酒家的菜式,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样吃着吃着,他也习惯了,现在和士兵吃一样的白水煮肉,沾一样的酱料,也觉得滋味十足,非常满足。 大战获胜还活下来的喜悦感或许本身就是最好的调味料,让士兵们吃马肉吃的非常香,不仅能吃饱,还能吃撑。 赵启亮和陈友利坐在一起大口撕咬大口咀嚼马肉,一边吃一边互相喷垃圾话。 “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尿了?” “你才尿了,你尿湿一整条裤子我都不会尿。” “嘿,整的跟多勇敢似的,当时那脸都白了,你以为我没看到是吧?” “我脸白?你就没白?我好歹砍断了那金贼的长枪,你呢?” “搞得跟你有了斩获一样,得了吧,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尿裤裆!” “有病啊你!要尿也是你尿!让我看看!” 两人互相笑骂着,互相要求检查对方的裤裆看看有没有被吓得尿裤子。 正动手动脚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但是敦实的士兵凑了过来,冲着赵启亮笑了笑。 “兄弟,还记得我不?” “你……你是刚才那个长枪手?” 赵启亮一眼认出了刚才那个悍不畏死击杀了一骑金兵的长枪手。 “认识一下,我是王泳德,临沂人。” “赵启亮,莱芜人。” 王泳德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当时,还是多谢你了,不是你,我弄不好就要给那金贼一枪刺死了,杀死那金贼,有你一半功劳。” “这……主要还是你,没想到你那么勇敢。” “哪里哪里,一时间脑子抽了似的,现在想想也是害怕的紧,腿都软着,路都走不利索,估计好几个晚上都要做噩梦。” “我也差不多。”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陈友利也加入话团,三人就方才的事情聊了起来,谈笑风生,大嚼马肉,好不快活。 胜捷军的士兵们敞开胃口吃,到底也没能吃掉多少匹马。 一匹马几百斤肉,无论如何也是一顿饭吃不掉的。 眼下炎热时节,这些马肉如果就那么放着,很快就会腐烂,那么珍贵的蛋白质和优质的来源要是腐烂了,那也太浪费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想到了腌制保鲜法,于是下令全军一起动手。 士兵们一起动手,快速处理起这些马,按照苏咏霖的命令,他们挑选马身上的好肉切下来,然后切成长条交给火头营,火头兵们用盐把这些肉抹一遍,然后装车。 之后这些马肉会跟着返回泰安州的部队一起回到泰安州大本营进行风干。 风干之后的腌制马肉就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不必担心过于快速的腐烂。 到时候这些腌制马肉在行军途中发给士兵,蒸着吃煮着吃都可以,能补充蛋白质和油脂,对军队来说是很好的口粮。 草原骑兵一般就是这样做的,每一次南侵就带着奶制品和肉干,热量和蛋白质都能得到保证,然后以战养战,对后勤的需求就很低了。 中原王朝在这方面实在是差距很大。 要是能掌握草原,大规模放牧,优化军队的后勤配置,增加肉和奶的比例,想来一定可以很大程度上减轻对单纯的粮食的需求。 苏咏霖身在山东,思想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大草原之上。 这场腌肉作业持续到黄昏时节,全军正在准备吃晚饭和休息,苏咏霖召集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金贼骑兵本来应该有两千余,如今一千五百骑兵覆灭,剩下最多不过五六百,加上以汉人签军为主的步军,虽然人数多,可以算作主力,但是战斗力如何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我判断如今金贼主力战力已然不足,我认为我们应该趁他们尚且不知道骑兵已经全军覆没的时候主动出击,尝试将其主力击溃,彻底击垮这一路金贼,解除泰安州之危机。”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军官们的大力赞成。 经过这一场战斗,他们似乎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这支金兵已经是手下败将,彻底吃掉已经不是难事。 虽然说是事实如此,不过苏咏霖并不希望军官们出现盲目的自信。 “可别以为打赢一场仗就可以说明金贼很弱小,并非如此,且不说这支金军到底是如何的昏招迭出,单说咱么提前那么多日的准备,以及这样的地形大大限制骑兵机动,所以才有此胜。 换一个地形,在大平原上,都不需要铁甲重骑,只需要轻骑绕着军阵围而不攻,远远吊着你,叫你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个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 上架感言 咳咳,说一下,周五,也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本书就要上架了。 这本书借着上本书完本之后的余热顺势就推出来了,也是带来了不少上本书的老粉,所以这本书上架前的数据是我写书以来最好的一次,给了我很大的激励。 很多读者给我打赏(一鞠躬)。 很多读者给我投票(二鞠躬)。 还有一些热心肠的读者不辞辛苦的帮我运营书,帮我管理群,自发的帮我做一些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的事情,让我可以安心的写书,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三鞠躬)。 还有我的编辑水泽大大,当我有问题的时候,总会亲切的回复我,并且一路推我上架(四鞠躬)。 写书很多年了,也能厚着脸皮自称老作者了,但是每到上架之前也还是会心有惴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上架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直到尘埃落定才能安心。 当然了,作为一个老作者,该走的弯路都走过,该犯的错也都犯过,经验还是有的。 当初贞观攻略写完之后陷入文青陷阱,做起了文青梦,靖康雪就写的压抑到底,于是也扑街到底。 贞观首订1400,靖康压根就没几个订阅的,撑到完本之后就发现自己不会写书了,所以嘉靖那本也就草草了事,七十多万字直接太监,感觉自己要告别写书这条路了。 当时在工作上也陷入了低潮,整个人的情绪都非常差,万历1592被我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搏,不过数据也不好,上架五千收藏,五百首订,也可以算扑街了。 但是我这人吧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不太愿意服输,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五百订阅也是钱,为什么不写下去?为什么不放开思路去写呢? 最后一搏,总要用点力。 就那么写下去,写下去,写到了后面的造反篇和治国篇,情况开始好转,后来不仅补了强推,还上了大风吹,收藏从上架时的五千升到完本时的五万,均订从上架时的五百升到完本时的两千五。 万历1592是我的转折点,毫不夸张,它给了我的人生注入了一种新的信念。 它让我知道我当然不是天才,一书成神什么的对我而言是奢望,或许我终究无法成神,但是既然我能做到这种微不足道的逆转,就说明我还是有一点点属于凡人的天赋。 靠着这点天赋,加上我全部的努力,我确信我可以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于是东汉末年枭雄志就超越了万历1592,取得了更好的成绩,让我得以更上一层楼。 启明1158也是一样,是我向更高处攀登的步伐,是我不愿意服输的信念的结晶。 我这二十多年来没能在其他地方做出什么成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适合我的道路,我就一定会坚定地走下去。 但愿我亲爱的读者们也能在人生的道路上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为之坚定地无悔地一路走下去。 —————————————————————————————— 说了那么多,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求订阅? 拜托,要恰饭的,怎么会不求?前面稍微抒情一下你们别当真啊!这才是重点!重点! 虽然我前面没有一个字提到求订阅,但是我还是希望英明睿智的读者们可以用你们那锐利的眼神刺穿我虚张声势的盔甲,一眼看破被我藏在盔甲之下那颗脆弱的渴求订阅的柔软的心。 求订阅! 而且话说现在看广告也能拿有价币,做做任务什么的也能拿到不少币,所以!我希望你们能看到我的脆弱,看到我的勉强,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一句——我看广告养你啊。 拜托了! 此致! 一百零四 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第一更) 苏咏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的确,这一战能打赢,甚至可以打出不错的伤亡比,那是有很多前提条件的。 敌人傻逼是其中一点,优势地形也非常重要,苏咏霖正确的指挥更加重要。 脱离优势地形,遇到敌人宿将和精兵,他们可以在四面没有着落的大平原上与金兵决一死战并且战胜吗? 一念至此,不少军官已经暗暗收起刚刚出现的轻敌之心,转而认真地考虑苏咏霖提出的问题。 见他们都收起了轻敌之心,没有继续飘了,苏咏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应该可以商议之后的战事了。” 军事会议就此展开。 金军主力的具体情况基本上已经被胜捷军的哨探掌握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们约有多少人,有多少座营寨,防御程度如何,军队是否精锐善战乃至于军队营寨的大致模样都已经被苏咏霖知道了。 苏咏霖其实也有点感慨。 难道自己是真的天选之子,出道第一次打正规战争可以地图全开,还遇到了超简单模式? 这支金军的主将难道就真的不懂军事,不愿意做符合兵法的事情吗? 金国的地方军事已经糜烂到了这种程度? 这可真是奇妙。 “这支金贼显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贸然分兵来进攻咱们,不过眼下其分兵的理由已经不重要,我等只需要考虑该如何吃掉剩下的这帮人就可以了。” 苏咏霖开了一个头,军官们开始各抒己见,讲述自己的看法和依据。 他们的建议很多,但是大部分人都保持同一个观点。 那就是他们认为应该尽力保证金军船只的完整,争取把这几百条船全部收归己有,包括那上面的一万军队的战略物资,也应该全部拿下。 那要是得到了,又可以把胜捷军催肥一圈,好处可太大了。 军官们对着那一大堆船只里的粮食、兵器和其他军事物资直流口水,眼神发直。 胜捷军势力初成规模,主要增长项就是来自于打败敌人之后的缴获。 刚才歼灭一千五百名骑兵的缴获已经算是丰盛的,要是能把这支船队也吃到嘴里,那就太香了。 绝对能让胜捷军狠狠地增重个几十斤。 苏绝咽了口唾沫,强忍馋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来说,我军应该分成两部分行动,一部分攻陆上营寨,一部分攻水上船只,不能给金人驾船逃跑的机会,必须要在他们逃跑之前就把船只夺下来,船只上的污渍对咱们来说太重要了。” 老搭档苏海生表示赞同。 “或许咱们可以发动夜袭,驾小舟偷偷越过阻塞河道,用绳索和钩子登船,夺取船只的控制权,晚上,金贼应该不会有太多兵力在船上睡觉休息,既然能靠岸,在岸上休息应该是比较多的,甚至可以说很多船上都不一定有人,只要登船就能控制。” 两个重量级人物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带动了一帮营级军官也表达乐一样的看法。 韩景珪认真思考了一阵,对此表示质疑。 “虽然计划不错,但也要考虑到人数上的问题,咱们的目标首先应该是全歼金贼主力,缴获只是次要的,如果动用太多兵力夺船,进攻方的兵力就会变得不足。 金贼应该还有七千以上的兵力,就算有一多半的汉人签军在其中,女真正兵还是有超过一千之数,仍然有战斗力,咱们不能太看重缴获,消灭金贼主力才是最重要的。” 营指挥使魏克先大胆的赞同韩景珪的看法。 “韩团练使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以为应当集中主力攻打金贼军寨,争取一股而下,包围歼灭,把金贼主力消灭掉,然后再考虑夺船的事情,先歼灭金贼主力,再夺船。” 白虎营的又一名营指挥使傅宏达也大胆的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据报,金贼运粮船只多由征发之民夫操船,船上甚少兵马,多为当地百姓,派太多兵抢夺船只略有不妥,应当以大军主力合围金贼营寨,消灭金贼,则船只自然而下。” 苏绝皱了眉,思虑一阵,连连摇头。 “若金贼发现不敌,抢先撤入船只,从水路遁逃,而我等并未封锁其后水道,一旦攻击受阻,导致金贼成功撤退,岂不人财两失?到那时,又当如何?” 苏绝的意见也非常犀利,也很站得住脚。 两边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质疑,谁也无法说服另一边听从自己的意见,争论来争论去,最后还是需要苏咏霖来做决策。 苏咏霖是最终的决策者。 但是老实说,两边人的说法都有依据,也都有可能发生。 金军主力是应该尝试消灭,把这支七千多人的金军彻底吃掉,不单单是苏某人自己威望大涨,还可以大大的提振整个山东造反义军的士气,让整个山东的义军都振奋起来。 可是一想到那些军需物资,苏某人自己也馋的要命。 一万大军的军需物资,就算战马不多,其他东西也很多,尤其是现成的粮食和兵器,要是都给他拿下了,那得多香啊。 战刀,长枪,弓箭,强弩,神臂弓,铠甲,盾牌,乃至于火药和火器。 那都是胜捷军急切需要的,来多少都不嫌多的。 哪边都想要,哪边都舍不得,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那个白胡子红帽子的老人一样,伸手握成爪——我全都要。 那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背着手走来走去,苦苦思索。 军官们没有说话,等着苏咏霖做出最后的决断。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 忽然间,苏咏霖站住了脚步。 “咱们可以堵住他们的前路,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几个人脱口而出一个字——啊? 他们没能理解苏咏霖的脑回路。 苏咏霖笑了出来,伸手指向了西边。 “咱们的确是没有多余的船只了,就算有,也穿不过阻塞区,堵不了他们的后路,可是咱们没有,他们有啊。” 军官们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苏咏霖就把话说开了。 “咱们的确不能兵分两路,一边夺取船只一边攻打营寨,金贼虽然失去一支骑兵,依然有七千余众,人多势众,不可轻视,所以我军必须要用绝对主力攻打营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咱们不能夺船,我想,可以以一班为组,派一些熟悉水性、懂得如何操船的精锐班组,趁夜迂回到金贼后方,一个班组夺一只大运粮船。 金贼运粮船只多为民夫操持,一个班组足以夺下一只船,不用多,只要能夺下十只,或者二十只,就能堵住金贼船只的后路,这样,我军主力攻打营寨之时,金贼船只将无法回撤。” 苏咏霖的想法让军官们打开了新的思路,顺着这个思路往前,他们发现前方豁然开朗。 “如此一来,金贼就算想要乘船逃走也逃不掉了!” “咱们就可以集中兵力把金贼步军主力消灭掉!” “如此甚好!” 众人对这个计划表示认同,苏咏霖则进一步表示兵贵神速,既然有了策略,那就立刻开始行动。 “时间若长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甚至可能有援兵也说不定,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若要彻底击溃金贼,就在眼下!” 苏咏霖认为军队从中午打完仗到现在断断续续休息了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吃饱喝足,体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拥有再战的力量。 以胜捷军的组织水平和体力水平,完成这一次夜袭并非不可能。 于是苏咏霖做出如此决断。 全军,连夜奔袭,争取在明日拂晓天亮之前抵达金军大寨,发起进攻! 一百零五 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第二更) 决断作出之后,就不容许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大家必须立刻开始贯彻落实。 苏咏霖立刻发动全军开始寻找熟识水性且有操纵船只经验的士兵,让他们全体集合。 一番寻找之后,在夜色降临之际,终于遴选出五百多人。 苏咏霖亲自挑选,从中选择精锐二百人,接着又挑选二十名私盐贩子出身富有水战经验的苏家老兵带队,组成二十个精锐突击班组。 魏克先自告奋勇要成为突击班组的负责人,苏咏霖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需要趁夜色苍茫从侧翼迂回到金军营寨后方,从排列在水道最后的船只之中选择体型较大的船只,夺取船只的控制权,进而集中在河道末尾,截断金军船只的的退路。 一旦大战开始,金军船只试图从水道撤退的时候,他们需要上前阻拦,阻塞航道,坚持到大军主力彻底歼灭金军主力。 苏咏霖亲自出战,他会带领军队主力运动到可以发起进攻的位置,对金军营寨发起破袭。 然后就是发起进攻的一些细节问题。 “眼下是酉时末,从此处到金贼营寨原有半天路程,但是我要求全军在明日寅时之前抵达目的地,当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就是全军发起进攻的最后期限。” 苏咏霖下达了军令。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军队主力和夺船组都要在寅时之前到位,而夺船组更要确保在寅时五更锣鼓敲响之前就完成夺船任务。 于是苏咏霖专门嘱咐魏克先,让他快速夺船,并且在五更锣鼓声敲响之时,向天放火箭告诉大军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克先,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之时,就是你朝天放火箭之时,也就是全军进攻之时。” 魏克先点了点头,继而有些犹豫地询问道:“若属下没有夺取二十只船,放不了二十支火箭,又当如何?”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 “行军打仗哪能事事如意?更不能等万事俱备再去打,我安排二十组突击队,不是真的要你们全部成功,能夺取二十只船,哪怕只能夺下三五只船也是好的。 有人想驾船逃跑,你们就顶上去阻拦,甚至可以撞击之,不要担心船被撞沉,被撞沉了更好,直接阻塞河道,谁都走不掉,你们水性好,可以及时跳河逃生,船沉了,航道就阻塞了。” 魏克先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 “属下遵命!” “嗯。” 交代完魏克先,苏咏霖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军官们。 “我说过,咱们没有退路,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应对,我已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诸君,你们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了吗?” “做好了!” 军官们大声回应。 平常的时候,苏咏霖基本上都是深沉且内敛的,说话办事和声细语,像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但是每到需要他站上前台发表演讲或者到了临战时刻,他又总是热情洋溢情绪饱满,像是信心十足到了用不完的地步,能够把自己多余的信心借给任何一个信心不足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苏咏霖的情绪就能影响到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忐忑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寄托。 魏克先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于是他很快就带领精锐突击班组骑马出发,以最快的速度提早抵达目的地。 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所以需要比大部队更快的出发。 而大部队也不能迟,路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不能尽快出发,就不一定能在预定时间内赶到战场上,对金兵发起决战。 这一次也是主动出击,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 苏咏霖感觉自己如果能打赢这一战,最主要的因素除了军队敢战、有训练基础以及金军的诡异操作,还有一点很重要。 自己的主动出击。 面对金军主力进击并未选择防守反而主动出击这一点,或许是金军主将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对面应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通过主动出击积极作战把局势扭转,甚至还敢于进一步对他的主力发起进攻。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有骑兵才有战略主动权这种事情是人所皆知的真理,没有骑兵就会被冻挨打,这没错。 光复军刚刚造反起事,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金军方面的轻视也就不难理解。 但是谁说没有足够的骑兵就不能主动发起进攻? 反正夹谷阿速肯定不知道到底是谁说过,或许压根儿就没有人这样说过,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 他自己觉得没有骑兵的光复军面对金国大军就会丧胆,只敢守城不敢野战,更别说主动出击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就是有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地位,也没有想过自己即将面临造反者们的进攻。 先头部队出动之后的所有时间他都用来督促部下尽快清理河道了。 一番研究之下,夹谷阿速允许了专业人士提出的用船只拖拽河底沉船到河道底部两旁,从而清理出中间航道以便船只航行的计划。 把航道彻底清理出来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夹谷阿速最多接受的三天时间里,这个目标无论如何无法达成。 所以经过头脑风暴之后,一个专业人士提出了这样一种方法,用其他的大船把河底中间部分的沉船拖到两边,把中间航道清空,先让运粮船从中间通行。 这样虽然速度慢,但是一两天总归能走完,不用在这里死磕七天八天九天,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夹谷阿速大喜,奖励了这个名为刘喜的汉人随军小吏一些钱,然后让他做整个行动项目的负责人,指挥船只进行清理作业。 夹谷阿速则坐在岸边的高台上亲眼看着这场作业。 刘喜大喜过望,非常激动的向夹谷阿速表示他将尽全力完成这个项目,然后就挑选大船三艘做好拖拽准备,又派水性好的人潜入水下把铁链支撑的铁索钩在河底沉船上。 接着就是力气活了。 三艘大船上的一百多民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摇动船桨拼命的向着反方向滑动,以期将河底沉船拖拽离开。 这真的非常困难,船只本就沉重,沉在河底更加沉重,只靠三艘船是在有些力不从心,民夫们使出吃奶得劲儿都不管用,河底沉船只是稍微挪动一下。 很快,他们用尽了力气,再也摇不动船桨了。 “用劲啊!让你们用劲!用劲!不准偷懒!” 刘喜看到效果不佳,很着急,生怕被夹谷阿速责怪,于是感觉是民夫们没有用劲,在偷懒,不出力,恼火之下便挥起了手里的鞭子。 他一鞭子抽过去,三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民夫立刻捂着身上的不同部位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一鞭子不够,他又挥了一鞭子,又有两个民夫不幸中招,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刘喜更加恼怒,挥着鞭子狠狠抽打被抽倒在地上的五个民夫。 “让你们偷懒!让你们不使劲!偷懒啊!偷懒啊!还敢不敢偷懒?敢不敢耍滑?!” 他咆哮连连,甩着鞭子把那五人抽的遍体鳞伤,抽的身上一道又是一道血口子。 余下的民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咆哮着的刘喜,同情而又感到庆幸地看着那五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只是希望刘喜抽他们就够了,千万不要迁怒于他人,尤其是自己。 发泄的差不多了,刘喜喘了口气,恶狠狠地看着其余的民夫们,伸手指着被抽打的万般痛苦的五个民夫。 “再敢偷奸耍滑,这就是下场!” 其余的民夫们赶忙低下头。 刘喜朝着地上瘫着的五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船舱,乘小船回到岸上,一脸谄媚的向夹谷阿速做汇报。 一百零六 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第三更) 根据刘喜的判断,三艘船明显不够用,至少需要增加一倍的数量才能勉强拖动。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向夹谷阿速提出请求。 “都指挥使,三艘船的运力不足以拖拽沉船,恐怕,数量要增加到六艘才可以。” “六艘够了吗?” 夹谷阿速面色不佳地看着刘喜。 刘喜一惊,连连点头。 “够了,绝对够了,肯定能把沉船拖开……当然,若是岸上也有人帮手一起帮着拉,那肯定更快一些。” 夹谷阿速看着方才没怎么动弹的三艘船,寻思了一下。 “给你八艘船,签军随你调动,快一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喏!” 刘喜又惊又喜,立刻开始安排。 一边调动五百多名签军作为纤夫在岸上拉船,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小船边,乘着小船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上,调度起了夹谷阿速给他的剩下五艘船。 一系列准备之后,他又派人潜入水底把铁索锁好,准备工作全部做完,接着一声令下,八艘船上的民夫和河边岸上的签军一起用力。 划船的划船,拖拽的拖拽,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尽管如此,刘喜还是会担心民夫们和签军们不用力,偷懒耍滑,以至于影响了自己在夹谷阿速那边的受宠。 为了防止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偷懒威胁到自己的前途,他派女真正兵作为监工,拎着鞭子盯在一边。 只要看到像是在偷懒的,正兵们可以直接一鞭子上去,也不要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抽打就是。 “不用担心打死打伤,反正签军和民夫数量足够多,可以往死里打,打到他们不敢不拼尽全力。” 刘喜如此嘱咐正兵们。 正兵们于是一起点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八艘船上的民夫们和岸上的签军士兵于是只能噙着血泪,拼命榨取着自己本已营养不良的身体内所剩不多的能量,寄希望于可以带动那该死的河底沉船。 鞭子抽打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从打捞作业开始一直到那艘该死的沉船终于被拖动到了目的地为止,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第一艘沉船终于被拖走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岸上的签军和船上的民夫们已经累得半死。 然而处在兴奋状态之下的夹谷阿速和刘喜可没有顾及到他们的意思,他们暂时没有轮班打捞的想法,而是立刻开始第二艘沉船的打捞作业。 派人下水上铁索构的时间就是休息时间。 等时间一过,继续作业,鞭子声也跟着响起来了。 刚才负责牵拉船只的签军士兵们已经有一些被打的够呛,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第二艘船的拖拉作业开始之后没多久,终于脱力倒下,瘫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只有喘气的劲儿。 但是这在“监工”们眼里直接就能和偷懒不干活画上等号。 他们的思维在这一环节飞跃的尤其迅猛。 这些女真正兵在等级森严的军营里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他们在自家长官面前也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挨打挨骂乃至于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该得到的钱财无法足额获取,该得到的口粮也无法足额获取,都给军官抽成抽走了,等到他们手里,所剩无几。 他们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 可是相对于这些民夫和签军,他们又显得高贵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举手投足都是高贵姿态。 他们拥有对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如他们的长官对他们拥有类似的权力一样。 于是对长官的恐惧和怨恨瞬间转化为了情绪,粗长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瘦弱的身体上。 面对长官唯唯诺诺,面对民夫和签军则重拳出击。 似乎可以通过这样的行为把自己无法得到的给找回来似的。 只是这些民夫和签军士兵们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 方才的剧烈作业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甚至不能让他们站起来逃跑,只是让他们如同刚从土里挖出来就被丢到午后太阳底下暴晒的蚯蚓一样,一边闷声哼哼,一边在地上怪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 扭过的地面沾染着点点血迹。 黄的红的黏在一起,成了黑的。 可是这仍然没有让高贵的监工们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们仍然挥动着手里的鞭子,享受着身份和地位带来的为所欲为的快感。 还能站立着的人们用恐惧中包含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和哀伤的眼神看着他们。 然后便看着那肆无忌惮咆哮着挥动鞭子的“监工”,希望他们的鞭子不要抽到自己身上。 他们本该麻木到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眼前的一幕过于血腥和残忍,那些咆哮着的监工们或许真的是想要打死那几个倒霉鬼,毫不留情。 于是他们也开始恐惧遭到同样地对待,由此才找回了一些本该不存在的情感。 只是这样的方式未免过于残忍、悲哀。 没一会儿,那几个倒霉鬼终于无论怎么被抽打也没有反应了,咆哮着的监工才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纷纷走上前用脚踢了踢那几个倒霉鬼的尸体,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死了?” “不会假装吧?” “踢一下看看。” 几个正兵三言两语上前,用脚踢肚子也好,用脚后跟直接跺在他们手上也罢,他们终究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的确是死了。 发现他们被打死了,高贵的“监工”们一脸不快地啐了一口,仿佛正在恼火这些倒霉鬼太不禁打。 他们还没有爽快,就死了,真没用! 于是他们随便指示几个签军士兵上前处理那几个倒霉蛋的尸体,便瞪着充血的双眼继续扫视着剩下的民夫们和签军们。 那种高贵的姿态就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掠食者正在搜寻猎物似的。 而弱小的猎物们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拼命向前,生怕犯一丁点根本不是错误的错误,以至于让高贵的掠食者们盯上自己。 在高级掠食者们的威慑之下,这群弱小的猎物们在最终被榨干了体力再也动弹不了之前,成功把三艘沉船拖到了预定的位置,可接下来是死是活,真的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运气好的可能还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可能因为过度疲累,眼前一黑往地上一摔,人就没了,这辈子也就苦到头了。 嗯,这种情况下,到底谁才是真正好运气的那个,还真不好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活着的总归还是想着要活下去。 刘喜的计划和行动终究是奏效了,这让夹谷阿速看到了三天之内清出一条航道继续上路的可能性,他很高兴,晚上赏了刘喜一顿大餐和一坛子酒,让刘喜喜不自胜。 兴致上来了,夹谷阿速也就没有管太多,尽管他亲自下令除非开庆功会否则全军不准饮酒,但或许是成功的作业在他看来就和打胜仗是一样的,于是他自己喝了一坛子酒。 喝得半醉不醉对于夹谷阿速来说是最好的助眠方式,也是燥热的夜晚里难得可以睡个好觉的方式之一,冰块那种东西他倒不是用不起,只是仓促出兵,他哪里有足够的储备呢? 凑合着睡吧。 怀着如此的情绪,夜幕降临之际,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夜幕降临之时,一队十来个人负责掩埋尸体的签军士兵从军营外面回来了。 过营门的时候,守门兵刘金水瞧见了队伍里自己同村的熟人马苗盛,赶快打了个招呼把他喊了过来。 一百零七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第四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都是被官府强行签发的倒霉签军,自打参军以来,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活命。 但是在这种地方活命,的确是个不容易的事情。 刚刚掩埋了一帮苦命人尸体的马苗盛如此感叹着。 然后就给同乡熟人刘金水喊住了。 “有什么收获没?” “屁的收获,都是一样的穷鬼,就是一身烂衣服,总共也没摸到几枚铜钱,摸到的还都给队官拿去了,哪里有我的份儿?那老家伙心狠手黑,仗着自己是队官成天欺负我们。” 马苗盛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快地开口道:“干这种晦气活儿也不想着给咱们分润分润,就知道往自己口袋里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带走,还生怕给别人瞧了去! 那老家伙因为担心给其他人惦记他手上有钱,所以不准我们往外说他有钱的事情,说要是流传出去,他保证让我们没命回去,要是不说,等打完仗回去,一人给五个钱……那扣扣索索的样儿!” 刘金水闻言摇了摇头。 “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也别恼,这一阵子死的人可太多了,正兵都死了四五十,更何况咱们这些签军和那些民夫?” “造孽哟。” 马苗盛苦笑道:“我可不想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而且这鬼地方,谁知道哪天被埋起来的就是咱们?” “可不敢乱说!” 刘金水面色一变:“这种话可别天天挂在嘴边上,村里老人都说这种晦气话说多了是要遭灾的。” “咱们吉祥话说的少吗?应验过吗?” 马苗盛的反问让刘金水顿时无言以对。 少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是,咱们这些小人就是命贱如草,任谁都能拿捏,咱们还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受着……这破世道!” 两人一阵无言。 刘金水忽然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边,便压低了喉咙。 “想不想走?” “走?” 马苗盛眼睛一亮:“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归能离开这里就能活命,之前陈家那小子不就跑了?签军人多,跑几个他们也不在乎,只要回去花点钱打通一下关节,稍微避一阵子风头,就没事儿了。” 刘金水低声道:“当年我二舅就是那样跑回村子里的,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些财物,家里人换了钱到县里打通了关节,把他名字从签军册里划掉了,就那么一点儿功夫,县里那班人很乐意。” “这倒是不错……” 马苗盛心动不已,旋即又忧虑道:“可是我没财物啊,这段日子净想着活命了,没弄到钱,刚刚想弄点钱的,都给队官拿去了。” 刘金水摇了摇头。 “先走再说,钱总是有办法的,可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不死在反贼手上也要死在这帮正兵手上!你不会真以为能在这里存住钱吧?” 马苗盛想了想那些心黑到了极点的长官,感觉这句话很有道理。 “那倒也是……可是回去以后找人帮忙,那他们上面人不知道吗?不会查出来事后找咱们麻烦吗?官府凶得很啊。” 刘金水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着马苗盛。 “知道又怎样?我听人说啊,朝廷拨下来的钱都到当官的手里了,底下那群办事的小吏连口汤都喝不着,只能自己找点营生,当官的知道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的。 而且那些收了钱的人嘴巴都很紧,你想啊,万一出事儿了,那小吏就没信用了,大家都不信他,都不找他办事,他没钱赚,官府又不给俸禄,可不要急了眼?所以放心!” “原来如此。” 马苗盛点了点头,然后很坚定地说道:“我走!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啊?” “正好我当值,又正好看见你了,要是看不见你,你可跑不掉,记着谢我!” “哦……这样啊。” 马苗盛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又问道:“今晚啥时候走?几更天走?” “四更天稍晚一些,天色最暗,伸手不见五指,就那个时候走。” “能行吗?” “废话,谋划多久了?这一阵子晚上都在找路,都在算巡逻队出来的时候,万事俱备,就等今晚了,你小子偷着乐吧!” 刘金水一脸笃定,马苗盛顿时感觉自己能活下去了,便强忍心中激动,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军营里,该干嘛干嘛。 夜渐渐的深了,连地位最为低微的民夫们和签军们都到了可以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们一边长吁短叹悲惨遭遇,一边又感恩今天又是活着的一天,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渐渐入眠。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除了偶尔的蚊虫叮咬之外,熟睡的人们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而轮值守夜的人们一边诅咒这该死的闷热的天气,一边感叹自己为什么又轮到了这该死的守夜。 他们站在高台上,站在屋檐下,或者一队一队地走在营寨之间,还算尽职的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但是随着夜渐渐深沉,他们的责任心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尽职下去。 俗话说得好,偷偷摸摸睡觉也是值夜班的精髓所在,没有偷摸睡过觉的夜班不是完整的夜班。 于是该睡的不该谁的,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只有每个时辰敲一次梆子或者锣的更夫会不情不愿的在应该发出声音的时间段敲响他们手里的梆子或者锣,喊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 在这样祥和的夜晚,魏克先这个捣乱破坏分子突然极其碍眼的出现在了距离营寨不远的地方。 刚才他带队绕着周边地区摸了一遍,感觉这个情况非常适合夜袭。 跟哨探们描述的一样,这支金兵果然是乌合之众,一点夜晚该有的防范都没有,他都摸到营门口了居然毫无发觉。 周边也没有发现其他巡夜士兵和巡夜游骑,连一只可以用来守夜的狗都没有。 这防备之松懈就像敞开大门邀请他们这些反贼进去造反一样。 这样松懈的防备让魏克先感觉他们似乎没有必要去抢夺船只堵住河道,只要等主力来了,大家一起摸进去,完全可以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那些船只基本上跑不掉。 不过胜捷军的军令是绝对的,他没有临阵变卦的权力,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这是死命令。 万一做错了事情自以为是,等待他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军法处置】。 大概率直接斩首,以示军规严谨,绝对不会因为他是某某而有所偏袒。 于是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带着长途奔袭而来、刚刚才停止喘息的部下往金军营寨所在地的上游地带摸了过去。 根据情报,金军船只现在都停靠在岸边。 他们只需要选择好船只,泅水一小段距离,然后利用飞爪爬上船甲板,进入船舱开始控制整艘船,控制船中船夫,一艘船就差不多到手了。 等整艘船都控制完毕了,他们就可以稍作休息,等待五更天的到来了。 五更锣鼓声敲响的那一刻,就是行动的时候。 “行动要快,要隐秘,下手要快准狠,一旦遇到武装金兵,立刻杀死,总之不允许发出太大的声音,等控制船只以后,等五更天,自行朝天射火箭,然后立刻行动,彼此之间无需再次联络。” 魏克先把苏咏霖和他一起定下的计划和一起行动的士兵们做了最后的确认,然后宣布开始行动。 刚走没一阵子,越过一个小山包的时候,忽然间听到前方有些动静,魏克先立刻停住脚步,让部下们立刻散开趴在草丛里不要做声。 前方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百零八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第五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个人趁着天黑的时候偷摸着军营里摸了出来。 他们一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屁也不敢放,忍着剧烈的心跳往军营外摸,几乎是一点点爬出军营的。 好容易爬出军营,一行人撒丫子就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感受着自由和活命的味道,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的自由过。 终于稍微远离了军营,一群人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凑到近前互相看了看对方,一起小声的笑了出来。 “可算是逃出来了,这鬼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说的跟谁愿意来似的,不都是给抓来的?” “我本来是不用来的,结果隔壁村有个人花了钱免了签发,那名额就落我头上来了,倒霉啊。” “谁不是啊,不过现在可好,终于能走了,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是不是已经给我办过丧事了。” “得了,休息一阵,赶快赶路回去,这里不能久留,天快亮了,咱们得找个藏身的地方,白天还是不要乱晃,这一路上可不安全,你们跟紧了,不听话掉了队我可不管。” “知道了。” “放心吧。” “拼了命也要回家!” 一群人边喘息边交谈,然后便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就在不远处,胜捷军突击队的士兵们正在紧张的潜伏着。 “要不要解决了他们?距离有点近,比较危险,万一被发现了……” 魏克先身边的副手靠在魏克先身边向他轻声询问。 魏克先思考了一会儿。 “不了,一群可怜人罢了,能逃出来也算他们的造化,既然逃出来了,就不是敌军了,胜捷军不伤老百姓,别声张,等他们过去。” 副手点了点头。 于是全军就藏匿身形不动弹,一直到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人一路走远听不到任何动静了,行动才继续展开。 时间缓缓流淌,胜捷军主力经过一路疾驰猛进,赶在五更天之前抵达了预定位置。 眼下,他们距离金军营寨已经比较近了。 先头抵达的部队传回消息称周围没有发现金军守夜游骑和其他守夜部队,只有营寨之中的常规守夜巡逻队偶尔会出现。 金军防备之松懈让苏咏霖大呼幸运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不屑。 他是如此的重视这支金兵,而这支金兵确是如此的轻视造反的起义者们。 该怎么说呢? 他之前的起义者前辈们实在是太废了,以至于金人对起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金兵的轻视态度对他都有偌大的好处。 至少眼下,可以让他相对顺利的完成这一次突然夜袭。 说是夜袭,不过夏日夜晚本就短,白日时间长,夏日的五更天和冬日的五更天能见度是完全不同的。 冬日五更天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夏日的五更天,天空已经不再是彻底的漆黑,开始逐渐变成深蓝色,就算是夜盲症患者在此时此刻也不再是个纯粹的睁眼瞎了。 当然,突袭时间还没有到,苏咏霖最后和部下们对了一遍战术和责任分配,就下令军队就地休息,稍微恢复一些体力。 急行军的路上,一些士兵摔伤、扭伤,非战斗减员数量不少,大部分士兵也累得够呛,是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无人掉队,无人开小差逃跑,全军虽然疲累,却维持着相当高昂的斗志。 他们要打胜仗。 要把眼前这支金兵彻底摧毁! 不过说起来,冷兵器作战时代的急行军还是要有所节制的,毕竟打仗也不是扣扣扳机发射子弹,那是要真刀真枪上去干的。 以后马匹多了,可以让士兵骑马赶路,多少好一点,眼下,却只能靠一双铁脚板了。 本次突袭的要点在于好好利用没有用完的飞火枪,用飞火枪喷发的剧烈火焰焚烧金军的军帐、栅栏、军需物资等等,快速形成大火。 本身现在又是凌晨时分,金兵大部分还没有睡醒,虽然天色已经开始转亮,勉强也能算是夜袭。 金兵骤然苏醒,进退失据,并且极大可能会失去统一指挥,然后就能被早有准备的光复军战斗小组分割包围,各个歼灭。 说是一场恶战,但是只要敢于抵抗的女真正兵被击溃了,剩下那些汉人签军和汉人民夫到底会不会抵抗就很难说了。 不,是根本不用顾虑,苏咏霖可以肯定的给出答案。 签军和民夫的战斗意志为零。 顺风可以跟着烧杀抢掠,逆风绝对血崩。 只要胜捷军喊出投降不杀的口号,估计这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会立刻跪在地上投降,然后很快变成胜捷军忠实的拥护者。 最好的扩军方式就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 这样想着,苏咏霖顿时感觉编成一支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胜捷军的军力能否快速增长且保持本质不变,这些文职军官的存在很重要。 谈话讲道理传播理论等等,的确对于士兵的思想塑造很有意义。 眼下这样的事情是军官兼职,可是如此有专业意义的职责,是应该单独划分出来的。 事已至此,战争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悬念。 苏咏霖担心的事情最终也没有发生。 五更天,天地间已经隐约能看到前路,且人们已经准备起床开始崭新的一天之时,五更天的鼓声和锣声同时敲响。 框框框框的声音在静谧的凌晨显得尤为刺耳,传出了很远。 好些火箭像是天边的流星一样划过深蓝色的天空。 苏咏霖没有数到底是多少支,只要有,就足够了。 金军营寨很大,大体上呈长方形排列在汶水南岸,紧贴水面,方便取水,也方便陆上部队和船只互动,也因此传递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从东头跑向西头需要好一阵功夫。 西边末尾的水面上飞起一些闪着火光的东西。 这一幕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但是注意到的人比较少,地位也很低。 是几个更夫注意到了。 更夫老王头敲过了手里的锣完事儿之后,就打算回去稍微歇一会儿,然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神使鬼差般往天上看了一眼,见着一些光亮亮的点正在从天上往下掉。 “那是什么东西?” 老王头推了推身边两个同伴,两人顺着老王头手指的方向,正好瞅见了还没来得及落入水中的光亮亮的点。 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他们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想法,只是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人首先开口。 “管他呢,咱们只是负责打更,其他的别管。” 另一人也跟着开口。 “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多了人家赏你几鞭子你都没地儿说理去,就得跟昨天那几人一样草草埋了,妻儿都见不到尸首。” 两人拉着老王头就往营帐走,谁知走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从东边传来。 于是他们往东边一看! 哎哟,坏了,一片火光啊那是! 难不成走水了? 那还真不是走水,那叫蓄意纵火。 不对,也不是蓄意纵火。 那是胜捷军的士兵们举着飞火枪在那儿搞烟花汇演呢! 随着火箭腾空而起,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的士兵们化作无数个战斗小组发起全面进攻。 他们冲锋陷阵,喊杀声震天动地,很快杀死松懈的守门金兵,闯入金军大寨之中。 战斗小组之中的飞火枪手们点燃了枪头引线,举着长枪开始了仲夏夜之“烟花汇演”。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 ———————————— ps:求订阅求月票啊!!! 一百零九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这场烟花汇演非常盛大。 夏日里本就炎热,加之之前一阵强降雨之后已经连着两天大晴天,大太阳十分毒辣,所以金军木制为主的营寨其实相当好点燃。 于是强劲喷发的火焰很快就能点燃军帐和干燥的木头。 两千多支飞火枪相继点燃,喷发出来的或大或小的火焰瞬间就把金兵的营寨变成一片火海。 刚刚苏醒或者被同伴的喊叫声惊醒的金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别说铠甲和武器,甚至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起来一睁眼看到火光、闻到了被火焰烧焦的味道,条件反射般就往外窜,就要去逃命 出了军帐,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正在搞“烟花汇演”的胜捷军士兵。 但是胜捷军的士兵们非常不友好,看到这些金兵,立刻就把“烟花”喷射的方向对准了他们。 高温火焰和浓烈刺鼻的气息就算没有把他们灼伤,也把他们熏得够呛,一个两个立刻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扭曲,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就被胜捷军士兵们挥刀砍死,或者挺抢刺死。 胜捷军的士兵们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杀人讲究一个高效,并没有多余的花招,一会儿功夫就把金兵杀的尸横遍野。 火势伴随着阵阵晨风渐渐蔓延开来,一座营寨接着一座营寨,一个军帐接着一个军帐,颇有火烧连营的架势。 而早有准备的胜捷军的士兵们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一般把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烈焰之中,金兵失去了指挥和组织,根本无法有效抵抗,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或者在少数军事素养比较好的军官的带领下进行局部反抗。 但是这种反抗的力度很小,不足以改变当下局势。 夹谷阿速的亲信木火离起得比较早,于是得以率领自己的亲兵快速反应过来,集合少量部队试图抵抗。 他的抵抗还挺激烈的,但是他忙碌之中忘了带头盔,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只冷箭一箭射穿了脖子,当场死亡。 主将死了,主将的部下自然作鸟兽散。 夹谷阿速的副将阿木图也试图整顿兵马发起反击,结果自身被围攻,一阵火焰灼烧烧的他们魂飞魄散。 部下被烧散之后,三只飞火枪冲着他一起喷火,把他烧的浑身焦黑,重度烧伤,惨叫连连。 当然胜捷军的士兵们还是非常仁慈的很快用突刺结果了他,没让他感受更大的痛苦。 金军的一些重要军官在这一波突袭之中因为各种理由损失惨重,大量战死,于是金军指挥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 苏咏霖听说过某些要求非常严厉、很会带兵的将军会在战前不允许麾下精兵脱下铠甲,要他们着甲并且抱着自己的武器睡觉。 甚至还会在半夜里恶意敲锣打鼓惊醒他们大喊敌袭,或者试图偷走他们的武器,以此锻炼他们对突发状况的反应能力。 这样的将军在士兵看来当然如恶鬼一般恐怖且可恨。 但是对于敌人来说,这样的将军更加可恨,除之而后快。 而眼下这支金兵的主帅对苏咏霖来说一点都不可恨。 苏咏霖甚至想捉住他,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他带出了这样一支对于突发危机毫无反抗能力的大军,以至于他如此顺利的偷袭得手。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面对胜捷军以一个班为单位的战斗小组所进行的快速突击和破坏,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也不成群结队尝试抵抗,更没有利用军寨内的障碍物进行战术阻挡。 所谓的抵抗和反击就是一两个人挥着刀挺着长枪自保,而更多的人只是一味地逃跑而已。 而一味地逃跑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更加促进胜捷军进军的进度,增快金军大营沦陷的程度。 等跑到崩溃了不敢继续跑了,就直接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表示投降,不跑也不打了。 还有不少金兵选择直接冲到汶水里,试图泅水逃生,寄希望于登上一艘小船,然后快速逃离战场。 但是根本不等他们泅水登船,船只已经开始了动作。 船上大量的民夫和少量守船士兵眼见岸上营寨火势大起,大量金兵在岸上呼喊他们寻求帮助,更多的人则泅水过来试图登船,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了。 至此关键时刻,当然是自己的小命重要,这一点连民夫们都懂。 于是不管船上有没有金兵下令,就算只有民夫在船上,一些船只也开始了行动,他们纷纷调转船头,试图顺着来时的航道离开这片战场。 都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会在乎岸上那些“战友”们的死活呢? 等等,他们是“战友”吗? 很显然不是的。 越来越多的大小船只开始向西航行,试图脱离战场,行动最快的几艘大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船舱里的民夫们喊着号子摇着船桨,为了逃生而不顾一切。 事实上在这一过程之中因为无序的争抢航道,已经导致一些小船被大船撞击,或者翻了船,或者碎裂了。 运气好的抱着块木板还能逃生,运气不好的直接沉入河底,就此丧生。 但这还不是结束,那几艘行动最快的大船正在快速航行的时候,一艘又一艘同样较大的船只忽然从对面朝着他们就撞了过来。 那感觉根本就不是航行出了问题,而是非常干脆的就是要撞过来。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八艘大小船只就在航道上撞成一团,把整个航道堵住了。 后面的船来不及停止,船上的人们尖叫着看着自己的船撞了上去,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船上的人在甲板摔得七荤八素一塌糊涂。 这还不是开始,更多的船从两个方向撞击过来,只是有的船似乎是刻意撞击而来,有的船则是纯粹的刹不住了。 河道就在这样的撞击之中被堵住了,三十多艘大小船只撞成一团,把航道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情况下别说大船了,连小船也过不去。 火急火燎的人们在船上激情对骂,骂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但是再怎么辱骂对方是个直娘贼又能如何呢? 有的船运气好,撞击之下没有开裂。 有的船运气差,直接被撞的开裂,开始漏水,渐渐下沉,船上的人们惊呼着,纷纷跳入水里泅水逃生。 航道被堵住,后面的船想要动弹的却越来越多。 后面搞不清前面的情况,不断往前挤,结果调头都办不到,最后整个航道越堵越长,大部分船只被困在水中动弹不得,船上的人无奈,也多数选择弃船跳水,泅水逃生。 一时间整个河道中全是泅水登岸的人。 当然他们不是往火势汹汹的南岸跑,而是直接泅水向北岸游动,试图逃到没有战斗的北边岸上逃生。 有些人成功登岸。 有些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沉底,淹死在了泅水的途中,没能活着登岸。 汶水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是也是有一定深度和宽度的,如果体力不支,或者紧张之下身体抽筋,又没有抓到什么可以保命的木板之类的,那真的只能面临沉底的惨痛结局。 登上岸的的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们拍着胸脯喘着粗气,看着火势汹汹的南岸大营,听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心中暗暗庆幸。 但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地面上就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感。 熟悉马匹的少量女真正兵们顿时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一起往东边看,一眼看到了黑压压一片骑兵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冲击而来。 “啊!!!!!” 他们惊恐万状。 一百一十 被包围的夹谷阿速 眼见大量骑兵马队呼啸而来,北岸上惊恐而又崩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管是女真正兵还是汉人签军,亦或是无辜的民夫们,全都站起了身子撒丫子就跑。 开什么玩笑,他们面对这些骑兵呼啸而来,难道还能坐得住吗? 根本坐不住,强烈的恐惧促使他们立刻逃跑。 没有马的宋兵打不过金军的骑兵,没有马的金兵就打得过同样的骑兵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散落一地的人群,没有任何专业武器,结不了军阵,也没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更没有统一指挥。 这样的一群人,面对任何一支骑兵都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哪怕只是一支刚刚成军不久尚且稚嫩、大部分成员只会骑马、马上技击之术相当薄弱的新骑兵。 可是两条人腿跑得过四条健壮的马腿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 胜捷军骑兵部队在苏勇的率领下从南岸渡河到北岸整顿军备,然后沿河出击,目标就是必然会登上北岸试图逃生的溃兵们和民夫们。 苏咏霖给骑兵队的命令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所有人抓了再说,抵抗的先杀了再说,之后再区别对待军官、小吏、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 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金兵。 有敢抵抗者,无论和人,皆杀无赦! 说老实话,苏勇率领军号为虎贲营的骑兵部队登上战场以来还从未单独执行过任务。 之前埋伏金军骑兵队的时候,他屡次请求苏咏霖让他带着骑兵们参加之前对金军骑兵的围歼,都被苏咏霖果断拒绝。 “知道我培养你们一个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吗?要花多少钱吗?没有万全之策,你想都别想!你的命和所有骑兵的命都不是你们自己的,都是胜捷军的!” 苏咏霖声色俱厉,大声呵斥,苏勇则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弱小的像只刚刚出生的黄色小兔子。 结果进攻金军营寨也没有他们什么事儿,这让苏勇相当绝望——就算我们弱小,也不能完全不打仗不实战吧?那还怎么变强? 这个道理苏咏霖当然是明白的,所以苏咏霖也并非一味的珍稀骑兵,有合适的场合,他还是愿意让骑兵上战场见见血、练练骑术和骑战的。 这不就是个好时候吗? 在北岸等着,等北岸上了那些溃兵之后,就去训练吧,那就是你们的训练场。 对那些失魂落魄没有统一指挥的金兵动手吧,厮杀吧,见血吧! 苏勇激动万分,呼喊着【虎贲威武】的口号,带着一票精悍的部下们风驰电掣一般冲击而来,给北岸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溃兵们带去了十足十的绝望。 北岸刚刚开始绝望,南岸那是早就绝望了,绝望到了夹谷阿速都只想着逃跑,没有想过要重整兵力反击胜捷军夺取胜利。 他睡得比较沉,起得比较晚。 昨天晚上的酒精对他的影响实在是有点大,有种一觉睡到大结局的感觉。 他是被亲兵急急忙忙摇醒的,摇醒了还有起床气,要打人,把喊醒自己的亲兵踹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打了一阵子之后才被其他亲兵告知眼下的情况。 大营被突袭了,现在一片火海,军队根本聚不齐,也不知道怎么反击,各种鼓声号声乱作一团,亲兵们也就聚集了三五十人,等待着夹谷阿速的决断。 是反击,还是逃跑? 看起来有两个选择,其实亲兵们都觉得夹谷阿速不会失心疯到了选择第一个的程度。 夹谷阿速瞪着眼睛出了自己的军帐。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只是蒙蒙亮,天边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所以火光显得有些耀眼。 他举目四望,只见外边一片火海,熊熊火焰之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 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惨状。 “谁偷袭了咱们?” “不知道。” “多少人数?” “不知道。” “咱们伤亡大吗?” “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 “……” 亲兵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眼神发直的夹谷阿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是一群负责战斗的亲兵罢了,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 夹谷阿速是彻底慌了,所以才会这样问。 火海之中,夹谷阿速和自己的亲兵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还是一支胜捷军部队的喊杀声惊醒了刚刚苏醒、脑袋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夹谷阿速。 听着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夹谷阿速大惊失色,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速恢复理智。 “保护我!保护我保护我!!!” 他失声嚎叫,立刻躲在了亲兵们身后,亲兵们倒是反应够快,立刻带着夹谷阿速就往西边撤退。 任谁也不会往东边去了,只能往西边,那里才有逃生之路。 但是那支胜捷军的小分队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成队逃跑的金兵,立刻呼喊着追击而来。 他们一边追击还一边射了几支弩箭,当场射死了夹谷阿速的三个亲兵,吓的夹谷阿速惨叫一声,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其实追击他们的只是胜捷军的两个战斗小组,人数也就二十人,但是因为追击的气势在这里,所以压倒了人数占优的夹谷阿速亲兵,一路追击,又杀死了三五个亲兵。 关键时刻夹谷阿速又跑错了路,迎头撞上了另外两支正在追击溃兵的战斗小组,于是正好方便胜捷军前后夹攻了。 胜捷军的战斗小组以班为单位,在有建筑物、道路错综复杂不便展开的地形内作战的时候,苏咏霖倡导以一个班十个人组成的战斗小组为基本作战单位。 这种战斗小组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刀盾手,有弓弩手,有长枪手,虽然人数少,但是一旦遇敌,也可以快速结成军阵向前推进。 这是几个月来苏咏霖一有时间就会让胜捷军演练的战术之一,在攻打镇防军营和民户猛安村寨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用处,是眼下胜捷军最为熟悉的两种战术之一。 另一种当然就是叠阵了。 战斗小组单个人数虽然少,但是彼此之间也可以快速联合在一起,基本单位归基本单位,一旦遇到数量比较大的敌人,战术小组也可以联合在一起,结成更大的军阵发起进攻。 大军阵和小军阵之间的转换和联合也是胜捷军日常军事训练的必修项目之一,练兵官抓的很紧。 眼下,就是四个战斗小组兵分两路两头夹击一群敌人的时候。 该说不说,夹谷阿速的亲兵那还是相当精锐善战的,个个身上有甲胄不说,遇到两路夹击也并不慌乱,马上背靠背结成两边军阵同时与胜捷军展开对抗。 他们把失魂落魄的夹谷阿速保护在中间,拼死抵抗,用力挥动手中砍刀与胜捷军激战不止。 不过他们虽然勇猛,却因为没有长枪,在武器长度上落了下成,虽然依靠数量不多的盾牌竭力阻挡,但是也终究无法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上占据优势。 胜捷军的长枪手挺着长枪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突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 尽管这些精锐亲兵身着铠甲,也拦不住破甲长枪的近距离突刺,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一击即中,瞬间就能带走一个亲兵的命,很短的时间里,七八个亲兵死于长枪突刺。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剩下的亲兵无可奈何,只能保留少数几人继续保护夹谷阿速,剩下的人怀着必死之心顶着盾牌发起决死冲击。 一百一十一 胜捷军大获全胜 夹谷阿速的亲兵们还是非常勇猛的。 他们勇猛地挡开长枪,悍不畏死地冲向胜捷军军阵,试图撞开他们的军阵,以一换多,给夹谷阿速杀开一条血路,让他可以逃出去。 这是他们作为亲兵、享受最高等级的待遇和最高等级的装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所以他们责无旁贷,视死如归。 还真别说,他们这一冲还真是势大力沉悍勇无比,结结实实的和胜捷军的刀盾手撞在一起,一声闷响,差点把军阵撞出一个缺口。 可胜捷军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也是经过训练的,撞击训练可是刀盾手必备的本领。 刀盾手顶着大盾与之角力,硬是没让这些亲兵撞开军阵。 这时候长枪手反应过来,立刻发动支援,挺抢就刺,七八只长枪一起刺过来,顿时叫那几个亲兵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到底是肉体凡胎,是碳基生物,面对尖锐的钢铁武器,他们依然显得脆弱无力。 人被杀,就会死,只要死了,一切休了。 他们的突击到此为止,决死冲锋没有带来预料之中的效果,反而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战斗之中。 而在相持战斗之中,当然是谁的人数多谁更占优势,谁的组织度强谁就更占优势。 论单兵作战能力,胜捷军单兵肯定不是夹谷阿速亲兵的对手,但是军阵作战就不一样了。 士兵们继续默契的配合,你挡我刺,合力攻击夹谷阿速的亲兵们。 夹谷阿速的亲兵们纵然怒吼连连,可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他们也只能接二连三的战死,不断倒在血泊之中,人数渐渐减少,到最后只剩两个身受重伤的亲兵继续保护着夹谷阿速。 胜捷军这边也为此付出了三条人命。 面对悍不畏死愿意极限一换一的亲兵,胜捷军的士兵们也显得较为稚嫩,战斗经验不足。 尽管如此,夹谷阿速也看出了自己目前所出的状态,他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亲兵为了保护他被长枪刺死在地上,却提不起拼死一战维护尊严的勇气。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在草原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勇士,可是极高的待遇和花花世界让他失去了勇气,变得色厉内荏。 面对胜捷军士兵们闪着寒光的枪尖,他瘫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他想不通。 昨天傍晚他还在计算着三天之内打通航道继续出兵,这样就能很快荡平泰安州贼军,看到美好的明天向他招手。 于是他满怀幸福感的睡了一觉。 结果一觉醒来,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火,耳边充斥着惨叫声和喊杀声。 他甚至没有真正的看到敌军在什么地方,从何处发起攻击,他就输了。 他八千多大军在火海之中灰飞烟灭,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完了,他自己还成了这支来路不明的敌军的阶下囚。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加奇怪的事情吗? 或许有吧,但是夹谷阿速是想不到了。 火焰还在灼烧着他的军阵,把木料烧出哔哔叭叭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汶水之战,胜捷军大获全胜。 先期并不激烈的抵抗之后,整个金军就崩溃了。 互相之间没有协作,没有统一指挥,没有超过百人以上的队伍可以集合在一起发动反击。 更别说队伍里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少量女真正兵即使想要抵抗,看到如潮水一般退却的签军,本身的抵抗意志也就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胜捷军一路势如破竹,干脆彻底的攻破了金军大营,金军全面崩溃,兵败如山倒。 河道之中,大量船只试图逃脱,但是被阻塞于河道之中,少量船只甚至为此沉没。 船上民夫和少量泅水渡河逃生的金兵大批量登上北岸试图逃生,却被苏勇率领的虎贲营骑兵包了饺子,一个也没逃掉。 整场仗从凌晨打到临近中午,从破袭战转为追击战,才终于结束。 中午临近开饭的时候,田珪子带着战争统计结果来找苏咏霖的时候,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手都在发抖。 苏咏霖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穷怕了的人骤然暴富的表情和动作。 根据他的初步统计,胜捷军面对的整个金兵大营的人数并不止他们之前预估的八千余人。 这个数字只是可以上战场的正兵和炮灰们的人数,没有算那些连炮灰都不算的人。 比如那些民夫和因为犯罪而被发配到军营的奴隶,这一部分人加在一起的人数超过五千。 而在整场战斗之中被胜捷军直接杀死的金兵只有八百多人,葬身火海的焦尸发现了五百多具,在河里淹死的人数没来得及统计,大抵也不会专门去统计。 而剩下来被俘获的金兵、民夫的数量,就不完全统计来看,已经超过了一万人。 至于侥幸逃跑的没有被胜捷军发现的,人数可能非常少,根据估算,也就数百人。 而且最重大的俘获不是旁人,正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夹谷阿速。 得知自己俘获了金军主将,苏咏霖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经过俘虏们的指认,基本上可以确认此人就是金军主将夹谷阿速,本身还是山东东路的军队二把手,位高权重。 苏咏霖看见夹谷阿速的时候,夹谷阿速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咏霖觉得有趣,就靠上去打量了夹谷阿速一阵。 “你就是夹谷阿速?” 夹谷阿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见着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你是谁?” “光复军领帅赵开山麾下胜捷军统制官,苏咏霖,也就是打败你的人。” 夹谷阿速缓缓睁大眼睛,略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苏咏霖。 “是你打败我的?” “对。” “你今年多大?” “二十。” “……” 夹谷阿速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干枯难听。 “我居然栽在你手上?”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你面前?” “也是。” 夹谷阿速环顾四周,见着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盯着他的士兵,心如死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了苏咏霖。 “我认了,但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放心,你暂时死不了。” 苏咏霖盘腿坐在地上,手肘撑着膝部,手掌托着腮,就那么看着夹谷阿速,开口道:“想知道什么,问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复军到底是什么军队?” “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们是造反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山东本地人,因为你们括地政策夺了太多的土地,我们感到不满,于是起兵造反,光复军,就是这样一群被夺取土地的地主乡绅联合起来建立的。” 夹谷阿速缓缓点头。 “这样说你们造反是因为括地括到了你们的地里,所以你们决定造反?” “对。” “那所谓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口号,振奋人心凝聚人心的口号,我们总不能说起兵是为了抢回自己的土地,然后再去抢更多的土地,听起来不好听,所以要有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口号。” 夹谷阿速一愣。 “你倒是实诚。” 苏咏霖笑了笑。 “你都这样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也是。” 夹谷阿速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开始造反的?现在到了哪一步?” 一百一十二 上等人夹谷阿速 对于这些问题,事已至此,苏咏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隐瞒。 “起事之初,是四月份,当时不过莒州、沂州和密州三州响应,兵马一万余,至于现在,整个山东东路,加上一个泰安州,都是光复军的,光复军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约十二三万左右。” 夹谷阿速再次瞪大了眼睛。 “不过三个月,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十二三万?你们是怎么办到的?这根本不可能啊!” “多亏你们的横征暴敛,光复军起事尽管只是一群地主乡绅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但是只要造反了,立刻就有无数人跟着一起造反。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你们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他们没有土地,连饭都吃不上,不造反也是饿死,造反了至少还有希望吃饱饭,为什么不试试?你读过书吗?” 苏咏霖这句话把夹谷阿速问的一愣。 “当然读过。” “汉家史书史记读过吗?” “听过,没细读。” “史记陈涉世家当中有一句话,【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逃亡是死,造反也是死,都是死,为什么不为了那一丝希望而拼一把呢?” 苏咏霖看这夹谷阿速:“你们吃喝玩乐肆意享受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想过百姓的怒火可以把你们烧死吗?你们不担心吗?不恐惧吗?”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奢侈享受的时候,谁又在乎这个呢? 沉溺于美好的享受之中,谁会在意百姓死活呢? 于是夹谷阿速深深叹了口气。 “河道里的沉船,是你做的吧?”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很有趣,为什么你都不派人事先侦查一下军队需要经过的地方是否安全?哨探我没见到,先锋我也没有见到,我做了一系列的准备都没用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咏霖一个反问让夹谷阿速觉得无言以对,并且相当的悔恨。 于是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不是觉得我们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所以你就没有做这些事情?亦或是你根本没有想到?” “别问了。” “嗯,看来我猜的不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河道阻塞是我布置的,我提前得知你们的进军人数,路线,以及你们用水运运粮,所以我就想到了用阻塞河道的方式让你们无法继续前进,然后寻找战机消灭你们。 当时我认为最好的情况就是你留下多数兵马,以少数精锐先行进攻泰安州,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我感觉是不高的,结果你居然真的这样做了,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 “我的骑兵……” “被我设伏全部干掉了,我选了一个不错的战场,距离这里大概半天路程,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我派人两头一堵,他们就完了。” 苏咏霖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昨天,上午开战,中午结束。” “昨天?” 夹谷阿速忽然皱起眉头:“你们昨天中午结束之后立刻就往这边来了?” “不,昨天晚上出发的。” “你们……” “趁夜急行军,加快了速度拼命赶来了,赶在五更之前抵达,等你们军营里敲响五更锣鼓的时候,正式发起进攻,一举击破你们。” 夹谷阿速愣了好一会儿。 “一天多的时间里,你们打了两战,又赶路,你……逃了多少人?” “没人逃跑,倒是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但是没办法。”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输不起,输一次我们就完了,所以我必须要不停的赢,不停的赢,赢到完全胜利为止,我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跟我一条心,对不对?” 苏咏霖忽然大声的询问,而后身边所有的胜捷军士兵异口同声地回复。 “对!” 整齐划一的声音把夹谷阿速吓了一个哆嗦,好不容易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夹谷阿速突然关注起了这个问题。 “攻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基础,西征,北伐,以期推翻金廷,夺回中原。” 夹谷阿速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你们要北伐?夺回中原?你们要联合宋国一起北伐吗?” “不,单独北伐,宋国……哼,算了吧,没兴趣,反正我是没兴趣,我只想推翻金廷,夺回中原,靠我自己的力量。” “你自己的力量?” 夹谷阿速盯着苏咏霖问道:“你在光复军中,是什么地位?胜捷军统制官是什么地位?” “领帅赵开山之下,就是我,苏咏霖,和另外一位将军孙子义,而后才是其他人,这就是我的地位。” “你区区二十岁,为什么能在十多万人的光复军中占有如此高位?” 夹谷阿速很好奇。 “很简单啊,因为我,赵开山,还有孙子义,我们三人是造反起事的首倡者。” “首倡者……” 夹谷阿速眯起了眼睛:“你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 “本来算不上多大,但是打败了你,应该会比之前更大一点。” 苏咏霖的反讽让夹谷阿速一阵恼怒,可想想自己的处境,顿时连发火的底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垂着脑袋。 “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那轮到我了,我也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 夹谷阿速抬起头。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造反的事情,你家天子知不知道?” 夹谷阿速笑了。 “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我只是有点疑惑,如果他知道我们在这里造反,知道我们席卷了大半个山东,什么不派兵南下讨伐我们,反而是由你们来?他就那么相信你们?” 夹谷阿速不笑了。 准确的说是笑不出来了。 他这样的表现让苏咏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你们欺上瞒下,没有把山东的情况告诉你家天子吧?或者只是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讲一下,根本没有把实际情况通报。” “别问了。” 夹谷阿速双手抱着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搞了半天是这样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苏咏霖长身而起,弯着腰狠狠地拍了拍夹谷阿速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 “笑死我了!哈哈哈!真的!我想来想去,想了无数种理由,甚至都帮你们想好了精妙绝伦的理由,结果居然来这一出……我是不是太高估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这样笑着,苏咏霖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胜捷军士兵们。 “都看到了吧?这些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欺上瞒下,连造反这样的事情都能弄虚作假不让皇帝知道,可想而知他们平时又有多少欺上瞒下的事情。 这就是官僚、上等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无视整个国家的公利,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宁愿放任造反者一步一步的壮大,都不愿意把实际情况告诉皇帝,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多可怕的官僚?多可怕的上等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当然是,他们会与我们为敌,会压榨我们,利用手中权势欺凌我们,甚至要了我们的命,他们当然是敌人。 可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可以是朋友,比如现在,因为私利,不把真实情况告诉皇帝,告诉朝廷,朝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一群土匪啸聚山林,根本不在意。 你说他们要是自己有本事能平叛,骗人也就骗人了,可是大部分官僚和上等人都没有这种本事,只能不断地欺上瞒下,越是危险就越是欺瞒,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 一百一十三 狠狠赚他一笔(五更求订) 就在夹谷阿速面前,就在很多士兵们的环顾之间,苏咏霖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现场给士兵们上课。 给他们讲讲上等人的属性,讲上等人的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告诉他们什么是上等人,什么样的上等人可以暂时当朋友。 这对于让他们充分了解什么是上等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再怎么说,都不如真实地看到一个上等人在这里出丑来得好。 所以苏咏霖讲的很详细。 夹谷阿速一脸懵逼地看着苏咏霖给士兵们上课,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他说的,夹谷阿速能听懂。 这种话是可以说给士兵听的? 说给士兵听有用吗? 他们听的懂吗? 稍微看了看那些胜捷军士兵的神情,夹谷阿速更加惊讶了——他发现这些胜捷军士兵们的表情一点也不茫然,而是满满的认真。 不麻木,不茫然,不畏惧。 和他所见到的那些大头兵和普通民众完全不同,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牛马一样的人完全不同,反而是认真,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顺带着还有点思考的样子。 看上去……为什么有一种受过教育的感觉? 受过教育和没有受过教育之间的区别,一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帮反贼难道会让麾下大头兵也接受教育吗? 夹谷阿速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有带兵的人让自己的士兵学习文化知识受教育呢? 那样的话还怎么用严苛的军纪和森严的等级意识统御士兵? 这是带兵之道吗? 显然不是。 但是苏咏霖似乎全然不懂带兵之道和驭下之道似的,他还在说。 “上等人始终都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某些特定场合,敌国的上等人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用一样的目光去看待国别不同的上等人。 分开,分开看,就和他这样的上等人,很明显是帮了咱们的大忙,这样的上等人如果在金国非常多的话,诸君,我觉得咱们推翻金廷的难度可以稍微往下调整一些了,没那么难!” 苏咏霖指着夹谷阿速哈哈大笑,士兵们也跟着大笑出声。 在这样的大笑声中,夹谷阿速一脸茫然,又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炎热的天里他还能打冷颤。 明明他还在流汗呢。 被俘获之后的夹谷阿速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不死,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苏咏霖,觉得哪怕能接着活下去也是一件好事,总比眼下就激怒苏咏霖被他杀了要好。 从夹谷阿速嘴里,苏咏霖得知了他不是真正的主帅,真正的主帅是益都统军司统军使术虎思济,身边还有益都府尹徒单京和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等人辅助他。 他还是可以掌握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猛安谋克户,并且从中征调足够的兵马。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加在一起有超过二十个猛安,想要从中征调女真正兵,至少人数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发起有足够威慑力的反击也并不是不可能。 术虎思济正在加速征兵,征调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物资为己用,准备兵分好几路进取山东东路,平定山东东路的反情——在皇帝完颜亮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 他帮着苏咏霖封锁了相关消息,让完颜亮都不知道山东反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真是“好朋友”。 夹谷阿速自己的这一支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人数也不多,但是之后其他各路军队的人一定会更多。 有一支人马据说有两万人,已经要出发了,具体方向是往沂州方向去,因为他们得知沂州一带是光复军造反的大本营。 苏咏霖对此感觉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赵开山,而是沂州还有几十个村落是他所控制的,也是最早一批运行农会制度的新农村,对他而言有着比较重大的意义。 赵开山能扛住金军的进攻吗? 要是扛不住,丢了沂州,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苏咏霖觉得自己总归要准备一个备用方案,一旦赵开山坑队友,他必须要能经得起坑,不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好在这场胜仗给了他一定的底气。 人已经俘获了那么多了,物资缴获就更多。 军营里的物资有不少都被火焚毁了,损失较大,但是河里船上的大量物资就全都被胜捷军拿下了。 粮食就不说了,堆积如山,河面上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运粮船,粮食、豆类、草料满满当当,把粮船压得沉甸甸。 刀、枪、斧、弓、弩等武器数不胜数,大多数都是崭新的,看上去都没被用过。 存放的铠甲不多,多数铠甲都是在军营里找到,或者从俘虏身上扒下来,有两千一百多副完好无损的。 除了人用的铠甲,还有战马专用的甲胄,也缴获了一百多副。 有十八艘大船中存放的全是火器和火药,被胜捷军全部笑纳。 剩下二十多艘船里堆满了弓用长箭和弩用短箭,数量之大让依然很穷的胜捷军士兵们咂舌。 除此之外,还有钱。 十几艘大船里存放着大量铜钱,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宋铜钱,根据推测,应该是为了激励士气而准备的。 封建军队都这副德行,卖命打仗就是为了赚钱。 苏咏霖在南宋的时候就听说有些骄横的军队除了打败仗要逃命之外,其他时候无时无刻不再想方设法讨要赏钱。 出征前要赏钱。 正式开战之前要赏钱。 打了胜仗以后提着敌人的脑袋问主将要赏钱。 不给就要闹哗变,就不出力,让你连仗都打不了,面对外派来的主将相当蛮横,皇帝老二的招牌都不好使,只认钱。 而且这种情况往往很正常,没人觉得不正常,以至于大家反而认为不要赏钱就能打仗的军队才是真的不正常。 这样的军队肯定是被收了心了! 带兵的人有问题,想造反! 搞他! 于是军队也就开始了比烂的环节。 苏咏霖还听苏定光讲起过过去北宋的时候还有些更加骄横的军队,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射了第一轮箭,然后就要主帅承诺给赏钱才会放第二轮箭,否则就那么空耗着。 苏咏霖当时就在想他们自己难道不怕打了败仗有生命危险吗? 后来想想,一个大头兵可能真的不太在意这个,会在意这个的只有主帅。 而且鬼知道正常军饷会被贪官污吏还有长官们克扣掉多少? 不趁着这个时候用命换一拨赏钱,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想而知带着这样的军队打仗是一种什么的感觉,而这样的军队本身又能有多少素质。 然而这偏偏非常正常,在光复军中也非常普遍。 赵开山会这样做,孙子义也会这样做,面对那些地主乡绅的军队,苏咏霖也会这样做。 撒钱,就是撒钱,大家一起分润利益,这样才能激发起微不足道的士气,激发起这群士兵的战斗意志,促使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 只有胜捷军不会这样做。 所以说不要阵前撒钱就能跟着苏咏霖出生入死玩命的胜捷军实在是很不正常。 不过也好,这些军队打仗都要带着钱,士兵身上也都是钱,只要打败了他们,就是一笔巨大的进项。 苏咏霖从船舱里缴获铜钱,又从俘虏身上缴获大量铜钱,狠狠赚了一笔。 除却铜钱,其他的东西也狠狠赚了一笔。 而且这整个军营都是宝贝。 没烧完的营帐,没烧坏的木头、缰绳、铁索,还有大黑锅,苏咏霖全都不嫌弃,号召大家全都拆了带回去。 这还不算,还有军营里的布匹、计时用具,药材,酒水,锣鼓等等杂物,只要没有焚毁还能用的也全都搬回去自己用。 就像蚂蚁搬家一样,胜捷军很快就把这个大军营拆的七七八八,凡是能用的都给拆走了。 穷,没见过世面,见到好东西就想要。 这些陆上的东西全都归了胜捷军,水上的东西当然也全都归了胜捷军,这个时候就有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摆在苏咏霖面前了。 他们行动的太快,打败金军的速度也有点快,以至于金军方面根本没有来得及清理航道,所以若要把这些船只里的战利品带回去,必须要把航道清理出来才可以。 苏咏霖当时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淦! 一百一十四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事已至此,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平。 于是苏咏霖只能临时发布命令,让军队准备清理航道,同时调动战俘出力,帮着一起清理航道。 但是与此同时,精于算计的苏咏霖就开始为收服那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心做准备了。 他下令专门挑选被俘获的女真正兵、签军里的军官以及军营里其他职位的官员充当苦力。 这帮人甚至不用人专门辨认。 就看那些服装比较得体的,面无菜色并且也没有瘦骨嶙峋的,甚至还有点油光满面的,身上也有肉,那不是女真正兵就是军官、随军文官。 一挑一个准儿,短时间内就全给揪出来了。 这帮人被宣布他们将要从事苦力工作之后,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然后看着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胜捷军士兵,个个面露苦涩,低头认命。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要认命,总有那么些特殊人物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认命。 之前就负责组织这个工作的刘喜侥幸没死,跟着一群军中小吏一起被俘获了,现在一听要做苦力,心里老大的抗拒。 但是又担心不听话的话会被杀,思来想去,一眼瞅见边上大旗上写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八个大字,顿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准了身边一个胜捷军军官模样的人就凑了上去,把自己的官职和之前做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军官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之前清理河道的事情是你负责的?” “是,我……小人是军中小吏,只做一些文职方面的事情,负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对河道里的事情略有些了解,所以就被安排负责了这个事情,之前已经清理了三五艘船了。” 这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喜。 “你是怎么做的?” “金人要快,但是这沉船沉在底下,想弄出来也不容易,最快的就是把沉船拖到河床两侧,把中间的航道清理出来,这样就能让船队快速通行了。” 军官笑了笑。 “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沉船你们就不管了?” “管啊,但是也就不用那么急着了,航道都出来了,之后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所以……所以小人可以帮着贵军清理河道。” “你是要投降?” “是!” 刘喜果断点头:“小人也是汉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无可奈何才帮女真人办事,随军出征也并非自愿,实在是被逼无奈,眼下既然有机会脱离苦海,当然愿意跟随贵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苏咏霖顿时就感觉此人不一般。 能屈能伸,能言善辩,加上一脸奸佞相…… 这就差脸上没写着【投机分子】四个大字了。 好家伙,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投机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有趣极了。 “既然如此,珪子,把他派给你,你来试试他的斤两。”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田珪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跟随苏咏霖十几年的田珪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喏。” 田珪子看向了刘喜:“你跟我来。” 刘喜大喜过望,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下家,暂时是安全了,于是欢天喜地的跟着田珪子走了。 这边清理河道的事情交给了田珪子,那边苏咏霖又去战利品计算现场看了一下情况。 根据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胜捷军的总缴获量可能要往上涨个一成多。 这可是好事。 苏咏霖这边美滋滋地看着情况,那边苏绝过来找他。 “阿郎,有点眉目了。” “嗯,怎么样,给欺负的够惨吗?” “惨绝人寰。” 苏绝叹了口气:“找了几十个不同船上的民夫问话,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饭就没吃饱过,活儿是要往死里干,划船也好,路上运送也罢,都有人拿着鞭子乃至于刀盯着。 稍有不慎,或者稍有迟缓,直接一鞭子下去,不打死算好的,打死了直接拖到荒郊野岭丢掉,连个尸体都留不下来,铁定是叫野狼野狗吃了去,实在听不下去。” “哼,上等人啊上等人啊,不管宋国还是金国,想来大理国和西夏国也是一样的,上等人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层一层压下来,一层一层都能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可恨!”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晚上的诉苦大会你和海生、景珪他们组织一下,记得,跟他们接触的人不要带武装,武装士兵只要在外面围成一圈就好,不要让他们产生恐惧感。” “喏。” “人要是多的话,就分成几批来,一批一批的,不着急,现在咱们稍微有一点时间了。” 苏绝点了点头,笑了。 “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 “嗯。” 诉苦大会可是对付俘虏的终极手段,拥有强大的直击心灵的力量。 但是吧,这实际上属于借力打力。 这“力”,甚至是金国自己提供的。 他们把这些签军和民夫折腾的要死要活,只在生死线上下挣扎,没有谁的日子是好过的,个个苦大仇深,稍微动员一下,结果还用说吗? 不是苏咏霖的手段精巧、心思深沉,而是这吃人的世界过于凶狠了,所以说,这借力打力之举,难道是苏某人的错吗? 很显然不是的。 胜捷军打一开始就把俘虏待遇区分开来了。 女真正兵们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待遇极差,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相对较好一些。 到了晚上,女真正兵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只有稀的跟清水里撒了几粒米似的稀粥可以吃,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吃上了一碗难得的干饭。 浓烈的麦香让他们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对于这样的待遇,签军们和民夫们感到不解。 本来没有被杀没有被打骂甚至没有被强迫去做重体力活就已经让他们非常惊讶了,加上被打骂和强迫做体力活的还是那些正兵老爷们和官员老爷们,这足以让他们震惊。 为什么,我们的待遇会比他们好呢? 难道不该是他们的待遇更好一些吗? 这些可怜的被压迫者甚至对优待感到不解和恐惧。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胜捷军不仅没有对他们动粗,反而还和善地把他们分成好几百个五十人小队,然后每一个小队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中间是一堆篝火。 篝火边上站着胜捷军的军人,不知道是士兵还是军官,上来就是一句【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这一句话就把战火之中侥幸逃生却又被俘获的更夫老王头和他的两个伙伴给说的傻了眼。 一百一十五 诉苦大会 老王头叫王庚。 说是老王头,其实也就三十多岁,但是他却是他所在的村庄里年龄最大的男人,比他年龄大的男人都死了。 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被官吏折腾死,只有他顶住重重压力活到如今,所以大家喊一声老王,表达对他的尊敬。 这一次出征,他们村里一共十七个男子被签发。 因为太穷,无论如何拿不出钱来贿赂签发的小吏,只能老老实实的上路。 王庚还算是运气不错的,之前曾有一次被签发之后活着回来的经历,被大家视作奇迹和幸运先生。 这一次他的运气也不错,被安排成了更夫,负责打更,多少比其他签军幸运一点儿。 胜捷军攻击金军大寨的时候,王庚和他的两个同伴距离比较远,没有第一时间遭到波及,活了下来。 之后一个同伴建议要渡河求生,王庚看着朦朦胧胧的天色下一帮人渡河往北岸去求生,感觉也只好如此,于是一起渡河求生,登上了北岸。 接着被胜捷军骑兵队俘获。 还好,至少活了下来,也没受伤。 然后就被收缴一切装备,只剩下一身衣服,被看管着,本来以为最好的结局也是当苦力当到死,可谁曾想居然还吃到了一碗香喷喷的麦饭。 送行饭? 王庚心头更加恐惧了,饭都没怎么吃出香味来。 结果到了眼下,那些胜利者居然对他们说大家是朋友? 开什么玩笑? 王庚一脸懵逼,身边伙伴也是一脸懵逼,大家满脑袋问号看着那个胜捷军的军官。 “不瞒你们说,我跟你们的出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曾经也是农民,家里还有几十亩土地,本来勉强也能度日,但是后来遭了灾,给官府和地主联手,把土地贱卖了。 那年年景不好,连佃户都没得做,一家五口人只能逃荒,逃着逃着,家里人全都没了,就剩我一个,快饿死的时候被咱们苏将军救下来了,才活到了今天。” 这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声音变得有些更咽。 签军们和民夫们则感觉相当的震惊。 他们本来以为胜捷军的军官们说的都会是很奇怪的迷惑之言,可是越听,反而越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 只是现在他们可能跟对了人,所以走上了这样的道路。 这些话都不是奇怪的迷惑发言,而是掏心窝子的话,所以听着听着,就不觉得恐惧和疑惑了,只感到莫名的伤感。 一种共情产生的伤感。 这些本该站在胜利者角度对他们为所欲为的人们却用自己掏心窝子的心里话让他们红了眼睛。 于是民夫们和签军们终于了解到,这支击败了金兵的天降雄兵居然是一群穷苦农民组成的,它从上到下都不是什么贵人。 而这些胜利者们居然和他们有着惊人一致的悲惨过往。 如果不是跟对了人,遇到了那位统制官苏咏霖,他们可能都会被饿死。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快要饿死了,谁又心甘情愿要走上造反的道路? “胜捷军里的大家伙儿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一群不被当做人的牛马一样的牲口们组成的!” 军官握着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就是咱们这样一群牛马一般的牲畜,把这帮人上人干翻了!咱们干翻了他们!咱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争一口做人的气!凭什么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他们是人,我们却是牲口?” 这般的话语一字一字的通过耳朵进入战俘们的心里,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痕迹。 他们不知道答案,不知道问题的由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 不是天生的吗? 王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出口询问了。 “咱们生来不就是这样子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王庚身上。 军官注意到了王庚,笑了笑,走到了王庚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曾经我也不明白,所以我也是这样问苏将军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不知道。” “他说,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都要吃饭拉屎,都要睡觉,都是站着走路弯腰捡东西,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都吃不饱肚子,而他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却还能脑满肠肥?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王庚被军官这么亲热的搂着,真是有些不习惯,也有些微微的害怕,但是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有点硬。 军官却并不在乎。 “咱们没得到咱们应该得到的,咱们应该得到的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抢了太多走了,他们对咱们予取予求,咱们一点说不的能力都没有,护不住自己,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咱们越是软弱,越是退缩,就越会被他们抢走本该属于咱们的东西。” 这样说着,军官松开了王庚的肩膀,站起了身子。 “你们能吃饱肚子吗?一年到头有多少天能吃饱肚子?家里亲人又能吃饱肚子吗?” 王庚和其他战俘们互相看了看。 “没几天,基本上都是半饥半饱,饥一顿饱一顿都难,只能说勉强混得过去。” 王庚低下了头:“家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庄稼汉真要敞开肚子吃,怎么也吃不够的,地里打上来的粮食就那么多,总要省一点给家人留着。” “对啊,咱们那么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还是吃不饱肚子,为了家人,都要省着吃,一年到头扣扣索索也没几个储蓄,一旦遇到灾年,遇到无良官吏,破产就在眼前。” 军官的话让周围一圈人都低下了头,抿着嘴。 王庚身边的同乡伙伴王长良红了眼圈,更咽着开口。 “家里地本来是有些的,年景好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吃不饱肚子,但是去年遭了蝗灾,粮食被毁了一半,老娘急病了,求医问药把家里储蓄都耗光了,只能卖了好几亩地。 乡里土豪知道我家里急用钱,居然压我地价,把上好的肥田压到下等薄田的价,我无可奈何,只能贱卖土地给老娘治病,但是老娘的病终究没能治好,人没了,家里的日子也不行了。” 一言既出,好几个俘虏随之叹息,显然也是有着相似的经历。 军官沉重地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明明如此辛劳,却总是遭遇恶事,遇到这样的事情更无力反抗,只能任凭蹂躏,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对咱们为所欲为,任意剥夺,这就是你们今日身在此处的原因了。” 战俘们回想起不幸的经历,哀叹声此起彼伏,很久都没有停息。 军官感叹之后,建议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自己的事情说一说。 “平时不敢说的,如今就都说说吧,事情总不能闷在心里不说,那会非常难受的,诸位,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是给咱们农民做主的军队,不用怕,说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全都说出来。” 战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迷惑和震惊缓缓褪去,于是乎倾诉便继续下去了。 或许是胜捷军温和的对待让他们放松了戒备,又或者是军官们引人共情的讲述让他们感到内心深处的亲近。 他们把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一个人说完一个人接着说,字字如刀,斑斑血泪,他们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到最后,更是变得更咽不能言。 战俘们心中原有的恐惧、戒备和不解,在这一过程之中逐渐消融,感同身受而产生的共情让他们甚至感觉到他们不是战俘,胜捷军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大家仿佛真的就是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似的。 在这样的氛围下,不约而同的,他们互相倾诉。 这种战争赢了没有他们什么事情,输了他们却十之八九会跟着死。 或者说不用等战争开始,哪怕是在行军路上,他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干活干的不勤快,稍微有点毛手毛脚的,没有人看到还好,一旦被正兵或者官吏看到了,必然是一顿毒打。 军营里等级森严,军法的名义之下,上级对下级有生杀予夺之权,而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这群人们,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所有一切苦楚。 总有人想要从那个可怕的军营里逃出去,但是逃出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是不清楚的。 他们被关押在另外的地方,轮流被拖出去参加打捞沉船清理航道的工作,被严格监视,用鞭子和棍棒监督,工作非常辛苦。 这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的作用还是很大的,除了可以做参照、让其余战俘产生强烈的对比感,还能用作苦力,榨取劳动力,榨干劳动力之后还能举行公审大会干掉他们。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 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一百一十六 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这个晚上,胜捷军的士兵们大多睡的非常香甜,睡的也很沉。 一天半的时间连着两场大战,还有一场急行军,早已把他们的体力榨取干净,能撑到现在才睡着,已经算是意志力强大了。 战俘们也匆匆睡下,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准备迎来并不确定的明天。 虽有人都睡下了,一样奋战了一天半的苏咏霖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他一个人坐在汶水边的高台上,看着河上的船只,默然无语。 处理完一些杂事之后的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夏日里又闷又热,你给我披衣服,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苏咏霖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田珪子。 “就算是闷热,也不能仅穿一件单衣就坐在河边吹风,阿郎是全军总帅,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全军将陷入混乱,这对整个胜捷军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田珪子一本正经。 苏咏霖苦笑一阵,无奈的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听你的。” “这是属下的职责。” 田珪子还是一本正经。 对此,苏咏霖还是相当欣赏的。 “珪子,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阿郎所想,大抵应该是如何更快的战胜金贼,更快的推翻金廷。” “我再怎么想胜利也不至于天天想啊。” 苏咏霖摇着头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是在想,为什么明显比我军更强的金军会失败,而我军胜了。” “这很简单,阿郎做了正确的事情,而金贼没有。” “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 “这……” “之前我和那个夹谷阿速谈话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问题?” 田珪子好奇地询问。 “他问我,我们急行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全军逃跑了多少人,我说,没有人跑,只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他非常吃惊。” 苏咏霖眯起眼睛看向水面:“之前我还没想清楚,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吃惊。” “为什么?” “因为他做不到。” 苏咏霖沉声道:“我可以带着胜捷军连夜奔袭,提前跑完半天才能跑完的路程,甚至还能赶在天亮之前发起突袭,让他猝不及防,而他却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金贼为什么行军速度那么慢?为什么给了我们那么充分的时间去布置战场,去阻塞河道?原因可能就在这里,他没办法快速行军,因为一旦快速行军,恐怕还没到泰安州,他的兵就跑光了。” 田珪子皱了皱眉头,忽然感觉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金贼人心不齐,而我们人心齐?”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更可以说明咱们知道咱们为何而战,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打这一战,咱们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知道自己每杀死一个敌人意味着什么。 而金贼不同,金贼大军从上到下可能没几个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所以自然也就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盘散沙,参军也是被迫,一边行军,一边就会不断有人试图逃跑。 急行军对于咱们来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而对金贼大军当中的很多人来说,是逃离战场和军官管控的大好时机,一旦急行军,士兵逃亡率会大幅度上涨,他们根本控制不了。” 田珪子深吸一口气,悟了。 “原来如此,那些金兵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要么是为了劫掠赚钱,要么就是被逼无奈,所以会想方设法的逃离战场,正常行军尚且还能管控,一旦急行军……” “不管想逃的还是不想逃的,会大规模掉队,路途一长,一万人出发,到目的地还能有五六千就算是不错的精锐了,所以自古以来,长途奔袭就是非常考验将军和军队的难题。” 苏咏霖这样一说,田珪子大彻大悟。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阿郎,我军克敌制胜,所依靠者不仅仅是全新的兵器啊。”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从来也不是,用兵器者为人,人,才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兵器只是辅助。” 他清楚这一点,他清楚鸦片战争时期清军和英军的武器差距并没有大到被吊打的地步。 双方使用的火药也没有质的区别,依然是前装火药,一旦下雨火枪也就变成了烧火棍。 战争中,在火枪火炮对射的阶段,清军能和英军打的有来有回,但是到对射结束、英军上刺刀成队列冲锋上前肉搏的时候,清军就完全不能对抗、一触即溃了。 当时英军火枪手拼刺刀的技术非常强悍,组织度极高,而清军则是火枪手只负责打枪,负责肉搏的不负责打枪,一旦英军开始队列冲锋,清军火枪手就率先逃跑了。 而肉搏的部队也因为长久疏于训练而不能与英军抗衡,刚一接战就被打的一塌糊涂,军官带头逃窜,于是乎兵败如山倒。 讽刺的是,时光流逝一百多年之后,崭新的中国军队却能凭极高的训练度和组织度与装备远胜自己的强大敌人交锋而不落败,逼和对方。 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我军士兵皆怀有对金贼彻骨之痛很,也有自身之悲怆,被我军激起共情之后施以教化,自然就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凄惨。 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和过去就完全不同了,让他们继续回去过原先的日子,他们会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们会无法忍受那种压抑的空气,会觉得无法呼吸,为了争取能畅快呼吸的权利,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奋斗!” 这样说着,苏咏霖站了起来,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 “珪子,你不也是如此吗?” 田珪子低头沉默一阵,会想起自己濒临饿死的那一段日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一瞬间,真的有了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正是如此。” “让更多人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苦,为什么无法翻身,再告诉他们该如何翻身,那么,他们就会是我们最忠诚最坚定的同伴,急行军也好,劣势也罢,只要心怀希望,他们绝对不会散去,这一点,金贼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此基础之上,给予他们足够的训练、粮食和装备,他们将无敌于天下。” 田珪子一口气吐出,心里忽然像着了火一样的火热。 “阿郎,咱们进攻东平府吧!夺了东平府,东平府有山有水,有人口有粮食,还有铁矿,煤矿,那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苏咏霖踱步于河边。 “东平府,可是咱们的赵领帅想要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金贼眼下的大本营,聚集着最多的物资,也有最多的兵马,而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还需要整顿,此时,并非进攻之良机。” 说起赵开山,田珪子一脸不快。 “金贼自东平府进军攻打泰安州,我军反击,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就算是赵领帅,又能怎么说?只要我们抢先占据东平府,办成既定事实,他又能如何?” “即使如此,那么金贼大本营的众多兵马,还有我军眼下这诸多战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沉默了一阵。 “这……” “击败这支金兵,已经是眼下我军的全力,继续进攻,实在不是良策,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整顿军队,休养生息,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 “可是阿郎,东平府……” “珪子,我知道你的意思。” 苏咏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田珪子:“我何时说过我不要东平府?那帮签军和民夫大多来自东平府,我打算收编他们,自然少不了东平府,放心吧。” “那?” 田珪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苏咏霖。 “夹谷阿速那儿不是交代了吗?金贼还有一支人马往沂州去了,肯定是一场恶战,其他的光复军可没有咱们这样的组织,基本上也是一盘散沙,能不能扛住,还是个问题。 其他几个州我管不到,但是沂州,有咱们的人在,还有那么些新农村,那么些相信胜捷军拥护胜捷军的人,就算是为了他们,咱们也得帮赵领帅一把。” “这倒的确是,但是这和东平府有什么关系?” 苏咏霖笑了。 “我帮他一把,他不要还我人情?他之前可是做出了那种事情,有失人心,而我,不计前嫌。” “这……阿郎算无遗策。” 田珪子无话可说,只能表示佩服。 这活儿干的滴水不漏,哪怕是抢地盘,都能抢的光明正大,道德上毫无污点,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现在还不是咱们翻脸的时候啊,没有打败金贼主力之前,该周旋的还要周旋,该隐忍的还要隐忍,尽量顾全大局。”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一百一十七 胜捷军是不一样的 一夜酣睡之后,胜捷军士兵们的体力基本上恢复。 一顿舒坦的早餐吃完,士兵们人人神清气爽,面上洋溢着满满的朝气。 胜利的喜悦促使他们走向更加精锐善战的道路,也促使他们开始具备胜利的光荣传统。 与那帮女真正兵和官吏们完全不同。 既然休息的差不多了,苏咏霖一边安排清理河道的工作继续,一边安排军队有序返回,并且分批次把战俘们全部带回去,继续做思想工作,发动他们加入胜捷军。 这一万多壮丁苏咏霖是打算吃下最起码八成,剩下的如果实在是不愿意,他也不勉强,发给路费,允许他回家,彰显仁义风范。 这样的军队就算不加入,他们也会牢牢记住,记住曾经有这样一支不劫掠不杀良善平民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在这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这一点苏咏霖可以保证。 岳家军已经不复存在的当下,并没有可以在与民众相处的关系程度上超过他的军队存在。 因为这个时代的军规军纪很不一样。 苏定光收藏了很多兵书,所以苏咏霖南宋时读过非常多的兵书,但是他发现没有一本兵书上讲述过军队应该保护民众相关的内容。 唯一有所相关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岳家军曾经的口号。 事实上几乎所有古代军队就算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也会在战时和非战时出现大规模的劫掠、杀戮良善等行为。 而更加可悲的是,王朝军队的劫掠行为在大部分时候都被视作王朝军队的潜在福利,王朝并不会实际制止这样的行为。 因为古代所谓军纪严明,其标准是对长官和律令的服从,并不包括对普通民众的亲和。 几乎不会有王朝和将军要求自己的军队对民众亲和。 贯穿整个中国历史,贪婪残暴却军纪严明的军队屡见不鲜。 残暴的兽性和严明的军纪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同时存在于一支古代军队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社会民众不管是在王朝更迭的乱世之中,还是在和平年代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剿匪、局部战争之中,都会成为参战军队的天然猎物。 不管是本国军队还是外国军队。 地方的资源和当地百姓的财富成为双方军队争夺的焦点,既然如此,胜利者自然有权力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更别说在那种层层压迫的严密体系之下,对于长官来说,适当地让基层士兵宣泄自己心中不满的情绪也是治军的一个套路。 自己所有的当然不能奉献出去,就只好让战场附近的百姓“奉献”一下了。 军队主帅不会约束军队,行政官僚当然也没有那个胆子。 于是不管战争胜利还是失败,对于战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双方的军队都是吃人的野兽,无关乎双方军队的国别,平民百姓从来没有自己人或者“子弟兵”的意识。 对于头一遭认识到人民的力量从而在军规军纪中加入不准掳掠当地百姓内容的岳飞来说,他的死,或许也有这一层面的原因。 胜捷军从建军之初就在军规军纪里加入相关内容。 胜捷军所谓的军纪严明和这个时代其余军队所谓的军纪严明,并不是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苏咏霖有信心,可以让那些战俘们心甘情愿的加入他,而不是被迫被裹挟着加入。 军务安排妥当,苏咏霖自己决定停留在这边继续稳定秩序,做收尾工作,并且为全军殿后。 当然,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能休息,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 苏咏霖定下来的规矩。 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不管胜利还是失败,只要大家没死光,只要还能再战,就要开会商讨这一战的得与失,并且将之记录下来,做为胜捷军一路走来的见证。 将来如果真的可以成大事,这份记录一定要完整地保留下去,流传下去,让后人都知道胜捷军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创造新世界是多么的不容易。 眼下就是会议召开的时候。 战争所得之前已经差不多统计完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反思这一战还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改进。 骑兵的不足,训练的不足等等,已经是老生常谈,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必须要长时间投入,所以也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而有些事情却显得有些特殊。 “士兵对飞火枪提出了不少异议,他们认为飞火枪并不是那么好用的武器,有些时候挺恼人的,所以很多士兵都不太喜欢使用飞火枪,觉得还不如干脆的长枪来的痛快。” 林景春提交了自己接到的关于士兵对飞火枪的建议和看法。 苏咏霖对此相当重视。 “说说看。” “主要还是火药的问题。” 林景春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有不少士兵都反应,使用飞火枪的时候,点燃倒不难,但是点燃之后能否喷出足够的火焰就要看运气,有些时候点燃了,只是冒烟,并不喷火。 有些时候点燃了,也喷火了,但是就那么一下,就开始冒烟了,没火了,有的则喷发的不够强劲,和战友手里的比起来,相差甚远。 而且飞火枪喷发之后烟雾甚大,军阵前方一片烟雾,非常干扰士兵的视线,气味还很刺鼻,阿郎,我觉得他们说的在理,这两次作战因为地形原因问题不大,但是换个地方再用,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的确都是早期火药武器的问题所在,追求火药的强大力量,自然也会受到副作用的掣肘,不断的更新改进才能往前进,至少大方向不能歪。 “那些有问题的飞火枪都拿到了吗?” “都在。” “拿来看看。” “喏。” 林景春很快让人拉来了两车使用过后的飞火枪。 “这一车是点燃之后并未喷火的,这一车是喷火量太小、持续时间太短的。” 林景春很聪明地把两种不同问题的飞火枪分开来放置,得到了苏咏霖的夸赞。 然后大家开始研究这两种问题飞火枪的问题在什么地方。 苏咏霖拿起一支未能成功喷火的飞火枪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然后把火药筒拆下来,把里头的火药倒了出来,一看之下发现了问题。 “这自然是点不燃的。” 苏咏霖面色严峻地看着这一堆已经有些层次分明的“火药”。 火药是硝,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的混合物,而所谓的混合,体现在当前具体的产物上,就是简单的搅拌,搅拌完了就是火药。 这样的传统火药在物理和化学的性质上都不稳定。 这样的火药装筒之后,经过运输路上的颠簸,因为其配料各自的重量、密度并不相同,甚至会自行分离,用料都分离了,还打什么仗呢? 苏咏霖面前的这堆火药就是如此。 看上去,这堆火药已经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分离情况,就算混在一起,也无法起到火药的作用了。 苏咏霖不知道火药匠人们有没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既然眼下还是出现了这个问题,就说明至少金国方面没有严肃看待这个问题,并且尝试解决。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在其他失败的火药筒里发现了装药过多以至于无法点燃,装药过少以至于喷发时间太短等两种情况。 这样一来,飞火枪的三大问题就是火药分离、装药过多和装药过少。 问题不简单啊。 一百一十八 火药的难题 因为武器不好用而遭到士兵的不满,负责后勤工作的林景春也十分头疼。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飞火枪上。 任何一种火器都有概率发生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飞火枪的火药筒里,还有咱们缴获的金贼使用的火药,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还有受潮结块这样的情况发生,储存起来的确十分不易。” 林景春对着苏咏霖大吐苦水。 苏咏霖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因为缺少硝石,胜捷军的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火药,所使用的火药和火器都是缴获得到的,这也是苏咏霖不愿意使用火药和火器的原因之一。 剩下原因的就是缴获的火药和火器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也很难机动使用,几乎只能用于守城和攻城,野战的情况下派不上用场。 飞火枪已经是目前可以立刻制造列装的唯一创野战型单兵火器了。 火器技术上的不成熟让苏咏霖摒弃了优先使用火器的选项。 冷兵器虽然古老,但是技术成熟,工匠易寻,原料充沛,不存在用完了就没有了的情况。 弓弩不好造,大刀长枪苏咏霖还是能造出来的。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想在火器上做出一些创新。 在管型火器发明出来并且产生一定实战效用之前,宋金西夏蒙古各方角逐征战的战场上,重甲都是绝对的主流。 步兵有重甲,骑兵也有重甲,大家像是军备竞赛似的赛着比较谁的铠甲更重,更有防御力。 这一切随着管型火器的诞生和逐渐普及而发生改变。 即使是最古老的火门枪,在它的有效射程范围以内,对重甲士兵的打击也是冷兵器所难以企及的。 相对于同样重甲的重斧部队,一个火铳手的维持成本就低的可笑,而对重甲的打击力度却高的可怕。 火药爆炸产生的动能是弓弩所无法比较的。 正是管型火器的不断成熟,让钢铁重甲渐渐变得十分尴尬、毫无意义,最终遭到摒弃。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成熟,苏咏霖很想训练一支火绳枪或者燧发枪部队,给宋金双方的重甲部队一记重击。 但是就眼下看来,就算能手工造出几支枪,也不具备量产列装的条件,不能量产列装,就没有意义。 火枪制造技术和钢铁冶炼方面的难题暂且不说,光是火药的生产和改良就困难重重。 就眼下这种动不动就分离的火药,实在不能指望它在战场上发挥多大的用处。 分离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来说,这种粉末状的火药燃烧起来很容易面临燃烧不充分的情况,从而无法发挥大用。 就像现在,火药筒里的火药要是多了,燃烧不充分,要是少了,燃烧起来不给劲儿,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 而这三个问题,似乎指向了同一个解决方案——火药颗粒化。 苏咏霖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并不清楚具体的方法,尽管如此,他也知道无论在怎么搅拌,都不可能让火药实现颗粒化。 颗粒化,还要性质稳定,不能分离,那自然就要让原料紧紧黏合在一起。 用水泡成糊糊之后不断搅拌搅拌,然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 记忆中,这个技术应该是出现在工业革命以前的,那也就是说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是物理化学成体系发展以前就能折腾出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在不断摸索之中逐渐成熟的技术。 要说工业革命以前能搞出多么难搞的化学试剂,这一点苏咏霖是不太相信的。 而且为了成本考虑,就算是化学试剂肯定也是很简单就能搞出来的,不可能太贵,否则不可能列装给军队使用。 军队打起仗来鬼知道能消耗掉多少斤火药,要是制造颗粒火药成本太高,甚至超过冷兵器,那就不可能普及。 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这就证明早期的火药颗粒化技术并不难。 关键还是成本,成本控制不住的话,就无法实现大规模列装,所以技术是一方面的,成本更加重要。 要说成本低,最低的当然是随处可以取用的水。 不过也的要相对清澈的水,不能什么水都用,一碗泥水和火药混合在一起怎么可能搞出合格的火药? 当然,这也好高,旁边就是一条汶水。 除了水以外,最低成本可以大量获取的液体…… 也就是尿了吧? 这样想着,苏咏霖忽然感觉除了水以外,说不定用尿试试也可以,人的尿好像用处还挺多的,比如童子尿之类的…… 反正稍微试一试也不打紧,尿这种东西在军营里也是绝对不会缺的。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把火药弄湿成糊状,搅匀之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变回火药,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看向了林景春。 林景春面露难色。 “这能行吗?水加火药?” “试试,总归要试试,对了,再试试尿。” “尿?” 林景春更加吃惊了。 “这也是多方面考虑啊。” 苏咏霖双手一摊:“火药这东西用起来就没有上限,万一咱们试验成功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得大规模的搞,大规模搞要钱,要很多钱,现在咱们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耗得起吗? 除了水和尿足够省钱,还有什么更加省钱的?难道咱们用酒吗?还是牛乳羊乳?还是用那些只有权贵富商才能喝得起的饮料?除了水和尿,咱们用得起哪个?”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景春更是低下头寻思了一阵,想了想胜捷军的财政现状,最后不得不点头。 苏咏霖给军队的待遇之高,超过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军队,光一日三餐的粮食投入就能独步天下,更别说他为军队的其他投入。 比如肉食方面的投入,还有教育方面的投入,每一个方面的投入都是一笔大钱。 兵饷每月按时足额发放,苏咏霖亲自派人监督,直接把军饷发放到每一个士兵手里,从来没有拖欠过。 另外苏咏霖还会花钱补贴军属农户,还会给新农村里农会的工作人员提供一些行政上的补贴,这些也都是钱,必须要支出的。 加上各种其他兵器的制造,给矿工们的工资支出、其他各类雇佣工的工资支出,这一切的支出使得胜捷军的财政并不宽裕。 能投放到新武器研究上的资金就那么些,真要把新武器折腾出来了还要考虑从什么地方挤钱出来投入进去制造新武器。 这样想想,林景春也不是不能理解苏咏霖的顾虑。 “这样算下来……还真是用不起。” 苏咏霖于是一拍手。 “对吧,所以水和尿是最省钱的,万一成功了,火药问题解决了,飞火枪就更好用了,到时候,还可以试试改良其他的火器,要是不成,也不至于花太多的钱打水漂。” 对于苏咏霖节约省钱的观念,林景春非常赞同,他连连点头,然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剩下的就是火药制造的问题了,阿郎,咱们找着了一些能造火药的匠人,但是原材料方面,硝很难获取。 所以现在那些匠人天天往茅厕和猪圈里头钻,只能在那些墙根子底下刮一些硝,但是说实话,也收集不到太多,实在需要增加人手。” 苏咏霖皱起眉头,片刻之后点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是可以增加一部分人手给他们,或者通知农会,发动农户们在自家茅厕和猪圈内刮取硝,交给兵工厂,兵工厂可以给铜钱,也可以给点粮食之类的作为报酬。” 林景春听了之后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样想,发动大家一起弄,肯定比咱们到处跑到处刮要来的快。” 这样说着,林景春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道:“不过阿郎,就算这样,咱们也造不了多少火药,火药真要用起来是很快的,从金贼手里缴获来的到底会用完,咱们要早做准备。” 一百一十九 重口味的解决方案 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靠投入资金来解决,但是原料获取方面的问题不仅要看技术,还要看地利。 作为一种矿产,本地没有就是没有,老天爷不赏饭吃,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 所以这的确是问题。 想要发展火器,作为基础原料,火药总要保证。 但是没有稳定产出的硝石矿,只靠茅厕和猪圈等地刮来刮去得到的那点硝实在也熬不出多少能用的火硝。 而火药组成成分里硝占比最大,作用最大,不可替代,最优良的比例苏咏霖记得好像要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目前可以开采的最大硝石矿所在地是汉中和蜀中,距离山东十万八千里,短时间内没有考虑的必要。 山东和周边地区,只有曹州和单州一带产土硝,是备选替代。 但是曹州和单州眼下都不在苏咏霖的控制之下。 于是苏咏霖就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没有硝石矿,只能从茅厕和猪圈这些地方一点点的收集硝去熬。 这样肯定是不能长久的,所以苏咏霖也有相关的想法,想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把曹州和单州拿下,这样就能建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了。 没有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想发展火器就很难了。 不过曹州和单州眼下归属南京路建制,苏咏霖要通过东平府和济州才能抵达曹州和单州。 嗯,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虽然值得思考,但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还能再缓缓。 林景春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经过苏咏霖的指示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集了一桶水和一桶尿,下令后勤部队的士兵着手进行火药改良工作。 把现成的火药加水或者加尿,搅拌成较为粘稠的膏糊状,水和尿不要一次性添加太多,而要分次添加。 粘稠的火药糊完成之后,再把它们捏成一个个饼状物体,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风干,等它完全风干变硬之后,再重新研磨。 这样或许可以得到性质较为稳定的火药。 然后看看是加了水的比较好还是加了尿的比较好,亦或是两种都不行。 那就头疼了。 可没有比水和尿更容易获取的低成本液体了。 这边火药风干着,那边回师的工作也在快速进行之中,刘喜为了活命、为了得到赏识,非常卖力的干活儿,仅仅三天就差不多把一条可以使用的航道清理出来了。 于是胜捷军好不容易通过大战缴获的战利品也可以全部拖上船带走,然后回到泰安州,好好的强化一下自己。 七月初九,苏咏霖踏上了回师的道路,胜捷军正式凯旋。 回师的路上,苏咏霖在船上亲自观察了风干之后重新研磨的火药。 他发现加了水和加了尿之后风干研磨的火药都比之前的性质要稳定,放在桶里使劲儿摇晃一阵子也没有用料自行分离的情况。 捏了一小撮放在手心上细细观看,可以发现大小不一的火药小颗粒,这就说明最起码的火药颗粒化已经实现了。 真有点意思。 不过这样还不够。 “火药颗粒不能太大,可以制作小型网兜,把网孔的大小恒定,把研磨出来的火药放在网兜内做筛选,太大的颗粒便可以留存在网兜上做进一步的研磨,直到合格为止。” “喏!” 林景春立刻安排下去,然后苏咏霖下令用飞火枪试验两种火药点燃之后喷火的情况,各制作五支。 为了做出比对,还拿了另外五支使用传统火药的飞火枪做实验。 一共十五只飞火枪点燃引线之后伸出船体,接着便是盛大的喷火场景。 用水和尿加工之后的火药明显喷发起来更加给劲儿,不仅喷发距离更远,喷发时间也更长。 而原先传统火药的喷发则不那么给力,甚至还有一支哑火了。 而加工火药的十支飞火枪无一哑火。 加了水和加了尿的火药喷发比对起来则差距不是很大,加了尿的似乎喷发起来更强劲一些,但是也没有过于明显的差距。 接着,苏咏霖又让士兵拿加工后的火药做喷发试验,把两桶火药都给用光了,进一步证明了加工之后火药的性能更加稳定。 林景春等人一脸惊喜,感觉这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成就。 最后苏咏霖拍板,选择用尿来作为火药加工的最佳选择。 理由很简单。 水还能喝,正常情况下则没人会喝尿,人体本身就是个天然的产尿机器,只要有水喝,就能不间断的产尿,源源不绝。 所以用尿液来加工火药实在是便宜不过,胜捷军方面最多承担一个运输成本。 虽然说这个解决方案的确是有点重口味了,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 关键是简单、便宜,可以快速形成一个生产规模,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现在没有什么钱的胜捷军十分需要这种低成本的问题解决方案,只有成本足够低,才能在这时候真正派上用场。 这种时候追求什么高大上纯粹是脑袋不好,不论多强大的武器,只要不能量产列装,那么对于军队来说就没有本质上的帮助。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至于工匠们反映的工作环境恶劣,很容易头昏脑涨等问题,也只能请他们开窗通风,轮流换班工作,并且用自己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品格坚持下去了…… 和生产成本比起来,工作环境什么的实在是特别微小的问题,不值一提。 打定主意之后,苏咏霖就和林景春等人定下了加工火药的诸多细节问题,做了一番规定。 比如一定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火药而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干火药。 比如储存火药需要做好防潮湿的工作,一定不要大规模聚集摆放,而要分置多处进行摆放。 还有一些他能想到的细节问题都写在了纸上,让工匠们牢记,并且遵守相关规则。 想了想,苏咏霖还增加了一条规定。 关于火药的任何讯息都不能对外部提起,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口如瓶,如果发现讯息泄露,视若违反军法,后果自负。 苏咏霖还专门为此制定了相当严苛的“连坐”法,专门用于与火药相关的工作人员身上。 林景春感到惊讶,但是苏咏霖既然破天荒的展现出了严苛的一面,只能说明他特别在意火药问题。 林景春于是没有反对,选择了支持。 至于接下来火药喷发产生的烟雾比较大的问题,苏咏霖感觉暂时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无烟火药诞生以前,这个问题无解,而无烟火药已经是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了。 只能放下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苏咏霖一边保持着相当规模的情报探查和收集工作,一边回到泰安州开始俘虏消化和军威宣扬工作。 俘虏要消化,军威也要宣扬,他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但是一个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并不代表其他战场上的战争也结束了。 一场大的战争,不是一两场局部战斗就能决定胜负的。 苏咏霖赢了,不代表光复军赢了。 汶水之战结束的同时,金军主力三万余人正在向沂州方向金军,领军者就是术虎思济本人。 术虎思济给夹谷阿速送去军文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兵了,出动兵马也不是他所说的两万人,而是三万人。 因为出兵前夕徒单京从大名府路千方百计凑出来的支援军队一万人终于抵达了。 术虎思济狂喜,立刻把这一万人编入讨伐军之中,宣布进军。 一百二十 赵开山满脸得意 军队人数多,术虎思济当然是高兴的。 但是耶律成辉不高兴。 负责后勤的耶律成辉本来希望术虎思济不要带那么多人出动,不然的话为两万人准备的军需物资就会出现一些缺口,并不好补充。 而且进军沂州方向也没有汶水这样的河流可以帮助他们,所以基本上要靠陆路运输,效率大降,成本陡增。 对于刚刚遭到大乱的山东西路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很多官员都在向他诉苦,所以他希望术虎思济可以理解他一下。 “刚刚遭遇祸乱,各地行政尚且没有完全恢复,眼下就要供给数万大军后勤给养,难度未免太大,还望统军使多多考虑吾等难处,莫要强加。” 耶律成辉这话就说的非常谦卑,姿态也很低。 可是术虎思济并不打算理解他们的难处,而是大怒,指着耶律成辉的鼻子狠狠地斥责他。 “国家大事,岂能因为耗费多寡而做出抉择?国家之事,就应当不惜一切代价!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又如何能担任重要职责? 你们难处大,我的难处就不大?山东乱贼起,遍地烽火,到处都是贼寇,每时每刻都在杀人!是人重要,还是你那点粮食财货重要?” 这话术虎思济说出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不理军务、贪污军费和军用物资用于个人享受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准确的说,术虎思济这家伙的贪名在整个山东地区都是有名的,大小官员对于他的贪那是相当的了解。 每年朝廷拨给山东的军费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用在军队身上,山东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眼下山东的局面之所以糜烂到这个地步,要说术虎思济没有责任,那纯粹是童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术虎思济这位新晋官僚极为熟练地甩锅。 耶律成辉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加班加点的保障术虎思济的后勤,同时还要为夹谷阿速的后勤费一些心思。 但是比起术虎思济的大手笔,夹谷阿速那真的是相当的省功夫了。 所以耶律成辉就把夹谷阿速那边的事情交给副手,自己专心给术虎思济筹备后勤,以免被他继续恐吓、为难。 一边办事,耶律成辉心里也是老大的不满、怨恨,深恨自己势不如人,不能反制,只能被动遭受此等压迫和羞辱,实在丢脸到了极致。 术虎思济这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亲自带兵出动,但是因为外地军队来了,为了方便统一指挥,不会闹出乱子,他才临时决定以统军使的身份亲自带兵出征。 这样就不会有人产生指挥权的矛盾。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不同地区的建制军队之间出现矛盾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兵隶属的猛安和谋克都不一样,各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也很好理解。 所以得要一个能说话算数大家都听从的人来统一指挥。 只能术虎思济自己上了。 临出征之前,术虎思济下命令给徒单京,让他尽快整顿更多的军队到东平府集结,然后往济南府方向而去,促成实际上的三路进军,尽快把光复军打垮,把山东恢复原样。 术虎思济统领三万主力军向兖州方向开进,准备经过兖州直扑沂州,在光复军的老巢大开杀戒,他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这三万军队里有两万人都是汉人签军,但也有一万人的女真正兵,并且其中四千人都是骑兵,剩下六千则是步军。 也就是时间紧迫,没能收集更多马匹以供军需,但是这四千骑兵各个都是一人双马,比起夹谷阿速那边的一人单马要好多了。 有这样规模的军队,术虎思济就不相信自己无法讨平山东乱贼。 跟他差不多,赵开山现在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失败。 通过他“高超”的政治手腕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赶到北边去之后,赵开山通过给苏咏霖提供大量军需物资减轻了心中的负罪感,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开始大规模扩充军队。 他宣布正式改组原先编制略显混乱的光复军,苏咏霖和孙子义那边他不管,他把自己这边稍微整理了一下。 他也知道那些投靠他的地主乡绅武装并不是多么靠谱,所以他主要就是扩编了最早拥有岳家军军号的自己的嫡系军队。 比如把儿子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扩编到了一万人,还配有两千多匹战马。 他精挑细选个子高大身体强壮的士兵进入背嵬军,竭力强化背嵬军的装备和兵力,试图把背嵬军打造成标杆式的光复军最强一军。 其余各军他也没有亏待,都是他的嫡系,能加强都要加强,当然军队素质方面就不是那么在意了,主要是人数。 强拉来参军的和主动投军的人这一段时间都很多,赵开山的嫡系部队膨胀的很快。 因为采纳了苏咏霖不给士兵脸上和身上刺字的建议,光复军没有宋军那种刺字制度,士兵脸上不刺字,所以乱局之中,居然有了主动投军的人存在。 当然,攻城略地之后投降的汉人金兵肯定是全部纳入队伍里,然后拉壮丁的事情也有部分地区在做。 但是不得不说,因为苏咏霖先期的宣传投入,光复军的整体形象在山东本地人眼里还是很正面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在苏咏霖和夹谷阿速血战的时候,赵祥的选锋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赵开河的踏白军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陈乔山的破敌军扩编到一万七千人,李啸的游奕军扩编到一万六千人。 赵开山的嫡系部队人数扩充很快,已经发展到了七万人,正在往十万的数字一路狂奔而去。 这还只是他的嫡系,那些依附于他的地主乡绅武装也是积极扩军备战,一个两个都不断增兵,一举把赵开山控制地区的光复军人数提升到了十万以上。 不说是不是乌合之众,至少人数上是足够的,看起来光复军军容庞大,十分威武,有了问鼎天下的势头,于是很多地主乡绅积极投身光复军阵容,为光复军提供粮饷,换取政治便利。 之前的分裂危机之后一度有些沉寂的光复军军势再度上扬起来,有一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感觉。 所以很多赵开山的亲信都说厉害的还是赵开山自己,就算没了孙子义和苏咏霖又如何? 光复军不还是那么强大吗? 这就可以判断光复军强大与否和苏咏霖、孙子义并没有直接关系,重要的是赵开山自己。 这让赵开山也渐渐兴奋起来,心情变得很好,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并且准备再次主动发起进攻,一举占据山东西路重要地区。 这样,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光复军领帅和起义唯一领袖了。 这样的气势一直维持到苏咏霖的警告送来。 苏咏霖送去了两次警告,一次是得知金军要攻打泰安州的时候送了一次警告,一次是打完夹谷阿速以后送去的警告。 开战之前的那份警告被赵开山视为求援信,得到警告的时候赵开山还有点高兴。 他感觉自己要是能出兵相助,之前那种尴尬也就不复存在了,还能让苏咏霖心悦诚服。 好事啊。 此时正值军队改组集训的时候,他的一些亲信部下都集中在临沂城,于是他把亲信部下们召集过来,出示了苏咏霖的警告信。 “雨亭到底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我没看错他,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虽然不好意思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到了,他感到自己无法对抗金贼大军,所以希望我能支援他。” 赵开山满脸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办成了一件大事。 一百二十一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一群核心部下传阅了这份警告信。 然后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除了少数几人脑洞清奇的人和赵开山保持一致之外,其余人还都没怎么察觉出这是一份求援信。 这是求援信? 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只看出了苏咏霖在警告赵开山,让他小心,说金军已经开始反击了,来敌肯定不止一路。 赵开山要特别小心从兖州方向来的敌人,注意防守沂州,必要情况下出击兖州,抢占城池,据城而守,威慑金军后勤补给线,不要让金兵过于深入光复军腹地。 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贸然和金军打野战,主要以守城作战为主,否则会很麻烦。 赵玉成也没怎么看出来苏咏霖是在求援,他只看到了满纸【小心谨慎】这四个字,让他们注意防备金军的反击。 可是,或许是大家都太聪明了,于是都装做没有搞明白苏咏霖真实意思的样子,都顺从赵开山的意思,认同这是苏咏霖“隐晦”的求援消息。 苏咏霖拉不下面子求援,只好拐弯抹角。 于是赵开山就开始和众人商议该怎么支援苏咏霖。 赵祥素来和苏咏霖不对付,这个时候也根本不愿意救他,想让他被狠狠地打击好出一口自己心里的恶气,好让自己顺快一点。 “领帅,我以为苏咏霖连求援都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说,显然是心怀侥幸,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对于这种行为,咱们大可等他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再去支援,那样会比较好。” 赵祥主动提议。 赵开山皱起眉头看着赵祥。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可别把个人恩怨带到公务上来,要是雨亭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咱们能好过?光复军任何一方受挫,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话是这样说,但是领帅,苏咏霖根本就没有明言提及自己的求援之一,说明他自己觉得自己还能撑住,既然这样,不如让他试试看,看看他能不能打赢。 他要是没那个本事,被金贼打疼了,下次来信肯定就更加诚恳,到时候领帅再出兵相助,对他而言就是再造之恩,那个恩情可比现在出兵相助的恩情要来的大的多。” 赵祥的说法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这些人都认为赵祥说的有道理。 这让赵开山陷入了深思。 的确,之前他对苏咏霖做的事情多多少少让他觉得也有些内疚,觉得也有点对不起苏咏霖,这让他很不舒服,要是能趁此机会卖个大大的人情给苏咏霖,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也能得到最多的感激和最大的利益,说不定之后还能借此机会插手苏咏霖下辖三州军政。 岂不妙哉? 赵开山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赵玉成就很不满意的开口了。 “友军有难,正是应当竭力相助的时候,诚如领帅所说,苏将军所部如果倾覆,对于我等来说难道是好事吗?没有苏将军在北边抵抗金贼,诸位难道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吗?” 赵玉成心直口快,对危难之际这帮人还要玩花花肠子的事情感到非常不满,直接出口抗议。 赵祥被赵玉成直接反驳,心里不痛快。 “玉成,我也是在为领帅,为整个光复军考虑!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赵玉成更加不满。 “为领帅和光复军考虑难道就是要我们见死不救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见死不救?” 赵祥生气了:“苏咏霖死了吗?他这不活的好好的吗?我只是说让他吃点苦头再去救,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这你都不懂吗玉成?” “难道一定要危机之时才能相助吗?同属光复军,同为抗金义军,怎能怀有如此险恶之想法?万一出了事情,后悔莫及!六叔,我坚决不认同!你不去,我去!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按捺不住心中正义感,与赵祥针锋相对,并且请战支援苏咏霖。 赵开山有点不高兴。 他扭头看着一脸英气试图请战的儿子,本来觉得自己会很高兴儿子有如此勇气,勇于担当,面对金军进攻丝毫不怯场,但是事到临头,赵开山却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赵玉成和苏咏霖的关系有点太好了,好到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和苏咏霖有关,他都站在苏咏霖那边,帮苏咏霖说话,事事都为苏咏霖着想。 两人认识也没多久,正式接触也就起义以来那么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关系就那么好了呢?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再次向赵开山请求。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黑着脸,摇了摇头。 “不急。” “父亲!” “出兵要时机!还要筹备军粮!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出兵就出兵?军粮谁给你运送?军饷谁给发?士兵手上的武器谁来筹备?休得胡来!” 赵开山斥责了赵玉成一顿,赵玉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打仗,自然是需要后勤的,没有后勤,打什么仗呢…… 赵祥冷笑一声,抱拳道:“领帅所言是有理的,咱们这里虽然军队多,但是多是没有训练和整编的新兵,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需要多做训练,明确编制,然后才能出战。” 赵开山点头。 “此言深得我心,就如此吧!如果胜捷军真的危险了,咱们当然要出兵相助,只是不是现在。” 说完,赵开山闷闷不乐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后,赵玉成也是闷闷不乐。 他想起近些日子和赵开山父子两人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心里十分愁闷,便写信给了苏咏霖,把心中苦闷向苏咏霖诉说,并且询问苏咏霖要不要帮助。 如果需要,就算没有军令,他也可以带着自己的亲兵骑兵队前来相助。 虽然力量小了点,但是绝不贪生怕死,也不会和贪生怕死之徒为伍! 这封信在苏咏霖七月十一日回到泰安州的时候才见到。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的奏捷军报也送到了赵开山的手上。 也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夹谷阿速所部出事的消息通过溃逃的女真正兵传到了东平府,被耶律成辉得知。 苏咏霖回到泰安州,得知赵玉成给自己写了信,很重视,第一时间就把信打开读了,读了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苦闷的孩子向自己倾诉心事并且寻求帮助的行为。 想了想,苏咏霖亲自回信。 苏咏霖告诉赵玉成,之前就说过了,就算的确是长辈犯了错,也不要和长辈发生什么冲突,那对他没有好处,他是个后生,与长辈冲突,只会惹来不孝的名声。 应当做适当的隐忍,不要为了自己而和长辈发生冲突,有什么不高兴的或者困惑的事情可以写信给自己,自己可以给他相关的建议,虽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可是自己也愿意听他倾诉。 顺便苏咏霖还告诉他自己打了胜仗,泰安州方向已经稳住了,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他们那边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若有需要,立刻来信,自己会领兵相助。 这样一封处处为赵玉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支招的回信从泰安州南下的时候,赵开山同时得知了苏咏霖打了胜仗和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方向进军的消息。 这个事情其实说不好是一喜一忧还是祸不单行。 照理来说是一喜一忧,因为毕竟打了胜仗。 但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是感觉这属于祸不单行。 一百二十二 赵开山是真的想不通 苏咏霖打了胜仗以后自然要报捷。 在商讨捷报内容的时候,部下们一致认为应该稍微“虚报”一些人数,这样可以更好的宣扬胜捷军的军威。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确也有意义,于是便声称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全灭了金军两万,又杀了一万多金军,俘虏了一万多金军。 不仅如此,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同时也是山东东路的兵马司副总管夹谷阿速。 光复军的骠骑将军苏咏霖军功大盛。 因为是专门的捷报,苏咏霖特意派骑兵送来,到临沂城的时候动静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了军报。 这种情况下赵开山也不能隐瞒,只能把消息公之于众。 于是苏咏霖击溃两万金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沂城,临沂城内光复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全部得知了这个消息,深觉震撼。 苏咏霖那边应该是有两三万军队的,但是苏咏霖声称自己是靠着泰安州的六千军队以少胜多打了胜仗,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大获全胜。 作为获胜凭证,他把金军帅旗和诸多写有军号的军旗送了过来,以示自己没有撒谎,是真正的打了大胜仗。 的确,这东西造不了假。 赵开山他们都是多年和金人打交道的地主出身,有一些金军军界的朋友,对这些东西的真实性是有一定鉴别能力的。 所以没人质疑苏咏霖真的打了胜仗。 而且之前苏咏霖一直有【光复军名将】的称号,与孙子义并列为光复军两大勇武之将,这个时候打了个大胜仗只是更加凸显这个名号的真实性,而他也绝非浪得虚名。 这是好事,当然是好事,证明光复军有了正面挫败甚至全歼金军的实力,可以和金军叫板了。 所以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等人对于这件事情感到很高兴,盛赞苏咏霖的军功,夸赞他的勇武,连一些过去不怎么看好苏咏霖的中立派都对苏咏霖大为改观。 军功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而赵祥、赵开河等人则对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别扭,也觉得心里堵得慌,不高兴,却又不能在明面上表达出来,只能混淆视听了。 他们试图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往后排,把一支金军正在向沂州进军的情报拎出来大讲特讲,转移了视线。 然而这件事情苏咏霖之前也提醒他们了,告诉他们金军可能有所行动,让他们提前注意。 现在拎出来讲,只能是证明苏咏霖的先见之明,证明苏咏霖并没有向他们求援,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毫无意义,惹人耻笑。 好家伙,横竖绕不过去,惹得赵祥满腹怨气。 “不管怎么说,金贼要来了,咱们该怎么应对,诸位各抒己见吧!” 赵祥丢下一句总结性质的话,满腹怨气的坐了下来,闭口不言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看了看赵祥,摇了摇头,开口道:“雨亭打了胜仗的事情暂且不论,先把紧急军务讨论一下,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都感觉赵开山似乎并不太愿意就苏咏霖的话题深入展开,也都明白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于是都很明智的开始讨论反击金军的事情。 相当一部分人都觉得苏咏霖六千人就能打败金军,足以证明金军是乌合之众,是纸老虎,根本不可怕,所以大家伙儿应该迎难而上,正面迎击金军,而不是担心其他的事情。 性子粗暴的赵开河就是这样的意见。 “胜捷军六千人就能击败两万金贼,可以想见金贼一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再来两万又如何?兄长,请让我带领踏白军前往迎战金贼,我必为兄长砍下金贼主帅的头颅!” 和没有军功傍身纯粹靠着赵开山的信任上位的赵祥不同,赵开河虽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但是本身也有勇力,立下过战功,在军队里有一定的声望。 虎背熊腰的他,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他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让他率军迎战那群乌合之众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当然,前提是那群金军真的要是乌合之众,并且没有精锐,没什么骑兵,真的可以那么简单的收拾掉,否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赵开山听了赵开河的话,感觉有点忧虑。 苏咏霖是有练兵的本事的,这一点赵开山很早就领略到了,而自己麾下的士兵们…… 说老实话,之前演武的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军队还处于比较初级的状态,队列站不稳,位置站不好,一点都不整齐划一,训练的时候毫无视觉冲击力。 哪怕是个外行人都能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所以赵开山实际上也认同胜捷军是光复军内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是光复军内极为强大的战斗力。 精锐之师可以打败金贼,只能说明金贼不如胜捷军,但是对自己麾下这帮不比乌合之众好到哪里去的军队来说,也一样好对付吗? 赵开山一开始有些不敢确定,因为他顾虑到金军肯定有骑兵,而自己缺少骑兵,很难与之正面对决。 所以他不太明白苏咏霖是怎么用更少的兵力全灭金兵的。 以步制骑? 还是说苏咏霖偷偷练骑兵? 不可能,练骑兵起码要一年以上,两三年都不嫌少,苏咏霖和自己都一样,起兵不过三个多月,除了起家老底子有点骑术本领,其他新兵不可能有大规模善于骑术的存在。 只能说苏咏霖以步制骑的战术获胜了。 这仗是怎么打的? 赵开山怎么想也想不通,思考来思考去,也只能得出一个苏咏霖运气好的观点。 而放在自己身上,运气好不好不知道,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来了,那就必须要迎难而上,总不能输给苏咏霖不是? 苏咏霖打了个大胜仗,自己也必须要打个大胜仗,这样才能壮军威,并且显示出自己作为光复军领帅的绝强实力。 如此才能服众。 说白了,威望全都是打出来的,说一不二的号召力也是打出来的,全都要有硬实力作为依仗,之前积攒的威望也差不多用完了,是时候积攒新的一波威望了。 不然都要给苏咏霖把风头盖过去了。 不能输,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 于是赵开山开始派遣多支骑兵小分队前往兖州方向探查情报,寻找金军的动向,然后开始积蓄粮秣,积蓄兵器,改组整编军队,让军队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上战场。 同样在七月十一日,耶律成辉得知夹谷阿速所部出事的时候,术虎思济已经带着军队抵达了兖州的曲阜县附近。 术虎思济还在思考如何快速平定山东乱局,而耶律成辉听到那些溃兵诉说大军在“火龙”的袭击下全面崩溃、营寨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乃至于全军几乎没有逃生的人之时,差点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幸好被身边部下扶住了,才没有当场摔倒丢了面子。 夹谷阿速全军覆没了? 被反贼击败了? 山东反贼已经有了正面击溃金军一路大军的实力和组织度了? 开什么玩笑,这还是一般的反贼吗? 耶律成辉被吓得够呛,一时间六神无主,等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派人用三百里加急把消息传递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知道,让他们尽快和自己联络,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要立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必要情况下,必须要向朝廷通报这个消息。 一百二十三 耶律成辉决定跳船 夹谷阿速兵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隐瞒的等级了。 稍有不慎,山东倾覆,反贼和宋国一旦联合,中原之地危如累卵,金国将面临极大的威胁! 耶律成辉虽然长期负责后勤工作,并不实际掌握军权,但是也有一定的才学和战略眼光。 若是没有这样的才能,哪里能得到完颜亮的委任,担任一地行政长官呢? 更别说他还是个契丹人,没有女真人的出身优势,就更需要才学的相助了。 他意识到宋国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一旦山东贼人势大,宋国一看有便宜可以占,只要拿着官职往外撒,就能迅速收拢人心。 宋国的官职还是很诱人的,而且只是撒官职而已,根本不会让宋国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付出。 却能让山东贼人心向宋国,拼死一战。 山东一旦归宋,河南、陕西之地也就难说了。 金国在中原的根基浅薄,一旦军事威压失效了,脆弱的统治很有可能全盘崩溃。 耶律成辉左思右想觉得非常不安,感觉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迟早要完,自己万万不能与之绑定,否则别说自己,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女真皇亲国戚们都给完颜亮杀个一干二净,那么身为契丹人,他就更加没有得到豁免的可能了。 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实情告知皇帝,绝对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和这帮将死之人同流合污。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耶律成辉下定了决心,亲自写了一封密信。 密信里,他把术虎思济、徒单京和夹谷阿速三人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又把自己无可奈何之下被逼跟从他们的事情编造了一通。 耶律成辉把自己讲述成遭到事实上的软禁、只有在颁布出去的命令文书上签名的自由的悲剧臣子。 他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向皇帝告知实情,还请皇帝立刻派兵来援,一面惩治奸佞,一面营救忠良,挽回时局。 耶律成辉这样的忠臣正在翘首以盼皇帝陛下的救助。 事实上术虎思济并没有限制耶律成辉的自由。 他觉得耶律成辉和自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跟他在一艘船上,山东军区倾覆,他一样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只能跟着他一起欺上瞒下。 所以术虎思济并不觉得耶律成辉会傻到把真实情况捅到京师让皇帝知道。 本来耶律成辉的确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把实情告知皇帝,那样风险太大,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眼下局势大变,夹谷阿速已经兵败了,前景不妙,术虎思济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宣布山东东路的叛乱就此平息,不确定性太大了。 这样一来,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九死一生,显然已经没有前途。 耶律成辉如果不尽快跳船做污点证人,活下来的概率绝对会比做污点证人要低得多。 于是耶律成辉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跳船,把这里的消息密报给皇帝,换来自己的安全。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耶律成辉从来也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无论是合作还是背叛都是时局所迫,谁也不要说谁。 密信写完,耶律成辉找来自己的绝对亲信,吩咐他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份密信送往京城,还嘱咐他走博州、恩州进入河北,然后快速前往京城传递密信。 那里没有光复军,很安全。 亲信很快点了四名护卫骑士和他一起带着密信离开东平府,快速北上了。 连着之前的两份重要情报,一共三份情报从东平府衙发出,一向西,一向东,一向北,三个方向共同行动起来。 负责传递情报的传令骑士们会快马加鞭,除了在沿途驿站换马、睡觉之外,不会做别的事情,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他们会心无旁骛一心赶路,用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如果顺利,他们会很快抵达目的地,完成他们的使命。 可是情况就是,他们被盯上了。 盯上他们的是苏隐指挥的胜捷军情报部队。 自从苏咏霖吩咐他们开创截杀传令骑士战术之后,苏隐就开始认真钻研这个战术。 他发现并不需要深入官府探知什么消息,只要盯住各交通要道周边的驿站,就一定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山东之地战事频繁,军务日常传递需求高,交通大道上每隔二十里设一驿站,内有驿卒和驿马,供传令骑士更换马匹、喝水吃饭以及休息,还有备换的传令骑士。 只要是重要的朝廷公文,必然走规定的官道,在规定的驿站更换马匹和休息,否则人和马都支撑不住。 所以只要以官道上的驿站为突破点,肯定能发现官府的传令骑士。 苏隐在济南府、东平府一带活动数月,把各交通要道上的驿站数量、位置都摸清楚之后还画了图,对这一带的交通情况了若指掌。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传递什么消息,但是按照苏咏霖的说法,肯定都是不利的。 所以只要有条件,那就尽可能截杀,以此干扰官府的讯息传递,给光复军创造更好的造反条件。 之前这一招发挥了大用,在光复军发起二度进攻之前把整个山东东路的讯息传递搅得乱七八糟,使得山东东路的官府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光复军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之后苏隐积累了一波经验,又开始深入钻研截杀传令骑士的方法和毁尸灭迹的方法,对此颇有一些心得体验。 他往往选择选择城池和城池之间靠近山野之地的数个驿站周边派人躲藏,偷偷准备绊马索等物品,一旦遇到传令骑士,立刻上路截杀。 他选择的位置距离城池远,往往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动手的时候很难被发现。 而朝廷的驿站系统一般来说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官员不敢阻挡,那是规矩,阻拦百里加急就算被打杀了也很正常。 山匪也不敢打劫,生怕因此惹怒官府、引来官府的全力围剿。 除非战争时期,临近战区的驿站系统容易遭到打击,和平年代的驿站系统在安全系数上还是可以保证的。 所以一旦真的有人头铁、专门盯着传令骑士下手,那是真的不好对付。 这年头没有摄像头监控系统,人口也不是那么的密集,金国对户籍的控制力度也相当低劣,统治地区大片大片的深山老林无人区,往山里一钻和人间蒸发没什么不同。 以有心算无心,苏隐带着情报部队已经立下了很多功劳,搅得山东金国官府的情报讯息一团乱麻,也为胜捷军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 而面对这样的局面,金国官府的反应相当脆弱无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可以用在处理这一类事情上。 倒是有几起传令骑士人间蒸发不知所踪的消息传来,引起官府的重视,也派人去周边查询,但是一无所获。 军情紧急,官府也只能硬着头皮增加护卫骑士,保证讯息能按时传递到位。 这对苏隐来说意义不大。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三个还是杀,只要碰上了,心一横,把绊马索一拉,任谁也要摔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当然,情报部队的截杀行动并不总是成功。 倒不如说因为人手的缺乏和经验的不足,逮不到人的概率更高一些。 但是这一次,偏偏成功了。 一百二十四 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 胜捷军的情报部队经过一段时间的扩编之后,拥有了十二个行动组的编制。 苏隐依旧是总指挥,苏长生是副总指挥,下面十二个行动组长,各有各自的负责区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消息汇总到总部。 这其中的重要消息就会由苏隐派人通知苏咏霖,争取时间差,早做准备。 这一次截获的这份情报,正是如此重要的情报。 “队长,这封信您必须要看看。” 阳刘镇,情报部队秘密驻地,第六行动组的组长刘兴汉急匆匆赶来,把他截获的一封密信交给了苏隐。 苏隐接过这份密信,展开看了看,眉头渐渐紧锁。 “兴汉,你立了大功了。” “我也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刘兴汉开口道:“一般公文最多两三人随行,而这份密信有五人负责急送,我想肯定不一般,所以冒了点险,把它截下来了。” 苏隐立刻站起了身子。 “你做的很对,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把这封信转交给阿郎,胜仗一打,局势就要发生变化了,请阿郎务必早做准备。” “喏!” 刘兴汉带着密信就离开了阳刘镇,往泰安州的方向快速前进。 之后同样立下功劳的还有第三行动组的组长陈济良。 陈济良截获了东平府发给术虎思济的紧急军文,把这份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速全军覆没的紧急军文给拦了下来,然后快速带走,毁尸灭迹,让一切看上去都和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路成功拦截,第三路则没能成功拦截,那份军文很顺利的往大名府而去了。 七月十二日,术虎思济大军在曲阜县附近的尼姑山下安营扎寨、稍作整顿之时,身处大名府、正在紧张调兵遣将之中的徒单京接到了耶律成辉的紧急军文,一看之下,当场昏了过去。 经过部下的紧急抢救,他幽幽转醒,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了,立刻快马加鞭的往东平府赶。 同一日,金军的探路先锋和光复军的探路先锋在兖州与沂州交界处发生小规模遭遇战,光复军探路骑兵被金军探路骑兵击溃,损失十几人,剩下两三人带伤逃跑。 金军骑兵追了一阵也不敢深入,担心被包围,便返回复命。 于是就在七月十二日晚间,金军和光复军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正在派遣哨探刺探彼此的军情。 术虎思济细细询问双方骑兵交战的详情,得知光复军骑兵的骑术比较粗劣,身体不太稳当,并不能熟练的使用马上技击之术,骑兵战术也并不熟练,所以落败。 这符合了术虎思济对光复军的一贯印象,让术虎思济稍微放心,判断光复军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比起乌合之众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于是术虎思济下令军队稍作整顿就继续前进,进入沂州境内,准备大开杀戒,狠狠的收拾沂州反贼。 术虎思济一路进军,就没少纵容部队在地方上抢劫,东平府境内就有不少无辜村落被抢了,财物被掠夺,人也被杀了不少,当地人争相逃跑才能逃得一命。 进入兖州之后,金军也有不同规模的抢掠行为,仗还没打,士兵们先竭尽所能的赚取了不少钱财。 只有到了曲阜县境内,他才严格约束军队不准肆意妄为,违令者斩,干干脆脆,清清楚楚。 于是没有士兵敢在曲阜县境内肆意妄为,全都老老实实的缩手缩脚,曲阜因此免遭兵灾。 原因很简单。 孔圣人之后、孔氏北宗当代衍圣公孔拯就在这里居住,像一尊大佛一样,震住了所有人该有的不该有的小心思。 自打当年金军南下占据中原之后,曲阜孔氏传承就分裂为南北两宗。 南宗跟着宋廷南下,另立宗门,在南边侍奉赵官家,给道君皇帝唯一幸存的儿子提供政权合法性。 北宗则留守曲阜,为金廷坐中原和开科举取士提供合法性,先是顺从伪齐,后又侍奉金廷。 妥妥的两头下注,传统艺能。 因为关乎到金廷统治中原的合法性,也需要以此笼络汉人士大夫为金廷效力,所以金廷对待孔氏比北宋对待孔氏还要优厚。 北宋时孔氏得到大量土地用来祭祀孔子,但是仍然要向朝廷缴纳赋税,这一点是不能少的。 而金廷占领中原之后,大手一挥,免了孔氏应该缴纳的赋税,作为对孔氏的优待,从此孔氏所有的收入都是干干脆脆的“税后收入”。 孔子的名头太响亮,一南一北两宗孔氏都能给所在政权提供统治的合法性。 天下读书人也乐得不用担心数典忘祖之类的说法,就算有人这样说,他们还能言之凿凿的指着曲阜孔氏——看,他们不也一样? 孔氏传承不仅是一块金字招牌,也是一口大大的锅。 孔氏要千年传承,就要乖乖背上这口锅,给天下读书人追名逐利的行为提供最终解释权。 当时局发生变动的时候,需要有人做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孔氏要带头做,谁都不愿意背的锅,孔氏要带头背。 名头越大,锅就越大,罪名就越大。 最后万般罪恶都倾注到了孔氏乃至于孔老夫子身上,而天下读书人们则依然肆意妄为,享尽荣华富贵。 这就是孔氏,代表封建社会最高话语权和最终解释权的儒门孔氏。 关乎正统性,金人也不敢乱来,曲阜县等同于孔氏的自留地,术虎思济进军之前都特意给孔拯送了封信,向他咨询意见,要是孔拯不乐意,他还真的挺为难的。 好在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对于术虎思济这种大老粗的抬举,他还是明白的,所以提出军队可以过境,但是不能入县城,也不能毁坏建筑物,不能肆意抢掠,这是他的要求。 对方识抬举那是再好不过了,术虎思济答应了这些要求,要求军队约束自己的行为,在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驻军,探查情况做进军的准备。 要说孔氏能传承至今也的确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军驻守之后,孔拯带着家人推着大小车辆来军营劳军,让术虎思济非常开心。 孔拯带来的无非是一些酒肉布匹,还有针对高级军官的“见面礼”。 虽然东西相对于三万大军来说不算多,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给大军平分这些东西,所以自然就显得很多。 这一高兴,开战之前术虎思济也难得的有了一些闲情逸致,在军营里招待孔拯。 孔拯是一副文质彬彬传统士大夫的模样,说话和声细语,礼貌规矩十分到位,身上还有公爵头衔,所以术虎思济对他还是相当客气。 在山东驻守十多年,术虎思济不仅变得贪污腐败起来,也对汉文学有了一些粗浅的理解,稍微有一些阅读量,心里也想着跟随大流,和大家一起追捧汉学,附庸风雅,做个“文化人”。 所以他拿一些自以为很高深的问题向孔拯请教,以示自己“热爱学习”。 孔拯则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为他作了解答,然后称赞他聪慧,使术虎思济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最后,术虎思济大笑着把孔拯亲自送出了军营,结束了这次短暂却快乐的交谈。 他感觉很快乐,所以他决定等剿灭贼人结束之后,还要再来向孔拯“请教学问”。 另一边,孔拯带着家人的车队缓缓返回曲阜县城。 路上,孔拯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仆对孔拯那甚至有些阿谀奉承的行为感到不解。 “阿郎,那术虎思济分明就是个粗人,那些问题连冲龄小儿都能回答,您为什么还要如此称赞他?” 一百二十五 赵开山誓师出征 这样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对于孔氏来说,做这种事情的能力其实可以归类于业务能力范畴。 还是关乎到孔氏根本的业务能力。 于是孔拯看了看老仆,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他有刀兵,我什么也没有,刀剑无眼,若是恶了他,让他不舒服,他有万种方式让我不舒服,我这衍圣公名头对官员有用,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根本没用,不靠他约束那些官兵,我是真怕要出事。” 老仆默然无语。 孔拯又苦笑一阵。 “也不知这山东乱局何时才能结束,若是不能尽快结束,这安生日子怕是又要没了,刀兵一起,曲阜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阿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曲阜孔氏,只是一支镶嵌满了珍宝珠玉的权杖,看上去好看,但是更关键的是被何人拿在手里,被对的人拿到了,权杖就万丈光芒,被错的人拿到了,权杖就是罪。 盛世也就罢了,就怕乱世,上一回乱世已经造了一个南宗出来,要是再来乱世,西宗东宗怕是都要出现了,这宗门一多,孔氏存在的意义又还剩多少呢?” “这……” “世人追我捧我,难道是仰慕祖先才学吗?非也,他们仰慕的是权势,是学问背后的权势,权势到手,学问又算什么?他们明面上将祖先学问奉若圭臬,背地里不知如何嗤笑祖先不懂变通了。” 孔拯又是长叹一声,脸上布满了忧虑:“小心做人,小心做事,才是孔氏生存至今的法门啊。” 老仆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人人都羡慕孔氏千年传承代代不绝,羡慕孔氏生来就是圣人血脉,自带光环,任谁坐江山都要对孔氏客客气气。 可谁能想到,孔氏荣耀的背后,却是如此的举步维艰呢? 光环背后,暗影丛生,孔氏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的确值得“佩服”。 术虎思济对此并没有什么认知,他的学术水平仅限于冲龄小儿层级,所谓的追求学问也只是当做闲暇时的玩闹而已,但是在军事上,他并非没有考量。 先锋哨骑打败光复军哨骑之后,他就对光复军更加轻视,认为光复军不堪一击,并不是值得拿出全部本领的对手。 不过光复军的人数可能挺多的,人一旦多起来,就算是乌合之众,想要击垮也是要费点心思的,更别说自己这边其实也是乌合之众。 那两万人的汉人签军难道能指望他们出什么力? 就是炮灰罢了,虚张声势,吓唬人用的,真要是吓不住,那还就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女真正兵里,那些哭着喊着不愿意来打仗最后被逼无奈只能上阵的家伙们难道能指望吗? 搞不好还不如那些汉人签军。 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四五千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骑兵,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仗。 但是不管怎么说,光复军也不可能拿出五千受过训练的熟练骑兵。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依靠这些骑兵,他有信心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出来。 至于之后,那当然是一路攻城拔寨,把光复军彻底歼灭了。 他预定的进军道路是从泗水一路平坦的进军到费县,先攻克费县,然后攻略临沂,把叛军大本营彻底捣毁,接着就能一路平推了。 不过叛军显然也知道了他的存在,所以突袭就不可能了,接下来只能一路平推过去,让叛军看看他的勇武是何等的让人绝望。 之前被突袭以至于丢盔弃甲的事情被他引为耻辱,现在他准备齐全,身边大军齐备,正是真刀真枪好好交手看看的时候。 七月十四日,术虎思济开始进军。 同一日,赵开山在临沂举行了誓师大会。 根据逃回来的哨骑汇报,赵开山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面临十分严峻的考验。 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进发,并且实力强大,有不少骑兵,之前苏咏霖送来的情报是说约两万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数字应该比较中肯。 赵开山稍微有些紧张,但是也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金军有两万人,他有七万人。 他有七万大军! 以多击少,难道不能取胜吗? 就算金兵有精锐的骑兵,那又如何? 他有城池,有军阵,有弓弩,有火器,就算野战争锋不能获胜,难道不能据城而守,让金兵无功而返吗? 七月十三日,赵开山已经派遣先锋赵开河所部踏白军一万两千人进驻费县,在费县准备城防。 他准备把主战场放在费县周边,在费县和金军主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一举挫败金军的进攻。 虽然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击败金军骑兵的,他也有点眼馋苏咏霖的功绩,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比较明智的,知道自己不能和金军在野外争锋。 自己的骑兵和金军骑兵不能对抗,必须要避其锋芒。 打攻防战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挫败了金军的攻城,一路追杀过去就是了,总能有所斩获。 赵开河出兵之后,他也紧随其后出兵北上。 赵开山留下赵祥率领选锋军留守临沂县,并且保障大军的后勤,而自己带领其他主力部队前往费县,准备在费县周边建筑营寨,按照兵书上说的和城池互为犄角,这样可以有效地限制金军的攻击。 那么多军队摆在那儿,吓都能吓退金军。 赵开山觉得最理想的战斗模式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七月十五日,赵开河率军进驻费县,开始按照赵开山的命令构筑城防。 他强征城中百姓为壮丁,让他们上城墙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兵器上城墙,又去城外拓宽护城河,摆放拒马,挖掘陷坑,并且给赵开山的主力部队要进驻的营寨打个地基。 七月十六日,李啸率领的游奕军作为主力先锋率先抵达费县,加入了建筑工作当中,开始帮着赵开山一起搞工程。 这边热火朝天的工作着,那边术虎思济的主力部队也通过泗水县进入了沂州境内。 他们一路进军,一路靠着烧杀抢掠激励、维持士气,很多途径的村落、小镇都被金军烧杀抢掠不止,让女真正兵们所获颇丰。 不过也有些让金军不太理解的事情发生过。 比如某些村庄就像是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一样,地里还有粮食种着,还有农活等着干,房屋里还有很多东西,都挺干净的,人却都不见了。 不过金军也没有什么时间到处搜寻就是了,他们还是要继续前进的,所以只是把村庄里能找到的东西劫掠一下,破坏一下,就很不爽的离开了空空的村庄。 这样的村庄一路上见到了好些。 当然,这不重要,就当他们嗅觉灵敏提前逃跑了吧。 七月十八日,术虎思济的哨骑进抵费县以北十几里处,再次和光复军的哨骑发生遭遇战。 这一次光复军的骑兵比较多,五十多个打三十多个,比上次激烈,但是还是没打赢,丢了十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打斗不行,跑的还是挺快的,金军哨骑愣是没追上。 但是他们就此深入,观察了一下光复军正在费县构筑的城防工事。 当晚,术虎思济就得知了光复军正在费县积极构筑城防工事,聚集大量兵马准备抵抗,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守城作战的话,金军本身处于不利的态势。 根据初步估计,光复军的兵力不会少于两万。 于是术虎思济召开了军事会议,和部下们商议此战该怎么打。 一百二十六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术虎思济在战前军事会议上总是显得十分善于倾听各种不同的意见。 这一点,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们都十分了解,所以他们畅所欲言。 “就算贼军是乌合之众,聚集大量士兵守城,对我军来说也很麻烦,尤其是城池,不好攻打,骑兵很难发挥用处,若要打,还是要用步军攻打,用弓弩和火器强攻。 而我军在步卒方面较为弱势,硬是要强攻的话,恐怕会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那些签军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很难说,所以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准备,比如赏钱之类的。” 术虎思济麾下将领乌古论济格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强攻损失太大,不利于我军发挥优势长处,这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岂不荒谬?” 另一名部将唐括布林表示反对,开口道:“贼军既然决定据城死守,强攻就不是首选,应该想想其他的方法。” “什么是其他的想法?你倒是说说看。” 乌古论济格与之针锋相对。 唐括布林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不是正在讨论吗?我只是说你的方法不行!” “哼!就知道反对,自己却提不出什么意见,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乌古论济格冷哼一声,气的唐括布林面色涨红。 “好了,别争了。” 术虎思济不高兴了,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这个时候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明确的建议!明确!”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扭过了头。 这两人素来不对付,但是作战尚且还比较勇猛,家族也是挺有名气的家族,术虎思济对这两人素来优厚。 要是这两人可以精诚合作就好了。 眼下他却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来调解两人的矛盾,他需要作战的思路。 一群军官讨论了很多内容,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确定的是最好不要在正面与贼军硬碰硬打消耗战,否则金军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还要被贼军拖到同一水平线上羞辱。 必须要发挥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否则这仗很难打下去。 这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 对此,术虎思济相当恼恨。 痛恨军队疏于训练以致战斗力不足,想当年,大金军队横扫天下,短时间内连续消灭两大强国,那是何等的微风! 时至今日,连消灭区区蟊贼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耻辱啊! 结果到了第二天,新的情报传来,说贼军又增兵了,这下贼军的兵马看上去不少于四万,人数已经超过了金军。 术虎思济和一群军官深感震撼,不知道这群造反的叛逆者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军队发展到这样的规模的。 那么大规模的叛军,可真不是三两个人就能拉起来的。 很快,术虎思济就反应过来,意识到光复军肯定是得到了当地地主豪强的帮助了,否则别说拉起来,根本也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军队。 那么多军队每日人吃马嚼的,光养兵那都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一般的反贼怎么可能养得起? 必然是当地豪强叛变了! 该死! 居然敢背叛大金国! 术虎思济很生气,决定打了胜仗之后要把当地人血洗一遍。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让你们造反! “传令下去,其他不论,每攻克一县城,除了府库、武库不准动之外,其余一切,准许大军随意劫掠!可以肆意妄为,不受约束!” 为了激发军队的战斗意志和兽性,术虎思济决定不惜血本。 术虎思济的命令下达,不仅让士兵们蠢蠢欲动起来,还让军官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肆意妄为不受约束,多么美好的八个字! 于是这支军队的兽性开始沸腾了。 有些时候,战斗力就是靠着这种兽性驱动的,主帅许诺军队打败敌人之后可以为所欲为,这会极大地刺激士兵心中的兽性,促使他们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战斗力。 别说那些女真正兵了,连汉人签军都开始设想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正兵老爷们吃块肉,那咱们怎么着也能喝口汤不是? 被强拉来当兵,就算危机重重,若是能搞来一些钱也是不错的。 他们和普通百姓的区别不大,但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他们能拥有一把武器,是武装。 因此,他们也能劫掠。 七月十九日,术虎思济大军在费县以北十二里的地方选择靠近水源地的地方安营扎寨。 同一时刻,赵开河向赵开山请战,表示自己愿意带领军队主动出击,趁着金军还没有安稳立寨的时候主动进攻,让他们无法安然立寨,争取一举击溃这群金兵。 “领帅,末将请一支兵马,前往挑战金贼,必为领帅击溃之!” 赵开山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一举击溃这些金兵? 不太可能吧? 他于七月十七日抵达费县,没有进驻县城,而是进驻了县城东北部的光复军大寨里,在大寨里和城池相呼应。 城池本来打算交给赵开河来守,但是赵开河表示他更喜欢热血的战斗,所以拒绝守城,这才换成了陈乔山驻守城中。 接着赵开山又把李啸安排到县城西北的西寨内驻守,自己带着赵开河与赵玉成两支部队进驻东寨。 他觉得这样一来整个防线就更加稳固了,金军就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强攻,无法利用野战上的优势威胁他们。 结果赵开河主动请战,希望可以趁金军没有立寨完毕的时候干他一票,这样可以给金军一点教训,还能稍微提振一下因为先锋两次战败而很低落的士气。 赵开山还没说什么,站在一边的赵玉成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金贼既然没有立寨完成,一定会以重兵保护立寨,此时进攻,正中金贼下怀,金贼一定会出动大军反击,父亲,儿子以为此事不可。” 赵开河还没有反驳,赵开山便皱了皱眉头。 “军营之中无父子。” “喏……” 赵玉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说道:“领帅,此事万万不可,我军还是坚守营寨,不要主动出战,引金贼来攻,与之打攻防战,金贼后勤比我军困难,时间若长,必然后撤,既如此,我军取得最后胜利并不难。” 赵开山细细思量,感觉儿子这话说得有道理。 光复军和金军主力对战,弱点在骑兵身上,所以野战不是好的选择,攻防战才是最好的选择,利用筑好的营垒和城池与金军打攻防战,金军拿他们就没办法。 无论如何,金军也是要收复这些失去的城池,就必须要和光复军打攻防战,骑兵在攻防战之中作用有限,双方都用步兵打仗,光复军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赵开山感觉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准备支持赵玉成的想法,就地防御,和金军对峙。 可是赵开河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 “玉成,这话我可不乐意听,金贼既然来了,肯定有准备,不可能随便撤退,咱们打守城战,肯定也是一场苦战,还要给他们压着打,自己很被动。 再者说了,咱们的兵马比他多的多,怎么不能主动进攻呢?咱们可是光复军的主力,要打胜仗,就要打轰轰烈烈的大胜仗!怎能龟缩在营垒之中惹人耻笑?” 这样说着,赵开河看到赵开山似乎不感冒的样子,于是便又增加了一句。 “咱们总不能叫苏咏霖把风头全给抢了不是?他刚刚打了大胜仗,风头正盛,兄长作为光复军领帅,怎么能落于人后呢?” 赵开山听到苏咏霖的名字,顿时一愣。 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了。 一百二十七 赵玉成不懂政治 赵开河说的没错。 这几日赵开山其实并不开心。 苏咏霖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风头正盛,大家都在谈论他是如何击败金军的,对他颇为尊崇,而赵开山却像是被冷落了一样无人提起。 赵开山对此感到很不满,觉得自己作为领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所有人都在讨论苏咏霖,忽视了他,冷落了他,让他感觉到了落差感。 明明之前还总是围在他身边吹捧他的人,现在都在吹捧苏咏霖,仿佛苏咏霖才是光复军的灵魂人物似的。 但是赵开山也不是杀死,他也清楚尊重来源于实力,来源于军功,只要军功强大,自然可以得到足够的尊重,军功不强,尊重就是虚的,一时的。 所以他必须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以此告诉全体光复军成员——赵领帅才是最强的。 而这就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于是他看向了赵开河。 “主动出击,必然是野战,金贼必然出动骑兵,我军骑兵不多,不强,两次小规模交锋都落败了,更何况金贼还有两万军队,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打?” “两万人他也无法全部投入战场,咱们也只能是几千人之间的对决,既然如此,当然是结阵与之对抗,他有骑兵,我军还有数万军队在后,他要是敢增兵,咱们也增兵。” 赵开河侃侃而谈道:“金贼远道而来,必然精力不足,不能久战,我军以逸待劳,人数又多,还有数万后备大军为依仗,岂有不胜之理?” 看似有理,实则空洞,赵开山对此还是颇为不安。 他非常忌惮金军的骑兵,担心自己这边的军阵扛不住骑兵的威慑,容易被骑兵打崩掉,一旦军阵被破坏了,那骑兵对步兵就真的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见状,赵开河又说道:“昔日我军只有不到一万人,领帅尚且敢于向整个山东东路发起攻击,如今我军有五万,领帅怎么反而不敢对区区两万金贼发起进攻了呢?” 赵开河的激将法让赵开山的内心产生了一些震动。 道里的确是如此,当初的不顾一切,到了现在怎么就顾虑重重了呢? 他的立场开始动摇。 赵玉成左思右想觉得不该如此,正准备和赵开河正面辩论,但是又想起苏咏霖对他的劝告,于是辩论的想法被他摁住了。 他转而劝说赵开山。 “领帅,金贼固然人疲马乏,但是毕竟有数千骑兵,机动力极强,而我军缺少骑兵,行动迟缓,一旦脱离营寨,进军、退军都会遭到骑兵威胁,落入被动,实非上策。 当下的局面,最好的方式还是固守不出,引金贼来攻,他若攻打,自然无法利用骑兵的优势,只能攻坚作战,我军依靠防御工事与之对峙,总能耗尽他的后勤,逼他退兵,就能取胜了。” 赵玉成的劝说在情在理,这让赵开山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些暗暗的高兴,觉得儿子张大了,有军事眼光了。 但是光有军事眼光是不够的,他在政治上还有些稚嫩。 不错,政治。 赵开山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领导人,不仅要会用军事手段打击外部敌人,也要用政治手段稳固自己的内部地位。 他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首脑,也是一个政治组织的首脑,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根据这段时间他自己的学习和体会,他认为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军事和政治一体两面,谁也无法割舍谁,政治上无法解决的问题,往往可以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 套用这套理论,赵开山就感觉自己眼下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个军事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 苏咏霖珠玉在前,打了一场大胜仗,在整个光复军的群体内威望大涨,而军事威望增长,必然带来政治权势的扩张。 苏咏霖的话语权会增长,他的权势将会扩大,那些仰慕强者的墙头草们可能又要产生动摇了。 现在苏咏霖还没有什么动作,可一旦他有了什么动作,自己将会十分被动。 作为光复军大佬,他赵开山要是拿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甚至超过的军事功绩,政治上可就要落入颓势了。 他好不容易用各种手段把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威胁拔除,把他们“流放边疆”,确立了自己领帅的政治身份,成为光复军唯一的首脑,可现在苏咏霖却用自己的军事能力扭转了局面。 赵开山感觉到了威胁。 于是他认为这场仗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不仅仅苏咏霖会打仗,他赵开山也会打仗,甚至更会,更能带领他们大家获取胜利,获取利益。 而眼下的局面,如果只是一味的防守,那么就算最后打赢了,也不够漂亮,就不像苏咏霖那样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分量不够重。 他也要打歼灭战作为回应,让所有人知道,他,仍旧是那个无可取代的光复军领帅。 “仗要打,还要打的漂漂亮亮,打一场彻底的歼灭战,把这帮金贼彻底吃掉!” 赵开山一拳捶在了面前的地图上,面色狠厉,语气坚决。 “此举大善!真不愧是领帅!” 赵开河非常高兴。 赵玉成则大惊失色。 “领帅,这实非上策,这……” 赵玉成的话被赵开山阻止了。 “我意已决,玉成,你不必多言,这仗必须要打,要打的漂漂亮亮,要打的轰轰烈烈,要让金贼丧胆,从此不敢直视于我!” 赵玉成进言不得,只能满脸忧虑的低下头,不言不语。 接着,赵开山就开始和赵开河商量该怎么进攻。 赵开河的意思就是列阵作战,步骑配合,光复军主力虽然没有很强的骑兵,但是两三千战马和骑兵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一波不至于全部都出动,但至少要拿出一千骑兵,在军阵两旁作为侧翼协助作战。 主力还是步军,步军列阵主动进攻,引金兵仓促出战,仓促之下,金兵必然会落入颓势,而光复军越战越勇,一定可以获胜。 赵开河信心十足,他相信他所面对的金兵还是一样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以和光复军抗衡,越是简单粗暴的战术就越有效果。 赵开山想了想,虽然心中仍有不少担忧,但到底还是没有反对,并且决定拨给赵开河四千步军和一千骑兵,集合五千军队向金军主动进攻。 就算不能一举击溃这帮金兵,也可以挫其锐气,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难而退。 赵开河非常高兴,于是领命而去准备军队了。 赵玉成等赵开河走了之后来到了赵开山身边。 “领帅,我还是觉得不妥,金贼骑兵远在我之上,若是击溃我军骑兵,断了我军退路,我军很有可能就要崩溃了,到那个时候,我军会损失惨重的。” 赵开山听了,面有忧色。 他的确想要胜利,但是正是因为想要胜利,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失败,而赵玉成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据营寨死守,不出战,逼金贼来战。” “不行,必须要战。” 赵开山立刻摇头。 出战他是已经决定了,不能更改了,否则朝令夕改,他这个统帅还有什么权威性? 赵玉成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道:“那,请领帅拨给我一支兵马,我跟在赵将军后面,兜住他的退路,多少震慑一下金贼骑兵,这样一来,赵将军一旦战事不利,也能顺利撤退。” 一百二十八 贼军扛不住了 赵开山闻言皱起眉头。 他觉得赵玉成这话说的不吉利。 还没开打呢就觉得赵开河要战败,没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万一…… 仅仅只是万一。 万一赵开河打的不顺利,打的丢人了,那么赵玉成的后军也能兜住他的退路,让他多少可以顺利撤退,不至于损失惨重,一战就被金军打成缩头乌龟不是? 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很让他忌惮,两次小规模接战都落败,实在是不得不防。 这样一想,赵开山也就点了头,允许让赵玉成带一支军队为赵开河殿后,护住他的后路,别让他被金军截断退路连回都回不来。 得知此事,赵开河还有点不高兴。 “玉成,你要来,我不反对,但是你别打扰我作战,这一战,是我要为你父亲打的,打赢了功劳可以分你一点,明白吗?” 赵玉成满心忧虑,见赵开河如此狂傲,心中不喜。 “我只负责护住大军后路,其他事情我不干涉。” “最好如此。” 赵开河信心满满的穿戴好了铠甲,策马而去。 大营营门打开,赵开河麾下踏白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人缓缓而出,花了一点时间列阵完毕,便随着鼓声号令缓缓行动起来,向北而去。 另一边,金军方面很快得知光复军已经列阵而出,主动来进攻,这让术虎思济有些意外,也有些恼火。 之前因为仓促没有防备,被光复军一通王八拳打昏了头,以至于仓皇逃跑,丢尽脸面,还有生命危险,这让他牢记在心,深以为耻。 现在这帮逆贼居然还敢来主动挑战,这是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非常生气,召集部将商量对策。 “据报,贼军约有五千人来攻,步骑结合,阵容还算严整,你们以为我军当如何?” 部下们互相看了看。 乌古论济格冷笑一声,上前一步。 “统军使,末将请战,请给末将一支兵马,正面迎战贼军。” “正面迎战就可以吗?这话咱们自己可以说,我军也并非是什么强军啊。” 术虎思济对于占据军队主体的汉人签军很有几分认识,对于那些滥竽充数的女真正兵也不是不了解。 “当然不仅于此。” 乌古论济格笑道:“正面只是顶住,主要还是发挥我骑兵之长处,贼军不据城而守,反而要与我军野战,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以骑兵绕道其侧后截断其退路,必可将其一举歼灭!” 术虎思济缓缓点头,露出了笑容。 “的确,贼军怕是狂妄的昏了头,居然舍弃城寨,出来野战,这样更好,可以一举而歼灭之!” 于是他们定下策略。 正在此时,又有哨探来报,说光复军不仅有前军进攻,还有一支三千余人的部队跟在后面,似乎是要作为后军的存在,两支军队间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开赴而来。 军官们又互相看了看,感觉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是孤军,而是两支人马,看来贼军当中也不是没有清醒的人。” 乌古论济格捏着下巴沉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也该做点变通才是。” “怎么做?” 术虎思济看向乌古论济格。 “原先断了他们的退路还是很容易的,现在断了他们的退路需要一番激战,需要增加骑兵数量。” 唐括布林对此感到不满。 “咱们总共也就五千骑兵,你把骑兵都带走了,万一战事不利,咱们之后的仗怎么打?就靠那些汉人签军?那还打什么仗?” 乌古论济格看向唐括布林。 “打赢不就行了?军国大事,怎么能瞻前顾后?因为担心打不赢就不打?那我们进兵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唐括布林还要反驳,被术虎思济阻止。 “好了,都别说了,我意已决,就这样打,贼军狂妄,敢于主动出击,这是对我的蔑视和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想造反,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术虎思济做出了决断,部下们也就不再多言,按照他的决断进行准备。 用同样的步军军阵和光复军正面对抗,为骑兵截断其后路打基础。 这对步军的要求也比较高,至少不能一触即溃,面对光复军直接就溃败了,那么这仗当然没得打。 所以术虎思济决定亲自指挥步军军阵,以女真正兵和少量汉人签军为组成,组织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正面对抗光复军军阵。 然后以乌古论济格为将军,统领骑兵快速迂回到光复军后军处,发起进攻,击溃其后军,截断其退路。 赵开河率领前军结成军阵正在稳步推进之中,赵玉成则领着三千步骑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的后面缓缓前进。 该说不说,赵开山在确定地位之后也对光复军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训练,不过训练时间不长,每日训练的内容也不多,一天训练一个时辰左右,管管队列,听听号令之类的。 训练程度不高,但是绝对比一般的乌合之众要强,尽管如此,赵玉成也不认为他们可以和熟练的金军骑兵对战。 苏咏霖对他说过,骑兵的训练是很耗时间和资源的,真正练成之前,骑兵甚至可以看做骑马步兵,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完全不能和正规骑兵相抗衡。 他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一次交锋之间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坚持走据城而守的道路,可惜光复军并不是他可以做主的,而那个可以做主的人——他的父亲,又很想正面击败金军。 他的父亲太想证明自己的强大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此方式来尽力保证赵开河和他的军队不会因为断绝后路的原因而全军覆没。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他知道,有备而来的金军和当初猝不及防的金军,应该不是一回事。 还用老眼光看待他们,说不定是要吃亏的。 苏咏霖那么能打,尚且忌惮金军强大,所以不断的追求大家的联合以共同对抗,赵开河怎么就敢蔑视金军的战斗能力呢? 赵玉成的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正在担心着,而赵开河已经和金军交上手了。 双方进入互相的弓弩打击范围之后,就开始弓弩对射。 金军也摆出了一样的步骑军阵,用一样的战法对付光复军,两军顶着对方的弓弩射击,互相还击。 赵开河下令身边鼓手不断大力敲响战鼓,持续激励士气,命令弩手尽全力射击金军军阵,试图用己方的箭雨压制住对方的箭雨。 但是金军那边弓弩手的数量似乎比较多,箭矢的数量多一些,射击频率好像也比光复军这边要快,一阵对射之后,光复军这边被射杀射伤很多士兵,哀嚎连连,军阵有了不稳的迹象。 赵开河惊讶于金军那么多的弓弩手和那么快的射击频率,意识到继续对射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思量一阵,决定下令军队前进。 进军战鼓敲响,光复军的士兵们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军官们纷纷回神,这才驱使着士兵们开始向前进。 他们手忙脚乱的竭力维持军阵的完整,有人步伐快了,有人步伐慢了,被军官怒吼连连着急急忙忙的修正,好不容易稳住了阵型,得以顺利前进。 顶着箭雨向前进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更别说这支光复军的着甲率并不高,主要的铠甲还给了骑兵们装备上。 当然,金军那边的着甲率也不算高,就算是女真正兵也只有顶在前面的长枪手有着甲,着甲率高的也是骑兵,主要优势在于弓弩手的数量多,射击频率高。 所以看见光复军放弃弓弩对射转而进军的时候,术虎思济很高兴。 他大笑着对身边的亲信说道:“贼军扛不住了,只能用进军来抵消我军弓弩之锐利,殊为可笑!这支贼军并不难击败!” 他已经看到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军队即将遭遇惨败的画面。 一百二十九 术虎思济对年轻人非常失望 术虎思济曾经是个猛将,虽然十多年过去,各种技能都已经严重退化了,但是经验还是有留存一些的。 他一眼看出了面前这支光复军的败相,意识到这支军队最大的弱点所在。 于是他下令军队原地不动,弓弩手则继续射击,只是随着光复军军阵的接近调整射击仰角,但是射击并未停止,一直都在持续。 光复军一路顶着金军箭矢射击向前进,遭到的损失不断增加,不断有士兵被射杀、射伤,军心渐渐不稳。 面对这种情况,赵开河也不断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停下来再和金军对射一阵子。 他尝试这样做,下令军队停止前进,弩手集团发矢射击,与金军对射,但是依然不是金军弓弩手的对手,反而使得军队伤亡增大,吓得他立刻恢复进兵令,造成军阵又一阵昏乱。 这样一套操作之后,军官们都感觉主将不太靠谱的样子,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几个意思这是? 但是不要紧,赵开河还有其他激励士气的办法。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队打仗就是为了钱,什么东西都没有钱好使,只要钱给到位,鬼都能给你推磨。 于是赵开河拿出了传统军队的传统艺能。 “传令下去,此战若胜,全体士兵每人赐钱五百!刀盾手、长枪手临阵杀敌一人则加赐钱五百,以此类推,绝无戏言!杀敌越多,赏赐越多!” 赵开河一声令下,这个重赏的讯息就传递下去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出去,激励了刀盾手和长枪手的斗志,使得他们士气高昂起来。 好家伙,多杀几个人就能得到那么多赏钱,杀的多一些,就能攒钱回老家买土地盖房屋娶媳妇儿啦! 于是他们整顿心态,大跨步的向前。 弓弩手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相对于更看重临阵杀敌获取赏赐的肉搏兵种,他们作为技术兵种的赏赐主要在平时训练上,技术兵种只要训练的好,就能当场受赏,乃至于当军官。 临战时刻,他们更注重的是不能偷懒不射箭,偷懒的话,一旦被发现就要受罚,至于杀敌数量,说实话,也没人能记录哪个弓弩手射杀了哪些人,所以并不重要。 一般来说能当技术兵种的都愿意当技术兵种,而不是冒着偌大风险在最前线和敌人搏杀的肉搏兵种。 甚至技术兵种犯了错,或者专业技能不到位,还会被罚做长枪手和刀盾手。 阵前赏赐,主要就是针对一线的肉搏兵种。 于是在弓弩射击之下摇摇欲坠的光复军一线士兵们强撑着一口气,决定为了钱财拼命,多杀几个金兵,杀的越多,前途就越明朗。 光复军的士气得到了提振,士兵们有了盼望,暂时知道这一仗自己该为什么而战斗了。 术虎思济眼见光复军在弓弩射击之中阵型并未散乱,也稍微有些面色凝重,意识到这支“贼军”并不是之前那种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于是便下令军阵备战。 光复军前进到一定的距离的时候,弓弩射击已无必要,双方军阵可以开始短兵相接的拼命作战了。 被金军弓弩手压制一路而怒火高涨的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呐喊着,和那些同样没有太多战斗经验的金军士兵短兵相接,双方用怒吼大叫的方式增加勇气,与对方血拼不止。 短兵相接之后拼的就是组织度和训练度了,一样的装备一样的阵型,拼的就是谁训练更好,配合更棒,再有的话,就是士气了。 光复军的士气明显更强一些。 士兵们把那些金兵都看成一个一个的五百钱赏赐,每挥刀一次、挺枪一次时心里都在念叨着“五百五百五百”,这样一来,连挥刀和拼刺的的力气都更大一些,胜利欲望非常强。 金军这边倒也不甘示弱。 比起光复军更加明确的赏赐指标,他们这边则有着一夜暴富的可能性,还有可以肆意杀戮的冲动在推动他们拼死战斗。 打赢了就可以肆意抢夺,抢钱抢粮抢女人,为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要拼死一战啊! 双方的肉搏兵种针锋相对,开始大战。 由于训练度的差异,金军的骑兵是强一些,可是临时拼凑而成的步军实在是不强,于是金军军阵一时间居然被光复军军阵给压制了,出现了后退溃散的迹象。 这让赵开河惊喜异常的同时,也让术虎思济眉头紧锁。 他十分恼恨。 恼恨反贼之强大,也恼恨己方士兵疏于训练的懒惰、无能。 他认为这些士兵若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军事训练经历,也不至于被一群逆贼打成这样! 这可是一群逆贼,一群低贱的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朝廷正规军和乌合之众打成五五开,这难道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 贪图享受!自甘堕落!毫无荣誉感! 这就是当今的年轻人吗? 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吃苦受罪拼搏的过往,一身肥肉贪婪好色的术虎思济对新一代女真的年轻人非常失望! 他真的很想怒斥他们,拿自己当年的过往狠狠的鄙视他们。 但是没办法,临阵不存在训示这一回事,只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为了不太快的崩溃,术虎思济只能下达了重赏命令。 打赢此战,不仅仅可以肆意杀戮抢劫,全体士兵每人还可以得到赏钱五百,每肉搏杀敌一人加赏二百,以此类推,绝不拖延,将无戏言! 重赏令很快传递下去,于是金军士兵们也有了更加明确的战斗加成,搏杀起来就更加用命了。 两方一起叠加精神效果,促使金军用命搏杀,看的就是谁更坚挺持久了。 于是当赵开河看到金军渐渐稳住脚步,和光复军打的有来有回的时候,他意识到现在是可以使用骑兵争取战斗优势的时候了。 虽然说之前光复军两次小规模骑兵战都失败了,但是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而且看起来,金军军阵两侧的骑兵数量好像没有光复军的骑兵那么多,以多击少,再怎么也不至于败得很惨吧? 赵开河略一犹豫,就下令两翼骑兵向金军军阵侧后方迂回进攻。 光复军骑兵得令之后,开始发动进攻,策马而出。 术虎思济发现光复军骑兵冲锋开始,便心中暗喜,下令本阵骑兵正面迎过去,给光复军的骑兵一点颜色看看。 同时他传令给早就准备好的乌古论济格,让他开始行动。 这次行动术虎思济亲自指挥步军军阵,其实根本也不是为了正面击溃光复军的军阵,就算能赢,也需要很长时间,他对步军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而把信心都倾注在了骑兵们的身上。 而他的骑兵也没有让他失望。 但凡能成为骑兵的,至少在马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本身也有好几年的马龄,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而光复军的骑兵绝大部分都办不到这点,马龄足够的只有少数精英护院级人物,大部分人都是才接触战马几个月,能骑在马背上奔跑就算是天赋异禀了。 所以光复军马队虽然是主动发起进攻的那一批,却完全没能威胁到金军的侧后翼,刚一接战就露出了颓势,纷纷被金军骑兵斩落下马,能与之抗衡的并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随着术虎思济的一声令下,金军骑兵真正的主力忽然杀出,越过赵开河军阵直接猛扑向了位于他后方随时准备上前助战的赵玉成军阵。 赵玉成也是完全没想到,金军骑兵居然放着赵开河不管,直接朝他来了。 一百三十 兵败如山倒 数量极多的金军骑兵以一往无前的势头猛冲而来。 那强烈的气势已经让赵玉成的士兵们两股战战,心中恐惧。 赵玉成大惊之下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军队绝对不能乱,也不能撤退。 一旦下令撤退,以现在的军心,军阵必然溃乱,人人必然争相逃命。 这个距离上,现在想要逃跑根本跑不回去,一定会被金军骑兵在逃回军营的半路上截杀,这种情况下要是连军阵都没有,就真的完了。 现在赵玉成已经完全顾不上前面的赵开河了,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立刻擂鼓下令,把军队稳住,又下令赏赐士兵钱财,以此振奋军心,好不容易让军队在金军骑兵的冲锋威势下稳住了阵型,然后从前进阵型急匆匆的向四面防护阵型转变。 这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赵玉成下令阵中弩手向阵外四面发矢给军阵转型争取时间,威慑骑兵。 乌古论济格一开始见赵玉成军阵不乱,维持着军阵,并且向外发矢攻击,于是也没有硬冲。 他下令骑兵兵分两路,绕着赵玉成军阵开始兜圈子,感受了一下阵中弩手的攻击力度,感觉这个力度还可以接受,于是便让骑兵们接近军阵,一边兜圈子一边放箭射击。 军阵内的弩手不断向外射击,但是面对运动中的金军骑兵,命中率其实并不太高。 而由于军阵不能动,金军箭矢不断从各个角度飞来,军阵内的士兵遭到攻击,阵型转变的过程受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好家伙,这就被乌古论济格抓住了破绽。 乌古论济格一眼看到了破绽,心中一喜,响箭朝天一放,金军一部分骑兵依然绕阵,另一部分骑兵一改兜圈子的攻击模式,立刻开始了十分果断的进攻。 赵玉成眼见金军骑兵朝着军阵薄弱处冲来了,大惊失色,意识到这要是给金军冲进来了,那么整个军阵必然瞬间溃散,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所以赵玉成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自己的亲兵卫队顶上去。 赵玉成的亲兵卫队一共五十骑,是赵开山特意配备给他的。 兵员是精锐护院级别的老兵,全副武装、身披精良铠甲,能骑马战斗,也能下马步战,那是赵开山下本钱培养的赵家的家底子。 一共是一百人,赵开山分了一般给赵玉成,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赵玉成面临困境的时候护着他逃跑。 赵开山说是公平公正的对待部下,其实心里还是更加在意自己的儿子,对赵玉成十分关怀,身边的亲兵都是他亲自派去的。 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但是其他的儿子年龄尚幼,能跟着他上战场拼杀的只有赵玉成一个。 他把赵玉成看做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自己可以创下一番基业,那么赵玉成就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为了培养他,赵开山愿意把他放出去战斗。 为了保护他,赵开山也要把自己的亲兵卫队分一部分给他,不能接受他战死沙场的结局。 于是赵玉成的亲兵卫队立刻顶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和金军的破阵骑兵产生了剧烈的对撞,双方刀对刀枪对枪马对马,在军阵之前展开了十分激烈的肉搏战。 金军骑兵多,赵玉成所部骑兵少,刚开始还能势均力敌,很快就落入颓势,力不能支,骑兵周边的骑兵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并不能给到足够的支援。 赵玉成陷入了苦战。 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危机。 最大的危机是赵开河所部眼见骑兵作战不利陷入颓势,又发现自己的后路正在遭受金军骑兵的严重威胁,陷入了剧烈的动摇。 别说普通士兵了,就算是赵开河本人也陷入了极大地恐慌之中。 他发现自己错误的估计了金军骑兵的数量和战斗力,以至于金军骑兵倾巢而出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呼啸而去截断自己的退路去了。 退路要是被截断了,自己就算在这里打赢了,那也是一个死。 他只能寄希望于赵玉成的后军可以顶住这股攻击,把金军骑兵击退。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比庆幸赵玉成这个“多管闲事”的好孩子带了一支军队跟在他的后面。 可是这并不能减轻他的危险程度。 因为关键时刻,赵开河所部骑兵战败了。 金军骑兵以更加娴熟的骑兵战术、马上技击之术击溃了赵开河所部的骑兵,使之落入颓势,并被冲散、溃退。 骑兵们纷纷失去战斗意志,开始溃退,不要命的策马奔逃,连重赏都挽不回他们。 的确,重赏虽好,也要有命去花呀,命都没了,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骑兵们不要命的奔逃,连带着原本尚且稳固的步兵军阵也动摇了,正在战斗的士兵们动摇了。 战场上士兵精神高度紧张,任何一点有引导性的举动都会诱发连锁性的巨大反应,一旦将军对此反应不及时,军阵的崩溃就无法挽回了。 光复军骑兵的溃退被士兵视作失败的开始,于是军阵开始了剧烈的动摇,并且出现了精神崩溃转身向后跑的士兵。 从第一个转身向后跑的士兵出现开始,整个军阵的溃散就已经无法阻止了,而这种溃散的速度非常之快,一传十十传百,大批士兵怪叫着转身就跑。 以至于赵开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线作战部队已经全面崩溃,光复军兵败如山倒。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擂响进军战鼓,促使士兵稳步向前,追杀光复军以扩大战果。 面对面正面较量,那些女真老爷兵们和签军士兵们的勇气是有限的,需要用钱来刺激,而追击溃散的对手…… 实在是太简单了。 顺风仗谁不会打呢? 人人都愿意打顺风仗。 于是金军转入全面进攻。 骑兵呼啸而来,肆意杀戮溃散之中的光复军士兵,他们追上去就是畅快淋漓的一刀,如砍瓜切菜一样动作顺畅,轻而易举的就能砍下一颗头颅,只留下遍地的无头尸体。 尸体喷洒着血液,血液把地面染成诡异的颜色,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气息,不停地刺激着金军士兵们大量分泌肾上腺素,使得他们越追越凶狠,越杀越上头。 而光复军这边除了凄厉的惨叫声之外,就只剩下遍地乱窜的溃兵。 至于赵开河,已经在军阵溃散注定必败的时候被亲兵护卫着带头逃跑了。 开玩笑,军阵一乱,神仙难救,主将还不带头逃跑? 有骑马优势和着甲优势,只要跑得快,主将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底下小兵就难说了,生还几率要看玄学。 赵开河军阵彻底溃散之时,赵玉成还在坚持战斗。 尽管身边部下看出这一战已经失败、都让他赶快撤退,但是赵玉成咬牙坚持不退,他一定要和金军拼死一战,甚至他都准备亲自上阵血战金兵了。 作为光复军领帅之子,他有着十足的荣誉感和羞耻心,溃败而逃这种事情他坚决做不出来,就算打不赢,宁愿战死也比逃跑要好。 更何况现在还不一定会失败,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 结果前方传来了赵开河彻底失败的消息。 赵玉成一愣,一颗心瞬间破碎沉底,就和掉入粪坑里的石头一样,没能掀起任何波澜。 随后那些苦战不能击退金兵的残余亲卫们赶快护着赵玉成往后退,纵马飞驰,抛弃了其他所有士兵,一路飞奔向大营的方向。 一百三十一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赵开山当然很快得知了军队战败的消息。 知道八千大军战败,他当场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败了? 怎么就败了? 之前和金兵打仗从没败过啊。 就算苦战,也不至于战败吧? 这是为什么? 苏咏霖都打赢了,我却输了? 赵开山身边将领大惊之下力请他立刻做出反应,出动军队接应溃兵,并且防止金兵一路追击而来破坏营寨,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然而赵开山心神大乱,脑袋里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做出决断。 他身边将领心急如焚,却都不敢贸然做出决断。 危急时刻,守在西寨的李啸派人来告知赵开山,说他决定出兵接应败兵回营并且阻止金军进一步追击。 原来李啸看东寨没有动静,心急如焚,感到战机很快就要失去,于是决定先斩后奏,果断率领军队出营接应溃兵,阻止金兵继续追击。 李啸身先士卒,带领军队快速前进,在道路上拉起拒马,架起长枪,摆开弩手大阵,只留中间通道给溃兵。 还真别说,他真就接应到了不少溃兵,还把赵玉成和赵开河都给接应上了。 赵玉成被亲兵强行带回,最早返回。 赵开河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肩膀上还被射中一箭,面色惨白。 其余溃兵们面色仓惶,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连滚带爬,几近崩溃。 大约放进来一千多人之后,由于金军骑兵和光复军溃兵距离太近,无法分辨,为了保全大局,李啸强忍心中悲痛,果断下令封死通道,长枪手们大量上前阻敌。 “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靠近拒马,有敢翻越者,杀无赦!” 李啸狠下心来下达了决然的命令。 很多溃兵们还在后面,他们疯了一样的扑向拒马,试图越过拒马逃生,远离身后如死神一般追击而来的可怕敌人们。 但是这样的行为却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一旦阻敌设施被毁,就全都完了。 “杀!” 决然的命令下达,李啸的士兵们犹豫片刻,下手了。 长枪手们挺着长枪击刺,弩手们则发矢射击,箭如雨下,将那些试图冲击拒马的士兵们纷纷射杀。 大量箭矢射杀了很多光复军的溃兵,但是也同时阻挡住了金军追击在最前方的骑兵。 这些金军骑兵猝不及防,和光复军的溃兵们一起被射杀,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无法继续向前。 乌古论济格本来追杀的非常痛快,大有一举而下彻底击破光复军大寨、攻克费县的打算,不过他很快得知前锋追击受阻。 光复军惨败之下居然还有后手护住了他们的退路,前锋骑兵被大量拒马和弩箭阻挡,受到损失,不能继续向前,请求进一步的指示。 好家伙,两手准备! 这帮反贼不简单啊! 乌古论济格十分恼火。 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呢? 既然光复军已经及时作出了反应,而金军甚至连营寨都没有完全整理好,这场仗继续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乌古论济格请示了术虎思济以后,术虎思济略一思考,决定见好就收,先站稳脚跟再说。 于是他下令罢兵休战,全军撤退回营寨,等整顿好军营和军队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总体来说,这一战的战果术虎思济还是满意的。 金军在步兵军阵危险的情况下,依靠骑兵的出色发挥逆转战局,把光复军彻底击垮,一举击破光复军八千余人。 战后统计了一番,金军在战斗中和追杀战中一共杀死了光复军一千三百余,剩下的光复军有少部分逃回了营寨,大部分则被金军俘虏了。 被俘虏的光复军人数据初步统计也有了五千余人,都是没能跑掉、跪在地上投降的。 金军大有斩获。 术虎思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平复,也彻底树立起了对光复军的心理优势,觉得平定光复军叛乱将不再是难题,只要持续进攻,光复军迟早会崩溃。 并且他抓住了光复军骑兵弱小不善机动的弱点,派人回去送信给耶律成辉,让耶律成辉告知徒单京,两人一起努力,多凑一些骑兵送来,他能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城中不敢出。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而光复军一边,基本上可以用如丧考妣四个字来形容。 赵开河受了伤,回来之后就在自己的营寨里治伤,除了军医谁都不见,闭门谢客,给自己整自闭了。 赵玉成自觉战败之后无颜面见父亲、同僚,自请解除背嵬军统制官一职,请求作为普通一兵从头开始认真学习如何带兵,以备将来一雪前耻。 八千军队出去,只有一千五百余人撤退回来,其他的全部丢给了金军。 发生这种事情,一线指挥官赵开河与赵玉成难辞其咎,连赵开山都不能说些什么。 而对于整个光复军来说,一朝惨败,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对金军的心理优势烟消云散,整个军营内都弥漫着悲观主义的浪潮。 那些败退回来的溃兵们要么受了伤在惨叫,要么抱着双膝坐在地上陷入自闭,再也拿不出一丁点面对金军的勇气,这些人可以说是废掉了,无法继续使用。 而他们带来的这种氛围也进一步刺激到了其余的光复军士兵,悲观的氛围席卷军营,人人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 军官们齐聚一堂,看着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赵开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等赵开山对这一次的战败做一番总结。 起兵四个月来,光复军从未战败过,面对金军的战绩是全胜。 此番惨败之前,更有苏咏霖全歼金军正规军的大胜战绩,极大地提振了光复军的士气,所以这一波光复军敢于和金军野战那是真的抱着大胜的想法去的。 结果却是如此惨败的结局。 若非李啸及时反应过来,没有等命令就带兵上前阻止金军继续追击,光复军是否会被金军一举击破营寨从而丢失费县那都是个未知数。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战的惨败,把光复军从上到下的心理优势打没了,普遍对外面的金军再次产生了恐惧心理,尤其是他们犀利的骑兵,更是让大家伙儿心有惴惴。 那么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还能打赢吗? 造反还能继续下去吗? 但凡能说得上话的军官们都在帅帐里等着赵开山的决断。 可赵开山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闭着眼睛,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非他没有打呼噜,大家甚至会以为他睡着了。 焦躁不安的等待之后,赵开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传令下去,赵开河、赵玉成大败亏输,罪责难逃,着罢免赵开河踏白军统制官之职,罢免赵玉成背嵬军统制官一职……顺他的意愿,在领帅卫队里当亲兵吧!” 此番大败,严重挫伤了光复军的反金热情,让光复军众人对反金的前途产生了迷茫,这是相当致命的危险。 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并非造反“首恶”,将来如果金廷发布招安檄文,甚至可以摇身一变洗白上岸,成为官军。 而赵氏家族是造反首恶家族,根据历来的规矩,造反首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赦免,举族都要被诛灭。 此时此刻,赵开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他需要做出一些动作让人们相信他还打算继续抵抗,他的意志没有动摇,他还能再战。 否则一旦人们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觉得他的抗金意志动摇了,他就真的完了,光复军很快就会作鸟兽散。 这支金军必须要打败,必须要战胜,这是不可更改的。 否则,这场起义可以宣告失败了,赵氏家族可以宣告完蛋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抗金意志不被动摇,赵开山必须要做出一些抉择和改变,以安稳人心。 眼下,赵开河和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了。 一百三十二 赵作良的情商很高 作为一个政治领袖,必须要有明辨是非懂得取舍的能力。 赵开山意识到眼下最急切的事情就是惩治战败的直接责任人,并且把战败责任人和自己做出最大程度的切割,不能让士兵认为战败等同于赵开山,赵开山不能背这个锅。 为此,丢弃士兵逃回来的赵开河与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大锅要背起来。 强忍各种复杂的情绪,赵开山罢免了两人的统制官之职,把两人一撸到底,解除两人的军事指挥权,让他们承担最直接的后果。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表示这场战败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自己也很生气,一方面则可以表示自己继续抗争的决心,安抚人心。 这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当然这还不算,接下来,他还要奖励李啸。 “游奕军统制官李啸及时作出应变,阻止金贼继续进犯,立有大功,重赏!除此之外,转任背嵬军统制官,李啸,背嵬军交给你统领!” 李啸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出兵了,但是的确做对了事情,没有他的及时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赵开山无暇顾及李啸的行为是否妥当,值此关键时刻,必须要让唯一立下战功击退金军的李啸站出来转移大家的视线。 背嵬军是光复军最精锐的军队,虽然损失了两千多士兵,但是也还是第一精锐,让李啸成为统制官取代赵玉成的地位,足以显示赵开山对李啸的重视。 如此,李啸成为大家目前唯一的指望,转移了部分视线,赵开山也因此暂时安抚了人心。 接着赵开山把踏白军的指挥权交给亲族赵作良,游奕军的指挥权则交给了亲信将领陈祚,提拔了稍微年轻一点的陈祚和族叔赵作良接替他们,也算是继续把持军权。 赵家人和亲信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光复军的危机近在咫尺,不是一两个人的罢职和改任就能解决的。 就算是李啸带着背嵬军全体出击,应该也不是金军的对手,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太强悍了,赵开山现在迫切需要拿出相对应的策略来对付金军眼下的强势。 很显然,眼下的局面就是光复军丧失了主动权,战场的主动权被金军掌握。 之后金军要怎么打,那就是金军的事情,光复军基本上失去了走出营垒和金军野战的胆气,不能主动改变局面,只能被动应付、防守。 眼下的路有两条。 一是坚持防守,就此变成缩头乌龟,等待着金兵的后勤运输跟不上,于是主动撤退。 这个难度有点大,县城周边有不少村落和住人,金军稍微劫掠一下,支撑一个月总是可以的。 而光复军这边…… 赵开山思来想去,也只剩下求援这条路可以走了。 孙子义他是绝对不想招惹,那么求援对象也只剩下了苏咏霖。 但是…… 作为光复军领帅,向部下求援,这难道不是十分丢面子的行为吗? 这样做的话,以后光复军的将军们和士兵们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他这个领帅还做得下去吗? 还能继续领导这场抗金起义吗? 种种疑惑和担忧充斥着赵开山的内心,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一直以来帮他出馊主意的赵祥因为不善作战被他留在后方镇守,负责后勤,赵开河和赵玉成又双双落败再也不能帮他参赞。 一时间,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了,好像每个人都不能承担大事,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情况下说几句话。 “领帅,属下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开山正在六神无主呢,一听李啸有建议,立刻点头。 “你说。” “当下这个局面,属下以为,金贼强势,骑兵精锐,我军陷入颓势,若无外援相助,困守于此,实非上策。” “外援……” 赵开山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是说,抽调临沂大军,还是发号召令,号召其余各军前来支援费县?” “都不是,属下以为,应当速速派人请泰安州之骠骑将军前来援助,泰安州距离费县很近,是最佳的选择。” 李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一愣,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李啸。 这个提案正是他感到忧虑的提案。 他赵开山何尝不知道苏咏霖是目前光复军最大的指望,也是距离此处最近、最有解围可能的人,这是最正确的行为。 但是这在军事上合乎逻辑,在政治上却是彻头彻尾的示弱啊! 光复军领帅拥有优势兵力却打不赢金军,不得不向自己的部下求援,这在政治上是多么弱势的事情! 打了败仗的无能领帅向打了胜仗的强大将军求援,之后呢?又该怎么办? 他顿时就对李啸感到不满,觉得李啸完全没有为他这个领帅考虑,政治上很不正确。 你给建议好歹要考虑一下政治问题吧? 不过想到李啸素来直性子,也不太懂政治,指望他说些什么场面话到也不容易,于是赵开山虽然面色不佳,到底也没有当场发作,只能和稀泥。 “这……骠骑将军所部刚刚经历战事,此时就让他们来援,会不会太为难他们了?而且现在传令,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呢?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赵开山言语模糊,含糊其辞。 在场已经有聪明人听出了赵开山的言外之意,感觉到了赵开山此刻的尴尬处境,但是并不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啸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一心抗金,只要领帅有命,他一定会来援助!泰安州距离此处并不遥远,骠骑将军得令之后整顿兵马,数日便能来援,并非远水。” 赵开山眉头紧锁,心情更加不快。 他莫名的感觉到内心的烦躁。 【我知道他一心抗金,那又如何?你就没有为我考虑?】 赵开山正在烦躁,偏偏从城池里出来参加会议的陈乔山也附和了李啸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麾下胜捷军十分精锐,刚刚取得对金贼之大胜,士气正盛,一定可以与我军前后夹击,击溃金贼大军!” 赵开山又看向陈乔山,心中烦躁之意更盛。 【我知道他能打,又如何?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考虑一下政治影响!政治影响!】 两名麾下大将的劝说并未让赵开山感到丝毫的松快,反而让他更加烦躁、紧张。 值此关键时刻,刚刚升任为踏白军统制官的赵家族老赵作良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赵作良是赵开山的族叔,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办事一向沉稳老练,曾是赵开山老爹管理家业的得力助手。 赵开山年轻时老爹去世,在他成年之前,赵家都是赵作良实际管理,等赵开山成年之后才由赵开山实际接掌赵家宗主权。 所以赵作良也很受到赵开山的信任。 因为长于人情世故,善于察言观色,情商高,赵作良很快就发现了赵开山闹别扭的原因。 他知道光复军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同时也知道如果不能抚平赵开山心中的别扭,苏咏霖来不了,光复军要糟糕。 出于这样的想法,从来对苏咏霖没什么好感的赵作良决定做点什么。 他站了出来,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建议。 “领帅,我以为,陈、李二位统制的建议是正确的,值此关键时刻,令骠骑将军来援是最正确的也是最妥当的举措,属下是支持的。” 一百三十三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赵作良这话一出口,赵开山就极为惊讶地看着他。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年轻时就相当信任的族叔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族叔怎么也倒向苏咏霖了? 我身边还有多少人倒向苏咏霖了? 他的心顿时就拔凉拔凉的,感觉一切信任顿时就离他远去了。 不过赵作良的话没有说完。 “就眼下来看,苏将军什么时候来,并不是关键的问题,眼下大军新败,军心不稳,让全军知道苏将军一定会来,这才是最关键的。” 赵作良不声不响的为赵开山点明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赵开山听了这句话,眉头一皱,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苏咏霖来不来的问题,而是军心能否稳定住的问题。 眼下,光复军军心不稳! 大战落败,光复军被打回原形,很多人都重新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小瘪三的事实,面对凶神恶煞的金军,他们重新找回了原先的恐惧,一度拥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没了。 恐惧对手是个很糟糕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是金兵主动攻击,他们能否扛住还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军心不稳,兵无斗志,一旦金兵攻击势头增强,真的很难说光复军能不能扛住这次进攻。 这个时候,撒钱不好使,李啸也撑不起场面。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赵开山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整个光复军团体里能撑起场面的只有打了胜仗的苏咏霖,只有他有足够的威望让所有人相信他可以打败金人,稳住局势。 而且苏咏霖来不来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大家是否相信他会来。 只要让士兵们相信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哪怕他没那么快赶来,那么无论金军发起怎样的攻击,光复军至少敢于据城死守,等待苏咏霖的到来。 有个念想,吊住一口气。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赵开山看了看赵作良,顿时感觉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是赵家老人最值得依靠。 于是赵开山点了点头,收起心中小情绪。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好,那就派人联系骠骑将军,请他立刻率兵南下来援。” 赵开山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派人绕路去泰安州找苏咏霖,并且立刻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果不其然,军营里的小瘪三们瞬间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两个不再说那些要死要死之类的丧气话,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说着【只要苏将军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或者是【胜捷军是最能打的军队了,几千人就把金贼两万人给歼灭了】。 亦或是【苏将军就是天神下凡,我听说他一招手就能引来天雷,把金贼都给劈死】。 种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是细细想来,这的确是稳住军心的关键,光复军重新有了希望,不再轻言失败、死亡。 这话落到赵开山的耳朵里,一开始是高兴,感觉军队士气的问题解决了,不会轻而易举被击败了。 紧接着就又感到不开心了。 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赵作良跟着,在自家老人面前,说些心里话倒也不担心被外人听了去,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看着赵开山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赵作良心里也泛起嘀咕,感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赵开山实在是有点心胸不太宽阔,不太能容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苏咏霖能打那是事实,你一个做领帅的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很难吗? 就算赵作良从来不怎么喜欢苏咏霖这个南宋来的私盐贩子,但是也并不否认苏咏霖所部做为光复军最强战力的地位以及他坚决反金的立场。 但是赵作良也不是不能理解赵开山的情绪。 毕竟之前那档子事儿让苏咏霖和赵开山曾经称兄道弟的感情出现了裂痕,和孙子义之间更是濒临翻脸。 现在被赶走的苏咏霖打了打胜仗,而政治斗争的“胜利者”赵开山却打了败仗。 大家都在造反,造反最重要的肯定是军功,军功不如人,大家就不会相信你有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能力。 这还做什么领帅? 赵开山的情绪源于此。 赵作良叹了口气,缓缓开导着赵开山。 “开山啊,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是你更要知道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咱们有他想,眼下这个情况,苏雨亭不来,很难破局。” 赵开山低着头,满腹怨气。 “我知道,我就是……不舒服。” “何必呢?你才是领帅。” “可众人都期待雨亭,不期待我,明明我才是领帅……” 看着赵开山一脸怨妇的模样,赵作良顿时感觉有些无语。 你想让别人期待你,你倒是带兵出去打个胜仗啊! 胜仗打不了还在这里埋怨能打胜仗的人…… 这话以赵作良的情商肯定不会说出口,所以思虑片刻,赵作良只能和稀泥。 “苏雨亭善战,这却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对附金贼,金贼可就在咱们眼前,准备要咱们的命,这时候不依靠苏雨亭还依靠谁呢?” 赵开山左思右想,感觉赵作良说的的确也有道理,于是深深的叹息一阵。 “为何我没有能征善战的心腹呢?” 赵作良对此默然无语。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人都知道的道理,赵开山难道会不知道吗? 上天送了一个苏咏霖给他,他却没有把握住,还主动把苏咏霖往外推。 现在可好,问题大了。 等苏咏霖来了,把金兵打败了,威望更高,所有人都指着苏咏霖的军事才能活命,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作良没有把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现在问出来,纯粹是在给赵开山添堵,这样的事情赵作良不做。 可是这终究是要面对的事情。 赵开山陷入苦闷的情绪之中。 而与此同时,术虎思济的情绪却非常高昂。 他一战打崩了光复军的士气,现在光复军只是一群缩头乌龟罢了,根本不值得担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龟缩在营寨、城池里,拦住金军的去路,那也是个麻烦。 要趁早解决掉,把光复军的主力打掉,那么山东东路的平定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通过对俘获的光复军军官、士兵严格且残酷的审讯,术虎思济确定了对面就是光复军主力,是光复军的首脑赵开山统领的军队。 所以说,只要打败这支军队,把它吃掉,顺便把贼首赵开山干掉,那么这场叛乱就结束了。 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术虎思济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甚至感觉自己明天就可以终结这场战争。 唐括布林因为老对头乌古论济格立了功,感到不满和紧迫感,于是也想立功,就向术虎思济提出建议。 “既然贼军一战已经被咱们打破了胆,肯定不敢再次出战,如此大好时机,何不用劝降之策呢?” “劝降?” 术虎思济皱起了眉头。 “正是,统军使大可以给贼军发布通告,说此战只诛首恶赵开山及其族人,并不会诛连到其余贼众,只要放下武器放弃造反,那么大金国可以宽恕他们无知之罪,允许他们回到原先的正常生活之中。” 唐括布林缓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术虎思济沉默了一会儿。 “贼众造反,不仅是无知愚民,主要还是那些汉人地主乡绅,他们造反更为可怕,也能带动更多人,这帮人也都要宽恕吗?山东东路之乱,猛安谋克户损失惨重,就这样放过他们,不好吧?” 一百三十四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 这有什么不好的? 过往平定一些叛乱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追随首恶起事的家伙们往往追求利益,而只要在起事过程中得到了足够的利益或者感受到足够的危险,他们就会开始动摇。 到时候只要发布诛灭首恶集团但不追究普通追随者的布告,就能分化瓦解义军。 因为金军到底处在强势地位。 于是唐括布林便劝说道:“统军使,眼下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平定叛乱,结束乱局,然后才是解决这些问题,贼军不放下武器投降,就还有再战之力,还有风险。 如果他们放下武器,等风头一过,统军使可以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收拾他们,等到那时候,要怎么算账不还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唐括布林说的很有道理,术虎思济细细思考,感觉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的确是把叛乱平息。 后面的事情之后可以在谈论,但是叛乱不能继续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这谎言能不能的兜得住就有待商榷了。 这样想着,术虎思济强忍心中不快,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理,那么就这样办吧,但是如果贼军拒不接受,我就要血洗费县了。” “多谢统军使!属下立刻去安排!若贼军看不清时势,负隅顽抗,血洗费县也并非不可以,血洗一县,就能让整个山东的反贼丧胆,这是可以的。” 术虎思济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唐括布林得到了术虎思济的支持,立刻开始安排招降的事情。 招降是很有讲究的。 不能全部招降,也不能全部杀掉。 全部招降会让人心中没有畏惧,容易降而复叛,全部杀掉则会让贼人负隅顽抗到最后一人,己方损失太大。 所以招降的一般流程就是诛灭首恶、带头造反之人及其家族、亲信,余者都可以放过、招安,让他们回家,保证不会追究。 并且对首恶这一群必须要杀的人的人头开出价码,比如赏钱,赏赐土地,赏赐官位乃至于爵位等等,以此挑动叛军内部不安分的人的那颗不安分的心。 这种手段可以让他们发生内乱,互相之间不信任,互相提防。 最好的情况是爆发内部火并,大敌当前还自相残杀,那对金军来说就实在是太好了。 反正金军以往对付造反的起义者都是这样干的,有了一套的固定流程,做起来是轻车熟路。 很快,这个招降布告就被军中文吏写了出来,交给唐括布林。 唐括布林把布告交给术虎思济,让术虎思济过目,术虎思济看了之后点头觉得可以,于是就派人把这份布告誊抄一百份,然后派人用箭射到光复军大营里。 一切准备妥当了,骑兵队已经出发去射箭了,忽然乌古论济格一脸紧张的前来求见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召见了乌古论济格。 “什么事情那么急着找我?” “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乌古论济格低声说道:“统军使,我有部下审问贼军军官的时候,有一些贼军军官说什么泰安州的一支叫什么胜捷军的军队打了大胜仗,歼灭了咱们两万多人,领头的是什么骠骑将军,姓苏。” 术虎思济愣住了。 泰安州…… 的确是应该发生战争的,因为夹谷阿速就是往那边去的。 胜捷军? 是光复军的同盟军吗? 两万多人? 开什么玩笑,夹谷阿速的军队也就一万人出头,剩下的民夫之类的算上去才堪堪两万人出头,哪有那么多军队能被杀? 胜仗? 这…… 术虎思济开始担心起来,心里一阵打鼓。 但是又感觉不对劲。 “夹谷阿速出兵比咱们早,如果真的出事了,沂州的贼军都知道了,咱们没有理由不知道吧?后方不会没有消息送过来吧?” 他看着乌古论济格,问出这个问题。 他期待可以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乌古论济格皱着眉头想了想,感觉这样说也有道理。 如果说真的出事了,沂州贼军都知道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知道这件事情了,后方一定会送消息来,不至于让他们这样傻傻的孤军深入,危机重重。 可是后方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足以证明其实并没有出事。 这可能是贼军用来鼓舞士气的虚假之言。 “您这样说可能也对,因为贼军很有可能以此鼓舞士气,对抗官军,所以很有可能是假的,如果后方没有准确消息传来,这只能算是流言,不可信。” 术虎思济稍微放松了一些。 “说起来,夹谷阿速那边也带着两千骑兵,就算人数不多,贼军难道能正面击败咱们两千骑兵吗?这不可能,对吧?” 术虎思济期待地看着乌古论济格。 乌古论济格寻思一阵,也点了点头。 “的确不太可能,应该是流言,虚张声势用的。” 术虎思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然后下令乌古论济格严密封锁此类消息,绝对不能让大军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尽管如此,术虎思济还是内心不安,于是派人回去询问询问夹谷阿速的战况,就算没事儿,也想求个心安理得。 而光复军这边则刚刚稳定了军心。 确定了请苏咏霖来援助的消息之后,军心稳固,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办事,心中怀着对苏咏霖的无比期待。 赵开山下令大家加固营垒,挖掘壕沟,多设拒马、铁蒺藜等阻碍骑兵进军的东西反制骑兵,做好了据守营寨抗击金军、和金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看着士兵们积极做防御的准备,赵开山心中稍安。 但是这边刚刚安定下来,一群金军骑兵就接近了光复军营寨,在光复军极端紧张的情况之下,把一百支带着招安布告的箭射入了光复军的营寨之中,然后转身就跑。 赵开山觉得奇怪,立刻让人拿了一份来给自己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这是招安布告,还是要分化光复军上层和中下层的招安布告,用心险恶。 金人宣布说,朝廷是仁慈的,不喜欢杀戮,之前一战已经充分证明你们这帮反贼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底气说你们能继续造反呢? 你们八千大军被朝廷军队一举歼灭,余者狼狈败逃,所剩无几,继续打下去,你们绝对九死一生,毫无生还的可能。 你们的首领不能带着你们打胜仗、获取利益,反而要让你们面临如此危险的局面,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多多考虑自己的事情,比如考虑向朝廷投降。 朝廷郑重承诺,只诛首恶,不诛连无知之人,只要把贼首赵开山及其亲信、亲族、叛军重要领导全部诛杀,剩余人等朝廷一概大方的赦免,绝不追究。 这是以朝廷的信誉为担保的,只要不是首恶,放下武器投诚,就还是大金国的好良民。 另外,朝廷还会把那帮可恶的反贼的人头明码标价。 要是有朝廷的忠良带着这帮反贼的人头来投效朝廷,可以给予赏赐、封官乃至于封爵。 价值最高的是赵开山,赵开山的一颗脑袋值百万钱,值万亩良田,值三品高官。 接下来孙子义、苏咏霖、赵开河、赵祥、赵凯、赵玉成、陈乔山、李啸等光复军重要首脑级人物及其血亲家眷,有一个算一个,脑袋全都明码标价。 拿下一颗,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立刻改变命运,翻身做主人! 大金国的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诛灭首恶,拿钱回家咯! 一百三十五我怀疑有人要害我 不得不说,这招安布告就写的很有水平,很有煽动力,也很气人。 气的赵开山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把所有招安布告全部收集起来付之一炬。 但是这个行动有点晚,一百份招安布告有不少在士兵们和军官们手里。 他们当中认识字儿的不多,但是也有,于是就有人把这个布告念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招安布告了。 然后里面的内容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知道了赵开山的人头值几个钱,光复军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又能值几个钱,能换多少土地、什么爵位之类的。 反正就是好处多多,只要你胆子大,瞬间就能翻身当贵人。 说老实话,这份布告与其说是针对那些基层士兵们、煽动他们反抗光复军高层的,倒不如说是针对那些和赵开山集团并不是一条心、各有各的小算盘的那群投机加盟者们。 金军通过对部分被俘获光复军军官的审讯,基本上搞清楚了光复军的人员组成,知道光复军是个组成成员很复杂的大杂烩。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通过反金、驱逐女真人来获取利益,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们对症下药,很快就找到了光复军的组织弱点。 光复军的上层是以赵开山为首的沂州、密州和莒州三州联盟最早的成员们,以赵开山家族和孙子义家族还有一个苏咏霖为最早的发起者,是光复军实际的核心领导层。 这一核心领导层以及他们的部下,掌握了光复军最主要的兵力和实权,是光复军的核心领导集团。 金军针对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核心领导集团,至于之后那占据主体的非主要发起者们,金军表示可以原谅。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不继续造反,朝廷就可以让你们回到过去的生活之中,不追究你们之前造反的责任。 这一来就等于免除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 然后进一步撺掇他们,说你们如果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千万不要浪费了手头的好资源——指核心领导层的人头。 这不是阴谋,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是金军击溃光复军展示实力之后正大光明使用的阳谋。 这可怕的阳谋让人几乎无法防备,几乎可以立刻造成光复军核心领导层之外的那群实力派们的矛盾。 就算无法立刻造成光复军的分裂,也能埋下这颗定时炸弹。 核心领导层会怀疑下面那帮人会不会动手动脚。 下面那帮人就算没有动手动脚的打算,也会因此怀疑上面是不是要针对他们之类的。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你明明知道,却无法反抗。 术虎思济等人十分狡猾的把光复军给坑了。 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是光复军内部利益纽带的虚弱之处,不能完全怪金军。 用单纯的利益结成的纽带,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赵开山驱逐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后的负面影响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光复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驱逐之后,已经不是那么好用了。 大义名分和开山赵的大旗也有点不是那么响亮了。 于是光复军当然要接受这一次阳谋的考验。 那些后来加入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有能力、有动力按照朝廷的要求出卖掉起义军的上层们去博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起义军的领袖不够英明神武,不能带给他们希望。 赵开山的确不够英明神武,刚刚才打了一场败仗,照理来说,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应该怦然心动才是。 但是起义军并非只有赵开山一个领袖级的人物。 孙子义也是,苏咏霖也是,这两人还在,光复军的势力尚未走向终结。 苏咏霖将会带兵来援的消息已经先于金军的招安布告散播出去了,心怀不轨之人就算不在乎赵开山,也要稍微顾忌一下刚刚吃掉两万金军的苏咏霖和他的胜捷军。 于是当赵开山下令收缴招安布告的时候,大部分的招安布告都被收上去焚毁了。 一共九十三份招安布告被收缴上去焚毁,剩下来七份则不知所踪。 当然,赵开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并无法确定金军到底射了多少张招安布告进来。 为了做出自己绝对不会投降的姿态,赵开山下令两座大营和费县县城内全部升起【开山赵】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两面大旗,作为对于这件事情的正式回应。 他要告诉金军,要战便战,决不投降! 但是私下里,赵开山还是有所忧虑,他私下里和赵作良商议了此事。 “收上来的布告一共九十三份,但是我总觉得金贼应该不止送来了九十三份,若是我,就干脆凑个整,一百份,何苦专门来个九十三?” “开山,你的意思是?” “有人心怀不轨,私收布告,我怀疑有人要害我,要谋害光复军!” 赵开山一脸紧张:“叔叔,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只能相信你,请你为我私下里调查一番,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偷偷藏起来了这些布告,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赵作良点了点头。 “好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关注一下这件事情的,但是开山,你一定要沉住气,你不能乱,你一乱,光复军就完了。” “放心吧叔叔,我知道轻重。” “好。” 赵作良找来自己的亲信,秘密的布置下去这件事情,赵开山则继续负责稳定军心,号召全军鼓起勇气对抗金军,等待苏咏霖的来援。 他现在倒是特别希望苏咏霖赶快过来了,因为苏咏霖过来了,军心才能彻底稳定,有一个军功高的大神坐镇,总比没有好。 赵开山心急如焚之时,苏咏霖正在抓紧时间加班加点的工作。 回到泰安州之后,苏咏霖立刻开始推进俘虏收编工作和情报收集工作,一面收集各方面的情报判断金军的种种动向,一边以诉苦大会为核心手段,发动俘虏们参加胜捷军,成为光荣的胜捷军战士。 诉苦大会要搞,公审也要搞。 苏咏霖在郊外大空地上搭建了几十个台子,把被胜捷军俘获的军官、小吏和女真正兵们轮番压上台接受胜捷军和签军、民夫、本地百姓的公审,接受审判。 其中只要是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绝对难逃一死,而没有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就可以暂时免死,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要被押到矿洞里面做最危险辛苦的工作。 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刘喜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揪了出来,被揭发他作为夹谷阿速的走狗帮着他一起凶狠压榨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事情。 据说当时这家伙拎着鞭子把民夫们打的奄奄一息,十分暴虐,亲历者指认他的时候都忍不住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主持公审大会的苏咏霖当场下令当众处决刘喜。 一百三十六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 刘喜本以为自己已经靠着才干得到了苏咏霖的信任,可以继续在胜捷军当中存活下去,寻找到一条飞黄腾达之路了。 他甚至美滋滋的计划着爬到胜捷军的中高层,成为苏咏霖所信任的人,然后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结果苏咏霖翻脸不认人,因为一些过去的事情二话不说就要砍了他。 他当然不愿意。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能办事!我有才干!我会做很多很多事情!苏将军!别杀我!别杀我啊!!!” 刘喜面色惨白,拼命挣扎,拼命的呼喊着苏咏霖,想要换一条命。 然而苏咏霖义正言辞。 “作为汉人,你不仅不尝试帮助同族,反而帮助金人压榨同族,何等可恨、可耻!既然就算我饶了你,大家都不会放过你!就算大家放过你!天理也不会放过你!推出去!当众斩首!!!” 苏咏霖振臂一呼,引得全场战俘们山呼海啸一般高声狂呼。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声浪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迎面扑来,所有人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就是要看着刘喜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受到正义的审判。 这个媚上欺下的无耻之徒,因为他,多少可怜人丧生于此,甚至死了都不得全尸,可怜至极。 而他却不知悔改,一味投机,简直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这种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狂潮之中,刘喜涨红了脸,拼死挣扎,爆发了自己全部的求生欲,甚至需要两个大汉才能摁住他。 当然,他就算爆发了全部的求生欲,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民意太强烈,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被死死的摁住,公审处刑人举起雪亮的砍刀,干脆利落的一刀下去。 一颗脏兮兮的脑袋从高台上滚了下来,再然后就是血洒遍地的血腥场面。 然而这样的血腥场面不仅没有让围观的人们感到不适和恐惧,反而进一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变得极度亢奋起来。 那个挥着鞭子肆意咆哮德的混蛋终于死了,多少人心头堵塞的巨石瞬间就消失了,让他们变得无比愉快。 眼看着一颗一颗的脑袋落地,一个又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遭到了正义的审判,整个会场的氛围逐渐攀上高峰。 在这个高峰期,苏咏霖持续发表演说。 “公审这帮坏事做尽的恶徒,给所有受苦受难受压迫的老百姓出一口气!弟兄们!我们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们知道!我们不是牛马!我们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谁敢欺辱我们!我们就要和他!拼到底!!!!” 苏咏霖站上高台,激情洋溢,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几乎快要撕裂喉咙一般地大吼出声,得到了几乎掀翻天际的狂热回应。 被俘获的签军们和民夫们彻底的狂热了起来。 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数十个公审台下,无数签军和民夫们在胜捷军的帮助下扯掉了身上有形的枷锁之后,进一步挣脱了心中无形的枷锁。 他们把压迫者施加给他们的枷锁挣脱了,重塑了自己的灵魂,获得了宝贵的反抗的自由精神。 他们开始知道什么是反抗,以及为什么要反抗了。 拥有了这种精神之后,他们就不再麻木不仁了,作为人的精神一旦觉醒,想要继续当牛做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换言之,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他们必将追随可以看见的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残酷暗夜里杀出一条血路,血路尽头,有光。 苏咏霖用这些压迫者们的生命作为祭品,召唤出反抗的意志和决心,掀起轰轰烈烈的大叛乱行动。 星星之火在泰安州陡然爆裂开来,狂风吹拂之下,快速成为燎原大火,烧红了整个泰安州的天! 几乎全部的签军和民夫们都在回到泰安州之后选择加入胜捷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胜捷军战士,为了希望和明天而奋斗——当然也有令人激动的一日三餐。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依然想要回家的,只有不到一百人,他们或许是太想家了,非常思念家人。 而苏咏霖说到做到,发给他们足够的路费,放他们回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为难他们。 而那些军官、军中文吏和女真正兵们,要么死了,要么被发配到矿场最危险的地方去干活儿,究竟什么时候死,也不好说。 但是死之前榨干他们全部的剩余价值,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的一身肉也是百姓的血汗养出来的,落叶归根,化作春泥更护花罢了。 随后,胜捷军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扩军行动,胜捷军的人数进一步增加,规模不断增大。 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这不仅会增强胜捷军的实力,也会让负责后勤工作的人们累到崩溃。 兵力骤然增加一万余人之后,直接奔着两万的数字去了,军队编制随之再度扩大,各级军官的需求量陡增,训练量陡增。 原有的编制不够用,苏咏霖便再次改组了胜捷军,把四大团增加编制为五大团,升任之前立下大功的魏克先为新的团练使,建龙捷团,以魏克先为龙捷团团练使。 五大主力团的编制从三千人扩编到四千人,暂时未能满编的只要时间足够也是可以满编的。 除了五大主力团之外,苏咏霖直属虎贲营编制不改,依旧以苏勇担任营指挥使。 但是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战马增加虎贲营兵力到两千人,挑选身材高大壮硕的士兵进入虎贲营,为纯粹的骑兵部队。 假以时日,虎贲营必将成为十分精锐可怕的铁军,只是眼下它尚且稚嫩。 军队改组之后,苏咏霖对军队人事进行部分调整。 他抽调原四大团一些有经验的军官进入龙捷团帮忙搭建骨架,于是苏家三百多老人们彻底不够用了。 走到如今,苏家老人们还活着的已经全部进入中层军官级别,连最早跟随苏咏霖的苏家工人们都纷纷进入中下层军官级别。 起事以后才加入胜捷军的新人们则普遍成为基层军官,开始带领新人训练和作战,尽管他们自己也可以算是新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起事时间较短,而军队扩编的速度又很快。 光复军大起义至今也才四个多月,可军队总额已经奔着十五万乃至于二十万去了。 这种情况下光复军的水平和质量怎样,苏咏霖感觉正常人都能有所察觉。 好在胜捷军不一样。 随着胜捷军的编制扩大,年轻的军官们纷纷随着苏咏霖的成长而成长,指挥着千军万马,而更奇妙的是,并未有不称职的情况发生。 其实苏咏霖很早以前是有过疑惑的,他就很疑惑,为什么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开国皇帝最早的班底个个都能成为名臣名将。 这些人往往出身同一地区,和皇帝是老乡,身份也不高,平民有之,商贩有之,官府小吏有之,绝非高门大户出身,结果却一个个的跟着开国皇帝走上人生巅峰。 最典型的莫过于刘邦的沛县集团和朱元璋的淮泗集团。 苏咏霖就觉得很奇妙,怎么这些开国皇帝的老乡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才? 这人才密集度也太高了吧? 后来苏咏霖搞清楚了,不是人才密集度高,而是这些人跟对了人,得到了足够多的历练和成长机会,依靠幸存者偏差的原理脱颖而出,苟到了最后。 一百三十七 胜捷军更加专业了 苏咏霖曾经以为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特别宝贵的。 但是后来他明白了,人才固然重要,但是平台更加重要。 没有合适的平台,人才也无法获得成长。 或者说遍地都是潜力尚未得到发掘的人才,但能发掘人才潜力的平台始终有限,十分稀缺。 正是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给他们足够的资源和成长空间,他们就能发挥原本的潜力成就大才,可大多数人都倒在了晋级的路上,或者干脆没有晋级的平台。 只有跟随胜利者,找到正确的平台,才能活到最后、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成为超级名臣、名将。 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历史名人可以招揽、可以获得他们的帮助,但是依靠自己的不断上升和培养,依靠手下团体的人口基数,终究会有人脱颖而出,成就名臣、名将。 个人的努力,需要时代和运气的配合,缺一不可。 苏咏霖自己何尝不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习和历练之中逐渐变得意志坚定、思维敏捷又心狠手辣呢? 这些现在还非常年轻的军官们,终究一日可以脱颖而出,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到时候,后人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身边带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天纵之才。 而这背后的投入,大概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在战火之中,这些人里面究竟会有多少人坚持到最后,成就伟业呢? 苏咏霖很感兴趣。 随着军队编制的进一步扩大,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的设立已经显得刻不容缓。 军队的思想工作必须要在战火之中同步推进,确保胜捷军不会因为军队数量的增加和大环境的恶劣而变质。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苏咏霖找来了田珪子,决定给他新的任命。 “军队人数增多是好事,但是这些新兵来自于金军,身上不免带着些坏习惯,比如喜欢喝酒,喜欢赌博,习惯抢掠、欺凌弱小、做事粗暴不懂交流变通等等。 这些都是咱们需要去面对的问题,针对这种情况,过去咱们是让各级军官去负责教导士兵,讲述咱们的主张、理想,但是现在看来,人一多,很多军官自己都没有掌握好,更别说教育士兵。 我想的是,军官就负责带兵打仗,而引导士兵的工作,应该交由一个专门部门来负责,负责教育士兵我们为什么要反抗金国,为什么要那么严格的约束军纪,以及为什么而拼死战斗。” 田珪子听了苏咏霖的话,意识到了苏咏霖的用意。 “阿郎,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负责这个部门?” “对头,你来负责这个部门,把你原先负责的军法部门一分为二,一半继续负责军法执行,交给其他人管理,而你就专管引导士兵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田珪子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阿郎信任我,我愿意承担这个职责。” 田珪子相当理解苏咏霖的顾虑,更清楚胜捷军能在这个混沌的局面之中保持军队的相对纯净、坚决不扰民不掳掠是因为什么。 光靠军法是行不通的。 如果士兵自己没有那个意识,一旦什么时候军法松弛了,军队就要出问题了,曾经纵横无敌的铁军会以极快的速度堕落,变得不堪一击。 历史上这样的军队比比皆是。 创业初期战斗力极其强大,等战果稳固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崩毁堕落,不堪一击。 所以仅仅依靠严明的军纪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够的。 而苏咏霖在军法之外增加了另外一道防火墙,用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这一类说法引起全体士兵的共情。 他让士兵们意识到他们和全体平民百姓是一样的,是共同遭受上等人剥削的悲惨存在,他们的悲惨遭遇就是因为上等人们的残酷剥削,若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所有平民百姓都是我们的朋友,是可以帮助我们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敌人。 有了这样的共情之后,受到教育的士兵就会发生改变,不会因为自己掌握武器,拥有武装就把战斗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平民百姓当做天然存在的猎物,而会把他们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战斗是为了让天下苦命人都能吃饱穿暖,都可以不用再遭受上等人的残酷剥削,以至于辛苦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吃一块肉都要瞻前顾后。 有了这样的意识,这支军队就不一样了,就不是单纯为了升官发财而存在的帝国打手了。 当军队有了这样的意识,再辅以严格的军规军法,就能打造出一支凝聚力空前强大且绝不会轻易衰退的铁军。 打仗之前不用撒钱激励士气。 打仗的时候不用撒钱促使士兵们继续前进。 打仗以后也不会有士兵提着敌人的脑袋要求主帅给予赏赐,不然就要闹事。 胜捷军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大部分军队实在是格格不入。 田珪子并不知道苏咏霖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办法,但是这并不妨碍田珪子发自内心的拥护苏咏霖和他的思想。 因为他是真的可以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那种激昂的拼搏精神,是他从未在其他军队当中感觉到的。 于是他点头答应,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个新部门被苏咏霖取名为指导司,负责人为指导司主簿,下设两个指导司郎中,司中文职军官为指导员。 指导司吏员们专门负责深入军队基层协助军官给新加入胜捷军的士兵进行思想指导,上政治课,掌握全军的政治风气,掌控全军思想走向,不让军队走偏。 苏咏霖对田珪子报以巨大的希望和信赖。 除此之外,军队人员增加导致后勤供给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为了多少减轻一些后勤部门的负担,苏咏霖特批,把被俘获的金军汉人文吏调出来了一百余人,交给林景春负责带领工作,总算是缓解了一下因为缺乏人手而造成的紧张。 林景春终于不骂娘了。 虽然说大家都是在为蒸蒸日上的胜捷军努力,工作起来也很有冲劲儿,很多人都是边吃饭边工作,乃至于梦里都是工作,依然乐此不疲。 但是工作的时间太长太紧张,也的确是会崩溃的,对身体不好的。 考虑到这一点,苏咏霖决定把后勤司一分为二,改后勤司为粮饷司,并且增设一个军械司。 从此以后粮饷司司专门负责军队经济方面的工作。 而军用武器装备的制造、储存、调运等等全部交给军械司,以此减轻林景春的工作强度。 林景春也四十多岁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他是撑不住的,所以他对此也没有意见,并且推荐了能力很强的部下时征担任军械司主簿。 于是胜捷军里除了战斗部队之外,文职军官建制也渐渐成熟起来。 指导司,军法司,粮饷司,军械司,四大文职部门开始全面负责起胜捷军的非战斗工作,胜捷军的专业化程度再次攀升了一个等级。 军队人数增多了之后,后勤压力也会随之变大。 林景春得到苏咏霖的减负照顾之后,职责依然繁重。 军用武器装备之外的后勤工作还是粮饷司负全责,他还是军队的大管家,大家吃穿用度全靠他来安排。 于是统筹负责的军队经济工作面临着更加严峻的考验。 不仅需要人手,也需要更多的钱。 人手,可以自己培养加外部输入,短时间内是可以搞定的,这一点苏咏霖不担心。 但是钱,肯定是需要大量外部来源的,只是自己内部这点收入实在是捉襟见肘。 胜捷军不搞苛捐杂税,所有税收都通过农会和农民们协调完成,没了中间商的抽成,收的比例虽然少,但是落到胜捷军的仓库里,那就是一笔大数目。 苏咏霖一度担心削减掉太多税目会让军队的日常运营难以为继,但是现在看起来纯属杞人忧天。 吃饭已经不成问题,胜捷军的生存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不需要仰人鼻息,不过有人愿意给当然更好。 但是军队想要发展壮大,光吃饭不成问题也不行,必须要有足够的军费。 苏咏霖顿时就想起了南下找姚宏放谈生意的苏长生。 也不知道他现在和姚宏放谈得如何了,能否谈成这笔交易。 这笔交易要是谈成了,胜捷军的财政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他可以放松扩大地盘,经营根据地。 否则那些名人字画珍宝古玩之类的留在胜捷军的仓库里只有吃灰的份儿,根本派不上用场。 俗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玩,金国这边显然打成一团糟,是个小型乱世,吃不下这些贵重物品。 只有【虚假的盛世·南宋】才能吃下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定要谈成啊,不谈成的话,问题可就真的有点大了。 正在苏咏霖为这件事情感到担忧的档口,苏长生正在和姚宏放进行第二次接触。 一百三十八 姚宏放还记得 苏长生在两人之间第一次的接触之前,花了点功夫打探姚宏放在嘉兴当地的一些产业和社会来往。 时过境迁,姚宏放的生意做得更好了。 暗地里操持着私盐产业,控制着庞大的私盐贸易网络,明面上则是有名的古玩商人,专门经营一些珍奇古玩给达官贵人们享用。 嘿,这不巧了嘛! 观察了一阵之后,苏长生决定冒点险和姚宏放接触一下。 他花了点钱置办了一身行头,打扮的人五人六的,像个风流名士,就在姚宏放的家门口,大大方方地问了他一句—— 姚官人,您还记得庆元府故人吗? 姚宏放当时就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四处看看,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长生。 “庆元府……苏家?” “正是。” “你是苏家的人?可我听说苏家已经没了。” “故人已逝,故人之孙尚在人世,托小人前来拜会,若官人愿意,明日正午,惠春楼二楼济楚阁,恭候大驾,有要事相商。” 说完,苏长生大大方方的转身离去。 因为姿态过于潇洒随性,姚宏放直到苏长生走远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庆元府苏家,苏定光,的确是他的故人,两人同属私盐贩子,早些年苏定光刚刚操持这个产业的时候还向他取过经。 两人一人往南,一人在北,井水不犯河水,关系甚至比较融洽。 照理来说他们这种表面风光暗地里心狠手黑杀人无数的私盐贩子很难有什么真诚的友情,但是苏定光和他还就真的意外对胃口。 他甚至记得苏定光有一次喝醉了酒,当着他的面痛斥当今官家无能,还在感叹岳飞为什么不能狠下心干脆做个刘裕,也好过蒙受不白之冤而死,令人痛心疾首。 那一次苏定光醉的很凶。 姚宏放对此只是默默放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之后苏定光也似乎忘记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一次的事情。 后来,苏定光病死,他还曾派人去奔丧,这样说起来,来找他的庆元府故人不是苏定光,正是故人之孙苏咏霖。 苏咏霖的事情不简单。 虽然明面上没有引起任何社会讨论,但是整个私盐贩子网络之中,苏咏霖这个使计谋杀死自己的保护伞然后遁逃的无影无踪之人,已经是大家口中的传奇人物了。 私盐贩子这个职业其实也可以分家养的和野生的,二者很好区分。 动不动就被朝廷大军围剿的,不死不休的,就是野生的。 而每一次朝廷重拳出击之后安然无恙的,就是家养的。 说是家养也没有埋汰了这帮人。 身为其中一员,姚宏放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家养的能赚钱的宠物,就专门给背后掌握重权的朝廷官员赚钱,满足他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欲望,也要为他们之间的各种交易增添筹码。 有了他们的庇护,自己才能在这个获利极高但是残酷无比的行业之中混下去。 每一个能相对滋润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私盐贩子,几乎都是家养的,对自己的主人有着无穷无尽的义务,照理来说,宠物对主人是必须要忠心耿耿,不能有半点造次的。 可是苏咏霖这个意外的存在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根据内部一手消息,苏咏霖给他的保护伞孙元起下药,让孙元起脱阳而死,自己则不知所踪,至今也没有查到踪迹。 苏家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大人物组织的三家私盐贩子联军气势汹汹去讨伐苏家,却扑了个空。 朝廷里的大人物对此极为不满,但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对此事避而不谈。 于是所有人三缄其口,生怕惹怒大人物把大家的饭碗都给砸了。 大家活着,是要恰饭的,无数人靠这个产业活着,上面人稍微打个喷嚏,落在下面人头上都是大冰雹。 姚宏放知道这个道理,对这件事情当然也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生怕惹祸上身,叫上面人看自己不舒服,动动手,就能把自己狠狠的收拾一顿。 结果不曾想自己避而不谈,这祸事本身却找上门来了。 要不要去见呢? 正常的去见? 亦或是做点手脚,把这个人抓起来问出苏咏霖的下落然后献给大人物,这样就能立大功? 姚宏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绕了好几个圈子,忽然间看到了自己一直挂在墙上的故人墨迹。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故人当年在微醺之中挥毫泼墨写下这幅字,成为故人唯一留下的痕迹,姚宏放把它收藏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留作纪念。 现在偶然间看到,思绪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故人濒临崩溃的夜晚。 “我宁愿做一个百夫长战死在疆场,也好过在这里做贪官污吏!他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为什么!!” 故人的喊叫声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姚宏放看着那副苍劲有力的字,感慨万千。 第二日午后,姚宏放在老仆的陪同下来到了惠春楼二楼的一间济楚阁内,推门而入,见到苏长生坐在椅子上冲他笑。 “姚官人,您来了。” 姚宏放看了看周边,又看了看自己的老仆。 “在外面侯着,等我出来。” “喏。” 老仆顺从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于是装修精致的济楚阁内只剩下了苏长生和姚宏放两人。 “我以为你会做好十足的准备,一旦我带人来抓你,你会立刻逃跑,但是现在看起来,这里好像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怕我带人来抓你?” 姚宏放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苏长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当然要做一些准备,毕竟我也不太清楚官人的为人,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小小的对策,至少可以脱身,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官人的确是自己来的,这些办法就没有用到。” “你在监视我?” 姚宏放抓起面前碗里的一小块糕点吃了下去。 苏长生笑了笑。 “没办法,我们这群人一旦暴露身份,必死无疑,还要坏了阿郎的事情,为了不辱使命,所以必须要做点后手准备,还请官人见谅。” “哼,既然要谈事情,就不要藏头露尾,说吧,苏雨亭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姚宏放盯着苏长生。 “您还记得我家阿郎的表字?” “如何能不记得?” 姚宏放一脸笃定的笑容:“我与他的祖父不算莫逆之交,但也是有交情的,对于做我们这一行的来说,这份交情难能可贵,所以我记忆犹新,说吧,你们找我要做什么?” “您不问问我家阿郎现在在什么地方?” “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姚宏放端起茶碗缓缓饮一口。 “也是。” 苏长生笑了笑,开口道:“我家阿郎有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希望能找到出手的途径,换成铜钱,尤其是宋国的铜钱。” 一百三十九你们在金国? 珍奇古玩? 宋国的铜钱? 姚宏放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苏长生。 “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可不是一般货物说弄就能弄到,你们有什么可靠的渠道吗?” 苏长生点了点头。 “非常可靠的渠道,我们是从金人手里抢来的,方法就是杀光那些金人权贵,抄了他们的家,自然就得到这些东西了,非常可靠。” 姚宏放顿时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们在金国?” “是。” “你们疯了?!” 姚宏放啪的一声放下茶碗,一脸惊怒道:“杀了孙元起,把整个苏家搬空了,就是为了去金国?你们……等等,山东最近在闹事,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官人也知道山东在闹事?” 苏长生笑了笑。 “你别笑!多大的事情?差不多快两个月了,这个事情已经传遍两淮了,朝廷也知道了山东有人在造反,规模还很大,事情闹得大得很,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做您的故人希望做的事情。” 苏长生缓缓说道:“这个事情,阿郎挺早就开始谋划了,谋划了好几年,各种计划都做的差不多了,然后我们才开始动手,把孙元起杀掉是阿郎告别宋国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走完之后,阿郎就说自己和宋国没有什么干系了,反正苏家祖籍就是山东,他就回山东去,不管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欠任何人的。” 姚宏放十分惊讶。 “你们真的把家业都舍弃了?主动的?” “非常主动,阿郎以为宋国是没有希望的,他们只会龟缩江南一隅,再也不可能光复中原,对宋国的任何期待都会落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与其瞻前顾后,担忧这个担忧那个,自己把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不如舍命一搏,万一成了呢?现在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姚宏放看着苏长生。 “阿郎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等结为联盟,共创光复军,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为己任,现已攻克整个山东东路,正在向山东西路进发,光复军总兵力已过十万。” “十万!?” 姚宏放瞪圆了双眼:“你们真发展到这个规模了?金人没有反击吗?完全战败了吗?据我所知,山东之地可是有金军统军司的,猛安谋克户数量极多,军力应该十分强盛才是,你们怎么做到的?” “那自然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也有各种缘由,我只是阿郎的部下,也不是很明白,所以官人若要知道,不如今后有机会和阿郎见上一面,自然可以知道全部。” 苏长生笑了笑。 姚宏放稍微收敛了一下惊讶的情绪,认真的思考了一阵。 “你们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就算你们能在山东取得优势,偌大一个金国,难道凑不出能讨伐你们的兵力吗?据我所知,金主完颜亮慷慨有大志,为人凶残暴虐,十分危险,他一旦动怒,大军南下,则大事不好。” 苏长生点了点头。 “那又能如何呢?” “你们不怕死?” 姚宏放严厉地看着苏长生。 “怕,但是比起轰轰烈烈的战死,我们更怕毫无意义的饿死、老死、病死。” 苏长生深吸一口气:“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为前者,一死,有何可惧?” 姚宏放眯起了眼睛。 “大言不惭!你们这样闹,一旦把事情闹大,金主必然派大军南下讨伐,数十万大军泰山压顶之时,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事情发生之后您不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吗?” 苏长生笑道:“阿郎对我们说过,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姚宏放听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们当真不是一时血气之勇,脑袋一热就去了金国?你们有长远的规划吗?有目标吗?有后勤补充之地吗?” “阿郎准备了四年,我等也跟着一起考虑了四年,如果只是一时血气之勇,四年时间足以让我等四分五裂,哪里也去不了,长远的规划当然有,先取山东,再取河南、河北,攻克中都,直取长城,把金人彻底驱逐! 至于目标,就是我们的口号了,这也是阿郎提出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为目标,不断努力,后勤补充之地当然是山东之地,此处百姓惨遭金人暴政凌虐,无不心向光复军。” 对于这些话,姚宏放并不完全相信,他知道轻重之所在。 “这都是暂时的,金主大军一旦南下,才是一切见分晓的时候,你们如果不敌,又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阿郎很早就和我们说过的,过不了金主大军这一关,咱们再怎么闹腾都是无用功,但是此时此刻,难道我能给官人一个准确的答复吗?怕是阿郎也不能吧?” “这你倒是清楚,既然如此,还说不怕死?” 苏长生果断点头。 “那自然是,既然阿郎决定北上金国造反,就早已经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好了,阿郎说了,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这话一出口,姚宏放便愣住了。 他愣了一会儿,眼神便越过苏长生,投向了苏长生所不知道的远方,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少顷,姚宏放收回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雨亭,不愧是故人之孙啊……不,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人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了,故人心心念念大半辈子的事情,他二十岁就踏上征程,国家有此少年,何愁不能兴盛呢?” 苏长生笑了。 “官人,阿郎已经不是宋国人了,阿郎绝不会为宋国做任何事情。” “我也没说兴盛的是宋国啊。” 姚宏放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苏长生。 苏长生一愣,难得的有些惊讶。 “官人的意思是……” “我一个私盐贩子,你指望我对朝廷有什么忠诚执念吗?” 姚宏放冷笑一声。 苏长生顿时悟了,感觉这话说的在理。 “说真的,我甚至有点羡慕雨亭,他办成了我想却不敢去办的事情,咱们这些上头有人的家养私盐贩子,想要脱身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一辈子到死都给上头人办事。 上头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遭殃的是咱们,上头对咱们不满意了,动动手指咱们就要遭到灭顶之灾,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如累卵,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日能安心睡个好觉,累啊。” 姚宏放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作为一个古玩商贩,我又如何能拒绝你们的合作建议呢?我这里有着大量喜欢珍奇古玩的贵客关系,有样品吗?什么品质的古玩,且让我看看?” 一百四十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拿出了一个专业古玩商人的态度,这让苏长生惊喜异常。 第一回合谈判算是成了? 他忍住了惊喜的情绪,暗暗让自己不要太早的放松。 “这一次从山东来,阿郎让我带了不少值得一看的东西,请官人过目。” 苏长生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之后,把里头的古玩珍宝拿出来交给专业人士姚宏放鉴赏。 “好啊,这些金器看上去有些年头啊。” 作为专业人士,姚宏放一眼就看出这些姿态优美富丽堂皇的珍宝古玩价值不菲,且有些的年代相当久远。 “你们是从哪些人手里弄来的?” 姚宏放用纸巾托着一尊金器细细赏玩。 “都是从金国权贵高官家中搜罗来的,整个山东东路的权贵高官之家几乎都给我们抄了,当然不全是阿郎的军队,也有其他各军的军队,咱们这里只是一部分,不算多。” “嗯,当年中原沦陷,多少年的财富全都进了金国权贵的手中,让他们一夜暴富,这些东西个个都价值不菲啊。” 姚宏放放下了手上的金器,收起了纸巾,开口道:“你们想要铜钱是吗?” “最好是铜钱,没有铜钱的话,金银也可以。” “金银换成铜钱还是费点功夫的,金国境内,宋国铜钱才是好东西,买东西短陌,相当实惠,这样吧,我想些办法帮你们弄铜钱,这些东西的收益,你们想怎么分?” 姚宏放拿出了渠道商的嘴脸,笑眯眯地看着苏长生。 苏长生对此是一清二楚的。 苏咏霖给他的底线是对半开,因为姚宏放出手这些货需要担风险,他们缴获这些货更要担风险,双方风险相当。 “七三分,我七,官人,三。” 苏长生狮子大开口。 姚宏放呵呵一笑。 “要是我猜的没错,你家阿郎给你的底线,应该是对半分吧?” 苏长生一愣。 “后生,你所擅长的事情,我都做了好几十年了,不要小看一个私盐贩子在暗地里的功夫,为了保命,为了赚更多的钱,我要做很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不声不响的嘲讽了一下苏长生。 苏长生有些恼火,但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意识到这位爷也是个和苏咏霖一样的私盐贩子,心狠手黑是常态,从业经历更是远超苏咏霖,没道理在专业水平上落后苏咏霖。 情报,潜伏,假消息,水战。 这一类私盐贩子必备的看家本领,谁家都不会落后,落后就是挨打,挨打就要完蛋,就是死。 姚宏放纵横二十年不倒,个中本领岂是常人所能估量? 这样看起来,今天就算自己做了十成十的准备,只要姚宏放想,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班门弄斧了啊。 想到这里,苏长生出了一身冷汗。 “受教了。” 苏长生选择认怂。 姚宏放得意地笑出了声,然后抚了一把胡须,叹了口气。 “七三就七三吧,我也不和你争了,你们的确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三成收益,就当是我的辛苦费,那么多珍宝古玩,我可不敢贸贸然就一口气全部出手,要出事的。 我要分批分地方分时候出货,有些时候还要转手给其他人帮我出货,还要把我这老巢给藏好,还要给你们搜罗铜钱,还要躲躲藏藏给你们送到海边,这一番功夫,收三分辛苦费,不过分吧?” 苏长生算了算,感觉他要真是把这些事情一条龙全给包了,就算是对半分,苏咏霖也不吃亏。 这七三分,几乎等于是在做慈善了。 他喜欢做慈善吗? “官人当真不需要对半分吗?” 姚宏放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我收的少了,你反而不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官人这样做,是相信阿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吗?” “就凭你家阿郎能把你也调教到这个地步,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 苏长生没想到姚宏放是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 “你喊他阿郎,你们便是主仆,至少过去是,你一家仆出身之人都能让他如此费心费力调教你,让你有了这番谈吐、本领,显然是下了大功夫和大决心的,准备也是周全的,不是头脑发热,这一点我相信。” 姚宏放侃侃而谈。 苏长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笑了出来。 “官人可能不信,每一个跟着阿郎造反的人,阿郎都会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明道理。” 姚宏放一愣。 “每一个?” “每一个。” 姚宏放的眉头皱成一个井字,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 “不识字不读书,就不能明道理,不能明道理,就不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则一旦遇到挫折,全军必然作鸟兽散,反之,则愈挫愈勇,不死不休。” 这样的话从苏长生这种曾经的家仆嘴里说出来,实在由不得姚宏放去质疑苏咏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目标和情绪还有决断去做这样一番事业的。 他究竟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才能不辞辛苦费那么多的心血找到利益之外的上下纽带? 思虑良久,姚宏放也想不出一个原因,于是他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故人到底把这孩子教成了什么模样啊?” “将来若有机会,官人会看到的,阿郎他,简直是光芒万丈!尤其是他在站在高台之上对台下人讲话的时候,他能发光!” 苏长生提起苏咏霖,满脸骄傲与憧憬,眼前满是苏咏霖光芒四射的模样。 “光芒万丈?” 姚宏放想了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光芒万丈是什么模样。 他在南宋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见到的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喝一趟酒,感觉周遭都是妖魔鬼怪,动辄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走一趟夜路,都觉得眼前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魉纵横于世。 苏咏霖能发光的话,他能发出怎样的光? 能驱散这浓重的暗夜吗? 缺乏此类见识的姚宏放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孤陋寡闻。 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 “见了太多脏事,我已经习惯在夜里走夜路了,光芒万丈之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直视,罢了,罢了,你们的古玩就交给我吧。” “多谢官人。”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 “说吧,我一个私盐贩子,自身难保,你们还担心什么?” “是这样的,阿郎希望我们能在宋国境内有一个传递讯息的组织,帮他传递一些宋国境内与金国相关的消息,让他可以随时知道宋国的最新动向。” 姚宏放想了想,看向了苏长生。 “苏家小郎还没有驱逐胡虏,就想着染指宋国了?年轻后生目标远大当然好,可要是太过贪婪不知轻重,那可就不好了,宋国貌似羸弱,可尽管当年的金国强如魔神,终究也只夺下半壁江山。” 苏长生点头称是。 “这就是阿郎选择在金国造反而不是在宋国造反的原因,阿郎很早就对我们说,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眼下阿郎所想的,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怠罢了。” 姚宏放略有些惊讶。 想到苏咏霖也是私盐贩子,应该深入了解过南宋的社会生态和底层组织,因此有了类似的想法,不过尽管如此,苏咏霖能一眼看穿关键问题,不可谓不是天纵奇才。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 姚宏放捏着胡须道:“如今这嘉兴府倒也还算安生,且商贸往来繁盛,你们若想收集更多的消息,当然还是选择商旅众多之地最好,人多虽然眼杂,却也方便。 我在这城中也有经营酒楼,生意不错,达官贵人多来此饮酒作乐,你们不如就在我的酒楼做工,以此隐藏身份,暗中行事,我绝不干涉,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必要情况下我能为你们提供庇护,如何?” 苏长生一愣 “这样真的可以吗?” “全看你是否愿意,你愿意,我接纳,你若有疑虑,我绝不强求,我只是提一个建议,毕竟你们在这里行事多少有点不方便,如果没有一个正当身份的话。” 姚宏放端起茶碗,又喝了起来。 苏长生权衡利弊,思虑片刻。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户籍证明,实在难以行事,既如此,就全赖官人多多照拂了。” “从善如流,很好。” 姚宏放很开心,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雨亭身边做什么事情?” “苏长生,从小跟阿郎一起长大,贫苦农家出身,现在在阿郎身边做些收集情报的事情,区区一个探子,不敢劳烦官人记挂。” “苏长生,识文断字,深明道理,还只是区区一个探子?哈哈哈哈哈!” 姚宏放念了一遍这名字,笑了一阵,便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吃过饭以后,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把你们安顿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 苏长生点了点头,应下了姚宏放的邀请,接着两人便开始吃饭。 一百四十一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 吃过饭,苏长生跟着姚宏放来到了他所经营的酒家长隆酒家。 苏长生看了,感觉这酒家不同凡响。 三层高的楼,富丽堂皇的装饰,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向普罗大众的酒家。 “能来我这酒家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你在这里能看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得多了,你就对宋国没什么念想了,想着就这样一帮人又能如何呢?”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从另一个门进入了长隆酒家,边走边说道:“对了,这酒楼的名字还是当年故人为我所取,我只是没和别人说过而已,酒家开业之前招待的第一位客人其实就是他。” 苏长生越听越觉得奇怪。 “既然官人与阿郎祖父关系如此密切,为何阿郎当家之后就没有来往了呢?阿郎之前也是好一阵子才想到了官人。” 姚宏放沉默了一会儿。 “私盐贩子之间的情谊可没有让后人继承这一说的,我和故人一样,都很不希望后人继续做这个事情,都想着盼着能让后人从这火坑里跳出去,咱们自己被烧死也就算了。 故人那是伤心难过之下一失足成千古恨,把儿子乃至于孙子都拉入火坑,晚年他也悔恨不已,但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我却是不愿再和苏氏有什么往来了。” 苏长生低下头。 “原来如此。” 这样想想,苏长生也的确想起当年苏定光临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多次流泪,对苏咏霖说自己对不起他什么的。 “不过对于这一行来说,骤然起势,骤然覆灭,那也是常态,起兵造反的都有,我做这一行那么多年,看得太多了。” 姚宏放笑道:“所以,我反倒有点好奇苏雨亭打算怎么走下去了,就算要造反,不在宋国,却跑到金国去造反,他认为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 可在我看来,差别并不大,都是造反,谁比谁容易?在宋国你们还有地利,有熟悉的人和地形,不至于人生地不熟,连造反都得不到支持,你们啊,可得好自为之。” “多谢官人教诲,阿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联合,他们之间已经有数年的来往了。”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了。” 姚宏放看了看苏长生。 “雨亭把你调教的不错,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你派人传话给他,让他知道,可别在我见到他之前就死了,我还想见见他现在是如何的风采。” 苏长生的嘴角抽了抽。 “一定。” “嗯,对了,雨亭结婚了吗?有后了吗?” 姚宏放忽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苏长生摇了摇头。 “阿郎总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曾成婚,貌似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姚宏放有些意外。 “这……苏家三代单传,他就没有想法吗?他一旦出事,苏家可就没有后人了。” 苏长生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这也不能说一定吧?” 姚宏放沉默片刻,摇头叹息。 “罢了,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干预,跟我来吧。”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一路走到了一间屋子里,从屋子里喊出一个白胡子老者。 “长文,从今日起,这后生就在店里做工了,你照看一下。” 说着,姚宏放又回过头看着苏长生:“这是酒家掌柜,跟了我几十年的家生子姚长文,是我的心腹,你带了几个人来?一起来做工吧,这里管吃住,也方便些。” “六个。” 苏长生留了个心眼,没把所有人都说出来。 说到底,对姚宏放还是不够信任。 他不知道姚宏放信不信他报出来的人数,但是姚宏放也没深究,点了点头。 “算上他,七个后生,壮劳力,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店里缺人手吗?这下够了吧?” “那倒是够了。” 姚长文笑道:“阿郎吩咐的事情,我会办好的,后生,跟我来吧。” 苏长生又向姚宏放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姚宏放没有多待,很快就回家了。 等夜色降临之后,姚长文回到了姚家,在书房里见到了姚宏放。 “阿郎,那几个人是什么人?什么来头?怎么需要您亲自来吩咐我?” 姚宏放一边检查账本一边缓缓开口。 “很有趣的几个后生,是我故友后人派来的,来这里有事情办,他们自然会做工,至于做工之余他们做什么,你就不要干涉了,他们想怎么做你就让他们怎么做。 当然,让咱们的人留意着点儿,别让他们做了出格的事情,如果有迹象,要立刻阻止,年轻后生刚过来容易毛手毛脚,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咱们也要麻烦上身。” “喏。” 姚长文跟着他很久了,对他的性格很熟悉,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的离开了书房,自己安排去了。 姚宏放检查完一本账本之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缓缓松了口气,又抬起头,视线投向了那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字。 依稀还能记得起当年故人挥毫泼墨时那种豪情万丈和转瞬之间的失落颓丧。 姚宏放只是私盐贩子,一届商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家国情怀,可是故人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北地官员南下,所以姚宏放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只是…… “你这老东西都教了他些什么啊?怎么能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情?稍有不慎,你苏家就绝后了!三代单传还不知道保留后嗣? 你知不知道他至今未成婚?至今没有后嗣?你成天说什么北伐啊国仇家恨啊,你好歹帮他张罗一门亲事吧?成就知道北伐北伐,你不怕苏家绝后啊?” 埋怨一阵,姚宏放感觉故人可能也听不到,这样说也没有意义,便很无奈的低下头,继续检查账本了。 之后会有很多大数额铜钱流水过账,有些准备必须要做好,不能让人发现什么端倪,否则别说故人之孙,自己这条命都有危险。 当然,时至今日,上面的达官贵人们想要轻松取了自己的性命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驱使着自己为他们赚取高额利润供他们奢侈享受,本身固然是权势滔天,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敌手。 主战派,主和派和主降派交替执政掌权,秦桧那种一手遮天的绝对执政想要再次出现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线生机啊。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同时把一丢丢微不足道的期待倾注到了那位故人之孙身上。 他的道路艰难险阻万般难为,可一旦走出一条路来,就是阳光大道光芒璀璨,这世道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可能性极低就是了。 低到如果他明天就死了姚宏放也不会感觉奇怪的地步。 造反,不就是这样吗? 用自己的命去搏取一线生机,一线微不足道的生机。 与此同时,苏长生和六名情报部队第二行动组的密探们正在姚长文为他们安排的小工宿舍内做着交谈。 “长生哥,你真的相信那姚宏放是真心想要帮我们的?” 密探童向荣向苏长生提出了疑问。 密探何友林表示赞同。 “是啊,咱们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我总觉得他居心不良,该不会是想着用咱们钓出阿郎然后再立一个大功吧?” 其他几个密探也随之提出了各种看法,总体来说都是不太相信姚宏放,感觉姚宏放必然有后手。 有必要对其设置后手,以防止其随时反水。 一百四十二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大家伙儿的意见苏长生自然不能无视。 但是作为行动总指挥和负责人,苏长生有自己的想法。 他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思考了一阵子,组织了一下语言。 “对咱们来说,姚宏放的帮助是一个巨大的便利,能让咱们得到栖身之所,不用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咱们现在可都是没有户籍的人,不被查还好,一查,可就掉底了。” 童向荣表示不赞同。 “没户籍的流民多了去了,咱们曾经不都是吗?过去也不见那些当官的查咱们,都觉得咱们晦气,赶都来不及,这根本也不是问题。” “在其他地方这的确不是问题,但是嘉兴此地商贸繁荣,流民甚少,忽然出现几个没有身份的流民,可不是什么寻常事,而且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旦被盯上,不太好。” 苏长生摇了摇头:“而且不管怎么说,咱们就这些人,没了,反而能帮着阿郎排出一个不能信任的人,再者说了,阿郎远在金国,他赵官家有胆子去金国抓人吗? 那些上等人也只有欺负咱们的胆子,但是对金人,那是畏之如虎,根本不敢招惹,双方十几年不打仗了,赵官家高兴的要死,怎么会主动挑起事端?”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这话说的在理。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苏咏霖不在南宋,而在金国,以赵官家的怂包本质,就算他直到苏咏霖居心不轨,根本不可能敢北上抓人。 更别说现在苏咏霖在造金国的反。 这样一来,苏长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他很快便和姚宏放确认了一些双方交易的细节问题,然后派人送信回去让苏咏霖知道,并且随时准备发货到南边来,促成这单交易,给胜捷军多一个赚钱的路子。 苏长生的密信往回送的时候,苏咏霖这边也是讯息大爆炸的时候。 他首先得知苏隐为他立下大功,帮他截下来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他歼灭夹谷阿速的事情已经被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得知,他惊惧之下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决定向完颜亮通报此事。 苏咏霖结合夹谷阿速之前的交代,判断出耶律成辉之前应该也是欺上瞒下组合其中的一员,但是看到夹谷阿速战败了,心中幻想破灭了,情急之下决定向皇帝坦白此事。 不仅如此,他还用非常巧妙的语言掩饰了他自己的过错,把他自己打扮成了一朵白莲花儿,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术虎思济等三人身上泼。 好一个官僚啊。 看到这份密信,苏咏霖意识到自己已经让地方官员感到惊惧,觉得他们已经不能靠本地力量兜住这次起义,而需要中央力量的介入了。 欺上瞒下的侥幸心理已经不足以覆盖他们的恐惧,他们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中央的介入,否则他们会相信整个山东都要完蛋,中原也会面临危险。 可想而知,这份密信如果送到完颜亮手上,那暴躁老哥估计会立刻整兵南下,先把术虎思济等人抓起来,碾碎,变成肉沫,然后再把光复军整个碾成肉沫。 以光复军眼下的实力很难占上风,连守住大本营都不太可能,被撵到泰山上是最好的结局,而泰山上又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完颜亮要是南下…… 幸好被拦下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波是拦下来了,可是之后呢? 官僚们已经被吓的准备揭盖子了,这盖子眼看着捂不住了,到时候多方讯息一起往北边送,苏隐就是长了八只手也不可能全部拦住。 苏咏霖开始认真的考虑一旦完颜亮过早的南下,自己该如何行动。 是针锋相对,掀起全方位大起义让暴躁老哥手忙脚乱。 还是战略转进,踏上悲壮的远征之路? 亦或二者兼有之? 山东这块革命老区的革命群众们又该如何安排呢? 沂州人少,可以让他们提前躲起来,泰安州那么多人,不好安排。 尽快促成契丹大起义是必须的事情,但是好像契丹大起义也没能阻止暴躁老哥的南下,暴躁老哥一旦决定了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苏咏霖深深感到自身实力的不足,还有金国依旧强大的国力,一想到那成千上万纵横奔驰的骑兵,他就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但是麻着麻着,苏咏霖就意识到了破局点所在。 眼下唯一的破局点,就是在暴躁老哥得知实情并且发起总动员南下之前干废术虎思济,解决掉山东地区的金军,用最快的速度光复山东,以此证明光复军的实力。 然后全面出击,搅乱整个中原,策动各地野心家,让各地野心家们全面起义。 一鼓作气把金国失败的统治政策之下可以联合的中原非女真盟友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往中都进军!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老子要让你每走一步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子要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动员全国之力南下讨伐老子! 老子要让你每时每刻都活在惊惧之中! 老子还要让西夏,让蒙古,让南宋都知道你现在虚弱不堪! 只有最大程度的混乱,才能让老子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完颜亮,咱们来比比,比比看谁更能在乱世之中生存!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明白了自己眼下究竟该做些什么。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苏咏霖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苏隐的部下顺手截获了耶律成辉送往术虎思济军中的紧急军报,那是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速完蛋的消息。 也就是说,眼下术虎思济还不知道夹谷阿速已经完蛋了。 之前的情报显示术虎思济统领大军从东平府出发,过兖州扑向沂州,苏咏霖正打算做点什么。 既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干废了夹谷阿速,那么就正好是攻击他后勤的时候。 术虎思济那边四五千的骑兵数量让苏咏霖头皮发麻,没那个正面进攻的胆子。 但是攻击他后勤、搅乱他攻击计划以至于逼得他不得不两线用兵的胆子还是有的。 不仅有,还很大! 苏咏霖意识到战略机遇稍纵即逝,于是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公布了此事。 “虽然咱们的军队正在整顿当中,但是战场机遇稍纵即逝,若不抓住,必为其所害,咱们没有时间没有选择,必须要做。” 苏咏霖指着地图开口道:“兖州有两条主要河道,一为沂水,一为泗水,泗水河道更长,所以金贼选择泗水作为代步河道,后勤从东平府陆路运输到磁阳之后,就顺着泗水一路东去。 到接近沂州的地方,河道走尽,才转为陆路运输,如此可以节省时间、运力、人力,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要抢夺他们的后勤,还要堵死泗水河道,让他们就算夺回河道,也无法使用。” 与会军官们纷纷点头,赞成苏咏霖的意见。 “一旦发现后勤遭到威胁,金贼必然会有所动作,必然会派兵回去保护粮道,如此则有分兵的可能,也给了咱们设伏歼灭他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多,咱们必须要利用起来。” 苏咏霖这话一说,军官们就纷纷意识到苏咏霖要开始他的传统艺能了。 正面决战我不敢,但是利用地形设伏我还是敢的。 解决掉金军的后勤,那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的绝对能逼疯术虎思济,前线难以为继。 到时候再约赵开山两路夹击,混乱之下就算他骑兵多,也回天乏术。 苏咏霖正这样想着,就在军事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接到了赵开山的紧急求援信。 一百四十三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为了快速把消息传递到位,传令骑士跑死了两匹马,自己也累个半死,紧赶慢赶总算赶到。 把求援信展开一看,苏咏霖顿时眉头紧皱。 “坏了,赵领帅吃败仗了。” 消息公布,与会军官们纷纷感到吃惊。 也难怪,赵开山虽然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是依然有着光复军最强的军力和最多的人数,且之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倒不如说整个光复军在此之前都没有打过败仗。 以至于骤然失败,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如遭雷霆重击。 虽然求援信里没有详细说明战斗的经过,苏咏霖也大致能判断赵开山是败在金军五千骑兵身上,肯定是飘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贸然和金军骑兵打野战。 不输才怪啊。 这种时候不结成紧密营垒逼着金军打攻防战,居然和金军打野战? 苏咏霖放下求援信,左思右想,感觉之前的规划要改变了。 “赵领帅吃了败仗,希望我去支援,但是我们目前能动用的兵力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新兵,还没有完成最起码的整训,没什么战斗力,这个时候派出去毫无意义。” 苏绝眉头紧皱,思考了一阵子。 “但是必须要去支援,否则赵领帅的主力战败,数万大军作鸟兽散,整个光复军的人心也就散了,阿郎,不得不去啊。” 苏海生也表示支持。 “眼下,惟有联合赵领帅两面夹击,和金军决一死战了。” 韩景珪、魏克先等人也提出一样的建议,认为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整顿精锐快速南下,与光复军主力联合在一起和金军打一场决战。 苏咏霖沉默了很久。 “既如此,就算是打赢了,也是惨胜,对于咱们来说,惨胜如败,金贼输得起,咱们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精锐损失若太大,就无法挽回了。” “可是阿郎,咱们若不去,赵领帅的主力一旦覆灭,咱们如何能独善其身?” 韩景珪有些着急,劝说起了苏咏霖:“阿郎,大局为重啊。” 苏咏霖抬起头看了看韩景珪,无奈的笑了出来。 “景珪,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愿去支援赵领帅吧?” “那咱们去?” “去是一定要去。” 苏咏霖盯着地图说道:“但是未必要去沂州。” “那去什么地方?”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片刻,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个位置。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东平府?!” 众人震惊不已。 “金贼大军出动,后方必然空虚,并且绝对想不到我军会那么快就出兵东平,这正是我直取东平的大好时机,之前军队尚未休整,不堪再战,眼下休整完毕,正是可以出击之时! 从奉符县到须城县不过一百五十里路,金贼行动迟缓,一日最多走二十里,我军上下一心,一日可走五十里,最快三日就能抵达,直下须城,彻底捣毁其指挥中枢和后勤补给之地!”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面色凶狠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要毁我根基,我先破他老巢,看看谁比谁更快!”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苏绝快速反应过来,第一个表示了支持。 “对!没错!他打沂州,咱们就破东平府!东平府是金贼后勤重地,一旦被破,金贼无以为继,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 韩景珪也紧随其后表示了支持。 “东平府一旦被破,金贼整个指挥枢纽都毁掉了,无法协调各方,就无法统一指挥,整个山东之地就彻底破碎,不能继续整合了!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前线金军一旦得知,必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军官们纷纷反应过来,纷纷表示了绝对的支持。 唯有魏克先提出了质疑。 “阿郎,若赵领帅那边坚持不住,咱们就算打下了东平府,得到沂州粮秣之后的金贼也有足够的底气反攻回来,而咱们可以应付他们的反扑吗?我以为这很难。” 魏克先的质疑合情合理,整个会场的气氛再度沉寂下去。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 苏咏霖这里就算打得再好,也需要赵开山那边坚持住,维持主力不覆灭。 只有赵开山坚持住,苏咏霖这边的釜底抽薪之计才能获得最大限度的成功。 否则赵开山那边覆灭了,苏咏霖这里打下东平府,也要回去收拾烂摊子,继续和术虎思济的大军打战略决战。 可要是赵开山坚持住了,术虎思济绝对撑不到回军东平府,军心就要大乱,军队崩溃是大概率事件,甚至不需要与之交战,只要消耗他们的余粮,就能获得胜利。 到时候再两面夹击,则胜率大增,甚至可以说是完胜! 如何让赵开山坚持住呢? 苏咏霖思考片刻,想到赵开山提及自己构筑营垒,正准备死守费县,便把刚才的传令骑士喊来。 那骑士累个半死,才缓过来,刚才正在火头军那边喝小米粥,吸溜吸溜的,刚刚填饱肚子,就被苏咏霖喊来了。 “你休息一阵,就可以回去了,我给你准备马和干粮,你回去告诉赵领帅,坚持五天,五天之后,我一定赶到!” 骑士大喜过望。 “如此,光复军就有救了!苏将军!还望快快来援!” 说完,骑士就精神抖擞的出发了,为了保护他,苏咏霖又派了两个骑士陪同他,以备万一出事,还有人可以送消息回去。 骑士走后,众军官对此困惑不解。 “阿郎,五天?咱们就算能快速拿下须城县,也来不及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领帅吧?” 苏绝代表大家问出了心中困惑。 苏咏霖点头。 “当然不能,但是能让赵领帅心中有底,坚持下去,也能振奋军心,让军队坚持下去。” “那五天之后呢?” “五天之后,会有传令骑士抵达赵领帅那边,告诉赵领帅我军在南下的路上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所以耽误了时间,再有三天就一定可以赶来,请赵领帅继续坚持,坚守不出。” “这……” 众军官面面相觑。 “要是时间还不够多,那就再过三天,再有骑士告诉赵领帅,我军又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军队需要休整,但还在不断的赶路,正在火速驰援之中,请赵领帅务必坚持!” 苏咏霖开口道:“若是我军还没有及时完成目标,那就反复如此,总而言之,要让赵领帅和所有士兵都知道我们正在赶去的路上,请他们务必坚持到底!”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胜捷军的军官们被苏咏霖的大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我必须集中主力解决掉东平府,完成釜底抽薪之策,赵领帅那边营垒严整,粮食充足,兵力也多,没有理由坚持不下去,金贼打攻防战难道很强吗?”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风险没理由只让我一人承担,赵领帅身为领帅,若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数万大军都扛不住金贼的进攻哪怕七八天,那就干脆别造反了!” 说完之后,苏咏霖直接下达了动员令。 “命令全军在两天之内完成进攻准备,火速出击东平府!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漏,诸君,这是生死之战!”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喏!” 他们齐声领命。 苏咏霖一声令下,整个胜捷军的机构高速且有效的动员起来了。 一百四十四 夹谷阿速真的不想死 胜捷军控制下的二元体系拥有着极强的动员力。 苏咏霖这边决策一下,那边就开始全面动员了。 一般情况下,胜捷军负责和治理农村的农会体系对接的部门是粮饷司,主要负责财政支持和赋税收取,是经济方面的事务。 这当然也是动员的一部分。 但是在战争时期发起全面动员的时候则不一样,因为牵扯到行政指令。 原先这一块是苏咏霖直接负责,派人传递消息给各村农会下达命令,再由各村农会按照指令快速完成动员任务。 但是指导司建立之后,苏咏霖就决定把这一块任务交给指导司来负责,具体事务交给田珪子来负责。 农村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和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也全部纳入指导司中,成为指导司的指导员。 具体的命令则由苏咏霖下达,交给指导司负责主要执行,其余粮饷司和军械司则在指导司之下负责辅助任务。 这一安排是苏咏霖决定把农会至于指导司的序列之下,由指导司主要负责行使这一块权力的举措。 这一块本来就不单单是行政指令参与进去的,思想上的工作也要跟上,对军队要进行教育,对农民们当然也需要教育,让他们成为胜捷军最坚实的依靠。 所以指导司责无旁贷。 田珪子本来就很忠诚,能力也很强,思想方面也没什么可说的,把这个重要的职权交给他,是苏咏霖可以放心的。 于是这一次的动员,苏咏霖就首次放手交给田珪子全面负责。 田珪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从接到命令开始以后,整个指导司就没有停下来过,整个泰安州的军队和农会都被他调动起来了。 通过军队里的指导员和农会里的指导员,指导司颁布的命令得到了贯彻落实。 军队里的指导员动员军队,农会里的指导员动员农会干部,进而动员村民,告知他们——战争要开始了,胜捷军需要帮助。 于是军队动员起来了,辖地百姓们也动员起来了。 运粮食的运粮食,运兵器的运兵器,大车小车小箱子小箱子遍地都是,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办事,呼喊的叫嚷的骂娘的不一而足,整个场面极具活力。 作为军事首脑和政治首脑,军政大权一把抓的苏咏霖自然更为忙碌。 事情是交给田珪子具体负责,但是很多批示文件都要他亲自处理,发现错漏也要立刻指出,进行更正。 好容易到了吃饭时间,这边扒两口饭,那边就来不及的到外面视察军用物资准备齐全没有。 为了节省时间,苏咏霖干脆端着饭碗边走边吃,一边检查军用物资一边吃饭,或者一边骂人一边吃饭。 这就导致苏咏霖在骂人的时候饭粒子不停往外喷,一边骂一边喷,显得极不雅观。 苏咏霖好歹也是官宦家庭出身,生活也曾经非常优渥,各种上流社会的规范啊礼仪啊他也是全部掌握的,也多次跟着祖父、父亲出入各种高档官宦聚会场所。 一朝北上反金,十几年优渥的少爷生涯所学会的各种礼仪、体态之类的已经被他全忘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也被他抛诸脑后。 曾经的官宦公子形象荡然无存,一切只为效率。 好在大家根本也都不是什么体面人,都是大老粗出身,边吃饭边骂娘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边处理完后勤的事情,那边苏咏霖还要忙着召开军事会议。 根据计划,苏咏霖将会亲自率领精锐主力四千人奔袭须城县,争取一鼓而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顺利夺城。 这对时间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这个目标,争分夺秒。 而如果夺城失败,那就必须转为包围攻击,总之一定要切断金军主力的后勤路线。 这个时候就需要后续主力一万多大军顺着汶水河道、跟着船只抵达东平府,随后加入战团,围攻须城。 先锋精锐由苏咏霖亲自率领,执行突袭任务。 后军主力就交给苏绝和苏海生两人统领,苏绝在陆上领军,苏海生率领船只前行,是为胜捷军的主力。 说是主力,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前签军、民夫们,但是因为他们的老家基本上都是在东平府一带,所以当胜捷军宣布要去攻克东平府的时候,他们全都爆发出了极高的热情。 就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甚至连基础训练都没有进行几天,他们也强烈要求一起出动,攻克东平府,回到他们的家园,保护他们的家人。 苏咏霖于是“从善如流”,安排所有新兵作为主力,一起跟着船只走汶水路线,按照正常速度行军。 说是正常速度,但是胜捷军的正常速度至少也要达到一天不能少于三十里的水平。 之后控制整个东平府就是他们的职责了。 火力全开的胜捷军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快速把后勤问题整顿完成,两天之后,七月二十三日,全军整装待发,召开了誓师大会。 出兵之前,苏咏霖把夹谷阿速拖了出来。 “抱歉了,虽然有心让你活得更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为了进一步激励我军士气,只有借你人头一用了,当然,说是借,也挺霸道的,因为借了就不可能还给你了。” 夹谷阿速当时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我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要怪就怪你的上司,他打了胜仗,逼得我不得不突袭东平府,我也是没办法,现在誓师大会,还有什么是比你更好的祭旗物件呢?你那些部下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你完好无损,那当然是你了。” “我……我不想死,行吗?” 夹谷阿速这段时间里被反复拖到讲演台上作为典型反面人物进行反复批评,供签军们和民夫们倾吐苦水发泄情绪,于是有些精神恍惚,变得小心翼翼,极易受到刺激,胆小的很。 而且他基本上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金国一些军政要闻、秘闻,一些军事人物或者政治人物的小秘密之类的,还有皇帝完颜亮的一些只在军政高层流传的秘辛。 不得不说,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上,得知的信息也完全不一样,信息差是个很恐怖的东西,通过夹谷阿速的老实交代,苏咏霖弥补了部分信息差带来的威胁,对金国政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比如完颜亮的统治基础,还有他的个人能力,以及金国地方军政大员对他的态度等等。 这些东西真的很重要,知道了以后,苏咏霖就对自己的大叛乱计划有了更大的把握。 可尽管如此,也不能挽回夹谷阿速的性命,他还是要死。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乞求他的庇护,并不想就这样死掉,他还想活着。 然而苏咏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从私人情感还是公理心角度来看,我都觉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该死,总不能只准你杀人,不准人杀你是不是?你想想你做官带兵的时候,多少人被你欺压而死啊?” 夹谷阿速咽了口唾沫,绝望的情绪逐渐弥漫在心中,泪水蓄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苏将军,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死。 一百四十五 耶律成辉不想放弃 看着夹谷阿速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苏咏霖只是摇头。 鳄鱼的眼泪罢了。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如此嚣张呢? 所以苏咏霖只是摇头。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早点不知道认错呢?看看这些人,都是被你欺辱过的,我饶了你,如何面对他们?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好了,上去吧,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苏咏霖摆了摆手,强壮的刽子手很快就把夹谷阿速拽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有专门的为他准备的断头台。 刽子手们扯着夹谷阿速往高台上去,一开始夹谷阿速还没什么反应,但是视线落在断头台上之后,他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啊!!!!!” 夹谷阿速拼命挣扎,拼命地呼救,因为声音太高,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尽管如此也无力挣脱死亡的命运。 迎风招展的胜捷军战旗之下,夹谷阿速的一颗脑袋轰然落地,鲜血洒了一地。 祭旗结束,苏咏霖站上高台,举起手臂,扯着嗓子怒吼出声。 “胜捷军与金贼,不死不休!!!”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整片天地。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总计一万九千七百三十一人的泰安州胜捷军主力,除了少量兵力留守当地巩固后勤之外,几乎倾巢出动。 这是一支刚刚整军完毕没几天的军队,也是一支刚刚才从传统军队蜕变之后的新军队,真要说专业度,其实一点都不高,战斗力也不见得有多强。 但是不得不说,它的精神面貌和几天之前宛若沧海桑田,不可辨认。 这是一支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事情的军队,所以就算行军速度比较快,这支军队也很难说有什么会掉队的人。 苏咏霖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踏上了高速行军之路,准备奔袭东平府。 而在行军之前,苏咏霖也给士兵的装备做了一些改良。 精神装备固然重要,物质装备一样不能少。 他组织农村内的妇女给士兵大量编制质地较好的布鞋,并且配发布条用来绑腿,在士兵的脚部和腿部做足了功夫。 这样一来,士兵奔跑起来就会轻松许多,每日行军的里程数也有显著增加,疲劳度显著下降。 士兵需要铠甲,需要长枪和一定数量的盾牌、弩箭,于是苏咏霖征调大量骡子、驴和不堪骑乘的驽马用来拉车,把一些重量较大的装备装车和军队一起奔驰,以减轻士兵的负重。 尽全力把眼下可以做到的工作都给做到了之后,苏咏霖便带队出发,他自己身先士卒,带头奔跑,以此鼓舞军队,以身作则。 胜捷军的灵魂统帅带头奔驰,全军无不精神抖擞。 也就在此时,之前腌制的马肉派上了用场,成了军队可以一用的口粮,给士兵补充体力提供了绝佳的帮助。 天公作美,三天不下雨。 当苏咏霖率军大跨步的进入东平府的时候,七月二十五日,徒单京和耶律成辉正聚在一起惶惶不可终日。 夹谷阿速的战败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根本没有针对这一情况做出任何的预案。 之前术虎思济已经把几乎所有能战斗的士兵都给带走了,尤其是骑兵,带走的更多,留给东平府的只有几乎没什么战斗力的少量签军和大量民夫,用以保证后勤运输。 术虎思济认为周边乱军都已经被他荡平,大军粮道是安全的,所以不需要太多精锐军队保护,精锐应该跟着他到前线去战斗,而不是待在后方。 可以说一旦发生什么混乱,出现什么危险,东平府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应对的力量了。 耶律成辉对此很是忧虑,他可以动用的人力几乎耗尽,兵员几近枯竭,所能依靠的是大名府路徒单京征调来的部队。 结果徒单京被这个消息吓个半死,征兵工作丢掉就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找耶律成辉求证,得知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之后,徒单京如丧考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成辉很焦虑。 “你现在过来没有用!你应该立刻回去调兵过来,不然一旦出事,悔之晚矣!” “有用吗?夹谷阿速已经完了,山东贼势甚大,对咱们来说,一切都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还能做什么?” 徒单京瘫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耶律成辉可不认同。 他刚刚跳船,现在正是希望至少可以保全山东西路的时候,当然要让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全力施为,保住山东西路,这样他生还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 山东东路完蛋也就算了,山东西路可不能有事。 至于术虎思济和徒单京…… 谁管他们死活? 但是至少要给他们一点虚假的希望。 “还有希望!大名府路还有军队,我们可以再次出击泰安州,剿灭那里的贼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说没有机会!咱们都想活着不是吗?” 耶律成辉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拍打着徒单京的肩膀,想要激励他的勇气。 徒单京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看着耶律成辉,苦笑一阵。 “大名府路那一万军队还是我多方努力之下强行带来的,现在他们得知山东贼势很大,心生怯意,担心引火烧身,导致大名府路也遭到攻击,所以不愿意派出太多军队。 第一批一万人是强制调来的,我也是费尽了口舌,那之后我多方努力也才调集一千多人,他们现在更想驻守当地,根本不愿意配合我,对我阳奉阴违,多方搪塞,我无可奈何。” 耶律成辉顿时就急了。 “统军使的调兵令他们也敢违抗?” “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就算统军使亲至,如果他们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也是无济于事,除非把他们全部罢免,改换门庭,可那样一来,更下面的人又会出问题……” 徒单京一脸苦涩的笑容:“不是只有咱们才会欺上瞒下啊,咱们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就不会做吗?” 耶律成辉一愣,感觉徒单京说得好有道理! 于是他更加焦虑了。 “愚蠢!愚蠢!何其短视!山东东路不保,才有山东西路之祸,山东西路不保,贼军才会威胁到大名府!他们怎么就如此愚蠢,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不把贼军挡在山东西路,大名府路难道能独自保全吗?” 徒单京连连摇头。 “他们要是懂,我现在就可以带兵过来了,你若不信,你可以去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派兵来,他们便是如此短视。” 耶律成辉气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耶律成辉甚至想要和徒单京一起去一趟大名府,劝说大名府尹不要那么短视,要认清楚眼下的局势再做判断,帮助他们解决当下危局。 山东西路不保,你大名府路难道能独善其身? 同属益都统军司,你阳奉阴违不听调遣,难道不担心事后被追究责任? 可是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听到官署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神色慌张的小吏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府尹!府尹!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有乱军入城了!” “什么?!” 耶律成辉和徒单京异口同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同一时刻,在沂州,术虎思济正在面临着打败光复军主动出击之后的第三次进攻受挫。 一百四十六 术虎思济给出了承诺 不得不说,光复军虽然野战不行,甚至可以说很菜,但是据城寨而守还是有一点能耐的。 自从战败之后,整整六天时间,金军步兵的强攻愣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构筑了两座营垒,与城池互为犄角,相互支援,广布拒马、沟壑、铁蒺藜,使得金军骑兵长处不能使用,只能用步军攻打,而诸多阻碍之下,步军攻打又十分艰难。 他们需要一边前进一边清理进攻道路,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免不得遭到来自光复军的打击。 而这就属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了。 术虎思济亲临一线指挥,动用大量兵力,且动用了弩箭、火器、投石机等轻重攻城器械对光复军营垒发起攻击,但是收效甚微。 金军使用床弩远程射击光复军营垒,用投石机发射石弹、火器轰击光复军营垒,攻势十分猛烈。 这的确给光复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光复军也并非不会还击。 金军有的重型武器光复军也都在攻城略地之中获取了。 光复军从金军的武库之中得到这些武器,又从受降的金兵里找到会操作这些武器的技术兵种,很快培养了自己的攻城部队。 于是双方用床弩互射,用投石机互相抛射石弹、火器。 粗长的弩箭威势惊人,对双方的军队都有很大的威慑力,巨大的石弹和会爆炸的火器对双方的威慑力也很大。 双方武器射程相当,为了打击到对方,则必须进入对方的射程内冒险攻击,并且躲避攻击,运气好可以躲过去,运气不好就想都别想。 开战以来,光复军这里就没有少过被石弹砸成肉末的或者被弩箭射成串串的。 亲临第一线指挥防御作战的李啸就亲眼看到自己身边三个亲兵因为站立的位置不对,结果被一支飞来的粗长弩箭齐齐刺穿,带着飞了十余步之远,钉死在了地面上。 他又看到自己前面不远处一个跑来跑去搬运箭矢的士兵因为运气不好被一块石弹砸中,砸的血肉横飞,破碎的血肉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眼前血色一片。 但是他身为前线主将,绝对不能后退,绝对不能恐惧,反而要迎难而上,展现勇气。 苏咏霖对他说过,勇气是很值得赞许的,但是勇气也分很多种。 最低级的叫做血气之勇,那只是一时之勇,可能因为某件事情的刺激忽然爆发,但是随后又会快速消失,不会改变懦弱的本性。 真正的勇气是可以填满整个心灵的勇气,发自灵魂深处的勇气,不论遇到何种危险,都绝不会丧失前进的动力。 那是真正的勇气。 李啸深深为之赞同,感觉自己过去好勇斗狠,只是血气之勇,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勇气。 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勇气呢? 应该就是在金兵排山倒海似的攻击面前也坚决不退缩不畏惧,并且犀利反击,取得成效。 那就是真正的勇气了。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苏将军很快就会带兵来援!金贼嚣张不了多久了!反击!反击!” 李啸顶着箭雨飞石和会爆炸的火器大声嘶吼着,亲自擂响战鼓激励士气,鼓舞士兵们奋勇还击。 李啸领兵苦战,坚守在第一线进行防御作战,而赵开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只是在后方的安全地带时时刻刻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去视察战场,实在是太焦虑了。 他一心盼望着苏咏霖可以尽快抵达为他减轻负担,苏咏霖一天不来,他就更加焦虑,焦虑到最后连中军大帐都出不去,没底气。 眼看着将士们拼死奋战,耳畔都是激烈的战场争锋之音,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苏咏霖什么时候能来。 “开山,你不出去视察一下战况吗?” 赵作良向他提议。 赵开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我在这里等雨亭过来。” 赵作良知道赵开山心中焦虑,便也没有继续提议。 在李啸的激励之下,光复军的士兵们使用和金军差不多的远程攻击武器还击金军,给金军带去不小的麻烦。 金军始终不能突破光复军的封锁线直接攻击大营,整个攻击还是停留在阻塞区之外,进展有限。 术虎思济亲眼见到光复军激烈还击,用弩箭石弹和火器给他的部队带去重大杀伤,感觉十分恼火。 明明被打败了一次,居然还能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 杀死他的士兵,摧毁他的攻击器械,会爆炸的火器发出剧烈的声响和浓重的烟雾,还有很刺鼻的气味,闻久了就会头晕脑胀,非常不舒服。 术虎思济甚至因为所处位置的气味太浓以至于不得不更换位置继续指挥作战。 由于光复军的抵抗非常剧烈,金军连续三次进攻都因为士气枯竭而不得不撤退。 战斗结束以后,术虎思济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了军营里,狠狠地捶击着桌面。 “贼军不仅不投降,还对朝廷大军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简直是不知死活!难道就没有人想要荣华富贵吗?” 众军官都不敢说什么。 招安布告没有起到预料之中的作用,光复军的反击出乎预料的坚韧,以至于野战争锋获胜之后金军取得的进展非常有限。 术虎思济十分恼火,恼火之余,他又考虑到日渐衰竭的士气,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整个山东东路都有大量当地人跟随贼军造反,这些人都是叛贼,都是朝廷的罪人,罪该万死,所以我以为,我军不仅要攻打叛军营垒,也要惩治那些反贼!” 术虎思济这话一出口,所有军官的呼吸都不自觉地粗重了起来。 好家伙,这是要动手啊。 他们期待的看着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也没让他们失望。 术虎思济宣布,今日起轮流出动军队扫荡周边村落,只要发现村落都可以劫掠、血洗,不用承担任何事后的责任,以此作为努力奋战之军队的奖励。 众将得知,为之欢欣鼓舞。 基层士兵得知了,也为之欢欣鼓舞,感觉终于有发财的机会了。 打仗嘛,不就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没有这些促进,他们干嘛要提着脑袋参军呢? 现在主帅终于公开承诺,好处近在眼前,金军士兵士气大振,对光复军的进攻也变得更加凶狠、犀利。 远程武器的打击就和不要钱一样拼命地投射,负责扫除障碍的部队也多了一些不要命的。 一些不要命的凶悍士卒顶着大盾就敢直接进入光复军弩箭射击范围内,他们冒着被射成筛子的危险拔除拒马,填平沟壑,扫除铁蒺藜等障碍物,作战异常勇敢。 这给光复军带去了很大的麻烦和震慑。 他们发现无论怎么用弩箭射击都无法让这些不要命的家伙退却,眼看着营垒之前的防御设施一点一点被摧毁,还真有点心惊胆战的。 若不是苏咏霖就快要带兵来援的消息传遍整个军营,大家心里有底,这仗还真不一定能打下去。 而在此期间,金军已经通过战功比较决出了第一支可以大肆抢掠杀戮的军队了,虽然他们依然没能突破光复军的阻塞区,但是也极大地推进了这个进程。 于是他们得到了术虎思济的奖励——去尽情释放心中的暴虐吧!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费县周边的那些他们不曾涉足过的村庄。 反正光复军被他们压制在营垒中不敢出击,他们前往大肆屠戮倒也是非常安全的选项,稳赚不赔。 于是费县周边那些之前没有被波及到的村落就真的遭殃了。 一百四十七 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 术虎思济解除了金兵全部的束缚,告诉他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与责任。 于是金兵呼啸而来,看到村落就贪婪地冲进去,把男女老幼一顿杀戮,把所有的财物悉数掠夺。 只有略有些姿色的女人才能在第一波杀戮中活下来,然后惨遭凌辱。 等金兵发泄完兽欲提起裤子之后,对这些女子往往也毫不在意,要么一刀杀了,要么让给下一个在旁边憋的快要炸开的同伴。 有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被金兵摁在地上一刀捅入后心,死的透透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有女人撑着鲜血淋漓的身子想爬到死去的家人身边,被金兵狂笑着一脚踩住伤处,享受着她凄厉的惨叫。 有老人瑟瑟发抖的想要护住怀里年幼的孙子,却被金兵强行抢走,当着老人的面把孩子摔死。 宁静的村落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血流遍地,到处都是尸体。 偶尔还能听到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声。 狗拼命地叫嚷着,金兵张狂的大笑着,火焰把他们的影子拉扯的扭曲不已,把这魔幻而又现实的世界揭露的一丝不挂。 自耕农村落逃不过这一劫,那些地主们当然也逃不过去。 平常有长官的约束和社会舆论的抨击,金兵尚且不敢对广有势力的地方地主动手,但是现在是平定叛乱之时,不是和平年代。 这些地主乡绅都是叛贼! 不管他们是否帮助过光复军,也不管他们是否有武装,关键是他们可比一般农民有钱多了。 财宝,食物,女人! 都是上上之选。 那还顾虑什么? 眼睛都红了! 直接就是冲,就是杀。 地主乡绅们面对这种情况时,并不比那些卑微的农民好到哪里去。 一样是人,一样会死,一样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少年多少代人的基业化作飞灰。 他们的家眷,他们的亲人,他们所重视的一切,不是当场被金兵杀掉,就是凌辱过后再残忍的杀掉。 有地主乡绅眼见如此,就在绝境之中奋起反抗,带着护院们勇敢的和金军战斗,但是收效甚微。 面对成群结队有骑兵的兽军,他们的反抗显得脆弱而又无力。 面对骑兵的冲击,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护院们被一冲就彻底溃散了,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兽军每到一处,此处村落、农庄就毁于一旦,熊熊烈火之下,一切生的气息都被毁灭了,而这些兽军眼中贪婪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他们还在搜寻下一个目标。 无数人就在这一过程之中丧失性命,或被砍头,或被砍杀,或者能留个全尸,或许尸体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就算有心人想给他收尸都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一支兽军满载而归,另一支贪婪的兽军又饥肠辘辘的出发了,到处搜寻生的气息,完全就要把这曾经美好安宁的一切彻底摧毁。 兽军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没有幸存者,鲜血和生命激发了他们的兽性和战斗力,让他们变得更加强悍善战。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又想到了好方法。 他下令士兵们外出劫掠的时候要带回足够的人头,他要用这些人头在光复军营寨面前筑起京观,向光复军炫耀武力,并且震慑他们。 这个命令下达,无非是让沂州大地上多出更多的无头尸体罢了。 男人的,女人的。 幼童的,老者的。 上等人的,牛马们的。 以上人等,都被金军无差别的公平的收割了人头。 真公平。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头汇聚到一起,被用石灰处理之后,筑成京观,在光复军的营垒面前筑起来了。 赵开山正在焦虑等待着来自苏咏霖的支援的同时,李啸急急忙忙赶来汇报军营外面发生的事情。 然后赵开山才知道,金人居然在军营外面堆起了京观,以此炫耀武力,震慑人心。 很多从未见过京观的光复军士兵已经被吓的屁滚尿流神智失常了。 也难怪,京观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恐怖观感,稍微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看一眼,当场漏尿都算是好的,连着很久都睡不好觉倒也是正常情况。 就连赵开山自己出去观看京观的时候,看着那堆砌的和光复军军寨一样高的京观,他自己都深受震撼。 这帮丧尽天良的金贼,到底杀了多少人? 光复军对待老百姓不说多好,至少至今为止没杀过人,自从苏咏霖和赵开山提出过约束军纪之后,至少赵开山能看到的地方,军纪还是说得过去的。 最多就是强征老百姓当民夫帮着军队运送一些物资,打打骂骂粗鲁一些,杀人这样的情况要是出现了,赵开山还是会严格处理的。 最基础的理智赵开山还是有的,光复军要是杀人了,那就和金兵没有区别了,老百姓比较一下,还不如跟着更强的金军,反正都是被杀。 而相比于光复军,金军简直就是一群野兽,没有人性。 赵开山本以为金军把被俘获的光复军士兵都给杀了,脑袋堆成了京观,结果金军射进光复军营垒之中的布告上写着光复军可以继续做缩头乌龟不出战,但是他们就能把费县周边的村落一扫而空。 到时候他们会把人头堆成的京观堆满光复军的阵前,让他们亲眼看着因为他们不敢出战而造成的严重后果。 同时,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若再不投降,一切优待全部取消,而且下场就是——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斩尽杀绝! 恐怖的威慑之下,光复军中不少士兵乃至于军官都精神崩溃了,他们尖叫着要出营投降金军,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家人,他们要去拯救他们的亲朋好友。 几乎酿成兵变。 还是李啸及时反应过来,带着亲兵连续斩杀十几个最激动的士兵或军官,堪堪稳住了局势。 李啸手持染血战刀,怒喝连连,将躁动的士兵全部镇住。 尽管如此,光复军的士气也大不如前了。 金军这一手来的实在是太阴损了,恐怖的精神压力沉重地压在了每一个光复军士兵的心头,稍有不慎,心态崩溃实在是太正常。 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面临着进退失据的局面。 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只能在这里傻等着。 苏咏霖什么时候来? 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 时候到了为什么还没有来? 赵开山和赵作良巡视军营的时候,感觉到了军队里这种莫名的氛围,赵作良顿时就感到非常忧虑。 “开山,若我所料不差,眼下全军唯一的指望就是苏雨亭了,苏雨亭若来了,全军便能振奋起来,一举反击,还有战胜的希望,苏雨亭若不来,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赵作良连连叹息,面色凝重。 这一点赵开山又如何不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可是他到了什么地方,我又如何能知道?他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人呢?为什么还不来!?” 赵开山狠狠一跺脚。 一百四十八 光复军第一名将 到了苏咏霖约定要抵达的第五天的时候,整个军营的氛围非常不对劲。 人人都在翘首以盼苏咏霖的援军过来,期待着发现金军大乱,被苏咏霖的胜捷军一举击溃,然后他们就都安全了。 可是苏咏霖的援军并未抵达,抵达的是一份紧急军文。 赵开山忙不迭的拆开军文,一看之下,有些郁闷。 “胜捷军进军途中遭到金军阻击,奋战一日之后击溃金军取得胜利,但是抵达日期要往后顺延三日?他要花那么多时间赶路吗?” 赵作良从赵开山手里拿过军文念了出来,顿时军官们面色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挺复杂的,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苏咏霖又打了胜仗。 忧的是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两天。 金军一边筑造京观,一边动用大军猛烈攻打光复军的城寨防线,攻势越来越凶猛,胜捷军的士兵们渐渐难以抵抗,反击力度十分有限。 军寨面前的障碍物都快要被解决光了,留给光复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结果苏咏霖还要延后三天才能抵达。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非不能接受就是了。 据营寨而守的光复军无论是兵马还是物资都相对充足,继续坚持三天并不难。 并且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苏咏霖带兵一路血战不断向南靠拢的姿态,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的情绪。 苏咏霖正在进军,他正在猛烈地进攻金军,就为了帮大家杀开一条血路。 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都如此努力了,他们又如何能坐以待毙呢? 赵作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对外公布,以此激励士气。 赵开山心头有些酸酸的,但还是这样去做了。 果不其然,苏咏霖虽然没有抵达但是却在路上又击败一支金军的消息很好的安抚了人心,鼓舞了士气,军官们再号召士兵坚持三天等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而苏咏霖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兄弟们,坚持啊! 士兵们并没有多好的选择,面对金军的攻击只能坚决反击。 他们必须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不然那恐怖的京观就是他们的归宿。 之后光复军在三日之内又击退了金军五次大规模进攻,气的术虎思济大发雷霆,下令要是再无法攻破军寨就不许撤退了。 他要设立督战队在阵前,看到有溃退回来的士兵就立刻斩杀,不想死的就要一往无前的冲锋陷阵,否则就是死! 攻防战于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如此又过了三日,赵开山那边再次见到了苏咏霖派来的传令骑士。 “将军南下途中再次遇到阻击金贼,将军与之血战不止,到我出发之时,将军已经击溃那支金贼,可以继续南下,但是还需要时间!” “多久?” 赵开山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总有金兵拦住苏咏霖的去路,只想知道苏咏霖还有多久才能来。 “三天!再有三天一定能抵达,还请领帅继续坚守!” “三天……” 赵开山想发火,但是咬咬牙还是忍住了。 他重重地点头。 “你速速回去告知你家将军,此处战况十万火急,三天之内请务必抵达!否则大营一旦被攻破,光复军休矣!” “喏!” 传令骑士很快离开北返。 传令骑士走后,赵开山和部下们商量一阵,都感觉金兵是不是为了消灭他们、阻止有人来援,所以专门派人两线作战。 以至于苏咏霖在前来支援的路上激战不止。 “既然苏将军一路南下不断遇到金贼阻击,说明金贼已经知道了苏将军正在南下,所以他们才不断阻击,并且进攻我营垒之强度也不断增强,可想而知,苏将军给他们的压力应该很大。” 李啸出于对苏咏霖的信任和好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此判断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苏咏霖正在一边血战一边前进,金军两次阻碍都被击溃了,说明苏咏霖的军队战斗力很强,他自己也非常善战。 这样一来,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赵作良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让士兵知道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并且第二次打败了金兵的阻击。 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光复军军营。 人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苏咏霖的战功,夸赞苏咏霖真不愧是光复军名将,怎么打都是最优秀的,金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等等。 这些言论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最后这群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士兵们成功把【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头衔安在了苏咏霖的脑袋上。 那可真是扯都扯不下来。 生还的可能增大了,甚至胜利的可能都大了一些,光复军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增强了些许,反击也更加有力一些。 这对光复军自然是好事,可是对术虎思济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术虎思济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开战十多天了,已经八月了,一场大胜之后居然迟迟打不开局面。 到底是自己这边太弱还是光复军那边太强了? 而且这是一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后勤出问题了。 前日应该到的一批军需物资到了今天都没来,昨天该到的粮食也没到,军队里的储备物资倒还有一些,但是也只有五日口粮,弓矢火器等高消耗物品更是只剩下三天的量。 补给要是再不来,就要出问题了,远程打击就要收敛起来了,到时候就真的要用命去填这个坑了。 术虎思济非常急躁,早早派人去查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一直没有具体消息传过来。 “军需补给何时能到?还没有消息?” 术虎思济看着军需官,脸色狠厉。 军需官吓得瑟瑟发抖。 “属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去问消息,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消息送回来,统军使,军马往返,也需要时间,想来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我不管!” 术虎思济一声吼叫把军需官吓得魂飞魄散,接着他又拔出腰刀指着军需官。 “明天粮食还不到位,我先杀了你安抚军心。” 军需官被吓到几乎崩溃,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帅帐,留下术虎思济一个人无能狂怒。 不一会儿,乌古论济格前来拜见术虎思济。 “统军使,马豆不够了,再这样下去马也要吃粮食了,后头还没有马豆送来吗?” 术虎思济心烦意乱。 “该送来的补给之物昨天就该到了,可知道今天也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事了吧?” “出事?” 乌古论济格顿时一惊:“粮道出问题了?” “不清楚,去问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的,泰安州的事情?” “记得。” “派人回去问了之后有消息传回来吗?” “没动静,照理来说,往返再慢,今天也应该有消息了才是。” “不对劲。” 术虎思济走来走去:“这几日前线紧张,我几乎无暇管顾这些事情,但是现在想想,情况不对,你马上带一千骑回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后方粮食不够了,还是粮道出了问题。” “喏!” “等一下!” “啊?” “一千不够,带一千五百去,配双马,若有贼军作祟,就地歼灭之!” “喏!” 乌古论济格立刻点头,快速离开帅帐,点起一千五百名骑兵,带着三天口粮就奔驰而去了。 一百四十九 乌古论济格的末日 乌古论济格带着骑兵行进的速度比较快。 赶路一天半,他们便抵达了陪尾山下的粮草大营,在这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其他的怪事就多了。 “你是说,两天前就该到的军需之物今天也没到?” 乌古论济格看着军需转运官楚淇。 楚淇大吐苦水。 “是的,两天前就该到位的东西今日还没到,延迟两天还没有提前通知,这很奇怪,而且之前往泗水方向而去传令骑士们都没有回来过,再这样下去,粮草大营的粮食也快不够运输了。” 乌古论济格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让军队提高警惕,顺着粮道一路前进,花了半天功夫抵达了泗水县城,没发现异常。 泗水县令也表示粮道是安全的,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没见着粮食来,要出问题,可能是曲阜方面有问题,他建议乌古论济格小心行事。 乌古论济格忧心忡忡,但是天色已晚,于是便在泗水县令的安排下把军队安顿到了城外营房中,用泗水县城的人妥善布置了巡夜工作之后,就和骑兵们一起沉沉入睡了。 赶路两天,也是精疲力尽,需要休息的。 这一觉他们睡得很沉。 然而危险正在向他们悄悄逼近。 早已侦查到这一情况的胜捷军情报部队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了正率军极速前进的苏咏霖,苏咏霖得知以后立刻定下了夜袭计划。 第二天凌晨时分,打更的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的时候,骑兵营房忽然遭到了袭击。 营房中到处起火,四面喊杀声呐喊声不绝于耳,金军骑兵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大骇,争相奔逃,根本没有就地反击之类的概念,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到处起火的恐怖炼狱。 大量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骑兵冲入营中纵火、杀戮,场面极度混乱。 乌古论济格最初试图抵抗,还抵抗的比较激烈,和袭击者的骑兵交手,奈何士兵大部分失去战斗意志,只想逃跑,他遏制不住,也组织不起来,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惊慌之下也不得不带人逃跑。 但是这一回他的运气太差,大概是之前的幸运用完了,现在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他在逃跑的时候,胯下战马被地上杂物绊倒,他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把脖子摔断了,当场死亡。 战马嘶鸣声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闹腾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泗水县城里的人们都看到了。 城门差役首领在城上看到浓烟和火光,大骇,不敢开城门,立刻把消息告知县令。 县令一听,吓得衣服都没穿好就匆匆登上城楼,一看,见骑兵营房所在方向升起滚滚浓烟,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不准开城门!把吊桥拉起来!四面关城门!关城门!” 他吓得面色惨白,立刻让四面关门,起吊桥,决不允许任何人出城、入城。 “马上召集城中射粮军、差役全部武装起来,到城头集合!要快!快!” “喏!” 布置做完,县令赶快下城楼回去安排其他事情,他非常惊慌,眼下所能想到的就是保住城池不被攻破,其他的都想不到。 一直到天色大亮,有人来报说一支打着旗号的军队正在接近泗水县城,县令才顶着刚穿好的铠甲急匆匆登上了城楼。 登城一看,泗水县令不觉大骇。 黑压压一大片军队正在向县城靠近,就他多次观看军队操练来算,人数不会少于三千,且军容完整,全部都是骑兵,战马颇多,军势强盛。 泗水县城城楼低矮破败,守城兵力极少,根本不堪防守,真要打起来,即使对方没有装备什么专业的攻城器械,泗水县城最多坚持一个上午,必破。 但是这支军队似乎没有攻城的打算,绕着泗水县城一周,似乎只是为了做为威慑,把一封信射入城中,便匆匆往东边而去。 县令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了这封信,展开来一看,十分惊讶。 这是名为苏咏霖的光复军将军给他写的信,说他还有军务,就不攻城了,但是看着泗水县城的模样,实在也经不起怎么破坏。 他怜惜城中百姓性命,所以不曾攻打城池,希望县令好自为之,等之后大军主力抵达的时候,主动开城投降,只要出示这封信,他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一城生灵也会得到保全。 “这是贼军先锋,其后还有主力大军未至。” 县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声音发颤。 “那,明府,咱们该怎么办?求援吗?” 县令身边的县尉一脸紧张地看着县令。 “求援?去什么地方求援?统军使的大军吗?你没看到,那支贼军的先锋军已经把城外骑兵全部歼灭了吗?后头还有大军,也就是说……” 县尉眼睛一瞪,一脸惊悚。 “统军使大军已经是孤军了,且粮道断绝?” “是的。” 县令收起这封信,喘了口气,眯起眼睛说道:“很快,整个山东都要是贼军……不,光复军的天下了。” “那,咱们?” “你想坚守到天子大军南下讨贼吗?” 县令看了一眼县尉。 县尉想了想,又看了看泗水县城低矮破败的城墙,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我肯定坚持不到,也不敢,但是……要降了贼军的话,今后天子大军要是来了,贼军不敌,山东光复,那咱们不还是一死?” 县令缓缓点头,认真想了想。 “我不是本地人,你也不是本地人,惟今之计,走为上计!” 县尉双眼一亮,感觉这是一个好办法。 擅离职守当然是罪过,总好过临阵投降,做了天子的叛臣,到时候被天子清算。 当今天子别的不敢说,杀人那绝对是说到做到,绝不含糊,对于官员们来说,这绝对是最为恐怖的。 他们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打马虎眼。 说走就走。 苏咏霖率领军队往东行军一个时辰左右,泗水县城西城门打开,一队车骑很快的往西边去了,留下一城离不开故土的本地人面面相觑。 他们竭力相劝,也没办法劝说这帮胆小鬼的离开,而随着他们的离开,城中金国相关势力逃的逃,躲的躲,居然直接放弃了泗水县的统治权。 城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可奈何之下推举了暂时的话事人,是城里姓杨的老人家。 杨氏是当地大姓,广有势力,是当地最大的地头蛇,于是一城士绅都觉得应该让杨家之主杨佑暂时主事。 六十多岁的杨佑于是便带着一群人出城,到骑兵营房所在地观看情况,一看之下不由惊骇。 数座尸体堆成的小山还在燃烧,有人的,也有马的。 整个营房也在燃烧,朝周遭散发着诡异的气味。 那种混合着血腥味的腥臭气味刺激的很多人为之作呕,很多胆小的人一眼看过去便被吓晕了。 在这里驻扎的金军骑兵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或许有,但是他们没有发现。 杨佑活了六十多岁,也算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见到这样的场面却也不由得两股战战,心有惴惴。 他深感惊恐,知道刚才那支军队如果真的要攻城,只靠泗水县城薄弱的防御绝对撑不过一上午,而对方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县城内之后的局面可想而知。 而那支军队并未攻城,只是给了他们忠告,让他们好自为之。 这个忠告的分量究竟如何,现在大家也都一清二楚了。 一群人左右看看,惊恐之中,他们都得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最恰当的决定。 而同一时刻,驻守在陪尾山粮草大营之中的转运官楚淇正在面对一个时辰内的第三位传令骑士。 他一边忙碌粮食转运的事情,一边还要应付传令骑士,烦不胜烦,几近崩溃。 一百五十 苏咏霖大破粮草大营 楚淇真的很崩溃。 费县前线军队对粮草的催促已经到了一个时辰三次催促的地步了。 楚淇知道他们非常着急,但是自己难道就不着急吗? 那么多人都去问了,军队也去问了,但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回来,他现在也是云里雾里,还不能离开这里。 他这里倒还有七日存粮,经过催促之后,他已经命令部下加运三天的粮秣物资去前线,让前线稍微安心一些。 本来按照规矩,物资储备少于七天就不可以继续转运了,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前线催的急,他也没办法。 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术虎思济安排的粮草大营驻军守将麻古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庸人,仗着自己和术虎思济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把这个职责当成是美差。 他什么事情都不管,成天带着一群溜须拍马的小人在粮草大营里举办宴会,把那些抢来的女人带到军帐里肆意玩乐,大吃大喝,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楚淇办理。 甚至连军务都要楚淇安排。 可怜楚淇一个彻头彻尾的干事文官被迫安排起了军队的调度。 可是军队桀骜不驯者甚多,根本瞧不上楚淇这个粮官,对他多有忤逆之处,吃喝玩乐肆意妄为,甚至殴打正常办事的签军、民夫,十分嚣张,还无法处理。 这使得楚淇办起事来往往事倍功半,艰难不已,出了问题还全都是他的责任,难以推脱。 眼下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楚淇忙的头昏脑涨,到处奔走处理突发事件,以免耽误了粮草转运。 而就在他奔走的时候,还不断有前线大营的传令骑士带来主帅手令询问情况,折腾的楚淇几近崩溃。 “都和你们说过无数次,我不知道情况!我也不断派人去为发生了什么,这不没人回来跟我说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弄粮食?天上掉下来吗?” 终于,在又一次被一个传令骑士逼问之后,楚淇安耐不住性子大爆发,对着那个传令骑士破口大骂。 传令骑士面色不改。 “转运官,我是代表主帅向你问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复!” “我想的很清楚!这还不够清楚吗?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也想知道!只要有消息送回来我肯定第一时间传达,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楚淇怒火中烧,情绪失控,揪着传令骑士的领子几乎和他打起来。 传令骑士很生气,大力挣扎,两人几乎要打起来。 多亏身边同僚上去劝架,这才把楚淇的情绪控制住。 传令骑士很不高兴。 “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你说的话,我会如实上报给主帅!一点都不会隐瞒!” “你去!你去上报!” 楚淇红着眼睛,伸手指向南边:“你尽管去告诉主帅,就说我疯了!我被生生逼疯了!我现在想打人!我还想放火烧了这里! 我现在就特别希望有人能让我解脱!要是贼军现在能来这里把这里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再顺便把我砍了,才能彻底让我痛快!” “转运官!不能这样说啊!” 同僚们大惊失色的劝阻楚淇,让他不要说出这样恐怖的话。 传令骑士大为恼火,正要代表主帅呵斥楚淇,忽然间眉头一皱,四面看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他左边走走右边走走,伸长了耳朵听了听,然后又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众粮官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忽然间传令骑士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询问道:“我听到震动声,从西边传来的,数量很大,应该是一支军队才有的动静,有军队来了。” “军队?” 粮官们好奇的往西边看了过去。 “莫不是之前来过的那支骑兵?就是济格指挥使指挥的那支骑兵?” 要说西边的成建制的骑兵队,显然也只有乌古论济格的那支骑兵了。 他们不是去探查情况了吗? 有消息带回来了? 粮草大营这边立刻派人去接应了。 然后接应的人就没了,被杀了。 因为来的不是乌古论济格的骑兵队,而是杀气腾腾的胜捷军精锐们,他们看到过来迎接他们的金兵,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顿砍杀,很快就终结了这帮人。 和正规骑兵正面交锋,胜捷军肯定不太行。 但是和这些不那么正规的人数也不那么多的骑士交手,胜捷军还是可以办到的。 一路攻城拔寨得到缴获之后,苏咏霖获取了大量马匹。 虽然不至于瞬间练成有什么强大的骑兵,但是依靠这些马匹给军队提提速,全骡马化进军还是可以的。 兵贵神速,为了争取时间,苏咏霖和胜捷军的精锐们几乎是一路风驰电掣般的进军、进攻,休息时间都显得异常宝贵。 三天攻克须城,又两天攻克了宁阳,又两天杀到了泗水之畔终结了乌古论济格的骑兵队,现在又杀到了陪尾山粮草大营。 因为赶路时间紧张,损失了二百多匹马,让他很心疼。 很多士兵因为长时间骑在马上导致裤裆磨损,裤子都给磨穿了,不得不垫上一块布在裆部做缓冲。 尽管如此,也有很多士兵的大腿内侧皮肤磨损、流血,稍微一动弹都觉得火辣辣的疼,非常难受。 但是苏咏霖身先士卒,强忍大腿内侧皮肤被摩擦那火辣辣的痛觉,领兵疾进,主帅以身作则,士兵也就没有怨言的一路跟随。 紧张的行军过程中,很多人像是进入了打怪升级的高速通道之中,经验都是翻倍获取,升级速度很快,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 苏勇甚至带着虎贲营的部分骑兵正面冲垮了一支金军骑兵巡逻队,取得了一次不错的胜利。 在苏咏霖身先士卒的带领下,胜捷军的精锐们用绝对的速度把反应迟缓的金军打的眼冒金星,损失惨重。 因为进军速度快,杀到城池、军营前的时候金军往往毫无防备,被胜捷军一波冲锋直接带走,之后人杀光,马和粮食全部带走。 马的数量变多了之后,骑术好的士兵可以一人双马,骑术差劲的士兵就仍然保持一匹马,以此维持军队的高行进速度。 这样做虽然速度更快,但是也更加消耗体力,也就是这些日子利用获得的不能骑乘的马匹保持大量的肉食供给,顿顿吃肉的情况下,士兵们的体力得以维持。 在终于抵达目的地陪尾山粮草大营之后,胜捷军的精锐们其实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们的军队稍微坚持的久一点都能把胜捷军挡住。 但是奈何不了粮草大营的金军防御实在是太脆弱了。 整个粮草大营约有万余人。 但是守备力量只有少量女真正兵和签军,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是负责搬运粮食运输粮食到前线军营,没有战斗方面的任务,几乎没什么战斗力。 而更关键的是,粮草大营的驻军主将麻古里在苏咏霖领兵突袭的时候,宿醉未醒,很多军官也跟着他一起宿醉未醒,于是有战斗力的女真正兵没有得到有效的组织。 这样的情况导致粮草大营人数虽然多,但是无法发挥防御小国,被突如其来的胜捷军一波冲击就冲的七零八散,全盘崩溃。 苏咏霖在整个冲杀过程中就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抗。 营地里人马乱跑,车子倒了一地,车上驮运的米粮也洒了一地,被来来回回的人脚马蹄子踩入泥土里,十分浪费。 仅仅半个时辰以后,胜捷军就彻底占领了金军的粮草大营,缴获、俘获甚众。 金军粮草大营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一百五十一 你很快就会发现,还是做人比较舒服 战后,苏咏霖一边安排士兵打扫战场,一边安排就地埋锅造饭,用金军的食粮安抚胜捷军士兵们空虚的肠胃。 赶路实在是紧张,苏咏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留足给士兵们,匆匆吃几块肉、喝几口水就算是一顿饭,就给对付过去了。 过去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士兵们吃热饭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对于热食的渴望已经超过了一切。 而且这里有肉有米粮有调味品,正好可以做一顿大餐犒劳一下士兵们,让他们美美的吃一顿干饭,吃一块香喷喷的肉,喝一碗浓郁的肉汤。 苏咏霖一直认为碳水和高油盐才是快乐的源泉,之前赶路打仗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吃的肉只是单纯的水煮,撒一把盐算是调味,没什么别的味道,多少也有点不满足。 现在有了空闲有了时间,苏咏霖安排俘获的金军伙夫和自己这边的火头兵们一起做饭,用大锅炖肉,还把缴获得到的酱油作为调味品,给做了一顿红焖肉。 现代调味手段对古代调味手段绝对是降维打击,俗话说高档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调方法,可是古人或许并不这样想,仅仅一个除腥就够麻烦的,他们为了追求单纯鲜美的味道,也是上下求索。 可是到头来,用各种珍贵肉类调配出的祛除了腥气的鲜味也只有最顶层的少数人可以享受,与广大劳动人民无关,哪怕是通过豆类得到的酱油也并非大众调味品。 直到工业革命以后、味精的发明让鲜味这种美妙的味觉体验变得廉价,才得以推广。 对于眼下胜捷军的士兵们来说,能吃上一顿加入酱油这种调味品的炖肉,简直是美上天的一件事情,再加上香喷喷的米饭,那真是吃炸了肚子都不舍得停嘴。 香喷喷的味道开始弥漫,已经让很多士兵口水长流,腹中轰鸣。 这边搞起来,那边苏咏霖又开始安排甄别一般俘虏和做官的俘虏,方式还是一样的。 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者为签军和民夫,衣着整洁面无菜色甚至还有点肉的,那就是是做官的。 二者区分起来特别容易。 在开饭之前,根据部分签军和民夫们的指认,苏咏霖把粮草大营主官楚淇给揪出来了。 揪出来的时候这家伙把官服脱了,在脸上抹了泥,几乎就要给他蒙混过关。 但是他的身材比较有肉感,实在不像一个天天干苦力的,于是引起了甄别士兵的注意。 甄别士兵把他提溜出来到处问,很快就问到了他的身份,得知他是这座粮草大营的转运官。 楚淇被带到苏咏霖面前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苏咏霖和一群士兵一起围在火堆边上干饭吃肉喝热汤,不亦乐乎。 见着楚淇颓丧欲死的模样,苏咏霖笑了。 “汉人?” 楚淇点头。 “汉人。” “多大的官?能欺负人不?” “欺负人?” 楚淇苦笑一阵:“不被人欺负就算好了,天天累死累活的办事,还两头不讨好,上面人嫌我办事慢,下面人嫌我催促急,叫我两头受气,甚至连一个传令骑士都能威胁我,粮官这种职位除了吃喝不愁,其他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 “那倒是,要是军队里粮食出了问题,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粮官,杀了你们平息众怒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苏咏霖喝了一口浓郁的肉汤,满意的咂咂嘴。 “想活吗?” 楚淇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想。” “把其他当官儿的全部揪出来。” “…………” “怎么,不想活了?” “想!” “那就去办。” “好。” 楚淇虽然嘴上说着崩溃的想死,但是真正的死亡危险席卷而来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遵从了求生欲的指导,在求生欲的指导下揪出了很多官员。 尤其是一些军官。 然后苏咏霖大手一挥,把这些女真军官全给杀了,一个没留。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进一步了解到楚淇这个粮官在这段日子里种种为难的事情,并且咨询了一些俘虏关于楚淇的日常行事风格。 然后他有了想法。 “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你却还想着给人家当牛做马,那人家可就真的把你当成牛马了,而且你不是女真人,再怎么用功努力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信任一个汉人。” 楚淇抬眼看着苏咏霖。 “契丹人呢?奚人呢?” “也永远都不会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甚至自己都不一定相信。” 楚淇恢复了冷静,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咏霖,见苏咏霖相貌不凡,但是即使蓄着胡子,也能看出年岁不长。 “阁下不想杀我,想让我投降?” “是,我这里刚刚招募了很多士兵,后勤方面一团糟,需要得力人手帮我分担职责,你很不错,有股子当牛做马的劲。” 楚淇眨了眨眼睛。 “不给女真人当牛做马,给阁下当牛做马?敢问阁下是谁?” “我叫苏咏霖,表字雨亭,光复军下辖胜捷军统制官,得封骠骑将军,之前击败了你们的山东东路兵马副总管夹谷阿速,又拿下了东平府,把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和益都府尹徒单京都给俘虏了,然后一路攻城略地而来,就到了这里。” 苏咏霖一边说,楚淇的眼睛一边缓缓瞪大。 “东平府……耶律成辉和徒单京都被你……” “嗯,你们这里是不是感觉粮食跟不上?那是因为从东平府开始就没有粮食送来了,我把东平府的金贼最高指挥中枢所在之地给一锅端了,他们现在都是我的阶下囚。” 苏咏霖盯着楚淇,开口道:“从那里,我知道了术虎思济的一切虚实,包括你们从什么地方运粮食,运到什么地方,这座大营也是他们告诉我的,所以,你感觉现在术虎思济还有获胜的可能吗?” “如果他立刻反攻回来……” “我就烧了所有粮草,立刻遁逃,不与之接战,他能稳住全军不溃散?那些军兵得知粮食没了,还能稳得住?” 苏咏霖笑了:“承认吧,光复军赢了,整个山东,我们都赢了,就算术虎思济一时可以击败光复军,但是他现在也要完了,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都将属于光复军。” 楚淇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将军说的是……” “所以,你愿降吗?” 楚淇低下头思虑片刻。 “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博州,我担心……” “博州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苏咏霖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楚淇顿时无话可说了。 迟疑半晌,楚淇深深吸了口气。 “楚淇,愿降。” “善。” 苏咏霖很高兴,笑着拍了拍楚淇的肩膀:“我大军有军法司、指导司、粮饷司和军械司四个负责后勤军需之部门,我打算把你安排到粮饷司里帮着我的老部下办事,粮饷司是最忙碌也是职权最重的司,缺人很久了,你去了,我那老部下一定很高兴。” 楚淇勉强笑了笑。 “多谢将军看重,楚淇不敢不尽力而为。” “那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可以去俘虏营地把你用的顺手的老部下都挑出来,可以多挑一些,我都接纳。” 楚淇眼睛一亮,多了几分欣喜。 “多谢将军宽宏大量。” “你认真办事,我不会拿你当牛马看,我会把你当人看,你很快就会发现,还是做人比较舒服。” 楚淇愣了一会儿。 做人? 做牛马? 楚淇默默点了点头,便去挑选合适人选了。 一百五十二 这是赵开山的阴谋? 苏咏霖现在是求贤若渴。 军队规模快速扩大的档口,后勤四大司的确需要更多的专业人才加入办事,这样才能跟上军队的需求。 而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往往和直接的战斗没什么关系,也不直接参与双方的仇杀,所以俘虏之后直接招降也不会有太多的抵触感。 尤其对方也是汉人,相处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连续攻克多地之后,主力部队想必也逐渐跟上了先锋的进展。 苏咏霖计划这一波把胜捷军的控制区域扩散到东平府和兖州,把军队经过的地方都给控制住,然后进入扩军阶段。 完颜亮的威胁就在不久之后,若不趁现在加紧扩军和建设,未来面对完颜亮的威胁的时候,苏咏霖会非常脆弱。 他至少需要三万相对精锐善战的士兵,搭配其他的光复军部队和天下所有“豪杰”们,才能说和完颜亮掰腕子。 至于眼下的费县战事,说实话,苏咏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术虎思济完了。 从他攻克粮草大营到现在,前方警戒骑兵已经杀死了八个传令骑士。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多么重视粮食,但是这至少证明他真的很缺粮食,缺到了一个时辰就要询问两三次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存着七天军需之用的粮草大营就是他的命根子,而现在,自己攥着它的命根子,只要把这个消息送回去,他们会不战自溃。 别说汉人签军和民夫了,就算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女真骑兵也会不战自溃。 所以苏咏霖随后下令,别杀那些传令骑士了,告诉他们粮草大营已经在胜捷军控制之下,让术虎思济投降吧。 被捉住但是还没有被杀掉的几个传令骑兵就运气很好,他们得到了释放,屁滚尿流的逃回去了。 这一回去,大概就是术虎思济的末日了。 可是苏咏霖没想到,就算是术虎思济的末日已经来到,赵开山那边也还是遭遇了一次险情。 险情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问题出在自己人身上。 其实硬是要说的话,这也不能全怪赵开山和那帮阴谋叛变的人,只是苏咏霖快马加鞭把速度提升到极致,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这些时间在某些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光复军军官和士兵们看来,就相当的难熬,以至于到他们认为这是一个谎言和骗局而不是真实情况的地步。 第一个五天他们坚持住了,第二个三天他们也坚持住了,第三个三天他们受不了了。 苏咏霖每次都说自己要来,可是每次都不来,都说自己正在和什么人打仗,都说打赢了,可是人就是不出现。 金军的攻击力度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于是有些人产生了很可怕的想法。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赵开山编出来的谎言,苏咏霖根本不会来,或者说他来了,可是他在半路上已经战死了,光复军最后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大家彻底完蛋了。 这是有可能的,这真的是有可能的。 一开始只是一两个士兵心里犯嘀咕,可随着时间的增加和金军压力的增加,他们越来越感觉苏咏霖不会来,他们所面临的是一场绝望的没有胜利希望的战斗。 在这样的氛围开始弥漫之后,军官们也开始质疑苏咏霖到底会不会来,而之前如鬼魅一般消失的金军招安布告也“奇迹”般的重新出现在了光复军的军寨里。 军职为营指挥使的苗忠是原先赵开河所属的踏白军军中的军官,现在换了长官,但是依然做着原先的事情,领兵遵照长官的命令和金兵拼命,不停地厮杀,只为活下去。 一开始,他对苏咏霖前来支援并且击溃金兵获取胜利还是有信心的,因为苏咏霖打败了金兵,是光复军中唯一的希望,他们都愿意相信苏咏霖的到来会改变他们眼下的困局。 但是苏咏霖总是不来。 每一次重新燃起的希望都会比之前的希望要小一些,如果苏咏霖总是不来,他们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而如果身边认识的人死伤太多,也会加剧希望的磨灭。 苗忠的希望就差不多磨灭干净了,看着身边熟悉的部下一个接一个战死,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开始怀疑苏咏霖根本就不会来,这一切只是赵开山为了骗他们继续战斗的阴谋。 他把他的困惑告诉了同僚吴幸,吴幸则偷偷摸摸的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 “这是……那份招安布告?” “是的。” “不是都被收缴上去烧了吗?留着这东西会惹祸上身的!” “绝对不止我一个人留着。” 吴幸满脸阴鸷的表情看着苗忠:“你都觉得不对劲了,肯定更多人觉得不对劲,大家都在怀疑,苏将军会来吗?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能打败金贼吗?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苗忠顿时就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 “不会吧?那可是苏将军……” “苏将军也是人啊。” 吴幸低声道:“咱们不是首恶,就算投降也不会被诛杀,更不会受到牵连,要是立了功,甚至可以大富大贵,就此翻身!你就算不心动,也想活着吧?继续在这里打仗,什么时候死了都有可能。” “我知道。” 苗忠点点头,又看向了吴幸:“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做件大事吗?” “大事?” “就是这样的大事。” 吴幸点了点纸上的内容。 苗忠瞳孔一缩。 “你说真的?” “真的。” “你能带多少人?” “活着的弟兄都愿意跟着我,一百多人,你这边呢?” 吴幸反问苗忠。 苗忠沉默片刻。 “我尽力吧,你们想要对谁动手?” “一不做,二不休,要来就来一票大的,把事情做到位,把这一切都给结束掉!” 吴幸眼中凶光一闪,让苗忠附耳过来,把他的目标说了一通。 苗忠大惊。 “这真的行吗?” “擒贼先擒王!还管他行不行?泼天富贵就在眼前,你不去把握,自然有人先你一步去把握!宜快不宜慢!” 苗忠又沉默了一阵,最后狠狠心,一咬牙。 “不做,不管怎么样都会死,做了,还有一线生机!我做!” 吴幸大喜。 “好,那咱们就约定了!” 两人约定好在两日之后的四更天办大事。 这一天,正是苏咏霖攻破金军粮草大营的同一天。 一百五十三 失败的兵变 既然决定要做大事了,那么成败在此一举。 头天夜里,这帮人就紧张的睡不着觉。 他们的精神十分亢奋,各自在预定好的位置等四更天的到来。 按照军营里的规矩是有人打更的,只要五更天的报时声一响,他们就立刻开始行动。 可是今夜的时间仿佛特别蛮长,三更锣声响过之后,四更锣声迟迟不响。 没有打更的声音,苗忠和吴幸就只能依靠观看天色来判断时辰,可夏日里天亮的早,还没等他们分清楚四更天和五更天之间的区别时,天已经开始变亮了。 然而四更天的锣声到底没有响起。 决定叛乱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四更天来的那么晚,天都亮了,更夫还没有报时。 直到五更天的锣鼓声响起,吴幸和苗忠大惊失色,忽然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忍不住了,剧烈的恐惧和惊慌促使他们孤注一掷,带领所有人按照预定计划冲向赵开山所在的中军大帐内试图把赵开山干掉。 然而当他们冲入赵开山大帐的时候,发现扑了一个空。 赵开山根本不在大帐里,大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而吴幸和苗忠不祥的预感也应验了。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长枪手和弓弩手组成的军阵围了一圈,团团包围住了。 他们被包围了,四周都没有出路,眼看着就要面临覆亡的局面。 与此同时,军队起床操练的鼓声号声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赵开山和赵作良等高级军官也适时的出现在了这支叛变的军队的面前,顶盔掼甲,严阵以待。 “吴幸,苗忠,我自问不曾亏待你二人,你二人为何要背叛我?” 赵开山面色严肃。 吴幸苗忠眼见事情败露,知道肯定有人告密,顿时万念俱灰。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的退路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面色灰败,感觉这一次是逃不过去了。 “你待我等的确不薄,但是我等更加惜命罢了!苏咏霖根本不会来,你却一而再而三的欺骗我等!我等如何能坐以待毙!还不如降了金人,换取一生富贵!” 眼见没有活路可走,吴幸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背叛的原因喊了出来。 “我说过!苏将军会来!他正在带兵赶来的路上!只是路上遇到金贼,正在一边奋战一边前进!” 赵开山心头一突,骤然火起,十分恼火地斥责吴幸:“因为这种事情你就要背叛我吗?你就要相信金贼的招安吗?你就不会想想金贼说的是真话吗?” “这还不够吗?难道不比你说的话要真?” 吴幸怒喝一声,指着赵开山大骂道:“什么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是不是活着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他会不会来你自己不也是不确定吗? 之前你做出那种丑事,还指望苏咏霖会不计前嫌来救你吗?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大家也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等!” 吴幸抛开一切把赵开山放在了道德审判席上,这让赵开山一阵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维护自己的观点。 因为这件事情人尽皆知,赵开山甚至能感觉到包围这帮叛贼的士兵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游离,心思各异。 他真的很尴尬。 好在赵作良就在赵开山身边,危急时刻他挺身而出为赵开山解围。 “领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复军,更何况领帅与苏将军相交莫逆,只是为了给他更多的信任罢了,绝非你所想的那样,所以苏将军无论如何都会来,你不信,不要误导他人!” 赵作良强行摁住心中不安的情绪,面不改色地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肤浅!无耻!有你这种人在光复军中,是光复军的悲哀!” 赵作良一转攻势。 吴幸愣住,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苗忠更是从刚才一开始就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还是心理素质太差。 于是赵作良抓住机遇痛斥二人。 “领帅念及尔等生活困苦,带领尔等奋起反抗,让尔等有饭吃,有衣穿,这难道不是领帅对你等的恩德吗?尔等不知道思念恩德,却只顾着眼前利益,不忠不义,还有什么脸面活在天地之间?” 赵作良一声令下:“诸军听令!歼灭这帮不忠不义的无耻之徒!” 军令既下,战斗自然毫无悬念,这支二百多人的叛军就这样被赵作良全灭,一个都没活下来。 之后在吴幸的尸体上发现了金军的招安布告,印证了赵开山之前的猜测。 这场小规模叛乱发生在天亮之后,没有什么大的响动,也没有很大的影响,平定之后由赵作良持这帮家伙的人头巡视营寨,告诫诸军不要心存妄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全军才知道就在刚刚,居然发生了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 所幸叛军被歼灭了。 不过除了一些庆幸之外,某些人心中那若有若无的遗憾也并非不存在。 巡视完毕之后,是军队吃早饭的时候,赵作良没什么胃口,就直接回到了中军大帐,见到了守在大帐门口的赵玉成。 赵玉成现在担负起了保护赵开山的职责,这也是赵开山所希望的事情,既能就近保护儿子,也能让儿子得到最好的保护,一举两得。 “你父亲如何了?” “早饭没动,说没有胃口,我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父亲吃饭,不吃饭是不行的。” 赵玉成如实相告。 赵作良点了点头,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便掀开帘子进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大帐里没有旁人,只有赵开山一人坐在主位上拿着一本书出神。 从他呆滞的视线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在意那本书,只是装装样子骗骗自己和别人。 “开山,该做的我已经全部做完了,人心算是稳定住了。” 赵开山听到响动才回过神来,看到赵作良站在自己面前,一愣。 “叔叔回来了?” “我……嗯,我回来了,事情已经办完了,各军各营都已经宣扬了此事,人心已经稳定住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敢于作乱的。” 赵作良只能又说了一遍。 赵开山沉默着点了点头,少顷,又开口道:“雨亭还没来吗?” “没有类似的消息,但是算起来,也就是今天了。” “他……不会不来吧?” 赵开山捏紧了手里的书本,看向了赵作良。 赵作良当然能感觉到赵开山心中的紧张,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说丧气话。 “他一定会来,就是不知道眼下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来。” 听了赵作良的话,赵开山微微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有所顾虑似的,忽然问了一句——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还是说被堵住了无法前进?” 赵开山又问出这个问题,把赵作良也给吓了一跳。 苏咏霖真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战死了,那光复军就真的完蛋了,赵作良自己也没有信心继续战斗下去。 不管苏咏霖和他的私人关系如何,单说眼下的局面,苏咏霖明显是最后的希望,他可不能出事! 所以他立刻摇头否定赵开山的恐怖猜测。 “不可能,如果是的话,金贼肯定会拿他的人头来威慑我军,逼迫我军投降,可直到昨日为止金贼还在猛攻,足以证明苏将军还在奋战,金贼还是很紧张,所以,他一定会来!” 一百五十四 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赵作良的分析很在理,赵开山听了也稍稍放心。 的确,要是苏咏霖兵败身死了,金军肯定会拿他的人头来威慑光复军,光复军内无大将外无援兵,肯定会迅速崩溃,难以作战。 所以苏咏霖一定还活着。 这边稍稍放心,那边赵开山就开始咬牙切齿的痛恨吴幸和苗忠。 “我待他们不薄,他们居然会为了金贼的招安而谋害我,若没有叔叔提前识破,我可能就真的危险了,金贼的威逼利诱的确相当可怕,不得不察。” 赵作良叹了口气。 “也是你提前有所察觉,让我明察暗访,这才发现他们的阴谋,但是现在看起来,金贼的招安布告真的不止九十三份,心思迥异之人怕也不在少数。” “是啊。” 赵开山咬牙切齿道:“区区小败就让他们蠢蠢欲动,也不知道心怀叵测之辈到底还有多少,叔叔,兹事体大,不得不防啊,我们只做到这一步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吴幸和苗忠两人并非是主谋,他们背后还有其他主使!有人在暗中操纵他们办事。” “啊?” 赵作良一脸疑惑地看着赵开山道:“我确实没有查出其他什么牵连者,这件事情就是这两人主使,否则也不会只有二百多人跟随他们。 要是有其他人主使,我不可能毫无察觉,也不可能只有这两百多人出力,而且我军虽然是劣势,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应该不至于吧?” 赵开山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那份招安布告肯定还有人私藏,这两人不过是暴露出来的蠢货,肯定还有人藏在更深的地方,就在等着合适的时机谋害我换取富贵! 既然已经有人敢于出头做这样的事情,就不能保证之后没有其他人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光复军反金之首领,我要是出事了,光复军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 赵开山这样说,赵作良觉得这个事情的确不能说没有可能。 但是也不能说就是真的,因为到底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有人要谋害他。 所以赵开山想要做什么? 赵作良刚准备问,赵开山就站起了身子,把手上攥着的书本扔到了一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了一起列在金贼必杀名单上的人,所有人都是有嫌疑的!不得不察!必须要严防死守,不能有丝毫漏洞被他们钻了!” “这……” “叔叔,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 赵开山握住了赵作良的手:“我想,我的卫队也要进行一次严选,必须要最忠诚的人才能进入卫队,否则一旦被什么人混入卫队,我就会非常危险! 而且除了卫队,还需要一帮人专门负责对付内里的奸细和心怀叵测之辈,叔叔,我想拜托你帮我办这件事情,找一些心思细腻的好手,专门负责此事。” 赵作良想想倒也觉得这很正常,只是眼下这个时候真的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金军的这一波必杀名单倒还真的帮他们把光复军高层的抗金意志稳固了。 赵开山至少没有怀疑苏咏霖或者孙子义或者李啸、陈乔山这帮人阴谋对他下手。 因为他们也在金军的必杀名单里。 安全问题一旦被关注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赵开山感觉很有必要对自己还有其余的高层领导人物在安全这个事情上下点功夫。 金军直接的威胁距离他还有数万军队的阻挡,可是这种超越直接威胁的威胁距离他可能只有几步路那么远,以至于他现在对这种事情相当在意,甚至超过了尚未发起进攻的金军。 他开始为自己的安全做进一步的谋划和规定。 有人试图谋害赵开山这件事情就被全军知晓,全军知晓一次阴谋被挫败,主谋者身死,头颅还要被传阅,以为告诫之用。 全军凛然。 但是暗地里也有人对此事议论纷纷,觉得此事的发生颇不寻常。 上午,金军还是按照既定节奏发起了进攻。 他们猛攻军寨,用各种武器打击光复军坚守的营垒,光复军则予以还击,双方激战直到中午方才停止。 中午太阳实在是太猛烈,所以金军也承受不住极高的日晒,一般来说都是等接近日落时分再来一轮攻击,到日落时结束。 可是今日,已经过了金军下午惯例的攻击时刻了,但是金军还是没来。 光复军结束午休整军完毕准备防守,但是没有金军进军的消息,士兵们在战斗位置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奇怪。 前线指挥官李啸疑惑地登高望远,发现远处也没有金军进军而来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金兵不来了? 今天太热所以休战? 还是有什么事情所以来不了? 等到了日落之前一段时间,阳光已经不再猛烈,气温也没有那么高,而金军还是没有进军的迹象。 李啸这边左等右等等不到,也顶不住了,看着身边士兵们疲劳的表情,担心有大规模中暑情况发生,于是下令军队在保持武装的前提下找地方乘凉休息,他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尽管如此,李啸也没有放松警惕,派人登高站在瞭望台上仔细观看周边,都没有发现金兵进攻的迹象。 这就很有问题了。 李啸没想明白,主要是信息上的差距所导致的。 术虎思济并不是不想进攻,而是突发状况让他根本办不到。 简单来说,就是让他焦躁不安万分急切想要知道问题所在的粮食问题终于搞清楚了,他终于不再困惑了,改成绝望了。 陪尾山粮草大营被贼军攻占,不止如此,东平府也被攻占了,他们整个大后方已经被贼军一锅端了。 一锅端了他们的人叫苏咏霖,率领的军队叫胜捷军,就是之前干掉夹谷阿速的那支军队。 对了,那个叫苏咏霖的人还拜托放回去的人和术虎思济说一声—— 夹谷阿速已经死了,被他砍了脑袋用来祭旗,徒单京和耶律成辉也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希望术虎思济可以识抬举,看清楚当前情况,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千万不要不识抬举,还要贸然发起进攻。 你已经没有粮食了。 军队走不了多远,一定会全面崩溃的,你懂的。 术虎思济当场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把站在他身边的唐括布林吓得不轻,赶快上前扶住了术虎思济,猛掐他的人中把他弄醒了。 “反攻!反攻!我要反攻!” 术虎思济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要反攻。 但是身边诸将都面露难色。 这还怎么反攻? 用头反攻? 于是他们苦苦劝说术虎思济冷静一下,办好眼下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稳定军心,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粮草大营被攻占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则军心不稳,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唐括布林竭力劝说术虎思济,术虎思济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才是正确的行为,于是点头应允,下令把此间消息封锁,不能让士兵知道。 同时,术虎思济看那几个逃回来的传令骑士极为不快,怒斥他们,然后下令把他们斩首,用以泄愤。 唐括布林劝说他不要这样做,否则容易泄露消息,可术虎思济坚持这样做。 于是那几个倒霉的传令骑士就成为了术虎思济的发泄用一次性物品。 怒气发泄了,问题却还没有解决。 术虎思济看着周边一群愁云惨淡的将领们,低声询问道:“你们都说说吧,眼下,该怎么办?” 一百五十五 金军崩溃 众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这个关键时刻,谁也不敢对这件事情贸然发表言论。 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会发生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术虎思济急了:“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群人还是沉默。 术虎思济更急了,直接点名唐括布林说话。 唐括布林无可奈何。 “统军使,眼下我军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没有粮食,对于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死路,再怎么劫掠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获取三万军队所需要的粮食,而粮食更多的地方也有,却在费县,为贼军所据守。” “那攻打费县?” “军中存粮只有三日,三日之内,实难攻克费县,一旦粮食耗尽,全军崩溃,则一发不可收拾。” 一名军官老老实实的交代了问题。 术虎思济一拍大腿,“哎呀”一声,满脸懊恼。 良久,他长叹一声——“难道是上天注定要我死在这里吗?” 术虎思济都认栽了,其余军官们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个两个浑身酸软无力,瘫在地上无所作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喝玩乐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危急时刻需要解决难题了,他们就像是高位截瘫的老年痴呆症患者一样。 只有唐括布林一个不想认命。 求生欲每个人都有,术虎思济有,军官们有,唐括布林自然也有。 唐括布林很清楚如果术虎思济就在这里认栽了,军队很快会得知后路断绝的消息,必然大乱,各奔东西以活命,到那个时候想安全离开军营都是难事。 但是他想活着,真的很想活着! 那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唐括布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赶在军营大乱之前离开军营。” “什么?” 包括术虎思济在内,军官们大吃一惊。 “离开军营还能有活路?” “当然,留在军营里才是死路一条,刚才那几个传令兵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推出去斩首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看到,虽然统军使下了封口令,难保没有消息传出去。 这要是消息传出去了,哪怕只是一个人传出去,引起军心不稳,士兵一旦哗变,甚至可能造成营啸,届时我等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命也很难保住,其他的就更别说了,不是这样吗?” 唐括布林满脸紧张着说道:“其他的事情我等也做不到,拿不下费县,夺不回粮草大营,什么都做不到!我等唯一的生路,就是趁此机会离开军营!” 在场众人齐齐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术虎思济。 “离开军营,还能去什么地方?河北?关中?还是辽东?” 术虎思济很无助。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稳稳掌握在手的某样东西忽然间全部失去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思考其他人提出来的退路,倒不如说因为求生欲的促进,让他多年不大用的大脑有了快速转动的契机。 他立刻就找到了唐括布林这一计划的漏洞。 逃出去了,去哪里呢? “从这里逃出去,大军必然溃散,整个山东必然倾覆,到那时,我等就是大金国的罪人,罪人你懂吗!天涯海角无处可以安生,必死无疑!与其那样死掉,倒不如干干脆脆死在军营里!” 术虎思济一脸悲怆,泪流满面,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渴望。 其余诸将也感到万念俱灰,觉得这一次失败就是自己的终结,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挽回性命的方式了。 唐括布林可不这样认为。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若还能带着一支部队,则大有可为!吾等不能坐以待毙啊!” 可是他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术虎思济抹了一把眼泪,开口了。 “你想活着,你不考虑一下家人和族人吗?你若战死,天子未必会诛连你的家人和族人,你若逃窜未死,天子必然问罪你的家人和族人,你一个人逃得痛快,他们呢?” 这倒是把唐括布林给说动了。 他想起了他的家人,还有族人。 他的家族十分辉煌,尽管他在家族里并不算一个很有地位的人,但也是这个家族中的一份子,如果他苟且求生,他的家族会因此遭到抹黑。 完颜亮统治下惨烈的权力斗争中,他的存在只会授人以柄,让家族遇到危险。 腿软了,身子也软了,感觉万念俱灰了。 一群高级军官在军帐里愁云惨淡的同时,不知为何,后方粮草大营被贼军毁掉的消息在军营里不胫而走,使得整个金军大营都开始乱了。 原本他们整装待发准备再去攻打光复军的营寨,结果骤然出现了这样的流言,让他们惊恐万分。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军打仗关键在于后勤,后勤出问题了还打什么仗? 女真正兵们包括中层军官们都惴惴不安,急切地想要向高级军官们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大量涌向中军大帐所在地,很快就闹出了不大不小的乱子。 随后粮草大营被袭击、大家的退路被截断的消息爆发了。 整个军营瞬间乱了套。 而在这个关键时刻,最不愿意打仗的民夫们和签军们发动了自己的传统艺能。 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每天都被当做炮灰在战场上搬运那些障碍物,手脚稍微慢一点还要被打骂,死在战场上的就有一大堆,现在终于有了逃跑的机会了,为什么不跑? 他们可没有一丝一毫身为金军的荣誉感,他们这段时间也积累了一些财富,想着能回家,于是收拾财物和能找到的口粮,背起包袱就跑。 原先军营还有相对严密的防护体系,不会让逃兵那么容易的成功,但是眼下那些负责维持这个体系的士兵们也开始想着要逃跑了。 有些人担心跑不掉,于是狡猾的开始纵火,一边跑一边纵火,还扯着嗓子大喊什么【我军败了】【贼军来了】之类的话语,把一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给鼓动起来了。 大家一起逃跑。 反正大部分人都是汉人签军和民夫,又没有什么忠诚度和责任感可言,巴不得金军赶快出问题,好让他们能成功逃跑。 本来起火若是可以快速反应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种情况下,金军根本不可能快速反应过来。 于是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喊着什么【贼军来了】之类的话不要命的逃跑。 一军统帅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里发生了。 明明没有任何敌军的介入,一支军队硬是能被自己打败,自己还能变成自己的敌人。 逃跑浪潮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恐惧于火势和乱局,带着兵器一边奔逃一边自保,迎面撞上同样带着武器自保的人,大惊之下挥刀就砍。 也不知道是不是敌人,但就是莫名的一定要杀了对方自己才能感到安全。 撞在一起的两人红着眼睛嘶吼着挥刀拼杀,那架势比起在战场上和光复军作战要凶猛的多。 金军大营彻底陷入混乱之中不可收拾,从上到下,一团乱麻,大部分杀出军营的人都开始跟着大流往西边跑。 有些人往西边跑是因为家就在西边,有些人则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就也跟着往西边跑了。 而这一切,光复军硬是没能反应过来。 光复军没有出击。 一百五十六 我是领帅,我不能败第二次! 光复军这边当然发现了金军大营的异样。 当他们发现金军军营方向升起大量浓烟的时候,他们很吃惊,还有点意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将军们纷纷登上高台远眺金军大营,发现浓烟滚滚,像是着火的迹象,很不寻常。 这个事情甚至引起了赵开山的注意,他也登上了高台,远眺金军大营所在地的方向,发现滚滚浓烟升起,情况很不对劲。 联想到金军今天下午没来进攻的情况,赵开山一度狂喜,觉得是不是苏咏霖来了,并且已经成功袭击了金军,打败了金军。 但是很快他就又陷入了挣扎和犹豫之中。 如果苏咏霖来了为什么不约他一起夹击金军大营呢? 互相联络很难吗? 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金军的疑兵之计,专门设计引诱自己出兵进攻,从而打伏击打野战把自己的主力彻底消灭。 这个设想非常合乎情理。 所以当李啸大喜之下请战的时候,赵开山皱眉摇头。 “这会不会是金贼的疑兵之计?他们久攻营垒不下,所以想出了计谋,特意用这样的计谋引诱我军出战,好与我军再次展开野战,用骑兵优势袭击我军?” 赵开山这话说出来,众将也纷纷皱眉苦思,陷入了动摇之中。 正是因为这种设想很合乎情理,所以他们一时间也都没有反对,没有想到反驳的理由。 这真的很有可能。 赵作良就表示支持。 “金贼屡屡进攻营垒受挫,无法取得优势,反而损失颇大,所以想要设计引诱我军出击,这样就可以找到机会和我军打野战,再次消灭我军主力,这样的事情,金贼绝对做得出来!” 李啸本想立刻争辩,但是想到苏咏霖之前和他提过的他的缺点,他便耐着性子想了想,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以那黑烟的规模,是要多大的火势才能造成的?眼下是夏日,也没有要降雨的迹象,火势那么大,一旦控制不好,极有可能真的酿成剧烈火情,这对金贼来说未免太危险了。” 李啸的建议得到了几个部下的认同。 他们也认为金军用这样大规模的黑烟诱导光复军出战未免太过于冒险,一旦火势操控不好,反噬了自己,金军大营也会有危险。 他们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水火无情,最是不可控,无论水攻还是火攻,都是非常难以控制的,用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反噬,所以明智的人面对水攻和火攻会更加小心翼翼,我以为,金贼不太会用这样的方式引诱我军出击。” 李啸再次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是赵开山依然表示不认同。 “金贼狡猾,为获胜不惜一切,连京观都能筑造,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去做的?” “可是……”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当前局势,我军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赵开山满脸威严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李啸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接着就命人紧盯着金军大营的方向,让他们随时报告情况,说要亲眼看着金兵自讨没趣之后自取其辱。 于是就有士兵专门站在高台上远眺金军大营的情况,随着夜幕降临,那一块地方火势越来越明显的增大,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那一边的夜空,一切都相当明显。 李啸站在高台上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么大的规模,烧红了那边的天空,这还是诱敌之策? 用得着烧到夜晚? 李啸忍不住了,立刻去找赵开山。 “领帅,都烧到现在了,还能算是诱敌之策吗?我们应当立刻出兵啊!” 赵开山则在低头处理军务,头也不抬。 “为什么就不能是呢?金贼为了诱使我军主动出击,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你啊,就是沉不住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李啸满脑袋问号。 “领帅,这……不然您出去看看?这哪里像是诱敌之策啊!” 赵开山笔端一停,抬起头冷冷看了李啸一眼,着实吓了李啸一跳。 “你在质疑本帅?本帅要做什么事情,需要你的同意吗?” 赵开山的语气没怎么变动,但是话语的内容着实吓人。 李啸一阵惊恐,忙说不敢。 “不敢就出去!谨守营寨,营寨有失,本帅唯你是问!” “喏!” 李啸忙不迭地离开了军帐。 李啸刚出去没多久,赵作良又进入了军帐。 “开山啊,你该出来看看,我觉得情况不太对,有问题,这火也太大了,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出击,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出击?万一是金贼刻意为之就等着咱们出击呢?” 赵开山看向赵作良。 “那火势真的不像是刻意为之,为了引诱我军出击而放,不可能那么大的火势,真的,开山,那不是一般能控制住的,这样的火势要是都能用来诱敌,那群金贼的心也太大了。” 赵作良言辞恳切:“我以为,可以出兵了,真的,开山,这一战要是能打赢,不就能扭转你眼下遇到的问题了吗?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不。” 赵开山都没有思考,直接出言反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兵。” “为什么?” 赵作良一脸惊讶:“若是真的,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都不去把握,会反受其害的!开山!” “若是假的呢?若那就是金贼设下的圈套呢?叔叔,金贼狡猾,不得不防!” “这……” 赵作良惊讶道:“那不如派兵出去侦察一番?” “天色那么暗,侦查也未必能看到全貌,而且金贼这样做,自然也会做好应付侦查的准备,若是稍有差池,我军再次战败,那就大事不好了。” 赵开山还是反对。 “开山,至少侦查一下吧?侦查都不侦查,实在不能服众啊!外边的众军将都期待出兵,你不出兵,这……这实在说不过去啊!” 赵作良还在坚持。 赵开山面色变换数次,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捂住了脸。 “叔叔,我经不起第二次兵败了。” 这话说得赵作良一愣。 赵开山只是捂着脸,语调十分低沉。 “叔叔,我只对你说,我也觉得那是有问题的,我也感觉那是真的,可是……可是我真的经不起第二次兵败了,叔叔,我是领帅,我不能败第二次!我冒不起那个险!” 之前的那次战败似乎对赵开山的打击比想象中的更大一些。 做事之前三思而行的确有道理,但是思虑过多,就是优柔寡断了。 这可不好。 赵作良上前几步,温声道:“开山,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很正常,你没必要把胜败看得那么重,咱们并非全无招架之力啊。” “那为什么苏咏霖就没输过?” 赵开山满脸不爽,双手移开捶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低声道:“不止是他,孙子义也没输过,他们都没输,两个我的部下都没有输过,我这个领帅却输了!我颜面何存?我是领帅啊!光复军唯一的领帅啊!” “这……” 赵作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赵开山这有些过于敏感的现状了。 身居高位却战功不显的现实让赵开山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感。 他的情绪一定非常低沉。 “总之,出击会有危险,不出击可保无虞,二者相比较,当然是后者!” 赵开山摇了摇头:“叔叔,别再说这些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我心里很乱。” 赵作良再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化作一团叹息。 他点了点头。 “好吧,你一个人静一静吧。” 说着,他便退出了军帐。 一百五十七 我还没用力,你却倒下了 军帐外头,赵玉成一脸期待地看着赵作良。 他很期待可以得到父亲允许出兵的命令,然后带兵出击,一雪前耻,挽回自己作为一军统制官大败之后变成亲卫军官所丢失的尊严。 赵玉成还是挺期待可以一雪前耻的。 但是赵作良却摇了摇头,传达了否定的意思。 这使得赵玉成满脸沮丧。 “叔公,父亲还是不愿意出兵?” “嗯。” “为什么?” “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那……我去说说!” 赵玉成不甘心,说着就要进入军帐找赵开山,还没走一步,就被赵作良拦住了。 “玉成啊,现在你父亲心里很乱,不是可以和你谈话的时候,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赵作良拦着赵玉成,摇了摇头。 “可是……这是战机啊!金贼大营起火,还是那么大的火,怎么看怎么有问题,这个时候不出击,怎么也说不过去,应当派一支精锐尝试出击的!就算不出击,至少也该派人出去侦查一下吧?” 赵作良还是摇头。 “比起战机,你父亲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给他一点时间吧,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这……” 赵玉成犹豫数次,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若雨亭叔在此,必不让这战机失去。” 赵作良一愣,随后怒道:“玉成,这话绝对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起!” “啊?” “记住!这话绝对不能在你父亲面前说起!任何关于褒奖苏雨亭的话,都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说起,你绝对不能开口,绝对不能让你父亲听到你在夸奖他,尤其是拿他和苏雨亭做任何比较!不准!” 看着赵作良满脸怒容,赵玉成很惊讶。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准!你给我记住了玉成,坚决不准这样说!听明白没?” 赵玉成犹豫片刻,才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守好军帐,履行你的职责!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不该做的事情也绝对不要做!不要再让你父亲为了你的事情忧心劳神了!” “喏……” 赵玉成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赵作良遂长叹一口气,摇头离去。 看着赵作良离去的背影,赵玉成也叹了口气。 他坚决不认为这个时候不出兵是一个正确的行为,而且如果要是苏咏霖在这里,他一定会选择主动出击,一定会非常勇猛的出击。 而他的父亲,却连派一个侦察兵去侦查都不愿意。 光复军到底没有抓住这个战机,眼看着金军大营火势冲天,根本就是一副大乱的模样,却愣是没有出兵。 可尽管如此,金军的损失依然超乎想象。 全军大乱之后,大量军兵不分敌我见人就杀,彻底狂暴,尚且保持理智的训练有素的军官亲兵们为了护卫着军官们撤退,成为了和乱军战斗的主力。 于是金军大营周边上演了一出金军内战的戏码。 一方是训练有素的军官亲卫,一方是失去理智的狂暴乱兵,双方互相仇杀不止,战场上大量亲兵和乱兵死伤,金军军官也为此伤亡惨重。 术虎思济的亲兵卫队就为了保护术虎思济而身陷重围,他们的战斗力倒是很强,杀死了很多签军和民夫,但是与此同时围住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乱拳打死老师傅,亲兵卫队也陷入苦战之中不得脱。 乱局之中,术虎思济绝望之下万念俱灰,为了保全族人,他选择自刎而死。 与他一起自刎而死的还有唐括布林与其余两个部下,也是决定不使家族遭到牵连太甚,选择自刎而死。 高级军官八人组还有四人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在亲兵的保护之下尝试突围,最后突出去两个,还有两个陷入乱兵重围之中被乱刀砍死。 最后只有少量骑兵护着少量军官突围而出,和先期逃跑的签军、民夫们一起往西边滕州的方向奔逃而去。 他们想要找寻一条生路。 等苏咏霖于第二天上午带着吃饱睡饱精神满满地胜捷军精锐们抵达费县金军大营附近的时候,只看到了已经烧成废墟的金军大营和大量死尸、焦尸。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和铁锈味,闻起来很不好受。 眼前的这一幕确实有点出乎苏咏霖的预料。 他看到金军大营那么惨,还以为是赵开山带领光复军干的。 还用了火攻。 不错啊! 之前一波惨败之后还能再次打赢,可以,这至少说明赵开山这个领帅还有点用处。 “这……咱们还没打呢,金贼就完了?” 苏勇跟在苏咏霖身边,一脸不爽。 大概是有种【我还没用力,你却倒下了】这种感觉。 苏咏霖摇了摇头。 “金贼能被消灭就好了,到底也是几万人,还有几千骑兵,真要在野外打起来,光靠咱们这些人可能并不是对手,现在能被打败,岂不是美事一桩?” 苏勇撇了撇嘴。 “那赵领帅打了胜仗,也不知道要怎么在咱们面前炫耀自己的战功了,阿郎,你没忘记他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吧?”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提吗?” 苏咏霖严肃地看着苏勇:“大敌当前,团结最重要,我个人受一点委屈并没有什么,我不在乎,你也不准提,尤其在赵领帅面前,懂?” 苏勇最怕苏咏霖,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 “懂。” 苏咏霖这才满意。 不过这样说起来,赵开山麾下几支军队也不是没有成长的。 他本以为金军会有绝地反击的可能,光复军可能会被压着打,于是抢先安排一部分军队带着战俘们和缴获的粮食物资直接返回泰安州,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精锐往费县方向靠拢。 为了防止遭遇战,他索敌全开,搜索范围扩大到周边二十里范围,就是担心金军集中全部骑兵背水一战,甚至可以威胁到自己。 结果事实证明他是真的想多了。 好啊,至少到时候对付完颜亮的大军,赵开山等人不至于太过拉胯,以至于战局迅速恶化。 于是苏咏霖一边下令军队就地打扫战场,检查军营里还有些什么东西或者是人,一边亲自带队前进,去光复军的军营里找赵开山。 他不知道光复军是不是派人追击了金军,但是想来赵开山不会亲自带人追击才是。 他带兵一路往费县县城的方向靠拢,远远的看到了费县县城和与之互相照应的两座军寨。 不错,城池和军寨互相照应,严防死守,金军若要攻打则需要面对很大的麻烦,付出很大的代价。 只要不野战,光复军打防守作战再不济也能坚持一个月以上。 结果现在还打赢了。 苏咏霖已经想着该如何奉承打了胜仗的赵开山,让他的心里多少平衡一些,别因为之前战败的事情心理失衡,以至于做出某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大家为难。 他派人打着胜捷军和自己骠骑将军的旗号去军营汇报消息,而光复军军营那边也很快有了反应。 反应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浪潮迎面扑来,剧烈的响动惊天动地,把苏咏霖和胜捷军的精锐们都给震的不轻。 什么情况这是?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再怎么欢迎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苏咏霖和身边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能看到眼中的疑惑。 随后,这种疑惑暂时被压制住了。 因为苏咏霖看到了光复军大营之外整整五座累的很高的京观。 强忍心中不快,苏咏霖继续带队向前,很快,苏咏霖就在欢迎自己的先头队伍里看到了李啸的身影。 一百五十八 郁闷的苏咏霖 对于李啸这个关系还不错的老部下,苏咏霖一直以来都怀有一份期待。 他觉得李啸是个有勇气,三观也比较正的人,值得期待。 “苏帅!” 李啸很激动,喊出了曾经的称呼,苏咏霖也没有刻意纠正他,露出笑容,笑着迎了上去。 “有段日子不见了,李将军。” 李啸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哈哈哈哈!苏帅过誉了,这称号我如何担得起,唯有立下如此大功的您才能担得起!” “大功不敢当,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功劳罢了。” 苏咏霖笑了笑,便指着那几座京观询问道:“那是金贼用咱们战死的士兵的头颅筑城的吗?” 李啸看了过去,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 “不止,金贼不只杀了咱们很多军卒,还把费县周边很多村庄屠戮一空,这些应该大部分都是费县周边的居民……” “居民?” 苏咏霖呼吸一滞,眼睛瞪大了。 “是的,金贼为了逼我们投降,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他们还到处烧杀抢掠,因为咱们不敢出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烧杀抢掠。 咱们有些本地人的士兵看到这些京观之后都疯了,军队还闹出了乱子,几乎造成动乱,我带兵杀了一些人,才把军营稳住。” 李啸低下头,情绪很低落。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那几座京观,视线落在了那形状可怖而又悲凉的不知是谁的头颅上。 老实说,在战场上,如果为了战胜敌人,苏咏霖并不介意使用京观作为手段。 京观是一方军队向另外一方军队炫耀武力的最高形式,自古以来两军对垒,使用京观来威慑敌人的手段屡见不鲜,在战场上,无法说这是错的。 士兵们往往用被杀死的敌人的头颅筑成京观,这并不奇怪。 可是。 这几座京观不是用杀死敌军士兵的头颅所筑造。 苏咏霖记起他曾安排自己控制之下的村庄的农民们在农会的指导下入山避难,躲避金军扫荡,后来他得到报告,说胜捷军控制下的新农村居民基本上都得以幸免,没有被金军残杀。 而胜捷军控制不到的村庄,自然也没有人选择躲避,或者来不及躲避,他们的命运或许就终结在了这几座京观里。 面对金军的刻意攻击,他们就像刚出生的羊羔一样脆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组织度,训练度,武器装备,还有凶残度,这些农民都无法超过金军。 金军没有这方面的束缚,他们不是胜捷军,不会有着亲和民众的想法,他们只会把民众当做天然的猎物,用他们手中的武器杀戮他们,掠夺他们的财产,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本就是可以预料到的。 可是真的得知了这一切,苏咏霖的心里还是堵得难受。 稍微整顿了一下心情,苏咏霖移开视线,看向了李啸。 “赵领帅没有带兵追击去吧?谁去追击了?” 李啸眨了眨眼睛。 “啊?追击?” “嗯,追击啊,金贼不是被你们打败了吗?谁去追击溃兵了?这一次战果肯定大为丰盛啊。” 苏咏霖看着李啸,却见到李啸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奇怪。 “苏帅,您说什么呢?” “啊?” 苏咏霖也难得的懵了。 随后,苏咏霖才能确定,原来他和李啸共同创造了一次堪称千古奇闻的超级误会事件。 费县的金军根本不是被打败的,金军大营起火之后,光复军压根儿没有出动过,因为赵开山怀疑这是金军的诱敌之策。 夭寿啊,那么大的火是诱敌之策? 苏咏霖不明白赵开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出击? 出击带来的好处看不到吗? 苏咏霖对赵开山的看法瞬间急转直下,他开始担心赵开山会在之后光复军将要面临的种种重压之下做出让他意想不到的骚操作。 更让苏咏霖感到无语的是,光复军这边刚才居然以为是他带兵袭击了金军大营并且奋战一夜最终击败了金军。 搞了半天金军大营失火和那么多死掉的人是他们自己内部内乱造成的? 到底什么样的内乱才能把一支数万人的大军直接搞崩溃呢? 苏咏霖有点难以想象他抵达之前在金军大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这就带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金军大营崩溃了,但是三万军队不可能全部死光,除掉已经死了的那些,剩下的呢? 这个问题就非常严肃了。 万一他们集体溃散之后又在某处聚集并且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那问题就大了。 苏咏霖来不及去见赵开山,就把自己做的事情稍微交代了李啸一阵子,让李啸告诉赵开山,接着就直接调转马头返回金军大营,亲自跟进战场打扫结果。 他要确定溃逃的金军往什么地方去了,以及他们是否还有威胁。 留下李啸一人震惊了许久才艰难的接受了现实,返回军营找赵开山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战场打扫结果出来了。 死尸和焦尸加在一起超过五千,金军六分之一的兵力葬送在这场混乱之中。 而根据李啸的说法,光复军连续击退金军十数次进攻,每一次都能让他们折损至少一百人,所以金军的战损也不会低于一千。 保守估计,昨天以前,金军至少损失了一千兵力,加上这五千多,金军的损失要在六千以上。 也就是说金军溃兵还有两万多。 苏咏霖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支溃兵去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被重新聚集起来形成战斗力。 稍稍削减了苏咏霖心中所虑的消息,是他得知尸体之中有很多穿着不凡的存在。 根据判断,这些衣着不凡、身体相对强壮的尸体应该是军官的尸体,金军中普通士兵绝对不可能普遍有强壮的身体。 所以可以断定,在这场混乱之中,有很多金军军官死亡。 而在打扫战场的部队接近金军军营中心的时候,在中军大帐的位置发现几具衣着不凡的尸体。 根据尸体所在的位置和尸体不凡的衣着,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几具尸体的地位很高,应该是中高级军官一类的人物。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但是苏咏霖下令把他们的尸体处理一下,到时候带回去交给那些金军降兵们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名气的将领。 “金贼折损大量军官,还有这些衣着不凡之人惨死,可见当时混乱的程度一定非常严重,堪比营啸。” 跟着来的苏海生对金军军营的情况做了自己的判断。 魏克先也赞成他的看法。 “很有可能是我军占据粮草大营的消息传来之后直接泄露了,造成军心不稳,进一步引发剧烈动乱,金贼这种成分复杂的军队,上下离心离德,根本不存在什么上下一心。 粮草没了,退路没了,足以让这些没有什么斗志的签军瞬间崩溃,直接逃窜,进而引发混乱和更大的混战,照我看,这支金贼主力就是这样崩溃掉的。” 苏咏霖认真思考一番,觉得也有道理。 “金贼军队主要还是签军,签军无甚斗志,能逃跑一定逃跑,而签军主要是来自东平府一带,也就是说,这支金军若溃散,溃兵主要应该是往……西边逃窜,西边是……滕州!” 苏咏霖有了基础的判断,立刻给苏海生和魏克先下了命令。 “你二人各带五百骑,往西边滕州追击,不管能不能追到都不用回来,顺着滕州往兖州去,过兖州直接去东平府,若是追到了,尽量俘虏多一些的溃兵。” 苏海生和魏克先立刻领命。 “喏!” 随后两人便点起一千骑往西边追击而去。 一百五十九 胜捷军还需要变得更强 两人离开之后,苏咏霖没有停留在原地。 他带着虎贲营的部分军队前往金军大营周边探索,顺着军队前行的痕迹寻找那些金军施暴的村落,想看看情况到底如何了。 抵达第一个被毁掉的村落之后,苏咏霖就愣住了。 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人的尸体以极快的速度腐烂,并且散发出难以言表的恶臭。 大量蚊虫和不知名蛆虫在上扭来扭去,恶臭裹挟着腐烂尸体的惨状呈现在苏咏霖和虎贲营士兵们的面前。 尽管经历了血战,心理素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此时此刻,依然有不少士兵忍不住翻滚的胃部,不由自主的呕吐了。 连素来悍勇的铁憨憨苏勇都捂住了口鼻,满眼都是震惊。 苏咏霖没有呕吐,强烈的臭气和腐败的破碎尸体在他看来只有悲哀,没有恶心。 被火焰摧毁之后的村落只有残垣断木,被烧得黑黢黢的半拉房屋之下,躺着黑色的焦尸,有的尸体是单独出现的,有的尸体则是两三具抱在了一起。 从他们扭曲的姿态之中,苏咏霖能看出他们生前的痛苦。 蚊虫的嗡鸣之声在耳边不断的响起,可苏咏霖却从中听到了他们临死之前绝望的呼喊。 他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握拳,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带队退出了村庄,以避免瘟疫侵袭。 “阿勇,你带人穿戴整齐,用布巾捂住口鼻,带引火之物,举火把,把可以看到的腐败尸体全部点燃,烧掉,一具尸体都不要留。” “啊?” 苏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就是因为尸体没有及时处理,眼下盛夏时节,尸体腐败很快,蚊虫滋生,若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出现疫病,必须要用火把尸体全部烧掉,才能确保不发生疫病。” 闻言,苏勇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样就可以了吗阿郎?不用再做点其他的?” “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去吧,尽快把事情办完,把尸体全部处理掉,然后回营,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做,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喏。” 苏勇带队去办事了,苏咏霖没忍心往下继续看。 因为他觉得接下来的村落只可能比这更惨,不会更好。 一个幸存者都找不到,整个村落全被杀光,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男人女人悉数死绝,甚至连年迈的老者和年幼的娃娃都无一幸存,死状极惨…… 就他来说,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已经不是人了,已经脱离人这个范畴了,最凶恶的野兽也不过如此。 但是可悲的是,这个时代,有无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不算人的人。 更可悲的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在这个社会看来反而是正常的,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最多为之唏嘘,而不会觉得这是咄咄怪事,更不会为此感到一丝一毫的愤怒。 最多感慨一下,然后就开始祈祷自己不要遇上军队,自己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也不要遇上军队,永远都不要遇上军队过境。 烧杀抢掠是正常的军队。 不烧杀抢掠反而保护民众的军队是神话。 民众是军队天然的猎物。 这才是这个社会的普遍观念。 苏咏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一团正在熊熊燃烧愈演愈烈的大火。 他想做点什么,也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回到金军军营,苏咏霖思考一番,下令召集全军用布巾捂住口鼻,跟着他一起前往各受灾村落巡视,并且为遇难者处理尸体。 土葬是很难了,火葬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把他们的尸体堆在一起,点燃柴火和燃料,用熊熊烈火送他们最后一程,祈祷他们能有来生,祈祷他们的来生不用生在那么残酷的世界。 不管这些尸体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重度腐败的还是轻度腐败的,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老人的还是孩子的。 整个过程中没人说话,大家都很安静,默默的跟在苏咏霖身后为这些遇难者献上最后的哀思。 过程中有人呕吐,有人偷偷的抹眼泪。 在胜捷军这样一支讲究共情的军队里,没有什么比这残酷的地狱景观更能教育士兵了。 如果胜捷军足够强大,就能在更大的范围内推行新农村政策,就能更多的组织这些农民快速的逃难,就和那些幸存的新农村一样。 可是胜捷军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弱小到了只能护住自己,护不住别人的地步,甚至连护住自己都不是很容易,面对强大的敌人也是险象环生。 胜捷军还没有变得更强。 胜捷军还需要变得更强。 稍晚些时候,苏咏霖回到金军废弃大营听取最新的清理报告,基本上断定逃跑的金军不太可能重新形成有威胁的战斗力,更可能的是作鸟兽散,回家去了。 死去的军官太多,失去那么多军官的军队不可能继续维持建制,他们也得不到足够的粮食维持军队建制,所以溃兵纷纷逃回家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情。 苏咏霖感到稍稍有些放松,堵得相当难受的情绪也稍微得到了舒缓。 一直到夕阳西下时分,去处理尸体的士兵们纷纷返回,然后纷纷到小河边洗手洗脸,仿佛是要用冰凉的清水洗掉心中苦闷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赵开山来了。 赵开山本来在军营那边等着苏咏霖来见他。 虽然他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见苏咏霖。 因为他被打脸了。 事实证明金军的确是崩溃了,战败了,昨天的火是货真价实的大火,不是疑兵之计,赵开山自己被金军吓破了胆,不敢出战,不敢扩大战果,结果战斗被苏咏霖终结了。 苏咏霖带领他麾下的胜捷军战胜了数万金军,三战三捷,真正打出了名将风采,打出了赫赫军威。 这下好了,苏咏霖这【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名号是根本拿不掉了。 完了,他是光复军的战神了。 而自己…… 是什么呢? 所以赵开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早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可真的得知的时候,脑袋还是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然后很快的,巨大的尴尬感觉席卷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挖个洞钻到地里。 丢人丢大发了。 身为领帅,自己手握几万军队不敢出击,而苏咏霖带着几千军队就敢和金军死磕,死磕就算了,还取得了最后胜利,这让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做领帅、引领光复军反金呢? 知道这一切的军官们、士兵们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会觉得他是一个无能之辈,从而不再听从他的指挥,转而投入苏咏霖麾下吗? 这一切真的不好说。 赵开山正在尴尬着,赵作良来了。 “开山,咱们一起去迎接苏雨亭吧。” 赵开山神色复杂地看着赵作良。 “叔叔,我……我可以不去吗?” 赵作良摇了摇头。 “开山,我知道你内心所想,但是眼下,苏雨亭是光复军最大的功臣,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见他,褒奖他,给他加官进爵,把他高高捧起,以示你和他的和睦,以此稳定军心。” 赵作良这一说,赵开山就不愿意了。 “加官进爵?我还要怎么给他加官进爵?叔叔,他是骠骑将军,我以下光复军第一人,比孙子义的位次还要高,还要怎么封? 我自己也就是个领帅,我还没有爵位,我怎么给他封?封什么?再给他封,我还不如直接退位让贤,把领帅的位置让给他得了!” 一百六十 这一次,山东真的归光复军了 赵作良对赵开山的反应很不高兴。 他觉得赵开山要真是这样做,就实在是太过分了,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劝阻他,其他的事情可以由着赵开山这样搞,这件事情绝对不行。 他语气很重地开口了。 “立功不赏,犯错不罚,这可不是明主应该要做的事情,在这个军心浮动的时候,你更要做出优厚封赏,让士兵感觉你是个有功必赏的仁主,如此甚至可以把一部分人心从苏雨亭身上夺来!” 赵作良以丰富的人生经验传授给赵开山,让赵开山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悟。 “把人心夺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苏雨亭立下大功,你要大度的封赏,大度的奖励,在全军面前展现你的胸襟和气魄,如此,一样可以让人尊敬。” 赵开山眼睛一亮。 “这样的话……似乎可行!” “当然了,开山,咱们是一家人,我会害你吗?” 赵作良抓住了赵开山的手臂:“快走,你要第一时间厚赏苏雨亭,还要主动厚赏,不能让其他人或者苏雨亭自己主动请赏,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赵开山愣了一下,而后赶快点头。 “叔叔所言极是,那就快走!” 于是赵开山就跟着赵作良快速离开中军大帐,准备亲自迎接苏咏霖,给苏咏霖厚赏,以此宣誓自己依然不可动摇的领帅地位,还要彰显自己的宽广胸怀,以此收买人心。 这样想想,赵开山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觉得这样做效果一定会很好,连心里若有若无的抵触情绪都消失了不少,感觉领帅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 结果他等来的不是苏咏霖,而是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李啸。 “雨亭呢?” 赵开山忙不迭的询问。 李啸深吸了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 “领帅,末将方才见到苏帅……苏将军了,苏将军去清理金贼营寨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末将对领帅说。” “他……他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都不能亲自来说?” 赵开山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尴尬之中夹杂着相当大的恼火。 苏咏霖这是在对他摆谱? 还是对他示威? 打了胜仗就目中无人不把他当回事了? 这是要和他争权夺利还是另起炉灶? 赵开山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心情瞬间冷却下来。 而他身后一群将领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尴尬。 难道说…… 苏咏霖这就仗着军功要给赵开山难堪了?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决斗要开始了? 这……难道要站队吗? 现在就战队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将军们对此感到些许不适应,还有些害怕,有些担忧,担心需要在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二选一。 此时,赵作良很不开心的站了出来。 “有多重要的事情不能亲自来说呢?为什么连领帅的面都不见?苏将军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太妥当吧?” 李啸似乎也感觉到了众人的误会,赶快解释。 “不是的,领帅,苏将军说,金贼不是他打败的,他需要回去确认一下金贼溃兵往什么地方逃了。” “啊?” 别说赵开山和赵作良愣住了,其他人也一起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他打败的? 那是谁打败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 接下来,李啸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让所有人都搞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咏霖根本就没有直接来沂州支援赵开山,他认为这样做会损失很大,所以应该避开和金军主力的直接对决,另辟蹊径。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率领主力直扑东平府,趁着金军主力集中在前线的时候攻取了须城,把金军的后勤彻底捣毁了。 之后他从东平府沿着金军进军的道路一路往东,不断摧毁金军的粮秣补充点,剿杀女真村寨,并且最后捣毁了金军的陪尾山粮草大营。 陪尾山粮草大营被苏咏霖捣毁是金军自我崩溃的重要原因,昨天的大火应该就是金军因为粮草大营被捣毁以及退路被截断的消息传开、军中大乱所导致。 失去了粮食,金军不战自溃,营中发生剧烈动乱,甚至于发生营啸。 也就是说这支数万人的金军主力不是被光复军直接打败的,而是因为失去粮草和退路的缘故自己把自己打败了,自己崩溃了。 也因此,苏咏霖担心金军的溃兵还有重新聚集起来恢复战斗力的可能,于是赶快回去清理战场,判断是否有必要全力追击溃逃金兵。 所以才没有来见赵开山。 在场的光复军诸将都愣了许久。 “也就是说,雨亭他根本就没有带兵来援?之前那些传令骑士是……” 李啸点了点头。 “是苏将军的计谋,为了让全军坚持抗击,为他争取攻破东平府、摧毁金贼退路的时间,也是为了给士兵以鼓舞,让士兵可以坚持下去,不至于被金贼打败。” 赵开山又愣了一阵,才继续问道:“他把东平府打下来了?” “是,东平府尹和之前逃走的益都府尹都被苏将军俘获了,整个山东的金贼这下子是真的完了,领帅,山东已经没有可以阻挡光复军的金贼大军了!” 李啸说完,那是忍不住的激动。 山东金军主力覆灭,再也没有成建制的金军可以威胁光复军,光复军可以从容不迫地把整个山东收入囊中,办到他们一直都想办到的事情。 于是跟在赵开山身边的赵玉成也忍不住了。 “太好了!父亲!雨亭叔这下立了大功了!整个山东都是咱们光复军的了!” 陈乔山也紧紧握住了拳头。 “金贼主力覆灭,山东之地再也没有可以阻挡我军的官军!领帅!咱们胜了!!” 以这三人为首,一些少壮派将领和仰慕苏咏霖战功的将领非常高兴,欢欣鼓舞的互相庆贺,引为盛事。 赵作良一开始也很高兴,因为危机不仅解除,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机遇。 不过他很快就忍住了心中雀跃的情绪,看了一眼赵开山越来越黑的脸色,心下暗自叹息。 差的太远了。 苏咏霖和赵开山在军事层面上差的太远了。 这一套精彩的操作让赵作良叹息不已,尽管他从来不喜欢苏咏霖,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的军事才能为光复军第一。 光复军是有名将的,是有定海神针的。 四个多月不到五个月的功夫,苏咏霖就脱颖而出,急速成长,从一个只打过水战的私盐贩子一跃成为战场上的名将之花。 他的军事天赋终于显现出来了。 一边算计金军,一边算计自己人,把两边都算计的死死的,自己带兵一路狂奔,把金军后方彻底捣毁,毁灭了山东金军的抵抗中枢,打了一场漂亮的破袭战。 这一次,山东真的归光复军了。 赵作良被苏咏霖的操作震撼的无话可说。 这对光复军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第一阶段的军事斗争已经彻底取胜了。 可是看着赵开山的脸色,他总觉得这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一件好事。 赵开山的脸色真的很差,而且越来越差。 真的,这一波苏咏霖体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点可怕,赵开山脸色差是可以理解的。 换了赵作良坐在赵开山的位置上,他估计也会食不甘味。 苏咏霖不仅打了胜仗,直接促成金军主力崩溃,还俘获了两个府尹……还是两个总管府的府尹,兼掌本路军兵的府尹兼兵马都总管。 这功劳,怕是赵开山直接退位让贤都有不少人会选择支持,还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呢? 赵作良真的有点担心赵开山之后该如何自处了。 很显然,不仅仅是赵开山有这样的疑虑,赵氏宗亲将领们,除了赵玉成这个傻小子之外,都有了如此疑虑。 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赵开山才有如今的地位,和外姓将领并不一样,失去了赵开山的权势庇护,他们能不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就真的很难说了。 更别说之前赵开河和赵玉成惨败,把赵家威名削了一通。 现在苏咏霖的军事能力有目共睹,赵家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而且看起来苏咏霖可没有在意这群人的想法,直接就去办事了,也不首先来拜见赵开山,让人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和赵开山上下级的身份差异的。 想来应该不会很和善才是。 一些政治眼光稍微突出的将领已经察觉到风雨大作的前兆了。 一百六十一 他不能接受苏咏霖对他的挑衅 当然,风雨是否会大作,主要还是要看个人。 如果赵开山足够坦诚,风雨说不定也不会来。 所以主要还是看赵开山的个人意愿。 虽有人都看向了赵开山。 良久,沉默不语的赵开山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金军大营所在地。 “派人去看看雨亭在不在金军大营,若是在,回来告诉我,我立刻去。” 说着,赵开山就转身回到了军营之中,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外姓将领和本家将领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赵开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作良只是摇头。 去又不立刻去,不去又说要去,开山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有点搞不懂了。 很快,派去的人回来说苏咏霖不在军营,去其他地方打扫战场了,赵开山就继续等,继续问,等苏咏霖终于回到金军大营了,赵开山才整顿情绪,带队前往金军大营。 而这个时候,苏咏霖也差不多准备着要去见赵开山了,两人正好撞上。 “兄长?” 苏咏霖笑了出来:“兄长你怎么来了,我这正打算去见你呢。” “见你久久不来,我就先来了。” 赵开山收起不快的情绪,挤出一脸笑容,开口道:“你可是大功臣,无论如何都怠慢不得。” “哈哈哈,什么大功臣,侥幸罢了,多亏兄长在这里缠住了金贼主力,否则我也不能那么顺利的捣毁金贼后方。” 苏咏霖这样说着,便看向了面色怪异的李啸:“你和领帅说了我的事情?” “是。” 李啸略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赵开山回头瞥了一眼李啸,又收回视线,貌似亲热地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雨亭啊,你立下如此大功,对整个光复军都恩同再造,叫我如何感谢你呢?” “兄长何出此言啊?” 苏咏霖摇头笑道:“同为光复军一员,行军打仗建功立业,实在是分内之事,又如何会有什么恩同再造之说呢?感谢更不用提,我此来,只是为了击败金贼,并没有私念。” “这……雨亭啊,你立下如此大功,怎能不受赏呢?不赏,岂不是叫所有人都说我赏罚不分明?” 赵开山握紧了苏咏霖的手:“你说吧,雨亭,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只要我能给,就一定会给!就算现在给不了,花些时间我也能给!” 赵作良盯住了苏咏霖,很想知道苏咏霖会提出些什么。 是要更大的权力,还是更高的地位? 无论他要权力还是地位,都是对赵开山的挑衅和觊觎,足以证明苏咏霖居心不良,已经有了和赵开山唱对手戏的准备。 那么赵开山就可以准备一下,和苏咏霖“开战”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苏咏霖对他的挑衅。 苏咏霖沉默了一阵,在众多同僚们的关注之下,他笑了笑。 “兄长一定要赏,就请赐给参与此战的全体将士们以酒肉吧,他们打了那么多天的大战,都累了,也饿了,如此大胜之后,应该好好的吃一顿,歇一歇,我也想好好吃一顿,歇一歇,还望领帅准许!” 这个请求从苏咏霖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赵作良有些惊讶。 也让赵家人有些惊讶。 倒是很熟悉苏咏霖的赵玉成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感觉这才是他心里的偶像苏咏霖的做派。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的笑脸,脸上的表情呆滞了那么一阵,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 “雨亭,你不想要些什么吗?” “我只想打败金贼,仅此而已。” 苏咏霖摇了摇头笑道:“其他的都是虚的,能把金贼打败才是实的,当然,吃进肚子里的也是实的,我就在意这两件事情。” “那……好!那就大赏全军!赏!” 赵开山不自然的表情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豪爽模样,一声令下,士兵们由近及远欢呼出声。 于是一场十分盛大的宴会就此展开,赵开山下令之后,赵作良担负起了组织宴会的工作,把全军所有的伙夫都投入进去,大操大办。 没用完的粮食,没吃完的肉类,还有平常不给喝的酒,全都搬了出来让人享用,主要享受方就是苏咏霖带来的胜捷军精锐们。 理应如此。 他们立下了最大的功勋,跟着苏咏霖一路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各个精装剽悍,看的赵开山眼馋不已,又忌惮不已。 高级军官们的宴会在赵开山的军帐里举行,吃喝用度都和外边士兵们的大有不同。 好肉好菜好酒都紧着这边弄,外边的就稍微差点意思。 宴会上,赵开山邀请苏咏霖与他一起坐在首位上,苏咏霖大笑拒绝,自己坐在了赵开山之下的位置。 赵开山又频频向他举杯,苏咏霖也回敬赵开山,但是酒水只是浅尝辄止,肉倒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大口撕咬,就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众将有很多仰慕苏咏霖战功的,主动敬酒,苏咏霖塞了满嘴的肉回敬,与之谈笑风生,十分豪爽,而赵开山那边则大有【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架势,他只好一杯一杯的喝闷酒。 酒过三巡,众将微醺,赵开山看起来也有些醉了。 他端起酒杯,走到了苏咏霖的座位边上坐了下来,搂着他的胳膊与他碰杯。 “雨亭啊,我真羡慕你,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所有人都敬仰你!真好!” 苏咏霖嘴里还塞满了肉,把肉咽下肚之后,苏咏霖呵呵一笑。 “兄长贵为光复军领帅,还有什么好羡慕我的?行军打仗危机重重,保不齐哪天就失手了也不一定啊。” 赵开山哈哈大笑。 “不可能!雨亭是光复军第一名将,众望所归,我败了没事,所有人都败了也没有事,唯独你不能败!你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 于是苏咏霖摇头苦笑。 “不是不能败,而是不敢败啊,金贼可以失败无数次,无妨,他还有偌大国土,数十万军队,而我们呢?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被打散,就难以再次集合起来,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战败啊。” 赵开山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随后稍稍放松。 他醉眼迷蒙的模样看上去很有些滑稽。 “还好,还好,咱们没败,没败!山东是我们的了!山东是光复军的!” 赵开山借着醉意大喊出声,引起在场其余将领们的一阵欢呼雀跃。 苏咏霖借机猛灌几杯酒,佯装不胜酒力,趴在酒桌上一副半梦半醒的醉态,直到宴会终于结束。 赵玉成主动请缨把苏咏霖背到了给他安排的军帐里,还很贴心的帮他脱掉外衣、鞋子、袜子,还给他盖上了一张毯子,还吩咐自己麾下的亲兵分出一部分兵力守在苏咏霖的帐篷外面。 做好一系列防范工作之后,赵玉成甚至想自己帮苏咏霖守夜,但是不知为何想到了赵作良的告诫,到底还是皱着眉头离开了。 他总感觉赵作良的告诫有点问题。 细细想一下,这不就是在告诉他自家父亲和苏咏霖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吗? 这肯定不是的,苏咏霖和赵开山的关系素来很不错的,称兄道弟,虽然年龄相差快二十岁,但是绝对可以算得上忘年交。 这样的两人怎么会关系不好呢? 赵玉成想不通。 赵作良却是明白的。 宴会结束之后,赵作良安排人手把喝醉的将领们送回去,并且处理完之后的收尾工作。 一切办完之后,赵作良来到了赵开山的军帐里,果然看到了神色严峻的赵开山正坐在主位上皱眉苦思着一些什么。 一百六十二 赵开山选择一路向西 赵开山可是个酒豪。 当家以后,他素来以能喝敢喝著称,在周围几个州的地主乡绅群体之中有着【千杯不倒赵开山】的美名。 这样一个千杯不倒的酒豪,怎么可能三两下就醉眼朦胧说胡话? 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试探,感觉相当浅显,也只有在喝醉的情况下说出来才不会惹人深思。 或许赵开山就是如此的打算。 尽管如此,苏咏霖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各种转移话题。 这让深谙说话艺术的赵作良甚至感觉赵开山的佯装喝醉从而套话的计策已经被苏咏霖识破了。 “叔叔,你说雨亭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赵开山见赵作良来了,也不觉得奇怪,逮着就问。 赵作良走到赵开山身边缓缓坐下。 “说不准啊,苏雨亭年纪轻轻,能力却极强,人也是极聪明的,他所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分不清,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真的想要反金,想要驱逐金人的。” 赵开山托着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个我倒不怀疑,只是我不知道,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之后,不要个人的赏赐,只要士兵受赏,这看上去像是在收买人心啊。” “或许就是收买人心,还是正大光明的收买人心。” 赵作良开口道:“开山,我感觉苏雨亭这样做对他而言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他自己已经是骠骑将军五州总管,他还想要什么呢?他再要什么,对你而言,难道是可以轻易接受的吗?” 赵开山默不作声。 赵作良于是说道:“比起其他的名位,借机收买人心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不会反感到无法接受,他也不至于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说他极为聪明。” “他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 看着赵开山满脸的狐疑,赵作良叹了口气。 “但是你很难说他这样故意做错了,我觉得他做的很对,至少从他方才的言行举止里,我感觉他并不是那种居功自傲之人,他很有分寸,一言一行并不出格。 更重要的是,看起来,他也并没有想着威胁你的地位,你对他多方试探,他回答的滴水不漏,纵然是故意为之,也是他不愿意与你冲突、威胁你的表现。” 赵开山听了,认真想了想方才苏咏霖的种种行为,感觉赵作良说的有道理。 “这样说,雨亭他并没有居功自傲,甚至想要威胁我的地位?” “大概就是如此了。” 赵作良认真的想了想,开口道:“就算我从来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是我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为人处世,行军征战,治理民生,对外交往,种种内政外交军务,且不说他做得多好,至少,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赵作良这样说,赵开山先是感到有些宽慰,但很快又感到一阵紧张。 “什么都没有做错过,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他不过是个私盐贩子出身,哪里学来的本事呢?从他那个做官的祖父那里学来的吗?” “那就不好说了,总而言之,这样一个人的确过于可怕了些。” 虽然对赵开山的狭窄胸襟略有不满,但是赵作良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的可怕。 不说事事做得多么好,多么正确,仅仅只是不犯错,那已经是多少人努力来努力去,拼了命也办不到的事情了。 军事不犯错,政务不犯错,为人处世不犯错,那这人得多可怕啊? 而且他现在顾全大局不与你冲突,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天下局势变了,他不需要顾全大局了,到那个时候他直接与你冲突,你是对手吗? 赵作良认为五个赵开山绑在一块儿都不是一个苏咏霖的对手。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住赵开山,但是赵作良觉得这样的实力对比已经是自己作为亲族对赵开山的偏爱了,真要对比起来,恐怕十个赵开山也就能和苏咏霖打个平手。 所以他感到忧虑。 “比起苏雨亭来,我甚至觉得表面实力更强、拥兵更多也更加反感你的孙子义都不算是什么大事,他至少挑明了和你对立,而苏雨亭没有,他还是奉你为主,却能打败那么可怕的敌人。” 赵作良深深叹了口气,满脸忧愁:“开山,现在你是瓜田李下的处境,一言一行都极其引人注目,万万不可明目张胆的和苏雨亭作对。 他正是威望最大声望最高的时候,你现在和他作对,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会让其他人不满,为苏雨亭打抱不平,更有甚者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赵开山心中的忧虑就更重了。 面对一个滴水不漏的对手,换做是谁也会觉得为难。 更关键的是,此人甚至不想让为认为他是对手。 他无处下手,更不敢贸然下手,生怕引起舆论的反扑。 “对了,开山,东平府,甚至兖州可能都已经在苏雨亭的掌控之下了,咱们若要往西去,可能要稍微绕点远路,或者和苏雨亭借道而走,总之挺麻烦的。” 赵作良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赵开山心中那堆名为【猜忌】的柴火。 赵开山也是有着持续发展的远景规划的。 在这一次开战之前,赵开山就和部下们召开了不少次会议,商讨攻克山东之后他们该如何发展。 光复军的口号既然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那么就必然要做相对应的事情来争取民心,否则就会失败。 为此,攻克山东之后肯定不能止步于此,必须要对外发展,占领更多土地,养成更大的力量。 所以大家就在规划是该北伐还是该西征。 大体战略上,赵开山团体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北伐,一派支持西征。 支持北伐的认为西征是不对的,既然要造反,那就干脆点往北边打,迎难而上,号召当地人一起反金,与金军正面对决,打垮他们的主力。 而支持西征的人则认为北伐难度太大,不如西征攻取金军力量的薄弱点,等实力强大了再去北伐。 北伐派就提出反对,认为金军不可能给光复军很多的发展自身的时间,肯定会一有办法就南下攻打光复军。 西征派则认为北伐更是要直接面对金军精锐主力,难道不会被一战打崩掉吗? 双方争执不下,但是支持西征的人明显比支持北伐的人更多一些。 最后赵开山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考虑到守在北边的苏咏霖和孙子义,决定走西征之路,进而往关中地区发展,断金国一臂。 他认为西征其实比较容易一些,因为不用直接面对金国镇守北方草原的精锐骑兵。 这样的话就需要东平府这个水路交通枢纽之地,得到东平府,利用东平府的人力和交通之利,可以很好地帮助他向西进一步发展。 至于南宋这个超级不确定因素,被挑起了野心的赵开山定下了不主动接触的原则,即南宋不找他,他也不去找南宋。 而且不要和南宋发生什么矛盾,驻守在南边几个州的军队需要注意和南宋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及相对友好的关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赵开山瞧不起赵构,同时也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南宋就能取得很大的胜利。 大家就此对南宋避而不谈,等什么时候南宋主动来找他,他再具体问题具体看待。 大体上西进战略是不会更改的。 然而这一波失利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波失利直接影响到了赵开山给自己定下的大战略,他失去了掌握水陆交通枢纽东平府的机会。 一百六十三 这样的自己,比起赵开山要虚伪的多了 这一场战斗中,苏咏霖没有直接来支援赵开山,而是利用赵开山牵制了金军主力的档口直接奔袭东平府。 他趁虚而入拿下了东平府,又快速转进染指兖州,断绝金军后勤,整个局面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金军主力于是崩溃,整个山东再也没有可以抗衡光复军的成建制金军,零零散散的小鱼小虾只会被淹没在光复军的人山人海之中。 现在交通枢纽被苏咏霖拿下了,威望也被他得到了,人心也被他拥有了。 苏咏霖几乎得到了一切。 而作为领帅,赵开山自己却没有得到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所以他一想到这些,就非常不开心,不开心还进一步引发了他的猜忌之心。 不能控制东平府,他就很难进一步完整地控制大名府路,至于之后能否进入关中,也是有待商榷的事实。 而苏咏霖一旦控制了东平府,就能进入大名府路,并且进一步往西,快速进入关中。 如果苏咏霖打算进入关中控制关中的话,对于赵开山来说,就非常不妙了。 二者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赵开山之前已经主动把他往外推了,苏咏霖事实上已经是半独立势力,除了依旧打着光复军的旗号之外,内政外交军事几乎不受他的控制。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这让赵开山感到尤为糟糕。 “不行,不能那么简单就把东平府给他,叔叔,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掌握东平府于我而言真的非常重要,如果不能掌握东平府,今后行军作战问题不小。” 赵开山紧张地看向赵作良。 赵作良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和后勤问题不假,但是论及这些斗争啊战略目标啊之类的事情,还真不是他的长项。 他可以当个不错的外交家,但是军事方面的问题,他实在不擅长。 他思虑良久,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觉得这个事情没法儿做。 “开山,这件事情还真不好弄,东平府是被他打下来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让出东平府?可能到时候就算他愿意,他的那些部下都不会愿意。 苏雨亭现在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势力也越来越大,那些人只知道他,不知道光复军的领帅,一旦遇到事情,肯定与他站在一起。 他只要稍微许给东平府的人一些利益,满足他们的胃口,那么东平府的人肯定和他站在一起,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赵开山听了这话,觉得很不高兴。 “那就把之前对付孙子义的方法再来一次?” “之前孙子义没有防备,眼下以苏雨亭之聪慧,怎么会没有防备?同样的手法用两次就不好用了!” 赵作良连连摇头。 赵开山听了,沉默良久,最后无奈叹息道:“他的势力越来越强,我这个领帅还真不如让给他做算了。” 赵作良不说话了。 赵开山也实在是对这种事情无能为力,一边眼馋一边眼红一边又无能为力,无能狂怒。 而苏咏霖这边,当然也没有喝醉,只是装作不胜酒力而已,回到军帐以后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军帐顶端发呆。 他其实挺喜欢一个人独处的,只是很多时候没有那个独处的时间,因为时间紧,他有无数事情要做,总也是做不完。 但是有些思考必须要在独处的时候,在十分冷静的情况下进行,这样才能让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做出一些清晰的决策。 比如这次战争之后该做些什么。 这一场战争给整个局势带来的变化还是相当明显的。 首先一点就是苏咏霖自己的威望大涨,确定了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地位,这个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被动摇的。 这个名号可以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处,但是同时也会引发一个名为猜忌的麻烦东西。 赵开山素来不是一个多么胸怀宽广的人,这一点苏咏霖是可以确定的。 打一开始接触没多久,苏咏霖就能感觉到赵开山貌似开朗豪爽,实则内心敏感多疑且稍微有些脆弱,这种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相处。 之前对付孙子义的时候苏咏霖就发现赵开山的胸怀和气量都有点可怜兮兮的,一旦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那颗小心脏就开始不安分的跳动起来了,就要想方设法做坏事了。 刚刚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他就要搞政治斗争,就要用极为粗糙的手段搞政治事件,实在是短视到家了。 这才占领几个州? 这就要确定自己的权威,还不让部下获取应有的利益? 刘邦当初为了做皇帝甚至不惜开历史倒车搞封邦建国,给人家裂土封王,让人家做真真正正的王,掌握实实在在的权力,虽然之后还是处理掉了,可是他依然确确实实的做到了这件事情。 这就说明做大事的人不需要那么在意一时的利益问题,必要的情况下可以让渡出去一部分利益以获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让自己保持不亏的局面就可以了。 这是政治交换的原则问题。 如果实在气不过,可以记在小本本上,等权力地位巩固了,个人威望确立了再来翻旧账,到时候动手会更加容易,成功率也更高。 哪有刚刚取得胜利就来翻旧账的? 刚刚胜利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最好的揽在自己怀里,一点都不分润出去,以至于那之后一段时间里苏咏霖收到了好几份密信,都是试图与他交好的地方势力发来的试探。 还都是赵开山控制区域的那些较有名望的地方势力。 苏咏霖与他们虚与委蛇,暗中维持一定的联络,但是并不涉及实际的一些利益交谈。 因为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想要取代赵开山的想法,不能落人口实。 但是赵开山这样折腾自己人,自己人哪能不担心受怕呢? 不过这样一想,苏咏霖顿时感觉赵开山挺真实的,至少想到什么都写在脸上,办事也不拖泥带水,坏心思一定要及时兑现,好让大家都能确信他是个坏人。 这样的人很真实,一点也不让人心怀忌惮,大家都对他有了防备,所以无论他干出什么,大家心里不慌。 但是苏咏霖觉得自己这种人就很难对付了。 心思藏在心底深处,从不表露出来,明明是为了碾碎他们,却还要装成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利用他们,与他们并肩作战。 到最后究竟能有多少人和自己成为事实上志同道合的朋友,苏咏霖也不敢确定。 但是做不了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至少不要那么明显的成为敌人,否则苏咏霖绝不手软。 这样的自己,比起赵开山要虚伪的多了。 苏咏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尽管如此,赵开山如此真实的小心眼也颇让人难做。 现阶段苏咏霖并不想成为那个唯一的靶子,所以要把赵开山捧上去吸引完颜亮的注意力,奉他为主,争取自己的发育时间。 可是他当时没有预料到赵开山心眼那么小,那么不能容人,几乎觉得忌惮的同时就要开始出手打击,以确保自己才是那个最强大的,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全感。 难怪苏咏霖记得有什么人说过,一个政权首脑的军事能力上限就是那个政权的上限。 对政权来说,尤其是创业政权,核心竞争力就是军事能力,军事能力最强的就是首脑,也不能有其他人,否则必然为其所害。 不管怎么样,首脑都不会允许一个部下的核心竞争力比他的竞争力更强。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南宋的上限是一目了然的。 赵构能玩出召回岳飞的骚操作,他那个号称有光复中原雄心的继承者孝宗皇帝也能为了试探吴璘的忠诚而要求吴璘在大好局面之下放弃战果撤退回川蜀。 一脉相承的手法,不过是吴璘比岳飞更有“政治智慧”,宁愿损兵折将数万也不要触犯皇家忌讳罢了。 而光复军的上限就眼下来看也是一目了然的。 苏咏霖甚至感觉此时此刻赵开山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对付自己,限制自己。 哪怕真正的威胁还没有来到。 而自己如果束手就擒,赵开山未必会赶尽杀绝,但一定会让自己失去兵权和用武之地。 不过自己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 赵开山如果真的想要做一些过分的事情,苏咏霖也绝对不会感到意外,该动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就和当初在谈判桌上突然动手、把自家内鬼当场做掉的时候一样。 绝不手软。 一百六十四 赵玉成有些小小的幽怨 吞并了东平府和兖州之后,苏咏霖的军力和势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扩张。 他下一步的扩军计划就是朝着三万人的规模去了。 至少要让核心军团胜捷军保持三万人的规模,并且以此作为未来进一步大扩军的种子,加以军事教育和政治思想教育。 就眼下没有大扩军基础的情况来看,拥有这样规模的军队,加上那些跟从他的地主武装,苏咏霖对下一步行动的信心也更强了。 当然前提是当前这个阶段内,赵开山别在他背后搞什么小九九。 否则一边对付金国一边对付赵开山,那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除非在他内部也给他找点什么麻烦,稍微转移一下他的视线,让他忙于内部整顿和斗争而无暇对他出手。 真要这样的话,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 联想到赵开山脆弱敏感的性格和狭窄的胸襟,苏咏霖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 第二天一早,苏咏霖神清气爽的起床,当时就感觉饥肠辘辘,很想吃东西,结果刚洗漱完毕,赵玉成就端着早餐来了。 “听说雨亭叔醒了,想着您应该很想吃东西,就带着吃食来了。” 赵玉成憨憨的笑着。 苏咏霖哈哈一笑,十分愉快。 “我还真是饿了,你来的很及时,我现在特别想吃东西!” 赵玉成端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有几张大饼,有一碟黑乎乎的酱,还有一个大陶罐。 苏咏霖搓了搓手,打开了那个陶罐,一股浓郁的肉香就飘了出来。 “好啊,肉粥!” 苏咏霖顿时就忍不住进食的欲望了,立刻动手乘了一大碗,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特别舒服,感觉胃口完全打开了。 “昨天宴会剩了不少东西,叔公就说不要浪费,剩下的肉全给剔了出来,一起煮粥,煮了很多很多,外面大军都有的喝。” “嗯,不错不错。” 苏咏霖拿起一张大饼蘸了蘸酱。然后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咽,一口气吃了两张大饼,又喝了一碗粥,这才算是给空空如也的胃打了底。 苏咏霖从小习武,从小就很能吃,加上现在是行军打仗消耗大,所以就更能吃了。 平时和士兵一起吃饭的时候,喝粥起码三碗,干饭也是三碗起步,都是那种一张脸那样大的碗,除非有点什么丰盛的配菜,只吃粮食的话真的吃的很多。 但是胜捷军的粮食是够吃的。 只是在这个生产力不足的时代,副食品当然也不足,副食品不足的话,人们吃粮食就吃得更多,而这个时候的粮食亩产比现代低好几倍。 产的少,吃得多,真要敞开肚皮吃,粮食确实也没有多么富裕。 但这并不是饿殍遍野的主要原因。 中国土地上长出来的粮食只要不遇到一些罕见的自然灾害,那是够吃的,粮食产量大体上还是能跟上人口增长的速度的。 之所以饥荒如影随形伴随着中国历史,只用生产力不足来评价显然有失公允。 人和土地都竭尽全力了,人努力的生产,土地努力的产出,生产总量并不少,不至于落到年年饿殍的地步。 把一切问题归咎于生产力,显然有点忽视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 剥削和压迫以及土地兼并让农民得不到本该得到的粮食恐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让农民保持在饥饿与温饱之间,让他们在此间上下徘徊,那是最有利于统治的,那个时候的农民最为顺从、温良,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闹事。 太饿了,会造反,太饱了,会有更多的追求,对于帝王统治来说,都不是好事。 所以让农民维持在饿不死也吃不饱的生活水平上,是帝国统治阶级天然的共识。 农民若能得到该得到的土地和粮食,吃饱肚子并不难,至少不会动辄饿死。 然而这样微妙的平衡并不总能轻易达到,贪婪总会给帝国政策添乱子。 想想明朝首辅之一的徐阶,他的家族在老家华亭县拥有二三十万亩良田,兼并土地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大概就能感受到剥削和土地兼并给农民频频饿死这种现象增加了多少可能性。 以宋朝的生产力,仅仅是传统汉地十三州,养活一亿人口并不是难事,让他们吃饱肚子也不是不可以,难就难在分配。 统治阶级的权贵们肆意享乐,巨量浪费,剩下的农民们才会吃不饱肚子,频频饿死。 中国的土地很贫瘠吗? 为什么都四海无闲田了,仅仅几千万数量的农夫却还要饿死? 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想着这个问题,苏咏霖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这份早饭,连碟子里的酱都被苏咏霖用大饼擦了个干净。 赵玉成看着苏咏霖的吃相如此凶猛,还以为他没吃饱。 “雨亭叔,你要是没吃饱的话,火头营那边还有,我再去给您弄来。” “啊?哦!饱了饱了,已经吃饱了。” 苏咏霖赶快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吃饭的时候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光了,放在平时,这也的确是自己食量的极限了。 “刚才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完了,谢谢你,子英。” 赵玉成点了点头,很开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雨亭叔能吃饱我就很开心了,反正我现在也就是个亲兵队长,雨亭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苏咏霖顿时想起赵玉成打了败仗的事情。 “来,你坐下。” 苏咏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赵玉成坐下。 赵玉成点点头,很顺从的坐下了。 “跟我说说,你那仗是怎么打败的?” 赵玉成面色一黯,低下头,缓缓地把自己被金军击败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苏咏霖叹了口气。 “这样的仗就算让我来打,我也是打不赢的,咱们和金贼在骑兵方面的差距很大,尤其他们的骑兵数量还很多,这种时候必须要打攻防战,怎么能打野战呢?兄长做得不对啊。” “我多次劝阻,但是父亲不听。” 赵玉成像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似的大吐苦水道:“我多次和父亲说不能和金贼正面野战,以防金贼用骑兵断我退路,应该把金贼引到军寨前利用地形作战,但是父亲不愿意。 他愿意听其他人的意见,派人出去和金贼野战,我实在是担心,就要了一支兵马兜住大军的退路,结果没料到金贼骑兵太多,直接朝着我来,我被包围住,无路可退,军阵很快就崩溃了……” 这样说着,赵玉成的语气更加低沉,显然是非常沮丧。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者军队训练不足,不够坚韧,二者没有骑兵支援,步军无论如何无法在速度上和骑兵对抗,二者相结合,战败也是在所难免,实在不能怪你,换了我也一样危险。” 赵玉成抬起头看着苏咏霖。 “若是您,您会怎么做?” “失去骑兵掩护,步军所能做的实在是不多,唯有一点,战场距离军营很近,可以向军营方向靠拢,引来援兵协助,逼迫骑兵撤退。” “我也想,但是……” 赵玉成摇了摇头:“军队乱了,被一冲就冲乱了,不能维持阵型听我的命令,我号令不动他们,他们只是待在原地,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溃散,然后逃跑……” 赵玉成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乎对那一幕还难以忘怀。 苏咏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打败仗一定很难受,不过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打败仗也是宝贵的经验,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继续打仗,输赢不重要,本身能否从中吸取教训从而获得成长才更加重要。” 赵玉成抬起头。 “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打败仗当然是很宝贵的经验。” “那雨亭叔,您打过败仗吗?” “没有。” “…………” 赵玉成的表情顿时就有点不太对劲,眼神看上去还有些小小的幽怨。 一百六十五 光复军还能姓赵吗? 看着赵玉成幽怨的眼神,苏咏霖笑了笑。 貌似他在无意间完成了一套凡尔赛式的操作,让赵玉成幼小的心灵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嗯,以后还是要稍微控制一下这种行为。 “这不重要,现在没有打过败仗,不能保证我未来就不会打败仗,关键是积累经验,吸取教训,从中获得宝贵的成长,这一次败仗,你就吸取到了不能直接与金贼骑兵野战和军队训练必须要跟上这两个经验,以后你就不会犯错了,是不是?” 赵玉成叹了口气。 “那倒也是,此次战败,让我印象深刻,今生难忘,所犯的错误一定会竭尽全力的避免。” “这就对了,为将者不怕失败,就怕失败之后不能获得成长,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那是最可悲的,那样的人也永远不会成为名将。” 苏咏霖温声道:“能吸取经验,知耻而后勇,反思自己的错误,予以改正,那么将来也一定可以成为名将。” 赵玉成有些意外。 “雨亭叔,我也能做名将吗?” “当然可以。” 苏咏霖笑道:“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想,只要你肯努力,不放弃,你就可以成为名将,我很看好你。” 苏咏霖是光复军第一名将,他说的话很有分量,很值得信任。 处于谷底的赵玉成被鼓动了,重新燃起了心中的念想。 早餐之后,赵开山派人来请苏咏霖开会,说是要商谈一下接下来光复军的整体走势。 苏咏霖感觉这次会议上如果不能把握一下会议走势,赵开山迟早又要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再来一遍,到时候情况可就不好看了。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自己的一群部下来到了赵开山的中军大帐,与赵开山嫡系部队的将领们一起列席会议。 这次会议赵开山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孙子义,显然赵开山已经把孙子义排除出了光复军的决策体系之中,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苏咏霖不出意外的话,原本应该也会被他排除。 但是眼下他的威望太高,对光复军主力颇有恩情,中高级军官都吃他的这份恩情,所以就算赵开山再怎么不乐意,也无法将他排除在外。 于是苏咏霖代表胜捷军加入了此次决策会议。 决策会议由赵开山主办,赵作良主持。 赵作良在会议开始之前显然对当前局势做了一番了解,做足了功课,于是在正式的商讨开始之前,他先对当前局势做了一番阐述。 从眼下光复军的态势,金军的态势,还有山东之外的局势,他都做了一番讲解,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眼下的情况便是如此,山东之内,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光复军的金贼军队,山东之外的各地金军也不能单独对光复军造成威胁,眼下的局势对我们来说,是空前的优势巨大。” 说完,赵作良就坐了下来,把发言人的位置交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多亏了苏将军的果断决策和战功,咱们光复军已经在山东东路和西路获得了巨大的优势,金贼主力已经覆灭,无法对我军造成更大的威胁,所以我们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进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根基,继续进取!” 众人为之鼓掌,表达对赵开山这个决策的赞同。 苏咏霖也并不反对。 但是他并不想让赵开山掌握主动权,到时候乱搞事情让他很被动,于是赵开山发言之后,苏咏霖主动表示希望发言,阐述自己的想法。 赵开山没有反对。 于是苏咏霖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以为,在山东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我军必须要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考虑更加长远的问题,比如,该如何继续行动,以更快更好的推翻金廷,获取最后的胜利。” 苏咏霖发言的同时,赵开山看了一眼赵作良。 赵作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让他稳住,不要多言。 于是赵开山不动声色,等着苏咏霖继续发挥。 昨晚,赵开山睡的很不安稳,下半夜的时候更是从梦中惊醒。 梦里,他还是光复军的领帅,但是却是一个光杆司令。 他和苏咏霖对峙,但是他身边的所有人,李啸,陈乔山,包括儿子赵玉成都站在他的对面,站在苏咏霖身边,对他横眉冷对,毫无情感。 “值此乱世,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带领吾等走出活路,所以苏将军才是唯一的领帅人选。” 李啸如此说道。 “苏将军战功卓著,金贼闻风丧胆,若不跟随苏将军,吾等岂能得胜?” 陈乔山如此说道。 “父亲,您虽然是我的父亲,但是您实在是不会打仗,会打仗的只有雨亭叔,我要跟随雨亭叔,不再跟随父亲了,还请父亲退位让贤,让雨亭叔做领帅吧。” 儿子赵玉成如此对他说道。 赵开山大惊失色,惊恐不已,看向苏咏霖的时候,看到苏咏霖满脸都是嘲讽的笑意。 “兄长,我也不想这样的,奈何人心所向,我实在是无法推辞,只好就任领帅之位,还请兄长退位让贤,予我方便吧。” 苏咏霖话音一落,他那边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中传来山呼海啸般【退位让贤】的声音,声势之大,直接把赵开山吓醒了。 醒来之后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确定那是个梦,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是砰砰直跳的心脏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 他左思右想不安全,不能就这样再次睡去,就让人把赵作良喊来了。 于是他成功把赵作良从睡梦中折腾醒。 赵作良怀着万般的无奈,揉着眼睛来到了赵开山的军帐内,看到了走来走去满脸不安的赵开山,一声长叹。 “开山,又怎么了?” 赵开山见赵作良来了,立刻走上前来。 “叔叔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听我说。 接着赵开山就和赵作良说起了他做的梦,说完以后就跟赵作良商量该怎么限制苏咏霖的势力,确保自己的势力不断增大,确保自己身为光复军领帅的身份地位。 赵作良那是相当无奈,感觉赵开山是在自己吓自己,一个梦也能被吓到这个地步。 “其实我以为根本不需要这样,开山啊,你想想,你有多少军队,咱们家人掌握了多少军队,苏雨亭只有一支胜捷军是真正的心腹,人数少,根本也不会威胁到你,你何须如此介怀呢?” 赵开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全。 “不,他的声望已经很高,要是放任下去,哪一天他对我不满了,振臂一呼,就会有很多人跟随他,离我而去,到那个时候,谁能保证他一定不如我,不能拥有更大的势力? 整个光复军除了咱们自己人掌握的几支军队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军队,领头的都是些墙头草,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摇摆不已,我如何能相信他们? 他们觉得我强,就能跟随我,抛弃孙子义,那么万一他们觉得苏雨亭更强,当然也能抛弃我跟随他,这样的事情难道不会发生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叔叔,你不担心吗?” 赵开山满脸紧张,满眼都是疑虑。 赵作良算是明白了,不把苏咏霖限制住乃至于废掉,赵开山不会放心。 但是…… “就算你真的把苏雨亭限制住了,他也不反抗,到时候金贼大军来了,金主带着几十万军队南下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赵作良这话把赵开山问住了。 这次一战充分暴露了光复军野战上的弱势,光复军成军时间短,训练不足,精锐不多,对付敌方敌人还行,若是对付完颜亮的大军,恐怕还是有些问题的。 而光复军诸将里,只有苏咏霖有正面击溃金军步骑的能力,只有他能办到,废了他,还有其他人能顶上来吗? 真的很难说了。 可赵开山还是不放心。 “光复军那么多将领,不至于只有一个苏雨亭吧?到时候脱颖而出的肯定不止他一个,我看李啸和陈乔山就挺不错的。” 赵作良摊开双手。 “目前看来,只有一个苏雨亭,李啸和陈乔山可没有那样的战绩,开山,你可要想好啊,你想限制苏雨亭,但是除了苏雨亭,还有谁能正面抗衡金贼步骑呢?” 赵开山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作良。 “要是我继续放任苏雨亭壮大自己的势力,光复军还能姓赵吗?都不姓赵了,光复军的存续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叔叔,你说呢?” 一百六十六 叔叔真是算无遗策! 赵开山的话让赵作良一愣。 他没想到赵开山居然从这个角度看待问题。 当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赵开山所说的的确没什么问题。 光复军都不姓赵了,赵开山大概率也要凉了,到那个时候,他还管光复军的存亡做什么? 光复军姓赵,他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光复军不姓赵,是死是活和他赵开山又有什么关系? 他为光复军考虑得再多,光复军都不是他的军队了,他还费什么劲?不是瞎忙活吗? 赵开山彻底想通了,所以把安内放在了攘外之前,要铲除内患,让自己彻底的安心。 如果他不能继续领导光复军,那么光复军的生死存亡就和他没有关系,只有他是光复军的首脑,光复军的生死存亡才和他有关系。 就是这样。 赵作良也想通了,意识到赵开山眼下除了限制苏咏霖和发展壮大本身实力之外,已经不是很想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这种惊人的思考角度,让赵作良的心里一阵阵发冷。 何等的自私自利啊。 这等想法,连一般的商人都不会有,作为一个起义领袖,赵开山却拥有,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赵作良忽然有了一些非常糟糕的预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阻一下赵开山,不要想得那么极端。 “就算成功限制了苏雨亭,那么之后,开山,你打算怎么对附金贼精锐步骑?金贼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们可不会和你讲其他的条件,你已经在他们的必杀名单上了。” “那是之后的事情,不把苏咏霖限制住,这个问题没有考虑的必要!” 赵开山的意志十分坚决。 赵作良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得到的东西想让他吐出来,难度还是很大的,东平府和兖州,我实在是没办法。” “…………” 赵开山很不愉快的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叔叔,万一他也想往关中去,我们怎么办?不趁着还能限制他的时候限制他,等他彻底不可限制了,他就能反过来吞噬我了!” 赵作良默然无语,看着赵开山,感觉自己对他的思想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长叹一声。 “叔叔,我们才是一家人,血浓于水,不可割舍,若有良策,还请叔叔教我!” 赵开山看到赵作良一脸为难,立刻上前握住了赵作良的手。 赵作良看着赵开山恳切的脸,想到赵开山之父临死前的托福,还有多年的情谊,心下无奈,连连摇头。 “开山,你若真的担心苏雨亭威胁你的地位,惟今之计,只有移祸江东。” “移祸江东?” “苏雨亭曾在会议上提出过他对未来的一些看法,他应该是想要往河北一带发展的,根据他的说法,是想要在河北也发动更多人造反,进一步威胁中都,这不是挺好的吗?” 赵开山犹豫了一会儿。 “叔叔,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同意他往河北去,让他去河北为我挡灾?” 赵作良点了点头。 “他在河北,就是金贼第一要面对的敌人,金贼大军就算南下,第一个也是去找他,他那么能打,一定可以和金贼打的有来有往,甚至打到两败俱伤。 他们对战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扩军备战,等他们打到两败俱伤谁也打不下去的时候,我军就可以迅速北上,抢占全部的土地、人口,到那个时候,苏雨亭不管死不死,都无力对抗。” 赵作良这样说着,赵开山的眼睛就越来越亮,心情也越来越激昂、兴奋。 “叔叔,高啊,真高啊!他不是想去吗?好啊,我同意,我答应,我双手赞成!我甚至可以把河北封给他,让他往河北去,只要他能把河北打下来,他就是河北总管,河北之主,河北王!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兴奋地大笑:“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去做这个河北王!哈哈哈哈哈!” 赵开山笑的非常开心。 赵作良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不能那么干脆,开山,你不能让人觉得你迫不及待把他往河北驱赶,一定要他主动提出,然后你和他辩论,不支持,到最后无可奈何才佯装不悦的允许他去河北。 这样的话旁人就不会觉得你是故意让他去河北送死,而会觉得你多番劝阻之下没有作用,是他强势的要求,是他一意孤行,这样就算他战死了,你也没有任何过错,错的是他。” 赵开山更加高兴了。 “叔叔真是算无遗策!真是我家一宝!哈哈哈哈!好!好!我就这样做!我倒要看看他苏雨亭还能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看着赵开山狂笑的模样,赵作良心里更多的却是无奈。 曾几何时,那个豪爽大气的赵开山已经不在了。 不算计金人,却算计起了自己人,这样的领帅,真的可以带着光复军继续往前走吗? 光复军真的不会遇到灭顶之灾吗? 苏咏霖覆灭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光复军的好消息,可能,也仅仅只是赵开山本人的好消息吧? 而且苏咏霖完蛋了,赵开山和剩下的光复军真的可以把金军打回去,保护胜利果实吗? 很难吧? 这短暂的好消息,真的是好消息吗? 赵作良真的不这样认为,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开山也是自己人,苏咏霖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开山,明日的会议上不管苏雨亭如何的强势,如何的咄咄逼人,你都不能生气,你一定要扮做温和,容易妥协之状,最好能被苏雨亭压着,什么意见都斗不过他那种感觉。” “嗯,那倒也是。” 赵开山微微点头,不过面色上略有些不开心。 “但是也不好让他过于得意吧?不然的话我这个领帅不是毫无威信?” “这样更好,你就是彻底的没有任何错误,将来苏雨亭在河北败亡,也和你没有关系,你是清白的,大家还是会跟随你,不会离开你。” 赵作良这样说,赵开山也觉得有道理,所以虽然很不爽,他还是决定忍耐。 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很难释怀。 “那东平府和兖州呢?就真的这样给他了?” 还盯着啊? 赵作良顿时就非常无奈。 “开山,你要有办法你自己和他说,你自己去把东平府和兖州要回来。” “我……我怎么说呢……” 赵开山对此无能为力。 “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赵作良苦口婆心的劝说赵开山。 赵开山思虑再三,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我忍,我忍就是了,不就是忍吗!又不是没忍过!” 赵开山强忍心中不快,还是接受了现实。 于是在眼下的会议上,面对苏咏霖的先发制人,他表现出了很大的克制。 苏咏霖却显得相当的直接、坦率。 “依我看来,当今局势虽然对光复军有利,但是大体上还是危机重重,最大的优势在于我们可以快速席卷山东之地,驱逐金贼,但是最大的劣势就在于广大中原还是金贼的。 不知道各位目前是否了解到金贼内部的动向,我通过很多俘虏的嘴,了解到了一个很让我感到惊讶的事情,那就是咱们在山东做了那么事情,金主完颜亮是不知道的。” 苏咏霖这话一出口,别说旁人,赵开山和赵作良也愣住了。 金国皇帝完颜亮不知道山东的事情? “雨亭,此话可当真?” 赵开山连忙询问。 “当真。”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道:“之前大战我俘虏了夹谷阿速,就是益都府的兵马副总管,是高官,掌握一路军队的第二人,他亲口告诉我,他们因为害怕被金主知道这件事情会要他们的命,就没有上报具体情况。 他们只是说山东有人造反,他们可以自行平定叛乱,不需要金主帮忙也能办到,以此掩饰山东乱局的程度,这对金主来说是欺君之罪,但是对咱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百六十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金国皇帝到现在为止居然还不清楚山东乱局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这样的事情? 山东都快没了,金国朝廷却还没有做出相对应的策略……不,是根本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作良和赵开山互相看了一眼,相当惊讶、好笑。 其余众人也相互交流,感觉这件事情挺有趣的。 “这些官僚其实就是这样,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只要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能隐瞒就隐瞒,瞒不住了,就想办法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反正自己是无关的,之前我的一些部下截获了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给金主的密信,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写的吗?” 苏咏霖笑着环视众人。 赵开山忍不住的询问。 “怎么写的?” “说来可笑,他居然写他是被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胁迫,不得已而从之,甚至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被限制,只能签发命令,不能决策任何事情,否则就要被害。” 苏咏霖摇头嘲讽道:“可是我俘获他的时候,他交代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他的自导自演,他想活着,就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撇清自己的问题,把脏水泼给其他人,他自己干净得很。”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666,表示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这些官僚居然是这样玩的? 天大的事请他们都敢瞒报,不让皇帝知道? “这样说起来,哪怕是到现在,金主依然不知道山东发生了什么?” 赵开山顿时忘记了其他不快,一脸喜色地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咱们声势太大,已经打败了金贼正规军,让部分官员感到恐惧,所以决定上报皇帝告知真实情况,向皇帝求援。 一份密信被我拦截住了,要是很多人一起送,我一定拦不住,金主迟早会知道真实情况,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了,他一旦知道,一定会派兵南下,到那时候,才是我们正式对决的时候。” 赵开山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没说话。 李啸开口了。 “金贼虽然官员欺上瞒下,军官吃里扒外,可是毕竟有大量骑兵,十分凶悍,这是我军所不能及的,一旦大量骑兵南下,对我军来说,问题可就太大了,苏将军,您有什么对策吗?” 这个问题就非常严肃了,所有人都关心这个,赵开山和赵作良也看着苏咏霖,想知道他有什么应对策略。 苏咏霖点了点头。 “诸位都清楚,我军起事至今不过五个月,五个月的时间,只能让军队初成规模,不足以打造一支天下强军,尤其是骑兵,就算马具齐全,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熟练。 而我们没那个时间,我也不认为这里的事情可以瞒住金主再有七个月的时间,他一定会在未来数月之间派兵南下进攻,到那时,我们的骑兵依然不是金贼骑兵的对手。 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取得胜利,必须另辟蹊径,决不能坐守山东,山东之地三面临敌,无险可守,若不往外进攻,则必然被消灭在山水之间。” “出击?” 赵开山意识到苏咏霖进入正题了,看了一眼赵作良,便开口问道:“往哪里出击?北面?还是……西面?” “都要出击。” 苏咏霖面色严肃道:“我们不能只靠我们自己和金贼作战,我们必须要发动广大中原愿意反金的仁人志士们一起反金,我们不能放任金贼用他们的优势来对付我们,我们必须要在此之前发挥我们的优势去对附金贼!” “这……” 赵开山装作自己没想明白苏咏霖在说什么。 “金贼的优势就是骑兵多,战斗力强,而我们的优势则是帮手多,大义名分在手。” 苏咏霖缓缓说道:“金贼所依仗者,无非是骑兵,若步军对战,我不怵他,骑兵交锋,我也会感到头皮发麻,不能直视之,所以我们必须想要想方设法发挥我们的优势,打压金贼的优势。” “那能怎么打压呢?” 陈乔山主动提出了这个疑问。 大家的视线也都集中在苏咏霖身上,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他个人的舞台。 苏咏霖侃侃而谈。 “金贼作战,一般是依靠本族女真正兵和汉人、契丹人与渤海人为主要组成的签军,其中女真正兵是作战主力,各族签军是辅助,辅兵,基本上是用来保障后勤,必要的时候也会派到前线送死。 而在其中,女真正兵数量较少,签军占据多数,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可能只有三万多人是正兵,其余都是签军,可以说没有签军,只靠女真正兵,金军的威势绝对没有那么强。 签军虽然战斗力弱小,但是其作用一样庞大,在保障正兵的粮食、装备方面,签军起到绝对的作用,签军多,则正兵多,签军少,则正兵也无法出动太多,因为后勤跟不上。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更多地方的豪杰们群起造反,最好达到举世皆反的地步,捣毁金贼可以用来征发签军的官府,让他们无力征调签军、粮饷,不能组织大军南下!” 说到这里,苏咏霖伸手握拳捶了一下桌面。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北伐,就是西征,打出去,打到外面去,每到一地就鼓动当地人跟随造反,把我们的威名传扬出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数一多,金贼就算想扑灭也根本做不到!” 苏咏霖的这个想法引起了部分将领的高度兴趣。 李啸很激动,他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 “的确如此!金贼出征基本上都是正兵较少,签军居多,攻城作战的时候还会逼着签军在前,正兵跟在后面,如果可以让金贼征不到足够的签军,只靠女真正兵,怕是集合不了多少军队。” 陈乔山也表示支持。 “如果真的可以来一出举世皆反,就算金贼主力出动,怕也是头疼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平定!” 列席旁听会议的赵玉成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 “造反的人越多,金贼可以用于进攻的兵力就越少,骑兵虽然犀利,但要是人数过少,我们也根本不用怕!” 以这三人位代表的对苏咏霖较为亲近的将领们对此感到十分认同,觉得苏咏霖这个举世皆反的战略很有可行性。 他们热烈的交谈着,一时间军帐内的氛围十分热烈,把赵开山看的一愣一愣的。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苏咏霖一战获胜之后的威望之大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重要的军官,还有自己的儿子,好像都成了他的崇拜者,都赞同他的理念。 长期以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赵开山很是紧张。 赵作良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苏咏霖素来都是这样的人,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积累一些人心也绝对不是不能理解的。 只是那么多人赞同他,隐隐有追随他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让他尽快离开这里去河北发展看起来已经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了。 赵作良看向了赵开山,发现赵开山的脸色也很不好。 苏咏霖很少在这样的会议上锋芒毕露,怎么今天就锋芒毕露了呢? 赵作良可不想让苏咏霖这样激怒赵开山,以至于赵开山做出什么和计划相违背的事情。 这种事情操作的好就是神操作,操作的不好就会失掉面子又失掉里子,问题很大。 于是赵作良不着声色的拽了拽赵开山的衣角,用眼神示意赵开山稳住。 一百六十八 我以领帅的名义封你当河北总管! 赵开山当然想稳住。 可是眼下感觉苏咏霖才是那个领帅,而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这种大战略的事情明明应该是他来安排,怎么现在感觉像是苏咏霖在这里越俎代庖去做呢? 这种感觉让赵开山觉得不太舒服。 而且看着部下们之中有那么多人赞同、吹捧苏咏霖,赵开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没忍住,开口了。 “雨亭,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真的可行吗?且不说外地人是否愿意跟着我们反金,就算他们愿意,又怎么能保证他们听从我们的号令呢?号令不能统一,又如何抗击金军?” 苏咏霖笑了笑。 “领帅,何须如此呢?他们只要接受光复军的旗号就可以了,其他的很重要吗?自己去打,自己去争取,只要他们愿意造反,就把当地封给他们又如何?” “啊?” 赵开山一愣。 赵作良顿时抬眼看向了苏咏霖。 之前,赵开山的确也是这样做的,但是随着光复军势力的发展,赵开山更加在意起了实权,所以对光复军内的地方势力多有打压。 尤其是之前利用地方势力掀翻了孙子义,他自己也产生了忧虑,担心会有人有样学样掀翻自己,所以对地方势力开始明里暗里的打击。 地主乡绅们的武装遭到限制,他各种往县府内安插自己的人,掌握各种可以掌握的权力,各种争权夺利。 任命人家当县令,但是底下的办事吏员都是赵开山安排过去的,县令发布命令是可以,但是能不能做到,就要开是否符合赵开山的意愿。 这一点让很多人感到不满,对赵开山的掌权也颇有微词。 赵作良不太懂政治,但是他懂人心,知道这样一来对赵开山的统治并不太好,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赵开山。 结果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把这套已经被赵开山抛弃的做法捡了起来。 这是要干嘛? “他们要,给他们就是了,把军政大权都给他们,让他们驱逐金人,让他们造反,和金廷敌对,然后帮着咱们一起分担金贼主力军队的压力。 当下最主要的是把咱们的朋友弄的多多的,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排,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都可以谈,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和咱们一起打败金贼大军。” 苏咏霖一挥手:“只要能把金贼赶走,把金廷推翻,他们想要什么都可以给,等金贼这个大麻烦没了,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都是战友,都有功劳,你该得到什么,我该得到什么,根据功劳大小,公平公正公开的分润,这样每个人都能满意,都不会闹事。” 苏咏霖这话说完,别说本来就力挺他的那些仰慕他的人,连赵开山这边的铁杆亲族将领们都有不少点头称是的,认为苏咏霖的方案符合了他们的利益。 赵作良明白了,苏咏霖这是为了办大事而不拘小节的典范。 看起来,苏咏霖并不在意一时的得失,他更加在意的是能否推翻金廷,如果可以推翻金廷,那么什么都可以谈,如果不能推翻金廷,则万事皆休。 这一点,和赵开山【光复军是否姓赵】的理论差不多。 但是用法就完全不同了。 赵作良不由得感叹——如果苏咏霖是光复军的领帅,光复军的声势恐怕会比现在更加庞大。 可是感叹之余,他也越发感到苏咏霖的可怕。 他是那么善于团结不同地方不同利益导向的人,他非常善于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求同存异,集中全力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其他的都可以谈。 这样的做法真的很容易得到人心,而赵开山的做法就很不得人心了,此消彼长之下,苏咏霖的权势超越赵开山的权势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作良如此感觉。 赵开山没感觉出来,他只是纯粹的不开心。 “谈?谈能谈出什么?” 赵开山不高兴:“现在把东西给他们容易,到时候要回来就难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会愿意把到手的东西让出来?一个个的都和你作对,你以为就很愉快吗?” 赵开山这话说出来,所有人包括赵作良的面色都不对劲。 如果可以的话,赵作良真的很想上去把赵开山的嘴巴缝上,让他别说那么真实的话。 你骂谁呢? 赵开山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有点过火,刚准备说点什么来弥补,苏咏霖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领帅,不把金贼驱逐,不把金廷推翻,咱们现在有的,迟早也会失去,为了推翻金廷,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该去做的,所以现在的这些东西不应该过分重视,真正应该重视的是人心。” 苏咏霖直接反驳。 这让赵开山有了一种苏咏霖在和他针锋相对的感觉。 你在教我做事? 他更不高兴了。 “雨亭,你打仗的确厉害,我自愧不如,但是这种远大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关乎十几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性命,实在不能就这样确定下来,总要有所顾虑,不是吗?” 苏咏霖还是坚持己见。 “时不我待,失不再来,领帅,我们必须要趁着金主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敌出手,快速扩大我们的优势和追随者数量,这样才能让金主反应过来之后也无法轻易对付我们。” “这样的确是对的啊!” 赵开山开口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快的占据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攻克这些地方,然后扩军备战,以防金主南下攻打我军,强大我们自身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并非如此。” 苏咏霖摇头:“我们时间不多,再怎么扩军备战也无法单独和金军对抗,金主掌控的是整个中原加上他们的辽东老巢,而我们只控制山东一地,再怎么扩军,难道能与他整个金国抗衡吗? 更不要提他们训练有素的骑兵,山东无险可守,一旦被骑兵分割包围,我们只能困守孤城,城与城之间不能相互交流,只能被各个击破,最后只有覆亡!所以我们需要更大的活动范围!” 赵开山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思来想去,也只能很不开心的说道:“只有覆亡吗?那可不一定吧?我军奋战至此,难道一定会覆亡?金贼真就那么强大?” 苏咏霖长叹一口气。 “兄长啊,当年,徽钦二帝也是这样想的。” 赵开山一愣。 这不是把他和徽钦二帝那两个无能的废物皇帝作比较吗? 那两人被俘虏之后可是在金国就没能回去,窝窝囊囊一辈子,这种事情他赵开山会做? 虽然都姓赵,但是他们可绝对不是一码事! “我绝不会重蹈那两人的覆辙!” 赵开山一怒,狠狠拍了拍桌子:“雨亭,你不要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可是打赢了!整个山东都是我们的!” “但是敌强我弱之局势并未改变啊兄长!” 苏咏霖据理力争:“若不尽快争取更多的人的支持和帮助,号召更多人起来造反,只靠我们自己,是万万不能独力抗衡金贼的!这段时间非常宝贵,我们必须全力出动,策反天下!” 赵开山已经非常生气了,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那你自己去做这件事情好了,你要号召更多人,可以,你去河北号召吧,然后你尽管直捣黄龙去!河北归你了,我以领帅的名义封你当河北总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去吧!” 赵开山就在这样的场合上拍了桌子,很生气的一顿怒吼,把很多人都给吼懵了。 一百六十九 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 赵开山以领帅的名义封苏咏霖做河北总管? 还要让他自己去开拓? 这…… 这是要干嘛啊? 这是要公然分家? 苏咏霖面不改色的看着赵开山,赵开山则怒气满满地盯着苏咏霖。 场面一时间极为紧张。 赵作良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虽然结局是预料的结局,但是赵开山的情绪太不正确了,于是果断站起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在说些什么呢?同属光复军,大家都是战友,是反金的战友,怎么能说出这种气话呢?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了!” 赵作良圆场之后,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赶快站出来一起帮着圆场,说些场面话。 苏咏霖先坐了下来,赵开山也随后坐下,场面得到了缓解。 但是问题的核心并没有得到解决。 苏咏霖的想法是走出去,广结盟友,策反天下,以举世皆反战略应对金国庞大的军力和国力,逼得他们多线作战,不得全力攻打光复军。 赵开山则想修炼内功,占据山东之地,苦心经营,扩军备战,以迎战即将到来的金军主力。 两人一个要走出去,一个要留下来,看起来,战略路线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会议桌上,一群人看着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隐隐成型的对峙,感觉情况不妙。 同时也感觉时代变了。 之前苏咏霖都是调和势力,基本上是赞同赵开山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旗帜鲜明的提出自己的主张,不接受赵开山的意见,也不屈服。 看起来战功增长了,威望增长了,苏咏霖也开始有脾气了。 众人都为此感到惊讶,但是惊讶归惊讶,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在情理之中。 说他居功自傲也好,这是他自己打下来的功业,自己获得的威望,不偷不抢,全凭实力,在这个造反群体里,这样的态度是很吃得开的。 一些认为苏咏霖会为了调和而做出妥协和让步从而不惜损失自己的利益的人顿时就感觉苏咏霖不一样了。 他也是一个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做出斗争决不妥协的存在。 尽管对方是他的【兄长】,以及领帅。 他不在乎。 他要坚持他应该坚持的,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仅此而已。 赵作良可以说场面打圆场,但是涉及到战略决策的部分,并非他所擅长。 现在场面好看了,但是核心争论依然存在,两人依然寸步不让,谁也不愿意做出妥协。 赵开山甚至还在放狠话。 “雨亭,我知道你善战,但是你毕竟年轻,不要认为只要打了胜仗就可以号召所有人一起造反,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造反的!” “只要对自身所处环境不满,人就有反心!金廷大规模迁移猛安谋克户南下,大规模括地,这就是造反的原因!只要他们还在括地,还在迁移女真人南下,就必然会引发抗争! 不是没有人愿意造反,而是没有人敢造反,没有人敢带头,现在光复军带头了,甚至击败金军占据了整个山东,这将极大地鼓舞整个中原的仁人志士!让他们跟我们一起,举世皆反! 只要我们宣传到位,他们会蜂拥而起!只要我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仁人志士就会揭竿而起跟随我们!跟随我们的人越多,掀翻金廷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们不仅不能保守,还应该拼命地进攻!” 苏咏霖一拍桌面:“对于我们而言,进攻才是唯一的生路!进攻!” 苏咏霖的话相当振奋人心,说的那些本就敬佩和仰慕他的战功的将领心潮澎湃。 连本来对他无感甚至有些不喜的人都为之赞叹,觉得他的说法是对的。 对此,赵开山却拿不出应有的激情和他辩驳。 赵开山甚至感觉自己的气势被压制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这都是你的揣测,怎能当真?” “我是有依据的,如何不能当真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利,只要我们足够真诚,光复军必然所向披靡,十几万大军兵分数路出击,不需要多久,每一路就能再发展出十几万人,人数一多,恐惧的就是金人!”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在彻底把金人赶出长城之前,绝对不能停止进攻!我们要不停的进攻!不停的前进!一日都不能让他安歇!直到把长城夺回来为止!” 好家伙,把长城夺回来? 苏咏霖的这个目标可算是让不少人为之惊叹。 连赵作良都给震住了。 长城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于已经失去长城已经二百多年的中原汉人来说,已经比较模糊了。 他们依稀记得长城在北边,是一座非常非常长的城。 到底究竟有多长,很多人也说不出来。 长城的意义在哪里,他们也未必清楚。 但是当初宋太宗两次北伐试图夺回长城的事情却依然在中原流传着,两场大败让中原汉人政权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和长城,使得北方骑兵可以长驱直入河北,没有障碍。 这让宋朝在河北的经营问题上十分被动。 徽宗时,宋军一度冲入燕云,问金人买回了幽州,但是很快就失去了幽州,不仅如此,还把自己的国运给葬送了。 燕云十六州和长城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一般,成为南北两宋的悲愿。 夺回长城,重建北方防线对于中原政权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连一个统一国家和大后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夺回长城呢? 这样莽撞的冲过去就能夺回长城了? 赵开山对此极为不满。 “当初赵官家的祖宗想要取回燕云十六州,结果被打的大败,数十万军队都办不到的事情,雨亭,你想的未免也太远了,就算真要夺回长城,那不是更加需要扩军备战吗?” “扩军备战与主动出击并不矛盾。” 苏咏霖连连摇头:“主动,必须要主动,而不是被动迎击,要让金贼按照我们的意思打,而不是我们按照金贼的意思去打。 决不能让金贼有时间规划他们自己的战术,一定要让他们被咱们牵着鼻子,这样咱们才能在其中寻找战机,小从而获胜!”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啦,赵作良再次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领帅,苏将军,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都有意义,但是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而是需要办成这件事情的时候,依我看,那就一起实施好了! 可以往北边发展,也可以往西边发展,不管怎么说,这两条路都可以走,没必要为了走哪条路吵起来,是不是?诸位,你们说呢?” 赵作良的建议提出来,与会众人也跟着表示支持。 “是的是的,一起实施就好了。” “对,没错,一起办!” “对的对的,不要争吵,有什么事情可以谈。” 他们不管支持谁,首先是绝对不希望这两个人闹矛盾然后打起来的。 这边刚刚把金兵打败可以占据山东了,结果你们两个就要打起来,还要逼着我们站队,这未免也太残酷了。 赵开山怒气满满的喘息着,喘了一会儿,他看向了苏咏霖,想起了之前和赵作良定下的目标。 “雨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你要去河北,我不拦你,你还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不仅如此,我还封你河北总管,只要你能在河北打出名堂,整个河北,你说了算!我自往西去!” 说完,赵开山就那么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 “我往北,领帅往西,此话可当真算数?” “对天发誓,若有所违,天人共戮!你若能把河北拿下,守住,整个河北都是你说了算!我以领帅的名义保证,绝不干涉你的所作所为!” 赵开山一怒,发了誓言。 这动作之快,赵作良还真没来得及拦住他。 于是苏咏霖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约定了。” “约定!” 两人击掌三下,以为盟誓。 “苏咏霖谨遵领帅之命!” 苏咏霖说完,赵开山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雨亭,你好自为之!” 说完,赵开山冷哼一声,便离开了军帐。 赵作良赶快跟了出去。 剩下一群人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闭上眼睛叹息一阵,摇了摇头。 “金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越是怕他,他才会越强大。” 说完,苏咏霖便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军帐,留下一群将领面面相觑。 一百七十 谁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了他的命! 苏咏霖不打算继续停留在这里了。 和赵开山的谈话让他清楚赵开山是不会和他一起执行进攻型策略的,这家伙只想占领地盘埋头发育,然后把北边的大敌甩给他去对付。 更有甚者,他可能在期待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何其愚蠢,何其短视。 苏咏霖对他最后一点点的期待也没有了。 赵开山就是冢中枯骨,根本不可能成事,对他不需要抱有任何希望。 他只需要扛着光复军的大旗帮胜捷军分担压力,同时不要让他麾下的光复军成为宋金双方任何一方的助力就可以了。 反金已经让赵开山成为金国必杀之人,而他对南宋的期待又被苏咏霖用赵构是个太监的事实打碎了,那么至少在他走投无路之前,他是不会动歪心思的。 这就够了。 这次谈话,也可以算作是事实上的分家谈话,赵开山决定往西,而他只能往北。 不过他是没料到赵开山居然给了他一个河北总管的头衔。 话说他真的知道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吗? 狭义上的河北就是金国的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可是广义上的河北,可以算作整个黄河以北。 在黄河改道夺淮入海的如今,连山东地区都能算作河北,中华大地的一大半都能算作河北。 河北总管到底是个什么职位,赵开山真的认真考虑过吗? 所以说赵开山甚至不对这个河北总管的“河北”二字做什么解释,平白无故的把解释权交给了苏咏霖自己。 苏咏霖对此冷笑连连。 可以,可以,真不错。 虽然赵开山的确是个无能之人,不过他的部下里,的确有那么些能干的。 比如从军帐里追出来的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三人,都是有冲劲,有勇气,敢于战斗的人,但是以他的性格,能用好这群人吗? 他能容忍这些人包括他的儿子在军功上比他更强吗? 苏咏霖表示深切的怀疑。 这三人追上了苏咏霖,向他表示了支持和鼓励,他们认为苏咏霖的方法是对的,并且最终可以取得成功。 “将军所言,振聋发聩,我听后很受启发,惟愿将军可以大获成功!” 陈乔山和李啸向苏咏霖送上祝福。 赵玉成则是更加干脆的渴望。 “若能和雨亭叔并肩作战,该有多好?” 苏咏霖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 “这一点,你父亲可能并不太愿意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并肩作战的,玉成,不要颓丧,要对自己怀有信心,我相信你终究可以成为名将。” “我一定会的!” 赵玉成紧紧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之后,苏咏霖便宣布整军,准备离开这里。 赵开山得知以后,也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对于他心心念念的东平府和兖州,他终究没有好意思开口问苏咏霖讨要。 当然,还有一个他更加在意的事情,让他如鲠在喉,不得安心。 “曲阜孔氏对天下读书人的影响很大,若能得到孔氏的支持,我必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助力,可现在这个助力却要归了苏咏霖!” 私下里,赵开山对着赵作良大发牢骚。 赵作良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真的与他兵戎相见吧?不管怎么说,光复军还是光复军,你还是领帅,曲阜孔氏也不会轻而易举成为任何人的助力。 至少眼下金贼才是他效忠的对象,而且到时候如果真的天下有变,你可以直接去曲阜找他们谈话,未必需要得到苏咏霖的同意,不是吗?” “那倒是,谁赢了,孔氏就帮谁,这一家子人精才不会那么轻易的跟谁扯上关系,苏咏霖如果现在就想和孔氏扯上关系,根本不可能。” 赵开山想了想孔氏的所作所为,还有地主乡绅圈子里对孔氏的不爽和奚落,顿时觉得孔氏也没有那么必要了。 反正要是最后能当皇帝,孔氏肯定跟着他求庇护。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扩大势力,招募更多的军队为己用,还要攻克更多的地盘。 山东西路,大名府路,苏咏霖没有染指的地方,他都要占据,要抢在苏咏霖之前攻打更多的地盘,占领更多的地盘,绝对不能落于其后! 然后筹备二十万大军,以二十万大军的磅礴之势向金军发起战略进攻。 那场面,想想就很令人陶醉。 “叔叔,咱们可以筹备一下之后进军的事情了,正好大军聚集在这里,稍微休整一下,准备出击吧!总归要把山东西路收入囊中,然后立刻出击大名府路,我需要更多的军队!” 赵作良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能快速稳住赵开山身份地位和权势的,就是战功,就是更多的军队。 他这样想着,赵开山冷不丁的又询问道:“最近李啸和陈乔山两人是不是和苏咏霖走得太近了?” “啊?” 赵作良一愣,没想到赵开山又问起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很重要吧?” “当然重要!” 赵开山开口道:“叔叔,不管怎样,你让你手下的那些人帮我把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监视起来,以免这两人背叛我,他们掌握了兵权,一旦背叛我,后果不堪设想,比吴幸和苗忠那两个混账更加可怕。” 赵开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阴冷,让赵作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决定说点什么。 “他们两人素来忠诚,和苏咏霖应该只是单纯的关系好而已,他们是有能力的,未来光复军还需要他们的能力。” “关系好?单纯?叔叔,其他人也就算了,可是李啸和陈乔山可是掌握兵权的,尤其是李啸,是背嵬军的统制官,我的亲军的统制官!他要是背叛我,我会没命的!” 赵开山面色阴狠,口出恐怖之语。 “金贼要我的命,咱们内部也有人要我的命,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让他们得逞!谁想要我的命,我先要了他的命!” 赵开山意志已决,这就不是赵作良可以影响的。 赵作良对此深感忧虑,总觉得赵开山这作天作地总有一天要把自己作死。 可是他无法阻拦。 赵开山这边紧锣密鼓的准备进攻和内部肃清事宜,苏咏霖也没有浪费时间。 他整军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沂州,准备通过兖州前往东平府,把兖州和东平府没有攻取的地方全部攻取,没有处理掉的金国官方势力全部处理掉,然后整合二州可以整合的力量,扩充胜捷军的军力。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将把东平府变成他的工作重心所在地,在东平府展开工作。 扩充胜捷军军力的同时也要和地方地主武装结盟,团结他们的军队,增加自己可以调动的兵力数量。 不久之后就要进行的北上策略需要很多军队,也需要相当多的政工人才,这方面苏咏霖也打算加快培养。 要做的事情很多,时间却很紧张。 于是苏咏霖争分夺秒的行动起来。 他首先率军抵达了泗水县,而这个时候主力部队还没有抵达,苏咏霖正在犹豫要不要攻城的时候,城门主动打开了。 一支箪食壶浆的队伍主动出城迎接了苏咏霖的队伍,这让苏咏霖感到很有意思,觉得是不是之前被恐吓过的县令已经认清楚了双方的实力对比,决定投诚。 于是他派人前往询问。 询问回来的结果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在关键问题上有所差别。 投降的不是县令,而是代理县令,姓杨,名叫杨佑,是本地大族杨氏的家主,因为德高望重被推举为代理县令,现在看到苏咏霖来了,决定不抵抗,主动开城,乞求苏咏霖不要残酷的对待县中百姓。 苏咏霖想了想,决定见一见这个代理县令。 一百七十一 孔子后裔?他有几个营的兵力? 泗水县的代理县令杨佑六十多岁的样子,须发皆白,长的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亲和力,苏咏霖对他自然也是笑脸相迎。 从与他的交谈中,苏咏霖得知该县县令和县尉在之前他来威胁过后都跑了,金国官方势力也都跟着跑了,现在城内已经没有女真人了。 不仅是城里人,连城外的那些村寨之中的女真人据说都跑光了,一个不剩,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起来是苏咏霖歼灭那支骑兵队给他们的威慑力太大,以至于让他们感到恐惧和绝望,所以主动放弃了泗水县城,不再抵抗。 既然他们都放弃了泗水县城,泗水也没有必要为了金国效忠,为金国效忠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女真人都自顾不暇,难道还会对一群忠孝的汉人感激涕零? 所以他们果断决定投降,决定接受光复军的领导,只求苏咏霖不要杀人。 苏咏霖直接带领胜捷军把城外驻军的金兵全都给杀了的事情的确很吓人。 “还请将军体恤县中百姓,万万不要动刀兵,除此之外将军想要什么,一切都好商量,泗水人仰慕将军武德,将军但有所需,泗水人必竭力供给。” 杨佑躬身行礼,十分恭敬,把姿态放得很低。 这让苏咏霖很高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咏霖当然也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对待他们非常和煦,也没有让士兵入城,而是让他们在城外宿营。 城内百姓的犒军物品他收下,交给军队安排发放,然后他自己带少数亲卫入城参加了杨佑主办的接风宴会。 宴会席中,泗水县各大名流悉数到位,在苏咏霖面前混了个眼熟,并且给他送了很多礼品。 真金白银就有不少,铜钱也有很多,还有大量粮食。 苏咏霖则投桃报李,任命杨佑为正式的泗水县令,让他安排其他县中职位,自己则不干预县中具体政务。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来作慈善的,该要的东西还是要得到的。 苏咏霖与他们约定,胜捷军相当于他们的上级,他们需要按照过去的惯例,把交给上级官府的税收交给胜捷军。 并且他还提出把金人控制的土地和村庄人口转交给胜捷军控制,他们不得干预。 凶悍的军队面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杨佑和泗水县的名流们对于苏咏霖的要求悉数答应,还询问苏咏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 苏咏霖又提了几个不疼不痒的要求,他们也全部答应。 对泗水县的人们如此好讲话如此通情达理的行为,苏咏霖很满意,觉得他们不愧是墙头草的典范,对他们大加褒奖,表示可以不驻军在泗水县,一切听凭泗水人自己处置。 泗水人表示感恩戴德。 一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宴会就这样欢乐的结束,苏咏霖对这群墙头草非常满意,觉得他们非常专业。 但是对于另外一群专业的墙头草的典范,苏咏霖就不那么满意了,甚至感觉他们很没有职业精神。 曲阜县城之下,苏海生和韩景珪领兵把曲阜县城包围的水泄不通,要求他们开城投降。 但是曲阜县城始终不开城,并且要求和胜捷军的最高指挥官对话,最高指挥官苏咏霖并不在这里,曲阜县城就坚决不开城门。 而苏海生和韩景珪忌惮城中的孔氏,担心强攻县城会给苏咏霖带来舆论上的压力,于是没敢强行攻城,就在这里驻军,并且联络苏咏霖,等待苏咏霖的消息。 苏咏霖在泗水县城得知此事,非常生气,于是领兵快速赶来。 在驻军大营里,苏咏霖斥责了苏海生和韩景珪。 “他说不开城门就不开城门?他说要见我你们就真的等着我来?你们就那么听话?他是谁啊?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胜捷军?” 苏咏霖瞪着眼睛大发雷霆,让苏海生和韩景珪一阵心虚。 苏海生低声道:“阿郎,他们毕竟是孔子后裔,我们如果强行攻城的话,到底还是有点不太妥当吧?天下读书人都把他们奉若神灵,我们贸然攻城,恐怕会迎来诸多非议,阿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有污点。” 苏咏霖气急反笑,感觉这帮家伙为自己考虑的还真是够多,有够体贴。 但是他需要吗? “非议?我把刀子横在他脖子山,他敢有什么非议?女真以异族临中原,孔氏有什么非议吗?不还是老老实实做了异族人的衍圣公?他们真的看重非议?屁!他们只看重利益!” “可是阿郎,他们毕竟是孔子后裔……” “孔子后裔?他有几个营的兵力?!” “这……” “他有个屁!一万多军队就给他这样唬在城外一动不动浪费粮食?他说一句话就让你动弹不得?你们手里的是什么?是刀!不是儒家经典! 你们又不是他们的门徒,装什么孝子贤孙?孔氏是什么?是上等人的典范!上等人吹捧他们是圣人,你们一群牛马也跟着他们一起顶礼膜拜?愚蠢!我教你们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咏霖怒目圆瞪,吓得苏海生和韩景珪以及一票军官大气不敢出一口。 “传令,攻城!他不开城门,我帮他开!” “喏!” 苏咏霖一声令下,被吓坏的军官们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立刻做准备。 没一会儿,胜捷军立刻做好了攻城准备。 通过俘获的金军士兵和攻城装备,胜捷军已经拥有了大型攻城装备和攻城的能力。 于是胜捷军在城外摆出了床子弩、投石机、壕桥、云梯、望楼车、扬尘车等等器械,还准备好了大量石弹和火器等投掷型攻城兵器,全军开始攻城大动员。 苏咏霖派人给城内射去一封最后通牒,要求曲阜县城在半个时辰内打开,否则胜捷军直接攻城,死伤不论! 这封信很快送到了城内的主宰者孔拯的手上,孔拯看过之后心惊胆战,又听闻城外胜捷军摆出攻城架势,相当害怕。 曲阜县令请求衍圣公孔拯做出决断,挽救一城生灵。 孔拯对此感到十分忧愁。 曲阜县城的防御力虽然比一般的县城要好,但是终究也只是一座县城,没多少兵力,真要打起来,最多坚守一两天,早晚要被攻破。 他之前只想着能不能和城外胜捷军商量一下条件,没想到胜捷军很好说话,他就多提了几个要求,对方也都答应,没有来硬的,他还以为遇到好对付的军队了。 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通过外交方式搞一个自保协定,让他们不要来曲阜县闹腾,自己和他们相安无事。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孔拯担忧之下跟着家里的私兵们一起上城观察了城外情况,看到城外军队军容严整,大型攻城器械已经推到了阵前,很多人在前前后后的忙碌着,那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这是真的要攻城! “孔公,怎么办啊?这帮反贼是真的要攻城啊!” 城头的守军队长对此感到十分的惊恐。 他很清楚曲阜县的守卫力量,对于防御没有任何信心。 孔拯思来想去,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便决定派人出城和城外的胜捷军交涉。 他把他的弟弟孔摠派了出去和胜捷军交涉。 而孔摠并不是很乐意出城和胜捷军交涉。 “兄长,那是叛军,他们万一挟持我要求开城门,该怎么办?我们还是坚守不出等援军吧!” 孔摠一脸的拒绝。 孔拯就差没把【你不去我们也要开城门】这句话说出来了。 “他们就在城外,我们还等什么援军啊?他们真要攻城了是你守城还是我守城?城门我们是要开的,你只是去和他们谈条件,让他们不要派兵入城,不要动刀子。 只要他们答应不动粗,不杀人,不抢劫,那么要钱还是要粮,是可以商量的,形势比人强,我们总不能让叛军真的攻城吧?而且前线是怎么个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还是不要乱来。” 一百七十二 你们孔氏是不是见到打了胜仗的人就说这样的话? 听孔拯这样说,孔摠明白了。 孔拯这是要他去卖惨,去花钱消灾。 他的内心是抗拒的,鬼知道这群叛军讲不讲道理,万一过去之后一言不合把他给砍了,跟谁说理去? 孔圣人后裔的名头对读书人来说是很好用的,但是对于这群造反的叛军来说,那可真不一定。 一怒之下把自己给砍了,那自己就只能做一个冤死鬼了。 所以他老大的不愿意。 但是没办法,长兄如父,他必须要遵守长兄的命令。 于是他怀着万般的不愿意,无可奈何地出动了。 苏咏霖得知孔家来人的消息的时候还有点意外,不过既然来人了,就说明有心认怂,于是苏咏霖点了点头,准备见人。 孔摠三十来岁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外表,细眼长髯,穿着儒袍,一派文化人的模样,带着一些礼物和一些随从,完全没有武装的前来。 苏咏霖在中军大帐内接见了他。 “孔府衍圣公之弟,孔摠,见过将军阁下。” 孔摠上前一礼。 苏咏霖站起身子,稍微欠身还了一礼。 “胜捷军统制官,光复军骠骑将军,苏咏霖。” 孔摠直起身子,稍微打量了一下苏咏霖。 见他相貌堂堂,虽然有胡须,但是依然能看出那过分的年轻。 那么年轻就能统领那么多军队? 还是什么骠骑将军? 这个号称光复军的叛军团体真的能走远吗? 孔摠表示怀疑——主要是他并不清楚眼下的具体形势。 “苏将军,敢问贵军来此,有何贵干?” 苏咏霖重新坐了下来。 “来占领曲阜县。” “占领?” 孔摠吃了一惊:“贵军攻城略地,已然到了可以占领曲阜县的地步?”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大名府路,这三路,短期内都将被我等占领,金贼大军主力已经溃散,这个事情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 苏咏霖微笑着看向孔摠。 孔摠一愣,随后瞪圆了双眼。 “这……” “这很令人惊讶对不对?但事实正是如此,你们所期待的援军不会再来了,整个山东也不会再被金贼重新占领,山东将重新回到汉人手里,这就是目前的事实。” 苏咏霖把身子往后靠,看着孔摠,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孔氏在想什么,但是啊,除非你们执意往北去,否则,你们大概是见不到你们那位天子了。” 孔摠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不可能吧?” “你以为我在骗你?你不想想我这一万多军队为什么从西边来?西边是哪里?是东平府,东平府已经被我占领了,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已经被我俘获了。” 苏咏霖看着孔摠。 孔摠愣了好一阵,忽然打了一个哆嗦,意识到眼下孔氏已经深陷在光复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已经被隔绝了和金廷的联络,此时此刻,孔氏宛若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倾覆。 只要这个掌握大军的年轻将军一声令下。 孔氏家族的生死存亡都很难确保。 虽然说眼下的确有个南宗还在南宋境内,北宗覆灭了倒也未必会影响到南宗的传承,但是…… 他不想死啊。 孔氏尊贵的身份在刀兵面前可不好使,尤其还是一群造反的叛军,指望他们对孔氏有什么尊重、优待,那是想都别想! 眼下最需要确认的是…… 他们想不想杀人。 如果他们混不吝的要杀人,天下读书人的口水并不能淹死他们。 读书人只会打嘴炮,而嘴炮并不能打死人,嘴炮要是能打死人,当年金国就没办法占领中原了。 金国占领中原可纯粹是靠武力的,不讲道理的。 孔摠咽了口唾沫,收起了刚才略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 “在下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苏将军和光复军有如此神威,实在令人佩服。” “哈哈哈哈,你们是不是见到打了胜仗的人就说这样的话?” 苏咏霖一脸戏谑地看着孔摠。 孔摠倒没有往深处想。 他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 “并不是,将军武德充沛,孔氏佩服,不知将军此来……除了占领曲阜县之外,还有何需求?” 苏咏霖收起了笑容,面色冷峻。 “没什么,只是要确立我光复军对曲阜的占据和统治,并且邀请你家家主孔拯,出任曲阜县令。” 孔摠瞳孔一缩,满脸震惊。 这…… 这是要至孔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啊! 跟着赵构走的南宗孔氏在南边当官,而他们北宗孔氏跟着金国在北边当官,这样无论未来哪一边获胜,孔氏还是可以维持自己官方思想最终解释者的地位。 北宗孔氏在金国好好地做着衍圣公,忽然间又要出任光复军的曲阜县令,这要是让完颜亮知道了…… 想起完颜亮辣手屠杀金国宗室的凶悍举措,孔摠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惧不已。 “将军,此事……此事是否有些唐突?孔氏族人素来以治学为首要,甚少出任官职,所以……” “甚少,那就是有,既然有,我的邀请就不算唐突。” 苏咏霖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而且这在光复军内也算是正常,我们非常尊重本地人,一般攻克一地都会邀请本地人当中最有名望的出任官职,治理当地。 孔氏在本地最有威望,当然是孔氏出任曲阜县令最佳,况且孔氏的威望和德行,应该也不仅仅只是县令之才,今后做的好,我还会任命孔公担任兖州节度使。” “这……这……” “你们莫不是觉得光复军很快会被金贼大军剿灭,所以不愿意追随光复军,一心一意期盼着你们那位完颜皇帝还能来救你们吧?” 苏咏霖一脸调侃地看着孔摠,笑道:“你们啊,不懂一个道理,叫远水解不了近渴,远水确实好喝,但是你们喝不到,现在又非常渴,不喝近水就要死,那你们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孔摠咽了口唾沫,左思右想觉得这不是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 这个送命题他不敢回答。 “将军问题高深,在下无法回答,能否容在下回去询问兄长,再来回复?” “可以。” 苏咏霖点了点头:“但是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只等一个时辰,要知道,一个十分饥渴的人最多只能忍耐一个时辰就要喝水了,不然,就会有被活生生渴死的风险。” 孔摠听这句话听的心惊肉跳,心中忧虑不已,赶忙告退,快速返回城中,把苏咏霖的原话告知孔拯。 孔拯大惊失色。 “这不是乱来吗?我可是金国衍圣公,出任叛军下辖县令,这不是要我摆明了和金国割裂吗?谁知道这光复军什么时候就要被平定?我怎么可能与之合作?”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孔摠满心忧虑开口道:“我看那叛军主将的意思,不像是在开玩笑,若我等不回应,他是真的会攻城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还能想到逼我就范的办法,这个叛军主将绝对是读过书的。” 孔拯越想越气:“这是在逼迫我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可是这个选择我如何能做出?就算山东沦陷,整个中原和辽东还在金国手中,天子一怒兴兵百万南下,叛军如何能与之对峙? 到最后最好的下场应该就是南下归宋,我若随之,最好的结局也是南下归宋,可是南边已有南宗,我若归宋固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北宗也就此不复存在,孔氏祖地也将无人守卫,这……这如何使得?” “可是那叛将会攻城啊。” 孔摠一句话就把孔拯满腹的忧虑震住了。 ps:今天要出去和朋友约个麻将,血战一场,所以少更一章,诸位多多担待~ 一百七十三 传我命令,攻城 远水解不了近渴到底是多么直观的一件事情,事到如今,孔拯算是明白了。 太直观了。 直观到了自己正在经历的地步。 不当县令,叛军就要攻城,孔家就会完蛋。 当县令,等天子南下平定叛军,孔氏衍圣公地位不保,孔氏宗族安全难说。 横竖都是灾难,早一点晚一点罢了。 不过正如孔摠所说的,叛将会立刻攻城,不给任何颜面的立刻攻城。 就算他不敢杀害孔氏宗族的人,也难保不会用各种方式折磨孔氏,而且沦为阶下囚的滋味…… 他为什么不尊重孔氏! 孔拯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思来想去,孔拯左右为难,既不愿意当这个劳什子的县令,又不愿意做阶下囚。 最后他气急了,一咬牙。 “不理他!不给他回复!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读过书的人究竟动不动尊重先贤!曲阜是圣人家乡,他如何敢在这里动刀兵!” 孔拯决定刚一次。 孔摠大惊。 “兄长,这可不是开玩笑啊!这要是激怒了叛将,他万一真的派兵攻城,那……”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这样做!圣人长眠之地,岂容刀兵加身!” 孔拯面红耳赤,决定死守曲阜县城,坚决不屈从光复军的无理要求,维持自己的气节。 孔摠对此不置可否,总觉得兄长是在赌博,赌一个可能性极小的未来。 “兄长,三思啊。” “我已经三思过好几次了!” 孔拯心意已决,决定刚到底,绝不屈服。 于是孔氏没有对此给出任何答复,反倒动员城中壮丁和孔家护院上城协助防守,加固城防。 苏咏霖的到前线汇报之后亲自前往观察,看到城墙上来来往往、人头攒动,像是在搬运物资准备城防,便知道孔氏已经做出了决断,不会向他妥协。 这倒新奇,孔氏居然决定保持气节? 还是为了一个异族皇帝? 话说他们有这个东西吗? 他们不是只愿意跟随胜利者吗? 哦! 苏咏霖想明白了。 自己还不是胜利者,至少还不是孔氏眼中的胜利者,所以孔氏决定不跟随自己。 说的也是,啥时候孔氏决定跟随自己了,那不就证明自己已经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了吗? 现在为时尚早,连苏咏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是那个胜利者,距离胜利还有一段很长的道路,而在这个过程中,随时都有失败的可能。 孔氏这种专业跟随胜利者一千多年的专业团队,绝对不会看走眼,他们跟随的基本上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偶尔有看走眼的时候,孔子的名声也能帮他们兜底。 不过,苏咏霖虽然熟读儒家经典,却对儒教没有任何好感,也不觉得他们很神圣,没什么不可侵犯的,该揍就要揍。 不把他们揍到鼻青脸肿,他们是不会认清楚现实的。 虽然现在不能杀了他们,但是揍一顿还是可以的。 “传我命令,攻城。” 苏咏霖平淡的下达了指令。 苏海生和韩景珪看了看苏咏霖,知道苏咏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点了点头,奔赴一线准备指挥。 大规模攻城作战的经验苏咏霖掌握的还并不是很多,之前数次攻城成功都是靠着奔袭突袭偷袭这种出其不意的行动而成功的,并不是依靠最传统的围城战。 当然了,没有一个古代军事家不把围城而攻当做最下级的军事手段,认为围城而攻是兵法上的最末等,并不支持攻城作战。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攻城作战实在是太损耗攻城方兵力了。 一般来说,攻城方的兵力需要达到守城方的六倍才有获胜的把握,而只要守城方稍微有点战斗意志和守城方法,一场攻防战拖上一两年并不是怪事。 城墙可以最大限度把攻城方和守城方之间的兵力差抹消。 不管攻城方有多少兵力,城墙顶上只能容纳那么多人,攻城放的兵力优势没办法在攻城作战中体现出来。 只能说包围,围点打援,用围困逼迫城中人耗尽资源最后不得已而破城。 这样的攻城战往往也会让攻城方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古人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但是眼下攻心之策并不能让孔氏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苏咏霖就不得不用拳头和硬实力告诉孔氏,什么才是人间正道。 城墙的确可以很大程度上抹消兵力差,但是攻城战的结果也受很多其他因素的影响。 比如进攻方的精锐程度和攻城决心,守城方的精锐程度和守城决心等等。 像宋金之战的早期的金兵对河北的攻城战,宋军明明在人数上占据很大的优势,但是就算占据城墙也没有斗志,面对金军不要命的猛攻,城墙很高的重镇也被很快攻破。 像曲阜县城这种并不高大宽深也不是军事重镇的城池,配上并不多也并不精锐的杂牌部队一千余人,面对一万多杀气腾腾的胜捷军,其结局可想而知。 苏咏霖是真的决定攻克曲阜县城的,于是一声令下,军队不得留手,全方位攻城。 飞石乱砸,火器乱飞,曲阜城墙头上一片狼藉。 不说巨大的石块对城墙的冲击,使用改良后颗粒火药的霹雳炮威力大增,声音更响,爆炸威力更大,扔到城头轰隆一声巨响,就是烟雾缭绕气流乱冲,很多守城兵丁从城上被炸了下来,死伤甚众。 既然不留手,远程打击部队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各种武器不要命的往城内砸,砸的城上守军部队连头都抬不起来。 孔拯和孔摠在战斗开始之前都下了城楼躲在安全的地方,等攻城开始之后眼见胜捷军如此凶猛的攻势,当场就被吓住了。 真的敢动手啊? 而且还那么凶? 孔拯吓得一动不动,孔摠则面色惨白的看着孔拯。 “兄长,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们攻城了!真的攻城了!” 孔拯一句话都不说,大概是被吓得过分了。 剧烈的响动和大量的硝烟让宁静的曲阜县城不再宁静,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久违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和威胁。 他们似乎有那么几十年未曾感受到什么叫强权,什么叫肆无忌惮了,也是时候应该重新了解到实力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生存准则这个事实。 因为人被杀,就会死,人一死,万事皆休。 苏咏霖看着在飞石和霹雳炮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曲阜县城,下令步兵进攻。 完整的步兵军阵在壕桥、云梯、望楼车、扬尘车的陪同下开始向城池接近,步兵利用壕桥度过护城河,一边前进一边用大盾顶着向城池靠拢,他们随着云梯一起前进,准备蚁附登城,攻击城池。 加固型望楼车上的弩手和扬尘车上的士兵相互配合,一边用弩箭压制城上的弓弩手,一边喷洒各种粉末阻碍守军视线、干扰守军的呼吸,让他们无法顺利守城。 城上的守城兵丁被彻底的压制住了。 一百七十四 被刀架在脖子的感觉就真的那么好吗? 这一整套攻城战术胜捷军总共也没有演练过几次,各方面的配合上都有一些衔接方面的问题。 不过在素质过硬的基层军官的引领下,各方面还是比较好的契合了军令上的要求,顺从鼓声号声的指令,向城池发起进攻。 而反观曲阜守军,则显得非常拉胯。 弓弩手射击不能成群结队,基本上是单个人进行反击,稀稀拉拉几支箭根本不能和胜捷军成群结队的弩手相抗衡。 城下进攻火力强大,城上防御火力则相当拉胯,他们过于业余的行为使得胜捷军的进攻看上去是那么的专业,尽管胜捷军也刚刚经历过扩编,根本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很显然,这场根本没得打。 开战不过半个时辰,胜捷军已经完全越过护城河开始蚁附登城环节的进攻了。 他们完全没有阻止胜捷军进攻的步伐,就已经死伤惨重,而面对着胜捷军的蚁附登城,看着那些红着眼睛杀气腾腾的胜捷军士兵,他们直接溃散了。 整个城楼一片慌乱,胜捷军的士兵迅速登城,登上城墙后边挥刀砍杀那些守军,守军不能抵抗,纷纷逃窜,或者把战友推到前面送死,自己趁机逃跑。 稍有一些训练有素个人战斗力不错的士兵,也不能集合起来使用,不能全部发挥实力,而被裹挟在乱军丛中不能发挥最强的力量。 胜负已分。 开战不到一个时辰,西城门楼已经被胜捷军全面占据,城门洞开,战线快速往前推,进入了巷战阶段,而苏咏霖已经大大方方的纵马而入曲阜县城——作为一个征服者而来。 好言好语不听,剩下的当然就是刀子和弓弩。 犹豫城池四面被围困,城中人想逃跑也逃不走。 孔拯和孔摠带着整个北宗孔氏宗族躲在了孔家大宅里,集合了城中最后的武装力量保卫孔家大宅,做出誓死一战的架势,但是他们本身已经没有什么胆气了。 孔拯正在被其他年纪比较大的长辈围着痛骂,所有还活着的老人都在对孔拯愚蠢鲁莽的行为表示痛恨,一个接一个的指着他痛骂,唾沫星子乱飞。 孔拯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方才的胆气荡然无存,心里除了懊恼,就是悔恨。 恨自己为什么一时间鬼迷心窍居然选择和这支贼军开战。 这下可好,本来能谈的现在也不能谈了。 双方武力上的巨大差距已经承认了孔氏的失败,而武力不能办到的事情,谈判当然也办不到。 曲阜县城不可能还有其他的武装力量可以和军队抗衡。 事实上也是如此。 县令匆匆集合起来的武装力量很快就被胜捷军歼灭,那个主张抵抗的汉人县令被苏咏霖押到了孔氏大宅门口亲自斩首,把血淋淋的人头丢到了孔氏大寨内。 “一炷香内开门投降,否则当我破门而入之时,宅内众人的命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充满杀气的最后通牒直接击穿了孔氏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一群老家伙根本不管孔拯怎么想,直接成群结队冲出孔宅打开大门,向苏咏霖投降,放弃抵抗,动作十分迅猛,非常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交出了全部的武器装备,护院家丁被全部解除武装,成为俘虏被送到胜捷军的军营里等待安排。 苏咏霖则作为征服者进入了孔家大宅,一群孔府老幼对他低眉顺眼,和声细语。 刀子果然比嘴皮子好用,哪怕是在嘴炮成精的孔府内,也是如此。 孔家大宅据说有一百多亩大,是历代衍圣公的府邸,孔家其他族人并不都居住在这里,只有最核心血缘最亲近的才能居住在这里。 其余血脉较远的住在城内,乃至城外,甚至是其他州府。 孔氏传承至今血脉繁多,何时何地迁移出去开枝散叶的宗门也数不胜数,留在曲阜的只是主脉一支。 而眼下,因为南宋那边有个南宗的存在,北宗孔氏也不再是唯一受到读书人尊崇的孔氏主脉。 但是孔家大宅是真的不错,古色古香,书卷气迎面扑来。 看上去很名贵的花花草草被修缮的非常优雅,没有一丝多余的枝叶,仿佛多修剪那么一刀都会破坏它整体的美感,让它变得毫无意义。 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书法画卷,一定都是些当代或者前代大家的作品,放在和平时代,这随随便便一张画或者一幅字都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没有金银器具,没有珠光宝气,但是随随便便一样东西的价值都不会比金银珠宝便宜。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整座孔府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奢华都奢华的很有内涵。 但是那又能如何呢? 苏咏霖可不是一个客人,而是以一个征服者的身份来到这里的,这里的一切,在现在,可以说已经属于他。 而孔氏众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得以生存,他一个不高兴,想要杀掉谁,就算之后苏咏霖需要付出代价,他们也的确是现在就会死。 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不划算,所以他们坚决不做。 于是苏咏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堂客厅的首位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孔拯和孔摠两兄弟,摇头叹息。 “好言好语不听,非要和我打,打赢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打输了,你们让我怎么办?我也很难办啊!” 孔拯面色灰败,孔摠低头叹息。 他们的身份尊贵——也仅仅只是身份尊贵而已。 真要是苏咏霖混不吝下令杀了他们,他们也是哭都没地方哭。 只是一刀子的事情而已。 而他们现在确定苏咏霖武力强悍,本身也是个混不吝的大胆之辈,所以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能等待他的发落。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孔氏素来都是识时务者的典范,可为什么这一次你们却栽了呢?是感觉光复军是一群叛军,并不能击败金军夺取天下吗? 须知凡事无绝对,你们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往往真的会发生,而你们觉得会发生的事情,可能又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呐!” 孔拯和孔摠不说话。 “你们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但是你们更应该考虑一下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变通都不懂,可不要被渴死吗? 曲阜是孔圣人的家乡,天下文脉,所有读书人都很向往这里,把这里看作圣地,所以,我本不想攻打曲阜,是你们逼着我打的。” 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孔拯和孔摠面前,审视着他们。 “被刀架在脖子的感觉就真的那么好吗?” 孔拯不说话。 孔摠却抬起了头。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并不好,但是刀也并不能办到所有的事情!阁下看起来很年轻,谈吐不凡,应该是读过书的,所以更应该知道曲阜孔氏意味着什么。” 苏咏霖“哦”了一声,看向了孔摠。 “对,我知道,我不仅读过书,读的还很好,差点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当然不是在金国,是在南边宋国,我原先是宋人。” 孔摠一愣,孔拯惊讶的抬起头看向苏咏霖,周围孔氏老老小小们也惊讶的看了过来。 “我的祖父是山东人,靖康年,因为不甘受辱,所以跟随宋廷南下,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只为北伐恢复山河,他曾跟随岳飞将军北伐,岳将军含冤去世之后,他出任过州刺史的职位。” 苏咏霖稍微说了一下家世,便笑道:“所以严格来说,我虽然现在是一个反贼,但是曾经也是个官宦子弟,官场上该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一百七十五 你的一切不单单是你的!更是孔氏的! 得知苏咏霖原先是南宋的官宦子弟,出身不错,也曾读书,孔氏众人就更惊讶了。 “你……” 孔拯情不自禁的指着苏咏霖,脑补了一出大戏,一出相当狗血的大戏。 “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到金国来……难不成是赵官家的命令?要覆灭北宗吗?” “啊?” 苏咏霖一愣:“你为什么觉得这会是赵官家的命令?这和赵官家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觉得那个赵官家会有胆子让我来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吗?那难道是南宗主导的?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孔拯有些愤怒了。 “不是,这和南宗有什么关系?你这颗脑袋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苏咏霖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北上?” “因为我不相信赵官家能光复中原,能恢复故土,我不信,所以我要自己来,岳将军的事情告诉了我,靠宋国北伐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想北伐,只能靠我自己。” 苏咏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懂吗?靠我自己,不靠任何人,我要靠我自己拿下中原,拿下燕云,收复长城,把金人驱逐!在此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他任何影响!” 孔拯和孔摠都愣住了。 孔家的老老小小们也差不多都愣在当场。 听一个反贼诉说自己心中的大计,怎么听怎么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可这偏偏就是真实的。 这个反贼刚刚攻下了曲阜,证实了他的武力有一定的水准。 虽然孔氏众人依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反贼能驱逐金人,但是总感觉他的出现很让人意外。 岳飞死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要驱逐金人恢复中原了。 大家都默认了接受了金国对中原的统治,接受了异族人的统治,而渐渐放弃了使用武力推翻金国的统治。 只要他们尊奉儒家治国理念,采用科举和地主阶级的读书人们分享权力,那么一切都好说。 什么民族情感都比不上权力和利益来的实在,只要他们可以继续当官,继续把持权力,谁当皇帝并不重要。 而这个年轻的反贼,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驱逐金人,光复中原呢? “你们当然可以不信,倒不如说你们如果相信,那肯定是假的,是在骗我,我是不信的。” 苏咏霖环视着孔府中的老老小小们,开口道:“但是你们必须要做出一种假设,拥兵数万的我,成功了,你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的存在,哪怕它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却也是可能的,不是吗?” 老老小小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出言,只把目光投向了衍圣公兄弟两人。 孔拯望着苏咏霖的面容,后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孔摠。 “摠弟,要不然,你来做这个县令吧。” “啊?” 一旁的孔摠一愣,压根儿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问道:“我来做?” “对,你来做。” 孔拯握住了孔摠的手:“你是我的弟弟,你来做这个县令,也是孔家人担任县令!” 孔拯又把目光投向了苏咏霖。 “苏将军,这样可以吗?摠弟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同胞兄弟,他来做曲阜县令,应该也可以,是吗?” 苏咏霖倒是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准确的说,他最开始只是想恶心一把孔氏,纯粹看他们不爽,想教训他们一下,结果没想到孔拯还真就跟他蹬鼻子上脸了。 这能忍? 他决定动用一些资源收拾孔氏。 现在资源消耗了,兵力也有了略微的损失,当然要从孔氏身上获得收益弥补损失,不然就是白打了。 但是他也不认为孔拯会答应出任曲阜县令,因为衍圣公和曲阜县令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很难说让他答应。 而苏咏霖当然也不会在现在杀了孔拯灭了孔氏,那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苏咏霖心理预期的目标是讹孔氏一笔。 他认为孔氏肯定不会答应出任胜捷军的官职,所以退而求其次,狠狠地刮一块油水下来,既然自己退了一步,孔氏自然也会答应这件事情。 这一块油水可以让自己吃的美美的,一口气把这些天为了孔氏耽误的损失都弥补回来。 然后就当孔氏不存在,反正他们不能从军事层面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不知为何,孔拯却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孔摠虽然不是衍圣公,但是却是孔拯的弟弟,孔氏核心集团当中一员,身份绝对不一般。 这样的人出任他胜捷军控制区域当中的曲阜县令一职,象征性意义就非常广大了。 所以别说孔摠和孔氏老老小小们愣住,苏咏霖也没太反应过来。 “兄长,我?做曲阜县令?你认真的?” “认真的,摠弟,这个职责只有你能担当,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情。” 这样说着,孔拯又看向了苏咏霖:“苏将军,你以为呢?” “我……” 苏咏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衍圣公不愿放弃大位,倒也是人之常情,令弟若愿出任曲阜县令,我以为,并非不可。” 孔拯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 “好,苏将军,那我等便约定了,由孔摠出任曲阜县令,听从将军的训令。” “甚好。” 苏咏霖点头认可。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节问题,孔拯很上路子的表示愿意赔偿胜捷军的损失,出一大笔钱和粮食来犒劳军队,让苏咏霖的胃口得到了满足。 他发现孔氏认清现实之后的种种举动非常符合一个征服者的心理预期,能很好地满足征服者的需求。 不得不说,孔氏能生存那么久,不单单是名声大关系硬那么简单。 作为征服者,苏咏霖无需对城中数百名因为战争而死的死者和受到损伤的伤者负任何责任,这是孔氏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所以他尽管把这里的善后事物交给了孔摠。 这位由他颁布任命任命的曲阜县令。 孔摠的表情一直都不轻松,送别苏咏霖之后就更是如此。 他送走了苏咏霖和胜捷军,目睹他们往西去,并且也没有见他们留下军队“守城”,等于还是把曲阜交给了孔氏。 对于此,孔摠倒是略有些宽心,可随之而来的紧张让他难以自持。 “兄长,你到底在想什么?让我做曲阜县令,把我推出去满足这些反贼的需求,等天子来问罪,再把我推出去顶罪?你我血脉亲近,我事事以你为主,你怎能如此待我?” 孔摠怒气冲冲地来到孔拯面前,情绪非常激动。 孔拯倒是显得颇为冷静,和之前那很刚的模样判若两人。 “激动会让你失去理智,我吃过亏了,你还想再吃一次吗?” 孔摠一愣。 “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叫做苏咏霖的将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的所作所为,超乎常理,让我不由得担心未来究竟会不会顺着我们之前的预测那样发展。” “这就是你让我身陷险境的原因?” 孔摠满脑袋问号,随后满脸紧张,低吼道:“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兄长,我可是犯了对大金天子来说要命的死罪啊!死罪啊!” “你不这样做今日孔氏就要有人殉难!” 孔拯生气了,一拍桌子道:“身为孔氏子孙,自幼享受荣华富贵,那就要随时做好为了孔氏付出一切的准备!你的一切不单单是你的!更是孔氏的! 你都那么大人了,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孔氏花费那么多的心思把你养大,让你成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反哺孔氏!你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你明白不明白?!” “我……” 孔摠顿时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孔拯的话说的不假,身为孔氏子孙,自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成长,享受如此优厚待遇,自然要在长成之后为了孔氏的生存安稳而努力奋斗,尽可能的让孔氏不要面临那么多危险。 必要的时候,奉献自己也要让孔氏存续下去,这就是宗族。 而作为宗族的族长,孔拯拥有这个支配族人的权力。 族人不得反抗、悖逆。 “这不是可以让你和孔氏商量的事情,这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 孔拯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余地,让孔摠相当的无奈。 “若有孔氏,要我孔摠有何用?若无孔氏,孔摠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兄长,我懂了。” 说完,孔摠叹了口气,缓缓退出了孔拯的房间。 一百七十五 光复军的政治正确 苏咏霖解决掉了曲阜县的事情,整个兖州也基本上解决完毕,磁阳县和宁阳县都在之前被胜捷军攻克、占据。 宁阳县令投降,所以没有死,依然担任宁阳县令,坐着原先的事情,生活没什么改变。 磁阳县令也选择了投降,现在还是磁阳县令,也做着原先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基本上可以说整个东平府和兖州的政治生态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除了原先被女真人占据的土地转为胜捷军直接控制之外。 然而这变化明面上看来属于经济变动,也就是土地所有权的转让。 经济上的变动并不惹人注目,因为人们关注的大部分还是政治上的变动。 而政治上没什么变动。 官员投降,则继续留任。 官员不降,那就当成上等人拉出去批斗,教育士兵、农民,公审之,然后杀掉,作为威慑官员的手段。 接着选任当地比较有名望可以服众的长者担任官职。 这些人要么在经济上支援胜捷军,给胜捷军提供大量粮食、钱财作为军需,要么在军事上拉起一支队伍服从苏咏霖的指挥 可以说都是光复军这个大壳子内的自己人,所以得到了苏咏霖的奖励。 而那些没有及时跟从光复军或者对光复军有疑虑的,则被苏咏霖冷遇,就算金军主力崩溃之后加倍送钱送粮食犒军也不能进入权力核心,而要徘徊于其外。 要是让这些后来者居上了,先来者会怎么看待苏咏霖和他的政权呢? 所以必须要让他们承担没有及时投靠光复军的代价,为此付出一些东西。 苏咏霖以此拉拢一部分地主乡绅,提升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权势,利用他们去打压另外一部分地主乡绅,使他们内部不和。 他们的眼睛盯着县中州内的高层权力,所以胜捷军往村庄内派遣指导员的事情也没什么人在意。 在意的只有苏咏霖和指导司主簿田珪子。 田珪子在当前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指导人才的方面,具体事务都交给两个郎中去统筹安排,他自己日以继夜的安排好手给新人补习,甚至自己亲自上阵。 他把苏咏霖的思想编纂成课本,专门在指导司内部组建了几个补习班,专门给选定的新人补习,让他们加快速度学习思想,在初步解放思想的同时,掌握可以把思想贯彻落实的方法论。 他作为补习班的讲师现身说法,还把一些做出成绩的指导员拉来给新人讲课,然后让新人们纷纷上台给刚刚俘获的签军、民夫们讲话,一起开展诉苦大会,回忆过去的悲惨生活,展望未来的美好人生。 通过诉苦大会培养新的指导员人才,然后把这些人才源源不断的输入被胜捷军掌握的村庄,发动农民建立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可以被胜捷军依靠的一股力量。 只要他们可以被组织起来,他们就能办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通过这样的方式,数次战斗之后,胜捷军直接掌控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多。 在济南府、淄州、泰安州、东平府和兖州五州府之内,光是目前被胜捷军直接控制的人口统计数目就超过了八十万。 而东平府尚未全部被攻取,如果东平府也被全部控制住,这个数字还能往上涨。 届时被胜捷军直接控制的人口就能超过一百万,且可以结成相当有动员能力的社会组织。 这将在之后的战争之中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而随着控制村庄的增加,苏咏霖感觉直接管理这些村庄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开始思考进一步设立村庄农会上级组织的事情,用以减轻胜捷军总部的压力。 总不能让胜捷军总部直接管理数量如此巨大的村庄农会,设立上级组织用来减轻行政压力的事情也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而在更加硬核的军事实力方面,苏咏霖也在抓紧扩军。 这一场大作战下来,胜捷军一共俘获了超过一万人的俘虏。 经过诉苦大会之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俘虏愿意加入胜捷军,五大主力团的兵力再次得到了扩充,胜捷军的总兵力已经接近三万。 除了俘虏之外,苏咏霖也积极在村庄内动员壮丁加入胜捷军,预计把胜捷军的总兵力增加至三万人,然后开始一波集中集训,并且用东平府战场做最好的练兵场。 攻城略地、招兵买马和练兵集训几乎在同一时刻同时展开,事情非常多。 苏咏霖倒也不是很想做一个触手怪,主要是时间太紧张了。 为了赶在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之前把底子打好,并且进一步北上占据先机,他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办事。 这一段时间苏咏霖可以说是过上了零零七的生活。 没有休息,睁开眼睛就是工作,闭上眼睛就是睡觉,累到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思考,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整个人都快变成了机械的工具人。 他处理五州之地的政治问题,军事问题,还有经济问题,各方面的问题都需要他来协调,他来处置。 大权在握的感觉很好,但是真的也非常累,苏咏霖感觉自己的理政能力在这一段时间内有了非常巨大的飞跃,感觉自己都不太像是自己了。 压力催人进步啊…… 军事建设就不说了,帮手很多。 经济建设也不说了,帮手也不少,苏长生那边甚至搞定了和姚宏放的合作,让胜捷军拥有的大量珍宝古玩有了变现的渠道,这让胜捷军的军费问题有了改善的契机。 最重要的还是政治方面的问题。 因为苏咏霖采用两套班子行政的方式,新农村就不说了,新农村之外的传统地区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 在当前以民族矛盾为主要矛盾的光复军大起义之中,需要讲究的政治正确是民族矛盾。 对女真人的反抗和仇恨是光复军这个鱼龙混杂的大团体在观念上的最大公约数。 大家都是为了反抗女真人的残暴统治而奋起抗争的,不接受女真人的投降是当前状态下的常态,也是光复军最大的政治正确。 苏咏霖不会违背。 所以在处理旧官僚问题的时候,苏咏霖把女真官僚一刀切,全部干掉,女真军官一刀切,全部干掉。 只有那些大头兵得以存活,但是也要在诉苦大会和危险矿洞的无限炼狱之中无限轮回,度过痛苦的时光,然后走向死亡。 而与之相对的,非女真人族裔的投降则是可以接受的。 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奚人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们组成了胜捷军控制之下的新官僚团体。 一个没有女真人的官僚团体。 尽管绝大部分还是原先的金国官僚,但是没办法,苏咏霖还没有培养出合格的县级行政人才,当下能维持【胜捷军——新农村】这个二元行政状态就挺不错了。 只有当农会的上级组织建设起来并且成功运行之后,才能说胜捷军组织已经有了相当的行政管理经验。 而在官府和地主乡绅的双重挤压之下,通过抢夺女真人的原有利益,把这部分土地人口变为他的基本盘,这种事情也只有在金国才能办到。 这要是在南宋,不是和官府开战,就是和地主乡绅硬碰硬,然后被打的头破血流。 只有在金国可以利用民族矛盾浑水摸鱼,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民族主义领导者,利用民族主义糅合大部分的反抗力量,一起对付金国。 所以苏咏霖暂时不能明目张胆地侵犯旧官僚和地主乡绅的利益,他需要展现一个除了女真人都可以商量接受的领导人形象,以此团结大多数人。 所以苏咏霖选择立刻把徒单京杀了,但是没有立刻杀了原先的东平府尹耶律成辉,而是尝试招降他。 一百七十六 耶律成辉并不想造反 领兵抵达东平府须城县之后,苏咏霖下令召开公审大会,当着数万人的面处决了徒单京。 徒单京根本想不到他会被造反的叛军捉住、杀掉。 他是皇帝相信的人,他可以直达天听,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权力也非常大。 他从不认为他会死在叛乱者的手上。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死在了叛乱者的手上。 叛乱者把他押到高台之上,在断头台上取走了他的性命。 当时耶律成辉就在一旁旁观,脸色惨白,当他看到徒单京的一颗大脑袋轰然落地的时候,他非常恐惧。 显然,这帮叛军就算最终会被毁灭,眼下还是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家人。 徒单京身边的家人都被一并处决了,一家老小满门被处决,谁也没有活下来,而对于他来说,他也不仅仅是他自己,也有家人。 于是当苏咏霖准备招降他的时候,耶律成辉在精神上的抵抗还是比较微弱的,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惊喜。 只是,徒单京被杀了,他却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然后苏咏霖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反抗金廷,反抗的是女真人,你是契丹人,不是女真人,所以我不是很想杀你,如果你愿意投降,我很愿意用你一起反金,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我的确是契丹人,但是我也是金国的官员。”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我曾经调兵遣将进攻光复军,你不会因此感到愤恨吗?” 苏咏霖笑了笑。 “耶律成辉,我问你,大辽的灭亡,你会感到痛惜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大辽做对了某件事情或者击溃了某一支敌人,应该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耶律成辉沉默了一会儿。 “并非没有想过。” “对吧,金人灭宋之前,是先把辽给灭了的,偌大的辽国被金国给灭了,很多辽人沦为奴隶,你的先辈应该是及时投降了,所以才得到了一定的地位,但是说真的,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 别的不说,单说很多辽国贵女被送到洗衣院里供女真贵族当成玩物一样赏玩,这对你来说真的就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感到耻辱吗?多少契丹人被女真人当牛做马一样对待,你真的毫不在乎吗?” 耶律成辉低下头想了想。 不爽当然是不太爽,但是真要说多在乎,倒也不至于。 因为他的生活依然是荣华富贵,依然是大权在握,钱要多少有多少,女人也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些人被女真人怎么对待怎么处置,对他而言,问题不大。 只是平素里有些苦闷罢了。 苦闷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些女真人喜欢欺负人,而自己一个契丹人,底气不是很足,面对那些女真高官的仗势欺人,他只能忍气吞声。 他更多的不满来自于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对于被欺负的不满,甚至是对于自己契丹人身份的不满,倒不是说对辽国有多少感情。 要是为了这种不满而造金国的反,那远远不止于。 可要是金国遭了大难自身难保,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送金国一程也不是不可以的选择,因为说起忠诚,的确没有多少,他更在意自己。 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这种话他并不敢明确的对苏咏霖说出来。 “对故国,我也是多有怀念,对女真人之凌虐,我也是相当不满。” 他只能这样说。 “但是这种不满并不足以让你奋起反抗,恢复故国,对不对?”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他。 耶律成辉一愣,不敢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其实也难怪,你这样的官员我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我招降那些汉人官员的时候,他们也有不少对我破口大骂、宁肯死掉也不要跟随我的人。 一开始我很奇怪,为什么身为汉人,他们却要为女真人的皇帝效忠,后来我明白了,这跟汉人还是女真人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官员,而我是个反贼。” 苏咏霖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坦诚让耶律成辉心里一松。 “将军所言……很有道理。” 苏咏霖大笑。 “那是自然的,而且我想着,如果此时此刻发生了契丹人为主的起事,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不是激动,不是感觉大辽有复国之望,而是担心女真皇帝会不会怀疑你跟造反有关。 你甚至很愿意亲自平定这场叛乱以证明你和此事无关,用契丹人的血来证明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来证明你对金国的忠心。” 耶律成辉更惊讶了。 这个人,怎么能把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他当然不会觉得那是大辽复国有望,而是会感到惊恐,担心皇帝会怀疑他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从而威胁到他的生命。 若有必要,他当然也很愿意亲自平定叛乱来证明自己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自己是纯粹的大金忠臣。 至于对方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根本不重要,完全不值得他考虑,他只求能杀的更多,建立更大的功业,这样就能真正被皇帝接纳了,从而享受到高人一等的权势和地位。 “将军所言……不假。” 话说到这个份上,继续伪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也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啊,我并没有觉得你会为了契丹人的遭遇而造反,你的日子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要造反呢?” 苏咏霖坐在了耶律成辉面前:“我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金国皇帝对汉人不好而造反的,但是我觉得我的造反还是很有必要的,并且我以为我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低。” “何以见得?” 把话说开之后,耶律成辉对苏咏霖的说法有了兴趣。 “因为我找到了金国的很多弱点。” 苏咏霖伸出一根手指:“小族临大国,虽然有强横武力,到底人口不足,对数千万契丹人、汉人其实相当无力和警惕,他们也想做到很多事情,奈何他们就是不能彻底信任汉人和契丹人。” 耶律成辉低下头想了想,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金国官僚体系之中对汉人和契丹人等不属于女真人的官僚是有诸多限制的,不管是任职还是官职升迁,都受到隐形的限制和歧视。 比如女真人可以用更少的年限做到更高的官职或者实权官职,这些官职甚至只对女真人开放,汉人和契丹人则要用更多的年限去竞争极少数一些还能算掌握实权的官职。 他们就卷起来了。 而这一点,大家都不是傻子,诸多汉人官僚和契丹人官僚都对此感到不满。 可是这种不满,不足以激起他们对金国的反抗。甚至对于某些内卷大师来说,还能激起他们本身对汉人或者契丹人身份的不满和强烈的不认同。 你说他们是汉人或者契丹人,他们则会大怒,反唇相讥——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所以这群人其实挺可怜的。 苏咏霖就从这一点着手。 “既然没有信任,那就很难说能融为一体,不能融为一体,始终保持隔阂,又怎么能长治久安呢?靠着强横武力维持统治,可武力总有衰弱的时候,一旦武力衰弱,则不是亡于内忧,就是亡于外患。” 苏咏霖这样一说,引起了耶律成辉的不赞同。 “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武力衰弱,如果依然可以保持武力,则金国自然可以维持住,将军如何认为现在金国的武力已然衰弱了呢?在我看来,金国的武力依然强横。 山东军队的确已经腐朽不堪,但是金国并非没有真正的精锐,将军千万不要认为打败了山东的军队就觉得金国军队全都是如此的腐朽不堪,金国边防铁骑之强悍,绝非轻易可以打败。” 一百七十七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击败金国主力?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表示认可,并不反对。 因为事实如此。 “我从不认为金国的武力已经衰弱到不能维持金国的存在,相反,我认为他们还远远没有衰弱到那个地步。” 苏咏霖这样说,耶律成辉就更加疑惑了。 “那将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起事?” “因为我活在现在啊,要是我晚出生几十年,肯定就会比现在造反要容易一点,至少金国人的武力一定比现在还要弱一些。” 苏咏霖笑了出来,而耶律成辉直接愣住。 笑了一阵子,苏咏霖摆了摆手。 “开个玩笑,因为金国的武力的确衰弱了,从当初横扫大辽大宋两大国,自号满万不可敌,到现在被我们一群刚刚起事五个月的叛军打到全军覆没的地步,阁下难道觉得他们的武力没有衰弱吗?” 耶律成辉想了想,确实如此。 “的确如将军所说,金国的武力的确衰弱了,但是将军也说了,他们并未衰弱到无法维持金国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相对于宋国而言,依然是比较强的那一边。” “是,没有强大外力介入的情况下,金国还能维持,但是如果有了强大的外力介入呢?” 苏咏霖看着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也看着苏咏霖。 “所谓强大外力,难道就是将军?” “我不行吗?阁下可是我的阶下囚,整个山东都要被光复军占据,光复军已经并不弱小了。” “相对金国来说,还不够。” 耶律成辉果断摇头:“光复军只是占据了山东一地,可是金国还有整个中原、燕云之地,以及辽东,国土庞大,国力雄厚,天子一声令下,举国动员,四五十万大军不是难事。 到那个时候,面对金国几十万大军之迅猛攻势,将军还敢说自己可以取胜吗?那可是数十万大军,还会有数万精锐铁骑,将军可以与之对抗吗?就凭着山东这无险可守的地势?” 苏咏霖摇了摇头。 “当初袁绍以河北大军大举南下,兵力超过曹操数倍,没多少人认为曹操可以取胜,可是曹操就是取胜了,后来还一路反推回去,攻占了河北,成为最强的诸侯。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之后,曹操以大军南下荆州、江东,也同样没有人认为孙权刘备可以获胜,但是他们还是获胜了,分别建立孙吴,季汉,与中原鼎立。” 耶律成辉不这样认为。 “那是个例,不足以说明大势,自古以来用兵都是兵力多者占优势,兵力少者险象环生,曹操和孙刘之胜有其偶然性,不足以为惯例,将军难道以为以弱胜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可是这至少说明并不是兵力多就一定可以取胜。” 苏咏霖开口道:“当初秦之苻坚一样以数十万大军南下,晋以八万北府兵迎击之,取得胜利,不也是如此吗?兵力多未必就占尽优势,内部纷争有些时候会比敌人更可怕。” “曹操有人和、雄才,孙刘与晋国有人和、地利,将军有什么?” 耶律成辉反问苏咏霖。 苏咏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我除了没有地利,其他的我都有。” “何以见得?” 耶律成辉询问:“雄才且不论,人和与天时,将军皆有之?不见得吧?” “难道不是吗?” 苏咏霖开口道:“完颜亮屠戮皇亲宗室,把皇亲国戚大规模屠戮,杀戮成性,天下震怖,天下人的确怕他了,可是有怕就有怒,他这样凶残的杀戮,谁知道之后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人人都如此害怕,人人都如此惊恐,谁又能不计一切全心全意为他出力、效忠呢?就如同你们,遇到事情不是第一时间上报,而是想方设法的隐瞒,渐渐促成光复军之大胜,这不就是失去人和的体现吗?” 苏咏霖这话说得耶律成辉有点郁闷,低下头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这个事情确实很丢人,他们为了活命,各种隐瞒消息不让完颜亮知道,以为自己就可以解决,结果现在沦为阶下囚。 苏咏霖说起来,耶律成辉也是无言以对。 于是苏咏霖的论据就更能站住脚了。 “他不能团结部下镇压反抗,而反抗者却能万众一心应对暴政,这是我之所以可以拥有人和的原因。” 苏咏霖接着说道:“再说天时,近年来,蝗灾、水灾、旱灾不断,流民遍地,饿殍遍野,当此时,完颜亮不仅不赈济,还继续横征暴敛,推行括地之策,逼得百姓没有活路。 百姓没有活路,又不想饿死,那么只能造反,都不用我怎么煽动,他们直接就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完颜亮用不得,我能用得,这难道不是天时吗?” 耶律成辉还是不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苏咏霖说完,看向了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沉默片刻,默默摇了摇头。 “将军所言句句属实,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依然不认为将军能够击败金国主力,如果将军不能击败金国主力,那么一切都是空谈,除非将军击败金国主力,则大有可为。” “我当然知道不能击败金国主力则一切都是空谈。” “那么将军打算如何击败金国主力?” 耶律成辉抬起头看着苏咏霖:“金国天子一声令下,中原、燕云、辽东之正兵立刻聚集,各地官府奉命,则立刻签发签军参军,不多时,可得数十万大军,将军如何对之?” 苏咏霖笑了笑。 “数十万大军?其中真正可以用来战场争锋的女真正兵又有多少?大部分都只是临时签发的汉人壮丁,战斗力几何?我和他们打过仗,你签发过他们,他们究竟有什么战斗力,你我还不清楚吗?” 耶律成辉有点尴尬。 “就算只是壮声势,也不是将军可以对抗的,数十万签军本身只要存在,就是极为可怕的战斗力,将军再神勇,难道能以一当十?”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乖乖在这里等着完颜亮来打我?” 苏咏霖在耶律成辉诧异的注视下伸手指向北方:“不用他来,我先过去。” “过去?” 耶律成辉感觉苏咏霖在说笑话,居然笑了出来,笑道:“将军难道打算以区区两三万兵力北伐中都,覆灭金国?将军麾下士卒莫不是天兵天将,力大无穷且刀枪不入? 若将军之兵都是天兵天将,别说金国,宋国、夏国还有大理国加在一起,都远不是将军的对手,将军可以纵横天下,毫无顾忌!” “谁说我只用两三万兵力北伐?谁说我只有两三万兵力可以北伐?还有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北伐?” “啊?” 耶律成辉更加迷糊:“将军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你以为光复军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从无到有,从一万多人发展到将近二十万人,靠的是什么?是金国暴政带来的压榨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你不懂,你不知道人们畏惧金廷的时候,也在憎恨着金廷,你不知道那些表面恭顺的人到底多想让完颜亮去死,你不知道我大军一到究竟可以促成多少人跟我一起造反。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听我的号令,起兵跟我一起造反,只要愿意起兵造反,都可以当官,县令,刺史,高官显贵,只要跟我一起造反,全都可以得到。 我一万人过去,每攻下一个县都会有更多的人跟随我,反抗势力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人会越来越多,到最后,会形成声势极为浩大的反抗狂潮!” 一百七十八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耶律成辉被苏咏霖描绘的这一幕吓得很厉害。 他感觉到如果这一幕真的变成真的,那么金国真的很危险。 到处都是起义者,到处都是造反的武装团体,单说兵分几路去应对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皇帝完颜亮固然英明神武,但是眼下金国人才凋零,能撑起场面的名将根本也没有几个。 完颜亮杀戮过甚,闹得金国统治集团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面对这些犀利的起事者,金国又该如何应对呢? 一时慌乱之后,耶律成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又能如何?不说能不能如此顺利,单说你这边就算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一旦战事不利,立刻就会溃败、惨遭屠戮,根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若不能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统一号令,是不能和真正的大军作战的,而将军又不把这些人整合在一起,让他们各自为政,只会被朝廷大军各个击破! 朝廷大军会大肆屠戮这些造反者,把敢于抵抗的全部杀光,这些人的宗族、追随者会全部死于非命,中原再也没有敢于抵抗金国的人,将军千万不要以为金国天子不敢这样做!” “这……似乎是个问题,但是,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苏咏霖忽然露出了耶律成辉怎么看也看不懂的笑容。 “啊?” 耶律成辉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很糟糕的事情吗? 自己的追随者被全部干掉,被屠戮,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敢反抗…… 苏咏霖笑了一阵,便收起了笑容。 “我的意思是,造反的人多了,就算战斗力微弱,但是只要数量大,一样派的上用场,可以消耗金军兵力,可以分散金军兵力,还能给他们巨大的后勤压力,更重要的是……” 苏咏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跟着我造反了,就不会再被金国签发了,这是人力之争,也是人心之争,造反的人越多,金国可以利用的人力和物资就越少,我这边的助力就越大。 只要他们不成为金国的助力,那么就可以算作是我的助力,只要金国不能调遣这些人力物力对付我,我就能反过来利用这些人力物力对付金国,这就是我的办法!” 耶律成辉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尽快的平复下来。 “将军的设想很好,但是不会那么容易的,绝对不会那么容易,一定会有很多问题发生。” “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要迎难而上!和金贼不死不休!你就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成功的!” 苏咏霖一声断喝,吓得耶律成辉一个激灵。 “当今天子智计非凡,手腕强硬,绝非南朝皇帝可以相比!将军不要小觑天下英雄!” 他只能搬出这种话来自我安慰。 但是苏咏霖还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是啊,赵官家要是有完颜亮十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至于处处退缩,缩到了这个地步了。” 虽然如此,苏咏霖也不会认怂。 “但是我和赵官家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我才离开南朝,来到这里造反!我已经有了必死之决心,哪怕被金贼五马分尸,我也绝不后退!” 苏咏霖面色狠厉,厉声道:“耶律成辉,现在,我不杀你,也允许你不投降,但是当契丹人集体起事造反时,我需要你成为我和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什么?契丹人起事?” 耶律成辉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契丹人会起事?契丹人为什么要起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策动的?你怎么可能策动?” “你别误会,我没那么神通广大。” 苏咏霖连忙否认,又说道:“但是我会推波助澜,更会合纵连横,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大家一起反金,你看着好了,看着我是怎么把这貌似强大的金国搅得天翻地覆的!” 说完,苏咏霖转身离开了关押耶律成辉的牢房。 留下耶律成辉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皱眉苦思。 他不知道苏咏霖的胆子为什么那么大,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敢做,行事作风天马行空,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并且能想出什么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这样的事情要是真的让他做了,还做成了,大金国可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完颜亮扛得过去吗? 别人不知道,耶律成辉可是清楚金国朝廷内部对完颜亮不满的人大有人在,而宗室内对完颜亮感到不满的人就更多了。 他杀戮宗室太过火,埋下了很多仇怨的种子,现在还好说,苏咏霖要真是搞成了什么举世皆反的战略,难保完颜亮不会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从而整个金国都会摇摇欲坠。 真要到了那种情况,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做苏咏霖和契丹人之间的桥梁? 虽然说契丹人的身份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就和徒单京一样被杀掉,但是耶律成辉的契丹人认同并不太强烈,他更加认同自己的权势和地位,除此之外兴致缺缺。 但是如果金国不行了,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就很有必要找个出路,好让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得到延续。 这个比较重要。 如果真的,真的如同苏咏霖所说的那样,完颜亮和金国终将败亡,那么耶律成辉也不会死忠于完颜亮。 哪怕完颜亮是第一个愿意在相当程度上重用汉人和契丹人的女真皇帝。 耶律成辉在利益上的立场相当清晰。 这一点,苏咏霖当然也清楚,所以他并未急着让耶律成辉加入他的阵营。 倒不如说等时机到了,耶律成辉自己会赶不及的加入他的阵营。 不只是耶律成辉,还有很多其他正在观望的人们,那些不同与普通地主豪强的,真正有政治视野的士人们,他们也正在观望局势。 孔氏的投资主要还是被苏咏霖用武力胁迫的,大部分具备政治视野的人并没有那么看好苏咏霖,他们总感觉苏咏霖会覆亡。 那么苏咏霖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强大。 从八月中下旬开始,苏咏霖就大规模调动刚刚整编完毕的军队在东平府内纵横驰骋,攻城拔寨,九月上旬就已经平定东平府全境。 东平府内的女真官员、士卒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几乎被苏咏霖全部歼灭,依靠这一段时间的夺城战、野战,苏咏霖很好地锻炼了新兵们,几乎所有新兵都被投入战场,尽力了至少一次战斗。 五大主力团轮番上阵,老兵带着新兵们在战场上重温在军营内学到的知识,磨炼战阵之术,新任军官们也在战场上精进自己的指挥能力,不断的成长着。 苏咏霖通过战功战绩不断提拔优秀的新人担任军官,充实基层军官队伍,在很短的时间内很好地整合了胜捷军的组织程度。 而在这段时间内,苏咏霖也给了辛弃疾所率领的重步兵精锐赤斧营一些战斗的机会。 一百七十九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这一轮大战之中,因为训练的原因,辛弃疾都在率领人数只有三百人的赤斧营进行集训,没有参与进去。 面对全军各团各营都立下战功的情况,辛弃疾非常不甘心,于是请求苏咏霖给他一些战斗的机会。 “全军各营都有和金贼交手,唯独赤斧营没有,这不利于赤斧营精锐之成长,愿将军给赤斧营一个机会。” 辛弃疾数次向苏咏霖主动请战。 重斧部队的战斗主要是针对骑兵的,而金军主力覆灭之后,剩下的骑兵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数千匹战马武装了三千虎贲营骑兵,在整体上已经占据了骑兵上的优势,目前山东境内的任何一支金军骑兵都不会比胜捷军骑兵更多。 于是苏咏霖就开始放心大胆的让虎贲营骑兵们纵横驰骋,和人数上不占优势的金军残余骑兵对攻,用战场和真实的战斗让胜捷军骑兵加速成熟,尽快成长。 这样来的确很容易造成士兵的折损,但是能活下来的都是高生存率的优秀士兵,是拥有成为精锐骑兵潜质的优秀人才。 而且以多欺少的情况下,胜捷军骑兵屡战屡胜,金军骑兵屡屡惨败,机动力上完全不是胜捷军的对手。 因为这个情况,苏咏霖只能安排重斧部队跟着步军一起和金军步军对战,双方正面交手,军阵对拼。 临阵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赤斧营也好,辛弃疾本人也好,这个机会,苏咏霖当然会给。 于是双方军阵对拼的时候,重斧军穿着厚实的重甲在阵内待机,等时机一到,他们就挥着大斧就冲上前开无双,在金军军阵内大开杀戒。 还真别说,身着重甲的赤斧营士兵就像是人肉坦克一样,威力十分恐怖,几乎立刻就能把金军军阵撕个大口子出来,直接搅乱他们的阵型。 赤斧营身后的步兵们会立刻跟上,彻底撕裂金军军阵,使之溃散,后方骑兵趁势压上,三下五除二就能歼灭金军,效果极佳。 一来二去,东平府的金军再也不敢出战,只敢龟缩在城池里固守。 面对这种情况,苏咏霖一面诱降一面强攻,既锻炼了军队的攻坚能力,也成功拿下了城池。 东平府顺利拿下,女真人全部肃清,胜捷军三万人整编计划到这里为止也全部完成。 除了三万胜捷军之外,苏咏霖还能指挥五万人左右的地主武装,他们也听从苏咏霖的指挥,本地开战的话苏咏霖能策动至少八万人的兵力和金军对战。 但是若要继续北上执行新的战略,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胜捷军了,在那种情况下这些未经完整训练的地主武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也只有守卫家园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苏咏霖打算把胜捷军带出去,在新的天地展开进攻,并且大力宣传,引起更多人的群起反抗,掀起一轮大起义的浪潮。 关于这个计划,苏咏霖也通知了孙子义,孙子义表示赞成。 孙子义在之前那场金军反击战之中全程没有参战。 当然不是他不想参战,而是苏咏霖的行动速度比较快,孙子义刚刚整顿完军队准备出击支援苏咏霖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孙子义就有点郁闷。 他是真心实意要支援苏咏霖的,因为各种意义上来看苏咏霖都和他是天然的盟友,也是共同制衡赵开山野心的重要朋友,两人必须携手进退,向外出击金国,向内震慑赵开山。 赵开山那个混蛋的一顿骚操作然后打了败仗的事情孙子义也知道了,他幸灾乐祸,同时对苏咏霖不计前嫌前往救援赵开山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写信给苏咏霖,提醒苏咏霖要小心赵开山。 他要苏咏霖多长几个心眼,说赵开山根本不是个会知恩图报的人,他反而会因为你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而忌惮你,甚至背后对你下手。 自从之前那件事情以后,孙子义彻底失去了对赵开山的信任,赵开山做任何事情他都觉得赵开山居心不良,所以他不管要做什么都会留一支预备队随时应付赵开山。 苏咏霖看了信,觉得十分感慨,感到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背叛,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他们注定是陌路人了。 此时此刻,孙子义也在大规模扩军。 他一边扩充自己的嫡系部队神武军,一边接纳地主乡绅武装的投靠,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部队也扩充到了七八万人的规模,打算和苏咏霖一起北伐中原,推翻金廷。 这一次没能帮到苏咏霖,他觉得过意不去,觉得是苏咏霖帮他挡灾了,于是就送了一批粮秣、军械等军用物资去感谢苏咏霖,同时和他商量下一步进攻目标。 苏咏霖很高兴地收下了孙子义的礼物,回信给孙子义,阐述了自己的举世皆反战略,希望孙子义可以和自己一起,两路大军一起北上,把河北搅个天翻地覆。 只要河北有足够的人起来造反,那么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不仅可以让金军无法在河北得到人力和物资的补充,还能给自己这边提供足够的战力帮助。 没有河北山东等广大中原腹地,经过所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就会大大缩减,若是可以把金国主力抵挡在燕云一带,更是能极大地削减金国的战争潜力。 孙子义对此非常认同,于是和苏咏霖约定出兵日期,双方一起出兵。 另外,在对付赵开山的事情上,孙子义也给苏咏霖提了个醒,让他注意留一支兵马坐镇,以免全力出击之后后方不保。 对赵开山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孙子义是完全不相信的,所以孙子义打算留下一万人左右的嫡系部队以随时监视赵开山的行动。 一旦赵开山要搞事情,他们会坚决反击,绝不对给赵开山搞事情的机会。 虽然说眼下赵开山正在集中兵力往西部突击,大有突入大名府路的架势,可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拐弯北上进入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范围内呢? 孙子义让苏咏霖尤其注意防御东平府这个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 对此,苏咏霖也觉得有必要。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咏霖可不要当一个被背刺之后怨天尤人的人,与其背刺之后后悔,不如提早做准备。 于是苏咏霖决定把苏绝和他的部队留下来坐镇。 然后他盘算了一下,感觉留苏绝一个人不太够,可能还要配上能动员各地民兵组织协助军队的指导司要员,于是苏咏霖决定把田珪子也留下来坐镇。 这两人留下来了,苏咏霖想着还要给他们配一双眼睛,让他们不会被蒙蔽。 于是他决定把苏隐的情报部队也留下来一批,在军事、政治和情报方面一起协作,力保后方不失。 除此之外,苏咏霖大宴宾客,大会亲朋,短短的时间内和东平府内愿意和胜捷军合作的大小地主士绅喝酒吃饭来了一轮,基本上和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混了个脸熟,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愿。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做个姿态,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是个性格不错的上司,可以直接接触到,而不是冷冰冰拒绝接触的对象。 这样多多少少增加一些印象分,也会不自觉地提高这些相对独立的地主乡绅们心中的政治倾向。 这样一来,万一赵开山要当一个背后捅刀子的无耻之徒,苏咏霖和胜捷军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他还是希望不要发生这种事情的。 兄弟一场,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和赵开山兵戎相见。 一百八十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说起来,赵开山的转变挺符合苏咏霖的心理预期。 苏咏霖之前就从李啸和陈乔山那儿得知赵开山当了领帅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会摆谱。 他整个人感觉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接触,越来越要别人注意上下尊卑,不能随意接触、冒犯他,有意无意的树立个人的权威和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且听说赵开山正在遴选优秀忠诚的士兵,重组自己的私人卫队。 甚至还有在每一支部队里安排监军的打算。 看起来之前那次反叛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开始向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进行转型,虽然这个转型的过程不那么顺利,但是统治者的壳子他已经拥有了。 虽然壳子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苏咏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只是在他必然灭亡的道路上添加了一个助推器而已。 俗话说得好,当一个团队走下坡路的时候,总要有人踩一脚油门加个速,而赵开山作为团队首领,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这个角色。 光复军的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苏咏霖甚至可以听到那计时的钟表发出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一到,尘归尘土归土,光复军会走向终结,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而苏咏霖并不打算做点什么来挽救光复军,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光复军接下来存在的意义,只是尽可能地捣毁更多的金国官府,消灭更多的金兵,并且持续损耗本地地主豪强的力量,争取和金军两败俱伤。 仅此而已。 战略上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了,赵开山实现不了战略目标,他只会昏招迭出,不断地加快自己的灭亡速度,不断地踩油门,让自己向深渊疾驰猛进。 和陈乔山还有李啸的通信是这两人主动提出的。 他们表示自己有很多军事上的疑问想要向苏咏霖咨询,希望苏咏霖可以给他们一些技术上的指导和解惑。 询问的问题从一开始的军事常识到家长里短,到他们个人过去的一些事情和儿时的回忆,由浅及深,谈论了很多很多相关内容。 他们的关系也渐渐变得更深更友好,从公务到个人,这两人俨然成了苏咏霖的粉丝,对他产生了一些崇拜的感觉,到这次战斗结束苏咏霖立下大功为止,这种关系就更加明确了。 他们会把自己在近期感到疑惑的问题向苏咏霖诉说,苏咏霖会给出自己的建议,还会安抚他们,并且趁机讲述一些自己的理念。 而赵开山的一些动向也从两人的信件之中被苏咏霖完全得知。 但是这并不是苏咏霖的情报渠道,这两人说的苏咏霖并不关心,他真正想知道的都是苏隐的情报部队提供给他的。 他只是想要和这两人保持书信往来,然后转移一下赵开山的视线。 这样,多少可以给赵开山找点麻烦不是? 苏咏霖怀着这样的异样心思,维持着通信,把三人算计的死死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陈乔山和李啸,但是……世上哪里有完全不被利用的人呢? 利用赵开山对这两人的猜忌,在光复军内部搞点事情,在赵开山灭亡的道路上稍微推一把。 这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这没错。 因为苏咏霖现在在做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大事,不成功,就一定会死。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能付出、利用的,包括他自己的命,必要时都可以用做赌注。 他是弱小的,他举世皆敌,说不定连完颜亮的处境都比他要好。 可他也是强大的,只要给他时间,他能把他所掌握的力量全部整合,以超越时代的组织能力把力量发挥到最大,掀翻这个腐朽的帝国,改变这个世界。 只要给他时间。 他现在非常需要时间。 以至于连练兵集训的时间都要和攻城略地的时间结合在一起,一边战斗,一边练兵,用血与火锻炼强大的军队和坚定的意志。 如此固然效率高见效快,但是也会带来损失较大的问题。 为了抚恤战死、致残的士兵,苏咏霖在四大司之外设了胜捷军第五个文职司,取名为保障司,专司因为战争、训练、执行特殊任务而战死、致残不能自理的士兵的事情。 为了让人人都愿意跟随自己,愿意为胜捷军的理想而拼命战斗,就必须要把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问题纳入考量之中。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一直都非常重视,打一开始就把这个问题交给林景春的后勤部门负责。 但是眼下军队人数越来越多,让负责经济问题的林景春再负责更多的事情,明显更加繁忙,职权也太重。 于是苏咏霖再次分权,把这一部分的任务剥离开来,单独设立保障司负责。 士兵本身和军属家庭的生活保障问题就被全部纳入保障司统一管理,保障条例和军属福利等等条款也在全军范围内公布,让全体士兵都了解到胜捷军的政策。 于是士兵们人人欢欣鼓舞,对这一政策非常欢迎。 讲究理想和目标,也要讲究实际问题,并且解决实际问题,否则就是空口开大炮,他苏咏霖就可以改名叫苏大炮了。 这种事情做不得。 军属家庭在赋税和教育层面都有优待,胜捷军会拿出真金白银兑现自己的承诺,让广大农民看到胜捷军是说到做到,绝不食言的。 比如开办工场招募女子做工,比如村庄内的免费识字学习班,还有军属家庭得到的实实在在的福利待遇。 这些优待政策也将促使更多的农民家庭愿意把儿子送到胜捷军参军,以保障他们自身的利益。 苏咏霖利用这样的福利政策把胜捷军和广大农民的利益绑定,互相难以割舍,便可以得到非常坚实可靠的大后方。 这一点,无论是赵开山,还是完颜亮,还是赵构,都不具备。 如此,也能在相当程度上让参军当兵成为一种荣耀的事情,极大扭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军队和军人的负面感官。 胜捷军所到之处,一切都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 苏咏霖一边加紧根据地的经济建设和军事建设,一边也在加紧政工干部的培养,争取在更短的时间内培养更多合格的指导人才。 与此同时,军事战略也快速成型。 胜捷军的军事职能部门参谋司也在这一阶段成功设立。 为了让胜捷军的专业度进一步提高,苏咏霖完善了文职军官制度之后,又开始对参谋制度进行确立,设立了参谋司。 参谋司以苏绝为参谋司主簿,苏海生为参谋司郎中,并且力排众议,提拔新人辛弃疾为参谋司郎中,将其纳入胜捷军的军事决策团队当中。 在这一阶段的军事决策过程中,辛弃疾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一次与孙子义的联合出兵北上,苏咏霖的一阶段目标是博州、恩州和德州,一路北上取此三州,在这三州站稳脚跟,然后进入河北。 进入河北之后不以扩充地盘为目的,而以号召河北豪杰群起反抗金帝国残暴统治为目的。 他们需要在河北攻城略地,以自身为榜样,激起当地人的反抗意志,号召他们群起反抗金国,掀起反抗狂潮。 辛弃疾对博州、恩州和德州三州的攻略计划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建议,不过在之后的战略上,他似乎信心不大。 参谋会议上辛弃疾没有明说,会议结束之后,辛弃疾主动求见苏咏霖,想要就这个问题和苏咏霖探讨一下。 “以我军目前的实力,贸然进入河北刺激到金国并不是好事,金国调集大军南下固然需要时间,但是金国也有常备精锐,金主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南下作战。” 苏咏霖对此是认同的。 “这个我是认同的,我知道,这样做危险系数很高,但是幼安啊,我不可能永远避开他们,我必须要和他们正面对决,并且击败他们,取得胜利,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跟随我,反金。” 辛弃疾十分忧虑。 “将军,这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啊!” “我知道,但是造反这种事情本就是危机中求生存,若无危险,又怎么算得上是造反呢?我若没有对抗危险度过危险之能力,又怎么能让更多观望局势的人跟随我一搏呢?” 苏咏霖的回答让辛弃疾无言以对。 一百八十一 辛弃疾遭到了剧烈的思想冲击 辛弃疾思来想去,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很多人不是不想反,而是胆子比较小,这一部分人只要有人带头造反,就一定会跟着一起反。 但是大部分人比想象中的还要胆子小,不能在他们面前正面击败强大的敌人,告诉他们起义军更加强大,他们就绝不会跟随起义军,只会坐壁上观。 他们是投机者,只会追求更为纯粹的利益,而不会用自己的命来当赌注。 山东打的胜仗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只有在他们面前打胜仗,还要把金国中央的军队打败,才能让他们产生投机的欲望。 苏咏霖预料金廷方面第一波应该不会动用大军,大军需要动员时间,出动先锋军南下平叛是比较可能的行为。 那么苏咏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支先锋军。 极大的可能是拥有很强野战能力的野战部队,对于胜捷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幼安,与其在这里担忧咱们能不能活下去,倒不如认认真真的思考一下,咱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你说对吗?”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到时候,你麾下赤斧营可就要到了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你们要对付的就不是那些毫无战斗力的步军,而是真正的野战铁骑。 咱们终归是要直面金国铁骑的,不能和岳家军一样正面击溃金国铁骑,我们就不能说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我们的一切也就是镜花水月,你敢吗?” 辛弃疾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中都秘密考察之时看到的金军铁骑。 那些钢铁怪物一旦出击,便是不死不休。 胜捷军若要打胜仗,就一定要跨过那道坎儿,达到当初岳家军的坚韧程度,要让金军再次悲呼【撼山易,撼胜捷军难】,否则就根本不能在河北平原上生存。 辛弃疾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任务有千斤重。 但是他的回答绝对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敢。”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期许。 少顷,苏咏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问道:“听珪子说这几天你每天都会抽空去他的学习班里听课?怎么,你也对指导司的工作感兴趣?以后想当个指导员?” 辛弃疾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感到好奇,我感觉胜捷军有太多太多和其他军队不一样的地方,我从没见过任何一本兵书上说起过需要对士卒进行如此深刻之教化,我想不通,就想到源头看看,源头,当然就是指导司。” 苏咏霖点了点头,知道辛弃疾感到疑惑的应该就是胜捷军对士兵进行的思想政治教育。 也就是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以及民族之间的一些矛盾的理论。 那可是直指社会本质和阶级本质的理论,是有着极其明确的指向性和指导意义的。 作为一个受到传统儒家教育长大的人,也是当前胜捷军群体当中少有的真正的知识分子,辛弃疾对此感到疑惑乃至于惊恐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看来,他的疑惑大于惊恐,应该是因为比较年轻,而且胆子大,所以有这样的反应。 要是个老学究听到这些内容,恐怕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你是不是感觉这样做很危险?把那种思想传授给士兵,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 辛弃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将军,我以为,行军用兵之道,在于训练,在于严格的军令,要让军队做到令行禁止,这才是强军之道,而其余的东西……似乎不是最重要的。” 说老实话,辛弃疾第一次听胜捷军的政治教育课的时候,那是相当惊讶。 他组建赤斧营是从济南本地招兵,但是也从军队里调拨了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兵进入,作为军官骨干尽快拉起军队。 在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胜捷军的不一样。 训练内容并不完全是他说了算。 他可以对赤斧营的专业训练内容做规定,但是除此之外,胜捷军对练兵进程是有一套专门规定的。 专业训练之余,必须要保留一定的时间用来进行另一个层面的训练,这是所有胜捷军部队都必须要遵守的条例,任何兵种都不能改变这些条例。 扫盲识字课程已经很让他吃惊了,晚上的篝火大会就更让他吃惊。 他们讲的都是一些过往的残酷话题,那些事情作为一个自幼生长环境优渥的知识分子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辛弃疾同情他们,但是看到他们哭得那么凄惨,多多少少有些难以理解,不理解他们到底为什么哭得那么凄惨。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只有真正经历过才能感觉到,除此之外想要感同身受只是一种奢望。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赤斧营的新兵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拧成了一股绳,在各种意义上都具备极为强大的凝聚力,互相之间抱有高度的认同,并没有因为出身籍贯不同而产生分歧。 这让辛弃疾相当的惊讶。 于是他开始深入了解在士兵当中流传的这些思想的具体内容,得知这是一套关于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理论。 理论的核心在于以官僚和地主为代表的上等人群体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做人看,他们只是牛马,除了生产就是生产,没有任何人生意义。 他们就应该一直工作到死,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的作为生产的工具而存在,最好连吃饭喝水都不要。 可是胜捷军认为这是不对的。 生而为人,就该有他的价值,除了生产,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可以吃饱肚子,可以穿好看的衣服,住舒适的房屋,享受更好的精神物质产物,不必总是吃苦受罪。 他们是可以这样的,之所以现在没有,是因为他们遭到了不公平的剥削和压迫。 他们所生产的物资被极大的剥削走了,他们没有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他们无法储蓄,无法对抗风险,这一切都被上等人们夺走了。 上等人利用他们的权势和暴力从百姓手中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留给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暗无天日的处境。 这是不可以的。 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 为了反抗这种不公的待遇,大家要团结一心,用手中的武器拼出一个未来。 碾碎所有上等人和自以为是上等人的蠢货,把这个世界改造为可以让所有人平等相待、安居乐业的世界。 让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上等人,也再不会出现牛马,可以吃饱肚子,可以读书识字,过上好日子。 辛弃疾感觉自己的精神遭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回想起了自己成长过程中所见到的那些人间悲剧,那些吃不饱肚子的苦难农民,那些凄凄惨惨的饿殍。 他一度认为那是因为金国残暴的政策所导致,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在于推翻金国,让南边的大宋光复中原,这样就可以救国救民了。 但是从胜捷军的这套理论之中所感觉到的东西来看,似乎这并不仅仅是金国的问题。 因为这套理论当中有一条,说【上等人并不仅仅存在于金国,也存在于整个天下,不分国别】。 这套理论稍微剥开一点去看,不就是说南边的大宋国也有上等人,那么既然胜捷军要和上等人作斗争,不就是说…… 胜捷军将来也会把宋国当成敌人? 一百八十二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辛弃疾对于胜捷军的这一目标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他随后又联想到苏咏霖这个出身宋国却来金国造反并且明确表示不信任宋国的人…… 他忽然有了一种极强的既视感,可是他又不敢直接询问苏咏霖。 于是来到东平府之后,他打听到新成立的部门指导司正在广泛培训名为指导员的人才,好像就是专门负责这部分理论工作的,于是他就前往旁听。 田珪子没有阻拦,让他跟班旁听。 在旁听的过程之中,辛弃疾更加深入的了解到了这套上等人和牛马的理论,意识到他所猜测的并不假。 胜捷军并不认为他们的敌人只是金国女真人,而是将一个名为上等人的群体看作敌人。 上等人不单单是女真人,也包括所有为非作歹的汉人、契丹人、奚人,甚至不单单是金国,南边的宋国,西边的西夏,甚至还有西南的大理国,都有上等人的存在。 胜捷军的斗争方式是团结被当做牛马的农民们,唤醒他们的战斗意志,解开他们的锁链,让他们得到解放,并且加入胜捷军,一起战斗。 胜捷军的最终目标是利用穷苦农民的力量掀翻所有上等人,建立一个真正不再有上等人和牛马之分的国度,让人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掀翻金国夺回中原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为了实现这个共同的理想,掀翻金国女真人的政权作为大家的基业就是必须要办到的。 为此,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掀翻金国政权,初步建立属于全体穷苦农民的国度。 所以说,胜捷军并不是单单为了反金,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宋,西夏,大理,都在胜捷军的目标范围之内? 而且似乎还不仅仅是如此。 上等人? 官僚和地主豪强? 都是敌人? 胜捷军到底要干嘛? 辛弃疾在这一阶段是恐惧大于疑惑的。 他怀疑自己加入了一个奇怪的恐怖组织,因为这种激进的思想和传统儒家思想的一些内容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互冲突的。 可是胜捷军军队之中那种蓬勃向上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氛围却让他更加的困惑了。 这样一个充满了友爱和欢笑的团体,就算是他也能感觉到蓬勃的正能量,所有人进入这个团体之后都会在短时间内被这样的氛围所同化,变得开朗,愿意谈笑。 完全没有普通军队里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死气沉沉的氛围。 更不用说胜捷军的士兵们和百姓相处极为融洽,军队集体出动帮助百姓干农活干杂活都是常态。 而这也是儒家思想中所描述的大同社会的一种表现。 大同社会是传统思想所认定的最高等级的理想社会,为历代儒客所推崇,其理念就是天下为公,一切都是公有,为天下人服务。 权力也好,财物也好,食物也好,都是公有,即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一点,辛弃疾在其他地方没有见到,但是在胜捷军内部却见到了。 胜捷军讲究一个一切缴获归公,一切财富归公,然后由胜捷军组织进行公正科学的分配,分配模式受所有人监督。 除了正常的兵饷和战功受赏之外,胜捷军士兵们没有其他的财富来源,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并没有忍饥挨饿的情况存在。 光一个一日三餐就已经可以凌驾于其他所有军队之上了,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物质,如衣物、汗巾等等,胜捷军都可以给士兵提供。 从这些情况上来看,辛弃疾确定胜捷军的确是做到了【缴获归公,也用于公】这样一件事情。 没有士兵认为缴获归公是一项不合理的规定。 或许他们在其他军队里都是把缴获当做自己的私产,而进入胜捷军之后,就开始认同缴获归公理念。 上至苏咏霖下至刚刚入营的新兵,只要在军营中,他们的吃穿用度几乎一样,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能吃到肉,士兵也能吃到肉,苏咏霖能吃到干饭,士兵也能吃到干饭,只有个别的部队因为训练强度不同,所以饮食方面和一般军队略有不同,待遇较好,比如赤斧营。 这也是军规所认同的。 军官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凌驾于士兵之上。 只有在战场上和训练场上士兵才有听令行动的义务,日常生活中士兵是相对自由的。 辛弃疾基本没有见到胜捷军中有军官打骂士兵或者对士兵使用私刑的情况。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犯了错误,都是军法司的军法官严格按照军法进行惩戒,并且将具体情况通报全军知悉,没有任何隐瞒。 惩戒之后,情节不重的话,需要军官或者士兵写悔过书,在自己的部队内当众宣读,表示自己认清了错误,然后全军鼓掌,欢迎他改过自新,回到这个大集体中。 这一页就这样揭过去了。 问题要是严重的话,就不会那么简单。 胜捷军内决不允许任何军官对士兵使用私刑,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问题会非常严重。 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名训练军官因为几个新兵连续三次懒惰、不愿意早起训练而气急,从而动手殴打他们,事情传开之后,军法司立刻介入,并且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最高统帅苏咏霖。 苏咏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前来参与处理。 最后的结果是把那名军官撤职,使之成为普通士兵,书面检讨五百字,并且在全军面前做检讨,罚清理军营粪便三个月,还要当众向那几名被打的新兵道歉。 而那几名新兵也因为不遵守军规遭到了惩处,道歉之后被撤销军籍,遣回原籍,家属取消军属待遇,军属收益全部收回,终身不得再次进入胜捷军、农会组织内工作。 等于把他们拉入了黑名单。 然后把这个处理方案公之于众,当时在胜捷军内部引起了很广泛的讨论,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处理结果能服众,所以普遍认同。 这也对军官和士兵起到了间接的教育作用。 这是胜捷军和其他军队完全不同的地方,也是和大同思想最接近的地方,越是深入了解这支军队,参与到军队的运行之中,辛弃疾就越是能感觉到这里就好像一个微缩的大同社会。 可是他们的指导思想并不是儒家思想,而是那个奋斗者的思想。 甚至于苏咏霖这个开创者对儒家思想并不尊重,甚至会出动军队强行攻打曲阜县城,用武力胁迫孔家人出任曲阜县令。 这毫不尊重圣人的行为,让辛弃疾十分震惊,也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让大同社会无比真实的接近了现实呢? 这种矛盾感让辛弃疾极为困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为什么它如此的接近大同社会,却又好像和这一切格格不入似的? 辛弃疾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答案。 一百八十三 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辛弃疾觉得他在指导司内所得到的答案还不够完善。 那是一种成型的成体系的思想,可以指导接下来的行动,却并不能解除他的疑惑。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种思想的根源到底来源于何方,为什么会诞生。 因为看出了辛弃疾在思想上的混乱,苏咏霖把自己最早给自家人还有工场里的工人们上课所用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交给了辛弃疾。 “看看这些吧,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小读圣人经典长大的,但是我现在却要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些,就是我改变想法的根源,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找到解决你的困惑的答案。” 辛弃疾看着那厚厚一叠纸张,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我会全部读完的。” “嗯,我的一切,就在其中。”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 辛弃疾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住所,把这厚厚的一叠纸张摊开来,开始一张一张的细细阅读。 他很快就惊讶的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而是一些苏咏霖的亲身经历。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走过看过的地方、人、事件记录下来,类似于民情咨文,这厚厚的一叠纸张几乎全都是这些内容。 辛弃疾一开始有些疑惑,这和他那种格格不入的思想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耐着性子看了一张纸之后,辛弃疾忽然明白了。 这是苏咏霖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近乎于他自己为自己写的自传,写的是别人,也是他自己。 他作为一个生活优渥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爷到一个叛逆的造反者这一角色转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究竟尽力了怎样的思想转变,缘由全都在这里了。 第一张纸一看起来就挺有年份的,记录的是苏咏霖九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南下贩私盐,在松阳县见到很多吃不上饭的人的事情。 那个时候苏咏霖怜悯他们,想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但是他的父亲阻止了他。 他的父亲对他说,你能救他们一时,让他们吃上一两顿饱饭,但是之后呢? 你能管他们一辈子饱饭吗? 这一群人你或许管得了,但是吃不上饭的人成千上万,咱们贩私盐虽然赚得多,也养不起成千上万的人。 所以,他的父亲让他收起良善之心,只对可以利用的人施以恩惠,对无法利用的人则不要管太多,因为他们早晚都要死。 应该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最有用的人身上,让对自己而言最有用的人活下来,收取他们的忠诚,获得他们的效力,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那些一看就没有什么用处的泥腿子,则不要有多余的关注。 苏咏霖对父亲的看法十分不满,他认为这样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都是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而且比起该救谁的问题,他更加在意为什么这些人会吃不上饭。 想到这个问题关键之后,他这样询问父亲。 他的父亲当时愣了一下,很久之后才说因为天灾人祸,但是人祸显然是最主要的。 地主和官员联手,借着天灾的机会,用各种手段把农民的土地巧取豪夺,让有地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坐吃山空,最后沦为流民。 地主和官员越来越富庶,无地农民则越来越凄惨,能在城里找到工作还好,找不到的,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苏咏霖又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掠夺农民的土地? 凭什么? 父亲回答说,因为那些人有权有势,且无比贪婪,他们尽管已经有了很多,但是渴望获得更多,欲壑难填,哪怕全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被他们占据了,他们也不会满足。 苏咏霖又问难道没有人管束他们,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父亲说,往前历朝历代都有人管束,但是咱们大宋是没有的。 他最后做了总结,认为吃不上饭的人之所以吃不上饭,天灾的原因只占一部分,且不是最主要的,人祸的原因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要让吃不上饭的人吃的上饭,最主要在于解决人祸的问题,不能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肆无忌惮的掠夺土地。 同时苏咏霖想到往前历朝历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保护农民的政策,可是有宋以来却没有了类似的政策,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觉得很困惑,想要去找到答案。 这一张纸就写到了这里。 读完之后,辛弃疾感到很惊讶。 觉得苏咏霖年仅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对这一问题进行思考,并且想到了人祸为主天灾为辅的问题,并且思考起了土地兼并的事情。 太聪慧了。 他九岁的时候还在祖父的指导下苦读儒家经典呢。 辛弃疾对苏咏霖的思想历程有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开始接着往下看。 往下看,就能看到苏咏霖历次跟随父亲或者祖父外出的见闻,多是百姓的斑斑血泪,仅仅从文字描述就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凄惨绝伦,以及他内心越发浓重的怒火。 可是这种怒火并未影响他的思考,他依旧维持着正常的思维进行思考。 他从中不断的自我摸索,终于发现有宋一代不进行土地兼并的抑制政策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 以往历朝历代抑制土地兼并的实质是税法和征兵对自耕农户口的需求,赋税和兵源都来自于庞大的自耕农户口单位,他们需要通过控制土地兼并来确保赋税的收入和兵员的数额。 但是这一情况随着中唐以来的生产力发展和人口增加以及社会动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均田制和府兵制度的崩溃以及两税法的出现为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开启了先声。 到了宋朝,收取赋税和招募兵员这两项维持政权的必须行为已经不再需要政府费力维持一个庞大而稳定的自耕农阶层而去实现了。 赋税不再以受田丁男作为征收单位,而改以田亩和资产作为主要赋税征收标准,不管是谁掌握土地,只要土地还在宋国境内,就能征税。 征兵制度则从役兵制度改为了募兵制度,不需要依靠自耕农户口来征兵,而是面向社会出钱招募。 宋初统治者也从制度层面消除掉了地方豪强尾大不掉的隐患,使得地主豪强不再是一家一姓王朝的掘墓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是。 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土地的人口则有相当一部分因为城市工商业的发展和海上贸易的发展而被吸纳为工商业人口,形成了市民阶层。 他们靠打工出卖劳力和智力获取收入,而不是靠耕种田地获取收入,他们没有生产资料,是无产者,生死存亡都和土地没有直接关联,和国家的经济大环境有关联。 而有宋以来取消宵禁,打破坊市界限,让商品经济得到了极大的繁荣和发展,吸纳了大量的无地人口。 人口流动性和财产的不确定性自打有史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变动。 时代变了。 繁荣的经济的确在相当层面上缓解了社会矛盾,使得有宋一代农民起义虽多,却始终不能做大、不能威胁赵宋皇室的政权。 当然,这也只是缓解,并未实质解除,然而这并不足以导致宋的灭亡。 女真人的入侵致使北宋覆亡更多的是一种偶然性事件,并不是土地兼并造成的。 但是即使没有女真人入侵,赵宋王朝应该也会在更遥远的未来因为愈演愈烈的社会矛盾而最终走向崩溃。 可是这个崩溃到底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可能是三百年,或者是四百年,甚至可以是五百年。 只要工商业继续发展,城市足够繁荣,科技不断进步,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宋帝国甚至不会因为土地兼并而崩溃,而是因为其他的经济因素而崩溃。 亦或不会崩溃,而是依靠其他某种手段迎来全新的宋帝国,发生内部变革,获得更长久的生命。 但是在这段过程之中,遭受苦痛而不断丧生的人民群众也将成为这一前所未有的社会进程的殉葬品。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悲剧,他们的哭喊,不会有任何人记住,也不会流传于后世。 赵宋政权绝对不会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而做点什么,因为他们的生活好坏并不会影响赵宋政权的统治强度。 至少在社会矛盾全面激发以前不会。 这又是何等残酷? 到这里为止,辛弃疾差不多读了四分之一的苏咏霖手稿,而直到这里,根据记录的年月推断,这是苏咏霖十六岁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辛弃疾彻底地被震撼了。 —————————————————————— ps:我感觉日本还是存在于二次元的世界比较好,对人类更有益。 一百八十四 辛弃疾开始觉醒 辛弃疾从未如此深入的思考社会问题。 尽管他跟随他的祖父深入考察金国地方民俗,考察燕云地形、民俗,自认为自己对社会足够了解,依靠这份了解,足以帮助南朝发动北伐,剿灭金国,恢复中原。 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天下从此就太平了,人们会在大宋官家的统治下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一切人间惨剧都不会再出现。 他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读了苏咏霖的手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根本问题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对很多问题他根本也没有搞懂。 他看到的只是表象,以及表象的表面原因,更深入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什么政权,什么政策,什么征兵制度和赋税制度,什么社会变革之类的,他不懂。 而苏咏霖的手稿则把饿殍遍野这个社会现象的深层次原因揭露出来了,至少在南边宋国是这样的。 在辛弃疾看来,随着时间的进程,随着苏咏霖年岁的增长,他对赵宋政权的理解越发的深刻,他把这个政权吃的透透的,一点不剩。 于是他就知道了土地兼并和饿殍遍野的症结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开始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从他十六岁的手稿之中,辛弃疾就看到苏咏霖不断的尝试提出自己的方案,并且不断的完善这种方案。 他并未全盘否定宋朝的一切。 相反,他认为宋朝的统治者们给后来者提供了一条完全区别于前朝的道路,即不以土地为王朝唯一命脉的道路。 这条道路很有趣,和之前历朝历代都不同。 历朝历代为了征兵和税收都要抑制土地兼并,和土地兼并作斗争,尽全力延缓土地兼并的速度,延长王朝的生命,尝试从土地中获取一切。 唯有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在税收和征兵上也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王朝一直维持到外敌入侵也没有遇到足以带来颠覆的内部动乱。 宋朝的部分制度和思想甚至非常前卫、先进,在苏咏霖看来甚至可以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但是通往这个未来的道路却被它的统治阶层那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和土地矛盾设下重重障碍。 宋朝的确享受到了新道路带来的红利,却也因为半个身子留在旧时代而饱受旧时代土地矛盾的折磨。 它一边想要拥抱新时代,一边却又囿于旧时代给它留下的桎梏,始终不能做出抉择,而选择把一切就这样拖下去,拖到海枯石烂。 苏咏霖甚至想过,如果没有敌人,给它足够的时间,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宋朝或许能够慢慢解决掉这个问题,真正走上新的道路。 可是没有时间了。 北方的异族敌人正在利用汉人的统治智慧和科技智慧不断变强,他们没有愚蠢的复古的僵化的统治思维的桎梏,他们只会为了追求财富和奢侈的生活变得更强。 他们会利用这一切把自己建设成极为恐怖的战争机器,毁天灭地。 他们不需要怎么建设,只需要掠夺,不断的掠夺就足够了。 而中原帝国如果不在此之前夺回燕云十六州重建长城防线并且大力发展骑兵,在将来甚至会有亡国灭种的危机。 苏咏霖认为一个巨大的恐怖的威胁正在北方草原上逐渐成型,其威胁远大于过去的辽国和现在的金国。 汉人没有时间了。 必须要立刻解除自身的桎梏,全力发展! 金国,宋国,夏国,大理国…… 等等等等,都是横在这一目标之前的阻碍,全部都要扫除,完成华夏一统,继而全力发展,争分夺秒的增强国力,抢先一步消灭掉北方草原上的巨大威胁。 而若要做到这一切,走内部改良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他们内部的那帮蠢货会竭尽全力把改革者拉到和同一水平线上,变得愚蠢,再用他们丰富的愚蠢经验打败改革者。 上天不会给改革者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上天不会眷顾改革者! 改革是行不通的! 最后他认为,若要改变这一切,不能从这个体制内部去解决,若要成功,必须要走一条最艰辛的道路,也就是从最底层开始做出改变。 要改天换地! 要革命! 苏咏霖指出自己的革命不是【汤武革命】所谓的革命,不是变革天命,而是要变革这个天下,改天换地。 正因为如此,无法从既得利益者们身上寻求什么帮助,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支持改天换地这一级别的革命。 他们只想维持现有的利益并且追求更多的利益,而苏咏霖的革命是要彻底清算的,所以必将触犯他们的利益。 于是乎走科举考试入仕做官从而发动改革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直接放弃。 上等人的路走不通,就只能走下层路线,从社会最底层的普罗大众身上开始做出改变。 他们人数多,拥有极为庞大的力量,只是作为个体而言,他们无比弱小。 必须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发挥数量上的优势,才能对抗上等人。 而他们的个体却又有着短视、懦弱、愚昧等等显而易见的缺点,极难觉醒,甚至无法自我觉醒,若要组织他们,带领他们冲破桎梏,就要改造他们,要让他们学习,要帮助他们,引领他们。 所以需要带领他们一起学习,促使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该作为牛马、而应该作为一个人活着,用全新的思想刺激他们,使他们真正觉醒。 觉醒之后,以他们作为依仗和底气,将他们组织起来,以极大的冲击力向上冲击,冲破这腐朽的桎梏! 这样,才能迎来新生。 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需要一套完整的指导思想和路线,能够触碰到他们最核心的追求,符合他们的利益,并且代表他们的利益。 然后还需要具体的方法、过程,需要对人心进行揣摩和研究。 苏咏霖决定首先对苏家私盐集团的核心成员们、距离他本人最近的那群人开始改变。 因为苏咏霖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他需要帮手,需要很多很多的帮手,让他们觉醒,成为火种,散播出去,以星星之火成就燎原大火。 要是连这帮人都不能改变的话,又谈何改变更多的人,并且进一步改变世界呢? 就从现在开始,改变世界! 这一部分手稿到此为止。 到这里差不多是苏咏霖全部手稿三分之一的内容,记录了苏咏霖十六岁到十七岁之间思想成熟并且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段历程。 辛弃疾已经彻底地被苏咏霖的手稿吸引住了。 这其中惊人的深入研究和对未来的神奇展望让他内心的某些疑惑得到了解答。 尤其是苏咏霖对北方草原上巨大威胁的看法与辛弃疾本身不谋而合。 当初去燕云考察形势的时候,辛弃疾了解到了金帝国的北方边患,得知草原上的蒙兀部十分强悍,作战勇敢,金国数次讨伐不能取胜,不能压服他们,深深感到忧虑。 当地甚至有人用汉时的匈奴来形容草原上的蒙兀部骑士,这让辛弃疾非常警觉。 可是辛弃疾不知道远在南宋生活的苏咏霖是怎么了解到金国对于蒙兀部的深深忧虑的。 这让他的另外一部分疑惑越发急切的需要得到解答。 他极为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他想要知道胜捷军全部的过去和未来,从这份手稿里窥探到世界的奥秘。 他感觉到苏咏霖的思考方式异于常人,是一种非常奇特的视角,从这个视角看问题,往往能看到非常多旁人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东西。 这非常重要。 此时此刻,仁义礼智信在他的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迫切想要知道的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这样的思维,并且找寻到问题的本质,从而解决问题。 辛弃疾开始了觉醒的进程。 他开始如饥似渴的阅读苏咏霖的手稿,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连训练赤斧营士兵的休息间隙他都拿着苏咏霖的手稿看个不停,吃饭的时候也手不释卷,上厕所的时候都一边蹲坑一边阅读。 如痴如醉。 越是阅读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到了整个社会的本质。 辛弃疾甚至感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在他学习的同时,苏咏霖也在不断地为军队北上做准备,并且为金军可能到来的强力打击做准备。 一百八十五 震怒的完颜亮 距离苏咏霖打败山东金军已经一个月,事情那么大,苏隐光是截获的信文就已经达到了十几份,就更不要说其他没有截获的。 成功抵达中都的肯定也有不少,完颜亮说不定已经知道山东贼势甚大的消息了。 不过距离他发起进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他是无法发起进攻的。 这一段宝贵的时间必须要抓住,绝对不能浪费。 怀着如此的设想,苏咏霖决定一个月之内拿下德州、恩州和博州三地,再一个月突入河北,在河北纵横驰骋,再一个月,要在河北合纵连横,拉起最初的一批起义同盟者。 然后就在河北迎战金军即将到来的第一波强力讨伐军,争取将其击败,逼迫完颜亮出动大军南下,乃至于他提早发动亲征。 他很快就在参谋司的协助下完成了战略规划,并且把任务下达到了各部队,约定各部队于九月二十七日正式出兵北上。 孙子义那边因为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决定十月初一出兵北上。 这几天工夫苏咏霖也不愿意浪费,他必须争分夺秒,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九月二十七日,胜捷军誓师北伐,除白虎团在团练使苏绝的率领下留守东平府之外,其余各军全部出动。 四团二营、共两万余胜捷军齐装满员斗志昂扬的踏上了这一波征途,并且于十月初一日就攻陷了博州治所聊城,歼灭金军一千余人,取得开门红。 聊城一度被起义军占领,后来被术虎思济派人收复,尽屠城中起义军。 苏咏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尽灭城中金兵,斩杀金将、博州刺史和聊城县令,为殉难的本地起义者复仇,广得本地人心。 随后胜捷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堂邑、博平、清平、高唐诸县,到十月初六,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往恩州去,一路往博州去。 胜捷军兵锋锐利,势不可挡,恩州博州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到十月十六日,苏咏霖攻克了河北冀州的枣强县,在这里虎视河北。 预计一个月完成的进兵计划只用半个月就完成了。 越往后,当地金兵越是一触即溃。 各地城池纷纷自动打开,并不抵抗。 而当地豪强纷纷起兵响应,追随胜捷军作战,并且在战后被苏咏霖封为当地县令、县尉等重要官职,把当地的统治权力委任给他们,换取他们的服从。 于是苏咏霖的跟随者越来越多,云集响应,不可胜数。 在他们的支持下,苏咏霖甚至创下了一天之内连破两城的辉煌战绩,在当地打下赫赫威名。 当苏咏霖在枣强县聚兵的时候,除了主力胜捷军之外,他还聚集了两万多地方武装,这些地方武装表明态度愿意跟随他一起北伐。 局势一片大好。 而同一日,苏咏霖也得知孙子义北伐之后连续攻克沧州、景州两州,并且攻占了重镇南皮,在这里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威名赫赫,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光复军两路出兵北伐都取得大胜,河北各地一时间陷入了剧烈的动荡之中。 河北动荡,大量情报都显示是来自山东的叛军进攻所致,河北各地官僚惊恐万状,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纷纷向中央发去求援报告。 尽管随着大军深入河北各地的胜捷军情报组成员竭力阻止,但是由于数量太多,他们也未能全部拦截住。 于是,完颜亮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十四日、也就是本次光复军大起义发生六个月之后、苏咏霖攻占枣强县虎视河北之前的两天,终于得知山东贼乱已经不可控制。 完颜亮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很惊讶,不能理解,觉得河北怎么会被来自山东的叛军大规模进攻呢? 这不科学! 然而越来越多的求援报告进入中都,来到他的皇宫内,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假的,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实发生的。 怎么会这样? 完颜亮疑惑间,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曾经接到过来自山东的汇报,说山东出现乱军,但是处在可控的范围内,统军使术虎思济和益都府尹徒单京已经出动兵马进行剿灭行动,并且即将获得胜利。 他当时好像还提了一嘴,等战事结束以后向他汇报。 但是后来就没了消息。 完颜亮日理万机,并且最近正在忙着筹备南下伐宋的事情,各种政务千头万绪折腾的他苦不堪言,居然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根本没有人和他提起这件事情。 完颜亮疑惑过后,就是极度的震怒,他立刻派人喊来了枢密使仆散忽土和枢密副使徒单贞。 尤其是徒单贞,他依稀记得这件事情是徒单贞负责跟进的,仆散忽土当时正在生病,枢密院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 徒单贞知道这个消息比完颜亮要早,因为事情巨大,他不敢隐瞒,也瞒不住,只好将此事上报给完颜亮知道,而他早已吓的脸色发白了。 徒单京其实给他写过几封信,暗戳戳的讲了一下山东贼乱的规模和程度,让他多少有个底,所以他知道山东贼乱的规模不小,大概有几个州那么大的范围。 本来徒单京那边每隔一段时间还有消息送来,让他知道山东贼乱的程度,可是近两个月来,这种汇报忽然中断了。 这让徒单贞有些疑惑,本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主动派人去询问,但是派去的人也杳无音信,不回来了。 正当他感觉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河北多地发生动乱,有大量叛军进攻,河北好几个州抵抗不住,失陷了,到这个时候,徒单贞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这是他无法也不敢去隐瞒的大事,只能心脏砰砰跳着把消息递了上去,交给皇帝,让皇帝知道。 于是在起义发生半年以后,完颜亮终于知道这次起义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席卷山东、河北两地的大事。 忍着怒火把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叫来之后,完颜亮坐在皇位上盯着两人看了看,然后把主要目光投向了徒单贞——他的宠臣。 一百八十六 我要你何用! “河北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贼乱为什么会影响到河北?” 见到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完颜亮忍着怒火发问。 而他这一问,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都知道,大事不好。 完颜亮要是真的发怒,一开始是会不动声色的,然后渐进式的提高自己的情绪,最后达到爆发的高峰,真的能吓死人。 而他要是觉得事情不大,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就是见面雷霆重击,一顿怒喷骂到对方狗血淋头,最后轻轻放下,不疼不痒的给个处罚,就把这个事情揭过去了。 而如果他觉得这个事情很大,他的怒火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爆发,这一关也不那么好过。 运气不好,砍头都是幸运的,至少不会牵连家人。 完颜亮登基以来就不停的杀人,亲眷,官僚,叛逆者,被他杀了一个遍,所以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会被杀掉。 徒单贞的心直接凉了大半截,连带着仆散忽土这个跟着完颜亮一起弑君夺位的心腹之臣都觉得大事不好。 “陛下,老臣近日精神不济,感染风寒,未能到任,所以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请陛下恕罪……” “没问你,徒单贞,问你呢。” 完颜亮又一句话像是闪电一般,把徒单贞整个身子击穿了,他顿时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不……臣,臣也是刚刚知道……” 完颜亮冷笑一声。 “刚刚知道?贼军都从山东打到河北了,你才刚刚知道?山东出了什么事情?我记得之前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上书,说山东有贼乱,他们可以平定,我让你跟着,结果呢?” 徒单贞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陛下……臣,臣了解的不多,术虎思济和徒单京没有把这些事情更多的上报到枢密院,所以臣……”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压低了声音询问。 徒单贞已经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完颜亮。 “所以你就不知道是不是?!” 完颜亮怒吼一声,情绪陡然爆发,一甩手把桌子上刚刚递上来的求援上奏文本全部甩向了徒单贞,给他砸个结结实实。 徒单贞惨呼一声,趴倒在地。 而完颜亮不解气,又把自己桌上的茶碗砸向了徒单贞,把徒单贞砸了个头破血流。 仆散忽土在一旁都给完颜亮吓个够呛,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完颜亮的怒火波及到自己。 “山东不知道怎么回事,河北大乱,都这种情况了,你居然对我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何用!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斩了!” 完颜亮大怒之下连骂人都懒得骂,直接决定杀人。 徒单贞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知错了!臣知错了!知错了!陛下饶命啊!!” 殿外有武士上前拖着徒单贞就要往外去,徒单贞拼命挣扎,大声求饶,殿中人战战兢兢,没人敢出言给徒单贞求情。 眼看着徒单贞就要给拖出去砍头了,仆散忽土感觉不对味儿了。 要是真让他被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就要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候自己会相当难做。 山东贼乱,河北贼乱,这怎么看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仆散忽土上了年纪,很累了,越来越感觉感觉精力不足,很难应对这样麻烦的事情了,而且应对不好,很难说会不会被完颜亮迁怒,老大一把岁数还要被杀头。 他挺早就想辞职不干,远离朝政漩涡,也远离完颜亮这个喜怒无常的老虎皇帝,可是完颜亮不让,他并不想让关键职位被不是心腹的人掌握。 于是仆散忽土决定冒点险,给徒单贞求个情,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陛下!陛下息怒!” 仆散忽土在完颜亮面前恭敬的行礼。 作为冒险跟他一起杀掉熙宗皇帝成功篡位的心腹之人,仆散忽土在完颜亮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完颜亮看仆散忽土开口了,还是决定给他个面子。 “陛下,徒单贞的确有罪,但是他身在中都,事务繁忙,凡事也难以面面俱到,山东河北之事,如果当地官员存心隐瞒不上报,他在中都又能知道多少呢? 而且枢密院近来军务繁忙,老臣又生了病,所有事情都是徒单贞在负责,因为这种事情把他杀了,枢密院的事情可能就要乱套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仆散忽土说完,完颜亮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仆散忽土说的有点道理,徒单贞的确是个办事的人,虽然做官风评不好,但是对自己还是忠诚的,能力也还说得过去,至少这些年来还没出过大乱子。 关键还是忠诚。 至于这一次的事情,完颜亮已经开始怀疑是地方官员串通一气隐瞒中央,直到事情再也兜不住了才被逼无奈上报。 他们如果有心隐瞒,中央不能得知的情况下实在是难以做到更多的事情,把问题全算在徒单贞一人身上也的确是说不过去。 重要的职位,还是要信得过的人来担任,不能交给别人。 这样想着,完颜亮便决定忍住一时之气。 “把徒单贞带回来。” 他下了令,自然有人去把徒单贞追回来,免得他真的就被杀了。 徒单贞被追回来之后脸色煞白,整个人满脸都是泪水,浑身发抖,腿走不利索,话也说不利索。 “你要谢就谢谢枢相,若不是他为你求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完颜亮指着仆散忽土让徒单贞知道。 徒单贞有些吃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素来和自己不来电的枢相会为自己求情,而完颜亮还就听了。 可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种问题的时候。 他立刻向仆散忽土表示感谢。 “枢相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当然,他也没忘记向完颜亮表示感谢。 “陛下宽恕之恩,臣九死难忘!” 仆散忽土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完颜亮却有很多话想说。 “饶了你,也是看在枢密院军务繁忙,杀了你,枢相怕是要被累病,所以姑且留你一条命,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现在立刻给我摸清楚河北山东之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月份就有消息说山东出现叛乱,五个月过去了,叛乱不仅没有结束,还蔓延到了河北,术虎思济到底在干什么,徒单京,耶律成辉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你给我彻底的弄清楚!” “臣!遵旨!臣一定把事情办好!绝对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徒单贞重重一叩首。 “滚吧!” 完颜亮一挥手,徒单贞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跑出了宫殿,去戴罪立功了。 仆散忽土本来也要告退,但是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了下来。 “忽土,你留下来。” “陛下?” 仆散忽土不知道完颜亮用意何在。 一百八十七 完颜亮不得人心 完颜亮把仆散忽土留下来之后,屏退左右。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和仆散忽土两个人。 走到宫殿门口,感受着渐渐带了些冬日寒意的凉风,完颜亮感觉到了冬天的气息。 “我感觉,这次的山东河北之乱问题很严重,叛乱既然已经蔓延到了河北,我认为山东乱局很有可能已经不能收拾,最坏的情况下,术虎思济都有可能已经死了,山东全线崩溃。” 仆散忽土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他看到完颜亮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关,满脸怒意。 “我甚至怀疑山东官员串通一气,故意不让我知道实情,就因为害怕我知道实情之后惩戒他们!他们想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平定叛乱,结果他们没有成功,反而被叛军打败了!” 仆散忽土心里直打鼓。 顺着皇帝的思维想下去,他感觉这个假设还真的很有那些地方官员的办事风格。 但是他不希望如此。 “陛下,这……这不至于吧?山东本地怎么说也能动员数万正兵,签军更是不可胜数,术虎思济又是虎将,乱贼起事又能有多少人呢?而且都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让山东全线崩溃呢?” 完颜亮紧锁眉头,不安的走来走去。 “这是我所怀疑的最差的情况,情况若好一些,说不定是山东乱贼被逼迫往河北走,但如果他们是主动往河北来,只能说山东已经完了。” “山东完了……” 仆散忽土顿感事情严重,开口道:“山东若崩溃,乱贼还是其次,南边宋国才是最大的威胁,山东之乱若是让宋国知道了,他们保不齐会干出点什么!” “我就是很担心宋国会趁机北上,染指山东,进而图谋恢复中原。”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赵构虽然无胆,但是南国内部还是有一些有识之士和能战之兵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图谋恢复中原,山东之乱如果波及太大,南国不可能没有动作。” “陛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仆散忽土紧张起来了。 “这当然是天大的事情,否则我也不会把你留下来了。” 完颜亮走到了仆散忽土身边,开口道:“虽然眼下还没有确定,但是我觉得南下伐宋的事情必须要加紧了,一旦情况确定,南下伐宋和平叛就会变成同一件事情,先平叛,再伐宋!” 仆散忽土闻言大为吃惊。 “伐宋?” 仆散忽土早就听到风声,说皇帝有意伐宋,并且在为伐宋做准备,但是他觉得完颜亮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发动大规模国战,这应该只是流言而已。 结果这居然是真的! 他有点着急了。 “陛下,平叛之事当然势在必行,可是伐宋……兹事体大,是不是应该多多思量之后再做决定呢?” “这已经是我多番思考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完颜亮开口道:“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能征善战的悍将精兵都渐渐老去,多年不战让我族人越发文弱,以舞文弄墨为荣,以舞枪弄棒为耻,人人学习汉人文士装饰,附庸风雅,而不愿骑马射箭,操习战阵之术。 这种种情况让我很担心,我很担心要不了多久,等经历过开国战争的老人们全部去世,新一代的族人到底还有没有勇武的精神,这种精神是维持我朝重要的依仗,没了这种依仗,大金国又如何可以立国呢? 趁现在还有老将老兵在军队里,还有如同老枢相这样的老臣在朝中可以为依仗,一定要抓住机会消灭南国,一统天下,则大金国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否则,以我国和南国之间的仇怨,南国一定会寻机报复。” 仆散忽土万万没想到完颜亮在思考如此深刻的问题。 他还以为完颜亮的脑袋里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该怎么杀人和稳固权势,没想到他居然也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做思考。 这让仆散忽土感触颇深。 “不曾想陛下已经有了如此考量。”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动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事,我也知道若要讨伐宋国,必须要全力以赴,调集所有可以使用的军队向南进攻,如此才有胜利的希望。 这一战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只要可以吞并南国,天下一统则不再是奢望,吞并南国之后,我国力大增,自可以西取夏,东取高丽,北伐草原,则天下混一,我当为唯一中国之主!” 完颜亮走到自己的桌案边,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把厚实的桌案砸的一震。 仆散忽土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惊恐。 惊的是完颜亮的目标。 恐的是自此以后,可能天下又要不平静了。 国战,必然是全国动员,那些猛安谋克军户显然是需要全面动员起来的,每家每户都要征丁,每家每户都要出战马,出钱货,必然引起大规模骚动。 这一战要是打赢了还好,要是打输了…… 现在的金军,已经不是当初的金军了,大家都富贵了,有产业了,不再是当初一穷二白为了一点土地财产就能豁出性命的状态了。 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大动干戈,跟着他南下伐宋呢? 就他这些年所感受到的朝中氛围,大家都是越来越不愿意打仗,越来越想要和平度日,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挑起战端。 当年锐意进取动辄要求南下伐宋的金廷已经不复存在了。 仆散忽土感慨完颜亮的志向,却也感觉到十分担忧,认为完颜亮这样做是在给自己和其他人一起找不痛快。 可是完颜亮正在气头上,仆散忽土并不敢劝谏他,只能任由他的志向越来越坚定。 离开宫殿之后,仆散忽土左想右想内心不安,于是便前往官署,找到了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是完颜亮亲自提拔的官员,并且颇为宠幸他,此人能力强,言行举止颇端正,很受完颜亮的喜欢,所以仆散忽土认为纥石烈良弼有劝谏完颜亮的可能。 纥石烈良弼得知仆散忽土来访,颇为惊讶,亲自出迎,然后得知了仆散忽土的来意。 “陛下当真要南征?还要举国动员?” “陛下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仆散忽土长叹一声道:“我以为国家运势艰难,诸事繁杂,实在不是出兵南征的时机,这一但南征,举国动员,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的民间怨念啊,稍有不慎,外患未除,内乱先起,到那时,又如何是好呢?” 纥石烈良弼思虑片刻,感觉仆散忽土说的有道理。 消灭宋国当然不是什么不正确的事情,纥石烈良弼并不认为完颜亮的战略是错的,金廷当然应该以消灭宋国为大战略目标,在这个层面他不觉得有问题。 但是在执行方案上,纥石烈良弼却并不支持这种一股脑泰山压顶的模式。 像宋这种成熟的大国,指望一战定乾坤本来就很难。 除非有必胜把握,否则不能把全部兵力投入到一战之中,而应该采用小规模放血战术,不断袭扰宋国边境,使之不得安生,等宋疲惫不堪之时,再一战定乾坤。 而且更重要的是,金国政府不断给女真户口授田,让他们安居乐业,过农业生活,他们现在基本上都农业地主化了,过上了幸福满足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渴望。 他们只想过安生日子,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想抛头颅洒热血的打仗。 这个时候征兵,必然引起民间的极大反弹,稍有不慎,很容易引起民变,届时战争还未开打,国内已经硝烟四起。 那又该怎么办呢? 一百八十八 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 纥石烈良弼真切的感觉到完颜亮的南征计划很难成功。 甚至会给国内带来巨大的麻烦,反对他的人会一波接着一波,而他如果一意孤行强行南征,也很难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很是忧虑。 “举国动员兹事体大,伐宋更是天大的大事,陛下怎么能一言以定呢?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枢相,我想上表劝谏陛下。” “如此甚好。” 仆散忽土点头:“实不相瞒,山东之事比较严峻,枢密院瓜田李下,再多说什么,只能惹祸上身,我已经不敢劝谏陛下了,还请尚书多多费心。” 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 “我一定尽力。” 仆散忽土走了以后,纥石烈良弼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奏表,洋洋洒洒近万字的奏表写完,天都黑了。 纥石烈良弼觉得不能等待,而应该主动出击,于是他就带着奏表主动去找完颜亮。 他得到参见完颜亮许可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完颜亮正在吃饭,得知纥石烈良弼来找他,他就一边吃饭,一边召见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把自己写完的奏表递给了完颜亮,完颜亮让他坐下,自己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看。 看着看着,完颜亮就放下了手里的碗,拿起纥石烈良弼的奏表认真看了起来,等看完了,碗里的饭都凉了,但是完颜亮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吃剩下的饭了。 “这份奏表是你写的?” “是。” “写的不错。” “多谢陛下。” “可是我不能采纳。” 完颜亮把这份奏表放在了桌案上,合上。 “这……陛下,为何?” 纥石烈良弼觉得很意外。 “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完颜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说的方法挺好的,也一定有效果,但是你提出需要十年时间,十年间不断地袭扰恐吓南国,使之疲惫不堪,最后再集中主力一举击破之。 这个策略很好,很有意义,但是,我已经不年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十年之后,也不知道十年之后天下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认为这套策略不能采纳。” 纥石烈良弼连忙补救。 “陛下,臣所说的十年也是虚数,并非实数,只是说需要多几年的时间,不断地袭扰南国边境,让他们不得安生,疲惫不堪,从国到家都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再也不能抗衡我国。 这当然需要多年时间,但是如果执行的好,说不定也不需要十年时间就可以一举击破南国,陛下春秋正盛,身体康健,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呢?臣以为不可!” 完颜亮摆摆手示意纥石烈良弼冷静下来。 “良弼,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样的战术当然好,也省事,但是你也要考虑整体局势到底能不能让我们安然使用这样的长期战术,如果不能,再好的战术也是拖后腿。 现在开国老臣越来越少,熟悉战阵的老人也越来越少,新人精力十足,但是意志羸弱,喜欢舞文弄墨,不喜欢舞刀弄枪,更不喜欢骑射、战阵之术,不复往日精锐。 十年以后,南国说不定是耗尽国力了,但是大金国的军队就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有问题吗?南国在变,我们也在变,我们也不是一成不变,或许我死了,或许最后的宿将也死了,到时候,谁来统兵?” 纥石烈良弼很是着急。 “陛下,何须担心老臣宿将离世?每一朝都有每一朝的能臣名将,生生不息,代代不绝,老臣老将老了,生老病死乃天地循环之理,实在是太正常了,又怎么能说是问题呢? 只要陛下发掘更多的人才,给他们更多锻炼的机会,他们总归是可以成为名臣名将,取代老臣老将的地位,将大金国发展的更为繁盛,臣对此深信不疑。” 完颜亮摇了摇头。 他站起了身子,走到宫殿门口,向南方展望。 “良弼啊,你对我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没那么多时间,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你让我等十年,哪怕是五年,我都等不到,我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大军飞到临安! 你知道我有多想马上就击溃南国主力覆灭南国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天下一统,做那个无上之主吗?我想做的不单单是大金国的皇帝,我要做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 纥石烈良弼对此感到非常的忧虑。 “陛下,南国貌似孱弱,实则仍有强大军力,若想一战而胜之,几乎不可能,就算可以击溃其抵抗军队,其境内诸多城池、险要都是可以固守的,我军若要一鼓作气夺下,难度太大了。 不说这些,单说水军,南国水师精锐,而我北人不善操舟,不善水军,甚至于我朝连一支像样的水军都没有,哪怕是现在开始开建,至少也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建成一支水军,水兵还要更长的训练。 如果不能在水军上占据优势,则南国水师一旦封锁水道,我军进退两难,无路可走,必然面临极大的困境,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完颜亮摇了摇头。 “如果决定南下,那么一切都要加速,水军并不是最重要的,淮河长江不好过,那就从蜀中进攻,夺取蜀中,顺江而下,我不会只走一条路,我要多路并进,以泰山压顶之势,叫他覆亡!” 纥石烈良弼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服完颜亮了。 “那山东河北之乱又该如何呢?” “先等具体情况,等情况摸清楚了,再谈,反正他们也在我大军南下之路上,一并碾碎就是,乱贼始终乱贼,不成气候,威胁远不如南国,并非心腹之患。” 完颜亮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叛逆之人太当回事,认为他们并不是值得忧虑的心腹之患。 纥石烈良弼并不这样认为。 “但是他们如果现在就已经和南国勾结在一起的话,问题就会非常之大了,陛下,臣以为必须要考虑叛贼和南国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之可能。” 这句话倒是被完颜亮听进去了。 “你说的有理,要是赵构想浑水摸鱼,对咱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有必要准备一支军队应急,尽快消灭叛贼,不能让宋人和叛贼联合在一起了。” 完颜亮于是又把仆散忽土喊来,问他应急部队的组成和将领人选。 仆散忽土想了想枢密院的军事名单,认为可以快速组建的精锐军队约有两三万人。 而领军之将的人选,他推荐宗室子完颜阿邻。 完颜阿邻是军队将领里的新生代优秀将领,因为他父亲是楚王完颜宗雄,所以十八岁就被授予定远大将军,出身很高。 不过他虽然出身很高,但是骑射俱佳,为人也很聪慧机敏,女真文字、契丹文字和汉字他都懂,是新一代女真子弟中难得的人才。 不过因为他曾经被熙宗皇帝称赞过,所以完颜亮总觉得心里膈应。 完颜亮为了登位,杀了太多的宗室成员,以至于他和剩下的宗室权贵们的关系非常僵硬,有限的几家关系好的也是貌合神离。 不到万不得已,完颜亮不想把兵权交给宗室,更愿意交给和宗室关系不大的女真人,乃至于汉人和契丹人。 于是他又问了其他人选,但是问来问去,感觉眼下都没有比完颜阿邻更合适的可以立刻出动的将领人选。 “先这样吧,以两万为数,将军队集合起来准备出征,授予兵甲,先进行训练,等情况确定之后,再商量合适人选。” 完颜亮这样说,仆散忽土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开始办正事。 一百八十九 陈康伯想要奋进 完颜亮的担忧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构的确没有北伐的胆子,但是浑水摸鱼、占小便宜的胆子他从来不缺。 他的确不敢和金国爸爸撕破脸皮,但是心里也的确有一点不爽,暗戳戳的搞点事情他还是很乐意的。 山东发生叛乱的消息五月份就传到了南宋境内。 五月中旬,这个消息就放在了临安朝廷相关部门的桌案上。 相关部门官员查验之后觉得这又是一次无聊的叛变,不会持续很久,所以也就没当回事,直接把具体情报束之高阁。 南宋的高官显贵们自然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去办,哪里能分出宝贵的精力关心一场发生在敌国土地上的注定失败的叛乱呢? 他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掌握更大的权势,为自己和身边人谋取利益。 到了六月底,更多的消息传来。 种种情报显示山东叛军不仅没有被消灭掉,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与宋接壤的海州等几个州都被叛军占据,他们打起了光复军的大旗,驱逐了金人。 到八月份,光复军在山东声势浩大越变越强基本上已经是事实了,相关部门对此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把相关消息往上送。 于是在八月上旬,枢密院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枢密院得知以后,知枢密院事陈诚之和同知枢密院事王纶对此感到十分惊讶,觉得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叛乱,很有探讨的价值。 于是他们一起把这个消息继续往上送,宋帝国的宰相们终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参知政事陈康伯。 陈康伯得知金国山东出现大规模叛乱的消息时是非常高兴的。 尤其得知叛军声势浩大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夺下了和南宋接壤的海州邳州,还竖起了光复军的大旗、公开和金国决裂之时,他就更高兴了。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改变一潭死水的僵局的契机。 于是他立刻把这件事情公开,并且上表给皇帝赵构,希望皇帝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可以做点什么。 比如出兵北上进入山东,以此为根基向北进攻,恢复中原之类的。 赵构当然很快得知了此事,惊讶于这一次中原造反者们的强大战斗力,居然把海州和邳州都给拿下了,直接打穿了金国的边境防守线,对于南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军事利好。 如果就此北上进入山东,和造反者合流,夺回山东,再以此为根基继续征战的话…… 他顿时有些意动。 于是在八月十六日那一天,赵构召集了军事会议,请来宰相们和枢密院两位大佬一起参详此事。 赵构眼下有三位宰相级辅佐,分别是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沈该,以及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汤思退,以及作为副宰相的参知政事陈康伯。 这三人是目前赵构之下南宋的最高政治决策机构负责人,而陈诚之和王纶则是南宋最高军事机构的两位负责人。 这五人加在一起,就是南宋最高决策团队,南宋军政大权的掌握者。 当然,真正的军政大权还是操控在赵构手里,赵构虽然对金国没什么忤逆的胆子,但是对于自己的权力还是看得很重的。 五十一岁的赵构经历三十年风风雨雨,已经显露出了老态和疲态,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依然透着满是算计的精光,这足以证明他依然可以担当皇帝这个职位。 经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让他的心智有了病态式的成熟,折射到他的为人处世上,则是近乎精神分裂式的神经级别的操作。 这一次也一样。 得知山东出现大混乱,他想要浑水摸鱼,捞取好处,顺便也有一丢丢想要重返中原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想法随即就被根深蒂固刻入骨髓里的对金国的恐惧阻挠了。 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会不会被金国认为是违反《绍兴和议》的,从而在这场叛乱被镇压之后给金国人抓住小辫子。 这场叛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是很快就被平定了,他这个时候伸手进去毫无疑问是自讨苦吃,还会授人以柄,让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生的日子被毁掉。 所以最好还是旁观,对吧? 但是旁观吧,他又觉得不甘心。 像是有只小野猫在他的心上挠啊挠啊,挠的他直痒痒,痒痒的很厉害。 他不甘心就这样冷眼旁观,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但是实在是怕了金国人,不想失去这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的和平局面。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请来了五位重臣,想问问五人的意见,反正五个人,两种意见,怎么也不会平手,到时候哪边多就听哪边的,总之他不想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五人抵达之后,会议正式开始,赵构把陈康伯的上表放在桌面上。 “陈卿上表,我看了,山东有大乱,起事之人自号光复军,已经占据了海州、邳州,金国山东边防不复存在,可见此次起事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诸位如何看待此事,可畅所欲言。” 赵构起了个头,等着辅国重臣们的回答。 上表者陈康伯首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正是我朝入山东、恢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山东金军业已崩溃,只需要许诺官职给山东起事者,将其招安,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十万大军。 以此为基础发动北伐,山东唾手可得,一旦得到山东,就可以以此为基础两路北伐中原,届时,夺回中原还于旧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康伯的战争言论一出,就遭到主和派宰相汤思退的大力驳斥。 “一派胡言!山东金军是否崩溃还在两可之间,目前我等得知的消息不过是海州、邳州为起事者所占据,偌大山东,更是金国山东统军司所在地,驻军精良,战力颇强,岂会轻易崩溃? 过往时候,此等事件发生过数次,但是每一次起事者都会被击败,短则数月,长则一年,过去我等也有过数次招安尝试,皆以失败告终,若非行动隐秘不为金国所知,绍兴和议早就被毁了!” 同为主和派的沈该也赞同汤思退的看法。 “长卿,我知你心中抱负,但是抱负也要看实际情况,山东乱局是否可持续还在两可之间,我朝若过早牵扯其中,不说能否获利,万一遭到牵连,引发金主怒火,那该如何是好?” 沈该的言辞虽然较为轻柔,但是意思也是一个意思。 陈康伯对此相当愤慨。 “凡事不言成功,但思败亡,岂能成事?前怕狼后怕虎,世上还有可以办成的事情吗?若我等能给与其相当支援,其必然可以扩大战果,不至于一败涂地,丧师失地!山东之乱已经波及边境,足以证明乱局颇大,正是我等伸出援手之时!” 汤思退与之针锋相对。 “两国已经十余年没有战事,太平难得,你非要在不可能成功之事上作祟,引发金主不满,重启战端,届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便是你所希望看到的?” 陈康伯怒道:“汤相公就那么笃定一定会战败而不是战胜?” “战败或战胜,你陈长卿心中应该有所思量。” 汤思退反唇相讥,毫不留情面。 两人一主战,一主和,素来水火不相容,若非沈该在其中和稀泥,怕是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赵构见两人争执不下,又把目光投向了陈诚之和王纶两人。 “枢密院如何看待此事?” 一百九十 赵构想要和平 皇帝问到了枢密院,枢密院两个大佬当然要说出自己的看法。 王纶觉得这个场合不该由自己先发言,所以就看了看陈诚之,示意陈诚之先发言。 陈诚之寻思一阵,上前一步开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臣以为,山东乱局还未明朗,具体消息有待进一步探查,若山东乱局真的非常大,吾等未尝不可一试,若山东乱局业已式微,吾等自然旁观即可。” 陈康伯急了。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不能抓住时机,等之后想要在做点什么的时候,悔之晚矣!” 汤思退更生气了。 “什么叫悔之晚矣?等山东乱贼被金国平定,那个时候我朝投入进去的人力物力都打了水漂,那才是悔之晚矣!” “汤思退!你!” “我位于你之上,你如何敢直呼我名?” “我就直呼了,你又能如何!吾等皆为陛下臣子,你如何比我高贵?” 陈康伯和汤思退当面对峙,气氛十分不妙。 赵构看着两人的争执,等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手。 “好了,你二人都是宰辅,就算政见不和,也不能像是寻常人家和卖菜翁在街头讨价还价那般的争执,你们难道还要打架吗?” 陈康伯和汤思退连忙告罪。 赵构摆了摆手。 “二位宰辅都是在为大宋考虑,我是清楚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以为,枢密院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当前这种情况之下,咱们知道的太少,贸然投入人力物力,恐一无所获,还要惹祸上身,故,还是稳妥比较好。” 赵构给这件事情定下基调,陈康伯大失所望,汤思退则洋洋得意。 赵构到底还是觉得陈诚之的看法比较妥当,是老成持重之言,于是采纳了陈诚之的看法,准备让枢密院跟进此事,也好了解得更加详细一些,然后再做定夺。 之后,汤思退和陈康伯不欢而散。 时间到了八月下旬,接近九月的时候,新的消息送到了临安。 临安朝廷得知金国山东乱局已经非常严峻,造反的光复军声威更大,占据的地方更多,接连击溃金军数次,有消息说山东金军主力已经崩溃,光复军取得了在山东的决定性胜利。 山东已经不是金国的山东了,现在是属于光复军的,是属于汉人的。 海州、邳州一带光复军非常兴奋,和边境南宋商人做黑市贸易的时候都在说这些事情,说光复军马上就要占据整个山东了。 消息很快送到枢密院,陈诚之和王纶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情况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光复军不是一拍就死的臭虫,反而大有化身为龙的架势。 于是他们立刻把消息上报。 赵构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表示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便立刻召集重臣们前来商议此事。 这一回,陈康伯非常兴奋。 而汤思退和沈该则眉头紧锁,感觉不妙。 他们是怕金国怕到了骨子里,根本不愿意和金国产生矛盾,如果光复军就此崩溃,他们也乐得袖手旁观,还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但是眼下光复军偏偏成功占据山东了。 这帮叛贼到底吃了什么? 那么生猛? 山东金军就那么无能吗? 一时间,汤思退和沈该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陈康伯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为兴奋,开始强力输出。 “陛下,山东局面已经明朗,光复军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山东金贼崩溃已成事实,此时正是我朝光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啊!” 陈康伯激动地说道:“臣以为,应当立刻派人与光复军接洽,许以官职,招安之,以之为先锋,再遣大军北上山东,与之合兵一处,发动北伐!则中原恢复有望!” 陈康伯不仅亮出了主战的立场,还直接把自己北伐中原的北伐立场都给亮出来了。 这可吓得沈该心脏狂跳,汤思退面色惨白,生怕赵构脑袋一热就要恢复中原去了。 “陛下三思!光复军不过得到了山东一地的胜利,仅仅只是一个山东,只有两个路,而金主还拥有整个中原,十几个路,之后战事如何还不清楚,我朝不能贸然行动啊!” 赵构本来也是比较兴奋的,觉得如此大好时机不好好利用一下搞点事情,就实在是对不起天赐良机。 金国人恶心他恶心的要命,虽然他很怕,但是怕中有怒,眼看着金国倒霉,那点点怒就给勾出来了。 可是他刚准备说点什么,汤思退一句话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冷却下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数十年没有抬头的下体,当年扬州城里的梦魇再次袭上心头。 当年金兵南下,因为恐惧,他在扬州城里颠鸾倒凤,试图用女人缓解内心的恐慌,结果金兵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外的消息传来,他在床上直接吓惨了,也来不及求证,就从床上滚下来骑着马一路狂奔逃出了扬州城。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他才发现下面那兄弟再也抬不起头了。 几十年了,他都没能从中挣脱出来。 药吃了无数,一点用都没有,最敢说话的一个医生告诉他,这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光吃药是没用的。 气的赵构直接杀了他。 但是他的心病从此就没有好过,于是下体再也没有抬头,他的精神也再没有抬头。 他忽然感觉刚才那种进取的想法不是自己应该具备的。 他怎么会想要进取呢? 能求得一生安稳就够了,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和平的生活就足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其他的已经不需要了。 所以,北伐中原这种有很大失败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万一被打败了,金人又要来捉他,又要搜山捡海捉赵构,他又要踏上不知去往何处的求生之路,甚至逃到海上去,在大海中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和折磨。 可怕的金军,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军……不要,那种生活绝对不要! 要和平! 要安稳! 要享福! 赵构忍住剧烈心跳的感觉,强作镇定。 “山东之事虽然确定了,但是未来走向如何,还有待观察,汤相公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不能贸然进取,贸然发动北伐,不说准备是否充分,一旦金主大军南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绍兴和议十几年了,双方都恪守和议,金人不南下,我们不北上,休兵养民,好不容易让百姓得到休息,现在又要重启战端,这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也不是百姓愿意看到的。” 赵构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明里暗里对陈康伯的激进主张进行抨击。 汤思退重重的松了口气。 而陈康伯即将沸腾的热血顿时失去了加热的火焰,渐渐冷却下来了。 他很失望。 “陛下,此次山东之乱,真的是大好时机,过往不曾有过的,我朝北上恢复中原,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也是未来不会再有的好机会了,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赵构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他觉得陈康伯没有为他考虑。 宋军贸然北上,打赢了还好,打输了,金主完颜亮是会直接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的,完颜亮会指责他破坏绍兴和议,并且兴兵南下的! 陈康伯完全不顾及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和将会承担的后果,以自己的喜好要求君上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并且不考虑后果,这是何等自私? 于是赵构很生气的冷哼一声。 “大军若胜了,一切都好说,但是若败了呢?金主就有借口可以兴兵南下!到时候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这个责任是你陈长卿能够承担得起的吗?你承担不起的部分,难道不是我来承担吗?” 被赵构这样训斥,陈康伯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一百九十一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北伐肯定是有风险的,谁发动,当然谁需要承担责任。 大宋兵权掌握在皇帝手里,要发动,肯定是皇帝赵构才能发动,也因此要承担主要责任。 可是赵构不愿承担责任。 那么意思就很明确了。 维持现状吧,其他的不要想了。 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大的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中原豪杰起兵翻盘,正是翘首以盼南国王师来援助的时候,而南国王师居然视若无睹,放任金军剿杀豪杰…… 陈康伯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说自己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情。 “陛下,北方豪杰起事,我朝若熟视无睹按兵不动,会失去人心的,北方豪杰起兵,翘首以盼王师北伐,他们正在期盼着啊! 如果大宋坐观成败,什么也不做,中原人心会彻底失去,北方豪杰会认为大宋根本不想恢复中原,那么我朝将再也没有恢复中原的机会了!” 陈康伯泪流满面,声音更咽。 人心? 再也不能恢复中原? 赵构愣了一下,心中略有些波动。 他出生在北方,当然也是个北人。 可是汤思退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陈康伯的言论非常可笑。 “豪杰?他们若真是豪杰,就该凭借自己的力量把金人驱逐,而不是盼望王师!他们既然决定起事,就要做好必死的决心和准备。 如果连这种决心和准备都没有,一味等着王师去帮助他们,那么这种豪杰就绝非豪杰!更没有支援的必要,更需要的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拖累大宋!” 汤思退一句话又把赵构心里的那点点波动给说没了。 赵构顿时觉得汤思退说的也有道理。 要真是豪杰,根本不需要盼着他们去帮忙。 要不是豪杰,他们去帮忙了也没有用,白白损耗兵马粮草而已。 所以综合一下…… 没必要去帮忙。 对,就是这样。 到这里为止,赵构的想法已经基本上确定了。 陈康伯却据理力争,不愿意放弃,痛斥汤思退无耻。 “恢复中原需要各方面一起努力,金国军力强,所以更需要大宋军民一起努力,才能恢复中原,而你这样的说法,把起事豪杰当做胆怯之人,是以己度人! 汤思退,你自己胆怯,你自己怕了金国,就不要认为天下人都怕了金国!天下豪杰何其多,怎能容你如此污蔑?厚颜无耻!” 汤思退大怒,大力斥责陈康伯,两人吵得几乎要动手,最后还是赵构出言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但是赵构的决定已经不容置疑了。 尽管陈康伯泪流满面的向赵构力争,赵构却不为所动。 知枢密院事陈诚之望着陈康伯泪流满面更咽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于是他上前一步,向赵构进言。 “陛下,臣以为,固然派兵北上是危机重重的,但是或许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法,比如派人北上授予起事首领我朝官职,秘密招安,不让金人知道,如此,就算起事被平定,我朝也可以坐观成败,毫无破绽。” 汤思退又不满意了。 “这不能说万无一失吧?授官总要给官服、印绶,若他们被金人平定之后,这些东西被发现了,金人拿这些东西来责问我朝,我朝又该如何应对?” 陈诚之对汤思退一味怕事的行为非常不满,且素来鄙视汤思退在秦桧主政期间的奴颜婢膝,于是提出了反驳。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被发现?况且办事情怕这怕那,就像是喝自己家里的水的时候还要担心水会不会有毒,汤相公难道不怕被渴死吗?” 见陈诚之忤逆自己,汤思退大怒。 “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 陈诚之冷笑。 “我是陛下的臣子,只认公理,难道汤相公想学秦桧,连说真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陈诚之在战争方面持主和立场,并不支持战争,但是他对秦桧一手遮天的行为很不满意,秦桧当政期间多次忤逆秦桧,遭到排挤和打压,秦桧死了以后才得到升迁。 所以对于这种事情,他相当敏感,也根本不畏惧。 而且他知道,赵构是坚决不会允许再有一个秦桧出现的。 果不其然,提到秦桧,触动了赵构心里最敏感的那个部分,他顿时皱了眉头。 “汤相公还是不要多说了,有人持不同的意见,这是好事,朝廷要是变成了一言堂,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赵构冷冰冰的警告,汤思退心里一惊,连忙向赵构告罪,后退三步,不敢再说话了。 赵构这才顺了口气,看向了陈诚之。 “自明,你的意思是,我朝可以派人联络山东起事之人,授之以官,确定一个名分?” “正是,陛下,君臣大义名分是很重要的,有了这个名分,他胜了,中原自然可以恢复,败了,只要我朝不实际出兵,金人也拿捏不到我朝的把柄,就不算破坏和议。” 陈诚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建议让赵构微微颔首,认为是有可行性的。 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该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臣以为授官可以,但是官服印绶之类代表我朝的东西可以稍微做点手脚,在他们并不清楚的地方略作改动,这样就算这些东西落在金人手里,将来对峙,也有回旋的余地。” 沈该的想法正中了赵构心里最担心的部分。 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赵构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的坐山观虎斗了。 “甚好,那就这样办吧,自明,兹事体大,你派遣可靠人手直接去办理,注意不要泄露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由你直接负责。” “臣遵旨。” 陈诚之接下了赵构的命令。 于是赵构很愉快的继续享福去了。 陈康伯很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万般无奈的离开了宫殿。 离开宫殿的路上,陈诚之追上了陈康伯的步伐。 “相公方才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于激进,让官家感到不快,我以为相公之后还是谨言慎行,不要在官家面前再说什么出兵北伐的事情了。” 陈诚之的好心之言,陈康伯并非不能理解。 于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其中的道理,我如何能不明白呢?官家年事高了,越来越想要安稳的时局,不想要战乱四起的乱局,我是明白的,但是大宋总不能就这样困守江南一隅,不去恢复中原吧?” 陈诚之叹了口气。 “恢复中原的口号年年有人喊,但是当真能成吗?或许当初是有一些机会的吧?但是眼下,真的还有机会吗?以我出任知枢密院事这些日子看到的实情来看,难度很大。”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 “军队不堪用?” “哼,何止是不堪用,疏于训练的,吃空饷的,经营产业的,私下里做些偷鸡摸狗勾当的,甚至还有贩私盐的,这样的人在军中比比皆是,心里全是生意经,哪里还有打仗的胆气?” 陈诚之一脸不屑道:“这些武将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有些胆气的,也在秦桧当政之前死掉了,剩下的,又能是些什么良将呢?” 陈康伯听了,默然无语。 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无统兵之权,也管不到士兵的日常训练,这部分职权不属于枢密院,陈诚之虽然知道军队腐朽不堪用,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局面。 同样,陈康伯贵为参知政事,也管不到这方面。 而且就他看来,官家赵构未必就有那个心思约束改革军队。 一百九十二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现在的大宋军队,的确是腐朽的很快,很快。 可是陈康伯依稀记得,曾经大宋军队不是这样的。 十几年前,以岳家军为首,大宋军队有过一段辉煌时期。 那个时候的宋军战力强悍,在中原大地上屡屡挫败金军的进攻阴谋,然后转守为攻,多次取胜,与金军铁骑野战争锋,甚至眼看着就要收复故都了。 结果,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那个被北伐派众人给予厚望的真正的名将,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悲壮的誓愿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 据说这个消息传到北边金国之后,那些被那位名将打的抱头鼠窜的金国高官显贵们弹冠相庆,人人都在诉说着心腹之患去除之后的喜悦。 深知个中内情的两人只有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少顷,陈康伯又忧虑道:“近年来,出使金国的使者曾有一些令我感到不安的报告,言及金主正在大量抽调辽东女真人定居中原河北、山东、陕西之地,又有言及金主正在疏通水道的,我很担心。” 陈诚之闻言,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但是又感到不太可能。 “些许记录,不足以为实情吧?而且金主若真的想要办点什么,咱们不可能不会提前知道,更何况现在山东正在闹事,金主就算要做什么,也肯定是对山东,而不是对我朝,更何况两国之间还有和议。” “和议不过是一张纸,说撕毁就撕毁,当初金人撕毁的和议还少吗?而且当年谁也没想到汉国被攻克之后太宗皇帝立刻就要北伐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所以说凡事皆有可能,若金主在讨伐山东之后顺势南下……” 陈康伯看着陈诚之:“大宋军队可以抵挡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陈诚之沉默一阵。 “不太可能吧?这样的设想未免牵扯太大。” “设想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 陈康伯反问陈诚之。 陈诚之沉默了。 良久,陈诚之开口道:“我会派人多方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若当真有问题,我会派人多做一些准备的,不过,我依然不认为金主会无视和议南下,背信弃义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陈康伯对此倒也不反对。 可是他总是觉得一个靠政变上位的皇帝遵守和议约定本身就是一件很无厘头的事情。 他要是能守规矩,能干出弑君夺位还大杀宗室的事情? 那些被宋朝视作心腹之患的强悍将军们以及他们的后代,不知有多少死在完颜亮手上,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康伯也终于能体会当年听到岳飞死讯的金国权贵们的感受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总之,完颜亮绝对不是一个会守规矩的传统帝王。 加上现在山东出了这档子事儿,要是完颜亮有了什么想法,绝非不可能。 可是陈康伯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 他地位高,也控制不了军队,发动不了北伐,他有无数的政敌和拖后腿的人,这让他非常痛苦, 陈诚之回到枢密院之后,挑选了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带着授官命令和官员印绶前往山东。 按照沈该的建议,这些官员相关的东西都被做了些手脚,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出来的。 如果造反成功,一切都好说,如果造反失败,金人责问临安,临安方面也有说辞,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承认自己曾经干过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这是把惠而不费这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一种行为,非常值得赞赏。 陈诚之也觉得这样做风险最小,收益最大。 于是宋廷方面的使者就在八月下旬,临近九月份的时候抵达了海州,并且在九月初一联系上了被任命为海州邳州两州总管的赵家人赵凯。 论及辈分,赵凯和赵玉成是一个辈分的,是赵开山的侄子,不过年龄比赵玉成大个五六岁。 此人能力平平,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也没什么明显的不足,为人平和,不出挑。 只有一点,就是特别谨慎,这一点在赵家新生代里广为流传,大家都嘲笑他胆子小。 当赵开山考虑南宋方面的军事防备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觉得应付南宋需要小心谨慎,不能乱来,于是就选中了赵凯,让赵凯做两州总管,把邳州和海州对南宋的防御建设起来。 赵开山一点也不想当南宋的臣子,听那个太监皇帝的话,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南宋,担心南宋会在他全力拓展势力的时候背刺。 所以他还是定下一个随机应变的策略,对赵凯多加嘱咐,多方关照。 赵凯当然也小心翼翼的应对南宋方面的情况,一边允许本地人照常和南宋商人做生意,一边警惕南宋方面的来人刺探光复军的虚实。 而这一回,南宋方面来的可不是隐秘身份的探子,而是光明正大的使臣。 “官家要授官给我们?” 赵凯得知使者的来意,不由得感到吃惊。 “正是,官家得知尔等起兵反金,大为赞赏,决定授官予尔等,望尔等再接再厉,重创金贼啊!” 使者一脸笑容,宣布了临安朝廷的授官,宣布让赵开山成为山东东路、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兵民之政。 之后他想在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安排什么职位,尽管告诉使者,使者会返回临安将此事通报朝廷,朝廷原则上全部同意,再派人正式授官。 可以说条件很丰厚了。 但是赵凯当然不能代替赵开山做决定,于是赵凯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赵开山,让赵开山做出决断,请使者稍作等待,然后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生怕招待不周得罪了他们。 之后,赵凯火速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赵开山。 当时赵开山正处在和苏咏霖战略分家之后的奋进时期,正在督领军队进攻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那些没有被苏咏霖占据的州府,一心一意扩大地盘增加军队。 而在此之前,赵开山可是风风火火的办了不少“大事”。 他在战略分家之后对军队进行了改组,配合他自己的意图,对军队搞了不少事情。 比如他仿照宋朝设立了监军这个职位,表示每一支军队都要派遣一个监军。 主要还是之前造反作乱的事情让他害怕了,所以他决定设立监军这个职位,给自己的安全增加一道防火墙。 监军不负责具体军务,但是有监督领兵主将的职权,并且只接受赵开山本人的领导,外放各军就等同于赵开山亲临。 因为不负责具体军务,只要求忠心可靠,所以监军人选的范围就大大增加了,赵开山给自己麾下嫡系光复军的军队都加派了监军。 苏咏霖带走胜捷军之后,赵开山又给自己的军队增加了前后左右四个军号,加上原先背嵬军、踏白军、选锋军、破敌军、游奕军五个军号,一共九支军队。 九支军队各派一名监军,而九大监军全都是赵家人,都是一些可靠但是能力不足的人。 别说外姓将领统领的军队,就是同族将领的军队,也被赵开山派了监军,比如赵祥统领的选锋军和赵作良的踏白军。 赵开山的理由倒是挺充分的。 说是担心将军们精力不足,管理不到方方面面,所以派了监军来负责,从此以后将军只要专心负责军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可以交给监军来负责。 但是这种话用来骗骗小孩子到还容易,用来骗一起起兵打仗的将领们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外姓将领。 一百九十三 赵开山感觉很头痛 赵家将军们和自己军队里的监军都是一家人,搞不好辈分还比较高,放在一起谁管谁真不好说。 比如辈分很高的赵作良,赵开山给他派去的监军就是一个小字辈,根本不敢对赵作良做什么冒犯的事情。 要是稍微想干点什么,被赵作良一顿训斥就萎了,不敢造次。 但是对于外姓将领来说就不一样了。 那些赵家监军们能干出什么事情,外姓将领们不是不能想象。 原先的五大主力军队里,赵家将领占了三个,后来赵玉成和赵开河被拿下了,局面就有了改变。 陈乔山还是破敌军统制,赵祥还是选锋军统制,这没变。 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被李啸接任,赵开河统领的踏白军交给了赵作良,而李啸原先统领的游奕军则交给了另一个外姓将领周至。 这样一来,五大主力里外姓将领就变成了三个,本家将领只有两个,自己家人的势力在萎缩,外人的势力在增强,这让赵开山没有安全感。 尽管陈乔山和李啸都是他自己招募来的多年部下,新提拔的周至也是他很多年的部下,但是不相信是不需要理由的,猜忌是不需要理由的。 全看统治者自己的喜好。 于是他一方面增加了前后左右四支军队,给了四个军号,一方面设立了监军制度,专门针对统军大将。 前后左右四支军队有三个赵家人当统制官,只有一个外姓将领被选中,大概还是为了舆论考虑才勉强安排上的,不至于让吃相太难看。 这样一来,九支军队里赵家人就占了五个,外姓将领只有四个,还都是赵开山的精英家丁团队出身,基本上都可以算作赵开山的自己人。 结果还要加上监军的存在。 基本上可以说整个赵开山家族是个男的,成年的,有手有脚不残废的,脑子正常没啥痴呆的,都已经在光复军里面担任职位了。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这也让外姓将领们在私下里多有议论。 一来觉得赵开山对赵家自己人过于优厚,实在有点不讲武德,吃相比较难看。 二来就是觉得赵开山对大家开始不太放心了,开始提防大家之类的,要限制大家的权力,这有点伤人心。 不过赵开山想要加一道防火墙,这本身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监军之类的职位在宋以后的军队里倒也常见,所以也没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就趁这个机会,赵开山感觉时机到了,便把之前被撤职的赵开河也给抬了出来,让他做了背嵬军的监军,光明正大的监视李啸。 赵开河打了败仗,就算是赵开山的亲戚,要是继续出任军事职位,也的确不太适合,很容易引起众人的不满,赵开山顾虑到这一点,就干脆给个监军。 不要管军队和打仗的事情,只管李啸的忠诚就可以了。 李啸和苏咏霖保持信件联络的事情在军队里并不是秘密,好几个人都知道,好像陈乔山也和苏咏霖有信件来往,他的儿子赵玉成也是一样。 苏咏霖人离开了,但是影响无处不在,他身边好几个人都和苏咏霖保持书信畅通,他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聊些什么,所以非常警惕、不爽。 一定要盯紧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赵开山如此嘱咐赵开河,也是一样的嘱咐其他的监军们。 九大监军全部到位之后,赵开山才觉得心里稍微放松一些,觉得可以稍微睡个踏实的觉了。 不然实在是不太好睡个安稳觉。 睡饱了安稳觉,赵开山才能继续发兵去“开疆拓土”,占领州府。 战略分家以后一直到九月中旬,赵开山接连占据滕州、徐州、济州,又顺手控制了曹州、单州,并且屯兵济州,准备进入大名府开始攻略。 这些地方的金兵谈不上多么强大,也不好说人数多,没有成建制的驻军,光复军大军一冲,这些以射粮军为主力的地方军队就兵败如山倒,一窝蜂的逃跑了。 虽然这些仗大部分都是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直接指挥的,和赵开山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既然李啸和陈乔山在他的指挥下,功劳当然有他的一份。 靠着这些战功,赵开山逐渐扫除了之前战败之后的颓势,之前略有些不稳的地位也重新变得稳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凯的信使抵达了,向赵开山汇报了南宋朝廷派人来授官招安的事情。 赵构让赵开山做山东东路、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军政之权,拥有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力。 而且还能让赵开山自己安排各地官员,只要上报名单,朝廷原则上没有不同意的。 这当然是个优厚的条件,但是赵开山一听就觉得头痛。 要说之前,他还是对南宋朝廷心存幻想和仰慕的,但是随着势力的扩大,他已经完全不想屈居人下,给一个床都上不去的皇帝当臣子。 那很丢人。 而且还要听令行事,损伤自己的自主性,这很不值当。 而且南宋方面这个时候来授官招安,不就是想摘桃子吗? 老子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老子这边打出名堂了你才来,摆明了说我要来占便宜。 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倒也是罕有。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到底是一个国家呢? 赵开山思来想去觉得不安心,所以还是把赵作良这个高参喊到身边,向他咨询这方面的问题。 赵作良觉得挺为难的。 他其实也就是比较会做人,但是涉及到实际事物的时候,他的能力有限,只能说脑袋比较清醒,不容易犯浑,但是决策还是不太容易。 赵开山看赵作良难以抉择,于是把赵祥也给喊了过来。 这个没啥能耐的族人虽然在军事方面不会有什么建树,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赵开山觉得自己需要赵作良清醒的头脑以及赵祥的小聪明,两个人加在一起就能算个军师了。 哪怕是个狗头军师也好。 赵祥那是一肚子坏水,而且很喜欢占便宜,听到南宋方面派人来授官招安,他立刻来了兴趣。 “接受啊,为什么不接受?那么好的机会不接受岂不是浪费?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着赶着都没有,兄长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为什么还要忧虑呢?” “接受?那我不就是赵构那个阉人的臣子了吗?做一个阉人的臣子,我如何能心甘情愿?而且还要听他的命令办事,我手握二十万大军,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赵开山很不爽。 赵祥赶快劝说。 “问题不在赵构,而在宋国到底是一个大国,能和金人对峙,兄长不是一直担心金军大军南下之后咱们会无法抵抗吗?到那个时候,咱们身上的宋国官职不就是一条退路? 要是胜了,那自然无所谓,咱们打赢了,只要实力足够,赵官家自然也不能强迫我们做什么,甚至划江而治都是可以的,要是打输了,咱们直接就往南国境内撤退,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这……” 赵祥这一说,给赵开山说的有点意动。 的确,他确实有类似方面的担忧,限制苏咏霖的确是他的愿望,但是既然现在尘埃落定,光复军不可动摇的统帅就是他,他当然要顾及一下光复军的生死存亡。 苏咏霖要是在河北完蛋了,光复军也很难说能扛住金军的攻击。 到时候兵败如山倒,整个山东无立锥之地,家族面临覆亡,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之前五六万军队被金军四千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事情他还记忆犹新。 四千就这样了,要是四万,不直接进入下一个轮回、快进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行不行。 赵开山可不想满门被诛绝,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退路。 做了宋国的官儿,到时候山东基业完蛋了,赵家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在山东被困死,然后被杀光,到底还有一条路可走。 可要是不做宋国的官儿,到时候光复军完蛋了,他们想逃到宋国去,宋国不接受,那可怎么办? 赵开山一念至此,感觉这个事情还真的有点必要。 哪怕只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 于是赵开山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赵作良忽然感觉到忧虑,表示担忧。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咱们败了,赵官家会不会真的接纳我们还是个问题吧?到时候金人问赵官家要咱们,赵官家会不会出卖我们?” 一百九十四 狗头军师的“妙计” 该说不说,赵作良提出的这个问题切中了赵开山心里的忧虑。 赵祥认真的想了想,顿时也感觉心中没底。 这话说的其实挺对的。 以南宋这个德行,大家去投奔他们,他们会不会在金国的压力之下把自己这群人出卖掉,换取和平呢? 苏咏霖当时给他们说了很多南宋朝廷的丑事,给他们上了很多的眼药,所以光复军高层基本上都对南宋持一种看不起加不信任的态度。 现在满嘴说的都是好处,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反手背刺把大家给放弃掉? 三人沉默了一阵子,赵祥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应该不至于吧?他们出卖了我们,以后整个中原都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们了,赵官家要是还想恢复中原,就不会这样做,我以为赵官家应该是想要恢复中原的,而熟悉地形又是本地人的我们,对赵官家还是有用的。” 赵开山想了想,缓缓点头,觉得赵祥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说他上不去床,到底还是个皇帝,我觉得当皇帝的人不至于言而无信,不都说了君无戏言吗?” 尽管赵作良还有些疑惑,但是赵开山和赵祥都都觉得这个官可以接受一下。 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的制置使,掌握两路的军政之权,实际上就是山东之地的无冕之王,而且还可以自行安排官职让临安朝廷册封,临安朝廷原则上不会反驳。 也就是说自主性很强,南宋朝廷不会随便遥控指挥。 这样优厚的条件,如果说不心动,那实在是有点高看了赵开山。 所以赵开山到这个时候已经在心里决定了接受南宋的招安,作为他整个战略计划中托底的存在。 进可以图谋更大的事业,退则至少可以在南宋安度晚年,不至于连骨灰都被金国扬了。 这个计划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这个计划还是有点问题的。 比如苏咏霖和孙子义。 这两人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偏偏这两人还掌握了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相当一部分的人口和土地,几乎和他三分天下。 实际上眼下的山东政治生态是三足鼎立的状态,赵开山名为光复军之主,但是苏咏霖和孙子义都有着强大的独立自主的味道,并不完全听他的。 他一个命令发布过去,这两人大概率不会听,也不会配合他,找个借口回绝掉算是给面子了。 赵开山等于只控制了三分之一多一些的山东之地,这让他这个两路制置使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针对他的这一点担忧,赵祥提出了一个“妙计”。 “干脆就不要在授官名单上写这两人,这件事情也不要告诉他们,直接写上咱们的人,等赵官家那边确定了,咱们再看局势,拿这份任命名单叫人去上任,到时候咱们就有理由了。 苏咏霖和孙子义要是感觉不满意,可以啊,反正问题出在赵官家身上,官是赵官家封的,不是咱们自作主张,他苏咏霖和孙子义不高兴,可以去临安找赵官家诉苦去,对不对?” 赵祥这个臭不要脸的馊主意在赵开山看起来却香的要命,简直是香喷喷,让人流口水。 好处他拿着,黑锅让赵构那个阉人去背,这样的好事难道天天都能有吗? 赵作良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这样做极有可能刺激到孙子义和苏咏霖,万一两人狗急跳墙起兵南下,对于光复军来说难道是好事吗?大敌在北边,光复军内部不能出现问题!” 赵开山犹豫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当然,他在意的不是金军南下,而是苏咏霖所部军队的实力。 孙子义倒还好,但是苏咏霖麾下士兵的精锐强悍他是看在眼里的。 真要把苏咏霖逼急了,带着精锐军队和他激情对线,对他也没有好处不是? 赵祥则不以为然。 “不一定非要这样做,而是看局势,如果苏咏霖和孙子义打出了名堂,那自然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赵官家那边敢强迫我们吗?他敢北上吗? 万一那个时候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金人打败了,军队没了,势力没了,咱们还需要担心什么?拿着赵官家的圣旨当借口,问题都是赵官家的,不是咱们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赵祥这话说的就很符合赵开山的胃口。 赵开山立刻点头称是。 “对,看局势,主要还是看局势,局势不对,这个消息就不要透露,局势对了,再拿出来。” 赵祥表示绝对的支持。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作良想要反对也没有明确的理由了,只能违心的表示不反对。 但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实在不像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能干出来的。 小偷小摸耍小心机,格局真的很低。 可谁让赵开山是赵家人呢? 这个想法一旦确定了,赵开山就立刻准备行动,他立刻指示赵凯安排可靠人手把南宋使者送到济州来,他会在这里等上一阵子,面见南宋使者,把问题搞定。 于是传令骑士火速抵达海州,赵凯立刻按照赵开山的命令办事,安排可靠人手护送南宋使者前往济州。 到九月中下旬,南宋使者抵达济州,在这里见到了赵开山,赵开山热情款待了南宋使者,与之亲切交谈,两人谈得非常愉快。 期间,南宋使者有意无意的问起了光复军眼下的兵力情况、控制范围和下一步军事行动的目标,赵开山则认为这是展示实力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大吹特吹。 “光复军已经控制了山东东路、西路和大名府路,下一步的目标是以三十万兵力西征、北伐,往西进入关中,往北进入河北,两路出兵,准备驱逐中原金贼!” 使者大惊。 “光复军有三十万兵力?” “自然,山东豪杰起兵之后纷纷加入光复军,光复军拥兵三十万绝非虚数,也不是号称,在下不才,乃三十万光复军之领帅,贵使来之前,已经下令军队北伐西征,眼下进展顺利,金贼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赵开山拍着胸脯大吹特吹,把自己吹成了中原汉人的救星,南宋恢复中原的希望之光,是赵官家还于旧都最可靠的依仗。 对此,南宋使者内心表示怀疑,但是在参观了光复军的军营之后,对他们的军队数量这一点倒是保持着相对的信任。 因为人数的确很多,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见不到头,这个规模的军队的确不是一群骗子能拉起来的。 于是南宋使者心中多了一份凝重和期待,便请赵开山将自己准备任命的官员名单交给他,他会带回去交给临安朝廷确定,最后再来发布正式的任命文书。 赵开山就把早已拟好的名单拿了出来。 这份名单完全摒弃了苏咏霖的胜捷军集团和孙子义的神武军集团,他们两人的实际控制区也被赵开山当做自己的,安排了自己人做县令、州刺史、节度使或者防御使。 另外关于总管这一类的官职,南宋使者建议赵开山不要设置,还是按照正规的官员模式来,因为南宋并没有总管这一类正式的官职。 可以设置安抚使之类的职位让某些值得信赖的人专管某一地区的军政事务,这样比较合乎宋朝规制。 赵开山予以采纳,接受了使者的建议,除了自己这个制置使之外,还设置了好几个安抚使。 比如苏咏霖实际控制的区域就被赵开山直接划给了赵作良,让赵作良做东平地区的安抚使,而孙子义的实际辖区被划给了赵祥,让赵祥做益都府一带的安抚使。 官位分割完毕,赵开山就送别了南宋使者,说自己要继续北伐西征了,下一次使者再来,他们可以共襄盛举,共庆胜利。 九月二十一日,南宋使者带着自己的成果踏上了返回南宋的道路,十月初进入宋境,快马加鞭之下,于十月初五抵达了临安府,将自己的成果直接汇报给了知枢密院事陈诚之。 陈诚之得到了赵开山愿意合作的消息以及他的封赏名单,略看了看,表示可以认可,然后又仔细询问了山东局面。 “可以确定的是,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已经完全被光复军控制,金人几乎被杀绝,属下过去的时候,光复军正在筹备西征和北伐,说要举大军三十万西征北伐,往西进入关中,往北进入河北。” 陈诚之大惊。 “三十万?数字可靠吗?” 一百九十五 现在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这个数字可靠吗? 当然可靠? 亲眼看过之后,使者不认为这个数字有太大的水分,于是他果断点头。 “应该有虚数,但是大体上差不太多,我曾参观光复军军营,其他不说,人数的确众多,从山上观看光复军军营,一眼望不到头,就属下的经验判断,此言不虚。” “不想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多军队,北伐中原都可以了!” 陈诚之深吸一口气,感觉兹事体大,有必要告知赵构。 于是陈诚之求见皇帝,得到了召见,他便面呈此事,让赵构知道山东义军的发展状态。 赵构得知以后也是相当惊讶,他万万没想到一群反贼居然能发展到这个地步,拥兵三十万了都。 南宋这边可以动用的常备军队也就四十万出头,这不就意味着反贼拥有的兵力几乎都能和他叫板了? 那么猛? “这发展的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而且……金人真的已经那么不堪一击了吗?金主没有反应吗?这不正常啊?” “使者说没有相关消息,光复军正在发起进攻,而没听说金主有发起反攻的消息,这一点臣觉得有些奇怪,照理来说,光复军四月起事,金主应该早就知道了,不会反应如此迟缓。” 陈诚之也觉得这个事情相当奇怪,想不通金主完颜亮这个时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发兵。 赵构皱了皱眉头,忽然舒展开。 “莫不是金主有不能出兵的原因?后方有变?” “这……的确没有相关的消息,但是光复军势如破竹占据山东是可以肯定的,陛下,臣以为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你也和陈康伯一样希望我朝出兵?” 赵构一时间没有说话,看向了陈诚之,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陈诚之则缓缓摇了摇头。 “尘埃落定之前,臣以为还是应当谨慎为之,出兵风险还是比较大,眼下最大的变数就是金主的反应,光复军除非可以击败金军主力,否则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嗯,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陈康伯看到一线希望就要我发兵北伐,根本不考虑后果,太冒进了,万一引发金主不计后果的大举南下,后人反而要指责我破坏和议,使得淮南淮北生灵涂炭。 多年战争,百姓早已疲敝不堪,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我为皇帝,当然要为天下百姓考虑,不可轻启战端,可惜,总有那么些人不明白我的苦心。” 赵构点了点头,对陈诚之的看法表示赞赏。 陈诚之松了口气。 “那么陛下认为这些封赏都是可以的?” “当然可以,你看着办,总之,官职可以有,其他的,就再说。” “遵旨。” 陈诚之返回了枢密院,又把使者喊来,细细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 比如赵开山给他的感觉,光复军给他的感觉,还有赵开山身边人给他的感觉之类的。 “赵开山容貌雄伟,身材高大,有伟男子之像,为人颇豪爽、大气,很有办大事者的模样,身边人多有亲族,文官武将齐全,颇有人才济济之像,至于光复军,属下所见到的,都是盔甲鲜明的精锐。” 使者按照自己的印象诚恳回答,接着又说了一些其他的细节问题,涉及到他请求封赏的人群之类的。 这个部分,陈诚之抓住了一个点。 “总管?” “对,赵开山给自己的部下有安排总管职位,管理一个州或者数个州,我朝没有这样的常设职位,因此属下建议他更改。” 使者回复道。 陈诚之稍微思考了一阵子。 “不,不用更改,告诉他就按照他的意思来,总管就总管,给,哪怕临时创造一个官职也要给。” “啊?” 使者有些不理解,陈诚之却没有多说什么,让使者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使者只好点头去办事。 陈诚之又安排吏员协助使者办理官服、印绶相关的事情,都要临时制作,且不能留存档案。 开什么玩笑,就是要宋廷没有的官职给他们才不会暴露宋廷在背后怂恿的事实,这样就算以后光复军崩溃了,宋廷也不会被金人追究。 工作要做的细致,做的足够深入,这样才能把受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南宋最需要的就是这一点,所有一切行动的前提就是这个。 这一点,陈诚之是明白的。 大宋不愿意为了任何恢复中原的可能而冒险,哪怕是中原唾手可得的时候,是否要举起那只手都是值得商榷的事情,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只要赵构一天是皇帝,这就是现实。 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陈诚之都看明白了,陈康伯却看不懂。 抛开这一切不谈,使者描述的光复军过于强大,金廷方面的反应过于迟缓,这让陈诚之有一种不太好的既视感,觉得这不够真实。 他总觉得金廷正在积蓄力量,准备选好时机就给光复军雷霆一击,来一个大的。 撑得过去,光复军才是凤凰涅槃,真正可以和金国叫板,才真正有支援的价值。 撑不过去,光复军就是一堆受潮发霉的臭咸鱼,稍微接近一下都觉得腥臭难耐。 所以,现在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啊…… 陈诚之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产生了如此的感慨。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成熟官僚的远见似的,光复军的西征方向和北伐方向在十月下旬一起遭到了严峻的考验。 西征方向上,赵开山在连下防备松弛的濮州和开州之后,兵分两路。 一路以赵作良为主帅,赵开河为总监军,约二万兵力往滑州方向进攻。 一路作为主力,赵开山亲自率领,往大名府发起进攻,准备一举攻破大名府,拔掉这根钉子。 然而,之前顺风顺水的光复军主力却在大名府的南乐县遭到了大名府路金军主力的强烈反抗,攻击势头顿时受挫。 大名府尹调集一万多女真正兵和两万多强行签发的壮丁在南乐县附近布置防线,加高城楼,拓宽护城河,大造兵器和守城军械,并且广泛派遣哨探追踪光复军的动向。 金军方面由此及时得知了光复军的行动路线,把主力集中在南乐县以逸待劳,准备用坚强的防守迟滞光复军的行动,保护身后更加重要的府城。 本来赵开山是想要任命李啸做先锋官的,但是考虑到李啸功劳已经很大,继续大下去会有不测的风险,这对于他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为了压制李啸,顺便培养赵氏家族自己的战神级别人物,赵开山决定给自家人更多历练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名将,成为可以信任的心腹。 于是他就任命左军统制官赵毅和监军赵以成一起,领左军五千人马为先锋军,一路疾驰猛进,突入南乐县。 本来赵开山是想学苏咏霖打个突袭战,但是他没学到苏咏霖打突袭战背后的精髓,只看到了苏咏霖的战果,所以不出意外的在突袭过程中让三分之一的兵马掉队、逃跑了。 等赵毅和赵以成带着剩下的先锋军抵达南乐县的时候,不仅剩下的军队十分疲劳,人数也不够多,被严阵以待的金军打了伏击。 本来先锋军就很疲劳了,又遭到金军的突然袭击,还没有及时的指挥,全军顿时崩溃。 赵毅和赵以成在亲兵的保护下不要命的逃跑才终于逃了一条命,但是军队只带回了数百人,其他人马不是被杀就是溃散了。 光复军在大名府的初战就失败了。 一百九十六 赵开山想要速战速决 金军取得开门红,士气大振,光复军却遭遇再度出兵以来的第一次战败,锐气受挫。 于是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选错了人,不仅丢了面子,还丢了里子,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士气又被挫下去了。 看着逃回来的灰头土脸的赵毅和赵以成,他非常生气。 “扶不起来的东西!给你们机会你们都把握不住!区区一个县城都能让你们如此狼狈,更不要说之后的府城了!这仗还叫我怎么打的下去?” 赵毅和赵以成低着头接受赵开山的训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非常害怕赵开山会进一步处理他们。 好在赵开山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他让两个败军之将把左军变成全军殿后的军队,不要参与前线作战,直接滚到后方保障后勤运输。 然后他准备自己亲自上阵,带着光复军主力直接怼过去。 根据赵毅和赵以成的汇报,金军方面骑兵不多,打击他们的主要是步军,赵开山对此感到放松,果断下令全军前进,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这一次他不浪了,直接把最精锐的背嵬军放在最前面,作为全军先锋,让李啸负责前线战事。 不能再败了,败不起了,必须要拿出王牌和金兵对线,而且也不能让赵开河在这个时候折腾李啸。 他给了李啸足够的指挥权力。 金军试图把之前的伏击再来一次,但是李啸思考一阵子,感觉金军可能会故技重施,于是他想起了和苏咏霖的信件往来中苏咏霖提过的金军死穴,打算来一个将计就计。 他派了一支部队先行前进,自己带着大部队远远吊在后面,果然先头部队遭到伏击,于是立刻溃散。 但是先头部队前进的时候带了不少财货,装在箱子里用车拉着走,金军伏兵四起之时,光复军直接丢弃大车逃命,车上的财货洒了一地,顿时把金军士兵们给刺激的眼睛发红。 好了,不用多说了,谁还管这里是不是战场?要不要追击敌军? 直接抢就完事儿了。 整个军队顿时乱作一团,人人争相哄抢财物,军官都控制不住,乃至于有些军官自己都加入抢掠的队伍,互相推让,乃至于拔刀相向。 真是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军伏兵乱作一团,人人都在为自己争抢更多的财物,谁还顾得上打仗呢? 李啸得知情况,立刻带着背嵬军中的一千精锐骑兵火速奔袭,用极快的速度抵达战场,对着乱作一团的金军士兵就是一顿砍。 慌忙之中,金军不能抵抗,被背嵬军骑兵冲散,惨遭屠戮,大败亏输。 一战之后,背嵬军杀死金兵五百多人,俘虏两千多人,基本上歼灭了金军的伏兵,战果丰盛。 赵开山闻讯大喜,亲自嘉奖了李啸。 虽然对他还是不那么信任,但是至少他打了胜仗,挽回了光复军的军心和他这个领帅的颜面,值得赞赏。 光复军的军心得到了重振,于是浩浩荡荡往南乐县城开拔。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像赵开山所设想的那么顺利,赵开山以为南乐县城转瞬就可以攻克,他们就可以直接去打大名府了,结果当他们抵达到南乐城底下的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金军采用了之前他们采用的方式对付他们。 避而不战,坚壁清野,在城池外建设军营,和城池为掎角之势,互相掩护。 城墙被加高、拓宽,护城河也被拓宽,城下遍布拒马、铁蒺藜、陷坑,城上是严阵以待的金军,还有大量守城器械,就等着光复军来。 感情之前的胜利并未动摇金军守城的决心,金军已然决定死守南乐县城,在这里和光复军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绝不让光复军顺利北上,占领整个大名府。 赵开山出兵的时候带着整整十万战兵,分兵给赵作良两万之后,手头还有约八万军队,兵力充足,并不畏惧打攻坚战。 但是赵开山更期待速战速决,不想因为一座城池耗费太多时间。 他还要继续往西,染指关中呢! 于是赵开山一边下令军队安营扎寨准备攻城,一边派人入城送信给金军守将,希望他们可以认清时势,干脆投降,不要拖延,他许诺,可以给这里的俘虏们优厚的待遇。 赵开山的使者进入城中之后,见到的是金军守将,同时也是大名府路的兵马副总管蒲察思象。 蒲察思象看了赵开山的劝降信,冷笑一阵,下令把他的使者推出去,在城头上当着赵开山的面斩了,然后把尸体推下去,告诉赵开山,这里的金军绝对不会投降。 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也是战场潜规则,但是蒲察思象摧毁了这个规则,表示和赵开山势不两立。 赵开山目睹自己的使者被蒲察思象杀死,大怒,立刻下令四面围城,全力攻城,城破之日城内鸡犬不留,尽数杀光。 为了激励士气,他还下令城内一切财物,包括府库财物全部归属攻城士兵,他们可以任意抢夺,不受约束。 于是光复军士兵们的兽性也被激发起来了,快速的执行了赵开山四面围城的策略,对城池进行了包围,切断城内外一切交通,做好了彻底围攻的准备。 他下令南城交给李啸负责主攻,北城交给选锋军统制官赵祥负责主攻,西城交给后军统制赵雄负责主攻,东城交给右军统制官赵赫主攻。 全军分做四个部分,每日不停歇的进攻,直到太阳下山为止,都不可以停止攻城,他要让南乐县城化作飞灰。 对此,李啸感到不安,认为这不是合适的战术。 “领帅,自古以来攻城的将军都讲究围三缺一,目的是要给城中人生的希望,降低他们抵抗的烈度,使他们不至于拼死抵抗。 南乐县城城墙不矮,守城兵力不少,我军若四面强攻,恐怕会有很大的损失,之后还有更加坚固的大名府城,若我军在这里损耗太多,之后的仗又要怎么打呢?” 李啸向赵开山进言,希望赵开山可以使用围三缺一的战术,不要让城中人真的就铁板一块了。 主将想要抵抗,底下人未必,到时候光复军攻击势头猛烈了,城中兵卒难免不会有异动,时间一长,很有可能发生内乱。 但要是四面围城,就真的不留一条活路给城中人,必然让城中人铁板一块,拼死抵抗,谁都不想死。 那对光复军没有好处。 可是赵开山气急败坏之下没有答应。 “我就是要让这座城里的金贼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时候了,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敢杀我的使者,我就要让他们全部都给我的使者陪葬!” 他咬牙切齿的回绝了李啸的建议,要求各军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然后光复军的八万大军把城池四面包围,并且在当天下午就开始了攻城行动。 他们是各类攻城器械都用上了,武器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冷兵器和火器连番上阵,对南乐县城造成了空前猛烈的打击。 八万人围着一座城打,那打起来的势头当真是相当激烈,颇有震天动地之感。 这一点,城内的金军未必没有感觉到。 面对光复军凶猛的攻势,他们当然也是心存惶恐。 但是蒲察思象并没有动摇,他更加坚定了必须要打下去的决心,不然,就是死。 大名府对于金国来说,就和河北的真定府还有河间府是一样的,是重要的军事支柱,统治力辐射中心,一旦失去,对中原的威慑力将大大降低。 这绝对不是好事。 一百九十七 光复军血战南乐城 事实上在此战之前,大名府方面已经判断了光复军的攻击走向。 于是他们提前把南乐城内的老弱妇孺等累赘全部迁移出城。 很多人故土难离不愿意走,就被驱赶着走,金兵挥舞着钢刀粗暴的呵斥他们,将他们逼走。 城中只留下青壮男子作为民夫而存在,还能帮助正兵修缮器械、办理杂务,必要的时候也能上城作战。 城内的一切都被战时征用,一切房屋建筑都成为预备的守城兵器,不复有正常的秩序。 可以说南乐县城已经是一座战争堡垒了。 面对这样的战争堡垒,光复军就算围三缺一,其实效果也不大。 没了其他吃粮食的累赘存在,城中的粮食储备和食水储备都相当充分,只要不出意外,吃上三五个月乃至半年不成问题。 而三五个月其实也足够大名府方面向金国中央求援了。 大名府方面很早就知道山东乱局,也知道危机迫近,因为对术虎思济这个家伙的不信任,大名府尹李忠拒绝了给他派遣更多的兵力和资源,而选择用这些兵力和资源来自保。 现在看来,李忠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术虎思济一战败光了整个山东的抵抗力量,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彻底崩溃,全归了光复军。 然后现在光复军果然来了大名府攻城略地,让他忧虑不已。 想起之前徒单京对他的种种威逼利诱,李忠十分感慨,认为自己这个坚持到底决不妥协的做法是正确的,虽然有点对友军见死不救的嫌疑,但是也为现在保住大名府等待援军带来了一线生机。 要不然光复军一来,大名府直接投降好了,打什么打? 地方保护主义好像还是有一点意义的…… 只要金帝国的中央军能赶在粮食消耗完毕之前抵达进行救援,那么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到时候到时候城内城外两面夹击,光复军能撑住? 李忠信心满满。 于是赵开山就头疼了。 八万大军围着一座城猛攻,花了半天功夫,到日落之前,也没能把障碍物全部排除,没能接近护城河,反而在这个过程中折损数百兵力。 这其中以赵祥所部损失最多。 他只对赵开山负责,并不在乎士兵的生命。 他毫无根据的要求军队迅猛的攻击,多次强行驱使士兵冲击障碍区,也没有给士兵配备足够的防护,最后导致士兵在障碍区大规模死亡。 金军守城的兵器非常犀利,弓弩数量非常多,床子弩等远程兵器也有,架设在城墙上,动辄轰然发射,远程攻击,对于光复军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光复军的攻城经验还是有的,但是攻打防守如此严密的城池还是第一次。 攻打了一个下午却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进展,这对于光复军来说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 收兵之后,赵开山对四方面军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事实表示不满,对他们提出了批评,要求各方面主将加大攻城力度。 “不要顾虑伤亡!兵力缺乏可以继续招募,但是仗打输了就很难找回来了!我们不能战败!绝对不可以!所以给我全力攻城!破城之日,城中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赵开山极其愤怒,第二天亲自督战,看着自己的军队不断前进的同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大量士兵倒在了前进的过程中,血洒当场。 但是赵开山对于代价并不太在意,他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军队能否取得更大的进展。 第二天的战争光复军的确是取得了进展。 比如终于推平了拒马,填满了陷坑,扫除掉了铁蒺藜等障碍物,准备跨越护城河进攻了。 护城河的确很宽,但是光复军也有相对应的过河工具,是一种器械,大体上是一座简易的木桥,但是木桥上方有顶端设计,可以阻挡箭矢的攻击,方便士兵跨越护城河,直接进攻城墙。 机械式的云梯光复军也有装备,只要接近城墙,除非用火攻的方式烧毁,否则绝对没有办法将这些云梯摧毁,推倒什么的也是不存在的。 顶着金军的箭雨,光复军士兵各们纷纷跨越护城河,随着云梯向城墙发起进攻。 金军远程阻击失效,开始使用滚木礌石、火器、滚烫的开水等近距离攻击城下的光复军士兵。 巨大的石头直接往下砸,只要瞄准,一块石头就能一连串的砸死好几个光复军的士兵,把他们砸成重伤,或者直接摔死。 拥有燃烧和爆炸功能的火器则对光复军造成巨大的威慑,巨大的轰鸣声使得火器就算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也足以将光复军士兵大量杀伤。 身上着火到处乱跑乃至于跳入护城河内的士兵为数不少。 滚烫的开水更是一浇一个准儿,一缸子开水浇下去,城下满是光复军士兵们凄惨的叫声,头发脱落皮肤破裂,整个人被当场烫死的都不在少数。 很残酷,可是这是攻城战争的常态,略有些经验的人都已经看习惯了,对此内心缺少波动。 他们依然在长官的督促下和利益的驱使下前仆后继,不断地往前顶上。 金军对光复军造成巨大杀伤的同时,光复军的楼车也不断靠近城墙,发射弓矢攻击城上的金兵,扬尘车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尤其此时的风向比较利于光复军的操作。 于是城墙上的金兵一度被光复军反向压制。 李啸负责主攻的南城门上,很多背嵬军的士兵趁这个机会冲上了城墙和金兵厮杀,双方血战不止。 蒲察思象大惊失色,觉得自己低估了光复军的战斗力,立刻出动预备队、也就是他自己的亲兵冲上了南城墙和背嵬军冲上来的士兵大战。 同时他下令城上的床子弩立刻瞄准光复军的楼车和扬尘车发射,尽快击毁之。 他又担心城墙上的反击力量不足,于是下令安置在城中的投石车大量发射石弹以为策应,于是在连番的石弹和床子弩的打击下,光复军的攻城器械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而蒲察思象亲兵的奋进也让背嵬军冲上城墙的那一部分士兵惨遭失败,被全部杀光,尸体全部推到了城楼之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一次的攻城战又失败了。 远处观战的赵开山非常愤怒,狠狠的跺脚,只恨士兵们不够给力,于是一发狠,决定把自己的亲卫们也派出去参战,强行夺城。 他下令一半的亲卫士兵披挂上阵,接替背嵬军发起冲击,准备蚁附登城,对此,赵玉成大惊失色。 “领帅!攻击受阻,应该鸣金收兵重整队列减少伤亡,继续强攻,伤亡会非常之大!而且领帅亲卫都是绝对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投入攻城战啊!” 赵开山一把推开了赵玉成。 “事情到了这地步,如果不能夺下城池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我是领帅,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传令!给我出击!!!” 赵开山盛怒之下已经丧失了理智,下令自己最精锐的卫队出击一半,让这些好不容易挑选和训练武装的野战精锐冲击城墙。 于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折损在了冲击的过程中,又有一部分折损在了攀登的过程中,遭到滚木礌石和热水的打击,损失严重。 当然,最后还是有不少登上了城墙,和金兵血战,但是因为缺少后援,城上的金兵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于是领帅卫队的冲击也宣告失败,这一支冲击队基本上全军覆没。 赵开山的攻势再一次受阻了。 一百九十八 河北人民武德充沛 随着这支部队的全军覆没,赵开山更加怒火中烧。 他下令全军进攻不得停,宣称光复军军损失虽然惨重,但是金军损失更加惨重。 从现在开始每个时辰都要发起至少一次冲击,每支部队轮流来进攻,只要天还亮着就绝对不可以停止进攻。 这下别说赵玉成和李啸了,连赵祥都感觉有点吃力。 因为城墙的存在,光复军的伤亡要远大于金军,基本上杀死一个金兵需要付出光复军四五条人命。 于是光复军的伤亡数字快速增大,因为受伤而暂时失去战斗力和永久失去战斗力的伤兵的数量也在不断膨胀。 震天动地的惨叫声让不少还没有上战场的士兵心有惴惴。 而光复军糟糕的医疗卫生设施让伤兵的死亡率相当可怕。 不是每一支军队都和苏咏霖那样注意建设医疗卫生设施并且设立专门的战地医疗队的。 因为基本上没有医疗卫生观念,所以基本上一个军医需要应对八百多名光复军士兵,人手根本安排不过来,药材也根本不够。 后勤方面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赵开山,希望赵开山想想办法,增添人手,好多救一些人。 赵开山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不要来找我,我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 这种事情在赵开山看来的确不算什么。 在他的意识里,或者说在与他同一层次的人的意识里,底层士兵和他们甚至不是一个种族。 底层士兵命贱如草,没有了继续招募就是了,光复军缺什么都不会缺兵员,大旗一竖,自然有人来投靠,死了再招募就是。 因为不缺,所以不重视,更不重要。 但是城池拿不下来,整个战略就要出问题,则光复军的生死存亡也是大问题,这二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呢? 后勤方面的人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采集草药给伤兵使用,能救一个是一个。 但是面对人数不断增大的伤兵们,这点草药也只是杯水车薪,幸亏天气日渐寒冷,抑制了伤口发炎感染的速度和概率,否则伤兵营的死亡数字会非常可怕。 尽管如此,从十月中下旬打到十一月上旬,大概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光复军也阵亡了约四千人,每天都有数百人阵亡。 而这个数字并没有算上因为受伤之后得不到救治而伤情恶化死亡的人数。 算上这个人数,赵开山统领的这一部分光复军的损失就非常之大了。 当然相对应的,在光复军如此不要命的高强度打击之下,南乐县城内的金兵也遭到重创。 根据蒲察思象的粗略统计,城内女真正兵的战死人数超过一千,受创失去战斗力的更多,是战死人数的数倍。 女真正兵人数已经不能保证四面城墙的防守重任,汉人签军被迫挑起防守大梁。 蒲察思象没想到光复军的攻城行动如此凶悍,下手又是如此凶悍,几乎昼夜不停的攻城,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他们就不在乎伤亡吗? 他们就真的对伤亡无感吗? 他现在真的非常需要援军给他定定心神,否则别说士兵们惶恐不安斗志不再,他都要慌了,他都不知道这场战斗到底有没有意义了。 还真别说,大名府尹李忠真的不是把蒲察思象当做一个冤大头去坑的。 他是真的想要带兵援助蒲察思象,从而解了南乐之围的。 但是他所期盼的援军迟迟不到,剩下的军队只够自保,根本不足以解除南乐之围。 他要是带这些人去救南乐城,无异于直接踏入轮回之道。 他已经递了二十多份求援报告去朝廷,现在盼星星盼月亮,就在盼朝廷援军尽快抵达,否则南乐县城一旦被破,整个大名府就真的危险了。 可惜,他盼星星盼月亮希望的朝廷援军此时此刻并没有把大名府当做第一序列的援助对象。 因为第一序列的援助对象在河北。 真定府与河间府才是金廷中央目前迫切需要保住的对象。 这里距离中都府、金国的心脏更近的部位,这里更加紧急。 面对大名府告急,金廷的大概意见是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军队求援,自己想办法解除包围,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的话,一定重重有赏。 与真定府和河间府相比,大名府只能往后排。 朝廷目前所能调动的有限的资源必须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比如河北。 当然,达成这个成就的主要功臣自然是苏咏霖。 苏咏霖十月初就率军攻入河北冀州,以枣强县为大本营,挥军向四方进攻,势头非常猛烈。 而山东地区的光复军大起义早在数月之前就有消息传入河北,河北地区的人们对山东大起义的消息非常关注,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关注这个消息。 他们对于山东大起义是有着不一样的看法的。 而经过苏咏霖的早期动员,不说赵开山,孙子义也和苏咏霖一起动用自己的宣传力量进入河北宣传造反,争取舆论基础,提前经营河北。 等光复军大举向河北地区进发之后,基本上就是光复军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对金廷心存不满的汉人地主豪强就蜂拥而起向光复军靠拢。 他们纷纷打起光复军的大旗,跟随光复军一起攻城略地,屠戮女真村寨、镇防猛安。 有些地方的地主武装更加生猛,甚至没有光复军来,他们就自己打起光复军的大旗,自己推举首领,拿出私藏的兵器武装部队,向附近的女真村寨、镇防猛安发起猛攻。 苏咏霖进军河北短短一段时间,真定府以南各州县几乎把当地的女真户口一扫而空,把金国官方势力连根拔起,夺取了政权。 可谓是武德充沛。 金廷在河北东路有七个猛安,在河北西路有六个猛安,加在一起的女真户口约在四万户,四十万口,其中女真正口不到二十万。 这样的规模实在不能算多么强大,还分在两路,且主要集中在真定府与河间府一带,周边地区则相对分布较少,并没有太大的规模。 而山东地区那么多的女真正口也没能拦住光复军前进的步伐,河北的就更加拦不住了,武德衰落得一塌糊涂,简直是废拉不堪。 而且废也就算了,还特别贪婪,习惯狐假虎威,当地女真户口和汉人户口争夺土地的事情不是偶发,而官府对猛安谋克户没有管理的权力,难以处理,以致民怨高涨。 于是当苏咏霖率领大军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帜进入河北西路的时候,河北地方势力不能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是也差不了太远。 当他们的核心利益遭到侵犯的时候,任何一点促进性的消息都足以促使他们奋起反抗。 十月中旬到下旬,胜捷军席卷了深州、沃州、刑州、洛州等数个州府,苏咏霖更是带领胜捷军主力径直往河北西路重镇真定府进发。 胜捷军席卷的势头越猛,那些早就心存不满的本地人势力就越是凶悍。 他们往往在胜捷军抵达前后就发动组织起来,一群人里应外合,杀死县官,夺取县城,获得武器装备,然后和胜捷军一起进攻其他金军的军事据点。 起事人数之多让苏咏霖甚至以为河北是人间地狱,遭到金国特别残酷的剥削。 不过金国对河北的剥削其实也就是平均水平,并没有特别残酷,之所以此处起事尤为暴烈,可能是山东的胜利让本地人也有了异样的心思。 一百九十九 河北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半 可以说光复军大起义对整个中原都是有激励作用的。 因为距离近,得到消息也得到的很快,所以山东的成功大大刺激了河北本地人,让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这般的设想。 要是汉人王朝也就算了,生活在北宋治下,地主乡绅们的生活不要太滋润,也没有其他族群过来争抢土地。 可是金国就不同了,女真人大规模南下和他们争夺土地,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让他们非常不满。 苏咏霖还是按照老一套,任命当地最有名望、出力最大的人担任官职,掌握当地的权力,他只要军事上的服从和经济上的支援。 所有起事作战的本地地主武装团体都被苏咏霖纳入光复军内的团体之中,纳入他自己的指挥序列之下,和胜捷军一起行动。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需要他们的服从和支持。 当然了,胜捷军三万大军所需要的粮秣和武器装备等等也主要由河北地方提供,避免后勤消耗太大。 这一点,那些当了官的本地人往往十分配合,他们组织很多部下给胜捷军运输粮食,保障他们的后勤。 还有很多人选择跟随苏咏霖作战,跟在他身边争取得到他的赏识。 他们都认为势头那么猛烈的光复军一定可以和占据山东一样占据河北,推翻金廷,建立新的王朝。 光复军首领,自号开山赵的赵开山就会成为新一任的皇帝。 而他们就是从龙之臣。 不趁现在跟随苏咏霖这等元老征战天下,抱紧大腿,更待何时? 对于这些人,苏咏霖一概接纳,把他们编入自己的麾下,和胜捷军并列,一起向北进军。 再有当然就是对女真人的仇恨宣传了。 这是光复军在山东煽动人心的老一套,激起所有人群对女真人的憎恨,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为基础,号召全体憎恨女真人的人发起对女真人的大反攻。 于是胜捷军到哪里,哪里就掀起反抗的浪潮,大量汉人乃至于和汉人杂居的契丹人、奚人都被发动起来。 真心实意也好,浑水摸鱼也罢,得知只有女真人才是打击目标之后,这些族群的人们也都一起跟着光复军对女真人发起进攻。 作为金帝国统治基层的触角的女真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遭到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由于长久疏于训练,即使他们拥有兵器和战马,也难以发起有效反击,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淹没在了人海战术的狂潮之中。 然后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武器装备也便宜了光复军。 河北西路各个州府无日不战,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女真人拖家带口亡命北逃的地步。 更南边的磁州、相州、卫州等地的女真人则不要命的往西边逃窜,争取活命。 总之只要听说光复军要来,当地的女真人就惊恐万状,拖家带口不要命的奔逃,而当地的其他人群则兴奋不已,纷纷磨刀霍霍向平时不敢触碰的女真村寨发起进攻。 整个河北西路的局势以极快的速度向光复军这边倾斜,金廷的统治力量在各个州府几乎被连根拔起。 就算不支持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也被迫沉默,三缄其口,并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光复军作对。 苏咏霖在这些地方投入的宣传力量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把军队里的政工干部抽调一批投放到各地方县城、镇城当中,大肆宣扬光复军反金的政策,宣扬只要攻破女真村寨和镇防猛安营寨,所有的一切都归属战胜者所有,光复军分文不取。 光复军只要胜利,所有好处都给大家! 光复军来了,不要大家的粮食、钱财! 只要大家跟随光复军一起反金,一起攻打金兵、女真村寨,则所有的一切都归属大家自己。 苏咏霖大手一挥—— 去村寨、军营,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 把你的财物、女人、土地全都给夺回来! 语言的魔力和舆论的威力就在于此。 苏咏霖亲自撰写通俗易懂且极具煽动力的文案交给政工干部们背熟,然后用演讲的方式向各地地主乡绅、武装团体宣讲,激起他们的斗志。 胜捷军的政工干部们遍地开花,于是整个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部分原本观望局势的地方武装见其他武装团体吃香喝辣,自己也摁不住中立的立场,忍不住心中贪婪的欲望,紧随其后就亲自下场,加入了这场大逃杀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被苏咏霖用【驱逐胡虏光复中原】的口号裹挟在一起,上了光复军的贼船。 甭管他们内心的政治立场是怎样的,是否支持推翻金廷,但是贪婪却是普遍的,所以上了贼船的人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了。 巨大的收益甚至让他们忘记了金国主力还在北方没有南下。 十月下旬,临近十一月份的时候,苏咏霖统帅的胜捷军和本地武装的联军六万余人几乎打穿了从冀州到真定府的路,真定府以南一线几乎全部为苏咏霖所占据。 联军经历大小战斗十余次,歼灭各地敢于抵抗的金军三千余人,俘获女真正兵、汉人签军超过两万人。 而一路上被剿灭的村寨和镇防猛安则不可胜数,没有了统计的必要。 而根据苏咏霖知道的消息,孙子义在河北东路的进攻也相当顺利,一路疾驰猛进,并没有可以阻挡他们的金军,河北东路的地主武装团体也非常支持光复军。 到这里为止,光复军的河北攻略已经成功了一半。 苏咏霖统领联军一直进军到真定府内的栾城县,在这里联合当地人里应外合攻克了县城,斩杀县令,以这里作为进取真定府的前进基地,派人往真定府方向探查。 十一月初,气候渐渐寒冷起来,苏咏霖一边花钱给部队添置冬衣,一边注意真定府方向的动向。 他很快得知真定府方面集合了万余军队,摆出一副死守真定府的架势,看起来并不打算弃城而逃。 而整个真定府的女真人几乎都因为恐惧而集中到了真定县城内,十多万人一口气涌进去,以至于真定城内人满为患。 即便如此,还是不断有外地幸存的女真户口赶往真定府寻求庇护。 考虑到之后的守城和城内资源储备的多项因素,真定府尹下令驱逐汉人、契丹人和奚人等非女真人群,逼迫他们丢下产业离开真定县城,以便腾出空间安顿更多的女真人。 当然,离开的人之中并不包括有官员、吏员和兵员身份的非女真人群,那些当官的汉人、契丹人还是要留下来的,做事不能做的太过分。 这一决定引起了城内大量汉人、契丹人等人群的强烈不满。 他们纷纷提出抗议,到官府找真定府尹要个说法,结果遭到了城内金兵的杀戮。 真定府尹在巨大的压力下已经没有什么耐心,面对这些吵闹的家伙,他直接下令开杀,用刀子回答他们的疑惑。 一场惨烈的杀戮之后,数百人被杀死,数千人受伤,然后金兵挨家挨户驱逐这些不是女真人或者官方人物的人们,把他们驱赶出县城。 当然,人走掉了,财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带走的。 很多金兵把这件事情当做赚一笔的途径,对着将要被驱赶的人们敲诈勒索或者干脆明抢。 比如欺骗他们用钱购买留下来的资格,等人交了钱之后就把他们赶走,榨干他们身上最后的油水。 或者干脆拔刀杀人,抢掠他们的财产和妻女。 别说一般平民,连一些原本富裕的商人都失去了财产,一夕之间沦为赤贫,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了。 二百 光复军政治正确的负面产品 数以十万计的真定本地人被赶出城池,他们偕老妇幼,凄凄惨惨,看不到明天的路在哪里。 这其实也是金国粗糙统治的一个缩影。 生活在金国,的确比生活在层层压迫的南宋要稍微轻松一点,因为它的统治粗糙。 但是也因为它的统治粗糙,当它想要剥削的时候,往往是干脆彻底的剥削干净,不像南宋,有时候还讲究一个可持续剥削。 真定城内的空间被腾出来了,可是还是有很多女真人赶过来寻求庇护,他们要求进入真定城,城内人数还是多了一些。 真定府尹看完了城内储存物资的报告之后,稍微思虑片刻,便再次下令,要女真正口们把计算在户口内的非女真人家奴也给全部驱逐出去。 城中只保留女真正口和官方人物,其余人等一概不留。 这就激起了一些女真人的不满。 女真人计算户口的时候一般有女真正口和奴仆的区别,二者合而为一算作一户,所以一户几乎可以按十个人来计算,而其中女真正口不到五成,大部分还是奴仆。 这些奴仆里有少量女真人,大部分都是汉人和契丹人,是在战争时期失去人身自由的宋国、辽国的自由人和他们的后代组成。 现在他们也要被赶走了。 但是他们的的确确是女真人自己的私有财产,于是大量女真人也向真定府尹提出了抗议。 真定府尹十分生气,觉得这些家伙完全不为自己考虑,所以决定教训他们一下,便下令军队用棍棒驱逐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于是乎金兵列着队挥着棍棒把前来闹事的女真人打的头破血流,一般的女真人无论在武力上还是在装备上都不如军队,面对军队的蓄意打击,只有惨败而归这一条路。 还好,没怎么死人,也就因为意外死掉了十多个人,大部分还是受伤,被打跑了。 比起之前直接下杀手要好多了。 在武力的强制要求下,那些非女真人的奴仆们也被迫离开真定县城,哭哭啼啼的向周边的乡村或者可以藏身的地方逃跑,只希望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活下来。 于是真定城内的人口终于控制住了,活动空间也有了,忠诚度也十分可靠,基本上不会出现里应外合的事情了。 真定府尹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布置守城。 苏咏霖不断派人北上打探真定县城的虚实,结果发现了成群结队从城里被赶出来的汉人、契丹人等。 他们哭丧着越过滹沱河,相互搀扶往南边来,要来投靠光复军。 苏咏霖安排军队北上接应这些人,把他们接到了栾城一带安置,然后这些人中有一些有名望的人组团来见苏咏霖,向他哭诉。 “这么说,你们的房屋和财产都已经被剥夺了,金人完全不管你们的死活,让你们自生自灭?” 苏咏霖看着哭哭啼啼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感到十分无奈,说道:“为何不反抗呢?你们的人数应该不少于城内女真人,勇于反抗的话,未必会如此。” “金兵凶猛,手持利刃、长枪、弓弩,对我等肆意杀戮,我等被驱逐之前,已经被杀死数百人,实在无力反抗,武力不及之!” 一个白胡子老者跪在苏咏霖面前痛哭流涕:“老朽的儿子被杀了,儿媳被抢走了,年幼的孙孙和孙女被践踏至死,阖家满门只剩老朽一人活着,老朽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 现在,只求将军能给老朽一把刀,让老朽跟着大军一起回真定,哪怕只能手刃一个金贼,也算是老朽为家人报仇,如此,老朽就算是立刻就死了,也有脸面去见家人了!” 说完,白胡子老者哭得更凶了。 周围人等跟着一起哭,周围的胜捷军军官们士兵们听了白胡子老者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 苏咏霖叹息一声。 “金人何尝把你们当成人去看待呢?平常对你们和善一些,一旦遇到危险,推出来送死的还是汉人、契丹人,永远不会是女真人,所以,何须为女真人卖命呢? 光复军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弃了对金国的一切幻想,决定奋起反抗,掀翻金国,把咱们的家夺回来,仅此而已,又何尝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呢?加入光复军的,也都是苦命人。 要么是被金国夺了土地,要么是被夺了财产,要么是被夺了妻子家人,所以诸位,加入光复军吧,光复军会带着你们打回去,把你们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苏咏霖握住了老者的手:“我以光复军骠骑将军苏咏霖的名义发誓,一定为你们夺回属于你们的东西,而且,要让那些可恨的金国走狗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苏咏霖的表态激励了在场的人们,他们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光复军一起作战。 于是借由他们的劝说、组织,苏咏霖顺利收编了这规模庞大的对金国怀有彻骨痛恨的真定流民。 之后,苏咏霖把他们安置在栾城县周边的废弃村庄里,给他们提供食粮,让他们暂时居住在这些地方,有个容身之所,又从中遴选精壮男子三千余人编入胜捷军。 除此之外,这些人里有很多匠人,被苏咏霖挑选出来送到东平府。 还有一些识字的、能写会算的,从事经济工作的,则被苏咏霖挑选出来安排到粮饷司、保障司中工作,算是为胜捷军出一份力。 然后苏咏霖便开始筹划向真定发起进攻的事情。 根据这些流民带来的情报,苏咏霖得知真定府约有一万余女真正兵,还有数量更大的女真民户组成的后备部队,随时可以武装上阵。 因为光复军的族群政策,真定府尹已经不信任汉人和契丹人为主的签军,担心他们会和光复军里应外合,所以很早就把他们全部解除武装驱离了真定。 于是真定县城内的一切防务都是女真人自己负责,几乎没有劝降的可能。 苏咏霖感到些许不快。 不得不说,利用族群区分敌人,把女真人全部划归敌人的办法虽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团结其他人,驱逐女真人,但是一旦发生像真定县城这样的情况,攻城也会变的相对艰难。 女真人知道光复军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拼命抵抗,绝对不会投降,这无形间也会增加攻城成本。 其实苏咏霖一直都很不喜欢攻城。 之前拿下的城池要么是突袭,要么是里应外合,要么是主动投降,要么是守军人数太少,一两个时辰就能拿下的那种,很少有守军人数极多的坚城。 而真定城毫无疑问是一座标准的坚城,守军人数还很多,攻击起来难度极大。 这就是光复军政治正确的负面产品了。 有好处,就必然会有坏处。 但是好就好在女真人的数量的确不能算多,甚至比起已经亡国的契丹人都不能算多,更遑论数量更大的汉人。 所以作为绝对少数,光复军的这一政策是可以顺利推行下去,且反噬相对较小。 但是这一招也有失灵的时候。 比如对方族群人数实在是太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时候,就必须要采取其他的方案了,否则就会引发大分裂。 民族主义只是权宜之计,不能当做万能良药,否则一定会反噬自身。 苏咏霖深刻的思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政策安排,感觉到自己没有在胜捷军内推行民族主义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要是推行了,他就可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被军队汹涌的民族情绪所绑架的场面了。 所以这样的行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可以。 二百零一 金国不能失去真定府 事已至此,虽然苏咏霖也会觉得有些许的不妥,但是真定城还是要拿下的。 争取还要把城内的金兵和女真正口全部消灭掉,因为眼下的胜捷军还是属于光复军的大编制。 光复军存在一天,胜捷军就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面大旗也要继续打着,继续维持着政治正确。 所以无论从军事角度还是政治角度来看,真定城还是要攻。 准备的差不多了,部队休整的也差不多了,苏咏霖就带着胜捷军和地方武装的联军近七万人往真定方向前进。 军队前进的路上,为了思考破城之策,苏咏霖决定亲自带人前往探查真定城的城防状况。 苏海生等将领表示反对。 “当年唐太宗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亲自带人刺探军情,靠别人转述和自己看到的总有不同,放心,我会多带人手前往,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这样说着,苏咏霖就带着苏勇和虎贲营一百精骑前往刺探军情。 真定城在滹沱河北岸,一河之隔分割南北,把苏咏霖北上之路截断。 而且滹沱河流经真定县一带还形成了地上河,两岸筑有河堤,就给渡河增加了额外的难度,而守河则相对简单。 就苏咏霖所观察到的,河流宽度约在百米以上,有些河段宽度更长,感觉百米冲刺都要跑好几分钟的那种感觉,以至于这一段水流虽然平缓,但是渡河绝非易事。 不仅如此,金军还沿着滹沱河渡口河岸在北岸设置了防线,配备了兵力,架设了床子弩等远程攻击兵器。 然后他们还摧毁了河上原有的桥梁,收起了全部的渡船,增加了联军的渡河难度。 他们的沿河防线很长,有二三里,配备的士兵人数也不少,占据河堤上的有利地形,可以居高临下压制渡河军队。 而河对岸就是高大的真定城。 若要攻克真定城,首先就要渡河,渡河之后又要面对高大的城墙,难度极大,强攻的话,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兵马才能攻取这座城池。 稍微盘算一下,苏咏霖就把强攻的想法排除了。 “不行,不能强攻,强攻的话难度太大,咱们承受不了,精兵就那么些,多损失一个我都心疼,不能莽撞行事。” 苏咏霖喃喃自语,被紧随在身边保护他的苏勇听到了。 “阿郎,不用担心,到时候我直接带兵冲过去,非把这城墙撞出一个窟窿来!” 苏咏霖顿时感到十分无语。 “你要是能把城墙撞一个窟窿出来,我就敢直接去攻打中都,去把完颜亮捉来,但是你不能,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苏勇自讨没趣,不说话了。 苏咏霖沉思片刻,望着潺潺流水,考虑着攻下真定县城需要付出的代价,怎么想怎么觉得划不来。 要是大军主力被拖在这里,还很容易引来金国中央军的支援,到时候就要在这里和金国中央军交手了。 这一带又是大平原,金国主力肯定有诸多骑兵,胜捷军骑兵数量不多,也算不上精锐,强行与之交手,大概率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 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带着疑惑离开了滹沱河岸,返回大部队,路上,他想着滹沱河的潺潺流水,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回到军队之后找来了熟悉滹沱河的当地人细细询问一番,又找到了苏勇。 “阿勇,这一回,需要你带着虎贲营立个战功了。” “啊?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苏勇十分兴奋地看着苏咏霖。 “当然,我听说除了咱们面前的这个渡口,下一个渡口距离这里挺远的,走要走两天多的时间,你带着虎贲营立刻出发,快马加鞭,找到渡口之后有船就用渡船过河,没船就想办法搭建浮桥过河,然后火速往回攻,协助主力消灭金贼的岸防军队。” “原来如此……我懂了!那我立刻点兵出发!” “嗯,立刻行动,我这边会很快开始佯装渡河攻击,给你打掩护,你要尽快,不能拖延时间。” “喏!” 苏勇领命而去。 苏咏霖安排好了苏勇之后,就大大方方的下令军队伐木做舟,准备渡河进攻。 他把大军安置在距离河岸稍远的一个山丘上,在这里伐木立寨,然后派人前进到河岸边,进行渡河攻击的准备。 不过渡河的问题有了解决的方案,但是攻城的难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苏咏霖没有想出什么攻城的好法子。 这还是个问题,并且让苏咏霖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联军的到来让真定城内的金人十分紧张,他们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把大量箭矢运出城外,又协调了一千余人出城备战,准备在岸边阻击联军,坚决不让联军度过滹沱河。 本来城内有人建议掘开滹沱河南岸的堤防,让大水淹没南岸,逼迫联军不能继续北上,从而保住真定。 真定府尹一开始有些心动,打算同意,但是他很快就考虑到一旦掘开堤防造成大水漫灌,固然可以打退联军,但是将来打退联军之后又要面临各县之间无穷无尽的扯皮和麻烦。 保住的是真定,受损的是南岸各县,到时候南岸各县的人对此不满,肯定要闹事,最后搞不好还要自己这边出大钱维修堤坝…… 之前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河水泛滥,南岸各县受损,朝廷责成北岸接收难民,甚至还要出钱协助南岸维修堤坝,恢复生产,当时南北两岸扯皮扯得非常厉害,各县官员为了一点钱财支出几乎撕破脸。 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真定府尹实在是不想落人口实。 “眼下出于冬季枯水期,水攻作用不大,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吧。” 真定府尹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没有答应这条计策,只是安排沿岸防御,还有依靠高大宽深的城池进行防御,争取拖住联军,等待支援。 反正求援上书已经送上去了十几次,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清楚作为河北西路重镇,真定一旦陷落,对中都府意味着什么。 那可就意味着汉人军队间隔一百多年之后、在宋太宗雍熙北伐之后再一次要威胁到燕云十六州这块地方了。 这对于金廷的震动绝非一般战争可以相比。 河北两大重镇,真定府和河间府,是金廷在河北的军事支柱,缺一不可。 缺了任何一个,都会对金廷的河北防线造成巨大冲击,乃至于让金廷在河北的军事辐射全盘失效,造成在河北的统治全面崩盘的惨重后果。 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河北节节败退,但是并未伤及根本。 可真定府要是丢了,那可就真的问题太大了,是要震动皇帝和朝廷的。 真定府尹乌古论窝伦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朝廷一定会派兵支援真定府,而且来的一定是精锐军队,不可能是一般的杂牌军。 这就意味着真定救援行动十拿九稳,绝对不是这帮叛军可以简单应付的。 所以只要守好真定城,守好城池里的这批女真人,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大功一件,是可以得到嘉奖的。 所以当乌古论窝伦得知联军已经进发到南岸的时候,就下令全城进入紧急动员时期,全体人等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要听从号令,必要时全体武装起来上城抵抗。 对于能在岸边坚持多长时间,乌古论窝伦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能坚持一天是一天,能守一天是一天。 只要能撑到援军赶到,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二百零二 完颜亮下达动员令 乌古论窝伦安排的岸防部队大约两千人,面对六万人规模的联军,他们显得有些弱势。 不过隔着一条河,而且北岸的地势还比南岸要高一点,这个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 当苏咏霖派出试探部队向北岸发起强攻的时候,北岸那边箭如雨下,十几架床子弩对准了渡河木筏发射,好几艘渡河木筏因为运气不好被击毁,船上士兵落水遇难。 眼看着十几艘木筏被击毁,苏咏霖停止了第一次的试探。 河流比较宽,地势也不利于联军,唯一好的是河流速度缓慢,不太会影响渡河速度。 如果强行渡河,需要大量船只一起动员,承载大量士兵分散金军火力。 然而联军难以在临时赶制的小木舟上安置床子弩,而金兵却可以用射程远的床子弩对联军的木舟发起射击,击毁联军的木舟。 等到了近前,联军可以发矢攻击的时候,金军也可以发矢攻击,联军还是处在不利的态势。 不过床子弩发射频率缓慢,如果不要命的强攻,是可以在承受一定的损失的情况下强渡滹沱河的。 但是苏咏霖不太愿意在这种地方损耗宝贵的兵力,所以宁愿佯攻等待,也不要强行进攻损耗兵力。 现在就等着苏勇那边尽快赶到下一个渡口,发动迂回包抄的技能,一举捣毁金军岸防阵地,掩护大军渡河。 接下来整整三天,苏咏霖都在安排部队发起佯攻,以此牵制金军的视野,给苏勇打掩护。 而城内的金军高层官员们似乎因为这一点感到高兴,觉得联军这是黔驴技穷,没有更多的渡河手段,只能不断试探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贼军不能尽快渡河,咱们就能放心的等待援军抵达,等朝廷援军到了,一切就可以解决了。” 乌古论窝伦很高兴的向身边人说道。 身边官员随之附和。 “府尹说的是,只是朝廷军队还没有确切的抵达日期,不知何日才能到达,若是拖延日久,怕也是难以为继,朝廷援军来的越早,咱们才越安全。” “说的也是啊,不知道朝廷军队何时才能抵达,这种事情上,只要有陛下下令,枢密院是不敢拖延的,只是不知道谁人领军,又能来多少军队,贼军人多势众,我军来的若少了,恐怕不顶用。” 乌古论窝伦不无忧虑的把视线投向了北方:“但愿不要是个无能之辈领兵前来,不然真定府大局都要被他毁掉,届时,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等也生死难料。” 乌古论窝伦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在河北大乱的消息送到中都府之前,两万精锐骑兵虽然已经整训完毕,粮草后勤也已经整装待发,但是主将人选还是没有确定。 仆散忽土的意思还是推荐完颜阿邻,但是完颜亮不太想让宗室子领兵出征,还是想用其他人。 他甚至一度考虑过让徒单贞领兵出动,将功折罪,也能更好地方便他继续打压宗室,他需要更多的人才为他平衡女真旧贵族在朝中的势力,帮他完成革新。 金帝国的封建化在完颜亮手上有了质的飞越,金帝国在这个阶段真正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封建国家,但是正如所有改革家所面对的问题,旧势力的反扑也相当厉害。 所以完颜亮大杀宗室,大量提拔平民出身的人才进入朝廷,以此遏制以宗室为主的旧贵族的势力,防止他们把金国带回到原先的那种状态。 但是金国没有完善的教育体系,尤其在军事方面,主要还是靠着军事天才和军事家族撑场面,完颜亮提拔的人才数量不多,质量不高,不太拿得出手。 所以他很纠结要不要把这个机会交给宗室子。 直到河北大乱的确切消息终于送到中都府,徒单贞面色惨白的在他面前请罪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此时此刻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能政治挂帅了,必须要把军事问题放在优先位置上。 山东的确完蛋了,至少山东东路和山东西路已经确定完蛋了,悉数为叛军所占据。 另外大名府路危在旦夕,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也在叛军的迅猛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大名府、真定府和河间府三个重镇正在面临叛军的极大威胁,地方军队难以招架,中央军精锐出动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 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完颜亮愣了一阵子。 几个月的功夫,五路之地遭到叛军染指。 其中两路完全沦陷,三路危在旦夕,继续拖延下去,中原五路即将落入叛军掌控之中,山东、河北之地全面沦陷,金国在中原的统治有崩盘的危险,叛军即将做大,局面将会彻底恶化。 完颜亮看着徒单贞,心里不断闪过要不要立刻杀掉他泄愤的念头。 但是考虑到战事紧急,枢密院的事情还需要他来安排,所以暂时压下了心头怒火。 “马上传林完颜阿邻,准备出征,令他兵分两路,一路支援真定府,一路支援河间府,必须要尽快解除真定府与河间府之围,你负责给他筹备后勤,如有半点差错,我杀了你。” 完颜亮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冷静,声音平淡,这可把徒单贞吓得半死。 但是他还是要再问一句。 “那陛下,大名府呢?大名府尹李忠已经上了十多次求援文书了,大名府也被叛军进攻,危在旦夕,不可不救啊。” “先解决真定府跟河间府,然后再南下大名府解围,在此之前,让大名府坚持住,坚持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 完颜亮冷冰冰地看着徒单贞:“别再出错了,一点错都不能出,再出一点错,我真的会杀了你,知道吗?” 完颜亮的眼神真的是那种要杀人的眼神,徒单贞见的多了,知道这是真的,所以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出大殿去办事了。 徒单贞走后,完颜亮捏紧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把桌子捶的一震。 这些混账东西,胆大包天,居然敢造反,还造反造的那么大! 二路沦陷,三路危险,中原震动,再不做点什么,金帝国在中原的统治真的就要崩溃了!甚至燕云之地都不一定能保住,他们只能缩回辽东老家。 这样的未来…… 怎么可以! 完颜亮咬紧牙关。 看来南征之事必须要开始进行了。 平叛先锋已经出击,但是不能指望这支先锋解决所有问题,全国动员令必须立刻发布,集合所有军队南下,由他御驾亲征,彻底平定这场大叛乱。 然后…… 然后就可以顺势南征,灭亡南朝! 这个想法他已经有了很久了,灭宋,统一天下,成为唯一的中国之主,功绩彪炳史册。 正好平叛也是打仗,南征也是打仗,军队好不容易动员起来,国家战争机器好不容易动弹起来,打完叛军,正好南下,一口气解决掉两个问题! 完颜亮莫名的躁动起来。 不能等了,该做的事情必须立刻开始进行,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动员可是一个很花费时间的事情,从发布命令到动员完成,少则四五个月,长则一年,他没有时间等待了! 完颜亮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从不拖泥带水,下令完颜阿邻出兵之后,他立刻开始签发命令。 签发命令的同时,他又不断地涌现出新的想法,于是他把军队动员令搞成了举国动员令,不仅要打仗,他还打算顺势迁都。 他下令左丞相张浩、参知政事敬嗣晖起民夫、工匠二十万,营建汴京宫室。 他要迁都到更南边的开封去,把北宋故都当做金国的新首都,因为他要做全中国的皇帝,首都不能距离江南太远,开封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后,他下令参知政事李通打造兵器于中都。 一旦全国总动员,现有物库内的兵器储备恐怕不够用,尤其一旦和南宋打仗打到胶着状态,更需要大量兵器的储备,所以从现在就要开始大量制造兵器、甲胄,以备不时之需。 再有,又下令工部尚书苏保衡等开始打造战船,位置就选在大兴府沿海地区。 南宋有强大的水师,若不能打败南宋水师,则不能顺利渡江,也就无从谈起进攻江南地区。 三道命令被完颜亮签署完毕之后下发。 紧接着,完颜亮开始下达针对猛安谋克军户的全面征兵动员令。 二百零三 完颜亮是个彻底的少数派 既然是全国动员令,那就意味着谁都跑不掉。 完颜亮要求把命令传到目前金廷还能政令畅通的每一个有猛安谋克军户的路,下令诸路猛安谋克军户之中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全部都要入籍参军,组成军队准备出征。 就算亲人老了、一家之内壮丁人数多也不准留一个下来伺候亲人,只要在这个范畴之内,必须全部出征。 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命令,但是完颜亮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就是国战应该有的氛围和决心。 连拼死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还打什么国战呢? 国战,就要全部动员,出动全部的力量,一举把该消灭的敌人全部消灭,然后大家一起享受太平。 为了最后的享受,现在任何一切都是可以牺牲、可以付出的! 他也正好打算利用这场战争好好的磨练一下那些早已失去了尚武精神的族人们,让他们感受一下先辈爬冰卧雪创立基业的不易。 命令传达下去了,各部门都得到了皇帝的命令,这对于不久之前刚刚听说皇帝要对山东河北反贼用兵的朝臣们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击。 开什么玩笑? 不是平定乱贼吗? 为什么要全国动员? 对付一群反贼需要全国动员吗? 群臣不解,纷纷上书向皇帝询问此事。 对此,完颜亮下达了解释的旨意。 他表示自己举国动员的用意不仅仅是要彻底平定叛军,更是要在平定叛军之后直接顺势南下讨伐宋国,灭掉宋国,直接快进到统一华夏大地。 群臣更加震惊。 虽然之前他们隐约听说了皇帝要南下讨伐宋国的传言,但是没有正式的消息,所以他们大多数以为这是流言,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谁曾想这居然就是真的!皇帝真的打算南下伐宋! 这下子整个朝廷的官员们都慌了。 女真人也好,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各族精英组成的官僚团体都慌了。 可以说南下讨伐宋国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基本上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整个朝廷反战的氛围非常浓厚。 对于女真亲贵来说,由于人数少,每年靠着剥削和南宋岁贡得到的东西已经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欲望既然满足,他们当然不想跟着皇帝南下讨伐宋国。 对于满朝官僚们来说,除了极少数好战分子,大部分都是保守派,并不愿意看到皇帝举国动员闹出大乱子,而且谁能保证举国动员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对于金国立国之本的猛安谋克户来说,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是所在地的地主,享有大量的财产和优渥的生活,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足,并不想南下拼命。 总而言之就是生活好了,财产丰厚了,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只想更多地享受,谁还想南下和宋国打仗呢? 到时候就算打赢了,谁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死掉? 那可真是有命拿钱没命花。 在这样的整体氛围之中,整个金国的统治阶级和猛安谋克军户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开战的,完颜亮这样做完全是逆着大众的意思来的。 可以说完颜亮完全是少数派,真正支持他的人只有那些与他深度绑定的人。 而且就算是这帮人恐怕更多的也是看在他们和完颜亮深度绑定的原因才会支持他,内心未必赞同南征。 于是当他的旨意下达之后,整个朝廷都沸腾了,官僚们群情激愤,相约一起上书给皇帝,请皇帝三思。 一大堆奏表递上去,完颜亮不为所动,依旧要求他们立刻开始总动员,立刻把命令传递出去,不得拖延。 群臣不满,推选德高望重的女真、契丹和汉人官僚数人面见皇帝,请皇帝不要举国动员南征,而要遵守绍兴和议,享受金国上国的身份即可。 南宋都称臣了,南宋皇帝给他的上书都写着【臣构】,都这样了,还要打他,那不就是没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的战争,自古以来还从未见到有取胜的。 听着这些庸官们的反对意见,完颜亮大怒,佯装要杀人,斥退了面见的翰林承旨翟永固、直学士韩汝嘉等官僚,斥责他们不动天下大势,就知道庸庸碌碌。 官僚们的劝诫失败了,眼看着完颜亮要一意孤行,他们的利益即将受到损害,他们不甘心,于是又想了一个办法。 枢密使仆散忽土和皇太后徒单氏关系融洽,他受到一群女真高官的托付,入宫见皇太后徒单氏,请徒单氏想方设法劝说皇帝不要南征。 徒单氏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是感觉不妥。 “我虽然是太后,但是身在后宫,不方便干政,如果我去劝说皇帝,有干政的嫌疑,这样说出去不太好听吧?” 徒单氏不是完颜亮的亲生母亲,只是完颜亮的嫡母,没有血缘关系,关系曾经比较僵硬,连完颜亮迁都中都的时候都没有把她带来,而是带着自己的生母大氏。 完颜亮本身是父亲的庶子,因为正妻徒单氏没有生育,所以得到了一定的重视,才有了一定的地位。 然而这种地位并不足以弥合完颜亮心里作为庶子的膈应,生母大氏在徒单氏面前过于卑微的举措让他从小就心怀不满,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践踏。 尽管徒单氏性情温和,并没有为难过他们母子。 可是完颜亮对这一切还是耿耿于怀。 而当初他称帝的时候,徒单氏认为这不是人臣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拜见完颜亮的时候没有为他庆贺,态度冷淡,这也让完颜亮记恨在心。 之后一段时间,留在上京的徒单氏每次见到完颜亮的使者都会担心完颜亮要杀了她,所以会提前换好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生母大氏去世之前再三嘱咐完颜亮记着徒单氏对他们的恩德,这才让完颜亮把徒单氏接到中都来尊奉,之后两人关系渐渐有些缓和。 到如今,徒单氏和完颜亮的关系好的就和亲生母子一样,也不知道是完颜亮心中释怀了还是徒单氏太天真。 但是满朝文武也认为完颜亮很重视徒单氏,认为徒单氏在完颜亮心里的分量很重,所以才有此请。 听到徒单氏的担忧,仆散忽土觉得这样是不正确的。 “太后从未干预过政事,而且这件事情并不能算是政事,实在是国家大事,关系到大金国的前途,还请太后出面,多少劝说一下,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南征。 眼下大金国国势不振,危机四伏,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反贼作乱,正是需要拨乱反正、休养生息之时,实在不是南征的时机,还望太后能和陛下说明此事。” 徒单氏依然心有顾虑。 但是仆散忽土之后又请来了很多女真官员一起请求徒单氏,徒单氏被那么多人请求,拗不过,只能答应。 于是在十月二十一日,完颜亮亲自到太后宫进行每月例行拜见的时候,徒单氏和他说起了这个事情。 完颜亮至少在表面上还是非常尊奉徒单氏的。 不管是出于政治需求还是对生母大氏遗愿的尊重,他至少在表面上扮演了一个孝子,这个孝子特别的孝顺。 徒单氏不管跟他说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能花钱买到的,他都会答应,并且竭力办到,还要大张旗鼓闹得满朝皆知,于是满朝文武没有谁认为完颜亮不是一个孝子。 说不定完颜亮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但是当徒单氏和完颜亮说起南征宋朝的事情是否可以缓一缓的时候,完颜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渐渐浮上心头。 他忽然感觉面前徒单氏的慈眉善目变得有些丑陋。 二百零四 将军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战胜的把握吗? 对于完颜亮的问话,徒单氏素来没什么戒备,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很多大臣来找我说这件事情,希望我可以劝说一下,皇帝,南征固然重要,但是稳固国势更加重要,眼下国家内有叛乱,外有强敌环伺,正是应该稳固内务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发起南征。” 完颜亮低下头,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在思考是哪些人把这个事情告诉徒单氏,让徒单氏来劝说他。 他很不高兴。 “皇帝?” 徒单氏看完颜亮不说话,于是又问了他一句。 完颜亮这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母亲,儿子对这件事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儿子认为这样的事情并不应该拖延,而应该尽快推行,趁着咱们还有精兵猛将的时候,尽可能的解决掉南国。” “为什么要急于一时呢?难道大金国再过十年八年就没有勇敢的士兵和睿智的将领了吗?” 徒单氏很疑惑地问道:“皇帝,虽然我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精兵猛将是可以培养出来的,既然那么多大臣都反对,那么就可以认为现在的确不是伐宋最好的时机,皇帝还是三思而后行啊。” 完颜亮有点耐不住心中的烦躁,实在不想继续和徒单氏在这里扯皮了。 于是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就站起身子借故告退。 这是他把徒单氏接到中都以来,最短的一次拜见。 徒单氏见完颜亮急着走,知道劝说失败,只好点了点头,任由他离开。 看来完颜亮的意志非常坚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动的。 徒单氏感到很失望,但是她并不知道她的劝说正在慢慢地将她置于一个危险的处境之中。 完颜亮回到宫殿之后让心腹太监梁珫负责一件事情。 “你去打听一下,是哪些人拜见太后,让太后知道了我要南征的事情,我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喏,老奴立刻去办!” 梁珫被打了一顿之后学乖了,完颜亮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反驳,也不会问为什么,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无情的工具人。 他知道完颜亮最喜欢多办事少说话的工具人。 一边让人办事,完颜亮一边也在继续推进南征的事情。 完颜阿邻领兵南下更多的是起到稳固河北局势的作用,这一点完颜亮非常清楚。 只要把持住真定府与河间府,那么就能稳定河北局势,给他动员军队争取时间。 至于山东贼乱,不是区区两万骑兵可以平定的,需要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上去,将其扑灭。 他不断签发各种命令到各个部门,以极为强硬、不可商量的口吻要求各部门按照他的意志,大力推进动员令。 他要在金廷目前还能完整控制的十四个路之中动员全部的女真正兵参战,然后允许各地官府配合女真正兵的数量签发数量不等的汉人、契丹人为主组成的签军。 他预估至少要发动三十万数量的女真正兵和数量更大的签军团体,争取组成规模庞大的百万军团,以此证明金帝国的实力,威压天下。 就算百万组织不起来,也要搞个几十万军队,到时候号称百万,足够吓唬那些弱鸡对手们。 总之,面子里子都要有。 消息传递下去,满朝文武都知道劝诫不起效果,皇帝一意孤行,仍然要南征,一边感到忧虑的同时,也无可奈何的开始办事。 总不能给皇帝杀人的借口,这位皇帝杀起人来那是真的不含糊。 与此同时,终于接到任命的完颜阿邻急匆匆地领命之后抵达了城外军营,检阅军队之后和仆散忽土见面了。 “陛下只给我两万人马,却要我兵分两路分别支援河间府、真定府,我以为兵马人数不够,还请枢相向陛下上书,多拨付一些人马。” 完颜阿邻觉得自己只带两万军队却要对两个重镇进行救援,兵力上颇有捉襟见肘之感,让他不安。 仆散忽土摇了摇头。 “朝廷有兵马,但是集结需要时间,能短时间内集结的,除了这支人马,就只剩下京师的卫戍军队了,你说能给你吗?” 完颜阿邻叹了口气。 眼下倒也的确没有其他机动部队能调拨给他,而且两万骑兵在骑兵的战斗序列里实在不能算少了,甚至可以算是一股庞大的军事战略力量,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轻视。 但是骑兵就是有一点不好。 消耗太大。 主要消耗不是人,而是战马。 一人配双马,双马需要消耗的食料可远比人多,吃的有时候还比人好,所以这两万骑兵的后勤补给需求堪比步军十万大军。 所以完颜亮能给他两万骑兵,已经是非常够意思了,换做别的皇帝给个一万骑兵意思意思就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然而根据完颜阿邻自己的判断,他面对的光复军数量可能超过十万,如果只靠他这一支部队,想要打胜仗稳定局势,还是难度挺大的。 所以他还是提出自己的忧虑。 “我听闻贼军人数甚众,乃至于超过十万,而我只有两万骑兵,还要兵分两路作战,这颇为不妥。” “给你的都是精兵,贼军都是乌合之众,解围不是难事吧?这两万军队要耗费的补给堪比十万步军,战力也堪比十万步军,将军难道认为自己没有战胜的把握吗?” 仆散忽土看着完颜阿邻,直接上了激将法。 “再怎么精锐,也难以以一当十……我只能说竭尽全力,并不敢有多少保证,或者,能否劝说陛下等军队集结更多再出征?没有骑兵,步军也可以。” 完颜阿邻看着仆散忽土,满脸希冀。 仆散忽土只能低下头,叹息不已。 “步军集结需要更多时间,可是陛下已经等不及了,陛下迫切的要求你能稳定局势,没有更多的军队可以给你了,我给你透个底,你别对外说。” 仆散忽土左右看了看,便靠近了完颜阿邻,低声开口。 “你出征之后,接下来就是陛下的御驾亲征了,陛下已经决定要调集全国军队南征,你相当于是先锋,不求大胜,底线是能解除河间府、真定府之围。 当然,若是能顺带着解决掉大名府之围,就更好了,陛下已经下令征调二十万人力营建开封府,大有继续南迁国都至开封府的打算,你要是把中间道路打通,也省的陛下到时候亲自打通了。” 仆散忽土把自己所能了解到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完颜阿邻,并没有隐藏。 二百零五 苏咏霖虎视眈眈 “陛下当真要南征宋国?还要迁都?” 完颜阿邻之前零零散散地听到了一些消息,现在得到了仆散忽土的亲自证实,顿时觉得更加忧虑。 “先是平定叛乱,再南征宋国,打那么大的国战,是不是应该更加谨慎一些呢?大兴土木签发百姓,恐怕会引起动乱啊。” “若陛下果然谨慎一些,吾等也不会感到如此忧虑了。” 仆散忽土低声道:“连皇太后都劝不住陛下,陛下一意孤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无可奈何,所以你该知道你的责任非常重,你若不能在陛下亲征之前稳定河北局势,陛下会非常生气,真的,越快越好。” 完颜阿邻听了以后默然无语。 仆散忽土帮完颜阿邻筹备好了军需用度和粮秣输送,也给沿途各州府下达了提供食料的命令。 完颜阿邻于是在十一月初一得以正式出征。 出征之后,完颜阿邻感觉兵力不足,并不能贸然分兵,于是定下了先河间府,再真定府,最后大名府的进攻路线。 河间府和真定府之间可以靠着滹沱河联通。 眼下滹沱河还没有结冰,拿下河间府之后,顺着滹沱河进军,就能直接抵达真定府,行军路线上没有问题。 最后大名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就是兵力没有那么充裕,不能两线作战,但是他这次带领的都是骑兵,精锐善战,一人配双马,说是人数不多,但是相当精锐。 完颜亮也是出了大本钱,把目前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的一半多都交给了完颜阿邻。 要是再多的话,他就要派出自己身边的卫戍部队了。 所以完颜亮实际上对完颜阿邻报以很大的期待,希望他可以打出一个开门红,稳定一下河北的局势,以免在他出征之前河北的局势进一步变得不可收拾。 他御驾亲征,调集各路兵马,就算不是全军都在中都集结,也有相当一部分需要从遥远的辽东地区赶来。 路途遥远,集结需要的时间很多,他要出兵,至少也要四个月到半年的准备时间。 而这段时间里,完颜阿邻需要确保光复军不会在河北做大,以至于直接威胁到中都路,威胁到大兴府,河间府和真定府是金帝国在河北的重要军事支柱,不得有失。 完颜阿邻于是非常小心谨慎。 虽然手握精锐骑兵两万,但是也不敢贸然进攻。 他小心翼翼的带着军队从大兴府南下进入河北,于十一月初五进抵莫州任丘县,在这里暂时停留,派人往前收集情报。 情报显示在河间府,自号光复军的叛军近八万人正在围攻河间城。 河间府金军之前不敌光复军兵锋,野战被击败,只能龟缩城中,依靠河间城的高大城墙抵御进攻。 光复军兵力多,四面包围河间城拼命攻打,河间城在光复军的包围下岌岌可危。 河间府尹之前连续二十多次派人北上中都求援,说城内兵不满万,粮食储备不多,无法长久坚持,还请朝廷速速发兵。 现在看起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河间府尹也没有说谎。 众将于是纷纷请战,要求率领军队攻击光复军,解除河间府之围。 完颜阿邻没有一股脑的莽上去。 他是个文化人,打仗有点文化的气息,讲究谋定而后动,军事素养还是具备的。 他认为光复军人数多,一路打来顺风顺水,锐气正盛,就算金军有强大的骑兵,也很难说可以正面击破十万规模的光复军。 金军机动兵力不多,大军征调需要时间,他的存在就是为皇帝调集更多兵马争取时间,所以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否则一旦折损过多不能持续作战,金廷整个大战略就要出问题。 “我军是当前朝廷所能调动的仅存的精锐,若不慎损失太多,就算解除了河间府之围,也算是失败,因为之后还有真定府和大名府,我军不仅要打胜仗,还要保存实力。” 完颜阿邻出身高,是皇族,素来很有威望,他这样说,麾下众将也不敢反驳,点头听令。 于是完颜阿邻决定暂且不进攻,而要让河间城的守军和光复军继续鏖战一阵子,削减光复军的锐气,等光复军锐气不再,师老兵疲,再找机会出击。 众将认为这样做很冒险,觉得万一河间府坚持不住怎么办。 “河间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很宽,城内兵马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短时间内被敌军攻破城池,叛军进攻河间城不过十数日,还远未到师老兵疲之时,河间守军也远未到坚持不住之时。” 众将觉得完颜阿邻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在庸人看来,未免有见死不救之嫌疑,万一以后被人说闲话,可能影响不太好。 尤其完颜阿邻还是皇族,影响更大。 有部下劝说完颜阿邻为了之后的自己考虑,可以稍微派一点军队展示自己的存在,至少让河间府里的人知道他已经来了。 完颜阿邻摇了摇头。 “我军胜败存亡关系到国运,我一人的荣辱,并不值得在意,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到底是受辱还是得到赞扬,并不是最重要的。” 众将听了,都感觉完颜阿邻是个把公事放在第一位的了不起的将军,很佩服他。 于是援军就在莫州驻扎,养精蓄锐,隐藏消息,等待时机。 完颜阿邻当然也不是傻等着,他也派人顺着滹沱河西去,探查真定府的消息,想看看真定府那边战况如何,另外也派人四散而出,收集整个河北之地上的战况。 他想在正式开战之前知道整个河北的具体情况,更方便他判断自己的行动。 完颜阿邻派人到处收集战况消息的时候,苏咏霖正在进行渡河作战。 从十一月初四到十一月初七,他都在派人佯攻河北岸,做出要冲击的架势,实际上是在等苏勇的消息。 苏勇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十一月初八日凌晨,苏勇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河北岸,对北岸守军发起突然冲击,一举击溃了北岸守军,摧毁了北岸的防守设备。 真定城内反应迟缓,等乌古论窝伦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苏咏霖统领的胜捷军和本地武装的联军已经开始大规模渡河,并且抢占北岸阵地,一路攻击前进到真定城下,虎视眈眈。 二百零六 夺回主动权 真定守军设置在北岸的部队不到两千人,被苏勇带着骑兵几乎全部歼灭。 除了少部分人掉进河里淹死之外,并没有逃脱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俘虏了。 为了震慑城内守军,苏咏霖还下令当着城上守军的面把俘获的七百多金兵全部斩首,威胁城内守军快快投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乌古论窝伦当然不会开城投降,他下令守军放箭、使用床子弩反击,逼退了联军的威慑部队。 于是苏咏霖引兵后退,安营扎寨,将城池包围,不给他们留退路。 强攻是不行的,苏咏霖看着高大巍峨的真定城墙和相当宽敞的护城河,感觉自己要是强行进攻,非得把胜捷军精锐主力赔在这里。 但是不攻也不行,留着这样一座城池钉在这里,他哪里也去不了。 就算能去,也会很不放心,留下来围城的军队少了,怕围不住,留下来的军队多了,攻打地方兵力不足,很可能陷入另外一种困境。 而且若是不管真定继续向北,后路和粮道就可能会被城内杀出来的守军截断,到时候功亏一篑不说,还有覆亡的风险。 苏咏霖看着高大的真定城墙,十分苦恼。 另一边,乌古论窝伦反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座真定城杵在这里,城内军队还在,那么苏咏霖的主力就哪里都去不了。 他这里危险了,整个河北西路就安全了,静静等待援军就可以了。 所以很奇妙的,此时的战场上,乌古论窝伦反而是掌握了主动权的那个。 “我等多坚守一天,叛军覆亡就近一天,我等在这里坚守,叛军主力就哪里都去不了,其他地方安全之后,一定会派兵来援助,我等就一定可以得救!” 他不断的激励士气,拿出大量钱财赏赐给守城士兵用以安稳人心,于是城内因为联军攻破岸防带来的恐慌情绪渐渐消退,人人各司其职,准备守城。 苏咏霖没有立刻下令攻城,他只是下令军队在略做休整,然后在滹沱河上搭建临时桥梁,方便物资的运输。 接下来,他就绕着真定城看,左看右看找不到攻破这座城池的办法,正在苦恼间,辛弃疾前来拜见他。 “怎么想起来来找我了?” 苏咏霖和辛弃疾在营中漫步,笑着问道:“我给你的手稿看完了吗?” “还没有看完,因为内容很多,非常新颖,属下已经被深深吸引,还请将军多给属下一些时间,让属下认真阅读,并且思考。” “当然可以,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多看看,或许能给你不一样的看问题的角度。” “是,属下的疑惑和感悟,会在看完之后找将军认真探讨,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一定。” 苏咏霖笑着点头。 “多谢将军。” 辛弃疾恭敬的行礼,而后直起身子道:“将军,眼下的情况,属下实在不认为强攻真定城是正确的做法。” 苏咏霖敛去笑容,点了点头。 “我也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真定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宽深,强攻的话损耗过大,会挫伤我军锐气。” “所以我认为,我军需要另辟蹊径,而且眼下我军主力若被拖延在真定城,会极大地影响对河北西路其他州府的进攻,会让金贼有时间组织更多军队发起反击,所以属下以为,不可长久围城。” 辛弃疾开口道:“属下以为,可以留一支军队围城,大部队应当快速往北突进,号召更多人反抗,把声势拉起来,不能耽搁进军速度,也不能让北部金贼有时间组织兵力。” 苏咏霖看了看真定城。 “据报,真定城内兵力较多,且多为女真户口,随时可以转为正兵,若留的兵少了,围不住城,若留的兵多了,进取就是个难事,幼安,现在我们有点进退两难的困境。” 辛弃疾想了想,感觉也的确是个问题。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方法自然就是继续向后方征求更多兵力,这当然是可行的,但是粮秣方面的压力也会更大。 战争期间,联军的后勤补给一方面是胜捷军大本营提供,一方面是攻占各地的粮库补给,一方面是地方豪强武装的支援,三方面加在一起维持联军的后勤。 增加兵力关系到方方面面,又要做一番筹备,工作量很大。 而眼下这个局面,时间显然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背着手低着头,感觉到自己在这场战斗之中失去了主动权,有点被城内守军牵着鼻子走的意思。 这可不是好现象。 在战场上失去主动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围城作战虽然多是如此,但是自己处在战略进攻的态势,却被一座坚城钳制的失去了主动权,这很不利。 必须要夺回主动权。 该怎么夺回主动权呢? 苏咏霖的视线在真定城和滹沱河堤之间来回转动,忽然间他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幼安,我想到办法了。” “啊?” 辛弃疾忙问道:“什么办法?” “夺回主动权的办法!” 苏咏霖露出了笑容,开口道:“你知道东汉末年,曹操进攻河北的时候,攻打邺城的那一战吗?” “曹操攻打邺城?” 辛弃疾想了想,开口道:“曾有耳闻,但是个中内情并不清楚。” 苏咏霖指了指滹沱河。 “这是什么?” “滹沱河。” “河里有什么?” “水。” “水能用来干什么?” “水……水攻?” 辛弃疾看向了滹沱河:“曹操是用水攻破了邺城?” “不,是因为审配的侄子审荣给曹操开了城门。” “那……” “但是曹操在此之前用大水隔绝了邺城内外交通,以至于邺城人饿死大半,失去了久战能力,城中人心浮动,所以审荣才开了城门求生。” 苏咏霖缓缓说道:“水攻虽然不至于能够直接破城,但是却能威慑人心,让人陷入绝望之中,从而做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那,就是咱们的胜机!” 辛弃疾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挖掘河道,挖一条大大的河道,把真定城围起来,然后掘开堤坝,引水入河道,用大水隔绝真定城内外交通,他要用护城河来防我,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反过来困死他!”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辛弃疾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手握拳一手张开,撞击在一起。 “原来如此!挖掘河道,用滹沱河水灌入,反过来把真定城变成死城,内外交通隔绝,真定城内的人将反过来被我们困住!” “便是如此了。” 苏咏霖握拳说道:“而且滹沱河道在这可是地上河,咱们需要挖掘同样高度的河道,等于筑了一道水坝,城中若有兵马试图突围,反而就变成了仰攻,而我军固守水坝,居高临下,战场态势直接逆转!” 二百零七 金国中央军来了 听了苏咏霖的设想,辛弃疾相当佩服。 “将军妙计,属下佩服!如此一来,我军就重新变得主动了,就算要围城也不需要动用太多的兵马!就能困死他们!” “还不止如此。” 苏咏霖指着真定城:“水坝若筑成,我便掘开水坝,以水灌城,真定城如何能坚持下去?必然是不攻自破!” 辛弃疾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 “将军,河北之地冬季寒冷,河流多有结冰上冻之日,若是在咱们开战的时候河流结冰上冻,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必须要赌一把,趁现在还不是太冷,尽可能地完成围城水坝,就算到时候结冰,至少能有一座结实的土城,依然可以包围真定城。” 苏咏霖这样说了,辛弃疾只好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只要能包围真定城,就可以转攻为守,消耗城中粮秣军需了,不论如何,对我军都是有好处的。” 于是苏咏霖立刻召集全军将官,将这个计策通报下去,令全军知悉,然后开始进行土木工程。 水坝建设不能被城内守军在城内威胁到,所以要超出床子弩的射程之外,使守军不能在城内威胁到水坝建筑。 因为有着蓄水的功效,所以水坝必须有一定的强度,不能被水一冲就垮了,那样的话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苏咏霖自己用水攻把自己给废了,那就太搞笑了。 还有滹沱河河堤的强度也需要考察一下,怎么掘开最安全,不会导致滹沱河水的大泛滥,这也是一个专业问题。 否则仗还没打首先搞一个大泛滥,把自己人都淹死了,那就好笑了。 所以苏咏霖需要专业人才来指导建设,不能乱来。 还好,光复军这个大杂烩团体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苏咏霖还就真的找到了相关的水利人才,一群有过丰富水坝建设经验的工匠。 与他们商议一番之后,苏咏霖得知眼下处于冬季枯水期,滹沱河水量不大,掘开堤坝的危险较小,没有丰水期那么恐怖。 只要新的水坝有一定的强度,就等于给滹沱河挠痒痒,影响不了大局,不会导致河水泛滥,事后补救也相对简单——只要别挨到丰水期。 当然,最大的风险就在于河流上冻结冰,那么万事皆休,这个战法就会变得相当尴尬。 可是目前还看不到河流上冻的迹象,气温也没有低到让人无法承受,苏咏霖认为还有时间,抓紧动手,尽快完成攻势,那么就能用最小的代价攻取真定城。 敢在上冻之前水淹真定,到时候就能得到一座冰封真定城,想来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做了一番安全论证之后,苏咏霖拍板,先别管那么多,直接开干,抓紧一切时间。 说干就干,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联军于十一月初十开始选址,并且破土动工。 一边用军队监视城内行动,一边在城外大兴土木,挖掘泥土,筑造堤坝,打造一条简易版的人工水坝。 还别说,工程量挺大的,苏咏霖想尽快完成,于是紧急抽调南岸联军控制区的民夫前来帮忙,按日付给工钱,算上兵将,凑到了大约十万壮丁的劳力。 于是大家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工程进度非常之快。 水坝修在比军营更靠近真定城的地方。 苏咏霖是打算到时候一圈水坝用来蓄水,外边一圈是联军军营,给他来个两道封锁线,锁死他们。 然而就在热火朝天干大事的同时,苏咏霖接到了苏隐统领的情报部队送来的重要情报。 一支金军日前已经从金国帝都出发南下,进抵河间府北面的莫州,意图不明,但是这支部队的规模相当庞大,人数约有两万余,全员骑兵,战马甚多,颇为精锐。 情报组已经把相关情报传递给了孙子义的神武军,孙子义那边已经得到了情报,已经警惕起来了。 苏咏霖也警惕起来了。 完颜亮终于反应过来了,金国中央军来了。 还是整整两万的精锐铁骑。 在河北这样的大平地上,两万精锐铁骑抵得上数倍的精锐步兵,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不依托地形、军营或者城池,步军就算取胜,也不能追击。 很难扩大战果。 而一旦被骑兵击垮,基本上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来的挺快啊…… 苏咏霖皱紧了眉头。 从当前局势来看,金国中央军显然打算先取河间府,再从河间府顺着滹沱河西进,直接来到真定府,围剿他的部队。 如果河间府的孙子义挡不住这支金兵,那么金兵抵达真定府也用不了几天,自己这边的工程也很难说可以赶在之前完成。 而且也不知道金军会不会还有后续部队直取真定府。 而自己这边真要打起来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城内的金兵里应外合,两面夹击。 不行,工期要加快,而且策略也要做出改变。 苏咏霖召集相关人员开了个会,传达了最新的要求。 因为有金国骑兵来攻,为了应对来进攻的金国骑兵,他打算把水坝对着外面的那一层修的更厚实一些,到时候把军营也建在上边,人工制造一个居高临下的环境。 这个策略就像是过往没有强力远程攻击武器的时代、攻城部队所需要起的土城。 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没有诞生的时候,军队攻城都要起土城,有些军队把土城建造的比城墙还要高,弓箭手于其上发矢攻击城墙上的守军,形成战略对峙。 苏咏霖也要这样做。 把蓄水的水坝当做土城来建设,位于平地上的军营也要设置在土城上,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金军精锐骑兵来解围,军营居高临下,骑兵是仰攻,冲击威慑力大大减少。 要是给打急了,后勤被威胁了,大不了掘开水坝,大水一冲。 泥泞的土地上,四条马腿不比人的两条腿好使,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大家兵对兵将对将,见个真章。 不管冲外边还是冲里面,不管冲骑兵还是冲真定城,总有一个会废掉,而要是废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下去。 所谓战争的艺术,不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吗? 也就是工程量稍微大了一点。 不过十万人的青壮劳动力,怎么着也能把这个工程搞起来。 只要时间,关键的就是时间。 “必须要赶在金贼援兵抵达之前完成工程,成功蓄水!全体士兵只要没有军事任务,就全部前往建筑,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苏咏霖把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于是整个联军立刻开始了与时间赛跑。 对此,真定城内的金军也有所察觉。 他们对对联军只围不攻,还在外面大兴土木的情况表示疑惑,不知道联军在干什么。 乌古论窝伦带人登上城楼的最高处向外看,发现了联军的行动,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围而不攻,还要大兴土木,他们是打算在这里建造坚固的营房,与我长期对峙?” 身边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看也看不出什么,但是联军不来攻城,他们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主动出城攻打联军,那种蠢事他们才不做。 于是城中金军就那么看着,看着,看着。 看着联军不断搞土木工程,挖掘河道,还要筑造堤坝似的,从他们的正北方向两边动工,大有筑造一个环形工事把他们给包围在里面的样子,很是奇怪。 二百零八 他们都急了 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乌古论窝伦每天都要登上城楼观看联军的动向。 他看着城外联军大兴土木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四天之后,看着这个工程越来越有把他们环绕在其中的架势,乌古论窝伦忽然间灵光一闪,把问题想明白了。 这帮家伙该不会是想要挖掘一条河道,利用不远处的滹沱河,把河水引过来,然后搞一个反向的护城河,隔绝真定城的内外交通吧? 而且看这个样子,他们还要筑造水坝的样子,这是要蓄水? 以水灌城? 乌古论窝伦当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冷汗冒出,背后凉嗖嗖的,忽然间一个哆嗦从上到下,全身都麻了。 坏了,真的坏了,这要是让他们搞成了,就完了。 这大水一冲,真定城给泡在里面,地面上可就不能活人了,到时候城中的生存空间将大大缩减,满城女真人又能活下来多少? 真到了那个地步,真定城就等着不攻自破吧! 乌古论窝伦立刻离开城楼召集了会议,把这个事情和将领们一说,将领们无不愕然。 这要是真的,那这帮叛军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一门心思想着把大家全部淹死呢! 这能让他们真的办到? 当然不可以! 他急了,他们都急了。 原先死守的战术立刻被放弃,那就等于坐以待毙,根本没有意义,当前情况下不能阻止城外联军的行动的话,就是自杀。 于是乌古论窝伦立刻决定出兵作战,阻止联军修筑水坝,但是这样一来,就需要大量军队出城进攻了。 而根据之前的战斗来看,联军有战斗力不错的骑兵,他们若是出动的少了,不顶用,出动的多了,城内守军不足,防御又是个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乌古论窝伦感到慌乱不已的时候,指挥使杜阳提出了一个建议。 “白日里列阵进攻自然不妥,既然白日里不妥,那就趁夜进攻,夜袭之,总不至于叛军到处都有防备,夜袭一定有效,就算不能成功,也不至于损失太多兵力,也不会危及城防。” 乌古论济格觉得这样做可以,于是任命杜阳带领自己的部下进行夜袭,从这一天的晚上就开始。 杜阳欣然领命,准备立功。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寒风瑟瑟,正是夜袭的好时候。 下半夜的,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城内城外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之中,除了少数负责巡夜的士兵之外,并没有人还醒着。 残酷的战场只有在夜晚才像是人间。 当此时,杜阳带着自己一营的士兵五百人从城墙上顺着绳子、篮子偷摸摸的往城下跑。 他们除了人手一把刀之外,携带的都是些引火之物和火种,为了破坏联军的工程进度,他们放弃了多余的武装,专门搞破坏。 他们决定趁夜潜行,不以接战为目标,而以破坏工程为主要目标,力求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能多轻就多轻,每个人都用布条勒住嘴巴,以免发出多余的声音。 一行人猫着腰缩手缩脚的从城墙处往河道处行动,活像一群不能见人的臭老鼠,为了干坏事而不惜一切。 当他们接近一处河道工程的时候,稍微停了下来,领头的杜阳竖起耳朵倾听,感到除了风声和一点点因为风而出现的响动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放心了,压低了喉咙,让身边人不断向后传递命令。 “轻手轻脚的行动,把能烧掉的都给烧掉,能破坏的都给破坏,只有一点,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命令很快传递完毕,然后一个营以队为单位,在队官的带领下开始干坏事。 他们开始把引火的油料往那些大型木制工具上抛洒。 月黑风高的时候干坏事,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杜阳是这样认为的。 他很喜欢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刺激感。 然而很突兀的,火光忽然在他的周围团团亮起,一时半会儿他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因为那火光太过于刺眼而捂住了眼睛不能直视。 下一个瞬间,弓矢发射的破空声响起,然后惨叫声就接二连三的在他的耳边响起。 中埋伏了。 这一瞬间杜阳的脑海里就这么几个字,接着便是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的惨叫出声。 中箭了,他的右腿上插着一支利箭,鲜血正在不断地从创口中涌出,可是他还没能多交换几声,又是数支箭射中了他,肚子上,胸口,手臂,腰间,全都中箭了。 钻心的疼痛还没有维持一会儿,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终于终结了他的生命,勉强也算是解除了他的痛苦。 他带来的夜袭部队自然也是全军覆没,无一幸存,全部死在了箭雨之下。 这边的响动其实不小,至少苏咏霖可以确定真定城上的人肯定知道了。 负责执行这一任务的辛弃疾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苏咏霖。 “将军所料不差,金贼果然尝试趁夜破坏咱们的工具和进程,从他们身上缴获大量引火之物。” “他们果然还是反应过来了,还好,不是很快,说明城里面没有什么大才。” 苏咏霖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这是第一次,但是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咱们那么多天的等待也算是给了他们迎头痛击,他们应该会更加小心翼翼。 对咱们来说,防贼的压力还是很大的,烽火台可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做好戒备,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轮班,一刻钟都不能懈怠,现在攻守逆转,咱们掌握主动权了。” 辛弃疾点头。 “属下明白了。” 为了防范城中金兵可能的夜袭,苏咏霖采用了长城上烽火台的思维,用夜间烽火和日间狼烟的模式警戒城中金军,不管他们何时、向何处发起进攻,联军都能反应过来,快速机动反击。 日间有专门的机动部队,夜间也有专门的埋伏弩手,把防范做到极致,则真定城内的金人必将无可奈何。 有些时候兵法啊战术啊,针对的都是军队的弱点,但是若是把基础的做到极致,面对绝对的实力,兵法啊战术啊其实也是很无力的。 之后两天,金军大概是被吓怕了,没敢出来夜袭破坏。 苏咏霖就借此机会在工地前方设了一圈拒马和铁蒺藜,给水坝加了一道防线,让金兵就算是出城夜袭也要面临重重考验,想要接近工地也没那么容易。 不仅如此,他还在周围村庄购买了一些犬只,都是个头挺大的大黄狗,警惕性很高。 把它们安置在一些要紧的位置,晚上要是金兵夜袭,大黄狗的大嗓门也能派上用场。 这下子联军对真定城的封锁真的上了一个档次。 而且到现在为止几乎是零伤亡,就把金兵给锁在了城里动弹不得。 要想打破僵局,除非金军主动出击,否则他们不出来,联军绝对不会主动进攻。 二百零九 孙子义遇险 苏咏霖十分确信,眼下这个情况,他不需要去攻击,城内金兵一定会主动派人来攻击他。 果不其然,那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城内金兵就忍不住了。 看着城外联军的工程进度飞速发展,他们实在是不能忍耐,强行出城夜袭。 结果在翻越拒马的时候被大黄狗察觉了。 一条狗叫嚷起来,几乎所有的狗都叫嚷起来了,汪汪汪汪吼成一片,别说人,鬼都能给吓醒。 偷袭部队认为被发现了,顿时慌乱,立刻忘记了战术战法,调头逃窜,声音很大。 夜间守卫部队瞬间警觉,一阵弓弩齐射过去,金兵逃窜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摔进护城河里淹死了,又是惨败而归,连封锁线都没能过。 乌古论窝伦这下彻底慌神了。 他感觉自己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能等着水漫金山,他会和城里所有人一起被活生生困死。 可是要主动出击的话,难度太大,损失也会很大,城中兵力不算多,绝对没有充沛到可以肆无忌惮主动出击的地步。 这种两难的选项他在之前是万万没想过的。 他万万想不到作为守城方的自己居然会在进攻与否的问题上产生纠结,而自己已经不像是守城方了,倒像是个攻城方,攻守之势转变了。 战争就是那么的奇妙。 乌古论窝伦犯愁的同时,孙子义那边也因为得到了苏咏霖的情报警告,从而对金军骑兵的到来产生了警惕,他们加固了营寨,把营寨打造成了可以防御作战的据点。 接着就开启了围而不攻的模式,打算把金军骑兵拖到河间城下打消耗战。 孙子义认为金军骑兵固然精锐,但是如果他不外出与金军野战,那么金军当然也不能逼着他野战,这样的话只要以河间城为诱饵,在这里和金军打消耗战就可以。 他的兵力远胜金军,他认为凭借这些兵力,就算是耗也能耗死金军,步兵和骑兵极限一换一,怎么看也是步兵赚了,还是大赚特赚。 不过完颜阿邻不是蠢货,他很精明,数学也不错,孙子义都能算清楚的账目,他当然也能搞清楚,所以他坚决不会和孙子义打消耗战。 完颜阿邻通过侦查得知孙子义在河间城下围而不攻,转而加固营寨,大有长期坚守的架势,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应该被对方知道了。 对方决定以河间城为赌注,和自己决战一场。 要是不能打野战,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就没那么大,完颜阿邻可不会傻到用那么宝贵的机动精锐兵力和人数众多的光复军打消耗战。 想让光复军和河间城守军互相消耗实力的想法破灭了,完颜阿邻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必须要尽快开战,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做点什么。 总不能让光复军就真的把时间那么拖下去,拖到河间城里没有活人,就算能打败他们,那他的战略目标也将是失败的。 光复军想要在河间城打消耗战,那么…… 就断他的后路,劫他的粮道,摧毁他的粮食储备,这样就能逼着他出来打战略决战了吧? 于是完颜阿邻决定派兵绕路到孙子义大军的后方搞点事情。 十一月十三日,完颜阿邻出动两千精骑从莫州南下,绕开河间府的光复军主力,拐了一个弯南下,在没什么防备的情况下顺利突进到了河间府以南。 然后他们又通过俘获光复军士兵的方式,拷问出了光复军粮草大营所在地。 于是两千精骑星夜兼程奔袭光复军粮草大营。 粮草大营守军守备虽然不算松懈,但是未能扛住金军于凌晨的突袭,一番激战之后几乎全军覆没,粮草大营被焚毁,大量粮食被烧毁了。 十一月十六日,金军两千精骑顺道北上。 十一月十八日,两千精骑驱赶着战俘出现在了河间府光复军大营的后方,引起光复军大营的剧烈震动。 粮草大营被毁,后路被截断,军营里只有七日存粮,不堪久战。 与此同时,完颜阿邻带着金军主力也出现在了河间城北,与两千突击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对光复军大营形成松散的包围圈,但是也是一样,围而不攻。 他们只是简单地扎营,好像是在等待光复军主动出击,或者数日之后耗尽存粮全部饿死。 孙子义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的后路会被金军骑兵截断,粮草大营也被毁掉,他悔不当初,深恨没有派遣更多的军队守卫粮草大营。 但是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的。 孙子义知道自己只有七天时间,如果七天之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那么等待自己的就会是全军覆没。 于是他决定冒险出击,派出自己的精锐步骑五千人结阵攻击大营南边的金军骑兵,试图打通南下之路,重新打通补给线。 但是光复军进攻,金军就后退,光复军再进攻,金军还是后退,就是不与光复军交战,只是远远吊着光复军。 他们就是不打,就是不断往后退,远远吊着。 统领这支精锐步骑的是孙子义的爱将杜永涛,他身材高大,为人勇猛敢战,被誉为孙子义麾下第一勇将,战绩斐然。 但是眼下面对那支狡猾的金军,他也犯了难,于是不知不觉更加深入南部,远离了军营,忘记了孙子义绝对不能远离军营的嘱咐。 完颜阿邻得知情况,立刻再派三千骑兵快速机动,直接迂回到了杜永涛军团的后方,截断了他们回到大营的道路,使得杜永涛大惊失色,立刻挥军北返。 军心浮动之下,给了金军骑兵很好的进攻条件。 这一次金军就没有退让了,而是发起了十分犀利的进攻,后方的三千骑兵也追了上来,六千骑兵把五千光复军团团包围在其中。 他们反复冲击,不断用弓箭射击光复军军阵,来来回回好几次,试图以此疲敝光复军的体力。 光复军军阵大为动摇,杜永涛及时传递指令才堪堪稳住军阵。 杜永涛知道自己被算计了,眼下局面不妙,稍有不慎,则军阵毁灭,军阵一旦毁灭,万事皆休。 他下令军阵中所有弓弩手向外输出火力持续打击。 因为步兵弓弩射程比较远,对骑兵还是有一定威慑力,所以金军骑兵一时间没有取得很有利的战果,但是并不撤退,继续反复冲击,反复袭扰。 杜永涛不堪其扰,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开始尝试指挥军阵不断向北行动,缓缓进逼金军后退,尝试更加靠近大营。 不过察觉到这支军队的行动之后,金军骑兵开始发起了更加主动的进攻。 很多光复军的士兵倒在金军的箭雨之下,也有不少金军骑兵被光复军的反击击中,摔落下马,被践踏成一堆烂肉。 双方这一阶段互有损伤,但是光复军已经无法继续向北前进,被金军拖住了脚步。 杜永涛眼见于此,咬咬牙,干脆下令军阵不动,就在这里等着大营援兵来救。 作为反击力量的少量骑兵被护在了步兵军阵内,准备等援军来了一起杀出,维持反击的力量。 他相信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营援兵不会不来,所以就在这里等援兵也是可以的。 确实,孙子义眼见杜永涛军团被困住,便立刻组织兵力出营接应。 另一员勇将薛利率领又五千人出击,准备接应杜永涛所部,但是没等接引到,薛利军团也被一支金军骑兵给团团围住,直接白给。 两支金军骑兵就这样攻打起了被包围的步兵军阵,薛利军团和杜永涛军团一样陷入苦战,勉力支撑。 二百一十 被扭转的战局 孙子义眼见自己两名爱将被金军包围,处境十分困难,非常着急,还要继续派兵出击。 这个时候,便有部将竭力劝阻。 “将军,金贼骑兵人数众多,若继续派兵出击,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若无稳固军阵,步军再多也对抗不了骑兵,贸然出击实在不是上策。” “那就派骑兵出击!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 孙子义发了狠,咬着牙要反击。 “将军!我军只有一支骑兵,若贸然动用损失过大,情况会十分危急!我军就再也没有骑兵可以使用了!” 部下连忙劝阻。 可是孙子义不愿意听从这个建议。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血战不得脱!不出动骑兵,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必须要接应他们!骑兵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训练的?若不用,要骑兵又有何用!” 于是孙子义直接派出了他手下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队,让他们执行接应任务。 两千多人的骑兵队杀出营外接应被困住的薛利军团,和金军骑兵展开激战。 薛利军团一看骑兵来接应,士气大振,趁机结阵前进,快速向军营靠拢,不断击杀落单的行动迟缓的金军骑兵,两支部队大有完成接触的气势。 局部战场上,孙子义所部两路军队合攻一支骑兵,战局大有扭转的趋势。 结果就在此时,完颜阿邻看到孙子义所部的骑兵出动,立刻判断那是眼前这支军队的拼死一搏。 骑兵是高级技术兵种,训练骑兵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光复军大起义不过七八个月,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不可能拥有更多的骑兵。 这可能就是他们唯一一支骑兵,唯一一支可以使用的机动力量。 就在这里把他们彻底消灭掉! 只要消灭掉,这支光复军主力就是待宰羔羊,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的结局! 完颜阿邻一声令下,金军骑兵主力万人发起了集团冲锋,目标直指孙子义所部唯一成建制的骑兵队,并快速抵达战场,从更外围把孙子义的骑兵和薛利军团再次包围。 刚刚有些好转的战局因为金军骑兵主力的加入而瞬间恶化,数量大增气势大增的金军骑兵极大地打击了孙子义的骑兵部队。 这下子战局终于无法逆转了。 在绝对优势之下,孙子义的骑兵部队尽管十分勇敢,作战英勇,与金军骑兵进行了十分惨烈的战斗,奈何实力不济,实在不敌。 被弓箭射下马,被枪刺下马,或者被刀劈砍下马,孙子义的骑兵并不能和金军抗衡,加上人数不多,很快就被金军骑兵用娴熟的战术分割包围。 然后就是各个击破。 聚在一起尚且不能对抗,更被说被分割包围失去了机动性,这下连逃跑都很难了。 于是乎不到半个时辰,孙子义所部骑兵全军覆没。 骑兵的溃败直接造成了薛利军团的崩溃。 眼见骑兵大败,士气严重受挫,于是薛利军团的步兵军阵也崩溃了,步兵军阵一旦崩溃,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孙子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惨遭杀戮,却再也没有产生组织兵力出营作战救援的想法。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在野外、在这支金军骑兵的强悍战斗力面前,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徒劳而已。 没有防守地形或者建筑,直接出去和金军精锐骑兵打野战,胜利的机会就和狂风中点燃火把的概率是一样的。 再多的步兵列阵出击,没有骑兵的策应,也会在对方骑兵的打击之下连回都回不来,步兵的兵力优势在来去如风的骑兵面前实在不算什么。 薛利军团尽管奋力苦战,依然不能取胜。 薛利本人在亲兵的保护下血战,试图杀出一条血路逃回军营,但是最终也没有杀出重围。 他在金军骑兵的重围之下越陷越深,却依然战斗不止,奋力拼杀,折断三条长枪,砍废了三把长刀,杀死金军骑兵十数人,他的亲兵也给金军骑兵一定的杀伤,使金兵损失数百。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大局。 最终薛利耗尽体力,壮烈战死。 他的亲兵也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骑兵覆灭一刻钟之后,锐气尽丧的薛利军团在骑兵的虐杀之下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杜永涛军团也在长久的坚持之后战败了。 由于耗尽箭矢,不得以试图强行突围,但是步兵军阵面对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很难招架,杜永涛身陷重围。 金军骑兵起初围而不攻,只是不断进行侧翼冲锋战术,以反复冲锋但不强攻的方式威慑步军。 他们往往只是绕着军阵来回奔驰放箭,或者举着骑枪佯装冲锋、但是到近前几十步的距离忽然调转马头散开,就是不进攻。 如此反复多次,不断损耗杜永涛军团的精神意志和体力,最终使得步兵们疲惫不堪,不能继续应战,出现了溃退之势。 最终顶在一线的步军纷纷崩溃,军阵也随之缓缓崩溃。 捕捉到这一现象之后,金军将领立刻组织突击队着重甲,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头扎入军阵之中,用极为血腥的方式撕裂了杜永涛军团。 沉重的兵器和冲锋带来的巨大动能直接把步兵们冲撞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乱飞。 当初威压中原宋军的金军铁甲重骑铁浮屠似乎又复活了,尽管人数不算太多,但是用来对付行将崩溃的步军,已经是绰绰有余。 人穿着重甲,马也披甲,人马合一,就像一尊钢铁怪兽一样,轰隆隆地冲进了崩溃的军阵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杜永涛军团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走向了全军覆没的道路。 杜永涛在亲兵和少量骑兵的保护下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奈何兵力有限,无论怎么突围都冲不出去,反而越陷越深,耗尽力量。 眼见突围失败,自知必死的杜永涛向军营方向行了军礼之后,率领剩下全部的亲兵和金军做最后一次血战。 最后,他本人和他麾下的亲兵们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一战之下,孙子义麾下光复军中堪称绝对精锐的神武军损兵上万,大败亏输。 起义大军目前完全无力在野外与金军精锐铁骑争锋、战斗力不足的缺点一览无遗。 神武军是孙子义仿照苏咏霖所部胜捷军为自己打造的亲军,不同于麾下其余光复军军队,神武军无论是待遇还是训练还是忠诚度都明显高出其他部队一个等级。 这也是孙子义最大的依仗。 但是一战之后,损失上万兵马,直接被打掉了一半。 这一战不仅打掉了孙子义所部神武军的精气神,还让完颜阿邻吃透了光复军的战斗力。 完颜阿邻很快意识到光复军守城尚可为,野战实在是废拉不堪,尤其在骑兵上更是有致命缺陷。 他所带的骑兵军团正好克制光复军。 接下来,只要保持围困数日,等他们的存粮耗尽,这支军队就会不战自溃,或者他们只要敢主动出击,等待他们的当然是无情的屠杀。 离开了军寨的保护和防守的态势,他们将无法生存。 完颜阿邻胸有成竹,他感觉自己即将取得辉煌的胜利,团灭一支光复军主力,打响金国平叛战争胜利的第一枪。 结果仅仅一天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后方传来。 一支来路不明的叛军骑兵接连突袭了蠡州、安州、莫州三个州,接连袭取三座县城,将三座县城的粮库、武库焚烧殆尽,还袭击了完颜阿邻所部的后勤补给部队,将给他们准备的后勤补给全部摧毁了。 现在完颜阿邻的骑兵队面临没有后勤补给的严重问题。 完颜阿邻愣在当场。 他发现整个战局忽然之间就被扭转了。 二百一十一 苏咏霖釜底抽薪 女真本来也不是游牧民族,他们是发端于白山黑水之地的渔猎部族,并没有什么游牧传统。 随着不断的发展壮大,吞并辽国和半个宋国之后,更是直接开始了农业化和汉化进程。 可以说打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向游牧帝国的方向发展,而是向着一个农业帝国的方向发展。 近些年来,金帝国更是深度农业化,打仗也是非常依赖后勤,军队伙食也是种植出来的粮食为主,而非草原上的肉和奶。 就算是骑兵,金军骑兵也没有后来蒙古骑兵那种一兵携带一头牛出击的补给水平。 草原骑兵干仗往往以奶制品和风干肉为主要补给物,不需要民夫运送后勤,主要是自己携带,动辄一个月两个月不需要后勤补充,主要作战方式是以战养战。 丰美的水草饲养牛羊马的成本远低于中原饲养方式,所以游牧骑兵能用得起这样的军粮和后勤方式,成为他们的惯例。 中原则不行,没有那么大规模的草场,优渥的土地都用来种植粮食,主要产物也是粮食。 所以金军骑兵并没有游牧部族自给自足的后勤能力,打仗时也需要沿途州府提供后勤支援才能继续下去。 完颜阿邻所带领的两万骑兵、四万战马所需要的后勤补给堪比步军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这对于金廷中央和沿途州府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战马,为了保持冲击力,不让战马掉膘,那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那精饲料吃的比人都好,豆子,鸡蛋,草料缺一不可,吃的量还特别大,消耗极高。 这年头无论是豆子还是鸡蛋都不是什么便宜货,哪怕是以一国的国力要大量供给也是不轻松的。 所以抵达战场之后,由于巨大的后勤需求,一个州供应不起,完颜阿邻的部队便由枢密院和兵部协调蠡州、安州和莫州三个州联合在一起提供后勤支援。 要是打仗的时间更长一些,这三个州也供应不起,还要扩大供给范围,需要更多的州府提供后勤,才能让这两万精锐骑兵保持战斗力。 现在这三个州都遭到了叛军袭击。 府库被毁,大量官员被杀,后勤部队被捣毁,三个州乱作一团,盗贼蜂起,连日常治安与行政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需要高度组织力来保证的粮秣运输任务。 于是完颜阿邻瞬间发现他似乎面临着比眼前的光复军更加严峻的局面。 此处不宜久留! 完颜阿邻咬着牙得出了如此结论。 明明大功近在眼前,他却过于在意眼前可以全灭这一支叛军主力的机会,忽略了背后的威胁,结果让叛军钻了空子。 是哪里来的叛军骑兵? 真定府的那支叛军吗?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显示真定府的那支叛军正在围困真定府,情况和河间府差不多,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动向。 是他们干的吗? 如果是他们干的,那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完颜阿邻极度恼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为了避免未知风险,保全这一支珍贵的生力军,他果断下令全军撤退,直接返回雄州,就食于雄州,总之先把战马的伙食搞定了再说。 他已经顾不上河间城和孙子义了。 有部下劝说完颜阿邻最后一战,争取把孙子义所部打崩掉再撤退,但是完颜阿邻谨慎的性格让他不愿意这样做。 “我听闻古人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意思就是凡事要少冒险,尤其在军事上更是如此,这两万精骑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我不能让精骑陷入险境或者损失过大,否则就算打赢了这一战,整个大局来说,我们还是失败了。” 这样解释之后,十一月二十日,完颜阿邻放弃眼前巨大的战功,果断率军撤退,向北返回。 完颜阿邻的撤退无论是孙子义还是河间城的金军都感到十分的诧异。 孙子义还以为这是诱敌之策,于是整整两天不敢动弹。 直到两天之后,苏咏霖派来的传令使者抵达了河间城下孙子义的军营里,亮出身份得到验证之后进入军营,然后一番解释,孙子义这才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大对决。 能把金军逼到放弃巨大优势直接退兵的地步,就是因为苏咏霖一边围城,一边带自己的骑兵火速突袭了金军后方。 短短几天,苏咏霖亲自带兵席卷三州,把金军的后勤给捣毁了。 苏咏霖很早就得知了完颜阿邻领兵前来的消息,具体的情报还是苏咏霖提供给孙子义的。 之后的两军对峙,还有双方交手,苏咏霖也都知道。 发达的情报体系让他受益匪浅,也让他更快的意识到孙子义的危机和完颜阿邻的弱点所在。 极高的危机意识让苏咏霖认为不能放任孙子义单独应付这两万骑兵,否则失败的可能性会达到九成。 而他却没有直接支援孙子义的能力。 而两路北伐大军要是在这里就崩溃了一路,之后应对完颜亮大军的力量就会减半,对他而言非常不利,对整个山东光复军抗金的大局也会相当不妙。 必须要做点什么,决不能让孙子义的大军在河间府崩溃掉。 苏咏霖苦恼的时候,辛弃疾提出了一个建议。 金军两万骑兵,一人双马,战马数量极大,所以物资消耗量也非常大,两万骑兵加四万战马的后勤消耗能和十万步兵相比较,所以他们的后勤一定非常吃紧。 如果对他们的后方搞点事情,从而导致金军后勤不济,为了不被饿死,金军就必须要撤兵。 哪怕他们真的可以打得过孙子义,却也不得不撤退。 人可以坚持,马却坚持不了。 没了吃的,战马就没有力气,就跑不动,跑不快,骑兵就会变成步兵,彻底丧失机动性,到时候骑兵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进一步使得战马和骑兵都损耗严重的话,对金帝国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样一来,金军主将退兵的可能性将非常之大。 苏咏霖眼前一亮,狠狠的表扬了辛弃疾,然后决定冒点险,来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大奔袭。 他动用了全部的骑兵,亲自带着苏勇和辛弃疾两人主动出击,把主力部队交给苏海生暂代统领,继续围困真定城。 三千机动骑兵则在苏咏霖的亲自率领下来了一场长途奔袭行动,争分夺秒的实现了战略目标。 提供后勤的三州把全部的军事力量和后备力量都抽调出来支持前线的骑兵作战,苏咏霖从侧翼袭来,是他们所没有料到的。 所以他们没有防备,被苏咏霖直接杀了一个对穿,然后又火速回到了真定城下,防止停留太久被金军回援的部队追上。 结果这一行动还真的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孙子义兵团,保全了孙子义兵团的主力,使之维持了编制。 孙子义听后,无限感慨。 “若是没有雨亭,我数万大军都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动弹不得,雨亭自己也在打仗,却分兵帮我,他对我的恩德实在是太大了。” 使者摇了摇头。 “我家将军说都是光复军同袍,都是抗金义士,他绝对不会不帮忙,只要有可能,将军绝对会尽力而为。” 孙子义和他的部下们都非常感动,孙子义更是紧紧握住了使者的手。 “天下再也没有比雨亭更仁义的人了,我欠雨亭的实在是太多了,你回去告诉雨亭,今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他尽管说,上刀山也好,下火海也罢,孙子义皱一皱眉头,就不算是个男人!” 二百一十二 完颜阿邻感到耻辱 听孙子义这样说,使者感到非常高兴。 “孙将军的心意,我家将军一直都明白,所以我来这里,的确是我家将军对孙将军有个请求,不知孙将军能否答应。” “你说,我正愁受到恩惠太多而不能回报雨亭,我有什么能做的?” 孙子义来了兴趣,连忙询问。 使者再拜。 “我家将军考虑到金贼行军速度很快,这次可以截断孙将军的后路,下次也能截断我家将军的后路,威胁我军粮道,我家将军正在全力围困真定城,准备筑河堤蓄水。 实在攻不下来的话,我家将军就会水淹真定,这就导致人手吃紧,难以护住粮道,所以我家将军希望孙将军可以领兵在我军侧后方,守住要道,为我军护住粮道,让我军可以全力施为。” 孙子义闻言,有些担忧和不自信。 “我很愿意这样做,但是我曾被金贼击败,如何还能保住雨亭的粮道呢?我怕我不能保住雨亭的粮道,反而要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 使者摇了摇头。 “若是和金贼骑兵交手,我家将军也会没有底气,所以他避开了和金贼骑兵的正面对抗,这才逼退了金贼骑兵,只要不正面野战交锋,金贼骑兵也没有那么可怕,所以我家将军相信孙将军可以办到。” 孙子义听了,深受感动。 “如雨亭这般的仁义之人,我能遇到已经是万幸了,虽然我损兵折将过万,但是我还有其他兵马,雨亭信我,以粮道托付给我,我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于是孙子义决定帮助苏咏霖,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护住苏咏霖的粮道,全力帮助他拿下真定城。 河间府暂时拿不下来,但是若能拿下真定府,也算断了金廷在河北一臂,重创金廷,意义重大。 这个消息快速传到了苏咏霖那边,得知孙子义愿意配合他,苏咏霖很高兴。 接着苏咏霖又考虑到孙子义所部刚刚受到重创,士气很成问题,就派遣辛弃疾作为使者去联络孙子义,把自己定下的战术和孙子义做一番沟通,事先通气,双方打一场协同配合作战。 孙子义大军死里逃生,便没有了继续围困河间城的想法,而实际情况上也不允许孙子义还有什么念想,于是按照苏咏霖的建议,十一月二十三日,孙子义快速退兵。 两天以后,十一月二十五日,孙子义全军退到了献州的乐寿县城,在乐寿县附近补充了缺失的粮秣,终于缓了一口气,安稳下来。 虽然精锐主力折损一半,受到重大创伤,但是孙子义兵团总体而言主力犹存,并未失去一战之力,若是金军大规模南下,孙子义仍然可以战斗。 苏咏霖的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撤退的时候,河间城里的金兵并没有追击。 和孙子义想的一样,河间城里的金兵对这一情况也是一头雾水,整整两天不敢出城,两天以后才出城看情况。 一看之下,不管是自己人也好,光复军也好,都没影子了。 他们更加郁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身处于飓风中心的幸运儿一样,飓风消散了,他一点事情都没有。 知道他们主动派人联络完颜阿邻之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河间城已经不是目前北伐光复军的战略重点了,真定城才是。 通过这场突袭战,苏咏霖就像是发起了嘲讽技能的游戏角色一样,成功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眼下,他认为那支金军的主将已经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要除之而后快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十一月二十三日完颜阿邻率军退到雄州补充了紧缺的粮秣之后,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得以重整军队,让军队和战马休息。 休息的时候,完颜阿邻就开始思考之前发生的事情,对自己在策略上的失误造成的局势逆转感到无比的后悔和恼恨。 他没想到光复军团体里也有如此胆大妄为且眼光精准之人,居然顺利实现了对他的逼迫,断了他的后勤,使他不得不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撤军。 那么大的战功,可以一举歼灭光复军主力之一的巨大的战功,却在这种情况下惨遭翻盘。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耻辱的情绪。 然后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支之前被他忽视掉的光复军的主力部队。 据他掌握的有限情报,只知道这支光复军主力的人数约在六七万之数,战斗力颇强,还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马队,来去如风,相当善战。 应该是在山东战争的过程中缴获了金军的战马,从而组建了他们自己的骑兵队,和之前被他消灭掉的河间城下的骑兵队是同样的组成形式。 不得不说,这些叛贼还是有点本事的,把山东庸碌无能的昏官们彻底打败了,占据了山东,以山东为根基发起了北伐,搅乱了河北。 他们有一定的组织能力,能组织那么多的军队,能把那么多的军队带出来北伐,还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用以提供后勤。 这是他们可以搅乱河北的原因。 眼下大半个河北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哪怕是雄州当地都出现了动乱的消息,有人试图作乱,影响官府的行政和动员。 继续下去的话,河北不保,中都危险,金国的国都将面临巨大的威胁。 所以完颜阿邻必须要在这里把光复军的主力消灭掉,解除二府的威胁。 但是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不和他打野战的话,他也只能采取断其后路毁其粮秣的方式逼迫他们打野战,然后利用强大的战斗力取得胜利。 这个方式在之前接受了考验,是可行的,如果不是他疏忽大意被人钻了空子,那么现在他应该在河间城享受无上荣光。 而现在却在雄州补充粮秣,品尝着失败的滋味。 完颜阿邻细细思考,感觉这一次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的隐藏粮草,保护粮草和战马使用的豆料,然后对光复军的后方发起打击,逼迫他们离开营垒、城池和他打野战。 于是他派出了很多哨探骑兵到处打听消息。 十一月二十八日前后,他明确得知真定城的情况非常糟糕。 联军利用滹沱河水的存在,围绕着真定城筑起了一圈临时水坝用以蓄水,一边蓄水,还一边围困住了真定城,使得真定城被包围在了水坝之中,稍有不慎,就将遭遇水漫金山的待遇。 而今年入冬以来气温还不是很低,固然寒风瑟瑟,可是河水并未结冰,不知道更强烈的寒潮什么时候才能来。 水不结冰,就能淹没一切,所以真定城危在旦夕。 完颜阿邻有些着急,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出兵解除真定府之围,可与此同时他忽然想到那一圈水坝对真定城是个巨大的威胁,对他也是个威胁。 往内掘开可以水淹真定城,往外掘开就可以水淹主动进攻的他,无论怎么看都是特别好用的建筑,利用这个工程建筑,联军把自己放在了不败的位置上。 这让完颜阿邻感到非常棘手。 这就等于他和他的军队以及真定城内的军队必须要有一方成为牺牲者,就算打了胜仗也不能全部得到保全,反而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帮叛军内部有高人啊。 他如此认为,并且进一步认为想出这个计策的人和偷袭他的后方逼他退军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就在真定城下,还在策划着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问题严重了。 完颜阿邻的心脏狂跳。 二百一十三 辛弃疾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 保住河间城和真定城是皇帝陛下交给他不可推卸的任务。 真定与河间是金国在河北的重要统治辐射中心,没有了河间城和真定城在军事上的威慑和在政治上的统御,金国在河北的统治就有倾覆的危险。 现在河间城乃至河间府的危险应该已经解除了,剩下的就是真定府。 而真定府却危在旦夕。 只要光复军的水坝战术成功完成,那大概就是真定城覆亡的日子,水漫金山之下,没有谁可以得到保全,这一点,完颜阿邻非常清楚。 他要是不能在对方完成这一战术之前打败对方,他就必须要做出选择。 是真定城完蛋,还是他和他的军队陷入困境。 完颜阿邻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案。 那个想出计策的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成功实现他的目的! 必须要行动起来! 但是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完颜阿邻才想起来他的后勤很成问题。 完颜阿邻很想快速进军南下解除真定城的危机,不过雄州一个州完全不能供应他所需要的军需。 倒不是说雄州的粮食喂不饱他们,而是说堂食与外卖是不同的。 堂食是主动去吃,外卖需要人力物力安排运送,而雄州一个州的人力物力显然撑不起他这两万精锐需要的后勤运输力。 要让雄州一个州来承担,雄州刺史大概会觉得上吊自杀比较轻松。 还是需要之前那样,多州协作,分担压力,大家一起承担这个职责,出了事情大家一起背锅,比较轻松一点。 而他偏偏没有被授予某某地行军总管的职权。 完颜阿邻出征时只被授予他所统领的这支精锐骑兵军团的都总管的职位,他是军队总指挥,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职位和权力。 也就是说他管得了军队,管不了军区,管得了进攻,管不了后勤。 动员后勤的权力在朝廷手里,他只是个出力打仗的马仔,一切军需后勤都仰仗朝廷的提供,离开了朝廷的后勤支持,他什么也办不到,只能乖乖撤军。 想来,这也是皇帝的驭人之术,特地没有把全权托付给他,或许也是皇帝觉得战场距离京城比较近,一来一回很轻松就能完成协调,所以“特意”为他分担压力。 谁让他是皇帝重点提防的宗室子弟呢? 所以之前的三州协调被毁了以后,他需要重新通过仆散忽土那边的渠道协调其他几个州给他供给食料。 真定城危在旦夕,他却不能立刻协调各州提供军需然后进军,这让完颜阿邻觉得十分煎熬。 之前他还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现在,他非常担心自己这边搞定之后,真定城内的守军和女真族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他进兵的意义就已经失去一半了。 完颜亮…… 完颜阿邻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一边要我出力,一边又给我戴上枷锁,有你这么做事的吗? 而在完颜阿邻感到煎熬的同时,辛弃疾已经和孙子义会合,并且把苏咏霖的战术布置告诉了孙子义。 因为苏咏霖判断金军下一次南下肯定是朝着真定而来,而且一定会有部队顺着滹沱河一路西进,所以光复军应该在滹沱河沿岸的藁城县和鼓城县设防。 骑兵也是需要后勤的,苏咏霖已经下令所属各县准备实施坚壁清野的战时政策,所有居民全部迁移到大后方,一切物资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哪怕就地埋藏起来或者毁掉也不会交给金军。 金军骑兵若得不到补充,只能依靠后勤,而运输后勤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利用滹沱河。 不让后勤部队前进,则骑兵的攻击半径就极其有限,必然不能威胁他的后方,强行进攻也不能持久,只能无奈的等待。 这个任务必须要拜托孙子义和他麾下的数万大军了。 苏咏霖还许诺,若是此战获胜,他就愿意把所有战利品的一半送给孙子义作为酬谢。 “将军就是这样说的,孙将军愿意帮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孙子义的行军路上,辛弃疾骑在马上和孙子义愉快的交谈。 “哈哈哈,这算什么呢?没有雨亭的帮忙,我现在应该已经全军覆没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和你交谈?所以酬谢什么的就别说了,这算是我的报恩吧!” 孙子义叹息道:“雨亭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很大,没有雨亭,就没有如今的我,有些时候我甚至感觉雨亭比赵开山更像是光复军的首领,也更配当光复军的首领。” 辛弃疾想了想,没有把话说死。 “我家将军从南朝北渡而来,没有根基,若要起事,当然要依靠本地豪杰,赵领帅虽然行事作风颇具争议,但也不失为一个豪杰吧?” “豪杰?” 孙子义冷笑一声:“他算哪门子的豪杰?他要是豪杰,天下间还有小人吗?起事没有多久,他就开始排斥异己,更是把我和雨亭驱赶到北方为他挡灾,他自己往西去。 后来还要做领帅,明里暗里打压我和雨亭的地位,不让我们和他争辩,现在更是听说他在自己的军队里也排斥异己,还搞什么监军,他赵家人但凡是个男子,都有了职位,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孙子义的冷嘲热讽让辛弃疾的心里也升起了不少对赵开山的反感。 的确,这家伙很不是东西,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他自己,而不会为了别人。 和他比起来,苏咏霖简直是个圣人。 当初为了救陷入困局的赵开山,苏咏霖率军强袭东平府,断了山东金军主力的后勤,直接扭转了战局。 现在又为了救陷入困境的孙子义,率军奔袭三州三县,捣毁金军后勤,逼的金军的精锐骑兵放弃巨大优势而撤军。 他一直都在顾全大局,并且为了大局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到了极致。 他是一个真正要反金抗金的勇者。 也是一个顾全大局、会对同袍伸出援手的仁者。 看了他的手稿之后,辛弃疾更觉得他是一个洞若观火的智者。 勇者,仁者,智者,三者合而为一,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注定可以做大事。 所以辛弃疾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 他感觉自己追随苏咏霖是对的,因为跟对了人,所以自己的未来大有可为。 十八岁的辛弃疾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感到无比的兴奋。 但是话又说回来,赵开山这样身居高位却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的小人,真的不会把光复军大起义带进沟里吗? 孙子义的看法切中了辛弃疾对与全局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担忧。 于是他也开始认为赵开山不适合当光复军大起义的首领人物,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孙将军以为,赵领帅不堪为领帅吗?” 辛弃疾试探着孙子义的想法。 孙子义果断摇头。 “胸怀,见识,能力,勇气,他哪一样能和雨亭相比?他只是我们当初起事的时候势力最大、人脉最广的一个,所以我们才奉他为主,现在想想,他所谓的势力,不也是他的先辈积累起来的吗? 他个人做了什么?他个人只有一个豪爽的名气,和一个千杯不倒赵开山的诨号,他还有什么?统兵征战?他的确打了一些胜仗,但都是顺风仗,他打过什么逆风仗吗? 逆风翻盘的大战都是雨亭打赢的,之前他几万人被几千骑兵逼得连营门都出不去的时候,是雨亭扭转局面,这一次我被围困,也是雨亭救了我,他呢?他做了什么?” 二百一十四 孙将军果能如此,是光复军之大幸! 从孙子义的话语之中,辛弃疾感觉孙子义对赵开山的怨气不是一点两点,已经有点发展到仇恨的级别了。 孙子义对赵开山非常不屑,觉得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怀好意,对他极为防备。 相反的,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好感度则非常高。 辛弃疾敏锐的捕捉到了孙子义的情绪。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藏在心里有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可以说一说。 “孙将军,此战要是咱们胜了,咱们把金贼的精锐骑兵都给打败了,那我家将军的名望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吧?” 孙子义点头。 “那是自然,雨亭的战功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真刀真枪杀了多少金人换来的,没有一个人不服他的战绩,孙某人就佩服的紧。” “那么孙将军认为,我家将军的名望若是更上一层楼,赵领帅那边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 “怎么看?” 孙子义冷笑道:“行军打仗他无能,嫉贤妒能他很有想法,之前他驱赶雨亭北伐,不就是感觉到了雨亭的威胁吗?还假惺惺的让雨亭做河北王,那就是把雨亭架在火上烤! 此人心思不良,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哪怕他不打金人了,改为攻击我和雨亭,我都不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咱们的赵领帅绝对干得出来!” 辛弃疾缓缓点头,略作思考之后,缓缓开口。 “若是赵领帅当真做出这种不得人心的事情,孙将军会坚决反抗吗?” “当然,我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我会拼尽全力打的赵开山抱头鼠窜,一想到此人在我和雨亭的后方,我就内心不安,真的,我真的很不放心,这个人胸怀绝对不宽广!” 孙子义坚定地认为赵开山不是个好东西。 辛弃疾心里有底,便开口道:“我家将军和孙将军两军结合在一起,绝对不是赵领帅一个人可以撼动的,我想赵领帅也会有此顾虑,所以不敢妄动。 可是如果河北局面改变,那就难说了,河北局势一旦有变,让赵领帅觉得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那么……孙将军,咱们要早做准备。” 孙子义听着辛弃疾这话,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味儿了。 “辛郎中,这话是雨亭让你对我说的吗?” “只是我个人的偏见罢了,我家将军并没有说过,但是,孙将军不觉得这很有可能吗?” “……” 孙子义看着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点头道:“的确很有可能,所以要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雨亭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何?” 辛弃疾听出了孙子义的话外之意,内心有些雀跃。 “孙将军果能如此,是光复军之大幸!” “哈哈哈哈哈!自然如此!” 孙子义大笑,内心十分畅快,感觉好像有一些压在心里很久的情绪被释放出来了。 很快,孙子义带来的整顿之后的六万军队就抵达了鼓城县和藁城县开始布防。 孙子义和辛弃疾商议之后该怎么做的时候,辛弃疾想起了之前苏咏霖对付金军的招数。 于是他和孙子义商量,打算利用当地本来有的一些船只和新造的船只向东航行,然后凿沉船只,人为堵塞航道,如果金军果然顺着滹沱河而来,就可以让金军粮秣不能前进。 这样不就能更加直接的缩短金军的攻击范围吗? 孙子义眼前一亮,大声称赞辛弃疾,于是两人一起往东查看情况,结果发现越往东地势越平坦、河道越宽,越难以堵塞航道。 这个计策好像受到了大自然的阻挠,不能顺利实现……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感觉些许的挫败之感。 不过辛弃疾的反应很快。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想到了办法。 他认为这一战还是要利用金人不善水战的弱点,临时编制一支水军,顺流而下截击金军运送粮秣的船队。 金人不善水战,也从未听说他们有在军队编制里增加水军的编制,所以运送粮秣的必然是普通的民夫和粮船。 这就给了光复军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滹沱河下游河道宽阔,光复军在河上进攻金军的船队,岸上金军几乎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船上的人也未必能和他们抗衡。 他们可以挑选熟悉水性和操船的士兵紧急编练,顺着河道进攻金军船队,进可攻退可逃跑,战马跑的是块,但是也不能越过河水直接攻击船队。 所以至少在河面上,光复军远远比金军要强,也是可以很好利用的一点。 “我家将军常说,打仗要扬长避短,不能拿我们的短处和金军的长处相比,眼下我们的短处是骑兵,金贼的短处是水军,那我们自然应该用我们的长处去攻击金贼的短处。” 辛弃疾的建议得到了孙子义的重视。 “你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多多利用水军,从河面上给金贼重击?” “对!要把咱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辛弃疾开口道:“金贼用滹沱河运送粮秣,我们就要顺河而下,把河面变成我们的天下,还要不断往前进攻,则金贼的粮秣就无法运送到前线,没有粮秣,这仗还怎么打?” 熟悉骑兵的辛弃疾和苏咏霖看法一致,坚定地认为这支金军最大的死穴就是后勤。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要和他们正面野战,绝对要扬长避短,但凡有一丝丝可能,都不要采取最后手段。 在河北大平原之上,依靠缺少骑兵的起义军队和精锐骑兵打野战,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孙子义吃了大亏之前可能还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吃了大亏之后也认同了苏咏霖的看法。 他那支相对其他光复军来说较为精锐的部队和两名爱将的失败让他认清了光复军和金军真正精锐之间的战力差距。 想方设法扬长避短才是王道。 “现在就不知道金贼打算用多少兵力来攻击咱们的粮道了,攻击我的时候大约动用数千兵力,主力还是从正面袭来,我想他们这一次也不会改变战术。” 辛弃疾点头。 “有效的战术没必要去改,只要吸取教训,保护好他们的后勤就可以了,虽然目前还没有得到金贼再次进兵的情报,但是咱们也要抓紧时间做咱们该做的事情。” “嗯,就这样办!” 孙子义和辛弃疾达成高度一致,力主改造、打造小型战船,寻找熟悉水性的士兵快速组成水军并且进行紧急操练,合作十分愉快。 而真定城下,在十万军民的通力协作之下,围城水坝逐渐成型,工程进度不断加快,眼看着就要彻底完成了。 城内守城金兵越来越浮躁,越来越担忧,也开始不分昼夜派兵出城袭扰,试图减缓工程进度,但是只是做了无用功。 城外堆着的尸体越来越多,围城水坝却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实。 最后乌古论窝伦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绝望之下偷偷在城里造起了木舟,打算等之后联军水淹真定的时候靠着这样的船只苟活下来,支撑到援军抵达。 说起援军,乌古论济格就真的是相当的郁闷和不满,他不知道朝廷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难道朝廷对真定城的生死存亡都不在意吗? 不说城中万余人的军队,更有将近二十万避难的女真人在城中,难道朝廷也不在乎吗? 援军到底在什么地方? 乌古论济格盼援军盼的是望眼欲穿,但是援军一直没到。 真定城已经山穷水尽,没有任何办法了。 二百一十五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赢了 十二月初一,围城水坝基本成型。 苏咏霖视察水坝之后做出了继续加厚加固的指示,理由是这样可以蓄更多的水,也更加稳固,到时候能给真定城来个大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知道金廷援军还在雄州没有发起第二轮进攻,估计是后勤方面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不敢贸然出击。 这时间就很充裕了,当然要考虑一下工程的质量,可别到时候这边淹了那边塌了,水淹的意义就没有了。 十二月初四,苏咏霖再次视察工程,绕了一圈,发现这道简易版人工水坝的质量相当不错,可谓是又好又快的典范。 “看起来,已经到了可以蓄水的时候了。” 苏咏霖对身边诸将如此说道。 诸将纷纷点头,再看向依然坚固的真定城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些戏谑的意味。 毫无疑问的,他们已经看到了真定城被困死的那一刻。 十二月初五,苏咏霖下令掘开滹沱河部分河堤,把河水引入筑造完成的水坝之中。 大水滚滚而入,很快便从这一头通到了那一头,一道弧形水城就此实现了它的存在。 不过这道工程因为赶工的原因,显然有点技术上的失误。 具体的计算不够精确,所以从引水入坝完成的时候开始,就因为靠着真定城的一面高度不够,大水高过水坝,开始涌入包围圈内。 当然,因为是一条奔涌的河流的原因,就算是枯水期,也能体现出大自然的伟岸和水火无情的残酷,奔涌的大水完全不顾人类的指挥,按照自己的意思汹涌而去。 苏咏霖觉得自己仿佛能理解为什么某些河流决口能带来那么大的破坏了。 他的水坝无意间模拟了一下水流过大而河道不足以容纳于是带来水灾的现实情况。 真的,要是他自己在城内,也会觉得头皮发麻,万念俱灰。 不用他自己动手掘开人工水坝,水攻已经开始了,他本来还打算最后威胁一下真定城的,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这固然无伤大雅,但是也让苏咏霖感觉到数学、土木工程学这一类学科的重要性。 这次没有伤着自己,算是运气不错,碰上枯水期,问题不大,万一以后再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大水反过来淹了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建立一支专门的专业的土木工程队伍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胜捷军的专业程度还不够,还要朝着更加科学精确的方向发展,专业技术兵种必须要开始组建了。 具有一支有着极为丰富的专业知识的技术兵种,对于胜捷军攻城略地的目标而言毫无疑问是非常重大的。 野战需要强大的战斗力和骑兵,而中原本土之内的作战则离不开攻城和守城。 与野战的直接粗暴相比,攻城和守城更能体现出战争技术的发展,里面牵扯到物理化学数学生物学心理学等等关键学科。 不说其他的,一支有着丰富土木工程知识的专业技术兵种在攻城作战和守城作战的时候能给军队带来多大的帮助,那是不言而喻的。 苏咏霖记忆中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太平军攻击南京,依靠专业的土营打地道,埋藏火药,最后用万斤火药把南京城墙终结了。 这看起来简单,但是里头涉及到的专业知识绝非一般人可以完成,不是专业人才的话很容易搞出大水淹了龙王庙的悲剧。 苏咏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支专业技术部队的模样。 当然,眼下当然是反手给他来一个超级加倍。 苏咏霖下令按照预定计划掘开水坝,全面引水灌城,让这座真定城在大水之中走向终结,城中人的死活已经不在苏咏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我要的是胜利,是战局的扭转! 下达命令的同时,苏咏霖转头看向了西北方向,那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金军骑兵所在的方向。 他们终究来晚了。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我赢了。 大水奔涌而入,凶猛的水流撞上了真定城墙,并且在水坝所圈起来的范围内不断地蓄积。 水位不断的抬高,真定城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当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的时候,作为最脆弱部分的城门因为承受不住蓄水带来的压力而开始渗水,真定城开始了被水淹没的进程。 真定城内的金兵和女真人面对这个死局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恐慌,尖叫,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淹真定。 大水奔涌而来的时候,正在观察情况的乌古论窝伦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完了。 金廷在河北的镇守重镇真定,完了。 他期待的寒潮没有来临,期待的河水结冰并没有出现,仿佛老天爷要和他作对,愣是没有赶在水淹真定之前让河水结冰,以至于真定城惨遭水淹。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储存,所有物资,还有所有的人,都会在大水之中化为乌有。 苏咏霖并不急着进攻,他在等着城内水漫金山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算城墙因为高度足够所以还能容纳一些人,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抵抗了。 大部分人会被淹死,死在这场大水之中,剩下的少数人就算活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人的死固然很凄惨,但是谁让他们的身上带着相对于光复军立场而言的原罪呢? 他们的死,将铸就苏咏霖在河北大地上的赫赫威名,将成为掀翻金廷在中原统治的号角声。 这场博弈,苏咏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真定城并没有在大水的冲击和浸泡之中崩塌,这座城的确是坚城,但是再坚固的城池也不是全封闭的状态。 城门首先坚持不住,被水冲开了,大水凶猛的涌入城中,大街小巷全都被水淹没,城中金人不知所措。 第一波被淹死的人并不算太多,还有很多人跑到建筑物的顶端求生,可是大水这一来,直接毁掉了城中所积蓄的大量生存物资,没了这些生存物资,他们在屋顶上待不了多少时间。 更别说城中水位还在不断的上涨,一些低矮的建筑已经逐渐被淹没,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每一处还有活人的地方。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乖乖被淹死,还有很多人试图求生。 他们不断往更高的建筑上转移,试图占据更高的建筑物,求得一时的生存。 但是已经占据更高建筑物的人们则不愿意他们来争抢,于是他们与占据更高建筑上的人们发生剧烈冲突,甚至出现了互相攻杀的局面。 低矮建筑上的人为了活下来,向更高处的建筑发起冲击,与对方扭打,撕咬,竭尽全力把对方推下去,让自己活下来。 只要把对方推下去,自己就能多活一阵子,能多活一阵子,就有更大的机会最终存活下去。 只为了活着! 人类的求生欲有些时候会让人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 被水淹死的人和被杀死的人不断的增多,城中已经完全谈不上秩序,作为全城最高处的城墙自然也成为部分人的目标,他们冲上城楼阶梯,试图冲到城楼上获取帮助,从而活下来。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城楼的。 大人物们和精锐军队首先上去,然后弓弩手等技术兵种也得以上去,城楼上还储存了部分的粮食,有的吃。 但要是人太多了,粮食不够吃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乌古论窝伦下令,任何人等敢于冲击城楼的,全部杀死。 于是城楼上的军队没有首先防备城外的联军,反倒首先开始防备起了城内的自己人。 二百一十六 我就用他的人头为南征大军祭旗! 真定城墙上,专业的金军士兵举着长枪,把试图冲上来的普通女真人狠狠地怼翻。 要是人数更多的话,那么后排弓弩手就会毫不犹豫的放箭。 不管他们面对的是想要独自求生的单身汉,还是护着妻子儿女还有老父老母试图求生的中年男人,他们都不会犹豫。 不管他们要杀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亦或是老人孩子,他们也都不会犹豫。 只管杀就是了。 只要他们试图冲击军队的防线,试图冲上城墙和他们争抢食物和活命的机会,那就是他们的死敌。 什么族人什么血脉亲缘之类的都不重要,活命最重要。 箭雨之下,没有幸存者。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城内的各处都在上演自相残杀的戏码,不管是不是同族,不管是不是命运共同体,反正他们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联军没有趁此机会发起攻击。 因为苏咏霖认为此时此刻城内的人还保留着反抗的力量,他不想这个时候出击损失他宝贵的兵力,让大水再冲一会儿,时间会带给他最大的惊喜。 这场围城之战的确耗费了不少时间,但是联军的兵力损失微乎其微,整个围城过程中只有不到一百人战死,苏咏霖完全没有主动出击过。 相反,主动出击的城内守军倒是丢了一千多具尸体在城外,攻守之势完全转换。 还能怎么说呢? 感谢滹沱河吧,感谢到现在还没有结冰的滹沱河吧。 水淹真定已成事实,苏咏霖认为剩下来的重点就是对付那支两万人的金军精锐铁骑了。 该怎么说呢? 到底是财大气粗的金帝国,一出手就是堪比十万步军的两万精锐铁骑。 在河北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如果不能据城而守或者据险而守,光复军中最强的胜捷军步兵也不敢说能取胜。 因为对方机动力太强,数量也不少,两万人,而胜捷军也就三万,人数上并不占很大优势。 要是在旷野上被包围了,苏咏霖都没有把握能撑到对方主动放弃或者被击溃。 所以胜捷军包括地主武装联军在内,都不能离开这道人工水坝,必须要等在这里,等着尘埃落定,等着那支金兵主动来攻。 他们一定会来。 苏咏霖有这样的自信。 趁这个机会,他加紧训练士兵,并且多方筹集粮食、肉干、军械,更多的储存在军营中,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就算后方被搅乱了,孙子义没能扛住,他也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到时候和金军玩泽国战术,看看谁能撑的更久。 仗打到这个份上,兵种之间的区别已经不是很大了,就看谁更能坚持。 水淹真定之后的第六天,十二月十二日,苏咏霖得知雄州金军主力已经于十二月十日出兵了。 大概是粮秣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所以他们迫不及待的就出发了。 苏咏霖的预测基本上没有错,金军的确兵分两路。 有一支数量相当的金军顺着滹沱河一路西进,大概目的是为了威胁真定联军主力的侧翼,威胁联军后勤。 而另外一支人数更多的主力则是从北边来,走的是陆路,看他们前进的方向,目标很有可能是定州,大概率是要和联军主力正面对峙。 苏咏霖得知情报之后,迅速判断金军还是想要采取两路夹击的策略,一路正面牵制、威慑,一路捣毁粮道,孤立断绝主力后路,逼迫主力与之进行战略决战。 后方一旦吃紧,前方主力必然要增援,而那个时候就是金军骑兵出动,依靠速度优势和联军主力打野战并且击破联军的时候。 金军一定会故技重施,重演击溃压迫孙子义的那一战,想着利用骑兵的优势,用同样的方式打败苏咏霖。 但是他的战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孙子义没有大水作为另外一种攻击方式和保全自己的方式,而苏咏霖有。 如果局面真的恶化到了不得不与之战略决战的时候,苏咏霖就会掘开对外这一层的水坝,把淹了真定城的大水放出来,大水漫灌,抵消骑兵的机动力,在泥泞的土地上打一场战略决战。 有本事你就来! 咱们互相伤害啊! 我倒要看看在泥泞的土地上到底是你们这四只马蹄子好使还是我这两只大脚板好使! 苏咏霖恶狠狠地盯着北方,眼中满是强烈的战意。 他绝对不会退缩,他一定会迎难而上,想尽一切办法打败这支金军! 这道坎跨不过去的话,他也就到这里为止了,根本不要想着推翻金廷光复中原,然后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种恶劣的战略大环境之中,如果胜捷军没有岳飞兵团那样的战斗力,如果苏咏霖本人没有岳飞那种指挥能力和统战能力,根本不可能生存。 于是他一边下令政工干部们给士兵做战前动员,一边联络孙子义和辛弃疾那边,让他们万万做好准备,绝对不要贸然出击,尽量不要让侧翼防线被突破。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搞泽国战术。 但是真到了那个份上,他也不得不搞泽国战术,做最后一搏。 而在这个时候,他相信真定城下的战略压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金军一方。 事实也是如此。 完颜阿邻身上背着中央朝廷和皇帝本人的压力,对于进攻充满各种忧虑。 而乌古论窝伦则背着满怀绝望的真定守军的压力,盼望援军如久旱盼甘霖。 他们都有并不光明的未来。 完颜阿邻把自己失误的消息递到朝廷的时候,引起了完颜亮的大怒,完颜亮怒斥完颜阿邻无能,几乎当场就要换将,被仆散忽土劝了下来。 “陛下,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是要吃败仗的,完颜阿邻也几乎全歼叛军一路主力,解了河间府之围,河北的一半已经平定,眼下些许失误,不足以换将啊!” 完颜亮怒不可遏,又摔东西又骂人。 “稍微取胜就乐不可支,不管后方了?整整三个州的粮食和马豆,那可是足够十万步军使用的物资!不只是当地的,还有朝廷运送过去的!全给叛军毁了,现在害的朝廷还要到处筹措粮秣,又要耽误时间!” 仆散忽土等着完颜亮把想骂的都骂出来,情绪都宣泄出来之后,才缓缓进言。 “吸取这一次教训之后,完颜阿邻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了,陛下,贼军不如我军那么善战,只要能正面对敌,我军必然取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而已?真定府和大名府危在旦夕,这叫而已?中原倾覆只在旦夕之间,这叫而已?这都叫而已,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叛军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吗?” 看着完颜亮愤怒的表情,仆散忽土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忙低头认怂。 完颜亮愤怒的喘了口气,伸手指向外边:“给你们最多十天时间,把事情办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也好,给我立刻解决掉大军的后勤问题! 然后你给我告诉完颜阿邻,今年之内,必须要把河北叛军收拾掉!十二月三十日以前不能解决掉河北叛军,我就用他的人头为南征大军祭旗!给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仆散忽土心中战栗,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默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完颜亮对宗室总是十分苛刻,所以大部分宗室对他也相当的抗拒、戒备,乃至于甚至有些宗室为了避免被他害死,还选择装疯卖傻来避祸。 这样对待自己家人,完颜亮这皇帝做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仆散忽土也不得不暗自吐槽。 二百一十七 连逃跑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完颜亮苛待宗室、权贵、开国功臣这种事情自他登基以来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 这就是他的做法,对于宗室、权贵和开国功臣的后代,他总是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一旦有什么利益之争,直接祭出大刀,杀的人头滚滚,人心惶惶。 跟着太祖、太宗皇帝打败辽国和北宋的那一群宗室、权贵功臣本人和他们的后代几乎都被完颜亮杀光了,以至于金廷内部都有人觉得完颜亮是不是宋国派来的奸细,夺舍了原本的完颜亮。 敌国恨的牙痒痒的自家功勋之臣,给这个当皇帝的杀的一干二净。 你真的不姓赵吗? 你这样的执政方式真的可以持久吗? 作为皇帝心腹的仆散忽土有些时候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前途感到忧虑。 不过吐槽归吐槽,皇帝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 他下令涿州、霸州、安肃州和雄州四个州通力协作,把两万精骑需要的后勤物资在短时间内准备好。 不说准备多久的吧,先准备个八九十天的,总要让完颜阿邻可以出兵。 出兵都出不了还打什么仗呢? 皇帝给的期限是十二月三十日之前,硬是要说起来,时间也不是很紧张,因为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围攻真定城的那支叛军。 河间府之围已经解开了,之前那只被打败的叛军引兵后退,再也没有来侵犯河间府,河间府已经安全了,现在就是真定府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让完颜阿邻去对付真定府的那支叛军,想来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仆散忽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要完颜阿邻进军,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此,完颜阿邻表示十分郁闷。 不难? 你们不来试试? 仆散忽土把皇帝完颜亮的原话告诉了完颜阿邻,让完颜阿邻心中惶恐不安,觉得稍有不慎自己就算打了胜仗也难免被问罪。 而且…… 今年之内解决叛军? 我…… 完颜阿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重压之下,完颜阿邻有点急躁了,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强硬的要求四州尽快为他筹措足够的粮草,他必须要尽快出兵。 尽管如此,粮草筹备和运输也需要时间。 整整十天功夫,完颜阿邻除了打探情报什么也做不到,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甚至多次和当地官员产生冲突,拳击当地的汉官和契丹人官员,觉得他们不可靠,要求撤换他们的职位。 这引起了当地汉官和契丹官员的强烈不满。 而且他派去打探情报的人遭到了针对性攻击,很多都没有再回来,有几个逃命回来的说他们在打探消息的途中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物的攻击,对方似乎对他们的行动非常熟悉。 这一度让完颜阿邻感觉自己身边出现了内鬼。 但是细细想想,针对情报人员的狙杀行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能说这支叛军的灵魂人物对情报非常看重,甚至不惜出重金培训情报人员,开辟情报战场,旨在不让他得到准确的情报。 这个情况的确相当棘手,这就导致完颜阿邻在出兵前夕都没能知道真定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直到出兵三天之后的十二月十三日,完颜阿邻才终于得知准确的情报——这还是他派去的亲兵拼着命送回来的。 真定城被水淹了,叛军用建造水坝蓄水的方式以水灌城,真定城已经基本上宣告完蛋,但是城投依然飘着金军的大旗,想来在水攻之下,还有少数人在城楼上负隅顽抗。 叛军没有发起攻击,似乎正在等着城内粮尽,所有人全部饿死,十分凶残。 完颜阿邻当场愣住。 完了。 真定城完了。 金国在河北的重要军事辐射中心之一没了。 他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 现在就算他消灭了这支叛军,真定城的损失也不会挽回,城内死掉的女真族人也不会复生,完颜亮那么多年迁移女真户口南下居住的括地政策一朝清零,他会怎么想? 金廷在河北的统治力和威慑力遭到严重削弱,想要恢复,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重新迁移女真正口居住,重新派驻军队,重新建立威慑……要花费多少心思? 完颜阿邻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 在他的军旅生涯内,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被动的局面。 这支叛军的行动非常诡异,且有极强的针对性,而且行动效率极高,围成一个月就能实现以水灌城的战略目标,把真定城逼到崩溃边缘。 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完颜阿邻和金廷已经输了一半了。 想到这里,完颜阿邻觉得目前来说最危险的还是自己。 而且更大的问题在于完颜亮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把自己给杀了吗? 死可能也是结局的一种。 而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解除一切职务,就此失去一切权势,以完颜亮对宗室子弟的苛刻,完颜阿邻觉得这完全有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完颜阿邻甚至都想干脆丢下军队逃跑算了,或者投靠什么人去,总不能就这样让完颜亮把自己给杀了。 他的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得到谅解。 但是环顾四周,他连逃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哪个政权可以抗拒金国的力量,强行保住自己。 宋国? 夏国? 高丽国? 大理国? 谁能在金廷的重压之下保护自己,不把自己交出去? 全是弱鸡啊!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南宋怂的要命,西夏穷的要死,高丽国和大理国偏远的不要不要的,去他们那儿还不如直接自杀,转世重生算了! 连逃跑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完颜阿邻忽然发现诸国林立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两个能互相匹敌的国家相互对峙,对于其国内的倒霉人物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友好的事情。 如果任何一个国家能支棱起来,完颜阿邻觉得当年那些被杀掉的宗室、权贵也不会乖乖被杀。 完颜阿邻思虑良久,发现自己唯一求生的方式,就是歼灭这支叛军的主力,尽全力把河北的损失降到最低,这样说不定就能得到谅解。 不说谅解,至少能活下来。 冷静,冷静。 完颜阿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极其认真的思考着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 根据目前得知的情报可以判断出这支叛军养精蓄锐已久,且占据优势地形,处在绝对的优势上,还掌握着水坝。 要是大军攻击急促,说不定会让他们产生玉石俱焚的想法,掘开水坝搞泽国战术。 可要是按照原定计划攻击他们的后勤,逼着他们出来打决战,依然不能避免他们搞泽国战术的可能。 他们可能会想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然后掘开水坝,大家一起完蛋。 完颜阿邻绝对不想和这帮人一起完蛋。 那么该怎么做? 思来想去,他发现他所能动用的一切手段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除非他能快速抢夺水坝的控制权。 可是就算是夜袭都不能那么快的做到。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水坝的构造,贸然行动很有可能走入死路,反而被叛军消灭掉。 那么剩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 老天爷帮忙,河水上冻,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完颜阿邻抬头看天。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完颜阿邻素来很喜欢晴天,他特别喜欢在晴天沐浴着阳光奔驰在猎场上打猎,享受着阳光和丰收的喜悦。 然而现在,他却有点埋怨起了这灿烂的阳光。 为什么还不上冻? 寒潮为什么还不来? 为什么往年这个时候都已经河流上冻了,今年却没有? 快点上冻啊! 二百一十八 完颜阿邻没有退路了 完颜阿邻很久没有这种所有的事情都超出控制的糟糕感觉了。 大军依然在前进,依然在按照既定计划展开行动,可是完颜阿邻却再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他甚至认为这个时候直接放弃真定城,后退到雄州一线重新布防,防止光复军继续北上才是最好的战略。 继续南下进攻反而会被拖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之中,有遭遇重大损失的危险。 而如果可以放弃两座无险可守的重镇,把兵力集中在雄州一线以逸待劳,等光复军主动脱离城池北上的时候再发起进攻,效果肯定更好! 但是这种事情他又实在不敢和完颜亮打报告。 思来想去,他内心不安,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用五百里加急送回中都,让仆散忽土知道,看看仆散忽土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若是可以,他希望仆散忽土可以劝说完颜亮改变战略目标,转变一下战争双方的身份,从进攻方转变为防守方,这样比较有利。 怀着一丝希望,完颜阿邻下令减缓军队前进的速度,稍微把进军速度放缓一点,好给未来争取更多的回旋余地。 五百里加急是相当给力的,邮政系统不要命的加速之下,仆散忽土在一天之后就得知了这件事情。 然后他的心路历程和完颜阿邻差不多,也是感觉要死。 这要是让完颜亮知道了,完颜亮不是要发疯? 他刚给完颜阿邻定下了年前必须解决河北之乱的期限,现在真定城给水泡了,完颜阿邻居然还要和他讨价还价? 这可能吗? 仆散忽土感觉自己现在也很危险——完颜阿邻是自己举荐的,也是自己保下来的,很显然已经在完颜亮那边记上号了。 要是完颜阿邻掉了链子,不仅他跑不掉,自己也跑不掉,一旦完颜亮决定连坐,自己能有好果子吃? 不行,必须要打胜仗,一定要打胜仗,不打胜仗的话,就完了。 还想撤退? 仆散忽土亲自动笔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书信,让人五百里加急快速交到完颜阿邻手里,给他施加压力,让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天以后,完颜阿邻拿到了这封书信。 拆开来一看,完颜阿邻的心就凉了大半截。 如果他听过凉凉那首歌,此时此刻一定会感觉这首歌变成了他的主题bgm。 仆散忽土让他不要痴心妄想,立刻南下进攻解开真定之围,能就多少人是多少人,同时还要尽可能全灭叛军,这样堪堪能抵消他的罪过,如果办不到,那就提头来见吧。 完颜阿邻看完之后,默默把这封信烧毁,然后下令军队快速前进,目标是定州。 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这时是十二月十四日,也是完颜阿邻的偏师在滹沱河上遭遇光复军水军攻击的日子。 辛弃疾自告奋勇,亲自率领仓促成军的光复军水军顺流而下。 数十只小型战船无视了岸上的骑兵,只管向金军粮秣船队发起猛攻。 尽管金军哨骑提前发现了光复军的战船并且发出警告,但是金军方面的反应并不如人意,尽管他们试图逃跑,但是很快就被追上了。 辛弃疾统领的水军携带了大量的火油等引火之物,努力地发射火箭、投掷火油到金军船只上,烧毁了金军很多重要的粮秣船只,使得金军船队一片混乱,无法控制。 金军这次出征没有水军,船只也不是战船,驾船的都是当地民夫,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面对光复军的水军进攻当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于是很多金军船只被迫靠岸,紧急转移物资到岸上,避免遭到光复军船只的破坏,岸上的军队赶快放箭掩护这些靠岸的船只。 但是这样的船只是少数,大部分船只不是被烧毁就是被光复军的船只撞击沉没。 最后光复军方面以损失十三艘船只为代价,击毁了七十多艘金军船只,然后剩余的光复军船只扬长而去。 而岸上的金军忙着收拾剩余的物资,对此毫无办法。 辛弃疾首次自己独立带兵作战,就立下了战功,摧毁了金军大量重要的给养。 事实上这一次进军,金军还是吸取了教训的。 完颜阿邻要求金军在这次行军中尽可能自己携带更多的口粮,反正是双马,空有一匹马的运力不用,为什么要那么依赖后勤呢? 用这个方式,金军多少可以对冲一些风险,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不会和上次一样,连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快速撤退。 但是教训往往并不能让一个习惯犯错的人立刻改正,倒不如说二次跌倒的可能性很大。 人的口粮让马驮着,马的口粮则基本上还是靠后勤水运,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在陆地上随军的。 出兵准备时间短,且主要的陆路运力被完颜阿邻的主力带走了,分给偏师的只有很少一部分。 现在大量船只被击毁,抢救下来的不多,这支金军的主将脱离速在战后稍微计算了一下,发现眼下的士兵口粮还是充足的,但是战马的口粮只能保证三到五天。 最多五天之后,马就没东西吃了。 这里是大平原,也没有丰美的牧草可以让马去吃,只能吃粮食,但是马的胃口远比人大,很快就连人都没得吃。 人和马一样,要是没东西吃,就跑不动了,还会闹情绪。 而且经过这次水军的主动进攻之后,脱离速已经感觉到了前方可能有大量光复军士兵的布防,绝不可能让他快速通过并且轻松捣毁光复军的后勤。 想要速战速决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他派人不断往前刺探情报,果然发现在鼓城县一带,光复军在交通要道上设下了绵延数里地的连营,还人为制造了很多土丘,人为制造居高临下的态势。 不止如此,沿途的道路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有很多陷坑,小河流上的木桥也被纷纷拆毁,沿途的村庄也都没有人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光复军的船只得到补充之后还非常的不讲武德,大摇大摆的往东前进,无视了他们身后的金军陆路部队,径直往前,就像他们和这场战争没有关系似的。 他们越是往东,就越能把金军的后勤逼到极限。 坚壁清野加上后勤攻势,脱离速真切的感觉到自己钻进了光复军的连环套里。 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杀伤多少人,只是为了迟滞他们前进的脚步,拖垮他们的后勤,对后勤下死手,让他们寸步难行。 偏偏行军征战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这个要是给针对了,仗还真不好打。 金军骑兵空有强大的战斗力和威慑力,却在后勤方面十分拉胯,以至于战斗力完全发挥不出来。 就像是全力一拳挥出结果打在棉花上一样,感觉非常难受。 脱离速观察了形势之后,理智的进行了一番思考,下令停止进军,并且缓缓后退。 要是不想把部队都交代在这里,还是后退比较理智。 除非能解除光复军在水面上的威胁,或者提升陆运能力,否则这仗打不起来。 人饿不死,马都要饿死。 马饿死了,骑兵就变成了步兵,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比起之后被完颜阿邻问罪但是能保全军队,莽撞前进结果落入重重围困的结局更可怕,可能命都保不住。 所以脱离速果断决定后撤,与光复军脱离接触。 撤退之后,脱离速派人星夜兼程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完颜阿邻,希望可以得到指导,让他知道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他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巨大的陷阱。 而同一时刻,完颜阿邻也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二百一十九 小丑原来是他自己 完颜阿邻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刺猬般的对手,要如何才能让他肚子朝上,被轻易击败。 他真的感觉面前的对手就是一只浑身长刺的刺猬,还团着身子缩在地上,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这只刺猬露出脆弱的腹部。 仗着一个蓄了水的水坝,他们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感觉,仿佛就在等着胜利降临一样。 这还怎么打? 硬是莽上去的话,他的拳头会出血,还不能保证一拳下去能打死这只大刺猬。 光复军内部的那个高人未免也太高了,竟然让他束手无策。 但是眼下最大的问题还不是面前的光复军,而是身后那宛如催命鬼一样的完颜亮。 那只刺猬只要不去招惹他,他也很难主动过来攻击,只要干脆后退,就不会有危险。 但是他身后的催命鬼可是拿着刀步步紧逼,只要他不往前,就会一刀把他杀死。 完颜亮和仆散忽土坚决不会承认完颜阿邻提出的新战术,他们不能接受河北倾覆的结局,但是在完颜阿邻看来,只要保全强大的机动部队,早晚会有反击的时候。 这个时候让他们得意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可以把那些隐藏起来的对金廷不满的人全部揪出来,让他们自己暴露自己的政治倾向,这样一来等之后大反攻的时候就能做到精准打击、有的放矢。 现在追随光复军和金廷作对的那帮人绝对别想着活下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灭族,这样还能给金廷腾出不少括地可以使用的肥沃土地,可以迁移更多的女真人来居住。 只有局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才能分辨谁是忠臣谁是奸佞,平常是分辨不出来的。 那么好的事情,完颜亮和仆散忽土却都不认同,固执的要求保住真定府和河间府,稳住河北。 完颜阿邻现在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称病推辞这个职位,总好过现在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当初任命抵达的时候,他是有推辞的机会的。 当时完颜亮并不属意于他,如果他推辞,完颜亮可能顺水推舟派出他信任的人了。 结果自己却为了荣誉和权势,选择主动跳进这个大火坑。 他骑在马上,双目无神,大脑放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权衡利弊权衡了好一会儿,完颜阿邻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上表,把当前的真实情况和完颜亮说清楚。 贸然前进,军队会有极大的危险,这支机动军队对金国的重要性,他相信完颜亮比他清楚。 只要能说明白,他觉得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要是不说,就这么傻傻等着,才是真的完蛋,不尝试一下,永远也不能说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正当完颜阿邻鼓起勇气准备和完颜亮坦白的时候,完颜亮的催命符却先一步来到了。 完颜亮询问完颜阿邻的战果,是不是已经平定河北之乱了。 如果有,为什么不上报? 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拼命? 完颜阿邻看着这份催命符,愣在当场。 他忽然意识到完颜亮此时的心态可能已经不能允许他明明白白的和他讲道理了,完颜亮可能已经听不进去他所设想的先败后胜的战术了。 他如果后退,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终末,他若是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完颜阿邻明白了,他其实没有选择。 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如此,看似有很多条路摆在面前,但是权衡利弊之后,往往会发现可以走通的道路只有一条。 十二月十七日,完颜阿邻领兵抵达了定州,并且快速前进到了定州无极县。 隔着滋水与滹沱河,完颜阿邻跟苏咏霖所部和孙子义所部的联军展开对峙。 与此同时,他得到了偏师主将脱离速的报告,得知光复军在侧翼的行动导致脱离速被迫后撤,不能按照原先的计划跟他形成夹击之势,乃至切断光复军的后勤。 完颜阿邻紧锁眉头,意识到情况不妙。 光复军侧翼的强度超乎他的想象,利用水军主动攻击摧毁后勤的战术是他所没有考虑到的。 光复军的水军大摇大摆的在滋水和滹沱河上游弋,仿佛在笑话他一样。 不妙,大大的不妙。 可不能让滹沱河南岸的军队就这样放弃进攻,否则他想要渡河的话绝对是一件难事。 只有光复军的侧翼被摧毁了,他才能顺利渡河进攻,否则在河水不上冻的情况下,不管是滋水还是滹沱河,他想要渡过去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思虑片刻,完颜阿邻想到了办法。 光复军利用河水作为防线,力主不和他正面野战对抗,他却不能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必须要争夺战场上的主动权。 要让光复军主动来攻击,让战场远离真定县城的那个大大的蓄水池。 若要办到这一点,唯一的方法就是竭尽全力攻打侧翼的鼓城和藁城这两个薄弱环节。 于是他立刻下令脱离速停止后退,想方设法就地补充粮秣,不管是打猎,还是打劫,都随他便,总而言之不能后退,必须要向鼓城方向进军,并且快速展开进攻。 这是死命令,不得商议,不得推脱,否则定斩不饶。 而他自己也决定暂时对真定城方向的光复军主力采取守势,而主要向藁城县发起进攻,协助脱离速全力打击光复军的侧翼。 突袭不成,那就光明正大的攻击。 他不信这边落入险境的时候,真定方向的光复军主力不来支援。 他认为光复军的侧翼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比主力强大,有个万把人算不错的,他这边两万军队就不信打不垮他们的侧翼。 但是完颜阿邻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光复军的水军小战船的数量出乎意料的多,横在滹沱河上把他的进攻路线封死了。 他发现如果不用渡船的话,他无法进攻,而若是使用渡船,就必须要和光复军的小战船正面对抗。 这可不妙。 自己这边都是骑兵,野战厮杀那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在水面上和汉人水军打水战……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战争年代,那些在陆地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前辈们屡屡在宋国水军手上吃瘪的事情。 金帝国始终不曾重视水军,甚至当初那支大规模的水军覆灭之后,一直都没有重建水军。 他出征之前才知道皇帝决定在大兴府沿海地区打造船只建造水军,准备南下和宋国水军对线。 可是刚刚建成的水军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完颜阿邻当时还暗自嘲笑完颜亮不懂水军,结果事到临头,他却发现小丑原来是他自己。 他也没有水军,为了渡河,必须要临时收集、打造船只,否则就要绕很远很远的路才能渡过河水了。 滹沱河下游河道很宽,河水很深,除了渡船和木桥,没有其他的办法。 完颜阿邻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军队火速收集船只,并且加急改造小型战船,位置后作准备。 人手不够,那就把后勤方面的签军抽调一大部分来帮忙打造船只。 他现在特别渴望脱离速那边能打出一点名堂来,最好能把鼓城和藁城都给攻破,消灭光复军的侧翼,这样才能逼退光复军的水军,让他安然渡河。 但是脱离速得到他的命令的时候,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完颜阿邻给活撕了。 “让我一支孤军去攻击那么多贼军?他也不想想我能不能打下来?我就四千人,对方起码有数万人,还有那么多军寨土丘,我若强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他自己怎么不打?” 二百二十 真定城破 严格来说,脱离速并不是按照正常体系走军队路线升上来的军事将领。 他是属于完完全全的完颜亮派系的亲信,简在帝心的人物。 当初,脱离速是完颜亮身边的亲卫队长,在完颜亮夺权的过程中冲锋陷阵,舍命拼搏,立下不小的功劳,所以在完颜亮登基之后很受信任。 后来,因为感觉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度不够,所以脱离速等一众完颜亮的老部下都被派到军队里历练镀金。 脱离速在其中算是比较优秀的,颇有几分军事才能,所以一路青云直上,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做到了一路兵马副总管的位置上。 这一次出征,完颜亮特别征调他进入完颜阿邻的军队。 一者是对完颜阿邻不放心,二者是想让脱离速多历练历练,跟着完颜阿邻学点东西,长长本事。 完颜阿邻在新生代将领之中还是属于有本事的那一类,完颜亮希望脱离速可以学到一些什么,尽快地成长起来。 所以其他军将敬畏完颜阿邻宗室的身份,脱离速可不吃这一套。 他们这些完颜亮起家的旧部们和宗室天然不来电,甚至敌视宗室。 之前,脱离速就对完颜阿邻的命令感到不满,现在完颜阿邻更是给他下达了几乎等于要他去死的命令,他如何能执行? 他认真的考虑了一番,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听话。 “不行,不能去,去的话,咱们就算能打赢,也要损失惨重,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就要给那混蛋害死,他自己束手无策,就让我们拿命去拼,这样的事情我们能听从吗?” 脱离速如此对身边的将领说道。 身边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倒是知道脱离速乃至当今圣上身边旧部,更清楚当今圣上对宗室的苛刻,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没有那种敢于和宗室作对的底气。 但是如果脱离速头铁的话,他们当然乐的跟着他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谁也不愿意在这里战死不是? 倒是脱离速身边一个比较亲近的部将劝说了他。 “虽然说这个命令苛刻,我等都不愿意执行,但是完颜将军还是主将,战场上军令不可违,否则就算被杀了也不是不可能,将军必须要想好后招,可不能让完颜将军有的放矢。” 脱离速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个部将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说他很不爽完颜阿邻让他们去头铁,但是也不能给完颜阿邻对他不利的机会。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将军不能退出战场,那就佯攻好了,这样不管怎么说也只是攻不下来,有小错但是没有大过,不管怎么说也有办法可以糊弄过去,只要保全军队,陛下一定不会为难将军。” 部下给脱离速提的建议让脱离速很是心动。 “确实,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落人口实,但是完颜阿邻想让我帮他卖命,他还不够格!” 脱离速冷哼一声,表面回复完颜阿邻说他明白了,但是实际上只打算愉快的摸鱼,根本不准备强攻当地。 他还派人预先找好了退路,如果情况不妙,他就会立刻撤退,这样至少保全了部队。 嗯,就这样干! 完颜阿邻没料到他的威慑力对脱离速反而产生了反作用,脱离速对他离心离德,根本不打算帮他。 而他还在一门心思的筹备渡河。 另一头,苏咏霖自从完颜阿邻抵达无极县之后,就一直派兵在滋水河岸边警戒、监视金军动向,准备随时做出应变。 不过还没等完颜阿邻发起进攻,真定城就已经到了极限。 城内的混乱一直都没停过,剧烈的混乱之中,没有登上城墙的人不是被水淹死了就是饿死了,或者被杀死了,总而言之已经死的一个不剩。 而城墙上的少数幸存者也终于开始面临粮食不足却找不到出路的问题。 乌古论窝伦本来打算用临时赶制的船只逃命,但是却惊讶的发现城外联军已经用小船绕着真定县城进行巡航,就像是狡猾的狼群等待着受伤的猎物彻底失去战斗力一样。 乌古论窝伦感觉城外的联军就是饿狼,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扑上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逃命的可能已经没有了,援军又迟迟没有消息,围城依旧,真定城都快给水泡烂了。 很多尸体也已经泡烂了,一阵阵难闻的恶臭不断的挑战幸存者的神经,也就是现在天气冷,恶臭的气味还不是那么浓重,要是天气热,臭都能臭死。 终于,当城上的粮食开始不够吃的时候,开始控制配给的时候,幸存者们脑袋里绷紧的弦断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他们了。 十二月二十日,乘船远远绕城巡航的联军士兵发现城内发生了剧烈的战斗,四面城墙上的金兵互相残杀,乱作一团,战况十分激烈,以至于把他们都给看傻了。 他们迅速把消息告知苏咏霖,苏咏霖得知以后立刻亲自驾船前往观察,发现果然如此。 “他们终于撑不住了,真定城破,就在眼前。” 围城一个多月的时间,城内的金人终于支撑不住内忧外患,彻底崩溃,互相残杀了起来。 虽然苏咏霖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是他知道,这座城池终于要完蛋了。 城内厮杀十分激烈,苏咏霖则下令军队保持克制,不要进攻,而要等待最后的结果,等他们杀到精疲力尽为止。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城里没什么动静了,苏咏霖才让人带着勾绳靠近城池,上城查看情况。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城里几乎没有活人了,城楼上的幸存者死了一片,还有很多身穿官服和优质铠甲的人死在了城楼上,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恐怖。 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多么惨烈的厮杀。 倒也还有幸存者,但是大部分都精神不正常,看到联军士兵就红着眼睛冲上来拼杀,仿佛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样,除了杀戮什么都不会了。 而这样的一群人很快就被杀光了。 苏咏霖下令了,城内鸡犬不留,全部处理掉,他要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真定城,作为日后反攻的基地。 话虽如此,这满城大水倒也是个麻烦事儿,可偏偏现在不能排水,因为外围还有金军主力。 思考一阵,苏咏霖下令开始修复滹沱河河堤,并且在城墙上焚烧城内死者的尸体。 等城上尸体烧完了,再去城内打捞其余死者的尸体,一并纵火焚烧,尽量不要留下任何尸体。 也就是现在天气冷,要是天气热,真定城就是一座死城,苏咏霖都不敢让活人进去。 站在城楼上,看着燃起的大火,以及入目可见满城的浮尸,苏咏霖知道自己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转过头,看着苏海生和韩景珪一帮人在城楼上兴奋地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便露出了微笑。 他不喜欢死亡,一点都不喜欢,他认为生命是宝贵的,是应该得到尊重的。 但是如果死亡的是敌人,他会很乐意反手一波超级加倍,让敌人更快的被消灭干净。 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满城的敌人被一口气全部消灭,金廷河北重镇真定已经不能履行它的职责,金廷的战略目标已经失败了一半。 苏咏霖感觉如果说那支金军是来解除真定之围的,那么他们的战略目标已经不存在了。 当然,虽然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但是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还有一半。 苏咏霖的目光投向了无极县的方向。 二百二十一 天佑大金! 无极县内,那支极具压迫力和战斗力的金军骑兵还在。 而他并没有与之正面战斗并且获胜的把握,所以依然是以疲敌之策作为主要战略来执行。 滋水与滹沱河形成的天然防线让金军骑兵进退两难,河水上的临时水军超常发挥,让金军渡河变的困难重重。 而眼下的问题还有两个。 第一是苏咏霖不知道河水什么时候就会上冻,让天然防线变得无效。 第二就是那支已经来到南岸的金军偏师,它会有什么动作,会怎么发起进攻。 苏咏霖之前派人去孙子义和辛弃疾那边询问情况,问他们要不要支援,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匀一部分兵力给他们,加固防线。 不过两人纷纷回绝苏咏霖的帮助。 他们认为苏咏霖那边才是压力最大的,而他们这边,可以靠自己创造奇迹。 当时苏咏霖还不知道这两人打算干什么,直到他得知辛弃疾带着水军突袭了金军的补给船队之后才意识到这两人真的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他们短时间内打造了一支临时水军,在河面上纵横驰骋,他们就是河面上的铁骑,让没有水军的金军头疼不已,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一招转守为攻。 不仅如此,他们还派来一支水军帮苏咏霖在滋水上设防,震慑滋水沿岸的金军,使得金军始终不敢有什么具体的进攻举动。 神队友啊。 要是光复军的队友们都如此能干,他也不至于几乎一个人扛起光复军的战略进攻职责。 根据他所得到的情报,赵开山在大名府被阻止了两个多月,围攻南乐县城两个月都没有打下来,目前还在艰苦的围城战之中。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座城打下来继续北上,那还真不好说。 或者说把那座城打下来之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北上,更不好说。 锐气尽丧的光复军到底能不能全面占据大名府,清算金人,那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是没有他在河北这边打得风生水起,扛住了金军的进攻,赵开山还能如此安稳的在这里围城作战吗? 很难了。 局势改变了。 苏咏霖原本希望留着赵开山帮他分担来自金国的压力,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想法有点一厢情愿,赵开山才想让他来分担压力。 不过这种局面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因为敌人并非只有金国,南宋也是敌人。 现在赵开山存在的意义已经从帮他分担金兵的压力转变为了他和南宋之间的缓冲。 赵开山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拦住南宋对山东地区可能进行的渗透和进取,阻止南宋势力北上,趁机在他的后方搞事情。 在掀翻金廷之前,苏咏霖没有和南宋产生冲突的想法和打算,留赵开山在南边搞事情,也好帮他分担来自南宋的压力。 至于赵开山会怎么做,他不清楚,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把权力和自身地位看得那么重的领导人,苏咏霖相信他不会任由南宋摆布。 所以赵开山的存在依然有意义。 苏咏霖从真定县城内出来,回到了水坝上的军营内,思考着之后该做的事情。 只要气温不进一步降低,河水不上冻的情况下,那么就只有一个字。 等。 和金军拼后勤,拼时间,拼耐心,拼定力。 这个时候谁主动发起决战级别的进攻,谁就会落入被动,而苏咏霖十分相信自己在这个层面上绝对比金军有耐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完颜阿邻面对着完颜亮的压力,脱离速面临着完颜阿邻的压力,他们层层施压,试图达成自己的目标,但是这却造成了事实上的反弹。 从脱离速打算对完颜阿邻阳奉阴违开始,战局就很难逆转了。 除非河水上冻。 十二月二十二日,辛弃疾从孙子义那边归来,带来了孙子义的通知。 孙子义说之前撤退的金军骑兵再次向鼓城靠近,但是却没有发起进攻的迹象,而是安营扎寨,大有就此在这里形成对峙的架势。 他们的后勤绕了一个大圈子,从水上转移到了陆上,用足够的军队护送,避开了水军的袭击范围,于是得到了较为稳定的供给。 现在他们已经基本摆脱了水军的阴影,很有可能就此发起进攻。 但是孙子义表示自己虽然战败过一次,这一次绝对会非常小心谨慎,不会给他们第二次击败自己的机会,让苏咏霖放心。 “虽然孙将军的确战败过,但是这一次各方面的准备都十分齐全,只要我军不主动出击,金军也不敢贸然进攻,大体上,侧翼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将军可以放心。” 辛弃疾笑着说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对此怀有期待,希望孙子义可以顶住那支金军的进攻,不然他这边也会面临较大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老天了,但愿老天继续眷顾我们,别让河水那么快上冻,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只要能对峙下去,赢得一定是我们!” 辛弃疾也认同这个看法。 时间,天气,温度,俨然成为主导战场局势的重大因素,乃至于决定性因素。 只要河水不上冻,光复军水军就能死死把握住河道,让金军无法渡河,空有强大的兵力而不能发挥出来。 但是如果河水上冻,金军铁骑就能轻松渡河,光复军将被迫直面金军铁骑。 此时此刻,光复军和金军双方的高层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都在焦虑的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大自然在这个时候向人类展现了它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十二月二十三日,一切似乎终于见了分晓。 侧翼的金军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对侧翼没有造成什么威胁,但是老天爷对苏咏霖的眷顾到此为止了。 河水上冻了。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冰层,并不能承受马匹的冲击力度,不足以支撑金军渡河,但是苏咏霖和士兵们都感受到了极度严寒的降临。 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就在今天稍晚些时候,河水将彻底上冻,冰层厚度将足以支持金军骑兵渡河。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暗叫不妙。 跟着胜捷军一起作战的地主豪强武装因为这件事情而发生了很大的震动,苏咏霖派人安抚,赐钱,才勉强控制住了躁动的军心。 另一方面苏咏霖则下令水军不断在河水上游弋,摧毁冰层,不让河水快速上冻,希望以此争取时间。 但是大自然的伟力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这一点,苏咏霖十分清楚。 哪怕到了人类可以毁灭地球的时代,人类依然不能控制大自然,控制气候和温度。 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金军方面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完颜阿邻闻言狂喜,亲自领兵到河岸边观察情况,看到光复军水军在河面上急匆匆的破冰,大喜过望。 “哈哈哈哈哈哈!天佑大金!天佑大金!这一战,我军必将取胜!!” 气温骤降给金军带来的不仅仅是严寒的体感,更有灼热的情感,因为气温骤降,金军士气大振,欢呼的声音响彻云霄。 完颜阿邻下令整军备战,让士兵们吃饱肚子,然后拿出精饲料给战马食用,让战马也吃得饱饱的,养足力气。 最后的决战很快就要来了。 就算真定损失掉了,但是只要能全灭叛军主力,稳定河北,依然是大功一件,最差也能功过相抵! 完颜阿邻顿时扫清一切迷惘,斗志满满。 金军士兵们也斗志满满,抚摸着自己的战马,给它们喂上精良饲料,看着它们大口大口的吃着,心中无比激动。 金军的士气不断攀升。 而与此相对的,是受到震动之后士气低迷的联军。 二百二十二 你们才是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面对寒潮来袭的突发状况,苏海生、韩景珪和辛弃疾等将领急匆匆地来到了苏咏霖的军帐内,求见苏咏霖。 他们希望苏咏霖对此已经有了对策。 整个胜捷军的中高级将领全部集中在了苏咏霖的帐篷里。 他们看着苏咏霖正蹲在火盆边暖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文化水平最高也最会说话的辛弃疾站了出来。 “将军,天气骤然转寒,滋水、滹沱河往后数日必然上冻,水军无法使用,金贼重骑必然渡河来攻,我等该当如何?” 所有人都指着这支军队的灵魂人物给他们提供一条可以行得通的道路。 就像过去的无数次危机时一样,苏咏霖总能带他们走出困境,甚至反败为胜,取得巨大的战果。 他们希望这一次也是一样。 但是这一次,的确不一样了。 因为苏咏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一定可以战胜金军铁骑的策略,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事情,根本办不到。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一些阴谋算计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苏咏霖蹲在火盆边上暖手,一时暖手心,一时暖手背,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像没有听到辛弃疾所说的话一样,一直沉默者。 苏海生有些沉不住气了。 “阿郎,我们该怎么办?” 韩景珪也沉不住气了。 “阿郎,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苏咏霖抬眼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辛弃疾,看了看帐内军官们脸上急躁的神情。 这些人里绝大部分都是他培养出来的。 他给他们上课,传授给他们新思想,传授给他们新知识,又在不间断的战争和搏杀中挑选了这些活下来、脱颖而出的人们,给他们提拔,于是他们走到了今天。 他们中绝大部分出身低微,几乎都是贫苦农民家庭出身,如果没有苏咏霖乱入这个时代,他们根本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和事业。 他们只会和无数贫苦农民一样,失去土地,失去生产资料,失去一切,乃至于生命。 他们会在某次饥荒之中失去土地,花光贱卖土地得到的钱,然后踏上流浪之旅,最后倒在某条不知名的小路上,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结束悲哀的一生。 运气好的话会有人挖个坑把他们埋了,比如那个时候家人还有活着的人的话。 运气不好的话,或者会被路过的野狼野狗吃掉骨瘦如柴的尸体,或者就这样静静的倒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腐烂,只留一具枯骨。 这是他们原本的命运。 他们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一点点墨迹。 而苏咏霖的乱入,敲碎了他们身上命运的枷锁,给他们指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让他们绽放出历史上没有存在过的异样的光辉。 出身贫苦的他们,也能因此得到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苏咏霖于是露出了笑容。 军官们看着苏咏霖露出笑容,更加奇怪了。 有什么好笑的? 眼下这个局面,很好笑吗? 苏咏霖不暖手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没有想什么计策,我刚才是在想,你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贫苦农家出身,有从南边宋国跟着我来的,还有到了山东之后跟随我的,但是无一例外,你们的出身都很低,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你们会怎样?”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才加入的辛弃疾更是连话茬都没法儿接。 苏海生左右看看,决定第一个回话。 他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收留我,我会饿死,一定会饿死。” 韩景珪也上前一步。 “我也是,没有阿郎收留我,教我读书识字,给我饭吃,我也会饿死。” 张越景跟着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收留我,我大概会在饿死之前就被冻死,死的一定非常痛苦。” 苏勇也随之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我活不过八岁,铁定饿死。” 魏克先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救下我,我大概会被抢我食物的那帮乞丐打死,肯定活不下来。” 傅宏达上前一步。 “没有阿郎给我饭吃,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连我这个名字都是阿郎给我的,这条命,当然也是阿郎给我的。” 军官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讲述必然的事实。 这或许是原本的历史中,没有苏咏霖这个异物存在的历史中他们那平平无奇的注定绝望且痛苦的人生之路。 他们不会有未来。 而苏咏霖的出现,给了他们未来。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苏咏霖于是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问你们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提醒你们这条命是谁给你们救回来的,而是要让你们想起你们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从濒死到如今成为军将,手下统领数百数千士兵,立下赫赫战功的这一路,你们还记得是怎么走来的吗?” 苏咏霖这一说,军官们纷纷回想起了他们被苏咏霖拯救之后所经历的种种。 从吃饱肚子到读书习字,从读书习字到练武强身,最后学习各种各样的本领,逐渐成为苏咏霖身边不可或缺的帮手,与他并肩战斗。 这样的一幕幕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让他们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似乎挨饿受冻的日子就在昨天,失去家人成为孤儿的日子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几乎拥有了一切,拥有了他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做梦都梦不到。 他们的的确确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看来你们都想起来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想说的是,这一路走来,不单单是我救了你们,是我帮助了你们,你们也救了我,你们也帮助了我。” 军官们为之愕然。 连局外人辛弃疾也感到很吃惊。 苏咏霖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们不要觉得吃惊,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固然有我自己的因素在里面,可要是没有你们一路扶持,为我血战沙场,我又如何能走到这真定城下呢? 没有你们为我拼死奋战打败金贼,说不定我早就死了,你们被我所救,因我而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我何尝不是因为你们,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你们相信我,服从我,听我的号令,坚决执行我的命令,把我想要做到的一切都贯彻落实,所以,我才有今日,你们自己才有今日,胜捷军才有今日!” 苏咏霖伸出两只手,握住了站在最前面的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 “我不是万能者,我不是神灵,我只是一个人,一个离开你们的帮助就寸步难行的人,正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你们一起,走到今天,站在这里! 我们是互相帮助的,我们是共同进步的,我们是相辅相成的,我们一起跨越无数艰难险阻,从最开始的数百人发展到如今的数万人,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我们一起创造了奇迹啊诸君,因为我们一起,我们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少了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可能都走不到今天,你们之所以觉得我无所不能,是因为我有你们,是因为你们在我身边!” 苏咏霖举起了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看了看他们两个,又看了看其他人。 “你们才是我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二百二十三 这群人里面,绝对不会有人背叛苏咏霖 整个军帐内静悄悄的,一时间除了炭火盆发出的声音之外,只有静静的呼吸声。 厚实的军帐隔离了外面的寒冷与风声,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身上暖暖的,心里热热的。 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 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完全是靠着自己拼搏出来的,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归功于苏咏霖的正确指导,是因为他们跟对了人,面对庞大的金帝国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的优势。 主要功劳肯定是苏咏霖的,而不是他们的。 可是苏咏霖好像不是这样认为的。 “再怎么神机妙算,金贼和我们之间的差距也是肉眼可见的,当一切计策都失效的时候,我们只有依靠我们自己。” “你们在我身边,我才无所不能,你们跟随我,我才战无不胜,把大家的力量集合在一起,就能办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只要有你们,我什么都不怕!” “两万骑兵也好,十万大军也好,金主举国之兵来攻也好,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失败!” 说完,苏咏霖松开了苏海生和韩景珪的手,后退几步,望着所有人。 “河对岸,是装备尽量战斗力强悍的金贼两万骑兵,天气正在变冷,很快,河水就会被彻底冻住,他们可以轻松越过河流,而我只有三千骑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靠着骑兵战胜他们。” “他们很强大,非常强大,战力堪比十万大军,曾经一战歼灭孙子义将军一万精锐军队,孙将军数万大军被困,无计可施。” “我们没有援兵,不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己面对那些凶悍的骑兵马队,说不定他们当中还有铁甲重骑的存在。” “失去河水的阻碍,河北大地上,他们纵横驰骋,没有任何敌手。” “而我们,就要和这样一群凶悍的敌军交手,正面交手,我们所面临的结局可能远远不如孙子义将军曾经面对的。” “很多人会死,很多人会死的很惨,很痛,或者永远的伤残,再也站不起来,你们,包括我在内,都可能会死在那里。” “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正面交手,绝不退缩,迎难而上,夺取最后的胜利!你们,愿意跟随我,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战斗吗?” 苏咏霖话说完,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苦心培养出来的优秀的军官们。 这是一场号召,甚至可以说是请求,本来完全不需要出现的,只需要苏咏霖下达指令,将军们一定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办,这是胜捷军的惯例。 但是苏咏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让作为旁观者的辛弃疾感到万分的疑惑和不解。 帐中有了短暂的一阵沉默。 这阵沉默真的很短,短到辛弃疾都没有反应过来,苏勇已经面向苏咏霖行了军礼。 “苏勇愿随阿郎血战金贼,绝不后退!” 苏海生紧随其后也向苏咏霖行了军礼。 “苏海生愿随阿郎血战金贼,九死不悔。” 魏克先抢在韩景珪之前表明了态度。 “魏克先愿随阿郎血战金贼,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被抢先的韩景珪紧跟着行了军礼。 “韩景珪愿随阿郎血战金贼,不胜,则死!” 军官们接二连三的向苏咏霖行了军礼,接二连三表明自己的态度,接二连三的告诉苏咏霖,他们愿意跟随在苏咏霖身边,绝对不会离开他。 他们的声音低沉,冷静,清晰,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满满的都是作为一名苏咏霖的追随者的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他们已经敢于直面金军铁骑的威胁了。 他们敢于在没有其他辅助力量的前提下直面金军铁骑的冲锋陷阵了。 于是苏咏霖笑了。 笑的非常开心。 因为只要他们在他身边,他们依然相信他、愿意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把所有力量拧在一起,那么他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而对这一幕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辛弃疾来说,苏咏霖所做的事情和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 他从没有想过一个领导者可以对自己的部下如此敞开心扉,然后完完全全得到他们的追随。 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让辛弃疾感觉是在做梦。 但是这又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苏咏霖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这是一场战前动员会议吗? 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辛弃疾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感觉今后,在这群人里面,绝对不会有人背叛苏咏霖。 就算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比如被敌人大军团团围困,性命堪忧的时候,他们也绝对不会舍弃苏咏霖,一定会拼了命的救出苏咏霖,然后带着他一起跑。 甚至可以说这群人会愿意为了让苏咏霖活下去而自己慷慨赴死。 自己的命可以不管,但是苏咏霖必须要活着,他们必须要亲眼看着苏咏霖活着,然后才能安心。 辛弃疾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是一定的。 因为他自己也在刹那间有了类似的想法。 这个人必须要活着,必须要由他来带领大家,必须要由他作为那个主导者引领大家一路往前,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和他一样。 他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他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只要站在苏咏霖的身边,就绝对不会被困难击倒。 不管那是两万铁骑,还是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 辛弃疾的眼中,苏咏霖甚至在发光。 苏咏霖拍了每个人的肩膀,握了每个人的手,最后走到了辛弃疾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弃疾感觉苏咏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也很有力道。 “幼安,我们这群人里,你的出身最高,也不是最开始就跟随我起兵,尽管如此,我并不把你当做外人来看,因为我觉得你有超乎常人的勇气,与我们志同道合,所以,你也愿意在我身边,与我们一起面对金贼吗?” 辛弃疾看着苏咏霖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立刻就把想说的话脱口说出,生怕迟缓一会儿让自己失去了加入这个团队的资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辛弃疾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九死不悔!” “好。” 苏咏霖重重拍了辛弃疾的肩膀,握紧了他的手。 “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绝对不会被任何敌人打倒!” 苏咏霖举起了拳头:“诸君,咱们过河,随我过河!” 说罢,苏咏霖越过人群,当先掀开了厚重的帐帘,迎着越发冰冷刺骨的寒风走出了帐外,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望着他的背影,帐内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跟上了他的脚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步都不愿意远离。 苏咏霖的军令很快传向了全军。 那些大为动摇的地主武装团体无不感到愕然。 主动进攻? 这不是自杀吗? 苏咏霖毫不在意。 他没有动用地主豪强武装团体的兵力,而是决定集中本部胜捷军精锐主力两万人,以自己全部的家底子主动渡河向无极县的金军发起进攻。 而且一定要赶在河水彻底上冻之前和金军分出胜负,如此还能借力水军,多多少少起到一点庇护的作用。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把军中大车全部集中在一起集中改造,变成有厚实挡板的简易战车,用以结阵,以应对金军可能到来的冲击。 至于具体战法,苏咏霖也没有任何隐瞒,和盘托出。 利用地形,模仿宋武帝刘裕曾经的战法,结成却月阵,背水一战。 二百二十四 完颜阿邻一头雾水 对于苏咏霖的决定,在过河之前,有人赞同,但是也有很多人持不同看法。 持不同看法的人认为这太冒险了。 “却月阵的确创下过以少数步军击破大量骑兵的战果,但是数百年来,仅此一例,再无后者,足以想见此阵辉煌不可再现,将军,这太冒险了。” 辛弃疾希望苏咏霖可以采用更加稳妥的战术。 却月阵需要河流,需要占绝对优势的水军,需要训练精良的军队,需要足够的战车和弓弩,需要悍不畏死的重装勇士。 条件太苛刻了。 张越景和韩景珪也表示这套战术的确曾经创造过奇迹,但也只是昙花一现,不足以为万世法。 把全军希望赌在这上面,万一失败,就没有以后了,对于一场输不起的战争来说,如果采取如此冒险的战法,很有可能把本就不多的胜率败的一干二净。 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场面,他们希望胜捷军可以创造奇迹,可以获取胜利。 但是苏咏霖力排众议,坚持自己的决定。 “却月阵需要的一切,咱们都有,地形,河流,都具备了,如果不能背水一战,等待金兵越过上冻河流主动进攻,我们将面临极为严峻和被动的局面。 届时,我们还是要血战,与其到那个时候再血战,还不如趁现在咱们还能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主动出击,背水一战!”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 他们是真的希望胜捷军可以迈过这道坎,可以胜利,所以他们对此实在是太重视了。 苏咏霖理解他们的心意。 “我知道你们在忧虑什么,但是如果失败,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我会死在这里。” 苏咏霖环视众将,开口道:“不临死地,不得生,这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诸君,我们不能主导上天,不能让它停止降温,让河水不要上冻,但是我们可以主导自己,用我们的勇气!” 众将瞩目之下,苏咏霖举起手紧握成拳。 “上天对我们已经足够优厚了,冬季快要过去,河水才上冻,我们又怎么能过度苛责上天呢?天助自助者,如果我们不敢与之正面决战,我们就什么都办不到,诸君,你们有跟随我的勇气吗?” 这种事情当然是肯定的。 众将终于不再反对,而是齐刷刷向苏咏霖行军礼。 “有!” “好!” 苏咏霖哈哈大笑:“此战若胜,我军就真的可以向曾经的岳家军靠拢了,岳家军可是连却月阵都不用,就可以在大平原正面击溃金军铁骑的存在,我军背靠河流,只一面临敌,若不得胜,我必死于此!” 苏咏霖拔出自己的腰刀,狠狠插入地下以示决心。 众将随他一起,一起把腰刀插入地下,以示生死相随。 具体情况很快由基层军官和各军指导员们向胜捷军的精锐们阐明。 得知苏咏霖如此悲壮的决心,士兵无不热泪盈眶,纷纷表示受到胜捷军和苏咏霖恩情太重,唯有以死报之,不敢有违。 他们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跟随苏咏霖一起渡河,与金军铁骑血战一场,好好领教一下曾让中原宋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力量。 全军层面的动员很快完成,两万精锐也随之挑选完毕,各级军官、指导员全部到位,进兵命令也传递到了每一个战术单位。 一场对于胜捷军来说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将展开。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 距离完颜亮给完颜阿邻的最后期限还有七天。 就这最后七天,完颜阿邻有充足的把握渡过河水发起猛攻,他所忌惮的水军和水攻都将不复存在,一切,就会在这几天里见分晓。 完颜阿邻不断的感谢上天,给了他绝处逢生的机会。 他感觉自己要是打了胜仗获取了功勋,一定好好好搞一场祭祀,感谢上天。 结果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就得知河岸巡防队送来的最新消息。 滋水对岸的叛军正在大规模动员,似乎有渡河进攻的迹象。 “渡河进攻?你没有看错?” 完颜阿邻对此感到非常意外,他不明白对岸的叛军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主动进攻呢? 用步军主动进攻骑兵? 开什么玩笑? 完颜阿邻于是派人再探,这一回带来的消息更加令他意外。 叛军已经开始渡河了,他们在河上搭建了几座浮桥,大量军队正在火速渡河。 完颜阿邻终于想不通这支叛军的领导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是因为河流要上冻了,感觉没有机会了,所以自暴自弃决定来送死? 这也不对吧? 完颜阿邻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决定亲自带人去观察情况,但是还没出发,却得知对方的骑兵已经主动发起进攻,依靠人数优势击溃了河岸巡防队,并且正在向无极县推进。 大有直接进攻无极县城的迹象。 完颜阿邻越来越搞不明白这支军队的首脑到底在干什么了。 但是对方出招,他不能龟缩不前,他有那么多骑兵,难道要守城? 开什么玩笑! 完颜阿邻随即决定亲自出战,率领手中的一万六千骑兵结成庞大的骑兵阵型,正面迎战对方那三千赶着投胎的蠢货。 胜捷军骑兵的战斗力的确出乎了完颜阿邻的想象。 和之前交手的那一支骑兵不一样,这支骑兵居然会用骑兵战术,包抄加冲刺,还有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轻而易举的击溃了他的海岸巡防队五百骑,这让完颜阿邻有点恼火。 骑兵是他们威压曾经的北宋帝国并且取得胜利的关键要素之一,宋帝国也因为缺乏骑兵而常常不能进行有效的战略进攻。 除了那个被所有金国人畏惧的战神岳飞之外,金国人并没有畏惧过任何一个宋国人。 战略进攻才是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军事集团真正实力的体现,所以,能防守最多让人不轻视你,能进攻才会让人感到恐惧。 在完颜阿邻看来,起义军队这种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最多也就对地方上那些烂到不行的杂牌部队抖抖威风并且菜鸡互啄,一旦遇到正规军就是彻底的溃散,更别提什么战略进攻了。 比如之前围攻河间府的那支起义军队。 但是面前这支军队不一样,颇有几分战略进攻的味道,而且他们已经拿下了真定城,覆灭了真定城内一切抵抗力量,连真定城内是否有活人都不知道。 他们会偷袭自己的后方导致自己不得不抛弃优势撤退,也会用河流和水军让自己进退两难,无能为力。 而现在,在这个河水即将上冻的时候,他们居然大大方方的越过河水这道天然屏障前来进攻!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撤退吗? 完颜阿邻觉得这个时候这支军队的主将应该立刻率领军队撤回滹沱河南岸,并且快速逃跑,放弃真定,而不是头铁和他继续对峙。 但是并没有,这支军队甚至放弃了对峙,转而主动进攻。 这……到底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自杀式进攻吗? 完颜阿邻越来越警惕,以至于和胜捷军数量远少于他的三千骑兵对阵的时候,居然不敢下令主动进攻。 身边部将询问他为什么不进攻,他满脸凝重。 “贼军行事异于常人,我感觉有问题,他们可能有什么阴谋,不可轻动,且看看他们打算干什么,总之,我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金军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 而胜捷军的骑兵也没有主动发起进攻。 双方就那么对峙,弄得完颜阿邻一头雾水。 二百二十五 你,要来和我决战吗? 这支军队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完颜阿邻想不通的事情。 思来想去得不到一个结果,但是完颜阿邻认为自己手握重兵和天气优势,没有必要怕了胜捷军,所以还是决定主动进兵。 你们横竖只有三千人,而我有一万六千大军,除非你是天兵天将下凡,那我没办法,但是你们不是,所以咱们谁比谁更强? 完颜阿邻怎么想也不会认为金军方面会战败。 于是完颜阿邻对身边的一名部将沃泽点了点头,沃泽得令,立刻开始行动。 不一时,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军团缓缓脱离了完颜阿邻的骑兵大阵,开始缓缓向着胜捷军骑兵的方向摆出了战斗阵型。 然后,他们开始试探着缓缓前进。 胜捷军骑兵没什么动静。 他们稍微加速前进。 胜捷军骑兵还是没有动静。 完颜阿邻在远处看的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就在金军骑兵全面加速冲刺之时,胜捷军骑兵忽然动了。 但是并非是往前动,而是往后动。 简而言之,他们跑了。 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转进如风,跑的飞快,全队秩序井然,完全没有慌乱,一看就是训练过的。 这就让正在冲刺的金军骑兵感到无所适从。 看他们那么勇,金军的骑兵们正打算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骑兵,结果他们居然跑了? 加速冲击之下的庞大骑兵军团一时半会儿也根本停不下来,沃泽就一直率军追过去了。 后面完颜阿邻感觉情况不对。 这分明是诱敌深入之计啊。 有埋伏? 不好! 要救人! 完颜阿邻刚准备行动,忽然想起来这里是靠近河道的一片坦途,根本没有可供埋伏的地形,怎么埋伏? 挖地道或者陷坑? 虽然如此,完颜阿邻也立刻行动起来,把剩下的骑兵队分作左中右三军,以极强的威压态势向河道方向进军,他到要看看那帮叛军到底要搞什么鬼。 沃泽领兵追击了一阵子,追到了河道边,忽然发现河道边上有一个巨大的胜捷军步兵军阵,河道上还有大量胜捷军水军战船。 骑兵冲入军阵之后,军阵合拢,军旗飞扬,严阵以待,颇具威势。 发现这一情况之时,沃泽就下令军队停止前进,从后往前缓缓减速停下,之后沃泽就领兵观察着胜捷军的军阵。 他发现胜捷军的军阵很严密,且呈现一个圆弧形,不是那种他很熟悉的四四方方的军阵,外围用大车作为屏障,还配有大量盾牌,里面有什么看不太清楚,但是想来也不会少了弓弩手。 这…… 要进攻吗? 沃泽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向后传递消息给完颜阿邻,完颜阿邻得知以后很吃惊,亲自带兵快速前进,抵达了沃泽所在的位置,然后亲自观察了胜捷军的军阵。 “背靠河水,两头抱河,身后还有水军战船作为保护,阵型只是一面,并没有额外突出部分……有意思,真有意思。” 完颜阿邻瞬间像明白了一切。 大概之前那一批骑兵存在的意义就是帮着他们列阵争取时间,并没有实质性地进攻准备。 他们的目的,在于此。 他们要建立军阵,以这样特殊的军阵对抗金军骑兵的冲锋,减轻步军的压力。 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很有些想法啊。 “将军,要打吗?” 沃泽大声询问。 “打?为什么要打?现在攻打,我们绕不到他们的后方,只能对着一面发起进攻,并不能把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很可能造成比较大的损失。 依我看,就晾着他,不管他,绝不进攻,等明日或者后日,河水彻底上冻,上头可以跑马的时候,我看他怎么办。” 完颜阿邻一脸冷笑:“时间在我,不在贼,所以没必要现在就和他们纠缠。” 沃泽听懂了,对此深以为然。 而正当他们准备缓缓后退的时候,胜捷军阵中忽然出现一名骑兵,举着军旗向他们飞驰而来。 完颜阿邻止住了后退的准备,派人上前询问这名骑兵到这里来的理由。 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胜捷军方面派出了来使,他当然要询问一下缘由。 这名骑兵带来了一封信,说,这是他们的主帅给金贼主帅的一封信。 完颜阿邻亲自接见了这名骑兵,然后接过信件,拆开来开始阅览。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对方自称光复军骠骑将军兼河北总管苏咏霖,是本次光复军大起义的始作俑者之一,是最早进行反抗的人。 他带领他麾下名为胜捷军的精锐们一路过关斩将,杀死无数女真人,在夺下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大名府路和河北西路的战争中立下极大的功勋,甚至说是主要功臣也不为过。 之前完颜阿邻进攻河间府的时候,捣毁后勤、让完颜阿邻不得不撤退的人就是他。 是他带着三千骑兵火速奔驰,在三州之地纵横驰骋,杀的三州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让完颜阿邻进退失据,狠狠吃了一次大亏。 他还说,他现在布下的军阵名为却月阵,是当初南朝宋武帝刘裕北伐的过程中为了对付北朝魏国的骑兵所设。 据说当时只用两千人就把对方三万铁骑打败了,威名赫赫。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月阵却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很不理解,所以仿照他所阅读过的兵书,设下此阵,特邀完颜阿邻前来破阵,以证明骑兵的优越性。 同时,他还表明,他自己就在阵中,他的胜捷军精锐主力两万人就在阵中。 这是整个光复军最精锐的力量,打败了他,杀死了他,消灭了胜捷军,光复军大起义必然会在半年之内被平定。 他要用自己的命和胜捷军两万精锐主力的命作为赌注,和完颜阿邻进行一场豪赌。 问完颜阿邻敢不敢接受这场赌局。 只要完颜阿邻破阵而入,就能歼灭光复军最精锐的胜捷军的主力,杀死光复军立下战功最多、最能打的领导人,一举扭转目前的河北战局,并且进而影响到整个光复军大起义。 只要歼灭胜捷军,剩下的光复军根本不能抵抗金军主力的进攻,必将作鸟兽散。 不只是真定城外的军队,还有守在鼓城、藁城的六万多光复军军队,那是另外一支光复军主力。 也就是说,眼下,光复军三支主力的两支都在这里了,而只要消灭掉他,光复军两支主力就会覆灭。 一场战斗,一次决胜,就赌这一次。 如果完颜阿邻不接受,他也没办法,只能立刻带兵撤回对岸,继续守在水坝上,金军骑兵要来攻击,那就来,他们守在水坝上,和金军作坚决的斗争。 想要切断他的粮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的侧翼还有六万军队。 他还会立刻派遣他的骑兵和其他部队北上进攻其他州县,星夜兼程的北上,极尽烧杀抢掠之能,要把河北毁的透透的,能杀多少女真人,就杀多少女真人。 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对了。 真定城里十几万女真人已经全部完蛋了,被水淹死一大半,自相残杀死了一小半,整座城连一个活人都不剩了,全死光了。 对你们这个族群来说,十几万正口的死亡,应该不是一个小数目吧? 对了,山东死掉的更多,大概死了二十多万,这样算起来…… 已经有四十万女真正口死在光复军手上了! 未来还会有更多,如果完颜阿邻不能彻底消灭他的话…… 觉得心里疼吗? 你,要来和我决战吗? 二百二十六 完颜阿邻要进攻 完颜阿邻看完这封苏咏霖写给他的信,沉默良久,不言不语。 少顷,沃泽发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将军?” 沃泽小声发问:“信上写了什么?” 完颜阿邻抬起头,看了沃泽一眼。 沃泽吓了一跳。 完颜阿邻的面上满是浓重的怒气和杀气。 他从没见过完颜阿邻有过如此表情。 接着,完颜阿邻做了表情管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送信骑兵,然后撕掉了这封信。 把这封信撕的碎碎的,伸手一挥,全给扬了。 “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他的狗命,我迟早会来取,但绝对不是今天,你让他记住了,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碾成肉末,滚。” 完颜阿邻调转马头就走。 送信骑兵很快返回,沃泽追上了完颜阿邻,很奇怪的询问道:“将军,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完颜阿邻强忍心中怒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怒吼出声。 “可是将军,我们真的不打了吗?” 沃泽继续发问。 “嗯。” 完颜阿邻感觉自己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沃泽却读不懂空气,情商也不高,他只想说自己想说的事情,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于是他果断点火了。 “贼军就在那边列阵,我们却不打,这不是显得我们怕了他们?自骑兵可以装甲冲阵以来,哪有骑兵怕步兵的道理?” 完颜阿邻一愣,随即勒住了自己的战马,翻身下马,走到沃泽身边,盯着他看。 “下来。” “啊?” “我让你下来。” “哦。” 沃泽点了点头,翻身下马,站在完颜阿邻面前,不知道完颜阿邻要干什么。 完颜阿邻当然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只是一脚踹在了沃泽的胸口而已。 但是这一脚的力度显然有点大,就算沃泽穿了胸甲,好像也没有起到太大的防护作用。 沃泽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快速扭曲,整个人连退好几步,之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惨叫连连。 完颜阿邻可没有就此收手,他扑了上去,对着沃泽就是一群拳打脚踢。 “我怕?我怕什么?我怕什么?!你怎么敢说我怕了?我是怕事的人吗?只要我想,我能立刻把那个混蛋碾碎,但是我不,我要把他的身体放在石磨盘下面,就像磨面那样,把他一点一点磨碎掉!磨碎掉!!!” 完颜阿邻的情绪失控了,他疯狂地吼叫着,对着沃泽拳打脚踢状若疯魔,吓得周围的亲兵们大气不敢出一口。 可怜的沃泽好歹也是一个武将,结果被自己的上司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等完颜阿邻把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才从他的身上站起来,喘了几口气。 看着头破血流不知死活的沃泽,完颜阿邻走回了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且调转马头,面向河道方向。 “准备进攻。” 身边亲兵们面面相觑。 完颜阿邻用杀人的眼神看着他们。 “听不懂我的话?传令,准备进攻!!!再不去我杀了你们!!!” 他怒吼出声,吓得亲兵们浑身哆嗦,赶快按照他的命令四散而出,去传递准备进攻的命令去了。 至于倒霉的沃泽,则被自己的亲兵扶起来,赶快往无极县城赶,希望赶得及上药,能把命保住。 被上官拳打脚踢这样的倒霉事儿,真要撞上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另一头,送信骑兵回到了阵中,把完颜阿邻拒绝进攻的消息带了回来。 “他走了?” “嗯,他走了。” 苏咏霖沉默片刻。 “他还有说什么吗?” “就说要来取将军的命,但不是今天,就把信撕掉了,然后走了。” “信撕掉了?” 苏咏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怎么撕的?” “很用力地撕碎了。” “多用力?撕的多碎?” “这……撕的粉碎,就是很粉碎的那种。” 信使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很努力地想要比划出那种粉碎的感觉。 辛弃疾作为战略力量——赤斧营的指挥官以及军事参赞跟在苏咏霖身边,对苏咏霖如此询问感到不解。 “将军,咱们渡河最大的问题就是金贼万一不来攻,又当如何,现在这种情况,追究他把信撕的有多碎,又能如何呢?” “撕的越碎,他就越是愤怒,越是愤怒,就越会做出被愤怒驱使而不是被理智驱使的事情,幼安,一个人要是被愤怒主导了思考,他就离败亡不远了。” 苏咏霖给辛弃疾解答了疑惑,然后传令全军进入最高等级的战备。 金军肯定会发起进攻! 战备命令传达下去不到一刻钟,原本那些正在缓缓退却的金军骑兵忽然止住不动了,一阵混乱之后,他们重新对着胜捷军的军阵摆出了攻击态势。 辛弃疾惊讶地看了看苏咏霖。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 决定胜捷军是就此覆灭还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一刻就要到来了! 苏咏霖把全部的精锐士兵和经验丰富的大将都派了出去,他们全部盯守在接近一线的位置,从高级军官到基层军官再到普通士兵,每一个人都瞪着眼睛,满脸紧张的看着对面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金军骑兵。 那种威压的感觉,的确能给人极大地心理压力。 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极为恐怖的。 打从开战以来,胜捷军虽然并不是没有正面对抗过骑兵的冲击,但是那么多的、那么成建制的大规模的精锐骑兵,他们还真没有见到过。 这一次,苏咏霖也算是头一回认识到当年岳飞到底面对着怎么样的敌人,然后以怎样的坚持和勇气击溃了那样凶残的敌人,一路高奏凯歌。 真是神一样的人物。 苏咏霖由衷的向他表达诚挚的敬意。 然后握紧了手中刀。 这一战,不分职位高下,人人皆需血战,上至苏咏霖,下至普通一兵,人人都有血战敌军力争胜利之责任。 如果军队出现抵挡不住稳定不了的迹象,苏咏霖就会带领自己的亲兵卫队和辛弃疾的赤斧营投入战斗,把自己的全部底牌都压上去,包括自己本人的性命。 这一战,没有第三种可能。 要么赢,要么死。 金军方面,怒火中烧的完颜阿邻也没有小觑有了准备的胜捷军。 虽然他对却月阵了解不多,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了解,但是看着胜捷军一面临敌的态势,他意识到这个军阵不好对付。 四面攻打胜率才高,一面攻打难免遭到强有力的反击,造成比较重大的杀伤。 所以他也决定祭出绝招,不玩虚的。 出征之前,朝廷方面给他准备了一千套重甲,可以装备一千名重甲铁骑。 仆散忽土告诉他,重甲来之不易,能穿戴重甲的精锐骑兵和强壮战马数量也不多,让他在关键时刻使用,可以破开敌阵,立不世之功。 完颜阿邻当然有自己的想法,对付孙子义的时候,发现孙子义军队强度不够,并不需要使用重甲骑兵就能击破,所以没有使用。 而眼下,就算胜捷军强度也不够,但是为了发泄心中被激起的屈辱和怒火,他决定投入重甲铁骑,要让苏咏霖和他的胜捷军为四十万殉难的女真族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要让这里全部的光复军都付出血的代价,然后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筑京观,永远的震慑河北、山东人,让他们不敢再有叛逆之心。 只要胜捷军军阵露出一点点破绽,他就会立刻投入重甲铁骑,把那一点点破绽狠狠的撕碎,让他们所有人都清楚明白的知道反抗大金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是这样了! 二百二十七 中门对狙 重甲骑兵从来都是用于决胜厮杀,是珍贵的战略力量,从来也不是消耗品。 必须要在步军军阵已经出现漏洞的时候抓住机会一击必杀,狠狠闯入军阵,把军阵撕裂。 那才是重甲骑兵最正确的使用方式。 当然了,像西夏铁鹞子那种率先冲阵的重骑兵也是存在的,只是比较少而已。 以现在金军的武力和财政水平,并不足以供养完颜宗弼、宗翰时代那么多的重甲铁骑。 当年为了对付岳飞,大将们可是出动了数以万计的重甲铁骑,就想着全灭岳家军,顺带着一举消灭南宋。 那也算是金军武力最强的时代。 无论是装备还是军队人员素质,亦或是战斗意志,还有开拓进取之心,都是最强的。 结果他们遇到了岳飞。 数次大战,不仅没有消灭南宋,反被岳家军全盘打崩,在岳家军的军阵面前,金军重甲铁浮屠损失殆尽,数次惨败。 最惨的一次,岳飞直接把之前立下赫赫战功的完颜们都给打哭了。 那一战给金军带来的伤害即使到如今也还留有余波——比如当完颜亮决定南征的时候,大量金廷臣子提出反对意见,坚决不支持,以至于完颜亮面对着惊人的孤立。 眼下,在没有全面动员的情况下,金军已经不能立刻拉出三千以上的重甲铁骑投入战斗了。 他们已经用不起那么多重甲铁骑了。 所以完颜阿邻不能和自己的前辈们那样把重甲铁骑当成攻坚主力和消耗品来大量使用,他是没那个本钱的。 最开始还是要用传统战术,用反复冲刺和骑射对付胜捷军的军阵,且看看他们的军阵强度如何。 要是反复冲刺和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那最好不过了。 完颜阿邻下令,让部下武将们率领各自麾下的骑兵们绕着胜捷军的弧形军阵来回奔驰、骑射,做最开始的进攻准备。 于是军事行动立刻展开,金军发起主动进攻。 胜捷军严阵以待。 大车作为军阵的基础,还要辅以盾牌的保护,用以固定军阵,让金军骑兵没那么容易突破军阵冲进来。 金军骑兵很快冲到阵前,开始绕着军阵来回奔驰,并且用骑射攻击胜捷军军阵,一时间胜捷军军阵前箭如雨下。 苏咏霖意识到这是正式冲击之前的试探性行为,不是发起全面进攻的迹象。 为了让更多的金军骑兵靠近军阵,苏咏霖传令最外围的抵抗军队使用软弓短箭和少量神臂弓还击金军骑兵。 骑弓强度本就不如步弓,射程也不像步弓那么远,对射的话,一般来说骑弓会比较吃亏,需要机动力作为补充。 而一旦步军方面使用的弓弩质量不行,软弓短箭,射程和骑弓差不多,那就相当被动了。 骑兵的射击和步军的还击持续了一阵子,双方看起来旗鼓相当,但是因为骑兵的高机动力,所以金军损失很小。 同样的,有了大车和盾牌的保护,胜捷军的弓弩手损失也很小,并不足以动摇军阵。 但是完颜阿邻一看胜捷军的还击很软弱无力,弓弩好像都不怎么行的样子,只有少量箭矢射的比较远,就很高兴。 一段时间的互相射击之后,他认为外围试探试探得差不多了,胜捷军并不具备在肉搏战前给他大量杀伤的能力,可以放心投入更多的兵力进行射击,以更快的摧毁胜捷军的防御力量。 他传达命令,很快通过金军独有的传令方式传达到前线指挥官那边。 前线指挥官会重整军队,带着军队脱离对射区域,整理队形,会和刚刚加入进来的第二波骑兵,准备用更大的数量压迫步军,用更大规模的射击和反复冲刺拖垮步军的防线。 要是能动摇他们抵抗的意志,让他们放弃大车和大盾向后溃逃,骑兵就可以发起冲击,杀入阵中开无双了。 要是这一波集中射击能打开缺口当然更好,打不开缺口的话,能给后面的重骑创造机会也可以。 前线骑兵更加密集的射击开始展开。 尽管他们发现这个军阵非常不利于他们绕圈射击,必须要调转马头才能来回射击,这让他们一度非常不习惯,但是这并不足以阻挡他们进行射击的决心。 他们往往会集中一个大的骑兵军阵集团冲锋,以一往无前的势头冲向步军军阵,从视觉上和心理上给步军带来极大的震撼。 如果步军经过训练,非常精锐,一次不足以让他们崩溃,那就冲到阵前调转马头,再来一次。 如此反复多次,人累了换人,马累了换马,掌握机动优势的骑兵根本不怕步兵。 步军却不能随意换人,因为换人就要换阵,换阵需要时间和机遇。 一旦被骑兵捕捉到那个战机,他们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野狼一样,迅猛的冲过来,把可悲的猎物一口咬死。 步军的体力和精神力会快速消耗,最后再也不能应对骑兵的冲刺和试探,走向崩溃。 军阵也就崩溃了。 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骑兵往往并不愿意和步兵肉搏,除了波兰翼骑兵之外,就算是最长的骑兵骑枪也不会比步兵长枪更长,在这方面除了重甲骑兵之外,骑兵不占优势。 而更加重要的原因是骑兵太贵了。 作为绝对的技术兵种,骑兵在军队里堪称军队中的贵族,养成和养成之后的消耗足以打造五至八倍左右的步军。 而骑兵一旦真正冲阵,很容易造成和步军极限一换一的局面。 若不能打到一比十以上的伤亡比,哪怕是一比五,一比六,对骑兵来说都是血亏,算经济账的时候能让帝国财政人员抱头痛哭。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骑兵往往不愿意冲阵,连重甲骑兵都不愿意,而这正是苏咏霖的目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和骑兵打出优秀的伤亡比,就能极大地削弱金国的战争潜力。 哪怕自己这边损失多一些,也要和金军打出漂亮的伤亡比。 要是能击溃对方,更是能在追击环节大大增加金军骑兵的死亡率,更是可以血赚一波。 必须要竭尽全力啊。 要在这里尽可能的削减金军骑兵的数量,用扇面的巨大火力打击优势先给金军骑兵来一波狠的! 他一声令下,神臂弓手和强弩手们丢弃了软弓短箭,重新拿起了自己擅长使用的高级装备,进弩手上弩手和发弩手组成的射击小组纷纷就位,等待着发射的命令。 骑兵冲击的速度当然很快,没一会儿他们就进入了步军强弩的射程。 没什么好说的,神臂弓手和强弩手开始射击。 大量强劲的弩箭越出军阵,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朝着金军骑兵旋转飞去,划破长空,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金军骑兵的经行处。 而这时金军的骑射还不能展开,还没有抵达他们需要的射程范围之内。 人仰马翻的场面第一次出现在了完颜阿邻的眼前。 大量金军骑兵遭到强力箭矢的射击而坠马,一轮箭雨就造成骑兵很大的损失。 完颜阿邻一愣,随即怒火腾的窜起,他意识到自己给耍了。 苏咏霖故意用软弓短箭还击,就是为了让他的骑兵在再次进攻的时候放松警惕。 没有足够重甲的前提下,神臂弓和一般的强弩是可以在一定射程内击穿正常铠甲的。 大量金军骑兵翻身落马,或者骑兵并没有被击中,但是战马被击中了,战马倒地,顺带着把骑兵摔在地上,不是重伤就是死。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金军的前进遭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阻碍。 前面倒下的人多多少少阻碍了后方冲击的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二百二十八 完颜阿邻决定后撤 面对胜捷军的突然强势反击,金军颇有一阵手忙脚乱。 不过好在骑兵军官素质过硬,及时调整战术,利用骑兵的高机动力绕道而行,继续接近军阵,并且准备进行射击。 但是他们没想到胜捷军弓弩手的射击频率相当不错,一阵一阵又一阵。 连着四阵箭雨以很高的射击频率发射过来,射的金军骑兵们抬不起头,不得不伏下身子抱着马脖子,以减少被击中的可能性。 虽然骑兵速度很快,对于目标,可以说是转瞬即至,但就是那么一段距离和短短的时间,却让胜捷军的弓弩手们四轮箭雨怼脸。 完颜阿邻感觉自己遭到了愚弄,火气越来越大,若不是部下劝阻,他都想直接投入重甲铁骑们狠狠的给胜捷军一个教训。 不过这远远未到决胜的时候。 尽管胜捷军利用河水的存在竭力扩大了打击面,让自己只有一面临敌,整个军阵就和扇子一样张开,这样可以让弓弩获得更多的发射角度,覆盖几乎整个金军骑兵的冲击角度。 金军需要面临更大的箭矢威慑,而胜捷军方面则能相对缩小自己的损失。 这一点对金军骑兵很不利。 但是弓弩的射击频率和射击密度是有上限的,就和人类拥有极限一样,需要消耗更多体力并且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准备发射的弓弩不足以创造更多的奇迹。 金军骑兵们还有很多冲到了可以反击的位置,用骑射和来回奔驰对抗胜捷军的强弩与神臂弓。 胜捷军的守阵士兵利用战车和盾牌作为掩护,努力维持阵型,只要前排肉搏部队保护好自己,弓弩对射阶段,胜捷军怎么也不会吃亏。 反而能依靠巨大的打击面给金军更大的杀伤。 这一阶段中,大量金军骑兵被击中,坠落下马,快速失去生命,骑兵赖以威慑步兵的冲锋势头等心理战术的效果在接受过训练和教育的胜捷军士兵面前大打折扣。 胜捷军的士兵们知道他们的主帅就在他们身后,和他们在一起,大家约好了同生共死,绝不后退,精神防御力直接点满。 加上大车和盾牌的物理防御效果,金军的心理威慑战术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就是冲到近前被胜捷军的弓弩手们收一波人头,然后退回去重整队列,再来一波。 然而依然不能摧毁乃至于动摇胜捷军的物理防线和精神防线。 尽管胜捷军也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他们是步兵,不是骑马的骑兵,就算一换一,乃至于一换二,都能算赚翻了。 就目前苏咏霖所估算的,金军的损失不会比他少。 并且他还有更强的杀招没有用出来。 除了强弩和神臂弓,苏咏霖还携带了一批射程更远、动能更强劲的床弩。 当金军开始第四波冲锋的时候,他下令把步兵用长枪截断,选取枪头部分当成大箭置于床弩之上,好几个人一起上手上劲,最后由一名力气大的士兵持铁锤锤击发射床弩。 射击强度远超强弩和神臂弓的床子弩随即发射,直接怼向迎面冲来的金军骑兵。 效果非常好。 一支大箭甚至可以洞穿三五个骑兵,把他们全部击落下马,就和烤串儿一样给他们全部串在一起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三十架床子弩分别朝着不同的角度发射,面对一个扇面,几乎全角度都能射击到金军骑兵,夹杂在普通的箭雨之中,就和死神镰刀一样肆意收割着金军骑兵的生命。 骑兵冲锋的越近,就越是会遭到更加凶狠的射击,就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这让负责冲锋的骑兵有点支撑不住了。 金军前线军官终于意识到这个军阵实在是不好惹,金军用针对一般军阵的战术对付这个军阵,实在是有点不对路子。 因为无论哪里都是一个同样的面,配备着差不多数量的步军,弓弩射击频率也差不多,没有哪里强哪里弱。 反复冲锋数次之后,金军骑兵损失较大,甚至有两个骑将都中箭身亡,前线军官不得不向完颜阿邻汇报,说他们难以在短时间内让胜捷军军阵出现动摇。 如果一定需要打出缺口的话,就要派更多军队支援,用更大规模的骑兵压迫胜捷军,使之出现战略错误,否则很难打出一个缺口。 完颜阿邻接到报告的时候也在山丘上观察战况,发现这个阵还真有点邪乎。 一个弧形的阵,冲到任何一个位置感觉面对的都是一样的防守兵力,没有一个特别薄弱的点,怎么着都找不到那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却月阵吗? 那个死了好几百年的宋武帝刘裕真的用这样的军阵打败过数以十倍计算的骑兵吗? 完颜阿邻思考再三,不得不承认这个军阵就算没有那么神奇,可是这个军阵和他们背后的水军却让骑兵只能正面冲锋,战术受到严格限制,无法展开,不能包围。 威慑不够,进攻强度不够,怎么看都是极大限制了骑兵,放大了步兵的优势。 能这样打仗? 完颜阿邻忽然有点后悔,觉得不该一时恼火上头就下令进攻,以至于现在损兵折将,大挫士气。 看着不断坠马身亡的自己人,听着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完颜阿邻感觉不能这样打下去。 自己这边都是骑兵,死一个都要心疼好久,胜捷军那边都是步军,死一个无所谓,再招募就是了。 这年头缺什么都不会缺流民。 流民是什么? 不就是兵源吗? 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用珍贵的骑兵和战马换步兵呢? 后悔之后,他心中的怒火烧的更旺盛了。 他非常想要看到胜捷军彻底失败,然后苏咏霖被他用绳子拴着挂在马后面拖着走的场面,等折腾个半死再用磨面的石磨把他磨成渣渣。 这样才能解气。 否则真的不能解气,真的没办法让他舒心。 但是眼下的情况,真的可以继续下去吗? 完颜阿邻咬着牙齿进行激烈的思想搏斗。 最终,他感觉不能这样下去了。 骑兵远比步兵珍贵,战马更是珍贵,绝对不能被苏咏霖牵着鼻子走,必须要在军队损失继续扩大之前进行及时的止损。 如果战损继续扩大下去,就算打赢了也是惨胜,之后的战斗还有没有余力进行下去就很难说了。 虽然这仗还要继续打下去,但是不能继续任由苏咏霖在这个地形和他打决战了,必须要让他们离开河道,失去水军的庇护,四面临敌。 不跟我来,我就不和你打! 战场不能由你说了算! 完颜阿邻深吸一口气,及时的用理智压制了怒火,做出了军队后撤的决定。 然后他下令全军停止进攻,结成完整的骑兵阵,缓缓后退,远离河道,同时防备胜捷军可能进行的骑兵突袭。 他们要利用机动优势缓缓离开这个战场,不能和胜捷军继续对耗下去。 苏咏霖这边发现金军连续冲击数次之后没有发起再一次的冲击,便知道这是巨大的伤亡数字唤醒了完颜阿邻的理智,让他意识到这仗不能这样打下去。 所以苏咏霖判断完颜阿邻会后退。 不一时,情况果真和苏咏霖判断的一样,金军没有继续冲锋,而是收拢军队,徐徐后退,只在胜捷军阵前留下满地尸体,一片狼藉。 站在苏咏霖身边的辛弃疾急了。 金军怎么走了? 刚刚打出点局面,刚刚看到胜利的曙光,怎么这帮家伙就走了? 这还怎么打仗啊? 于是他焦急的看向了苏咏霖。 二百二十九 完颜阿邻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面对如此局面,辛弃疾是真的急了。 仗打了一半,金军全跑了,这可怎么办? “将军,这可怎么办?咱们刚刚打出了局面,他们就走了,这样下去的话,等河水结冰了,我们还是会……” “追过去。” 苏咏霖握紧了手中刀。 “什么?” 辛弃疾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听错,十分惊讶道:“将军,追过去?那不就是要脱离河道了吗?脱离河道的话,却月阵不就没了吗?” “本来也没指望能用却月阵把他们彻底击败,却月阵只是我的一种尝试,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局面,若非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苏咏霖摇了摇头:“幼安,你知道为什么却月阵只有刘裕使用过一次并且获得成功吗?” “不知道。” “因为只有一支骑兵会莽撞到底的和却月阵死扛,只要稍稍后退远离河岸,就能让却月阵毫无意义,刘寄奴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碰上了那支不信邪的愚蠢骑兵,而咱们面对的这支骑兵显然并不愚蠢。” 苏咏霖满脸凝重。 辛弃疾愣了一会儿,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将军,就算如此,那咱们也不能就这样追上去啊,远离河道,咱们就四面临敌了,到时候会被金军团团包围的。” 辛弃疾焦虑道:“一面临敌姑且还可以抗衡,要是四面临敌,金贼骑兵数量大,轮番冲击之下,我军能否扛住真的不好说啊!” “没关系,只要河道还没有上冻,金军就不能威胁咱们后方,只能和咱们的军阵死战到底,这一战本就是大冒险,必须要在河水彻底上冻之前分出胜负!”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这是唯一的机会,是咱们唯一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咱们聪明,敌人也不蠢!他们不会做对他们没有好处的事情! 若要取胜,必须要靠实力,实力!一切阴谋算计都没有用了之后,只有实力是最后的依仗!传令全军!维持军阵,前进!!” 苏咏霖的命令总是可以得到最彻底的执行,鼓声和号角声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进兵命令也传递到了每一个战术单位,整个弧形大阵很快就开始了行动。 骑兵从阵中出来缓缓前进,为后方军阵重组建立缓冲和防备。 后方步兵军阵则在各级军官的妥善配合之下快速变阵,从却月阵变为了传统的步兵大方阵。 四四方方的传统大阵,唯一不同的就是方才用作防御的盾牌大车依然作为防御被放置在军阵外围,作为物理防御手段而存在,并不由盾兵顶在第一线。 正在缓缓后退的完颜阿邻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快产生了两种感觉。 一是感到喜悦,觉得苏咏霖是真的胆子大,居然真的敢脱离河道向他进攻,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可以在这里团灭他。 二来,他也稍微有点忌惮苏咏霖,变阵也不忘记派人建立缓冲,随时戒备金军的突然袭击,且军队变阵速度很快,并不慌乱。 这就意味着这支军队的精锐程度不同凡响。 从他们四月份开始起事到如今,八个月的时间,这个名叫苏咏霖的贼军将领已经带出了一支如此军纪严明的军队。 坚韧,勇敢,还有掌法,听得懂主帅的命令,大战当头不慌不乱,这是非常典型的精兵。 绝非一般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这个让自己吃亏吃大发了的家伙真不简单啊。 苏咏霖,我记住了。 所以,更要在这里把此人彻底消灭掉! 不能给他继续成长和带出更多精锐部队的机会。 这里,就是苏咏霖和胜捷军的葬身之地! 完颜阿邻咬紧牙关。 胜捷军的军阵很快排列完毕,骑兵进入阵中接受保护,大军阵缓缓前进。 在平坦的河北大平原上,四面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之外就看不到任何可以用来阻挡骑兵冲击的障碍物,偶然有些小山包一样的土丘存在,而那坡度平缓的模样也不像是可以阻挡骑兵的。 在这样的大平原上和骑兵死战,当真需要极强的勇气和坚韧的精神。 除非万不得已,苏咏霖并不想这样做,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这道坎跨不过去,胜捷军就无法升华,想来当初岳飞决定硬刚金军重甲铁骑的时候,也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 固然有一定的把握,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上了战场就一定可以活着下来,岳飞也有可能会死。 但是他还是去做了。 岳家军能办到的,他的战士也一定要办到! 胜捷军彻底脱离了河道水军的支援范围之后,完颜阿邻观测到了这一情况,下令军队缓缓停止后退,然后让两名部将各带领一支军队切断胜捷军的退路。 还是两面一起切断。 不管是南面的滹沱河还是西面的滋水,他都别想离开这里,除非彻底战胜。 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大概率可以宣布这支军队的死刑了。 这就很让人感到愉快。 完颜阿邻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觉得战场局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还是出兵以来的第一次。 脱离了河道的保护和弧形阵的优势,胜捷军四面临敌,外无援军,真真正正的陷入了死地。 除了战胜,就是死。 作为全军主帅,苏咏霖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当金军骑兵从数个方向开始向胜捷军发起威慑冲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战注定艰苦卓绝。 完颜阿邻还是老战术,想着一招鲜吃遍天。 骑兵打步兵无非那么几招。 威慑冲锋不在于直接杀敌,而在于消耗胜捷军士兵的体力和精神力。 完颜阿邻相信经过方才的六次威慑冲锋,尽管金军折损数百骑兵,但是胜捷军也一定极大地消耗了体力和精神力。 他们要是见好就收,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是他们偏偏没有见好就收,直接冲了过来和他决战,那他自然要全力发挥他的优势。 足够数量的战马可以让他进行很多次的来回冲锋,还能不断更换冲锋士兵与战马,保持充沛的体力。 胜捷军则不然,很有可能在这个无尽的轮回之中被拖垮。 双方的决战将持续到终有一方坚持不住为止。 是我先,还是你先呢? 骑在战马上,苏咏霖高高举起战刀,战鼓声随即隆隆响起。 大战开始了。 肉搏部队谨守第一线,弓弩手们轮番上阵,向外围,向四面八方发射箭矢。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在指挥官的指挥下,挑选合适的时机,对准合适的方向,给冲过来的金军骑兵一个大大的惊喜。 金军骑兵并没有真的冲击军阵,而是贴着军阵来回冲刺,同时用骑弓射箭攻击军阵内部。 他们往往以一往无前之势冲过来,冲到军阵近前则调转马头绕开军阵,几乎与军阵擦着过去,冲击的同时不忘放箭进攻,展现他们良好的训练成果和高超的骑术。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如此反复循环。 苏咏霖有了战车作为外围物理阻挡的存在,不需要士兵用自己的体力筑成外围防线,这将在无形之中大大缩减抵抗骑兵冲锋需要的体力和精神力,让步军更加持久。 同时凶狠的弓弩火力也在不断地收割着金军骑兵的生命。 与之相比,因为有着较为精良的铠甲装备,胜捷军的损失较为轻微。 尽管是一个四面临敌的状况,尽管金军骑兵正在对军阵进行迅猛的冲锋,但是这场最终对决才刚刚展开。 二百三十 那要是我死了呢? 尽管战前的准备时间非常稀少,但是苏咏霖依然为了这一战集中了几乎全部的箭矢和神臂弓、强弩,连很少用的床弩都搬来了。 可以说眼下整个胜捷军的军阵就是一个移动军械库,但凡那可以携带的武器装备都被他带来了,就地使用。 不仅如此,他还把军队里全部的肉食准备妥当,火头营都有一批人被投放到了军阵当中,现场准备热食给士兵紧急食用。 在最后决战到来之前,苏咏霖安排士兵轮番上阵,轮番休息吃饭,以此维持体力。 他已经做好了这一战从天亮打到天黑的准备。 金军想必也是如此。 现在就是拼体力,拼耐力,拼双方的定力,看看谁最先撑不住,看看谁最先露出破绽。 苏咏霖的确有点着急,因为他非常希望金军尽快发起大规模冲阵,这样他就能和金军展开肉搏,最大限度的杀伤金军。 而完颜阿邻也有点着急,他非常希望胜捷军露出破绽,这样他就能让铁甲重骑展开迅猛的冲刺,这样就能尽快终结这场战争,乃至于这场光复军大起义。 而且要是继续下去的话…… 他真的很担心箭矢会用完。 箭矢要是用完了,场面就会非常尴尬。 明明已经把对方包围了,但是却无法更大的杀伤他们,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冲阵。 完颜阿邻非常后悔自己不能争取带一些步军来参战,如果带来的话,至少可以一边正面怼一边用骑兵包抄,效果肯定更好。 眼看着金军进行了十三次冲锋却依然不能动摇胜捷军军阵,完颜阿邻真的急了。 伤亡数字不断增加,受伤的死亡的马匹也越来越多,这场仗的成本已经超过了他的心里预期了,要是继续打下去,就算最后可以获胜,从经济成本上来看,这也是一场败仗。 对方损失的都是步兵,而自己损失的是精锐骑兵和战马,这损失对比简直不能看,负责财政那帮人要是有力气,肯定会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战马太贵了,不能继续损耗下去了。 左右为难之后,完颜阿邻做了一个决断。 他要让一部分骑兵下马成为步军,用同样的方式攻击胜捷军的军阵,与之对拼,大量吸引胜捷军的肉搏军力,然后为骑兵的包抄和重骑的冲阵创造机会。 只要可以正面钳制胜捷军的主力,就可以用骑兵冲击胜捷军侧翼,从而更大概率打破缺口,一举击溃胜捷军! 眼下唯有如此了。 完颜阿邻立刻把命令传递下去,下令调集五千骑兵下马,转为步军,结成军阵向胜捷军军阵发起进攻。 接到命令之后,金军方面迅速安排起这个事情,一阵安排之后,越来越多的骑兵从马背上下来结阵,手持长枪或砍刀,气势汹汹。 身为一个骑兵,不代表没有步军的战斗技能,甚至可以说身体更加强壮一些,战斗力也相对更强,气势上也绝对比那些步兵要好。 而且他们也有甲胄,甚至还有盾牌,稍微整顿一下就是一支不错的重步兵军团,战斗力非常可观。 一般的军队序列里,一线肉搏士兵是地位最低的,骑兵、弓弩手等技术兵种地位则很高,吃穿用度也更好,身体更加强壮,所以他们往往看不起那些肉搏士兵。 可以说只要遇到不是那么强大的步军,骑兵就算没有马也能打赢。 可是问题在于,胜捷军不强吗? 金军怕是不太明白什么叫专业。 眼见金军居然折腾出了步军军阵来对付他,苏咏霖心中一喜。 他意识到胜捷军的坚决反击给金军带去了很大的伤害,以至于金军主将判断自己无法承受继续损失骑兵和战马的代价。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战马。 战马远比士兵本身值钱,所以金军主将选择保全战马,让骑兵客串一把步军来作战。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金军主将是真的想要和他决一死战的。 这样就好,只要他们不撤退,不跑,不等着河水结冰,那么他就有获胜的希望,就有极限一换一把他们彻底击溃的希望。 他立刻传令下去,下令一线肉搏部队打起精神来。 大的要来了。 与此同时,他把辛弃疾叫到身边,让辛弃疾带着赤斧营做一下战斗准备。 “金贼会用重甲骑兵冲阵吗?” 辛弃疾有些疑惑。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他们既然已经准备用步军了,就意味着金军主将认为用传统骑兵战术已经不能顺利打破咱们的军阵了,而且他们也承担不起那个损失,所以决定用步军。 步军可以和我们正面抗衡,这个时候骑兵就会转为两翼辅助,从侧后方包抄我军,策应步军的进攻,让我军不得不分心,一边应对骑兵,一边应对步军。 而如果在这个时候,在我军一心二用疲于应付的时候,金贼忽然投入强大的重骑针对某一点的位置进行冲阵,你觉得我军能否妥善应对,能否挡住他们的冲阵呢?” 辛弃疾想了想,觉得苏咏霖的顾虑很有道理。 “所以,将军希望我带着赤斧营,随时准备对抗金军的铁甲重骑?” “这就是我斥巨资训练你们的原因。”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这三百条大汉,将是我军彻底获得胜利最重要的一支精锐,甚至你们的表现能主导整个战场的走势!” 辛弃疾顿时感到身上责任巨大。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蒙将军如此信赖,弃疾岂能不以死相报?” 说完,辛弃疾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幼安!” 苏咏霖忽然喊住了辛弃疾。 辛弃疾转过了身子。 “我相信你。” 苏咏霖朝他笑了笑。 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也露出了笑容。 “属下必竭尽全力!” 而后辛弃疾转身疾走,很快消失在了苏咏霖的视野里,被其他急匆匆的士兵身影遮挡住了。 苏咏霖收回了视线,看了看最后陪在他身边的苏勇。 “所有人都到一线准备死战了,只有你和我还在这里。” 苏咏霖笑着拍了拍苏勇的肩膀。 苏勇憨憨一笑。 “阿郎,你一声令下,我也会带着虎贲营死战的。” “当然,不过当你们需要死战的时候,也是我死战的时候,阿勇,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多少次我都说要死,但是都没死成,只是这一次,搞不好是真的要死了。” “那也无所谓,能和阿郎死在一起,我这辈子值了。” 苏勇捶了捶自己厚实的胸脯:“我苏勇过去不过是个快要饿死的乞丐,没有阿郎救活我,我早就死了,这条命是阿郎给我的,阿郎什么时候想要,我就给,绝不推辞。” “只要有希望就给我拍好好儿的活下去!” 苏咏霖拍了一下苏勇的脑袋:“把你救活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你给我记住,你有名字,你叫苏勇,你是虎贲营指挥使,你不要为我而死,如果一定要死,就要为我们的念想而死。” 苏勇愣愣的看着苏咏霖,良久,露出了憨憨的笑容,直摇头。 “阿郎,我笨,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你给我说了许多,我到现在还是似懂非懂,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懂的,所以我就对我自己说全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也可以,对吧?” “那要是我死了呢?” 苏咏霖被气笑了:“教了你那么多年,你现在才跟我说你似懂非懂?你现在当然可以听我的,可是要是我死在你前面,你怎么办?你听谁的?干什么?” 二百三十一 此刻,正是彻底毁灭胜捷军之时! 苏咏霖死在自己前头? 苏勇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感觉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苏咏霖要是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有了! 苏勇咧开嘴笑了笑。 “要是我死在阿郎后面,当然是听阿郎的儿子的话办事了,子承父业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这条命就是苏家的,阿郎指定谁继承,我就跟着谁,绝无二话。” “你啊……” 苏咏霖为自己有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有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而感到忧伤。 “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教你,我教你的东西,远比我自己的命重要,我需要继承者,但是那个继承者未必是我的儿子,更别说我现在还没有儿子……不对,我都还没结婚呢!” 苏咏霖捏住了苏勇的肩膀,再次说出了让苏勇听不太懂的话。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去想了,因为金军军阵已经怼到面前了。 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等指挥官已经身在一线亲自指挥军队防守反击。 他们下令弓弩手放箭,用箭雨攻击金军军阵,金军在箭雨之下损失不少,也用箭雨还击,杀伤了一些胜捷军的士兵。 箭雨当然没能挡住金军军阵的进攻,所以很快,两大军阵开始了硬碰硬。 那一刹那间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两大军阵同时嘶吼着刺出自己的长枪,狠命的互相怼,红着眼睛要杀掉对方,眼中除了对方的漏洞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胜捷军的步军长枪比金军使用的骑枪要长一些,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两军军阵互怼的时候,胜捷军的步兵长枪是占据优势的。 尤其胜捷军还有盾牌战车作为阻挡,比起只有少量骑兵盾作为阻挡和防御的金军要好得多。 不过金军也是甲胄齐全,少数人更是浑身披甲,防御力很高。 双方于是进入了相持阶段。 而金军步兵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想方设法摧毁胜捷军的战车防线,骑兵摧毁不了,步兵就挥着大锤尝试摧毁胜捷军的战车。 胜捷军则用更加密集的长枪阵予以还击,时不时地把一个个金兵刺倒在地,或者刺穿他的身体,给金军带去大量杀伤。 与此同时,金军精锐也有悍不畏死的,举着骑枪拼命进攻,一枪刺穿胜捷军士兵身体的也有不少,他们的奋勇作战也给胜捷军的一线肉搏部队带去很大的杀伤。 双方互有损伤。 但是总体来说,胜捷军更有优势,因为他们是更加专业的步军,军阵更加严密。 军阵进入鏖战阶段,那么接下来就是骑兵包抄,完颜阿邻再一声令下,金军骑兵从两翼向胜捷军军阵的侧翼发起冲锋。 还是一样的老战术,来回冲锋,反复冲击,袭扰侧翼,给胜捷军军阵施加更大的压力。 但是胜捷军的弓弩射击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干扰,射击依然犀利,床子弩也时不时地发射一下。 一支粗长的大箭呼啸而去,往往能洞穿一到两个倒霉蛋的身体,直接把他们一波带走,还能极大地震慑军心。 战斗越来越焦灼,越来越激烈,双方都打出了怒气,打出了真火,打的越发激烈,越发拼命,眼睛都杀红了。 胜捷军也好,金军也好,都杀的眼睛通红,浑身浴血,彼此都有不少损失,谁也不愿意后退,都在想着如何要了对方的命。 双方心中最原始的杀戮欲望都被极大地激发出来。 说老实话,这一段时间,苏咏霖的心脏紧张的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是在完颜阿邻看来,就算金军的攻击如惊涛骇浪一般强劲,还用骑兵优势将其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可胜捷军的军阵也像是大海里那最坚硬最倔强的礁石一样,无论你如何的冲刷,它就是屹立不倒。 他们还在坚持,他们还在努力地作战,还在奋力还击,就算四面临敌依然死战,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溃败之像。 何等坚韧的部队! 这是他从军征战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军队。 汉人之中除了那位已经死了很久的大名鼎鼎的岳飞将军之外,还有人可以带出如此坚韧不拔的军队吗? 哪怕他们只是一群叛贼? 开战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双方的体能都有了大幅度的下降,渐渐的有些打不动了。 可尽管如此,胜捷军依然稳住了军阵,还给予金军巨大的杀伤,挫败了他们无数次的冲击和进攻,军阵稳如泰山。 又半个时辰过去,开战经过了两个时辰,双方大军血战两个时辰,互有损伤,谁也不能奈何谁。 完颜阿邻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冬日里天黑得快,夕阳之后,要不了几刻钟就会天黑,到那个时候,不管是作战也好追击也好,都会陷入巨大的困难之中,对作战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也是机会。 绝无仅有的今天的唯一一次机会。 在胜捷军和自己这边都几乎把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他的重甲骑兵们依然体力满满。 虽然之前准备让他们出战,但是改变想法之后,他就让他们重新休息,等待时机,并且好吃好喝的供着。 肉给吃,汤给喝,还有专人服侍他们,给他们做按摩,放松身体之类的,当大爷一样供着。 就是为了让他们体力满满,气力十足,冲击的时候可以一口气把全部的力量爆发出来! 此刻,正是彻底毁灭胜捷军之时! 完颜阿邻做出了让重甲铁骑准备出击的命令,精心挑选的一千勇士和与之匹配的高头大马养精蓄锐已久,正准备进行一场激情洋溢的冲锋。 重甲骑兵一般只能朝一个方向猛冲,中途很难存在变道或者拐弯的可能性,只有当杀穿了军阵之后才能缓缓放慢速度,然后调转马头再来一次冲锋,基本上是直来直往。 所以重甲骑兵一旦出动,不是彻底全胜,就是损失惨重乃至于全军覆没。 如果冲不垮对方的军阵反而被阻挡住了,重甲骑兵们就可以准备放一首凉凉给自己当哀乐了。 很显然,完颜阿邻不认为自己的重甲骑兵队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凉凉绝对是放给胜捷军听的,而不是给重甲骑兵队听的。 眼下战场上,胜捷军的大军阵正在面临正面的金军步军的猛攻,双方杀的有来有回,而胜捷军主要的肉搏兵力都被集中在这里。 而弓弩手们则忙着应付不断从侧翼和后方袭来的金军骑兵,颇有些疲于应付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完颜阿邻发现胜捷军已经流露出了力不从心的疲态。 肉搏部队不断有人被金兵刺死,或者被刀砍死,越来越多的金兵冲上前用大锤锤击大盾战车。 士兵们奋力还击,拼死反抗,给金军以重大杀伤,但是这支精锐金军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们暂时没有余力关注其他战场了。 苏海生、韩景珪和魏克先三人都待在自己负责的区域指挥士兵血战,甚至魏克先已经把自己的亲兵队投入进去,就差自己本人上阵了。 正面战斗如此惨烈,侧翼和后方的骑兵袭击一样凶悍,骑兵来来回回奔驰,规模之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举目望去,只觉得满世界都是金军骑兵,他们凶悍绝伦,他们呼喊着残忍的战号,战马嘶鸣,人在吼叫,耳朵里充满了混沌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能够撑下去的确不容易,占据优势的骑兵和步兵联合进攻的威力也让苏咏霖第一次感受到了金帝国的强烈威压。 而这还不是金帝国的主力,最多算是先锋,虽然一样强大,但是数量上并没有碾压性的优势。 要是完颜亮来了,一定会带着更多的骑兵和步兵,到时候更是严峻的苦战。 胜捷军的战鼓声依然响起,代表绝不屈服的战鼓声还在隆隆作响,但是苏咏霖也能感觉到军队的体力正在大量消耗,坚持不住的那一刻迟早会到来。 胜捷军士兵只有自己这一份体力,而金军还有战马的体力可以使用,体力上,胜捷军不占优势。 如果金军主帅还不把最强的战略力量——重甲铁骑铁浮屠投入,他就真的要把作为战略预备队的骑兵们投入战场作为步军来使用了。 苏咏霖紧张不已。 然而就在此时,苏咏霖忽然接到了紧急报告——负责防守东面的张越景所部军阵出现了一个缺口。 ———————————— ps:大家劳动节快乐!看到那么勤劳更新的作者君,是不是有强烈的投票欲望呢?不要忍耐,尽情释放你们心中的投票欲望吧! 二百三十二 给我活下来! 出现缺口了? 坏了! 苏咏霖心里一紧,意识到大事不好。 出现缺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很好理解。 顶在第一线的某个区域在一阵箭雨之后,负责防守的士兵全都中箭倒下,不是战死就是受伤,那一小块区域一时间没有人来补位,而这个情况被敏锐的金军骑兵发现了。 他们立刻纵马袭来,并且在阵前翻身下马,徒步翻过盾车,一跃而入军阵。 十多个金兵悍不畏死的闯入了胜捷军的军阵内,对着里头的胜捷军士兵大肆进攻,打了胜捷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因为没有及时补位防守,结果就被这群金兵抓到了突入军阵的机会。 他们也确实精锐,悍不畏死,面对数量极大的胜捷军,心中只有破坏和杀戮的欲望,并没有恐惧,这并不是普通军队可以做到的事情。 负责防御的张越景立刻把自己身边的亲兵派了过去,他们成群结队挺着大枪上前进行阻拦,试图杀死这群金兵。 但是越来越多的金军骑兵发现这个缺口,为了扩大战果,还有很多骑兵直接下马当做步兵冲了过来。 他们或者用大锤敲打、破坏大盾战车,或者直接翻过战车,挥刀迎战扑上来的胜捷军士兵,血战不止,死撑着不后退。 虽然最早那十几个金兵已经被胜捷军的长枪手们怼死了,但是由他们冲出来的缺口已经被数十个下马骑兵成功补位。 作为阻挡的战车被彻底破坏了两三辆,正面缺口已经不小。 围绕这个缺口,胜捷军与金军进行了激烈的搏斗,双方杀的血花四溅,异常惨烈。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因为身边已经没有更多的预备队,苏咏霖当机立断,下令苏勇亲自率领五百骑兵下马,作为步兵前往支援张越景,最好能封住缺口。 如果缺口已经无法修补,而金国重骑铁浮屠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么苏勇就要带着所有的士兵组成盾阵,努力迟滞重骑的冲锋。 用血肉之躯阻挡铁浮屠。 苏勇没有犹豫,果断点头。 “明白了,阿郎,我这就去!” 辛弃疾很惊讶,一把拉住了苏勇,然后看向了苏咏霖。 “将军,让我去吧!这本来就是赤斧营的任务!应该由赤斧营上阵!” 换上战甲的辛弃疾主动请战。 苏咏霖立刻摇头。 “你们不是用来对付步兵的,金贼还有重骑没有出现,你们给我等着!重骑没有出动,你们就不准随意出动!你们要在最后时刻给重骑决死一击!而不是现在!” “可是将军……” “等着!” “…………” 辛弃疾不能反抗苏咏霖的意志,只能焦虑万分地开口道:“喏!” 苏勇领命而去,率领五百部下前往支援张越景,他们将作为最后的预备队联合张越景所部对缺口进行封堵。 与此同时,胜捷军军阵出现缺口的消息被完颜阿邻得知。 眼下缺口还没有完全打开,胜捷军的反抗十分激烈,金军损失惨重。 但是越来越多的骑兵下马转为步兵冲到缺口处试图扩大缺口,于是胜捷军一直没能彻底把金军驱逐出去,重新建立防线。 双方正在激烈对线,中门对狙。 时不时就有金兵被一杆锋锐的长枪刺死在阵前,死前还极为不甘的吼叫着。 亦或是胜捷军士兵被一刀封喉,满脸不可置信的跪倒在地,身体前扑,战死当场。 双方围绕这个缺口进行血战,直杀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谁都不愿意后退哪怕一步,谁都知道这个缺口意味着什么。 完颜阿邻闻之狂喜,望着渐渐失去光辉的天空,他举起了双手,感恩上天给他这个彻底覆灭胜捷军主力的机会。 “传我命令!重甲铁骑,出击!” 他下达了重甲骑兵冲击军阵的命令。 既然缺口已经打出来了,重甲骑兵的冲阵就是极具意义的,只要能让重甲骑兵一口气扩大战果,把正处在激烈争夺之中的缺口一口气撕裂,则胜捷军就基本宣告终结了。 苏咏霖,我要把你碾成肉沫,撒上盐,拌饭吃! 完颜阿邻对苏咏霖恨的咬牙切齿,是那种要把他彻底碾碎还要吃进肚子里的恨意。 重甲铁浮屠在辅兵的帮助下很快穿戴完重甲,又被支撑着翻身上马,在一名骑将的带领下缓缓前进,把出发地摆在要冲击的缺口的正对面。 一开始是小迈步的前进,对战马来说就是散步一样的速度。 然后就是慢慢加速,一边前进,一边加速,富有经验的骑士知道如何缓缓起步,让战马可以用最舒适的节奏和最快的速度实现这次冲锋。 铁浮屠们人手重枪或者大锤,人均战场杀手、战争兵器,凶悍绝伦,绝非人力所能轻易阻挡。 若要阻挡他们,不付出惨重的代价那是想都别想。 他们一旦上了速度,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从人到马浑身披甲的钢铁怪兽。 而就在他们开始前进的档口,苏勇率领士兵们杀到了缺口处,一鼓作气进行大反攻。 他带着数十个最强壮的猛男组成先锋队,他们一起顶着大盾和短枪把杀进来的金兵顶出了军阵。 硬生生给顶出了军阵。 他们嘶吼着、顶着大盾如墙列进,在苏勇的亲自带领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上前,把涌进来的金军顶的人仰马翻,然后用短枪不断地刺出去,或者抡圆了直接砸,击打的他们血花四溅,纷纷倒地死亡。 “弟兄们!跟我往前冲!!!” 苏勇扯着嗓子嘶吼,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进入了狂暴状态,连带着数十个猛男一起,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金兵被驱逐出了军阵。 胜捷军的长枪手们立刻上前补位,还有士兵顶着大盾守在了第一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起了这道顽强的防线。 正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他们目睹了一群铁甲怪物正在向他们发起冲击。 那是字面意义上的铁甲怪物。 人和马一样浑身铁甲,凶狠的冲击而来,威势极强,有着极强的震慑人心的能力。 铁浮屠! 苏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苏咏霖给他讲课的时候所描述的金军的大杀器,名为铁浮屠的重甲骑兵。 骑兵浑身着甲,战马也浑身着甲,铁甲坚实,刀枪不入,箭矢不侵,在数十年前的宋金战场上曾是宋军的噩梦,一旦发起冲击,数十万宋军只有逃命的份,没有反抗的力。 他们一度把缺少骑兵且缺少训练的弱鸡一般的宋军打到连面对都不敢面对。 只有一名宋将曾经直面它并且打败它,成就了无上的功勋,一度打消了宋人对铁浮屠的恐惧。 岳飞。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可以在战略进攻层面与之对抗的将军和军队。 如今,胜捷军终于要真正面对这跨越时代的恐惧了吗? 胜捷军没有时间选择战场布置战场,没有足够的拒马和陷坑能阻挡他们的冲击,连盾车都被破坏,眼下只有依靠人力进行修补和防守。 而这群怪物还在不断的加速冲刺之中。 怎么对付他们? 放箭? 不需要苏勇下令,张越景早已注意到这群怪物,并且下令弓弩手密集放箭,大量箭矢铺天盖地的砸过去,但是却纷纷被弹开,未能成功击破他们的装甲。 起到的效果约等于刮痧。 只有少数箭矢运气实在太好,直接从眼睛的洞里钻了进去,带走两三名重骑兵的命。 箭雨的效果很差,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战果,张越景不死心,下令准备好的两台床子弩发射。 床子弩倒是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两支大箭成功击倒了两名重骑兵,把他们打下马,引起连锁反应,连带着十多个重甲骑兵摔在了地上,生死不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爬起来。 但是床子弩的发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以铁浮屠的冲刺速度,胜捷军的床子弩完全无法阻挡他们的前进,他们已经杀到了近前。 第二轮射击还没有准备好,铁浮屠已经完成了加速。 重甲铁骑开始奔腾,他们开始嘶吼,第二次的射击只是给他们增加微不足道的小小麻烦,又让数人数马在冲阵之前倒下了。 这完全不足以让铁浮屠感到为难,完全不足以让铁浮屠停止冲锋。 尽管用这些时间,苏勇已经整顿好了盾兵和长枪手,雪亮的大枪伸出大阵以为威慑。 但是面对如此威势,以这急匆匆组成的防御阵线,真的可以成功阻挡金军的铁浮屠吗? 苏勇往前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看了看这临时结成的盾阵,顿时感觉心里没底,觉得这些士兵真的可以扛住铁浮屠的冲击吗? 张越景也有一样的疑惑,所以他组织了自己的亲兵和所有能调来的预备队,跟在苏勇身后组成了一排又一排的阻击部队。 张越景直接和苏勇站在了一块儿,顶盔掼甲,手持长枪举向前方。 “你可是团练使,不在后面指挥,偏偏到前面来,干什么?你不怕死?” 苏勇瞥了张越景一眼。 “怕死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跟着一起过河,还会来这里?” 张越景咧嘴一笑:“我是主将,主将不在这里,怎么能让士兵跟着一起拼命?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而且你们要是扛不住,我也得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苏勇很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张越景。 在他的印象里,张越景素来都是寡言少语的,他还一度认为张越景是个很阴沉的人,和他不来电,结果张越景居然在这里燃起来了。 两人关系算不上好,但是此时此刻能在这里并肩站立,这让苏勇有些激动。 激动过后就是冷静。 “你是指挥官,别在这里顶着,军队还要你指挥,箭雨还要继续不能断,这里我来顶着,要死也是我先死,不到最后你都不能死。 你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过意不去,那咱们就约定吧,要是战后我能活下来,你请我喝酒,喝最好的好酒,还要管够,让我狂饮!” 张越景抓紧了手里的大盾,盯着苏勇,盯了好一会儿。 “一言为定,给我活下来!我会用我的军饷给你买最好的好酒,让你狂饮!” 说着,张越景快速离开了盾阵,返回了自己的指挥位,为了金军重骑破阵而入的未来做最后的准备。 弓弩手需要准备,床子弩需要准备,一旦铁浮屠破阵进入而前线部队不能阻挡,他就要成为第二道防线。 为此赌上自己的命。 二百三十四 他们便是长城 铁浮屠距离盾阵越来越近,顶在前方的士兵们都知道自己很难活下来,这巨大的威势也实在是摄人心魄。 他们有的腿在发抖,手在发抖,或者浑身都在发抖。 那种感觉,就像是明知自己不能阻挡却依然要顶在最前面面对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一样,明知必死,却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站在面前,迎接死亡。 士兵们在对抗的不是铁浮屠,而是心中对于死亡的天然恐惧。 随着铁浮屠的接近,那种恐惧也随着大地的震动被无限放大,他们的呼吸粗重,眼睛瞪大,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之所以还没有后退,是因为心中有一股信念在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坚持不后退。 他们想起了战前动员会上,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指导员们所说的话。 【我们都可以害怕,也都可以后退,但是一旦我们怕了,我们退了,我们身后的家人、朋友也都不可能被保全,我们在这里战斗,不仅仅是为了胜利,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朋友和我们的土地! 一般人可以怕,可以后退,因为他们没有接受过训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但是接受过训练,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胜捷军就必须要护住他们! 胜捷军必须要挡在金贼面前,让所有试图前进的金贼知道,想要通过这里,就要踏过我们的尸体!我们不死,他们休想前进一步!】 指导员们把激励人心的话说完,然后顶盔掼甲,拿起武器,和士兵们一起上了战场,一起站在第一线拼杀,悍不畏死。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士兵都不退,他们又有什么后退的资格呢? 如果放任士兵血战而他们堂而皇之的后退,那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对着士兵们说大道理呢? 因为我们站在第一线血战,与士兵们同生共死,所以我们的理念就绝对是真实存在的可能实现的,而不是如神棍骗人时虚构出来的幻梦。 为了那伸手就可以触摸的美好未来,他们不退。 他们不退,士兵们自然也不会退,所有人都顶在最前线,直面最大的恐怖,而没有后退。 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和恐惧,最先喊出了“不退”这两个字。 以至于所有人在听到之后都爆发似的喊出了“不退”的口号。 苏勇被自己的士兵激励了,带头狂喊“不退”,死死顶在第一线。 喊叫声惊天动地,但是对于正在冲锋的铁浮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的眼中只有即将化作一滩血肉的愚蠢的反叛者,他们的耳边只有战马前进的轰鸣之声。 于是铁浮屠的冲击到了尽头,与盾阵正面相撞。 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苏勇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反正他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用全身的力量顶着大盾,浑身肌肉紧绷,和身边的士兵们一起,把长枪伸出盾外,身体拼命的顶住大盾。 然后正面迎上了铁浮屠的狂野冲击。 苏勇位居盾阵队列的中心位置,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遇到什么值得喜悦的事情,巨大的冲击力并不是肉身凡胎的人类可以抵挡住的。 苏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飞起来的,只知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思考都断线了。 剧烈的嘈杂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手里举着的长枪似乎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接着大盾被什么东西撞上了。 沉重的撞击感之后,苏勇浑身一震,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在苏咏霖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震撼人心。 无数胜捷军士兵组成盾阵,用人力、用血肉之躯层层叠叠,拼尽全力阻挡着疯狂冲锋的铁浮屠。 铁浮屠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就能把步兵撞飞,不知多少士兵被撞飞,或者被践踏至死,层层叠叠的盾阵七零八落,几乎被铁浮屠从头撞到尾。 无数士兵为之血肉横飞,为之口吐鲜血,为之丧失生命。 一排一排接一排,铁浮屠以一往无前之势接连突破胜捷军士兵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防线,给他们带去了巨大的杀伤。 士兵们的长枪被折断,身体被撕裂,破碎的身体在空中横飞,鲜血四溅,生命如落叶一般飘零。 铁浮屠们浑身浴血,那全是勇者的鲜血。 苏咏霖攥紧了拳头。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有这样的办法了。 用人命去堆,用坚强的意志去堆,必须要让铁浮屠停下来,如果不能停下来,赤斧营上前也不过是给铁浮屠上一道硬菜。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士兵们的血肉之躯铸成了铁浮屠前进的障碍,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的阻挡是如此的悲壮。 以至于这一幕让苏咏霖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掉。 就算最后他的革命胜利了,他也一定不会忘掉这些勇敢的士兵们所付出的牺牲。 若有如此信念,何须长城? 他们便是长城。 苏咏霖的身体在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的涌出眼眶,巨大的痛苦撕扯着他的身心。 然而铁浮屠的冲击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迟滞下来了。 似乎这些铁浮屠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被一群举着大盾的“反叛贼军”的士兵阻拦了。 这群刚刚起义还没有一年的贼军,用他们并不强壮结实的身体,用大盾和长枪,居然把他们阻拦住了。 这些士兵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强烈的愤怒和仇恨。 乃至于撞击的时候,那些被他们撞开的士兵们最后投向他们的眼神都是愤怒的,仇恨的。 仿佛他们并不怕死,只是恨自己的身体不够强壮,不能阻挡住他们。 他们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这让铁浮屠们觉得很意外。 谁会不怕死呢? 但是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铁浮屠们的确是被迟滞下来了。 不知道突破了第几排防御的时候,他们终于突不动了,他们感觉胜利就在前方,但是他们的确是冲不动了,哪怕再往前冲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是胜利,他们也冲不动了。 战马冲到了尽头,喘着粗气发出悲鸣,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把最当先的那个铁浮屠骑兵颠的不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半张脸上全是血的胜捷军士兵满脸怒火,眼中满是杀意,直接抡起折断的长枪枪头,狠狠一击朝他径直而来。 下一个瞬间,他就觉得嗡的一下,世界离他远去了。 那折断的长枪直接砸在了他的重盔上,强烈的撞击感顿时让他眼睛一翻就摔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死活。 而这,也是反击的序幕。 远处高台上亲自观战的苏咏霖捂住了眼睛,强忍泪水的落下,果断下达了全面反击的命令。 “反击!反击!给我反击!!!赤斧营出击!!!” 苏咏霖按捺不住情绪的喷涌,大吼出声。 这是胜利的前奏! 他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代表全面反击的战鼓声隆隆响起,沉重的鼓声在这苍茫的战场上传播了很远很远。 完颜阿邻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作为最后手段使用的重甲铁骑铁浮屠居然冲不动了。 那么强悍的冲击阵势居然冲不动了,居然真的被拦住了。 那些叛军……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停止了除此之外全部的思考。 铁浮屠们也有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们的想法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胜捷军的反击开始了。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身着重甲的胜捷军王牌赤斧营终于登场。 他们手持骇人的大斧兵分两路突入阵中,嘶吼着举起大斧,凶狠的砸在了铁浮屠的身上,或者是砸在了马身上,亦或直接砸在了骑兵身上。 上劈骑兵,下砍马腿。 剧烈的撞击力把人和马都给震的五脏俱碎,砸的他们口吐鲜血直接倒地死亡。 一丢丢被救活的可能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前排的铁浮屠被阻挡住了,后排的还在冲击,根本勒不住战马。 前面挤后面,后面撞前面,都不要赤斧营怎么搅乱,很多铁浮屠自己就被自己人给撞得头晕目眩七窍流血。 胜捷军的士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重骑的冲锋,付出巨大的牺牲之后,现在该轮到这些重骑还债了。 这种场面毫无疑问是辛弃疾最愿意看到的。 他红着眼睛举起大斧,浑身肌肉紧绷,凶狠砸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铁浮屠战马的身上。 重重的锤击感让他无比满足。 那战马哀鸣一声,摔在了地上浑身抽搐,骑兵也随之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辛弃疾可不会放过他,再次高高举起大斧,凶狠的砸了下去。 这名骑兵胸口的重甲深深地凹陷下去,大量鲜血从头盔里溅了出来,洒了他浑身都是。 铁甲很结实,居然没有碎裂,但是人肯定是死了。 辛弃疾没有继续在意这个死人,他怀着强烈的愤怒和杀意继续冲向前方。 被迟滞的铁浮屠队伍里,赤斧营的壮士们就像是开无双的钢铁战将一样,竭尽全力的挥舞着手上的重斧,狠狠的砸向他们所见到的每一个铁浮屠士兵,或者战马。 看不到残肢断臂无疑是这场特殊战斗最文明的地方,四溅的血花也让这场“文明”的战斗有了些许的艺术美。 铁甲能让身体保持最大限度的完整,不受外伤,但是内伤也能要了人的命。 一千名铁浮屠就迟滞在这里,遭到赤斧营重甲斧兵的迎头痛击,却几乎做不出反击。 与此同时,那些没有死去的普通士兵也开始了反击。 他们顶着大盾挥着长枪,抡圆了就往铁浮屠们的脑袋上砸。 铁浮屠们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反击,抽出随身武器进行抵抗,但是因为挤在一起行动不便,往往大斧砸到脑袋上了身子还没转过来。 混乱叠加混乱,铁浮屠们终于崩溃了,步上了数十年前前辈们的后尘。 这可能是他们在冲击之前所没有想到的结局。 但是金军的攻击没有就此结束。 外围骑兵眼见铁浮屠冲阵,他们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试图从铁浮屠冲出的缺口中打开局面。 可是随着铁浮屠的进攻迟滞,紧随其后的骑兵们也纷纷紧急勒马,冲击受阻。 他们因为行动相对便利而没有因为混乱遭到太大的损伤,紧急制动之下没有一头撞上去,可是缺口被铁浮屠堵住,他们冲不进去。 与此同时,胜捷军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张越景眼见箭矢对重甲不顶用,那就对着外围靠近的骑兵们发射,正好这些骑兵如此靠近军阵,不给他们来一顿狠的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于是箭雨袭来,骑兵们遭遇重击,不得不重新恢复机动,难以支援铁浮屠。 铁浮屠的精锐们就在这样的局面下惨遭打击,损失惨重,气的完颜阿邻反应过来之后怒吼连连,要剩下的骑兵赶快去救人。 于是外围骑兵们又不得不顶着箭雨前去支援。 他们试图冲阵,但是被长枪所阻挡,未披甲的战马胆怯不能靠近,于是前线军官干脆率领部下们下马步战,顶着骑兵盾向前冲锋,以便接应需要撤退的铁浮屠,尽可能地挽回损失。 但是他们的意图没能得到很好地执行。 一方面是箭矢攻击始终不停,一方面是赤斧营宛如魔神一般的无双攻击让铁浮屠损失太大。 他们上打骑兵下打战马,一柄大斧舞的虎虎生风,仿佛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 他们的人数只有三百,但是发挥出来的战斗力堪比三千人。 铁浮屠损失惨重,难以招架,然而他们的战甲过重,一个人想要下马都办不到,后续援军顶着箭雨前来接应,倒是救出了一些人,但是没能救下更多。 因为赤斧营在辛弃疾这个肌肉猛男的带领下已经几乎杀穿了整个铁浮屠的队列,铁浮屠失去机动力后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被大破。 然后辛弃疾带着赤斧营的铁甲步兵们顶在第一线,铸就了钢铁长城。 金军冲阵彻底宣告失败。 然而此时此刻战斗依然没有结束。 金军还掌握着战场上机动的优势,胜捷军赢得了防守的胜利,可是如果不快速推进战局的话,胜利被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来到。 也就是说,苏咏霖把握住了扭转战局的那把钥匙。 尽管时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二百三十五 他输了 苏咏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需要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来扭转战局。 他要把那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狠狠一扭! 于是他下令全军大声呼喊【金贼败了】这四个字。 喊得越大声越好,越多人听到越好,听到的人要跟着一起喊,扯着嗓子喊。 于是【金贼败了】这四个字此起彼伏,整个战场上全部的胜捷军士兵们都在呼喊着这四个字。 正面迎战金军步军的士兵们喊着这个口号,对正面的金军重步兵军阵发起了强袭,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开始向胜捷军一方倾斜。 真的有很多听得懂汉话的金兵被这个口号喊得心慌慌,不知道自己这边怎么就战败了。 金军重步兵军阵开始不敌,渐渐有崩溃的迹象。 金军军心开始动摇之际,苏咏霖又一次大力敲响战鼓,传令剩下的骑兵准备进攻。 摩拳擦掌好一阵子的骑兵们终于等到了出击的命令。 光看着步军血战而自己不能出力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不过苏咏霖并不打算残忍到底。 张越景负责的战线上经历了先败后胜绝地反击的一幕,铁浮屠战败,外围骑兵受创严重,几乎不能维持冲阵,且人心惶惶。 瞅准时机,苏咏霖传令胜捷军骑兵倾巢出动,目标直指这一群金军骑兵。 骑兵战号轰然响起,张越景立刻下令散开大阵,让出缺口,配合骑兵倾巢而出的战术。 压抑着怒火的骑兵们奔驰出击,兵锋直指遭遇重创的金军骑兵一部,这一部分掩护着少量铁浮屠撤退的骑兵立刻就乱了套了。 他们没料到胜捷军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派出骑兵进行反击,慌乱之中完全无法应对。 而胜捷军骑兵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骑兵肉搏,根本没有玩什么经典战术。 上去就是怼,面对面拼杀,冲刺,把自己这段时间学到的东西全部用出来。 反正也是拼命,电光火石之间几乎爆发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甚至有点超常发挥的感觉。 要说素质,肯定是金军骑兵的素质更高一点,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战争胜负并不仅仅是士兵素质这一个因素在主导。 气势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一群溃败的士兵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追击士兵,谁的伤亡更多一点,那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步兵追不上,那就骑兵出击,而且专朝着一点出击,争取把这一波溃败的骑兵团灭掉。 这种情况下,胜捷军骑兵们还就真的乱拳打死老师傅了,把面前的一支金军骑兵冲散、冲垮,彻底击溃了。 少数被救出来的铁浮屠也没能活下去,在胜捷军的骑兵洪流之中惨遭击打,纷纷落马而亡。 剩下的金军骑兵终于没有战斗下去的意志了。 他们失去了勇气,仓皇逃窜,并不打算继续为主将而战斗,他们开始溃逃。 胜捷军的骑兵队立刻转入追击和厮杀,死死咬着这群溃逃的金军骑兵,一步也不放松,直冲着金军本阵去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分兵一部调转方向,直接和前线正在激烈肉搏的步军们联合攻击金军的步兵军阵。 此时此刻,胜捷军正面战线的步军越战越勇,苏海生和韩景珪都投入了自己的亲兵卫队上场血战,士兵们愤怒的嘶吼着,一步一步向前,渐渐推动了金军步兵军阵的溃退。 金军步兵军阵的崩溃就在眼前,他们已经摇摇欲坠了。 而胜捷军骑兵队的加入作战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胜捷军骑兵队骤然从侧后方袭击,打了金军步兵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给冲出了一个缺口。 缺口一旦被打开,侧后方部分的军阵直接崩溃,步兵四散而逃,惨叫连连,散开了军阵,骑兵队立刻死命往里冲,拼命催动胯下战马横冲直撞,不惜一切代价的撕裂金军军阵。 还有金军士兵试图用长刀和长枪打击胜捷军骑兵,也的确击杀了一些胜捷军骑兵,但是越来越多的骑兵冲进来,军阵越来越乱,越来越多的步兵丧失理智四散逃窜,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侧后翼大乱,前方的金军再怎么勇敢和强悍也坚持不住了。 他们失去了勇气和信心,接受过再怎么精良的训练也不能让他们坚持下去,于是他们崩溃了。 与胜捷军正面交战一个时辰之久的金军军阵就像是一座漂亮的海边沙雕城堡一样,被那么轻轻一推,骤然垮塌。 苏咏霖的进兵命令恰当此时的传递到了前线。 他下令全军军阵主动上前,将金军整个步兵军阵全部碾碎,骑兵全部转入战略进攻,追着溃逃的金兵死死咬住,绝不放松。 追着他们一鼓作气冲垮金军本阵! 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是逆转战局最终取胜的唯一机会! 战鼓声和号角声变得激昂向上,催促着士兵们随着这铮铮之音步步向前。 胜捷军的高效率让这一争分夺秒的战术要求得到了贯彻落实,苏海生和韩景珪指挥正面军阵前进追杀金兵的同时,整个大阵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并没有因为行动而失去统一性。 全部骑兵也按照苏咏霖的命令转入追击。 一边追击骑兵,一边追击步兵,死死咬住,绝不松口,使得后方的金兵就算想要放箭攻击也投鼠忌器,不知道该不该射击。 眼见两路进攻队伍同时崩溃、第三路侧翼进攻的骑兵队也被逼后撤,完颜阿邻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在正面对战的野战战场上被一支步兵为主的军队击败了。 而这支军队居然还在野战战场上转入了追击,主动向他发起了追击,气势如虹,不可阻挡。 他的步兵战败了,骑兵战败了,乃至于铁浮屠都战败了。 整个战场上,金军呈现全面溃败之势,他们仓皇逃窜,而胜捷军则转入全面进攻之势,他们红着眼睛嘶吼着向金军发起追击和坚决的进攻。 金军的伤亡数字开始直线上升。 进攻部队的溃败直接动摇了金军本阵的稳定,大量溃兵往回惨叫着逃跑的画面刺激着每一个金军士兵的神经,使得他们在迫近败兵的时候也产生了同样的情绪。 他们战败了。 于是不少金军本阵的骑兵调头就跑,直接就往无极县城方向逃跑,试图逃命。 这一情况出现的相当突兀,以至于金军指挥层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等他们得到了完颜阿邻主动进攻以挽回局势的命令的时候,溃逃骑兵的数量已经很多了。 他们不得不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扮演了督战队的角色,拦住溃逃的骑兵们,用击杀的方式阻止他们的溃逃,但是溃逃已经形成了规模,并不是些许督战队就能改变局势的。 完颜阿邻眼见军队产生了大规模的动摇,出现了一定规模的逃兵,他也急了,前所未有的急了。 他立刻下令亲信部将带着自己的精锐亲兵上前,拦截溃逃部队,竭力挽回局势。 他还准备亲自上阵稳定人心。 照理来说勉强还能维持住。 但是就是胜捷军那在他看来的微不足道的两千多骑兵的介入,使得这一情况想着不可控的方向猛然冲刺。 胜捷军的骑兵部队紧追着溃逃金兵们而来,来了就杀,来了就冲刺。 他们拥有一定的骑兵战术组织,一个一个骑兵队伍在乱兵从中纵横穿插,像是完全不惧怕死亡一样,三五个骑兵就敢结队冲向一个数十人的金军骑兵队。 他们往往大声呼喊,然后一头扎进去,不要命的挥刀劈砍,挺抢突刺,气势如虹,不可阻挡。 如此气势,很快就把一个几十人的骑兵队伍给冲垮了,四散而逃,满脸都是恐惧。 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冲击他们的胜捷军骑兵只有几个人,仿佛冲击而来的是千军万马。 得不到组织的溃兵们丧失了一切信心,他们开始不顾一切的逃跑,谁的命令也不管了,督战队也不在意了,甚至敢于冲击督战队。 很快,一些军官身边的督战队都被这股溃败逆流给冲垮了,胜捷军的骑兵们转瞬即至,将他们一波带走,极为血腥。 就算是精锐,被打到这个份上,也已经分崩离析了。 规模庞大的精锐铁骑的溃败事实就这样发生在了完颜阿邻面前,让他目瞪口呆。 而尝试进攻以挽回局面的金军骑兵面对这更加大量的溃兵们的仓皇逃窜,显得是那么的脆弱无力。 金军注定溃败,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而胜捷军的骑兵更是穿插其中杀戮不止,使得金军骑兵的伤亡数字直线上升,他们人数少,但是极为活跃,左右冲刺穿插不止,谁还能阻止他们呢? 事已至此,完颜阿邻顿时产生了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绝望之感。 他输了。 他真的输了。 他的部将们带着仍然可以战斗的骑兵拼命试图挽回局势,但是面对着溃败狂潮,他们的努力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夕阳西下、天色转暗之际,这场大约三个时辰的高强度鏖战走向了终结。 金军步兵因为速度不够而遭到胜捷军步兵的追杀。 他们拼命奔逃,但是逃不过箭矢的速度,大量被箭矢射杀,或者被胜捷军追上,直接用长矛刺死,手段相当残暴。 于是这批下了马转为步兵的骑兵被杀光,全军覆没,而自从他们崩溃之后,就算人数依然不少,却没有再给胜捷军带去任何的杀伤。 他们只是惊慌失措的逃跑,连反抗都忘了。 伤痕累累的胜捷军军阵继续前进,踏血而行,面向前方,毫无迷惘。 胜捷军的骑兵们不断的穿插冲刺,在混乱之中和试图抵抗的金军骑兵不断交手。 到了这个时候,金军的损伤已经远远大于胜捷军的损伤,因为大部分金兵只想着逃跑,根本没有抵抗。 还有相当一部分倒霉的金军骑兵因为落单或者失去战马而被追上来的胜捷军步兵军阵碾碎,惨死当场,化作一滩血肉。 胜捷军一路前进,一直杀到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一直杀到了无极县,并且顺势攻克无极县。 他们一路追击一路杀戮,杀的金军的尸体从河岸边一直延伸到无极县县域,道路上全是金兵的尸体或者是战马的尸体。 尽管到了这个地步,胜捷军依然未能全歼这支金军。 士兵们拼尽全力,也只是把他们打到了失去组织仓皇逃窜的程度。 因为缺少骑兵和机动力量,加上军队鏖战过久,体力不支,实在没能追上全部的金军,以至于还是有那么一部分金军成功窜逃了。 说实话,这场仗胜捷军打到最后也是油尽灯枯,全靠着战胜带来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激励,从心灵提炼出力量强撑着身体追击,只为了能多杀一个金兵。 但是人类的体力和精神力都是有限的。 金军中有一部分人往北逃窜,一部分人往东逃窜,这两部分人成功逃生的数量比较多,胜捷军没能追上,对此痛恨不已。 而还有一部分人慌不择路往南逃窜,这部分人就没有被放过了。 他们被追击的骑兵和河道上的水军拦住了去路,两面包围,在滹沱河岸边全部被杀。 他们进行了绝望的抵抗和反击,为了活命爆发了全部的力量,也没能逃过全军覆没的结局,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杀,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战斗结束的时候,天色大暗,寒风瑟瑟,苏咏霖强撑精神安排水军上岸打扫战场,救助伤员,而大军则就近进入无极县城休息。 同时苏咏霖又从真定城下调来文职部门的人就这一战的结果进行统计,对胜捷军战损、金军战损和胜捷军缴获进行详尽的统计。 因为神经高度紧张,过度疲劳,包括苏咏霖在内的全体参战人员都没有撑到很晚,入城之后没一会儿直接就睡了过去,剩下来全部的事情都是林景春为首的后勤文职人员在办理。 参加战斗的并且活下来的人全都睡过去了。 睡的极为香甜。 二百三十六 咱们打了胜仗,不该笑吗? 高强度鏖战带来的疲劳感是十分强烈的,有些过于劳累的人可能睡满一天一夜都醒不来。 苏咏霖还算是好的,主要是指挥,拼杀时间并不太长,不是太累。 即使如此,他也是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临近中午的时候才从沉睡之中缓缓苏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屋顶,坐起身子之后,除了浑身的酸痛之外,还有极为强烈的饥饿感。 一时间除了进食的想法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想吃东西,疯狂的吃东西,看到什么能吃的就想要立刻吃进肚子里。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只有苏咏霖才有,准确的说,大家都有。 参与了大战并且苏醒的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都想吃东西,疯狂的想要吃东西。 苏咏霖打开自己居住的屋子的房门之后就闻到了浓烈的肉香。 昨天血战一场,大量马匹直接死亡,非常可惜。 有了相关经验的林景春再次废物利用,组织后勤文职人员们把死马身上的好肉割了下来,用车子运到了火头军营地,把这些肉洗了洗,全部放进大锅里炖了。 盐管够,甚至还使用了一些除腥手段,让这些肉变得更加好吃一些。 等天色大亮士兵们陆陆续续醒来并且吵着嚷着要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把一大锅一大锅的肉端到了士兵们的面前。 浓郁的肉汤和大块大块的马肉。 准确的说,味道并不太好,除了盐味也就只有肉本身的味道,腥味儿倒是比较少,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这倒是挺不错。 当然这不重要,这是肉,是大家平时都不怎么能吃到的肉,除了肉之外还有浓郁的肉汤可以喝。 寒风瑟瑟之中,吃着大块的炖肉,喝着浓郁滚烫的肉汤,这是何等的享受? 还要啥自行车? 托胜捷军的福,其余并未参战的部队也吃上了马肉,因为马肉数量很大,近十万人一起吃都能吃上好些日子。 苏咏霖自然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招待,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炖肉放在面前,这可不是一般的炖肉,是放了很多调味料的炖肉,搁了酱油,专门做了除腥,算得上是菜品级别的炖肉了。 他的肚子发出了很大很大的声音,口水大量分泌,这香喷喷的味道让他直接丧失了理智,眼里心里全是肉。 顾不上多烫,他直接从锅里捞出一大块肉就直接怼上了。 大口撕咬,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吃的肆意张扬,吃的邪魅狷狂。 林景春坐在一边看着苏咏霖大吃大喝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温柔与敬佩。 林景春不到三十岁,具体二十几岁,他也不清楚,二十八九可能,具体的他是没听家里人说起过他是哪一年出生的。 地里农民知道自己具体年龄的真的很少,大部分也就知道一个大概。 谁让朝廷总是换年号呢? 天干地支也不是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们能搞懂的。 当年他从濒死的状态下被苏家救回去,苏家人里有些懂得看齿龄的告诉他他大概多少岁,从那个时候算到现在,大概就是这个岁数。 说老实话,这岁数在胜捷军这个团队里还真不能算是年轻人。 准确的说除了管着火头营的郭敬顺已经四十多了,整个胜捷军的干部们就没有一个年龄比他大的,所以他时常把大家伙儿都看作自己的弟弟,对他们悉心照顾。 作为全军灵魂的苏咏霖更是只有二十岁,才二十岁,刚刚成年不久的岁数。 大家都太年轻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们创造了奇迹。 他们一战打崩了金军铁骑,打赢了这场仗,打的这片土地上全是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昨天晚上他们刚刚渡河来到这边的时候,全都捂着鼻子。 血腥味儿太浓烈了。 昨天白天,苏咏霖做出背水一战的决定的时候,召集了他们后勤部分的负责人,告诉他们一旦情况不妙就立刻撤退,往南跑,去找赵开山,争取活下来。 赵开山讨厌他,但是不讨厌他麾下这些能干事的专业人才,一定会接纳他们,让他们继续办事,他们就可以活下去了。 跟着赵开山,他们可以多活一阵子,要是之后金军进一步南下把赵开山打崩了,他们就要想方设法往南宋境内跑。 虽然说不会过上好日子,但至少不会被轻易杀死。 当时四十多岁的老郭头就泪崩了,上前一把抱住了苏咏霖,哭喊着让他不要去,说他一把老骨头就念着苏家人的好,苏咏霖要带着他们去拼命,万一回不来了,他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 苏咏霖抱了抱老郭头,然后把他推开了。 “我不一定会死,万一我打赢了呢?总归是有可能的,不能现在就把我当个死人看待吧?万一我打赢了,咱们可就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苏咏霖笑着说出类似于临终嘱托的话,然后带着两万精锐头也不回的渡河前往对岸,与金军铁骑正面对线去了。 那仗打的,惊天动地。 这一战从临近中午一直打到傍晚,打了三个时辰多,杀声震天,战鼓声响彻云霄,林景春等人紧张的手脚冰凉,根本不敢前往观战。 因为战况不明朗,甚至有一些跟着苏咏霖的地主武装已经偷偷的跑了。 他们对于苏咏霖能否战胜金军持悲观态度,一群人一合计,就纷纷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光跑还不算,还带走了不少粮秣和其他的一些军需物资,美其名曰不能困守当地,需要转进到其他地方继续战斗,不能就这样被金军一口气吞了。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地主武装团体逃跑,后来越来越多,十多个被任命为营指挥使的地主武装首脑带着自己的人顺着桥梁就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于是整个真定大营的氛围就更加不妙了。 没跑的正在想着要不要跑,坚持不跑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有战争还未分出胜负、真定大营就要分崩离析的架势。 说真的,那个时候林景春真的感觉要是苏咏霖战败的消息传过来,这群本地武装立刻把他们都给抓起来献给金军求和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时的人心实在是太浮动不安了。 谁都不敢保证下一秒钟自己还能活着。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们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名骑兵从对岸冲了回来,气喘吁吁的,浑身是血,看上去快要死掉了。 “打赢了,打赢了!”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摔下马晕过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 苏咏霖本来派他过来是为了让他召集没有参战的部队去打扫战场的,结果他直接晕过去了。 然后林景春等人激动万分的争着抢着过河去看情况,包括那些不敢出战并且随时随地准备跑路的地主武装们,他们也跟着一起去河对岸了。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苏咏霖真的带着胜捷军打了胜仗,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宛如地狱的场面。 有不少人当场就给吓得腿发软,或者忍不住吐了出来。 而林景春和郭敬顺等人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啊? 从河边到无极县城周边,一路死尸,一路流血,血腥味儿浓烈的几乎化不开。 小伙子们拼着命打赢了这一战,几乎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了。 战场如此恐怖,就可以想象之前双方血战之时到底打到了何种程度。 之后林景春得知了苏咏霖睡着之前的安排,后勤部门就在林景春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和战损,统计了一宿。 林景春也跟着做了一宿的事情,准备吃的喝的,一宿没有睡着。 好容易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苏咏霖醒了过来,他就忙不迭的把他自己看着炖熟的一大锅肉给苏咏霖端了过来,亲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肉。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能吃,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太激动了,所以看着苏咏霖大口大口的吃肉,看那吃肉不要命的样子,他看的眼泪直往外冒,不停地抹眼睛。 苏咏霖连着吃了十几块马肉,喝了半锅汤之后,终于缓了口气,有功夫看了看林景春。 “干嘛哭啊?咱们打了胜仗,不该笑吗?” “不该哭,的确不该哭。” 林景春使劲抹着眼泪水,一边抹一边笑:“大喜的事情,咱们该笑,一定要笑!咱们打赢了,咱们把金贼赶跑了!金贼死了好多好多,咱们打了天大的胜仗!” 苏咏霖笑了笑,抓着大块的马肉又开始使劲儿地啃,使劲地咀嚼使劲儿地往里咽。 又连着啃了五六块,腮帮子酸的紧,就暂时停了下来,抹了抹嘴。 肚子里大概有个六七分饱,进食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冷静慎重的思维重新占据了大脑的高地。 于是苏咏霖恢复了理智。 “跟我说说统计的情况吧,具体数字出来了吗?” 林景春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基本上统计出来了,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全上去统计了,目前统计出战场上金贼的尸体一共有一万两千七百三十九具,金贼的尸体从滋水岸边到无极县城北边和西边,十几里路上,全都是,死了一路。” 苏咏霖皱着眉头缓缓点头。 “金贼之前的总兵力,据我们得知,差不多有两万人,现在一战去了将近一万三,也就是说最多还剩下七千人,南岸那支部队约四千人,也就是说他们只跑掉了三千人左右……” “基本上就是如此了。”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了一会儿,面露不满之色。 “要是我们有更多的骑兵,就不会被他们跑掉了,要是我还有一支骑兵预备队,一定能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可恶!还让他们跑走了那么多人!” 他捏紧拳头,脸上满是不甘,心中充满愤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阿郎,这一战,咱们还俘获了完好战马四千一百多匹,受了伤但是能治好的六千多匹。” 林景春笑了出来:“城里城外的,被大军俘获的还有城里储存的,都被咱们收下了,还有很多战马散在城外各地,咱们费了不少力气,牵回来好多战马,都是好马,这样一来,咱们就能编练更多骑兵了。” 苏咏霖眼睛一亮。 “那么多啊?” “是啊,一开始统计的时候我也给吓了一跳,谁知道收获那么大,据我估计,肯定还有更多战马四散跑掉了,要是我们之后继续进军的话,说不定能在荒郊野岭的什么地方发现不少马。” “的确,要是能发现不少马也是好事,咱们就缺这个呢。” 苏咏霖笑了一阵。 “挺好,那金贼主将发现了没?” “很可惜,没有相关的汇报,代表主将身份的大旗倒是被找到了,但是金贼主将本人很有可能已经逃窜,不过不要紧,咱们发现了很多金贼军官的尸体,金贼这支骑兵已经被打废了。” “好吧,看来还是未尽全功,要是能把金贼主将也给杀了,那该有多好啊……” 感叹了一阵,苏咏霖看向了林景春。 “金贼就这样差不多吧,咱们呢?咱们战损多少?” “……” 林景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说吧,我知道一定不会少的。” “的确不少,就目前已经算出来的,还不算没能找到的,直接战死的就有三千七百七十三人,受伤的……就更多了,几乎人人身上都有点伤,或轻或重而已,医疗队正在跟我抱怨纱布和草药不够了。 稍微估计一下,算上刚刚招募的新兵,咱们整个胜捷军目前能继续战斗的人数不到一万了,剩下的还活着的不是轻伤员就是重伤员,不好好休养是不行的,所以要是这个时候金贼大规模南下,咱们就不好过了。” 林景春嘴角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知道是胜利的喜悦更多,还是失去战友的苦涩更多。 但是在苏咏霖看来,毫无疑问,是苦涩更多一点。 ———————— ps:双倍月票哦,大家有的话多投一点给劳动节还在辛苦更新的勤劳的作者君啊! 二百三十七 这就是人心的力量吗? 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数字,苏咏霖沉默了一阵,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金贼短时间内不能南下了,就算他们的皇帝再怎么急着催促,动员兵力也是需要大量时间的,而且这一战之后河北局势大概率会向我倾斜,不需要胜捷军单独挑大梁了,只是……” 苏咏霖捂住了眼睛,紧咬牙关,强忍心中的痛苦,好一阵子之后才抬起头。 “海生和景珪他们都还好吗?” “海生左边胳膊被打折了,景珪右边胳膊给刺伤了,魏克先那小子冲得太猛,摔地上摔得鼻青脸肿,张越景脚给扭了,躺在床上下不来……阿勇他……他比较严重。” “阿勇怎么了?” 苏咏霖紧张了起来。 “阿郎你别急,阿勇没死,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把他从死人堆里拽了出来,他还有气儿,就是伤的很重,医疗队的人说他胸口的骨头断了,想要恢复,怕是要好好养一阵子了,现在动弹不得。” 苏咏霖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弟兄们。” “我跟你一起去。” 林景春于是带着苏咏霖去往了城内的伤兵聚集处。 那里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带着白袖章的医疗队员们来来回回跑的着急,道路两侧路边搭着不少临时军帐,很多伤情比较轻的士兵围坐在一起吃肉,笑谈,氛围十分热烈。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认出了苏咏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子喊了一声阿郎。 然后他周边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一起站起身子喊着“阿郎”或者“将军”,满脸都是崇敬。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热闹非凡的场面变得安静,连来来回回跑的着急的医疗兵们都停了下来,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走到了最开始认出他的那个军官的面前,看着他打着绷带的右手和脸上的擦伤,笑了笑,握住了他完好的左手。 “刘文元。” “在!” “疼吗?” “不疼!” 刘文元立刻把身子站的笔直,一脸坚毅。 “不是吧,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见你在这儿叫唤,说什么金贼都是混账东西,把老子弄得伤成这样,等伤好了老子要去砍了他们皇帝的脑袋,这话是你说的吧?” 周围的人闻言,都一副憋笑的样子没说话,刘文元顿时有点囧。 “阿郎,你都听到了啊?” “你那么大的嗓门,我想听不到都是个难事儿,怎么,胆子变得那么大了?金贼皇帝都敢去砍了?口气不小啊!” “不是,我就是……我就是……” “说得好。” 苏咏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刘文元的肩膀:“就要有这份胆气,就要有这份气势!咱们打赢了,虽然咱们损失很重,很多兄弟死了,很多兄弟受伤了,但是我们打赢了! 金贼不可一世的骑兵,被咱们正面击溃了!咱们做到了过去只有岳将军和岳家军做到的事情!咱们可以拍着胸脯和任何人说!咱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咱们!是真正的精锐!” 苏咏霖的声调抑扬顿挫,极富激情,士兵们顿时被他说的心里火热,集体大喊着“精锐”两个字,场面极为火爆。 这一战到底是打赢了,虽然损失惨重,受伤者满营都是,但是胜捷军是胜利者。 他们通过这一战,彻底完成了军心的凝固,从军队层面上建立起了对金军的战术自信。 接下来的大战,至少在胜捷军层面,不会再有人因为担忧不能打赢金军而反对和金军决战了。 而这一战之后,苏咏霖的威望大幅度攀升,整个胜捷军将真正成为他的臂膀,指挥胜捷军就和动用自己的手臂和手指一样。 苏咏霖朝着刘文元笑了笑,在士兵们崇敬的注视下继续往里走。 这里就是重伤员的聚集区了。 重伤员们都躺在相当完好的大屋子或者大帐篷里,身上的白色纱布都染着血,很多人到现在也没有苏醒。 外面的呼喊声让一些人觉得好奇,努力的睁开眼睛来看,发现是苏咏霖来了,好几个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苏咏霖及时摁住。 “躺着,不准动,认真休养就是你们现在的任务,我不准你们坐起来。” 于是他们只能用感动和崇敬的目光安安静静的看着苏咏霖,用眼神传递他们的心情。 苏咏霖视察了一下这群伤员的养伤环境,和他们使用的药材等等,觉得比较满意,便继续往里走,找到了因为受重伤而不得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苏勇。 说实在话,本来应该很伤感的,但是因为苏勇的模样太滑稽了,苏咏霖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地方都被绷带绑住了,手和腿还被木板夹住,脸上也敷有药膏,搞得整个人只有眼睛鼻子和嘴是漏在外面的。 活像个刚刚做好的木乃伊。 看到苏咏霖来了,苏勇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张不大的嘴巴努力张开,喊了一句“阿郎”。 “好了,别动弹了,都这副模样了你还动弹什么?好好躺着吧。” 苏咏霖看向了身边的医疗队长。 “苏指挥使的伤情如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行动?” 医疗队长叹了口气。 “苏指挥使全身都有很多伤,手臂和腿都有骨折,胸口肋骨也有骨折,情况相当严重,不认真修养的话是很难恢复的,所以眼下需要把整个身体都固定起来,不能动。 但凡伤筋动骨的伤情,没有三个月是不能恢复的,苏指挥使还有其他的伤势,最起码也要静养一百天,倒不如说静养一百天就能恢复,实在是大幸,和苏指挥使一起被发现的其他伤员……” 医疗队长的声音略有些更咽,低沉地说道:“恐怕下半辈子都动弹不了的也有不少。” 苏勇闭上了嘴巴,眼圈红了,一滴一滴的泪水涌出眼眶。 苏咏霖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看到苏勇在流泪,就坐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拭去泪水。 “别哭,你哭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是因为咱们没办法和金贼势均力敌的战斗,只能用人命去堆,这是我的问题,责任会由我来承担,我来解决,你只需要静养,我等你回来。” 苏勇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更咽不能言。 看望了苏勇之后,苏咏霖又去伤病区的其他地方看到了被绷带把整个脑袋都包起来的魏克先和一只腿被固定住的张越景。 这两人也都是在死战的过程之中受了伤。 魏克先是在追击金军步兵的时候被尸体绊倒了,摔得满脸都是血,不过还好,多是皮外伤,最多受点皮肉之苦,倒没什么内伤。 张越景就受了点内伤,他在追击的时候因为耗尽体力扭伤了腿,这下子大概也要一个月左右不能自由活动,需要悉心静养。 而付出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是极为辉煌的胜利,是一场含金量极高的胜利,这场胜利足以扫清很大一部分牛鬼蛇神们不该存在的小心思,以及愿意抵抗的人心中的恐惧。 光复军大起义的最高峰就要来临了。 “干得好,咱们赢了。” 苏咏霖坐在张越景身边,一手握着魏克先的手,一手握着张越景的手,眼中满是鼓励。 两人激动不已,和苏勇一样,更咽不能言语。 没有谁比他们更能感受到这一战是多么的凶险了。 在伤兵营视察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苏咏霖把整个伤兵营都给看遍了,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拉下,几乎所有伤兵都和他打了个照面。 在吩咐林景春不惜一切代价提供伤兵营足够的医疗和营养保证之后,苏咏霖在兵将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离开了伤兵营。 那种场景让苏咏霖在感动之余,也觉得有些意外。 明明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景,却莫名的折腾出了生离死别的氛围,好像自己这一离开,他们就要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似的。 他们似乎在看一尊神明,在看一尊给他们带来胜利、荣耀和利益的神明,他们似乎感觉他们之所以存在于这里,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因为神明的指引。 苏咏霖在他们心里可能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类的范畴了。 可是苏咏霖觉得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 因为拼命的是他们,勇敢的是他们,打赢这场仗的也是他们,浴血奋战扭转战局的还是他们,自己不过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而已。 大家都在拼了命和金军战斗,都在付出鲜血和牺牲,都在浴血奋战,为什么只有自己成了那个神明呢? 这就是人心的力量吗? 苏咏霖感慨之余,心怀警醒。 人们还没有觉醒,或者说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觉醒的程度还不够。 他从这些兵将们眼中看到了无限可能的未来,却又看到了隐藏在未来之下的巨大的隐患。 然而他却不能做的太多。 因为眼下,他需要这种威望,这种威望是他生存下去的重要筹码。 生存超过一切,超越一切,足以成为行动的第一指标和最高指向,有了生存,才有其他。 但是苏咏霖也看到了,在往后的岁月里,这场革命行动一定不会很容易。 二百三十八 苏咏霖并不介意自己得不到太多的利益 离开了伤兵营,苏咏霖又来到了临时的驻军大营。 待在这里的都是运气好没怎么受伤的幸运儿,或者是只要稍微处理一下伤口就能正常活动的轻伤员。 还有那群不敢和金兵对抗、本身也没有被苏咏霖寄予什么希望的地主武装团体的领导们。 苏咏霖统御他们的方式非常简单,就是最直接的统领,发布命令以及执行命令。 苏咏霖按照地域出身和他们加入光复军时的地位高低,基本上一个地方的武装团队就被组成一个营,把最高首领任命为营指挥使,其他职位交给他们自己任命管理。 地主豪强武装都是一个一个打散的营,且人数不一,数量多的三千多人都有,数量少的一千出头也算。 这些营指挥使的直接上级就是苏咏霖本人,并不像胜捷军那样还有团一级的团练使们可以指挥更多的营作战。 这不仅是这帮地主豪强武装团体军事素质的低下所带来的现实考量,本身也是苏咏霖不想从中造就广有威望的地主豪强代言人。 他们只需要跟在自己身边,以一个相对较低的职位从军征战就好,这样更加容易控制,统一指挥起来也并不困难。 更何况这帮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地方的草头王,谁也不服谁,找一个上级军官没什么威望的,根本指挥不动这群草头王。 反正一路走来硬仗都是胜捷军打的,他们最多只是起到一个摇旗呐喊和壮声势的作用,本身并没有什么战功,地位低也是自找的。 更别说血战的时候他们没有参与,甚至还有逃跑的。 来的路上苏咏霖还听林景春说起自己和金军血战的时候,这些人当中只有极少数人看好自己,表现了坚定的态度。 绝大部分都是墙头草,模棱两可的态度,大有胜捷军一旦战败他们就立刻逃跑的架势。 而更有甚者已经提前逃跑了,大约十多个“营指挥使”带着自己的队伍,裹挟了一批粮草辎重逃跑了,向南一路狂奔,现在也没有回来,不知去向。 有人试图阻止他们带走粮草辎重,他们还拔刀威胁阻止的人,一定要离开,最后还是林景春出面,说大家好聚好散,放他们走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苏咏霖已经打败了那支金军,也不会相信苏咏霖真的打败了金军,或许之后等他们知道了,应该是后悔到肠子都要变青了。 而那些没有离开的地主武装的领导者们都在用一种崇拜中带着些许惧怕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靠近军营的时候,他们就成群结队的和胜捷军的军官士兵们一起涌了出来,向苏咏霖献上诚挚的祝福。 脑袋低着,身体前倾,一副谨小慎微乃至于卑微的模样,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似乎苏咏霖的举手投足都能给他们带来十足的威慑。 恍惚间,苏咏霖想到了背水一战击败秦军之后回到义军大营内的项羽。 当年的他,是不是也是面对着这样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且没有任何胆量的义军同袍们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那些同袍们会跪在地上迎接他的归来,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而眼下苏咏霖只是击败了一支金军的先锋部队,所以这些人的态度并没有低到那个程度。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明明白白的证实了自己和胜捷军的实力,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个大争之世里,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活到最后,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并且得到一切,一个强者的出现,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局势转变。 如果说之前这些人会有动摇的情绪,那么在胜捷军击溃了金军大量精锐铁骑之后,他们今后在面对完颜亮的大军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动摇了。 他们会产生摇摆,但是不会再轻易出现临阵脱逃的现象。 他们的行为是投机行为,可要是不付出一些代价,投机也就随之失败了。 那逃走的十几个营指挥使和他们的部队应该足以让这群人得到教训。 苏咏霖是这样看待的。 然后他走向了军营,去接受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 欢呼,还有忠诚,以及敬仰,亦或是尊重。 这些铸就自己威望的存在。 他看到了脸上贴着药膏的辛弃疾,看到了打着绷带的苏海生和韩景珪,看到了头包的和粽子一样的傅宏达。 看到了那些为了他和胜捷军的未来血战到底的军官们。 他亲热的走上前去,搂着他们,抱着他们,与他们共同欢庆这场胜利。 而那些营指挥使们则一个个带着艳羡的表情看着这一幕,似乎他们也很想得到这样的待遇,和苏咏霖站在一起,得到分润战后利益的机会。 可惜,跟随苏咏霖血战的不是他们,而是这群人人带伤的猛男们。 他们真的跟着苏咏霖一起把金军铁骑给打败了啊! 据说甚至有一千名铁浮屠! 这群家伙到底是什么做到的啊? 他们真的是人吗? 之后,在军队内部的会议里,苏咏霖还得知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今天早上,滹沱河与滋水全都上冻了,冰层很厚,勉强可以承受人的重量在上面行走。 如果天气继续冷下去,很难说再过一两天冰层会不会更厚,会不会厚到可以接受骑兵也能顺利过河的地步。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大营内的人们对苏咏霖的态度就更加尊崇,乃至于奉若神明了。 “将军真乃神人也!” “将军神勇,天人不及之!” “将军威势广播天下,金贼必将闻风丧胆!” “真定已破,金贼铁骑覆灭,河间府指日可下,河北必将成为将军的天下!” 地主豪强武装团体的指挥使们打仗没什么本事,但是都读过书,说起套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身上打着绷带或者贴着药膏的胜捷军军官们绝对说不过他们。 苏咏霖谈不上多高兴,但是也绝对不反感,有人奉承和没人奉承是两码事,至少在眼下这些人的奉承还是很有意义的。 这就意味着绝对会有更多的墙头草被鼓动起来,参与到这场瓜分河北利益的狂潮之中。 而苏咏霖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这些人彻底站在金帝国的对立面上,和金帝国进行利益上的切割,以至于无法得到金帝国的谅解。 至少无法得到完颜亮的谅解,让完颜亮这个暴躁老哥做点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无法得到太多的利益,只要能达成切割河北地主和金帝国这个目的,把河北当地的地主阶级全部动员起来,那就够了。 乱世之中,这种利益只是一时的,洗牌随时可能发生,阶级变动也就在一瞬间,不存在永远的利益掌控者。 当着些人都着眼于眼下唾手可得的利益之时,苏咏霖已经瞄准了更久远的未来。 所以,让他们做官,让他们做州刺史、防御使、节度使,让他们做县令县尉,让他们瓜分女真人被屠戮之后留下的利益,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他们提供粮饷兵员给自己就可以了。 于是苏咏霖只是微微笑了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胜利,打了胜仗之后,咱们面对的局势就完全不同了,时势在我!而不在金贼! 金贼已经落入被动,若要进取,必然要全面动员,而动员,需要的是时间,是三个月,半年,乃至一年的庞大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吾等可以重整河北,组织强大的军队,然后就可以发动北伐,目标,就是中都!咱们要攻克中都,覆灭金贼!” 苏咏霖看上去自信满满,霸气十足,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强大魅力。 于是众人连忙称是。 随后,苏咏霖坐在上首询问道:“我还不知道南岸那支金军骑兵怎么样了,他们发起进攻了吗?结果如何?” 辛弃疾站起身开口道:“目前所知,那支金贼还没有动静,咱们才刚刚把通报战胜的传令兵派到孙将军那边,孙将军那边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已经打赢了的消息。” “也就是说,那四千金贼铁骑还完好无损?” “是。” 辛弃疾点头。 苏咏霖摸了摸下巴,看了看众人。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属于河北地主出身的营指挥使曹光赫首先站了起来。 “将军可携大胜之威领兵南下,威慑金贼,金贼必然不敢抵抗,必将闻风丧胆,迅速崩溃,我军可兵不血刃获此胜利!” 另一个营指挥使祝捷也站了起来。 “将军大破金贼主力,彼不过是小小偏师,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将军领兵前出,小小贼军,弹指即灭!” 这群人一个接一个大吹特吹,恨不得把胜捷军和苏咏霖吹到天上去,吹的胜捷军的军官们眉头直皱。 这帮家伙不清楚,军官们可是一清二楚的,为了打败这支强大且精锐的金军铁骑,胜捷军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到底有多少精兵猛将战死沙场,还有多少人躺在病床上根本都起不来。 结果到这些人嘴里,原因只有一个——苏咏霖的神威。 仿佛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这就开始无脑吹捧了? 苏咏霖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对于这样的无脑吹捧十分不快。 二百三十九 孙子义臣服 苏咏霖极其厌恶这些明显是吹捧且不合实际的话,也打心眼儿里厌恶这种感觉和这群人。 不吹不黑,他十分清楚,眼下的胜捷军在没有得到休整和补充之前,已经是强弩之末。 已经没有几分战斗力了。 能再次组织起来投入战斗的军队不到一万人,还都是二线军队,包括了之前才收编的真定流民们,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除了苏绝的白虎团留守东平府之外,跟着苏咏霖一起出征的四团二营都有很大的损伤,眼下的编制甚至不满百分之四十,完完全全的处于残血状态之中。 就这样一支军队,尽管依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自信十足,但是实际战斗力已经大大下滑。 打个比方,就像是跟着赵光义北伐灭了北汉之后的宋军,虽然立下灭国之功,军队在作战意志上还可以保障,但是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赵光义为了出其不意,不顾军队疲惫的事实以及没有来得及赏赐军队造成的士气低落,强行要求刚刚灭了北汉的宋军北上伐辽,妄图一鼓作气收复燕云十六州。 结果当然是可以预料的。 最初的胜利进军的确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连番惨败,被宋军打的找不着北。 但是辽国也是大国,反应过来之后,辽军利用机动优势发起反击,很快便扭转了战局。 随后就是赵光义驴车漂移,百战精锐的宋军翻车了。 苏咏霖可不愿意学习赵光义那个军事上的无能之辈,面对军事力量和政治力量都很强大的金国,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浪,也更不能翻车。 金军可以失败很多次,因为他们还能拉起更多的军队。 而苏咏霖输不起,他只有一支精锐,损失完了就没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战略空间可以再训练一支更强的军队。 要是以眼下残血状态的胜捷军南下进攻那四千金军铁骑,很大可能会翻车。 而没了胜捷军的精锐们作为主力,他的主力就是地主豪强武装,还有孙子义那支刚刚被消灭一半精锐的败军。 他们的战斗力基本上和赵开山那支被几千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军队差不多,换一个指挥官也不行,因为基础架构实在是差太多了。 军队无法完整执行指挥官的意图,必然和指挥官之间产生龃龉和矛盾,一定会失败。 胜捷军能遵照他的命令强行顶住金军铁骑的冲锋,苏咏霖实在是投入了太多东西进去。 不行啊。 苏咏霖沉默片刻,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不能直接打,那就用计谋取胜,他虽然很想消灭掉这四千人,但是看看胜捷军眼下的模样,他也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用计谋逼退他们吧。 眼下战略优势在苏咏霖的掌握之中,计谋重新具备了强大的效用,吓都能吓死他们。 苏咏霖随即下令,把被他们杀死的金兵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带着一起过河,到金军营寨门口筑京观,大军随即扎营,用围三缺一的方式吓死他们。 不怕不把他们吓走。 十二月二十五日,天气更冷了,河面上的冰层更厚了,已经完全可以承受住军队在上边的进军。 苏咏霖领兵越过滹沱河南下,在金军营寨的北侧扎营。 与此同时,得知苏咏霖正面击溃了金军骑兵主力的孙子义欣喜若狂,立刻按照苏咏霖的战术在金军营寨南侧也安排了部队,设下防御,使得脱离速所部金军只有东面没有光复军设防。 然后苏咏霖就开始安排军队筑京观,还把那面代表金军主将的战旗插在了京观顶上,显得尤为讽刺,极具象征性意义。 这一消息很快被脱离速派出去的侦查兵得知。 从开战之后就一直划水摸鱼根本不打算出力的脱离速闻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河而来的贼军?还有京观?还有主将战旗?完颜阿邻完蛋了?这怎么可能?” 他张大了嘴巴,根本合不拢。 不一时,侦察兵们再次带来了光复军已经三面包围金军营寨的消息,这下子直接坐实了完颜阿邻已经被击溃的事实。 脱离速顿时就感到这个世界变得好陌生,好魔幻。 之前轻而易举打崩了六七万光复军的完颜阿邻,居然被击溃了,居然失败了,还被砍下了那么多脑袋,都够筑成京观了。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 他真的醒着而不是在做梦吗? 他忍不住的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感觉到了真实的疼痛。 这下子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真实,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令人难以置信。 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脱离速立刻意识到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跑。 此地不宜久留,一旦被光复军四面合围,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和他的军队会成为京观的一份子,所以…… 快跑! 他立刻下令军队整顿军械装备,携带好必要物品,于二十六日凌晨时分在军营内多竖旗帜,擂鼓以为进攻之势,试图以此争取时间。 然后带兵夺路狂奔。 他率领骑兵们顺着滹沱河水一路往河间府的方向窜逃而去。 苏咏霖立刻识破了脱离速假意进攻实则为了逃跑的计策,当即派出还能战斗的五百多骑兵在虎贲营副指挥使耿兴文的带领下出击金军营寨,同时敲响战鼓、吹响号角,做全军出击之状。 如此一来,更是惊得金军玩命奔逃。 乃至于在奔逃的过程中出现了人马相撞的事情,好几百人为此摔在地上死活不知,还被迫丢弃了大量本来已经装车完毕准备一起拉走的辎重。 光复军大声鼓噪佯装进攻,而金军已经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和苏咏霖再战一场,果断奔逃。 苏咏霖指挥光复军佯装追击一阵,就收兵回来了,并未持续追击。 苏咏霖本来认为这次恫吓攻势不会有什么斩获,结果金军慌乱之中有三百多人摔死、摔伤,还丢弃了大量辎重粮草,全都便宜了苏咏霖。 然后苏咏霖发挥节俭精神,把金军营寨给拆了,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全都给带了回去,充实一下胜捷军的家底子。 这一战就这样打赢了,金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精锐骑兵直接被吓跑,真定府战役就此宣告胜利结束。 随后,苏咏霖和孙子义胜利会师,共庆这场伟大战役的胜利。 孙子义是真的没想到苏咏霖居然真的能正面打败金军铁骑。 他当时面对这些骑兵的时候,付出了一万多人战死的惨痛代价,被死死困住动弹不得,连极限一换一都做不到,打出了非常难堪的伤亡比。 而苏咏霖击溃了这支军队,杀了一万多人,等于帮他报了仇。 苏咏霖到底是什么神人啊? 为什么那么能打? 他到底是怎么打败那支骑兵的?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他大军一来,那最后剩下的金军骑兵直接吓跑了,足以证明苏咏霖在金军之中的威胁程度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等级。 对他武功的崇拜加上救命报仇的感恩,孙子义对苏咏霖的好感度直接爆表,见到苏咏霖的时候直接跪下表示臣服。 “将军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今后行军征战,在下惟将军马首是瞻,但有疑虑,天打雷劈!望将军接纳!” 孙子义直接表示自己要跟着苏咏霖混了,自己不独立了,以后就听苏咏霖的。 这一表态倒是让并未想过此事的苏咏霖直接愣住了。 ———————— ps: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一般更新字数是恒定的,至于章节数的多少是我根据内容判断的,我认为内容可以分割三章就更三章,我认为内容分割两章或者干脆一章看起来更舒服就会这样做,并不会牵扯到其他方面,望大家不要误会。 pps:继续求一波票~~~ 二百四十 历史的新篇章开始了 孙子义这番干脆彻底的臣服倒是让苏咏霖没想到。 难道我也能虎躯一震让英雄豪杰跪下唱征服? 这相当荒诞的一幕差点让苏咏霖以为自己成为了新世界的主角。 不过想了想,他反应过来,感觉这一切也不是很荒诞,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实力太强了。 他打败了所有人都不认为他可以打败的强悍敌人,所以他在众人眼中自然会变的比强悍的敌人更加强悍。 强悍到了孙子义这样的人都由衷的佩服他、想要向他表示臣服。 于是他连忙上前扶起了孙子义。 “孙将军为何如此啊?你我是战友,是同袍,互相扶持是应该的,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孙子义看着苏咏霖,激动的满脸涨红,眼中满是崇敬。 “孙某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在金贼大军冲击之下带着弟兄们活下来,能办到这一点的,唯有将军,没有将军相助,孙某和麾下军兵早已葬身河北。 如今将军击破金贼铁骑,声威大震,整个河北必将惟将军马首是瞻,将军一声令下,豪杰义士必将群起响应,他们都会听从将军的号令,孙某也不例外。” 苏咏霖握住了孙子义的手。 “孙将军与我一路扶持,即使不这样,咱们也是友军啊。” “将军此言差矣。” 孙子义心意已决,开口道:“将军击溃金军两万铁骑,必将震动金国朝野,下一次会来的,一定是金国主力大军,我等若不紧紧联合,必将为其所破。 而整个河北可以号令群雄、使群雄俯首者,此战之前尚且没有,此战之后,唯有将军!孙某自知能力不足,不能拖累大军和反金大业,惟愿在将军帐下听令!” 苏咏霖面色严肃的沉默了一会儿,做了一番认真的思考。 孙子义有如此想法他自然是没想到的,之前也没有类似的考虑。 因为他认为在没有打败完颜亮以前,他占领再多地方也是没意义的,在完颜亮大军的威慑之下,这些地方随时都可以放弃。 除了他苦心经营的山东几个州府之外,整个河北都在他的放弃范围之内,他并不打算让麾下精锐在河北死战到底。 他准备以此避开完颜亮过于锋锐的兵锋,进行梯次抵抗。 通过多次、不间断的小规模战斗不断消耗完颜亮的实力,疲惫他的军队,拉长他的补给线,时刻威胁他的补给线,给金国内乱和契丹大起义提供更多的活动空间。 同时也能让完颜亮帮他把河北清理一下。 完颜亮一旦决定南下,必然会引发金廷内部的分裂,点燃金廷内部被完颜亮强势压制了很久的矛盾导火索。 到时候大概就是完颜雍那个家伙登场的时候了。 苏咏霖并不知道完颜雍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完颜雍会怎么动手,但是完颜雍毫无疑问是比完颜亮更加棘手的敌人。 除非他不能掌握金国的现有国土和国力,金国从东亚第一强国重新退化为一个地方政权,那么,完颜雍就不能很好地发挥他的能力了。 而真到了那个份上,苏咏霖觉得完颜雍也就不是那么棘手的敌人了。 至于契丹大起义,也是不能避免的。 自己这边已经把河北折腾的天翻地覆,完颜亮能不从契丹部族征兵? 一旦强制征兵,契丹人压抑已久的怒火能不爆发? 不是所有人都和印度低等人一样信奉来世理论的,至少契丹人不信,完颜亮如果强制征兵,那么契丹人的大起义近在眼前。 一南一北两大叛乱团体,完颜亮必须要兵分两路平定叛乱,而一国用兵最忌讳的就是两线作战,想要获胜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那种情况下,金国会自己犯下很多足以让自己灭亡的错误。 所以他并不在意自己在河北能得到多少“人心”,把得到的各种礼仪全都分润出去换取服从也就是既定战略。 孙子义干脆彻底的投靠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接受当然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一旦苏咏霖接受,至少在名义上,孙子义就失去了和苏咏霖还有赵开山三足鼎立的资格。 这样一来,未来中原地区的掌控者就会在苏咏霖和赵开山之间决出,而苏咏霖对此有十足的自信。 赵开山这个大聪明有几斤几两,他是摸得一清二楚,除了当缓冲、和南宋菜鸡互啄还有一点用处之外,简直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要想消灭掉他,实在是比消灭金国要容易多了。 苏咏霖不知道孙子义是否清楚这一点,但是就眼下来看,他不认为孙子义不知道。 他更倾向于孙子义认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和金国的可怕,也认识到了苏咏霖才是那个可以带领大家存活下去的关键性人物,为了生存下去,所以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是个聪明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 得知苏咏霖打败完颜阿邻之后,孙子义想起之前辛弃疾所说的话,做了一番利弊权衡。 继续独立的话,完颜亮一定会要他的命,而他显然不能单独和完颜亮抗衡。 而赵开山和他早就公开撕破脸,赵开山当然也不会是他坚实的后盾,甚至看到他倒霉还要鼓掌叫好。 唯一与他友好甚至还有强大实力的,只有苏咏霖,只有苏咏霖是他的盟友。 但是盟友关系并不能算多么牢固。 苏咏霖救他于水火,可以看做他个人的道德水平很高,可是道德水平也会受限于实际情况,苏咏霖并没有一直挽救他的义务。 如果继续独立,等完颜亮南下,他要是继续吃瘪的话,就很难说会不会有人来救了。 更别说这一番大败已经让不少人怀疑他的能力,对他离心离德,颇有离开他的队伍另寻出路的想法,与其眼看着自己的势力四分五裂,倒不如干脆一点,整体投入苏咏霖麾下。 如此一来,能以现有实力基础并入苏咏霖麾下,争取一个相对较高的地位,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同时,还能得到苏咏霖这个军事能力极强的强人的庇护。 这毫无疑问是当前局势之下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结果了。 所以他很期待地看着苏咏霖,希望能从苏咏霖的嘴里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话语。 当然,苏咏霖没有让他失望。 “孙将军信任我,把未来托付给我,我又怎么敢不回应你的信任呢?我将一肩挑起河北、乃至整个中原之重任,绝不让孙将军失望!” 苏咏霖紧紧握住了孙子义的手。 孙子义心下大定,非常开心。 “如此甚好!孙某见过将军!” 孙子义带头向苏咏霖行礼,然后他身边一群神武军的将领们也跟着一起向苏咏霖行礼。 大庭广众之下,光复军三大主力之二顺顺利利的完成了合并,历史的新篇章开始了。 其后,苏咏霖在孙子义的建议下决定祭出赵开山之前的承诺,自称河北总管,将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一起纳入他的管控之下。 尽管他还没有拿下全部的河北地区,但是可以想见的是,河北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苏咏霖很快就定下了东征和北伐的军事计划,计划在完颜亮南下之前拿下整个河北地区,威慑中都,建立更庞大的军队,逼迫完颜亮犯下更大的错误。 而在此之前,他更加想知道的是金军那些溃逃的部队,还有他们的主帅到底怎么样了。 完颜阿邻到底怎么样了? 苏咏霖不知道,完颜阿邻已经死了。 二百四十一 完颜阿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完颜阿邻的死似乎是一种必然性的结果。 他并不是被苏咏霖杀死的,也不是被任何一个胜捷军的士兵杀死的,更不是被身边的某个居心不良的叛徒杀死的。 是他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仓皇逃窜的路上,想着自己一战败光主力的败绩,完颜阿邻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完颜亮的谅解,乃至于会遗祸家人,让家人也遭到残酷的对待,下场凄凉。 如果自己战死沙场,说不定还能保全家人的性命…… 怀着如此悲凉的心态,完颜阿邻在绝望和高压之下拔刀自刎。 如此一来,家人就算不能得到优渥的生活条件,至少可以活下去,这就是他最后的期待了。 他自杀的十分干脆,身边亲兵想要救下他,却没能来得及夺走他的刀。 他就那么干脆的抹了脖子,然后捂着脖子从马上直挺挺的摔了下来,身子颤抖扭曲一阵,死了。 死的干干脆脆,他甚至没有想要重新再来和苏咏霖决斗、顺便为自己报个仇的想法。 而他自杀之后,进一步失去主心骨的金军骑兵们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尤其是负责保护他的亲兵们,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主将死了,他们却还活着,对于更高的统治者们来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哪有主将死了亲兵还能活着的道理? 于是一些亲兵在绝望之中跟着一起自杀,但是还有一部分亲兵不甘心去死,便和其他骑兵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 至于该逃亡到什么地方,他们态度不一。 有的试图往北跑,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有的试图往西跑,觉得往北跑一定会死,朝廷不会放过他们,往西跑到关中隐姓埋名过日子,或许还有存活下去的可能。 有的打算往海边跑,试图找到船只直接逃回辽东老家去,在老家隐姓埋名过日子,或许能过得更好也说不定。 跟着完颜阿邻逃出战场的不到三千溃兵很快作鸟兽散,失去了建制,各奔东西去了。 这一点,苏咏霖倒是没有想到。 那个难缠的对手居然那么干脆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连报仇的想法都没有,正常被打败了不是应该想着卷土重来一雪前耻吗? 金国的试错成本那么高吗? 当然了,他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一如赵开山,赵开山也想不到苏咏霖居然可以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 花了将近三个月的功夫才终于把南乐县城攻破的赵开山根本不可能想到此时此刻苏咏霖和孙子义已经完成了合并。 苏咏霖真的成了他嘴里的河北总管,乃至于河北王,在河北站稳脚跟,获得了造反者的敬仰和服从,即将在这里掀起更大的波澜。 苏咏霖疾驰猛进血战不止的时候,赵开山也在血战,只是没有前进就是了。 南乐县城就像是一堵铁墙一样,赵开山真的感觉自己可能永远打不下来这座县城了。 明明只是一座县城,并没有那么高,也没有那么宽深的护城河,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打呢? 他用尽一切手段,各种火器和巨大的石块不要命的往城里扔,他甚至觉得城里应该已经全是废墟了,可是还是拿不下县城。 他几乎把护城河填平了,军队屡屡蚁附登城和守城金兵血战,但是每一次都被打回来,始终不能突破。 他还尝试挖地道,尝试夜袭,全都被城内金军识破,损兵折将无所获。 因为军队损耗过大,他不得不把伤病员转移回山东的根据地,然后派人回去继续征兵,以补充因为攻城作战而损耗太多的兵力,使兵力一直保持在八万人上下的规模。 攻城这几个月来,很多部队甚至从军官到士兵都换了一茬儿,很多部队成建制的战死、病死、冻死,但是这在赵开山眼里都不是事儿。 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把普通百姓组成的军队当成人来看,军队里除了少数亲兵和精锐之外,其他的都是消耗品。 但是人心不会因为赵开山的漠视就不发生改变。 整个山东对于赵开山和光复军的看法正在发生改变。 因为多次抽调壮丁上战场,回来的不是死人就是伤员,凄凄惨惨的样子让很多民众都对赵开山表示怀疑。 并且赵开山答应的赏钱和抚恤也没有到位,失去家人的民间家庭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抚恤金和战争赏金,家人用命换来的财富没有得到。 于是人们感觉受到了欺骗,光复军和其他军队没什么两样,只是口号喊得响而已,他们不再积极响应光复军的募兵令,甚至对此表示抗拒。 再有光复军任命的官员下达募兵令的时候,最早很愿意积极响应的地方百姓不再愿意主动参军,以至于光复军的募兵效率大大下降。 这直接影响到了前线战事。 赵开山募不到足够兵员的情况下,听从了赵祥的馊主意,决定强征各地民众参军入伍。 他下令赵祥专门负责此事,让赵祥带兵回到山东,武装征兵,看看谁敢不来。 总而言之就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就是要看看你们来不来。 同时,他把大量金钱送给山东本地的那些豪强地主们,从他们手上换来了不少他们掌握的壮丁参加军队。 双管齐下,于是军队人数多少得到了保证,攻城主力得以维持。 赵开山猛攻南乐县城的同时,赵作良作为主帅、赵开河作为总监军率领的两万光复军倒是在滑州、相州一带取得了很大的战略成果。 这一部分军队相继占据滑州、相州、卫州等几乎被放弃的各州,进展很大。 赵作良遵守最早的光复军政策,打击女真人,善待其余各族人,于是很受民间欢迎,他还趁机扩军,增兵至四万余,声势浩大。 赵作良没有太大的军事本领,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就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不会瞎指挥,不会做外行指挥内行的事情,自己不善于指挥作战,就让善于指挥作战的人去做,他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不做干预。 他带来出征的是他自己本部踏白军和周至作为统制官的游奕军,他自己不善于指挥,他就让周至负责临阵指挥。 周至有点军事才能,一路指挥妥当,没有犯什么错误,很顺利的带着光复军一路前进,让赵作良很满意。 所以这些战斗实际上就是周至指挥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赵作良一样看得清自己,对现实也看得开。 他们往往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总想在专业人士面前秀一把,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专业人士给自己收拾。 赵开河就是这种人。 战斗期间,赵开河几次想要重新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想要利用总监军的身份搞点事情,瞎指挥一气,对周至规划的行军路线和战斗规划一顿批驳,要求采取自己的做法。 赵开河与赵开山的关系很近,周至性格并不强势,不敢反驳,其余诸将慑于赵开河的身份和强势,也不敢与之争论,只能逆来顺受。 但是赵作良却不怕赵开河。 作为长辈,赵作良对赵开河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在他面前,赵开河翻不了天。 “自己不懂的事情就不要瞎参合,折腾来折腾去,把这支军队折腾没了,你看看开山怎么收拾你!” 他批评了赵开河的瞎指挥,把赵开河压制在了军事行动决策圈子之外,力挺周至的方案。 赵开河虽然恼火,却不敢反驳赵作良。 事实证明,周至做的也是对的。 于是这一路光复军的行动远远比赵开山的本部主力要顺利的多。 十一月底,临近十二月的时候,得知赵作良进军顺利立下大功的消息之后,缺兵少将的赵开山就下令赵作良带着军队主力来南乐县。 赵作良在十二月中旬和赵开山会师,对当时南乐城下的惨状十分不满。 军事方面他插不上话,但是在其他方面,赵作良很有些看法。 “强征这样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开山,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我们和金贼一样强征百姓入伍,我们和金贼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我们和金贼没有什么区别,又怎么能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争取百姓的支持呢?得不到支持,我们又如何能发展下去?” 当他得知赵开山因为缺少兵力强征百姓入伍的时候,他非常不赞同,直接找到赵开山据理力争。 二百四十二 赵开山决定“厉行反腐” 对于赵作良的据理力争,赵开山颇为无奈。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赵开山捂着自己的脑袋深深的叹息。 “叔叔啊,你以为这样的事情是我愿意的吗?我也不愿意啊,这不是没办法吗?但凡我有点办法,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缺兵啊。 这南乐城实在是邪乎的很,我怎么打都打不下来,损兵折将太多,军队损耗太大,不征兵的话根本维持不下去,必须要征兵啊!” 赵作良连连摇头,非常不高兴。 “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听说,之所以民众不愿意参军,一是伤亡太大,二是答应的抚恤和赏钱没有到位,很多人家白白死了儿子,他们不满,这难道很奇怪吗? 家里人用命换来的钱他们拿不到手,心中怎么能不感到悲凉?他们如果感到悲凉,其他人怎会不产生兔死狐悲之感呢?” “这……” “开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这笔钱你是拨付了,还是没有拨付?你是想给,还是不想给?你给个准话!” “我给了,我真的给了,我愿意给啊,这点钱我怎么拿不出来呢?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笔钱就没有落实到位……或许是有人贪墨了,但是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情呢?” 赵开山一脸苦涩:“我知道有人做了贪污的事情,但是我是真的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管,当务之急是攻克大名府! 攻克大名府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应该往后排才是,不能耽搁呀!这种事情一旦查下去必然牵扯重大,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而我哪里有时间呢?” “那你也不能放任这种事情不管啊!抚恤和赏钱莫名其妙被人拿走,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强征,人心就没了啊!” 赵作良苦口婆心的劝诫赵开山,可是赵开山对此依然没有做出改变的想法。 “叔叔,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啊,当下这个情况,我又怎么能分出精力去做这些事情呢?” “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做啊,那些人是要刨我们赵家的祖坟啊!” 赵作良一脸悲戚道:“一旦失去了人心,金国人一来,我们只要打一次败仗,就没有以后了!开山,你要懂得利弊取舍啊!” 听了赵作良说了那么多话,赵开山内心稍微有点触动。 因为情况的确是这样的。 贪着他的钱,坏着他的名声,那帮人自己享受着,花天酒地,而把恶名全部扣在了赵开山头上,可不就是在刨他赵家的祖坟吗? 赵开山看了看赵作良,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那叔叔以为,眼下,我该怎么做呢?” “眼下,唯有学习曹操了。” “曹操?” “当年曹操带兵攻打袁术的时候,因为后勤不济,粮草匮乏,军心不稳,曹操于是决定诬陷守粮官贪污粮草,以此转移士兵的视线,接着把粮官杀掉,开仓放粮让士兵吃饱,以此振奋军心,一鼓而破袁术。” 赵作良充分利用了自己平时读书所积累的知识。 赵开山很快就明白了赵作良的意思。 “叔叔,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一只替罪羊,杀掉,以此缓解民间怨恨,再赏一波钱,以此挽回民心?” “正是如此。” 赵作良点了点头:“外人不知道个中内情,只会觉得杀掉了该杀的人,对咱们赵氏的怨恨也会少了很多,如此不失为亡羊补牢之策。 等该杀的都杀了,再赏一些钱,做一番姿态,民心自然归附,到那个时候再恢复募兵,就可以了,眼下强征还是暂停吧。” “叔叔说得有理。” 赵开山高兴起来:“说起来,我也的确有些想要下手的人,这帮人最近闹得实在是不像话,坑害到我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开山于是决定“厉行反腐”。 他询问可靠的反腐人选,赵作良直接推荐了在军事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开河,并且例数赵开河在行军征战过程中试图搞事情的事情,要求赵开山多少做点什么。 最好把赵开河从军队里赶出去,省得他继续祸害军队,颠三倒四,让本来能打赢的仗都要打输。 赵开山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赵开河的确没有什么指挥军队作战的本事,冲锋陷阵的将领他也不缺,所以就答应了赵作良的建议。 他把赵开河喊来谈话,表示准备任命他为山东监察使,专门负责处理此次的事件,找到贪腐抚恤金和赏钱的幕后黑手,狠狠惩治他们。 赵开河对此当然是老大的不愿意,他还是想要在军队里待着,借此机会搞点事情,争取重新领兵。 乱世当中,当个文官有什么意义? 肯定是领兵才有安全感啊。 这一点他倒是看得很通透。 可是赵开山主意已定,赵开河无可奈何,只能违心的答应出任这个监察使的职位。 然后通过赵开山的讲述,他又得知这个事情是赵作良促成的,顿时对赵作良心怀怨恨,十分不满,觉得赵作良哪里都在针对自己。 他去寻找了赵作良。 “叔叔,为什么让我去做这件事情?你明明知道我只想带兵征战,和金贼血战,为什么要让我去做什么监察使?男儿不能在战场上血战,又有什么意义?” “开河,你该知道自己打仗是个什么模样,你真的适合做一个将军吗?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说话难听,你在战场上,只能让本来能活下来的人也死掉,所以还是不要上战场的好。” 赵作良一边处理军务,一边头也不抬的冷冷回复。 赵开河顿时感到一阵难堪。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这样说啊,这简直太过分了。 “叔叔说的未免太过分了。” 他瓮声瓮气地回复。 “过分?” 赵作良放下手里军务站起了身子,走到赵开河面前,很生气地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是要一清二楚的,弄不清楚是要出事的! 我不擅长带兵,就让擅长带兵的人去带,这次周至就做得很好,我做我擅长的事情,我和他配合,我们就能办大事,而不是一个劲的提出自己并不正确的想法!还要强迫别人去做!” 赵作良的话让赵开河脸上发热,心里非常难受。 “叔叔的意思就是我带不了兵?” “冲锋陷阵你可以,战场指挥你就差的太多了,你又是开山的族弟,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之将,所以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比较好。” 赵作良对赵开河一直想要搞事情的行为非常不满,也就不曾用一贯的怀柔态度,而是摆出长辈的架子,用训斥的口吻。 赵开河对此怀恨在心。 明面上他没有和赵作良对抗的底气,家族内他是长者,家族外他是一军统制官,可以被赵开山信任的一方主帅,自己失去军职以后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样就能折辱我吗? 赵开河怀着满腹怨气奔赴山东沂州大本营,在沂州以山东监察使的身份开始搞事。 赵开山让他追究拨付到地方的抚恤金和战争赏金的去处,要求对光复军主要来源的沂州、密州和莒州三州进行一波严查,在这三州范围内狠狠的收拾和赵家不是一条心的家族。 但凡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上下其手、败坏赵家名声的,就可以拉出来砍头,顺便做点什么了。 赵开河正好满心不爽,暂时有没办法对赵作良下手,于是就准备用这些倒霉蛋来稍微发泄一下心中怒火。 二百四十三 平民百姓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赵开河抵达沂州之后就开始召集人手追踪那笔抚恤金和赏金的去向。 理清头绪之后,他得知这笔钱一开始是从军队里拨付交给地方钱库的,根据军队内阵亡人员名单和所属籍贯,计算好了到底需要拨付多少抚恤金和奖金,直接送到地方。 于是他就去钱库审查进出记录,找到了那笔钱进入钱库的记录,结果发现这个数字和军队里算出来的数字有所不同,少了将近三成。 好家伙,还没有查地方官员是否手脚不干净,直接从拨付环节就开始出问题了,从钱款拨付的源头就出了问题,根本上就没有人想要全额支付这笔钱。 这让赵开河有点郁闷。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奇怪,这些人对着这笔钱动点手脚什么的在赵开河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谓雁过拔毛,讲的就是这群人,他们和金国那些贪婪的小吏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里就抽掉将近三成,其他的大头呢? 紧接着,赵开河开始审查支出方面。 这笔钱是专款专用,不存在其他的支出可能,根据账本的记录,每一笔钱也是明明白白的记录着交付给出丁参军的民众户口,数量多少也是对的上的。 这方面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没问题,又怎么会造成地方上百姓不愿意参军的现象,还有没有收到抚恤金和赏金的传闻呢? 有猫腻,这笔钱给做了假账了,自己看到的肯定是精心修饰过的假账。 赵开河打仗不行,对这方面的经验和对官僚的了解倒还不错,很快就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于是他派人暗中访问名单上出丁参军的家庭,大约询问了七十多家人,得到的答案并不一样。 有一些人家说自己得到了布告之中所说的三分之一的额度,有些人家则说自己只得到了一半的额度,还有一些人家说根本没有看到钱。 自己儿子战死或者立了战功换来的卖命钱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岂不让人寒心? 还有这样办事的? 赵开河对此也表示认同,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和这帮农民是同一种人,但是种种情绪也是他可以理解的。 自家人用命换来的钱就这样没了,这算什么? 看来,官府和地方豪强联起手来篡改账目,做假账,从中谋取私利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进行怎么运作的,赵开河其实也是比较清楚的。 因为赵家以前也没少做过这样的事情,赵家以前也配合过金廷小官小吏们搞假账蒙骗上官,或者干脆就和上官联手,整个官府一起参与进去对本该上缴给国库的税款动手动脚。 然后得到的钱三七分账,有些时候四六分账,遇到年景好的时候,还有过五五分账的光辉历史。 官府有些时候真的非常倚重这些大家族通过各自的商业渠道帮他们走账,把来路不干净的钱给洗得干干净净,就和一朵白莲花儿一样,这样就能心安理得的拿在手里享受了。 要不是金廷换了个疯子皇帝做疯事儿,到处括地,谁愿意造反啊? 这样一想,赵开河忽然有点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 不过眼下就不说这些了吧! 赵开河准备围绕着这些事情做一点什么,就算是应付差事也要做到,争取一点赵开山面前的印象分,好方便他重回军队执掌军权的目标。 于是他决定对严重涉及此事的城中大户李氏、杨氏、杜氏等几家进行调查,杀鸡儆猴,杀几个人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不过正当他准备行动的时候,被赵开山委任负责武装征兵的赵祥找上门来,和赵开河见了一面。 两人在家族内的时候关系比较一般,算不上什么好友,直到赵开山决定起事造反了,两人的关系才变得好了起来。 尤其在对待赵作良的问题上,两人的立场非常接近,很有一些共同语言,所以关系不错。 赵开河对赵祥的来访略有些想法,但是赵祥没有开口之前,他不打算开口。 直到赵祥表明来意。 “城中几户大户人家一起请我来向你说个情,让你不要对这件事情过于深究,他们会想办法摆平此事,只要你能保持缄默就可以了,事后,他们必有重谢。” 这话印证了赵开河的猜想。 他有点不高兴。 “这件事情你也有参与?我觉得你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不,一开始我是不知道的,来了以后才听人说起个中内情,对此略有些了解,虽然我知道兄长对此事非常不满,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因此损伤人心的比较好。” 赵祥一脸笑容地看着赵开河。 赵开河有了点兴趣。 “这些人对抚恤金和赏金下手,中饱私囊,让民间对此极为不满,人人怨声载道,对兄长口出怨言,明明是损害人心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赵祥的表情就非常不屑。 “普通百姓算什么人心?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一盘散沙,有德行有威望的人说什么,平民百姓就会跟着说什么,他们不识字,愚蠢,没有自己的看法。 他们只是单纯的跟风而已,根本不值一提,而那些豪强大户就不一样了,振臂一呼,响应者上千,有兵有粮有钱,他们识文断字有想法,更可以付诸行动,那才是真正的人心。 你不要被其他人糊弄了,平民百姓的想法根本不重要,而豪强大户的支持对我等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平民百姓的些许怨气,杀一两个小人物稍微引导一下就足以平息,根本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你若为平民百姓大动干戈,杀死豪强大户的族人,你当真以为他们会念着你的好?不会的,本地人最懂本地事,只要有心人稍微引导,你的下场绝对不好看。” 赵开河听了,有些意外的看着赵祥。 “兄长总是说你没什么本事,只有小聪明,倒不曾想过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祥呵呵一笑。 “之前的确没什么本事,现在不是造反了吗?事关身家性命,总要学点东西,人总是会改变的。” 赵开河却撇了撇嘴。 “哼,不一定吧?老实说吧,你收了多少钱?” “不多。” 赵祥也不隐瞒,对着自己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又对着赵开河比了一个手势:“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你可以得到这个数的酬谢。” 赵开河沉默了一会儿,面露怒色。 “这么点钱就想把监察使给收买了?我这个山东监察使是兄长亲自任命,身兼重责,怎能因为这等黄白之物而渎职?我不会收的!” 赵祥不怕反喜,笑嘻嘻的又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这个数目行得通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赵开河一脸的刚正不阿。 “那这个数目总算可以了吧?” 赵祥又比出了一个手势。 这一次赵开河的表情就变得柔和多了,但是依然不松口。 “话是这样说,但是兄长信任我,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我却不能把问题解决掉,到最后兄长追究我的责任,又该怎么办呢?” 赵祥摇了摇头,最后比出了一个手势。 “这可是最后了,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他们还不如自己收拾掉自己算了,你也收着点,别太贪了,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赵开河最后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嘿嘿一笑。 “其实我也对这样的事情多有不满,其实来这里督办这件事情,也是被逼无奈,我才不想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更想带兵打仗,都是赵作良逼我前来这里的。” 心下吐槽赵开河贪婪无度见钱眼开,不过当他提起赵作良的时候,赵祥来了兴趣。 二百四十四 赵开山并不满足 赵祥和赵开河一样,因为被赵作良收拾过的原因,很讨厌他,对赵作良并不尊敬,私下里都是直呼其名。 听赵开河吐槽赵作良,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得意,就像是一只偷到高级香蕉的猴子。 他靠近了赵开河,低声开口。 “有个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和赵作良有关系的。” 赵开河眼睛一亮。 “什么事情?” “这笔抚恤金和赏金的款子,动手的可不仅仅是外人,也有咱们自己人。” “自己人?” 赵开河还在想是谁那么胆大包天不给赵开山面前,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说……” “赵作良的长子,赵秀业,咱们这位族兄弟下手可不比外人轻,而且下手更早,更多人帮他瞒着,要不是我和大家关系不错,我也不会知道这个事情背后还有赵秀业参与其中。” 赵祥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让赵开河高兴起来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握住了反击的主动权。 “详细说说,赵秀业是怎么办事的?” 赵祥见他两眼放光,便很高兴地把赵秀业串通家里下人和负责此事的官员,与大家一起分赃的事情都告诉了赵开河。 赵秀业平日里生活奢侈无度,花销巨大,赵作良在家里的时候还能管束他,赵作良不在了,他母亲又非常溺爱他,对他是言听计从,于是就没有人可以管束他了。 花天酒地还不算,他还染上了好赌的毛病,赌性一上来就大手大脚的出去赌,一帮狐朋狗友陪着他一起赌,让他更加迷恋赌博带来的刺激感。 但是这个家伙赌运差,输的远比赢的多,几个月前就欠了一屁股债,高达数十万钱,对方要求用宋钱还债,他被债主逼得没办法,也不敢和家里人说,生怕赵作良知道了把他打死。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有人向他提起了这笔款子的事情,所以他很快就盯上了这笔款子。 款子一到,他就派人和负责此事的刺史接触,以赵作良的权势为自己背书,提出和大家分润这笔款子的要求。 当地官员都是赵开山任命的,荣华富贵都指着赵家,赵作良在赵开山身边那是值得依靠的红人,他的长子提出要求,谁能拒绝呢? 于是乎大家一拍即合,整个官府都参与其中,积极帮忙运作,做假账,很快就把那笔款子分的七七八八,剩下一点汤汤水水拿出去应付差事。 就这点钱也很难真正到了军属家庭手里,基本上都给办事小吏分的七七八八,真的到了军属人家手里的,只是九牛里的一根毛。 拿了大头的赵秀业还了钱,还有余钱可以继续花天酒地,生活乐无边,并且继续开赌,大有不把赌场赢空就不撒手的架势。 结果当然又是输的一塌糊涂,不得以再次向抚恤金和赏金款子伸出罪恶之手。 赵祥来到沂州一带负责武装征兵的时候和地方大族交好,多有接触,某次酒宴上,这个事情就被当做笑话说了出来。 说赵作良这位大公子非常喜欢赌博,刚刚还清欠款,结果又开始赌了,不知道下一次又要瞄准哪个州的抚恤金和赏金了。 赵祥当时就感觉机会来了。 “咱们这位族兄弟别的没有跟着乃父学会,赌运也不行,倒是这捞钱的本领无师自通,那叫一个下手麻利啊,哈哈哈哈哈!” 赵祥哈哈大笑,惹得赵开河也笑了出来。 “哈哈哈,好啊,好啊,这老匹夫,我早就想狠狠地收拾他一下了!让他倚老卖老给我难堪!这一次,我就用他的儿子给他来一招狠的!” “妙哉!” 赵祥和赵开河相视一笑,心中满是得意。 两人紧锣密鼓筹备阴谋的同时,赵开山终于攻克了南乐城。 原因很简单,城中因为缺粮爆发了内乱,一支饿坏了的军队打开了城门,让光复军攻入城中。 到最后,南乐城也不是被光复军主动攻取的,而是被城里人出卖的。 赵开山围城措施非常坚决,围了快三个月,愣是不愿意撤围,期间还击退了几次小规模援军,于是城中很快就缺粮食了。 城中军兵几乎把能吃的全都吃掉了。 粮食吃完以后就吃马,马吃完了以后就开始吃狗和其他的牲畜。 等这些都吃完了以后就开始吃草根树皮,城中有限的野果子也被吃得一干二净,到最后终于找不到吃的,开始有军兵饿死。 那些饿急眼了的军兵也开始不管不顾,向饿死的同伴的尸体下手,苟延残喘。 赵开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围城进攻,与此同时也把南乐城逼到了极限,无论是守城兵器还是守城士兵的意志力都被消耗到了极限。 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有一支军队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们偷偷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然后被气急了眼的光复军士兵们连同城内所有人等一起杀光。 金兵给逼到了极限,光复军何尝不是在痛苦中奋力挣扎。 几个月的折磨,也几乎把光复军折腾疯了,城破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入城烧杀抢掠,而赵开山则明智的没有做任何阻拦。 可惜城内实在没有多少活人可供杀戮,倒是有不少钱,所以得了钱的光复军士兵们一把火把南乐城烧的干干净净之后,终于恢复了理智。 赵开山从头到尾就没有入城,高级军官们也几乎没有入城,这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在一场冬雨的侵袭之下缓缓熄灭。 南乐城化作一片废墟,城中所有人死的一干二净。 赵开山在事后也没有追究士兵和那些基层军官的责任,对此事避而不谈,就当没发生过。 光复军终于得偿所愿,拿下了南乐县城,打通了前往大名府的道路。 但是赵开山没有满足,他下令军队立刻往大名府城方向前进,准备攻打大名府城,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大名府。 这引起了军中的极大不满。 因为不久之后就是新年年节,惯例来说就算是战争时期,年节都是要休战一日不打仗,还要让士兵吃一顿好的。 现在临近年节,很多人都想着打完这一战,带着战利品回家和家人团员,过个年节,结果居然还要打仗? 别说普通士兵了,连军官们都有很多对此感到极为不满。 很多军将都向他进言,要求他多少给士兵休养数日,多吃点好吃的,最好再放个年假。 否则现在士兵厌战情绪相当高涨,如果强行驱使军队前进,可能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赵作良也觉得这样不可以,于是拿出当年宋太宗北伐北汉之后立刻要求军队北上伐辽而造成惨败后果的事情劝阻赵开山。 “当年宋国的太宗皇帝率领大军北上讨伐太原的汉国,军队苦战很久,终于攻克太原覆灭汉国之后,太宗皇帝没有让军队休息,而是继续带领军队北上讨伐辽国。 军中有将领进言,认为士兵已经疲惫,不堪久战,应当让他们休息,这样才能更好地在未来讨伐辽国,但是太宗皇帝不愿意,于是继续北上伐辽,结果在幽州城下惨败。 眼下,我军围城将近三个月,大家都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体力也好,神智也好,是真的需要休息的,现在更是临近年节,你这边马不停蹄,很快就会有士兵脱离军队逃回家中。 我以为,至少要让士兵过个年节,吃顿好的,或者给士兵回家探亲的机会,如此才能鼓舞士气,让士兵愿意继续战斗,而不是这边刚打完,那边就要继续北上。” 二百四十五 我必须要尽快攻克大名府 赵作良的劝阻让赵开山略有些犹豫。 赵光义北伐失败的事情他幼时也偶尔听人说起,基本上大家都是一边觉得唏嘘一边觉得这是个笑话,私下里嘲讽赵光义,认为他无能。 现在发生了几乎一样的事情,赵开山感觉自己如果一意孤行继续北上的话,的确会造成军心不稳。 而且年节临近,的确会有很多人想着过年和家人团聚,想着奋斗到头一整年总该和家人一起享受享受,而没有战斗的想法。 可要是不趁此机会巩固战果的话,万一北面苏咏霖和孙子义完蛋了,金军有大部队南下支援大名府,那么这么久的心血不是就都白费了吗? 这样的事情如何能接受? 赵开山犹豫不决之际,一个重要的情报传来,让他手忙脚乱之余,更是觉得心慌慌,乃至于有些恐惧。 之前,北面的确传来了消息,说金军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南下平叛,对北方苏咏霖所部和孙子义所部造成巨大的威胁。 虽然不曾得到这两人的求援,但是赵开山也暗暗做好了这两人完蛋的心理准备。 他会觉得这两人要是完蛋了,他也会很危险,但是多少去了心腹之患,以后整个中原的反抗者只能期待自己,自己是最后的救世主。 这样多少还有一战之力,要是输了,大不了直接跑路,跑到南宋去,隐姓埋名,安度晚年,总归不会死的很难看。 但是最新得到的消息却显示,这场仗,光复军打赢了。 准确的说,是苏咏霖打赢了。 他率军和金军铁骑正面对决,面对面击溃了金军铁骑,歼敌过万,把金军平叛的骑兵解决掉了,一举解除了河北之危。 河北局势立刻变得明朗起来。 现在整个河北都听从苏咏霖的号令,而苏咏霖也堂而皇之的把之前赵开山许诺给他的那个河北总管的名号给带上了,自称河北总管,全权负责整个河北的军政要务。 他已经正大光明的做起了河北总管,而且是那么的名正言顺,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合适。 而根据进一步的情报探查得知,孙子义所部已经成建制编入苏咏霖的指挥之下,胜捷军与神武军已经合流。 孙子义让出主导权,以苏咏霖为主,听从他的号令,放弃了自己独立作战的想法。 整个河北都在颂扬苏咏霖和胜捷军的勇武,对于原先光复军的名号和开山赵的大名则没有什么人在意。 赵开山对此感到十分震惊,无所适从,一度认为这些情报出现了纰漏,不愿意相信。 直到苏咏霖的捷报送来,他自称光复军骠骑将军、河北总管,以这个身份向赵开山祝贺胜利并且请功的时候,赵开山才最终确定苏咏霖真的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彻底慌了。 别说他,赵作良都慌了。 在整个军队内部都开始流传苏咏霖大破金军两万铁骑成功占据河北的消息的时候,在军队里的将领、士兵几乎不分籍贯,都在夸赞苏咏霖,乃至于对他表现出尊敬崇拜的情绪的时候,赵作良觉得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赵开山急匆匆的找到赵作良向他问计,想要从他这边得到一个妥善的应对方案,但是赵作良对此又能如何呢? 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苍白无力的。 苏咏霖既然能正面怼翻金军两万铁骑,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和赵开山已经不是一个等级了。 就算他的兵力还不算太多,但是军队的质量,还有他个人的能力,和赵开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赵开山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个情况。 或者说的更加直接一点。 苏咏霖的军事实力以及政治势力,已经有超过赵开山的迹象了,或者说的更直接一点,是已经超过了,苏咏霖的军事实力已经很强,不是赵开山可以应对的。 两军正面开打,赵开山必败无疑。 他这次以光复军骠骑将军和河北总管的身份向赵开山请功,表现出他依然愿意以赵开山为主的态度,但是从各种迹象上来看,赵开山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节制能力了。 他翅膀硬了。 拥有整个河北和山东一部分作为底气的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赵开山得到什么东西了。 他还愿意打着光复军的大旗,还愿意以光复军骠骑将军的身份自居,可能是他对赵开山最后的温柔,以及他顾全大局的格局的体现。 他不愿意和赵开山撕破脸皮对着干,所以对他多有忍让和顾忌,但是并不会在军事和政治上让他几分。 大概就是如此了。 看着赵开山一脸忙的茫然无措,赵作良甚至感觉苏咏霖击溃金军这个消息比苏咏霖全军覆没的消息更难以让赵开山接受。 可是现在这个局面直接糊脸,他想不接受都不可以,所以赵开山心中的担忧、恐惧、不爽和混乱可想而知。 他需要有人帮他捋一捋如今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 赵作良在这方面的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眼下这个局势,已经容不得咱们做更多的事情了,开山,苏雨亭已经有了正面击败金贼铁骑的能力,他的实力一览无遗,胜捷军的实力一览无遗,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可以撼动的。 未来,苏雨亭唯一的敌人,唯一可以威胁他的敌人大概就是金主了,只有金主动员举国之兵南下讨伐苏雨亭才能让苏雨亭认真对待,而一旦苏雨亭连这一关都能闯过去……” 赵作良没有把之后的话说完,但是他相信赵开山是明白的。 “闯过去的话,金国就完了,苏咏霖就真的可以推翻金国,真的做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赵开山像是在对赵作良说话,但更像是在窃窃私语。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咏霖展现出来的实力和能力完全超乎了赵开山的想象范畴。 他本来以为苏咏霖虽然能力强,也就强在一定限度之内,但是苏咏霖这一次展现出来的强大,却是实打实打出来的,一点水分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强。 这种强,将在这个乱世之中成为很多人争相投靠他、甚至是投资他的重要依据。 因为他强,他比其他势力更能维护支持他的人的利益。 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向他提供赋税、粮食和钱财,甚至是女人,看起来付出了很多,但是实际上可以得到的会更多,会更有意义。 如果苏咏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那么他们简直是血赚。 现在的些许投入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很显然,整个河北的汉人地主豪强们必然在短时间内快速倒向苏咏霖,掀起一轮又一轮起义高峰,这将极大地鼓舞各方对金廷感到不满的势力的奋起。 而苏咏霖会毫无疑问的成为中心人物。 他会成为那个广为人知的大英雄,大豪杰,而至于光复军名义上的主人翁赵开山,可能不会有更多人在意了。 乃至于他现在的部下们,支持他的那些人们都会转而向苏咏霖递去橄榄枝,乃至于撺掇苏咏霖成为光复军的最高领导人,而不是他赵开山。 一种紧迫感促使着赵开山向外寻求支持,寻求认同,他需要足够的支持和认同构筑他的安全感。 否则他会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不行!不能这样坐视苏咏霖不断扩张势力!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赵开山捏紧了拳头,看向了赵作良:“叔叔,我必须要尽快攻克大名府,这样才能告诉所有人我也很强!” 赵开山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能被动摇。 二百四十六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赵开山的需求的确相当现实。 不能坐视苏咏霖继续扩大自己的实力而己方什么行动都没有。 但是士兵们的需求也相当现实。 长期鏖战下来疲惫不堪,他们十分需要一次长假用来休息,并且和家人团聚,过个年,把打仗积累下来的财富狠狠的消费一下。 多少发泄一下心中积蓄的不满,这样才能继续战斗下去。 当现实和现实产生碰撞,赵作良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 赵作良紧锁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很想告诉赵开山就算你攻克了大名府可能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苏咏霖真刀真枪的击败了金国的精锐野战部队,一战把金军广为天下人所恐惧的精锐骑兵打败了。 这种象征性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战果。 这等于告诉大家,已经有一支汉人的部队可以击溃金国人赖以为生的重装铁骑部队了,金国是否可以继续存在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了。 这种巨大的影响力,远远不是一座大名府城可以盖过去的,除非赵开山突然爆种,也能面对面击败一支金军的铁骑部队。 当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赵开山已经不能思考更多了。 “叔叔,时不我待,我不能继续等了,我必须要立刻攻占大名府!然后快速进入关中!眼下这个局势对我太不利了!您想啊,除了河北,苏咏霖原本还控制山东和大名府一部! 现在孙子义都听他的,都跟着他作战,那么再加上孙子义控制的山东数个州府,苏咏霖的势力已经比我更大了!叔叔!苏咏霖已经比我更强了!我如何能坐以待毙?” 赵开山这样一说,赵作良顺着一想。 嘿,还真是这样。 苏咏霖现在可不就是那个最强的人吗? 光复军三大派系,赵开山苏咏霖和孙子义,原先赵开山是最强的,也是占地最多、军队最多的一支,是当之无愧的光复军领帅。 结果苏咏霖通过北伐使得河北倾覆,孙子义又率领部队整体归附苏咏霖,等同于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势力范围合并。 一半的山东和整个河北,苏咏霖控制的区域范围可不是比赵开山更大吗? 苏咏霖已经是光复军大团体之下的最强势力了,而赵开山这个领帅到现在连大名府都没有走出去,更别谈什么其他的发展了。 当初他和苏咏霖闹翻,双方一个决定北伐,一个决定西征。 现在北伐的已经使得河北倾覆,击败了金军精锐,获得偌大名望,而西征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拿下完整的大名府。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这个对比做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赵开山心中的紧张感瞬间爆发,他立刻下令全军进发,直取大名府城。 赵作良还想劝说,赵开山直接拒绝。 “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如果我不尽快进军,苏咏霖就能彻底的胜过我,到时候光复军领帅就是他不是我!都到这个地步了,士兵是否疲惫很重要吗?” 赵作良哑口无言。 于是赵开山的命令传递了下去。 这个决定再度引起了军队和将领们的不满,军队内部怨声载道,将领也有诸多感到不满的,直接向赵开山表示此时不宜快速进兵。 陈乔山、李啸还有赵玉成当然是反对的,其他赵氏本家将领也多有反对,他们也想休息。 赵开山大怒,把提出反对的本家将领和外姓将领叫到军帐里骂了个狗血碰头,把心中积累的情绪一股脑儿的倾泻而出。 将领们被骂的战战兢兢,虽然心中依然不服,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不敢继续反对了。 他们只能忍着心中不满,前往集合军队,让军队做好开拔出战的准备。 士兵们对此感到非常的抵触。 他们很多人刚刚得到钱财,都没来得及把这些钱财托人送回家或者自己享受掉,乃至于过节的期待都要落空,心中本已十分抗拒。 更不要说赵开山这么快就又要出兵北上作战,这不是瞎搞吗? 于是士兵们的不满越来越强,最终引发了士兵们的集体不配合和静默抗议。 对此,同样感到不满的将领们和各级军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全力阻止,直接把压力全给了赵开山。 赵开山听闻此事,先是大惊,随后则是大怒。 “尘埃尚未落定就敢不遵守我的命令!尘埃落定之后,岂不是要直接造反了?混蛋!都是一群混蛋!叔叔,速速领我亲兵前往弹压,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赵作良赶快劝说。 “这……开山啊,你可要想好啊,若是弹压,一时之间可以让军兵感到恐惧,从而听从你的号令,但是军兵心中也会有怒气和怨气。 一时之间这样的怨气和怒气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长此以往,士兵会越来越不满,后果不堪设想啊。” “赏钱多一点不就可以了?” 赵开山大手一挥:“当初赵光义北伐失败,是因为没有及时赏钱,军兵奋战向前,无非是是为了赏钱,不给钱当然不能促使士兵振奋士气,这是赵光义最大的错! 而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故军兵所求者,无非是钱财,到时我多给他们一些钱,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赵开山坚持认为给钱到位就能解决士兵士气的问题,就能促使士兵奋勇向前。 而攻克南乐县城之后,他也的确缴获了城中大量钱财,从军将尸体上摸出了大量钱财,眼下的确非常有钱。 赵作良无奈,只能带人前往弹压。 但是他保持了克制,只让亲兵队把几个抗拒态度最严重的士兵抓了起来,然后用军法进行惩处,震慑了军心。 接着撒了一波钱,给每个士兵都发钱,并且许诺战争之后有更大规模的赏赐和更长时间的休假,好言劝说,姿态较为低下。 于是士兵们尽管内心中还有抗拒,但是不愿意和钱作对,想着能拿到更多钱给家人更好地生活,最终接受了赵作良的说法,还是出动了。 在赵开山的催促下,十二月二十八日,赵开山所部大军十万余人正式北上,向大名府城方向前进。 赵开山计划一鼓作气拿下大名府城,然后大肆向外宣扬,宣布自己也是很能打的,也是非常强的,绝对不会输给苏咏霖。 这场战争不仅关乎军事格局,也关乎政治局面,是这个光复军领帅在政治上落后的情况下奋起直追的必胜战役。 对此,赵开山非常重视,他亲自上阵监督军队攻打大名府城,以大量军队包围大名府城,给大名府尹李忠以巨大的威慑。 大名府此时实际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长期的等待已经耗尽了大名府的抵抗意志,一直得不到来自外界的援助,近来更是惊闻金军南下平叛的军队战败了。 绝望之下,李忠丧失了战斗意志,于十二月中旬带着少量亲信弃城而逃,离开了大名府,往更西边的河东地区逃跑,并且打算进一步往关中地区的老家逃跑,求取一条生路。 主官跑了,很快城内军队和女真人等也跑了个干净,外地流官也跑了,只剩下本地一些汉人小吏和杂牌部队。 所以当赵开山抵达大名府城的时候,并未遇到坚强的抵抗。 围城两日之后,城中人主动派人拜见赵开山,以保全城内人生命和财产安全为交换,打开了城门,迎接赵开山大军入驻。 赵开山于是兵不血刃得到了较为完整的大名府城。 二百四十七 河北大地风起云涌 兵不血刃获得较为完整的大名府城毫无疑问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这让赵开山颇为开心。 于是他立刻对外宣布他攻占了大名府城,占据了几乎整个大名府。 尽管这个时候大军已经颇为疲惫,但是幸好没有遇到战争,所以无形之中,光复军的一次危机也就此被解决掉了。 军队得以在大名府城内休养。 赵开山则暂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期待着人们可以因为他成功占据大名府的行动给他足够的关注度。 可惜,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关注度,因为之前苏咏霖取得大胜的头版头条实在有着太大的热度,他的风头彻底被压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苏咏霖的行动,而他的行动似乎无人在意。 因为河北的情况确实非常热闹。 苏咏霖击溃金军铁骑之后,金军已经没有什么强有力的机动部队可以威胁到他了,就算有,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动员集结,绝对不是说出动就能出动的。 所以他给自己争取到了一阵非常宝贵的整顿时间。 而与此同时,因为苏咏霖的大军距离大兴府中都城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所以苏咏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震动金廷。 在金廷做出反应之前,苏咏霖的反应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是立刻发动北伐,打金廷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整顿兵马,等实力充足了再去攻打金廷? 苏咏霖对此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态度——首先恢复自己的实力,再建立起足够的威慑力量,至于那个时候是主动进攻还是积极防守,就要看到时候金军的动向了。 胜捷军经过之前的那一场决战实在是受损很大,损失比较严重,短时间内不能重新形成有效的军事力量,所以必须要重整军队。 重整军队需要重新募兵增加军队数量,还需要等待伤愈归队的老兵回来增强战斗力和军队的组织架构。 这一波血战之后,苏咏霖决定继续扩军,把胜捷军的军事力量扩充到五万到六万的规模,作为自己手上的王牌力量使用。 然后就是以河北各地方的豪强地主武装为代表的本地人军事实力为外围军事力量,形成一个巨大的军事政治集团。 苏咏霖的计划是利用他们把河北全部拿下来,威慑金廷中央政府,逼迫完颜亮更快的行动,给内部更大的压力,也更快的促成金国的大规模内乱。 到时候金国内乱、金军与河北地方势力的对决、契丹之乱等等等等都会一股脑儿的发生,绝对能让完颜亮手忙脚乱。 整个中原乱成一锅粥之后,他所真正给予厚望的胜捷军才能浑水摸鱼,获得最大的利益。 一波反推把金廷推回辽东去,夺回燕云十六州,重新建立完整的长城防线,给新国家的诞生奠定基础。 这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动计划。 而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在胜捷军真正强大起来之前,他需要妥善的处理与河北本地人之间的关系,让他可以顺利的利用河北地主武装的力量控制河北,进而威慑金廷。 争取达到让他们和金廷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需要极强的忽悠能力和极高的操作能力,非常考验苏咏霖端水的技巧。 击溃完颜阿邻之前,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是击败完颜阿邻之后,苏咏霖忽然发现自己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已经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了。 因为他的武力强大,并且政策“开明”。 他打败完颜阿邻之后颁布的政策非常注重维护地主豪强的利益,给了他们政治上与经济上的诸多特权,让他们非常高兴,让本地人感受到了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是他们迫切渴望得到的,他们迫切的追求着这种安全感,并且希望长久拥有,所以对于苏咏霖是极尽吹捧之能事。 他们觉得只要跟着苏咏霖,就算是造反,也能保住命,且有很大概率会成功。 所以他们竭尽全力配合苏咏霖,让他拥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安排整个河北的人事。 苏咏霖在无极县驻扎,只是发出了号召,派政工干部门前往各地宣讲,整个河北的地主豪强们就迫不及待的组织了武装,开始向着他们所痛恨已久的女真人开始了进攻。 他们成群结队,挥舞着粗陋的武器,几乎没有着甲,但是他们就是可以打败那些肥头大耳且完全没什么抵抗能力的女真正口们。 一时间,河北大地风起云涌,大量“豪杰之士”蜂拥而起。 今天一个豪杰揭竿而起,明天一个豪杰奋起抗争,今天这里起兵造反杀了一群女真人,明天那里扬了县令的骨灰、表态要跟随光复军…… 乃至于河间府城都被再度包围。 城内还没来得及逃窜的女真人惶惶不可终日,面对城外黑压压一片的地方武装,惊恐万状。 苏咏霖还没来得及整顿军队攻打河间城呢,河间城就已经告急了。 而这些地主豪强武装打出一点成绩之后就来拜见苏咏霖,希望能够跟着苏咏霖混事,求个心安理得,求个正当的身份。 当然,也有很多家底子比较厚实的地主豪强们,直接就带着银钱、粮秣等苏咏霖急需的东西前来投资。 对这些人苏咏霖当然是欢迎的。 他们提供的粮秣和钱财对于现在急需恢复元气的胜捷军来说是非常必要的,而这些人也按照地位高低被苏咏霖授予了官职。 他现在是河北总管,整个河北地界上,他就是他所任命的那些官员们的权力依据、权力基础,他已经完全不需要赵开山的名头,就可以直接任命官员了。 本来那些豪强地主就是奔着他的名头来的,也不是为了其他人。 苏咏霖对此感到十分愉悦,将这批数量极大的物资投入了胜捷军的恢复和扩建之中,在河北当地正式募兵,号召有勇力的伟男子前来参加胜捷军,跟着他一起奋战。 人的名声一旦响亮起来,那想要跟着他混事的人就变得特别多。 这不,很多人成群结队地赶来无极县投靠苏咏霖的胜捷军,颇有争先恐后的架势。 因为来的人太多,眼看这就要超过胜捷军的数量需求,于是苏咏霖不得不增设了募兵要求。 身高多少,体态如何,是否有基础技能,武力方面的、算数方面的、文字方面的还有技术方面的基础技能掌握者优先录用。 会骑马会操船会游泳乃至于会做饭的都可以优先录用,剩下那些什么都不会的就拼身体拼身高。 其中失地流民优先录用,市井之徒则要排在最后。 募兵要观其行,听其言,但凡有流露不良心思的,通通斥退,坚决不纳入胜捷军团队之中。 胜捷军是绝对精锐,务必要收入最优质的兵员,以此让整个队伍更加精锐,而不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往里面收。 而越是如此,就越能吸引真正的人才前来投靠。 相比于之前数次扩军清一色的穷苦农民们的投靠,这一次,则多出了许多掌握各类技巧和基础文化水平的人前来投靠。 掌握冶铁技术的,掌握木工技术的,乃至于掌握火药制造技术的,还有一些拥有算术能力和文字处理能力的人,他们也纷纷前来投靠。 这些人的加入让苏咏霖非常高兴。 所以除了募集战斗兵员之外,苏咏霖还募集到了一大批可以充实后勤五大部门的专业人才,让紧缺的后勤人手得到了补充。 于是五大后勤部门的压力减少,变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二百四十八 一个属于造反者的秩序被初步建立起来了 军队人数的上涨,必然伴随着后勤部门的压力增加。 为了确保军队的后勤给养可以按时按量稳定供给,林景春负责的粮饷司需要派出最多的人手外出联络苏咏霖名义上管控的各州各县,和他们商议赋税粮饷的支出和运送数量。 林景春的工作就是打造一个临时的可以提供给胜捷军使用的供给网络。 当然,在眼下这个局势之下,苏咏霖需要什么东西,各地方豪强肯定愿意足量供给——反正他们能通过各种手段拿回来,绝对不亏。 至于兵刃、军用物资之类的,苏咏霖的战争缴获足够使用,各地武库也全都归了他,他从中得到了很多好东西。 胜捷军的军队编制也逐渐恢复,五大主力团在原有的架构之上不断增加编制,增加人数,目标是各军拥有一万人以上的兵力。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要把虎贲营扩充到五千人,把赤斧营扩充到一千人。 战争缴获的战马和精良重甲是最大的收获,尤其是重甲,只要还能用的,苏咏霖会安排专门人上油保养,力求延长其使用时间。 骑兵也因为缴获战马数量增加而正式进入一人双马时代,可以算是鸟枪换炮,今时不同往日了。 因为足够优秀的战地医疗体系,胜捷军的伤病员们固然不可避免有死亡,但是死亡率被极力压制在了最低的水平。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量伤愈归队的老兵回到建制之中,他们的归来将极快的恢复胜捷军应有的战斗力,用最快的速度把新兵们带上路子。 为了维持这一优良传统,苏咏霖也在整个河北搜寻聘请有名的医师进入军队里作为军医而存在,为胜捷军的士兵们提供各种医疗服务。 胜捷军的战地医疗队也被苏咏霖扩大规模编制,军医加上占地护理员,至少要增加到一千人的员额。 而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不要紧,为军队花钱,花再多也值得,这是苏咏霖一贯坚持的信念。 他的投入终将收到回报,他的支出必然会有盈利的时候。 比如之前的支出,就在这一次真定战役之中获得了巨额超量回报,数千人的战死换来了数十倍乃至接近百倍的收益。 这一波实在是赚大了。 所以为了更加巩固这种模式,苏咏霖在军队的思想教育之中加入了纪念战死士兵、为其竖碑这一环节。 他要进一步提高军队的荣誉感、归属感,让他们真正地感觉到胜捷军就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存在。 即将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的胜捷军需要更大力度的强化,不仅是物理方面的,精神层面也需要更加强化,对士兵们的教育也要加强。 指导司的政工干部们在这段时间是最忙的,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又要对新兵们使劲儿教育,对他们进行胜捷军的传统思想影响,让他们尽快产生蜕变,对人生和世界有新的认知。 然后又要去外面宣讲胜捷军的民族政策,把女真人塑造趁大家共同的敌人,契丹人奚人等其他各族都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女真人。 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儿,确实不容易。 不过他们虽然辛苦,却也做了最恰当的事情,让河北之地的人心快速稳定下来,并且归附了苏咏霖。 苏咏霖通过这一政策和约法三章的规矩,在极短的时间内弥合了各地区各阶层人们的不满和分歧,最大限度的整合了整个河北乃至于半个山东的力量,将他们置于自己的统一指挥之下。 混乱的河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平静,风起云涌的起义局面变得井然有序,并不杂乱无章。 一个属于造反者的秩序被初步建立起来了。 这就使得苏咏霖可以集中精力建设部队,并且规划未来的战术战法,思考各种可能的局面。 还有就是他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在情报战线上,对南北两路情报部队的情报收获做进一步的整合,借此判断整个天下的局势。 胜捷军的情报部队七个行动组已经在事实上被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北面这个部分是主力,归属苏隐领导,主要负责针对金国方面收集情报,破坏他们的讯息传递,打击金国政府的讯息传递系统,让他们得知更少的情报,犯更多的错误。 南面则是辅助,归属苏长生领导,主要负责针对南宋的情报收集和对秘密交易路线的保护,只有第二行动组这一个行动组负责。 以目前胜捷军的处境,对金国和宋国的情报收集已经够用,但是考虑到未来局面改变之后的情报需求,趁这个时候扩张情报组织的人数是有必要的。 起事以来,胆大心细的苏隐和苏长生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刺探到了很多重要的情报,并且大力破坏金帝国方面的通讯传输,使得金廷各官府之间不能顺畅传递讯息,常有谬误。 这种谬误往往是这些官员走向灭亡的重要原因,包括完颜阿邻在内,都吃过这方面的亏。 而眼下,苏隐依然在北方竭力打击金国各地方之间的通讯和中央到地方的通讯,专门蹲守重要的官道,发现来往骑士就图谋杀之,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这在相当程度上阻碍了金廷中央得知河北战况,给苏咏霖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尽管双方距离只有五百里路,想要得知消息并不需要花多久,但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足够苏咏霖做很多事情。 比如招募一个营的士兵开始进行新兵集训。 苏咏霖对苏隐的要求很多,苏隐总是能很好地完成他的要求,所以苏咏霖就会把更多更重要的事情交给苏隐去做。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维持对金廷的情报打击之外,还要通过金廷控制区,前往比较遥远的西北路招讨司一带联络当地的契丹人。 目前跟随苏咏霖作战的一些地主武装之中就有一些契丹人存在,苏咏霖从中挑选一些机灵的,打算交给苏隐做一番培训之后,一起北上联络更多的契丹人。 苏隐接下了这个任命,并且积极的准备行动起来。 至于南方,把总部设在嘉兴的苏长生所部目前所能做的事情还比较有限。 因为南宋持有的保守态度,使得情报人员很难得知宋廷对于北方起义者的看法。 而且苏长生等人抵达南宋时间有限,并未建立起有效的情报网络,目前所能做的主要是维护秘密商路的安全。 倒是姚宏放时不时地询问北方战况,并且时不时地向他们提供一些重要或者不重要的关于临安朝廷的动向的消息。 根据苏长生的判断,随着苏咏霖势力的不断增强,姚宏放可能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想法,所以主动向他们递来了橄榄枝。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苏咏霖并不太在意。 在他看来,姚宏放一个私盐贩子,最多也就在经济层面给他一些帮助,难道还能在政治方面给他提供什么重要的讯息吗? 至于姚宏放若有若无的贴近的态度,在苏咏霖看来,可能是他备选的一条退路。 关乎家养级别私盐贩子的职业生涯,苏咏霖再清楚不过了,想要留一条后路给自己和家人,那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不妨接受他的善意,进一步考察他的资质。 能在南宋有一个稳定的长期的有一定社会人脉关系的合作者,对于苏咏霖未来的战略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于是苏咏霖授意苏长生把自己击溃金军两万骑兵并且占据河北、成为河北总管的事情告诉姚宏放,看看姚宏放作何感想。 接着,他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二百四十九 苏咏霖的个人问题很成问题 苏咏霖一边整合河北各方势力,一边扩军练兵备战,一边又对当前天下形势做各种判断,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各种挑战。 他此时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扩军备战上,准备迎接和完颜亮的决战,一鼓作气把金廷势力驱逐出汉地,一举扭转天下形势。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起义行动会那么快的达到预期目标,以至于金廷南下平叛的战略力量都被他消灭了,一场大胜之后,河北局势扭转。 山东与河北这两个重要的金廷战略支撑点被拿下,金廷在中原顿时被斩断一臂,大出血。 这一波大出血之后,金廷可以动员的战略力量也大大削减,苏咏霖获得的战略力量大大增加,将来进行战略决战的时候,成功的概率会更高一些。 以此为目标,苏咏霖一路疾驰猛进。 但是他没有想到,因为身份地位和权势的增长,以及未来的巨大可能性,他本人的个人生活问题也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大问题。 说来也是无奈。 他还在南宋的时候,祖父曾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 女方是个大家闺秀,当时才十三岁,据说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双方约定亲事,等女方满十五岁就可以成婚。 说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而且相貌也不错,但是苏咏霖也没见过她,对这个女子没有任何印象和感觉,不知道大家嘴里的知书达礼温柔贤淑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当时苏咏霖对包办婚姻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甚至觉得这样有人帮忙安排好还挺轻松的,省的自己费心思折腾来折腾去,麻烦得要死。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女人,甚至觉得感情是他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恋爱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影响革命的进程。 有人帮忙把婚姻大事解决掉了,一步到位,轻松自在,也省的家里人唠唠叨叨,岂不美哉? 于是他欣然接受,坐等结婚。 但是还没等到亲事举办,女方就得病去世了。 据说是跟着父母回乡祭祖的路上染了风寒,回来以后一病不起,香消玉殒,接着女方的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而去世,喜事还没迎来,就成了丧事。 当时苏咏霖还挺惋惜的。 但是随后,苏咏霖也无暇为别人感到惋惜了。 没过多久,祖父去世,苏家“主少国疑”,也遭遇剧变。 在孙元起的挑拨下,祖父的两个得力助手准备把苏家的私盐份额瓜分一下,从苏家的变成自己的,让苏家成为弃子。 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失去家业的苏咏霖当然是任由他们搓扁搓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苏家的人力财力物力和多年的人脉关系都会成为他们的。 然而苏咏霖通过渠道得知此事之后,果断决定掀桌子。 他迅速带着亲信们斩杀了这两个混蛋,一不做二不休,灭了这两家满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取家中实权,逼迫孙元起承认既定事实,震慑其余心怀不轨之徒,得以继续贩私盐的事业。 血淋淋的事业。 与此同时,他也走上了不会回头的革命道路,就此把自己的事情搁置下来了。 当时的确不成问题。 当时苏咏霖才十六岁,只是因为祖父去世才不得不提前取字成年,但是有点身份的家族男性一般都是二十岁结婚的,他不结婚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家里也没有其他的长辈,没人催促安排,他乐的孑然一身,更方便走上不回头的革命之路,根本不想和儿女情长扯上关系。 然后就是现在了。 新的一年,苏咏霖长了一岁,已经二十一岁了。 因为政务繁忙军务缠身,他没有给自己大操大办过生日,亲近的几个部下聚在一起吃了顿简单的饭菜就算是过生日了。 然后就在生日会上,团队里年龄最大的郭敬顺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说苏咏霖都二十多了,还孑然一身没有家眷,没有儿子,这可不好,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结婚了? 苏咏霖当时正在大口大口地干饭,准备吃完饭继续忙军务,闻言顿时一愣,快速咀嚼的嘴巴都停下来了。 “结婚?” “嗯,结婚,阿郎,你都二十一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而且这一回真是给我吓得不轻,你说苏家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老郭头一脸苦涩地看着苏咏霖:“这话说起来不吉利,但是阿郎,你别怪我讲话直,我是真怕,咱们本来就是在造反,这朝不保夕的,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到最后,你说是不?” 这话说的的确实在,一群亲近的部下个个都不停地点头,对此表示认同。 苏咏霖把嘴里的食物嚼烂了咽下去,放下了碗筷,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件事情。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朝不保夕的时代,谁敢说自己就能活到最后呢? 说起来,这个时代就算他们没有造反,就算出生在大户人家生活优渥,也难说能顺顺利利一辈子没病没灾的活下去。 医疗卫生条件很不发达的时代,人们其实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 这时候小孩子普遍在一定年龄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 只有小名,没有大名,更没有表字。 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残酷。 那就是家里人根本不敢确定这小孩子就能活到成年、能活到七老八十。 长到一定岁数之前,家里人是真的不敢确定他能活下来,所以小孩子只给小名,不给大名,不纳入族谱。 长到一定岁数,证明他的生命力,证明他能活下去,这才给大名,才给表字,才纳入族谱,当做家中一员,享有家族成年人员的正常权利。 疫病丛生瘟疫横行且无药可医的年代里,人真是朝不保夕,说没有就没有。 管你是平民还是皇帝,病毒跟你很熟吗? 古人说多子多福,从而拼命生育,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们不敢保证孩子能活下来,为了延续香火,就得使劲儿生,生得多了,总有一个能活下来延续香火,拼的就是一个概率。 所以苏咏霖这根独苗在所有人眼里那是真的属于高危人群。 而且现在大家的身家性命还有未来福祉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他却成天晃来晃去不成家不留后代,这…… 怎么看都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万一他哪天没了,大家想继续奋战都找不到可以作为首脑继续效忠的对象。 不生个五六七八个孩子,谁都不放心。 苏咏霖如此思考一阵,感觉部下们的担忧也的确是可以理解的,也的确是个问题,还是个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势力越来越大,跟随的人越来越多,需要他来保障自身利益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结婚生子对于苏咏霖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他结婚生子了,就说明他对这场造反行动有了恒心,会一直坚持下去,也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表态。 一个单身没有家庭和孩子的男人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的。 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都很难认同一个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龄却还不结婚生子的男人。 不仅如此,苏咏霖很快便意识到在当前这个军事形势之下,宣布结婚的想法,更多的是一种对追随者们的试探。 一番思考之后,苏咏霖缓缓点头。 “我倒也不是不愿意结婚生子,只是之前太忙,只想着活下来,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而眼下虽然有意,但是没有击败金主大军之前,真的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辛弃疾站了出来表态。 “若苏帅真的已经击溃了金主大军,足以问鼎中原,那么到那个时候愿意把女儿嫁给苏帅的人家,比起此时此刻就愿意把女儿嫁给苏帅的人家,到底哪个才是好人家呢?” 辛弃疾这话说的相当有水平,苏海生和韩景珪大力称赞。 “不愧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 “有见地!一针见血!阿郎,幼安说的对啊,这个时候嫁女儿的人家,和那个时候嫁女儿的人家,能比吗?” 苏海生和韩景珪支持辛弃疾的看法,接着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赞辛弃疾,说辛弃疾会说话,看问题非常准确。 苏咏霖赞许的看了看辛弃疾。 “幼安说的有道理,不过说起来,我的婚事应该也不仅仅只是我个人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看待的呢?什么样的人家比较适合我?” 二百五十 如你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 苏咏霖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婚事拿出来交给大家商议,这种表态让大家很高兴。 在座的都是跟着苏咏霖闯过生死关的,彼此的感情也不是说着玩玩的,所以大家也不含糊,七嘴八舌的开始商量。 什么长得要漂亮,身段要好。 什么屁股要大,好生养。 什么性格要温柔贤淑,要知书达礼。 什么要懂得照顾人,会帮丈夫打理内务什么的。 争论十分激烈,场面一度非常火爆。 苏海生和韩景珪就身材问题进行激烈争论。 “什么漂亮身段,干瘦干瘦的能生养吗?” “你那屁股大不就等于要壮实吗?咱们村里那壮实的婆娘跟头牛一样,家里男人根本说不上话,还经常被打,全村人都笑话他!” “那又怎么样?身子壮实才能生养!瘦瘦的婆娘一看就气虚体弱,生得出孩子吗?” “你满脑子就是生养是不是?就没点别的?” “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养?还有什么别的?不能生养,什么都是虚的!能下蛋的鸡才是好鸡!” “什么鸡不鸡的,你把人当鸡?有你这样说话的?我呸!” 两人吵得很激烈。 另一边,魏克先与伤愈归队的苏勇也就大家闺秀好还是会照顾人好进行激烈争论。 “还是要会照顾人,能打理内务,阿郎政务繁忙军务缠身,根本没有时间管其他的事情,现在都是亲兵帮着打理,成了亲以后,家里人要是没有亲兵能干,成亲干什么?” “女人哪能用来跟男人比?那些个亲兵个个膀大腰圆,浑身力气,干活儿当然麻利,女人最关键的是温柔贤淑,能让阿郎放松,休息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可以交给仆人去做啊。” “你就不懂了,家里女主人要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日子难过啊!” “所以说招募几个能干的仆人啊,阿郎的夫人哪能天天事必躬亲,就跟地里婆娘一样?再说了你成过亲吗?” “我没成过亲还没见过人成亲啊?你以为我不懂是不是?” “你就是不懂,别不懂装懂了行不行?” 这两人吵得也很激烈。 相比于这四人的争吵,张越景和辛弃疾之间的讨论就更显冷静,更加深入核心。 但是双方的意见依然相左。 “苏帅未来是要更上一层楼的,正妻的身份不能配不上苏帅的身份,我以为还是要选择名门之女,家学渊源,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或是山东人,或是河北人。” 张越景则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是未必要和那些所谓名门结为夫妻,幼安,不是所有名门之后都如同你一样,愿意追随阿郎血战金贼,他们大部分心向金贼,怕是根本不愿意和咱们扯上关系。” 辛弃疾一愣,随即低下头,觉得无言以对。 如何不是如此呢? 整个胜捷军,包括整个光复军大起义,都是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和农民作为主力,根本没有几个文化人参加。 原先金国的官僚的确有一些投靠了光复军,但是也有很多逃跑,或者干脆战死,投靠光复军的也是纯粹的墙头草,内心未必认同光复军,随时可能复叛。 而他读书求学时所结识的那些书香门第之人,并没有任何一人选择投靠光复军。 光复军对他们也是相当冷淡,并不主动接触。 双方维持了一个很诡异的平衡。 掌握高等学识的、以后可以参加科举进入朝廷影响国家动向的读书人家庭几乎没有投靠光复军的,全都在当鸵鸟。 苏咏霖招募来的“文化人”们其实大部分都是些在战火中失去生计的小书吏、账房、破产小掌柜之类的。 他们都是小市民,甚至可以说是无产者,处境不比那些农民好到什么地方。 辛弃疾对此心知肚明。 按照辛弃疾所学习的苏咏霖的理论知识当中所描述的,这是因为光复军大起义目前其实只是被统治阶级的最底层、也就是地主豪强接纳,并未得到更进一步的广泛接纳。 地主豪强们普遍只能对自己的家乡有影响力,在县一级别的地区之中称王称霸,影响力有限。 而更进一步对州府乃至于路一级别的行政区拥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们对光复军大起义则相当冷淡、戒备、敌视。 知识分子们普遍不觉得光复军能持续多久,他们还是念着金廷,念着科举,觉得只要金廷大军主力南下,光复军就会完蛋。 光复军现在虽然声势很大,但是必然不能长久,与其相信光复军、投靠光复军,还不如等着南宋北伐的时候直接投靠南宋得了。 总而言之就是不信任。 苏咏霖击溃金军铁骑之后威名赫赫,但是这在知识分子眼中只是打开局面的第一步。 这些眼界开阔思虑周全的人和那些土豪乡绅是完全不一样的,双方掌握的讯息并不对等。 所以他们和光复军之间维持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你不折腾我,我不折腾你。 他们不想帮光复军办事,但是同时也不敢得罪光复军,怕被杀,而光复军也顾忌他们的影响力,本身也希望得到他们的效力,所以并不侵犯他们的利益。 这种状态广泛存在于山东、河北。 苏咏霖在他的手稿中判断了起义成功的三个步骤和最大的预兆。 第一个步骤是成功发动底层农民、流民、贱民。 第二个步骤是成功发动地主乡绅等下层统治阶级。 第三个步骤是得到知识分子的广泛信赖和投靠。 其中第三个步骤也就是起义成功的预兆。 知识分子永远是最会待价而沽的,也是最懂得谋身的,其中很多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旦他们成群结队的倒戈了,那就说明王朝气数已尽。 反之,那就说明一切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前阶段苏咏霖做为光复军两大首脑之一,在知识分子眼里,可能依然是个贼,只是一个比较犀利比较能打的贼。 他们打不过,但是心里不服,更不可能让家中女儿和一个贼结婚,把整个家族的格调降低了。 除非这个贼跳跃了龙门,成为真龙天子,那么他们才会追着赶着冲上来抱住真龙天子的大腿献媚,并且送女儿。 在此之前,想都别想。 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呢? 因为只有他们读书识字,只有他们会统治,能治理地方,其他老百姓办不到。 所以他们是奇货可居,不管统治者怎么变换,他们不会变。 城头再怎么变换大王旗,鹅城还是那个鹅城,不会变。 辛弃疾当时看到这一段落的时候,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觉得苏咏霖真是把这群读书人看透了。 越看苏咏霖的手稿,再把这些内容结合实际来看,辛弃疾就会发现两者惊人的相似,苏咏霖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唉……” 辛弃疾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了苏咏霖,见到苏咏霖也看着他。 “苏帅,我……” “幼安,你就是我所描述的那种另类,和我一样的,不属于我们这个身份的绝大多数人的那种另类。” 辛弃疾有些意外,没想到苏咏霖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苏帅,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是官,而我是贼,官和贼怎么能走上一条路呢?” 苏咏霖笑了笑,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如你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而和你相反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辛弃疾低下头,默然无语。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苏咏霖在之后的道路上会做出很多很多更加让他惊讶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那群知识分子一定不会很高兴。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投效于他真的是一件错事。 就苏咏霖的勇敢,决心,智慧,他一定可以成大事,金国真的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当他问鼎中原之时,那些知识分子们会不会后悔没有搭上第一波快车呢? 尤其是当他要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没有先期投靠他的勤奋算在里面,当他决定要动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的。 而且说真的,辛弃疾是真的有点赞同苏咏霖的思想,以及他想要做到的事情了。 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那么多,苏咏霖想要做到的事情和他的梦想又是何等伟大、何等高尚? 这要是真的办成了,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辛弃疾的大脑里忍不住的勾勒出了那种美好的画面。 二百五十一 苏咏霖并不抢手 辛弃疾偃旗息鼓,不再提和高门大户联姻的事情。 而其他人还在就好生养、会经营家业等等的事情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甚至脾气不好的还打算通过肌肉较量来决定苏咏霖的娶妻路线。 苏咏霖很快就叫停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 “我的婚事不是小事,我会谨慎思考,但是最重要的肯定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身段好屁股大之类的,你们一个个的也不比我小,年龄比我大的也多的是,是时候也可以考虑一下成婚的事情了。” 苏咏霖这样一说,这群光棍们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也是适婚年龄的大好青年。 只不过如果不是苏咏霖帮着他们改变了命运,让他们有了地位,他们根本也活不到结婚的年纪。 而现在不同了。 他们也有了可以选择结婚对象并且结婚的资格了。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决定——苏咏霖不结婚,他们就不结婚,绝对不能在苏咏霖之前结婚。 苏咏霖对此有些感动,也更加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沉重。 不过在他看来,就当下这个阶段,他虽然声名赫赫权势庞大,但是在婚恋市场上,他还真不是那个最抢手的。 甚至随随便便一个地主豪强都可能比他更加抢手。 他看起来强大,但是一旦战败,势力就会烟消云散。 除非他真的击败了完颜亮,推翻了金帝国,那么一切自然完全不同。 而在目前这个状态下,其实一切都是非常尴尬的。 苏咏霖也明白这个时候形势严峻,但是郭敬顺既然提起,他就真的打算去做了。 说到底,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赢,所以这个时候能做出决定以身家性命相托付的人,一定是孤注一掷死心塌地的。 这才是他需要的朋友。 他只要往外放出风声,差不多就能看到目前光复军真实的政治状态到底是如何的了。 于是苏咏霖就往外放出风声,说一直单身没有婚约的苏咏霖正在考虑结婚的事情。 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不出苏咏霖所料,反响其实远没有苏海生他们所预料的那么疯狂,甚至可以说有点平常。 地主豪强们纷纷意识到,这应该是苏咏霖的一次试探。 一次什么人可以进一步接纳、信任,什么人只是普通盟友、并不值得信赖的试探。 跟随苏咏霖造反作乱、趁机攫取利益,本质上可以看作一种投资或者是投机行为。 事成则一拥而上,事败则如潮水般退去。 按照过去的经验,统治者一般不会赶尽杀绝。 尤其是叛乱规模如此之大,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了的,统治者在平定叛乱以后也会元气大伤,一般只会除掉首恶杀鸡儆猴,而不会追究跟随的大部分人。 这大部分人往往都被认为是遭到裹挟,只要在战场上活下来并且逃回家,躲过军队的杀戮,一般就能在战后恢复良民的身份。 而且统治者一般也没有时间和人力物力挨家挨户的调查考证一户人家在造反的时候做了什么,只能精准的除掉首恶和领导者。 所以并不是说只要参加了光复军大起义就一定会全部死光光,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和光复军绑定的很深,真的属于“裹挟”的范畴。 他们只是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得到优待,回馈以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这种关系是有时限的,并不是固定而长久的。 而这个时候苏咏霖放出了自己要结婚的风声,意义其实非常明确。 他无非是想扩大铁杆支持者的数量和力量,为对抗金国创造更多的筹码。 当前状态下,苏咏霖并没有多少铁杆支持者。 支持者和铁杆支持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一旦与之结亲,整个家族身份就直接转化为铁杆支持者,一旦金兵主力南下并且打败了苏咏霖,那么这些本地的铁杆支持者一定会被金廷连根拔起,毫不留情。 所以现在问题的核心就在于苏咏霖到底能不能打败金军主力,就像一条鲤鱼一样一跃而起,越过龙门直接变成真龙。 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说他可以吧,金国强大的印象并不会因为一支骑兵被击败而被彻底扭转,因为金国还有主力军队没有动用。 说他不可以吧,他又的确手握河北军事力量,扭转乾坤绝对不是不可能。 很多有待字闺中女儿的大户人家就为此感到非常矛盾。 一边矛盾着,他们也在埋怨着苏咏霖为什么要挑这么个时候结婚,简直是把婚姻大事当成政治筹码来用,把自己都给利用起来了。 我算计我自己可还行。 面对这样的狼灭,他们也觉得自己是初次见到,没有应对的经验。 可以说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局,赌注就是苏咏霖本人的前途,如果他成了真龙,血赚一生一世,直接翻身当主人,如果他成了死鱼,举家为他殉葬,啥都不用说了。 纠结啊,郁闷啊,胆怯啊,难以作出决定啊! 苏咏霖放出结婚风声的同时,和苏咏霖有关联的各方势力也各有各的打算与准备。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赵开山了。 赵开山拿下大名府之后,迫不及待的宣扬自己的武功,结果遭到冷遇,心中愈发不满。 于是他在大名府大规模演武,宣布进一步征召兵员扩充军力,准备以更多的军队向西征伐,以显示自己武德充沛。 但是依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别说外人,连自己人往日都在议论苏咏霖在河北又做了什么事情,又攻克了什么地方,如何如何的威慑金主之类的,根本没什么人在意他。 这让赵开山更加恼火,但是他又慑于苏咏霖军队之精锐,不敢肆意妄为。 本来他还觉得自己能和苏咏霖一较高下的,但是这一回苏咏霖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让他怕了苏咏霖,不敢与之正面对抗。 于是他的心情越发苦闷,便找来赵作良,希望他可以帮自己排忧解难。 赵作良就很郁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排忧解难呢? 无非是扩充军队,向西发展,进一步扩充势力,让自己人对自己充满信心之类的。 难道你还要北上和苏咏霖争锋吗? 北上的胆子他当然是没有的,但是苏咏霖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总觉得会被苏咏霖夺位,心中不安,十分苦恼。 赵作良十分无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赵开山沟通,只觉得赵开山是猪油蒙了心,已经不能正常思考问题了。 “开山,你可想好了,你的心思苏咏霖和孙子义可都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在东平府、益都府都留下了军队,这就是在防着你,有了准备了,你可别以为他们都是傻子。” 提及军事,赵开山就很不爽。 “他们果然心思不良,对我如此提防,完全是有异心的表现!” “所以呢?” 赵作良看着赵开山。 赵开山默然无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赵开山让赵作良离开,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赵作良点点头,离开了赵开山的房间,把空间留给赵开山。 离开赵开山府邸的路上,赵作良碰到了赵玉成。 “叔公!” 赵玉成恭敬地打招呼。 “嗯。” 赵作良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忽然间看到赵玉成年轻风采,又想起赵玉成和苏咏霖关系不错,多有书信往来,心中便多了一些想法。 “玉成啊,你最近……还有和苏雨亭书信往来吗?” “有啊,怎么没有?” 赵玉成呵呵笑道:“雨亭叔就算在行军征战的时候也不忘给我写信,督促我读书学习,了解兵务,并且激励我努力向上,这次雨亭叔大战获胜,我还写了信恭祝他。” 赵作良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你们关系很好?” 赵玉成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自然,我和雨亭叔关系很好,我经常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雨亭叔也会认真的回复我,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很奇怪,明明雨亭叔只比我大两岁,但是却像是我的长辈。” 赵玉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了出来。 赵作良的心里顿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哦,这样啊,那……” “嗯?” “没什么,多和苏雨亭书信往来吧,这个关系可以维持下去的,苏雨亭是个很值得你学习的人。” “那是自然!” 赵玉成举起了拳头:“有朝一日,我也要和雨亭叔一样,就算面对金贼千军万马,也绝对不会认输!还要拼死一战,打败他们!” “好……好!” 赵作良勉强地笑了笑,随后缓缓离开了赵开山的府邸。 真是奇怪。 老子如此忌惮苏咏霖,儿子却把苏咏霖当成偶像和心灵之友,你们这对父子,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赵作良无奈地摇了摇头,很是为他们的未来感到担忧。 但是很快,赵作良就没有心思顾及赵开山和赵玉成父子两人了。 因为他自己出事了。 被赵开山派去反腐的赵开河直接提溜了一个贪污抚恤金和战争赏金的贪污犯回来。 而这个贪污犯,就是赵作良的长子,赵秀业。 二百五十二 赵作良引咎辞职 赵作良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赵开河威风凛凛地拎了回来,跪在赵开山面前瑟瑟发抖。 他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赵开河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儿子拎过来呢? “秀业……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秀业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开河一脸得意地看着赵作良。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吗?贪污抚恤金和战争赏金的,就是您的长子,赵秀业!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赵作良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被打傻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赵作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是事实就是赵秀业面对这些指控,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开河紧接着出示了赵秀业的秘密账册,还有一些人证,直接把证据锁链补齐了。 铁证如山。 是真的。 赵秀业仗着赵作良的身份,通过各种各种手段从抚恤金和战争赏金之中大肆攫取本不该属于他的钱财。 负责官员和地方官员慑于他的身份,不敢与之对抗,只能老老实实的把钱给他。 然后他得到钱之后就去还赌债,然后接着赌,大手大脚的花钱,花天酒地,过着极为奢靡的生活。 人家的卖命钱就这样给赵秀业贪走了。 当然,赵秀业之外,也有不少人对这笔钱动手,但是赵秀业下手最狠,心最黑,还是赵家自己人,就被抓了典型。 所以赵作良现在的处境就非常不妙。 反腐行动是他倡导的,反腐官员也是他推荐的,最后反腐的最大收获就是他的儿子。 这就很尴尬。 不仅赵作良很尴尬,赵开山也是真的很尴尬。 反腐翻到自己家人头上来了,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真的很让他无语。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开山强忍不悦看着赵作良,希望得到一个有意义的答案。 但是赵作良并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所能做的只有长叹一声,然后向赵开山请罪。 “领帅,在下教子无方,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实在是无颜面见家乡父老,唯有请辞,辞去一身职务,方能告慰家乡父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叔叔,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赵开山倒是不希望赵作良请辞,因为赵作良的存在对他而言还是很有意义的,没了赵作良,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可以跟谁商议。 虽然他的确不怎么听赵作良的。 可是现在赵作良要请辞,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然而赵开山不愿意,赵开河倒是愿意的很,那么好的一个可以扳倒赵作良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 于是赵开河向赵开山进言。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而且贪墨罪犯是叔叔长子这件事情也流传的很广,影响很坏,如果不严加惩治,恐怕不能服众,也会让兄长定下的规矩失去威慑之效能。 如果自家人犯错而不能惩治,却要外人遵守,那么这样的事情必然不能得到认同,世人会认为兄长只是在开玩笑,类似的事情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无法制止。” 赵开河装作一副公正严明的模样向赵开山进言。 赵开山左思右想,觉得的确如此,如果不能对这件事情严肃处理,他的威望就更要动摇了。 于是他颇有些不开心地看着赵开河。 “知道秀业有问题,你就不知道帮着隐瞒一二吗?我让你找替罪羊,没让你从咱们赵氏自己家里找替罪羊,你就不能找外人吗?嗯?叔叔是我家长者,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低调处理? 现在倒好,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赵氏子带头不遵守命令,带头贪墨,这坏的还是我赵氏名望,让我赵氏处境更加尴尬,这好吗?你真是完全不懂!” 赵开河没想到这也能被骂,于是心中颇为不爽,默不作声。 事已至此,赵开山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下令把赵秀业治罪下狱,没收赃款,同时允许了赵作良的引咎辞职。 赵作良表示自己会回到老家,从此不过问光复军的任何事务,也不会就赵氏家族的任何事情发表任何看法,彻底交出手中权力,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以此为整个事件背锅。 没办法,撞在枪口上这种事情真要是碰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就算不会死,也要脱层皮,把掌握的权力全部交出来,以此服众,不然怎么也说不过去。 赵作良献祭自己,解决了这件事情,平息了众怒和军队里的各种流言蜚语。 解决了这件事情的同时,赵开山也对那些不识好歹的开赌场的家伙们充满怒火。 他思考一阵,决定暗中吩咐身边亲信回到沂州,小心行事,把那些想钱想昏了脑袋的混账东西灭门了事。 至于场景,直接模拟火灾现场就可以了。 干干净净,满门灭绝,一个都不要留。 赵家的钱,那么好拿吗? 赵家的名声,那么好败坏吗?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所以你们都忘了老子手上握着几十万大军? 赵氏族人输了钱,还要还吗? 赵开山的心中满是杀戮的欲望。 本来他就很不爽,正好借此机会出口恶气,缓解一下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恨。 当然,赵开河处心积虑的想要扳倒赵作良,最后也没能成就他自己。 赵开山对他更加不满意了,更不让他重新掌兵,连山东监察使都不让他做,把他发配到密州某地做县令去了。 “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怎么能让你继续在我身边办事?去密州吧!” 赵开山头也不抬的驱逐了赵开河。 赵开河目瞪口呆,最终心灰意冷,灰溜溜的离开了军队,往密州上任去了。 赵作良的职位被赵玉成接替。 是的,赵开山还是不能让儿子真的就此做他的亲卫队长,还是决定把儿子放出去做带兵将领,踏白军统制官属于赵玉成。 这件事情对于整个局势来说,似乎是毫无影响的,但是对于赵开山本人来说,影响还是很大的。 至少赵作良不在了,有很多事情他就只能靠自己去谋划了,赵作良虽然算不上军师,多多少少还是能给他一些建议的。 现在,没了。 赵开山不得不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整个光复军的未来做一个单独的规划。 这无疑是一场噩梦。 赵开山做着噩梦,赵作良当然也很不好过。 失去权势的味道他是第一次品尝,之前无论怎么样,他都是赵家家主身边的第一参谋,很重要的存在,在赵家内部外部都有很高的地位。 而这一回,因为赵秀业这个混账儿子,他不仅失去了光复军的职位,也失去了赵家内部的职权,彻底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赵家老叟。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当他回到家中发现只有妻子和二儿子、小女儿三个人来迎接他的时候,他就更觉得不好受了。 “秀业的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妻子更加在意她所疼爱的长子,一见赵作良先问儿子,这让赵作良更不高兴了。 一路上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我怎么做?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我让他读书,你说读书太累了可以缓一缓,我让他习武,你说习武太累了可以缓一缓! 到现在,快三十岁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赌钱赌到输了几十万!还敢贪污军费!别说开山了,我都想杀了他的头!都是你如此溺爱他,才让他有了今日!” 二百五十三 赵惜蕊有些好奇 赵作良的话说的非常重,完全不留情面,劈头盖脸一顿怒斥。 说完,也不顾被吓得眼泪直往下掉的妻子,哼了一声甩开袖子就走了。 二儿子赵立业素来懦弱,没什么主见,看着暴怒的父亲和流泪的母亲,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 倒是小女儿、十六岁的赵惜蕊一脸焦急,推了推赵立业,开口道:“二兄,你把娘扶回去吧,爹爹那边我去看看。” “哦!” 赵立业六神无主间,听到妹妹这样说,连连点头,扶着哭泣的母亲一路往回走。 赵惜蕊目送母亲一路往回走,自己则一路小跑,追着赵作良的脚步去了。 赵惜蕊知道,父亲心里有事的时候都会去花园的小亭子里坐坐,所以她就直冲着小亭子去,果然在小亭子里见到了坐在石凳子上生闷气的赵作良。 赵惜蕊没说话,走进了亭子,默默地坐在了赵作良身边。 赵作良生气,不看赵惜蕊,把头转向一边。 “你怎么来了?不去安慰你娘?你娘哭的很厉害吧?” “爹爹没错,错的是娘,所以我不去安慰娘。” 赵作良心里一松,有些意外地扭头看向了赵惜蕊。 这是他和妻子的第三个孩子。 连着得了两个儿子之后,他感慨于妻子对儿子的溺爱过甚,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又觉得儿子顽皮,不甚贴心,几乎感觉不到那种为人父的喜悦。 看着其他族人的女儿贴心可爱,他便想着要个女儿。 多方努力之下,终于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个女儿,他非常高兴,平素也比较疼爱赵惜蕊,当然,赵惜蕊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非常可爱活泼,对他也相当贴心。 于是在赵惜蕊小的时候,赵作良还亲自教她读书认字,传授一些基础的学识给赵惜蕊。 赵惜蕊比较聪明,脑袋很好用,记忆力很强,后来赵作良忙于家业,她便自己读书习字,倒也算是有了不错的学识。 赵作良闲暇时与赵惜蕊聊天,两人都可以引经据典,聊的有来有往,使得赵作良屡屡惊讶于赵惜蕊的记忆力。 赵作良在办理家务时偶尔也会把赵惜蕊带在身边,传授她一些算术、统计方面的学识,赵惜蕊学得很快,甚至可以帮着赵作良分担一些家业上的事情。 于是赵作良曾感叹赵惜蕊若是男儿身,一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比如考科举做个官之类的,就算做不了高官,做个办事干吏也是可以的,至少有地位有事业,不会沦落平凡。 可惜赵惜蕊是个女孩子。 这也常常让赵作良觉得非常可惜。 此时此刻,偏偏是这个女儿能支持赵作良,这让赵作良有些感动。 “你觉得爹爹没错?” “当然了,兄长不体恤嫂嫂,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任谁也会看不惯,可是母亲一味偏袒,让兄长觉得有人可以依靠,愈发肆无忌惮,我都看不过去。” 赵惜蕊握住了赵作良的手,温声道:“这又怎么是爹爹的错呢?明明是爹爹被兄长连累了,兄长自己肆意妄为该受惩罚,却让爹爹也受到连累。” 赵作良鼻头一酸,差点没在女儿面前掉眼泪,赶快转过头去稳定了一下情绪,好一会儿才转回来十分感慨地看着赵惜蕊。 “惜蕊,只有你这样对爹爹说,在其它人眼里,爹爹怕是一个教子无方、不值得同情的无能之人,多少人都在看爹爹的笑话呢。” “这件事情不是爹爹的错。” 赵惜蕊双手握着赵作良的手,把头靠在了赵作良的肩膀上:“但是爹爹没有对兄长严加管束,以至于兄长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就是爹爹的错了。” 赵作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说了半天,爹爹还是有错?” “爹爹知道兄长有错,但是不严加惩处,也不严加管束,严厉要求,被娘一说,就叹息离去,眼睁睁看着兄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不是爹爹的错?” 赵惜蕊用劲在赵作良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哎哟……” 赵作良吃痛,随后无奈地苦笑道:“爹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忙里忙外,实在没有时间管束他啊。” “真的吗?” 赵惜蕊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赵作良:“真的就一点点时间都拿不出来,不能认真管束兄长吗?” 赵作良被看得有些心虚,不自然的转过头去。 “这个就别说了吧,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接下来我还要费点心思把你兄长捞出来,这混账东西不省心,我却也不能看着他在监狱里……” 赵惜蕊撇了撇嘴,把手甩开,不说话了。 赵作良看着女儿不高兴了,叹了口气。 “是爹爹的错了,爹爹很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但是又没什么耐心,你兄长顽劣,爹爹教他一两次他不听,加上你母亲在一旁给他撑腰,爹爹烦不胜烦,干脆撒手不管,也乐得轻松自在。 本来以为他最多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一辈子便也就过去了,谁曾想到他越发贪婪,越发胆大,居然敢把手伸到公款上,以至于酿成如此结局,爹爹悔之晚矣啊。” 赵惜蕊这才重新握住了赵作良的手,小脑袋又贴了上去。 “知道错了就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可是圣人教诲,父亲教过我的。” “呵呵呵呵呵,你啊,真是爹爹的心头肉啊。” 赵作良郁闷和不快的情绪被女儿很好地疏导了:“你若是个男孩子,爹爹也不知道该多省心,多高兴,你若是男孩子,一定比玉成更优秀,能办更多的事情。” 赵惜蕊想到了赵玉成,忍不住笑了出来。 “玉成兄长呆呆傻傻的,除了一股子蛮劲儿之外,还有什么?” 赵作良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呆呆傻傻的,但是啊,现在玉成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整个人满是朝气,有了目标,颇有点百折不挠的感觉了,之前虽然打了败仗,但是毫不气馁,这段时间也立下了几个小战功,学了不少东西的样子,领兵作战有了几分模样。” “玉成兄长还能如此?” 赵惜蕊有些好奇:“造反就能如此改变一个人?” 赵作良不置可否的叹息道:“造反当然可以改变一个人,但是咱们造反至今为止也不到一年,玉成能发生如此大的改变,怕主要还是苏雨亭的原因啊。” “苏雨亭?” 赵惜蕊眼睛一亮:“就是那个打败金贼两万骑兵的很厉害的骠骑将军苏雨亭?” “你都知道了?” 赵作良有点意外:“消息传得那么快?” “嗯,不只是我,很多人家都知道了,大家都在谈论雨亭将军到底有多厉害,多神勇,把金贼的两万骑兵都给打败了,还是正面打败的,大家都说这是岳将军转世重生了。” 赵惜蕊笑着说道:“爹爹,那个雨亭将军真的只有二十岁吗?二十岁的人,竟然能有如此成就?莫不是霍骠骑转世重生?” “的确,他……今年应该二十一了,去年打败金贼的时候的确是二十岁,这一点不假。” 赵作良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南国并没有什么官办的武学,他家里也没有什么将帅人物,祖父当过官,当年还给岳家军做过运送粮秣的事情,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他应该不是通过家传学会打仗本领的,只能说此人天纵之才,堪比霍去病,天生就会打仗,还能打很厉害的仗,没道理可讲,所以现在把骠骑将军这个名号给他,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二百五十四 赵作良感觉到了背叛 得到了父亲的正面证实,赵惜蕊也没有了怀疑,只剩下感慨。 “那么厉害啊。” “的确啊,让人无法反驳的厉害。” 赵作良摇了摇头:“还不止如此,他整合了整个河北的光复军,加上半个山东,整个河北和半个山东的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现在不客气的说,他的势力比咱们赵氏的实力还要强,军队也更加精锐,追随他的人也非常多,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 “反客为主?” 赵惜蕊一脸惊讶:“他已经比咱们赵氏本家还要厉害了?这才多久?” “便是如此了,否则开山也不会如此忌惮他。” 赵作良叹了口气:“此人过于能干,过于能打,屡屡让人出乎意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化险为夷,顺利解决。 整个起事以来,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金贼正面抗衡而不落败的人,加上这一次的大胜,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他会和咱们为敌吗?” 赵惜蕊这个问题倒是让赵作良有点意外。 “你担心这个?” “我是赵家女儿,当然担心这个了。” “这倒是少见,你的想法怎么和你开山叔一样?其他人都是仰慕他仰慕的紧,比如玉成,简直把他当做神明一样崇敬他。”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要是他与赵家为敌,难道女儿可以回避此事吗?乱世之中,女子的结局如何,可全赖家族和男人,这是女儿无能为力的事情。” 赵惜蕊眨眨眼睛,用天真的面容和语气说出如此不天真的话语。 不天真的有点过于现实了,就像是一瞬间把人从美好的幻梦之中带回了残酷的现实当中一样,顿时让赵作良意识到他和女儿以及整个赵氏的真实处境。 赵作良顿时有点难过。 “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可惜……罢了,也无所谓了,苏咏霖此人虽然强势,但是颇为顾全大局,倒是开山有点不顾大局的感觉,似乎是把苏咏霖当做敌人看待。 但是就我看来,苏咏霖并不会把赵氏当做敌人,他是真心实意要反金的,这一点,虽然爹爹不喜欢他,却也不会不承认,否则他也不会千方百计从南国来到北国,随我们一起造反。” “那倒也是。” 赵惜蕊点了点头:“那爹爹觉得,他可以成大事吗?他真的能打败金贼,真的可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吗?” “那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如何是爹爹能预测的呢?他的未来,光复军的未来,赵氏的未来,谁又能说得清呢?” 赵作良把目光转向了北方:“爹爹只是希望光复军最终可以成功,这样的话,咱们赵氏也可以得到保全,你也可以得到保全。” 赵惜蕊听了这话,默然无语,只是握紧了赵作良的手,贴得更紧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上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无奈,尽管看得清某些事情,却无能为力,这种失落的感觉曾经让赵惜蕊感觉自己学那么多东西是毫无意义的。 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家闺秀,学学女红,学学家务,没心没肺的,说不定会更开心一点。 总好过在深闺中忧虑,却什么也办不到。 感受到女儿担忧的情绪,赵作良心生歉疚,却一样的无能为力。 作为男人,只是有了改变一些事情的先决条件,但是更多的条件一样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比女人更加绝望。 接下来数日,赵作良都在为营救长子而四处奔走。 赵开山那边虽然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事已至此,他需要赵秀业多蹲一段时间的牢狱,以此挽回赵氏的名望,证明赵开山的公正严明。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当然要把赵秀业和赵作良身上最后一点点的利用价值都给榨取干净,让赵开山本人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赵开山没答应赵作良的请求。 赵作良对此无可奈何。 妻子日日啼哭,让赵作良烦不胜烦,对妻子的不理解感到厌恶和生气的同时,也对赵开河感到十分的恼火,并且对赵开山的假正经感到些许的不满。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赵作良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在宗族内部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过往他的身份地位还是很高的,代替赵开山掌握族权和辅佐赵开山管理宗族的时候,他是很有威望的,一言一行都能让赵氏族人瞩目。 但是这一次不仅回来没有人迎接,参加各种族内活动的时候,家中人们也把他当做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对他毫不尊重。 过往那种殷勤是不复存在了。 他想拜托族中一些人出面和赵开山那边说说情,尽可能早一点地把赵秀业放出来,但是无人答应,或者用阴阳怪气的话把他怼回去。 说什么自作自受啊,男人长大了要为自己负责啊之类毫无意义的话语。 过去你们求我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说过! 赵作良在心中无声的咆哮着。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族内的处境非常恶劣。 和宗族内部的处境一样日渐恶劣的是外部的一些关系。 失去了宗族内部的权柄之后,他原先的一些朋友也对他不闻不问,冷冷对待。 他上门拜访,人家冷遇他。 有什么社交活动,也没有人邀请他。 他托人询问,得到的也是冷言冷语和简单的应付。 巨大的落差让赵作良非常不愉快,浑身不自在,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势的重要性。 没了权势,没了宗族地位,他赵作良又能算什么呢? 之后某一天的晚上,赵作良再一次被妻子的啼哭逼得大为火光之后,他果断离开了卧房,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和妻子同房睡觉,让这个怨妇自己哀怨去。 怒气过后,又是无尽的失落和颓丧。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感受到了脱离宗族的平台,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的真实境况。 但是他同时也感觉自己遭到了宗族的背叛。 一辈子献给宗族,以宗族的利益为最高利益,但是到头来宗族却给了自己沉重一击,让自己失去了一切,并且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抛弃,让自己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宗族的温暖。 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人生的价值和宗族对于个人存在的意义。 只有宗族才有存在的意义,而家族内的个人并没有意义吗? 只要脱离了家族,个人就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吗? 他痛苦地思考着相关的问题,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让自己可以信服的结论。 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宗族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更不想承认自己离开了宗族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了。 他无比认真地考虑,非常努力地想要得出一个让他自己可以接受的结论,但是到头来,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排除一切无法说服自己的结论之后,赵作良只剩下唯一一个他不太愿意承认的结论。 他对宗族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反过来说,宗族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 既然宗族不要他,那么他真的有必要死守这个宗族吗? 他还有必要继续对这个宗族抱有期待吗? 他是否有必要为了自己去做点什么,而不是如同过去一样总是为了宗族着想? 他矛盾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赵惜蕊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书房内,看着神色憔悴的赵作良,幽幽叹了口气。 “爹爹,吃饭吧,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赵作良看着小女儿担忧的神色,长叹一声。 “惜蕊啊,爹爹没用啊……” 赵惜蕊默默走上前,把食盒打开,端出几个盘子,盘子里是赵作良平素最喜欢吃的几样小菜。 很香。 赵作良默默地看着女儿把他的书桌变成了餐桌,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女儿把一双筷子递到了赵作良的眼前。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要吃饭的,不吃饭的话,什么事情都办不到。” “…………”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命似地接过了这双筷子,一句话也不说,吃了一口菜。 好吃。 仿佛是身体内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赵作良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吃的非常香,非常快,一大碗米饭很快就下肚了。 赵惜蕊就那么默默看着父亲把饭吃光,菜也吃光,整个人化身干饭人,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似的。 二百五十五 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一顿大吃大喝把能吃的东西的全部吃光之后,赵作良放下了碗筷,摸了摸肚子。 “非常好吃,惜蕊,多亏你了。” “这是女儿该做的事情,爹爹何须如此?” 赵惜蕊面带微笑,手脚麻利的收拾起了碗筷。 “这些天里爹爹的遭遇,我其实都看在眼里。” 赵作良看着女儿。 “你会觉得爹爹很没用吗?” “不会,我不觉得爹爹很没用,但是我觉得那是爹爹罪有应得。” “…………” 赵作良一愣:“罪有应得?” “对啊,爹爹本来就是罪有应得,过去爹爹在族内很有地位的时候,也没少做和现在那群人一样的事情吧?族里偶尔有些兄弟姐妹们做些出格的事情,爹爹的反应可是相当激烈的。” 赵惜蕊开口道:“当时的爹爹看上去威风八面,好不得意,就和现在那些人面对爹爹的时候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变过。” 赵作良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威风八面得意洋洋的模样。 想起过往的种种,赵作良心头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甘心的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的确是罪有应得。 过去的因,埋下了现在的果,他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呢? 拥有过,失去过,才懂得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赵作良从未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从中找寻到了自己沦落至此的原因。 “是了,是了,就是如此,惜蕊说的不错,都是爹爹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可就算这样,我也不会高兴,因为受罪的是爹爹,不管怎么说,都是爹爹。” 赵作良惊愕地抬起头看了看赵惜蕊。 赵惜蕊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擦掉了涌出的泪水。 赵作良惊愕许久,看着抹眼泪的赵惜蕊,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 “到头来,我这做爹爹的还没有你这小女子看得通透,我这大半辈子真是白活了……呵呵呵呵……” 赵作良的苦笑非常难听,就像是破旧的风箱拉出来的声音。 赵惜蕊抹了一会儿眼泪,才又继续手上的事情,收拾碗筷,擦擦桌面。 “爹爹总该做点什么,总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爹爹的确有错,但是……也不该就这样被欺负。” 赵作良又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赵惜蕊说的很对。 很有些道理。 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到底。 权势一时半会儿是夺不回来了,可要是就此消沉下去,自己这一支在族内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到时候儿子和女儿的待遇都不会太好。 绝对不能就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了。 可是正如当下的现状——离开了宗族的自己一无所有,脱离了宗族的后盾,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还能怎么办呢? 左思右想,赵作良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赵惜蕊。 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低下头再想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牌可以打出来了,所剩下的,只有这最后一张牌。 于是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了正在收拾桌面的女儿。 “惜蕊,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 赵惜蕊麻利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开始慢慢的擦拭桌面。 “嗯,跌跌回来之前,娘和二兄给女儿过了生日,挺简单的,但也算是生日了,吃了面,吃了煮鸡蛋,很好吃,也很开心。” 赵作良默默点了点头。 寻常女儿家这时候已经嫁人了,赵惜蕊这边却是因为赵家决定造反的事情所以暂时没能顾得上,延后了。 却也正是如此,让赵作良发现了改变一切的契机。 如果可能的话…… 赵作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组织了一下语言。 “如果说,爹爹给你安排一场亲事,把你送到一个比较危险的人的身边,经历一些比较危险的事情,你……会憎恨爹爹吗?” 赵惜蕊看向了赵作良。 “是为了爹爹可以重新变成有身份地位的人吗?” “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仅此而已,和赵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爹爹以后不会为赵氏谋划任何一件事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可以活的安稳,但是因为脱离宗族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所以……” 赵作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把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来利用,把那么贴心的那么孝顺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成筹码,把她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吗? 赵惜蕊低下头,面色平静的沉默了一会儿。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哪得自作主张?一切听凭父亲做主。” 赵作良心里一颤,抿着嘴唇,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良久,赵作良才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惜蕊,你心中有中意的人吗?” 赵惜蕊默默摇了摇头,随后又问道:“父亲选择的那个人,他心里有中意的人吗?” “他孑然一身,从南国到北国来造反,早已舍弃一切,故不可能有中意之人,而且,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是一个纯粹想着反金的人。” “那就好。” 赵惜蕊露出了笑容:“至少这一点上,我与他是一样的。” 赵作良看着女儿强作的笑脸,只觉得心中歉疚,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活了那么多年,他才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家族的资源之后是一个多么贫穷且无能的人。 想要走出当前的困境,居然只能靠女儿。 回乡的路上,他听说了苏咏霖往外放出了想要成婚的风声,细细思考一阵子,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当前局势之下,金廷依然占据优势。 就算连战连败,金廷也还没有露出大厦将倾的颓势。 苏咏霖打败了金军第一波讨伐军,占据河北,断了金廷一臂,这件事情不假,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出血之后金廷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一旦金廷完成战争动员,才是双方见真章的时候。 闯过那道关卡,才是苏咏霖正真可以证明自己的时候,否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所以,在这个时候想要结婚,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呢? 话说他这个时候结婚真的不是为了找一个垫背的? 赵作良自己都觉得他想要找结婚对象,估计只能从那帮死党的家庭成员当中选择,要想在这个时候拉拢谁,那是想都别想。 任何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有点长远眼光的宗族都不会选择和一个朝不保夕的造反贼首结成生死同盟,把整个宗族的命运托付给他。 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赵作良改变了主意。 你想找个垫背的,正好,我也想找个垫背的。 你无路可走,我何尝不是看不到前路。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的陪你走上一遭! 赵作良怀着如此的想法,亲自动身北上,准备和苏咏霖好好的见一面,聊一聊相关的问题。 赵作良做出了决断,迈开了人生新篇章的第一步,而在这新的一年里,大家各有各的难处。 苏咏霖难,赵作良难,赵开山更难。 当然,如果说赵开山面临的难度是噩梦级别的,那么完颜亮面临的局面就可以说是转生级别的。 没有谁比新一年的完颜亮面临的局面更加严峻了。 以致于连年节他都没有好好的庆贺。 二百五十六 汉人又要雄起了? 事实上一直到大年节前几天,完颜亮都没有得到关于完颜阿邻那边战况的具体消息。 完颜阿邻究竟打得怎么样? 这对于规定完颜阿邻必须要在过年前解决问题的完颜亮来说,无疑是很煎熬的一件事情。 可使者派出去一波接着一波,前线战况却始终没有人带回来。 一直到新一年的正月初三,确切的情报才终于送到了完颜亮手上。 这还要多亏了败退归来的脱离速和他的三千多部下,是他们带来了准确的消息。 完颜阿邻战败了,主力覆灭了,脱离速拼尽全力,也只让自己麾下的四千军队保全大半,并且活着回来,剩下的,就真的不好说了。 完颜阿邻生死不知,去向不明,但是根据分析,大概率是已经死了。 这波南下征伐已经彻底失败了,被河北贼军正面击败了。 这个消息送到中都之后,立刻引发了整个金廷剧烈的震荡,上至完颜亮下到一个区区小吏,都感觉到刺骨的寒风顺着衣领子就钻到身子里,大冷天的整一个透心凉。 两万骑兵,败了? 堪比十万步军的平叛军队,两万精锐骑兵,就那么败了? 堪比一支战略力量的精锐骑兵,就那么败了? 还败的那么惨,主力覆灭,只回来不到四千人? 怎么可能? 难道说时光倒流回几十年前,那支曾经让无数金军将领痛哭流涕不知所措的岳家军回来了? 整个宋国唯一可以让金军感到恐惧、感到手足无措的可怕军队,就是那支岳家军,他们回来了? 不可能,回来的不是他们,而是一支叫做胜捷军的军队横空出世,用正面对决的方式将完颜阿邻统帅的骑兵队击败了。 正面击败的,不是用什么取巧的方式,那是真的硬碰硬怼翻了可怕的铁骑部队,把铁骑部队彻底打崩掉了。 一支可怕的军队,一群可怕的敌人,他们就在真定府,并且即将席卷整个河北,真正的威胁到中都。 多少年了,汉人的军队终于又要回到河北,乃至于抵达燕云地区了吗? 完颜亮不愿意相信,他恶狠狠地询问脱离速。 “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你敢说一个字的谎言,我就会杀了你!” 脱离速被吓得涕泗横流。 “陛下明鉴,罪臣真的不敢妄言啊!贼军是真的非常强悍,士气旺盛,我军是真的不敌啊!” 看到脱离速的怂样,完颜亮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是封锁消息。 但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消息已经满朝堂的传了出去,很多人甚至已经往朝廷外传播了,控制不住了。 完颜亮很恼火,却也无可奈何,更觉得惊惧不安。 他原以为两万骑兵、甚至还有一千重骑,哪怕是南下攻宋都能算作一路主力了,更何况一支小小的起事蟊贼。 但是他错了,他所面对的似乎不仅仅是一支小小蟊贼,而是拥兵数十万的极为强大极具威胁性的可怕叛军。 这支叛军接连在山东、河北取得胜利,把金廷在山东、河北的军队、官府、女真人口一扫而空,让金廷蒙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 现在他们控制着山东、河北,大有继续往北往西进军的架势,完全是要以推翻金廷的统治为目标,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为了吃一口饱饭。 坏了。 完颜亮顿时感觉无论是他还是金国朝廷都太过于小看这支叛军了,这支叛军不是一般的蟊贼,这支叛军拥有者足以动摇金廷统治基础的力量。 尽管他觉得他并没有小看对方——已经派出了强大的战略力量,又怎么算是小看呢? 可是局面还是急转直下,一塌糊涂。 山东沦陷,河北倾覆,中都就在叛军眼前,只要叛军继续北伐,不需要一个月就能进入燕云地区,再次挑战后周、北宋历代帝王没能实现的重大战略目标。 汉人又要雄起了? 完颜亮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惊慌失措的人,经历过弑兄夺位和清洗宗室的事情之后,完颜亮的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一般除非遇到真正的威胁,他是不会慌乱的。 然而这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真实威胁的存在,有点慌。 一战落败,损耗的不仅仅是金国的实力。 给金国带来巨大的国际声望的下跌是很要命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旦被西夏、高丽、蒙古草原乃至于南宋知道了,他们会作何反应呢? 更关键的是他完颜亮的声望也要下跌,他的政治权力和地位可能会不稳,他的政敌们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向他发难,让他面临非常不妙的局面。 十多年皇帝生涯以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政治局势也会出现巨大的动荡,那些过去被他压制住的反对派们很有可能借机搞事,让他手足无措。 之前他让梁珫调查撺掇皇太后向他进言的那些人的身份,发现并不单单是女真人权贵,契丹人权贵和汉人权贵也在其中。 这群人囊括了整个朝堂的方方面面各派势力的人物,并不是某一个势力派别自作主张,这让完颜亮意识到他的南征伐宋计划是真的不得人心。 本来还能依靠他多年杀戮换来的威望强行推动此事,一统天下之后再清洗朝堂,可是眼下大军战败,损耗了他的威望,南征与否的争论再次回到了桌面上。 完颜亮深深地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强硬的应对,表达自己强硬的并不沮丧的态度,否则就会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尤其是那些宗室。 他是个强人皇帝,强人皇帝绝对不能露怯,一旦露怯,局面就会彻底崩坏! 为了应对危机,完颜亮决定先下手为强。 首先他把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完颜阿邻身上,下令收回完颜阿邻身上的全部荣誉和爵位,还要把他的家人下狱,把完颜阿邻家中的男性全部处死,女性全部发卖。 雷霆一击让蠢蠢欲动的朝中反对势力顿时一愣,感觉到了完颜亮的威胁之后,这帮人暂时不敢乱蹦了。 多年杀戮积累的恐怖威慑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消散。 随后完颜亮又以【没能帮助主帅渡过难关】为理由,将脱离速降职,以示惩戒,以此表示自己对事不对人的态度。 可是谁都感觉到了完颜亮正在磨刀霍霍的态度,那种威胁群臣不准乱说话的态度。 群臣震怖,相当一部分人不敢说什么。 但是完颜亮清楚,这种态度并不能威慑所有人。 举国动员南征刻不容缓,必须加速执行,必须要尽快调动更多兵马到中都府集合,否则不仅自己很危险,金国也真的危险了。 危急时刻,完颜亮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并且快速召集重臣、老臣参加御前会议,共同商讨这件事情。 做出这个决断之后,完颜亮忽然发现了一个未曾发现的华点。 眼下的确是情况严峻,不容懈怠,但是也因为这个局势的,使得自己的个人危机与金国的国家危机绑在了一起。 自己的核心利益与群臣的核心利益前所未有的实现了统一,至少在平叛这件事情上,不会有人反对了。 因为再反对,叛军就真的要打到中都来了,到时候不就是金国的崩盘吗? 金国完蛋了,大家谁能好过? 一直以来君臣之间的矛盾前所未有的被空前的危机压制住了。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完颜亮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也发现了绝地翻盘的契机,如果操作得当,这一次的危机反而是自己彻底巩固权势地位的天赐良机。 完颜亮有了一些想法。 二百五十七 完颜亮并不打算放弃 高层会议很快展开。 毫无疑问的,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主导的枢密院遭到了老臣、重臣们的一致抨击。 大家一致认为是这两人的不作为导致局面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这两人难辞其咎。 完颜亮看出来了群臣表面上对这两人发难,实际上是在对两人背后的自己发难,对这两人发难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不满。 虽然自己的强硬态度让群臣不敢正面开怼,但是当着主人的面打狗也算是一种表态。 心中不满的完颜亮却因为战场上的战败而不能正面回怼群臣的怒火,于是只能妥协退让。 他下令革除徒单贞的所有职位,贬为庶人,赶回老家耕种田地度过余生。 对于仆散忽土,则以所荐非人之罪解除枢密使的职位,降职为枢密副使,改任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担任枢密使。 群臣见完颜亮退让一步,见好就收,也不过度逼迫,于是结束了问罪环节,开始商讨应对方案。 因为兹事体大,完颜亮召集了很多老臣来问计。 其中就包括太祖皇帝身边传令兵出身的四朝元老、尚书令、广平郡王耨碗温敦思忠。 因为大神级别的温敦思忠出现了,所以更多掌握大权但是辈分不够的重臣们也开始扮演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把主要的话语权交给温敦思忠。 完颜亮对于温敦思忠也是相当尊重的。 对于这位四朝元老,他给予了非常高的荣耀和地位,在满朝旧臣惨遭杀戮的同时,温敦思忠的地位却水涨船高。 当然,他的本意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位对于朝廷和军队都有很大影响力的元老帮他说说话,给他背书,让他在执政的时候多一点底气。 但是温敦思忠可不是一个榆木脑袋,不好糊弄的。 四朝元老,活到现在的活史书! 开玩笑。 之前完颜亮和群臣闹矛盾,要强行推动南征伐宋战役的时候,温敦思忠没有主动表态,直到完颜亮亲自来问,他才表态——不支持。 完颜亮很不高兴,面对温敦思忠,就不问可否,但问何时才能成功。 温敦思忠也很直接的说出一个数字——十年。 这不是明摆着和我叫板吗? 完颜亮更不爽了,回怼道:“我认为数月就可以了,令君为什么要说十年?难道我朝军队如此孱弱不堪,十年才能击败宋国?当年攻克开封,我军只用了不到两年!” 温敦思忠毫不客气。 “太祖皇帝伐辽,当时军民上下万众一心,尚且耗时数年,更别说如今群臣反对,百姓愁怨,更兼师出无名,江、淮间暑热潮湿,不堪久居,又怎么能以数月为期限成功伐宋呢? 开封之战,到底是我军实力更强,还是宋人愚蠢、胆怯,把所有能犯的错误都犯了一遍,这一点,老臣以为陛下应该更加清楚!” 完颜亮气的无话可说,拂袖而去,十分不快。 但是他拿温敦思忠没什么办法,只能以皇帝的权威强行推进此事。 眼下局面更加严峻,叛军眼看着就要威胁中都了,金国的统治面临重大的考验,这已经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了。 完颜亮需要动议,需要可以立刻行动的有效的建议。 这倒是可以,因为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官员们立刻出谋划策。 比如用哪支部队对抗哪支叛军,用多少部队可以覆灭叛军之类的。 端的是一个胸中自有乾坤图,一切问题尽在掌握之中,个个都是转世诸葛亮,多智近妖。 他们都说叛军虽然打败了咱们两万骑兵,但是起事时间短,根基浅薄,并不是关键大敌,只要挫其锋芒,必然可以剿灭之。 此番战败,主要是完颜阿邻的无能,以及混乱的指挥,还有贼军的狡猾。 对此,完颜亮不认同。 但是完颜亮还没有说话,温敦思忠就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怒气勃发。 “贼军正面击溃我大军铁骑,使用步军获胜,是步军!以步制骑,在尔等眼里,贼军就那么不堪一击吗?尔等养尊处优,不习战事,就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祸乱君心!” 温敦思忠的怒火直接把那群再世诸葛亮怼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也让完颜亮舒爽了一阵。 他很早就想这样说了,现在温敦思忠帮他说,效果更好。 “以步制骑有多难,你们知道吗?老朽随着太祖皇帝起兵征战一路走来,总归也没见到几次以步制骑还能大胜的战例,就那么几次,几乎还都是一个人打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你们应该都没忘吧?” 温敦思忠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的用汉话吐出两个字。 “岳飞!” 群臣纷纷惊愕,不敢相信温敦思忠这种四朝元老级人物居然会用那个可怕的魔神一般的将军来对比这一次遇到的敌人。 有官员认为温敦思忠用岳飞对比此番贼军首脑,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 “令君,岳飞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此间贼人若有岳飞之能,我等安能久居中都呢?他们肯定一早就出兵中都了,但是现在并没有,所以令君是否过于夸大了贼军的能耐?” 温敦思忠立刻瞪圆了眼睛。 “贼军起事至今不过八个月,已经占据山东、河北,有足以击溃两万骑兵之雄师,如此强悍善战,你如何敢于觉得老朽在过于夸大贼军之能?非要贼军兵临中都城下你才知道老朽是对的?” 温敦思忠年龄很大,可脾气依然火爆,怼的那个官员连连后退,直说不敢,并且低头认怂。 环视周围一圈,温敦思忠看到没有官员敢于反驳他,纥石烈良弼、仆散忽土、完颜奔睹等老资格权势人物也不敢出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意见得到了尊重。 然后他看向了完颜亮。 “陛下,此番贼人起事,规模甚大,兵力庞大,不可等闲视之,些许偏师已经不能与之对抗了,务必要集中主力才能剿灭之,陛下需要集中精兵猛将方可南征,切不可贪图快速,分兵出击。” 完颜亮点头。 有温敦思忠帮他背书,给他争取时间,再妙不过了。 “令君所言老成持重,不愧是四朝元老,我朝柱石,令君所言深得我心。” 温敦思忠很满意,抚着胡须,老神在在的坐了下来。 然后完颜亮才开始发言。 “贼军势大,甚至可以击溃主战骑兵,使大金蒙受重大损失,这一点,别说尔等,我也没有想到,可以说,我们都轻视了那支贼军,加上来不及抽调更多的部队,以至于两万骑兵战败,折损大半。 如今再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好在我朝实力雄厚,贼军若以为击溃两万骑兵就能高枕无忧,实在是太小看了我大金国,我已下令举国动员,必将以数十万大军进攻之,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群臣也没什么话好说,于是纷纷表态支持皇帝这样的准备。 完颜亮看第一阶段自己成功过关,很高兴,于是准备展开第二阶段的博弈。 他还是不想放弃趁机伐宋的想法,于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把接下来的打算也说一下,再试探一下群臣的底线。 “之前战败,也有我所托非人的原因,没有选择正确的统帅领兵出征,以至于遭到这样的溃败和耻辱,我感到非常痛心,所以决定,下一次出征,我将亲自统兵!” 群臣一愣,随后愕然。 很多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皇帝还没有放弃他最早的想法。 伐宋。 平叛可能只是他伐宋的前奏而已,他还是想要伐宋,还是想要一统,并不想仅仅只是维持这个割据的局面。 好家伙,还没放弃呐? 二百五十八 老人家啊,你玩的有点太大了吧? 眼见完颜亮在讨论国家生死存亡问题的会议上夹带私货,刚刚被任命为枢密使的纥石烈良弼不能接受,立刻站出来反对。 “陛下,讨伐叛军何须陛下亲自出动?河北山东叛贼距离中都本就不远,陛下坐镇中都遥控指挥即可,骑士传递军情一来一回不过一两日,何须陛下亲身犯险?臣以为,这是不明智的决定。” 宗室老臣完颜奔睹也站出来表示不支持。 “陛下身系国家重担,一言一行都关乎大金国的稳定,老臣以为陛下实在不应该亲身犯险。” 另一名老臣乌延蒲卢浑也表态不支持,把话说得更加明确了。 “陛下,贼军狡诈,战力颇强,陛下乃一国之君,岂能亲身犯险,自古以来天子出征打的都是必胜之战,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臣以为,陛下还是坐镇中都,另择良将出征即可,天子不能身居险境。” 以这三人带头,参加会议的重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开始反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总而言之话语不尽相同,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皇帝不能御驾亲征。 就更别想着南征了。 死心吧你! 完颜亮当然能读出群臣的意思。 于是完颜亮怒气勃发。 “良将?谁?” 完颜亮很不高兴地询问群臣:“你们倒是推举一个良将出来给我看看,之前说完颜阿邻是良将,结果呢?还有哪个良将可以统领全国各地不同部署的军队一同进攻而不闹出乱子?”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把群臣给问住了。 金国那么大,将军那么多,选择一个良将当然不能算是难事,但是完颜亮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能统合全国各不同所属的军队一起进攻。 这难度可就不是一般二般的大了。 金军打从建立开始就分属不同的派系,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早年完颜阿骨打在世的时候还能凭威望整合全军,完颜阿骨打没了,大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各自有各自的追随对象和利益核心。 同时各支军队也因为出身地区不同、战功不同和其他的一些小矛盾而长久敌视,互相之间合不来,难以妥善合作。 完颜宗翰、完颜宗弼、完颜宗望等一大批开国将领部下的军队到后来都演化成不同派系,彼此都有不小的矛盾。 可以说军队里是山头林立,你不愿意看到我立功,我也不愿意看到你立功,总之大家碰不到还好,碰到了,那可就难说了。 这一回全国动员,集合的可不是一地军队,随随便便选一个良将,可能指挥的动一地军队,却指挥不动另外一地的军队。 一线指挥官面对统帅的命令选择性执行,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敌军进攻转进如风,愣是见死不救,坑也能把精锐军队坑死。 所以自古以来一旦军队上了数量且来自不同地方的时候,统帅人选就是最大的困难。 光有军事能力还不行,还得有协调各地不同出身军队一同进攻执行战术的能力,至少要让各地军队都心服口服乖乖效力。 这才是最要命的。 因为指挥不动军队从而使得战术意图不能实现,结果战败,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过。 过去,金国内部拥有如此威望的将帅并不少。 但是现在,因为完颜亮登基之初一顿神级操作,把军中广有威望且能威胁到他的将军基本上都给杀了,功勋老将损失惨重,没死的也是噤若寒,以至于当前金国还就真的缺一个可以担当统帅的人物。 有的威望足够,但是年龄太大,不便出征。 有的能力足够,但是威望不够,统御不了骄兵悍将们。 在这种情况下,完颜亮以皇帝的身份亲自统兵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要不然,难道要让白胡子白头发的温敦思忠再次上阵吗? 群臣犯了难。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推举谁来做这个万无一失的统帅。 眼见群臣哑口无言,完颜亮颇为得意。 “既如此,那还是由我亲自担任统帅,亲自出征吧,诸位臣工如果没什么意见,那么此事就……” “总而言之,陛下还是想要在平叛之后顺势南下,讨伐宋国,对吧?” 温敦思忠坐在座位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完颜亮的话。 完颜亮眉头一皱。 群臣则一惊,纷纷看向了温敦思忠。 老人家啊,你玩的有点太大了吧? 完颜亮强忍心中怒气,看向了温敦思忠。 “令君此言何意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陛下所思所想,无非是想要在平叛之后,顺势南下伐宋,以竟全功,老臣说的没有错吧?” 温敦思忠也看向了完颜亮。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何不可?既然已经举国动员,那就动员到底,一鼓作气,平叛之后,顺势伐宋,宋必然没有准备,只要宋没有准备,我军就能顺势而下江淮之地,进而突进江南,直取临安!” 温敦思忠稳坐不动。 “陛下,当年,宋国太宗皇帝赵光义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在讨灭汉国之后,顺势北上伐辽,结果如何,陛下比老臣清楚。” “令君是在用宋国太宗皇帝和我作对比,认为我会步上他的后尘?” “老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完颜亮忽然暴怒,一拍扶手站起了身子,怒道:“虽然你是四朝元老,但是如此明目张胆诽谤君上,真的以为我的刀不快吗?来人!” 完颜亮唤来了殿外武士,把他手中的刀抢了一把过来,虎视眈眈。 好家伙,动刀子了? 难不成要当堂杀人? 群臣震怖,纷纷感到十分恐惧,不由得连连后退,忙称【陛下不可】【陛下息怒】。 但是温敦思忠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缓缓站起,毫不畏惧地看着完颜亮。 “老臣侍奉四朝帝王,位至公相,扪心自问对国家也有些许功劳,不算尸位素餐,既然如此,就算现在就死了,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 然后他就站在那边,低下头,闭上眼睛,等着完颜亮杀他。 完颜亮没想到这老东西骨头那么硬,胆子那么大。 真不愧是跟着完颜阿骨打一路拼杀过来的四朝老臣…… 完颜亮还真的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 杀又杀不得,打也打不得,又臭又硬的老东西真的是最让人感到无奈的。 沉默良久,完颜亮气呼呼的扔下了手中刀。 尽管事实上拿他没办法,但是完颜亮并不愿意让群臣认为是他输了。 “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后可为正统,当今天下,南有宋,西有夏,东有高丽,我大金国固然国势强盛,可谓霸主,难道天下所有人都认为大金国是正统吗? 只要还有一国存在,大金国就不是真正的正统,我就不是真正的皇帝,令君老了,也不曾读书,不知道这样的道理或许还能理解,但是你的儿子乙迭读书,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这样一回事!” 温敦思忠只是冷笑。 “当年老臣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根本连文字都没有,族人甚少读书,不也照样覆灭辽国、打败宋国?如今老臣老了,年逾七十,事务繁忙,乙迭乳臭未干,有什么好问的?” 这是指桑骂槐呢! 你骂谁呢老东西! 完颜亮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温敦思忠,咬牙切齿,呼吸粗重,群臣都担心完颜亮一个控制不住真的把温敦思忠给杀了。 这可是四朝元老,不能杀啊! 二百五十九 对契丹人征兵 完颜亮持刀而立,面色凶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挥刀杀人的架势。 群臣震怖,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极为惊慌地注视着场上的局势。 而作为风暴中心,温敦思忠却根本不受影响,他合上眼睛站在完颜亮面前,一脸平静,似乎正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完颜亮终究拿温敦思忠这位元老没有任何办法。 难道真的能当堂杀死吗? 那他这个皇帝可就真的别做了。 于是他只能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当晚据说还把服侍自己很久的两个内侍活活打死了。 看来的确是气的不轻。 尽管温敦思忠正面硬刚完颜亮不落下风,可也仅仅只是他这个四朝元老一个人的待遇,群臣也不会认为自己也能拥有温敦思忠一样的待遇。 真要学,明天就是一具尸体了。 所以面对完颜亮的催命指令,他们不敢反驳,依旧推动着完颜亮的命令。 第一,动员河北以北各路兵马往中都齐聚,关中兵马则做好动员准备,等待下一步命令。 第二,要求河东北路、河东南路兵马各自集结,小心谨慎防范光复军向西进攻,未得到命令之前不准出击,以防守为己任。 第三,大力打造兵器、战船,集合全部原料、工匠于中都,埋头苦干,积蓄足够的军械物资。 第四,相关营建人员需要绕开河北,往开封府而去,协助南京留守孔彦舟营建开封宫室。 又因为南京留守孔彦舟上书给完颜亮,表示自己支持完颜亮南下伐宋,于是完颜亮大喜,赏赐给孔彦舟很多东西。 并且下令孔彦舟动员、统领整个南京路的猛安谋克兵马,给予签发签军的权力,在大军南下之前,力保南京路不失。 孔彦舟是汉人,更是南宋叛将,有不光彩的经历,完颜亮的这一命令激起很多女真朝臣的反对。 但是完颜亮力排众议,坚决把这个权力交给孔彦舟,并且斥责群臣根本不懂孔彦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却最懂孔彦舟。 没人比我更懂孔彦舟! 孔彦舟得知此事,非常感动,决定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报答完颜亮的信任。 他以南京留守的身份下达动员令,然后准备打一场漂亮的胜仗来回应完颜亮的信任。 光复军西征的时候曾经把属于南京路管辖的曹州和单州夺走了,作为后勤通道的保障,当时孔彦舟都不知道这个事情,等知道以后一直都想夺回这两地。 之前缺少军队和调度兵马的权力,没有得到枢密院的命令,他也不方便打。 现在他该有的都有了,不打一场胜仗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能”,实在是对不起完颜亮如此的信赖。 于是孔彦舟厉兵秣马,雄心勃勃,准备对曹州和单州发起反攻,捅光复军的腚眼儿,看看他们能怎样。 他之前通过情报探知光复军围攻南乐县差不多三个月才终于攻破,认为光复军并不强大,他有把握能和光复军过过招。 这样也能钳制光复军北上的脚步,给完颜亮减轻压力不是? 至于南宋方面…… 他往南宋方面派了很多密探打探消息,按照南宋那种稀烂的保密能力,只要有北上的可能,他肯定很快就能得知。 而目前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所以差不多可以得知南宋短期内没有北上的打算。 如此,他就可以放心调遣部队进攻曹州和单州,以此威胁光复军侧后方,迫使光复军停止北上的道路,给完颜亮减轻压力。 孔彦舟准备出动了。 进入到新的一年之后,整个中原呈现一派风起云涌的态势,整个局势正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而作为这一时间段唯一有机会控制局势的人来说,完颜亮主观上并不是想要让这个局面更加的糜烂下去,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在客观上却造成了这一结果。 比如他下令要在两个月内完成动员,四个月内实现大军南下。 而枢密院上表称两个月内实在难以完成全面动员,有些偏远地区的兵马光是集合就要不止两个月,按照完颜亮的要求,六个月内完成动员已经很不容易了。 完颜亮对此感到十分恼火,非常不满,招来纥石烈良弼以及仆散忽土,对着他们一顿痛斥。 仆散忽土不敢说什么,纥石烈良弼却非常刚。 他说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有些事情不是完颜亮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如果他一定要达成这个目标的话,那干脆就把他撤职,另外选择贤能上台来办就好了。 完颜亮被气得不轻,左思右想也找不到问罪他的理由,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他一味强求就能解决的,人被逼迫的太狠只会产生反效果,所以他暂时只能生闷气。 但是气着气着,他又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契丹人征兵。 女真人不够或者距离太远来不及,那就用契丹人来代替,征召山前山后的契丹人参军,和女真人一个待遇,全部壮丁随军,一个也不准留,给老子打仗去! 这个消息传出来,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契丹人官员,表情都是怪怪的。 但是反应最大的还是温敦思忠,他拄着拐杖亲自来见完颜亮,打算劝阻完颜亮,让他不要乱来。 “陛下,老臣希望陛下不要尽调猛安谋克壮丁,如果壮丁全部抽调走,那么一旦出现盗贼、小规模叛逆,又该怎么办呢?” “契丹诸部也不能全部抽调,尤其是山后诸部,其紧邻草原,和蒙兀诸部多有龃龉,一旦抽调过多,必然使其无力对抗草原骑兵,必将使其恐慌,不利于契丹诸部的稳定!” 完颜亮对温敦思忠连珠炮一样的问责感到非常不满。 “令君过虑了,我朝大军齐聚,威势震天,宵小之辈根本不敢作乱,至于契丹人,他们早已臣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反!”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之自信,温敦思忠感到非常不快。 “陛下没有任何根据,为什么敢于说出如此肯定的话语?陛下,叛贼可不会因为陛下三两句话就消失不见,之前也没有人觉得汉人会进行如此大规模的造反!” “老令君,你一定要与我分个高下吗?” 完颜亮失去了耐心,看着温敦思忠:“您是四朝元老,长者,德高望重,我不希望与您之间出现任何的不愉快。” 温敦思忠盯着完颜亮看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宫殿门口。 当完颜亮以为他会就此认怂离开的时候,温敦思忠忽然在宫殿门口跪了下来。 “太祖皇帝!老臣尽力了!奈何子孙不肖,不能接纳忠言,老臣竭尽全力也不能改变局势,老臣对不住您啊!!!” 温敦思忠仰天长啸,然后重重的对着地面叩首,叩的完颜亮心慌慌。 于是他立刻派人上前拉住温敦思忠——可不敢让他在这里晕过去或者满头血,那可就真的要出事儿了。 这老家伙,忒的不识好歹,居然搬出太祖皇帝来对付自己! 完颜亮担忧之余,也气得够呛。 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便决定直接一点,把温敦思忠送回家里,下令让温敦思忠在家里休养身体,最近没事儿就不要出来乱晃了。 等于换个名目把他软禁了。 为了确保他不出来乱晃,他的家门口也被完颜亮的亲兵驻守,无事不得外出,温敦思忠的家人不能反抗,只能接受。 于是温敦思忠最后的努力也失效了。 二百六十 撒八感到十分忧虑 四朝元老的努力也没有成功,这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温敦思忠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有把握相信自己能办到。 于是满朝文武内心凛然,不得不按照完颜亮所说的全力施为,整个朝廷鸡飞狗跳,和谐友好的局面不复存在。 养尊处优已久的官僚们被逼无奈,在皇帝的强制命令下进行着自己完全不习惯的高强度工作。 九九六都是奢望,零零七成了日常,很多官僚的身体吃不消,为此得病倒下的都有不少。 完颜亮对此十分恼火,下令把生病倒下的人全部革职,换上另外一批人来干活。 在他看来,这群养尊处优的混蛋稍微干点事情就要死要活,还有什么资格占据高位? 这下可把满朝文武吓得不轻,高强度工作的同时也让家人想方设法寻求补身体的高级补品,吊着一口气也要在这场高强度的工作进程当中撑下去,绝对不能倒下。 渐渐的,这一波工作进程简直有了军备竞赛的趋势。 虽然这样的做法是十分不人道,也让完颜亮大失人心,但是客观上完颜亮的行动精简了臃肿低效的金廷中央,裁撤了一批庸碌无能或者身体孱弱的官僚,提拔了一批精干的官僚上台。 这批精干的官僚为了获得皇帝的信任,自然会努力办事,客观上增强了金廷的办事效率,使得完颜亮的命令得到了更好的贯彻执行。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于是金廷动员全国兵马的进程又被推进了一大步。 完颜亮可绝对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徒,为了尽快平叛、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加紧扩军,女真正兵数量不够,他甚至还把手伸到了契丹人那边。 契丹人自从被征服之后,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顺心,除了少部分契丹贵族被女真权贵接纳并且进入朝堂之中,大部分契丹人甚至回归了祖先的放牧生活。 沿着燕山山脉分割出的山前山后之地,有七八个群牧,普通契丹人就在这里生活、牧马,喝风吃沙,生活质量比起当年肯定是大大的下降了。 当然,纯粹的放牧生活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大部分契丹人在辽国也不见得就活的多好,也一样要被辽国权贵剥削。 但是至少不是二等公民,脑袋上只有契丹权贵而已。 然而在金国,契丹人成了二等公民,政治地位下降了。 更因为契丹人曾经狠狠压制过女真人,欺负过女真人,所以女真人对契丹人的态度也不是多好。 如今大部分契丹平民主要生活在金帝国的北部草原地区,在这里放牧生活,顺便成为金帝国和草原上的游牧骑兵之间的缓冲。 为了金帝国的西北边防,契丹人还真的付出了不少,多次和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战斗,所以付出了不少牺牲,也杀死了很多游牧部落的骑兵,与之有很深的仇怨。 动员令送到西北路招讨司的时候,一个名叫撒八的契丹人最先得知了此事。 撒八是西北路招讨司中的译吏,通晓女真、契丹诸文字,平时专门为不懂契丹文字和语言的女真上官服务,也负责帮女真长官转达朝廷对契丹人部落的命令,算是个普通的公务员。 因为职位低微,还时常遭到女真长官的不公平对待,要说他对金国有什么归属感,倒也是纯粹的开玩笑。 他做金国的公务员,主要是能混口饭吃,多少也能比其他人更早一点知道金国政策的变动,从而带着自己的亲朋好友有效规避那些政策里的坑,甚至还能获取一些利益,改善一下生活。 所以撒八在亲朋好友的群体之中还是挺有声望的。 大家都觉得撒八是个可靠的好朋友,比较信任他,宣扬他的声望,一来二去,周边的契丹人也就都知道了撒八的名声。 之前金帝国虽然也有一些比较过分的政策,但是多少留有余地,没有太过于刺激契丹人,契丹人想要和平安稳的生活,基本上能忍的都忍了。 但是这一次的政策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人可以发布出来的政策。 每一户契丹人家都要出壮丁,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都要随军出征,哪怕一个家庭里有多个壮丁也不准留下来侍奉父母。 等于适龄的可以战斗的男人全部都要出动,除了当官的以外,任何家庭都不能保留马匹,必须要全部投入战争之中,为金帝国所用。 开什么玩笑? 壮丁没有了,战马没有了,那我们还有什么战斗力量呢? 要是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游牧骑兵来打劫,咱们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对抗的? 撒八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坑,一旦跳进去,山前山后的契丹各部族可就真的完了。 到时候别说能不能给金国立功,怕是前面打着,后面老家都要被草原上的各部落给扬了。 这可不行啊。 消息很快传开,在西北路招讨司中工作的契丹吏员们都得知了这个消息,非常忧虑,然后这种忧虑又从吏员们蔓延到了他们的家人、朋友那边,并且进一步蔓延。 到正月底,基本上山前山后诸部落的契丹人都知道这个事情了。 撒八在西北路招讨司的契丹吏员当中算是比较有声望和本事的,于是考虑到族群的安危,大家推举他去和朝廷方面负责这个事情的上官燥合、杨葛两人商讨一下。 撒八于是带着丰厚的礼品前往寻找燥合与杨葛两人,与他们做进一步的交谈。 “契丹诸部落住在国家的边境,素来和草原上的部落关系不好,世代交战,仇怨很深,保持一定的士兵和战马也是为了给朝廷戍边,我们战胜了,朝廷也会得到安稳。 但是如今朝廷要我们全部的壮丁和战马一起参战,如果这个消息被草原得知,他们派遣大军来偷袭,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还请上官向朝廷转达我们的请求。” 燥合与杨葛收下了撒八带来的丰厚礼品,转头却又感到忧虑。 因为对这件事情,他们从西北路招讨使完颜沃侧那边得知朝廷的态度非常坚决,或者说皇帝的态度非常坚决。 这个事情是皇帝一力推动的,是皇帝下令要求这样去做的,朝中本来有很多大臣不赞成这样做,甚至于四朝元老温敦思忠都进言让皇帝不要这样做,但是皇帝一意孤行。 所有人的劝阻都失效了,如果不遵照皇帝的命令办事,他们这些当官的可能都很难保住自己的命。 所以又如何能够帮契丹人说情呢? 他们对此感到十分不安。 而撒八每日都在催促这两人给他一个答复,问问他们这件事情能否说情解决,他们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的他们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若是要说,必然不会成功,可是如果让契丹人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容更改,我真的担心这里会出事,朝廷的命令过于严苛,就算是我也认为这样是不可以的。” 杨葛深深地感到忧虑,整日里唉声叹气,接着不慎感染风寒,就这样没过几日,居然一病不起,死了。 剩下燥合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想见到撒八,于是处处躲避撒八,使得撒八感觉到这件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是一定会推进的。 果不其然,之后数日,他得知完颜沃侧发布政令,要求各部门立刻推进契丹各部落的征兵工作,不容许任何反对。 据说连出兵日期都已经规定了。 撒八顿感晴天霹雳,意识到大事不好,十分焦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六神无主,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此时,一个据说是来自南方的契丹商人找到了撒八。 二百六十一 难道契丹人还不愿意奋起反抗吗? 这个来自南边的契丹商人看上去并不富态,身材也不高,相貌非常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我向这一带的人们打听,大家都说您是说话算数的豪杰,声望很高,所以我就来拜见您,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接见。” 这个契丹商人一见到撒八就送上了礼物,撒八觉得很奇怪。 “你如果是来这里经商的,我可帮不了你什么,我并不是负责这一块的官员,我只是一个译吏,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经商有好处的帮助,那么我是办不到的。” “并非如此,在下并不是商人,只是装作商人的身份,希望可以见到大家心中最有声望的契丹人,仅此而已。” 撒八顿时警惕起来。 “你是谁?你真的是契丹人吗?” “我当然是契丹人,只不过我是居住在河北的契丹人,并不在草原上生活,所以可能和大部分契丹人不太一样。” 契丹商人微笑着向撒八行礼:“我叫做塔烟,原先是一个商人,现在是光复军旗下河北总管苏咏霖的部下。” “你是……” 撒八很是吃惊,而后低声道:“你是叛军的人?叛军不都是汉人吗?你怎么也参加了汉人的叛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撒八等契丹人对于叛乱的消息知道的比较模糊,但是差不多也知道这场叛乱规模很大,叛军攻城略地情况严峻,以至于朝廷需要征调大量的兵员组成军队讨伐叛军。 据说因为参加叛乱的汉人太多,战斗力很强,所以女真兵员都不够,所以才要征调契丹人来充数,而这样一场叛乱,居然也有契丹人参与其中? “光复军起事只针对女真人,不针对其他任何人,所以不仅是契丹人,还有奚人和渤海人,所有人都在苏将军麾下讨伐女真人,要把女真人彻底打败,赶回老家去!” 塔烟低声说道:“这一次大起事,苏将军已经打败了金国将军完颜阿邻率领的两万骑兵,整个河北都在苏将军的掌控之下,苏将军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中都。” “进攻中都?!” 撒八震惊了:“叛军……不,光复军真的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都能威胁中都了?” “我们都是契丹人,我不会骗您,光复军的确进展很快,现在苏将军拥兵十数万,虎视中都,金主为什么要那么急着征兵?就是因为苏将军兵锋锐利,金主怕了。” 塔烟的话很好的解释了撒八心中的疑惑,让撒八意识到完颜亮那么凶残的征召契丹壮丁的原因就在于他不这样做是不行的。 叛军已经占据了河北与山东,已经可以直接威胁到中都,威胁到完颜亮本人,所以完颜亮才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动员大军征讨。 区区一两支偏师已经不足以对光复军造成威胁了。 撒八顿时有些异样的激动。 “光复军进展如此神速?居然已经可以威慑中都?” “那是自然,光复军进展之神速,我等在此之前谁都没有预料到,可他偏偏就是如此发生了,谁能预料到?只能说苏将军有如神助,居然用步军打败了骑兵,一战奠定河北局势!” 塔烟满脸憧憬之色:“那真是神一般的人物!” 撒八心中百转千回,忽然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从心中升起—— 既然汉人可以击溃金兵,大有威慑中都之势,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一番尝试,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趁此机会重获自由呢? 女真人对契丹人的压迫一样凶狠残暴,对契丹人的态度不比对汉人好到什么地方去,现在更是要让契丹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 南边有如火如荼的光复军大起义,如果北面再来一个契丹人的大起义,南北双方一起用力,那么…… 局面一定会非常不可思议! 看了看撒八的表情,塔烟开口道:“我有一个上官,希望可以介绍给您认识,他比我更清楚光复军起事的内情,如果您愿意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撒八看了看塔烟,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撒八和苏隐就在塔烟的牵线搭桥之下,在撒八家中的地窖内见了一面。 撒八询问苏隐光复军大起义的过程和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以及光复军大起义的真实局势。 苏隐没有任何隐瞒,把光复军大起义的情况具体的介绍给了撒八知道,并且纠正撒八的误会,让撒八意识到光复军真正最强大的领导者是苏咏霖,而不是那个名义上的领导者赵开山。 苏咏霖才是打败完颜阿邻、占据河北的光复军英雄,他和他麾下的精锐胜捷军一起创造了奇迹,而赵开山只是一个跟着混事的。 光复军的未来在苏咏霖,在胜捷军,苏咏霖才能决定光复军未来的大事。 而现在山东与河北的确都在光复军的势力范围之内,苏咏霖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和金军主力中门对狙,并且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 金国是女真人的金国,不是其他人的金国,所以所有不是女真人等族群都应该站起来反抗女真人的残暴统治,契丹人也是光复军愿意联合与争取的对象。 大家应该联合起来,南北夹击,让女真人的金国政权彻底覆灭。 撒八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顷,苏隐开口道:“听说您在这一带契丹族人当中有很高的声望,在这个契丹族人生死存亡的关口,您难道不打算做点什么,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女真皇帝当成战争的筹码吗?” 撒八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苏隐的说法十分不满。 “我们绝对不会做筹码,也不会任由人宰割而毫无反应!” “可是眼下的局面不正是如此吗?女真人要契丹人每一户都出动全部壮丁,还要契丹人出动马匹,一旦契丹人照着做了,家人又怎么办呢? 一旦草原上诸部落知道这个消息,大肆来攻,你们失去了强大的战士和精良的战马,无法抵抗吗,那么你们的妻儿老小又会如何呢?” 苏隐的提问切中了撒八心中最担忧的部分。 他们如果照着女真人说的做,无疑就是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送给草原诸部落的游牧人。 多年仇怨之下,那些草原上的剽悍骑兵绝对不会对他们温柔哪怕一点点。 可要是不照着做,对女真人来说就是叛逆,是要出事的。 不用等草原骑兵来,女真人就会带着军队过来武装征兵。 在这个两头为难的局面之下,契丹人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 到底是跟着女真人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响应光复军,进行一场有很大可能可以战胜敌人的反抗战争。 苏隐看到撒八有些意动的模样,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女真人可从未对契丹族人施以仁政,他们对待契丹族人是极尽剥削之能事,契丹族人苦不堪言,对女真人的怨恨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点,我们汉人也是一样的。 金廷用各种政策欺压汉人,比如食盐,汉人多的地方,盐价就高,汉人少的地方,盐价就低,女真人可以得到免费的土地,甚至可以抢掠汉人的土地,汉人却不能反抗。 我想在金廷的治理之下,契丹人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各种税收,各种徭役,应该也让契丹人苦不堪言,都到了这个份上,难道契丹人还不愿意奋起反抗吗?” 苏隐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撒八心中干枯的野草地。 二百六十二 契丹大起义,正式开始 感觉到了心头火起,撒八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越发的想起了自己在西北路招讨司中做小吏以来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受到的折辱。 那些女真长官对他的态度总是会刺痛他的自尊心,让他觉得他就是一条卑微的狗。 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妻儿老小,他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违心的成为女真长官身边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 这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而眼下女真人真的要他们的命了,都要把他们杀了吃肉了,这样子的情况下,难道他们还可以继续妥协,做女真人的狗吗? 现在汉人已经起来反抗女真人了,契丹人难道还要坐视不理,甚至成为仇人的帮凶吗? 契丹人和汉人同样遭受女真人的残酷压榨,他们才应该携手共进,一起讨伐女真人才对吧? 苏隐敏锐地察觉到了撒八心境的转变,于是又给他添了一把火。 “当初,汉人曾经和契丹人和谐友好的相处过很长时间,最后,我们一起被女真人打败了,吞并了,至今已经有数十年的时间,此时此刻,难道不是我们再次携手反抗的时候吗?” 这句话终于点燃了撒八的反叛之心。 反叛的野望如燎原猛火一般疯狂的在撒八心中的野草地上肆意奔腾,让他的反叛之心变得滚热。 “你说的有理,契丹人的确不能任由女真人宰割,否则我们自己和妻儿老小都不会得到保全,但是金兵强大,贸然举事非常危险。” 撒八看着苏隐:“你既然希望我造反,那么,不管怎么说也应该给我一些帮助才是,你们光复军是怎么造反到如今这个局面的?” 撒八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光复军是怎么从无到有、从一支小部队一路成长到如今占据山东地区和河北地区的庞然大物的。 对于这一点,苏隐并没有任何隐瞒。 直接就把光复军起兵之初怎么干掉三州领导层,然后火速突袭三州县城占据三州,顺利巩固造反基本盘的事情告诉了撒八。 然后就是各种征战,利用金人反应不及时的弱点快速扩充自己的实力,号召越来越多的汉人起来反抗。 最后,他们成功控制了山东、河北,已经给金国造成了巨大的麻烦,继续坚持下去,只要不败,就足以让金国寝食难安,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撒八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觉得自己也稍微有点燃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负责征发契丹兵员的的燥合依然没有察觉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他试图和完颜沃侧讲讲道理,讲一下契丹人的忧虑和现实情况,但是完颜沃侧并不愿意听。 “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又有什么用?你和我都是拿朝廷俸禄的,都是听命于朝廷的,现在朝廷要这样做,你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完颜沃侧满脸不快道:“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非常明确,那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征兵,天塌下来都要征兵,还要限定时间,限定数量,少一个人晚一天都不行! 如果事情办不好,别说这些契丹人,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要完蛋!你想死吗?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去征发契丹人当兵,要是迟了,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咱们!” 完颜沃侧的话彻底击垮了燥合心中最后一点点想要弥合双方矛盾的想法。 他发现这个矛盾根本弥合不了,除了听命令,就只能听命令,面对皇权的高压,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除了服从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除非他想死。 于是燥合只能苦涩地宣布征兵令,发动自己全部的部下官员去执行征兵令,包括撒八。 作为吏员,政府雇员,撒八当然也要外出办事。 于是大半个官府的武装人员都外出办事去了,只有少数人留在西北路招讨司内协调后勤工作。 然后,本该出去办事的撒八带着愿意跟随自己一起闹事的数百人趁着人少的时候闯入了西北路招讨司,一阵冲杀,搅得招讨司内一片混乱。 趁着这阵混乱,撒八带人把司内还能抵抗的武装力量全部打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宰了,接着又抓住了完颜沃侧和燥合等一群官员。 “你们难道是要造反吗?!” 完颜沃侧绝望之中问出了这种他本该一清二楚的话。 “不然呢?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们是在和你们玩闹吗?” 撒八面色狠厉道:“我等契丹族人已经低到尘埃里,苦苦哀求你们不要把壮丁和战马全部征发走,你们但凡留下三分之一,都不会把我们逼迫到这个地步。 族人本来不愿意反抗,是你们欺人太甚,逼得我们没有活路,为了活下去,我们才不得不造反,这都是你们的错,不是契丹族人的错,这一点你们要弄清楚!” “那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是朝廷逼迫太甚!是皇帝逼迫太甚啊!!不征发你们,皇帝会杀了我们!会杀了我们!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燥合苦苦哀求撒八不要杀了他。 但是撒八不为所动。 “放心,杀了你们,我们就会去中都找完颜亮算账,和光复军一起!算个总账!” 完颜沃侧一听,大惊失色。 “你们要和那群叛军联合?” “南北联合,汉人和契丹人再次联合,这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当年被你们女真人趁虚而入,如今,正是汉人和契丹人再次联合起来夺取自由之时!” 撒八举起手中的钢刀大声呼喝,引起了追随他的契丹人们的欢呼。 于是撒八亲自动手,将完颜沃侧和燥合以及一众女真官员全部杀掉,还杀掉了往日里欺压他的一些契丹官员。 这帮契丹官吏狗仗人势,就喜欢欺负契丹人,对女真人倒是奴颜婢膝,留着也没什么用,一起杀了拉倒。 总之这一波被杀掉了不少人,整个西北路招讨司算是基本上崩溃了,完全不能行使职能,这一路军政陷入了无指挥状态。 随后,撒八夺取了招讨司内的兵器和盔甲,全面武装了自己的第一支部队,然后又杀了很多可以找到的相关女真官员,夺取当地武库,进一步发动了契丹农牧民们一起起义。 他宣称金国要把他们全部征召当兵,一个壮丁一匹战马都不给留下,这就是让他们全部去送死,而他们坚决不能认同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反抗这不公的待遇。 现在汉人将军苏咏霖已经率领数十万汉人夺取了山东、河北作为根据地,正在准备大规模北伐中都,和女真人做拼死战斗。 汉人兄弟们已经站起来反抗了,我们契丹人难道还要继续做女真人的奴隶、被他们榨干最后一点财富吗? 契丹族人们的反抗情绪很快就被鼓动起来,大批大批的壮丁响应了撒八的号召,跟随撒八一起造反起事,准备向东发展。 他们计划一边夺取契丹人的故乡临潢府,一边向北京大定府方向进攻,准备和苏咏霖所控制的河北之地对金国中都地区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南北包围,一起把中都府攻克,杀死完颜亮,剿灭金国中枢,让金国在事实上死亡。 然后获取他们所渴望的已经失去了几十年的自由! 这个计策是苏隐建议的,撒八考虑了之后觉得这个计策很有可行性,于是决定按照这个计策来行动。 一边军事行动,一边号召更多的契丹人群起响应,扩充造反队伍。 契丹大起义,正式开始。 二百六十三 完颜亮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金国的政策不得人心,或许是因为被剥削的太狠,总之契丹人的反抗情绪很快就被点燃了。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蜂拥而起,勇气十足,暴烈的像是被点燃了的火药桶。 撒八获得了招讨司储备的三千套甲胄,还有大量长枪、盾牌、战车、弓弩箭矢等兵器,很快就把跟随他一起抗争的最早一批契丹人武装的像模像样。 又因为他们长期和草原上的骑兵交战,所以骑术精湛,不用训练就能掌握很不错的骑兵战术,是很好的骑兵。 可惜就是战马数量不多,骑兵数量也不多,一旦金国正规军来了,数万骑兵威慑之下,他们很难与之抗衡。 于是撒八计划夺取金廷设在会宁地区的八个猛安所蓄养的马匹,顺便把那八个猛安狠狠的收拾掉,学习苏咏霖,大量剿灭女真人的猛安谋克组织,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与此同时,撒八采取苏隐的建议,广泛派出人手前往各契丹农牧民聚居区,以民族大义号召他们响应,争取更多人和撒八合流,组织更加庞大的军队。 这个时候,是金国正隆四年、南宋绍兴二十九年的二月初。 契丹人武装大起义从这一刻开始就如火如荼的发展了起来,反叛的烽火很快燃遍整个山前山后,进一步向辽东地区扩展。 而这个时候,完颜亮还不知道他过于激进的政策已经又给自己招惹了巨大的麻烦,甚至这个巨大的麻烦将和南边的大麻烦南北呼应,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他正在研究那个让他吃不香睡不好的敌人——苏咏霖。 从多方面渠道搜集到的关于光复军的情报显示光复军有一个总的领导人,号称领帅,自号开山赵,是山东人,是本次起义的首领。 而那个击败完颜阿邻和两万骑兵的家伙叫做苏咏霖,不知道是哪里人,但是自号骠骑将军、河北总管,属于光复军的指挥体系。 目前光复军群体主要就是这两个人在领导,赵开山在山东,苏咏霖在河北,兵力数十万,规模十分庞大,非常棘手。 眼下虽然南宋方面还没有动兵北上的消息,但是一旦有了这样的消息,对于完颜亮来说就真的非常糟糕了。 他本来想顺势伐宋,结果宋军却主动打过来了,那就很尴尬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光复军大起义摁下去,剿灭之,恢复河北与山东,然后再顺势南下伐宋。 这样一来,首先要面对的敌人就是苏咏霖和他统领的河北叛军。 赵开山且不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名望和能耐,但是苏咏霖不简单,能硬碰硬打败完颜阿邻和他的两万骑兵,实在不容易。 完颜阿邻能统兵,有战功,学识优秀,在完颜亮看来是金国新一代青年将军之中的佼佼者,而这样一个佼佼者带着强大的骑兵部队和一千重骑,居然被打败了。 现在想想,温敦思忠用岳飞来形容这个叛贼的确不是在开玩笑,或许他真的就是这样看待苏咏霖的,也真的觉得苏咏霖对金廷的威胁程度堪比岳飞。 岳飞是个多么棘手的存在,完颜亮很清楚。 一些隐秘的传闻曾说当年岳飞北伐到开封的时候,因为过于恐惧,金军大将们都准备好要投降了,不打算抵抗了。 某位辈分很高的被打哭的元帅级人物也失去了抵抗的信心,面对大军要投降的汹涌言论不敢制止,软绵绵的说什么等岳飞打来了再投降也不迟。 可见岳飞当时已经把他们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准备要投降了,这足以想见岳飞到底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 后来岳飞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金国去了一个心腹之患,这才终于和南宋达成了绍兴和议,恢复了和平,双方都很满意。 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天下不会再有岳飞那种人物存在,结果……这个苏咏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为什么那么能打? 他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两万骑兵,四万战马,战略级别的力量,配合一些签军,就算是南下伐宋都能成为一路主力,结果一战被打崩了,损失惨重。 活着回来的只有三千四百多名骑兵和六千多匹战马,战损极为庞大,金廷本就不宽裕的财政狠狠的被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 那些管经济账目的官员们恨不得冲到完颜阿邻的家眷面前把他们的脑袋全给拧下来,战死士兵的家属们也群情汹涌,几乎酿成巨大的混乱,全靠京城军队弹压。 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就算是完颜亮自己也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金廷的军事实力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支战略级别的骑兵力量的折损使得完颜亮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出可靠的骑兵力量出击。 除非他把他的卫戍部队派出去。 但是那样一来,他的身边就没有可靠的卫戍力量了,那是行不通的。 所以现在只能期待契丹人和辽东部分的女真正兵快速赶来,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战略力量。 他将用这样一支军队剿灭河北、山东的叛军,然后以开封为前进基地,向南进攻。 这个时候,关中的军队也要准备着从四川方向进入南宋,猛烈攻打四川的宋军力量,争取拿下四川,顺流而下,攻打南宋的侧翼。 这样完成战略大迂回,彻底将南宋打败,完成天下一统。 那样简直太美妙了。 完颜亮设想了一下那样的未来,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可是回归到现实,他觉得就算是对付这个苏咏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打败完颜阿邻,足以证明这个家伙手上有一支强大的精锐军队,可以和金军当中最强的部分硬碰硬…… 于是完颜亮感觉温敦思忠那个老家伙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绝对不能随意出击。 必须要等到动员完成之后,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上去,要是人数不够就压上去,万一被打败了,那就真的危险了。 中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巨大的问题。 添油战术行不通,军队人数少也不行,必须要等到动员完成。 完颜亮决定暂时对河北地区的苏咏霖采取守势,不主动出击,也不允许前线将领随意出击。 于是他下令易州、遂州、安肃州、雄州、霸州、清州这六个州动员全部女真正兵和其余各族签军组成军队,全面进入战时状态。 六州全部的军事资源和士兵都归枢密院统一调度,由枢密院建立联合防御体系,确保六州当中的任何一点都不会被突破。 他要在中都周边以这六个州建立一道防线,护住中都,在大军正式动员完毕之前,拦住光复军北上之路。 但是坚决不准任何一支军队主动出击,无论光复军做了什么,都不准主动出击。 而且武器保管要做好,正式的进攻命令下达之前,只有女真正兵可以拥有武器,其余各族签军不能拥有武器,只能做杂活。 枢密使纥石烈良弼和枢密副使仆散忽土全权负责此事,但凡有所疏忽,完颜亮必然向这两人问罪。 于是纥石烈良弼和仆散忽土一边为了动员令而发愁,一边又要为六州防线劳心劳力。 两人干脆分工,纥石烈良弼更熟悉政务和后勤,就专门负责动员令相关部分。 仆散忽土更加熟悉之前的河北战事,那就负责六州防线。 金廷的这一动作也没有逃过苏咏霖的情报部队,情报部队很快把北部六州进行全面动员、坚壁清野、严防死守的消息通报给了苏咏霖。 二百六十四 无极改编 对于完颜亮采取守势的战术,苏咏霖倒也不觉得奇怪。 真要是完颜亮立刻派兵南下再次进攻他他反而觉得奇怪了。 两万骑兵都被干废了,完颜亮再怎么暴躁,也不是个蠢货,他必然不会再用添油战术,不会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的送,肯定要集合大军再一鼓作气打过来。 动员令可是需要相当多的时间的,集合数十万那绝对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 发动一场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国战,至少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动员的军队才能真正的到位。 至于要正式出征发动进攻,除了后勤物资的筹备之外,还有进攻路线的规划和物资的提前投放。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主力出动之前,粮草就要出动,随着军队前进的路线不断延伸,或者要求沿途经过各州府在指定地点提供粮秣,这样可以稍微减少一些后勤消耗。 十万正兵,需要更大数量的民夫和骡马帮忙运送粮秣,否则将不能供应军队的需求。 这就至少还需要再有一到两个月的后勤准备,否则大军后勤一旦出了岔子,军队都别说打仗,进军的路上就有全面崩盘的风险。 以如今金国的国力,能供他完颜亮动员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次动员一旦失败,整个中原他就别想要了,可以直接滚回辽东老家了。 苏咏霖可以拍着胸脯这样说。 所以完颜亮要想发动战略进攻,再怎么快,也要到今年秋冬季了。 最好等到天气更冷,北方主要河流全面上冻,那么更方便金军的战略进攻。 当然了,完颜亮不主动来攻,这也是苏咏霖希望见到的,因为他的主要依仗胜捷军实在是受损严重,短期内无法恢复战斗力。 即使这一个多月以来,大量伤兵伤愈归队,为胜捷军的战斗力恢复提供了良好的契机,但是就苏咏霖看来,胜捷军的战斗力也就恢复了战前的八成。 要是再来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胜捷军的战斗力一定可以超过战前。 因为人数增多了,军队更加专业了,也更加富有战斗意志和自信了。 一战打崩金军骑兵,直接扫清了胜捷军士兵们心底里对于金军骑兵、尤其是铁甲重骑若有若无的恐惧,这一战的胜利彻底让他们不再恐惧骑兵、不再畏惧重骑了。 苏勇和辛弃疾这两个打败重骑扭转战局的关键先生以及他们率领的部队被誉为光复军中的战斗英雄,受到广泛的尊崇。 于是顺水推舟的,苏咏霖在此战之后创立了战争授勋制度,创立了三个等级的战斗英雄称号。 每一个等级都有明确的授勋标准,规定得到战斗英雄称号的人可以优先获得提拔机会,其家属也将得到更加优厚的英雄家属待遇。 苏勇和那群顶住铁浮屠凶猛撞击的士兵们还有辛弃疾率领的赤斧营是第一批受到表彰的士兵。 他们阻止了金军铁浮屠的正面冲击,他们不畏牺牲的战斗精神扭转了战局,鼓舞了全军的战斗意志。 所以这批正面对抗铁浮屠、或者战死或者活下来的士兵,分别被授予一级、二级或者三级战斗英雄,他们的家眷也将得到妥善的照顾。 只要大起义存在一天,维持一天,就绝对不会忘记这些战斗英雄和他们的家眷们。 战后,苏咏霖还在无极县城外修缮了英雄纪念碑和忠烈祠堂。 他率领士兵们把战死士兵的牌位送入忠烈祠堂,以示尊敬和永远的纪念。 他们的奋战和英勇无畏,让胜捷军扫清了对金军若有若无的恐惧,他们再也不会感到恐惧,只会对那些金兵充满仇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打败他们,为战友报仇。 辛弃疾得到苏咏霖的允许,把赤斧营从三百人扩充到一千人,日日操练不停息,等待着下一次更大规模的战略决战。 辛弃疾现在浑身热血,每天都和部下士兵们一起打熬力气,锻炼肌肉,就想着到时候和更多的铁甲重骑决一死战。 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吃肉也越来越多,整个身体就像雕塑一样十分健壮,八块腹肌已经见了雏形。 而整个赤斧营都是和他一样凶悍的肌肉猛男,每天除了军事技术的训练就是打熬力气,苏咏霖特批大量马肉、鸡肉给他们补充蛋白质,期待着他们再一次的胜利。 虎贲营因为指挥使苏勇受伤还没有归队,则由副指挥使丁思远、耿兴文分别指挥进行扩军和训练。 原本战争之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虎贲营快速恢复到了五千人的编制,虽然人数增多了,战马增多了,但是战斗力未必增强了,训练任务依然十分繁重。 除了白虎团之外的四大主力团纷纷在短时间内扩军至一万人。 而为了增强战斗力,苏咏霖也下令给苏绝,给了苏绝扩军至一万人的命令,允许苏绝在东平府就地征兵、训练,增强后备兵员的战斗力。 苏咏霖的目标是在完颜亮南征之前,把胜捷军的总兵力扩充到五六万人的规模。 想要加入胜捷军的人很多,但是胜捷军的资源供不起那么多人。 为了保证精锐,就精益求精,选择最好的兵源,其他意图参军者则分配到其他各部队中,比如孙子义的神武军。 五大主力团扩充军力至一万人,苏咏霖自己的直属部队虎贲营、赤斧营分别增兵至五千人、一千人。 除此之外还有五大后勤文职部门和战地医疗队的编制,以及情报部队的编制,总的算起来,胜捷军的人员数目已经超过六万人。 完成扩军任务之后苏咏霖就没有进一步扩军了,转而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和思想教育、文化教育。 他打算在完颜亮南下之前多少把这批新兵训个样子出来。 不说和老兵一模一样,至少要有个架子,有个模样,干起仗来不会胆怯,不会溃逃。 把他们训练成种子,到时候推翻金廷,就能直接爆兵。 时间的确很紧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主要是看完颜亮能给他留多少时间。 正隆四年、绍兴二十九年的正月过去之后,二月份,苏咏霖又有了大动作。 他考虑到各部队人员增加之后带来的指挥困难,为了进一步规范各部队编制,方便日后统一指挥包括胜捷军和神武军在内的所有河北军队,苏咏霖又对军队编制做了一番更改。 基础还是没有脱离北宋将兵法之后的军队编制,在此基础之上增加了一些苏咏霖自己所实际需要的东西。 他把五大主力团升级为五大主力军,然后变更军号。 把白虎团变更为骁果军,把玄武团变更为陷阵军,把龙捷团变更为玄甲军,把朱雀团变更为天兴军,把青龙团变更为天雄军。 每军置正将一人,副将两人。 每军下辖五个团,每团置团练使一人,副团练使两人。 每团置四营,每个营至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两人。 大体上编制不改,只是因为战功,给立下战功的军人们升职、加薪、加餐。 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和魏克先等五人升职为各军正将,从此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被人称作将军了。 除了对胜捷军编制之下的五大主力军做了一番更改,苏咏霖还对其他听从他指挥的河北军队做了一些调整。 既然河北各地军事力量都尊奉他为主,他自然要行使相关的权力,把整个河北的军事局面给整理一下,实现他的目标。 二百六十五 兵团的建立 当前这个状态下,包括神武军在内的河北其他各部队编制繁杂,各不统属,因此统一指挥的情况下会有难度。 面对这样的局面,苏咏霖有一些想法,并且很快付诸实施。 他增设了兵团这一级别的指挥编制,以为目前的最高军事编制,他自任兵团总帅,顺带着把赵开山给他的胜捷军的军号取消了。 同时,他也把孙子义所部神武军的军号取消了,把各军之上的军级军号都给取消了。 从此以后,整个军事局面就是兵团之下只有军,军之下就是团,下面是营级作战单位,以此一级一级的管理,一级一级的命令,减少不必要的扯皮和纠纷,明确责任范围和负责对象。 苏咏霖自任兵团总帅,把兵团副帅的职位给了孙子义,并且进一步把他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也都纳入了苏咏霖兵团的编制,统一指挥。 这一点孙子义没有反对,很快就接受了。 和孙子义商量之后,征得他的认可,苏咏霖给原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设置了武毅、武策、神锐、神捷、威烈的军号,把原先的军号取消掉。 每军或增加或减少兵员,全部精简编制到一万人。 军队战斗兵员需要从一大堆良莠不齐的参军人员当中挑选最好的兵员留下来,余者全部转入辅军编制,以明确士兵职责,增加专业化程度。 该战斗就战斗,该负责杂务就负责杂务,职责明确。 孙子义军中在战后七拼八凑凑出来的一千多名骑兵也被苏咏霖单独调出来编入虎贲营之中,扩充虎贲营的战斗力,成为整个兵团的骑兵力量。 苏咏霖又东抠抠西找找,选择身体强壮双腿有力的士兵充当骑兵,给予战马,凑满了七千人的骑兵编制。 苏咏霖认为骑兵一定要集合起来使用才有意义,各军保留少数哨探骑士作为战场刺探消息之用,其余大部分骑兵还是要集合在一起单独编制,成为一股独立的战略力量。 这支骑兵军团现在还比较嫩,但是只要有时间,训练个大半年,肯定有模有样,必然可以大大增强苏咏霖兵团的骑兵战斗力。 话虽如此,那么多的步兵,一共却只能凑出七千骑兵,本身也是证明了从中原内地培养骑兵的难度,真的非常大。 而且耗费也很大,这七千骑兵的物资消耗量经过计算,可以确认为一般步军的五六倍,苏咏霖精打细算,各种节约,也不能缩减多少支出。 硬性支出,缩减不了。 这更加坚定了苏咏霖未来要夺取草原重建养马场并且培训大量骑兵的决心,未来数百年的战争之中,骑兵都将起到重要的战略作用,是绝对不能缺少的战略进攻力量。 这次大整编之后,整个苏咏霖兵团就完成了正式编制。 整个兵团下辖十个军,总编制十万人,为苏咏霖麾下河北军队的主力。 这十万人有着相对严密的指挥体系,从上到下一级一级,指挥体系相当明确,各级都有各级的负责人。 苏咏霖几乎把原先胜捷军的军制全部复制到了原神武军的五个军当中,这其中也包括一日三餐制度,以此为基础展开大集训。 这十万人将成为未来苏咏霖对抗完颜亮的绝对支撑力量,将和完颜亮麾下的金军主力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战略决战。 另外,苏咏霖又把其余地主武装按照出身地域不同重新编制为了三十六个营。 每个营给了两千人的编制,设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这一部分军队的总兵力是七万两千人。 除此之外的士兵将按照规则,要么回家种田,要么进入辅兵编制,给正兵做一些杂事,负责后勤保障等等。 他们也隶属于苏咏霖兵团的指挥,但是和主力不同的是,他们是独立于主力部队十大军之外的独立营,驻守各州府各县,只听苏咏霖个人的命令。 他们没有兵团主力那样明确的一级一级的编制和指挥体系,也没有上级军官,完全靠着苏咏霖的个人威望凝聚在一起。 苏咏霖没有给他们营级以上的军队编制和指挥兵力,主要也是不太相信这群人真的可以指挥好两千人以上的军队进行协同作战。 目前的河北大地上,有且只有苏咏霖一人可以靠军事威望协同指挥全部军队。 这些出身不同地域不同利益追求不同的地方军队除了反金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共同点了。 所以苏咏霖本人的军事威望将成为他们的最大公约数,也只有苏咏霖能指挥的动他们,让他们听命令办事。 往上设置团或者军级指挥机构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增加指挥的难度。 所以不如干脆从营这个级别开始指挥,直接扁平化管理,这样还能增加苏咏霖的个人权势,不会影响到整个河北光复军的指挥大局。 如此一来,苏咏霖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整个河北被他控制的军队明确了编制,加上他个人直属的部队,十八万人的光复军河北分部的军队就整编完毕了。 到二月十七日,苏咏霖兵团的编制正式完成,河北的军事局面顿时明朗,一目了然。 苏咏霖又把原先胜捷军的练兵方法精简一下,搞了一个简易版给各独立营使用。 因为他们无法按照兵团主力那样得到一日三餐的优厚待遇,只能维持原状,所以苏咏霖号召他们每日早晚两次,至少每次一个时辰的练兵时间,确保军队都能得到最基础的训练,以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另外他又把原先孙子义所部的后勤人员也全部并入了五大后勤部门当中,实现了两军彻底的合并,把一切后勤事务统筹管理。 于是整个兵团的后勤事务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为了更快的推进各军的建设,苏咏霖从五大主力军之中抽调了一部分指导员进入原神武军的五个军之中,协助军事主官进行军事管理。 当然,这五个军的指导员主要负责解释军规军法,负责军规军法的监督执行,并没有像原胜捷军内部的指导员那样有着其他的任务。 这一点苏咏霖明确开会给他们讲过,暂时不要涉及到更深入的内容。 当前局势下的主要矛盾是民族矛盾,并不是阶级矛盾。 北方大地没有平复以前,不要涉及太过深入的东西,大家明面上维持和平,团结所有可以团结反金的力量,以消灭金国为第一任务。 为了执行这一战略,苏咏霖只在自己的军队范围内和自己控制的新农村势力范围内进行土地改革和政治改革的行动。 加入五大主力军的士兵优先挑选失去土地的流民,如此方便把他们的家眷安排到山东北部的新农村内,稳固基本盘,并且投入大笔资金培养未来的火种。 新农村内和新农村外俨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政治生态,这一点并不是秘密。 但是在苏咏霖任命的那些新旧官员们看来,这些地方属于苏咏霖的个人私产,是他控制的军队占领的私人王国。 苏咏霖没有侵犯地主豪强的利益,那么地主豪强们也不会侵犯苏咏霖的利益,他拳头大,夺下来的自然就是他的,别人不敢触碰。 他在自己的私人王国里搞什么东西,其他人也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私人王国,只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 当前的状态是,苏咏霖暂时打造出了一个小规模的世外桃源,若想要扩大这桃源的规模和人口,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二百六十六 改造神武军 眼下这一时期,内部外部的条件都比较苛刻。 面对这样的局势,苏咏霖经过分析之后,就没有打算在河北搞什么事情。 当下的河北并不适合进行改造,随时都有陷落的可能,未来和完颜亮的决战,他是打算把整个河北用作战略纵深的,必要的情况下可以退让,拉长完颜亮的补给线,增加战胜的可能性。 还有一点就是人才不够,质量不高。 当前这种加急模式培养出来的政工干部们还没有进行敌后作战和敌后发展根据地的能力。 他们还太嫩了,脱离不了少数老鸟的指导。 而老鸟们数量太少,支撑不起一个敌后作战战略的需求,他们需要更多的历练和更长时间的成长。 若是可以掀翻金国,那么将来实现大一统战略之时,他们必然可以发挥重大的作用。 到那个时候,人数足够了,经验足够了,手段也更新了很多,他们就可以大批量的潜入敌国,建立敌后根据地。 让他们发动被压迫的底层民众,让他们觉醒,让他们反抗,让他们不断地向上斗争,那么南宋、西夏、大理乃至于高丽都会疲惫不堪。 到了那个地步,都不需要苏咏霖出动正规军,直接遥控对方内部的组织机构就足以让各国疲于奔命,就可以让他们不断的失血,日渐虚弱。 当政工干部们成片成片的在敌人内部掀起暴烈的起义行动的时候,又有哪个封建政权能扛得住如此有组织有规模的抗争呢? 嗯,南宋说不定可以,它的内部超稳定结构让他对内有着极强的压迫力,反动力量极为强大,需要内外一起合力才能彻底摧毁它。 其他几个国家没有南宋那么稳定的内部结构,自身治理水平也相当低劣,能不能扛得住就是个问题了。 当然,这是未来的展望了,目前来说,苏咏霖的工作重心在于原神武军的五万战兵。 只要能够明确军规军法,禁止军官对士兵进行私刑惩戒,那就是巨大的胜利,也是对神武军的成功改造的第一步。 等神武军的士兵们脱离了对原先军官们个人的人身依附之后,进一步的变革就可以顺利展开了。 原胜捷军的指导员们进入原神武军的军队之中担任职务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原神武军五个军的军事面貌有了极大的改观。 指挥体系革新并且明确规则之后,很多原本理不清的事情都被理清了,看似一团乱麻的乱局瞬间变得井井有条。 这一点孙子义就看得很清楚。 他发现他的军队全面引入胜捷军的军规军法和军事管理办法之后,尤其是引入了那些被称作指导员的军队文员之后,好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整个军队感觉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苏咏霖很早就发现很多封建军队战斗力差、组织度低的原因就在于军人文化低以及军队规则的模糊,这很重要。 很多时候军法军规就是上面人自己制定给自己看的,真的落到实处,根本没人在乎,还是按照军队内部的潜规则来,根本不管什么军规军法。 军规军法是好的,但是军队人员文化素质低、上层监管力度不够等等原因使得军规军法落实不下去,于是到了军队的中下层,私刑私法大行其道,上面的高级军官也奈何不了。 你不按照下面那套玩法来,根本统御不了军队,或者说统御成本太高,需要的识文断字的人太多,无法下沉到军队基层。 而识文断字通道理的人在古时候完全算得上是国家的战略力量,难以大量投入军队之中,无法完成从上到下的规则贯彻。 那个时候中下级军官的个人权限就非常之大了,也有更多的便宜行事之权。 如此一来,到王朝中后期,随着中央朝廷对军队控制力的下降,一支营级军队可以说就是一个私人小王国。 底层士兵的命运完全看军官个人的道德素养。 军官为人可以,那士兵待遇就可以,军队战斗力也会比较强。 军官不行,那士兵就和猪狗一样得不到人的待遇,军队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 苏咏霖过去曾经从一些书籍当中得知封建军队的黑暗面,包括煌煌大唐的唐军,一样不会有什么不同。 书里记载,唐朝时,军队里出现过士兵通过战争积累财富、但是还没来得及送回家里,就被黑心长官设计在战争中害死,然后财富被长官趁机侵占的事情。 见微知著,封建军队里的肮脏事实在是太多了,中下级军官的便宜行事之权也太大,严重损害了底层士兵的利益。 这使得军队很难长久的保持战斗力,向心力也就无法形成,组织度也无法提高,一旦遇到困难,军队很容易作鸟兽散。 所以苏咏霖建军之后首先做的就是提高军队的文化水平以及贯彻军规军法的落实。 然后把军官的个人行为用严密的军规军法牢牢束缚住,不给他们搞事情的机会,设立军法机构专门针对军官的不法行为进行严惩。 如此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维护底层士兵的利益,增加士兵对这支军队和军队最高统帅的认同度。 指导员制度的核心虽然暂时还不能用在其他军队里,但是拿一个表象进行改造军队的第一步,也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就能看到军队的改变。 当然,改革往往伴随着对旧的既得利益者的清算,必然会遭到反抗。 光复军成军时间不久,谈不上利益集团,但是那些靠着自主权力谋取利益的军官也不在少数。 禁止私刑和一切行为看军法的制度一旦贯彻落实,立刻在原神武军的军队中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底层士兵听到指导员们的不厌其烦的宣讲之后普遍理解了全新军规军法的意思,激动莫名。 而一些军官则表示不满,感觉新的军规军法一旦实施,就会对他们的利益造成巨大的侵害,于是他们普遍向更高级的长官提出抗议。 这个事情很快传到了孙子义的耳朵里,孙子义略一思索,感觉这个事情还真不好说什么。 刚刚并入苏咏霖兵团求取庇护,这个时候站出来和他唱反调不是自讨苦吃吗? 孙子义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干,于是决定静观其变。 孙子义不干涉,试图闹事的军官们得不到来自高层的支持,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能暗中搞点小事情。 他们身边往往也有一些追随者、狗腿子,或者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或者是心思活跃自己贴上去的关系,总之他们也有核心圈子。 现在核心利益受损,核心圈子当然要站出来做点什么。 比如在指导员给士兵们讲解军规军法的时候高声鼓噪,故意找茬。 或者在军队训练的时候故意搞事,影响训练。 亦或是识字课上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士兵学习等等。 反正能用出来的小手段,这些家伙都用上了。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新军法的实施。 他们的各项权力遭到严重限制。 原胜捷军的高超军事管理水平碾压式的将他们获取利益的旧渠道彻底切断,并且给底层士兵提供了制度层面的保护,使得底层士兵不再一味的惧怕军官。 有一部分人胆子小,不敢闹事,得不到来自高层的支援之后就选择了偃旗息鼓,默默忍受。 有些则不能忍受本该到手的利益到不了手。 他们开始急了。 其后一段时间,部分军队之中军官和指导员之间的矛盾变得很大,冲突几乎无法调解,甚至还出现了军官成群结队殴打指导员的事情。 这几乎引起了支持指导员和支持军官的士兵之间的内战。 支持指导员的士兵们和支持军官的士兵们剑拔弩张,气氛相当紧张。 原神武军下辖五个军之中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军队内部矛盾在这个阶段集中爆发了。 二百六十七 军法司出手 苏咏霖得知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点也不奇怪。 倒不如说不发生这种事情才是咄咄怪事。 既然要用新军法隔绝旧制度下这些军官们获取利益的渠道,那就等于是在断人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帮人要是没有反应,那就真的怪了。 苏咏霖并不担心出现争端,反而希望出现争端。 争端既然出现了,就等于给了他清理门户的机会和理由。 如果说这群人认为苏咏霖会顾虑他们人多,所以搞法不责众那一套,那就大错特错了。 法不责众要么是心虚,要么是懒政,惧怕承担责任,而这两点苏某人都不具备。 苏某人最不惧怕的就是承担责任。 谁敢用法不责众来威胁他苏某人,苏某人就会让这群人知道什么叫强权,什么叫凶狠。 不过解决事情之前,首先要考虑到的,就是孙子义的感受。 神武军是他的部下,也是他主动要求合并的,现在苏咏霖推进合并,遭到了如此抵制,孙子义难辞其咎。 但是孙子义本身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居然出现了打人事件,还有士兵的对峙。 对于这些事情的发生,孙子义是很不好意思的,觉得相当的无奈,想做点什么,又觉得自己瓜田李下,只能保持沉默,试图远离旋涡。 苏咏霖则主动邀请孙子义吃了一顿饭,两人在饭桌上把这件事情敞开了谈。 “为什么胜捷军可以战胜金贼,而神武军却被金贼打败了,你一直说是战斗力的问题,但是战斗力从何而来,你认真考虑过吗?” 苏咏霖的问题让孙子义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无非是吃好喝好,然后认真训练,这就是强军之道,所以一日三餐,还有定时定量的训练,我认为都是必须的。 我统兵的时候,不甚在意这些,士兵是否吃饱,是否得到妥善的训练,我都没有太关注,我想这就是我最终战败的原因。” “这样当然没错,但是不仅如此。” 苏咏霖摇了摇头:“胜捷军如此强大的原因,不单单是吃好喝好严格训练,还有极为严明细致的、真正可以落到实处管到每一个士兵和军官的军法。” “这……” “很多军队的军规军法都是花架子,唬人的,根本不顶用的,为什么,一者士兵不认字,没有专人教,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军规军法,不知道军规军法到底有多少条多少款。 不单单是士兵,很多军官也未必知道,上面人没有心思往下传播军规军法的具体内容,下面人不知道,只能自发的形成一套下面人自己的军规军法,而这套军规军法运行起来,可就不是咱们这样的长官说了算了。 我指挥胜捷军战斗,胜捷军就像我的手臂一样,我想做什么,他们都能立刻办到,这就是因为我把军规军法交给了每一个士兵,他们都知道相关内容,军队是军规军法说了算。 这样的军队,士兵会有归属感,会觉得这支军队特别的公正严明,他们不用担心自己被长官欺负,不用担心自己会小命不保,他们会非常喜欢这支军队。” 听了苏咏霖的解释,孙子义有些感触。 “胜捷军就是如此严明军规军法,然后才能力战金贼吗?” “的确如此,若不严明军规军法,使士兵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又怎么能得到士兵效死力呢?任何一触即溃的军队,都是军法不严明的军队,军法严明的军队,无往而不利。” 苏咏霖一番讲解之后,孙子义的想法发生转变,表态愿意支持苏咏霖的行动,不会站在那群人那边帮他们说话,给他们出头。 孙子义这边的问题解决掉了,兵团上层的意见统一了,苏咏霖就可以敞开手脚开始办事了。 于是苏咏霖指示兵团军法司介入,开始大规模抓捕闹事军官、士兵,进行全面调查。 军法司中的军法吏全面出动,拿着铁索到处拿人,中途有遭遇抵抗的,苏咏霖直接调动虎贲营亲兵协助办理案件,不听话的拳头伺候。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第一批抓捕结束,全军一共抓了五百多名中下层军官、士兵进行深入调查。 这一次带头闹事闹得最厉害的是武毅军,各级军官和指导员之间发生冲突的也多发生在武毅军。 包括武毅军正将武振清在内的多个军官都曾经公开或者半公开的表明自己和指导员不对付,对指导员的存在非常不愉快。 不过这几个明面上的高级军官倒是没有动手,他们顾虑着军队内的影响和苏咏霖的威望,不敢带头动手。 但是底下中下层的军官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多有动手的,而且背后就有这些高级军官的影子。 第一个对指导员动手的军官是武毅军下辖某营的营指挥使武良吉。 就是他第一个带人偷袭了正在给士兵讲解军法并且顺带扫盲的营指导员周星,引发了拥护周星的士兵和武良吉的亲信们之间的群殴,导致重伤两人,轻伤二十多人,震动全兵团。 之后他们还恬不知耻的说是周星侮辱武良吉,众目睽睽之下出言不逊,武良吉忍受不住这种侮辱,忍无可忍之下才决定出手。 之后接二连三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原神武军下辖的五个军都开始发生军官和指导员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也不在少数。 打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什么侮辱本人的,侮辱父母兄弟的,出言不逊的,故意挑衅的,总而言之全都是指导员率先挑事,这些军官才忍不住出手,捍卫自己的尊严。 而苏咏霖第一批出手逮捕的就是这群动手的。 动手毕竟是有风险的事情,军规严厉禁止军队内部斗殴,这一点连旧军队也知道。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就算被打的犯了错,打人的也会受到一些惩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最后手段。 所以敢于动手的人要么就是猪油蒙了心,要么就是有所依仗,别有用心,情况极为恶劣。 立刻逮捕,没有任何好说的。 军法司雷厉风行的逮捕行动在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少军官私下里都在犯嘀咕,觉得苏咏霖难道真的要对大家伙儿那么多人动手? 他不怕有人真的掀了桌子和他对着干? 他这边刚刚打了胜仗,根基不稳,不笼络人心做出妥协,难道要和那么多人斗到底? 他哪里来的底气? 武振清当然是最惊讶的一个。 反正他是没想到苏咏霖真的会对那么多人出手,一口气逮捕五百多军官和士兵,做出了决不妥协的姿态,誓要把这件事情查到底。 剩下来的一些未被逮捕的亲信对此都非常担心,纷纷找到他表达担忧。 武振清想了一想,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就不信他姓苏的真的敢对那么多人出手,真要这样弄,他就不怕我们造反吗?我们手上也有刀!再说了,他一个反金的反贼不杀金贼,却要对自己人动手,他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亲信们都觉得武振清说得有道理,于是都放下心来,等着接下来的情况发展。 武振清判断,这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动,苏咏霖只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到时候肯定是要放人和大家妥协的。 可是事情并不是如同武振清的预料那样发展。 五百多名军官、士兵被逮捕之后,军法司对此进行了深入调查,查出了不少连带关系。 其中最严重的当属武良吉。 二百六十八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第一个动手攻击指导员的军官武良吉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是武毅军正将武振清的远房侄子,两人沾亲带故,结果就是他第一个攻击指导员,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 然后才掀起了大批军官和指导员翻脸的事件。 可以说没有他的带头,没有他当出头鸟,其他那些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小鱼小虾敢不敢冒头出来干点什么还真不好说。 要说这里头没点关系,让大家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那还真不好服众。 军法司立刻要求武良吉交代这件事情的经过,问清楚是不是武振清交代他攻击指导员的,但是武良吉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并不配合。 “有胆子你们直接去问我们将军,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你们怀疑我们将军,去问他啊!你们有胆子吗?欺软怕硬的东西!” 武良吉的态度十分恶劣,完全不配合军法司的询问。 于是军法司主簿、苏家老人出身的杜永安决定用刑。 武良吉大概是没有预料到军法司真的敢于用刑,被绑上邢架的时候还一脸震惊。 “你们敢对我用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姓武!” 杜永安亲自坐镇,指示军法吏对武良吉用刑。 “对罪人用刑难道有什么不可以吗?不交代,就要用刑!管你姓什么!用刑!” 然后就是一阵皮鞭打、盐水浇,把武良吉打的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这家伙也没什么骨气,纯粹是狗仗人势,一次用刑之后就招了,说这就是武振清安排他们做的。 武振清需要他做一个领头的,表示武振清绝对不会出卖大家给自己谋利益,以他这个武家人带头,然后发动了其他感到不满的中低层军官一起出手。 大家一起出手,用人数上的优势给苏咏霖施加压力,试图让苏咏霖放弃指导员进入军队的政策,维护他们原本的利益。 那么多军官一起出手,就等于整个武毅军在反抗。 你苏咏霖难到敢与一整个武毅军对抗吗? 武振清出自密州大族武氏,加入光复军的时候本就是作为孙子义的朋友、盟友而加入,地位就和苏咏霖孙子义想对于赵开山而言的地位,也属于带资进组。 武毅军自打雏形开始就是武振清自己带起来的,可以说是起家老部队了,一直都是武振清自己做主,孙子义也只是指挥他的部队发起军事行动,不曾干预内务。 结果苏咏霖一来就要在他的军队里掺沙子。 整编一下、精简人手倒还可以,武振清可以接受,但是掺沙子、搞新的军规军法,让外人来干涉武毅军内部的事情,甚至要阻拦他们获取利益,不让他们吃兵肉喝兵血,这就是明摆着的不给他武某人面子。 武振清不知道其他几个军的长官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但是他本人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他托人向孙子义问话,询问孙子义的意见,孙子义却避而不谈这件事情,一味地装鸵鸟,这让武振清尤为生气。 “还以为他苏雨亭是豪杰,结果不曾想却如此不堪!” 话虽如此,武振清地位比较高,不方便和苏咏霖公开撕破脸对着干,但是又不能忍受苏咏霖用军法约束,就暗中指示军中中低层军官进行针锋相对的捣乱行动。 他打算用事实向苏咏霖表明自己的态度。 别来触碰我的核心利益! 核心利益一旦受损,那可真没什么好说的,不立刻翻脸都算是有素质的了。 通过军法司的审查得知了个中内情之后,苏咏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孙子义,想问问孙子义有什么想法。 孙子义表示十分无奈。 “武氏与孙氏世代相交,关系不错,此番起事武氏也是第一个起兵响应的,所以我一直都很信任武氏,所以这件事情……” “军队要想打胜仗,要想在金国重压之下打胜仗、坚持下去,就不得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苏咏霖的态度很坚决,孙子义则是左右为难,优柔寡断的性格暴露无遗。 苏咏霖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孙子义选择与他合并真的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他这样带兵,要是作为之后并肩作战的友军,苏咏霖会和二战战场的元首一样,为了支援意大利吃尽苦头。 军队这种组织怎么能用个人情感作纽带呢? “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子义兄,都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孙子义知道苏咏霖这是避免让他感到尴尬,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闭口不言。 于是苏咏霖授意军法司把武振清暂时解除职务,带回军法司审查,交代完所有问题之后,根据军法判刑,一切走程序。 杜永安也是头铁,无所畏惧,带着军法吏和少量卫兵就亲自前往武毅军的军营,要求把武振清带走调查。 武振清最开始是惊讶,然后是愤怒,最后是嘲笑。 “就你们几个人,想把我带走?就算他苏总帅自己不来,也该让我那好兄弟孙子义过来见见我吧?就你们几个小鱼小虾,也配跟我说话?快点滚,我不想动粗!” “军令如山,杜某身兼总帅命令,不能违抗,还请武将军配合调查,不要让杜某为难。” 杜永安丝毫不退让。 武振清眯起眼睛,怒气上涌。 “难道苏总帅真的以为武某是好欺负的软蛋?” “这与欺负无关,与军法有关,总帅也好,杜某也好,都是一片公心!还请武将军不要误会,跟我们走一趟,对谁都好。” 杜永安还是不退让。 武振清深吸一口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孙子义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他苏咏霖别以为打了胜仗就能骑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武毅军是我的军队!姓武不姓苏!左右,与我拿下,丢出去!” 武振清怒不可遏,下令左右卫士上前把杜永安一行十数人缴了装备,抬了起来,直接从军营里扔到了军营外。 营内看笑话的人很多,看到杜永安一群人被扔出军营的时候更是无比的兴奋,拍手叫好,欢呼雀跃,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 而这种行为彻底激怒了苏咏霖。 “公然违抗总帅命令,置军规军法于不顾,若不处理,我有何颜面统御军队?” 苏咏霖决定重拳出击。 孙子义十分为难,试图劝说苏咏霖和武振清好好谈一下。 “都是反金义士,何至于此?雨亭啊,你若冲动,事态一旦无法挽回……雨亭,我实话跟你说,神武军不是你的胜捷军那么听你的,投靠你之前,我都快控制不住他们了! 我没你那么能征善战,那么有威望,他们都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跟着我,跟着我能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跟着你也是一样的,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可是你现在……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苏咏霖叹了口气,失望地看向了孙子义,感觉他面对金国正规军打败仗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强硬的手段还没学完整,倒是把妥协的艺术看得比天还重要,这样能干什么?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不假,但是总有无法妥协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比较大、比较硬! 孙子义是个软弱的、弱势的领导人,他注定无法在乱世中生存。 “子义兄,我们是在造反啊,不成功就是死的造反!我们得先活着,才能谈其他,没有命,什么都是假的!凡是拦在成功之路上的人,都是在要我的命!是我的敌人!既然是敌人,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苏咏霖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二百六十九 强硬的拳头可比巧舌如簧要好使多了 苏咏霖决心已定,就不会有任何的变动。 他立刻下令征调韩景珪统领的天雄军和苏海生统领的天兴军全副武装,苏勇率领虎贲营全副武装。 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整个武毅军,切断其内外交通,断其粮食、水源,向其发出最后通牒。 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武振清立刻出营接受调查,武毅军全军缴械,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准抵抗。 否则,视作造反,苏咏霖会立刻发起进攻,不计损失! 整个武毅军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武振清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苏咏霖居然那么狠,下手那么果断,直接就是最后通牒,连一点点的柔和手段都没有。 武振清可不觉得苏咏霖会和他撕破脸皮,因为他也没有和苏咏霖撕破脸皮,否则杜永安等十几人根本不能完整的回去。 他是愿意谈的! 这种事情不一般都是谈判吗? 可是苏咏霖怎么二话不说就动兵了呢? 你不讲武德啊! 武振清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部下们都在焦急地询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一炷香时间已到,苏咏霖果断下令大军发起进攻。 “抵抗者死!坐地抱头者活!!!” 虎贲营骑兵呼喊着这样的口号,绕着武毅军的军营策马奔驰。 天兴军和天雄军的士兵们呼喊着这样的口号,四面向武毅军军营挺进,击毁了军营外围的栅栏,顺利突入武毅军营。 军营内的士兵因为过于震惊和恐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突破了军营外围的防线。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的,大概是被气势汹汹的天兴军和天雄军士兵吓到了,武毅军的士兵们纷纷扔下武器,或者干脆就没有武器,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弃了抵抗。 大军突入的十分顺利,只在最后突入武毅军营核心位置的时候遭到了武振清亲兵的抵抗。 亲兵被全部歼灭之后,武振清和五十多名大小亲信军官全部被捕,整个攻击行动所用时间不过两炷香左右。 苏咏霖策马来到被五花大绑的武振清面前的时候,武振清还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兵被全歼,自己遭到了逮捕。 “苏咏霖……你……你敢如此对我?” 他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对他嗤之以鼻。 “你居心不良图谋造反,我如何不能这样对你?” “你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造反?是你图谋不轨!是你!是你!!!” 武振清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而苏咏霖已经没有和他继续谈论下去的耐心了。 “指使部下殴打、侮辱指导员,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殴打、侮辱军法司军法吏,并且以军队抗衡总帅命令,图谋不轨,严重触犯军法第一款、第三款、第六款,构成死罪,今日,我就按照军法,处决你!” 苏咏霖直接下令将武振清和他麾下的大小亲信军官全部处决。 杜永安亲自带领军法吏,于全军注视之下在武毅军营外大空地上将武振清以下五十七名军官全部处决。 五十七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两百多具尸体震慑了整个神武军集团。 其余四个军从上到下得知以后无不震怖、惊恐。 他们未曾料到苏咏霖的手段如此狠辣,决绝,且胜捷军的战斗力恢复得那么快,几乎兵不血刃就降服了整个武毅军。 武毅军在原来神武军的体系内其实并不算弱小,在孙子义损失了两支亲信主力军队之后,武毅军的前身已经可以算是神武军的主力了。 然而这个主力几乎瞬间就被打垮,面对胜捷军的强势几乎没有组织任何有效的反击。 就那么束手就擒了。 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最终的结果是苏咏霖用很快的速度从上到下改组了武毅军的军官体系。 他来了一场小规模的清洗行动,将武毅军的军官体系洗了一遍。 只有少数和指导员关系良好、愿意协助指导员工作的军官得到了留任。 而留任下来的军官大约只有原先旧体系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都是从原胜捷军体系内调任而来。 原先韩景珪的部下团练使傅宏达被委任为武毅军的新任正将,主持接下来整个武毅军的改造工作。 按照原胜捷军体系进行充分改造。 于是苏咏霖不仅几乎兵不血刃吞并了武毅军,并且很快就把它消化掉了。 武振清等人的尸首就像是消化完了之后拉出来的一坨屎,摆在大家面前让大家看看抗拒苏咏霖的下场。 而成效也是立竿见影的。 之后军法司再去其他四个军拿人审查的时候,四个军从上到下噤声一片,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 于是苏咏霖也没有对其他四个军大开杀戒,而使用较为温和的方式把他们内部那些跳出来唱反调的给拿下,换人。 换下来的人也没有就地处决,而是询问士兵,进行品格审查。 品格尚可的,日常没有过于苛责士兵又打又骂的,丢到指导司开办的特别培训班里上课,以备来日可以再用。 品格极差无可救药的,直接治罪,废除军官身份和军籍,作为苦力丢到矿洞里,在严苛的环境之中从事重体力劳动。 至于什么时候完蛋,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不当面杀人,也不判处死刑,就是苏咏霖最后的温柔了。 他们的职位被原胜捷军体系内积累了一定军功但是没能得到升职的士兵取代,一批立下军功的优秀士兵成功升任基层军官。 他们的进入,将加快胜捷军神武军一体化的进程。 这也是光明正大的,没有人敢阻挡的。 再往后,指导员的工作顺利展开,包括武毅军在内的五个军的训练工作和教育工作顺利推进,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阻力。 或者说,不敢有阻力。 谁还敢? 杀了武振清之后,孙子义见到苏咏霖以后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敬畏。 他对这个小了自己很多岁的总帅除了敬佩之外,多了一丝畏惧。 苏咏霖又召见其余四个军的正将、副将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对他们做了一番嘱咐,一群人连连称是,点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 苏咏霖顺带着就推动了各级军官和士兵一起上指导员的课程这样一条规定。 士兵要上课,军官要上课,各军正将、副将甚至要定期集中到指导司专门办理的特别培训班里做进一步的培训,对军规军法的重要性做进一步的了解。 对于这些要求,各军正将副将不敢有任何迟疑,全部点头答应,保证办到。 于是这场镇压行动才堪堪有了一个结局。 不得不说,强大的武力和决断力才是统领军队的必备素质,在军队里,强硬的拳头可比巧舌如簧要好使多了。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不仅是那五个不听话的军,连三十六个独立营内部都产生了一些波动。 这就让苏咏霖感觉到对外的威望固然重要,对内的凶名也不能少。 要是被某些人认为自己是个老好人,那就不好了。 没有对内下过手,他们还以为自己没有对内的手。 然后原属神武军的五个军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以武毅军为首,军队的精神面貌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提振,看上去就是和原先不一样了。 实实在在的改变发生之后,指导员们可以更加方便的对士兵们进行教育,顺带着讲解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总帅苏咏霖对他们的关注、爱护以及为他们争取来的权益。 总帅是为了你们才和那群混蛋开战的,总帅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们争取了一日三餐、军饷直接发到手里等等权益。 感动吗? 废话,当然感动,五个军的底层士兵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都是以前没有过的利益,能不感动吗? 于是苏咏霖这位总帅算是在他们心里扎下根了。 以极快的速度,五个军的士兵们摆脱了对军官的个人人身依附,从个人的士兵转化为了兵团的士兵,从听军官的命令变为了大家一起听兵团总帅的命令。 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改变。 不过这仍然不是质的改变,质的改变…… 现在还不是时机。 不过能完成这第一步的改造,已经达成了苏咏霖的预期目标。 这些军队,已经在实质上脱离了原先神武军的旧体系,已经处在原胜捷军的新体系之中了。 一支新体系之中的军队,是可以期待的军队。 二百七十 赵作良来访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二月中旬,三月初,时间已经结束,不过余威还在。 苏咏霖强大的整军能力与果决的杀戮手段也让很多人都对他感到畏惧,但同时也感到敬佩。 他们亲眼看到苏咏霖以强大的武力干脆的杀人,对于反对者不留一丝情面。 同时他们也亲眼看到了苏咏霖整顿军务,更改军规军法,让军队号令清晰、条文明确,各种问题都能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法。 一团乱麻的局面很快就被理顺理清,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一切都变得和过去不同,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新颖、有活力。 所以他们稍微明白了为什么原先的胜捷军有那么强大的战斗力。 有些事情你真的不服不行。 你自己干不好,而有些人就是能很轻松地把问题全部解决掉,不佩服都不行。 苏咏霖完成了军队的整顿,整合了河北的军事力量,把他们全部置于自己的指挥之下,下一阶段的目标就是把军队的训练水平和组织度给拉上来,这样才算是有战斗力的军队。 精神是软实力,拳头是硬实力,光有精神还不够,不能只是追求站着死,得想方设法的站着活,乃至于站着把钱给挣钱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原先胜捷军的练兵条例也得到了贯彻落实,军队的本职工作到底还是打仗,军事技能不行,谈什么都是假的。 热火朝天的大练兵开始了。 而在这一计划进行的过程之中,苏咏霖意外地迎来了赵作良的拜访。 他可是真的没想到赵作良会来拜访他。 毕竟两人一直都是点头之交,他能感觉到赵作良对他的疏远和冷淡,乃至于若有若无的戒备。 当然,他也绝对谈不上对赵作良有什么好感。 只是赵作良和其他那些赵家族人比起来相对比较理智一点,办的事情也好看一点,不像赵开山那么莽。 这是苏咏霖打探到的消息,也是他对赵作良的基本看法。 但是赵作良来了以后基本上就是冲着震撼他一整年来的。 赵作良亲自来和他谈婚事。 谈苏咏霖自己的婚事,对象是赵作良的女儿。 “苏将军年龄也不小了,正是应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老夫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姿色秀丽,知书达礼,甚为聪慧,尚未婚配,不知苏将军可有中意之人?若是没有,小女如何?” 对于这个专门上门来说亲事的人,苏咏霖一时半会儿甚至感觉他是来搞事情的,是来闹着玩、找他寻开心的。 赵开山的族叔,常年辅佐赵开山治理家族,不可或缺的帮手。 那么近的关系,却来找我谈婚事? 怎么也不像是真的啊。 可是看着他十分严肃的表情,苏咏霖又觉得这个事情的确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可绝对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而且说老实话,婚恋市场上苏咏霖可不是什么抢手货。 这段时间以来,别说高门大户,连一般的地主豪强之家都没有流露出太大的想法。 偶尔有一些来探口风的,听上去也不是真心实意,搞得苏咏霖的婚事顿时有了点老大难的架势,就像是没人要一样。 这多少让声势日隆的苏咏霖集团有点尴尬。 但是这也让苏咏霖感觉到了在金廷的高压之下,自己的整个集团所处的真实的政治环境,以及整个河北的地方势力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他们依然没有做出真正要投靠他而背弃金国的准备。 有些家族就算参加了叛乱,也是随之分家,只有一支族人跟着苏咏霖造反,还有一支做顺民。 有些家族则是干脆的不闻不问,做中立派,谁也不帮——或者说谁赢了帮谁。 众生百态那可真是一览无遗。 苏咏霖设想过这种尴尬会被某一个头铁的家族打破,但是他绝对没想过这个尴尬居然是由赵作良来打破的。 之前他听说赵开山在厉行反腐,结果反到了自己家人头上,把赵作良搞下去了,赵作良被逼辞职,交出了权力,回家去了。 他当时还觉得有点搞笑,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赵作良却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谈论婚事。 赵作良可是赵开山叔叔级别的人物,再怎么说也是赵家的重要人物,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和自己谈婚事呢? 难道赵家内部已经有人觉得赵开山不靠谱,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虽然说赵开山的确是个坑货,但是此时此刻他依然处在得志时期,若是没有他这种分析能力,很难看得出赵开山正在走向灭亡。 这个时候做出背弃赵开山投靠他的决定,难不成是先知? 赵作良有这种水平? “您是赵氏的元老,地位很高,关系很紧密,而据我所知,赵氏宗族对我的观感总体上是负面的,所以我的确想不通您会来这里与我谈论婚姻之事,能请您为我解惑吗?” 赵作良开门见山了,苏咏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也问得很直接。 两个都很直接的人谈起话来就会很舒服,没什么隔阂。 “这一次回乡,让我开始反思我这么多年来为了赵氏忙前忙后鞍马劳顿,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最后还剩下些什么。” 赵作良开始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苏咏霖。 从回家以后的一系列遭遇开始讲起,讲着讲着,委屈的味道溢于言表。 苏咏霖听了以后沉默了很久。 他没想到赵作良居然开始思考个人和宗族之间的关系。 这在现实政治中是个雷区。 是一个连皇帝都不会去触碰的雷区。 毫无疑问,在苏咏霖未来的道路规划之中,是有解体宗族这一目标的,固然方法不一,但是目标是一定的。 唐末五代以来,世家大族主导的士族政治走向毁灭,原先社会基层的政治结构被毁灭,社会基层的出现了权力的真空。 北宋建立之后,儒家思想日渐走向属于它的复兴。 儒家思想从东汉白虎观会议走向高峰之后,伴随着魏晋南北朝的大分裂时代,就一直走下坡路,不复东汉时期的辉煌。 隋唐固然一统,但延续南北朝时代的文化局面,儒释道三家并行,儒家思想并未完全成为主流。 直到宋,随着军事上的日益保守,宋帝国需要一种可以充分保障皇权地位的思想成为治国理政的主导思想,在这一背景下,儒家思想完成了属于它的复兴,重新取回了国家宪法一样的地位。 儒家文人们把三纲五常粉刷一遍,重新请上舞台。 在这套框架之下,一个超稳定社会结构诞生了。 县以下的传统社会结构之中,宗族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相当程度上,宗族才是地方上真正的基层管理者。 出于交通、行政成本和维稳成本等方方面面的考虑,封建统治者并不抗拒和传统宗族分享地方上的基层权力。 皇帝是天下人的宗主,家主是宗族的宗主,丈夫是家庭的宗主。 在各自的框架内,他们都拥有其他官员、宗族成员、家庭成员不可置疑的权力。 如果有人质疑,那么既得利益者就会正大光明的动用法律、族规、家法来惩戒叛逆者,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无数个家庭家庭组成宗族,无数个宗族组成国家,一环套着一环,一个社会每个阶层都有人可以享受到三纲五常带来的好处。 哪怕是个穷鬼,对自己的家人都有处置的权力,妻子孩子是不能违抗他的。 超稳定社会结构由此形成,且在极大的层面上降低了封建帝国对基层治理的成本。 因为所有三纲五常制度下的受益者都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一套制度。 而正是在宋朝,这一套制度又一次发扬光大,社会稳定性较之前朝前所未有的增强,维持稳定的力量空前增强,极大的削减了宋廷的统治成本和维稳成本。 不需要把政权无限度的下移,不需要无限度的增加官吏开支,靠着统一的思想和三纲五常,宋廷也可以达到维持地方稳定的目标。 而宗族就是这一重要的介于平民和官府之间的维稳机构。 帝国财政从来不会多么宽裕,诸多支出项目之中,也只有养官的费用可以稍微马虎一点,能在这方面削减开支,统治者如何会反对呢? 这当然也无形之中增加了宗族在地方上的力量扩张,形成了官府和宗族共享权力的基层生态。 只是这一生态固然帮助帝国维持了稳定,削减了行政开支,但是也会在其他地方把这一红利给收回去。 从来没有两全的事情,统治者做判断的时候,经常会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判断。 这件事情也一样。 宗族降低了朝廷的统治成本和难度,帮助朝廷付出了统治成本和维稳成本,那么这个成本难道就是白送给朝廷的吗? 难道宗族是个慈善机构,免费为朝廷管理地方还要赠送赋税和动员水平吗? 当然不是。 二百七十一 赵作良在反思 苏咏霖知道一个道理。 国家大事上,懒惰和回避是绝对不可以的,任何想要取巧的方式,一定会给未来的帝国埋下一个巨大的坑,遗祸后人。 依赖宗族维持稳定降低行政成本,就一定会面临宗族对地方税收的侵吞和对动员能力的侵蚀。 苏咏霖深入考察南宋社会生态之后对此有十分清醒的认知。 他知道宗族遍地的社会生态之下他的革命很难起步,起步都很艰难的情况下,很大可能会在尚未发展壮大的时候就被掐灭。 同样的,这一社会生态对任何进取式的国家行动都不友好。 它渴望稳定,渴望和平,愿意为了稳定与和平付出一切代价。 在这一状态之下,南宋的北伐注定不可能成功。 它的经济基础和政治基础并不支持它举行成功的北伐,就算依靠政治强人勉强推动,除非敌人烂到不可言说的地步,只要稍稍遇到挫折,就必然会被强大的反抗力量从内部毁灭掉。 苏咏霖未来是必须要和这套传统社会治理模式开战的,最终也是要覆灭它的。 不把这一套僵化的社会生态覆灭掉,就不能重整社会,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华夏走下坡路的趋势。 他就算重新建立一个王朝,初期再怎么强盛,也难以避免走上金国的老路子。 一登场就毁天灭地,结果得到土地、地主化了以后,整个国家就快速颓废了,人们就失去进取意志快速堕落了。 金国最后的下场和任何一个封建帝国都没什么两样,内忧外患之下轰然崩塌。 苏咏霖完全不想步上金国的后尘,也不想让自己建立的国家步上这样的后尘,如此一来,他如此辛苦的革命就毫无意义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作良居然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事情而开始对宗族的存在产生质疑,并且隐隐有了对宗族的反感。 这种时候才质疑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你自己在过去就没有利用宗族的权力压迫族内成员,并且从中牟利吗? 结果现在反过来被针对了,才想到这一套规矩的不合理和残酷? 苏咏霖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同情,只觉得赵作良是罪有应得。 “我说话比较直,您也别生气,我认为您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我一点都不同情您,您也并不值得同情。” 他很直截了当的表露出了自己的情绪。 赵作良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意外,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露出满脸苦涩的笑容。 “苏将军所言,与小女所说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在说我罪有应得。” 苏咏霖挑了挑眉毛。 “令爱?令爱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您却不觉得令爱大逆不道?” “有小女之前,我有两个儿子,妻子过于溺爱这两个儿子,使得两个儿子顽劣不堪,不甚贴心,所以我很想要个女儿,我很晚才有这个女儿,视她为掌上明珠,非常疼爱。” 赵作良笑了笑,缓缓说道:“小女乖巧懂事,活泼可爱,我非常喜欢,从小便教她读书认字,儒家经典,野记杂文,我都教她读过,她很聪慧,几乎有过目不忘之能,与我交谈引经据典,有些时候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说着,赵作良又敛去笑容,叹息连连。 “所以我遭遇此番事故回家之后,小女当面说起我的过错,在我沮丧之时,也说我是罪有应得,旁人或许会恼羞成怒,但是我没有,我只觉得越发羞愧、沮丧。” 赵作良看着苏咏霖:“连女儿都能看出我是罪有应得,而我自己却不愿承认,这样的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责怪她呢?” 苏咏霖注意到赵作良谈论起这个女儿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属于父亲的温柔,便知道此言不假。 感受到他的懊悔和羞愧,苏咏霖基本上确定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若是如此,这个女子倒的确不同凡响。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敢于当面指出父亲的错误,敢于当着女儿的面反省自己的错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父亲,在当代,可不多见。” 赵作良苦笑一声。 “苏将军所言,难道是在夸奖我这老叟吗?” “单就您能养育出这样一个女儿,我就觉得至少您的胸襟和气度还是足够的,但是也仅仅如此了,否则您不会放任您的儿子做出那样的事情,说真的,那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的治下,会死人的。” 苏咏霖笑眯眯地说道:“而且绝对不仅仅只死一个,不管他是谁。”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错两次。” “很多犯第二次错误的人也曾经这样说过,但是他们没能做到。” “我与他们不同。” “是吗?” 苏咏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过您能反思宗族和个人之间的关系,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也认为我永远都不会如此反思,但是事实如此。” 赵作良严肃认真道:“宗族养育个人,个人需要为宗族付出一切,而一旦个人和宗族发生冲突,无论对错,无论无辜与否,宗族永远都会高于个人。 但是,这真是的对的吗?如果有一件事情,宗族犯了错误,个人却能找到正确的解答方法,那么宗族不听个人的,这样也可以吗?” “这当然是错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能决断个人对错的,有,且只有法,国法,国法之下,众生别无二致,宗族若试图以族规对抗国法,那就是罪!” “…………” 赵作良有些吃惊地看着苏咏霖,问道:“这是将军的真心话吗?” “当然。” “将军不奉儒家经典?将军喜好法家学说?我曾听闻先秦时法家学说倒是有这样的说法,汉以来倒是没有听说过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无法接受国法之下,还有私刑,我不允许任何人与国法争夺权威!” 苏咏霖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狠厉:“能惩治个人的,只有国法,只有公开的、没有任何隐秘的国法,国法,不容任何私人法规侵犯!” 赵作良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意外,又或者是有些畏惧苏咏霖的狠厉。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之下还有家规,那是所有人都认同的一件事情,将军若要变更,不怕天下人反对吗?” “你支持吗?” 苏咏霖一句反问,就把赵作良问住了。 赵作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吧,有很多人反对,但是会有更多人支持我,只要我把他们的力量集中在一起,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问题。” 苏咏霖得出了结论:“因为这一套规矩而受益的人当然很多,但是受苦受难的只会更多,既然大多数人都在受苦受难,那么就证明这是错的,既然是错的,就要改。” “这是将军的夙愿吗?可是除非有朝一日将军君临天下,一统环宇,否则,这样的事情绝无可能。” 赵作良反应过来。 “既然你都说有可能,那么我当然要去做!不去做,怎么知道不可能?” 苏咏霖一拳捶在桌面上,厚实的桌面为之一震,这让赵作良能感受到苏咏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想要去实现的。 而且还是一些随时随地都能让人惊掉眼球的想法。 如果他可以打败金主完颜亮,覆灭金国,那么,就真的有可能实现,如果他打不过…… 当然就是一段玩笑话,还是一段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玩笑话。 二百七十二 他真的非常讨厌这些高门大户 感受到苏咏霖的意志之后,赵作良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没什么退路了。 “将军的志向,我多少已经明白了。” 赵作良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说道:“眼下,我已经失去了一切,赵氏宗族不再需要我,也不再接纳我,我继续留在赵氏宗族毫无意义。” “所以,您试图与我达成联姻,将您的家庭捞出来,在我这边另立宗门,重新拥有权势和地位?” 苏咏霖笑着帮赵作良补全了他没说完的话。 赵作良也笑了。 “拥有权势和地位的前提是保住性命,将军,我们要先保住性命,才能谈其他,不是吗?” 苏咏霖果断点头。 “的确如此,可若是如此,我这里不是更加危险吗?您把女儿嫁给我,不就等于是在做一场危险极大的豪赌吗?这种赌,可比您的儿子所进行的赌博更加可怕,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万一赢了呢?” 赵作良开口道:“据我所知,那么多天以来,并没有太多人愿意同将军一起进行一场豪赌。” 苏咏霖靠在靠背上,认真地打量着赵作良。 “在我有限的记忆之中,您不像是一个拥有如此决断和胆气的人。” “我别无选择。” 赵作良说出了这五个字。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我也一样,我明媒正娶的妻室,绝对不该来自一个锦上添花的家族。” 于是赵作良笑了出来。 “虽然说婚姻之事应当隆重、规范一些,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若想隆重、规范的进行,怕也是有些难度,尽管如此,多少还是该走个过场,不然,也太对不住小女了,毕竟是明媒正娶,将军以为呢?” “理当如此。”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说道:“可惜我已经没有亲缘长辈,孤身一人,就像孤魂野鬼似的,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 赵作良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被死规矩给困死,该怎么简化,就怎么简化,只要让小女的婚礼说得过去,那也就够了。” “如此甚好。” 苏咏霖笑道:“之前听说您在攻打相州卫州一带的时候立下功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此事?” “确有此事,不过直接指挥的并非是我,而是游奕军统制官周至,他对于军务比较有才能,所以我相信他的意见,让他指挥军队,我只在后方坐镇,于是取得了胜利。” 赵作良老实交代。 苏咏霖听了,颇有些感慨。 “您虽然没有太高的才能,但是您的胸襟与气度是足够的,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干预,什么地方不去干预,也会尊重人才,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真的很少,所以就算没有很高的才能,身居高位也不会引发灾难。” “这话……我就当是夸赞了。” 赵作良稍微有点尴尬。 苏咏霖哈哈一笑:“见识了那么多人之后,您真的觉得我说这话不是夸赞吗?” “这……” 赵作良想了想,长叹一声,摇头苦笑:“多谢将军夸赞!” 接着,苏咏霖就和赵作良做了一番婚礼细节的商议,也询问了一下关于赵惜蕊的自身情况。 “数年前我祖父还在的时候,给我定过一门亲事,但是没过多久,那小娘子就染病过世了,婚事也不了了之,我现在这情况您也清楚,说不得就要东奔西走,舟车劳顿,身子骨还是挺重要的。” 赵作良对此很理解。 “小女虽然是深闺长大,但身体康健,没有病症,懂面相的人曾说小女命硬,我对此还是颇为认同的。” 苏咏霖对于面相之说不关心,但是只要身体康健没有病症也就足够。 对于和赵作良之女的婚姻,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考量。 因为赵作良姓赵,赵惜蕊也姓赵,所以对于整个光复军来说,赵惜蕊的存在毫无疑问是润滑剂一般的存在,给双方弥合争端留下了宝贵的余地和可能。 而且赵作良表明态度要依靠苏咏霖而脱离赵氏宗族,那么苏咏霖将来清算赵氏宗族的时候,也不会对赵作良和赵惜蕊产生多大的震动。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先决条件。 当然了,考虑到之后的各种进展与政治需要,政治联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至少,苏咏霖不想把自己的正妻的位置交给【高门大户】。 他真的非常讨厌这些喜欢锦上添花高门大户。 真的,非常讨厌。 如果高门大户之女成了正妻,他自然多有顾忌,但如果仅仅只是妾侍,动起手来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剩下最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原因就是,赵惜蕊本人那种能够直言父亲犯错的态度和胆识,倒是让苏咏霖对传统女性的看法有些许改变。 当然,眼下还不清楚这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会感觉很有趣。 如果这个女孩子是一个可以交流思想的对象,那么说不定他会和这个女孩子有点共同话题。 这件事情基本上就这样敲定了,接下来就等着互相跟进,然后准备执行,赵作良会带着全家离开沂州,直接到无极县这边来操办这场婚礼。 这些问题都商量结束之后,赵作良告诉了苏咏霖一件事情。 “去年,南边宋国朝廷派人来联系领帅,说要给他封官,想要招安他,但是我估计宋国朝廷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被金国人知道,所以这件事情现在还是秘密,知道的人很少,领帅那儿,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苏咏霖听了,目光变得相当犀利。 “所以,咱们的赵领帅已经接受了宋国的官职?” 赵作良点了点头。 “是的,宋国给他的官职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制置使,等于把山东两路交给领帅掌控,因为当时将军还没有克服河北,所以宋廷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领帅没有把山东实际上是三足鼎立的情况告诉宋廷。” “这倒是有点意思。” 苏咏霖笑了出来:“咱们的赵领帅不想让南国朝廷之道山东实际上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差不多,将军的领地和孙子义将军的领地,分别被分给了我和赵祥做总管,现在我失去了职位,也不知道他把这个职位交给了谁,但是南国朝廷的确不知道将军和孙将军的存在。” 赵作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苏咏霖想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赵领帅不打算和南国为敌?他打算投靠南国?” “这倒不是。” 赵作良摇头道:“当时谁也不知道将军能把河北拿下来,能击败金贼大军,所以领帅这样做的原因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被打败了,将来也不至于在北国等死。 他并不喜欢南国,更看不起南国皇帝,所以不打算让南国干预插手山东的事情,只是借这个由头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说起来,南国也不曾派人北上,干预山东事务。” 二百七十三 一桩纯粹的婚事 苏咏霖原先不清楚临安朝廷的内部消息。 安插在南宋的情报组织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手眼通天,没那么快就能搭上南宋政府内部的关系线,所以苏咏霖对南宋的情报是不足的。 姚宏放那边给的消息也没有涉及到南宋政府的战略层面上,以至于那么久过去了,他甚至不知道南宋和赵开山之间有没有接触。 现在知道他们有了接触,南宋方面还给赵开山封了官,有了插手这场大起义的迹象。 但是从种种情况来分析,只能说赵构不愧有着完颜构的“美名”,还是那么怂。 中原都打成这样了,金国已经被打成这幅怂样了,居然还不趁乱出兵北上抢占好处,并且试图恢复中原。 他但凡敢派兵来中原浑水摸鱼,一路出四川一路攻开封,金国的日子顿时就不好过了。 这个时候要是能喊上西夏,西夏也一起出兵,金国在关中的部队休想回援燕云,那么到那个时候苏咏霖就能专心致志对付燕云的金军主力了。 当然了,这只是幻想,指望金国的敌人们互相协助,还不如期待他们互相拆台,互相扯后腿。 那才是人间奇景。 可就是因为赵构那么怂,那么懦弱无能,苏咏霖对宋才毫无期待。 当然换了之后任何一个皇帝也差不多,政治强人救不了南宋,自打赵构害死岳飞之后,南宋就这幅德行,无药可救了。 除非来一场自下而上的革命,给它换换血,与其费心救它,不如将之彻底毁灭,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所以苏咏霖对于南宋的动向已经不是很关心了。 “这样啊……” 苏咏霖想了想,开口笑道:“这两边是在互相算计啊,一边想借着另一边的国力做后盾,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保全自己的性命,另一边又想着什么也不用付出,用惠而不费之法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中原数十万大军,有趣,有趣。” 赵作良皱起眉头。 “将军为什么这样说?” “您想想看,南国既然要招安赵领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公开?为什么不干脆派兵派官员北上接管山东政务,而是要委任赵领帅自己负责?” 赵作良想了想,很快得出了结论。 “因为担心惹祸上身?” “对啊,我在南朝生活那么多年,临安朝廷是个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他们很矛盾的,一些人想要光复中原,一些人想要保持现有状态不改变,在一个朝廷里,就像左右互搏一样。 这种情况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绝对是脑子有病,若出现在一国身上,这个国就真的很麻烦,我猜测,南朝既不想放任这个中原大乱的机会重回中原,但是也担心我们最终战败。 他们很担心我们只是一时声势庞大,很快就要落败,他们如果在这个时候帮助我们,到时候就会被金贼追究,金贼就有理由南下伐宋了,赵官家怕,知道吗?他怕!” 苏咏霖满脸都是嘲讽——对赵构的嘲讽,对那群被金国吓破了胆子的庸碌无能之人的嘲讽。 一味地担心光复军撑不下去,不敢北上,担心事后被金国算账,惹祸上身。 但是他们想过另外一个问题吗? 如果光复军真的可以独立推翻金廷…… 还要你南宋干什么? 这帮蠢货君臣不会想着等大起义成功之后再北上来招安吧? 他们若真要干出这样的事情,苏咏霖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的使者全都砍了耳朵送回去。 什么脑回路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咏霖希望南宋朝廷不要做出这样的蠢事,但是联想到他们之后一系列惹人耻笑的神操作,顿时感觉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们可能真的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整个中原都在期盼着他们回来。 赵作良听了苏咏霖的分析,顿时感觉这种看问题的角度挺有意思的。 “将军的意思是,南朝不会北上?不管我们打到什么地步,南朝都不会北上?” “直到金贼主力覆灭之前,直到金国皇帝身死之前,直到金贼被我驱逐出中原之前,他们都不敢北上,他们如果要北上,一定是要等到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却能获取天大利益的时候。” 苏咏霖一边笑一边比划着说道:“就像是一整块大肥肉被咱们做熟了之后直接端到赵官家嘴边求他吃,喂他吃,还要给他擦嘴,他还会对这块大肥肉挑三拣四嫌肥腻,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 赵作良有点难以接受,问道:“中原难道不是宋国故土?就算赵官家不敢,朝堂上总还是有些有识之士的吧?他们会怕吗?” “他们不怕,但是奈何不了皇帝怕,皇帝怕,臣子再怎么勇敢,又能怎样呢?而且往后看,这样的臣子也会越来越少,现在宋国朝堂上基本都是南人在做决策。 南人的故土可不是中原,不像当年南渡的那群北人,他们还是想要回到家乡的,但是他们不断凋零,剩下的南人为主的朝廷,并没有北伐的动力。” “这样说的话……原来如此。” 赵作良恍然大悟:“这样说起来,南国根本就不会为了我们或者说为了伐金大动干戈?他们根本就不会北伐?北伐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未必,或许也会,一个朝廷里总有那么几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但是他们的北伐除非一帆风顺到头,否则,一定会被自己人拖垮。” 苏咏霖笑道:“一旦恢复中原,北人又要加入朝堂,分割南人的权势,现在临安朝廷内的那些掌握大权的南人当真愿意和北人共享权势?当真愿意看着手中的权势缩水? 他们才不愿意,而且我跟你说,越往后,连主动投靠宋廷的北人都会被歧视,越往后越会被歧视,会被冠以一个不好听的污名,被宋廷歧视。” 赵作良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苏咏霖的眼神越发的惊讶。 “不曾想将军已经看到了这个地步。” “对南国宋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向往,否则,一定会被它坑死。” 苏咏霖满怀恶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南方:“有朝一日,若我能驱逐金人恢复中原,我一定会带着百万雄师南下伐宋,找到赵官家,把他恭恭敬敬的迎回开封。” “将军……” 赵作良目瞪口呆:“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苏咏霖笑了:“现在,您还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赵作良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然后他咧开嘴,似是无奈似是激动地笑了出来。 “事已至此,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都上了这条船了,现在反悔,怕是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沂州了,对吧?” 赵作良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也露出了诚实的笑容。 “眼下河北山东地面上不太平,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的,人一死,可就死无对证了,怎么查,也是查不出来的。” “将军……真是做大事的人。” “世道如此,我别无选择。” 苏咏霖整顿了一下医冠,后退三步,朝着赵作良躬身行礼。 “小婿见过岳丈。” 赵作良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复杂,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到头来化作百分之六十的无奈和百分之四十的决然。 他上前双手扶起了苏咏霖。 “好。” 苏咏霖和赵惜蕊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了。 无关乎个人意愿,不掺杂私人感情,一桩纯粹的干干净净的别无选择的婚姻达成了。 二百七十四 这两人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无遗! 这桩婚姻是基本上达成了,不过眼下这还是个秘密。 苏咏霖和赵作良还有事情没办完。 赵开山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赵作良把女儿嫁给苏咏霖而毫无反应,为了把事情落实,苏咏霖需要把赵作良全家接到自己身边来。 所以他没有对外公布这件事情,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身边人。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苏咏霖出动了虎贲营第二排全体士兵和情报部队第五行动组全体。 这次特殊行动以第五行动组组长周少宁为负责人。 带走赵作良一家子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赵作良的儿子赵秀业眼下被关押在临沂县府的牢狱之中做政治筹码,为了把他弄出来,可能要花一点心思。 当然这不是难事。 赵开山又不在沂州,也没有自己亲自盯着这件事情,所以沂州暂时处在天高皇帝远的状态。 按照那帮官吏的习惯,除非赵开山亲临,否则只要有钱拿,什么都好说,只要钱到位了,他们甚至可以冒一定的风险帮着办事。 于是苏咏霖特批了一笔经费,准备用百试百灵的贿赂大法来一招狸猫换太子,把赵秀业救出来。 “当然了,把他救出来之后,岳丈还请严加约束,小婿这边的法度法规之严峻和执行,远超赵领帅那边的法度法规之严峻和执行,而且很无私。” 苏咏霖给了赵作良最后的警告。 对于这样的警告,赵作良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的,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如此甚好。” 一切就到这里为止,赵作良很快就在苏咏霖安排的人员保护之下南下了。 随后,在全军大整训期间,苏咏霖象征性的给赵开山写了一封信,请赵开山正式任命自己为兵团总帅,任命孙子义为兵团副帅,方便他之后的军事行动。 言辞之中并没有商量或者请求的意思,只是一种通告,象征性的通告,意思就是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这样做。 反正赵开山也不能影响苏咏霖。 孙子义归附之后,整个河北加半个山东其实都是苏咏霖的势力范围,苏咏霖的实际势力已经比赵开山还要大了。 不管赵开山说什么,实打实用实力打出来的势力范围是赵开山用言语不能取代的,赵开山想要做点什么,首先要面对的不是苏咏霖,而是部下们的质疑。 诚然苏咏霖麾下战斗军队数量的确没有赵开山那么丧心病狂就是了。 苏咏霖对各部队还是稍微做了一些精简的,把老弱病残淘汰了,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收入辅兵编制,专门给正兵做一些杂事,运送粮草之类的,也算是人尽其用。 主要战斗部队基本上都是青壮年,不存在老弱病残充数这种存在。 精简之前,河北大混乱时期,河北军队林林总总能凑出二十三万二十四万的样子。 苏咏霖精简之后裁军六七万,全部让回家或者转为辅兵,战斗兵员明确。 青壮年就算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那战斗力也普遍比老弱病残要强。 而赵开山不这样搞。 他就是往死里募兵,甚至武装征兵,除了自己本部各军十万以上的总兵力之外,还有其他各地主武装团体差不多十二三万的样子。 算上一些原先留存在各州府城池中投降他的原属金廷的射粮军,他的总兵力能往二十五万的规模上跑,的确宏大。 这些部队名义上都接受赵开山的指挥,但是除了赵开山本部各军之外,其余各军、营的编制指挥十分不明确。 相当程度上,这些军队只是打着光复军的旗号存在的散兵游勇,赵开山是否知道他们的存在都是个问题,更不用提统一指挥。 赵开山也没有兴趣帮助这些地主武装团体整训、明确编制,只要他们可以当做一股军事力量存在就可以了。 仿佛只要他们存在,就一定会听从赵开山的命令,为了他的命令奋勇作战似的。 至于他们到底是真心反金还是浑水摸鱼,他都不在乎。 所以攻打南乐县的时候,赵开山损失军队超过一半,为了维持实力不得不武装征兵,而不是征调其余十几万现成的军队。 主要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联络上、协调好那些地主武装团体,只能用直接征兵这个简单、低成本的方法来维持数量。 如此一来,数量保证了,质量就不一定了,壮丁们跑的跑逃的逃,留下老弱病残。 没办法,就算是老弱病残,只要是个男的也给拉来凑数,送上战场当炮灰,权当是清洗无用人口了。 南乐县打到后面,因为实在缺少后勤人员,赵开山甚至允许拉一些青壮农家妇女来用,连女人都不放过。 所以打完这一战之后,赵开山想方设法东拼西凑增加直属军队的数量,试图自己解决一切可以解决的问题。 他直接在整个大名府征兵,一口气扩充三万军队,正洋洋自得呢,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拥有三十万大军了。 然后苏咏霖的通知信就给送来了。 苏咏霖在信里很不客气地告诉他自己和孙子义合兵一处了,要建立兵团了,要当总帅了,请赵开山允许,并且下达正式命令。 完全不像是请示,只是非常直接的通知。 这给赵开山气的,差点就没吐血了。 所幸赵祥完成武装征兵的任务回到了赵开山身边,好言好语的安抚了赵开山,给他顺了顺气。 “苏咏霖狂妄无知,目无领帅,这是他的罪,领帅犯不着为他生气,身体要紧,还是身体要紧。” 赵开山一把推开了赵祥。 “苏咏霖!孙子义!这两人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无遗!两人合兵一处占据河北,还拉起一个什么兵团,要当总帅!他怎么不干脆问我把光复军领帅的身份拿走算了!我给!我真的给!” 赵开山咬牙切齿地狠狠一捶桌面,满心都是恼火。 “这两人图谋不轨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领帅也不是刚刚才知道,现在关键问题在于这两人合兵一处,实力大增,河北,还有半个山东都被他们控制,如此一来,对我们很不利啊。” 赵祥低声道:“苏咏霖打败金贼骑兵,威望大涨,就这些日子看来,咱们军队里对苏咏霖表示钦佩的人都有很多,很多人甚至公开称颂苏咏霖的战功。” “这样的人多吗?” 赵开山面色一紧。 “不能算少。” 赵祥给了一个高情商的回答。 赵开山沉默一阵,然后看向了赵祥。 “要是我们现在和苏咏霖翻脸,胜算几何?能打赢吗?” 赵祥的确是有点小聪明,喜欢出馊主意,但是他又不是智商低,他当然看得出来苏咏霖是有多能打,正面与之对抗,不就是等死吗? “领帅,苏咏霖可是能打败金贼两万骑兵的人,咱们与之正面交锋的话……而且同属光复军,他又没有明目张胆的造反,” “这……” 赵祥说起这些事情,赵开山也有点囧,想起当初自己是怎么被金军骑兵摁在地上摩擦的,又想起自己是怎么被一座县城拖住快三个月的,顿时没了和苏咏霖正面交锋的想法。 但是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总感觉这一回要是不能做点什么的话,一旦苏咏霖真的打赢了和金军的战略决战,那可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他的威望将直接盖过一切,赵开山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决定赵开山和赵氏家族的命运。 这怎么可以被接受呢? 二百七十五 赵开山的开封攻略 赵开山左思右想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想问问赵作良。 结果准备让人去喊赵作良过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赵作良因为长子犯错已经被革职,回老家赋闲去了。 身边一个可靠的谋划之士都没有,赵祥又是个狗头军师,这可怎么办呢?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和苏咏霖对线的时候,忽然间从大后方传来消息。 他之前出兵夺下的曹州和单州再次陷落,守军被击溃,两州已经回到了金军的掌控之中。 据称是金廷方面的南京留守孔彦舟率领两万军队出兵夺回了曹州和单州,这样一来,作为后勤转运重地的济州就直接暴露在了金国大军面前,情况十万火急。 济州是赵开山西征部队重要的后勤通道所在地,西征大军需要的粮秣大部分都是从济州转运而来,一旦济州出事了,那问题也就大了。 大军就没有粮食可以吃了。 刚刚征服的大名府可没有多少存粮能让他们吃饱肚子。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又因为曹州和单州就在改道的黄河边上,之前赵开山才顺道攻占了曹州和单州作为济州粮道的屏障,试图以黄河为界限,阻挡南京路的金军边防部队。 而且他认为隔着黄河,金军想要攻击二州难度也很大,就没有留太多的部队镇守。 结果金军还就真的越过了黄河,重新攻占了曹州和单州,并且大有威慑济州的架势,情况十分不妙。 赵开山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刚想对苏咏霖干点什么事情,结果你们这帮金贼就来搞事情? 你们是一伙儿的? “曹州和单州是谁在防守?为何如此无能?我要杀了他!” 赵开山十分生气。 然后得知镇守曹州和单州的也是赵家人,还是他亲自任命的并且人已经在单州战死了,金人已经提前帮他杀了。 主要也是他留在曹州和单州的兵马太少,一共才两千人,金军一渡河就开打,光复军根本扛不住,守城都守不了几天。 负责镇守曹州和单州的赵远望倒是有点骨气,部下让他逃跑,他说自己没有脸逃跑,逃回去见了赵开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很丢脸,最后选择和军队一起战死。 这下可好,赵开山很是尴尬。 尴尬之后他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回军保住济州,并且在曹州和单州一带与金军交手,否则将无法保证西征的后勤补给。 然后赵开山进一步感觉到放着南京路横在这边不管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鬼知道南京路这边在他西征的时候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又会怎样的威胁他的后勤,与其西征,倒不如南征。 直接攻占开封,打败金廷的南京路兵马,以此打造一个较为稳固安全的后勤,这次是对他而言最好的局面。 而且该说不说,开封可是金廷的南京,五京之一,攻下开封的政治意义将远远大于实际上的军事意义。 大名府不够证明我的强悍,开封府总够了吧? 嗯嗯,这个想法很不错。 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打算,赵开山就又寻思开了。 这支金军的战斗力看起来挺强的,如果只靠他自己,估计又要重演之前的情况,他现在输不起,必须要不停的获胜,那么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找个队友来分担风险。 谁是最适合的队友呢? 南宋。 赵开山喊来了赵祥,和他做了一番商议,想要探讨一下联合南宋南北夹击南京路的可能性。 “南京路本是宋土,开封乃宋之故都,我以为宋国应当不会拒绝我们的提议,难道他们不想取回故都吗?” 赵开山是这样认为的。 对此,赵祥倒不是那么认定。 “如果宋想要光复中原的话,当年也不会杀了岳飞,说到底,宋到底想不想光复中原,这一直都是个问题,赵官家到底怎么想的,咱们也不懂,而且金宋两国签有和议,他们真的会帮我们吗?” 赵作良不在了,赵祥这个时候倒是想起了之前赵作良的忧虑,感到莫名的忧心。 他觉得南宋有着巨大的不确定性,用来当做光复军的队友,可能不是那么靠谱,也不能就真的这样指望。 “说是这样说,但是开封可是宋之故都,赵官家出生在开封,他难道就不想回到他出生的地方看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赵开山看着赵祥。 赵祥寻思片刻,想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而且感觉如果南宋答应南北两路夹击的话,对于光复军来说毫无疑问是重大利好。 “果能如此,当然是好的,那么不如尝试着联络一番看看,如果宋国有那样的想法,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好事。” 赵开山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立刻亲自写信给宋廷专门负责与他联络的知枢密院事陈诚之,通过双方的秘密渠道将这封信投出去,交给陈诚之,让南宋朝廷好好商议一番。 而他迫不及待的就要出兵了。 必须要赶在金军威胁济州之前稳住济州粮道,并且要遏制金军进入他的大后方随意破坏的可能。 此时是二月下旬,孔彦舟率领两万金军混成部队在曹州和单州大肆屠杀光复军士兵以及支持光复军的汉人地主豪强势力,对当地背叛金国的地主豪强进行毫不犹豫的“族诛”惩戒。 反正对他来说杀几个叛徒不算什么,而且杀掉这些人,还能顺带抄家,美美的吃一顿,把他们的财产和土地全部笑纳,岂不美哉? 正是有着如此的想法,甚至与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地主豪强都因为家里有钱有土地而被孔彦舟盯上,从而被构陷为叛贼,予以诛灭。 诛灭之后,这些人所拥有的钱财、土地、房屋自然都归了孔彦舟。 孔彦舟从中挑选了少部分赏赐给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或者立下功劳的年轻人,以此笼络人心,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办事。 效果不错,大家一起愉快的享受着掠夺和破坏的喜悦。 当然,诛灭的都是男人老人和幼童,十几岁水灵灵的女娃子和二十多岁风情万种的少妇是孔彦舟的最爱。 谁家里要是有,那肯定要让她们活下来,成为自己的玩物。 孔彦舟是这样打算的。 所以曹州单州二州之地的地主豪强们算是倒了血霉了。 当然了,孔彦舟是个毫无道德观念的纯粹的混蛋,不管是公务还是私生活,他都极尽作恶享受之能事。 他甚至因为发现一名妾侍生下的女儿貌美,起了色心,于是威逼妾侍伪证女儿不是他亲生,方便他把脏手伸向亲生女儿。 妾侍本来不愿意配合,被他多方虐待之后精神崩溃,终于松口,于是孔彦舟如愿以偿的把自己的庶出女儿纳为妾侍。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无不鄙视孔彦舟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政治嗅觉敏锐,站队站的好,叛宋归金数十年来一直掌握实权,所以人们憎恨鄙视他的为人,却没有人真正敢于审判他。 如今他虽然已经年老,作恶之心却不减当年,依然极尽享乐之能事,花白头发也不忘记掳掠二八美娇娘,上演一出【一树梨花压海棠】。 二月二十三日,他正在翻云覆雨享受美娇娘之时,忽然传来消息。 消息说光复军主力正在南下,已经抵达济州,正在往南派出小股部队进行试探,后面还有大股主力。 孔彦舟摁住了旺盛的欲火,下了床,召集了一群正在和他一起享受人间至乐的将领们商量对策。 二百七十六 孔彦舟的焦土战术 军事会议就在孔彦舟的客厅内举办。 因为召集令下达的比较着急,好几个将领都是衣衫不整的赶来的,脸上还带着不太正常的潮红。 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叛军主力来了,据说人数很多,应该不是吾等可以轻松战胜的,我军只有两万,贼军兵力是我军的数倍,不可与之正面对抗,所以,是守,还是撤退呢?” 孔彦舟看着自己的老部下们。 老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一个长的贼眉鼠眼的家伙站起来发言。 “既然贼军总兵力超过我军数倍,就算是守城,对我军来说也不是好事,而且眼下入春,黄河水量增长,贼军若用水师控制河道,就可以阻挡我军回归之路。 到那时,我军可就是进退两难了,本来,曹州和单州于我而言并非必须,陛下只是要求吾等确保南京无恙,既然如此,那么就干脆撤退吧,守住南京,比什么都重要。” 孔彦舟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 “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支持这个看法。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办好了。 隔着一条黄河,诸多军事行动都会有莫名的风险,还不如后退到大本营,把风险抵消掉。 这样说不定光复军就不来了。 就算真的来了,那也是他们的后勤运输比自己要难,打起仗来更加不得自由。 为了增加光复军后勤的困难,孔彦舟就感觉不能那么简单的一走了之。 绝对不能把相对还完整的两州之地留给叛军,带不走的东西就算他们得不到,也坚决不会留给叛军。 于是孔彦舟下达了指令。 极尽烧杀抢掠之后,摧毁道路、桥梁,挖掘陷阱,然后快速越过黄河回到对岸,留下一片破烂不堪的焦土给叛军。 行军打仗孔彦舟或许不是最强的,但是烧杀抢掠,还真没几个人敢说能比他更强。 当年在南宋作战的时候他就曾经把湖南之地折腾成了一片焦土,那么多年过去了,折腾的功力只会增长,不会衰减。 在他的带领下,两万穿着官军制服的劫匪一般的混蛋们狞笑着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戮行动。 之前的抢掠行为针对的是有钱有土地有美女的地主老财,属于重点打击,重点收获,穷的叮当响的老百姓他根本不屑于花费心思。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这是焦土战略,为了更好的阻挡光复军南下的脚步,曹州单州的民众就要作为祭品被献祭出去了。 别怪我啊。 要怪就怪你们生在曹州、单州! 孔彦舟狞笑着,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感。 长官如此,下属也是如此,孔彦舟麾下两万兽军磨刀霍霍,开始放纵自己的欲望。 他们见人就杀,见到姿色不错的女子就掳掠带走,见到财物就抢夺,见到带不走的好东西不是摔碎就是点火焚烧。 男女老幼,不问身份,不问来去,见了就杀。 看到村庄摧毁村庄,看到城镇毁灭城镇,看到村民杀村民,看到市民杀市民。 总而言之只要是活着的,就一定要杀。 从二十三日到二十五日,孔彦舟所部把曹州和单州毁的一塌涂地,仅仅是这几日,他所部的兽军就杀掉了超过四万人,平均每个人杀掉了两个平民。 当然平民百姓不会傻傻站着等着他们来杀,只要还有逃跑的机会,一定会逃跑。 于是还有更多人沦为难民,到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拖家带口四处逃窜,哭声喊声叫嚷声响彻这片土地。 一片哀鸣声中,曹州和单州彻底化作焦土。 之后两万兽军在孔彦舟的命令下满载而归,临走前还不忘记摧毁道路、桥梁,挖掘陷坑,彻底将两州的战术价值破坏掉。 等赵开山得到相关的汇报然后决定进兵的时候,得到的只是焦土和死尸。 此情此景,让赵开山震惊不已,他亲自前往二州焦土上查看情况,所见所闻无不让他震惊不已,让他受到强烈的震撼。 残破的尸块,无头的尸身,种种惨绝人寰的场景刺激着赵开山的神经。 他多少还算是一个有着符合这个时代的相对正常道德观念的人。 面对一个灭绝人性的混蛋所做的惨绝人寰的事情,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而且还不仅如此。 如果说放任这个混蛋继续干出这样的事情,把投降光复军的州县内的人们杀戮的一干二净以为报复,而光复军护不住已经投降的地方,那么必然会让光复军未来的路越来越难走。 这在政治上非常不利于光复军的持续发展。 “孔彦舟!!” 赵开山愤怒地念叨着孔彦舟的名字,对这个灭绝人性的混蛋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追上去把孔彦舟碎尸万段。 可惜孔彦舟已经跑走了,走之前还破坏了曹州单州的道路,毁掉了全部的渡船和桥梁,就是不让光复军追上他,还让光复军无法得到任何可以作战使用的物资。 事已至此,孔彦舟算是把赵开山得罪死了。 赵开山认真思考一番,感觉和苏咏霖的矛盾暂且还有金主完颜亮作为缓冲,所以暂且放下和苏咏霖的矛盾、利用苏咏霖在河北继续为他挡灾不失为可行之策。 但是他和孔彦舟就是近在咫尺的血海深仇,他只要全力往西去就能威胁开封,完全没有理由不去这样做。 他也必须要做点什么,让所有人都看看,得罪了光复军的下场到底是怎么样的! 于是赵开山立刻下令大后方为他支援后勤,他就在曹州和单州建立大营,整顿兵马,修缮道路,填补陷坑,打造水军战船和便于大军通过的简易桥梁。 等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就会越过黄河向开封发起进攻,让孔彦舟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过这一次付出更大代价的是赵开山自己。 因为曹州和单州被毁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就地收集可以使用的战略物资,以至于什么东西都要从后方转运。 负责后勤部门工作的官吏们怨声载道,民间怨气也很大。 大名府之战刚刚结束,他们都没来的记得到什么休整,又要开始行动了。 他们真的很累。 二百七十七 赵构安于现状 光复军内部和民间的反对,赵开山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赵开山不管不顾,也没有答应部分将领提出的以部分兵力攻击开封府给孔彦舟一个教训的建议。 他决定既然要打,就打个大的,目标是整个南京路。 一口气把整个南京路夺下来,不仅能扩充实力,还能增强威望,一举多得。 将领们对此非常不赞同,认为赵开山的计划实在是太空泛了。 陈乔山苦劝。 “我军刚刚打完大名府,损失很大,还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整,这个时候就要对南京路开战,难度太大了,而且转运粮食的辅兵和民夫也损耗很大,急需休整,不堪使用啊。” 李啸也接着劝说。 “南京路很大,而且有金贼重兵驻防,我军虽然人多势众,也不会多出很多,贸然出击,胜负难料,还是多做一些准备吧。” 赵玉成也不支持父亲的行动。 “末将以为,我军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好,行军打仗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总要给军队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两个月之后,局势可能又和现在不同,有待商榷。” “一个月两个月?” 赵开山眼睛一瞪:“最多半个月,如果不能出兵,尔等全部治罪!曹州单州之恨,我必洗雪!若不能洗雪,我有何颜面自称光复军之主?” 这次出兵愣是被赵开山整出了大义名分。 为了报仇,为了向孔彦舟讨回公道,为了给二州百姓报仇雪恨。 说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能回避吗? 光复军的立身根本就是和金人的不共戴天,被欺辱到了这份上还不奋起反击,赵开山和光复军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 所以这一战看起来还真是不得不打,有意劝说的人也随之放弃了劝说,暗自对孔彦舟充满了恼恨。 如果不是他屠戮二州百姓,这一战或许不用打的那么大,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于是这一战就开打了。 二月下旬到三月上旬,苏咏霖在河北大力整军、训练军队的时候,赵开山统领十万军队正式向南京路发起了进攻。 他亲自统兵越过黄河向开封发起进攻,沿途遇到了金军的强力阻挡,双方在开封以东的地区接连展开数次大战。 赵开山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讨回场子,精锐齐出,把麾下最能打的李啸和陈乔山二人放在最前面和金军血战,屡屡击溃金军防线。 金军也有能征善战的将军和精兵,打防守反击战,一样可以挫败光复军进攻的兵锋,夺回失去的防守点,继续和光复军对峙。 孔彦舟其实比较慌。 南京路战区是金国比较重要的边境战区,直面南宋的军事压力。 本身在边境几个州就必须要布置一定数量的军兵,这是不能动的边防部队。 加上他为了防范光复军优势兵力对整个南京路的蚕食,还要分兵防御其他城池,所以总体上来说兵力不太多,能动用的机动兵力也就那么两三万人。 当然,他并没有料到赵开山居然直接领着主力来打南京路,还直接朝着开封而来,一副要弄死他的架势。 在他看来赵开山最多派人收复曹州和单州,然后就不会越过黄河来攻,就算来攻,也不会动用主力,象征性的意思一下而已。 毕竟他把曹州单州毁成那副德行,再怎么要开打也要等过几个月吧? 结果赵开山还就真的一个月都没用就动用主力往开封而来了。 情况不妙了。 北方中央军主力肯定是无法南下支援他的,否则大名府也不会那么快的完蛋而得不到援助。 问题有点大。 孔彦舟摸了摸额头,摸出一手汗。 为什么?为什么赵开山那么一头热的找他麻烦来了? 其实如果他没有对曹州和单州进行焦土清理战术的话,赵开山未必会孤注一掷朝着开封来,但是他的确狠狠地扇了赵开山一巴掌,赵开山已经恨死了他。 孔彦舟只能下令强征签军,用少量正规军控制大量签军在开封东部黄河支流两岸和光复军反复交手,双方互有胜败。 孔彦舟在为人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但是由于多年带兵,对军事问题非常了解,是军事问题的行家里手。 不说多么有天赋,经验还是足够的。 所以光复军尽管人多势众,在正面战场上也没能占孔彦舟多少便宜。 孔彦舟还善于使用少量骑兵发起突然袭击,对光复军造成一定的威胁,往往刚刚击破金军的防守据点就被金军骑兵突袭,失掉之前的战果。 赵开山恼怒之下下令光复军骑兵发起强袭,试图和金军骑兵打个旗鼓相当,但是光复军的骑兵在这方面的确差点意思,难以和金军骑兵抗衡。 光复军一时间难以突破金军的防线,金军也受限于战斗兵员不足,难以驱逐光复军。 战局很快陷入了僵持阶段。 而在战局陷入僵持阶段以后,孔彦舟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赵开山率领的光复军了,而是南边的南宋是否会趁机发起进攻。 这是他的狗头军师向他提出的担忧,说赵开山那么大动作的来进攻开封,很难说南宋方面不会有什么动作,万一南宋会策应光复军,那么整个南京路就真的危险了。 孔彦舟一个人能同时应付光复军和宋军两路夹击吗? 孔彦舟当时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汗——这是他出击曹州和单州之前所没有想到的事情,当然,他如果想到了,也就不会贸然出兵了。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除了多加防备、传令边境各州进入紧急状态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孔彦舟只能求神拜佛,祈祷上天保佑南宋不要出兵北上配合光复军。 南宋这边的情况其实挺复杂的。 一方面陈诚之得到了赵开山的通报之后,感到十分震惊,立刻将此事上达天听,让皇帝赵构知道。 赵构知道以后也很震惊,于是立刻找来宰辅大臣们进行商议。 光复军大起义在中原发展得更好了,如火如荼,赵开山不仅攻克了大名府,还打算进取南京路,攻克开封府。 他将以十万军队对开封府发起进攻,而进攻开封的时候,为了防止金军从边境调兵北上支援,他希望临安方面可以派兵支援他,牵制南京路的边防部队。 总而言之双方可以协力,一起攻克南京路,之后南宋方面如果想要开封府,他也非常愿意迎接赵官家回归旧都。 他还问了一句,赵官家是否思念故乡? 这话其实正常说来是有点不尊重赵构的,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但是赵构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的想起了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开封。 那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虽然在江北,却有着江南都无法比拟的繁荣与昌盛。 人口繁多,商业繁荣,整座城市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深夜时分都能看到人流,是一座不夜城。 那座城市里的羊肉料理真的非常好吃,好吃到了几十年过去赵构依然无法忘怀的地步。 临安的羊肉虽然也是顶级厨师做出来的,也很好吃,但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当年的那个味道了。 他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对于那座城市怀有深切的感情。 当然,这种感情自然是无法超越求生欲望的,所以当求生欲占据高峰的时候,无论宗泽怎么呼喊,他都不会回到那里。 宗泽喊得声嘶力竭,喊到了吐血而亡,他也不为所动。 他早已被吓破了胆,吓出了心理阴影,开封是他跨越不过的心障,他想回去,但是他不敢。 他矛盾到了极点,几乎矛盾出了人格分裂,每当他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就会左右互搏,然后选择安于现状,什么改变也不会做出。 简而言之,赵构安于现状,只想随波逐流,不敢再做出任何会影响现状的决策,不敢背锅,不愿背锅。 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了。 任何试图打破现状给他找麻烦的人,都是他所不喜欢的。 而这,是陈康伯非常不赞同的。 二百七十八 北伐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 陈康伯历来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反金斗士,他从来不会畏惧金人。 但是他同样也不能理解那些畏惧金人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能理解那些胆怯者,也就不能对症下药解决他们的软骨症,他不知道暴烈的手法并不能医治软骨症,只能加重病情。 他只是一味地要求北上,北上,还是北上。 于是他提出了动议。 “赵开山十万大军已经准备进攻开封了,金贼相当一部分兵力都被牵制住了,此时此刻如果不趁机北上夺回旧都,光复中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北上?” 软骨症重症患者汤思退还是老样子,坚决反对。 “赵开山能否成事暂且不说,金贼在边境的兵力并没有缩减,依然很强大,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赵开山根本没有威胁到开封金贼的根本,否则他们早就抽调边境军队回援了!” 陈康伯对汤思退的不懂装懂非常愤慨。 “金贼不动边境军队是因为惧怕,因为惧怕我大宋军队北上,所以才不敢动,他们不敢确定我大宋军队会不会北伐,如果他们确定大宋军队不北上,你看他们动不动!” 汤思退很不高兴,他决定摆事实讲道理。 “陈长卿,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要北伐吗?但是你以为北伐就是你一张嘴说出两个字那么简单的事情?选择军队,调集人马,准备粮秣、军需、运输民夫、相关官员、主帅等等,你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吗? 别的不说,单说北伐出兵人数,一旦北伐出兵,人数不可能少于三万,三万人的一场战事,朝廷就要支出三千万钱的军费!三千万!你知道朝廷要收回这三千万有多难吗?” 陈康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打仗之前先把账目给算了,然后讨论该不该花那么多钱,天下就不会发生战事了!是,打仗是要花钱,但是我们花钱,是为了更多的人口、土地和收益! 大宋克服金贼南京路,夺回开封乃至于中原,那对于大宋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收益?多少万亩的良田,数千万的汉民,那可都是赋税的来源,你怎么就不考虑这个?” 汤思退冷笑一声。 “我就是考虑了这个才有此说,你当真觉得大宋北伐中原恢复故土,是真的可以给朝廷带来巨大收益的吗?别的我不说,我就问你一句,黄河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殿中君臣数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劲。 陈康伯面色不对劲,陈诚之和王纶的面色也不对劲,连汤思退的“志同道合”的好搭档沈该都有点面色不对劲,更别提赵构了。 汤思退一句话把大家都不太愿意提起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靖康年,东京留守杜充为了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而挖开了黄河大坝,导致黄河水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并进一步促使黄河改道,舍弃故道,夺淮入海。 从此以后黄河水就变得极为暴躁不安,时常有泛滥。 伪齐控制时期就为此头疼不已,到了金国直接统治中原的时代,更是折腾的金国不得安生,为此支出了大量的钱财,每隔几年就要休整一次,每隔几年就要救灾一次。 金国也不是没有有见识的人提出彻底整修黄河的提案,也有过不错的方案,可以一口气把黄河整修到位,省的年年泛滥。 但是一来这方案花钱太多,国库承担不起。 二来金国政局一直不稳定,内斗频繁,外部呢,金廷始终担心南宋北伐夺回故地,所以也不太愿意彻底整修黄河。 黄河就那么放着。 金国都不愿意搞,南宋看着经过头疼脑热的样子,就更不想去接盘了。 可以说黄河这个烂摊子是南宋上下绝对不想去触碰的存在。 回归中原当然好,一个和平稳定的中原当然方便他们回去剥削,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如果说得到的中原并不是和平稳定的,而是灾荒四起水患频繁的四战之地,那么他们自然要好好的寻思寻思,收回中原之后,能不能负担得起治理中原的成本。 在这个南方读书人为主导的朝廷里,恢复中原就意味着南方地主豪强要大规模给中原输血,要花费大量钱财恢复中原地区的生产力。 而能否回收好处还在两可之间。 这绝对是利于国家的,但是并不利于南方地主豪强。 大家非亲非故,根本也不认识,素来也没什么交往,为什么要我出那么多钱帮你恢复家乡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旦收复中原,首先要面临的就是肆虐的黄河水,必须要治理黄河,要把黄河治理的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否则就不能稳定的统治中原。 而金国人费了那么多事儿也没能治理好黄河,这个时候南宋回去接那个烂摊子,值得吗? 且不说值不值得,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出钱的是谁啊? 这不仅仅是个政治问题,更不是个军事问题,而是个经济问题,很要命的经济问题。 汤思退的话其实就是主流意见,而陈康伯是彻头彻尾的非主流,是在主战派之中都很少见、也不受待见的北伐派思想。 这下可好,陈康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心中悲愤,恼火的瞪了汤思退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陈诚之站出来打圆场。 “恢复中原,还于旧都,这对于大宋来说当然是好事,沦陷的旧国土如果可以恢复,官家还于旧都,毫无疑问是利大于弊的,不过考虑到中原实际的情况,或许还有待商榷,但是……” 赵构瞟了一眼陈诚之,感觉他还有话要说。 “但是什么?陈卿,但说无妨。” “是。” 陈诚之开口道:“臣以为,就算朝廷还没有那个预算能整修黄河,赵开山占据南京路,也好过金人占据南京路,如是我朝能出兵帮他占据南京路,就更好。 而且这赵开山到底也是我朝封官,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官家以大义名分也能制衡他,他在北,就能有人为我朝挡灾了,金人若要南下,也绝非易事,官家以为呢?” 陈诚之这样说,倒是让赵构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利弊。 金国在南京路驻有军队,这对于南宋来说始终是一种威胁,打不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 就眼下来看,如果赵开山可以在北方和金国形成对峙的局面,把南宋和金国隔离开,那么对于南宋来说,那就是多了一道屏障。 难道不是好事吗? 赵构不敢北上,朝廷主流力量不愿意北上,他们都不敢承担风险,也不愿意承担那个经济职责,但是如果有人可以把他们和金国隔离开,那也是好事。 至少南宋朝廷不用时时刻刻担忧金兵南下直指江淮,让他们没有防备。 中间有一个隔离缓冲区,再好不过了。 但是赵构转念一想,这赵开山能成事吗? 能把大宋和金国隔离开并且挺住吗? 能为大宋提供战略支撑吗? 如果不能,那么有支援的必要吗? 等他覆灭了之后,不就等于给金人南下征伐大宋的借口吗? 到那个时候,大宋就要被逼着和金国打仗,当年的梦魇又要重现,赵构又要做好躲避到海上的准备,那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感觉,赵构受够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如果他能撑住,并且站稳脚跟…… 那会不会成为大宋新的威胁呢? 这种不受朝廷控制的军头素来是最难对付的,南渡早期被军头胁迫过很多次的赵构深有感触。 自己掌握粮饷,自己掌握行政,自己控制自己的一切,独立性极强,不需要朝廷的帮助都能打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是得到朝廷的帮助? 赵构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感觉问题并不简单。 当年岳飞那么能打,也少不了朝廷对岳飞的超规格财政支援,让他的部队吃好喝好有钱拿,这是岳家军所向披靡的物质基础。 岳家军的确有自己的产业,但是岳家军自己的产业并不足以支撑整个军队的正常消耗,最多是锦上添花级别的。 所以当朝廷决定不让岳飞打下去的时候,岳飞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不撤退,朝廷只要掐断他的后勤供给,只靠他自己,走不了多远,还会把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精锐给葬送掉。 所以岳飞还是可控的。 但是赵开山不一样。 他自己拉起了十万大军,可不是靠着朝廷的财政支援,这是严重的不可控因素,如果让他在北方做大,会不会反过来成为朝廷的威胁呢? 就算他们都是忠良,也挺不好说的,岳飞也是忠良,可一心想着迎回二圣,根本不为他赵构考虑,要是赵开山也一样,等打败了金国之后也把赵桓给弄回来,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自己的皇位岂不是不稳了吗? 短短的一瞬间,当下并不知道赵桓已死的赵构想了很多。 关于他自己,关于南宋朝廷,关于未来。 所以说北伐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 二百七十九 陈康伯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 赵构作为皇帝,对于很多事情还是有决定权的,他不是一个不掌握皇权的傀儡。 没有他的点头,北伐不可能进行。 他的意见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扭转南宋朝廷的军事态势,这是他作为皇帝的权力,所以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北伐的。 只是他有着太多的顾虑和胆怯,所以他注定做不到这种事情。 他把他的部分疑惑向宰辅们提了出来。 比如赵开山能否撑住,比如赵开山撑住之后是否会成为南宋全新的威胁等等。 对于这些问题,是主战派注定无法回答他、为他解决疑惑的。 对于这些问题,主和派毫无疑问是最喜欢的。 汤思退大力认同赵构的疑惑,觉得这是有道理的。 “赵开山乃北人,自幼并未沐浴大宋教化,心中是否有大宋,那还在两可之间,如果只是一个心怀不轨之徒,大宋若支援他,岂不是养虎为患? 金国的威胁已经很严重,边境上朝廷每年都要支出大量军费,如果平添一笔支出之后,不仅换不来支持还要变成威胁,那可如何是好?所以此事万万不可!” 陈康伯对此感到十分荒唐。 “为了这种毫无道理的怀疑,就放弃那么好的机遇?汤相公,你到底是大宋宰辅,还是大金忠良?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赵开山怎么就不是豪杰?怎么就会成为大宋的威胁?大宋以诚待之,他面对金国的威胁难道还能转过身来和大宋对抗?” 汤思退面色一变,大怒。 “陈康伯!你不要太过分!” “军国大事,岂能因为毫无根据的怀疑就做出决断?这样做和当年岳飞之事又有什么……” 整个议事厅的氛围忽然间就急转直下了。 别说陈诚之和王纶了,连汤思退都为这句话感到惊慌失措,赶快看向了赵构。 果然,赵构的脸色黑的能滴水了。 陈康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强行把下面几句话咽下了肚子,又咽了口唾沫,向赵构请罪。 “陛下,臣失言。” 赵构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陈康伯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无妨,当年之事,过去了就过去吧。” 说着,赵构又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我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 说完,赵构直接起身走了。 汤思退重重松了口气,狠狠地看了陈康伯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沈该默默地看了陈康伯一眼,摇了摇头,默然离去。 陈诚之和王纶互相看了看对方,彼此微微叹息,也相继离去。 最后只剩下陈康伯一人,愣在原地愣了好久,仰天长叹一阵,缓缓离去。 走在离开宫殿的路上,陈康伯抬头望天。 今日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阳光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一扫春日早晚的寒凉,甚至让他觉得有点热了,觉得早上出门时穿着的厚实衣裳可以脱掉了。 家中妻子总是絮絮叨叨,觉得他穿的衣服太少,跟他说什么春捂秋冻之类的说法,叫他无可奈何,不得不穿着那么厚实的衣服。 这样想着,他忽然又觉得悲哀。 他在这里都觉得热,中原故土上生活着的民众们,又在以怎样的情绪忍耐着着金国残暴的统治,又是怎样忍受水深火热的生活呢? 他们是不是正在渴望着王师去解救他们,给他们带去解脱呢? 每每想到这里,陈康伯都觉得痛苦。 这灿烂的阳光,何时才能照耀到沦陷已久的中原故土之上呢? 陈康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宋廷实际上并没有恢复中原的各项打算,无论是军事经济还是政治都没有,但是无数的事实告诉他,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实际上就是真的。 大宋真的没有准备好变回原来的样子,或者更进一步说——大宋就没有准备过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如此天赐良机,就真的要放过吗? 几乎是堪比当年岳飞一路直捣开封的大好局面就在眼前,大好的战略机遇就在眼前,若能抓住,何愁中原不能光复? 配合光复军十万大军攻击南京路,两路夹击,必然可以取得战果,乃至于恢复故都,重返开封。 那意义将会有多大? 可是上至皇帝,下至群臣,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们只想在这温柔乡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醉生梦死,直到生命的终点,对于故土上的平民百姓根本不在意,不关心,对于他们的水深火热根本不去做点什么。 陈康伯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 沉闷的氛围让他周边的空气都凝结了似的,他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陈诚之和王纶回到枢密院之后,针对赵开山的密信拟了几个方案,其中就包括出兵支援一同恢复开封府并且直接收编赵开山的方案。 这份方案设计的最为详细,各项数据论证的最为充分,连要花多少钱和最后能得到什么都统计的七七八八,照着执行就算出岔子也是小岔子,影响不了全局。 这是陈诚之集中部下精干人手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拿出来的一份建议。 但是这份建议上交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于是南宋方面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赵开山进攻开封府的事情做出任何表态。 赵开山猛攻开封府的时候,南宋方面按兵不动,坐壁上观,没有任何想要支持的迹象。 就连象征性意义的整军备战都没有,一切照旧。 赵开山领兵和孔彦舟在开封以东大战连连的同时,苏咏霖的整军步骤进入到了以战代练的步骤之中。 苏咏霖开始发起东征,从真定府一带出兵,向河间府发起最后的进攻。 正月和二月间,苏咏霖把整个河北的军事力量整顿了一通,然后在政治上也理顺了整个上下层级的秩序。 他全面提拔参加造反的地主豪强们担任各州长官和各县长官,暂时把自己的行政中枢设置在无极县,在无极县处理整个河北地区的军事和政治问题,还有一些经济上的问题。 而在此期间,整个河北风起云涌。 大量汉人、契丹人和奚人势力对女真人展开了全面逆袭和驱逐,将很多苏咏霖没有进攻的地区的金国官府力量驱逐,取而代之,然后一起来无极县认主。 苏咏霖在无极县接待他们,授予他们兵团下辖独立营指挥使的军职和相对应的政治职位,拉拢他们为自己办事。 于是除了北部六个州的防线以外,整个河北只有河间府一带还有金国的势力。 这里聚集了大量避难的女真人,且无法北返,依旧困守孤城。 大量地主武装把持着河间府东南西北的全部通道,把河间府城直接锁死。 虽然他们无力攻下河间府城,但是河间府城也基本上失去了和外界联络的可能,被困的死死的。 城里人也不是很想坐吃山空,多次组织力量出城反击,只是效果不太好。 虽然成功杀散了一些很弱的地主武装,在城池外围修了一些防御工事,但是也无法打通从河间府城到雄州的道路,继续被困。 而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金廷居然没有在一次试图援救他们,再也没有派兵来过。 眼下,城池里的人们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食物和军需物资都已经到了极限,城池里能用的能吃的几乎都被一扫而空,说得难听点,连老鼠都被吃完了。 苏咏霖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整军差不多了,于是带着整顿完毕的兵团主力部队展开了一次实战演练。 在诸多骨干老兵的指导下,新兵们勇往直前,依靠兵力优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金兵设置在城外的防御工事全部摧毁,兵临城下。 然后就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攻城战斗。 二百八十 一本万利的生意 说是规模浩大,的确是规模浩大,但是这场仗打起来并不激烈。 因为河间城的元气已经损耗殆尽了。 长期的围困之后导致城内人已经没有多少还能抵抗的士气和军械,基本上是疲惫不堪加上极度厌战,若不是河间府尹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不准他们投降,估计投降的人不会很少。 这段时间内据说河间城里也爆发了好几次内乱,应该是想要投降的和不想投降的之间发生冲突,双方要拼个你死我活,结果不尽如人意。 反正河间城硬是没有投降。 支撑到了苏咏霖率领兵团主力来攻击。 面对浩浩荡荡的兵团主力,河间城守军的心情应该是绝望的,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抵抗了两天,让苏咏霖兵团遭受了微小的损失之后,被攻破了城楼。 先登上城攻占城楼的是魏克先所部玄甲军。 小伙子们红着眼睛悍不畏死的冲上城楼,拼命厮杀,身披数创犹然拼杀不止,终于击溃了城楼上的金军,一举突破了河间城的西城门。 玄甲军随即打开了城门,大军涌入城中,和城中最后的金兵展开并不激烈的巷战,并且在半天之后取得了胜利,全歼了城内敢于抵抗的金兵,获得了河间之战的最后胜利。 金廷在河北的第二根钉子在迟了那么些日子之后,终于被拔掉,连象征性的维持金廷统治的可能都没有了,金廷在河北的统治宣告结束。 按照魏克先的说法,苏咏霖把玄甲军那么威武的军号给了他的部队,那么他自然要做出相对应的成绩才行。 否则所部还有什么脸面叫玄甲军? 苏咏霖很高兴,嘉奖了魏克先所部玄甲军,给先登上城的一批士兵记了一份军功。 照顾到孙子义的心情,苏咏霖把被活捉的河间府尹交给了孙子义。 孙子义十分感激,然后亲手挥刀斩下了此人的头颅,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当初河间府尹率兵守城,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并且愣是坚持到了完颜阿邻带兵前来,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如今这个局面。 要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此战之后,城中剩余的八万余女真正口被全面俘虏,没有一个逃出城。 苏咏霖否决了部分激进军官要求将他们全部杀死然后用头颅筑京观的要求,认为这太浪费了,他做了另外一番处置。 首先把所有年轻、适合生育且相貌说得过去的女子集合在一起做了登记,等做一番身体检查之后,将把这些女子分配给军队当中尚未成婚的单身兵卒。 这一决定公布之后倒是得到了士兵们广泛的欢心,大家认为这样的处置方式很有意思,并不反感,甚至感到有些激动。 不过由于这一类女子数量比较少,总共也就八千多出头,而十万主力战兵当中单身兵卒的数量又过大,于是只能设定规矩,按照战功高低做分配。 战功高的士兵优先分配,战功不够的就往后排,以后再有类似缴获,就再给他们分配,当做单身且不方便娶妻的士兵的福利。 兵团帮你们讨婆娘,而且不要你们花钱,你们成婚之日不仅给假期给福利,也给钱! 全军一片欢欣鼓舞。 剩下来的七万多人则全部打为奴隶,面向整个河北地区的地主、商人等有钱人群,发卖。 对,卖。 所有战俘明码标价,只要花钱就可以购买回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苏咏霖倒不是没有想过把他们用作苦力,不过一来现在河北还不是根据地,根据地的劳动力倒是不缺,二来那么多人管理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要是说阉了的确能消停点,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么多掌握技术的匠人,且阉人技术是一整套专业流程,要想保证生还率和之后的压榨,就要提高成本投入。 乱阉一气还不如直接杀了,没什么意义。 而苏咏霖暂时还没有那个条件,所以果断还是发卖,面向河北的有钱人们就地消化。 林景春还对苏咏霖提出可以找一些姿色上佳的女子专门面向大地主大商人发卖,满足他们平时积累了很久却不能发泄的欲望。 这样一来,或许可以赚取更多的钱财。 这个建议被苏咏霖采纳了,于是一百多名貌美女真女子被挑选出来,被冠以各种奇怪的身份,比如什么指挥使的妻子,什么县令的女儿,什么州刺史的外孙女之类的。 身份编造一下,这些俘虏顿时身价倍增,专门面向大地主大商人发卖,得到他们的高度欢迎。 甚至在售卖过程中还出现了争抢现象。 最后卖出来的价钱也是一笔天文数字,这让兵团紧张的财政极大地缓解了。 后勤财政工作人员狠狠地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些笑容,正愁大量需要花钱的地方没钱用,现在好了,暂时是看不到财政危机了。 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苏咏霖差不多可以了解为什么西方的文明人们那么痴迷三角贸易了,也能理解三角贸易到底为什么可以为工业革命提供原始积累的土壤了。 真是一本万利。 只要打一场胜仗,找到买主,接下来就可以舒服的躺着把钱给挣了。 这一波的利润赶得上卖好几个月的古董。 古董还要找买家,还要担心人家压价,和南宋的人精们谈一笔生意不容易。 但是战俘买卖这笔生意不谈价,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不要,有的是人需要,不管是出于劳动力的实际需求,还是情感上的宣泄,反正战俘买卖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 以至于负责此事的粮饷司吏员们纷纷向苏咏霖请求把那些原本要分配给士兵们的女子也拿出来售卖,绝对能再狠狠赚一笔。 这一会苏咏霖不答应了,把他们骂了一顿,让他们不要被钱冲昏了脑袋,否则那些士兵们要来找他们的麻烦,他可不管! 粮饷司的吏员们这才偃旗息鼓。 不过收益如此巨大,苏咏霖的手上立刻就有了非常充足的资金可以继续建设军队,这让苏咏霖感觉这个生意是可以持续做下去的。 之前杀了那么多真是浪费。 河间府被攻破之后,河北就正式被苏咏霖全部掌控,金国官府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全面清算,整个河北的民心士气都拧成了一股绳,牵着绳子的就是苏咏霖。 河北内部没有敌人了,驻军河间府的苏咏霖就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战略目标。 眼下这个局势,如果只看河北的光复军和燕云地区的金军,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当初北宋和辽国对峙的局势了。 当然,当初北宋的情况远比现在的苏咏霖要好,而当初辽国的情况也远比现在的金国好。 双方可以看做劣化版本的北宋和辽国。 当年赵光义面对辽国发起了两次战略进攻,基本上采取的战略战术大同小异。 一路军队从太行山脉北出,绕道燕山山脉向东进攻,从侧翼威胁燕云十六州,一路军队从平原出击,直接向幽州方向进攻,走的还是当年柴荣北伐时预定的老路子。 这样打,其实从地势上来看是仰攻,冲击力不足,而对面掌握骑兵,向南进攻是俯冲,冲击力强大,所以自古以来从南往北征伐而大获成功的例子就非常稀少。 想到这里,苏咏霖就忍不住的感慨于柴荣的英年早逝。 如果柴荣没有在北伐的关键时刻病倒,或许燕云十六州就真的被他拿下,进而北伐辽东、进取河套,全面恢复了中原的屏障也说不定。 赵匡胤后来的路子等同于柴荣的路子,只是因为中原换了皇帝,不得不又走了一遍,把赵匡胤的生命力耗得干干净净。 赵匡胤要打服所有不愿臣服的周臣,消灭南唐,整理内政,收缴自己人过于壮大的权力,扭转“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政治态势。 这一折腾就是快二十年。 二百八十一 苏咏霖露出了自己并不长但相当锋锐的獠牙 二十年的时间啊。 二十年的时间如果给到苏咏霖,他是有底气重塑一个国家的内部认同的。 还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连北方的水患他都有底气全部解决掉,让华北地区恢复粮仓的身份。 可惜苏咏霖暂时还没有这二十年,赵匡胤倒是有,但是他更想做的明显是北伐,而不是这样空耗着。 因为你有二十年,人家也有二十年,这段时间耗费掉了之后,辽国混乱的内政得到修复,也不是当初面对柴荣时那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当赵匡胤准备抓住最后的机会实现柴荣未竟的理想时,一柄斧子,一根蜡烛,留下了属于他的千古谜团和千古遗恨。 赵匡胤最终也没有实现理想,怀着无尽的遗憾和无尽的谜团离开了人世间。 不管真相如何,什么都没有了意义,因为这条路只能让赵光义走下去。 可惜,汉人的运气实在是不好,摊上了赵光义这个皇帝。 赵光义搞行政是一把好手,堪称大宋第一能吏,行政能力极强,若生在承平之世,可为守成之君,把一个大帝国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是国家尚未统一的阶段,大家需要的是军事强人,而并非仅仅是政治强人。 军事和行政是两码事。 柴荣和赵匡胤没能来得及办到的事情,交给赵光义去做,赵光义也的确是做了,可惜失败了,把柴荣和赵匡胤留下的老底子败的干干净净。 本来处在王朝上升期的北宋被这两场失败彻底打颓了,上升之路就此被打断,退化为实际上的割据政权,没能进一步化身为大一统政权。 之后的北宋就毫无中原帝国的气魄,变得小而精,不管怎么繁荣富裕,怎么看怎么都有股小家子气,一点都不豪放。 这个锅,很难不让赵光义去背。 而最后接下这个锅并且彻底砸碎这个锅的人,已经是四百年之后建立大明帝国的朱元璋了。 四百年的岁月啊。 四百年的岁月到底能给一片土地带来什么呢? 苏咏霖乱入了这个时代。 回头看两百年,苏咏霖看到赵光义正乘着驴车在幽燕大地上狂野漂移,“高粱河战神”锋芒毕露。 向前眺望两百年,苏咏霖看到朱元璋正意气风发率领汉人重回幽燕,气吞万里如虎。 处在这个前后相继的时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空等二百年而不去做点什么。 燕云十六州,汉人真正的悲愿,守护河北汉地不被骑兵轻易蹂躏的重要防线,向北发起战略进攻的重要战略支撑点。 如果不能夺取,一切都是虚无,中原政权将无法成为真正的大一统政权,无法打破两宋魔咒,重新回到正轨上。 苏咏霖认为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手握十八万军队,重新站在了历史的拐点上,难道不能做点什么吗? 于是,面对那个同样远远不如当初那般强大的敌人,苏咏霖露出了自己并不长但相当锋锐的獠牙,面色凶狠,心中满是嗜血的欲望。 三月初,苏咏霖通过秘密渠道得知契丹大起义已经正式展开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刻决定向六州防线发起试探性攻击,牵制金廷,分散金廷的注意力,为契丹大起义发展壮大争取时间。 苏咏霖的确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可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的后方有赵开山,还有大坑货南宋,让他非常难受。 但是完颜亮同样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契丹起义军让他寝食难安,深水狼完颜雍虎视眈眈,完颜亮一样会非常难受的。 所以大哥别笑二哥,大家一样惨。 现在就是比惨,看看谁比谁更惨。 苏咏霖没打算现在就强攻六州之地,只是为了让金廷不能专心应对契丹大起义,同时达到训练新兵的效果。 这样的局面会持续几个月,各支军队都会得到战争的历练。 到后期,苏咏霖还打算把那三十六个独立营也给拉过来试试水,和金兵交手,积累一点战斗经验,别到时候完颜亮南下了,他们一触即溃。 三月初十,苏咏霖亲自指挥军队向六州防线的核心雄州、霸州发起试探性攻击。 雄州和霸州就是当年柴荣北伐时夺取的瓦桥关和益津关。 夺取二关之后,柴荣将它们升格为州,而这两地实际上就是北上威胁幽州的重要门户。 夺取这两地当中的任意一地,都会让六州防线形同虚设,幽燕大地一望无际。 当然,金国方面也不会不知道这两地的重要性,两地都有重兵把守,苏咏霖想要攻取这两地绝非易事。 不过也无妨,眼下攻打这两地主要是为了练兵,让新兵熟悉战场,熟悉血火,熟悉生存和死亡,借此加速走向精锐之路,虽然方法是残酷了一点,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咏霖没有太多的时间训练士兵,只能用战场加速训练的效率,死伤固然会严重一些,但是活下来的总会加速成长,快速成为战场老兵。 苏咏霖的战略进攻还是军队结阵,摆出步兵大阵向金军重兵把守的重镇发起进攻,动用各类攻城器械猛攻二州,营造巨大的声势,使得二州震动,进而使得中都震动。 不过这个时候中都已经在震动了,苏咏霖北上进攻雄州和霸州的消息传来,只是让中都震上加震而已。 契丹大起义的消息不久之前传到了中都,传到了完颜亮的耳朵里,完颜亮顿时就感觉自己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脸都被打肿了。 温敦思忠的逆耳忠言还在耳边回响,现世报居然来的那么快,那么精准,完颜亮感觉自己的内裤都快要被扯下来了。 契丹人居然真的造反了,而且声势浩大,山南山北八个群牧的契丹人全面追随,聚兵上万人一举攻占了韩州,引发了更多契丹人的追随,起义力量正在急速扩大。 金国的后花园起火了。 完颜亮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有效的部署,苏咏霖挥师进攻雄州、霸州的消息就传来了,二州守将心惊胆战,紧急求援。 他们面临着苏咏霖极强的进攻压力,苏咏霖指挥大军浩浩荡荡的压迫而来,威势极大,一看就是冲着中都来的。 对苏咏霖产生一定恐惧心理的二州守将需要支援。 这就让完颜亮很懵了。 他们该不会是配合好的吧? 那么准时? 这边造反那边就开始进攻? 完颜亮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如此怀疑。 但是很快他就不在乎这些事情了,他更加在乎的是如何应对这一南一北空前严重的军事危机和接踵而至的政治危机。 军事危机是很直观的,一南一北都有叛军作乱,南面的叛军猛攻雄州和霸州,北面的叛军在辽东临潢府等地作祟,大有对金廷统治核心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情况万分危急。 而比起军事危机的直观,政治危机不仅直观,也很抽象。 比如很多女真朝臣一扫之前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开始用较为强硬的口吻和完颜亮商量事情,言辞之中大有【就是因为你不听我的所以才导致那么大的危机】这样的意思。 这让完颜亮十分恼火。 但是眼下的局面的确不能说和他没有关系,契丹大叛乱更是他一手促成,如果说他不背锅,依旧嘴硬,那么满朝文武也不是瞎子。 谁对谁错在这件事情上特别清楚,几乎无法抵赖,之前的军事失败加上眼下的南北危机,完颜亮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局面和权势顿时风雨飘摇,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势。 这让完颜亮感到惊慌。 二百八十二 契丹光复军 当皇帝的,尤其是完颜亮这种篡位而不是正常继承皇位的皇帝,立身之本就是对支持自己的人的利益的保障。 因为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加上他掌握了军队,掌握了最强大的武力,且扫清了对他的皇位有威胁的大量宗室,他才能坐十多年的皇位。 而一旦他所表现的不那么能够维护大家的利益,甚至会让大家的利益受损,并且他的武力威慑也变得有些不那么有效了…… 那么他是否还能做皇帝,就真的有待商榷了。 说老实话,遇到这种事情不慌是不可能的。 完颜亮的心理素质再好也扛不住皇位坐不稳,大家都怀疑他的能力,对他能否继续做好皇帝产生质疑。 一个人两个人也就算了,如果是群体,那就很危险。 所以他非常焦虑。 意识到南边的威胁更大,而北边的威胁刚刚起步,尚有可为,于是完颜亮立刻命令枢密院拿出作战办法,调集军队首先剿灭北边的契丹起义军,对南面采取守势。 北攻南守! 枢密院对此倒没什么看法,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动员,眼下整个中都地区已经集中了四万多军队,并非没有军队可以使用。 对南面的叛军发起进攻尚且不足,但是对北方刚刚起步的契丹起义军发起进攻,应该还是可以的。 所以先北后南的策略是可行的。 接下来就是统兵人选了,完颜亮本来希望枢密院两个首脑挑选一人出征,以枢密使的身份统领汇聚在中都的不同地区的兵马,这样便于统一指挥。 但是仆散忽土忙着六州防线的事情,现在为了苏咏霖进攻雄州和霸州的事情已经紧急南下,而纥石烈良弼又要负责动员令的执行和审核,实在分不开身。 于是完颜亮只好把身边亲信部将右卫将军萧秃剌派了出去,让他率领一万步兵和一万骑兵快速往韩州、咸平府一带进军。 面对这个烂摊子,萧秃剌一脸不情愿,屡次推辞,不太愿意出征,奈何完颜亮强硬要求,萧秃剌无可奈何,只能出征。 大概是看到萧秃剌不情愿的样子,完颜亮产生了担忧,于是紧随其后完颜亮又下令西京留守萧怀忠领兵一万奔赴前线,与萧秃剌联合在一起镇压契丹大起义。 一共三万军队,怎么着也是一个大数目,花费的军费数以千万计,更别提其他各方面的支出,就算是完颜亮也不能随手拿出来。 付出那么大,总能把刚刚起事不久的契丹起义给压制下来吧? 军事部署安排妥当之后,完颜亮又对政治危机感到不安。 面对群臣的质疑和隐隐约约的反抗,完颜亮思来想去,想出一条妙计。 他亲自穿上战甲,骑着战马到中都外阅兵,他让军队绕着中都城行走一周,自己站在城墙上检阅军队。 接着又打开国库赐钱给军队以激励士气,使得军队发出非常响亮的【万岁】之声。 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军队的欢呼声让城内宵小之辈意识到完颜亮还是皇帝,还能得到军队的效忠,握有强悍武力的人是完颜亮,而不是其他人。 所以无论如何,在军队主力覆灭或者转而效忠他人之前,他们都要捏着鼻子承认完颜亮作为皇帝的权威和尊严。 朝臣们感受到了完颜亮对他们的警告和威胁,不得不心怀畏惧的把心中不满压了下去,不敢再对完颜亮龇牙咧嘴的兴师问罪。 之前有些人要求完颜亮解除温敦思忠的禁足令,请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出来主持局面,力挽狂澜,而在阅兵之后,这样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很明显,完颜亮的统治基础虽然遭到了动摇,却依然不足以改变他是皇帝这个事实,他还是那个握有强大武力的皇帝,没有人敢于正面挑战他。 完颜亮强势镇压了宵小之辈的不良心思,很快完成了军事战略部署,金军大举出击,气势汹汹的向契丹起义军所在地发起进攻。 另一边,契丹大起义的发展进度非常迅猛。 撒八采纳了苏隐的计策,在契丹人中广泛宣传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完颜亮的征兵令,这种对壮丁和马匹无限度的征召会让契丹人遭受灭顶之灾,如果不反抗,就是死。 第二件事是中原地区汉人光复军的迅猛发展。 契丹人很快得知他们的汉人兄弟们已经占领了山东、河北,沉重打击了金国的统治,并且正在向金国的中都进军,形势一片大好。 于是契丹人群情激愤,纷纷起来响应撒八的起义号召。 金国的迪斡群牧使徒单赛里、耶鲁瓦群牧使鹤寿等人都被暴动的契丹人杀死。 五院司部人老和尚那也也把节度使术甲兀者杀了来响应撒八。 金国设在会宁的八个猛安在山后地区牧马,造反的契丹人把他们的马全夺去了,组织了更加大规模的骑兵,骑兵数量很快突破一万人。 辟沙河千户十哥等人杀了乌古迪列招讨使乌林答蒲卢虎,带领所属部族前往撒八所在地和撒八会和。 咸平府谋克长官括里也带他的部下去和撒八会合。 中都府以北风起云涌,不管是对完颜亮本人不满意还是对金国统治不满意的人们纷纷起来反抗,纷纷响应撒八的号召,契丹人的民族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功夫,撒八就组织了超过两万人的起义军队,跟随他一起造反的各部落契丹人数不胜数,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之中。 唯一制约契丹起义军人数的大概就是装备问题了,刀枪弓弩铠甲等等实在是比较缺乏,加班加点的赶制也没能跟上人数的增加,需要时间的积累才可以。 这一点倒是可以缓缓地改进,但是军队不行,军人一旦多起来,就需要一个明确的组织形式,好把更多的人组织在一起,方便统一指挥。 对于隐隐出现的起义乱象,撒八也采纳了苏隐的建议,接受了光复军的军号,采用光复军的编制来统领契丹光复军。 他认为光复军名声响亮,采纳光复军的军号有助于团结北地所有非女真人的族群,就和汉人光复军可以得到契丹人和奚人的效力一样。 于是契丹光复军就这样建立了。 撒八自称契丹光复军都总管,把身边跟随他一起造反的或者率先来投奔他的人都任命为总管,又单方面宣称苏咏霖为自己的兄弟。 于是契丹光复军的声势就变得非常响亮。 于是在二月底,撒八正式向咸平府、信州和隆州等地发起进攻,准备在这里扩充根据地,打造兵器,积累足够的力量之后就向临潢府发起进攻,夺回契丹人的故乡。 他要趁着光复军在河北和山东搞事情、牵制金国注意力的时候大量扩展自己的力量,在金国眼皮子底下把契丹人的势力发展起来,壮大之后就能逆袭金国,和汉人光复军一起把金国覆灭。 这个名声传出去之后,果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别说契丹人,很多在北地生活的汉人和奚人也加入了撒八的部队,帮着撒八一起对付女真人,使得撒八连战连捷,不断获得胜利。 金国地方军猝不及防,更是慑于契丹光复军的浩大声势,连连败退,很快失去了咸平府和信州、隆州等地,一败涂地,整个咸平路几乎都被契丹光复军占据了。 等三月初,萧秃剌和萧怀忠合兵一处、率领三万讨伐军抵达东京辽阳府的时候,契丹光复军甚至已经对东京辽阳府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二百八十三 完颜雍的生活快乐无边 金国执行的五京制度之下,等同于国家有一个首都和四个陪都。 陪都所在地区可以说是中央政府的直辖地区,有利于扩张中央权力,压制地方势力。 每一个陪都都会设置名为留守的官员管理陪都,且掌握兵权和一般政权,权势极大。 照理来说,平定契丹光复军的职责应该落在东京留守身上,由东京留守领兵作战,平定契丹光复军的大叛乱。 不过说是这样说,情况却往往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如果世间万物都能按照规则上所制定的那样来,整个世界早就大同了。 东京留守名叫完颜雍,是宗室子弟。 完颜雍不是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后代,完颜吴乞买的后代已经被完颜亮字面意义上的杀光了,完颜雍能活到现在,跟他爷爷是完颜阿骨打有很大的关联。 当然,完颜雍的父亲完颜宗辅也出力不少,作为打败张浚赢得富平之战的功勋之臣,完颜亮综合考量之下,倒也没有对完颜雍下杀手。 他对其他完颜们就下了狠手,杀人如麻,把宗室子弟杀的人头滚滚,官吏们私下里流传完颜亮杀宗室颇有胡亥杀兄弟姐妹的风范。 尽管如此,因为在熙宗朝的优秀表现,完颜亮登基以后一直都看完颜雍不爽,对他多番试探,屡次打压,甚至要他的妻子单独进入京城以作为试探。 完颜亮在男女问题上向来荤素不忌,对别人的妻子更是不在乎,只管好不好看喜不喜欢,随心所欲,谁都知道把妻子送到京城等于羊入虎口。 然而完颜雍却始终表现的诚惶诚恐,一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态度,总是顺从,总是不反抗,让完颜亮想对付他都找不到借口。 没有借口,是不能随便杀宗室子弟的,更何况是功勋子弟。 尽管如此,完颜亮也没有放松警惕,多次调任他的官职,不让他在一地久任,折腾来折腾去,给他折腾到了东京辽阳府当留守。 名义上,他是执掌大权的东京留守,但实际上,这份实权掌握在完颜亮的亲信、东京副留守高存福手中。 所以从这场叛乱开始之后,作为东京留守,完颜雍并不把这件事情看得很严重,依然召集自己的部下举办宴会,饮酒作诗,生活乐无边。 对此,萧秃剌抵达辽阳府之后,感到很不高兴。 他将军队安顿在辽阳城外,自己进城拜访完颜雍,和完颜雍客套了一阵子,就开始质询完颜雍。 “贼军势大,留守为何不厉兵秣马,整顿辽阳防务?如果贼军准备南下进攻辽阳,留守又打算如何应对?” 完颜雍当时刚刚见了客人,喝了一点酒,脸红红的,有几分醉意。 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呵呵的。 “贼军?贼军成不了事!陛下英明神武,什么贼军应付不了?早晚是要平定的!而且辽阳城池高大宽深,贼军必然不敢来强攻,无忧矣!哈哈哈哈哈哈!” 完颜雍笑的非常嚣张,看上去十分浪荡,这让萧秃剌很看不惯。 但是考虑到完颜雍到底是皇族,就没敢和他说重一点的话,转而找到了正在为此事忧心劳神的东京副留守高存福。 据他所知,完颜雍名为留守,其实就是虚职,东京留守应该掌握的权力都在副留守、皇帝心腹高存福手里。 所以一应军务政务实际上是高存福在处理,完颜雍的确插不上手。 他在那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反而是完颜亮和高存福愿意看到的场面。 萧秃剌也就是看不惯完颜雍那个样子,想去奚落他几句,嘲讽他一下,结果这家伙居然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让萧秃剌十分不愉快。 “他这个样子很久了,主要是为了避嫌,但是你可别小看他。” 高存福一脸忧虑地说道:“十多年前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做过兵部尚书,他善于骑射,文武双全,很得人心,之所以现在这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模样,可不是他真实的模样。” 萧秃剌觉得很惊讶。 “这是他装的?” 高存福不置可否。 “不管他是装的,还是彻底堕落成这副模样,他都要如此,他不这样的话,陛下安排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存福看了萧秃剌一眼,萧秃剌顿时心领神会。 “懂了。” “懂了就好,现在关键的不是完颜雍,是契丹贼军。” 高存福询问道:“陛下要我给你什么帮助?你尽管我,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就是粮秣运输方面的支持,我这次带来三万大军,人数比较多,本来是陛下集结起来准备南征的军队,结果却用在了这里,我出发以前陛下嘱咐我不能损耗太多,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粮秣运输不出问题。” 萧秃剌说完,高存福缓缓点头。 “这个,我可以保证,你出兵征讨贼军,我不会让大军饿肚子,你尽管放心便是。” “多谢。” 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随后萧秃剌便和萧怀忠一起领兵北上前往征讨契丹光复军。 而这支金军的动向也很早就被契丹光复军方面探知,得知对方有三万人左右的兵力,撒八等人认为这股力量比较强大,不能正面抗衡。 契丹光复军虽然兵力多,但是装备上还有些欠缺。 全副武装的军队只有两万出头,剩下的都只是简单装备,没有甲胄,有些甚至连一把趁手的兵刃都没有。 所以撒八多方搜集工匠、攻城略地,也是为了获取武库里的武器,只是这一行动并不太顺利就是了。 于是撒八召集了孛特补、老和尚那也、移剌窝斡等重要部下一起商议如何应对金军来攻。 他们起事将近两个月,已经发展的很不错了,金军这个时候来讨伐,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是他们没想到金军第一波就来了那么多人。 “看起来金贼是真的很想一鼓作气把咱们消灭在这里。” 孛特补看向了撒八,开口道:“之前南边的光复军已经进攻雄州、霸州,应该已经牵制了金贼很多兵力,这支军队应该是金贼能拿的出来的唯一一支军队了。” “应该就是这样,所以他们很希望一口气消灭我军,这样就能集中兵力南征了,但是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老和尚那也点了点头,说道:“南北夹击的大好局面,绝对不能被他们打破掉!我军可以多利用骑兵和金贼交战,还可以偷袭他们的粮道,总而言之,绝对不能后退。” 撒八看了看苏隐。 “阁下的意见呢?” “我认为诸位说的都很对。” 苏隐点头道:“苏帅正在进攻雄州、霸州,金贼能拿出来这三万军队,应该就是他们暂时可以动用的全部兵力了,只要扛过这一波,金贼就很难继续动用大军进攻我们。 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金贼在更东边的地方还有大量族人,假以时日,可能会动员更多的兵力来攻击我们,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时刻戒备着,一刻不停地扩充我们的军队,并且一直保持进攻。” 苏隐的意见明显考虑更加周全,作为汉人光复军在契丹光复军中的代表和顾问,撒八对苏隐比较信任。 于是撒八拍了拍苏隐的肩膀,面向其他将领们开口道:“汉人光复军的勇士们已经攻克了山东和河北,他们的成功经验是我们需要借鉴的,我们务必要虚心求教,小心应对,绝对不能妄自尊大。” 将领们纷纷表示认同。 二百八十四 苏咏霖要建设水军 接下来的日子里,契丹光复军以咸平府为根据地核心,做好了防守作战的准备。 他们到处破坏道路,毁掉桥梁,挖掘陷阱,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然后把骑兵放在外围,随时准备和金军的后勤部队对线。 三月十六日,金军兵分两路,萧怀忠率领一万人攻击归仁县,剩下两万人的主力则在萧秃剌的带领下直取咸平府平郭县。 当然,军事行动并不轻松,他们一路上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 这支契丹叛军好像无处不在似的,在他们进军的路上给他们挖了很多坑,严重阻碍了金军的前进速度。 不仅如此,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往往就会出现在金军营寨周边,发起各种袭扰性质的军事行动,以至于金军连休息都休息不好,十分的不讲武德。 而且一路行军时不时就会接到后方关于粮道出现风险的事情,好像有相当数量的契丹骑兵出没于金军后勤路线上,对金军的后勤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威胁。 萧怀忠进攻的方向上面对的困难还相对比较少,而萧秃剌这边面对的各种袭扰尤其的多。 不得已,萧秃剌不得不把一部分兵力专门用于保护后勤路线,并且尽量把后勤路线安放在官方大道上,方便防守。 因为这样的拖延战术和疲劳战术,使得金军终于抵达平郭县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二十一日,契丹光复军早就在这里做好了准备。 高大宽深的城池让萧秃剌感觉十分头疼,望着城墙上竖起来的各种旗帜,萧秃剌不得不选择在这里和契丹光复军硬拼。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城池攻防战。 因为对这场战争非常关心,完颜亮基本上隔个五六天就要发来一份军情询问手书询问最新战况,若有进展才能满意,若无进展就会怒斥萧秃剌无能,让他马上进攻。 于是萧秃剌也学乖了。 今日歼敌数十,明日歼敌过百,后天打退敌人数次进攻,大后天将敌人的军事据点拔除数个,总而言之,他每天都有进展。 大的谎话不敢说,小的谎话……其实也不能算是谎话,只是就歼敌人数上做点文章算不上说谎,最多到时候多看几个人头就是了。 反正就应付着呗。 就这样,萧秃剌给完颜亮描绘了一幅非常不错的军事战略图,让完颜亮真切的认为萧秃剌每天都在前进,平定契丹叛乱指日可待。 然后他继续加速命令各地女真正兵向中都集结,并且加大征发签军的力度,做更大规模的战略动员准备。 因为考虑到本次南下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开封,所以开封的重修和宫室筑造不能延期,必须要同时进行,所以征伐的同时,开封的扩建也要继续下去,不能中断。 否则他攻击南宋的前进基地和未来的首都就没有了。 这让完颜亮颇有种忙碌不堪的感觉。 感觉哪里都是事情,根本就是多事之秋。 南边有战争,北边有战争,还要营建宫室,大兴土木,总之到处都是忙不完的事情,花不完的钱。 因为众多需要财政支出的事情正在同步进行之中,所以完颜亮又发现自己的钱不太够用了。 登基以来通过各种手段敛财的完颜亮其实挺有钱的,杀一个政敌就掠夺他们的财产,杀一个不爽的人就把他的财产全部吞并,所以完颜亮是真的很有钱,比他的前任更有钱。 但是再怎么有钱也架不住两线用兵的同时再来一个大兴土木,天文数字的支出之下,完颜亮也觉得有些吃力了。 户部官员多次向他表示国库空虚不堪使用,如果继续使用所剩不多的存款,之后万一再有什么天灾人祸的,金廷就无力应对了。 而眼下的糟糕现状让完颜亮意识到就算想要优化财政体系也做不到,唯一的破局点就是战争。 通过战争消灭战争,掠夺失败者的财产补缺补差,把财政缺口给堵上,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行动方案。 至于改革之类的行动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等他消灭南宋一统中华,自然有那个威望推动任何一切的改革,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好起来。 于是他更加急切地要求萧秃剌解决掉契丹大叛乱,对于南边光复军的攻击则是相当窝囊的选择了暂时忍让。 南边防线以防守为主,无论如何都不准出击,他还下令一旦知道谁贸然出击,就算是打了胜仗也要处以极刑,绝对不会得到赏赐。 在这样的情况下,六州防线朝着更加保守的状态前进了。 佯攻雄州和霸州的苏咏霖注意到了金军的防守越发保守,固然对苏咏霖没什么伤害,但是也让他几乎找不到漏洞可以钻。 于是他转换了思维。 本身他也并不想在这里和金军死磕,不过是为了吸引金廷的注意力,让金廷不能全力进攻契丹光复军,而眼下金廷的行动明显是北攻南守,南边装死,他除非集中主力全力突破,否则必然不能取得战果。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对于刚刚成立不久的契丹光复军没有好处。 既然陆上强攻不能让完颜亮犯更多错误,那就从海上发起进攻不就好了? 之前得到情报,说完颜亮在大兴府沿海地区打造战船,准备到时候用在南征上。 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陆上我钻不了空子,就从海上发起进攻,从海上将你尚未成型的水军一举捣毁不就好了。 反正都是消耗完颜亮的战争潜力,陆上海上都是一样的。 而且苏咏霖感觉到自己的确也是有必要开始打造一支能征善战的水军了。 南宋的水军比起金军来说精锐多了,几乎算得上是多次挽救南宋政权的一支战略力量,将来南下覆灭南宋的时候不用水军几乎是不行的。 而自己这边目前主力还是当之无愧的陆军,水军运用到的次数不是很多。 这样下去当然是不行的。 苏咏霖怎么也是私盐贩子出身,最早的武力集团也是海上的武装贩私盐团队,可以说就是海军起家的。 当初苏家私盐队伍那二十多艘能用的海船还被苏咏霖分别安置在山东沿海地区和那座小岛上,一直都没来得及用上。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而且熟悉海战的人手自己这里也有,最早跟着自己的那群老兄弟各个都是海战好手,随便抽调几个就能把水军军官的骨架搭建起来。 至于水军士兵,就把之前孙子义军中那些在河道内进行水战的士兵抽一批进入水军,把水军的架子撑起来,看上去就像模像样了。 同样都是几乎从零开始,但是自己这边的水战经验和水战能力就是比金军要强,就算是早期的金军,在陆上几乎无敌的时代,也屡屡在宋军水师手上吃瘪,可见其水师之无能。 一念至此,行动力极强的苏咏霖就立刻吩咐下去准备开办。 苏咏霖兵团要增设一个水战的军级单位,把水军建设起来,做好称霸东亚海域的准备。 二百八十五 苏咏霖决定给完颜亮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个军级单位既然要建设起来,除了各种物资的调配和人员的分配之外,最重要的肯定是正将的人选。 把正将选出来,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让正将多多费心了。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倒也是有些想法的。 他把孙子义喊了过来,和孙子义商谈一番,表示他希望孙子义出任水军正将,统领水军,直接指挥水军的征战行动。 因为说老实话,作为兵团副帅,孙子义的处境其实比较尴尬。 副帅不像主帅可以直接指挥兵团的行动,也不像各军正将副将那样可以根据主帅的命令执行军事行动。 孙子义这个副帅在平时几乎没什么军务可以做,按照苏咏霖的吩咐,他去和林景春做搭档,去搞兵团的后勤工作了。 也就是战时,孙子义可以根据苏咏霖的命令分兵统领进击。 这方面苏咏霖抓权抓的还是非常紧,一点都不松懈的。 孙子义全程对此持默认态度,不干预,不出头,不发言,这对苏咏霖也是无形中的支持。 等苏咏霖收拾掉了军队里的反对派,把指导员送入神武军,从基层掌握神武军之后,孙子义也就等于在实际上失去了对神武军的影响力。 之后他再说点什么话,已经不能对改组之后的原神武军有什么影响了。 这方面,苏咏霖虽然该做的一点不会少做,该拿到的权力一点也不会少,只是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想着把水军的正将之职交给孙子义,让孙子义有点正经的事情可以去做,有个正式职位可以忙碌,也算是对他的一些补偿。 而且今后,苏咏霖对水军的规划和要求还是非常高的,不管是对南宋的打击,还是未来的海上扩张计划,都在他的规划之中。 而这其中,水军自然会发挥出极其重要的作用。 孙子义得知以后非常高兴,表示自己很愿意承担这个职位,但同时也表达了担忧。 “虽然我很愿意,但是我对于水战多有不了解的地方,不知道能否胜任。” 苏咏霖笑了笑。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几个部下帮你,他们都是跟着我一起贩私盐的老人,对于水上作战颇有些心得体会,有他们帮衬,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 孙子义高兴地接下了这个职位,正式出任水军正将。 与此同时,苏咏霖又安排苏家私盐贩子集团的老人孔振德、周满城担任孙子义的两个副将,负责在孙子义没有精熟水军战术的时候辅佐他。 水军的暂时编制也是定为一万人,从各军当中遴选水性好,且有过操船驾舟经验的士兵,还有二十多个苏家老兵从自己的陆军职位当中退出,转职到水军当中担任军官。 所以就人手方面来说,苏咏霖兵团的水军建设起点还是挺高的,至少都是有经验的人,不是没经验的新人一头热的乱搞。 人员遴选这边进行着,那边周满城又带人扬帆出发,前往密州海岸的秘密藏舟处和苏家老盐场所在的海岛藏舟处。 这两处藏匿着苏家私盐贩子时代的财富,周满城的任务就是把苏家曾经用于海上贩私盐和海上战斗的二十六艘船只带回来,充作新生水军的起家家底子。 然后苏咏霖又开始调集军中有过造船经验的工匠和一大批木匠,下令林景春专款拨付,专门用于打造战船。 与此同时,苏咏霖进行了针对性的情报探查,下令情报部队随时向他传递金军水军的建造规模和建造进度以及周围的防务。 他需要得知金军水军的建造进程和防务程度。 三月中旬的时候,苏咏霖通过情报部队的渗透和探查,得知金国在大兴府海岸大造战船,场面很大,颇有种热火朝天的感觉,数量相当的各类船只近百艘已经成型。 完颜亮的确是财大气粗,为了尽快建成水军,投入了大量工匠和民夫,投入大量金钱。 原料木材堆的和山一样高,工匠民夫的营地一眼望不到头。 已经建成的船只陆续下水,水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登船,开始操练水战,熟悉水战模式,对接下来的战争进行准备。 这的确是个大场面。 金帝国建国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到底也是东亚霸主,底蕴相较于苏咏霖来说实在是太深厚了,所以这个水军建造的规模和场面也远远不是苏咏霖可以比较的。 根据粗略估算,各类工匠、民夫和护卫兵员的总人数超过三万,其中主要的应该是民夫和工匠,剩下的才是护卫兵员。 而比较有意思的是,金国在这一块海域并没有安排巡逻船队,新人水兵们都在陆地附近进行操练,没有把船只开到更远处的海域进行训练的做法。 而且陆上的防务也并不严密,对于各类人等几乎没有什么针对性的筛查行为。 所以情报部队的专业探子们很轻松的就混入营地,把营地内部的构造,一些比较重要的数据摸个通透,还留下了里应外合的人员。 如果苏咏霖想要偷袭这里,捣毁这里,难度并不会很大,至少不会比攻克霸州和雄州要大。 当然,如果想更进一步对中都进行危险,发挥海军陆战队的传统艺能,难度则要大一些。 因为中都周边已经聚集了相当数量的金军正规军,就算最开始突袭得手,其他部队也会比较快速的反应过来,甚至可能发起反击。 毕竟是首都,天子脚下,这些军队想不出力那是不太可能的。 苏咏霖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心中有底,知道想要覆灭金军尚未成型的水军不是难题,但是想要更进一步从海上威胁中都则难度颇大。 不过只要消灭了金军这一支水军,接下来整个海域就是苏咏霖水军的游泳池,可以随意驰骋,想从什么地方登陆就从什么地方登陆。 可操作性太强了。 于是苏咏霖下令自己这边的造船团队竭尽全力加快造船速度,接着等自家那二十六艘海船抵达之后,尽快修缮完毕,全部改造为可靠的战船,然后就立刻进行操练。 苏咏霖决定给完颜亮一个大大的惊喜。 雄州和霸州的那边的佯攻不断,各类攻坚武器接连上阵,各支部队也轮番上阵,老兵带着新兵登上战场,切身实地的感受战场,不断用真实战场给新兵们以磨炼,锻炼他们在战场承受能力。 另一边,在三月下旬,二十六艘海船终于被周满城带回来之后,苏咏霖亲自前往海边观看了这些老伙计们。 抚摸着船身,苏咏霖想起了当年乘坐这些海船在海上游荡、战斗的过往,想起了祖父、父亲和曾经那些熟悉的人们在海上奋战的过往。 私盐贩子们经常要进行海上的战斗。 大战不多,小战不少,但凡遇到点什么争端,基本上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力。 老爹苏胜仁就是一个表面上文质彬彬,实则善于水战且精于箭术的狠人,那是祖父悉心培养出来的。 祖父年迈之后,但凡是遇到海上战斗,那都是苏胜仁主导。 只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胜仁最终也是死在了激烈的海战之上,苏家为此几乎一蹶不振,直到苏咏霖异军突起接掌家业为止。 苏咏霖的水战本事也是跟着苏胜仁身后学习的,十几岁的时候,好几次海战苏胜仁都把苏咏霖带在身边,让他感受海战的激烈和残酷,还有不确定性。 每次打赢之后,苏胜仁也会带着苏咏霖观看战后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完全支配,告诉他胜利者的权力和失败者的绝望。 私盐贩子起家的苏家团队要是不能在海战上占据优势,对付渔猎起家的女真人要是落了下风,那可真是丢人。 这种事情,苏咏霖绝对不会让它出现。 二百八十六 他真的很佩服这个男人 站在船上望着大海,苏咏霖思绪万千。 此时此刻,他身边的那些老伙计们也是感慨不已。 苏勇和苏海生等人一起登上海船,望着苍茫的大海,诉说着当年的峥嵘岁月。 “我第一次杀人可就是在这艘船上,一箭射死了王家船队的一个混蛋,当时那个混蛋和我对射来着,正好一个海浪打过来,我没站稳,他也没站稳。 大概是上天眷顾吧,我的那支箭射死了他,他的那支箭就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给我吓的,差点就尿了。” “少胡说,你就是尿了,那个时候我就站在你边上,你一下子摔在甲板上发抖,尿就滋出来了,哈哈哈哈!那样儿我现在还记得!” “放屁!才没有!老子没尿过!” “你就是尿了!我记得!我看的真真的!” 苏勇和苏海生直接就在船上争执了起来,其他人则在一旁看笑话,顺便煽风点火,期待着看到两人打起来。 不在军营里和战场上的时候,他们总是没个正形,言辞粗鲁,每个人都是一肚子坏水,就想让对方吃瘪受罪,自己则幸灾乐祸。 苏咏霖也难得放松心情,看着站在身边的辛弃疾,打趣着问道:“幼安,你这书香门第之子和一群言辞粗鲁的私盐贩子朝夕相处,感觉如何?” 辛弃疾知道苏咏霖在打趣,便笑了出来。 “苏帅说笑了,私盐贩子也好,书香门第也罢,现在不都是战友吗?出身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志同道合,并且能走到一起并肩战斗,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得好。”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笑道:“出身是我等不能改变的,但是走什么样的路,却是我等可以自己决定的。 所以走什么样的路,办什么样的事情,全看自己,找朋友就要从这个角度来找,找志同道合者,不仅是友人,更是同志。” “同志……同志……” 辛弃疾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十分感慨。 “一年以前,属下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苏帅教给属下的学识,远比属下从书本上得到的学识要有意义的多,如今能切实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朝着那个方向而去,还挺激动的。” “这可是条难路,从没人走过,更没人提起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比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步走,男上加男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完全没有把握,只是觉得在这种举目四望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不这样做,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所以虽然知道这样做很难成功,没有先例,但是如果不努力一把就认输,就当做没这种可能,我可做不到。” “苏帅……” 辛弃疾知道苏咏霖在说什么。 “我提出来的路,我设想的路,我选择的路,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一定会把它走下去,直到我死,我也绝对不会停下来。”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笑道:“天若阻挡我,我便和它战到底,地若阻挡我,我也和它战到底,人若阻挡我,我更会和他们战到底,生命不止,战斗不息。” 辛弃疾顿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真的很佩服这个男人。 二十六艘大海船到位之后,兵团水军有了个雏形,第一批水兵两千人也随之到位,正式的操练也随之展开。 各种水战使用的单兵装备和大型装备也被搬运到了船上开始测试。 这个时候的水战其实大体上并未脱离跳帮战的范畴,有一些远程攻击武器,也会装备一些火攻用军械,但是并不占主流。 彼此接近之后碰撞、跳帮作战依然是主要杀伤对方的手段,是水战的主流,水战思想、水兵的训练模式和战船的打造,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船上可以安置的远程打击的大型军械很少,至于火炮什么的更是影子都没有。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咏霖开始意识到火炮对于水战的意义。 不会爆炸的实心弹对付会移动的步军、骑兵以及厚实的城墙的确没太大作用,更多得靠运气,但是用在水战上就不一样了。 实心弹只要打中,木制船只是没有抵抗能力的,集中火力轰击,甚至可以直接把船只击沉击碎,那船上的水兵就算不被打死,也会被淹死。 装备火炮的水军对于没有装备火炮的水军的杀伤力度简直是无解的。 对付金国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也来不及,更加没有必要,就金国水军那种业余的水平,南宋的私盐贩子都能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但是未来对付南宋强大而专业的水军,苏咏霖这支经验还不是那么足够的水军可能就较为吃力了,光靠数量和跳帮战想要一举歼灭南宋水军,难度很大。 但是如果可以装备火炮,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到时候一战覆灭南宋水军主力也并非不可能。 失去了水军主力,南宋就失掉了一层可靠的防火墙。 对上野十分拉胯的南宋军队,苏咏霖有着十足的把握,能用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团精锐把他们的头给打爆。 这样看来,关于使用火药发射的火炮的研究是时候展开了。 正好,粗糙的颗粒化火药技术已经差不多熟练,比起原始的粉末状或者膏状火药,颗粒化的火药无疑有着更强的爆发力。 以此为基础,研究管型火器倒也恰如其分。 而且这一时期,通过对河北的占领,苏咏霖在河间、任丘等地得到了有一定规模的硝矿,可以在一定意义上确保火药的稳定产出。 没有占据河北之前,苏咏霖所使用的火药大部分都是缴获得到的,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产的,自己产的火药还是依靠从厕所、猪圈里刮取来的硝所制造,数量十分有限。 火药的消耗量看起来不大,但是真的要打上头了,一战下来几万斤几万斤的消耗都是正常的,没有充分的火药储备,根本打不了热武器战争。 而现在情况有了好转,得到了稳定产量的硝矿,虽然产量不大,却也比单纯的从厕所、猪圈等地刮取硝再熬制要好得多。 尽管如此,他现在也不能失去厕所和猪圈等地收集到的那些硝,光靠那几个产量不怎么大的矿场,想要让火药产量增大,难度还是很大的。 也就是现在没有以火药武器作为主要战争兵器,他的部队还是冷兵器军队,不然的话就真的很困难了。 所以苏咏霖把军械司主簿时征叫来,授意他组建一支专门取硝的队伍,专门在厕所、猪圈等地刮取少量的硝。 虽然少,但是积少成多,总也比没有要好。 与此同时,他要求军械司专门负责研究火药和火器的部门转换思路,从改良飞火枪的层面做出改变,专门研究管型火器。 参考铜铸大钟的技术,尝试用铁筑造炮管子,炮管子里要放一颗大铁球,他们得想办法用火药把大铁球从炮管子里发射出去,炮管子还不能出事儿。 说是这样,苏咏霖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只能说个大概,接下来的只能让他们自己摸索去。 不过摸索归摸索,苏咏霖特意提醒了他们。 “火药爆炸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你们铸造的铁管子务必要厚实,不能太薄,铸造出来了,试验发射的时候,你们务必要躲得远远地,要找好掩体,千万不能就傻傻地站在附近,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明白吗?” 二百八十七 不仅是和尚跑了,住持也跟着一起跑了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能不能搞出最早的火炮暂且不说,得先保住这帮人的命。 他的火器工匠人数不多,个个都是宝,一个都少不了,少了一个他的进程就要延缓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苏咏霖还是希望这群人可以制造出能够使用的火炮,哪怕质量没那么好,也可以改进,倒逼冶铁技术的进步。 专款拨付之后,苏咏霖就没有特别关注军械司的这帮人。 他希望他们可以创造个奇迹,把最早的火炮搞出来,不过暂时搞不出来也没什么。 因为他也不急着用,和金军的战略决战显然指望不上火器能派上什么用场,这是一场战术和战略的对决,是双方勇气和坚持的决战。 所以慢慢来,能在不断的试验中把冶铁技术提上去才是最重要的。 铸炮,首先要有足够优质的原料,冶铁技术上不去的话,炮管子质量就很差,那么炸膛就是常事了,到时候等于耍一套七伤拳,伤人先伤己,那纯粹是脑子坏了。 铜是不错的铸炮原料,奈何中国本身缺铜,货币体系中铜又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存在,能铸钱的东西,成本很高。 这玩意儿还有一个问题。 铸钱的时候铜的含量一旦高了,就会引起民间私藏铜币,不拿出来流通,坐等升值,引发通货紧缩,铜的含量要是低了,又会造成货币贬值,通货膨胀,钱不值钱了。 怎么平衡钱币中铜的含量和经济市场之间的关系,历朝历代都很头疼。 尤其在这个铜币随着商贸大规模外流的时代,要是大规模用铜来铸炮、打仗,成本之高还真不是一般朝廷能负担起的。 所以想要大规模铺开、列装火器,进入热兵器作战时代,关键的还是冶铁技术上的突破。 在这一切都不成熟之前,还是冷兵器比较好用。 至少制作工艺成熟,产出稳定,列装不成问题。 在此之前,还是一心一意的提高军队的组织度、训练度吧。 苏咏霖这边风风火火的建设水军,准备给完颜亮一个大惊喜之时,赵作良也顺利回到了临沂。 他和苏咏霖派来协助他的人合作,按照计划行事,花钱打通关节,顺利的见到了被关在牢狱里的赵秀业,见到赵秀业凄凄惨惨的模样,心疼之余,也忍不住的动手揍了他。 “让你赌钱!让你贪污!让你不学好!现在知道后果了没?知道了没?” 赵秀业被打的魂飞魄散涕泗横流,最后死死抱住赵作良的大腿,拼命地求饶,拼命地认错,这才让赵作良勉强放过了他。 赵作良喘了口气,看了看跟着一起来的周少宁。 “周组长见笑了,犬子不成器,我这做父亲的也是恨,不打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这是赵公的家事,在下只会当做没看到,也不会往外传,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 赵作良点了点头。 “多谢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还请周组长多多费心。” 周少宁表示自己明白。 无非是花钱请人帮忙,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具体操作是和大家一起合作,找个人代替赵秀业坐牢,当然也是花钱的,等于花钱雇人坐牢。 反正都是赵家人,大家心知肚明,知道赵家人肯定会被放出去,也就不那么在乎,配合着做戏,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真要出了事情,赶快让赵秀业回来接着坐牢装装样子就是了,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不是? 正常情况下,对于官府或者监狱来说,这当然是稳赚不赔的一笔买卖。 但是问题就出在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回不仅是和尚跑了,住持也跟着一起跑了。 住持不要庙了,也跟着一起跑了! 赵作良一家子直接从临沂连夜逃跑,快速北上,很快抵达了苏咏霖的控制区,四月初的时候抵达了无极县,接着又来到了苏咏霖目前的驻地河间府,彻底的安全了。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赵作良一家子抵达河间府被安顿好的时候,苏咏霖不在这里,他正在沧州沿海地区视察水军的打造和训练情况,并且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在苏咏霖打造水师的时候,他得知南边赵开山和金国的南京留守孔彦舟干起仗来了。 起因是孔彦舟偷袭了属于南京路建制的曹州和单州,威胁到了赵开山的后方,当赵开山决定出动大军夺回曹州和单州的时候,孔彦舟又选择了闭而不战,撤退。 你撤退就撤退吧,偏偏还把曹州跟单州给屠了,焦土一片,凄凄惨惨,死者无数,赵开山当时就怒火上涌,直接出动大军往开封去了。 至于他敢打开封这种重镇的底气大概是苏咏霖给他的。 反正北面苏咏霖刚刚打了胜仗,金国中央军无法南下,周边大量军队被苏咏霖牵制,包括河东的军队估计都不敢贸然南下支援孔彦舟,他们会很担心一出动就要被苏咏霖偷袭。 更妙的是,南边还有南宋和南京路接壤,就算宋军不出战,无形之间也能牵制金国一部分边防部队,让南京路金军不能全力以赴抗击赵开山的军队。 种种因素混合在一起,使得赵开山攻击开封府的时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苏咏霖当时就有些羡慕赵开山的处境和进攻开封府的时机。 这个时候不仅有他所认为的这些优势,更北边的地方,契丹叛军也会给他的军事行动增加臂助,让完颜亮就算知道开封的危机局面也不能从北方调兵。 西边,金国的关中陕西一带,这里的确有金国的重要军事据点,但是陕西南边是南宋的四川战区,西北是西夏,都是需要用边防部队和后备部队防御的,就算调兵进入中原,规模也不会大。 金国这个四面领地的军事处境还真的是给赵开山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攻克开封府的机会,这要是拿不下来,还真是丢脸的不得了。 不过赵开山要是拿下了开封府,南宋那边会作何感想? 而且这一次军事行动,南宋会不会出兵相助,趁机重返开封府、重返中原?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皇帝如果是孝宗,倒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是赵构…… 那还真不好说。 就完颜构的德行,不在背后使绊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还会帮你? 苏咏霖的猜测没有错,赵开山和孔彦舟激情对线的时候,南宋真的就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坐视大好战机,愣是不动弹。 赵开山的胜算其实不小的,尤其在军队数量和战争态势上,赵开山都占据绝对上风,一定的时间内,孔彦舟无法得到任何方向上友军的援助,算是孤军奋战。 不过赵开山的军队也不是没有弱点。 这支军队最大的弱点就是疲惫。 对,疲惫。 将近三个月的南乐之战将他们锐气消耗的一干二净,拿下大名府之后,休息不到一个月,又被逼着南下作战,数百里路的行军抵达曹州和单州,没有遇到敌军,只看到一片焦土,于是士气更加低落。 渡过黄河向开封发起进攻的途中,又要和以逸待劳的金军展开激战,疲惫一直都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 因为长时间的奋战,以至于光复军的军械供给都出了问题,弓箭和石块不太够用,一些大型军械的零部件因为过度使用而损耗,以至于无法使用,短时间内却得不到有效的修理。 面对金军构筑的营寨的防守,光复军几乎是用人命去堆。 堆出来了一场又一场艰难的胜利。 二百八十八 赵开山似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赵开山这个时候脑袋还是清醒的,知道谁能打谁不能打。 这种战事是不能接受失败的,为了确保胜利,赵开山也算是精锐齐出,拿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强班底。 他没有让赵家那群坑货将军出动,而是让李啸、陈乔山和周至轮番上阵,赵玉成带队给他们兜底,让他们带领各自拥有战斗经验的部队和金兵死磕。 这些人都是斩获磨练出来的能征善战的猛将,有一定水平的将领,打起仗来当然也比那群坑货要好看一些,和金兵打的有来有回,并且一直把战线往西边推进。 付出相当的牺牲之后,光复军一直把战线推到了开封府以东不远的黄河岔流边上,这才被黄河水拦住了去路。 孔彦舟为了防止光复军趁机渡河,事先毁掉了所有桥梁,还把所有船只掌握在自己手上,临时组建一支水师,游荡在河流上防止光复军渡河进攻开封城。 只要渡过这条河,光复军进攻开封的路可就是真的一马平川了。 但是过河并不简单,需要船只,需要收拾掉那群河上的金军水师,或者另外寻找可靠的渡河点进行强渡。 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月初,赵开山下令军队必须要在十天之内完成渡河,向开封进军,这种要求让前线的一些军官感到十分为难。 可是赵开山要的仅仅只是胜利而已,他强制要求各军不得和他讨价还价,一切为了胜利,一切为了攻克开封,攻克开封之后,人人赏钱,人人赏物,有什么赏什么,绝不食言。 在重赏的诱惑之下,疲惫的光复军再次爆发出了战斗意志,他们砍伐树木,赶制渡船,准备强渡河流。 光复军和金军隔着一条河对峙,并且时不时发生小规模战斗,虽然说一时没有问题,但是光复军毕竟人多势众,一旦成功渡河,开封就会十分危险。 孔彦舟加快速度调兵遣将防守开封,调集军队设置防线,并且把更多的兵力送到前线和光复军正面对线,试图阻挡他们的前进步伐。 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自中央参知政事敬嗣晖在军队的护送下抵达了开封,并且带来了大量的工匠和建筑原料,准备为完颜亮营造开封宫室。 他和左丞相张浩一起负责这件事情。 为了更快的办事,张浩与他协商,一人在中都,一人在开封,来回交流也更加方便,便于处理各种事务。 于是他就来了。 结果一来就得知了开封正在遭遇光复军的威胁,孔彦舟正在调兵遣将和光复军大战。 得知目前的开封战事之后,敬嗣晖大吃一惊。 “贼军居然能威胁开封了?怎么会这样呢?” 孔彦舟当然不会把自己主动进攻光复军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在现在看来,光复军不惜一切进攻开封的原因大概率就是孔彦舟主动进攻曹州和单州造成的。 孔彦舟可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背锅。 于是他就撒谎,说光复军选择如何进攻也不是他能主导的事情,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竭尽全力抵抗罢了。 敬嗣晖赶快询问具体情况。 “那眼下战事如何呢?能否战胜?开封有危险吗?” “当然没有危险!” 孔彦舟赶快拍胸脯表示没有任何问题:“贼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我军精锐,以逸待劳,且有黄河之险,贼军必然不能突破我军防线。” 敬嗣晖久闻孔彦舟的荒唐行径,狐疑的看了看他。 “最好如此,孔留守,你可要清楚开封对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开封不保,不单单是一座城池的失去,更会关乎到孔留守的身家性命,无需多言了吧?” 孔彦舟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我知道了……” 敬嗣晖不懂军事,他是个纯粹的文官,来到这里是为了营建宫室。 因为有完颜亮的严令在,就算眼下局势不妙,营建宫室的行动也不能放缓,不然阻挠了完颜亮的南下征伐计划,别说官位,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正好开封城还有被孔彦舟动员起来的大量签军、民夫,都可以拿来用,开封宫殿的建设这就可以开始了。 自从金国攻占开封之后,经历了伪楚伪齐两个伪政权,开封城多少也恢复了一些当年的模样,一些建筑得到了修复,一些宫殿也得到了维护。 当做前进基地当然没什么问题,当做国都的话,可能就差点意思,但也不是不可以。 可完颜亮是要做大帝的人,比不上当年北宋时代的开封城就没有资格做大帝的国都,开封城必须要根据最高规格重新修缮。 无论花费多少钱财,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都必须要修建的气派十足,超越北宋时代的开封,成为全新的开封。 这样才配得上一统中华的大帝的身份。 也能给他南下进攻南宋奠定一个好的基础,讨个好兆头。 他是这样考虑的。 对于这件事情,朝中也有很多臣子私下里非议,认为这笔钱要是能用在军队身上,怕是金国的军队又能强上一个等级,平灭叛军也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偏偏完颜亮要翻新开封城。 在这个南北都有贼人发起反叛的时刻,他居然还要翻新开封城! 有人试图上书阻止,但是想起现在还被软禁在家里不得外出的温敦思忠,便只能偃旗息鼓。 谁让他们摊上这样一个皇帝呢? 眼看着给军队准备的后勤里有很大一部分被敬嗣晖拿去修建宫室了,孔彦舟也不敢言语,只能自认倒霉,利用剩下有限的物资继续组织防御作战。 因为缺少粮食,缺少马匹和车辆,前线金军的数量一直都不能提升。 光复军这边的攻势一直保持的很猛烈,这几日更因为手上的船只数量多了起来,所以发动了几次很有威胁的抢滩登陆。 甚至有一次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陈乔山无意识的使用了类似却月阵的阵型,抢滩登陆之后命令部下背靠河水结阵,让己方船只全部往他们结阵所营造出的空间登陆,试图增多渡河兵力,站稳脚跟。 这一情况被孔彦舟注意到,孔彦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一旦被光复军站稳脚跟,兵力一多,他这边可能就撑不住了。 于是孔彦舟立刻派出麾下作战最勇猛的猛将夏瓯,让他带领步骑猛烈冲击陈乔山的军阵,不顾箭雨侵袭,悍不畏死的冲锋,和陈乔山所部破敌军精锐鏖战不止。 与此同时金军剩余的水军船只也在孔彦舟的重赏之下向光复军的船只发起猛烈冲击,双方在和河道上进行了极为激烈的搏杀。 最后,陈乔山所部破敌军因为久战不得歇息,体力耗尽,再也不能结阵抗击,在金军步骑的冲击之下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崩溃了。 夏瓯带兵大举冲杀,一举把破敌军击溃,赶下了河岸,破敌军战死四百余人,被淹死一千余人,陈乔山还是在部下的拼命掩护之下才乘船逃离,没有遇难。 破敌军遭到严重打击,士气衰颓,一时间无法再战。 当然孔彦舟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损失了一批骑兵和一批船只,防御力量大大衰减。 赵开山非常生气,没有停止作战,更换其他部队上前接战,绝对不给金军喘息之机。 赵玉成率领踏白军接替了陈乔山的主攻任务,数次带兵冲击河岸防线,数次被杀败,但是赵玉成并不气馁,继续组织兵力进行冲击。 随着光复军掌握越来越多的船只,金军水师开始不敌,防线被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赵开山似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而孔彦舟也火急火燎地找到敬嗣晖,试图向他说明情况,拿回一些物资和运力,好让他组织军队继续抵抗。 然而就在这个重要的关口,四月初三的时候,赵开山惊闻自己的后方遭到了打击。 他的军队被一伙金军骑兵给抄了后路,毁了不少粮秣,曹州和单州的防守部队还被打败了。 这下可好,不仅粮道没了,曹州和单州又一次丢失,赵开山大惊失色。 他立刻意识到如果不能夺回曹州和单州,他将失去返回根据地的归路,他的主力部队将会和根据地隔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几乎是立刻的,赵开山立刻下令军队回援。 之前战争中表现可圈可点的周至临危受命,率领游奕军火速回援曹州和单州,夺回曹州和单州。 二百八十九 徒单克宁决定赌一把 周至得知大军粮道被威胁之后大惊失色,知道事情很严重,非同小可,于是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带领军队回援,一点不敢耽搁。 当他率军过黄河的时候发现之前搭载的桥梁还在,便立刻安排军队渡河。 但是没过多久,军队刚刚过了一个先头部队的时候,一支约两千人的金军忽然来攻,挡住了桥梁上光复军的前进之路。 周至的军队连番苦战之后又被安排回援,非常疲惫,没有得到休整,可是又不得不立刻开战。 于是游奕军面对金军的强势阻挡略显不敌。 桥梁上的接战面积有限,周至难以发挥兵力上的优势,金军却利用光复军的这个弱点,以少量兵力成功阻挡了光复军的进击。 一番苦战之后,已经渡河的部分军队无法抵御金军的攻击,被打崩溃了,于是全部涌上桥梁试图逃回对岸。 然而此时此刻桥梁上还是有很多试图渡河支援的部队,因为之前周至下令军队快速渡河支援已经渡河的军队。 一边要逃跑,一边要过河支援,两边撞在一起,桥梁上顿时拥挤不堪。 就那么一阵子,很多士兵从桥上坠入水中,被奔涌的河水冲走了,瞬间就不见了身影,想来是凶多吉少,难以活下去。 还有不少没来得及挤上桥的被金军追的走投无路,只能纵身一跃跳入河中试图求生,生还的概率也不大,被淹死或者被暗石撞死都是有可能的。 偏偏这个时候金军弓弩手对着桥梁上一片混乱的光复军发矢射击,击杀了很多光复军士兵,使得桥上的混乱局势越发的严重。 大量光复军士兵被射杀,引发更多的士兵的慌乱,他们身处桥梁之上,没有退路,缺少防护,心慌意乱之下,秩序就崩溃了。 秩序的崩溃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人挤人人踩人,就是为了挤出一条活路。 然而这只是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彻底推下去。 终于,三座渡河桥梁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支撑不住巨大的震动和重量,一座接一座的垮塌,很快就全部崩塌。 桥上的士兵纷纷落水,在滚滚水流之中艰难挣扎,有的很快就看不到身影了,有的抱住木板苦苦挣扎,试图上岸求生,可惜难度太大了。 周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渡河行动惨遭失败,损兵折将还失去了三座桥梁,被金兵阻挡在了南岸,顿时非常懊悔,感觉自己不该依靠桥梁,而应该乘船渡河。 可是事已至此,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船只,或者赶制船只,准备发起第二阶段的战斗。 周至没有认输,金军当然也不甘示弱。 他们现在是以逸待劳,只等着光复军急匆匆的准备渡河,他们就随时准备搞破坏。 从四月初六一直到四月初十,四五天的时间里,周至发起强渡行动三次,全部失败,被金军死死拦住,动弹不得,无法渡河发起进攻。 周至的信心一次比一次不足,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且军队士气不断衰落,已经无法继续坚持了。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对岸能不能有一支部队支棱起来,从金军后方发起进攻,省得他们在正面流血又流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指望他们支棱起来,还不如指望自己能突然爆种。 事实上现在赵开山的大后方正在面临空前严峻的威胁。 一支一千人的金军骑兵在济州、滕州一带烧杀抢掠,接连焚毁大量光复军的军用仓库,杀戮试图阻挡他们的地方军队,一路奔驰如入无人之境,不可阻挡。 率领这支骑兵的金将名为徒单克宁,是金国的宿州防御使,宋金边界的边军将领之一。 他出身于权贵家族,不过本人不苟言笑,为人冷静沉着,通晓契丹、女真文字,善于学习。 他本来在中央做官,完颜亮篡位之后,有亲属得罪了完颜亮,他也被牵连,于是被迫外放。 完颜亮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从来不留情面,而且记得很清楚,他就算外方也没有好日子过,很难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待下去。 不过眼下,徒单克宁正好在宿州当防御使,直面南宋的江淮战区,麾下统领着一支部队,肩负着边防重任,有一定的自主权力。 本次开封战事一起,徒单克宁很快就得知了具体消息,他很想做点什么。 但是由于之前孔彦舟给边境诸将的命令是严守当地,不准随意出动,违令者斩,所以徒单克宁刚开始并没有任何行动。 他其实也挺担心光复军和宋军协同行动,光复军攻打开封,宋军则发动北伐,于是下令宿州进入紧急状态,厉兵秣马。 不过让他觉得有点疑惑的是,从光复军发起进攻开始,他就没打听到宋军那边有什么行动。 这年头想要防住探子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只要有心,很少有不能打探到的军事消息,毕竟军事行动本身动静就很大,除非间隔太远,否则消息很难不泄露。 就徒单克宁自己掌握的几条情报线路所传递的消息都显示前线宋军没有接到任何出动或者集结的命令,一切照旧。 光复军这边行动着,宋军就当没看到? 光复军攻打的可是宋国故都开封啊! 宋国皇帝这都不打算做点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吧?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徒单克宁还真的以为宋军没有任何动作是宋国的缓兵之计,宋国正在等待着金军放松戒备或者大军北上援助开封的那一刻,所以他继续准备,厉兵秣马。 但是宋军方面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孔彦舟节节败退的消息不断往南传播,但是边境宋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和没听说一样。 开封这边打的异常激烈,光复军和金军红着眼睛互相拼杀,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而宋军那边岁月静好。 该赌钱赌钱,该喝酒喝酒,该玩女人玩女人,什么事情都在做,反正就是不集结,不打仗。 徒单克宁左思右想,觉得十分矛盾。 就算他们要出其不意,也不至于连后勤物资都不准备吧? 打仗到底还是需要后勤物资的,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在南宋物资也不准备,民夫也不征调,牲畜也不安排…… 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个出其不意法? 就赌金兵都是废物,一战而胜,早上出发,中午就能在金国的城池里吃午饭了? 这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能做出来的决断? 一边是宋军按兵不动的事实,一边是孔彦舟节节败退的危局,徒单克宁十分矛盾。 他的确很想北上支援他,但是如果自己这边把精锐部队都带走了,宋军却发起突然袭击,那么宿州就很危险了。 说到底,最大的变数还是宋军,如果宋军出击,问题会很严重,如果宋军不出击,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综合判断了敌我形势,认真思考了宋军不进行战备的诡异局面,徒单克宁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 就赌赵构不敢主动对金国发起战争。 所以他决定抽调三千精锐随他北上行动,只留下少数部队继续驻守宿州。 为了防范宋军的突然袭击,他布置了一些大军仍在的假相,不过他的部下还是很担心。 “宋军会来吗?” “不一定,我希望不会来。” “如果宋军真的来了,该怎么办?” “死战,坚守不出,等待援军。” “可如果守不住呢?” “我和你一起死。” 徒单克宁心意已决,不再动摇,留下一脸苦涩的副将果断出击。 二百九十 赵开山感觉自己可以理解岳飞了 徒单克宁决定出击了,但是他没有直接朝着开封去。 他很清楚,这点兵马去开封就等于是去上菜,让光复军多吃一点,吃得饱饱的。 所以与其去上菜,还不如利用高机动力搅乱光复军的后勤,捅光复军的腚眼儿,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花儿那样红。 只要运用得当,少量兵力也能创造奇迹。 果不其然,一切正如徒单克宁所预料的,用偷袭的方式,徒单克宁收打败了曹州和单州的少量光复军守卫部队,进一步打败了光复军的后勤部队,捣毁了光复军的后勤。 除了夺取一些他自己所需要的肉类和饼食之外,其他的全部一把火烧了。 到这一步为止,徒单克宁已经大功告成,其实可以撤退了。 但是徒单克宁刚准备率军撤退,却又觉得机会难得。 正好是光复军主力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应该都是些老弱病才,自己带着正规军铁骑,应该是占尽上风的,这种情况下要是不能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冒的险。 来都来了,对不对? 于是徒单克宁决定留下一支部队在河岸边阻挡光复军渡河救援,吸引光复军主力的注意力,自己则带着另外一支部队快速机动,去光复军的大后方捣乱。 素来沉着冷静稳重的徒单克宁,唯有在战场进行时才会如此大胆,秉持着一种赌徒式的心理,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押上了赌桌。 赢了会所嫩……呸! 赢了功成名就,输了横刀自刎,老子不管了!拼了! 然后他赌赢了。 光复军后勤重地的济州、滕州和徐州被他的快速冲击直接打穿。 防备松懈的地方守备力量毫无还手之力,徒单克宁带人一冲就乱作一团,四散而逃,损失惨重。 从去年八九月份开始,赵开山就一直征战不休,几乎没有给部队和辖地民众休息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很疲惫。 而且之前南乐之战损失太严重,民怨很大。 保守估计,南乐一战差不多损失了三万壮丁的性命,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有些地方家家户户都在丧事。 这还不算民夫的损失。 算上运粮民夫的损失,赵开山所占领区域的人力几乎被他压榨到了崩溃边缘,连农业生产都面临人力不足的问题,农民家中老弱和儿童都被迫下地耕种。 为了维持一定数量的军队,赵开山多次强征壮丁入伍,以至于壮丁人数不足,运送粮秣时需要用到青壮女性。 这也就算了,偏偏相关的工作做的也不好,导致青壮女性和男性一起执行任务时多有被骚扰、侵犯的事情。 一旦入夜或者监管士兵没有看到,就会有心怀不轨之徒联手绑架妇女,拖到阴暗之地侵犯之。 青壮女性十分弱势,出事之后往往不敢声张,问题就像不存在似的得不到解决,但是这也使得女性大量逃跑,运输人力严重匮乏。 于是粮食运转十分困难,直到赵开山夺下大名府才略有缓解。 到底是打了胜仗,得到了大名府,赵开山及时撒了一波钱、减免了一波税收,以此挽回了一点人望,好歹没有让民怨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在期待一波休息,期待一波休兵养民。 然而人们还没有休息多久,赵开山又和孔彦舟对上线了。 大军再次出动南征。 济州、滕州乃至于沂州一带都被大规模动员起来给大军运送粮食,折腾的人们苦不堪言。 也因此,这些地方的军事防务非常勉强,大量人力物力都被投入到了前线,后方所能控制的其他力量都被压制在了最低。 这个时候,一旦有一支突如其来的军事力量侵入,地方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徒单克宁几乎是复刻了当时苏咏霖偷袭完颜阿邻后方的战术,在光复军的大后方大肆折腾,摧毁仓库,杀戮军兵,掠夺财富,以战养战。 他们就没有带足够的给养,但是一旦杀入了大后方之后,顿顿都吃的很好,满面红光身体康健,持久作战能力大大提高。 他们捣毁了不少村镇农庄,一路上所遇到的基本上都给捣毁了,只要视线所及之处有人类聚落,不管是谁,就是冲过去一阵杀戮。 效果非常不错。 当然,徒单克宁并没有想要占领什么地方,他只是来搞破坏的,搞完破坏就跑,搞完破坏就跑,根本不停留。 这个战术被他执行的非常成功。 这一路,他绕了一个大圈子,途径济州、滕州和徐州,从徐州境内的黄河渡口渡河,进入单州境内,再从单州南部的芒砀山进入亳州,再从亳州进入宿州,完成了战略大循环。 与此同时,依然在曹州和光复军对峙的另外一支部队也得到了徒单克宁的通知,沿着徒单克宁的路线从曹州进入单州,再从单州进入亳州,顺利大逃亡。 而光复军疲惫不堪,根本无法追上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摇大摆的撤走了。 周至苦苦组织部队强渡黄河。 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得到的却是金军主动撤退的结果,这让他非常不忿,同时也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派遣少量骑兵快速前进,去济州打探消息,得到的消息几乎让他崩溃。 后勤重地惨遭袭击,一片狼藉,这仗看起来不用打了。 再打下去,大军估计连这点子家底都保不住了。 他立刻派人回去通知赵开山,请赵开山安排军队有序撤退,尽快渡过黄河回到大本营,他会控制住渡口和桥梁,协助大军快速渡河。 赵开山那边正在为后勤的事情惴惴不安忧心劳神的,接着就得到了一个让他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的消息。 这仗真的不用打了。 再打下去,他就没有粮食可以使用了,军队也将完全崩溃。 这些军队可是他的主力部队,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主力部队,真要损失了,他干脆就不要回去了,直接投奔南宋去得了。 事实上这几天整个部队已经感觉不对劲了。 因为好几天没见到送粮食的后勤部队来,军中流言四起,为了安抚军心,赵开山不得不让儿子赵玉成执行特殊任务。 那就是带领最精锐、心腹的背嵬军精锐假扮成运粮车队,把粮食趁夜偷偷运出去,白天再大摇大摆的运回来。 如此一来,暂时把军心安抚住了,但是后勤问题还是没能解决,一直到周至送来确切消息,赵开山反应过来之后,差点没气的吐血。 他付出那么多心血,付出那么大的牺牲,把战线推到了距离开封只有二十多里路的地方,却因为后勤不济不得不撤退…… 此时此刻,赵开山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理解岳飞当年到底是多么心痛、憋屈了。 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渡河成功就能获得胜利,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能继续下去呢? 开封!开封啊!! 赵开山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把桌子拍了无数遍,手掌都快要拍肿了,最终才无可奈何的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没能保住后方的周至是个混蛋! 还有按兵不动自始至终都不北上的南宋也是混蛋! 南宋尤其混蛋! 那么多军队,那么充沛的兵力,居然不北上! 居然坐视那么好的机会不北上! 靠不住!完全靠不住! 苏咏霖那个混账东西别的话都是放屁,唯有对南宋的评价是真实的。 一群鼠目寸光胆小如鼠的蠢货! 以后再和你们打配合我就不姓赵! 一阵无能狂怒之后,赵开山无可奈何地决定撤军,以保全军队主力。 军队主力保住了,就还有下一次,如果军队主力在这里败光了,他就完了。 撤! 二百九十一 孔彦舟十分熟练的施展自己的传统艺能 这次撤退其实不能算顺利。 孔彦舟被打的有点急了,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把光复军赶走,解除南京路的危险,他本以为这场战争还要继续持续下去,结果不曾想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某个晚上,光复军偷偷摸摸的全部撤退了,第二天天一亮,金军只看到河对岸的一片狼藉。 由于光复军在之前一直保持攻势,金军在守势,所以金军并没有很快的反应过来,以至于孔彦舟刚开始也不知道光复军到底是撤退还是诱敌之计。 有部下建议追击,他担心这是计谋,只派遣了少数部队试探性的尾随,尾随了一阵子,击溃了几支殿后的小部队,孔彦舟这才确定光复军是在撤退,而不是诱敌之计。 他很不解,但是心里立刻充满了复仇的冲动。 管你为什么撤退! 压着我打很开心是吧! 老子弄死你们! 孔彦舟一挥手,猛将夏瓯、黄昶便率领还能战斗的金兵追击而去,遇到了主动为大军殿后的赵玉成所部。 赵玉成命令军队死战不退,并且许诺丰厚的赏金。 但是这种情况之下赏金的意义实在是不大,大家所要考虑的是有没有命去花。 踏白军之前接连数次渡河作战不胜,士气不高,也很疲惫,并且得知后方遇难的消息,急着撤退,遇到追击而来的金军没有什么战斗意志。 全靠赵玉成的督促,他们才能勉强抗击一阵。 可是之后夏瓯和黄昶带领各自的亲兵迅猛冲击,很快便冲垮了踏白军的防线,动摇了踏白军的军阵。 赵玉成看的目眦尽裂,感觉自己如果在这里被金兵打散,则赵开山所率领的主力有倾覆之危,于是赵玉成不顾亲信阻拦,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骑兵冲上阵前与金兵交手。 一阵血战之后,赵玉成身披三创,损失近半的亲卫,终于击退了夏瓯和黄昶,但是踏白军也到了强弩之末,不能追击,无法扩大战果,只能匆匆撤退。 赵玉成草草包扎创口,感觉士兵已经没有战斗意志,不能断后,便决定自己带着剩下的亲卫亲自给全军断后。 随后,果然又有金兵小股部队数次试图攻击踏白军的溃兵们,赵玉成指挥亲卫骑兵奋战数次,勉强支撑到了黄河岸边。 幸好此时大部队已经顺利开始渡河,周至带领游奕军部分军队接应上了疲惫不堪的赵玉成和踏白军,见赵玉成受伤严重,周至赶快让赵玉成撤退,自己为全军断后。 夏瓯和黄昶被赵玉成击退之后重整军队,卷土重来,对上了周至的岸防部队。 夏瓯和黄昶仗着骑兵数量多,试图用猛冲猛打的战术打垮周至。 面对金兵的优势骑兵,周至已经有了准备,他留下了光复军剩下的全部弓弩箭矢,集合了数千弓弩手组成箭阵,全力发矢射击,阻挡夏瓯和黄昶的冲击。 因为周至亲临一线指挥,随时激励士气,身边亲卫几乎全部战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于是夏瓯和黄昶率领的骑兵多番冲击,奋勇作战,却始终不能冲垮背靠黄河的周至所部。 一直到光复军撤退完成,孔彦舟带领的主力金兵还是没能抵达。 夏瓯和黄昶带领的先锋兵力不够,未能打垮周至,眼睁睁看着周至亲自断后,然后毁掉了浮桥。 奔涌的黄河水阻拦了金军的反击,让光复军主力顺利撤退。 用高情商的话来说,开封之战以双方维持战前战略态势而告终。 但是真要说实话,那就是赵开山失败了。 开封没得到,金军南京路主力也没有消灭,后勤基地还被毁了,后方三个州惨遭蹂躏,战前的战略目标一个都没有达成。 不过该说不说,因为在撤退途中赵玉成和周至的良好表现,使得光复军虽然在这一战中损兵折将近万,但是主力勉强是保住了。 只是光复军同样失去大量粮秣物资,士气也极其低落,加上后方遭到惨重损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再具备发动战略进攻的经济实力了。 赵开山控制区已经被他压榨到了极限,如果不狠狠地休整一次,却要继续下去的话,不等金兵来袭,内部就要爆发全新的起义了。 起义军被起义军起义,这可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现实。 周至撤退之后,孔彦舟带领的金军主力才姗姗来迟,面对着奔涌的黄河水一样无可奈何。 不过他的心中还是欣喜大过懊悔的。 又是一场胜仗不是? 但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光复军急着撤退? 明明占据了优势,只要继续打下去,自己这边很有可能就要失去防线,开封危在旦夕,怎么就在这个档口撤退了呢? 难道是后方出了问题? 直到两天之后,得知徒单克宁的汇报,孔彦舟才知道原来徒单克宁带着一千骑兵把光复军的大后方捅穿了,狠狠的给他们的菊部放了血,所以光复军不得不撤退,放弃了攻打开封。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孔彦舟的心情有点复杂。 当然,他很欣喜,这场战争结束了,他安全了。 但是同时也觉得不爽。 一来,建立最重要功勋、扭转战局的不是他,而是徒单克宁这位落难的皇亲国戚。 二来,这皇亲国戚很不受皇帝待见,是被发配过来的,要是被他抢了头功,皇帝应该也不会高兴。 三来,他给边境诸州府的命令是固守,而不是出战,徒单克宁贸然出战,违背了军令,有错。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功劳被徒单克宁给抢去了。 必须要属于自己才可以! 于是孔彦舟抓住这个漏洞,派人去告诉徒单克宁,这一次他有功有过,功过相抵,让他继续严守边境,不得再次冒险。 然后转头就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 孔彦舟十分熟练的施展自己的传统艺能,在敬嗣晖面前大肆吹嘘自己的功劳,还火速派人北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帝完颜亮。 说他迅猛攻取曹州单州,迟滞了赵开山所部光复军向河东地区的进攻,又在之后的开封之战中成功阻挡光复军主力的进攻,并且成功反击,把光复军打败了。 他一战歼灭光复军超过五万,杀死光复军重要将领十数人,光复军受到重创,夹着尾巴亡命奔逃。 这一切都是他孔彦舟的功劳。 把功劳簿递上去之后,孔彦舟就喜滋滋的准备着受赏,然后享受无边无际的荣华富贵。 敬嗣晖对此不太在意,他只是要把开封府的宫殿造好,让皇帝住的开心,那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重要。 至于孔彦舟的功勋,自然会由皇帝来判断。 于是这一次大好时机之下对开封府的攻略,因为各种原因惨遭失败。 当苏咏霖在河间府与赵作良再次见面的时候,也几乎同时得知了赵开山败退的消息,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若是赵领帅能把粮道保护好,不至于被人钻了空子,想要拿下开封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而且一旦拿下开封,切断金国北方援助,就能极大地震慑南京路的金国边军。 到那时,金国边军一面是宋军,一面是光复军,有很大的概率会投降或者干脆逃跑,攻取整个南京路也不是不可能,一旦拿下南京路,就是背靠南国的形势。 以他目前和南国的关系,这样一来,等于后方就安稳了,后方安稳,他就能以南京路为基础,整顿军队,开始往关中进发,关中南有宋,西北有夏,东南又是光复军,三面临敌,行将崩溃。” 二百九十二 相亲这档子事儿 看着苏咏霖貌似一副惋惜的模样,赵作良忍不住笑了出来。 “难道雨亭真的希望他可以成功吗?” 赵作良还真的不相信以苏咏霖和赵开山目前的关系,苏咏霖会真心诚意的期待赵开山取得胜利,占据南京路,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 外人都看得出来苏咏霖和赵开山貌合神离,只是金兵的压力还在,所以双方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但是实际上早已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种情况下苏咏霖如果依然期待着赵开山的成功,那真可谓是圣人再世了。 苏咏霖看了看赵作良,哈哈一笑。 “倒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只是这样一来会让金宋夏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被打破,关中是我目前无法染指的,我的目标是往北,所以我希望关中能被金廷稳住。 不管是赵领帅,还是宋,亦或是夏,我都不希望他们可以成功占据关中,任何一方成功占据关中都会造成局势大变,那一方势力发展壮大,而我未来的关中战略也要发生改变。” 苏咏霖最希望的是保持现状,在他收复燕云消灭金国主力之前,中原、关中一带的平衡局面不要被打破。 金国的地方势力还能坚持,南宋和西夏也不会随之扩张势力,赵开山更是像一条咸鱼一样躺在那儿躺着就好了。 这是苏咏霖最希望的。 虽然难度很大就是了。 但是眼下赵开山被逼着退回了老巢,恢复了之前的战略态势,这一点倒是符合苏咏霖的利益。 于是赵作良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雨亭,你是真的打算在河北与金廷主力决一死战吗?” “自然,否则我也不会花费那么多心思整编河北军队了,整编军队就是为了和金主决战,以我全力,将金军主力瓦解,直接进取燕云,夺回长城,建立稳固的北方防线。” 苏咏霖缓缓开口道:“夺回燕云之后,我就会整顿军队,往辽东进发,就算不能一口气吞了金国,我也要把他打到再也不能与我对抗的地步,彻底剪除金国的威胁,将之打回原形!” 赵作良皱了皱眉头。 “金国到底是大国,一战而胜之,恐怕难度颇大,不如徐徐图之?” “再过几十年可能的确是这样,现在则不然,金国尚未建立稳固之根基,汉人、契丹人、奚人都未完全臣服,女真以小族临大国,一口气覆灭之,也并非不可能。”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我必然要覆灭其主力,而后直捣黄龙!” “雨亭好大的气魄。” 赵作良忍不住的赞叹:“起事诸人,除了你,再也没有人有如此气魄和胆量了,金国何其强大,怎么会有人敢于一战覆灭之呢?” “这并非是我的气魄使然,我也是做了很多调查的。” 苏咏霖笑着说道:“起事之前,我就把金国在中原的根基查了个底朝天,然后才选择山东起事,当前我所决定的一切,都是基于我的调查,并非是走一步看一步。” “竟是如此?” 赵作良惊叹道:“雨亭早有了全盘决断?这种事情也能事先预测吗?” 苏咏霖点头。 “自然,一步一步走,一步一步来,直到最后,只要大体上不偏离我的设想,就可以。” “原来如此。” 赵作良还有些疑惑,但也是微微点头,问道:“那么直到如今,可有超乎雨亭设想之事发生?” “当然有,我又不是神明,我也只是一介凡人,只是想得比其他人多一些而已。” 苏咏霖笑道:“比如岳丈来访之事,就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但是细细一想,却发现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甚至于说到了未来,我说不定都会为今日之决定感到庆幸。” “果真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赵作良满意地抚了抚胡须。 沉默了一阵子,赵作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苏咏霖,试探着开口道:“虽然最后的结果不会改变,但是……雨亭要不要提前和小女见上一面?” 见面? 苏咏霖一愣。 “这……见面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关键还是看赵小娘子的意愿。” 赵作良一说这话,苏咏霖的脑海里当时就出现了“相亲”二字,顿时一阵郁闷。 相亲这档子事儿,就是从宋朝开始的。 大约是商品经济的发达造成的社会氛围的改变,在一些商业发达的城市内,互有一定资产的两家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会开始在意结婚的男女双方的个人意愿。 家长会在定亲之前询问男女双方要不要在确定之前见一面,如果愿意,则由男女双方约定一个日期,双方见面。 如果相中就在女子的发髻上插上金钗,成称为“插钗”。 如果不中意,则要送上彩缎,称为“压惊”。 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还能互相来往,不显得尴尬,也不至于乱点鸳鸯谱,让子女一生不幸。 多少增加一点幸福的概率。 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双方都留有余裕的时候才会这样做,对于某些带有联姻性质的婚姻,再怎么相亲也无济于事。 比如当初苏咏霖没能成功的那次亲事。 看着苏咏霖略显尴尬的表情,赵作良哈哈大笑。 “雨亭难道担心会有女子觉得雨亭的样貌不佳吗?这一点雨亭完全不用担心,以雨亭的相貌,怕是不会有什么女子觉得不满。” “倒不是这样的想法……” 苏咏霖摇了摇头:“如果赵小娘子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我自然是可以的,但愿我不会让赵小娘子太过于失望,想来她已经听过许多关于我的传言,不知道是如何看待我的。” “光复军的英豪吧,外界普遍都是这样看待雨亭的。” 赵作良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安排一下,你们多少互相见一面,往后余生不出意外的话,就要朝夕相处了,不求相濡以沫,但求相敬如宾。”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勾起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好的。” 于是赵作良回到了临时的居所内,把这件事情和赵惜蕊说了一下。 “你觉得如何?” 赵作良看着手持《列女传》的赵惜蕊。 赵惜蕊放下了手中的《列女传》,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咱们家的生死存亡就全赖苏将军了,如果爹爹认为这样做比较好,女儿当然没有任何看法。” “你能这样认为,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作良声音低沉,轻轻说道:“不求你们相濡以沫,但求你们相敬如宾,未来不出意外,你们必然朝夕相处,试着从他身上发现你中意的地方吧,这样的话,未来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赵惜蕊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爹爹和娘亲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赵作良点了点头,稍微回想了一下过去的往事,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结婚之前,我不知道你娘亲是谁,长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样的人,新婚之夜,我十分紧张,想着万一你娘亲相貌不佳,这新婚之夜又该如何度过呢?” 赵惜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到头来,居然只在意相貌?而不是性情是否温柔贤淑?是否明事理知大义?” “这……” 赵作良无奈苦笑:“对于不认识的生人,最在意的当然就是相貌,若相貌就不能满意,哪里能想到其他?” 这话当真是实话,赵惜蕊一听,倒也觉得挺合理。 陌生的两人初次相见,第一在意的当然是相貌,相貌这关过了之后,才是其他,若相貌都不能满意,谈何其他? “那这位苏骠骑相貌如何?” 二百九十三 这该死的看脸的人类社会 女儿这么一问,赵作良也是随之一愣。 他细细想了想,忽然发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太过于在意苏咏霖的相貌。 从他知道苏咏霖这个人的存在开始,最在意的就是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不是他长相如何。 他的言语和他的所作所为总是能吸引人的注意,让陌生人都不由自主的关注他。 做出成绩之后,对他也就只剩下仰慕,其他的都被压到后面去了。 所有人更加关注的就是他的功业,就是他什么时候又打败了金人,扩张了领土,增加了军队,并且还大有可能真的推翻金国朝廷,取而代之。 其他的真不太重要。 但是细细一想,苏咏霖的相貌相当端正,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秀。 在赵作良的记忆里,他还记得早些时候赵开河那种大老粗曾经嫌弃苏咏霖相貌柔和,唇红齿白的柔弱书生形象,根本不像是个能造反的爷们儿。 赵开河还为此嘲笑过他,说他这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后来苏咏霖大概也是注意到自己的相貌在军队这种地方不太行的通,于是刻意蓄起了胡须,让整个人看上去稍微稳重了一些。 但是那唇红齿白的年轻模样,倒也不是胡须可以完全掩盖的,甚至可以说他不太适合胡须造型。 把胡须去了,换上儒生装束,手捧圣贤书一步一顿,抑扬顿挫,那才像是符合他的形象。 但事到如今,谁还会在意苏咏霖的相貌呢? 也只有赵惜蕊了吧…… 于是赵作良描述了一下自己记忆中苏咏霖的相貌。 “他的相貌相当端正,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秀,若不是蓄须,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正在进学的名门公子,手上拿的不是刀而是书卷。 当初族人中有不少都觉得苏将军像一个书生更甚过一个将军,但是眼下来看,他所做的事情……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了吧?” 赵惜蕊听后“哦”了一声,有些好奇。 “这倒是有趣,前朝时,边关大将狄青因为相貌秀美,不得不在作战时戴上鬼脸面具以震慑敌军,后来他的儿子也因为相貌过于俊秀而被称作人样子,为一时美谈,难道苏骠骑也会如此吗?” 赵作良想了想,还真就点了点头。 “若非乱世,而是盛世,稍微打扮一下,苏将军一定又是个人样子,当然,是不是人样子并不是最重要的,值此乱世,相貌如何实在不是第一位的。” “那是自然。” 赵惜蕊对此认可,但是心中也不免有些其他的想法。 婚姻大事的确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父亲为她选择了一位夫婿,她只需要遵照父命嫁过去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男方总归不能太难看。 若太过难看,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就算是假装也装不出相敬如宾吧? 更别谈什么朝夕相处肌肤相亲乃至于生儿育女了。 那得多难受啊? 这是她作为一个青春少女最本真的想法了。 【就算是父母做主的婚姻,就算是为家庭牺牲,也希望可以嫁给一个俊美男子,这样多少能劝服自己认了这桩婚事。】 话虽如此,真要是不行,她也没得选择,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整日里对着一张丑脸哀叹自己的人生。 于是赵惜蕊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父亲没有骗她,苏咏霖是真的相貌端正。 这对于别人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还能怎么说呢? 这该死的看脸的人类社会。 为防止夜长梦多,两人初次见面就定在了第二天。 四月十六日,天朗气清,阳光普照,温度宜人。 苏咏霖亲自登门拜访赵氏府邸,赵作良带着两个儿子在门外迎接苏咏霖。 两人客套一阵,赵作良就把两个儿子赵秀业、赵立业介绍给了苏咏霖认识。 说实话,赵秀业那是一眼看上去就不喜欢的类型,一点赵作良身上的气质都没有,满身的市侩感,特别明显。 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夸张的电视剧里出场的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官家衙内的感觉。 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有如此浮夸的既视感? 苏咏霖就相当的惊奇。 不过眼下这人的精神有些萎靡,见到苏咏霖之后更是感觉整个人的气势都被压下去了,想来也是遭到了赵作良的严厉管束,正在就之前所犯的错误作深刻检讨。 反正赵作良眼下没有别的事情好做,有充分的时间盯着他,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至于赵立业,整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觉。 身材消瘦,也不高,唯唯诺诺,脸上没有一点朝气,基本上没什么气势,整个人就像是活在某种阴影中一样。 看上去就是一个胆小懦弱之辈,那种一辈子都循规蹈矩不敢做半点出格之事的感觉。 读书读傻了? 还是说赵作良这个当爹的太凶狠,把儿子打坏了? 这赵作良是怎么养儿子的? 是怎么把两个大小伙子培养到这个地步的? 养儿子都这样了,养女儿真的没问题吗? 苏咏霖对赵作良的家庭教育水平产生了严重的质疑,怀疑赵作良为了推销自己的女儿弄虚作假,并由此开始担心自己的婚后生活。 话虽如此,两人的相貌都还算过得去,并不难看,而且…… 来都来了,苏咏霖也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赵作良进入宅邸,在宅邸内见到了赵作良的夫人,又是一阵客套。 客套来客套去,苏咏霖倒是没见着正主,觉得这一家人可能是在烘托气氛,就耐着性子陪他们烘托气氛,回答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个人问题,比如生辰八字和读过什么书之类的。 大概一刻钟之后,赵夫人笑眯眯地把话题拉入正轨,说赵惜蕊正在后院的小花亭里等他,希望他一个人过去。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便参与,就不去了,你们自己聊,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能解决的。” “是啊,雨亭,有些事情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吧,我们就不参与了。”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去看看吧,但愿能让你满意,不满意你也多担待着,大不了以后纳个妾侍,总归别让我们面子上过不去就成。 事情就那么个事情,咱们两家就这样相依为命算了。 于是苏咏霖不动声色行了一礼,跟着赵家的仆人往后院的小花亭去了。 话说回来,这处宅邸还是苏咏霖专门给赵家人挑选的,原先是河间城内某个金国官员的府邸,现在直接成为了苏咏霖控制下的房产。 宅邸建筑相当有本地特色,用料考究,环境非常优雅,稍微整顿一下就是一座很不错的私人雅居,而且还有一个不错的小花园,苏咏霖觉得赵惜蕊应该会喜欢。 所以这座宅邸就被苏咏霖赠送给赵氏居住。 反正苏咏霖现在握有大批量的房产。 可以说整个战争期间,凡是苏咏霖通过军队征战的武力行为杀死的金国人的财产,全都是他的战利品。 包括但不限于军队物资、钱款和城池内的金国官方人物拥有的房产、地产,全都是战利品。 身为房哥,苏咏霖就想着到时候天下太平了,经济起来了,还能靠着卖房子卖地皮赚一波钱——如果到时候新政府很缺钱的话。 跟着赵氏老仆走了一小段路,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处小花园内。 “老仆就到这里了,苏将军请自便。” 老仆停在了花园门口:“老仆就在这里侯着,将军若有需要,直接呼喊老仆即可。” “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便进入了花园。 二百九十四 哪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为盟主阴阳·龙行天下加更) 如今正是四月天,也是百花盛放的时候,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花丛中,姹紫嫣红的一派美景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而在花丛中,苏咏霖隐约看见一灵动的身影,似乎是一女子,正蹲在地上不知折腾着什么。 他心中一动,便不由得靠近一些,想着再细细看看,却没想到那女子直接站了起来,手捧一束香花,与苏咏霖隔着几步距离四目对视,撞个正着。 怎么说呢? 像是百花当中最艳丽的那朵花儿忽然间绽放开了一样,这女子就那么俏生生地在百花盛放的花丛中、在苏咏霖面前盛开了。 以至于苏咏霖一瞬间怀疑这小女子是谁家降临的花仙子。 但细细一看,这确实是人间小女子。 揉蓝衫子杏黄裙,外衬一件素白窄袖褙子,不施粉黛的小脸白白净净,如瀑布般垂下的黑色长发只用简单的缎带束着,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青春气息迎面扑来。 是了,年方二八青春洋溢的少女。 见着苏咏霖,这小女子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微张,一副怔住的样子,接着没忍住后退几步,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家后院为什么会出现一个陌生男子。 “早些时候为赵氏挑选住宅时,有好几处宅邸都挺合适的,部下问我选择哪一套,我也不知道哪一套比较好,于是我每一套住宅都走了一遍,发现这套住宅的花儿开的特别好看,便想着赵家小娘子应该不会讨厌花儿,就选了这里。” 苏咏霖弯腰伸手摘下一朵不知道是什么的花儿,伸到鼻前嗅了嗅,嗅出了沁人心脾的香气。 赵惜蕊当然也不是傻瓜。 见着这气质非凡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说出的话语又足以表明他的地位和身份,便强忍心跳的节奏,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将军美意,小女代全家谢过。” “何须如此?” 苏咏霖举着花儿略微走近了赵惜蕊,笑着问道:“令尊令堂安排我独自一人来见小娘子,我还有些惊讶,觉得这样做不妥,小娘子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是知道,但是并不知道苏将军何时会来……” “小娘子不觉得此事不妥吗?” “倒也算不上……” 赵惜蕊边小声说话,边悄悄打量着苏咏霖。 这略有些拘谨的模样让苏咏霖觉得好笑,便伸手指了指花丛边上的小花亭。 “那花亭挺雅致,不如咱们去花亭内再说说话?” “嗯。” 赵惜蕊点了点头,便走在前面,苏咏霖跟在她后头进了小花亭,两人相对而坐。 大约是之前的情绪尚未平复,赵惜蕊的脸上还有着一丝丝红晕,在嫩白的肌肤映衬之下,这抹红晕看上去便格外的惹人注目。 看她是不打算说些什么,苏咏霖便主动开口。 “之前听令尊谈起小娘子时,令尊说起小娘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之类的,我都不怎么在意,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唯独当令尊说起令兄之事乃是令尊自作自受之时,我才觉得小娘子与众不同。” 赵惜蕊眨眨眼睛。 “将军是认为小女子所言不妥吗?” “非也,反倒是觉得小娘子所言出乎意料之外,一般的女子断然不会和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别的不懂,这三纲五常的伦理倒是很懂。” 苏咏霖笑道:“所以才觉得小娘子能说出那样的话,确实与众不同。” “将军喜欢与众不同的女子吗?我倒是听说男儿都喜欢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所以从小便读书习字,兼学女红。” 似乎是谈论到了自己的擅长的环节,赵惜蕊露出了得体的微笑,语气也变得平缓。 “何为温柔贤淑?何为知书达理?在我看来,这种词句就和街道上摊贩们嘴里喊着的货真价实差不多。” 苏咏霖笑了笑:“过往在临安夜市游荡时,听闻街边摊贩高声呼喊揽客,所用词句不一而足,不过是为了招揽食客罢了,所以这一类大而化之的词句都没什么意义,真正的意义,就在眼下。” 赵惜蕊对此不置可否。 “可为了达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这样的要求,无数小女子可是拼尽全力,自懂事以来就在不断的精进自己呢。” 感受到了些许的小怨念,苏咏霖笑的更欢快了。 “为了达成迎娶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之小女子的要求,无数男子也是自小就寒窗苦读,只为迎娶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之女子呢。” 赵惜蕊先是一愣,随后不由自主的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尽管很想止住自己的这一行为,但是或许是这话太有趣,赵惜蕊忍了好一阵子才忍住身体的抖动。 “将军说话甚是有趣,只是将军又没有寒窗苦读过。” 苏咏霖微微摇了摇头。 “寒窗苦读还是有过的,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要造反的,当初也在家人的指导下读书,也曾被送到学堂中读书,最初走过的路和这世上大部分的男子并没什么不同。” “将军读过哪些书?” 赵惜蕊好奇地询问。 “儒家经典都读过,早些时候,祖父还是很希望培养我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在南国参加科举做官的,父亲没能走上这条路让他很后悔,他希望我可以读书,走正道。” “那为何……” “为何走上这条路呢?” 苏咏霖看着赵惜蕊,笑道:“因为我发现读书做官并非正道,为了一个明知路途漫漫且艰难险阻无数的遥不可及的幻梦,我决定走上这条路,当然,我知道这条路很难。 可是我经历过很多事情,去到过很多不同的地方,也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我眼中所看到的,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官员们所看到的东西是不同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将军看到了什么?” 赵惜蕊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苏咏霖看了她一会儿。 “你会知道的,不用多久,你就会全部知道的。” “现在还不能让我知道?” “现在还太早,怕你接受不了,等咱们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多少了解一些我,我会让你知道的。” 对于苏咏霖的这一答复,赵惜蕊并不太满意,但是随即她注意到了苏咏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多少有些羞涩。 “将军对赵氏满意?愿意接纳赵氏?”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苏咏霖笑着说道:“倒是赵氏,我身为一个金廷必杀的反贼,赵氏愿意跟随我,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赵氏也是反贼。” 赵惜蕊立刻开口道:“我虽然是女子,居于深闺之中,但是也知道赵氏的处境,若是光复军失败,赵氏断无存活之理,我一区区小女子,在乱世之中,又如何能苟活于世呢?” 的确不一般。 这话说出来,苏咏霖顿时就感觉这小女子的确不一般。 准确的说,是眼界。 眼界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赵作良教儿子不行,教女儿倒是有一手。 能把女儿教到这个地步,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咏霖从来不曾指望自己能在这个时代遇到一个李清照一般的才女,但是他很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多少有点独立思想和反抗精神的女子。 别那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样的话,未来的婚姻生活会让他觉得稍微有点烦闷。 长得漂亮也好,身材好也罢,如果不能和他在思想上达成一定程度的共鸣,对于苏咏霖这种比较在意精神交流的人来说,一定是有些遗憾的。 今日一见,这样的担忧却是消失了。 他惊喜地发现赵惜蕊并不是那种三从四德式的标准贤妻良母范例,而是一个有点反抗精神的女子,对于时局也并非不了解,反而对自己的处境有着充分的认识。 眼界,她有眼界。 这让苏咏霖很高兴,立刻感觉这小女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激动之下,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赵惜蕊身边坐下,一伸手把赵惜蕊的手握住了。 这一大胆的举动让赵惜蕊一愣,大概是被吓到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如此,那么两个反贼就更应该勠力同心,亲密无间,咱们正在造反,这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却也是一旦成功之后获利最大的事情,反正咱们绝无退路,何不拼死一搏?” 说完,看着赵惜蕊一脸受惊吓的表情,苏咏霖感觉自己好像做的有点太狠了。 不过…… 造反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 二百九十五 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 意识到赵惜蕊的与众不同之后,苏咏霖握紧了赵惜蕊的手,把他们的两只手举到了两人面前。 “赵小娘子,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决定不挣开我的手,那么你就必须要和我一条路走到黑,我赢,万事大吉,我输,你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但是如果你心怀犹豫,想挣开我的手,想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去,我绝不阻拦,倒不如说那样的话你活下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所以,现在,选择权在你。” 苏咏霖盯着赵惜蕊的眼睛。 “你父母不曾给你的决策之权,我给你,这件事情由你做最终决断,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以我的名誉担保。” 赵惜蕊显然是被吓到了,被苏咏霖如此大胆地举动吓到了。 她惊讶了好一会儿,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受惊的表情。 好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被苏咏霖紧紧握着,手心的温度正在不断的传递过来,似乎能让人感觉到此时此刻苏咏霖心中的火热。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赵惜蕊完全不曾想到苏咏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她完全不想挣脱这只手。 她只想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如将军这样的人物,也会在意一个小女子的决断吗?”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的眼睛。 “当然,你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会尊重你的决断,这件事情你说了算。” 苏咏霖握着赵惜蕊的手,等待着她做出这个决断。 不过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握着赵惜蕊的手时用的力气比较大,赵惜蕊似乎想要挣脱出来,难度也会相当高。 两人一个是战场厮杀的滚刀肉,一个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大小姐,双方的身体素质和力量有着质的差距,如果苏咏霖不想松手,赵惜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当然如果赵惜蕊自己也不想挣开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决断是什么当然不用多说,反正赵惜蕊没有挣开苏咏霖的手。 就这样被苏咏霖握着手握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实在是有点羞的不行了,她才让苏咏霖自己把手松开。 苏咏霖这才注意到自己用的力气稍微有点大。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已经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然后聊天的话题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没有了方才关乎到人生与生命的沉重。 从衣食住行开始,无所不聊。 苏咏霖的心情也变得相当轻松愉快。 离开小花园之后,苏咏霖的脸上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和煦笑容与赵……不,与岳丈、岳母还有两位大舅哥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辞。 并且重点提出因为他的军务政务比较繁重,所以婚礼应当从简——并且尽快办理。 说老实话,苏咏霖离开赵家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 其他的不说,赵惜蕊身上的青春气息也相当吸引人。 真的,那满满的洋溢着的青春的味道深深地吸引了苏咏霖,这让他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 他在南宋是没有体会过什么青葱岁月的。 十六岁祖父去世以后他就被迫着承担起了全部的重责,自己的生存还需要机关算尽,又哪里能享受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呢? 整日里和阴谋算计打交道,和各种吃肉不吐骨头的貔貅来来往往过招,累的筋疲力尽,哪里有无忧无虑的可能呢? 时代不同,催人成长的进度也完全不同。 现在为止,他二十一岁。 搁前世还在大学里和室友没心没肺的喝酒打游戏,享受着无忧无虑的青春的尾巴。 而如今,他却已经穿着盔甲提起刀,一肩挑起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对他的期待了。 理想的重量和期待的重量压在身上,他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他所面对的是最原始的杀戮和最深沉的政治算计,是以孙元起为代表的南宋资深官僚的巧取豪夺和丑恶嘴脸,完全没什么善意可言。 倒是这一次和赵惜蕊的见面,让他忍不住的回想起了另外一段生命历程当中那难忘的青葱岁月,难得的在心底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甜。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种甜是什么滋味了。 于是他想要伸手抓住这份难得的甜蜜。 正所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行军打仗搞革命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工作的确重要,生活也是一样重要,能有一个人让他偶尔忘却现实的苦闷,与之结为伴侣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从心底里,苏咏霖开始接纳,乃至于有些期待结婚以后的生活了。 当然必须要提出的重点是——赵惜蕊很漂亮,非常漂亮。 否则苏咏霖肯定不会想着要快点结婚。 同样的,望着苏咏霖离开时轻快的背影,赵惜蕊也是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在小花亭里坐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才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做了些什么。 被他握着手握了好一会儿,那么近的距离内并肩而坐,聊天聊了好一会儿,还有说有笑的。 这种事情,是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样做难道不是彻底违背了【礼】的要求吗? 过于大胆和新奇以及刺激的行为让赵惜蕊在事后脸红心跳不止,无论如何这心情都平复不下来。 坐立不安,是真的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心中那种奔涌的情绪无法平复。 于是她干脆一路小跑跑回了自己的小屋子,连亲近小侍女的询问都被她自动屏蔽了,直接进了房间关上门,一跃而起跳到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羞死了,真的羞死了。 长到那么大,今天居然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情! 要死要死要死啊!!! 这样纠结了好一会儿,赵惜蕊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华点。 等一下! 赵惜蕊从被子里把小脑袋挤了出来,开始思考。 苏咏霖之所以能进来后院,不就是因为他和自己已经是事实上的婚姻关系了吗? 说是相亲见个面,实际上就是双方进行第一次的见面和交流,省的洞房花烛夜还要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开始进行。 不管满意与否,双方的婚姻关系都不会改变。 就算苏咏霖没有那么俊俏,没有那么强的魅力,赵惜蕊也不会回绝这场婚事。 当然肯定远不及现在的心甘情愿就是了。 既然是婚姻关系的话,那就是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关系,丈夫和妻子亲密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倒不如说丈夫和妻子之间亲密一些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吧? 赵惜蕊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又觉得脸烧得慌,于是摸了摸脸,感觉温度的确挺高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惜蕊才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开始下降了。 这么一来,心中又有点羞恼。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苏咏霖长的很好看,他要是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赵惜蕊觉得自己当场把他赶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哪里来的浪荡子,第一次见面就敢抓人家手,简直该抓出去砍头! 然后游街示众! 让世人警醒,以后不能对女子如此无礼! 但是看着苏咏霖俊俏的面容,还有那种让她对视片刻都感觉快要被吸进去的目光,赵惜蕊顿时感觉应该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当时看起来有点激动,应该是太激动了才导致他忘记了男女之别,从而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只要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作出改正,那么虽然问题很严重,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对,没错。 而且…… 这不快要成婚了吗? 水到渠成罢了,反正再过不久就是夫妻了,夫妻之间做点亲密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一想,赵惜蕊冷静多了。 可是一冷静,赵惜蕊就又想到了方才苏咏霖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被动的接受。 可是现在再回想一下,苏咏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很用力,感觉根本挣脱不开的那种。 那么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苏咏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根本就不想放开,还要问我到底要不要放开,这男子为何如此矛盾? 他对我是怎么看待的? 这样想着,脑袋里不断复盘刚才发生的事情,赵惜蕊的脸又红了,反复纠结了好一阵子,直到赵作良来敲她的房门她才反应过来。 “惜蕊,在里面吗?” “在。” 赵惜蕊赶快从被子里出来,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端坐在床边。 刚整顿好仪表,赵作良就推开了房门,看了看里头的赵惜蕊。 “方才的见面,感觉如何?对苏将军这个人,你还满意吗?” 赵作良坐在了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赵惜蕊。 赵惜蕊想了想苏咏霖,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有点控制不住,耳朵有点烧,她便微微的低下了头。 “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主要还是看苏将军,苏将军满意的话,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苏将军不满意的话……” 赵惜蕊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作良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方才,苏将军离开之前对我说,这桩婚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 赵惜蕊猛然抬起头,心中像是一颗甜蜜的糖果爆开了似的,到处都是甜甜的。 “真的?他真的这样说?” 见了女儿的表情和反应,赵作良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真的,这是苏将军的原话,过几日,为父就去和苏将军商量细节,最迟一个月,就为你们举办婚礼,这件事情也将公之于众,惜蕊,你可以吗?” 赵惜蕊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赵惜蕊只能低下头,混乱了好一阵子。 “一切听凭父亲处置。” 她拱手交出了她根本不愿意去争取的主动权。 二百九十六 一只替罪羊 苏咏霖回到军中,把主要将领们和文职军官们召集一下,宣布了这件事情。 他宣布这次相亲行动的顺利,以及他在一个月之内就会结婚的事实。 “我的婚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尽快办理完毕,尘埃落定,则一切都稳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好处理,总之,金主南下之前,咱们要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 苏咏霖火速解决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这让部下们惊喜莫名,只觉得他们的未来有了保障似的,心中喜悦,办事也麻利。 苏咏霖控制区域于是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氛围。 而纵观整个北方大地上,就目前这个时间节点来看,也唯有苏咏霖控制区域还能维持如此的局面,稍微有点正常样子。 其他各地区就别提了。 金廷控制区、赵开山控制区和契丹起义军控制区都挺混乱的。 金廷控制区就别说了,被完颜亮的大动员政策折腾的苦不堪言,中央官僚和地方官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首先,女真正兵就是巨大的麻烦。 时代不一样了,女真人都富裕了,不富裕的也有了土地了,至少不会饿肚子了,他们根本不缺吃穿,也就没有最大的战争动力。 既然生活上没什么问题,很多人压根就不愿意从军,不想放弃现在的幸福生活去冒险打仗,谁知道现在走了还能不能回来? 于是他们就用各种理由搪塞、欺瞒征兵官员,还动用各种社会关系或者求情或者干脆的威胁,就想着避免服兵役,避免南下征战,以至于动员效率极低。 各地官员不得不想出各种各样的馊主意,巨额赏钱、查实欺瞒全家连坐、武装强征之类的手段通通都用上了,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其中一些关系过硬或者能拿出足够多的钱财的人家免除了这次被征兵的命运,而那些关系不那么硬、钱也不够多的猛安谋克户还是被征了兵。 就这样,相当一部分女真正兵哭爹喊娘的被从居住地拖着离开了,在征兵官员和武装征兵队伍的恐吓、驱使之下哭哭啼啼的踏上了未知之旅。 这群人对于战争的反感、对朝廷的反感和对皇帝的反感是可想而知的。 女真正兵尚且如此,就更别说被强征从军的契丹人、汉人、奚人和渤海人等外族人了。 动员令一来,签军令一下发,得到消息的各地立刻掀起了大量的逃亡狂潮。 大量各族适龄壮丁抛妻弃子逃到燕山、太行山脉中,就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当中逃跑,就想着躲风头,指着风头一过,他们就能活着回到家中继续过日子。 这些地方虽然危险,未开发的土地上有着各种未知的食人猛兽,对于他们来说危险一样很大,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苛政猛于虎也。 面对苛政,谁还在意老虎呢? 腿脚快的、消息灵通的人们得到消息之后就跑走了,但是总有腿脚不快消息也不灵通的。 武装征兵的官吏凶神恶煞的抵达之后,这些人就倒霉了。 官吏们黑着脸拄着刀就开始强征签军,不管是谁,只要关系不够硬,出的钱不够多,但凡是年龄适合的,全给抓走当兵。 没什么好说的。 皇帝说了,就算家里有老人孩子也不能留下一个!全部征发! 有老人连着三个儿子都被强征参军,于是跪下来向征兵官员请求至少留一个在身边给他养老,惹得征兵官员大怒。 “皇帝陛下的命令都敢违抗,我看你是活腻了!找死!” 然后一脚踹过去给老人家踹个半死不活,老人家吐着血沫子哭的凄凄惨惨。 有人试图逃跑,被武装人员一箭射死。 有人试图反抗,被武装人员一刀捅死。 在强势的武力压迫之下,手无寸铁的劳动人民们只能凄凄惨惨的成群结队的被当做牛马一样驱赶着离开家乡。 他们被绳索系成一列一列的纵队,在凶神恶煞的官兵的押送之下往集结点而去,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可能。 留下泪眼婆娑的年迈父母、幼弱妻儿,一家人面临着生死离别。 他们还能回来吗? 可能性不大了。 押运官员和武装士兵是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的,一路上连最低限度的温饱都不能保证,一天能吃上一顿饭都算是恩赐,吃饱更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如果想要开小差逃跑,那更是纯粹的找死,会被押运官员用惨绝人寰的方式处决,以此震慑其他有逃跑之心的人员。 或者当场杀死,或者砍脑袋,或者把尸体大卸八块,更有甚者把他们架在火堆上活活烤死。 只要是可以震慑人心的,都可以使用,用恐惧和武力统御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壮丁。 于是他们越发胆小、麻木,再也不敢反抗、不敢逃跑了。 能活着抵达集结点只是第一阶段的胜利,随后还有成军之后的开拔和路程,还有战争胜负的影响……总而言之,能活着回来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 民间是有不成文的潜规则的。 一旦家里人被当成签军、民夫征走了,就当他死了,回不来了,提前立个排位,大家一起办个集体丧事,也好省点钱。 这样降低心理预期,那么万一这家人的孩子真的运气爆棚活着回来了,那么大家就能一起抱头痛哭,感恩上苍了。 这样的情况广泛的出现在燕云之地、辽东之地、河东之地、关中之地,金廷所掌控的剩余的地盘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完颜亮的暴虐行为不仅让民众感到惧怕、绝望,也让民众感到怒气冲天,怕中有怒,而且是极为暴烈的怒气。 于是苏隐稍微丢下一颗火星,就点燃了反抗的烈焰。 契丹光复军大起义开始了。 山前山后地区的契丹人只要能联络道撒八的,基本上都加入了,而联络不到撒八的,听闻有人起事造反,也就跟着在当地掀起反抗,抗拒女真人的强征。 当地的汉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看到契丹人热火朝天的起事,并且听闻他们也接纳其他族群的反抗者,于是兴奋地加入了他们,扩充了契丹光复军的兵力。 与其被金国征发了去卖命,不如反抗,好歹还能混上几顿饱饭,说不准还有可能获得自由。 契丹光复军在咸平府一带掀起反抗狂潮,很快席卷数个州府,金廷的反应还算比较快,很快就派来三万军队镇压此次的起事。 从三月开始,契丹光复军就和金军交上手了,双方在咸平府一带屡次交手,互有胜负。 金军战斗力强一些,契丹光复军的人数多、协力者多,就算一时战败,很快就能卷土重来,于是战局很快进入了胶着状态。 进入四月之后,负责征讨契丹光复军的主将萧秃剌为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里坐立不安,为了一时间难以剿灭的契丹光复军和皇帝完颜亮的夺命连环问而着急上火。 另一头,赵开山的控制区内也很不安稳,赵开山本人的情绪更是糟糕透顶。 赵开山尽管获得了大名府之胜,但是随后就在开封之战中失败,被迫后退。 开封之战损兵近万不说,还失去了大量物资、后勤储备仓库。 不仅如此,作为大后方的济州、滕州、徐州被搅和的一塌糊涂,后勤人员损失惨重,相当一段时间内,他的大后方已经无法支撑他再一次发起进攻了。 他必须要休兵养民,否则就会面临统治崩溃的结局。 而且由于之前金军突击队的百里奔袭,后方数个州的秩序被完全打乱,很多地主豪强家庭的庄园也遭到破坏,损失惨重,一些对赵开山不满的人也趁机摇旗呐喊试图闹事。 更关键的是一些家住在济州、滕州、徐州等地的光复军士兵知道家乡遭到劫掠和摧毁,哭天喊地,怨气十足,在军队里影响极坏。 士兵如此,军官也是如此。 出身三州之地的各级军官们群情激愤,要求赵开山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些人不仅仅有出身平民的,也有地主豪强出身的,家族利益受损,他们就像是被踩了一脚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当然要找赵开山要个说法。 因为这股浪潮太过于激烈,于是赵开山被逼退回老巢沂州坐镇,然后被迫向军队中的这股势力妥协,答应给他们补偿,以此平息事端。 补偿从什么地方来呢? 之前战争的缴获,赵开山是拿了大头的,现在需要他用自己的战果来给受损的人们提供补偿,否则情况就很严重。 不说这笔补偿会让赵开山肉疼到难以忍受,单单是补偿还是不够的。 他还需要一只替罪羊,一只可以转移军队、官府和民众愤怒情绪的替罪羊,一只代替自己接下所有黑锅的替罪羊。 总之赵开山自己不能做这只替罪羊,也不能下罪己诏,否则他的领帅地位会瞬间不稳,光复军会不会继续姓赵就不好说了。 思来想去,赵开山也没有想到该用谁做替罪羊,于是向失去赵作良之后唯一可以问计的赵祥询问意见。 赵祥的意见很简单。 周至。 是他没有成功反攻曹州和单州,没能挽回曹州和单州的后勤基地,并且进一步导致三州的惨剧,他没有完成赵开山交给他的任务,所以治罪于他是最好不过的。 赵开山对此有些犹豫。 “周至虽然没有成功收复曹州和单州,但是金贼的突袭谁也没有想到,而且周至还搭建了浮桥,守住了浮桥,为大军殿后,击退金贼追兵,保护主力的安全,最多功过相抵,不至于治罪啊。” 赵祥面露苦涩,连连叹息。 “兄长,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了,不把周至治罪了,那些人就要问兄长的罪了,眼下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是要解决危机的时候,没有人比周至更适合当替罪羊了!” 赵开山沉默许久,又开口道:“周至跟随我很久,对我很忠心,我治他的罪,会不会让他失望呢?” “既然他忠心,那就应该继续忠心下去,为兄长顶罪!” 赵祥坚决说道:“他不顶罪,这件事情就没完没了,必须要有人为此次战败负责啊!不是周至,就是兄长自己,这样一看的话,谁更加合适呢?” 赵开山没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赵开山认清了局面,最终没有继续坚持,默认了赵祥的策略,于是决定发挥自己的传统艺能,祸水东引,把矛头指向周至,让周至做自己的替罪羊。 他公开治罪周至,说周至没有完成保护后方的任务,以致于大军在距离开封只有二十里路的时候功亏一篑,是大过。 大军之所以失败,全都是周至的错! 然后不由分说,把周至一撸到底,直接丢到监狱里等待进一步处理了。 接下来就要看群众舆论是否激烈,如果激烈的话,周至难逃一死。 如果不激烈,或许还能把周至免职,饶他一命。 至于游奕军,统制官的职位被周至的副将、一名赵氏宗族的子弟赵子然接任了,其余的变动倒是很小。 赵开山一出手就把锅全部甩给了周至,还把他一撸到底扔进了监狱,这让很多人都没想到,一些叫嚷的很大声的反对派对此不知所措。 于是光复军内部的政治危机暂时被摁住了。 但是危机还远远没有到彻底平息的时候。 周至到底是不是主要责任人,大家心里都有杆秤,都认为周至并不是最直接的责任人。 然而赵开山面对危局,直接甩锅部下,把立下功劳的周至抛弃,一撸到底还要治罪,这使得不少外姓将领、军官感到寒心。 他们开始怀疑赵开山的节操,怀疑赵开山能否能真的作为他们的领袖带着他们的继续走下去。 并且…… 之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下一只替罪羊又是谁? 反正肯定不会是赵开山自己。 那么会是谁呢? 军队里渐渐有了对赵开山怀疑、不信任的氛围和传言。 二百九十七 东窗事发 军队中的这种不信任的氛围被赵开山察觉到了,类似的传言赵开山也听说了。 准确的说,是他安排在各军的赵氏宗族的军官们通报给他的关于一些中低级军官乃至于高级将领私下里的言论。 早期,他曾经让赵作良挑选一些赵家人塞到军队里面,就算不能担任正职,也可以担任副职,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后来干脆正大光明的任命监军,钳制非赵氏宗族将军的军权。 这些人不仅有着限制非赵氏宗族军官的权力的职责,也有着将他们的出格言论通报给赵作良的职责。 这些言论会由赵作良汇总,再由赵作良通报给他。 所以赵作良不仅是他在军事方面的助手,也是他在正常军务方面的重要助手。 所以赵作良被赵开河给搞下去之后,赵开山才会特别不高兴。 赵作良倒台之后,这些信息渠道直接指向赵开山,增加了赵开山的工作负担,同时也让赵开山感觉到情况的不妙。 有不少军官对于此次军事行动的意见很大。 比如陈乔山,就在私下里和身边亲信说这一次军事行动赵开山十分莽撞,不听人劝。 进攻南乐县根本没有必要用那么多大军死磕,只要包围就可以直接去拿下大名府了,何必兴师动众还造成那么大的伤亡呢? 伤亡那么大,战果那么小,之后军队还特别的疲惫,没有好好休息就去打开封,损失更加惨重,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精锐几乎损失一半,这是多大的损失? 李啸也在私下里对赵开山强征壮丁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认为那是和金国一模一样的行为,是大失民心的行为,金国可以这样做,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光复军自我标榜的很好,但是却干出和金国一样的事情,要是百姓从此不相信他们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两人带头,一些中层军官也在私下里对赵开山的决策和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甚至还损兵折将的行为表示非常不满意。 当然更加不满意的是赵开山牺牲周至的行为。 他们甚至在私下里怀疑赵开山这一次可以牺牲周至,那么下一次又会牺牲谁呢?他们当中的谁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人人自危的局面其实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形成了。 自大名府之战开始军中开始积累着的情绪仿佛要在这个时候集中爆发一样,这种不信任的氛围让赵开山觉得非常不妙,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恐慌。 他的权势来源实际上就是带着大家一起吃香喝辣发财的能力和对未来的信任,跟随他的人相信他在未来可以带着他们一起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才跟着他走。 真要说忠诚,这一年还不到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大多数人对他忠诚。 能获取更多的利益,才是他成为领帅的根本原因,也是他用以联结、统御光复军的纽带。 一旦他不能带领光复军获取利益了,一旦他走下坡路了,那么这种纽带也就不复存在了。 纽带没了,他还怎么当光复军领帅? 那他的地位也就不保了。 这该如何是好? 在这种情况下,赵开山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找赵作良咨询一下,就和过去无数次所经历困境的时候一样。 尽管他不怎么听赵作良的,但是赵作良能给他提供意见,让他有的选择,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 赵祥的馊主意有些时候连赵开山都能感觉到不妙,比起赵祥,还是赵作良更稳妥一些。 于是赵开山决定召见赵作良,向他问计,然后对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他,接着就可以准备操作一下,把赵作良重新任职。 总不能为了一个愚蠢的赵开河就把有一定能力的赵作良给放弃了,虽然他的儿子的确混蛋,但是稍微教训一下也就够了,没必要一直闲置。 但是派去的人回来之后很奇怪的告诉他,说赵家人不知道赵作良去了什么地方,赵作良没有在宗族内居住,一家人都不见了,不知所踪。 赵开山很奇怪,派人再去问,问回来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族人说赵作良很久都没有参加宗族活动了,当然大家也不在意他,之前听说他出去游玩了一趟,然后回来了之后闭门不出,再往后就没有消息了,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去了哪里。 赵开山亲自前往赵作良的府邸,发现府邸大门是锁着的,他感觉不对劲,于是派人砸开了锁,推开了门,亲自进去查看情况,这才发现已经人去府空。 如果只是外出游玩,不可能把府门那么些生活用品全部带走。 衣物,细软,书籍,字画,赵作良喜欢的收集的那些东西,全没了。 这…… 这是离家出走? 因为他撤了赵作良的职,还把赵秀业给抓了,所以赵作良要离家出走表示抗议? 从此和他一刀两断? 因为没有任何书信获得,赵开山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他立刻派人去监狱里寻找赵秀业,看看赵秀业是不是还安稳的待在监狱里。 如果赵秀业还在,那就是赌气式的离家出走,如果赵秀业不在了。 那么问题就很严重了。 赵开山希望赵秀业还老老实实的待在监狱里,但是事与愿违,监狱里没有赵秀业,只有一个倒霉的替死鬼。 县令和赵作良联手导演的狸猫换太子这出戏露馅了。 因为赵开山的检查太过于突然,县令没反应过来,监狱里的人也没来得及做处理,这个事情就给暴露了。 赵开山大怒,亲自审讯县令,县令恐惧之下全盘交代,说一切都是赵作良的谋划,是赵作良找到他和他商量计策,要用人把赵秀业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去。 当时县令认为赵作良就算把赵秀业带走了,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族都在临沂县,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结果不曾想,庙的确跑不了,但是和尚带着住持一起跑了,留了一座空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赵开山愤怒之余,就觉得很奇怪。 难道赵作良认为他会杀了赵秀业,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不可能的啊! 他说得很清楚,只是为了平息外人的愤怒,所以才出此下策,他不可能把赵秀业杀掉,找个机会是会放出来的。 何至于此啊? 难道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的节操和承诺,宁愿违背我的命令,也要救儿子? 赵开山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下令部下到处查找赵作良一家人的踪迹。 他坚持认为他们没有走远,一定是在其他地方居住,可以找到,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是一直找到四月中旬,都没有关于赵作良的踪迹的消息,赵作良一家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当然不可能让赵开山满意,赵开山还要继续找。 直到四月十五日,北面传来确切的消息。 光复军骠骑将军、河北兵团总帅苏咏霖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是光复军领帅赵开山的族叔赵作良之女,赵氏。 双方已经约定婚期,婚期就在五月初一,结婚地点是河北东路首府河间府。 苏咏霖还邀请了不少人去参加他的婚礼,说是要把婚礼搞得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苏咏霖从此以后就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整个赵氏宗族都炸开了一样的觉得惊异,然后就是一边倒的谴责赵作良,说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居然没有和宗族商量。 这是不把宗族放在眼里! 二百九十八 他在转移矛盾 赵开山一开始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的。 就像一个山顶洞人面对一支三体舰队一样,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能力、还是超出了好几个层次的那种感觉。 他顿时就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 赵作良……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苏咏霖呢? 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赵作良不是很讨厌苏咏霖吗? 还曾经出谋划策为他对付苏咏霖。 怎么会转眼之间就成了苏咏霖的老丈人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他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这才确定这是真的,不是假的。 赵作良的女儿是真的要嫁给苏咏霖了,赵作良要成为苏咏霖的老丈人了。 他们要做一家人了! 这算什么? 耗子和黄鼠狼联姻? 赵作良投靠苏咏霖了? 他要帮苏咏霖而不是自己这个家里人了? 开什么玩笑!!! 赵开山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摔又砸,把身边伺候的下人吓得魂飞魄散,群体噤声。 赵开山实在是太愤怒了,把自己的房间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冲出赵府,直驱军营,要整兵备战,要北上河间府找苏咏霖和赵作良问个究竟。 他们为什么狼狈为奸的勾搭在了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赵家人,赵作良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 为什么离开我!!! 赵开山很受伤,非常受伤。 他大声地喊叫。 等他耗尽了体力,瘫在地上休息了好一阵子,然后爬起来,宣布自己要集结军队兴师问罪。 向苏咏霖兴师问罪! 他要去问问苏咏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要问问赵作良,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这是背叛! 赵开山决定兴师问罪的决定引发了几乎所有人的惊讶和恐惧,他们固然也觉得惊讶,并且感觉这一定是年度第一八卦,正准备吃瓜看戏,结果不成想戏没上演,真人斗殴却上演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玉成大惊失色,立刻劝谏赵开山。 “父亲,此事再怎么大,也是家事,不能为了家事兴师动众啊!再说了,咱们都是光复军,是友军,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李啸也非常急切地的说他。 “为了成婚之事兴师动众,这只会让金贼看到光复军内部不和,这不是正确的做法!领帅生气,可以去信询问,何苦动兵?” 陈乔山也苦口婆心的劝说。 “虽然这件事情的确出乎意料,但并不是值得兴师动众的事情,如果我军对这件事情反应太大,会被金贼抓住弱点的。” 不止他们三个,连几个赵氏本家的军官都不赞同赵开山的行为。 “虽然此事的确让人感到意外,但是为此而动兵,远不止于。” “是啊领帅,最多派人去询问一下原因,苏氏与赵氏联姻,并非坏事啊。” “趁此机会缓和一下我军和苏氏的关系,不也挺好吗?” 几个赵氏军官在赵开山面前苦心劝说,丝毫不能改变赵开山的意志。 “这是对我的背叛!” 赵开山直接给这件事情定义:“我事前丝毫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赵作良会和苏咏霖联姻,退一步说,我是赵氏宗族之主,赵作良要嫁女儿,于情于理,都该让我知道吧? 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对我提起过,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和允许,甚至还举家去到了河间府,更把他犯罪的儿子带走了!这是谋反!是谋反!谋反!你们居然还为他说话!!!” 赵开山对着面前一群人一顿怒喷,红着眼睛怒道:“谁敢劝说,罪同谋反!” 赵开山余威仍在,凶神恶煞的状态之下,将领们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敢反驳他。 但是很快,当他下达出兵命令的时候,还是遭到了军官和士兵们不约而同的默契抵制,背嵬军、破敌军、游奕军等诸多强力部队进行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出兵命令传达到位了,军官不执行,士兵拒绝出动。 别说外姓军官和士兵们了,连赵开山自己安排的赵家人将领、监军们都不想出兵和苏咏霖那个猛人搞摩擦。 他们自己也怕。 一直都支持赵开山的赵祥甚至都不敢跟在他后面一起冲,屡次劝说赵开山不要这样做,可是赵开山一意孤行,非要动兵北上问罪。 结果就是普遍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一阵折腾之后,赵开山居然发现自己指挥不动几个人、几支部队,军队普遍抗拒战争,这让他又是怒火滔天,又是心惊胆战。 很显然,局势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他对军队的指挥权力出现了动摇。 然而越是如此,赵开山越是认为他不能这样妥协,他就非要逆流而上,如果就此服软,不出兵,他最后一丝权威都要没有了,以后就真的指挥不动军队了。 这是一口气,必须要挣的一口气。 于是他给在开封之战中损失最小的后军、右军两支军队撒钱,发福利,使得这两支被赵家人控制的最为彻底的军队勉强完成了集结,可以北上。 赵开山长舒一口气,强令赵祥负责他的后勤工作,不顾赵祥一脸苦涩,快速领兵北上,目标是苏咏霖控制之下的东平府。 在三分之二的军官乃至于相当数量的赵氏宗族将领都反对的前提下,赵开山不顾任何人的意见,强行把这件事情通过了。 然后军队强行集结,强行出发,还把反对他的军官都留了下来,挑选支持他的人跟着他一起北上,给这些升官,增加权势,以回报他们的支持。 于是还没等到苏咏霖那边知道这件事情,自己人这边就炸开了。 一大群对苏咏霖敬仰、佩服、好感度极高的军官们还有害怕恐惧苏咏霖军威的赵家人都对这件事情极度担忧,非常担心赵开山这样的行为会造成光复军的内战。 从而引发苏咏霖大怒,挥军南下进攻赵开山统治区。 刚刚打了败仗的赵开山又怎么会是屡战屡胜的光复军战神苏咏霖的对手呢? 这一战打下来,估计整个局面就要发生大的改变了。 大的要来了! 不行,绝对不能如此! 赵玉成作为苏咏霖的仰慕者、赵开山之子,感到十分担忧,他左思右想,决定派人快马北上,把这件事情告诉苏咏霖,让苏咏霖早做准备。 总不能让自己尊敬的人和自己的父亲真的打起来,那可就真的是天要塌了。 快马加鞭之下,仅仅是三天多一点的时间,赵玉成的使者就抵达了河间城,见到了苏咏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闻言,有点意外,但是也并不觉得奇怪。 按照赵开山的性子,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干出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只不过苏咏霖觉得赵开山和他兵戎相见应该是因为更大的事情,比如地盘上的争端,没想到却是为了赵作良。 于是苏咏霖笑着把件事情告诉了赵作良,赵作良十分惊讶。 “他居然做到这个地步?这……这……雨亭啊,这绝非是我所希望的。” “当然,谁希望呢?” 苏咏霖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岳丈,这件事情交给我去解决吧,我去一趟东平府,把事情解决掉,尽快在结婚之前赶回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好了。” 苏咏霖没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他把部下们喊来,把一些要做的事情分配给他们,让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各司其职,真的有什么问题,则以田珪子的意见为准。 然后苏咏霖带上了苏勇,调集三千名虎贲营的骑兵,随他一起快马加鞭往东平府赶。 东平府有苏绝率领的骁果军一万人,老底子是胜捷军精锐,没有经历北伐的损失,所以战斗力保持的最完整。 有这一万人在,加上苏勇率领的三千骑兵,就算赵开山脑子坏了,真的要和他开战,苏咏霖也有底气。 倒不是苏咏霖多么小看赵开山的部队,实在是赵开山的部队久战不得歇息,之前还打了败仗,仓皇撤退,士气也好,体力也好,都在低谷期,根本没有走出来。 这一次居然还要和威名赫赫的苏咏霖对阵,和自己人对阵。 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军队会有战斗意志和战斗力吗? 苏咏霖并不这样认为。 当然,他也同样不认为这是赵开山真的失去了理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赵开山虽然小肚鸡肠有点蠢,军事水平也很菜,更没有什么战略眼光,但是这个时候居然会派兵主动和自己搞摩擦,还是为了一场婚事,那实在是有点奇怪。 刚刚打了败仗,根据地被毁了一半,损失惨重的情况下,更应该休兵养民舔伤口。 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样强行逆着大众的想法搞事情,真的不怕把问题搞大了,一发不可收拾? 事出反常必有妖,真相只有一个——他在转移矛盾。 这家伙正在用这件事情掩盖其他更让他感到担忧和恐惧的事情,试图蒙混过关! 二百九十九 大聪明赵开山 赵开山还能有什么小心思呢? 无非是打了败仗,威信扫地颜面扫地,急切的需要一件事情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别总是盯着这件事情不放,这让他非常为难。 赵开山显然认为和苏咏霖搞摩擦这件事情在严重程度上比不上他正在面临的事情。 所以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他果断出兵,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要和苏咏霖搞摩擦这件事情上。 这种事情显然是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光复军内战什么的,简直是在搞笑。 所以这一仗是打不起来的。 但是只要赵开山做出了姿态,做出了真正要打的姿态,到最后没打起来,人们会重重的松一口气,感谢关键时刻恢复了理智的赵开山。 然后很快忘掉他打了败仗的事情,把精力放在之后的恢复工作上。 赵开山成功过关。 苏咏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设,而且至今为止还和赵开山保持着结义兄弟的身份和光复军骠骑将军的身份,名义上,他还是赵开山的下属。 只要赵开山不主动出兵进攻,那么苏咏霖就不会出兵反击。 赵开山应该是瞅准了这一点,在糟糕的境况之中发现了这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然后决定实施。 不错,真的不错,他居然能想到这个办法来度过危机,对于转移矛盾这种绝活儿居然无师自通,可见赵开山也是有一定本领的。 转移矛盾这种事情要是操作的好,绝对能让内部反对者无暇顾及内部的事情,只能把精力放在转移的事情上。 当然,问题并非不存在,只是被转移了。 虽然苏咏霖觉得这件事情十之八九就是那么回事,但是东平府是他的新政权大本营所在地,是他控制的新农村政权最重要的中枢,也是他之后撤退的理想位置,不容有失。 赵开山无论想做什么,苏咏霖都绝对不允许他对东平府有任何想法。 不管是什么时候。 加速赶路之下,苏咏霖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从河间府赶到了东平府,而此时此刻,赵开山刚刚率军抵达东平府汶阳县城下,在这里和苏绝率领的骁果军对峙。 赵开山当然没有进攻,也根本不会进攻,但是他需要摆出一个进攻的姿态,然后展开自己的政治攻势。 他要求苏绝告诉苏咏霖,让苏咏霖给他一个交代,关于赵作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需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交代,否则,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并且不排除用兵的可能! 大军兵临城下,就是他的决心! 苏绝在赵开山出兵之后不久就得到了情报。 得知赵开山领兵北上,目标直指东平府,便率军到汶阳县布置防务,等赵开山来了,防务也差不多布置完毕。 这种情况下,苏绝认为赵开山不好得手,也不敢贸然进攻惹一个主动挑衅的罪名。 大家名义上都是光复军,都是抗金武装,这个时候谁率先互相残杀,那么谁就会在舆论高地上占据劣势。 所以只要防务布置妥当,赵开山是不敢主动进攻的。 尽管苏咏霖和赵作良的联姻出人意料,但是没有明目张胆造你赵领帅的反,也没有对你发起军事攻击,只不过结个婚,你就带着大军北上威胁,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不让人家结婚了呗? 这事儿干的实在是不漂亮。 双重因素威胁之下,反正在苏绝眼里,赵开山果然不敢发起进攻。 他就让苏咏霖给他一个准话儿,然后就地安营扎寨,做出一副得不到解释我就不走了的架势,像极了碰瓷儿的老赖。 苏咏霖抵达的也很快。 抵达前线之后,和苏绝会合,了解了一下赵开山这边的情况,得知赵开山带来了两万多将近三万人的军队,气势汹汹来问罪。 不过苏绝对苏咏霖来的那么快有点好奇。 “我这边刚刚派人去,阿郎就来了?” “有人提前告知了我,所以我就往这来了,尽快解决掉这个问题吧。” 苏咏霖没有多说什么。 “那,打?” “为什么要打?赵领帅都不敢打,我们怎么能打呢?这是小事,不值得打起来,我只要和他见一面就可以了。” “见一面?” 苏绝有点不理解:“赵开山这是很明显的威胁和挑衅,来者不善,阿郎,你可要多几个心眼,千万不能冒险。” “这不是来者不善,这是典型的色厉内荏啊。” 苏咏霖拍了拍苏绝的肩膀:“来者不善就是直接开打了,他兵多,我们兵少,还不开打占便宜?纯粹是心虚,不敢打,大张旗鼓是在给自己壮胆,只要我们的姿态强硬一点,他动也不敢动。” “这……” “我正面击溃了金贼两万骑兵,威名赫赫,他敢和我正面交锋吗?” 苏咏霖说这话的时候就相当狂傲了,但是偏偏他有这狂傲的资本。 因为整个光复军队伍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正面暴揍过金军,把金军打的屁滚尿流,赵开山则做不到这一点,只要苏咏霖在这里,赵开山自然而然的矮了苏咏霖一头。 而且如果苏咏霖的设想是正确的,那么赵开山必然不会真的发起军事进攻,只是来装装样子,搞个大新闻,碰个瓷,转移一下人们的视线,浑水摸鱼。 苏咏霖猜得不错。 赵开山其实就是来转移矛盾的。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和苏咏霖开战——他冷静之后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之前刚刚得知赵作良背弃他北上的时候,他是真的生气的,真的想要带兵北上教训一下苏咏霖和赵作良的。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现状,想到了自己损失惨重的主力部队和将领们离心离德的现状,这让他非常为难。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苏咏霖强悍善战的军队,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随之而来的不爽也席卷了他的内心。 这边打了败仗,败给了金人,这边又把辅佐自己多年的叔叔丢了,他投靠苏咏霖去了。 这不是连续失败两次吗? 感觉就像是被苏咏霖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脸上一样,让他颜面全无。 加上军中弥漫着的对他的不信任,他甚至担心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了。 只要苏咏霖愿意。 人的潜力还是无限的,极端愤怒之下,人可以做出很多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比如赵开山,他就在左右为难身临险境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并且浑水摸鱼瞒天过海的计策。 一个可以让他起死回生的计策。 碰瓷苏咏霖。 他知道以苏咏霖一直以来识大体的人设和北面金人的压力,他绝对不会和自己产生矛盾,绝对不会和自己产生军事摩擦。 他一定会努力调和,努力争取和平。 开战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自己只要表现的极端愤怒,说不定就能在谈判桌山争取到意想不到的利益,让苏咏霖服软。 然后苏咏霖服软了,他顺坡下驴随之撤兵,把军队带回去,不打仗了,那边担心打仗的部下们肯定也非常高兴。 一高兴,不开心的事情就忘掉了。 而且要是运气真的好,搞不好真的可以占便宜。 到时候他不仅占了苏咏霖的便宜、打压了苏咏霖,还把政治危机给解除掉了,显示出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 一次出兵摆平两件事情,还有比这个行动更精妙的吗? 这种行动的意图还是比较明显的,赵开山自认为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可惜,所有人都在局中,都在被窝算计,没人能看穿我的意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百 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可以顺利执行,赵开山就忍不住的有些激动。 他觉得这是他那么久以来做出的最好的一次决策,甚至可以帮助他一举扭转乾坤,改变他目前危险的处境,重新凝聚人心,开始下一个阶段的征程。 而相对应的,苏咏霖的威望则会遭到一定程度的打压。 何其美妙? 正在赵开山颇为欢喜的时候,苏咏霖约他见面的消息传来了。 那么快就来了? 赵开山还没来得及思考苏咏霖为什么来的那么快,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和他见面,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操作了。 于是他立刻就答应了和苏咏霖见面。 苏咏霖约赵开山在城池和赵开山军营的中点处见面,以确保双方的安全,并且约定少带护卫,只是他们两人聊聊天,互诉衷肠。 他在那里放了一张桌子,备了几样小菜,还准备了一壶酒,准备和赵开山边吃边谈。 他不觉得当前这个阶段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 的确,自打分兵行动之后,两人好几个月不曾见面,彼此应该积累了很多的误会,趁这个机会稍微解决一下也是不错。 他想看看赵开山到底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图,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转移矛盾,想让苏咏霖陪他演一场戏,那苏咏霖并不介意和赵开山演一场戏。 毕竟还需要赵开山继续作为他和南宋之间的缓冲而存在。 苏咏霖暂时还不想和南宋打交道,尤其他身上还背着南宋官僚的命,这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情况说不定会产生一些变化。 两面临敌的感觉并不好。 赵开山为了独霸山东的利益,至今不曾让南宋知道苏咏霖的存在和地位,这的确是意外之喜,要不怎么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且谈一谈吧。 四月十九日中午,苏咏霖和赵开山这对曾经的兄弟终于再次见面了。 再次见到赵开山的时候,苏咏霖发现赵开山似乎有些憔悴,眼窝深陷,黑眼圈挺大,皮肤黯淡无光,鬓角处的乌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肉眼可见的变得衰老了。 看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确非常疲劳,对于身体也管理的不到位。 而苏咏霖身体倍好吃嘛嘛香,依然是精神饱满精气十足,乌黑浓密的头发和闪着精光的眼神,这精气神就和赵开山完全不同。 赵开山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种不同。 与苏咏霖面对面的站在一起,甚至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再看看他带来的数十名精英卫士,还有苏咏霖那儿仅有的五名卫士,谁的底气更足一些,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然了,双方是否留有后手就不一定了。 但是不论如何,他的尊严不允许他露怯。 他是光复军领帅,是来向自己的部下兴师问罪的! 于是他强撑着一股气,和苏咏霖一样让卫士在较远的地方等待,走向了苏咏霖备好的餐桌边上。 两人相对而立。 苏咏霖笑容可掬。 “兄长,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赵开山冷笑一声:“一别数月,咱们的苏总帅和数月之前真的是大不相同了,阔气了,在我面前说话也有底气了许多,不知身后除了这五个人以外,还有大军几万人枕戈待旦呢?” 苏咏霖对赵开山夹着刀剑的话语毫不介意。 “哈哈哈哈,兄长言过了,我还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只是部下都要我做总帅,我也没办法,都是部下所说,兄长这领帅不也是部下所推举吗?我们一样。” 苏咏霖不轻不重地把他的话顶了回去,这让赵开山有些微怒。 不过苏咏霖到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还是请坐吧,我在这里备了一些好酒好菜,咱们兄弟不管有什么分歧,总可以同桌喝酒,同桌吃菜吧?” 赵开山看着桌上的酒壶,还有几道符合自己胃口的小菜,抿了抿嘴,当着苏咏霖的面就绷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苏咏霖笑了笑,随后落座,然后拿起酒壶,抬手给赵开山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举起酒杯。 “我平时并不喝酒,但是与兄长再会,心情爽快,必须要喝一杯,兄长觉得呢?” 赵开山绷着脸一动不动,不回话。 他要用沉默给苏咏霖施压,让苏咏霖知道他的愤怒。 苏咏霖也不生气,伸手把赵开山面前的那个酒杯拿在手里,左右手一碰,然后一起饮下。 “看来兄长今日并无饮酒之兴,那就算了,不喝了,吃菜。” 苏咏霖夹了一块羊肉送到赵开山的碗里,笑道:“我记得诸多肉类,兄长最喜欢吃羊肉,这羊肉是我让会做羊肉的厨子精心烹制,汁香味浓,绝对美味,兄长尝尝。” 赵开山看了看面前那块色泽鲜艳的红焖羊肉,依然不动筷子,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咏霖。 他要继续给苏咏霖施压,让他浑身不自在,然后露出破绽。 苏咏霖没等到赵开山的回话,也不恼,夹了一块羊肉送到自己嘴里咀嚼,然后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 “美味,实在是美味,羊肉之美味,我在南国时很少享受到,又贵又少,除了临安,其他地方甚少能见到羊肉,来了北国,自然要好好享受羊肉,兄长,快趁热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这样说着,苏咏霖连吃三块,美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平素都是和士兵一起吃军营大锅饭的苏咏霖比较少吃这些精心烹调的菜式,所以偶尔吃一吃,就会觉得特别好吃。 好吃的食物任谁都是喜欢的,苏咏霖能过简朴的生活,却也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喜欢美味的食物。 看着苏咏霖大快朵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表态的模样,赵开山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他的沉默施压没有效果吗? 于是他先开口了。 “你约我来,难道就是为了喝酒,吃羊肉?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要说吗?如果只是喝酒吃羊肉,在什么地方不能吃?偏偏在这里!” “别的话?” 苏咏霖笑了笑:“那还是要看兄长的,为什么兄长要亲自带兵来我这里,摆出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样子? 咱们早先约定过,我往北,兄长往西,何故如此?兄长,咱们都是光复军,同为抗金义军,兄长此番举措,颇有内斗之嫌疑啊。” “内斗?哼!你比我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开山心道终于入了正题,心里一松,旋即面色严肃道:“赵作良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我要你的解释。” “很简单啊,我想结婚,而岳丈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就那么简单。” 苏咏霖笑着说道:“毕竟我也二十一岁了,家中没有其他的亲人,孑然一身,孤魂野鬼一只,部下都看不过去,希望我可以结婚,我又怎么能辜负部下的期待呢?” “简单?” 赵开山一拍桌子,怒道:“赵作良乃我赵氏族人,其女也是我赵氏族人,我乃赵氏族长,对此事居然一无所知! 那么大的事情,你和赵作良都没有与我商议,并未经过我认同,这件事情很简单吗?!往大了说,这是悖逆!” 苏咏霖笑了。 “兄长此言不对,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来都是父母主张,与族长何干?兄长掌管家族如此严苛?连子弟婚事都要做主?” 赵开山一愣。 “我……我总该知道!这种事情我怎么能不知道?!” “现在兄长知道了。” 苏咏霖又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嘴里,慢慢咀嚼,一脸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样子。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 “那么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兄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婚事议成之前你可没说过不允许赵氏和我联姻。” 苏咏霖叹了口气,摇头道:“既然之前没有说过不允许,那么岳丈与我约定婚姻,那就是可以的,符合礼法的,既然是符合礼法的,那就是正常的。 结果现在兄长又说这不可以,我们婚姻流程都走完了,就等着举办婚礼了,这算什么?这属于出尔反尔啊兄长,不管闹到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人赞同的。” “但是之前至少要让我知道!我身为族长,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赵开山恼火道。 “这……当然是有的。”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的确没什么可说的,赵开山家族族长的身份的确挺让他无奈。 家族族长的确对族人的大小事务有非常大的处置权力,小如家庭纠纷、婚丧喜庆,大如祭祖、祠庙管理等事务,所以婚姻这种事情上,赵开山的确说得上话。 但是苏咏霖也没说错,赵开山又没有明令禁止赵氏族人和苏咏霖联姻,等婚姻流程都差不多走完了才蹿出来说不可以,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更别说赵开山现在居然为了婚姻之事强行动兵,只能让人以为他另有所图。 他当然是另有所图。 如果苏咏霖的联姻对象是别人,他也不至于反应那么大,甚至还有可能随一份礼,算是意思意思,缓解一下双方的矛盾。 可是对方是赵作良,是辅佐他几十年的赵作良,关系深厚,赵作良忽然不告而别,还把女儿嫁给苏咏霖,举家投奔苏咏霖,这很容易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一次背叛。 当然苏咏霖也有不厚道的地方,不让赵开山知道就把赵作良一家子弄走了,事情发生之后才通知赵开山,有点先上车后补票的无赖作风。 赵开山一开始的确很愤怒,但是随后他冷静下来,察觉到这件事情不一般。 赵惜蕊嫁给谁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件事情给了身处政治危机之中的赵开山一个解决危机的契机,这一点很重要。 还有一点就是,赵作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赵开山不知道赵作良已经把多少事情告诉了苏咏霖,有些事情他并不希望苏咏霖知道。 他必须要借此大做文章,抓住苏咏霖先上车后补票的作风漏洞对他大加攻讦,以此在封建礼法的层面上占据上风。 以此达到止损的效果,甚至得到一些额外补偿。 现在苏咏霖承认自己的问题所在,不想继续兜圈子的赵开山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 他压低嗓门开口了。 “你清楚的,赵作良乃我重要辅佐,他举家投奔你,等同于背叛我,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忍受?” 苏咏霖对此一脸诧异。 “我岳丈在投奔我以前有已经被兄长解除职位,军中的,家中的,都被解除了,他是自由人,投奔于谁,与兄长何干?难道这也要被兄长控制?” “苏雨亭,你不要与我拐弯抹角,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 赵开山抿着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咏霖,满脸的怒气。 苏咏霖感觉到赵开山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于是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笑了出来。 “是兄长和南边宋国朝廷私自协商职权范围却不曾告诉我和子义兄的事情吧?听说兄长把我的防区和子义兄的防区都划给了自己人负责,官职官印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上任呢。 兄长,不是我说你,你还说我岳丈背叛你,你自己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对我和子义兄的背叛?是你先背叛了我们啊。” 赵开山瞳孔一缩,顿时恨的咬牙切齿。 他真的说了! 混账! 交织着愤怒和尴尬,赵开山一拍桌子,怒气勃发。 “岂有此理!!!” 三百零一 蠢到无以复加的蠢货! 看着赵开山尴尬而又生气的样子,苏咏霖觉得很好笑。 不过话题还是要继续下去。 “兄长别那么生气。” 苏咏霖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没生气,兄长无论和南宋朝廷有什么瓜葛,接受了什么任命,有什么命令需要执行,都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但是有一点我很在乎。” 赵开山一愣。 “什么?” “兄长,我说过,我极度厌恶临安朝廷,而且我本身还是他们的通缉犯,兄长和他们勾搭在一起,对我可是很不利的事情,如果他们要兄长擒拿我回去问罪,兄长怎么做?” 苏咏霖举起酒杯,笑眯眯地看着赵开山。 不知为何,看着苏咏霖柔和的笑脸,赵开山总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这就是传说中的笑面虎吗? 对于这个问题有些尴尬的赵开山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南国总不至于对光复军下手。” 他只能如此搪塞过去。 “眼下或许还可以,毕竟临安朝廷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万一他们知道了呢?我的名声已经传遍河北、山东,临安朝廷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存在都不是奇怪的事情,兄长打算如何应对?” 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和小手段已经被赵作良全部告知了苏咏霖,赵开山又是痛恨赵作良,面对苏咏霖又是莫名的心虚、没底气。 “我与临安朝廷,只不过是虚与委蛇。” 赵开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的态度,赵作良应该告诉过你了,很清晰,很明确。” 苏咏霖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 “此一时,彼一时,临安朝廷的卑劣、无耻,兄长应该已经初步领教过了,此番兄长进攻开封,临安朝廷出兵相助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赵开山就是一肚子火。 从他开打到被迫撤兵,南宋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助战,哪怕连个装模作样的战备都没有,使他孤立无援。 而根据事后的调查,赵开山得知偷袭他后方的金国军队来自宿州,是金国和南宋对峙的边境州的军队。 但凡南宋能稍微战备一下装模作样,都不止于让边境金军袭击他的后方! 你哪怕稍微武装一下,哪怕是出动剿灭一支山贼呢! 这都能让边境金军不敢动弹,从而让赵开山可以一心一意进攻开封,结局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南宋朝廷愣是一动不动! 赵开山为此痛恨不已。 南宋朝廷果然靠不住,真要对付金人,还是要依靠自己才行。 于是他就打定主意以后对南宋虚与委蛇,不管他们有什么要求和想法,自己就是表面接受,实则敷衍了事。 而且南宋如此不讲信义的行为也让他为以后的退路产生了忧虑。 真要是到了全军崩溃的地步,他逃到南宋去,南宋能让他安稳活到老吗?不会把他出卖了送给金国换回和平吗? 他的忧虑越来越严重,对南宋的怀疑和戒备也与日俱增。 现在苏咏霖再一提起,他更加担心南宋可能会背刺他,就和赵作良背叛他一样。 “都不可信,都不可信!” 赵开山怒气冲冲,一双牛眼瞪着苏咏霖:“苏雨亭,你给我一个准话,你接纳赵作良到底意欲何为,到底有什么企图?赵作良还和你说了什么事情?” 苏咏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我没打算对兄长做什么,我的敌人是金国人,我正在准备北伐中都,消灭金国人,岳丈的事情事发突然,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不太敢相信他会来和我谈婚事。 他跟我说了原因,原因很多,兄长对他的敷衍和冷淡,朋友对他的敷衍和冷淡,族人对他的敷衍和冷淡,他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不相信你们了,所以来找我。 而我呢,正好愁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找不到合适的,我们两个走投无路的人一拍即合,就把这个事情定了下来,至于知道的事情,岳丈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呢?” 苏咏霖的话让赵开山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桌上的菜都凉透了,赵开山才开了口。 “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不骗。”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能给我什么保证?” 赵开山看着苏咏霖,图穷匕见,提出了自己真正的要求。 他猜测苏咏霖绝对不会和他撕破脸皮,也绝对不会故意触怒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认为苏咏霖应该是心怀歉疚想要补偿他的。 所以他决定占点便宜。 根据他之前的地主生涯所积累的一些经验,他知道优势一方在谈判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让弱势一方心态失衡。 然后不断施压,不断增强威势,逼迫对手不断降低心理预期,并且给出一个他们所能承受的最大筹码。 然后立刻接受,签订条约,白纸黑字造成既定事实,以此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是强势一方正确的做法。 当年,在赵作良的辅佐下,他曾经通过强势地位从一些中小地主手上巧取豪夺,获得了大量的土地,扩充了赵氏的家底,破家灭门无数。 所以他认为这一招用在苏咏霖的身上也是可以的。 毕竟他是问罪的一方,苏咏霖是犯错的一方。 优势很大! 只听苏咏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兄长想要什么保证?”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赵开山狂喜! 他感觉自己已经要占据绝对优势可以巧取豪夺了!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竭力不让自己的贪婪浮现于面容之上。 “赵作良乃我叔父,重要的辅佐,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臂膀,他出事,并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原先是打算等事情过去之后就重新提拔他的,结果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雨亭,你不觉得你有很大的责任吗?” 苏咏霖觉得好笑,但是还是配合着演了这场戏,想看看赵开山到底有什么小心思。 “我……” “所以,你总该做点什么,不然,我的面子往哪里搁?诸将又怎么会继续信任我?我之后又如何统领光复军征战沙场?” 苏咏霖抿了抿嘴唇,看着赵开山。 “兄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 “其他的就不说了,我都来了,也把军队带来了,就不想走了,你把东平府交给我来驻守吧,如此,你和惜蕊的婚事我就承认了。” 这句藏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赵开山非常高兴,非常激动。 作为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东平府被苏咏霖控制这件事情一直是赵开山心里的一块心病,他无数次的想要从苏咏霖手里把东平府拿回来,但就是不敢。 可现在不同了,大好时机,不努力一把,如何说得过去? 他迫不及待地盯着苏咏霖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自己即将获得胜利的预兆。 苏咏霖叹了口气。 不是无奈,而是失望。 他有点失望,他觉得自己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赵开山的政治智慧和作为一个人的智商。 他感觉赵开山到现在为止还是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迷之心态面对他。 赵开山仿佛仍然觉得苏咏霖还是那个来自南宋、势单力薄需要依附本地势力才能获得生存的小弟。 大起义已经过去一年了,情况早已大大不同,苏咏霖已经手握十八万听命于自己的部队,有了比赵开山还要大的势力范围。 并且苏咏霖的根基远远强于赵开山,甚至可以说因为赵开山拉胯的军事能力,使得赵开山的统治随时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难以成事。 而苏咏霖却可以建立一个相对稳固的秩序。 从赵开山进攻大名府、因为屡屡受挫而不得不加大物资的索取力度开始,不仅动摇了一般民众对他的信任,也动摇了地主豪强对他的信任。 开封之战没有给追随他的人带来更多的利益,反而让他的追随者们损失惨重,逼得他不得不把周至丢出去当替罪羔羊。 但是这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赵开山本就不牢固的统治基础顿时动摇起来。 赵开山需要胜利,需要看得见的利益。 赵开山没有对军队进行改造,没有真正拥有军队的信任,没能建立起一支军队的军魂,更没有让底层士兵也建立起一个长远的共同的目标。 不仅仅是政治系统,连他的军队系统在本质上都是一群希望跟着他获取短期利益的军事化流寇,反金不过是攫取利益的名目罢了。 他需要不断的给部队提供短期利益、不间断的提供看得见摸得着的短期利益,让他的部下们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如此才能激励这些人继续为他而战。 一旦他不能给追随者提供这种源源不断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他的权威就会遭到动摇。 可是他依然不清楚自己的症结在什么地方,依然固执的认为他是苏咏霖的上级,居高临下的面对苏咏霖,甚至向他索要实际意义上的领土。 苏咏霖实在是无法继续对赵开山忍耐下去了。 而且也不需要忍耐了,既然他一直秉持这样的思想观念,那么继续“妥协”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不如干脆把话讲明白吧。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帮赵开山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否则赵开山的这种迷之心态会让他做出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桌子。 “兄长,我喊你一声兄长,是我还在顾念我们当初的情谊,顾念我们当初结下的兄弟情,如果我不顾念这份情谊,我就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要东平府?” 苏咏霖的这句话真的是把赵开山给说愣住了。 他有点懵。 他没想到苏咏霖会这样对他说话。 苏咏霖这样对他说话的意思就是…… 苏咏霖不会把东平府交给他。 这……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赵开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着苏咏霖怒吼。 “苏咏霖!你敢如此对我说话!我是光复军领帅!你不准这样对我说话!” “现在是。” 苏咏霖面不改色端起酒杯,把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你什么意思?” 赵开山恼怒的同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你想干什么?你敢干什么?!” 看着他紧张的模样,苏咏霖笑了出来。 “我没干什么啊?我就带来五个卫士,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杀了你?想多了!但是你如果继续看不清现实的话,问题就真的大了。” 苏咏霖也站了起来,面对着赵开山。 “我能领兵面对面击溃两万金贼骑兵取得大胜,你能吗?” “我当然……” “我有一支能正面击溃金贼主力的精锐,你有吗?” “我……” “我能让拥兵十万的孙子义俯首称臣,放弃自主投靠于我,你行吗?” “……” “我拥有半个山东,一个河北,势力之大已经超过你,你当真以为河北和那半个山东是听你的而不是听我的?你我各自振臂一呼,你说谁能获得支持更大?你这个领帅还有个屁用啊?” 苏咏霖盯着赵开山,脸上满是严厉的威慑。 “他们会跟随的是击溃了金贼主力的我?还是屡战屡败不得寸进的你?你应该清楚!” “这样的局面都看不明白,还敢问我索要东平府?” “我真的是把你想得太好了,想的太聪明了,我居然真的认为你能看清局势,你能老老实实和我打配合,而不是给我拖后腿。” “我太天真了,我真的太天真了,我真的以为你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至少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可是你偏偏要向我证明你真的是一个蠢货。” 苏咏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 “赵开山,你就是一个蠢货,蠢到无以复加的蠢货!!” 一拳捶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携带着胜利者和强者的威势,苏咏霖对赵开山进行了从未有过的慑人恫吓。 他怒目圆瞪,语气极为凶狠,一瞬间让赵开山面色煞白,不知所措。 三百零二 你若敢犯我分毫,就是把刀拱手送给我 赵开山忽然发现苏咏霖好陌生。 那只温良谦恭让的小猫忽然间变成了张牙舞爪凶狠慑人的食人猛虎,扯下了一直以来伪装的外皮,彻底对他撕破脸了。 苏咏霖不是温柔的小猫,从来就是一头猛虎。 只是他太会隐藏自己了。 以至于赵开山在那个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存在,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苏咏霖突然的爆发让赵开山怀疑自己的存在和世界的本质了。 如此有哲学意味的恫吓自然有很强的效果。 当赵开山终于反应过来苏咏霖是在威胁他的时候,他长期积累的嫉妒、不满、恐惧、隐隐约约的自卑终于全面爆发了。 他拍着桌子怒吼。 因为过于愤怒,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那又怎样!你敢和我决死一战吗?!来啊!和我决一死战!” “就在这里!决出胜负!你尽管赢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 “你杀了我!好让所有人知道你苏咏霖就是这样对待结义兄长!对待你的恩人!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卑鄙无耻刻薄寡恩的人!!”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 听他说完这段话,苏咏霖忽然意识到什么叫做【用最凶狠的表情说出最怂的话】。 这不就是吗? 一脸凶狠的表情,语气也相当凶狠,甚至是咆哮,但是说出来的话细细一听却让人发笑。 他已经在潜意识里认识到他是打不过苏咏霖的,一旦开战,他必然战败,而且是兵败如山倒。 甚至可以说不太会有人站在他这边。 除了他的赵氏宗族,其他人甚至可能临阵倒戈,跟着苏咏霖的军队一起揍他。 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所有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背弃他,他的宗族和他自己会瞬间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苏咏霖的军队会摧枯拉朽一般打败他,终结他,快速的吞并他,消化他的全部势力。 他就会变成一坨被消化完毕之后拉出来的屎,臭气熏天,也不好看,是个人见了都要捏着鼻子满脸厌恶的远远走开。 他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他所依仗的,只剩下他和苏咏霖曾经的情分,曾经苏咏霖喊他一声兄长的情分,或许可以让其他人象征性的谴责一下苏咏霖。 然后呢? 这是一个拳头大说话就有道理的世界,眼下他们更是在造反,不能赢就会死的造反。 这种情况下,没人管情分的,他们只在乎苏咏霖能不能打,能不能带着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赵开山自己也清楚。 所以苏咏霖笑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很清楚,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发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来,顺便要是能从我这里弄走一些好处那就更好了,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继续在意你打了败仗的事情,对吧?” 赵开山顿时露出了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 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小心思被苏咏霖看穿了。 他顿时感觉他在苏咏霖的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我……我……” “当然你自己实际也清楚你打不过我,你也不敢真的和我打,你需要我在北边帮你挡灾,一旦金主大军南下,而我不在了,你就要做好准备保命,准备逃亡天下了。 我一旦败亡,距离你败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以你现在的实力,人望,你觉得金主来了,会有多少人随你一战?他们说不定会首先绑了你,砍了你的头,换取荣华富贵和之后的安宁。” 苏咏霖看着赵开山,满脸的嘲讽。 “你最好期待我一帆风顺,你最好期待我能打败金主,因为我活着,我势力强大,你所以为的那些好朋友好兄弟,你的那些朋友们才会因为忌惮我而不敢倒向金国。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忍耐你那么久?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你打了败仗之后直接抛弃你?是因为我啊,是因为我还打着光复军的旗号啊你个蠢货!” 赵开山哑口无言。 他惊恐地发现苏咏霖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的部下们之所以在他屡次失败的前提下依然维持原先的态度而没有立刻反水,搞不好还真的和苏咏霖的迅猛发展有关系。 同属光复军,同样都是反金,两人还有结义兄弟的关系,尽管两人不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苏咏霖从来没有和赵开山撕破脸。 和孙子义的情况不同,苏咏霖依然在名义上尊奉赵开山为光复军之主,只是独立性非常强而已。 苏咏霖打了胜仗,等于光复军打了胜仗,同属光复军,他们都有前途,赵开山打不打胜仗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人打着反对赵开山的幌子造反作乱,苏咏霖肯定会动手,肯定会动兵讨伐,维护光复军在这场大起义中的核心领导地位。 这大概就是有些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反对赵开山,而只是在背后絮絮叨叨的原因所在。 但是这同样也是巨大的隐患。 因为只要苏咏霖愿意,只要苏咏霖说几句话,这帮人随时都可以背弃赵开山投奔苏咏霖,没有任何问题。 换言之,只要苏咏霖还举着光复军的大旗一天,赵开山就算打多次败仗也还是安全的,最低限度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这必须要建立在他和苏咏霖维持表面和平的基础之上,维持在苏咏霖依旧承认自己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而赵开山是领帅的层面上。 如果让人知道他和苏咏霖撕破脸皮对着干了…… 问题就大了。 赵开山是没有胜算的。 他后背的衣物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的呼吸变得十分粗重,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很不对劲。 “苏咏霖……你怎么能如此……如此欺辱我……我可是光复军之主!” 咬着牙,他坚持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你主动挑衅我,逼着我如此。” 苏咏霖冷着脸,漠然地看着赵开山:“我如果想取代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之所以留着你,是觉得比起取代你,留着你更有意义。 可是你千万不要觉得我留着你是在畏惧你,你千万不要有类似的误会,不是的,请你认清楚现实,我真的没有畏惧你。” 苏咏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赵开山。 “或者说,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畏惧你?是因为你的兵力比较多?还是你比我更能打?” “苏……苏咏霖!!!” 赵开山双手狠狠地捶在桌面上:“安敢辱我!!!!我要杀了你!!!!” 赵开山一副冲上来要把苏咏霖吞吃掉的模样,看上去相当凶狠,很有几分霸主的感觉。 “那你来啊。” 苏咏霖面不改色,摘下自己的佩刀放在桌子上,指着佩刀冷笑道:“你现在就把刀拔出来,杀了我,然后你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赵开山愣在当场,看着桌上的刀,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左右为难。 看到他这副样子,苏咏霖冷笑连连。 “刀都拿不起来,还敢说要杀我?赵开山,我言尽于此,你安分守己,自往西去,我不拦你,你若敢犯我分毫,就是把刀拱手送给我,那个时候我能做出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说完,苏咏霖没有了继续和赵开山谈天说地的性质,他直接拿起了桌上的刀,转身离去。 走到自己的战马边上,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呆滞的赵开山,苏咏霖摇了摇头,策马而去。 三百零三 他们想光复辽国 苏咏霖觉得他和赵开山之间的问题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没什么好继续讲下去的,将更多的也只是无用功。 对付赵开山,说这些就够了。 再往后,只要赵开山没有精神错乱,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阿郎,问题解决了?” 跟在他身边的苏勇好奇地询问道:“你们好像吵起来了,问题严重吗?会不会打起来?” 苏咏霖冷哼一声。 “他敢主动犯我,就是找死,他虽然蠢,也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放心吧,这个色厉内荏的蠢货再也不敢北上了。” 苏勇沉默了一会儿。 “这会儿,算是咱们彻底掰扯清楚了?” “他心里清清楚楚,就是不太愿意承认,只是需要有个人帮他承认罢了,现在我帮了他,他已经承认了。” 苏咏霖叹了口气:“回去吧,准备婚礼去,结了婚,成了家,我也就心无旁骛了,咱们可以好好筹备和金贼最后的大战了。” 谈到大战,苏勇就开心起来了。 “好!最后之战,必须要打赢!” 一群人策马奔腾,奔驰在广阔无垠的大平原之上,面前是一片坦途。 赵开山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于是转过身,看了看稍远处候命的自己带来的五十名卫士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就摔在了地上,吓了卫士们一跳。 卫士们赶快冲上前去扶起赵开山,又是掐人中又是大声呼喊,于是赵开山才悠悠转醒。 “撤。” 就说了那么一个字,赵开山的面色忽然变红,一口血呕了出来,然后他再次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领帅!领帅!领帅!!” 卫兵们惊慌失措的呼喊着,可是赵开山没有任何反应,面色惨败,气息微弱。 等苏咏霖知道赵开山生病的消息之时,已经是婚礼前三天的事情了。 根据情报,赵开山好像在率军回师的路上就病倒了,病的好像还挺厉害的,但是各方面消息还挺杂,一时间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不过苏咏霖暂时无暇关注赵开山病倒的消息,除了结婚需要他这个新郎官去做的事情之外,他现在主要的精力放在两件事情上。 一件是水师的建立和训练,一件是北边契丹大起义的事情。 水师需要尽快的建成,然后快速北上实现苏咏霖的目标,顺便演练战术,快速成军,给未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而且还能顺带从玩炎凉那边薅来一大批能工巧匠,大大缓解他自己这边的工匠不足。 这是最重要的。 当然,水师这边是可控的,契丹大起义是不可控的。 契丹大起义发展的如何,苏隐在那边能起到的作用其实也不大。 不过根据情报来看,契丹大起义目前初步站稳了脚跟,以咸平府为中心,成功和讨伐进军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双方在攻防战上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 金军的确很想一口气吞掉契丹光复军,但是契丹光复军很坚韧,而且骑兵力量比较强大,对金军的后勤威胁很大,金军无法全力施为。 于是双方目前还在对峙。 让苏咏霖感到有兴趣的是契丹起义军领导层接受了光复军的军号,也愿意成为光复军的一份子,为了反抗金国而奋战。 眼下苏咏霖并不清楚他们的最终诉求是什么。 但是根据苏隐传递回来的情报分析,契丹人想要夺回契丹人的故乡临潢府,并且初步有了重新建立属于契丹人的国度的想法。 他们想光复辽国,想要在契丹人的故乡建设一个全新的辽国,最终光复辽国曾经的辉煌。 辽国最辉煌的时候,是一个称霸东亚的军事大帝国,在中原分裂的时代无比嚣张,甚至可以影响中原局势。 当初,他们的皇帝耶律德光甚至入主开封,在开封城内公然宣称要来做汉人的皇帝。 比起金国也是不遑多让的战绩。 从反金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出现在金国的北边,当然不是坏事,可以极大的钳制金国南下的主力,为苏咏霖分担压力。 但是从反金之后的角度来看,问题就比较大了。 光复军的共同理念是反金,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更不存在什么联合建国之类的需求。 所以反金之后,双方共同的敌人消失了以后,必然会出现一些“小小”的争端。 苏咏霖要的是燕云十六州,以及辽东,这是他最低限度的需求。 接下来他还需要完整的长城防线,还需要夺取关中,和西夏对线,收复河套,把完整的长城防线夺回来。 他需要建立一个完整的北方防线,以此为跳板和前进基地,进一步向草原进攻,剿灭草原上尚未成型但是已经有相当规模的蒙古人势力,把草原变成他的后花园。 为了这个需求,临潢府为中心存在的契丹人政权毫无疑问是有极大威胁的。 因为他坚决不能允许在他的后花园边上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游牧帝国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且契丹人对于燕云十六州也是有需求的,契丹人认为燕云十六州就是他们的,只要他们发展到了一定的势力和规模,肯定想要燕云十六州。 这个需求其实很合理。 从法理上来说,燕云十六州是五代末期由石敬瑭这个儿皇帝正式割让给辽国的,辽国是正大光明合理合法的拥有了燕云十六州,治理了燕云十六州,也是凭实力从北宋手里守住了燕云十六州。 的确是光明正大。 金国则是从辽国手上夺取了燕云十六州,继承了这一片地区的统治权和所有权。 而这整个过程都没有中原汉人什么事情,苏咏霖当然也不会宣称他继承了石敬瑭乃至于更早的几个割据政权的法统,所以要拥有燕云十六州。 真要那样也太过于搞笑了。 所以契丹人一旦建立了政权,获取燕云十六州作为“故土”,也是极为正常的需求。 但是这就触犯了苏咏霖的核心利益。 燕云十六州也是苏咏霖的核心需求,是他必须要得到的。 想到这一点,苏咏霖就觉得也不能过分帮助契丹光复军。 让他们作为工具人的存在帮自己吸引火力、争取时间是可以的,但是在推翻金国政权这件事情上,契丹光复军的存在反而是问题。 金国政权一旦垮台,共同敌人一旦消失,则苏咏霖和撒八之间的矛盾会立刻凸显,双方不立刻反目成仇都算是有教养的。 打击敌人固然重要,但是怎么能让打击敌人成为培养另外一个敌人的方式呢? 苏咏霖很想来一波微操,但是隔着金国防线,他鞭长莫及,伸手也伸不过去。 而且细细想想,让人家作为他推翻金国的工具人、推翻金国的那一刻就原地爆炸,怎么想怎么是一种奢望。 怀着这样的想法,苏咏霖感叹着未来大概率是要和契丹人干一仗的。 为了燕云,为了辽东,为了完整的长城,为了给两百多年前的先人补交作业。 还是用实力见真章吧。 苏咏霖日思夜想着怎么对付契丹光复军的时候,金人只会比苏咏霖更想要对付契丹光复军,尤其是萧秃剌。 开战一个多月以来,萧秃剌的进展相当有限,或者干脆说就没什么进展。 自己损失了不少兵力,而契丹叛军那边的损失也不见得就比他多多少。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的话,更要命的问题就在于他为了安抚皇帝的急促心理,说了很多谎。 三百零四 高存福十分矛盾 说谎这种事情是很有讲究的,说的好了,很有规划的说谎,就真的可以达到瞒天过海的效果。 但是如果做的不好,死都不是最惨的结果。 萧秃剌深谙其中的道理,但是他掌握不好说谎的尺度,说谎的水平不到家。 一开始还是小谎,小打小闹无所谓。 后来皇帝的胃口渐渐不能满足。 因为得知南边的南京留手孔彦舟打了个胜仗,把光复军十万主力打败了,完颜亮的期待值更高了,更加迫切的要求萧秃剌拿一个大胜仗让他开心。 为此,他必须要撒更大的谎言来应付。 比如在他的军报里,他已经打了两次大胜仗了,一次歼灭叛军三千人,一次歼灭叛军五千人,都是大胜仗。 他现在已经把叛军压制在咸平府动弹不得,叛军面对他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完颜亮一边调兵遣将准备南征,一边非常高兴的等待着叛乱最终被平息的消息。 他算了算,感觉前前后后契丹叛军已经被杀了快两万人,怎么着也该到了平定叛乱的时候。 可是这个消息迟迟不来。 他去问,也只能得到再次大胜或者再次小胜的消息,然后接着打。 这些叛军未免也太能坚持了,屡次被击败却愣是可以坚持下来不覆灭…… 完颜亮眼瞅着自己手上可用的资源越来越少,实在不能忍耐这边的平叛战争继续下去,于是决定派使者到前线观察真实情况,然后向他汇报真实情况。 要是情况属实,那就督促萧秃剌发起全面进攻,尽快结束掉这场战争。 如果情况不对劲。 哼哼! 使者很快就出发了,而消息也先一步传到了东京副留守高存福那边。 高存福对这件事情是十分担忧的。 原因无他,萧秃剌很久没有军事上的进展这件事情不仅关乎他自己,也关乎高存福的功劳。 高存福负责为大军转运粮草,提供后勤支持,对前线的消息是非常清楚的。 但是在战争进程的问题上,高存福却被萧秃剌蒙骗了一次,配合了一次萧秃剌的谎言,得知以后他很生气,亲自到前线质问萧秃剌。 萧秃剌跪在地上请求高存福的原谅和帮助,哭诉他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对皇帝说实情,说皇帝喜怒无常,对战争胜利要求极高,如果知道他长久没有进展,一定会治罪,他怕了。 当时高存福很生气。 “那就更应该第一时间把真实情况告知陛下,你这隐瞒来隐瞒去,终有不能隐瞒的时候,到那个时候真相大白,你只会被更重的治罪!还要牵连我!” 萧秃剌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哭的非常凄惨。 “留守还请见谅!我实在是怕的不行,本身我不愿意来统兵作战,只是不能推辞,陛下要求我一个月平定叛乱,可是叛军声势浩大,那里是一个月能平定的? 当时陛下让人来问,我一时鬼迷心窍就说了谎,现在骑虎难下,实在是没有退路,还请留守帮忙回护一二,我一定尽快解决这里的战事!我打了好几个胜仗了,绝对没问题的!” 萧秃剌苦苦哀求,又把自己在战场上缴获的金银珠宝送了一大批给高存福。 高存福喜欢黄白之物,没坚守住自己的原则,接受了萧秃剌的礼物,被他拉上了贼船。 但是当时高存福不知道契丹光复军的真实情况,相信了萧秃剌的花言巧语,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契丹光复军人数一开始不多,但是增加的速度非常之快,军队是越打越多。 这边刚刚打掉一批,那边又冒出来一批,生生不息,一时半会儿根本平定不了。 而且据他们所探知,越来越多的北地契丹人、奚人、渤海人还有汉人都愿意加入契丹光复军,军队人数不减反增。 可以说金兵兵力匮乏的同时,契丹光复军的兵源正在不断扩大,可以望见的未来之中,除非契丹光复军主力被一举击破,否则他们还能继续坚持战斗,局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 讨伐军和契丹叛军大战已经快两个月了,进展还是非常有限,仅仅把咸平府的归仁县收复了,其余没有任何战果。 而且萧怀忠在归仁县的胜利怎么看怎么像是叛军主动撤退。 近来两军交战的重点在平郭县一带,叛军不仅没有坚守城池,反而屡屡出城和金军肉搏,战斗力也越来越强,给金军造成的损失也越来越大,渐渐有不可控制之势。 就在这个档口,皇帝居然要派使者来前线视察真实情况,这要是让使者看到前线一片狼藉的模样,那还得了? 高存福忧心忡忡,赶快让萧秃剌回辽阳府商量对策,萧秃剌得知以后大惊失色,立刻表示绝对不能让使者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 “不管使者是谁,绝对不能让让他知道真实情况,或者说,必须要让他和我们一起,给钱,给人,要什么都给,总之就是不能给真相!” 萧秃剌确定了一个基本原则。 高存福却相当矛盾。 他是作为皇帝心腹存在于辽阳府的。 原本的职责是掌握东京留守司的实际权力,监视、架空名义上的东京留守完颜雍,让完颜雍继续颓废下去,不能威胁完颜亮。 他最重要的职责是说真话,让完颜亮相信完颜雍真的不会威胁到他,说真话就是他最大的义务。 可是眼下他这个专业说真话的心腹近臣却要做出欺瞒完颜亮的事情,这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难接受,也会感到恐惧。 “我是陛下亲手提拔上来的近臣,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这对于陛下来说,等同于背叛,我不能这样做吧?” “不管过去如何,眼下这一道关卡必须要度过去,否则不仅自身难保,家人族人的性命也难以保住,高留守,清醒一点吧!” 萧秃剌说着塞了一块玉石到高存福的手里。 看着手中那块温润的玉,高存福叹息一声,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他必须要亲自对皇帝撒谎了。 送走了萧秃剌,高存福把皇帝使者即将抵达辽阳府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部下们,让相关负责官员准备诸多事宜,顺便他还对几个比较看中的官员交代一些机密的事情。 就是关于如何贿赂、蒙蔽皇帝使者的要领,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事情办妥,不能有丝毫的露馅。 这批官员都是高存福提拔起来的,高存福对他们有一定的信任度,但是其中有一个叫做李蒲速越的官员和其他人不一样。 要说多不一样也不尽然,主要是他和一个名叫李石的人有故交。 而这个李石有偏偏有一个身份敏感的外甥,这个外甥名叫完颜雍。 是宗室。 还是东京留守。 李石生活在辽阳城中,本身没有官职,是庶人的身份,但是因为是退休官员,而且人脉不错,所以在城中生活得也相当滋润。 当年他做官的时候曾经帮李蒲速越渡过难关,结下善缘,眼下李蒲速越倒也没忘了当初的恩情。 当然更主要的是李蒲速越很不喜欢当今的皇帝完颜亮,心中暗暗憎恨他。 于是他暗中和李石保持书信往来,顺带着把高存福最近所做的一些比较敏感的或者和完颜雍有关系的事情告诉李石。 如果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他也会悄悄地通过密道前往李石的家中和李石见面,确保不被外人知道行踪。 世上会在别人身边安插眼线的绝对不仅仅只有完颜亮一个。 虽然有些人身处劣势,却也不见得就会在关键问题上落于人后,甚至为了自保,他们会做得更多、更好。 三百零五 此人必除! 这些年高存福的一举一动可没少被李蒲速越转告给李石,再传到完颜雍的耳朵里。 否则完颜雍绝对没那么容易在层层监视之下活得那么滋润。 他必须要知道完颜亮想知道什么,想看到什么,然后对症下药,如此才能顺应完颜亮的需求,让他安全。 这一次也一样。 不过因为高存福的行动有点让人意外,李石倒也没想到。 “他们要欺瞒陛下?高存福答应了?” 李蒲速越点了点头。 “是的,高存福答应了,这件事情本身和高存福关系是不大的,奈何高存福一开始被萧秃剌欺骗,上了贼船,又收了不少礼,推不掉,这才被逼无奈配合萧秃剌。” “这样说,他们是根本不想让陛下知道眼下的战况?” “是的。” 李蒲速越点了点头:“他们根本不想让陛下知道,还想继续瞒下去,但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这样下去迟早要坏事,我看契丹叛军声势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 李石认真的点了点头,把这个重要情报收在了心中,并且很快将之转告给了完颜雍。 完颜雍也没想到高存福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要欺瞒完颜亮,于是连连感慨做皇帝的不易。 “皇帝者,十里之内与常人无异,千里之外则天高皇帝远,等同于不存在,所以要做好一个皇帝,就必须要在十里之外、千里之内做文章,把这一片区域弄好了,才是个有为的皇帝。 可惜咱们这位陛下在十里之外千里之内的范围当中,似乎应付的相当困难,有叛军,有叛徒,有心怀不轨的小人,还有如我这般对他恨之入骨的贼人,做皇帝真是太难了。” 完颜雍举着酒杯,看向了李石。 “舅父,您说做皇帝是不是太难了?” 李石点了点头。 “当然难,否则也不会自古明君难得,昏君遍地了,守成之君不常有,亡国之君则比比皆是,皇帝,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者也,若无充分的才智、手腕,根本做不好。” “非也,非也。” 完颜雍连连摇头:“舅父,明君,昏君,如何辨别?什么才是明君?什么才是昏君?那是皇帝身后臣子给的结论,明君固然可以靠功绩来评判,但是盖棺定论的,还是身后人。 皇帝在世若是对臣子严苛,臣子表面不敢说,心中却存有怨愤,皇帝在世若对臣子宽容,及时没有什么太好的功绩,臣子过得舒服了,自然会称颂皇帝。 完颜亮固然凶暴残忍,但是他诛灭揽权的宗室、亲贵,把权力收归皇帝手里,真正做到了中原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无人可以掣肘,能办大事,何等雄才? 如此一来,究竟是严苛有为的皇帝是明君,还是宽仁无为的皇帝是明君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只能感觉到人一死,万事皆休,什么都没有了。” 李石听了完颜雍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他觉得这也不是完颜亮需要考虑的事情。 完颜亮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考虑他自己的处境。 “乌禄,眼下国家动荡,北有契丹叛军,南有汉人叛军,南北夹击,声势浩大,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大金国将轰然崩塌,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局面吗? 所以我以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还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知道你素来心怀大志,但是这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你的志向呢?” 完颜雍放下了酒杯,深吸了一口气。 “不就是现在吗?” “现在?你想怎么做?” “高存福钳制我太久了,有他一天,我就一天不得自主,此人必除!” 完颜雍的眼中闪着精光:“我总是愁抓不到他的把柄,万万想不到,第一次抓到他的把柄,他就几乎把命放在了我的手里,我如何能不好好利用起来呢?” “你打算怎么做?” 李石认真地看着完颜雍。 “眼下山东河北之汉人叛军攻击六州,北面契丹叛军在辽东作乱,一南一北两面夹击,咱们的皇帝陛下应该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之前我听说他为了对契丹征兵,还软禁了温敦思忠。 我想,他心中已经改充满了恐慌和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信任,对他来说就弥足珍贵,一旦有人做出了让他不信任的事情,不管这个人曾经多么让他信任,现在,都不行了。 过去越是信任,现在就越是不信任,越是愤怒,如果让他知道高存福和萧秃剌串通一气,欺瞒他,舅父,你说他会作何感想?他会怎么对待高存福和萧秃剌?” 完颜雍的脸上已经忍不住的露出了快意的表情。 李石倒是颇为冷静,稍微想了想,就觉得风险很大。 “固然可以扳倒高存福,但是以陛下的行事风格来看,也断然不会把东京实权转交给你啊,他会另外派人来的,那个时候,和高存福又有什么两样呢?” “当然有两样,换来的人能和高存福一样对他忠心,对我百般限制、毫不松懈吗?” 完颜雍难以按捺住心中怒气,开口道:“高存福对我的限制,舅父你也看在眼里,我被他逼得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能做! 舅父,他在一天,我就要当一天的傻子!不杀了他,我永无翻身之日!所以必须要让他死,还要让他死的与我毫无关系。” 李石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觉得这件事情还真的如同完颜雍所说的,很有操作一下的价值。 完颜亮身边没几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亲信,高存福已经算是比较能干的了,又忠心又能干还能压制完颜雍的人可不多见。 去了一个高存福,再来一个高存福的可能性极低,如果来的人不如高存福忠心、能干,则完颜雍获得相当程度上的自由是大概率事件。 冲着这份大概率,这也是一次有极大胜算的赌博。 很多事情不冒点险根本谈不上有成功的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冒点险呢? 一旦得到自由,完颜亮能办的事情就太多太多了。 于是李石开始和完颜雍商议该怎么操作这件事情,该如何打破高存福对完颜雍的监视好限制,把消息传达给完颜亮。 当然,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必须要确保完颜亮派来的使者不会被高存福、萧秃剌收买,否则这就是取祸之道。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乌禄,把事情交给我,我和李蒲速越安排这件事情,你全程保持安静,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李石决定自己承担起这件事情的风险。 但是完颜雍不认同。 “您是我的舅父,和我来往并不少,高存福对此一清二楚,说不定连皇帝都知道,您出面办事,一旦事情泄露,难道我能逃过去吗?此事还是要挑选更加合适的人去做。” 李石想了想,觉得完颜雍说的很有道理,便又看了看完颜雍,心怀感慨。 “乌禄,你可要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情一旦办不好,消息但凡有丝毫泄露,你和我都有很大的可能命丧黄泉。” “富贵险中求,这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舅父不要担忧,我意已决,绝不退缩。” 完颜雍握住了李石的手。 李石深深叹息,感慨着完颜雍的胆略和勇气,遂决定放手一搏。 他决定通过李蒲速越了解高存福和萧秃剌对皇帝使者的安排,然后从中发现可以和皇帝使者单独交流的契机。 三百零六 真相是真 他的预料并没有错,高存福和萧秃剌对皇帝使者是百般讨好。 又是送钱又是送物,还送美女,把皇帝使者伺候的舒舒服服魂都快没了。 然后拼命说好话。 这样说着,皇帝使者倒也没有真的丢了魂,毕竟有钱还要有命去花,有美女也要有命去享受,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受到牵连连命都没了,那有再多钱再多美女又如何? 所以在军事问题上,使者并不敢疏忽。 他跟着萧秃剌去了“前线”,观察了一下萧秃剌安排好的军事局面,左看看右看看,倒也没发现什么和萧秃剌的报告中有所不同的地方。 不过通过对伤兵营和士兵士气的观察,使者还是注意到了一些端倪,并且察觉到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前线。 对此,使者很生气,怒斥萧秃剌,要求萧秃剌带他去真正的前线。 这倒也没出乎萧秃剌和高存福的预料,他们对此做了预案,就是带使者去“真正的前线”。 对,为了陪着使者做戏,萧秃剌和高存福安排亲信做了两场戏,一场是很容易就看出端倪的假前线,一场则是不那么容易看出的更接近真实前线的假前线。 反正都是假的,突破第一层,使者就很难突破第二层了。 而萧秃剌和高存福站在第三层。 只要骗术高超,总能糊弄过去,然后想方设法继续糊弄,送钱,利益交换也好,总而言之,只要他们力所能及的,总能拿出来当筹码。 接着就是让萧秃剌再表演一次他的传统艺能。 让他自降身份,大声哭泣,然后送钱送物送女人,让黄白之物蒙蔽他的眼睛,让更加娇美的美女蒙蔽他的神智。 “我知道前线情况的确不如我所说的那么好,但是也绝对不会很差,只是我还需要时间,而陛下不断催促,让我接连失误好几次,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让陛下安心。 这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我真的是无可奈何,贼军人多势众,区区一两个月真的无法快速解决战事,使者如果一定要说,还请使者多为我等美言几句,请陛下稍稍开恩,多宽限一些时日!” 萧秃剌哭得十分凄惨,钱财和美人又实在是太折磨人心,用这个考验官僚,谁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考验呢? 于是使者有些动摇。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是陛下那边,的确非常着急,陛下一心准备南征,契丹人的造反对陛下来说是非常恼怒的……” “所以您看,我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叛军已经被我压制,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陛下严苛,一旦超过时限就会要我的命,我实在是害怕,还请使者相助!” 使者更加犹豫不决了。 这个时候,萧秃剌搬出了杀手锏。 “听说您有一位兄弟,想谋取一个户部的职位,正巧,我与户部的一位侍郎有些交情,如果使者相助,祝我度过难关,那么……” 使者的身份早就被有心人告知了高存福,这已经不是秘密,连他家的情况都在短时间内被高存福摸了个通透,两人连夜商量好的对策,专攻使者无法防备的地方。 果不其然,使者十分震惊,惊讶于萧秃剌的能量。 “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吗?” “只要您能助我渡过难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萧秃剌擦了擦眼泪,变脸似的露出一脸奸笑:“更高的官职我没有把握,但是户部的一个中层职位,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使者抿着嘴唇低下头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陛下那边真的很急切,如果我回去能为您说一些好话,倒也争取不了太多的时间,最多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如果还不能平定叛乱,我就要和您一起遭受严酷的惩罚了。” 萧秃剌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一月时间足矣,我很快就会发起全面反攻,局势很快就会好起来,还请使者放心。” “如此甚好。” 使者点了点头,收下了萧秃剌的一切馈赠,上了贼船。 使者随后回到了辽阳城,得到了高存福的热情款待,美食美酒美人一样不差,让他度过了极为销魂的三日。 三日之后,恋恋不舍的使者启程回京复命,高存福安排部下李蒲速越送使者离开辽阳城。 “一定要把他安全的送走,然后再跟他提一下我们的事情,请他务必担待,务必向陛下多多美言,明白吗?” “属下明白。” 李蒲速越表示自己明白了。 一路上,使者的情绪还是不错的,和李蒲速越谈笑风生,两人骑着马并排骑行在队伍前方,好不快活。 谈着谈着,李蒲速越回头看了看自己和其他人的距离,心下有了计较。 “使者,我要和您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还请您万万不要回头,不要惊讶,更不要发出声音。” 李蒲速越轻声说道。 使者一愣,诧异地看了看李蒲速越,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情?” “您被骗了。” “啊?” 使者一愣。 “请不要发出声音,务必!” “…………” 使者深吸了一口气,貌似无事发生般继续看着前方:“你说。” “您看到的假前线和真前线都是假的,是萧秃剌和高存福蓄意伪造用来欺骗您的,真正的前线状况非常惨烈,叛军人多势众,越打越多,完全看不到平定的可能。” 听到这段话,使者瞳孔一缩,心神剧震。 “你说这话可有依据?” “我是高副留守身边办事官员,多次前往前线运送给养,观察情况,前线的情况我非常清楚,您所看到的两个假前线我都有参与布置,那些帐篷上的污渍有些都是我亲手抹上去的。 还有您见到的那些伤兵,一定对您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为陛下奋战,不知辛苦,一句是就想着早日剿灭叛贼,可以回家,这两句话都是我教他们说的,其他的话他们则基本上不说。” 使者慌了。 “这……这不可能吧?” “这是真的,他们为了欺瞒陛下争取时间,已经说谎很久了,若是他们能用这段时间把问题解决掉,我也就闭口不言了,但是事实是叛军人数越来越多。 继续被他们隐瞒下去,叛军很有可能占据优势,威胁辽阳,到时候局面将更加不稳定,我深深地感到忧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天的到来,还请使者务必将此事告知陛下!” “我……我……” 使者骑在马上,整个人都呆滞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蒲速越却知道。 “这些礼品和钱财使者大可以收下,之后只需要对陛下说是为了麻痹高存福和萧秃剌,免于受其迫害,方便将真相告知陛下,则一切都还有希望!” 使者心中混乱,焦躁不安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你告诉我实话,眼下的局面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贼军一开始占据了咸平府、韩州、隆州和信州,到现在为止,三万大军仅仅只收复了归仁县,还是叛军主动撤退的,主力被叛军牵制在平郭县城之下不得寸进。 本来以为这样可以钳制叛军的发展,结果叛军越打越多,兵力不断增加,从只能困守城池到可以出城作战,前后也就一个多月,现在更有反攻归仁县的趋势了!” 李蒲速越把实情交代了一下,给使者吓得不轻。 “等于说这一个多月快两个月,平叛大军没有任何进展?” “几乎没有,两军一直相持,互有胜负,战局僵持的非常厉害,萧秃剌和萧怀忠根本奈何不了契丹叛军,也不敢分兵进击,无法改变局势。 契丹叛军借此机会大量招兵买马,训练兵卒,人数越来越多,武器装备也越来越精良,情况非常不妙,继续下去的话,恐有大祸!” “这……” 使者吓坏了,问道:“你能确认这是真的吗?” “我不会送您钱,只有为了让您在陛下面前说假话的人才会送钱给您,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李蒲速越一句话让使者确定了此事的真假,于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咬牙切齿地踏上了回程,并且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只想着尽快把消息送回中都,让完颜亮知道他所信任的那些混蛋们到底对他的事业做了些什么“贡献”。 这个消息在五月初一被送到了中都,送到了完颜亮的桌案前。 同一日,也是苏咏霖和赵惜蕊结婚的日子。 三百零七 赵玉成代理领帅 完颜亮在中都知道真相的同一日,五月初一,苏咏霖在河间府与赵惜蕊正式成亲。 苏咏霖要成亲的消息半个月前就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大部分人都在感慨赵作良居然有胆子把女儿嫁给苏咏霖,同时也有很多人怀疑这背后有赵开山的影子,和赵开山可能脱不开关系。 不过之前赵开山领兵到东平府和苏咏霖见面然后又撤军的事情却也显得相当的诡异。 连续好几件事情发生在一起,让很多人难以判断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说这件事情背后没有赵开山的影子吧,赵开山和赵作良的关系摆在那边。 要说这件事情和赵开山有关系吧,赵开山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领兵北上东平府差点造成一场光复军内战的行为就很让人觉得奇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之间是不可能有人知道原因的,因为当事人什么都不说。 但是如果说赵开山对这件事情是否开心,倒也可以说是不开心的,这一点是确定的。 因为赵开山撤军回师的路上就病倒了,吐了一口血,回到临沂之后就直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能理政,不能阅兵。 他的部下们十分着急,找来本地名医给赵开山诊治。 名医看后紧锁眉头,说这是过度劳累之后气虚体弱,又受了刺激,加上回军路上可能又受了风寒,已然是重病缠身,必须静卧在床慢慢调理身体。 不能操劳,不能遇风,行军打仗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而且因为病情较为严重,眼下用药需要小型斟酌,暂且保守治疗,再看后续情况决定诊疗方案。 反正说到底就是一句话——赵开山还没有脱离危险。 赵开山病倒了,光复军内人心惶惶,人人都产生了【万一赵开山再也起不来了光复军该怎么办】的危险想法。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无措。 好不容易等到赵开山睁开眼睛稍微清醒一些,光复军的重要将领们赶快齐聚一堂,询问赵开山该怎么办,他不能办事了,光复军又该听谁的。 赵开山虚弱无力,说不出话来,看着赵玉成也在他床边,就费着劲儿指了指赵玉成,然后就又昏迷过去了。 大家明白了,赵开山这是要赵玉成暂时代政,把光复军的旗帜打下去,等他养好病了就能继续带着大家折腾金国人去。 意思是这个意思,于是赵玉成就在赵开山病床前接下任命,担任起了代理领帅的职位。 大家都没什么不满意的,直接认同了。 名分是确定了,但是轮到执行层面,问题就来了。 赵玉成的确已经从军很久了,但是年龄太小,只有十九岁,而且没立下什么像模像样的功劳。 打过几次仗,小胜几次,小败也有几次,如果这算中规中矩的话,最要命的就是一次大败,败掉了当时背嵬军的一部分精锐,丢了军职,后来才重新被任命为指挥官。 那次大败带给赵玉成的影响很大,让他的军事水平受到广泛质疑,直到如今也没有好转,大家谈起领帅之子都会想到赵玉成之前的一场大败。 没有军事功绩,在光复军这个军事团体内当然就站不稳脚跟了。 不过赵玉成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认为赵开山把这个职位暂时让他做,那他就老老实实做下去,总归要做出点成绩。 赵开山掌权期间做了很多对于光复军来说并不太好的事情,赵开山自己不知道,但是身处军队内部的赵玉成却十分清楚。 他知道赵开山的部分政策对光复军还有民间的伤害很大,应该要修正,否则光复军绝对走不长,也会失掉民心。 借此机会,赵玉成打算做点什么,扭转一下光复军不断走下坡路的局面,把光复军带回正道。 于是在赵开山昏睡的时候,赵玉成召集一群军事将领决定召开一次会议商讨之后的光复军走向。 在会议上,赵玉成主动发言,决定对于赵开山掌权时期犯下的一些错误进行修正。 赵玉成的思想受苏咏霖的影响比较大。 一直以来,赵玉成都在坚持和苏咏霖通信,将自己的疑惑向苏咏霖询问,寻求解答。 于是在军事政治思想方面,受到苏咏霖潜移默化的影响,他逐渐接受了苏咏霖关于光复军起义必须要依托底层民众的思想。 他开始认为光复军不应该单纯依靠地主豪强,也应该把政策向农民和流民倾斜,将光复军的部分战果分配给农民,以此调动农民和流民们对起义的积极性。 这样就能从根本上解决光复军目前越来越严重的征兵难问题。 赵开山之前强征兵员和花钱向地主豪强买兵员的情况被赵玉成看在眼里,他非常不赞同这样不可持续的模式,觉得光复军必须要建立一个稳固可靠的征兵模式。 仅仅只是募兵,现在已经不行了。 “兵源来自于百姓,而百姓为什么要跟随光复军作战呢?我以为第一是对于金国女真人的痛恨,第二就是可以得到战果,获得土地、钱财,但是之前,我们并没有很好地满足百姓的需求。 招募他们参军,只是给简单的兵饷和食物,甚至于有些时候连兵饷和简单的食物都不能给到位,战胜之后只能得到少量赏金,战死之后也只能得到少量抚恤金,得不到土地。 这对于百姓而言,是相当失望的一件事情,于是我们就发现现在征兵越来越困难,乃至于需要用强制方法征兵,大伤民心。 民心一旦失去,就会失去兵源,这对光复军来说危险太大了,试想如果我们可以把从金人手里缴获的土地赏给普通百姓一部分,他们如何不会积极参军呢?” 会议上,赵玉成给出了自己解决征兵难问题的方案,并且进一步要求贯彻落实。 他主张把征战以来从金国官府、女真人地主手里夺取的公家土地分出一部分授予为光复军出力的平民百姓,让他们得到土地的赏赐,得到起义的红利。 如此,才能真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并且借此增加可以收取赋税的土地数量和户口,让光复军的后勤更加给力。 他要统计一下光复军实际掌握的公田数量和辖区内没有获得土地的人口数量,进行一次总的审查,然后就进行授田行动。 当然,如果发现公田有被侵占的情况,就要追回,还要治罪。 这一提议被放到了台面上来说,一时间让与会众人的表情都有点不对劲。 要说获得起义红利最多的人是谁,那在座的诸位显然都各自有份。 不说战前就已经是赵家人的赵氏宗亲们,他们个个都是富得流油,就算是李啸、陈乔山等战前只是赵开山身边精英打手的这帮人,现在至少也有个几千亩土地的产业。 赵开山对于赵家自己人还是不吝啬的,每次打完胜仗都会赏赐给部下土地、钱财、仆人等等,哪怕是个清廉如水的清官,在赵开山手底下也能轻而易举地积累起比较大的产业。 这都是正正当当的合法收入。 而且在他当了领帅、有了更大的权力欲望之后,在土地和钱财方面就看的比较淡,更看重的是权势和地位,而不会死扣着几亩土地不放手。 于是对于公田的侵占在赵开山看来甚至不算是个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过去了。 反正只要他赵开山自己是拥有土地产业最大的大地主,这就够了。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不太干净。 真要把赵玉成的政策贯彻落实了,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是没有问题的。 三百零八 薛定谔的公田 赵开山统治区之中,打下来的地盘是很有讲究的。 战争前,当地经济生态是地主乡绅占一部分,猛安谋克户占一部分,官府管理之下的平民百姓自耕农占一部分。 这种结构模式勉强维持着三方面的平衡关系。 战后,大家驱逐了猛安谋克户,这部分土地就空出来了。 而在战乱之中,地主乡绅和平民百姓自耕农也难免会受到一些损失,乱军之中刀剑无眼,谁死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就又空出来一部分土地。 这两部分土地加起来就是光复军的战利品。 对于这些战利品,最开始赵开山不曾在意该怎么分,只是按照很原始的约定俗成来搞,谁打下来的就归谁。 你打下来归你,我打下来归我,咱们互不相欠,你继续听我的命令,我也不会额外给你什么,就这样各顾各的。 不仅是其他部将,赵开山自己也会很愉快的带头抢占土地、农庄、佃户,吃相相当凶猛。 还不止是赵开山自己,还有赵氏家族的其余人,也是一拥而上抢占土地。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吃到起义红利的整个赵氏拥有土地数量扩张到了二十余万亩,佃户数量也翻了好几番,吃的脑满肠肥。 后来起义步入正轨,苏咏霖认为这不是正常现象,认为光复军不应该做这种土匪一样的事情,于是劝说赵开山让他不能这样搞,否则迟早把光复军带进沟里。 赵开山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在苏咏霖的主持下,赵开山颁布了一个光复军统治区的公田制度。 意思很简单,打下来的无主土地都是公田,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占有,而要在战争之后进行充分的统计,然后由起义领袖根据大家的战功统一分配。 战功大的得到的就多,战功小的得到的就少。 每个立功的人每次立功所能得到的土地都是有上限的,上限过了之后就不再授予,不能无限度的叠加。 这样等战功土地结算完了之后,在公田账目上还能结余一部分土地,这部分土地就会以户口为单位,计算劳动力数量,授予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 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耕种,让他们安居乐业,免除一定时间内的赋税,鼓励他们从事农业生产,然后再缴纳赋税,从而成为光复军忠实的拥趸。 由此,就能慢慢的把光复军统治区内的经济秩序建立起来。 这是苏咏霖按照当时光复军的实际情况为赵开山设计的一套制度,满足了立功者的需求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底层百姓的利益,让大家都能分到起义红利。 如果可以运行下去,那么对光复军的前进是很有意义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套制度刚制定完毕没多久,苏咏霖就和孙子义一起被赵开山排挤了,出去独立发展了。 于是打一开始这套制度就是徒有其表,空有一个壳子,没有实际的内在。 有制度,没人愿意执行,也没人愿意真正的遵守。 谁愿意对着自己动刀子,从自己身上割肉给别人吃呢? 这种人要么就是在搞庞氏骗局,要么就是无产阶级革命者。 赵开山等人二者都不是,只是单纯的地主,只对土地和权势感兴趣,当然不会对自己开刀。 起义之后,赵开山对于当地的地主乡绅们自然是秋毫无犯,对于帮忙的还要拉拢进来,大家一起分猛安谋克户所占据的那点好处。 底层百姓完全被忽略了,能进入军队当兵吃粮就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待遇了。 而且有些时候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打下来的公田如果数量不够,不能填满他们的欲望,就需要把平民百姓的土地再拿过来一部分,用以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 反正他们的思想很陈旧,我打下来的地盘,当然我说了算,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这其中使用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赵开山本身需要地方势力在这种利益驱使下产生的对他个人的效忠,用以扩大势力,扩大兵力,所以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 于是公田制度下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底层百姓利益的授田成了噱头。 看得到,拿不到。 光复军账目上的公田数量很大,但是也仅仅存在于账目上,白纸黑字写着,落到实处去看,就看不到,成了薛定谔的公田。 失地百姓望着土地望眼欲穿,但是给他们的路只有两条,要么逃难,要么进入光复军当兵吃粮。 土地是想都别想。 除了苏咏霖控制区执行了新农村政策,进行小规模的土地改革、维护了农民利益之外,整个起义期间产生的起义红利都被光复军高层、中层瓜分一空了。 高层吃肉,中层喝汤,底层连一点屑屑都吃不到。 这其中获得起义红利最多的是以赵家人为代表的获得军功的光复军军事集团,其次就是当地帮了忙的地主乡绅。 于是大量的土地就这样落入了光复军高层和地主乡绅手里,他们通过起义获得了更大规模的土地财富,个人财产迅速膨胀,个人幸福感显著提高。 然而光复军高层和基层之间的割裂也更加严重了。 平民百姓出身的兵卒们除非运气好,立下军功被提拔为军官,还能分到一点边角料,其余人就只能流血流泪但是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点点饷钱、果腹都很难的食物,还有战死之后那点可怜的抚恤金。 民夫就更惨,除了一点食物之外,连钱都很难拿到手,还要为了运粮耽误自家的生产,得不偿失。 起义红利的分配没他们什么事情,加上参军待遇非常之差,很快,他们对于起义的热情就消耗殆尽了。 被赵开山那学了苏咏霖的表象但是学不到根子里的宣传口号激起来的热情就那么消散了。 而获得了好处的光复军军事集团还有地主乡绅们也沉醉于获得的巨大利益,喜欢上了奢侈享受,对继续前进兴致缺缺。 再加上赵开山惊为天人的高超军事指挥艺术,光复军就这样越走越慢,越走越吃力,越走矛盾越大。 赵玉成在感到迷茫的时候多次和苏咏霖写信交流,希望得到一些指点。 苏咏霖也抓住机会,多次提到他在起义过程中很注意给底层百姓分配起义红利。 参军的当然不说,给足饷钱和食物,立下军功还有额外的奖励。 对于帮忙运输粮食的民夫,有钱给钱有粮食给粮食,特殊时期财政周转不开,就用一种叫白条的东西来代替支出,将来白条可以用于抵税。 然后就是从女真人手里夺来的土地和户口都纳入统计,按家中劳动力数量给农民分配土地,登记造册,打造自己的经济基本盘。 如此才能给一支军队提供充足的后勤支撑。 后勤撑起来了,军队就稳住了,军队稳住了,地方政权也就稳住了。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你总得让每一个人都有参与感,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的付出不是毫无意义的,看到实实在在的改变,让利益惠及到每一个普通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对起义怀有不间断的热情。 他们才会踊跃参军,拥护起义,保护起义成果。 当你把自身利益和数量极其庞大的底层百姓的利益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几乎站在了不败的立场上。 苏咏霖把这个道理拆开来,一点一点的讲给赵玉成听,希望他可以学到一些东西。 当然苏咏霖的本意是让赵玉成学习,而没让他不顾实际情况一头热的就去实践。 结果赵玉成还就真的去实践了。 三百零九 玉成还是太年轻了 同样的事情让苏咏霖来做,他绝对不会在这种前提下对光复军进行贸然的改变。 这反动力量也太强大了不是? 而且革新力量几乎只有赵玉成自己,然后整个高层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这怎么能行呢? 可是赵玉成没把本领学到位,就迫不及待地走上了实践之路。 赵玉成的确从苏咏霖的教导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有了不少感悟,并且从全新的角度分析光复军的问题。 这一分析,还真他分析出了不少问题。 于是他感觉自己可以尝试一下使用这些学到的东西,对光复军目前的诸多错误进行修正。 清丈田亩,统计户口,进行一次总的审查。 不仅如此,赵玉成还认为之前光复军的所作所为大失民心,为了尽快挽回民心,需要弥补之前所犯的错误。 他决定对历次战争以来所积累下来的战兵、民夫的死亡数字进行一个重新的统计,统计出来以后挨家挨户走访,询问他们是否拿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抚恤金。 如果得到了,那当然好,如果没得到,那就要进行补偿。 再有就是把之前赵秀业贪腐的案子重新审查一遍。 他觉得赵秀业一个人折腾不出来那么多事情,背后肯定还有更多贪腐公款、损害光复军公信力的人,要全部揪出来,一起处决掉。 光复军走到如今,需要给自己减减肥,扔掉一些不需要的包袱,然后才能继续往下走。 否则不需要金兵来攻打,光复军自己就要把自己打败。 “光复军能一路走到如今,少不了百姓的支持,没有百姓的支持光复军就不能发展壮大,所以光复军必须以民为本!” 赵玉成把这句话总结出来,当做自己的执政纲领,要以此行事,全面整顿赵开山统治时期混乱的光复军军政财系统。 这对于光复军来说当然是好事。 但是对于光复军的各级领导层来说,就未必是好事了。 担任各军军官、监军的与会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赵玉成这么搞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随口一说。 本来他们以为赵玉成的所作所为是心血来潮,小孩子忽然间对某件事情产生了兴趣,所以玩一玩,并不会来真的。 所以他们没有明确反对。 但是随着赵玉成调集军中善于算数的人才组成了一个审查账目、人员名单的小组,他们才意识到赵玉成可能是要来真的。 这小子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要搞事情的。 赵氏宗族们就有点着急。 他们私下里汇聚一堂,就这件事情进行商议,会议主持者是赵开山的“首席智囊”、选锋军统制官赵祥。 赵作良被驱逐之后,赵祥就是赵开山身边最受信任和倚重的人,对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也有着相当清晰的认识。 公田制度虽然在大家看来只是一张废纸,但是毕竟全体决议通过的制度,是被大家承认的,如果说赵玉成硬是要拿这个制度说事儿,大家也的确没什么办法。 而且以此来治罪也是名正言顺有理有据,说你犯罪了你就是犯罪了,要治你的罪你也必须要承认,否则就是抗命,问题更加严重。 在不能快速废除这个制度之前,它始终是一把悬在所有人脑袋上的剑。 赵祥的面色很差。 因为他自己就利用手中权势掠夺了近三万亩属性上属于公田的良田,大大扩充了家资,成为家族里第二号有钱人,财大气粗,非常肥硕。 第一号有钱人当然是赵开山自己,赵开山看中的土地当然没有人敢和他抢。 但是赵祥也的确是拥有了相当数量的土地。 这要是被赵玉成查出来了,别说面子上不好看,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赵玉成这种愣头青真要让他放手去办事,鬼知道他能办出什么来。 搞不好来个杀鸡儆猴,赵祥“奋斗”一年多得到的东西搞不好就要一朝归零,成为赵玉成走向巅峰的垫脚石。 这怎么可以? 你爹都不敢这样搞,你凭什么这样搞? 赵祥很生气。 “总而言之,情况就是如此,玉成已经开始着手清丈田亩,录入户数,帮他办事的人已经非常多了,继续这样下去,咱们被查出来什么问题也就是顺理成章的。” 赵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眼下领帅病重,玉成年轻,还要做如此危险的不得人心的事情,诸位有什么想法,还是要说出来的。” 赵祥环顾四周,看着他的同族们一个赛一个的愁眉苦脸。 这些同族要说打仗干正事,那都是半斤八两的半瓶子醋晃啊晃,但是抡起捞钱、抢占土地,个个都是好手,各村有各村的高招。 所以七八千八九千乃至于近万亩的土地,他们也不是没有捞到手里。 本来赵家只是沂州一地比较有名望的土豪,在大家一年以来不间断的努力捞钱捞土地的积累之下,赵家已经成为地区性的超级豪强了。 赵开山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地主,整个光复军没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在他的带动下,大家战斗力倍增,真要查下来,谁能躲得过去呢? 本来大家欣欣向荣,一起发财,可谁知道赵玉成居然要搞这一茬。 后军监军赵以源是第一个发言的。 “我以为,玉成还是太年轻了,办事不知轻重,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沉稳老练,一心就想着政绩功业,也不考虑实际情况,这样下去,对我们光复军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左军统制官赵毅也随之点头。 “我觉得这话说的在理,玉成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说要做立刻就去做,完全不考虑后果,还是太年轻,不知水深水浅。” 右军监军赵睿达也表示赞同。 “兹事体大,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查出来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总有人欺上瞒下不是?就算查出来什么……万一影响了光复军的大局面,影响了咱们的团结一心,也是问题不是吗?” 有了这三人带头,其他人也就三三两两的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一人接一句,反正核心就是赵玉成不能这样搞,这样搞是要搞出问题来的。 于是赵祥再次敲了敲桌面。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选个人去和玉成说说,让他别这样弄了,这样弄下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们觉得呢?” 一群赵氏宗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点头。 最后大家公推赵祥作为话事人,去和赵玉成讲一下个中关节,晓以利害,让他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赵祥接下了这个任务,就去找赵玉成单独谈话。 “什么叫这件事情不能这样做?” 赵玉成看着赵祥,一脸不愉快道:“六叔,整理军务,理清这笔糊涂账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若不能如此,光复军是不能长远的,仅仅只是这点时间,我已经查出来不少事情,绝对不能停。” 赵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玉成啊,你还是没有搞明白对于光复军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以民为本,这才是最重要的,没有民心,就没有光复军,所以我在做的事情就是对光复军最重要的事情。” 赵玉成给出了他的答案。 赵祥冷笑一阵。 “那玉成,谁才是民呢?所谓的民心到底又是什么呢?你想过吗?你没想过,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太年轻了!” “六叔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玉成顿时感觉话题的走向不对,赵祥来者不善,估计是受人所托。 三百一十 越不让我干,我就偏要干! 是谁托付的赵祥呢? 亦或是赵祥自己托付了自己? 赵玉成隐约知道这些叔叔伯伯个个都不简单,个个的财富在起义的这一年里增长的十分厉害,本身他们不是多大的地主,但是这一年多以来,每个人都成功化身大地主。 仿佛他们起义不是为了推翻金国争取自由,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财富得到增长,让自己占据的土地更多,拥有的佃户也更多。 所以赵玉成有些生气。 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死战,难道是为了让你们获得更多的土地?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赵玉成把怀疑对象锁定在了赵氏宗族身上。 赵祥却不知道赵玉成的心理活动。 “我要说的很简单,对于光复军来说,以民为本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赵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玉成:“玉成,比起那些泥腿子,咱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此话怎讲?” 赵玉成放下手头的事情,面色不善地看着赵祥。 “为你办事的,为光复军办事的人,难道是那群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吗?不都是咱们自己人?不都是你的叔叔伯伯?” 赵祥连连摇头道:“你要搞明白,维持光复军存在的,跟着你行军打仗的,运筹帷幄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他们算什么?人云亦云之辈罢了! 这样的话我也对你父亲说过,平民百姓怎么想不重要,他们根本没有学识,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也不会乱想,关键在于有学识的那群人是怎么想的。 平民百姓振臂一呼,不过几个人十几个人跟随他,力量微弱,而豪强士绅振臂一呼,数千人上万人跟随他,力量极为庞大,能左右一州一府局势,那才是最要紧的。 而光复军中能征善战的可都是这群人,这山东的基业也是这群人给你父子打下来的,现在不打仗了,你就要清丈田亩,搞什么公田,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你这样做,会失去人心的。” 赵玉成明白赵祥究竟想说点什么了。 他非常不高兴。 “六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知道就好,那就赶快收手,现在还来得及。” “不!” 赵玉成怒喝一声,震的赵祥有点发愣。 “我绝对不会收手!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办到底!父亲起兵造反,为的是再也不受屈辱,他们加入光复军,也是为了不再受屈辱,如今起事初见成效,怎么就成了他们对我父子的恩情了? 没有父亲振臂一呼率先起事,这帮人还跟乌龟一样把脑袋缩在壳子里,他们哪里来的胆气反抗金贼?不还是父亲给他们的吗?现在倒要说什么过河拆桥,他们也配?” 赵祥略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的话术在赵玉成这边居然不管用。 他爹那边都能劝过去,这小子怎么就说不动呢? 这还不算完。 “六叔,我劝你也不要相信那群人的话!” 赵玉成反过来劝说赵祥:“那些人越不想让我这样做事,那就说明我做的是对的,他们固然征战不息,但是在前线死战的,也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他们出力死战,我们如何能成事? 既然出了力,就该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赏赐,而不是所有赏赐都给将军们军官们拿去了,士兵们什么也拿不到,军队里这样会发生兵变,民间如此,则会发生民变!光复军是要覆灭的!” 赵祥上下打量着赵玉成。 光复军覆灭不覆灭他不关心,他就是忽然感觉赵玉成和他记忆中那个赵玉成有点不太一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真的赵玉成吗? 那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 赵祥皱起了眉头,继续劝说。 “玉成,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继续查下去的比较好,查出来的事情越多,对光复军越不利! 光复军的根基就是你要查的这些人,他们支持你,光复军才能存在,一旦他们不支持你了,光复军就危险了!” 赵玉成看了看赵祥,坚决的摇了摇头。 “父亲把光复军交给我,我就绝对不能让他失望,而且光复军危险与否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金贼大军就在眼前,他们凭什么决定光复军的危险? 还是说有人觉得我做的事情会对他们不利,会查出他们不想让人查出来的事情?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自己做出的丑事,还怕人查出来吗?” “你……” 赵祥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 这臭小子怎么不听我忽悠呢? “玉成,你要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后果会很严重!会有很多人反对你,阻拦你,会和你有冲突!” “我知道!我在做对的事情!所以我坚决不能退让!阻挡我的人越多,那就说明我做的越对!对的事情,我怎么能停止?” 赵玉成意志坚决,坚决不妥协。 赵祥话术失效,无可奈何,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随后赵祥再次聚集了赵氏宗亲们,黑着脸把赵玉成油盐不进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个消息让赵家的将军们、监军们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赵玉成最开始查可能查到一些小鱼小虾,但是查着查着,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摸到他们身上,直接就能锁定幕后黑手。 他就能知道占据公田最多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需要确切的证据来治他们的罪。 夺取他们凭本事夺来的财富,夺取他们的荣华富贵。 赵氏宗族出离的愤怒了。 “咱们请你去劝说玉成,意思应该已经很明确了,继续查下去,迟早查到自己人身上来,怎么着,他还想拿自己人开刀不成?” “年纪不大,胃口却大得很,咱们舍了性命不要跟着他爹造反,他倒好,想就这样把咱们打发了?荒谬!荒谬!”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顶事!开山也是的,怎么就直接让他管事了?我看他根本就没那个能耐,就知道折腾,早晚把光复军给折腾没了,赵家也要给他折腾没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对着赵玉成一阵口诛笔伐,骂到最后,统一了思想认知。 总而言之,千方百计给赵玉成使绊子,绝对不能让他查出什么真材实料出来。 大家都是在光复军内部有很大权力的人,稍微安排几个人给一个根基不稳的小字辈使点绊子,不要太容易。 反正怎么折腾都能让赵玉成想办的事情继续不下去。 好歹也要等他爹病好了,他爹知道轻重,肯定会把儿子狠狠地镇压下去,大家才能安全。 这个决定得到了贯彻落实,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比如赵玉成这边刚刚统计出来一些重要的数据,结果没过几个时辰数据就被偷走了,怎么查都查不出到底去了哪儿。 比如赵玉成有两个得力部下,在办理审查的事情上非常精干,赵玉成很倚重这两人。 结果一个在放工回去的路上失足从高地摔落摔断了腿,一个回家吃饭的时候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不止,直接躺在床上罢了工。 赵玉成非常恼火,并且心中隐隐也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好事,但是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那些人。 可是,你们难道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哼! 越不让我干,我就偏要干! 我还要亲自干,有本事你们就干脆把我也干掉算了! 赵玉成的轴劲儿上来了。 他坚决不妥协。 —————————— ps:月末了,求一波月票,大家别忘了把手里没用完的月票投给勤劳的作者君哦~~ 三百一十一 结婚 赵玉成的轴劲儿上来了。 他不管不顾,一定要把事情办下去,还要把偷盗数据的案子查下去,两个得力助手出事的事情也要查。 然后存放数据的重要地方由他在踏白军的亲卫担任护卫,里里外外守的水泄不通,外人没有赵玉成的手令根本不能进入。 这一系列针锋相对的做法让以赵祥为首的赵氏亲贵势力非常不满意,感觉赵玉成这是在公开向他们叫板。 赵开山都没有这样这样干过! 于是接下来好几天的议事会议上,赵玉成都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他们说什么赵玉成不准,赵玉成说什么他们也不照着做,双方陷入了僵持的情况之中。 这场赵氏内乱让军中三名非赵氏主要高级将领之二的李啸、陈乔山非常无奈。 说老实话,这两人是比较偏向赵玉成的政策的,平日里手脚比较干净,并不担心赵玉成查出什么东西来。 当然,他们也觉得光复军的确面临很大的问题,不改不行。 但是他们两个绑一块儿也不能改变局面。 当前这个局势之下,光复军主力军队之内,赵氏家族的势力占据绝对优势。 赵开山在之前历次的整军之中安排了赵氏子弟在军中任职这个局面对赵祥等人的诉求非常友好。 赵开山的光复军主力一共九个军,前后左右四个军只有前军统制官陈祚一人不是赵氏亲眷,剩下后军统制赵雄、左军统制赵毅、右军统制赵赫都是赵氏亲眷。 剩下选锋军、踏白军、破敌军、游奕军和背嵬军五个军当中,也只有破敌军统制陈乔山和背嵬军统制李啸不是赵家人。 选锋军一直都是赵祥代为管理,踏白军在赵作良去职以后被赵玉成统领,游奕军在周至被问罪去职之后被监军赵裳代为管理。 等于九大主力军的统制官中有六个是赵家人,只有三个不是赵家人,但是出身也是赵开山的亲信,广义上来看也是赵家自己人。 至于九大监军就不用说了。 除了被赶走的赵开河之外,其余八个都是赵家人。 赵开河被赶走之后赵开山实在无人可选,就提拔了一个叫做魏世荣的跟了自己很久的管账目的帐房担任背嵬军监军。 所以可以说就算没有赵祥的串联,只要算上九大监军,整个军事高层可以说赵家人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几乎所有要职都是赵家人占据的。 赵开山打造这个生态对他自己是有利的,因为他能镇得住其他赵家人,赵家人越多,他的指挥越顺畅,越不用担心部下的忠诚。 可是这种顺畅并不能遗传给他的儿子赵玉成。 对于赵玉成来说,一堆叔叔伯伯辈的人绑在一块儿,又哪里是他可以轻松应对的呢? 更要命的是他还没有可靠的军功傍身。 光复军内部的局面很快就变得相当不友好。 当然,赵祥等人的势力远远比赵玉成的势力要大,只是赵玉成有大义名分压着赵祥等人,使他们难以施展。 于是双方进入了勉强可以维持平衡的对峙状态,谁都拿谁没有办法。 赵玉成的办案进度缓缓上升,赵祥等人的焦虑也与日俱增。 他们开始感觉如果继续下去,肯定会被查出些什么,就算赵开山重新出山,也只能保证赵开山不这样做,难保以后赵玉成不会秋后算账。 而且…… 谁敢确定赵开山就一定能康复呢? 赵开山的病现在还非常严重,大夫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用的药也一天比一天多,几个大夫常常聚在一起开会研讨,始终拿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子。 眼看着赵开山一天天的虚弱下去,赵氏宗族都很担心如果赵开山真的不行了,那么继承他的地位的人,不还是赵玉成吗? 那个时候他就是货真价实的领帅了。 这样真的可以? 他们深切的为此感到忧虑。 苏咏霖此时还不清楚赵家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这个南北两边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快快活活的结婚了。 虽然情况不一般,所以婚礼相对弄的简单一些,但是该有的还是要有,不能让正妻受到委屈。 苏咏霖第一回娶老婆,赵惜蕊也是第一回嫁人,双方对婚礼流程都不太懂,只能让赵作良这个主持过多次婚礼的专业人士兼任一下婚礼总指挥,把婚礼搞得稍微热闹一点。 虽然形势严峻,甚至霸州和雄州那边还在打仗,但是喜事总是招人喜欢的,紧张的氛围之中办个喜事,也算给大家找点乐子。 来参加婚礼的人有很多,接着参加婚礼的由头其实是来送大礼的人也有很多。 大概是为了和苏咏霖缓解尴尬、修复关系,以方便未来继续合作。 嗯,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所以苏咏霖收了不少贺礼,数量还相当的大,乃至于有些贺礼看上去都不像是给苏咏霖的结婚贺礼,更像是给苏咏霖兵团的军事补给…… 苏咏霖从中挑选了家庭生活能用到的和明显给女人使用的东西,这些东西都能给赵惜蕊用上,比如梳妆用的铜镜和一些苏咏霖看不懂的化妆品。 还有部分书画、观赏玩物,这些东西用来装点家里的门面,看上去稍微好看一点,也能给自己稍微增加一点肚子里的墨水。 剩下的一看就不是给单人用的东西则全给拖到粮饷司内进入了公账。 大家的缴获归公,我的“缴获”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也是要归公的。 于是粮饷司的官员们就非常高兴,这笔额外收入还真的帮他们缓解了一下紧张的财政问题。 顿时,在他们的眼里,苏咏霖就不仅仅是个领袖了,更像是一棵摇钱树了。 这样一本万利的机会要是多几次就更好了…… 他们如此期待着。 宋代的婚礼比起唐代已经有了些许简化的流程。 过去的传统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但在宋朝的时候只保留了纳采、纳吉、纳征、亲迎四个程序。 除此之外,在一些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地区还出现了相亲和双方家庭互通资财的规矩,某种意义上挺现代的。 婚礼仪式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革,男方会以婚车将女方从家中接走,接回家中再举办正式的婚礼,拜天地祖先和父母,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之类的。 此后还有除花、却扇的仪式,直到灭烛为止。 在灭烛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前来的宾客无论老幼都可以恶作剧,刁难新人,耍弄一些平时不能耍弄的把戏,新人则不能生气,还要强撑笑脸竭力配合。 对了,这就是闹洞房的前身。 因为不懂结婚流程,更兼没有长辈,所以一切都是赵作良说了算。 苏咏霖全程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主持婚礼的赵作良牵着走,赵作良就差手把手教苏咏霖怎么结婚了。 等终于到了流程的最后,灭烛之前的时候,一群老部下热火朝天的商议着要怎么给苏咏霖来个痛快。 一群人商议着要给苏咏霖来文武两道关卡,文的就是个辛弃疾这个核心团队里唯一的大才子比试文采,武的就是和苏勇这个壮汉比试摔跤。 要两关都能过,苏咏霖就可以免于遭受他们设计的其他恶作剧。 要是任何一关过不了,那对不起,灭烛之前都要经受他们的恶作剧大轰炸。 至于灭烛之后苏咏霖还有没有体力和精神干点什么,那就不是他们所能保证的了。 最后,苏咏霖被这群人狠狠的折腾了一阵,总算是熬到了灭烛时刻。 重重松了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与无奈,苏咏霖进入了自己的婚房。 三百一十二 辛弃疾的先进事迹 婚房内燃着红烛,一眼望去,尽是喜庆的红色。 新娘子端坐在床沿,头上盖着红盖头,桌案上则放着专门挑开红盖头的用具。 苏咏霖径直往前,一屁股坐在了赵惜蕊的身边,把赵惜蕊弄的身子一抖,好像是被吓到了。 “怎么,被吓到了?” 苏咏霖温声问道。 “只是有些意外……官人怎么不按照习俗来?” 赵惜蕊的声音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紧张吗? “些许习俗管得了天,管得了地,还管得了你我的婚房之中?若你我连婚房之内都做不了主,那也太过于无奈了吧?” 苏咏霖呵呵一笑,也不去揭开红盖头,直接半个身子躺在了软软的床上,舒服的喘了口气:“从凌晨到现在,折腾了一天一夜,累坏了,你也是吧?” “我还好……后面只是坐着。” “坐着也是很累的。” 苏咏霖直起身子,伸手缓缓揭开了赵惜蕊头上的红盖头,一张略施粉黛清丽可人的脸庞便出现在了苏咏霖的面前。 “官人还真是特立独行。” 赵惜蕊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吐槽般的来了一句。 “对你而言可能比较新颖,不过很快你也就能习惯了,没有什么是我这个生在南国却来北国造反的私盐贩子干不出来的。” 苏咏霖哈哈一笑,盯着那张清丽可人的面庞看了一会儿。 赵惜蕊稍稍移开了视线,有些不好意思。 “官人一定要这样看着我吗?” “那当然,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你?” 苏咏霖直接上手,双手抚着赵惜蕊的脸,很开心。 苏咏霖的开心,赵惜蕊似乎也感受到了。 被苏咏霖双手捧着脸,赵惜蕊羞的不行,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苏咏霖,眼睛四处乱瞟,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还好,苏咏霖肚子咕噜一声响,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饿了。” 苏咏霖收回双手,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子旁,看着桌子上丰盛的食物。 “从早上起就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饿得慌,你呢?” “我不饿……” 三个字刚说出口,咕噜一声,赵惜蕊的肚子也响了。 然后小脑袋就深深地低了下去,小小的缩成一团似的,相当的有趣。 苏咏霖哈哈一笑,走上前弯下腰,把赵惜蕊的手捉住,握住,把她缓缓地拉了起来,又牵着她的手坐在了餐桌前。 “此处没有旁人,是咱们夫妻第一次同桌而食,不要担心,也别藏着掖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样说着,苏咏霖先伸出筷子夹了一只大肉丸子塞进嘴里,美美的咀嚼了起来。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稍微愣了愣,然后咽了口唾沫,没忍住美食的诱惑,就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炖羊肉送到嘴里,旋即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似乎不像让苏咏霖见到她吃东西的模样。 苏咏霖也不在意。 赵惜蕊显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单单吃饭未免太过尴尬,于是苏咏霖便主动拉开了话匣子。 “这样美味的菜式,也只有结婚这种特殊的时候我才能吃到了。” 赵惜蕊好奇地看着苏咏霖。 “怎么会呢?官人乃是河北之主,虽然生活简朴,也不会这些东西都吃不到吧?”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想吃当然是能吃,但是我平素都是在军营度日,军队里不讲究这些,军队里讲究的是快速,方便,饱腹,这些菜式太复杂了。” “那军队里平时都吃些什么?” 她显然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比较单调。” 苏咏霖指着桌上的菜式笑道:“这些是想都别想,火头营的老火头们能得空给士兵们做一顿饼食就很不容易了,忙碌的时候,稠菜粥是好的选择,直接把麦子蒸熟吃了也是常事。” “麦子蒸熟吃了?” “嗯,就是那种没有脱壳的麦子,加水蒸熟,一碗一碗地吃下肚,配菜也很简单,一些盐腌菜,偶尔能有些油水,配一些腌肉,每个月能吃个三五次,当然,管饱,绝对不会吃不饱。” 苏咏霖笑着说道:“我对每一个士兵的承诺就是绝对让他们吃饱肚子,绝对不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打仗,不过想要在此之上更进一步,难度就很大了。 大多数人都喜欢吃饼,把饼做主食,可是这太费功夫了,把麦子磨成粉,再把粉做成饼,炊饼啊,汤饼啊之类的饼食,只有军队在驻地里不打仗的时候,火头军才有时间。” “这样啊。” 赵惜蕊缓缓点头:“那官人平常都和军士一样吃那种麦饭和盐腌菜吗?不吃别的?” 苏咏霖点头。 “我自己制定的军法,军队里从主帅到士兵都吃一样的伙食,只有打了胜仗和立功可以加餐,既然是我这个主帅规定的,那么作为主帅就更要以身作则了。” “以身作则。” 赵惜蕊微微笑了出来:“难怪官人成为光复军第一名将,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虚。” “光复军第一名将……虚名罢了,我不在意,我只在意能不能打胜仗,能不能推翻金廷。” 苏咏霖又连吞两个大肉丸子,然后笑道:“军士们吃饭都比较快,我也和他们一样,吃东西的速度就非常快,甚至可以用粗鲁来形容,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 赵惜蕊立刻摇了摇头:“官人,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你会在意什么?” 苏咏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把一块肉送到嘴里,边咀嚼边看着赵惜蕊。 “我会在意官人是否真心待我。” 赵惜蕊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苏咏霖,没了之前的羞怯。 苏咏霖也稍稍认真了起来,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赵惜蕊。 新婚之夜夫妻两人的第一次交心,意义非凡。 “如何才算是真心对待你?” 赵惜蕊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我希望官人不要独力扛着,把所有忧愁苦闷都藏在心里,可以告诉我,虽然我不能帮官人解决疑难问题,可至少能让官人心里好受一些。 以前爹爹也是这样,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是不开心的,都会藏在心里,对着我只有笑脸,好像没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背着我却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他以为我看不到,但是我都看到了。 看不到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我能看到,那么我就会忧心,我就会很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对爹爹是不是有危险,对家人是不是有危险,我会胡思乱想,难以入眠,那种滋味真的非常难受。” 赵惜蕊双手放在胸前,像是祈祷般地看着苏咏霖。 “就因为我是个小女子,就什么都不对我说吗?我也是那个家的一份子,家若有难,我难道能够独活吗?”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苏咏霖恍惚间也想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我和你是一样的,我的父亲、祖父对我也是一样,他们是家主,是长辈,所以理所应当承担起全部的责任,而我是个孩子,就应该什么都不去思考,不去管,乖乖听话办事。 只要我能按照他们规划好的路走下去,就可以了,其他的他们不会告诉我,不会和我商量,只会在事到临头的时候告诉我该如何去做,并且告诉我这样做是对的。”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赵惜蕊提高了音量:“不论有什么事情,会让我高兴的,还是会让我不高兴的,爹爹从来都不会和我商量,事到临头告诉我一声,难道就是和我商量了吗? “是的。” 苏咏霖点头:“所以你所经历的事情,你心中的感受,我是可以理解的,我也经历过,感同身受,对于父辈、长辈来说,我的意见我的看法是无足轻重的,他们根本也不在乎。” “对的对的!” 赵惜蕊使劲儿点头:“所以我特别难过,也很不高兴,总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甚至会让我觉得害怕,甚至每到父亲进我房间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胆。” 苏咏霖看着赵惜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你这般能把不满说出来的女子,当真是世间少有,据我所了解的,大部分人可能会认为长辈这样做是理所应当的,进而习惯,然后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很少会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 赵惜蕊愣了愣。 “所以,官人觉得我不该这样吗?” “非也。” 苏咏霖拿起了筷子,笑眯眯地夹了一块清炒虾球送到了赵惜蕊的嘴边:“你这样做是对的。” “真的?” 赵惜蕊眼前一亮:“官人真的不觉得我是错的吗?” “当然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你错了不就等于我是错的?” 苏咏霖笑着说道:“张嘴。” 赵惜蕊甜甜的笑了,张开嘴巴啊呜一口把虾球吃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赶快用衣袖遮住。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都看到了,还遮什么?不嫌累啊?在你官人我面前还遮着,不把我当一家人?” 苏咏霖又夹了一块虾球,伸到了赵惜蕊面前。 这次赵惜蕊想通了,放下了手,撩起落到嘴边的发丝,一口把虾球吃进嘴里,然后大大方方地嚼了起来。 苏咏霖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既然结婚了,你我夫妻一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把任何不开心的事情藏在心里不告诉你,我也会把咱们的进展和遇到的危险全都告诉你,让你有个清晰的判断,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是安全还是危险,我绝不瞒你。” 赵惜蕊一边咀嚼,一边连连点头,很开心的样子。 她是真的在开心。 当然,苏咏霖也是真的在开心。 他唯一担心的是,如果赵惜蕊并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他的做法,并不能理解他所秉持的信念,那多少还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眼下看来,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这女子很不一般,很有指导一下的价值。 辛弃疾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除了训练和上课就往指导司钻,参与各种指导司的培训活动,苏咏霖都觉得他要和田珪子抢饭碗,取代田珪子做指导司主簿了。 辛弃疾统领的赤斧营里最厉害的指导员不是真正的指导员,而是辛弃疾本人。 有些时候指导员的功力都没有辛弃疾来的深厚,指导员说不通的道理辛弃疾都能说通透,以至于好几次,赤斧营的指导员都跟着士兵们一起听辛弃疾讲课。 听辛弃疾讲土豪劣绅和农民之间的矛盾和农民该如何反抗。 仿佛辛弃疾已经忘掉了他曾经就是一个大地主家庭出身的传统知识分子。 不过真要说起来,辛弃疾对自己的改造还是挺彻底的。 他反金之前因为担心自己不能长久坚持,或者说担心光复军不能长久坚持,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就散尽家财招募义兵。 散尽家财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散尽家财。 他家三代单传,也没什么牵挂,他遣散所有仆人、家生子,把除了祖宅祠堂之外的土地房屋全部变卖,然后招兵买马。 苏咏霖来了之后,他还把剩下的一部分没用完的军费交给苏咏霖,算是个人对光复军大起义的赞助。 真要说起来,现在辛弃疾也是一个标准的无产阶级。 他现在就是靠着军中饷钱和军队里免费的伙食福利过日子,没什么物质上的欲望,对于分配土地等事情兴致缺缺,满脑子就是练兵、精修理论。 再有就是自己当老师给士兵们讲解苏咏霖的理论了。 练兵和给士兵当老师讲解理论知识是他乐此不疲的事情。 他仿佛从中找到了让他的精神得到极大满足的渠道,以至于有了这种精神上的满足之后,他就不太在意物质上的享受了。 而有着深厚文化功底的辛弃疾也能用更加精炼的语言和优秀的逻辑讲解苏咏霖的理念,做一些精妙的比喻,巧妙地让文化基础差的士兵也能明白他所要讲述的内容,从而让士兵们可以更快更好的接受这一套理论。 不得不说,辛弃疾是个指导员的好苗子。 有他在,赤斧营的指导员感觉他们似乎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田珪子好几次和苏咏霖说起辛弃疾的先进事迹,认识到辛弃疾强大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感染能力之后,他甚至建议苏咏霖把辛弃疾从一线部队调开,专门负责指导司方面的工作。 田珪子认为苏咏霖不断扩大指导司的规模和指导员的数量,这固然是增强对军队和基层控制的好办法,但是这对于指导司的培养能力是很大的挑战。 因为终日规划培训计划,考核指导员的素养,田珪子已然分身乏术,他非常需要一些精通理论且善于传道授业的人才来做他的副手,帮他一起培训指导员。 选来选去,他看中了辛弃疾,很想让辛弃疾去帮他。 苏咏霖对此并不介意,他也觉得辛弃疾是个很好的人选,但还是觉得辛弃疾的军事能力是当前不可或缺的,他认为辛弃疾的军事能力在即将到来的多次大战之中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他也答应田珪子,等推翻金国统一中原之后,倒是可以考虑让辛弃疾多多参与指导司方面的工作,培养更多优秀的指导员。 届时遥控南宋、大理、高丽、西夏等各国境内的农民起义、让他们疲惫不堪的重任,可能就要落在辛弃疾身上了。 有这样一个成功的案例,苏咏霖并不担心自己和自己的枕边人同床异梦。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女,啥都来得及。 不过想着想着,苏咏霖忽然觉得有必要成立一个职能更加完善的组织,把指导司扩大一下,增加一些职能。 或许可以在行政职能之外,把指导司建立成一个更加符合自己目标的组织,去专门负责一些政府机构无法承担的任务。 有了这样的组织,苏咏霖就能在光复军组织之外有另一支执行任务的手臂,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绕开官僚体系,去做自己的事情,并且钳制官僚体系。 一般的帝王在感受到官僚体系的掣肘时,会倾向于建立特务组织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但是官僚体系对特务组织的戒备和打压始终如一,而且特务组织过度依赖帝王个人权势,属于无根浮萍,不能长远。 强势帝王可以用好特务组织打压官僚系统,但是一旦帝王没有那么强势了,特务组织的强势也就不复存在,甚至可能反过来成为帝王的心病。 若想要实现长远和有延续性的目标,就必须要给与这一组织正大光明的身份和权势,以及根基。 指导司作为一个光明正大的组织,拥有光明正大的职权,分担了一部分本该由官僚机构负责的任务,做得也非常好。 没有指导司对基层农村的控制,苏咏霖是没办法掌握稳定的兵源和赋税来源的。 而随着占领地区的不断扩张,强化指导司的职能似乎也就成了必须要提上日程的选项。 三百一十三 我看他们是在瞧不起苏某! 指导司的建立和存在对于苏咏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尝试。 是他在起义阶段这个特殊时期为了掌控更大的动员力而对传统官僚模式和传统军队模式的一种颠覆性的创新。 在这个起义的阶段,他没有可靠的官僚培养系统。 而且就算想要和知识分子合作,知识分子面对中都地区金国大军的压力,也不敢贸然把宝压在苏咏霖身上。 越早投资虽然回报越大,风险也越大,只有光脚的才敢这样玩,家大业大的要是这样玩,万一苏咏霖完蛋了怎么办? 对于他们来说,素来都是谁赢了帮谁,玩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是不能指望他们的。 考虑到这一点,苏咏霖也就和他们达成默契,除了实在是看孔氏不爽,威逼孔氏付出了一点代价,其他地区苏咏霖都是和地方知识分子达成了互不干扰的默契。 但是苏咏霖也是需要真正的掌控地方为他提供战争动员力的,否则又怎么能抗衡金国呢? 官僚系统靠不住,那就只能依靠自己的系统,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意愿掌控基层了。 指导司系统就在这个背景之下“应运而生”。 不仅是苏咏霖个人的理想,也是现实所迫,为了对抗金国、更好的生存,指导司系统的建立和扩大是必须的,所以苏咏霖使劲儿往里面砸钱,把军费大量的投入进去。 扩大着扩大着,指导司的规模开始遍及全军,开始给苏咏霖巨大的回馈。 这种回馈也从军队里走出来,开始蔓延到行政层面,从行政层面给了苏咏霖很大的帮助。 传统模式下官僚系统并不深入的乡村基层,被苏咏霖用指导员体系控制,取代了原本掌控乡村基层的地主乡绅们,整合了这一阶层。 对于一个政权来说最重要的动员力和税收,就被苏咏霖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成本的确挺高的,派出的人手需要很多,费用支出让负责财政工作的林景春多次向他抱怨,说钱的确挣得多,但是花的也多,都存不下多少钱,没什么结余。 但是付出这些成本之后,他不需要对地主乡绅让渡权力也可以掌握乡村基层,就等于从制度层面将地主乡绅存在的必要性排除了。 这大抵便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指导司体系也渐渐变得成熟、可靠。 通过指导司这个机构对军队和底层农民进行联通,进行一种传统模式之外的联通,本身就赋予了指导司光明正大的身份、职能,以及根基。 因此未来将这个机构从上到下重新构造一变,使之拥有更多的职能,培养更多和自己一条心的基层人才,并且对抗传统官僚体系,这对于苏咏霖来说本身就是必然的选项。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信任这群永远只会锦上添花的知识分子。 人才,还是要靠自己培养出来的比较可靠,反正现在也不存在什么科技代差,不存在什么统治技术上的差异,知识分子和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没有本质区别。 差的只是经验而已。 通过时间积累,经验是可以补回来的。 有了对未来的打算之后,苏咏霖终于想起这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便收回了思绪,看着面前青春洋溢的美少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一点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情。 想到这个,苏咏霖就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可是转念一想,苏咏霖意识到自己也就二十一岁,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根本算不上一头老牛,所以也就释怀了。 结婚不是过家家,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自己的意愿也好,政治任务也好,该做的总得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吃了一会儿,苏咏霖一直都在玩喂食y,把赵惜蕊逗得直笑,笑的和银铃儿似的。 吃饱喝足了,时间也到了,万籁俱寂了,气氛也烘托到位了,该做的事情是时候该做了。 苏咏霖按照赵作良所吩咐的,和赵惜蕊一起喝了一杯交杯酒,走完了夫妻间的所有仪式。 “时候差不多到了,娘子,咱们可以做该做的事情了。” 苏咏霖放下了一切,成为了丈夫,还有一个正常的男人。 赵惜蕊猛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思维立刻就跳跃到了教她洞房花烛夜知识的老婆婆给她上一对一辅导课的时候,那些新奇的羞羞的知识立刻塞满了她的整个脑袋。 这一刻,没有苏咏霖和赵惜蕊,只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 赵惜蕊强忍住羞涩,跑到床边上,从床铺下抽出了一本书,然后递给了苏咏霖。 “你看。” 苏咏霖接过来一看,好家伙,新婚夜教科书啊这是。 但是,作为一个遍阅《杨太真外传》、《赵飞燕别传》等诸多“古典名著”的lsp,他需要这种东西来传授他相关的知识吗? 很明显是毫无必要的。 不过翻看几页,苏咏霖也觉得这里面的东西挺有意思。 有些姿势挺新潮的,看起来也挺有气势,对人的身体协调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反正之前苏咏霖从没见过。 这个姿势可以,这个姿势也不错,这个……卧槽! 苏咏霖这一瞬间都觉得自己的语言形容能力受到了限制,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脑袋里却只有这两个字。 画上的这两个人互相协作,都快飞起来了…… 苏咏霖不由得感到震惊,这确定是人类的身体构造所能办到的?腰不会断掉吗?这还是新人教科书吗? 苏咏霖合上书本看了看封面,发现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两个奇形怪状、脸上还带着诡异笑容的小人交缠在一起。 这本书……确定不是哪家土豪劣绅吃饱饭没事儿干自己钻研出来的毁人不倦进阶版教材? 还是说这只是编者自己的脑内妄想? 稍微评估了一下这些姿势的难度,苏咏霖判断这种新潮的姿势目前来说还是不太适合使用的。 苏咏霖就算了,赵惜蕊还是个纯纯的新人,就算身体受得了,精神上也承受不住,所以还是稍微缓缓,等以后成了老司姬再考虑一起研究。 这本书就丢到一边吧! 于是苏咏霖一甩手就把这本书扔掉了。 “新婚之夜,苏某难道需要这种东西?我看他们是在瞧不起苏某!” 这样说着,苏咏霖兴致大发,把多余的红烛全部吹灭,只留下区区两三根点缀一下房中氛围。 昏暗的烛光压抑了苏咏霖的理智,放大了他心中原始的冲动。 于是,他上前一个公主抱把赵惜蕊横着抱了起来,不顾她的惊呼和慌张,决定由自己手把手地教她一堂生理卫生课。 当然,课堂设置在婚床之上,而不是某个奇怪的教室里。 这堂课是实践课,而不是理论课。 苏咏霖是老师,不是学生。 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在房中带起一波混乱的气流,房内红烛顶上的火苗晃了晃,最终还是不甘心的熄灭了。 于是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苏咏霖起的挺晚。 他起来的时候,赵惜蕊已经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面铜镜梳妆打扮了。 昨天,是她生命中最后一天以少女发式度过的一天,从今天开始,少妇赵惜蕊将以全新的妆容、发式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苏咏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侧着身子用手臂撑着脑袋,看着赵惜蕊坐在铜镜前慢慢梳妆的模样。 “醒啦?” 赵惜蕊笑眯眯地看向了苏咏霖。 “嗯,那么久以来,今天应该是起得很晚的。” 苏咏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坐起了身子:“身体怎么样?有什么不适吗?” 赵惜蕊听懂了苏咏霖的言下之意,羞红了脸。 “还好,官人很温柔,我不是那么难受……” “那就好。” 苏咏霖掀开摊子,走到了赵惜蕊身后,弯腰抱住了她,看着铜镜内清晰的两人的模样。 “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不可分割的夫妻了,往后余生,还请娘子多多照拂。” 赵惜蕊听了,轻柔一笑,双手按在了苏咏霖的手上:“这也是我想对官人说的。” 苏咏霖点了点头,抱了她一会儿,便直起身子,又伸了个懒腰。 “我又饿了,好了吗?咱们去见父母,然后就可以吃朝食了。” 赵惜蕊点了点头。 “很快就好了。” 然后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赵惜蕊终于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跟着苏咏霖一起去见父母敬茶了。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苏咏霖不由得感叹,无论在任何时代,女性一旦满足了温饱所需,对于妆容的追求都是极为狂热的。 以后局势稳定了,若要赚钱,或许可以从这一方面着手,扩大女性的消费需求,配合女***的步伐,开拓全新的市场。 按照传统流程,婚后第一天的早上向父母敬茶问安之后,整个婚礼流程才算正式走完。 不过苏咏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赵惜蕊的父母就暂代了这一工作。 夫妻两个向赵作良和赵夫人敬了茶,问了安,整个婚礼流程终于结束,苏咏霖和赵惜蕊可以开始他们的新婚生活了。 三百一十四 扩编指导司 作为一个造反起义军的领袖,苏咏霖并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婚后第一天,他的部下们十分默契的没有来找他,不约而同地给他放了一天婚假,让他轻轻松松的享受了一天无所事事的快乐。 但是也就这一天了。 苏咏霖不会忘记自己还在造反,不会忘记自己还有很多大敌没有消灭,不会忘记完颜亮正在磨刀霍霍对着他。 南宋还在,大理还在,西夏还在,高丽还在。 蒙古草原上的牧人们正在策马奔腾,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化身为凶残的士兵,喊着古老的口号南下劫掠,杀人如麻。 更西边的戈壁滩上,契丹人最后的政权还在坚持着,他们心中并未彻底放弃复国的理想,正在努力开拓新局面。 华夏神州的版图四分五裂,野心家们盘踞于其上磨牙吮血。 如此一个大争之世怎容得下儿女情长? 新婚第二天,苏咏霖整理衣冠,准备奔赴军营开始工作。 一天假期已经是部下们心疼他给他的关照了,如果他奢望更多的假期,就会被人怀疑是不是沉迷女色了。 苏咏霖可不能给人这样的感觉,于是只好跟依依不舍的赵惜蕊告别。 “没办法,太多人指着我了,我必须要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安心,抱歉,我会尽量早一点回来的。” 苏咏霖伸手抚摸着赵惜蕊嫩滑的脸蛋,心中也有些不舍。 赵惜蕊低着头伤感了一会儿,换上一副笑脸看着苏咏霖。 “没关系,反正以前的日子也是这样过的,父亲和兄长也不会在意我,我会自己看书习字,让自己开心起来的。” “抱歉。” 苏咏霖深情地拥抱了赵惜蕊,少顷,果断松手,离开了温暖的港湾,前往军营,处理隔了一天之后堆积如山的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的军务。 他再次出现在军营里并未引起什么风波。 主要也是大家太忙了,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苏咏霖一到位,部下们迫不及待的把需要苏咏霖点头认可的文件拿来给他阅览,让他处理。 一个上午苏咏霖就处理了七十多件军务,忙到午食都只能匆匆扒两口,一碗稠菜粥稀里哗啦地下肚,啃了一块饼,接着就开始继续工作。 一直忙碌到傍晚之前,苏咏霖才终于把事情处理完毕,伸了个懒腰,让自己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平时其实没那么多事情做,但是此时前线军队正在轮番上阵和雄州霸州的金兵交手,沿海地区水军正在紧张的组建之中,军队里的教育需求量大增,教育方面的支出又需要苏咏霖拍板。 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苏咏霖必须要付出巨大的精力来应付。 这边刚刚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田珪子又带着指导司的一些申请文件来找苏咏霖,看到苏咏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样子,田珪子笑了。 “阿郎,昨日过得如何?新婚之后感觉可还愉快?” 苏咏霖睁开眼睛看着田珪子,笑了出来。 “的确很愉快,昨天休沐,感觉就像是在云端上飘着,好久没有那么快活、放松过了,可惜就一天,今天早上一来就一直忙到现在才把事情理顺,脑袋都涨涨的。” “阿郎身系大任,当然要处理更多的事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成婚固然值得欢喜,也不至于让阿郎流连忘返吧?” “当然不至于,该怎么做我还是清楚的。”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找我什么事情?” “哦,阿郎,指导司又该扩编了。” 田珪子开口道:“军队规模扩大了,好些部队都还没有专门负责的指导员,好些都是其他部队的指导员兼职,有些指导员要负责三四个排的指导任务,分身乏术,必须要扩编了。” “那是自然的,指导员必须要扩编,这方面的支出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省。” 苏咏霖接过了田珪子递过来的文件,稍微看了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表示允许,便把文件递还给了田珪子。 “只不过扩编是扩编,但是指导员的培训一样是重中之重。”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咱们和其他军队最大的不同就在指导员了,你的培训班是培训指导员的地方,必须要让指导员的认知高度统一,然后才能进入军队,指导士兵,明白吗?” “我明白,这方面是我自己在负责,培训班的课目都是我亲自安排,绝对不会有问题,指导员一定全军中最忠心、最憎恶上等人的。” “这还不够,指导员最重要的是要教会士兵如何认出上等人,如何对付上等人,光是憎恨有什么用?憎恨就能把他们全部消灭吗?” 苏咏霖开口道:“我之后会找个时间再写几篇文章,就针对这个事情再说一下,你到时候安排人印刷出来,给所有指导学员做教材,我跟你说,这方面太重要了。 未来,我想看到一个资深的指导员能够拉起一堆新人指导员,就和冬日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不仅在河北,在山东,还要把指导员发展到南边宋国和西边夏国去。” “这……” 田珪子有些疑惑,一时间没想明白,便问道:“阿郎是想让他们变成细作吗?配合大军一起行动?” 苏咏霖看了看田珪子,便知道他可能还不明白自己正在规划之中的输出战略。 “我们的敌人是?” “上等人。” “上等人只存在于金国吗?” “当然不是,遍地都是。” “对啊,既然如此,宋国和夏国内部当然也有上等人和牛马,咱们的指导员要去联合他们内部的百姓,唤醒他们,组织他们,让他们奋起反抗,最后咱们里应外合。” 田珪子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苏咏霖在说什么。 “这……阿郎,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我认为是可以的,既然我们能在异国他乡拉起如此庞大的队伍,为什么在其他地方就不可以呢?上等人可是遍地都有的。” 苏咏霖靠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夏国就不说了,貌似强大,实则不然,国土终究有限,国力远不及南宋,单纯用军队消灭夏国并不难,可是南宋不一样啊。 南宋,看似羸弱,实则韧性十足,当年一溃千里失了半壁江山都能硬生生和金国人划江而治,当年金军何等强悍?如今和南宋对峙数十年,硬是没有消灭南宋。 我想,就算我们打败了金国,取代了金国,想要完全用军队消灭南宋,从开始准备到正式开打,没个五六年也是不能成功的,但是有了内应,里应外合,在它各地都拉起一支光复军,又如何?” 田珪子认真的想了想,忽然感觉那样的场面非常的迷人。 “如果真的可以如此的话,一定会让那群贪官污吏防不胜防,内外交困,如此……灭宋真的不是难事!” “那是自然的,所以,指导员一定要培养好,还要多多的培养,我精力有限,主要就看你了,珪子。” “喏!” 田珪子顿时动力十足。 三百一十五 赵开山病危 刚刚战胜金军偏师、尚未打败金军主力的苏咏霖就和田珪子开始考虑以后灭宋、灭西夏的事情。 若让旁人来看,指不定要大声嘲笑这两人痴心妄想。 金国尚未消灭,就想着鲸吞南宋? 可是苏咏霖是真的是这样想的也是打算这样去做的。 而且这很可笑吗? 未必。 当年那群理想主义者住在窑洞里,用着破旧的汉阳造和老套筒,却已经开始讨论航空母舰和战列舰哪一个更强、更能适应未来的海战了。 梦想不大胆,什么才能大胆? 任何时候,梦想都不该遭到耻笑,没有梦想才是值得耻笑的。 田珪子走后,稍晚些时候,约在晚饭之前,苏咏霖审批粮饷司文件的时候,一份特殊的情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审阅情报的时候,正巧辛弃疾来找苏咏霖还他之前借走的手稿,苏咏霖就和辛弃疾说起了这个事情。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咱们的赵领帅那儿出问题了。” “难道赵领帅贼心不死,又想做点什么?” 经过之前的那些事情,辛弃疾对赵开山的感官极差,俨然将他视为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他觉得赵开山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值得怀疑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一回还真不是这样的,赵领帅病了,病的很严重。” “病了?还很严重?” 辛弃疾有些意外:“难道说赵领帅……要不好了?” “没有确切的消息。” 苏咏霖缓缓开口道:“目前只知道赵领帅长久操劳,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气虚体弱,不受邪寒入侵还好,一旦入侵,就会将体内积蓄的邪气全部汇聚起来,成为重病,叫什么病来如山倒,据说山东名医都认为这个病不好治。” “不好治的话……不还是说赵领帅要不行了吗?” “这个还真的不好说,赵领帅能不能扛过去的确是个问题,他现在因为不能理事,已经把领帅职位暂时交给儿子赵玉成了。” “那……还真的挺严重的。” 辛弃疾皱起眉头:“没想到已经到了不能理事的地步了,苏帅,这对我们有影响吗?” 要只是单纯的生病,能治愈,那倒不算什么。 可要是短期内无法治愈,甚至不能理事,到了需要指定继承人代理执掌权力的时候,那已经可以算相当危险了。 赵开山的病绝对很严重,可以说到了威胁生命的地步。 赵开山可是山东光复军的领袖,他一旦出事,对光复军整个大局都有影响,苏咏霖必须要做好准备。 所以辛弃疾有点紧张。 “赵领帅还活着,光复军不至于崩溃,问题出在玉成身上。”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他年轻,又没有太大的功绩,之前还打了败仗,不被人重视,空有领帅之名,没有领帅之实,赵领帅提拔的那些部下基本上都不看好他,各行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主少国疑啊。” 辛弃疾博览群书,对这种现象有着很深刻的理解,开口道:“赵玉成年轻,又没有亮眼的功绩,镇不住局面,那群能打的将领和赵家亲眷们肯定不会听他的,他的处境很不好。” “确实是这样的,还不止如此,他还想要清丈田亩,把光复军之前的问题都理清,据说闹得很大,反对的人很多。” “这……” “问题很严重,光复军内部的贪腐问题远超我的想象。” 苏咏霖放下了手里的情报:“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赵领帅怎么就这样倒下去了,之前和我对峙的时候还精神满满,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这一回去就直接倒下了,还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辛弃疾想了想,开口道:“只能说赵领帅平时不注意调养身体吧,身边也没有可靠的医者,不能及时规劝他调养身体,于是才有这样的后果,只能说令人唏嘘。” “确实啊。” 苏咏霖叹息道:“我现在就真的很担心他要是扛不住了,撒手人寰了,留下偌大的光复军又该何去何从。” 辛弃疾想了想,也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确实,赵领帅要是倒下了,赵玉成又太年轻,控制不住局面,光复军很可能要陷入内乱,到时候万一有心人肆意作乱,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也会波及到我们,影响我们的北伐。” “是啊。” 苏咏霖靠在了椅子上,轻声道:“只能加紧情报的收集了,总而言之,我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赵领帅的具体情况,而且,我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 “赵领帅病死,赵玉成掌控不住局面,光复军指挥权被旁人篡夺。” 辛弃疾一惊。 “这……的确很有可能!苏帅,我们必须要早做准备!” “嗯,早做准备。” 苏咏霖一纸命令下达,让苏隐抽调更多的人力关注南边赵开山的情况,一旦情况有变,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告诉他。 绝对不能延误。 苏咏霖这边加大了对赵开山统治区的情报收集,而临沂城内,赵祥和赵玉成之间的斗争也变得日趋激烈。 赵祥等人越是不愿意让赵玉成的调查有什么结果,赵玉成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非要查出个所以然,把光复军内部的蛀虫清除掉。 为此,赵祥又找了赵玉成两次,就差直接跟赵玉成说幕后黑手就是他们了,让赵玉成不要继续查下去,赵玉成还是不答应。 他就是这个轴性子,非要一查到底,一定要把光复军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短短的一段时间,赵玉成已经揪住两个规模不大的小家族的辫子,逮着两家族长一顿严厉审查,逼着他们吐出不少东西。 眼看着就要进入最重要的环节了,结果这两个人在一个晚上双双自尽于监狱之中,线索断了。 赵玉成更是生气,咬牙切齿的加强了调查的力度,这也引发了赵祥等人越来越重的疑虑和不满。 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 而导致矛盾全面爆发的导火索,是赵开山的病危。 赵开山自打从东平府回到临沂之后,是又急又气,又丢面子又丢里子,病上加病,直接卧床不起,情况很危险,大夫用很多药才堪堪稳住了他的病情。 大夫多次告诫赵开山要清心寡欲,不要生气,要多休息,注意调养身体。 奈何赵开山的脾气从来就不好,非常易怒,躺在床上闲着没事就越来越多的想起苏咏霖对他的侮辱,就忍不住的生气。 他才是光复军领帅。 他才是起义的领袖。 他才是一切的缔造者! 苏咏霖只是一个混蛋!一个混蛋! 不稳定的情绪让他的病情始终不得好转,甚至逐渐加重,药物不能扭转,以至于在五月初七日清早,赵开山病危了。 当时赵府并没有主事的人。 赵玉成在城内官署爆肝办公,彻夜不眠的工作,赵开山的妻子和另外几个孩子围在赵开山的床边上除了干着急也没有别的办法。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赵开山,心中直打鼓。 问题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了,他已经用尽全部的手段,使劲全身解数,也没有挽回赵开山的性命。 大限已到了。 大夫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选择开口。 “夫人,还是尽快把家中大郎喊来吧。” 这话等于宣判了赵开山的死刑,赵夫人如遭雷击,握着赵开山的手痛哭一阵,这才吩咐身边老仆去城内官署把赵玉成喊来,让赵开山嘱咐后事。 老仆领命,出了赵府大门,直奔赵祥的府邸而去,紧赶慢赶,将这个消息火速带给了赵祥。 ———————— ps: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三百一十六 赵开山之死 赵开山要不行了? 听完老仆的汇报,赵祥愣了片刻,而后几步上前站在老仆面前,低声问道:“他不行了?此话当真?大夫说的?” 老仆顿首。 “小老儿深受您的恩德,又怎么敢诓骗您呢?夫人让小老儿尽快把消息带给大郎,让大郎去见领帅,但是小老儿一出府,就直接来到您这里了,您是最先知道此事的人。” 赵祥听后,很快就从震惊之中恢复了冷静,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此事若顺利结束,届时我再赏给你一套宅子和一千亩土地!连同之前的一起给你,保你安度晚年,保你一家荣华富贵!” “多谢将军!” 老仆大喜,立刻跪下来感谢赵祥。 老仆已经被赵祥用非常高的价格买通了,连带着赵府内的很多人都给他买通了,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赵开山的第一手讯息,以便于抢占先手。 其实赵祥原本并不想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赵玉成咄咄逼人,气焰嚣张,一股子秋后算账的架势让他无法忍耐。 就差明说了要跟他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居然当听不懂,就是要和大家伙儿玩清算到底的把戏。 这摆明了不给大家好果子吃,大家能眼睁睁看着你真的变成领帅? 毛头小子一个,也敢和我们正面对着干? 赵祥和一群赵氏家族的掌权者们经过秘密商议,得出了一个结论。 赵开山张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光复军要姓赵,如果光复军都不姓赵了,其他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所以只要光复军还姓赵,至少对于赵氏家族的掌权者们来说就是一样一样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大家都姓赵。 又不是你赵玉成一个人姓赵。 赵开山的赵和赵祥的赵都是赵,只要姓赵,那么谁来掌控赵氏家族和光复军又有什么不同呢? 赵开山眼瞅着不行了。 赵玉成又是个铁憨憨。 于是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让资历最深厚的赵祥取代赵开山成为光复军领帅,同时,也由赵祥这一支取代赵开山这一支,成为赵氏主脉,由赵祥出任家族族长。 反正说破天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只要光复军还姓赵,就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一点,所有赵氏宗亲都想明白了,作为利益共同体,他们决定联合起来支持赵祥取而代之。 赵祥一开始有点犹豫,但是面对着众人的恭维和权力的诱惑,赵祥很快就把赵开山对他的信任抛诸脑后,准备来一场现实层面的小宗入主大宗,实现人生的逆袭和命运的转折。 他成功了。 赵玉成没有发现这个危险的联合的达成,更不曾注意到赵府都被渗透的和筛子一样,只能说他还是太嫩了。 所以当赵夫人发现率先赶来“探病”的不是赵玉成而是赵祥的时候,她瞬间就愣住了。 更别说赵祥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来了很多全副武装的选锋军士兵,里里外外把赵府掌握的水泄不通,把原先由赵玉成安排的护卫全部撤换、缴械。 军事力量的压制让一切都成为定局。 “六叔?你怎么来了?” 赵夫人极为震惊地看着带兵进入赵府的赵祥。 赵祥面露悲怆之色。 “听说兄长病重,我急急忙忙就赶来了……兄长!兄长!兄长啊啊!!!” 赵祥哭泣着走到赵开山的床边,流着眼泪看着病床上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赵开山。 赵夫人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场面,直到她看到了跟着士兵们一起进来的本来该把赵玉成带来的老仆,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这个奸贼!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居然背叛官人!你居然背叛官人!!” 赵夫人气急了,冲上去就要打老仆,被身边的士兵摁住了。 赵祥回过头不耐烦地一个眼色,领头一个军官上前一记手刀把赵夫人打晕在地,吓得赵玉成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大哭不止。 这一阵动静把一直睡着的赵开山给弄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看到自己床边有个人,好像是儿子赵玉成。 玉成来了? 好啊,好啊,我有好多话要跟玉成说啊…… “玉成啊……玉成……我儿,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啊……” 赵开山低声呼唤着。 “兄长,是我,不是玉成,玉成正在办公呢,来不了了,兄长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赵祥一把握住了赵开山枯槁的手。 赵开山似乎还有点迷糊,喊着赵玉成的名字,好一会儿才变得清醒,一眼看到自己床边的那个人不是赵玉成,而是赵祥。 赵祥那张殷切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之中。让他顿时有些不满,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在这里?” 赵祥温声说道:“兄长病了,我来探望兄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赵开山喘了几口气,积蓄了一点力气。 “玉成呢?” “玉成在办公,忙得很。” “让玉成来见我……我有好多事情要和他说,他必须要知道……” “玉成太忙了,来不了了,兄长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好了。” 赵祥握紧了赵开山的手:“跟我说是一样的,我也想知道好多事情。” 赵开山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挣脱开赵祥的手,但是因为太虚弱,没有力气,实在挣脱不开。 然后他放弃了挣脱。 “让玉成来见我。” 他重复着这样的话。 赵祥也还是同样一句话回复赵开山。 “玉成太忙了,来不了了,兄长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好了,我会告诉玉成的。” 反复周旋几次,赵开山似乎认清了现实,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他盯着赵祥看。 “赵祥,为什么你在我房中?” “我是来探望的兄长的啊,兄长病了,我来探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夫人呢?我的孩子呢?” “都在呢,都在呢,兄长放心,我会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照顾?” 赵开山紧锁眉头,开口道:“你照顾什么?谁要你照顾?把玉成喊来!玉成!玉成……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开山稍一动怒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赵祥只是看着,一动不动。 等赵开山咳完了,休息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赵祥,我命令你把玉成……带来!” “兄长,我就在这里,你跟我说就好了,何必要喊玉成呢?” “你敢背叛我?” 赵祥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会,兄长,我也姓赵,怎么会背叛咱们赵氏呢?我只是想继承兄长而已。” 这话一出口,赵开山顿时瞪大了眼睛。 “赵祥,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居然……” 赵祥点了点头。 “兄长待我恩重如山,当然不薄,兄长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呢。” “那你为什么……背叛我!” 赵开山死死盯着赵祥:“玉成!把玉成……喊来……” 赵祥深深地叹了口气。 “兄长啊,我也不愿意这样啊,主要还是玉成太年轻,太冲动了,他刚做了几天领帅,就要彻查土地、钱财的事情,兄长你也知道,咱们这帮族人,哪个是干净的?那所谓的公田,不都被咱们给分了吗? 兄长雄才大略,不在意这种小事,那咱们就安安心心地跟随兄长反金,做大事,偏偏玉成死咬住我们不放,非要查出个所以然,非要把公田给查清楚了,还要治我们的罪,这是在和整个光复军做对啊,我也很无奈啊。” 赵祥一脸遗憾的看着虚弱的赵开山。 “出此下策,情非得已,这样做也不是我的本意,是整个家族的意思,我也被推上位的,还请兄长多多谅解,不过请兄长放心,嫂嫂和玉成兄弟姐妹几个绝对会很安全,兄长对我的提拔和厚待,我绝对不会忘记。” 赵开山听后愣了半晌,接着身体似乎不受控制般的抖动起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情感波动。 应该是生气。 “赵祥……你敢……你敢……做出这种事情……你……” “你”了半天,赵开山也说不完这句话。 只看到他涨红了脸,使劲儿的扭动着身体,右手扑腾了几次,抬起来一点点,又掉在了床上,再抬起来,再掉下去,始终没有把手臂抬起来的力气。 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赵祥,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对着赵祥的脸来上那么一两下,狠狠地抽他,以此泄愤,却做不到了。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赵开山看上去是那么脆弱,那么的绝望。 赵祥看着赵开山这副模样,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点敬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个曾经在他眼里伟岸的赵家家主已经不复存在了。 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明明快要死了却倔强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快要死掉的可怜人。 每个人临死之前都是那么可怜的吗? 那么的绝望,那么的脆弱,仿佛一伸手就能掐死他似的。 那么强壮伟岸的赵开山也有这样一天吗? 那一挥手就能指挥十万大军奋勇向前的领帅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刻却连手都抬不起来,连想抽一个人的耳光都办不到,这也太讽刺了吧? 生命与死亡的界限在赵祥的眼前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赵祥忍不住的开始思考这个富有哲学韵味的问题。 当然,他没有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赵开山也终于没有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嗓子里冒出几丝像是叹息般的声响之后,赵开山断了气,眼睛里的最后一束光也随之熄灭,他就这样死在了床上。 赵开山死亡时的姿势非常诡异,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赵祥看着赵开山的死状,很不开心,尤其对赵开山的眼睛很不满,于是直接伸手怼了上去,把赵开山的眼睛合上,又把他整个身子往里推了推,让他至少死的看上去安详一些。 尘埃落定了。 三百一十七 你丢了人心啊! 赵开山死了。 死在了床上,怀着绝望和痛苦,死了。 带着没有完成的最后一击的梦想,死了。 死的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他死后,第二任光复军领帅不是他的儿子赵玉成,而是他的族弟,赵祥。 当然现在还没有正式任命,因为还有最后一道坎儿需要跨过去。 赵玉成。 赵开山一死,尘埃落定之后,赵祥就确定再也没有人可以干预自己的行动了,于是赵祥立刻下令,首先把城门都给封住,禁止进出,直到他把赵玉成的问题解决掉为止。 然后,就是派兵把赵玉成的官署包围起来,把他带到自己的面前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在他爹的尸体面前成为第二任光复军领帅。 让他亲眼看着这绝望的一幕。 杀人,也要诛心。 赵开山没有教给赵玉成的这一课,将由赵祥这位叔父代替赵开山传授给赵玉成,让他知道人心险恶,让他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让他知道天真的人总是死的最快。 政治可不是一头热就能玩得转啊。 但是让赵祥感到惊恐莫名的是,赵玉成不在官署内。 “他怎么会不在?我不是让你们盯着他的吗?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死了吗?” 负责盯梢赵玉成的部下低着头不敢说话,实在不敢说自己懈怠了。 鬼知道今天是动手的日子? 赵开山死之前也没有和咱们打招呼不是? 赵祥气急了,下令把他们都给杀了,一群人大呼小叫着求饶,赵祥不为所动。 必须要立刻找到赵玉成,否则变数就太大了! 赵祥下令,全城大索赵玉成。 至于赵玉成为什么不在官署里,其实也很好解释。 赵府里并非都是见钱眼开之人,有一个受过赵玉成关照的小厮在赵祥带兵入府的时候正好从外面办事回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立刻往赵玉成所在的官署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赵玉成。 赵玉成得知大惊,十分恼火,立刻决定回到府中一探究竟。 他十分担心赵开山和府中的母亲、弟弟妹妹们,不知道赵祥带兵过去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造反吗? 但是这个时候,他的部下周辽拉住了他。 “赵祥既然带兵去了,肯定早有准备,您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不如尽快出城,召集军队,带兵入城,这样才能安全!” 赵玉成觉得周辽的意见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带着官署内的亲信们和亲兵们快速纵马出城,往城外踏白军的军营而去。 踏白军先跟了赵开河,赵开河被解职之后一直跟着赵作良,赵作良被解职之后就跟着赵玉成,日子虽然短,也算赵玉成自己的部队,赵玉成觉得自己肯定带的动这支部队。 有军队在手,就有了底气,就不怕赵祥,就可以和赵祥控制的选锋军正面对垒。 于是他冲入踏白军军营,来到自己的军帐内发布命令要集合部队,跟他一起去临沂城找赵祥兴师问罪。 但是没等来部队,他却等来了监军赵嘉石。 “怎么了?玉成?为什么要集合部队去临沂啊?” 赵嘉石一脸惊讶地询问赵玉成。 赵玉成焦急道:“您有所不知,赵祥他不知为何居然带兵去了我家中!我怀疑他有所图谋,必须要带兵回去问个究竟!请您立刻协助我集合军队!” “啊?居然有此事?” 赵嘉石大惊,然后满脸怒火:“赵祥到底要干什么!来人啊!给我拿下!” 赵嘉石一声令下,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入军帐,对着赵玉成身边的人就大开杀戒,军帐外也响起了喊杀声。 战况十分激烈,赵玉成身边的亲信和亲兵们猝不及防,招架不及,很快就被杀光,赵玉成左冲右突冲不出去,被打倒在地生擒了。 “为什么!为什么!!!” 赵玉成被五花大绑起来,怒视着赵嘉石,目眦尽裂。 “为什么?我还想问赵祥呢!” 赵嘉石满脸不愉快:“明明说了要把你在城内拿下,不让你到军营来,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儿,不然就真给你召集军队了!办事如此不周密,我看他也不比你强到什么地方去!选他做领帅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赵玉成愣了一会儿,绝望之色弥漫在脸上。 全都是敌人? 他们已经全部联合起来了? 就为了对付自己一个人? “你们……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赵嘉石看着满脸不可执行表情的赵玉成,叹了口气。 “别怪我无情啊,玉成,要怪就怪你太较真,不知进退,你但凡说点软话,咱们都不至于出此下策,不过既然赵祥去了领帅府,那也就说明……领帅已经去世了啊。” 赵嘉石叹息一声摆了摆手,让身边士兵把一脸呆滞的赵玉成带走了。 赵玉成最后在自己的家里见到了赵祥,一群赵氏亲族,被看守住的母亲、弟弟妹妹,还有已经在搭建好的灵堂内躺着的赵开山的尸体。 他浑身发抖地看着赵开山的尸体,疯了一般地冲到赵开山的尸体边上,双手被绑缚,他就用上身贴着赵开山的尸体嚎啕大哭。 他哭了很久很久。 赵祥就看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也不反对。 等赵玉成哭完了,他红着眼睛看向了赵祥。 “你干的?” “领帅是病死的,其他都是我干的。” 赵祥并不否认一切,开口道:“玉成,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但凡听我几句劝,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谁让你非要把事情一查到底,一点让步都不做呢?” 赵玉成咬牙切齿道:“我做的事情难道是错的吗?” “平心而论,不是错的。” 赵祥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给了赵玉成的所作所为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话锋一转,开口道:“但是你让太多人不高兴了,不高兴的人一多,你就注定做不下去。 你看看这里的叔叔伯伯们,哪一个都是跟着你父亲一路征战的,为什么他们支持你父亲,却不支持你?为什么宁愿支持我,也要把你换下来?你丢了人心啊!” “人心?仅仅只有这群叔叔伯伯的心才是人心?普罗大众不是人吗?他们的心,就不是人心吗?” 赵玉成咬牙切齿,愤怒到了极点。 赵祥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们说不是,就不是,我们说是,才是。” “你们……” 赵玉成疯了一般地冲向赵祥想要撕咬他,被卫兵拦下,摔在地上将他狠狠压制住,赵夫人眼见儿子被欺负,尖叫着冲上来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儿子,场面一片混乱。 赵祥看不下去了,于是摆了摆手,让更多卫兵上前把赵玉成带走监禁起来,接着把赵夫人留了下来。 “赵祥!你还要干什么!难道你要害我儿的命吗?!” 赵夫人一脸怨恨的看着赵祥。 赵祥没心思和她纠缠,就威胁道:“你照着我的话去做,玉成就会安然无恙,你不照着我的话去做,我就要在你面前狠狠的折磨玉成,直到他死为止!” 赵夫人听后,满脸惊恐。 “赵祥!我官人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 “时过境迁,什么都已经变了,兄长虽然死了,光复军还要存在下去,所以还请您认清现实,否则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赵夫人面对赵祥的威胁无可奈何,走到了年幼的儿子女儿身边抱着他们哭了很久。 “我答应你,你不能骗我。” 赵祥笑了。 “放心,只要夫人配合,夫人和孩子们都会非常安全。” 三百一十八 旁友,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啊。 赵祥要赵夫人配合的原因很简单。 赵开山不仅仅是赵氏族长,更是光复军领帅。 他的死不是赵家内部的事情,也是整个光复军的事情,他的灵堂不仅仅是赵家人来祭拜,外人也要来。 自己人知道自己家的事情,对于赵开山之后继位的是赵祥并不觉得奇怪,但是外人不这样认为。 这个时候,赵开山的夫人就要在一旁做个见证,当个吉祥物,增强赵祥继位的合法性。 至于赵玉成,随便扯个理由解释一下,就说赵开山觉得他太年轻了不堪为领帅,稍微搪塞一下,对外能应付就可以了。 反正光复军主要军权都掌握在赵家人手里,赵家人全票通过,赵祥的地位就是稳的,外人怎么怀疑,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实践。 除非他们干脆的和光复军决裂,带兵出逃。 但是赵家人都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为了这种事情带兵出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难道要去投靠金人?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赵祥嘱咐了赵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做,然后又和赵嘉石、赵毅、赵赫等数人商量了一些赵开山丧事的安保工作还有一些后手准备之类的,觉得有必要对李啸、陈乔山二人做一些戒备。 前军统制官陈祚与赵祥的关系素来就可以,只要晓以利害,让他直接投靠赵祥难度不大。 背嵬军监军魏世荣刚刚上位,根基不稳,出身只是账房,根本不足为惧,哪怕当场拿下也不是问题。 能够形成威胁的只有李啸和陈乔山这两个光复军内次于苏咏霖的强悍战将。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人的出色表现,赵开山麾下的光复军相较于苏咏霖来说才不算太过于拉胯,在各次大会战之中也有能拿的出手的战绩,不至于让苏咏霖过于耀眼。 当然,苏咏霖已经非常耀眼了。 只是有了李啸和陈乔山两人的合格表现,所有的风头才不至于被苏咏霖一人独占。 对于唯二拿得出手的两个将军,赵祥等人的态度有点矛盾。 又想拉拢,又担心这两人不会认同赵祥的统治,会闹事。 而且军中传闻这两人和苏咏霖的关系不错,常常书信往来,更有人认为这两人带领的部队比较能打的原因是苏咏霖常常指点他们。 这种事情,赵祥在赵开山身边的时候就知道。 赵开山对此很重视,担心苏咏霖策反这两人,所以对他们进行了严密的监视,甚至于他们几人之间来往的信件内容都能了解到。 然而让赵开山感到意外的是,他们之间的信件往来并没有涉及到任何拉拢与策反的内容,完全是李啸和陈乔山两人单方面向苏咏霖表达崇拜之意并且向他请教军事问题的内容。 苏咏霖的回信也很正经,是比较详细的回复和一些军事问题上的指点,告诉他们打仗该怎么打,练兵该怎么练,行军该怎么行军,扎营该怎么扎营之类的。 都是干货,赵开山自己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尽管如此,李啸和陈乔山的信件里那满满的粉丝臭也足以让赵开山羡慕嫉妒恨。 李啸和陈乔山对苏咏霖的军事指挥能力几乎是顶礼膜拜,非常崇拜他,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他无法掩饰的推崇,尤其是苏咏霖大破金军两万铁骑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赵开山无奈之下,也相当嫉妒。 我才是你们的上司,你们有问题不来问我,有情感需要交流不来找我交流,却去找苏咏霖? 明知道部下和苏咏霖私下通信,却因为信件内容过于正经而无法就此问罪,赵开山也清楚自己在军事上实在不能和苏咏霖相提并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深谙个中内情的赵祥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其余赵氏宗亲,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李啸和陈乔山的危险程度。 赵嘉石给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建议。 “总之,还是稍作防备吧,派兵监视他们的军营,等他们入城之后就要想办法留住他们,不让他们出城,直到确定他们没有威胁为止,另外,临沂城的防务也要掌握在可靠的军队手里,我看选锋军就很不错。” 众人连连点头,一致认同。 赵祥刚刚准备行动的时候,赵嘉石忽然又提到了一个人。 苏咏霖。 “苏咏霖如果不认同,又该如何是好?” 赵祥一愣,连带着其他很多赵氏宗亲们也愣住了。 他们过于在意对付内部的敌人,以至于他们几乎都忘记了那个在河北的骠骑将军河北总管苏咏霖! 这下可好,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哎呀,这可不好!” “坏了坏了,他要是想做点什么,咱们怎么拦得住啊?” 一群人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六神无主。 赵祥也相当尴尬,因为太久和苏咏霖没有接触,以至于他也忘了苏咏霖的存在是可以影响光复军领帅人选的走向的。 或者说,如果苏咏霖也想当光复军领帅,那么问题是不大的。 苏咏霖统领十八万大军驻扎河北,威名赫赫,强大的军力令人胆寒、不敢直视。 赵祥有把握制住李啸和陈乔山,但是对于独立自主性非常强大的苏咏霖,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把握。 现在他们就担心如果苏咏霖对赵祥上位的事情并不满意,想要做点什么,并且带兵来威胁,那又该如何是好。 赵祥走来走去,想了好一会儿,便问道:“都说说吧,如果苏咏霖也想当领帅,不服我做领帅,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群人居然在做那么重要的大事的时候把一个对天下大势都有影响力的人物给忘掉了。 要是苏咏霖知道他们把赵玉成都给拿下了结果才想起了他,一定会哭笑不得。 我那么大的军功,在你们这居然变成了小透明? 旁友,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啊。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的确忘记了苏咏霖的存在,于是一群人焦头烂额的头脑风暴了许久,才意识到他们对于苏咏霖完全没办法。 倒不如说赵开山也对苏咏霖没办法。 之前带着几万军队去找苏咏霖的麻烦,结果麻烦肯定是没有找成,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回来之后就病了。 虽然他到死都没有说他跟苏咏霖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想见的是,这件事情一定和苏咏霖有关系。 赵祥自认自己的军事水平很拉胯,甚至不如赵开山,既然如此,赵开山都应付不了的苏咏霖他肯定也应付不了。 若是如此,要是苏咏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想争夺领帅之位,赵祥可以说是毫无竞争力的。 这,却如何是好呢?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说了很多条建议,却没有一条是可行的。 最后还是赵嘉石提出了一个建议。 给苏咏霖加官进爵,大量赏赐。 并且给赵作良也加官进爵,大量赏赐。 他不是和赵作良的女儿结婚了吗? 既然结婚了,那就说明二者之间多了一层润滑剂,苏咏霖成了赵家女婿,赵作良和他的女儿可以在苏咏霖和赵祥之间帮忙牵线搭桥,解除矛盾,让双方重新变得和谐友好。 只要苏咏霖承认赵祥是光复军领帅,要什么给什么。 “既然咱们拿苏咏霖完全没办法,那不如就开诚布公,直接说,咱们能给他什么,他能得到什么,或者说,他还想要什么,只要咱们能给,就给他,换一个平平安安,岂不妙哉?” 赵嘉石的意见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不过赵祥依旧怀有忧虑。 “我和苏咏霖的关系很差,曾经闹过很多矛盾,也曾经多次针对他,他如果怀恨在心,我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 试试呗? 一群人很无语地看着赵祥,赵祥只能硬着头皮这样去办了。 三百一十九 以赵构作为人类基准而存在的世界是不能存在的 定下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赵祥就开始行动了。 他把最靠得住的军队选锋军调到临沂城内担任临沂城的护卫部队,城内驻扎一部分,城外驻扎一部分互为犄角之势。 然后他还是担心一支军队的军力不够,又把赵雄统领的后军和赵毅统领的左军这两支部队调到了临沂城的城北和城西两处,作为临沂城的外围防护。 其余赵家人掌控的部队也要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一直等到临沂城的军事调动紧急完成之后,他才派人四处通告赵开山去世和他赵祥接替光复军领帅职位的事情。 当然,苏咏霖那边是派专人前往通报,还搞得挺隆重,携带了大量礼品,摆明了是为了讨好苏咏霖而准备的。 苏咏霖那边暂且不说,单说李啸和陈乔山这边,对这场突如其来的丧事和光复军领帅职位的更迭感到十分吃惊。 赵开山的去世已经非常令他们感到惊讶和伤感,赵祥的上位则更加意外。 赵开山去世了,难道不该是赵玉成继承他的职位成为光复军领帅吗? 之前赵开山都指认赵玉成担任代理领帅了,现在如何不是赵玉成担任这个职位呢? 为什么是赵祥? 李啸和陈乔山感到奇怪之余,嗅到了浓浓的阴谋的味道,并且感觉此时此刻的临沂城一定是龙潭虎穴,进去容易,出来难。 不过前来邀请他们的,是他们各自的监军。 于是他们也就明白了,这肯定是赵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赵玉成被挤下去了,赵祥脱颖而出,成为了赵家的继承者,也就成了光复军的继承者。 好家伙,都让你们赵家玩明白了! 无奈之下,李啸和陈乔山只能前往临沂城,参加赵开山的葬礼,以及赵祥的登位典礼。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赵开山统治区的地盘虽然小,但是关系到新任领帅的上位,排场还是要有,规格也要搞起来。 以至于来参加丧葬的人甚至搞不清楚赵祥是不是真心给赵开山举办丧礼的。 人们虽然心中怀着很多疑惑,但是赵家人手握绝对的军权,他们觉得赵祥可以,那么就在私下里解决掉,外人当然无法干涉。 尽管如此,也有对赵祥这个人不喜欢或者干脆不知道这个人存在的一些人根本不鸟赵祥,只是祭拜了赵开山,慰问了在一旁当工具人的赵夫人和她的几个孩子,然后就走了。 他们并不在意赵玉成在什么地方,同时也对赵祥无感,只是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一切,所以选择无视。 反正这群人对待赵氏已经基本上属于离心离德的状态,之所以还来祭拜,不过是念着赵开山的最后一点面子,以及光复军的旗号。 这群人当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准备向苏咏霖递出橄榄枝了。 赵祥虽然不高兴,但是对这些散兵游勇等编外人员同样也没什么顾虑,除了苏咏霖之外,也只有李啸和陈乔山值得他的顾虑。 见着两人来了,赵祥打起精神,看着两人哭祭赵开山,又慰问赵夫人和几个孩子,然后来到了自己面前。 “不曾想兄长去的这般早,两位将军的哀思,兄长应该已经得到了,有两位将军如此挂怀,兄长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安慰的。” 赵祥一脸的哀伤。 李啸和陈乔山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脾气比较直的李啸开口了。 “敢问领帅,赵将军何在?” “赵将军?哪个赵将军?” 赵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赵玉成。” 赵祥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抖。 “玉成因为父丧,伤心过度,以至于病倒在病床上,正在昏迷之中,我派了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眼下他还不能见人,两位将军的挂怀,我会转告給玉成知道的。” 李啸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之前,故领帅曾经当着吾等的面让赵将军继任领帅,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如今,为何却突然由您继任领帅,我十分不解,希望您可以为我解惑。” “这有什么可以疑惑的?” 赵祥摇了摇头:“之前玉成担当领帅,不仅没有团结战友,笼络人心,反而大举改革,越改越乱,把局势搅得一团乱麻。 兄长知道了这件事情,非常忧虑,担心玉成不能做好这个职位,于是就在临终前把我喊了过去,把领帅的职位交给了我,让我带领光复军。” 还能这样? 李啸和陈乔山互相对视一眼,感觉赵祥这话说的像是编造出来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其实挺合理,能说的通。 赵玉成之前的行动的确挺莽的,很多人不满,这并不奇怪。 难道真的是这样? 老实说,这样的局面赵祥是不高兴的。 被质问了,他不高兴。 但是同时他也挺高兴的。 原因很简单,李啸和陈乔山的所作所为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们还是那么直接,把话都说出来,而不是藏在心里,这样的人看起来很难对付,但实际上非常好对付。 赵祥感到为难的同时,却也感到一种别样的开心。 而且这两人也在事实上喊了他“领帅”,这比什么都重要。 赵祥已经从心里把李啸和陈乔山的危险降到了最低的等级。 相比于李啸和陈乔山,果然还是苏咏霖更加危险一点。 赵祥猜的其实没错,因为苏咏霖有其他的渠道可以得知赵祥竭力想要隐藏的事情。 赵开山的府邸就和筛子一样,不仅被赵祥渗透进去了,也被苏咏霖渗透进去了。 在赵祥安排的车队大张旗鼓的来到河间府的之前几天,苏咏霖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情报内容还挺具体的。 包括之前赵玉成打算对光复军进行改革和清丈田亩的事情也被苏咏霖知道了。 得知赵开山的死讯,苏咏霖有些唏嘘。 稍微回忆了一下当初和赵开山第一次海上会盟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雄壮高大的赵开山,还有最后一次见面时那精神萎靡的模样。 时间的确是一把杀猪刀,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很多人。 赵开山留给苏咏霖最后的印象是很差的,苏咏霖非常希望赵开山留给他最后的影响也是一个敢于和金国军队血战的英雄形象。 有点可惜,他留给苏咏霖更多的印象是作为一个内斗二流军事三流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为王前驱者。 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能力也就那样,水平也就那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开山也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敢战。 他并不畏惧金人,不畏惧金军的兵锋,敢于和金军交战,敢于浴血拼杀,仅仅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苏咏霖甚至想过,同样姓赵,如果把赵开山放在赵构的位置上,后人对南宋的观感应该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 虽然他莽,虽然他蠢笨,虽然他嫉贤妒能,但至少他作为一个首领,不怂,敢对着金人龇牙咧嘴,冲着金国的肉体一阵撕咬,咬的金国鲜血淋漓。 想到这里,苏咏霖又摇头感叹。 赵开山毫无疑问是个烂人,除了勇气,几乎没什么可以称道的,成就也就那样,站在风口上都没飞起来。 可是因为赵构的存在,两相比较,赵开山的形象顿时变得高大了起来。 赵构真是一个神奇的人物,拉低了世界人类的平均值,任何人和他一比,只要稍有勇气,敢对敌人龇牙咧嘴,形象立刻就变得高大了起来。 如果以赵构作为人类的基准,整个人类世界的形象顿时也变得高大了起来……不对,如果赵构是人类的基准,人类文明或许已经灭亡了。 看来以赵构作为人类基准而存在的世界是不能存在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把对于赵开山的回忆和赵构的遐想全部放下了。 他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赵构能多活些时候,最好能活到他提兵百万南下的时候,到时候他很想和赵构促膝长谈,了解一下他的内心世界,顺便一起吃一碗清汁田螺羮。 赵开山死了,他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为苏咏霖的发展壮大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现在他倒下了,他不复存在了,没有人可以为苏咏霖的发展壮大继续争取时间了,苏咏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必须往前看,向前走。 于是他喊来了田珪子和辛弃疾,把这件事情和他们说了,做了一番商量。 这两人对于赵开山的死并不惊讶,只是觉得赵开山死的有点早,有点快,让他们猝不及防。 但是他们随后就得知了赵祥的所作所为和赵玉成的失败。 “什么?赵祥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田珪子十分生气,怒道:“他这样做等同于是谋反,阿郎,以此为理由,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讨伐他!” “不妥,名正言顺的讨伐他,只会让他狗急跳墙,干出很多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比如归宋,乃至于投金,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干不出来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此时我军主力都集中在北面与金贼轮战,不方便大量南下调动,动静太大,对于我的全盘规划不太好,我的主攻方向还是北面,不是南面,只是可惜了玉成啊……” 田珪子摇了摇头。 “就怕阿郎不想惹事,赵祥那个小人却要主动找事。” 辛弃疾不太了解赵祥这个人,跟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便询问道:“赵祥此人是个小人吗?” “不仅是小人,还和阿郎有过不愉快。” “竟有此事?” 辛弃疾有些意外,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点了点头。 “嗯,一年多以前吧,起事之初,我们在沂州造反,我负责攻克乡村,赵领帅直取临沂县城,等我去到临沂县城的时候,遇到这个赵祥正在准备对城中富家女子行不轨之事,我阻止了他,他就与我不愉快。” 苏咏霖双手抱在胸前,缓缓道:“我对此人没什么好感,此人心胸狭隘,眼光短浅,心术不正,是个十足的小人,被这样一个人掌握了山东光复军的实权,绝非好事。”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样一个小人,应该不能成事啊?” “历来成事的小人还少吗?” 苏咏霖冷笑道:“本来如果我岳丈还在,做主的一定是我岳丈,可惜岳丈被解职了,军队里剩下的赵氏亲眷当中就他地位最高,之前也是赵领帅的心腹,大概就是如此才被军中赵氏亲眷推举了。 你还别说,山东光复军主力九支军队,六支军队都是赵家亲眷做统制官,至于九支军队的九个监军,那更是七个姓赵,等于十八个掌握实权的人里面,十三个都是赵家人。 这一次玉成想要对光复军进行一些改制,动一动光复军里这些躺着吃肉的肉食者,结果他们不开心了,正好赵开山死了,他们就顺势而为,把玉成打败了,扶持了赵祥上位。” “这……怎一个任人唯亲了得!” 辛弃疾不屑地说道:“从前就觉得赵领帅没有气魄,不曾想居然如此任人唯亲,小肚鸡肠,如此任人唯亲怎么能成事呢?真是浪费了他这个有胆魄的儿子,” “奈何这种人手下还有十多万的主力,十多万的随从军,兵力和我几乎相当,上哪儿说理去?” 苏咏霖无奈的笑了笑。 田珪子摇了摇头。 “这些不重要,阿郎,我以为山东出现如此变故,不得不防,赵祥对咱们什么态度,咱们还不清楚,与其担惊受怕,不如主动出击。” “你的是有道理的,玉成已经失败了,肯定做不了什么,军队里赵氏亲眷太多,其他比较理智的军官也做不到什么,一旦赵祥想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不一定有人能阻止他。” 苏咏霖双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稍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又缓缓开口道:“赵开山虽然小肚鸡肠,但是他的立场比较明确,虽然无能,却也坚持反金,但是赵祥就不一样了。” 三百二十 苏咏霖狠狠地黑了一把南宋 听着苏咏霖这样评价赵祥,辛弃疾意识到了什么。 “苏帅的意思是,咱们需要主动做点什么?主动出击,收拾掉赵祥?” “赵领帅我尚且需要防备,更何况是赵祥呢,这家伙能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说到这里,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辛弃疾,开口道:“我一直觉得留着山东光复军可以让我省心,让我少一点麻烦,就算不能帮我分担对付金国的压力,也能帮我拦着宋国。 但是现在我发现,一旦赵领帅倒下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如果我们放任不管,他能不能继续拦着宋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点蠢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咱们后背失守我也不知道。” 辛弃疾和田珪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互相点了点头。 他们意识到了苏咏霖话中的含义。 “阿郎,咱们应该做点什么。” “我也有这个想法了。” 苏咏霖缓缓说道:“之前我对山东不关心,主要是因为对抗金国很难,我需要全心全意的对抗金国,没精力和宋国周旋,而且我在宋国可能还是一个被通缉的状态。 要是被宋国知道我不仅没死,还在北地折腾得风生水起,手握大军,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这种风险太大了,我不能两面受敌,所以我选择让赵领帅帮我挡着宋国。” 辛弃疾想起了之前苏咏霖所说的过去的事情,便了解了苏咏霖的忧虑。 “确实如此,宋国一旦知道苏帅的身份,也不知道会做出点什么,眼下咱们的第一大敌是金人,实在不应该费力和南国周旋,实非上策。” 辛弃疾开始思考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破局,一抬头,却看到苏咏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帅?” “我记得你当初还建议我应该去投靠宋国的。” 苏咏霖笑了:“现在好像不会这样想了?” 辛弃疾顿时想起了当初年轻的自己是怎样劝说苏咏霖投靠苏咏霖的,现在想想,这不是劝他自投罗网吗? 辛弃疾顿时老大的尴尬。 “当时属下涉世未深,所以……就眼下情况来看,南国实不可信,大好局势之下,任由赵领帅战败,居然不出兵北伐,南北夹击,实在是让人齿冷,北地汉人如何能期待南国?” 当时多期待,现在就多尴尬、多恼火。 南宋任由赵开山战败而坚持不出兵北伐的事情被苏咏霖在军队里与河北大地上广而告之,广泛宣传,成功带起了一波节奏。 一波关于南国根本不可能重返中原的节奏。 苏咏霖狠狠地黑了一把南宋,把他们说成软弱无能的投降朝廷,根本不能指望,不能期待,若要推翻金国,必须要依靠我们自己。 进一步来说,就必须依靠以苏咏霖为核心的河北光复军团队。 过去苏咏霖这样宣传,还有人心存疑惑,对南宋心怀幻想,觉得就算战败了也可以逃到南宋去,对于金国的立场不够坚定。 而这一次南宋的表现直接坐实了苏咏霖的宣传内容,让很多对南宋心怀幻想的北人大失所望,直接断绝了对南宋的念想。 没什么比自己打自己的脸更有说服力的了。 于是整个山东、河北大地上弥漫着对南宋的失望和不满,乃至于鄙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辛弃疾。 在如今的辛弃疾的心里,南宋已经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的存在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来很有可能进一步成为一坨屎一样的存在。 不过说起来,能在比较短的时间内让他统治的地区形成一个广泛的对南宋不信任的共识,除了南宋自己过于拉胯的表现之外,他的宣传队伍也立功很大。 苏咏霖的宣传队伍隶属指导司。 指导司到如今实在是办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除了帮着在军队里指导教育士兵思想和学识之外,在地方上也能为他提供很重要的帮助。 在新农村内的改造工作主要也是指导司的指导员负责,再有的话就是宣传工作了。 苏咏霖一直都很重视宣传工作,认为拳头要硬,嘴皮子也要溜。 光拳头硬是不够的,在国际争端和博弈之中,嘴皮子是否利索能很大程度上改变局势的走向。 抓住对方的黑点使劲儿宣传,一顿迅猛输出,让占领区内部广泛形成对对方的负面共识,那就是一种无形的胜利。 是一种在精神战场上的无形的胜利。 当然能这样做的前提是自身实力的强大,自身实力如果不够,被硬碰硬的打败了,那么宣传再怎么给力也是毫无意义的。 可要是实力够了,宣传再跟上,那就是锦上添花。 苏咏霖现在所做的就已经到了锦上添花的层级。 光是军队和官方层面认为南宋无可救药还不够,普通民众也要形成这样的看法,他需要山东河北之地从上到下形成普遍的对南宋的鄙视和不信任。 要让中原汉人对南宋形成广泛的反感,乃至于将其视作敌人。 南宋士大夫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的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写写诗词就是爱国了? 光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怀就足够了? 留下诗篇让自己不朽就可以了? 你倒是写点中原百姓能听懂能看懂的东西啊!那勉强也能算你是宣传口的战士啊! 一点都不接地气。 苏咏霖不学他们。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苏咏霖指示指导司进行宣传工作的时候要多编一些朗朗上口的童谣、顺口溜,再编一些搞笑段子,要符合民众的认知水平,能够在民间流传,要在潜移默化间引导人们心中对南宋的态度转变。 逮着赵构一家子和他本人的黑料使劲儿编,使劲儿往外传,让街头巷尾的小儿在玩游戏的时候都要喊着他们编的童谣。 省略那些无聊的修辞手法,省去那些多余的艺术装点,简单,易懂,直接。 老子就是要骂你南宋无耻,骂你无能! 当时宣传队对此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黑南宋,苏咏霖亲自出手编了一个段子,给他们打了个样。 【南国赵官家思念父亲和兄长,于是命令画匠画一副《二帝亲征北狩图》,画匠本不愿意画,被逼无奈,只能作画。 画完成后,赵官家去看,只见画面里是一个帐篷,帐篷一片苍茫,帐篷里一张羊毛毯,毯子上是一群正在做极乐之事的男男女女。 赵官家大怒,问道:“这些女人是谁?” 画匠答道:“二帝的后宫嫔妃和帝姬。” “另一群男人又是谁?” “金国的王爷们。” “二帝在哪儿?” “二帝在亲征北狩。”】 这个段子打开了宣传口的思路,宣传口如获至宝,文思如泉涌,立刻创作了大量通俗易懂的大宋政治笑话,开始了乐此不疲的乳宋大业。 宣传口的迅猛输出,加上南宋自己拉胯的事实,让苏咏霖的宣传工作事半功倍。 现在相当部分人已经基本上对南宋不抱任何希望,而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苏咏霖身上。 辛弃疾显然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能通过宣传起到如此大的效果,苏咏霖还是很高兴的。 “确实啊,南国的所作所为大失人心,到了那个地步依然按兵不动,那么北地豪杰如何能期待南国的援助呢?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兵南下。” 苏咏霖说出心中所想,辛弃疾却并不觉得奇怪。 对于一个甚至准备对南宋开战的人来说,想要出兵南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无论是实力还是功绩,苏咏霖都比赵开山更适合做光复军的领袖。 更别说现在的赵祥。 苏咏霖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快速激化和南宋的矛盾、从而腹背受敌罢了。 考虑到这个层面上的问题,田珪子和辛弃疾都积极开动脑筋为苏咏霖思考立于不败之地的方法。 没过几天,赵祥的车队来了,大量礼品携带着赵祥的善意,来到了河间府。 赵祥主动向苏咏霖递来橄榄枝,还说要晋升他为光复军的大将军,他现在占领的地盘完完全全归属他自己管理,军队也好人口也好,都是他自己管理,赵祥只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并且保证不对他下令。 然后送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珍奇古玩,数量之大,令人咂舌。 苏咏霖收下了礼物,转手把这些礼物一股脑儿的塞进了粮饷司,归入公账,让他们转手卖掉变成军费。 然后就一脸哀伤地询问起了赵开山的丧事以及赵玉成的事情。 “为什么领帅去世了,却不喊我去奔丧呢?我与领帅结交为兄弟,领帅去世,我很伤心的。” 使者陪着笑脸说道:“因为将军身上担负着河北百姓的殷切希望,且面对着金贼巨大的压力,故领帅非常担心他的丧事会引起金贼的妄动,有此担心,所以让我们告知将军,不要让将军为了领帅的事情过度担心,而耽误了抗金大业。” 理由很充分,很合理,给赵开山增加了一个因公废私的完美人设,说得过去,于是苏咏霖也不纠缠。 “没想到兄长临终前还在意这些事情,我……我真是……” 他红了眼眶,流了几滴眼泪,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那玉成呢?玉成怎么样了?之前不是说玉成暂代领帅之职吗?怎么现在又变了?” 使者深吸了一口气。 “故领帅是曾经想让赵将军继承领帅之职的,但是赵将军在代理领帅期间做了很多错事,很多人都反对他,故领帅得知以后常常叹息,于是在临终前任命当今领帅继承他的地位。” 编的不错,要是我没有情报的话,说不定还就真的给你们混过去了。 苏咏霖对这样颠倒黑白的说法只当是放屁。 当这些赵家人决定联合在一起的时候,已经病的快要死掉的赵开山和政治上十分稚嫩的赵玉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这样一想,苏咏霖也觉得有些唏嘘,想他赵开山何等心高气傲,结果临死之前却发现自己连地位传承都做不到。 临死之前,赵开山是何等的绝望呢? 他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呢? 苏咏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赵开山死了,光复军大起义还要继续下去。 苏咏霖知道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虽然对赵祥深感不信任,但是表面上还是要稍微做的好看一点。 于是苏咏霖设宴款待使节,好吃好喝的招待他,赠送临别礼物,让他尽兴而归。 使者走了以后,苏咏霖又把田珪子和辛弃疾喊到了身边,与他们商量这件事情的应对策略。 “赵祥很明显非常忌惮我,这次来送礼又封官,无非是想笼络我,让我不要和他争抢光复军领帅的位置,我对这个位置没有任何兴趣,但是那半个山东是重要的缓冲,我不能让这半个山东失去缓冲的价值。” 苏咏霖谈起了自己的核心诉求:“总而言之,赵祥在我看来是不值得信任的,他为了利益和权势,恐怕不能坚持赵开山对于南宋的立场,眼下的局势,咱们的强敌在北方。 金主一定会带领大军南下,如果后方不稳,我将不能全力以赴对抗金主,则必然战败,所以赵祥的问题,我们必须要在金主南下之前彻底解决掉,否则,就很危险了。” 田珪子和辛弃疾互相看了看,意识到苏咏霖这一次是要来真的了。 苏咏霖不打算和他们虚与委蛇,继续敷衍下去了。 这半个山东,苏咏霖有意伸手了。 田珪子对此相当认同。 “阿郎才是光复军走到如今的最大功臣,赵开山尚且可以说对起事有倡导之功,还能以此作为领帅,那么赵祥又凭什么做领帅?他有什么功劳?他有什么资格?” 田珪子上前几步,向苏咏霖行礼:“阿郎才是最适合做光复军领帅的人。” 苏咏霖笑了笑,摇了摇头。 “领帅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做不做领帅在现在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想伐金,至于领帅谁来做,我并不在意,我所在意的是这个人能否稳住这半个山东,作为我和南宋之间的缓冲。” 苏咏霖的态度很明确,领帅不重要,半个山东不重要,缓冲很重要。 他需要一个老实能干沉稳踏实的人在那半个山东帮他稳定局势,糊弄南宋,坚决不要让南宋插手北方的事情。 当然依照赵构那个胆子,他估计也不敢,奈何南宋实在太能恶心人,苏咏霖不得不防。 田珪子点了点头,继续思考。 辛弃疾却在这个时候灵光一闪。 “苏帅,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如果您的岳丈赵公还在那边的话,那么赵开山一旦出事,一定是您的岳丈担任这个领帅,是吗?” “当然是,论资历论辈分论功劳论威望,岳丈都在赵祥之上,所以……幼安,你的意思是……” “您的岳丈,姓赵啊。” 辛弃疾的表情很有深意。 三百二十一 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们了 苏咏霖早前曾一度想过让赵玉成接替他父亲的位置,继续做这个领帅,帮他应付南宋,稳住赵开山统治区。 但是现在看着赵玉成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他自己翻车,就意识到赵玉成太嫩了,而且不安分,需要好好的教育。 能稳住山东并且帮他应付南宋的人,不是赵玉成。 既然如此,就只有赵作良了。 “既然赵公地位高,资历深厚,那么苏帅何不让赵公出面呢?赵公如果可以出面担任光复军领帅,山东不就稳住了吗?而且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担忧。” 辛弃疾的话让苏咏霖打开了思路,他感觉这个策略有点意思。 田珪子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一拍双手。 “是啊,阿郎,赵公也是赵家人,和赵开山的关系还很近,辈分资历功劳远在赵祥之上,他如果出面担任这个职位,一切都顺理成章!” 苏咏霖抱着双臂想了想。 “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我岳丈事实上已经和赵氏本家闹翻了,脱离了赵氏来我这里寻求庇护,他失去了职位,失去了赵家内部的地位,他现在回去,赵家人会承认他吗?” 田珪子立刻摇头否认。 “赵家人是否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赵家人之外的人是否愿意承认他,阿郎,赵公的背后,是你。” 辛弃疾表示认同。 “田主簿说得有道理,虽然说光复军的那些军队的统制官和监军都是赵家人,但是底下那些军官和士兵又不姓赵,支持他们的地主乡绅也不姓赵,赵家人打了那么多次败仗,早就没什么威望了。 如果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摆在他们面前,苏帅认为他们会怎么选择?是会继续死心塌地的跟着赵家人一条道走到黑,还是跟着赵公身后的您继续走下去呢? 他们自己也该清楚,跟着光复军起兵闹事,一般士兵还无所谓,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要是光复军完了,他们也活不下去,必须要跟随一个有能力的首领才能活命。” 苏咏霖眯起了眼睛,看着辛弃疾,又看了看田珪子,顿时感觉这种想法有点意思。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在背后操控山东,做幕后黑手?” “当年金国南下之初,因为缺乏经验,且中原反抗十分剧烈,金人不敢直接统治,于是接连设立楚、齐两国儿皇帝代为治理,在背后遥控,做幕后主使,以实现对中原的实际控制。” 辛弃疾缓缓说道:“等后来宋金议和,不再征战,且中原脱离宋国日久,时机成熟,金国才废除刘豫那个儿皇帝,直接统治中原,所以金人当初也是一步一步来,并非直接统治。” 苏咏霖明白了辛弃疾的意思。 他是希望自己利用赵作良的身份,让赵作良获取山东光复军的主导权,而自己在背后成为赵作良的实际操控者,借赵作良的手在实际上控制整个山东。 等时机成熟,再让赵作良荣耀退休,苏咏霖再正式站到台前主事。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金国还是南宋都不可能再影响到苏咏霖了,他已经无敌了。 所以苏咏霖细细思考了一番,觉得还是挺有操作意义的。 当年金国人也是不敢贸然统治中原,所以选择让张邦昌和刘豫两个儿皇帝暂时统治中原,安抚人心,等中原人心定了,再直接统治中原。 后来岳飞死了,宋金签订和约,从法律条文的性质上划分两国边界,把问题理清楚了,顺便金国也积累了一些统治汉人的经验,这才废除伪齐,直接统治中原。 虽然说不能完全照搬照抄,但是多少是有点借鉴意义的。 北面金国正在准备大规模南征,南边宋国随时准备在他们屁股后头捅一刀,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更不能让后院失火。 就算不能自己干脆上手统治那半个山东,但是利用赵作良来代为掌控这半个山东却也不失为一个妙招。 至少赵作良比起赵祥要沉稳多了,还是自己人,可靠,不会在自己和金兵决战的时候搞出什么坑人的骚操作。 苏咏霖这样想着,心中渐渐有了想法,于是他站起身子走到辛弃疾和田珪子的身边,一人一边握住了两人的手。 “珪子,幼安,你们两人允文允武,实乃我之良佐,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们了。” 辛弃疾和田珪子十分高兴。 “能为苏帅出谋划策,是属下的荣幸。” 苏咏霖于是对赵祥这边儿就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对付一个根基不稳的连政权都不能算做的小集团势力,苏咏霖控制的这个相对稳定的准政权是可以获得碾压式的胜利的。 只不过需要一个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的名目,让统治权实现一个相对平稳好看的过渡,不至于引发大的动乱。 赵作良就是这个名目。 而大家都需要稳定。 过了几天之后,把手头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苏咏霖抽了一点时间回家,以家庭聚会的名义邀请赵开山和赵夫人来家里吃饭。 赵惜蕊是很开心的。 新婚燕尔的,赵惜蕊实在是有点思念苏咏霖。 苏咏霖进入工作状态之后成天不着家,经常睡在军营里连轴转,偶尔回一趟家也只能陪她吃顿饭,稍微温存一下就得赶回军营办事。 好容易陪她睡个觉,天不亮苏咏霖就要悄悄起身去军营公干,以至于赵惜蕊醒来的时候发现苏咏霖已经走了,身边已经没人了,被窝都是凉的。 虽然说赵惜蕊习惯了一个人读书习字,习惯了自己让自己开心起来,不过既然身边有了人,她还是特别希望和身边人多多的在一起。 今天终于能和苏咏霖有个完整的夜晚,赵惜蕊很开心,亲自指点家中厨子该做什么菜,里里外外忙的不亦乐乎。 等夕阳西下十分苏咏霖把赵作良和赵夫人接回来的时候,赵惜蕊特别高兴,整顿晚餐赵惜蕊都特别高兴,赵作良和赵夫人看着赵惜蕊高兴的模样,便知道苏咏霖待她好,也松了口气。 这桩联姻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危机四伏,反而夫妻双方都能互相体谅,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顿晚饭吃得很愉快。 饭后,赵惜蕊拉着赵夫人去屋里说话,赵作良则跟着苏咏霖到院子里转悠,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能看到你和惜蕊恩爱相处,我这心里也算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之前我常常担心你们不能好好相处,担心你们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现在却不会这样担心了。” 赵作良笑着看向苏咏霖:“你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这一点我不曾怀疑过。” “岳丈放心,关于惜蕊的事情,我一定会重视,就算军务繁忙,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抽出时间陪她,不会冷落她。” “那就足够了。” 赵作良叹了口气:“你军务繁忙,也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惜蕊身上,偶尔抽个时间陪陪她就足够了……但愿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永远都不要变样啊。” 苏咏霖笑了笑。 他知道赵作良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希望他可以打败金国,稳住当前的局面,让这段安稳的日子能稍微延长一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打败金国,成功进化为中原之主,并且进一步扭转局势,成为天下之主。 二就是兵败身死,大家一起完蛋。 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说一句话。 “我会竭尽全力的。” 赵作良不言语,笑了一阵。 又走了一段路,苏咏霖把话题拉入正轨。 “兄长病逝这件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吧?” 三百二十二 原来不是普通的家宴啊 听苏咏霖谈起赵开山的话题,赵作良神色黯淡。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知道了,还是挺意外的,没想到开山真的去了,而且继任者居然不是玉成,而是赵祥……” “赵祥这个事情是有问题的。” 苏咏霖开口道:“继位的不是玉成,赵祥更没有让咱们去给兄长奔丧,还直接敲锣打鼓给我送来了那么多东西,又让我做大将军,给我自主之权,怎么看怎么心虚。” “这事情不简单?” 赵作良一愣,忙开口道:“难道开山是被害死的?” “根据目前我所知道的消息,没有这方面的证据说明兄长是被害死的,兄长一直都病的很重,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苏咏霖缓缓说道:“但是上位的不是玉成而是赵祥,这个事情就有点问题了,据我所知,情况不简单。”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忽然问道:“难道你在那边安排了细作?” “以防万一。” 苏咏霖点头承认了,说道:“如果不安排一些人手在南边盯着,万一那帮人做出点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岳丈应该能理解我吧?” 想起赵开山阵营对于苏咏霖的态度和那些私下里的小手段,赵作良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我安排在那儿的人传回消息,说赵祥的上位大概率不是兄长临终前决定的,兄长的选择从来都是玉成,但是最终却是赵祥做了领帅,这其中要说没有问题,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这……” 赵作良顿时感觉到有些生气:“赵祥难道是私自决定,然后发动政变,控制了玉成?” “很有可能。” 苏咏霖叹了口气,摇头道:“而且之前玉成曾经在光复军内推动公田制度,就是我之前制定的那个公田制度,玉成要审理公田,然后给贫苦百姓分发土地,结果闹得军队里那些赵氏宗亲很不开心,双方闹得很僵。” 赵作良顿时沉下了脸。 公田制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苏咏霖定下这个制度的时候,他还挺赞同的。 结果很快苏咏霖就和孙子义一起被排挤了,两人分别北上,公田制度也就此搁置下来,成为了一个纸上政策。 而后来赵氏家族内的人还有追随赵家人的那些中小家族依靠公田大发其财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他自己也被授予过很多公田。 关键在于有些人不满足于被授予的公田,还要对那些账册上结余的公田下手。 于是公田被掠夺殆尽,有些人的家财就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富有。 赵开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作良曾经劝说他多少保留一点公田,哪怕做样子,也要给一些人分配一点土地,但是赵开山连这个样子都懒得做,赵作良也没办法。 结果赵玉成居然要对这种情况下手侦查,可想而知会造成多少人的反对,而反对的这些人,偏偏都是掌握兵权的光复军军官。 这还得了? “我差不多能明白为什么是赵祥继任领帅了。” 赵作良幽幽说道:“雨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直接插手,还是当做没看到?” “我……” 苏咏霖顿了顿,才开口道:“名义上来说,我并没有办法干预此事,名义上来说我是光复军的大将军,领帅的部下,领帅又不是不在了,我贸然干预山东事,不好听。”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什么好听不好听?” 赵作良有点不认同苏咏霖的做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祥那种小人当领帅吧?你不懂赵祥,赵祥真的是个小人,你的势力那么大,他不可能放心,到时候趁着你和金贼血战的时候在背后捅你一刀都有可能!” 好家伙,都说嫁出去的女儿胳膊肘朝外拐,但是没想到被抢过来的老丈人拐起胳膊肘来一点也不含糊,比女儿猛多了。 这是直接撺掇自己把那半个山东拿下来啊。 苏咏霖没有立刻回复赵作良。 他迈开步子在赵作良身边走了几步,才抬起头看向了赵作良,说道:“岳丈这样说,倒也的确如此,我的确不愿眼睁睁看着山东光复军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若要改变,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赵作良连忙询问。 苏咏霖开口道:“岳丈,请您出面,由我暗中相助,咱们一起从赵祥手中夺取光复军指挥权,您来做这个领帅。” “………………” 场面沉寂了好一会儿,赵作良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看着苏咏霖。 好容易反应过来,赵作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道:“雨亭,今日这家宴,原来不是普通的家宴啊。” 苏咏霖没绷住,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这的确不是普通的家宴,我在此之前已经和部下商谈了此事,都觉得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我们可以使用的方法,由岳丈出面,以我为后盾,则光复军大权唾手可得。” 赵作良听了这话,缓缓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苏咏霖。 “别的先不说,雨亭,你且说说,怎么个唾手可得法?光复军军权十有七八在赵氏族人手里,我实际上已经是背叛了赵氏宗族,他们怎能容我?你倒是说个理由让我信服。” 苏咏霖跟上了赵作良的步伐。 “很简单,因为您是我的岳丈,所以您不是您自己,您不是单枪匹马独自战斗,您的背后是我,是十八万河北光复军。” 苏咏霖的理由很沉重。 赵作良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沉重的筹码。 但是…… “仅仅如此?这样说的话,除非你直接用兵打败赵祥,那么倒是可以顺理成章扶持我做领帅,但是这仗,你真的会打吗?” “当然不仅仅如此,除了您背后的我,难道就不需要考虑山东光复军自己内部的情况吗?” 苏咏霖缓缓说道:“山东光复军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群为了短期获利而跟随赵领帅一起作乱的乌合之众,岳丈,您在兄长身边的时候,可曾知道兄长有什么具体的对于未来的想法吗?” “有啊,他打算往西边去,进入关中,夺取关中。” “现在是夺取关中的好时机吗?” 苏咏霖反问道:“关中之地,金宋夏三方钳制,达成微妙平衡,光复军贸然进入,到时候无非是两个结果,一个是战败,被金军赶回来,一个是战胜,却要以疲惫之师面对宋夏双方以逸待劳之边军。” 赵作良想了想,也缓缓点头。 “的确如此。” “且不说这个战略对错与否,之前曹州单州失陷,他率军夺回之后,不顾军队刚刚打完大名府之战疲惫不堪,立刻就要发起开封之役,全军尽出啊。 此等重大军情,难道是说定下来就定下来的吗?就没有一些先期的谋划,侦查一番,与众人商量一下,看看到底能否进攻之类的,这些准备一点都没有就去攻打开封这等重镇,真的可以吗?” 苏咏霖连连摇头道:“我以为兄长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真的考虑过该怎么推翻金廷,他只是想扩张自己的地盘,增强自己的势力,却不曾想到推翻金廷才是增强势力的唯一方式。” “此话怎讲?” 赵作良看着苏咏霖。 “很简单。” 苏咏霖伸手指向北方:“对于我们这群造反者来说,不是强大了才能推翻金廷,而是推翻金廷,才能强大。” 三百二十三 能带着光复军走下去的,是我,不是他 不是强大了才能推翻金廷,而是推翻金廷才能强大。 这句话直击赵作良的内心深处,赵作良顿时无言以对,良久叹息一声。 “他不懂这个,所以如何能是你的对手啊……” “所以,岳丈,能带着光复军走下去的,是我,不是他。” 苏咏霖图穷匕见:“还请岳丈助我掌控山东局势,把赵氏宗族这群废物一样的蛀虫逐出天下大局,他们不配在这天下大局中当棋手。 他们连棋子都不配当,更遑论棋手,可他们现在却僭位棋手,何其荒谬?光复军需要的是我,不是他们,跟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抗金大局?” 赵作良停下往前走的脚步,沉默着。 苏咏霖用卑微的虫子形容赵氏宗族,尽显他的骄傲和对赵氏宗族的不齿,赵作良认为自己应该对此感到不满,但是思来想去,他却找不到不满的理由。 他已经实质上脱离了赵氏宗族,且赵氏宗族那帮人的确负扶不上墙,实在没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功绩,以至于被人骂都不知道怎么还嘴。 赵作良有点郁闷。 苏咏霖也见赵作良不说话,就进一步劝说道:“岳丈姓赵,是赵氏宗亲,所以岳丈出面动手,或许还能对赵氏优容一些,彼此之间也有更多的可以协商的地方,如果换做我亲自出手,一切都将不同。” 赵作良听了,扭头看向苏咏霖。 “雨亭,这是你的最后决断吗?” “是,不容更改,我即将和金国决战,决不允许后方出现任何问题。” 赵作良又沉默了。 不过这一次他的沉默比起之前就短了许多,他很快做出了决断。 “既然如此,雨亭,我答应你,我听你的,这个领帅,我做了。” “如此甚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道:“岳丈答应助我,则山东大局尽在掌握之中,此后,南国方面,就请岳丈为我多多斡旋、虚与委蛇,尽量不要与之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为什么这样说?话说回来,雨亭,我记得你对南国素来不信任,这是为什么?” 赵作良好奇地询问了这件事情。 之前他就知道苏咏霖对南宋很不信任,甚至是反感,连赵开山对南宋的不信任都是苏咏霖最早挑起来的。 更早些时候,赵开山是把南宋当做可以依靠的后盾来看待的,被苏咏霖一挑唆,赵开山也开始瞧不起那个太监皇帝,对南宋多了一层鄙视的感觉在心中。 而这一回苏咏霖不亲自出手,却让他出面动手控制山东,并且应付南宋,就有点奇怪。 照理来说,这个局面之下苏咏霖想做领帅简直是易如反掌,提兵南下,以他的军事能力,赵祥根本扛不住,直接就要跪。 可他偏偏不做。 这里头有什么原因吗? 苏咏霖这才想起他从来没有和赵作良说起过自己和南宋之间的恩怨情仇。 嘛,说穿了也就是仇,别的也没什么。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没什么,我杀过宋国的官,一个狗官。” “……” 赵作良有点无语地看着苏咏霖:“你杀了宋国的官?” “把后路断了,也把跟我来的部下们的后路断了,这样让我们一心一意的反金,死也要死在中原,绝对不会返回宋国,就那么简单。” 苏咏霖笑了出来:“只是没想到现在留下了些许的麻烦,要是让赵官家知道我杀了宋国的官,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我,之前我隐约听说好像庆元府到现在还有针对我的通缉令。”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苏咏霖于是就把他来到金国之前和孙元起之间的那点事情告诉了赵作良。 从孙元起在他祖父去世之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一直说到他下药对付孙元起为止。 赵作良这才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所以你下药药死了孙元起。” “对啊,这可是个乘人之危不怀好意的纯粹的混蛋,不把他杀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离开之前,我把他杀了,也算是为南国百姓除掉一个奸佞了,但是吧,这种人不可能在朝中无人。”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他敢于庇护我们这些贩私盐的,仅仅只靠他一个金部司员外郎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有权,却没有足够的地位,必然会投靠朝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我把孙元起杀了,大人物断了财源,不可能对我没有反应,现在庆元府对我的通缉应该就是反应,但是他们也不敢闹大这件事情,闹大了这件事情,对那个大人物没什么好处。” “原来如此。” 赵作良叹息一声:“南朝内部也是混沌不堪啊。” “当然,比起金国来说,宋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金国太粗糙了,宋国才是精细。” 苏咏霖这样说着,又冷笑起来:“不过过去我无奈,只能一走了事,躲避追杀,可现在我手握近二十万大军,所谓的宋国大人物在我眼里也不过是等闲人物而已,我只是不想过早的和宋国闹出事端来,真要出事,我也不怕。” “事到如今,天下间又有几人敢在雨亭面前自抬身价呢?” 赵作良摇头道:“等我成功掌握山东局势,不更是如此了吗?” “所以,这件事情还是要交给岳丈去办理了。” 苏咏霖低声道:“我会给岳丈足够的帮助和钱财,并且派足够的人手保护岳丈,帮助岳丈尽快夺取山东大权。”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咱们应该先从地方势力开始着手,去寻找各州府、各县的主导者,与他们商谈,请他们支持我们,把这些摇摆的最为剧烈的一群人争取过来,剪除赵氏的羽翼。 等这些人被说服之后,赵氏没了羽翼,就只剩下光复军主力那十来万人,岳丈可以去说服李啸、陈乔山等外姓将领,请他们支持我们,进一步夺取军权, 到这个地步,我们掌握的山东军队就已经比赵祥那群人掌握的要多了,一起发难,直接铲除赵祥和他身边的死硬人物,顺势就能把大权掌握在手,到时候,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我们全面掌握山东河北之地。” 赵作良想了想,看着苏咏霖问道:“事情结束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置赵氏?” “岳丈希望我怎么处置他们?” 苏咏霖反问赵作良。 赵作良一愣,举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 “赵氏固然做错了很多事情,可他们毕竟是我的族人,有大罪的,罪无可赦的,当然要杀,但是剩下的,能饶一命,就饶一命吧。” 苏咏霖想了想,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当然,我不会把他们全部诛杀,最多也就是把一些罪大恶极的人杀掉,以正视听,其他的,至少能活命,” “那就够了。” 赵作良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能换来苏咏霖这个承诺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的就要怪赵家人自己做事太过,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行动的准备。 苏咏霖的办事效率很高,为了增加任务的成功率,他让田珪子和辛弃疾拿出了好几个行动方案进行讨论。 从军事、政治等多个角度讨论方案的可行性。 然后让情报部队加大收集赵祥等人动向的力度,为行动方案提供充足的数据支撑。 一场政变行动被苏咏霖搞得非常精细可靠。 这当然花了很多时间。 这一次赵作良作为他撬动天下大局的重要棋子,他给赵作良配备了办事团队,同时也批了很大一笔经费。 说服别人不仅要靠锋利的狼牙大棒,也要靠非常不错的利益保障。 苏咏霖本身就是利益保障,但是在办事过程中,难免需要一些开道所用的钱财。 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苏咏霖和赵作良就开始了具体的行动。 三百二十四 “民心”也就是一坨屎 这次特殊行动,苏咏霖安排了赵作良的“老朋友”周少宁带着他的行动组配合赵作良。 同时也安排了两个排的虎贲营士兵作为护卫保护赵作良的安全,给他们全部配备了马匹,还有应急肉干作为食粮。 反正不管怎么样,首先保证赵作良的安全,这是必须的,在此之上才是实现苏咏霖的战略目标。 因为赵作良在光复军里担任过职位,在军队里多少有些旧部署,还带兵打过胜仗,所以争取光复军里愿意跟随他而反对赵祥的势力这一任务就由赵作良亲自完成。 至于劝说赵开山统治区内阁各州府、县的实际掌权者们投靠的任务则由苏咏霖亲自派人去办。 毕竟需要他们承认的统治者是苏咏霖自己,所以苏咏霖自然亲自去办这件事情。 他将派遣可靠人手携带自己的诚意去拜访这些人,说服他们跟随自己,倒戈相向,不要帮助赵祥,直接易帜。 苏咏霖会把他们仿照河北大地上的例子编为一个个的独立营,成为独立战斗组织,统一编入光复军的战斗序列。 他们会得到训练,得到组织,得到苏咏霖本人的亲切关照。 苏咏霖也不会索要他们的利益,一切照旧,只要他们听从号令跟着一起作战就可以。 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得到光明的未来。 苏咏霖本以为这可能需要经历一段波折,需要和这些人讨价还价,做出一定的妥协之后才能达成目标,所以也做好了妥协让步的准备。 但事实证明苏咏霖天真了。 可能是苏咏霖没有切身实地的在赵开山统治区待着,只凭借情报人员的字面报告很难切身的体会那些支持赵开山起义的地主乡绅们内心的真实情感。 苏咏霖并不能切实的感受到面对赵开山的失败和任性的时候,那些地主乡绅们到底是多么的后悔与绝望。 一开始一帆风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赵开山是个不错的领导者,可以带着大家走上巅峰,于是一个两个都来不及的跟随他、投资他。 等打败了山东金军主力全据山东之后,他们更是感觉赵开山很有搞头,未来很有希望,胜利的机会会非常之大。 他们仿佛看到了飞黄腾达的曙光。 不过很快,苏咏霖和孙子义的出走让他们感觉到些许的不妙,光复军事实上的分裂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早。 尤其是素来能打的苏咏霖也与赵开山分开来行动,这更让某些人产生了疑虑。 之后的情况果不其然,和苏咏霖分开行动之后,苏咏霖在河北打的风生水起,赵开山在南边则是举步维艰。 投资赵开山的人损失惨重,不仅没有收回投资成本,反而还往外赔了一大笔,更有甚者家族被毁,血本无归。 之后虽然赵开山甩锅周至,又答应给受损的人赔偿,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很多人对赵开山相当的失望,并且进一步怀疑他根本没有能力带着光复军更进一步。 然后在这个时候,苏咏霖成功占据河北的消息传来。 两相对比,所有人都明白了。 之前赵开山能取得那么大的成绩,除了他个人的些许能力和运气,大概率就是苏咏霖做出的贡献被大家算在了赵开山脑袋上。 真正能打的能前进的是苏咏霖,不是赵开山。 赵开山只是一个旗号,打起来好看,仅此而已,真正能能成事的,是苏咏霖。 然后,赵开山死了。 赵开山死了以后,儿子赵玉成没有上位,光复军的主导权落到了以新任领帅赵祥为首的赵氏宗族手中,以赵祥为首的赵氏宗族控制着光复军的主力。 而这群人又能给他们和光复军带来什么呢? 乱。 以及敲诈勒索。 赵氏宗族在掌权之后做出的事情真的是屡屡刷新这些地方势力的下限。 他们本来以为赵开山之前干的事情已经是这帮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从赵开山病死、赵祥夺权以来,掌权的赵氏宗族已经对地方势力们敲诈勒索了十多次了。 理由不一,数目不一,敲诈对象不一,但是都是冲着捞钱去的。 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些人似乎觉得他们掌握了权力,就要及时使用,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死死捂住赵开山本来要赔偿给各地受损严重的地方势力的那笔钱,用这笔钱做文章。 金军铁骑在光复军大后方来了一轮游行之后,受损失的地主乡绅们纷纷给赵开山施压,要他赔钱,赵开山承受不住巨大的政治压力,只能答应赔偿。 赵开山本来是要按照各家损失多寡来分配这笔钱的,但是落到赵祥等人手上,这笔钱的分配方式就要有所不同了。 单纯的来说就是有个先后顺序。 有些人先得到,有些人晚得到,有些人得到的多,有些人则得到的少。 满足他们需求的人先得到,得到的还多,不能满足他们需求的人得到的少,甚至晚了也未必能得到。 他们用这种方式坐地起价,硬是把赈灾补偿变成了坐地起价大竞拍,从计划分配变成市场竞争,价高者得。 右军统制官赵毅看中了沂州本地土豪钱氏家中的一处肥沃土地所在庄园,于是就各种暗示让对方把这座庄园送给他。 否则钱氏申请的那笔钱就会因为受损程度不如另外一户土豪王氏家族,而被王氏家族先得到那笔钱。 根据小道消息,钱氏得知王氏给赵毅送了礼,本来他们家受损并不太严重,却因此被抬到了第一批接受补偿的家族名单当中。 又比如滕州本地土豪陈氏因为家中资产受损比较严重,急需一笔钱来恢复建设,否则会有很多庄户没房子住,会闹事。 但是后军监军赵以源表示陈氏如果不把一处庄园赠送给他,就不把这笔钱批给他,让他等。 陈氏也通过小道消息得知同县土豪家族、与之素来有争端的齐氏家族送了珍宝给赵以源,请赵以源把本来属于陈氏的钱划到自己名下,想着拖死陈氏,给陈氏放血,借此机会从陈氏身上咬肉下来吃。 济州本地家族李氏、吴氏一样受损严重,双方都很需要一笔钱来周转,结果选锋军监军赵景焕表示没那么多钱同时拨付,所以看他们各自的表现。 谁的表现比较好,谁就能先得到那笔钱。 最后吴氏把漂亮的女儿送给赵景焕做妾侍,赔了一笔嫁妆,得到了那笔钱,得以苟延残喘下去,而李氏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被逼着贱卖土地以渡过难关。 这几件事情只是这一段时间内集中发生的一些事端的缩影。 赵祥为了拉拢大家支持自己,就把事权给大家分了一下,每个手上拿到权的人都能来一波变现,让自己大吃一顿,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 就是没人想到该怎么安排光复军的下一阶段任务。 他们对着赵玉成还会言之凿凿的谈论“民心”,可到了自己手上,“民心”也就是一坨屎,哪有土地财物香? 短短半个多月,赵开山占领区已经被这群人折腾的乌烟瘴气。 谁也不会想到真的有人可以做出比赵开山更蠢、更无语的事情,和他们比起来,赵开山简直是个贤明之君。 至少赵开山还会主动向金国发起进攻,并不怂,也能打出一些战果,多多少少给人们一点盼头。 可是这群人也不进攻,恢复工作也不做,就想着到处捞钱了,就好像根本不把光复军放在眼里,也不担心金国人会不会打过来之类的。 作为新任领帅,赵祥也没有做太多的正事。 在得到了苏咏霖那边不干涉的保证之后,他重重松了口气,外部环境已然安全,剩下来的就是内部环境的整理。 他首先清洗了一波赵玉成在军队里少的可怜的势力,然后把他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那些卷宗一把火烧掉,把一些原始账册也给毁掉,把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全部毁灭。 接着,他安排文职人员按照赵氏宗族现有财产的状态编撰全新的账册,直接坐实了赵氏家族对起义红利的侵吞,把起义红利变成了赵氏家族的自古以来。 他做了领帅,但是最在乎的居然是那些土地,像极了守财奴。 这边办理“公务”,那边又迫不及待的“编写”族谱,加班加点的把他自己这一支抬入了赵氏宗族的大宗、主脉,把赵开山这一支改成小宗,微不足道的末流。 于是赵祥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赵氏宗族的领头羊,族长。 手握领帅之权和家族族长的族权,赵祥顿时感觉自己重装上阵了。 重装上阵的赵祥开始了自己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生活。 以赵祥为首,光复军的伪·第二代领导集团开始了欢乐无边的生活。 然而就在他们欢乐无边之时,苏咏霖派往赵祥控制区各地方的交涉队伍已经开始了第一轮交涉。 最先展开交涉的交涉对象就是之前被赵家人坑过的沂州钱氏家族。 交涉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是交涉代表人刚刚表明来意,钱氏就紧紧握着他的手向他表明了心迹,说他们无比愿意接受苏咏霖的领导。 并且进一步表示—— 只要苏咏霖一声令下,他们立刻组织军队去临沂把赵祥的脑袋剁下来,献给苏咏霖。 都不要苏咏霖亲自动手的,他们自己就能联合起来,把赵祥的脑袋剁下来。 三百二十五 百姓不要,地主乡绅也不要,就要他们自己 当时负责交涉的人很是意外,不知道为什么钱氏对赵家的意见那么大,居然发展到了恨的地步。 于是负责人赶快追问,一问之下才知道赵家人这段日子里到底干了多么荒唐的事情。 一切都和苏咏霖派他们来的时候预想的不一样。 赵家人的乱搞几乎把他们变成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死敌,这些人甚至想要把赵家铲除掉…… 于是负责交涉的负责人们在交涉成功的同时,不约而同的派人把这件事情告诉苏咏霖,让苏咏霖对目前赵祥控制区的实际情况有个了解。 苏咏霖相当惊讶。 没想到在他进行准备的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光复军就能被赵祥和那些赵家人玩成这个样子,看上去哪怕没有自己插手,赵家集团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别说底层百姓了,连同为地主乡绅的大家族都被他们分而治之,各种敲诈勒索给自己谋取利益,这不是自绝于天下吗? 根基呢? 他们的统治根基呢? 他们凭什么统治啊? 百姓不要,地主乡绅也不要,就要他们自己。 咦,这波操作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恍惚间,苏咏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波操作,做出过这种蠢事的人显然不仅仅只有赵祥集团这一群人。 这样看起来,赵祥集团的覆灭也就在旦夕之间,这借壳上市的戏码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光复军原本就是苏咏霖取名,苏咏霖赋予它深刻的含义——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只是苏咏霖当时弱小,不得不依托赵开山逐步发展。 现在事已至此,是时候让光复军回到它原本应该回到的轨道上,去做它原本应该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一些人满足他们的私欲。 未来的路,未来的一切,苏咏霖都要自己掌握在手里。 苏咏霖于是传令从雄州霸州前线下来的天兴军和天雄军进入战备状态,现在开始从河北向济南府前进,然后暂时停留在济南府,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就向泰安州挺进。 这两支军队将作为赵作良最大的后盾,给他提供足够的底气,震慑所有居心不良之辈,也为之后对赵祥集团进行清算奠定基础。 不过就算没有这两支军队的前进,苏咏霖觉得也不会有人认为赵作良背后的后盾不是他。 翁婿一体,赵作良和苏咏霖的利益已经绑定在了一起,赵作良未来的行为就是苏咏霖的授意,没人会不懂。 所以赵作良的行动注定会很顺利。 别说利益受损的家族了,就算是利益没有受损的家族,面对赵氏集团的胡作非为,怕也是心惊胆战。 赵氏集团原本的造反根基就是地方上的地主乡绅,是因为他们的支持才有赵氏集团的崛起,赵开山竭力维系的也是这一根基。 若不是认识到这一点,赵开山又怎么会掏自己的口袋去补偿那些人呢? 然而现在赵祥等人的行为正在快速摧毁这一根基,以至于地方势力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投靠苏咏霖换一条活路了。 苏咏霖的交涉团队四处行动挖墙脚的时候,周少宁和赵作良也悄悄潜入了沂州,开始接触光复军的将领。 不管到什么时候,军队总是最强悍也是最重要的力量,能够控制军队的人往往都是最后的胜利者,不能控制军队的领导人就是傀儡,声望再高也是傀儡。 赵作良在光复军当中还是有点威望的,毕竟他曾经以全军副帅的身份带领几支军队打过胜仗,给那些将领和士兵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于是两人准备从李啸和陈乔山身上着手。 李啸和陈乔山和苏咏霖算得上是笔友。 苏咏霖北上之后,他们依旧保持着书信往来,对苏咏霖的功绩相当崇拜,经常向他讨教行军作战的一些问题,苏咏霖也会给他们回复。 所以苏咏霖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到李啸和陈乔山,作为赵作良和周少宁的“利刃”。 接触李啸和陈乔山并不是什么难事。 赵氏集团的人只想着捞钱、赚好处,根本没什么人关心不能真正掌握权力的李啸和陈乔山。 作为高层当中的少数派,李啸和陈乔山徒有高位,没有实权。 于是李啸经常因为心情抑郁而外出打猎,陈乔山则经常流连于酒馆、青楼,以此消磨时间。 两人未必不想做点什么,但是政治上被赵氏集团排挤,军事上被赵氏监军钳制,难以有所作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微不足道的反抗。 也就给了赵作良和周少宁趁虚而入的机会。 李啸看完了苏咏霖的亲笔信,面露犹豫之色。 “苏帅说的的确很对,眼下这种情况是该做出改变,但是我毕竟深受赵氏恩德,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的可以吗?苏帅不会认为我这样做是不忠不义的行为吗?” 周少宁笑了。 “将军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法呢?且不说赵氏恩德与国家大义到底孰轻孰重,单说赵领帅个人恩德与赵祥等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将军愿意听从赵祥这等卑劣小人的号令,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吗?乃至于他们要投降金贼,将军也要追随吗?那不是忠诚,那是愚忠。” 李啸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我当然是明白的,我当然不愿意听从赵祥这种卑鄙小人的号令,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的呢?” 周少宁摇了摇头道:“继续犹豫下去,光复军可就彻底要被败坏了,李将军应该不会忘记光复军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吧? 难道光复军的存在是为了给这些赵家人谋取私利、敲诈勒索的吗?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才是光复军存在的意义。” 李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看向赵作良。 “您也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的吗?” 赵作良点了点头。 “局面不能继续这样败坏下去了,否则,赵氏才是真正的危险,赵氏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啸又低下头,似乎还有些犹豫。 周少宁继续劝说。 “退一步来说,赵祥有篡改故领帅赵开山遗嘱之嫌疑,还将赵玉成软禁,这难道不是背叛之举?李将军真的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而不愿有所作为?” “我当然不愿碌碌无为。” 李啸捏了捏拳头:“如果时机成熟,可以有所作为的话……我愿意做点什么。” “这才是明智之举。” 周少宁很开心。 确定了合作意向之后,李啸似乎又注意到了什么,看着赵作良,缓缓开口道:“赵公,还有一件事情我很疑惑,不知道赵公能否据实相告?” “你说。” 赵作良点了点头。 “若吾等成功拿下赵祥,未来光复军又是以何人为首?听从何人的号令?” 李啸的提问很有针对性,也很直接,是赵作良喜欢的提问方式。 于是赵作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雨亭的意思,是让我作明面的领帅,统领光复军。” “也就是说实际上是苏帅作为真正的领帅统领光复军?” “是的。” 李啸低下头,不说话了。 少顷,周少宁决定说点什么。 “这话说起来有点直接,但是李将军应该知道,当今天下大势摆在眼前,谁才是那个可以带领光复军推翻金廷走向胜利的人,难道不是一眼看过去就可以明白的事情吗? 李将军,我说句不中听的,赵领帅也好,赵玉成也好,赵祥也罢,他们谁能与苏帅相提并论呢?苏帅才是光复军的希望,是唯一可以带领吾等推翻金廷的那个人,李将军不这样认为吗?” 李啸闭口不言,在心中默默地权衡利弊,又想了很多过去和苏咏霖来往的事情,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苏咏霖的能力远超赵氏众人。 不说赵祥和赵玉成,就算是赵开山,之前为了平定内乱而甩锅周至的行为也的确是让跟随他的很多人感到寒心。 包括李啸在内,原本追随赵开山的很多人都是因为觉得他豪爽,是个豪杰,跟着这样的豪杰征战才有未来。 但是他们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开山领兵数量越来越大,豪气却越来越看不到了。 这样的赵开山,这样的赵氏,真的值得他继续追随吗? 李啸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时候改换门庭,寻求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道路了。 跟着赵氏,可能只是死路一条吧。 于是他叹了口气。 “苏帅说的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光复军被他们折腾的乌烟瘴气,但是我又该怎么做才好呢?赵氏还是把持着最重的兵权,而且军中还有监军,按照规矩,我并不能越过监军单独调兵……” 周少宁笑了。 “这一点李将军可以放心,我们已经有了一些计划,并且正在行动当中。” 接着,周少宁就把苏咏霖的计划告诉了李啸,请李啸协助,争取把这件事情做得更加漂亮。 李啸最后看了看赵作良,见赵作良点头,李啸也随之点头答应。 入伙了。 随后,劝说陈乔山的行动也相当顺利。 陈乔山比李啸更加明智,更会谋身,躲在青楼更多地是担心自己被害,所以干脆假装堕落,和女人喝酒作乐,以此显示自己的无害,并且借助这个环境保护自己。 但是从此时此刻开始,他不再需要假装堕落了。 他稍微考虑一阵,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顾虑的决定加入苏咏霖阵营,跟随苏咏霖继续反金。 反正名义上他们要帮助的是赵作良,外人再怎么说破天也绕不过这道坎儿。 赵祥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继续隐忍下去,恐怕不用金人来,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情况已经十分明朗,双方的势力对比已经十分清晰。 苏咏霖通过外交手段已经将赵开山统治区内的地方势力全部争取了过来,他们彻底放弃了对赵氏的追随和幻想,转而投入了苏咏霖的怀抱。 这批围绕在光复军周边的外围势力已经被苏咏霖争取到了,外部条件已经达成,赵氏集团已经彻底失去了他们的统治根基。 当然,这一点他们短时间内还没有发现。 他们还在花天酒地、玩弄权术,却丝毫不曾注意到外界正在发生的变动,丝毫不曾注意到天就要变了。 赵作良、李啸、陈乔山、周少宁四人组成行动小组,对他们之后的行动进行一个规划。 他们探听到过几日就是赵祥的生日,届时,赵祥会邀请所有赵氏集团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吃饭喝酒共同庆生,那个时候,是他们全都聚在一起的大好时机。 李啸和陈乔山需要和往常一样,打猎的打猎,喝花酒的喝花酒,反正就不去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而是在外面待机。 等时机一到,周少宁会带着苏咏霖交给他的武装力量突袭赵祥的府邸,争取将他们全部拿下。 而赵作良需要带着陈乔山和李啸趁着监军都不在的时候,用他们的威望和影响力把军队争取过来,争取到军队的配合与服从。 争取兵不血刃拿下大多数军队的兵权,让光复军九大主力部队之中尽可能多的部队不要阻挠这次兵变,反而要站在苏咏霖这边。 然后周少宁负责把赵祥等废物一网打尽,里应外合,颠覆赵祥集团。 再然后,就是赵作良登台表演的时候。 他将代表苏咏霖处决赵祥等为非作歹、过于吸引大多数人仇恨的蠢货,以此作为交换,换取赵氏家族剩余族人的基本安全。 从此以后,赵氏家族将放弃光复军的主导权,将主导权交给苏咏霖,由苏咏霖决定未来光复军的走向,主客易位。 真正可以带领大家走向光明之路的人是苏咏霖,而不是赵氏! 苏咏霖已经磨刀霍霍,甚至已经把刀架在了赵祥等人的脖子上。 然而这群人还沉浸在掌握权力、肆意行使权力的喜悦之中,为数不多的精力则用在了为数日之后赵祥的生日做准备上。 接着奏乐,接着舞! 三百二十六 赵祥,你的好日子就到现在了 赵祥是新任的家族掌舵人,他的生日自然是家族中人的重中之重,必须要妥善对待,不能等闲视之。 很多族人一早就开始准备丰厚的礼物,准备让赵祥高高兴兴的过生日。 赵祥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把内部外部的事情都给处理的差不多了,该做的都做了,统治已经稳固了,所以他现在能以一个相对健康的心态去迎接自己的生日宴会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盛大而奢华的生日宴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数日之后,赵祥的生日宴会如期举办,他的府上张灯结彩,装点的富丽堂皇,来参加生日宴会的都是赵祥自己邀请的,一般人可根本不在邀请函上。 只有切切实实与他产生了关联的人才能得到邀请,并且大家聚在一起,还能商量一下下一个阶段的捞钱计划。 比如对什么人下什么样的手,用什么理由夺取什么人的财富,扩大自己的产业,这都是值得讨论的事情。 至于出兵征战…… 北边不是有苏咏霖吗? 赵开山就是想不通,有苏咏霖在北边顶着,南边还有交好的南宋,直接过舒服日子不好吗? 非要折腾! 你要能折腾个胜仗也就算了,偏偏败仗连连…… 反正赵祥不喜欢折腾,他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喜欢折腾的。 他们很默契的根本就没有谈论出兵征战的消息,只是讨论谁的音乐演奏的好听,谁的舞跳的好看。 然后接着奏乐接着舞,大家一起欢乐无边。 一场生日宴会宛如群魔乱舞,参与宴会的群魔仿佛都看到了美好的明天,美好的明天正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全然不知死亡已经降临。 周少宁来了。 数日之前周少宁就开始安排虎贲营的士兵进入临沂城,并且利用陈乔山的关系把兵器也带入了城中。 他们纷纷潜伏下来,等待着最终的安排。 到了赵祥生日这一天,两个排的虎贲营士兵汇聚在一起,周少宁给他们分发武器,派发装备,宣布行动计划。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们从三条路向同一个方向集中。 等他们全部集中到赵祥府邸的门口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赵府大门。 “跟我上!!” 周少宁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挥刀砍翻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赵府守卫。 身后的士兵立刻跟上,将守在前门的五个门卫全部砍死,然后大部队快速涌入赵府,关上府门。 周少宁命令留下一队人马在前门寻找各种障碍物堵门,剩下的所有人一起冲向举办生日宴会的正厅。 沿途他们遇到不少赵家护院,都是为了这次生日宴会而服务的,本身没什么武装,更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少宁带人猛冲猛打,贯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方正,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护院家丁,护院们根本没有防备,如梦初醒一般,很快就被周少宁全部歼灭。 他冲了一路,这些阻碍者的尸体也倒了一路。 防线一道接一道的失守,周少宁很快就冲到了灯红酒绿的正厅,把所有与会的客人们堵了个正着。 周少宁等人抵达赵家大宅的时候,宴会已经进入最热烈的阶段。 人们觥筹交错,醉意渐深,有人吟唱着传统的乐曲,有人挥毫泼墨写下狗屁不通的文字,有人干脆直接作画,作画的内容居然和苏咏霖看到的婚前教科书非常相似。 于是看到这画的人都笑疯了。 他们看着场上淫靡的舞蹈,欣赏着醉人的乐曲,魂都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甚至还有人亲自下台和衣着暴露的舞女共舞,顺便揩油,更试图扯下舞女们身上飘香的薄纱,惹得久经历练见怪不怪的舞女们阵阵娇嗔,其余客人们哈哈大笑,欢乐无边。 而这些醉眼朦胧的家伙们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面临着什么。 有人注意到了周少宁,以为是新来的客人,就摇晃着身子举着酒杯走到了周少宁面前,把杯子举到了周少宁面前。 “来,干一杯!” 周少宁看着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极致奢华的宴会,面色一冷,挥手一刀把他举杯的手臂砍断了。 杯子和断臂一起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杯子碎了。 那人有点意外的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碎杯子和一支断臂,愣了一会儿。 “啊!!!!!!!” 极为凄惨的叫声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液响起,他整个人立刻瘫倒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鲜血四溅。 于是正厅内的老老少少们都被这凄惨的叫声给吸引了。 不管是醉意深的,还是醉意浅的,都往这边看。 “上!” 周少宁并不和他们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士兵们就冲了上去,对这群醉生梦死的人拳打脚踢,狠狠的踹翻在地,对于试图反抗的人则挥刀劈砍,当场杀死数人。 淋漓的鲜血刺激着这群醉鬼的神经,醉得有点厉害的赵祥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凄厉的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在我府上放肆!来人啊!给我来人!拿下这群混账!” 那里还有人能来呢? 能来的都被杀掉了。 而这一喊不要紧,直接让周少宁锁定了目标。 于是他持刀上前,凶神恶煞地看着赵祥,把赵祥吓得连连后退,脚底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周少宁上前一脚踏在了赵祥的胸口,把他踩得痛呼一声,雪亮的钢刀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祥,你的好日子就到现在了。” 周少宁张口就是一句赵祥无论如何都听不懂的话,把赵祥弄得愣在当场,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说的又是什么。 但是这不重要,下一秒钟他就被打晕过去,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不动弹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清楚的。 解决掉赵祥之后,周少宁等人把所有与会人等全部打翻在地,通通五花大绑,并且派人深入后院,把赵祥的家人也给全部控制住了,把他们一起五花大绑控制在了正厅内。 男女老少哭成一片,纷纷哀叹着这突如其来的危局。 有人咒骂,有人求饶,有人大声呼救,但是都没有什么用。 然后周少宁要做的就是守住这栋宅子。 他需要确保赵祥集团的核心人物们一个都走不了,以此确保赵作良、李啸和陈乔山的进一步行动不受任何干扰。 选锋军一直都是赵祥带领的军队,从上到下都是赵祥的人,对他特别忠诚。 所以赵祥上位以后就把选锋军当做“御林军”,军营距离临沂城最近,临沂城的日常治安也是选锋军负责。 之前周少宁等人攻入赵祥宅子的时候肯定被人看到了,消息七传八传,城内驻守的军队应该已经得知此事。 周少宁很清楚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赵作良等人的兵变完成之前守住宅子,控制住赵氏集团的头头脑脑们,为赵作良等人的兵变争取时间,不让这些头头脑脑们可以指挥军队办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前门就传来消息,说前门来人了,是选锋军的士兵来了。 几名军官急急忙忙的带着一些军队赶来了赵祥的宅子,在宅子外面打量一阵,发现血迹之后感觉不妙,立刻对着门里面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马上把门打开!束手就擒!否则等我们攻进去,一定杀的你们片甲不留!” 看起来一场小规模的攻防战应该是少不了的。 周少宁握紧了手中刀,对着身边的士兵们点了点头,决定拼一把。 兵变成功之前,这群头头脑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至于之后的事情,哪怕是死,都要坚持到兵变成功! 昨晚我的电脑托梦给我 昨天晚上我的电脑托梦给我,跟我说它有点累,问我能不能让它休息一天,当时它的表情看上去很落寞,很疲惫。 早上起来之后我看着电脑,思考了很久,终于明白为什么它会觉得累。 大抵是我早上开始工作之后就一直开着它,一直到晚上睡觉前才会把它关掉,长时间用它,用电源线和usb线插它,不停地用鼠标点它,还要不断地敲击它的身体,强迫它做出各种各样的反应……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它非常疲劳吧? 这样想了想,我赫然发现买它不过数月时间,它还是一台未成年电脑,本该享受青春时光的它却因为落到我手上而过早地体会到了成年社会电脑的艰辛,每天遭受社会的毒打,它的身体和心理承受能力或许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总是怪这个社会对我太狠,可现在想想,我对它何尝不是太狠,在这件事情上,我何尝不是犯了我最为痛恨的双标的错误呢? 于是我决定认真的反思一天,也给它一天的假期,让我们双方都冷静的思考一下合作以来这段时间的得失,相信我们会找到全新的合作方式。 另外我强烈建议相关部门探讨一下关于未成年电脑参与社会工作的规范性操作,避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就酱。 三百二十七 兵变进行时(上) 周少宁为了兵变大事拼死奋战的时候,赵作良、李啸和陈乔山三人的行动也在迅猛的展开。 趁着赵氏将军们和监军们都前往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之际,李啸和陈乔山分头前往背嵬军、破敌军的军营,分别召集自己的部下,晓以利害,劝说他们跟随自己反了赵祥。 李啸的言辞非常激烈。 “赵祥倒行逆施,为非作歹,只顾自己,不顾光复军,也不曾反金,他有什么功劳值得称赞?不过是因为姓赵而已!眼下光复军局势已然糜烂,再不整治,恐怕会有大的灾难,在这个时候,诸位难道想要逆来顺受吗?” 部下军官们大吃一惊,感觉李啸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将军,您说这种话的意思是?” “赵祥不配为光复军之主!再不将其驱逐,光复军将彻底覆灭!我等也将惨遭金贼屠戮,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 李啸大声说道。 部下们面色惊悚,大为震撼。 一名部下军官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啸。 “将军,您难道打算取而代之?” 李啸哈哈大笑。 “我何德何能能够取而代之呢?我不过是一军统制官,不自量力的事情我不会去做,但是赵祥必须要驱逐!驱逐赵祥之后,我们可以尊奉有德之人成为光复军之主,继续带领我们抗金。” “谁是有德之人?” 部下连忙问道。 “赵作良。” “啊?” 部下们齐齐惊讶。 赵作良? 那个因为儿子犯了贪污罪而被驱赶走的赵作良? “对,赵作良,咱们光复军骠骑将军、河北总管、河北大军总帅苏咏霖的岳丈!” 李啸给赵作良增加了一个有趣的头衔,使得军官们齐齐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面露惊喜之色。 原来如此! 赵作良已经变换了身份,现在是苏咏霖的岳丈,一家人! 也就是说…… 要取代赵祥的,是苏咏霖! 这感情好! 军官们群情激动。 所谓上行下效,李啸作为背嵬军统制官,对苏咏霖推崇备至,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对苏咏霖的高度推崇,有他带头,整个背嵬军几乎都把苏咏霖视作偶像。 对赵祥的统治他们本就不满,现在听说主导这一场兵变的是威名赫赫的苏咏霖,即将率领他们的是他们无比崇拜的苏咏霖。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崇拜苏咏霖战功的他们立刻决定跟随李啸发动兵变,彻底推翻赵祥集团,把苏咏霖迎来带领他们,摆脱目前的危局。 兵变的消息立刻传遍整个背嵬军军营。 除了军官以外,背嵬军的士兵们也早就知道赵祥等人的倒行逆施,现在听说从此就可以跟随光复军名将苏咏霖抗金了,立刻激动起来,士气高涨。 差不多同一时刻,陈乔山也用一样的理由说动了自己的部下们,让他们愿意冒着风险和自己一起发动兵变。 破敌军的兵变从剿灭监军赵成文的亲信开始。 监军赵成文带着礼物去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了,现在已经被周少宁拿下。 而他留在军队里的亲信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毫无防备。 当陈乔山亲自带人冲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然后血撒了遍地。 陈乔山将属于监军赵成文的亲信军官和军队轻而易举的包围、剿灭,全部解决掉,很快掌控了局面,获得了破敌军的指挥权,破敌军也就此加入了兵变阵营。 光复军三大主力之二的背嵬军和破敌军就此做好了兵变的准备,兵变立刻进行。 不过该说不说,赵氏家族的族人们的确是拥有很大的兵权。 赵开山在苏咏霖和孙子义分兵离开之后,就改组了光复军,在原先军号的基础上增加了前后左右四个军。 这四个军除了前军统制陈祚之外,都是赵家人担任统制官,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都是赵开山利用赵氏亲族强化自身权势的重要举措。 赵祥逆袭之后,赵家人转而支持赵祥,抛弃了赵开山,加上前军统制官陈祚与赵祥的关系历来不错,所以算上他自己控制的选锋军,他的势力的确在全军内部占据了上风。 大部分军队都在赵家人的掌控之下,剩下少数军队也被赵氏监军掣肘,不得自主。 在李啸和陈乔山介绍具体情况之后,赵作良了解了这一情况,于是决定三个人兵分三路行动。 赵作良带领一部分军队前往踏白军军营,把他的老部队收服,然后和他的老部队一起再去游奕军军营把游奕军劝服,拿下踏白军和游奕军两支重要的军队。 陈乔山立刻领兵奔赴临沂城,争取快速拿下临沂城,将临沂城控制住,并且进一步控制住赵祥集团的头头脑脑们。 李啸则需要带领背嵬军攻击选锋军军营,将赵祥的老部队选锋军彻底打垮,防止赵祥集团在军中最顽固的势力发动反扑。 选锋军从最开始就跟着赵祥,上上下下都是赵祥的人,指望他们主动背叛,还不如彻底剿灭来的简单,所以赵作良就让战斗力最强的李啸带兵剿灭选锋军。 把赵祥可以用来翻盘的最可靠的军队消灭掉。 等选锋军覆灭,踏白军、游奕军加入兵变阵营,赵氏首脑们又被剿灭,则群龙无首的前后左右四支军队难道能翻了天不成? 一系列操作之后,如果情况顺利,前后左右四支军队发起反击的可能性很低,直接投降的可能性很高。 则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就此成功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大大的提高。 这是他们事先定下的计划,分几步走。 第一部分的行动按照计划顺利完成之后,他们立刻开始了第二部分的行动。 赵作良带人奔赴踏白军的军营,陈乔山领兵冲向临沂城,李啸则领兵冲向了选锋军军营所在地。 时间紧迫,战略机遇稍纵即逝,三人都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陈乔山快速冲向临沂城。 此时临沂城尚且没有针对外部入侵的防御动员,驻军还在为赵祥府邸发生的突然状况摸不着头脑,几个军官商议之后选择带兵往赵祥府邸赶,而不是立刻封锁城门应对外部威胁。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外部威胁。 所以面对突然来袭的陈乔山所部,临沂守军猝不及防,立刻就被破敌军先锋骑兵夺下了城门。 破敌军骑兵快速冲入临沂城,开始快速的向前推进,占据要地,给后方主力争取进攻空间。 攻击来的非常突然,别说军队了,城内的居民们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他们看到军队疯狂涌入城内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惊恐万状的喊叫着、连跑带爬着往家的方向跑,整个临沂城在短时间内一片混乱,失去了秩序。 大街小巷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 陈乔山冷静沉着的指挥,避开人群,让军队快速突入城中掌握关键要地,抢占武库、粮库等重要地点,掌控全局。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破敌军就解决掉了城内负隅顽抗的选锋军一部,顺利控制了临沂城。 陈乔山自己则带兵快速赶赴赵祥的府上支援周少宁。 当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浴血奋战之后身上三处刀伤一处箭伤的周少宁,和至少战死三十多人的虎贲营士兵,可见战况之激烈。 据周少宁自己描述,大宅之外的选锋军兵马奋力攀登院墙,试图突破防御进入大宅,他兵力不足,不能分散,只能集中使用,放弃大院,据前厅险要而守。 虽然如此,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进攻,周少宁还是坚持住了,赵家大宅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参加赵祥生日宴会的人们没有一个逃跑,全都被控制的死死的,是这次战斗的最重要的战利品。 三百二十八 兵变进行时(下) 最重要的战利品在手,这就是这场兵变成功的保障,事情到了这一步,陈乔山已经放心了。 兵变基本上已经成功了,群龙无首之下,就算城外的赵祥余党还想反击,也没有办法了。 到时候把赵祥的人头砍下来向他们展示一下,不怕他们不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领帅”都没了,还为谁而战啊? 怀着这样的想法,陈乔山手脚麻利的办事,临沂城很快被陈乔山率领军队控制住,并且实行军事管制,问题全部解决之前,城内居民一概不准出家门,破敌军的士兵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少数赵祥余党。 初步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后,陈乔山就开始对赵祥集团的人进行清算。 他开始在城内逮捕和赵祥集团有关系的人,比如那些和赵祥集团走得很近的家族,有一家算一家,全部逮捕,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绝不放过。 这可都是他的功劳,到时候苏咏霖论功行赏,这些人能给他带去偌大的利益。 更好的是,尚未被处决的周至和被软禁起来的赵玉成也被他找到了。 周至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他不知道自己在狱中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赵开山死了,赵玉成被推翻了,现在赵祥也完蛋了。 他觉得自己在狱中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 “你还算是因祸得福吧,我和李将军被折腾的不轻,相比之下你在牢狱里虽然不见天日,却也省去诸多烦心事,事情解决之后,你是最安全的。” 陈乔山拍了拍周至的肩膀,让周至一阵苦笑。 赵玉成被释放出来之后,则是目眦尽裂的要求找赵祥算账。 但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没走几步路就摔在地上晕了过去,看上去是一直没有好好吃饭的原因。 城内行动顺利,城外行动也比较顺利。 背嵬军虽然在大名府之战和开封之战中受到损失,可是从最开始,背嵬军就是按照最精锐军队的定位来打造的,好的兵员好的装备好的待遇,所以背嵬军的实力也是恢复最快的。 对上一直都在后方从事后勤工作、甚少出动执行攻击任务的选锋军,背嵬军具有对方无可匹敌的经验优势和战斗力优势。 李啸带领背嵬军很快将之合围,切断他们的对外路线之后,从三个方向大举进攻。 而选锋军的军官们甚至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背嵬军杀入了军营内。 军营内一片混乱,选锋军没有组织像样的抵抗,军官没有和士兵们聚在一起,很快就被打散了。 背嵬军大获全胜。 他们快速控制住了选锋军的军营,收缴了全部的武器装备,拔掉了选锋军的牙齿,把整个军营内全部的军官、士兵都给看管住了。 两路军队进展顺利,赵作良那边也进展顺利。 踏白军原本的统制官就是赵玉成,而新任统制官没有到位,暂时是赵嘉石兼任,而赵嘉石又去参加赵祥的生日宴会了,所以军营里并没有一个最高的话事人。 不过赵嘉石算是有点本事的,比较短的时间内也拉拢了一些军官成为了他的亲信,拉起了一支属于他自己的队伍,当时收拾赵玉成靠的就是他自己的队伍。 所以赵作良重新接管踏白军遇到了些许的阻碍。 但是这不是问题。 赵作良坚决地指挥破敌军的士兵把这些赵嘉石的亲信打败,歼灭,重新树立了威信,于是再一次掌握了踏白军的指挥权,剩下的军官和士兵都愿意遵从赵作良的命令。 踏白军被赵作良掌握之后,赵作良立刻带着他们奔赴游奕军大营,劝说游奕军也跟着他一起行动,抛弃赵祥,还说他正在派人营救周至。 赵作良通过和李啸、陈乔山的交流得知游奕军是开封之战结束以后对赵开山最不满意的一支军队。 当时周至被治罪并且带走的时候,游奕军几乎发生动乱。 周至为全军争取了安全撤退的可能,虽然没有成功拿下曹州和单州,但是金军偷袭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是统帅应该去考虑的是事情,难道仅仅只是周至一个人的错? 周至一直都战斗在最前线,士兵都非常拥护他,结果他却要被治罪,这普天之下还有王法吗? 虽然周至还是被带走,但是游奕军至此对赵开山可谓是离心离德。 游奕军监军赵裳在游奕军内部可以说是混的连过街老鼠都不如,基本上没有士兵和军官给他好脸色看,他想拉拢谁都办不到。 然后这赵裳还是个怂蛋,有人劝他用点手段折磨一下游奕军,以此胁迫游奕军听他的命令,他却害怕激起兵变,所以干脆听之任之,就在游奕军内部当个透明人。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赵作良并没有费什么劲儿,就说动了游奕军跟着他一起行动,微不足道的少数反抗势力被士兵们主动揪出来处决掉了。 游奕军也正式加入了兵变阵营。 至此,光复军九支主力部队里,四支加入兵变阵营,一支被打废了,还剩下前后左右四支军队没有参与进来。 前后左右四军的军营都分布在临沂城的东面,因为大名府之战损失很多兵力还没来得及补充,正在休整之中。 兵变发生的很突然,横竖不过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临沂城和四支主力军已经被赵作良等兵变首领控制,前后左右四军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失了先机。 当然,就算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也没有意义了。 赵作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临沂城。 他抵达临沂城之后,立刻去见赵祥和一群赵氏宗族的故人们。 当赵祥和其余族人看到赵作良顶盔掼甲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虽然他们基本上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是苏咏霖主使,并且为此懊恼颓丧不已,但是当他们看到赵作良堂而皇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赵作良真的决定为了一个外姓人和宗族决裂吗? “赵作良!你居然为了外姓人背叛宗族!你这个背叛宗族的叛徒!” 赵祥瞪着赵作良怒吼连连,连带着其他的族人们也跟着一起痛骂赵作良。 不过骂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喝了一肚子粥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赵玉成出现在他们面前。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 赵玉成一看到赵祥和赵嘉石,眼睛就红了。 于是他立刻扑了上去,把被五花大绑的赵祥和赵嘉石推翻在地,又是踢打又是拳击。 每一次踢打都带着破风的速度,每一次拳击都像极了专业的拳击运动员,把这两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瘫在地上扭来扭曲连连求饶。 “害父亲害我的时候你们何等风光!只是不曾想到你们也有今日!我恨不得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把你们活生生剁成肉酱!!” 赵玉成红着眼睛状若疯魔,都有点魔怔了。 赵作良和李啸陈乔山二人站在一起,看着状若疯魔的赵玉成,叹息连连,十分感慨。 赵玉成对这帮人绝对是道德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制,赵玉成一出场,这些人顿时就没了方才的气场,一个个的都成了缩头乌龟,啥也不敢说了,啥也不敢做了。 赵玉成在被软禁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很虚弱,刚刚恢复一点精神就全用在报仇上了,很快就晕过去了。 赵作良连忙安排人把赵玉成带走休养,好生照管。 随后,赵作良带着百分之九十九厌恶和百分之一怜悯的情绪,看着瘫在地上鼻青脸肿的赵祥,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 三百二十九 苏咏霖南下 苏咏霖虽然答应放过赵家的无罪者,但是赵祥显然不是无罪者,他是首罪。 还有赵嘉石,作为擒拿赵玉成的直接责任人,罪责难逃。 这两人从赵开山的视角来说,都是铁铁的背叛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脱罪的可能,而且作为和苏咏霖素来关系不好的首恶,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于是赵作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下令把这两人砍头。 赵祥和赵嘉石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作良,直到大刀快砍到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要被杀了,而要杀自己的人却是同族之人。 “赵作良!你……” 赵祥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刀砍断,这句话剩下来的部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赵嘉石倒是哭喊了几声,也没能躲过去,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无头尸体干脆的倒在了地上。 首恶被除掉了。 赵作良收起心中微微的不忍,又让李啸带着大军、提着赵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去招降前后左右四军,让他们老老实实放下武器,干脆的投降,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一起被逮捕的人们惊恐地尖叫着,生怕同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死无全尸。 他们哭喊,他们认罪,他们愿意交出全部的钱财换取一条命,只想着活下来而已。 对此,赵作良更加感慨了。 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剩下来的人赵作良就不打算亲自处理了。 赵祥一死,大局已定。 杀死赵祥以后,赵作良去看望了身体虚弱精神萎靡的赵玉成,当时赵玉成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在专人的服侍下喝汤。 “玉成,你受苦了。” 赵作良泪眼婆娑的拍了拍赵玉成的肩膀,赵玉成的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 “叔公!” 接着,赵玉成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赵开山病倒之后的遭遇,讲述了自己的无助和赵家长辈们荒唐的举措,以及最后的挣扎,还有被赵嘉石杀掉全部的亲信和卫士、孤身一人被逮捕的事情。 赵作良还能说什么呢? “赵祥和赵嘉石已经被我下令杀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了,放心吧,一切都结束了,你安全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了。” 赵玉成听了,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赵作良又安抚了他一会儿。 “这些事情现在都过去了,我们都没想到,赵祥居然胆大包天的篡逆,族人还就真的从了他,不得已,我和雨亭只能出此下策了。” 赵玉成流泪一边抹眼睛,连连摇头。 “不,这不是下策,这是上上之策!若没有雨亭叔和叔公,光复军就真的要落到那群厚颜无耻之徒的手里了!父亲为了赵氏和光复军殚精竭虑,不幸病逝,他们不思回报,居然要取而代之!何等无情!何等无耻!” 赵玉成对赵祥等人恨的牙痒痒,恨不得将那些跟着赵祥一起胡作非为的族人全部杀了,狠狠出口气。 赵作良对此不置可否,只想着之后咨询一下苏咏霖看看怎么办。 眼下来看,整个局势已经完全被赵作良掌控了,他现在是这里的最高话事人。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首先,赵作良组织了对赵祥集团当中的本家人和外姓人的审讯,让他们把赵祥当政那短短一段时间内所犯下的不法之事全部交代清楚。 这些审讯出来的事实可以作为日后审判他们的依据。 赵嘉石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摆在他们面前,一排二十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手持斩首刀站在边上,就等着不说实话的人直接砍头。 摆出这副架势之后,所有人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他们如何串通一气谋取利益,如何打压反抗的家族,以及到底谋取了多少利益,全都交代了,一清二楚。 每个人都跟脑袋里下载了账本一样,说的无比通透,连一些数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接着,李啸带回来好消息,说前后左右四支军队见到赵祥的脑袋之后,没有选择抵抗,而是选择了集体投降。 他们全部放下了武器,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武器和军营被李啸派人接管,等待进一步处置。 赵作良很高兴,让李啸和陈乔山安抚军队,让军队回到军营内驻扎,快速恢复正常秩序。 然后他派人北上济南府,将这里的情况告诉苏咏霖安排的天兴军、天雄军。 如果可以的话,赵作良还希望苏咏霖可以亲自来一趟,亲自来这里处理一下相关的问题,整合一下人心,以他至高无上的威望,可以做到很多赵作良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赵作良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跟随他发动兵变,前后左右四支军队之所以束手就擒,主要还是因为苏咏霖的威望镇在那边。 苏咏霖这位天降猛男过于强悍的战功和威望让大家都愿意遵从他的号令,不敢反对他。 如果这个局面,如果苏咏霖可以来稍微坐镇一段时间、整顿一下局面,必然可以达到拨乱反正、安抚人心的效果。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赵玉成该如何处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作良还是希望苏咏霖可以亲自决断,落到实处,把光复军的体系重新整理一下,拨乱反正。 传递消息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前往,人累了换人,马累了换马,总共也就三天左右的时间,先把消息送到了济南府,再把消息送到河间府。 济南府的天雄军和天兴军按照苏咏霖之前的命令,开始往泰安州挺进,进驻泰安州。 他们会是赵作良最大的后盾,并且威慑这一地区所有蠢蠢欲动的势力。 而苏咏霖在河间府得到了赵作良的报信之后,非常高兴,同时也思考了一番,觉得赵作良的建议还是有意义的。 不去把赵祥集团的后事处理一下,就不能得到最大最甜的果实,既然决定要在实际上控制光复军,就不能把事情都交给赵作良去办。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眼下水军还在建造,北方雄州和霸州的轮战还在进行,局势陷入胶着状态,短时间内看不到破局的可能,趁这个机会把南面的隐患处理一下,他会轻松很多。 所有人都知道赵作良行动的幕后黑手是自己,那么事情结束了,自己总要大大方方露个面,让大家安心。 这是他应该做出的政治表态。 于是苏咏霖把自己手上的事权分给了田珪子、林景春、辛弃疾等数个部下,让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必要的时候互相配合,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一下。 然后就带着数百人的卫队快速南下,白天骑马,晚上乘船,紧赶慢赶之下,用了五天多的功夫抵达了临沂。 苏咏霖抵达临沂的时候,身边也带着天雄军和天兴军这两支部队,可谓是气势汹汹,威严十足,他抵达临沂城外的时候,赵作良和赵玉成为首的一大批文武官员们出城十里迎接。 苏咏霖哈哈大笑,认为他们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兴师动众的不好,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众人忙称是。 苏咏霖把此次兵变之中立下功劳的人挨个见了一面,拍了拍肩膀,说了些勉励的话,最后轮到赵玉成的时候,则面露忧伤之色。 “苦了你了,玉成。” “雨亭叔……” 赵玉成的眼泪当时就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了,要不是这里是公开场合,苏咏霖感觉他都能投入自己的怀抱狠狠的哭一场。 苏咏霖安排天雄军和天兴军在城外驻扎,自己带着一群人进入了临沂城,接着就是大会。 他开始听取赵作良对于这段时间内工作成果的汇报。 三百三十 真正的领袖是苏咏霖 赵作良带兵虽然不行,但是多年作为赵氏的实际掌权人经营家业,处理纠纷,内务能力很不错,很有一套,所以工作成绩还是不错的。 他把赵祥集团短暂的当政时期当中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全都逮捕了起来,挨个儿的问话、审查,从他们最里掏出了很多他们和赵祥集团的掌权者进行钱权交易的案例。 苏咏霖听着听着,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初他读史书,读到西汉废帝刘贺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后被霍光废除帝位。 霍光废除他的帝位时列举了一些理由,其中一条理由是刘贺继位二十七天就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有零有整的。 当时苏咏霖就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折腾才能在二十七天之内做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坏事。 平均一下,刘贺一天要做四十一件坏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却休息的八个小时,另外只有十六个小时让他做坏事,也就是说他一个小时就要做将近三件坏事…… 一天天的啥也不做就尽做坏事了。 而且连个重叠都没有? 这固然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但是听到赵作良汇报的赵祥集团一个月内做的坏事之后,苏咏霖的想法转变了。 他忽然觉得史书上固然有点夸大其辞,但是既然能写出来,那就说明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不是空穴来风。 真的有人掌权就是为了干坏事、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泄欲,就是为了干坏事。 这些赵氏宗亲们推着赵祥上位之后,立刻就利用手中的权势开始给自己谋取私利,对地方上的那些豪强拉一批打一批,敲诈勒索。 对于认怂的人,他们下手会轻一点,对于骨头硬喜欢硬刚的人,他们就用各种方式欺压打磨。 他们往往会联合那些给他们好处的家族打压这些不给好处的家族,帮着瓜分这些家族的家产,肢解、吃掉,吃的脑满肠肥。 土地也要,钱财也要,美女也要,连美男都要。 反正只要是给的,他们全都收下,简直就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这些事情别说是光复军不能容忍,就算是金国那种杂七杂八糅合在一起的法律在表面上都不能认同,除非关系过硬,否则必须要处置。 有了这些事情打底,再有那些被欺负的家族的幸存者到苏咏霖面前哭诉,这要是还不杀人,简直没有办法服众,苏咏霖就坐不稳这块地盘。 所以苏咏霖看完了汇报,就感觉这个局面不要太妙。 光明正大的处决这些混蛋,剪除政治上的威胁,彻底排除赵家势力在光复军内的影响力,让自己的影响力贯穿始终。 与此同时,还能把赵家人和外围势力搜刮来的财富全部充入公账,甚至可以直接推动自己的新农村政策在这一地区的广泛执行。 怎么看都是血赚不亏。 这帮家伙拥有的土地、庄户还有钱财,那可以算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光是目前统计出来的就有二三十万亩上等良田,立刻就能使用的现钱都有数千万钱。 就算军费支出同样巨大的苏咏霖兵团来吃,也没办法一口把这些东西都给吃干净,要慢慢地吃,不然会消化不良。 兵团这样一个无底洞都没办法一口气吃掉这些财富,所以嘉庆杀和珅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苏咏霖多少可以体会了。 于是他看了看赵作良,又看了看赵玉成。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严肃处置,无法服众,民心不会稳定,民众不会认同,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你们认为呢?” 赵作良还能怎么说呢? 赵玉成更是气这帮背叛他父亲的族人气的快要发疯,坚决支持苏咏霖从重发落这群混蛋。 “雨亭叔不用顾忌我,我恨不能手刃这群叛徒!” 赵玉成干脆要手刃自己的族人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于是苏咏霖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决定将原前军统制官陈祚、原后军监军赵以源、原左军统制官赵毅、原右军监军赵睿达、原选锋军监军赵景焕五人处斩。 理由是这五人犯下了尤为多的罪行,仗着手中有权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百姓所不容,必须要杀之以告慰百姓。 至于主犯赵祥和从犯赵嘉石因为已经处斩,那就不做进一步的惩处。 这些人被斩杀了,但是他们的家眷也要负责。 赵玉成干脆的建议把他们逐出赵氏宗族,从此以后就是和赵氏宗族毫无关系的庶人。 并且不准再姓赵。 这个意见得到了苏咏霖的赞同,赵作良想了想,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剩下来没有被处斩的人犯了罪,只是罪行还没有到需要被处斩的地步,但是也不能容忍他们继续作威作福。 苏咏霖宣布,要抄没他们大部分的家产,只保留可以糊口的少量田地和简单破旧的农家房屋,并且驱逐出赵氏宗族。 这些犯罪者的家眷还必须要改姓,不准再姓赵,不准以赵家人自居。 至于投靠赵祥集团,依靠赵祥集团为非作歹谋取利益的那些家族,情节轻的被罚款、罚土地充公,情节重的也被抄没家产,让他们失去一切,甚至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因为他们那些生存下来的对头家族绝对会让他们感受到比死还要难受的未来。 正是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些惩罚措施的执行都有军队作为后盾,虽然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拼命挣扎,可是任何个人都不能对抗军队的武力。 一波惩处和清算结束之后,赵氏家族十几支族人只剩下了赵作良、赵玉成两支。 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全给罚出家族,变成和赵氏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姓人了。 他们不配姓赵了。 苏咏霖借由此番审判基本上清算了赵家在光复军中的势力,还是光明正大、没有任何反对的处理掉了。 究其根本,还是赵家过于作死。 苏咏霖清算赵家势力的行为只是让剩下的人感到唏嘘,解气,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苏咏霖顺应人心,顺应天时的解决了这件事情,结束了这段混乱时期,把秩序和安全重新带到了山东,何等伟大? 从此,苏咏霖就真的是河北、山东光复军真正的领袖了。 虽然在名义上,苏咏霖尊自己的岳丈赵作良担任光复军的领帅,但是谁都知道,赵作良只是一个名义领袖,真正的领袖是苏咏霖。 对于这一点,赵玉成并没有反对。 苏咏霖在宣布之前和赵玉成谈了一次,直接指出他在这次事件之中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以及他所犯下的诸多错误,让赵玉成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雨亭叔,我有太多的不足了,我觉得我必须要学更多东西,你能教我吗?” 赵玉成握住了苏咏霖的手,真诚的恳求他。 苏咏霖点了点头,笑了出来。 “当然,你应该去学更多的东西,这样才能在以后不犯错误。” 于是苏咏霖给赵玉成一份介绍信,让他立刻启程前往河间府,去寻找正在军队里担任指导司主簿的田珪子,在他的门下认真学习,刻苦修炼,相信等他学成,就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会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多么天真,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赵玉成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祭拜了父亲赵开山的坟墓之后,就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离开了临沂,往河间府而去。 三百三十一 一波清算 赵玉成走后,山东地区唯一掌权的赵家人也就是赵作良。 赵作良还是苏咏霖的岳丈,一家人,像苏家人更胜过赵家人。 至此,赵氏家族基本上已经从天下大势中出局了。 苏咏霖把赵家势力一勺烩了之后,光复军内就再也没有可以和苏咏霖抗衡的能力,加上更早以前臣服的孙子义,光复军大起义的三大领袖,终于只剩下苏咏霖一人了。 他名正言顺的、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光复军大起义的唯一领袖。 他将作为唯一领袖带领光复军众人继续走下去,走到光明的彼岸。 赵开山统治区的济州、兖州、滕州、徐州、海州、沂州、莒州、密州、邳州、莱州、宁海州、登州这十二个州加上整个大名府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苏咏霖的防区。 于是苏咏霖的控制区增加到了五个路,即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山东东路、山东西路以及大名府路,半个中原已经在手。 而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九日,距离光复军大起义的正式发起,也就一年多一个月的时间。 一年之前,苏咏霖只是一个手握数百名士兵的外来户,没有根基,除了自己,很多东西都要赵开山提供,然后他才能生存。 一年以后的现在,苏咏霖成为了数十万光复军的领袖、河北山东的支配者、千万民众的统治者。 势力的骤然扩大,以及光复军指挥权的最终确认让苏咏霖的部下和侥幸活下来的原赵氏集团人物非常高兴,认为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所有人都在欢庆苏咏霖的这一波拨乱反正,并且沉浸在喜悦之中,可是苏咏霖本人却没有沉浸在反客为主的喜悦当中。 好处的确拿下不少,但是他有太多太多要做的事情了。 因为他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属于赵开山和赵氏家族的“遗产”,他来不及高兴,他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处理、消化这些遗产。 首先,他通过清算赵氏家族和投靠他们的地方豪强家族,名正言顺的从各州获得了超过八十万亩的无主良田。 不是荒地,都是开垦好的、保养好的、种植着粮食的良田。 这还只是一个初步统计的数字,应该还有更多,随时可能突破百万亩。 没什么说的,苏咏霖立刻派人统计田亩数量和当地失地、少地农民的具体情况,并且联系田珪子选派指导员,准备在这里建设大量的新农村作为自己的基本盘。 苏咏霖在河北期间,也没有放松在山东扩充新农村势力范围的努力,时至今日,生活在新农村里的人口已经达到一百四十万左右。 而这一波赵氏集团贡献的良田,能让他建设更多的新农村,并且收纳更多的人口,直接统治人口直接奔着二百万去,甚至会超过二百万,直接奔三去。 这块肉吃下肚,消化完,他就能培育更多的火种,时机一到,这火种就能把山东与河北的天烧的通红。 当然,这一块大肥肉吃的他满嘴流油,肚子里撑得不要不要的,有点腻歪,有点消化不良。 所以这件事情需要慢慢来,要很长时间才能办理完毕,军队方面,行政方面都要扩编改组,所以也不急。 选派专人负责跟进之后,苏咏霖就可以去忙其他的事情,比如军队。 除了对土地的处理之外,对军队的清算也挺重要的。 趁着这一波对赵氏集团清算的浪潮,苏咏霖顺带着下令把赵开山麾下的光复军九大主力部队也进行一波清算。 这一波清算就是面对军队里的军官和一些小山头的。 苏咏霖从自家军队里选派指导员和军法司的人员负责此事,拿出公田制度作为依据,对侵占公田的、打骂士兵的、知法犯法的军官进行全面处置,坚决治罪、赶出军队,以净化军队。 作为势力庞大且实力强大的光复军战神,苏咏霖的威望是赵玉成无法企及的,所以赵玉成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赵玉成压不住的人,他能压住。 原本的光复军高层被一波带走,剩下的中下级人员连兵器都没有,根本无法对抗苏咏霖带来压阵的天兴军和天雄军。 于是一大批光复军军官及其亲信被顺利清算,每天都有军法司的人把军官当着士兵的面带走审查,却没有人可以反抗。 而且不只是原先靠近赵氏集团的军队,连兵变功劳最大的背嵬军和破敌军也被苏咏霖派人进行审查,对不合格的军官进行了一波筛除。 最后审查结束,安全回来的很少。 犯罪严重被处决,罪行较轻的被一起打包送到河间府接受指导司的改造,缺失的军官员额则直接从天兴军、天雄军当中选择,就地调职。 对军官的清算是主要任务,当然对士兵进行一波精选也是必须的。 赵开山单纯追求军队数量而不是军队的质量,甚至强制征兵。 苏咏霖非常不认同这样的治军理念,于是大规模淘汰老弱病残等滥竽充数的存在,在军队里只保留青壮。 第一波精选之后,军队里的老弱病残基本上都被清退完毕。 接着,苏咏霖还对军队里的亲缘关系进行整理,做第二波精选。 父子一起当兵的,父亲回家,兄弟一起当兵的,弟弟回家,家中独子的,直接退役回家。 被选中退役回家的还能领到路费,保证让他们安全、活着回到家中,开始新的生活。 苏咏霖认为这一波精选不仅精简军队冗员,还能减轻百姓负担,获得民望,一举多得。 果不其然,全军上下一片赞扬之声。 得到恩典解除兵役还领到路费的壮丁对苏咏霖千恩万谢,怀着感恩的心踏上了回家之路,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庆幸自己获得新生。 这些人回到家中会广泛宣扬苏咏霖对他们的恩遇,光复军在这一地区跌到冰点的民众支持率也会因为更换领导人和新政策的执行而回升。 两波精选结束之后,十二三万光复军就保留了五万多一点。 这五万人的精兵被苏咏霖整编为五个军,军号分别是背嵬军、踏白军、游奕军、破敌军、选锋军。 当然,军号虽然不变,但是内里已经被苏咏霖按照自己麾下部队的方式进行了改组,设正将副将,设指导员,统一归入兵团建制。 苏咏霖雷厉风行的处置了整个山东光复军,把自己的规矩全盘复制到了山东光复军之中,以他们闻所未闻的管理模式全面碾压了当初的旧模式。 于是这五万多军队开始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 清算结束之后,苏咏霖重新任命军官,背嵬军的正将还是李啸,游奕军的正将还是周至,破敌军的正将也还是陈乔山。 踏白军的正将被苏咏霖安排了天雄军副将李睿出任,选锋军的正将由天兴军的副将张德广出任。 不得不说,赵开山这支部队的合格率真的很低,苏咏霖想要多保留一些部队都做不到,只能勉强改组为五个军,作为面对南宋和金国南京路这一线的警戒力量。 这种情况下想要扩军也办不到,没人手办理,好在南宋动兵北上的可能性暂时来说还是很低的,苏咏霖并不担心南宋会动兵北上,所以海州邳州一线安排少量兵力还是比较合适。 主要的力量还是要安顿在济州、滕州和大名府一线,作为对金国南京路一线的警戒兵力。 不过短期内那边应该也打不起来。 赵开山才动用十多万兵力和南京路金兵打了一架,南京路应该也损兵严重,短期内不会主动发兵进攻。 整个南线和西线都是赵开山南征北战打出来的局面,赵开山虽然没取得什么是实质性的战果,但是让金兵疲惫还是做到了。 他的一通王八拳的确消耗了这一地区的金兵的很多力量,使得苏咏霖就算扩张了领土,也不用面对骤然增强的军事压力。 这给他进行改革与清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真的要说赵开山什么也没有留给他,倒也不尽然。 三百三十二 所以我几乎不喝酒 赵开山的确给苏咏霖“留下”了一些遗产。 但是这些遗产相对于这十几个被赵开山以及赵氏集团祸害的不轻的州府,还是不太够看的。 这一地区人口损失严重,土地荒芜严重,粮食产量严重衰减,春耕也因为之前的一系列混乱受到影响。 预计今年就算风调雨顺,粮食生产也不会非常可观。 更要命的是之前的开封之战和金兵袭击导致原本地方上的存粮仓库受到严重打击,赈灾面临困难。 也就是苏咏霖通过清算赵氏以及他们周边的一群豪强得到了大量的良田和粮食,否则这个冬天一定不好过。 该说不说,这帮人不管公共生产,对自己的私人生产倒是在意的不得了,储备粮食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多,这一大口肉吃的的确是爽,不仅是军队,拿来给民间赈灾倒也不是难事。 不过百姓疲劳、生产乏力的情况也是真实存在的,这十几个州在短期内就别想着能榨出什么动员力来,还是执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减免赋税,恢复生产,做做好事吧。 赵氏集团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还是要苏咏霖来收拾。 看在他们留下那么一大笔“遗产”的份上,苏咏霖也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大体上苏咏霖没有对当地的政治生态做什么变动,除了打造新农村之外,也就是清算一批人,换上另外一批人,属于城头变换大王旗式的变革,没什么不同。 虽然没什么不同,但是胜在稳定,没有引发社会动乱,这十几个州很快就适应了苏咏霖的政令,投入苏咏霖的怀抱中了。 这让苏咏霖不用动兵、不用大规模派人南下直接治理,省了很多事情,也让他可以更好的集中精力应对北方的敌人。 赵作良的确不擅长军事,但是他也不需要擅长军事,他只需要按照苏咏霖定下的既定策略,忠实的执行休养生息的命令就可以了。 这是他作为名义上的光复军领帅最大的意义。 不过事到如今,光复军这个名称的存在被苏咏霖模糊化了。 光复军下辖只有苏咏霖兵团这一支武装,兵团之下才是各个军,赵作良作为领帅,唯一的下属就是苏咏霖。 等于他的命令只能下达到苏咏霖这里,实际上并不直接掌握任何兵权。 苏咏霖把行政权和财政权交给了赵作良,从粮饷司调派了几名好手协助赵作良,军权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啸、陈乔山、周至、李睿和张德广五人直接听从苏咏霖的命令,赵作良并没有征调他们和军队的权力。 对此,赵作良自己也有很正确的认知。 六月中旬,苏咏霖准备回到河间府的时候,赵作良和他做了一番谈话。 “总而言之,这里我帮你坐镇,南国若有来使,我也会帮你应付,至于其他的,雨亭,就全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 苏咏霖点了点头:“南边的事情,岳丈多多担待,与民休息,恢复生产,北边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 “你那边要是打不好,我这边恢复得再好也没有用,倒不如直接自刎来的痛快。” 赵作良笑了笑,拍了拍苏咏霖的肩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现在,你是所有人惟一的希望了,雨亭,别让我们失望。”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启程北上,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 他用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光复军的全部力量,接下来,就是全力以赴对抗金国即将到来的南征了。 回河间府之前,苏咏霖特意去了一趟海边,去看了看孙子义督建的水军到了什么程度。 进度很不错,苏咏霖很满意,很短的时间内,水军已经有了五十多艘中型海船,和十来艘大型海船,摆在南宋私盐贩子集团里已经是一支了不得的海上武装力量了。 不过作为水军,这样的规模还是稍微小了点,金国的水军规模已经达到三百艘战船的地步,这是最新情报给出的结论。 苏咏霖和孙子义在海边漫步谈话的时候,就讲到了这点。 “虽然说我们有善于水战的人手,但是战船数量太少的话,就算要奇袭金国水军也会有点困难,所以速度该加快还是要加快,最少也要有个百来艘大中小战船才可以。” 孙子义点了点头。 “这个我清楚,我会监督工匠们加快速度的,水兵现在也到位很多了,船只都感觉有点不够用了,现在建好的船只也多次出海在海上演练战术,我看着有模有样的,对附金贼那群旱鸭子应该不成问题。” “金贼的确是旱鸭子。”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不过咱们这支水军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金贼,未来还要对付更加精干的敌人,必须要变得更强,子义兄,水军我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放心吧,雨亭,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孙子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了保证。 接着,两人聊起了赵开山的话题。 “虽然说我非常憎恨他,但是他就这样死了,我也觉得有点唏嘘,更何况他还死得如此憋屈,我想他临死之前一定非常不甘。” 孙子义叹了口气,开口道:“当初咱们三人一起倡导起事,若能一直精诚合作,赵开山应该也不会死的那么憋屈。” 苏咏霖何尝不为此感到叹息呢? “他魔怔了,没能抗住权势的诱惑,一心追求更大的权势,追求那种生杀予夺的快感,可他不知道,越是庞大的权势,越要克制的使用,肆无忌惮的挥洒权势,一定是败亡的前兆。” 孙子义看了看苏咏霖。 “雨亭说的好啊,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赵开山如此,古往今来的昏君暴君,也是如此。” “权势醉人,一朝权在手,就会认不清东南西北,觉得飘飘欲仙,就想着肆意妄为了。” 苏咏霖摇头叹息。 孙子义笑了。 “要说权势,如今河北山东之地权势最大的当然是雨亭,雨亭手握河北山东两地军政大权,乃是光复军真正的领帅,如此重权在手,我却从未见过雨亭飘飘欲仙,肆意妄为。” “我?” 苏咏霖摇头苦笑:“可能我和其他人不同吧,他们是权势越大越兴奋,而我,却是权势越大越担忧,权势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一种重压,沉甸甸的压在身上,压在心头,使我不得开心颜啊……” “竟能如此?” 孙子义问道:“不是说权势醉人吗?” “所以我几乎不喝酒。” 苏咏霖看着孙子义笑了出来。 孙子义也随后笑了出来。 “光复军能有雨亭做主,实乃幸事。” 苏咏霖微微摇头。 “光复军能信任我,听我号令,对我来说,何尝不是幸事,没有光复军,我又如何能成事呢?” “如雨亭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 孙子义微微叹息道:“事已至此,咱们也只能和赵开山说一句永别了。” “永别了,此生再不复相见,不知道等我们死了之后,能不能在另一边见到他。” 苏咏霖笑道:“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咱们就能抛下一切,好好儿的把酒言欢了,咱们可以说说他去世之后的事情,再谈一谈当年的往事,也许挺有意思的。” “也许吧。” 孙子义惆怅的抬头望了望天,见着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朵,万里晴空。 苏咏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也只看到了万里晴空,别的什么也没看到。 嗯,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 ———————————— 昨天高考,但是因为我前天码字码的太过于忘情,居然连高考都忘了,一觉醒来考试都结束了,完了,我的人生结束了,那么多年寒窗苦读的奋斗化为泡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爸妈会怎么看我?亲戚们会怎么看我?老师同学会怎么看我? 什么?我毕业五年了? 哦,那没事了。 三百三十三 纥石烈良弼并不傻 回到河间府之后,苏咏霖加紧进行军备,加紧对北边的情报渗透,多方面收集完颜亮动向的情报,试图判断出金军大军南下的时间段。 初步判断,金军大军南下的时间段是冬季,那个时候最适合优势骑兵的进攻,如果完颜亮想要最大规模的发挥兵力优势,选择冬天出兵是最合适的。 不过完颜亮这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对一个弑君篡位称帝的人来说,没什么常规是不可以突破的。 但是在某些方面,只要是个人,反应就是一样的。 比如五月初完颜亮知道平叛战争前线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的怒火如果可以用来发电,基本上就没三峡大坝什么事情了。 那叫一个滔天怒火啊。 怒的他几乎都能自燃了。 如果说萧秃剌的欺骗他还能接受的话,高存福的欺骗他就完全不能接受,真的,完全不能接受。 他对高存福的信任程度是相当高的,否则也不会把看守完颜雍的任务交给高存福,可是这个混蛋却欺骗了他。 完颜亮出离的愤怒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反而是冷静,反而没有大吼大叫,就和一个正常人一样。 他把正在忙里忙外的纥石烈良弼喊到了面前,将这件事情跟他说了。 纥石烈良弼大惊失色。 “他们居然如此欺上瞒下?!” 完颜亮的面色黑的快要滴水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已经有了八九分判断,但是高存福毕竟是我潜邸旧人,我希望这是假的,是使者在欺骗我,所以我已经把使者关进牢狱,暂时不相信他。 你帮我跑一趟前线,看看实际情况究竟是如何的,如果前线情况真的如同使者所说的那样没有寸进,契丹叛军还越来越强,那么你就用我的剑把萧秃剌和高存福罢职,带到我的面前来。” 纥石烈良弼闻言一惊,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陛下是要臣在前线拿下大军主将和东京副留守吗?” “是的。” 完颜亮点了点头,开口道:“怎么,你不敢?” “不是不敢。” 纥石烈良弼低声道:“大军正在作战,不管战况如何,终究不曾落败,可若贸然拿下主将,难免军心震动,恐怕会影响大军的士气。” “萧秃剌如果欺骗我,俺就是欺君之罪,罪无可赦,拿下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完颜亮摇了摇头道:“至于前线战况,就交给副将萧怀忠,萧怀忠虽然也有罪,但是他不是主将,姑且留任,让他戴罪立功,全力出击,一个月之内必须平定契丹叛军。” 完颜亮看似冷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极了气话。 这让纥石烈良弼更加担忧。 “陛下,萧秃剌就算有所欺瞒,但本身也一定是想要击溃叛军的,可是他多方努力之下也没能成功击败叛军,足可见叛军并不弱小,就算换将,也要给主将足够多的时间,若强行限制,恐引发主将冒进……” 纥石烈良弼越说,就注意到完颜亮的表情越难看,所以说着说着,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虽然“刚直”,但是并不是傻,什么时候可以刚直,什么时候不可以刚直,他是清楚的。 在完颜亮这种喜怒无常的暴君手底下讨生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不其然,完颜亮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纥石烈良弼,话语里满是威胁。 “限制他时间,他尚且敢欺瞒我,若不限制他时间,他岂不是要把这场打到天荒地老?河北山东沦陷于贼手尚未收复,南朝动向尚且不明,情况如此紧急,契丹叛乱还要拖?” 纥石烈良弼感受到了真切的杀意,于是不再反对完颜亮的计划。 “臣知错。”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把想要杀人的冲动控制住了。 “知道错了就立刻去办事,不要继续拖延了,也不许继续拖延了,谁再继续拖延下去,我会杀人的。” 按照纥石烈良弼对完颜亮的了解,没错了,跑不掉了,这一波,一定会死人。 至于死的仅仅只有萧秃剌和高存福两人,亦或还有其他倒霉蛋一起死,那就不好说了。 反正纥石烈良弼自己并不想落入这个死亡陷阱之中。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办事比较好。 纥石烈良弼很快把自己的公务交代下去,让部下帮忙做,然后领了完颜亮的剑作为他代表皇帝的凭证,又被授予一千名骑兵的兵权,作为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力量。 以此,将前线主将萧秃剌和负责后勤工作的东京副留守高存福解除职务和权力,带回中都受审。 纥石烈良弼的行动非常快,他知道皇帝的要求非常高,等不得,他要是慢了,皇帝就会把他和高存福等人划上等号,于是他抛弃一切额外想法,全力冲刺向东京辽阳府。 他抵达东京的时候才是五月六日,并且直到抵达的时候才把消息通报给东京留守司,让东京留守司大小官员一起出来迎接作为皇帝特使的枢密使——纥石烈良弼。 高存福当然是第一个知道的,知道以后他大惊失色,感觉情况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让皇帝派来了纥石烈良弼这个枢密使作为特使? 枢密使应该在中央执掌中枢军情,和皇帝共商国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东京? 真相只有一个。 出事了。 高存福立刻想到了之前被他收买的皇帝使者。 难道,这个混蛋收了钱却不办事,反而把他卖了? 还是说出了什么问题,消息泄露了,这件事情被皇帝从另外的渠道得知了? 不可能,办事的时候全程都是他安排的自己人负责,东京城内外也都是他的耳目,如果硬是要说敌对势力,他高存福唯一的敌对势力就是东京留守完颜雍。 但是这更不可能了。 完颜雍名义上是东京留守,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如果硬是要说有发布政令的权力的话,那也是政令不出留守府,整个东京留守司的实权都在他高存福手里。 他想破脑袋都不觉得完颜雍能对他不利。 不过他也来不及做更多地思考了,因为纥石烈良弼派来的人紧紧地盯着他,让他快点出城拜见纥石烈良弼。 三百三十四 高存福绝望地哭泣着 高存福本能的不太想出去,感觉自己一旦出去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但是作为皇帝宠臣,一切荣华富贵都来自于皇帝宠幸的他又实在是没有那个底气做点什么自保的事情。 犹豫再三,高存福认了,他垂头丧气地跟着出了辽阳城,在辽阳城外的驻军营地拜见了纥石烈良弼。 当他看到纥石烈良弼身边的架子上摆放着那斌他十分眼熟的剑的时候,他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 完了。 那柄剑,是天子剑,是完颜亮的佩剑。 没什么杀伤力,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是却是作为天子皇权的象征而存在,任何人手持这柄天子剑,就代表了皇帝完颜亮。 更别说纥石烈良弼本身的官职权势就比高存福要高。 高存福如遭雷击的呆滞模样被纥石烈良弼看在眼里,他微微摇头,基本上确认了这件事情的真实度。 “高存福,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吧?” “…………” 沉默了好一阵子,高存福用有些发抖的声音回复道:“知道。” “唉……” 纥石烈良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陛下对你是何等信任,你为什么要欺瞒陛下?陛下平生最恨的就是欺瞒和背叛,你作为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更应该知道这一点。” 纥石烈良弼的劝说瞬间击穿了高存福的心理防线,高存福没有更多的狡辩,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很快便涕泗横流了。 然后,不需要纥石烈良弼更多的问话,高存福直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的一清二楚,从他被萧秃剌欺骗再到被拉上贼船同流合污,说得很通透。 果然是真的…… 纥石烈良弼捏紧了拳头,怒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军国重事对于大金国来说到底多重要,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可是陛下心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身为枢密使,没有谁比纥石烈良弼更清楚当前局势之下契丹叛乱如果不能及时平定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 南边的汉人叛军已经占据河北、山东,与南宋连成一线,双方随时都有达成联合的可能。 一旦汉人叛军引宋军北上,则中原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更别说汉人叛军已经有了正面击溃金军铁骑的实力,并且大举动兵北上攻击雄州、霸州,大有突破六州防线直取中都的架势。 那支汉人叛军非常危险,已经到了金国不总动员就不能取胜的地步。 本来纥石烈良弼预计半年之内可以完成动员,再有一两个月就能筹备好粮秣,然后大军就可以出发了,这也正好是皇帝的最高容忍限度。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契丹大叛乱如火如荼,烧的整个东北都不安稳,本来以为数月之内平定这场叛乱,然后心无旁骛的南下进攻山东河北叛军,结果不曾想契丹的平叛战争居然打到这个地步。 契丹叛军越打越强、人数越打越多你敢信? 双方的战略态势就和数月之前战争刚刚开打的时候一样,几乎没变过。 契丹叛军越打越多,金兵战死人数却已经超过两千。 情况真的很糟糕。 纥石烈良弼再也不能忍耐,立刻下令部下将高存福拿下。 高存福一愣。 “您是要把我逮捕吗?” “对,奉陛下的命令,如果前线情况果真糜烂,则将高存福、萧秃剌罢职,押赴中都问罪!” 纥石烈良弼一脸凶狠。 高存福绝望地哭泣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东京留守司的实际掌权者高存福被拿下了,纥石烈良弼随即召见他的副手、东京留守司的推官李彦隆,传达完颜亮的任命,让李彦隆在合适的人选选拔出来之前暂代东京留守司副留守,做高存福做过的事情。 李彦隆完全没有准备好,就忽然被告知自己要做东京副留守,担负起高存福留下的职责,顿时感觉情况非常严峻。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有些时候看上去非常好,那是建立在一方的绝对强势与一方示弱与服从的基础之上的,高存福就是那个强势的人,李彦隆就是那个服从的人。 基本上所有事情都是高存福说了算,李彦隆负责配合与执行,他倒也没有太大的野心,觉得什么事情都有高存福扛着,他落个轻松自在。 可是忽然间高存福倒台了,他完全没有手握大权的愉快,只有茫然无措与些许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好事情,但是既然中央已经决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接着,纥石烈良弼根本也不在乎东京城内那个名义上真正的最高统治者完颜雍,直接带兵奔赴战争前线,去找萧秃剌的麻烦去了。 而东京城内的完颜雍一直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情。 得知高存福被拿下之后,完颜雍在自己的房间里高兴了很久很久,甚至有点欣喜若狂的感觉。 而当他进一步得知高存福之后继任的人是李彦隆,就更高兴了。 李彦隆和高存福比起来,简直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没有了高存福的压制和监视,完颜雍可以着手拓宽自己的行动范围和权势范围了。 于是完颜雍喊来了他的舅父李石,开始就这个问题进行商议,准备趁这段时间把高存福用来监视他的钉子一颗一颗的拔掉。 另一头,纥石烈良弼奔赴战争前线,很顺利地拿下了做贼心虚的萧秃剌,在他痛哭流涕的情况下一点也没有手软,当场宣布将他革职,转头任命西京留守萧怀忠为大军主将。 “陛下宽恕你的罪过并且任命你为主将的原因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萧怀忠面对纥石烈良弼的注视,低下了头。 “末将清楚。” “你不是没有罪,只是陛下觉得你的罪尚且可以靠功劳抵消掉,所以戴罪立功是你唯一可走的路,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陛下给你最后的机会。” 纥石烈良弼的语气十分严肃:“我给你透个底,萧秃剌和高存福这一次回去凶多吉少,基本上必死无疑,家人能否保全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他们自己,所以你应该明白。” 萧怀忠面色凄凉。 “是,我明白。” “还有,陛下对你的要求,是一个月内解决契丹叛军。” 三百三十五 萧怀忠放手一搏 一个月内平定契丹叛乱? 这…… 这不可能啊! 萧怀忠一听,猛然抬起头,大惊失色。 “一个月?枢相,这不可能啊!契丹叛军数量多,占地广,而且骑兵很多,神出鬼没非常狡猾,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平定叛乱?还请枢相向陛下言明!” 纥石烈良弼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 “我做不到。” “怎么会?枢相!枢相!还请您高抬贵手!救救我!救救我!!” 萧怀忠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的向纥石烈良弼叩首求救。 纥石烈良弼上前扶住了萧怀忠,把他扶了起来,满脸遗憾。 “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我不妨告诉你,我来这里之前,在接到陛下的任命时,我已经向陛下请求了,一个月平定契丹叛军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陛下已经听不进任何进言了。” “…………” 萧怀忠满脸绝望。 “高存福和萧秃剌已经耗尽了陛下的耐心,我自身难保,萧留守,自求多福吧。” 纥石烈良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补了一句:“如果觉得困难,多想想家人,为了保全家人,保全无辜妻儿,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萧怀忠浑身一震,不说话了。 纥石烈良弼没有久留,紧赶慢赶着离开了这里,带着被抓捕的高存福和萧秃剌,快速往回赶,去复命了。 留下的是手足无措的李彦隆还有绝望的萧怀忠。 李彦隆手忙脚乱,好歹没有生命危险,可萧怀忠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无可奈何的整顿军队,一改之前的消极进攻策略,转变为积极进攻策略。 因为契丹军队的人数不断增多,战斗力不断增强,所以金军已经从一开始的围城战转变为了对峙战斗,双方在平郭城下建造营垒,时而进攻,时而防守。 随着时间的推移,契丹军队进攻的次数不断增加,而金军进攻的次数则不断地减少,士气也不断下降。 相对应的,契丹军队则士气高涨,甚至出现主动挑战的契丹军队。 这种情况维持到萧秃剌被带走,金军军心震动为止。 萧怀忠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除了战胜,就是死,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萧怀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进攻契丹军队。 虽然说他自己就是个契丹人,还是曾经的辽国皇室子弟,但是很显然,现在,他绝对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契丹人,他只会无比的憎恨这些造反的契丹人。 为了扭转颓丧的士气,萧怀忠挑选三千名精锐士兵,给他们全副武装,然后给予厚赏,让他们作为和自己的亲兵一起冲锋陷阵的绝对主力。 他给他们规定了杀敌之后可以得到的赏赐,杀的越多,赏的越多,杀到了一定层次,还能直接当军官,上升通道彻底打开。 受到金钱和升官的诱惑,这些精锐士兵摩拳擦掌,准备跟着萧怀忠拼一把。 契丹光复军方面并没有发现金军这里出现的一些变动,当金军主动出击的时候,他们也争锋相对的主动出击。 契丹光复军猛将褐勒领兵五千和萧怀忠正面对决,气势十足的向金军发起进攻,却没想到这支金军的战斗意志异常坚强,取胜欲望异常的旺盛,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契丹光复军的阵线就开始动摇。 萧怀忠看准机会,擂鼓命令骑兵突击,金军骑兵奋勇出击,一举击溃了契丹骑兵。 骑兵一溃散,契丹大军的军阵就稳不住了,全面崩溃也就是一炷香的事情。 褐勒在乱军之中被金军骑兵杀死,契丹光复军的这支军队损失惨重,活着逃回营寨的不过一千人。 这场胜利极大地振奋了金军的士气,萧怀忠趁热打铁,继续带兵猛攻契丹光复军的营寨,三天之内连续攻破五座营寨,杀死契丹光复军士兵超过两千,俘获超过五千,缴获物资堆积如山。 萧怀忠大手一挥——缴获物资全部赏赐给士兵,他分文不取,平定叛乱之后他将亲自分发战利品,若食言,天打五雷轰。 全军欢声雷动,然后萧怀忠一挥手,继续带着士兵们冲锋陷阵——杀的多,拿得多,胜仗大得多,大家一起升官! 升官发财咯! 金军一扫之前的颓丧和士气低落,大举向契丹光复军发起进攻,接连攻破契丹光复军的营寨,受过军事训练的正规军和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起义军士兵之间的战斗经验差距暴露无遗。 金军突然间的爆种让契丹光复军大吃一惊,他们多次组织反击,全部都被金军击败,营寨一座一座被攻破,士气也一天比一天衰弱,这种情况让撒八非常忧虑。 “金贼忽然间攻势极其主动,士气高昂,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继续这样下去,我军很有可能失去全部营垒,再次被包围起来,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撒八向众将问计:“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大部分人面色沉重,闭口不言,他们意识到自身的实力还是和金军有一定的差距,之前的胜利和强势并不是因为他们强,可能是金军没有战斗意志,而现在,他们有了。 撒八摇了摇头,看向了身边的苏隐。 “苏先生,你觉得呢?” “我觉得,金贼忽然间如此主动地进攻,很不正常,可能是因为他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苏隐从一个比较专业的角度看问题,给了撒八一些启发。 “你的意思是,金贼可能是受到了金主的催促,被迫主动进攻?” “不排除这种可能,否则没道理忽然间如此主动的进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可能不是我军的危机,反而是我军的机遇。” “哦?” 撒八高兴起来,问道:“此话怎讲?” “如果金贼是被逼的如此主动的进攻,其将帅必然心浮气躁,心浮气躁就容易犯错,就容易中计,对我军来说,抓住机会一举反攻获胜也不是不可能。” “有道理。” 撒八麾下大将移剌窝斡对此表示支持:“金贼不可能突然间变得非常能打,同样一批人,打仗打的完全不同,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被逼迫了,还是那种不打胜仗就要被严惩的逼迫!” 撒八越想越觉得这是对的,于是思虑再三,作出了战略收缩的准备。 三百三十六 完颜亮陷入了迷茫之中 撒八的想法很明确。 既然金兵那么能打,我就避其锋芒,坚决不头铁和对方硬碰硬,契丹军队的精锐程度不如金兵,这一点撒八还是愿意承认的。 后退,不寒碜。 我愿意往后退,反正我也不是无处可退。 而金兵不可能永远气势正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撒八还是明白的。 他可以后退,拉长金军的补给线,用长距离进军消耗金军的士气,消磨他们的意志和体力,还要争取让金军将帅犯下更大的错误。 为了这样的计划,甚至放弃经营已久的平郭县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就算是放弃了,也不能给金兵留下什么好用的东西。 撒八一声令下,全城开始做撤退的准备,把重要的物件全部提前转移,连人也跟着一起转移,大军则转为坚守,坚决不与金军野战,以此争取时间。 为了促使军队真正的抗住金军的进攻,撒八亲自奔赴前线鼓舞士气,撒钱奖励,激起士兵的士气,让士兵勇敢作战。 于是接下来数日,金军的进攻就没有再取得那么大的战果,也就平均一天攻克一座营寨的样子,还多是契丹光复军主动放弃的。 契丹光复军开始不和金军野战,不和他争夺一座营寨,不计较一座营寨的得失。 等平郭县完成了坚壁清野的任务之后,撒八下令军队开始有序撤退,移剌窝斡主动请缨为大军殿后,撒八深深地赞许他,让他指挥五千军队为大军断后。 金兵发现契丹光复军有撤退迹象的时候,其实已经比较晚了,契丹光复军的主力大部分都趁夜撤退了,等天亮了金兵发现的时候,移剌窝斡都开始带着殿后的部队有序撤退了。 萧怀忠先是高兴,然后是恼火。 高兴当然是因为他的金元攻势大大激励了士气,让金军爆种,打了很多胜仗,成功逼迫契丹光复军撤退,交出了平郭县。 恼火的是这支军队横在他面前那么久,和他结了梁子,现在居然想无伤撤退? 想得美! 萧怀忠立刻命令骑兵出击,追击撤退的移剌窝斡所部,移剌窝斡且战且退,用骑兵对抗骑兵,最后以损失一千多士兵为代价成功撤入韩州,稳住了阵脚。 金军骑兵则放弃追击,撤回了平郭县。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胜利,对于萧怀忠来说是大喜讯,不过当他进入平郭县城的时候才感觉到这场胜利或许也没有那么高的含金量。 且不说城内人口和物资基本上都被转移走了,留给他的就是一座空城,城内的道路都被阻塞的很严重,城内的水井也被堵塞的很厉害,房屋基本上都是没有门窗的,只是一个空架子。 这大概就是坚壁清野了吧? 从种种迹象来看,契丹光复军的损失并不是很严重,撤退应该也是主动的有计划的撤退,并非战力不足被迫撤退,大概率是躲避金军的锋芒,不想和士气正旺的金军正面交战。 何其狡猾! 萧怀忠暗骂契丹光复军,但是手头的捷报写得飞快。 臣萧怀忠大破契丹贼人一万于咸平府云云写的相当漂亮,分分钟就把一场没什么干货的胜利粉饰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皇帝手握他一家老小的生死存亡之关键,必须要让皇帝知道自己和萧秃剌不一样,自己正在努力进攻,正在竭尽全力的为他办事。 所以皇帝陛下,饶了我好不? 萧怀忠的态度非常卑微,整个人就像是匍匐在完颜亮的脚下,向他请求宽恕,并竭尽全力的证明他是个有用的人。 说实话,他要是能早点这样出力,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而事到如今,完颜亮已经出离的愤怒,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看到高存福和萧秃剌这两个欺瞒他的骗子的时候,他摁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去一拳把高存福打倒在地,然后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把高存福打的鼻青脸肿,脸上就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 然后他下令把高存福车裂,还要在大朝会上这样搞,让全体臣子一起围观高存福被车裂的场景。 让他们亲眼看看欺瞒皇帝、背叛皇帝的下场是怎样的。 于是就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完颜亮亲自指挥搭建了高存福的处刑现场,挑选五匹高头大马,然后自己亲自坐在最高处看着高存福的处刑。 高存福凄惨的求饶,凄厉的喊叫,声音之哀怨几乎成了精神污染,在所有人的脑袋里不断的回荡着。 五匹马开始行动之后高存福的声音更是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在他的身体被彻底扯碎之前,很多人甚至都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不敢正面去看。 完颜亮却面色如常睁着眼睛看完了全程,包括高存福被五马分尸那时碎裂的尸体和喷洒出来的鲜血。 浓烈的腥臭味席卷当场,很多人闻之欲呕,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很明显,这是皇帝杀鸡儆猴的把戏。 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心腹之人,借此告诉所有人,对待背叛我的人——我一视同仁。 该砍头的砍头,该车裂的车裂,如果真的太生气了,凌迟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存福死了,凄惨的死了。 萧秃剌也没逃过去,被逼着看完了高存福的死之后,他被腰斩。 随后高存福的家人、族人以及萧秃剌的家人、族人都没有逃过完颜亮的毒手。 男丁处斩,女眷发卖,彻底终结了这两个权贵家族。 怎一个凄惨了得? 完颜亮继位之后,不喜欢用女真人,就喜欢用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奚人等等,授予他们很大的权势。 高存福和萧秃剌就是被他提拔起来的代表性人物。 而现在,这两个权贵也为此付出了性命。 看着高存福破碎的尸体,完颜亮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登位之后,为了巩固权力,对女真贵族大开杀戒,夺取他们的权力,然后大量任用契丹人渤海人汉人等等,为的就是让他的地位独一无二,让这些外人围在自己身边尽忠。 可是现在看来,不管是女真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有可能欺骗他。 到底要用什么人才能真的放心呢? 完颜亮陷入了迷茫之中。 三百三十七 萧怀忠之死(五更求票) 完颜亮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用哪一族群的人才能真正的放心。 女真人不行,汉人不行,契丹人不行,渤海人也不行…… 谁才行? 他不知道。 但是这严峻的处罚还是狠狠地震慑了每一个人的心。 无论是对完颜亮不满的,还是没有对完颜亮不满的,都从心底里对皇帝的凶残有了新的认知,并且更加恐惧了。 他们加班加点的办事,生怕有一丁点的错漏被抓住,然后落的和高存福、萧秃剌一样的下场。 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聚集在中都的军队越来越多,粮秣越来越多,武器盔甲越来越多,大型工程器械也越来越多。 而且还不断地有大量的兵员、物资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都。 全都越来越多了,甚至连原有的仓库都放不下,新的仓库也被修建起来了。 完颜亮数次亲自检查仓储,对仓储的情况作了最高批示,并且非常满意,感觉距离他南下的时间已经不晚了。 与此同时,他接到了辽东战报,说萧怀忠率领大军成功击破占领咸平府的契丹光复军,破敌三万,收复了咸平府,现在正在进一步往韩州方向进攻。 完颜亮大喜过望,立刻就派人褒奖了萧怀忠。 压力一上来,人就立马不一样了。 而且这一定不是假的。 萧秃剌只会说歼敌多少人,从来不说收复城池,而萧怀忠一出手就是收复城池,可喜可贺。 到五月中下旬,好消息再一次传来,萧怀忠报告说他再次击破韩州的契丹光复军,收复了韩州,大军继续前进,很快就可以平定叛乱。 杀人的效果立竿见影,完颜亮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开始慢慢消散了。 果然,问题就出现在萧秃剌和高存福身上,杀了这两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战事不断推进,胜利近在眼前。 且随着动员进程的不断增长,他觉得自己扭转局面的时候已经要到来了。 尽管不久之后传来消息,说南线金军在雄州和霸州战场上遭遇失败,被河北叛军攻破易水河防线踏足北岸,直接威胁益津关和瓦桥关,但是完颜亮也没有特别的慌张。 易水河虽然被突破了,但是益津关和瓦桥关这两座重要的军事重地还在手里,最后一道防线还在,并未失守,汉人叛军还不能涉足燕云。 只要关口还在,河北叛军就不可能突入燕云。 于是咬着牙,完颜亮继续传达南线金军不准出击的命令,又给南线增兵一万,加固雄州和霸州的防线。 只要北线取得胜利,南线的叛军攻势再猛烈他都可以接受。 只要萧怀忠可以取得胜利,一切都会变好,一切损失都可以接受! 可是完颜亮的人生似乎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这四个字,每达到一个新的阶段,总要死很多人,反复折腾好几次才能成功。 六月初一,完颜亮接到战报。 战报是东京留守司留守完颜雍和副留守李彦隆联名送来的。 战报上说,萧怀忠于信州战败身死,各级军官战死无数,三万大军被歼灭、俘虏超过两万。 简而言之,金军讨伐军战败了,被契丹光复军打败了。 数千残兵分两路,一路溃退向临潢府,消息暂时不清楚。 一路溃退回东京辽阳府,再也不敢出城作战,龟缩在城中。 而契丹叛军声势大振,一路突破信州、韩州、咸平府,将之前失去的地盘全部夺回,直接往东京而来,其前锋已经抵达东京近郊,与东京守军开始接战。 李彦隆不懂军事,面对危局手足无措,只能硬着头皮请出留守完颜雍统领东京守军守城。 完颜雍展现了一些军事才干,亲自登城指挥防守,数次击退契丹光复军的围城部队,目前战局处在相持阶段。 契丹光复军正在不断增兵,大有围攻东京、攻克东京的架势。 李彦隆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向皇帝汇报此事,向皇帝请求援军。 如果不来援兵,辽阳府就真的很危险。 与此同时,根据最新的探查报告显示,契丹叛军不仅仅大军进攻东京,还分兵一支前往攻击临潢府,想要攻取契丹人兴盛起来的故乡。 金国的镇压攻势失败了,情况全面恶化,契丹光复军声威大震,俨然有不可控制的趋势。 完颜亮愣在当场,战报从手中跌落,一屁股坐在皇位上,满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 他身边伺候的梁珫整一个上午就听到完颜亮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确实,不仅仅是完颜亮,连梁珫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之前高奏凯歌一路前进的萧怀忠就这样战死了呢? 这才一个月不到啊。 为什么呢? 原因当然很简单,因为萧怀忠取得的胜利基本上都是契丹光复军方面主动撤退所造成的。 契丹光复军不与萧怀忠正面接战,避开他的锋芒一路后退。 萧怀忠的确取得了胜利,但是没能歼灭契丹光复军的有生力量,反而把自己的兵力分散了。 他在汇报战况的时候做了“修饰”,明明只打败了契丹光复军几百人上千人的军队,他就把数字乘个三,或者五,亦或是七,歼敌数字水到不行。 于是整个指挥系统就没有人意识到萧怀忠的高歌猛进背后潜藏着怎样的风险。 如果萧怀忠说实话,把自己歼灭敌人的数量和进取的速度高速完颜亮,完颜亮是可以发现不对劲,并且告诉萧怀忠当心的,这很有可能是契丹人的诱敌深入之计。 但是萧怀忠太渴望胜利和活命了。 尽管他也有部下提出过这样进展是不是太快,是不是有问题,但是萧怀忠都没有听从部下的建议。 每攻下一地,都要分兵防守,还要大量人手修缮路面、桥梁,一直进军不休息造成军队疲劳过度,战斗力不济。 种种兵家大忌都被萧怀忠一次性犯下了,可是他只想要胜利,只想要活命,对其他的事情已经不在乎了。 他迫切的需要胜利,其他的都不重要。 于是在信州一战,契丹光复军积蓄已久的兵力叠加着积蓄已久的怨恨,一口气向金军倾泻而去。 双方步军对阵步军,骑兵对抗骑兵,从上午打到午后,战况非常激烈。 打出局面的是契丹光复军的骑兵,在移剌窝斡、老和尚、孛特补等人的带领下,契丹骑兵迅猛出击,和金军骑兵展开多番轮战,双方互有胜负,打到最后拼的就是体力和意志力了。 毫无疑问,契丹骑兵在这一块占了上风。 战到午后,金军骑兵体力不支,被契丹骑兵击败,契丹骑兵趁势抄了金军步军大阵的后路,和步军配合,前后夹击,金军军心动摇,军阵大乱,随后被破。 萧怀忠十分绝望,绝望之下拒绝了部下要带着他逃跑的建议,带着亲兵猛冲猛打,一心求死,最后也如愿以偿死在了冲锋的路上,身边的亲兵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只要他死了,还是战死的,那么就算战败了,他的家人至少不用死。 这也是萧怀忠能为家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主将战死,金军更加混乱,军官不能控制手底下的士兵,士兵四散奔逃,互相推攘践踏,造成大量伤亡。 在这一阶段死掉的金兵比被契丹光复军杀死的人还要多。 金军主力在这一战全军覆没,只有少量溃兵分成两路逃亡,一路往东京辽阳府逃亡,一路往临潢府方向逃亡。 这场声势浩大的镇压行动,就此彻底失败。 三百三十八 再断金国一臂 对于全新的形势,契丹光复军紧急研讨之后,决定由移剌窝斡率领部分军队追击临潢府之敌,撒八亲率主力追向辽阳府。 他们试图一举拿下临潢府和辽阳府这两座重镇,以此为中心建立势力范围,把燕云地区的金国核心地区与辽东地区的金国老巢割裂开来,断绝他们的联络,以此造成更大的混乱。 再断金国一臂!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契丹光复军大获全胜,金军大败亏输,现在临潢府和辽阳府都面临契丹光复军的重兵进攻,眼看着辽东危机,完颜亮终于坐不住了。 他甚至打算要在南征之前先御驾亲征辽东,把契丹光复军全给杀光,以此稳定后方。 他找来枢密使纥石烈良弼和枢密副使徒单贞,向他们咨询这一想法,这一问可把这两人吓得不轻。 “陛下!陛下是天子!天子不能轻动!” “陛下,辽东之贼远远没有山东河北之贼那么大的威胁,陛下如果领兵东征,只会让山东河北之贼知道中都空虚,必将更加肆无忌惮!”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劝阻完颜亮,完颜亮被弄得烦不胜烦。 “眼看着贼人就要拿下辽阳府和临潢府了!辽东乃大金龙兴之地!怎能有失!若失了辽东,我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太祖皇帝!” 完颜亮咬牙切齿道:“全都是废物!全都是废物!一个赛一个的废物!难道偌大大金国,就没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吗?!” 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互相看了看对方。 嗯,原本是有的,还有很多,不是你为了权力把他们都杀了吗? 那些征战四方赫赫军功的大将,好多都死在你的手上,要是能活到现在,以他们的威望,怕也不会有那么多难以应付的事情。 但是话又说回来,以完颜亮这样的身份和方式登基做皇帝,不杀这群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的完颜们才是真的有病了。 他们必死无疑,所以也非常遗憾。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们又怎么能说皇帝的不是呢?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所以错的一定是那些废物,是那些废物能力不足,所以才会出错。 那么现在问题出现了,又有什么人可以不犯错误、站出来为皇帝分忧呢? 首先不能是宗室,皇帝不喜欢宗室领兵,除非是他自己这一支的…… 不行,最好也不是,就不能姓完颜,也不要有什么姻亲关系沾亲带故的。 必须要是那种出身低微、忠心耿耿的,还要有一定的威望和能力,能有很大可能打胜仗的。 最好资历比较老,为人老成持重,不会搞那些花架子,不会欺上瞒下无所顾忌,然后还不能是得罪过皇帝的。 金国眼下真的有点输不起的感觉了,完颜亮眼瞅着也是输不起了。 两人寻思一阵,纥石烈良弼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选。 “陛下,判大宗正事乌延蒲卢浑久在军旅,谙熟兵务,老成持重,或许可以委任为帅,代替陛下出征辽东,剿灭契丹叛贼。” “乌延蒲卢浑?” 完颜亮听到这个名字,稍微思考了一番,觉得有点心动。 乌延蒲卢浑是为数不多从金国起家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老将了。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吴乞买攻打辽国、宋国,参与过很多战争,攻打开封的时候他也是先锋。 接着他还跟着完颜宗弼一起下江南,搜山捡海捉赵构,把赵构追的失魂落魄,立下很多功劳。 后来宋金议和,没了战争,乌延蒲卢浑开始担任地方首脑,接着退休,等到了完颜亮篡位登基以后,又启用他出任地方职位。 武将文官他都做过,政务缠身的时候也有,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锻炼身体,快七十岁的人身体依旧很好,不久之前他还陪完颜亮狩猎,获取了不少猎物,完颜亮还夸赞他宝刀未老。 这样一个和金国皇族关系不大的老将,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统兵人选,但是他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真的可以吗? 怀着如此的担忧,完颜亮看向了纥石烈良弼。 “乌延蒲卢浑的确是不错的人选,但是他毕竟年老,我担心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到战事结束,你以为呢?” “他虽然年老,但是壮志不减当年,依然身体健康,还能弯弓搭箭上马骑射。” 纥石烈良弼开口道:“更重要的是乌延蒲卢浑经验丰富,打过很多胜仗,深谙兵务,当前这种局面,我朝需要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挽回局面,扭转败局。” 完颜亮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便让人招来了乌延蒲卢浑,向他说了此事。 “老将军年龄大了,如果不便出征,我不勉强。” 对于功勋老臣,完颜亮相对比较客气一点,虽然他的心情很不好。 乌延蒲卢浑考虑的倒不是自己的年龄大小,而是考虑自己出征之后能不能打胜仗,或者说如果不能取胜,后果是怎样的。 他年龄大了,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代表他就算拒绝了完颜亮,完颜亮也不会拿他怎样。 但是如果可以取胜,可以立功,也是给子孙后代积德的好事。 所以他权衡一番之后,决定先了解一下战况和目前的局势,再作考虑。 完颜亮答应了,让徒单贞专门给乌延蒲卢浑讲解了一下目前的战况。 听完之后,乌延蒲卢浑眉头紧锁。 “错失良机!错失良机!若能尽早进军,必能打贼军一个措手不及,待到一二月之后贼军站稳脚跟再打,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此时此刻贼军士气正盛,我军只能避其锋芒,不能正面与之争锋。” 完颜亮听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老将军以为,我军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剿灭此贼军?” “陛下,当前契丹贼军气势正盛,对于我军来说,关键问题不在于兵力多少,而在精锐和坚守。” 乌延蒲卢浑开口道:“契丹叛军打了胜仗之后,声望大增,兵力源源不断,越是打胜仗,就越是有更多的人投靠他们,这种情况下不管我们增兵多少,都难以扭转局面。” “老将军的意思是……” “转攻为守。” “此话怎讲?” 乌延蒲卢浑指了指地图。 “契丹叛军此番取胜之后,就兵分两路,以辽阳府和临潢府为进攻目标,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为了切断燕云与辽东之间的联络,以此孤立燕云,若让其得逞,南边汉人叛军很有可能趁势北上,牵制我军主力,以此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老将军的意思是契丹叛军和汉人叛军有可能联合了?” “很有可能。” 乌延蒲卢浑点了点头,开口道:“南边汉人叛军占据山东、河北,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燕云之地,已经断了我朝一臂,若让契丹叛军占据辽阳、临潢府,再断我一臂,我朝可就真的危险了。” 三百三十九 完颜亮已经输不起了 契丹叛军一旦占据辽阳府和临潢府,就真的可以把金国中枢从燕云通向辽东老巢的道路彻底切断,让金国的臂膀再断一条。 真要让这群贼军实现了这个战略目标,金国可不就是真的危险了吗? 两条手臂都没了,大出血,换谁也受不了。 更别说辽东还是金国的起家老巢,“龙兴之地”,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丢失的。 想到这个可能,完颜亮的脸立刻黑了,咬牙切齿道:“这一战老将军准备怎么打?” 乌延蒲卢浑想了想,缓缓开口。 “若是老臣指挥,不会急切进攻,而是以守为主,剿抚并用,稳住局势,当前之要点,乃固守临潢府、辽阳府,不使二府有失,叫契丹贼军之意图落空。 在此基础上,再加固会宁府之防务,如此将契丹贼军限制在临潢府、辽阳府与会宁府三点之间,限制其行动,把他困死在这里。” 完颜亮缓缓点头。 “老将军的意思,是以临潢府、辽阳府和会宁府为屯兵之重点,将契丹贼军困在这里,使之不能转移?” “他们越是转移,破坏就越大,收拢的人力物力也就越多,我军应当以此三城为重点,行坚壁清野之策,转移百姓,使之不能得到兵力补给,将其困住,使之疲惫。” 乌延蒲卢浑阐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完颜亮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是满心的不甘与愤慨。 “契丹贼军已经到了不能一战而覆灭的地步了吗?” “……” 乌延蒲卢浑面色凝重不说话,完颜亮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恨!” 他怒吼一声,一拳捶在了桌案上:“南征在即,这帮契丹人居然坏我大事!不将其斩尽杀绝,如何消我心头之恨?定要将其斩尽杀绝!杀他个人头滚滚!看谁还敢反我!” 完颜亮怒气勃发,乌延蒲卢浑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让完颜亮把怒火发泄完毕。 骂完了,完颜亮看向了乌延蒲卢浑。 “老将军,我若给你三万兵马,能平定契丹叛军吗?” 乌延蒲卢浑摇了摇头。 “陛下,能否平定契丹叛军,在老臣看来,关键不在兵马多少,而在时间长短,如果陛下要老臣一个月内平定契丹叛军,除非有十万大军,否则老臣做不到,若陛下能给老臣足够的时间,三万大军,加上当地驻军,也就足够了。” 完颜亮紧锁眉头。 十万? 给你十万大军,我就不用南征了,直接东征算了! 完颜亮目前动员到中都的战斗总兵力至今为止也就十万出头,算上签军民夫之类的也就三十多万,数量其实相当有限。 别看他嘴上说着百万大军百万大军,里头水分到底有多少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失了河北山东这两个人口重地,河东与关中自保尚且是个难事,他又如何能把这两地的兵力动员到中都来? 只能从燕云、草原和辽东动员大军,是以眼下动员的战斗兵员总共也就十万多人,其他的都是签军和民夫,战斗力约等于没有,当炮灰都难。 所以乌延蒲卢浑想要十万军队那是想都别想,乌延蒲卢浑当然也没指望过可以拿到那么多的军队,这种老臣说话从来都是很有针对性意义的。 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兵少点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催我。 你催我,我打不了,我不去,你看着办。 乌延蒲卢浑充分吸收了萧秃剌、高存福和萧怀忠的经验教训,从最开始就把这个口子堵死,不让完颜亮有从这个方向向他问罪的可能性,力保自己平安无事。 谋国先谋身。 乌延蒲卢浑早已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了,漫长的岁月和宦海沉浮之中,眼见无数皇亲国戚功勋之臣显赫一时,而后身死族灭,他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进化了。 所以完颜亮就很不爽。 老成持重啊,真是老成持重,说话滴水不漏,要打仗之前还跟他讨价还价,把自己的安全工作先做到极致,否则就不去。 这种态度气的完颜亮牙根子痒痒。 他真的不想用乌延蒲卢浑,不想把这场仗打到地老天荒,从而影响了之后的南征。 难道打到最后还要两线作战? 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这一点不用人说完颜亮也明白。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其他人要么能力有限,要么身份敏感,这是一场不能输的大战,完颜亮已经输不起了,老将不上,难道让完颜雍上? 虽然完颜雍的表现可圈可点,能力貌似也不错,但是完颜亮还是不放心他,不准备给他更大的兵权,能守住东京辽阳府就算是他大功一件,仅此而已吧。 于是完颜亮选择了妥协。 他许诺,不再就时间问题向乌延蒲卢浑做要求,而要求乌延蒲卢浑把契丹大起义的范围限制住,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扩大声势,要掌控战局,而不是被战局掌控。 对于这一点要求,乌延蒲卢浑接受了。 于是他很快被任命为东北路招讨使、会宁府尹,以这样的身份统领三万军队进军辽东,并且节制整个辽东战区的军队、官员,会宁府地区聚集的尚未南下的生力军也听从他的调遣。 他成为事实上的辽东战区总负责人,全权负责整场平叛战事。 兵贵神速,完颜亮不能等待,交付那么大的权力之后,完颜亮要求乌延蒲卢浑尽快出发,于是在他的催促下,乌延蒲卢浑于六月初九正式领兵出击。 出击的路上,乌延蒲卢浑下令副将乌古论速达率领五千军队紧急奔赴临潢府,协助临潢府守军稳住临潢府防御。 他自己则带领两万五千主力向辽阳府前进,准备会合辽阳守军,与辽阳守军一起打防守反击战,迟滞契丹光复军的进攻脚步。 六月中旬,乌延蒲卢浑抵达了东京辽阳府,与东京实际上的守将完颜雍接上了头。 完颜雍还是有能力的,虽然限于兵力不足未能主动出击,但还是竭尽全力协助乌延蒲卢浑建立了军营,与城池实现了联防,遏制了契丹光复军的进攻步伐。 而几乎在同时,乌古论速达带领的军队也抵达了临潢府,在临潢府小胜契丹光复军一场,与临潢府守军会合,加固了防务。 在辽阳站稳脚跟之后,乌延蒲卢浑立刻派人前往会宁府主持防务。 会宁府地区本来就是动员军队抵达燕云之前的重要集结点,集结有相当规模的动员兵,立刻出征难度不小,整顿一下就地防御还是可以的。 乌延蒲卢浑的命令就是严守会宁府周边要地,并且迁移民众远离战场,执行坚壁清野之策。 同时他告诫地方官员和军将,让他们不要担心损失,现在损失大一点,战争结束之后可以靠契丹叛军补回来。 可现在要是丢了这些要地,损失可就不是一点点了,他们的脑袋也就不能继续待在脖子上了。 于是就在这一地区,以会宁府、临潢府和辽阳府为支点的金军防御线即将建立。 对于这一趋势,撒八和契丹光复军的主要领导人并未意识到。 因为之前临潢府和东京辽阳府的坚守以及契丹光复军本身实力的不足,攻坚能力并未提升,也是完颜雍反应太快,及时加固房屋,使得契丹光复军未能抓住这宝贵的窗口期夺取临潢府、辽阳府。 他们没有在这个混乱时期突破限制扩大势力,彻底颠覆金军在辽东的势力,以至于金军援兵来了以后,进攻变得更加困难。 表面上契丹光复军依然处在进攻态势上,但是金军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契丹光复军夺取临潢府、辽阳府的战略计划已经很难实现。 战场局势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而这一转变,当局者都没有及时的察觉。 完颜雍只是在为乌延蒲卢浑的来援感到些许的轻松,乌延蒲卢浑也为辽阳府和临潢府的固守感到放松。 “多谢老将军来援,否则契丹贼军如此攻城,只靠东京守军或许难以坚持。” 完颜雍拿下了顶在脑袋上的头盔,向乌延蒲卢浑表示谢意:“老将军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啊。” 乌延蒲卢浑笑了笑。 “我才是应该感到庆幸的,在那样的局面下还能整顿军队坚守城池,不让契丹贼军趁势破城,留守才是最大的功臣。” “无可奈何,勉为其难罢了。” 完颜雍呵呵一笑:“若放在平时,这种事情根本也轮不到我,只是眼下这个局势,我不站出来,东京就真的危险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东京留守。” 完颜雍的事情,乌延蒲卢浑倒也不是没听说过,隐隐约约知道一点。 不过就算不知道,看看他的皇族姓氏也就该明白,他显然是一个在政治上受到极大限制的完颜亮的囚徒。 不过眼下却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倒霉事件走到台前,掌握了守城军队。 但是乌延蒲卢浑更愿意相信比起守城,完颜雍更愿意做一个舒适的囚徒,而不是一个面临着步步杀机的自由人。 三百四十 辽东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完颜亮篡位登基,自身根基不稳,做了皇帝之后,对可能威胁他的完颜亲族大开杀戒。 太宗完颜吴乞买的子孙被他尽数杀光,完颜雍因为是太祖阿骨打的子孙而没有被杀,但是也一度面临危险。 后来他化险为夷,出任东京留守,但是实权全部掌握在完颜亮亲信高存福手里,完颜雍只是一个高贵的囚徒。 对于他的处境,乌延蒲卢浑也不是不了解。 但是眼下却因为战事的缘故,让完颜雍走上了前台,暂时摆脱了囚徒的身份。 不过,这种自由能持续多久呢? 会遭到完颜亮的猜忌吗? 乌延蒲卢浑并不在意,反正他对皇权争端素来敬而远之,这是他能活到现在的重要政治智慧。 眼下,他只需要把这场仗打好就可以了。 “眼下契丹贼军数量很多,士气旺盛,我军暂时不能与之野战争锋,暂且守城,与之相持吧。” 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人老了,没有当年那般的锐气了,若是当年,就算拼着一身伤我也要和这群贼人血战一场。” 完颜雍笑道:“我记得当年老将军是跟随大军一路南下,一路大破宋人直抵杭州的,可惜我出生的晚,没赶上那好时候。” 乌延蒲卢浑说起过去的往事,顿时来了劲头。 “那可不?当年我们起于辽东苦寒之地,总共兵马还不到一万人,谁敢相信我们就真的花了十几年功夫把若大的辽国给灭了?更别说之后的宋国了。 当年太祖皇帝说宋国是大国,和辽国对峙那么多年,一定非常强大,不能对抗,所以主张对宋修好,和宋结盟一起对抗辽国,可谁曾想宋国居然那么无能,被辽军数次打败。 当年我跟随梁王南下攻宋,一路畅通无阻,遇到宋兵几乎都不是一合之敌,偶尔有些敢战能战的,也是很快击溃,我们很快渡过长江,进入江南,直抵杭州,把赵构追的逃到海上,那时候……啧啧啧……” 说这些往事,乌延蒲卢浑就忍不住的感慨万千。 完颜雍对此也有些向往。 当年先人们的辉煌战绩是那么的耀眼,可是到了如今,有些老人对子孙说起他们当年的辉煌时,子孙却嬉笑着不以为然,觉得老人太土了,还说打仗干什么,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吃着粮食,住着舒适的大屋子,有汉人、契丹人农奴帮他们生产粮食供他们享受,这样的生活多好,干嘛老想着打仗? 读读书,写写字,作作诗词,和汉人士大夫子弟穿着儒袍一起外出游玩,踏青赏春,风花雪月,美人在怀,何等风流快活? 打仗? 打个屁! 这些女真人的子孙显然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可是完颜雍却知道,这样的现状就是先人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就在数十年前,女真人还是契丹人的奴仆,受尽契丹人的压迫,如果没有战争,女真人如何翻身做主? 好吃的粮食和舒适的大屋子,难道是老天爷挥挥手就赠送给女真人的礼物? 不是这样啊。 完颜雍觉得当下这种南北叛乱不息的现状,也和当代女真族人忘记了金国立国之前的艰难困苦和立国之初的危机四伏有关。 若有朝一日他可以掌握大权,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一下这群忘了战争的不肖子孙们。 可是…… 何时才能掌权呢? 完颜雍陷入了一阵苦闷之中。 另一边,追忆了一阵子,乌延蒲卢浑回到了现实。 “可谁曾想,这才多少年啊?二十年?二十年都不到,大金国的军队居然颓丧到这个地步!要是梁王在世,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完颜雍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当初我军真的那么强吗?” 乌延蒲卢浑立刻点头。 “强啊,怎么不强?一个辽国,半个宋国,可都是我们打下来了的!” 完颜雍又问道:“那为什么我大军始终没有灭宋呢?我曾听闻,当年就有人主张一举灭宋,但是为什么没有实现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乌延蒲卢浑感慨道:“真要说起来,咱们强,可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当时我们都觉得辽军和宋军不堪一击,可是偶尔,还是有那么些能打的军队。 我们也吃过败仗,很多次败仗,尤其到了后来,岳飞带领的那支军队,真的是所向披靡,善战如梁王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我们多次想要彻底灭宋,但是都被打回来了。” “那是我们不够强,还是宋人没有那么弱?” 完颜雍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乌延蒲卢浑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在我看来,可能二者都有吧,咱们没有那么强,宋人也没有那么弱,而且双方交手的时间长了,对彼此都熟悉了,就很难说谁更有优势。” “那么要是如今,我军再次大举南下伐宋,能赢吗?” 完颜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乌延蒲卢浑一愣,顿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完颜雍。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听闻陛下准备南下伐宋,不知道我军能否取胜,听说满朝文武都很抗拒南下伐宋,而陛下一定要伐宋,才有如此行动。” 完颜雍面不改色。 乌延蒲卢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好说啊,这种事情不到真的发生了,谁又能说得准呢?朝中大臣大多数都认为不是打不赢,但是很难一口吞掉宋国,所以不支持开战,但是陛下一意孤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遵命。” “那您以为我军能否战胜宋军,消灭宋国呢?” “战胜宋军和消灭宋国是两回事。” 乌延蒲卢浑摇了摇头:“就算一时战胜宋军,可是宋国的国力摆在那边,人口摆在那边,只要他们想,还是能给咱们造成巨大的麻烦的。” 完颜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少顷,又问道:“眼下南北两路叛军侵袭,这样的情况下强行伐宋真的是可以的吗?总之我认为这是不可以的,平叛就好,稳定内部之后才能谈灭宋,不是吗?” 乌延蒲卢浑笑了。 “你不怕我把你说的话告诉陛下,陛下惩罚你?” “老将军光明磊落一辈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况且,我只是作为一个臣子议论朝廷得失而已,如果这也有错,那不就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了吗?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无数次发生过,每一次都有一个不太好的结局,以陛下之英明果断和学识渊博,是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 完颜雍也笑了。 乌延蒲卢浑愣了愣,上下打量着完颜雍,然后再次放声大笑。 他当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完颜亮,他又不姓完颜。 他只是来打仗的,别的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参与进去,任何话语在他这里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记住。 不过度参与朝廷政治是他安稳度日的生存哲学。 从先帝和今上那充满血色的皇位交替时代走来的乌延蒲卢浑太清楚什么事情可以参与、什么事情要退避三舍了。 他见过太多比他权力大、比他地位高、比他更有智慧的人死在他的面前,他们无声的哀嚎时时刻刻警醒着乌延蒲卢浑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一身战功和七十岁元老的身份注定他只要不过度参与朝政斗争,就一定可以得到善终,这是他的战功和生命力换来的政治特权。 血战一辈子换来的政治特权,他才不会主动放弃。 政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转的,要有实力,还要聪明。 但是可悲的是,连能够清楚认识到自己玩不转政治的人都不是很多,所以他们总是死的特别快。 时间进入到六月中旬下旬,气候开始变得炎热,烈日炎炎之下,契丹光复军攻打辽阳城的热情也逐渐被更高的气温蒸发掉了。 而且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很多士兵由于得不到妥善的及时的治疗,身上的创口快速发炎,伤情快速恶化,以至于大量死亡。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看上去并不严重的创口发炎而死掉,凄凄惨惨,死掉之后也只能草草掩埋,或者干脆放火烧掉。 进入六月份,因为伤病而死的契丹光复军士兵的人数就超过了战死的人数,而且随着久久无法攻破辽阳城的挫败,军队的军心逐渐不稳,士气逐渐低落。 眼见如此,撒八相当的忧虑。 他向身边人问计,身边人也给不出好的计策。 苏隐半个月之前被苏咏霖召回中原,据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暂时离开了契丹光复军,于是撒八也没有一个可靠的顾问能够帮他。 与此同时,他得知移剌窝斡那边进攻临潢府的势头也遭到了挫折,军队在临潢城下碰的头破血流,损失比较严重。 辽东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撒八注意到了。 眼看着大胜萧怀忠带来的军事红利被消磨殆尽,撒八真的非常忧虑。 三百四十一 契丹人的起事不可能成功 长时间的战斗,有胜利,也有失败,更多的是相持,撒八开始意识到契丹光复军和金军在战斗力上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之前能获得那么大一场胜利,是因为萧怀忠的骚操作,使得他们有了很好的先决条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据了。 而现在金兵拒不出战,固城死守,让他拿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案。 除了围城,就是围城。 物资消耗了那么多,粮秣消耗了那么多,却不能取得应有的战果,这让撒八开始质疑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进攻辽阳。 作为金帝国的东京,辽阳的地位当然很重要,占据辽阳府,足以切断金国燕云地区和辽东地区的联络,使金国失血严重,难以为继。 但是同时,辽阳也是重兵把守的地方,距离金国中枢也很近,方便随时支援,金国不可能坐视辽阳被攻克,一定会派大军支援,一旦大军支援抵达,契丹光复军又该如何对抗呢? 排除一切问题不说,单说辽阳高大的城池和宽深的护城河,加上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就让撒八感到头皮发麻。 他们没有乱了阵脚,没有开门投降,而是据城死守,这样继续下去,怎能不让撒八感到忧虑呢? 而相对于辽阳府,临潢府的距离更远一点,远离金国中枢,他们想要救援,想要出兵都要更加困难一些。 而且相对于辽阳府,临潢府的地位稍低,战略地位也没有辽阳那么重要,二选一的话,金国一定死保辽阳,而不是临潢。 在这里看不到攻克辽阳的希望,而且大军的损失也渐渐变大,主力的锐气被消耗的一干二净,继续打下去,怕是要被耗死。 该不该更换一下战术思路,选择其他的方案呢? 撒八开始思考契丹光复军的未来,并且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跳出这个圈子,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开创更加了不起的基业呢? 另一边,苏咏霖召回了苏隐,向苏隐询问契丹光复军的种种情况。 通过苏隐的描述,他对契丹光复军目前的处境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 契丹光复军战胜了萧怀忠,取得了大胜,兵力扩充到八万人的规模,还在不断的扩充,突破十万只是时间问题,控制的底盘也在不断扩大。 军队人数增多,武器装备也在不断地增加,军队的战斗力不断攀升,声望越来越大,很多对金廷感到不满的契丹人、汉人、渤海人、奚人都去投靠他们。 他们目前的战略是兵分两路,希望同时攻破东京辽阳府和临潢府,扩张势力,并且把辽东地区和燕云地区分割开来,切断金国的胳膊。 “他们认为之前咱们攻取山东、河北已经是一次大成功,断了金国一臂,为了彰显契丹光复军的强悍,他们也要断金国一臂,南北呼应,响应咱们的攻势,把金国打懵。” 苏咏霖看了看地图上的标注,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个情况可算不上多好,比起我,他们的起点更低,距离金贼中枢更近,注定更加危险,咱们被金贼中枢注意到的时候,整个山东都到手了,已经有底气了,他们可没有。” “阿郎不看好他们的计划?” “不看好,他们除了骑兵比我们多,更加善战之外,相对于金贼来说没有任何优势。” 苏咏霖摇了摇头:“临潢府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打辽阳?辽阳是金国五京之一,城墙也好,护城河也好,城内守备兵力也好,都不是他们该去招惹的,攻城可是有很多讲究的。” 苏隐无奈道:“可能他们就是想断金国一臂,响应咱们的攻势。” “断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别到时候金国的臂没断,他们的命却没了,他们应该妥善利用骑兵的优势,往北走,把临潢府当成前线,深入草原,发挥骑兵优势,不断给金国放血,而不是在平地上和金国步军硬碰硬。” 苏咏霖摇了摇头:“照他们这样打,一旦金兵固守城池不出战,很快就会把他们的锐气消磨一空,锐气没了,这支军队想要再打开局面就难了。” “阿郎认为他们不能长久?” 苏隐询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决定他们能不能长久的不是他们,而是金贼,我只是不看好他们的决定。”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了几步,开口道:“不过就算他们占不了上风,金贼想要一口气平定他们也不可能了,势头已经起来了,想要彻底打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接下来……” “接下来就要看咱们了,契丹人大概率只能走到这一步,想要吸引金国大军怕是没那么容易的,金国大军还是要靠咱们自己应对,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能打到这个份上,给咱们争取了那么多时间,已经很好了。” 苏咏霖带着苏隐走出了军帐之外,听着耳畔隐隐传来的军队的操练之声,很是满意。 契丹光复军的起事和存在在他看来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为了牵制金国的军力,消耗金国的国力,给他增强自身争取宝贵的时间。 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纲领和长久的战略,契丹人的起事不可能成功,但是尽管如此,也足够了,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消耗金国军队,就很好了。 到头来,能否推翻金国,还是要靠自己的硬实力,硬实力不过关,一切都是妄言。 所以自打军队改组完成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对雄州和霸州的进攻。 虽然说他没有打算彻底与金军开战,但是当他发现金军坚持防守而拒不出战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练兵的大好时机。 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苏咏霖轮番调动各支部队上雄州和霸州前线参与攻坚,不只是十大主力军参与了进攻,三十二个独立营也被他轮番拉上了战场。 说实话,这些战事的规模并不大,战斗并不激烈。 金军是死抱着防守、绝不出击的策略,在苏咏霖的威逼下居然主动放弃了霸州的大城县和文安县。 他们不断往后退,以益津、保定和归信三县为铁三角,依托瓦桥关和益津关两大关口,沿着易水河、滹沱河打造了坚固的防线。 这坚固的防线给苏咏霖的进攻带去了很大的阻碍。 但是很巧的是,他并没有打算真的攻克这里,否则他就会把十万大军全部压上去和金军战略决战,一举夺取雄州、霸州,直取中都。 当然这很难就是了。 苏咏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练兵,让新兵见识战场,在老鸟的带领下熟悉战场,以此弥补之前一战损失太多老兵带来的战力下滑。 所以面对金军打造的营垒防线,苏咏霖是以一种战术角度去对待的。 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部队有没有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之中击败金军守军的能力。 所以各支军队轮番上阵,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用最强火力面对金军严密的防御。 金军这种严密的防御策略极大的考验了各军的组织度和将领的战术水平,稍有不慎,就会把练兵之战打成溃败之战。 那是不能被接受的。 现在看来,练兵的效果是很明显的。 各军接二连三发起进攻,两个多月的时间接连攻占金军八个营垒,歼灭金军数千。 金军不主动出击,则光复军各军进退自如,损失也较小,更重要的是每一支部队都有了战斗经验,对战场有了初步的认识。 每一个新兵也都见了血的颜色,闻了血的腥味儿,见识到人被砍成几段之后是什么模样,有了浑身发抖半夜做噩梦的战场初体验。 不过让他们上战场不单单是为了让他们熟悉战场。 如果仅仅只是让他们熟悉战场,那么轮番作战的意义就非常有限了。 苏咏霖想要做的是让他们在战场上学习,在战场上成长。 这对一支军队来说很重要。 三百四十二 学习型军队 苏咏霖一直非常重视军队里的教育工作。 除了思想教育,军事教育和文化教育也相当在意。 军队改组结束之后,他明确规定了指导司负责思想和文化方面的教育,而军事教育则由军队里自行组织的军事教导队负责。 思想和文化方面的教育,指导司已经运行的较为熟练。 从指导司总部举办的针对各级军官的学习班和军队内部指导员针对士兵的学习小组,各自有各自负责的领域,任何一个层面都不会拉下。 士兵以读写三百字为扫盲基本合格的标准,中低级军官则要达到五百字以上才能算合格。 完成扫盲任务之后,士兵们就有一定的自我学习能力了。 他们会迅速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会主动汲取知识,文化水平会出现一个质的飞跃,整个人也会和过去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个人了。 思想教育就不用多说了,这是每天都在进行的。 而在军事教育层面,苏咏霖也是实行一个层层负责的体制。 兵团里的高级军官很大一部分都是苏咏霖自己带出来的,从思想到文化再到军事领域都是传承自苏咏霖,然后跟着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总结出一套针对金军的作战方法。 他们一路走来,打过胜仗,也吃过亏,本身的战斗经验不能算少,而且还有苏咏霖很早为他们打下的底子,把他们掌握的东西传授给中层、基层军官不是难事。 军队改组以后,一切走向正规化,金军被打得很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南下,所以军队也有了更多的日常时间。 日常时间里苏咏霖也不会让他们懈怠,除了军事技术的练习,文化方面的学习就是最重要的。 苏咏霖要求每个军的高级军官组成一个军事教导队,任务就是召集中层、基层军官,传授给他们军事知识。 包括怎么行军、后勤需要什么、如何安营扎寨、什么地形用什么战术等等。 高级将领们在前边讲,中层、基层的军官就在后面听,一边听一边做笔记,有不懂的地方还要举手提问,不能不懂装懂。 每次授课开始之前都要就之前讲过的知识进行抽查提问,答出来算合格,答不出来就要惩罚、作检讨。 如果学习态度消极,还要面对指导员的谈话,若是屡教不改、态度恶劣,甚至会被革除军官职位,做回一个大头兵。 中层基层军官学习完毕之后,再回到自己的部队里,把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底下的士兵,让士兵跟着学习。 学习不是傻傻地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士兵们也要活用自己才认识不久的字,用握刀扛枪的手捏着笔,进行相对艰难的记录。 也就是另一个维度上的活学活用。 这个过程中,出现过不少士兵抱怨学习难度太大的事情。 这些士兵们纷纷表示学习难度如此之大,他们宁愿挺着长枪去外面刺上一百下,也不愿意拿着笔绞尽脑汁的写字学习。 针对这种情况,苏咏霖高度重视,在指导司和指导司的官员们开了个会,讲了一下自己的意见,然后由指导司负责实施。 然后指导员们上阵,把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他们不认字的人和认字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区别,以后的前途又有什么区别。 “好比别人和你借钱,借了五百文钱,他识字,你不识字,你借他五百文钱,他给你写欠条就写上五十文,甚至五文,反正你又不识字,他写多少是他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就非常戳人心窝子,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 有士兵对此表示怀疑。 “读书人一般不会有这种缺德的人吧?” “没有?” 指导员一脸你太年轻了的表情看着这名士兵:“有文化的人专门欺负不识字的人,反正你不识字,你知道他写了什么,说不准他还写是你问他借了五百文,倒咬你一口,看你怎么办!” 士兵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情况不妙,学习貌似很有必要。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所有人行动起来的话,接下来就更重要了。 “现在兵团里的规章制度已经明确了,要想从兵卒做到班头排头这一类的军官,起码要认识五百个字,总帅说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们扪心自问,自己是好兵吗? 在外头,读书习字那可是上等人才有的机会,咱们这群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就算到头了,想读书习字,就要盼着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现在进了兵团,总帅把读书习字翻身的机会放在你们面前,请你们去学,你们一个两个怕苦怕累,摆在面前的好机会都要放弃,将来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 这话也很戳人心窝子。 指导员这一席话说的大头兵们面红耳赤羞愧不已,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番思想动员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有新兵怕苦怕累不学习了。 于是在整个兵团内部,读书习字学文化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一种潮流,一种不去努力读书习字就会被人嘲笑的势头。 苏咏霖还趁机在军队里开办了认字大赛,组织士兵们进行认字大比拼,准备了各种奖品。 一本书啊,一支毛笔啊,一小瓶墨水啊,一把精炼小匕首啊,或者一次加餐的机会。 士兵们读书习字的动力就更足了。 有了这样的基础,当军官们向他们传授行军打仗安营扎寨的基本知识的时候,他们都能听进去,用笔头记住,进行学习,体会,了解。 他们有了成为后备军官干部的资格。 而且苏咏霖也不是什么光打嘴炮不动手的嘴强王者,这边学了东西,那边马上就有可以运用到的地方——雄州霸州的轮战战场。 各军都会在战场上充分运用学到的知识,轮战结束下来休息整顿的时候,苏咏霖会亲自带高级军官召开研讨会,复盘这场战斗,商议此战的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谁指挥军队指挥的好,伤亡很小而取得了不错的战果,苏咏霖会亲自表扬。 而谁指挥的不好,军队伤亡较大,苏咏霖会和他一起分析原因。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分析完了之后,大家一起做笔记,牢牢记在心里,争取下一次不犯错误。 然后高级军官回去召集自己部下的军官开会商讨,也来一波复盘,就战斗期间自己传达的命令是否被很好执行的问题展开研讨。 他们做的事情大体上和苏咏霖做的一样。 执行任务执行的好,就表扬,记功,执行任务有问题,就把他的问题拿出来,细细的分析,记过,争取下一次不犯类似的错误。 这些军官学习检讨完毕,回到各自的部队之后,就开始和基层士兵接触,再来一波小规模的复盘,把之前经历的战斗拿出来研讨一下。 他们检讨自身执行上级任务的时候的得失,以及士兵执行自己的命令的时候所做的事情,还有犯下的错误。 谁没有很好地执行命令,谁犯了错,谁做得好,弥补了错误,以及之后该怎么改进,如何确保不犯这样的错误。 这些军官需要和自己的士兵进行充分的探讨、研究和确认。 如此不断总结经验,并且反思错误,从上到下一级一级的检讨、反思。 很快,整个兵团从上到下都快速形成一种战斗之后必然召开战术研讨会议、复盘战斗的习惯,学习和反思的氛围非常浓厚。 三百四十三 撒八的无奈 将军队带入这样一个良性循环之中以后,苏咏霖就明显的感觉到军队的氛围更好了。 那些出身贫苦的军官的素质提高了,有了明显的专业趋势。 新兵们也不再畏手畏脚或者混日子,眼中有光,脑袋里有东西。 再次开始作战的时候,同样一支军队发起进攻的时候就会和之前不同,兵种之前的配合会更加流畅,针对对方还击的防御也会相当及时。 不说原先胜捷军的五大主力,就算是并入兵团之后才进行整训的武毅军、武策军、神锐军、神捷军和威烈军这五个新军都打出了不错的战果,战绩喜人。 战果最好的武毅军在傅宏达的率领下一个军打下两座营垒,斩首金兵九百余,俘获金兵一千余。 五月下旬开始,整个兵团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显著的肉眼可见的提升。 武毅军和玄甲军分别在雄州与霸州战场上突破了易水河、滹沱河防线,直接威胁到瓦桥关和益津关,金军的营垒防御体系被直接打穿了一半,剩下另外一半苟延残喘。 这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苏咏霖当即奔赴前线,分别接见了魏克先和傅宏达,亲自褒奖他们,给他们记功,又接见了立下功劳的士兵,也给他们记功。 他非常高兴的发现他的军队在军容上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整个军队的精神面貌都是昂扬向上的。 不说胜捷军的老部队,原神武军的五个军也在精神面貌上发生了质的改变,这是一个大跨步的飞跃。 这支军队正在进化,正在不断的朝一支真正军队的方向进化。 思想方面,专业技能方面还有文化方面,这支军队正在全面进化。 如果说改组之前和改组之初苏咏霖面对完颜亮的大举南下还会怀有战败的忧虑,会考虑万一战败了要不要奔赴太行山打游击,或者干脆扬帆出海另外寻找根据地再反攻中原。 可是现在,他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拥有一支能学习、会学习,且可以通过学习和反思不断成长的军队,他就有底气和完颜亮的举国之兵掰掰腕子。 虽然在整体实力上他依然居于劣势,可是完颜亮又不是一个地位稳如泰山的皇帝,他发挥不出他全部的实力。 不说战胜,哪怕只是取得战略相持的战果,和完颜亮打僵掉,都足以把完颜亮送上天,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只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让他的士兵再多一点的时间成长,再多一点的时间学习,再多一点的时间训练。 那么金国这座已经摇摇欲坠的摩天大楼就到了该轰然崩塌的时候了。 看着面前这批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的年轻军官们,苏咏霖的心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之后,苏咏霖通过情报得知辽东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契丹光复军兵分两路斩断金国臂膀的战略没有成功,相反在辽阳和临潢府都遭到了挫败。 于是撒八决定从金军防守更加严密的辽阳府撤军,会合正在临潢府的另一支光复军,争取合兵一处攻占临潢府,以临潢府为根基大力训练骑兵,和金国进入战略对峙阶段。 撒八认识到金国的实力依然强大,他小胜一两次并不足以彻底掀翻金国的统治,想要掀翻金国的统治,需要长期斗争,于是撒八果断做出了战略收缩的决定。 这一决定得到一些支持,却也遭到一些反对。 反对者坚持认为辽阳府是金国东京,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都十分重大。 攻克辽阳府就能基本上切断金国燕云地区和辽东地区的联系,孤立燕云,从而有将金国拦腰截断的可能,不能放弃这场围城作战。 但是撒八认为契丹光复军目前的实力并不足以攻克辽阳,所以他认为必须要撤退,会合另外一支军队,两军合力拿下临潢府,这才是正确的作战方式。 但是反对者认为辽阳已经在被攻克的边缘,只要再努把力,就一定可以攻克之。 撒八不能压服这些反对者。 反对者以左军总管括里为首,宁愿和撒八分头行动也坚决不要半途而废。 契丹光复军的编制参考了汉人光复军的编制,编制了前后左右与皮室这五支军队。 皮室是契丹语,汉语的意思是金刚,皮室军曾是辽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精锐军队。 撒八身为契光复军领袖,隐隐有成为契丹共主的趋势,就选择皮室为军号,亲自统领一支军队。 他的大起义是多方联合的成果,本身的直属军队并不多,五支军队里,真正以他为主的就是皮室军和前军,总共不到四万人,剩下三支军队都是苏咏霖麾下的独立营一样的性质。 这次分兵行动,他带来攻打辽阳府的除了皮室军,就是左军和右军两支,现在左军和右军要和他闹分家,他顿时十分被动, 他可没有时间和想法跟苏咏霖一样搞军队的改组,也没有时间理清军队的归属问题,尽管他现在意识到需要这样做了,却为时已晚。 他多方劝说各军话事人,终于劝动了一部分人,但是剩下一部分无论怎么劝都劝不动。 撒八无可奈何,只好任命括里为辽阳府尹,让他带领左军和右军当中不愿意走的两万四千多士兵继续攻打辽阳府,而撒把自己带着两万六千多人向临潢府方向前进。 正好,他们不愿意走还能起到一个殿后的作用,护着撒八撤退。 撒八撤退的事情很快被城内金军得知。 确定此事没有乌龙之后,乌延蒲卢浑和完颜雍很高兴,觉得契丹人这个时候分兵实在是太愚蠢了,于是果断组织军队出城和剩下的契丹光复军大战。 括里不认为自己不是金兵的对手,于是率领大军气势汹汹的和金兵交战,试图一举击溃金兵,趁势夺下辽阳,以此来嘲讽撒八那个没有胆量的家伙。 但是情况出乎他的想象,金兵非常坚韧、善战,与他从上午打到中午,从中午打到午后,完全没有溃散的迹象,而自己这边的士兵眼看这就要撑不住了。 括里情急之下决定亲自领兵出战,他整理了一支骑兵部队,准备和金军本阵两翼的骑兵对决,试图击溃金军骑兵,进而动摇金军本阵,并且趁机冲入辽阳城,一举获得胜利。 他想的很好,执行任务也相当坚决,整顿数千骑兵亲自冲锋,和金军骑兵大战。 而金军方面,因为契丹军的攻势猛烈,乌延蒲卢浑身边的战将都已经上阵督战了,于是完颜雍顶盔掼甲,准备亲自带领骑兵部队上阵。 乌延蒲卢浑对此并不赞同。 “以你的身份,不应该亲自领兵出击,危险太大了。” “以太祖皇帝的身份,以梁王的身份,也没有必要亲自领兵出击,也很危险,但是他们都那样做了。” 完颜雍毫不退缩:“身为他们的子孙后代,我没有理由回避贼将的挑战!” 乌延蒲卢浑闻言大为惊叹。 “这样做真的很危险,稍有不慎,你会战死。” “我不是主帅,就算战死了也不会影响大军指挥,当然我不希望战死,不希望给老将军带来麻烦。” 完颜雍笑了笑,纵马而去,留下乌延蒲卢浑守在中军。 乌延蒲卢浑暗自感叹完颜雍身上有一种他在这个家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的大无畏的尚武精神。 这种精神,是完颜家族之所以可以成为金国皇族的重要原因,是完颜阿骨打可以带领女真族人四两拨千斤战胜辽国的重要原因。 只可惜后来这种精神他看不到了。 直到今日,这种精神重新出现在了完颜雍的身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 他应该是太祖皇帝的孙子吧? 乌延蒲卢浑看着很快消失不见的完颜雍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当今皇帝是他,或许,他们本不该走到这一步…… 不知为何,乌延蒲卢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使得他暗自期待完颜雍大胜归来。 三百四十四 水上攻势 完颜雍真的大胜归来了。 而且还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这一战,他不仅击败了契丹骑兵,还带领金军骑兵杀死了这支契丹军队的主将括里,引发契丹步军的大崩溃。 随后金军全面反击,将辽阳城下的契丹光复军一举击败。 契丹光复军四处奔逃,互相推攘、践踏,互相残杀,最后两万多人只有一千多人成功北逃,一万多人死在这里,一万多人做了战俘。 血流满地,尸积如山。 这是契丹大起义以来契丹光复军的第一次大败,也是大起义以来金军的第一次大胜,一举扭转了契丹大起义以来金军的颓势,使得金军士气大振。 而金军在获得大胜之后并没有就此止步,在完颜雍的强烈建议下,乌延蒲卢浑决定出兵作战,追击契丹溃兵,并且打开局面。 他率领大军离开辽阳府,向北出击,一路攻击前进,成功收复了被契丹光复军占领的国土。 金军一路前进,再次攻克咸平府、韩州、信州等地,把这些地方重新收归金国官府控制。 紧随其后,乌延蒲卢浑下令大量屠杀当地追随撒八造反的契丹人,发现多少杀掉多少,以此震慑人心,让契丹人不敢再造反。 表面上他是这样说的。 金兵于是放纵,没有人管束。 他们在数日之内杀死三万余契丹人,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完颜雍对此非常不满意。 他强烈反对乌延蒲卢浑这样的屠杀之举,认为这样将激起契丹人对女真人的仇恨,使得他们更加激烈的反抗,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撒八周围,难以分化瓦解。 如此一来契丹大起义想要彻底镇压下去就会难上很多,就算打败了主力部队,余者还是会不断尝试起义,不断反抗,他们想要最终平定辽东还是会非常困难。 乌延蒲卢浑却不这么看。 “我这样做,陛下一定会很高兴,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军队,只有恐惧,根本不可能成事。” 完颜雍听了之后,默然无语。 于是金军一路前进一路杀掠,且不仅杀戮契丹光复军的人,也杀戮平民百姓,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咸平府、韩州、信州等地的生产生活遭到严重破坏,大量百姓拖家带口的外逃,试图躲避金军残酷的追杀。 可想而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些地区都难以恢复到战前状态。 但是金军进攻顺利,收复了除隆州以外的全部失地。 他们在隆州遭到了当地契丹人和契丹光复军的顽强抵抗,一时间难以前进,不过这种抵抗并不能持久,乌延蒲卢浑调集军队猛攻当地,很快就把当地的契丹反抗势力打入颓势。 然后又是一波凶狠的屠戮,把当地敢于反抗的大量契丹人杀的人头滚滚,十分凄惨。 至此,在临潢府以南地区,契丹光复军的行动陷入低潮,一时半会儿难以振奋。 而撒八在会合了移剌窝斡所部之后,集合全部兵力猛攻临潢府。 临潢府金军守军不能与之对抗,在契丹人的强大攻势下败下阵来。 于是撒八终于率领契丹光复军攻克了临潢府,收复了契丹人的家乡,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辽阳府契丹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来了。 撒八痛恨括里的无能与愚蠢,但是又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战事感到忧愁。 这一时期的战况被苏咏霖得知以后,苏咏霖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契丹光复军体现出来的战斗力和组织度,完全无法和他麾下的精锐相提并论。 不说战斗力,单说身为首领的撒八居然无法节制部下,乃至于不得不和部下分兵行动,造成一支主力军队的覆灭,这在苏咏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作为一个领袖却不能节制部下,这支契丹军队的内部组织问题根本就没有理清,问题非常多,非常大。 这场大败对于撒八来说应该是不小的打击,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实力,难度会很大。 所以他所担心的契丹光复军做大、发展为强大的契丹国的可能性应该在这一战之后就排除了。 这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最有利的方式。 契丹光复军继续存在,却不能发展壮大,继续吸引金国的部分兵力,却不会成为推翻金国之后另一个威胁…… 这样想着,苏咏霖都觉得自己相当的可恶,心思相当的邪恶。 不过话又说回来,再怎么邪恶的心思,也要自己能扛得住完颜亮的进攻,并且一波反推把他消灭掉才行,如果办不到,那么一切都只是一个更大的笑话而已。 而需要认清楚的是,完颜亮此时依然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契丹光复军在击败了萧怀忠的三万军队之后,乘胜追击之下却依然不能攻取辽阳府,反而被拖住了。 这就证明金国在辽东的统治依然有一定的强度。 至少在敲碎完颜亮这个强大的外壳之前,他们依然强大。 这就需要自己小心小心再小心,并且在正式决战之前巧妙利用一切力量削弱完颜亮的力量。 除了在雄州和霸州打开局面之外,最快捷最迅速削弱他的方式……大概就是海上进攻了。 六月中下旬,苏咏霖再次奔赴海边,检阅逐渐成型的水军部队,和孙子义一起登上了巨大的旗舰光复号海船,观看水兵们驾驶船只进行海上作战的操练。 这一时期的水战主流当然还是跳帮战,以船只的近身接战为主要战斗方式。 船只近身接战以后互相碰撞,船上的弓弩手放箭攻击,然后架设木板,让己方战船上的水兵冲上对方战船,把对方战船上的水兵打败,就能俘虏一整艘船。 而作战使用的远程武器装备比较有限,威力也谈不上很高,比如床子弩就是了不得的远程利器了,水战主要还是靠近身接战。 苏咏霖建设水军的时候要求给水军配备一些犀利的远程攻击武器,所以就算是小型战船也配备了一架床子弩,大型战舰配有三架以上的床子弩,远程火力算是不错的。 而且这些床子弩使用的也不是单纯的大箭,而是改良之后的火箭。 军械司火药局的火药工匠们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给箭身上绑着圆筒形的竹筒或者铁筒,内置颗粒化火药,还有一些铁片、石子之类的。 火箭发射的时候一并点燃火药筒的引线,最后就会爆炸。 爆炸的效果苏咏霖也看了。 因为是床弩大箭,可以让携带火药筒的体积增大,装药量增多,所以爆炸起来威力比较大。 不单单是声若炸雷,爆炸之后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这样体量的火药筒爆炸之后能把周围十数个穿了皮甲轻甲的稻草人给炸的七零八落。 至于准头,那就不太好说,船只行驶在水面上,本身就有比较大的波动,发射之后无法集中目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需要依靠大量的训练来增强准头。 床子弩的发射效率也比较低,需要十几个乃至二十个士兵协力发射,发射间隔时间比较长,用作主战兵器显然是不合格的。 但是用作造成骚乱的添头、打击敌人的士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苏咏霖乘船入海,在海上亲自视察了十艘战船上的床弩发射团队用新式火箭攻击约二百米之外的假想敌船,结果只有两支火箭击中敌船成功爆炸,带来较为严重的破坏。 其余八支全都落空了,坠入水中。 三百四十五 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的确,十中二这样的概率还是挺不如人意的,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挺正常。 没有准星没有照门,全靠士兵个人的经验来操持,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算不错了。 所以对此,苏咏霖到也没有苛责这些水兵。 他们的训练时长本来就不长,作为技术兵种,陆上和水上对准头的要求也完全不同,负责瞄准的士兵在这一时期压力很大。 “对于这些床子弩手要多加安抚,平时的伙食上做一些倾斜和照顾,并且多给一些训练的时间,尤其是负责瞄准的士兵,有事没事儿就要让他们在船上出海飘着,熟悉船只的晃动。” 苏咏霖和孙子义一起站在船头,望着这一幕,向孙子义做了一番嘱咐。 孙子义点头表示明白。 “我会多加注意的,不过这种攻击方式也就看上去厉害,实际上除非数量足够,一起齐射,否则威力也就那么回事,真要打起来,还是要碰撞和跳帮。 这样打起来,咱们的船少,兵少,硬碰硬的话应该不是金贼的对手,除非咱们靠偷袭和火攻,来个火烧赤壁,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取胜,雨亭,你说呢?” “这当然没有错,不过你也别太高看金人的水兵。” 苏咏霖摇了摇头:“金人对于水军那是彻底的无能,当年南下作战,金人吃瘪最多的就是对付南国水军的时候,咱们建立水军虽然也是刚起步,但是有懂得水战的人才,金人呢?有个屁! 我跟你说,金人水军二十年前覆灭之后,一直到去年才开始打造新的水军,要不是金主准备南下征讨我们,我估计他们也根本就不会建造水军作战。” 孙子义对此不置可否。 “说是这样说,但是什么敌人都不可小觑,雨亭,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孙子义眨了眨眼睛,笑了出来。 苏咏霖也笑了出来。 “确实,小心谨慎不是错,不过咱们这边要加快速度了,最多到月底,我打算突袭金贼水军老巢,听说金贼水军战船已经扩建到五百艘左右了,水军人数也多,要是不能尽快摧毁之,规模继续扩大,对咱们来说就更难打了。” 孙子义听后点了点头,露出忧虑之色。 “咱们紧赶慢赶,到现在也才建造百余艘大小战船,这个规模,就算全部出击,也只有金贼的五分之一吧?金贼那么多战船,咱们真的能把它们全部吃掉吗?” “这不要紧,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咱们对金贼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金贼对咱们了解吗?此战未开,我已经有了五成胜算,这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而且……” “而且什么?” “契丹人战败了,损兵超过两万,怕是不能给咱们吸引金贼太多的注意力了,要赶在金主南下之前把他的水军消灭掉,狠狠地削弱他!”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我要在他南下之前把能办到的全都办到,让他怒火冲天心浮气躁,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那么雄才大略!” 苏咏霖回到河间之后又增调了一大批人手和钱财给到孙子义,让他加快建造战船。 紧赶慢赶之下,终于赶在六月二十日左右建成一支拥有一百二十余艘大小战舰,登舰水兵四千七百余人的水军。 兵团水军的基础基本成型,有了一战之力。 苏咏霖在此之后再次奔赴海港,给全部水军军官召开了一场战前动员会议。 “我知道这一战对你们来说难度很大,你们没有太多时间训练,没有太多时间熟悉你们的战船,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就是咱们面对的局势,自从起事开始,咱们就注定没有时间训练。 对于我们来说,所有训练的时间都是我们通过战争赢到的,没有战争的胜利,就没有我们训练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也要咬着牙把仗打赢!” “喏!” 水军军官们摩拳擦掌,准备与规模比他们大五倍的金军水军来一场大决战。 他们还有最后数日的准备时间。 在这几天里,他们需要拼尽全力,利用全部的时间,把可以做到的准备全部做到,然后打起精神,扬帆起航,驶向属于他们的新世界。 苏咏霖也在开战之前把自己可以做到的准备工作做到了极致,把超过一百名内应以各种身份安插到了金人的水军建造大营里,把大营里里外外摸了个通透,连地形图和仓储分布图都给捎带回来了。 不得不说,金人的保密工作和人员审查制度简直和马奇诺防线一样无懈可击,被他轻而易举地渗透成了筛子。 让苏咏霖感慨之余也吸取了教训,着手命人制定完善的保密制度和人员审查制度,保密部门也着手建立,准备在未来用在科技部门当中。 他的科技人员们拼尽全力研究出来的技术,可绝对不能平白无故就被他人窃取了。 辛弃疾看着这幅图,一脸的惊叹。 “世间能把细作用到这个地步的人,苏帅怕是天字第一号了,今日方知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幼安,你怕不是忘了咱们是靠什么起家的?做不好细作的私盐贩子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私盐贩子,咱们贩私盐的,哪一个不是把消息当做立身之本?比别人更早的知道消息就能抢占先机,抢占先机就能赢,这可是咱们的看家本领。” 田珪子一脸骄傲地说道:“还有阿郎往里头砸的钱,别说金主,算上南宋赵官家,他们两个绑在一块儿,在细作上都别想和阿郎对抗,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若能如此,则我军必能抢占先机。” 辛弃疾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想要偷袭金贼的水军大寨,应该就不是那么难了,接下来就是物资准备,偷袭的话,不只是火药,还要有火攻,必须要起大火才能让他们彻底乱起来。” 说到这里,辛弃疾又有点犹豫。 “怎么?” 田珪子问道:“怎么这个表情?” “有点心疼。” 辛弃疾无奈道:“真要是火攻用起来,水火无情,谁也不知道这火攻能把金贼的船只还有那些物资烧到什么地步,虽然说全歼他们是目标,但是如果能缴获更多的船只,对咱们来说更有意义吧?” 田珪子听了,也点了点头。 “确实啊,能缴获船只,获得他们的物资,乃至于多掳掠一些工匠来,那也是极好的。” 苏咏霖盯着那幅地图看了看,摇了摇头。 “想法是好的,但是千万别大意,咱们还不比金贼强,主要目的还是全歼其水军,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在全歼金贼水军的基础之上,咱们可以考虑缴获,但是万万不能以缴获为目标,否则只会束手束脚。” 苏咏霖点醒了辛弃疾和田珪子,两人认识到了自己的冒进错误,果断向苏咏霖认错。 当然,这是可以原谅的错误。 三百四十六 水军出征 其实,苏咏霖自己何尝不眼馋经过那巨量的成品战船、造船物资和造船工匠呢? 他缺这些缺的眼睛都发绿了。 在整个山东以及河北大量征求匠人,出高薪聘请高级技术人才,所得依然很有限。 最优秀的匠人和技术都在金国中枢,民间很少。 民间所能找到的无非就是些一般的匠人,而那些能制作军器乃至于革新军器的,都在金国朝廷的控制下。 苏咏霖一路征战获得的优秀军器匠人基本上都是在重要城市的军器部门里找到的官方匠人,散落民间的则几乎没有。 不过稍微问一问这些军器匠人的生活水平,政治地位,还有日常的一些待遇之类的,也总是能得到一些相近的回复,得知他们的待遇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很差。 这大抵能够代表封建统治者对科学技术的态度。 苏咏霖曾经天真地认为封建统治者都是二愣子、井底之蛙、智力缺陷者,根本不懂科学技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多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大力支持呢? 后来他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细细想想,技术的革新总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不一样的变化,而人类面对不一样的变化时,总是恐惧大于激动的。 技术革新对自己有好处则乐于接受,技术革新对自己没有好处反而还有坏处,那当然就会一力反对,恨不能将技术维持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下,直到永远。 封建统治者大抵也是这样想的。 统治者对于稳定的追求超过一切,一旦从混乱中走出,就希望永远维持稳定,维持太平盛世,不要再起争端。 为了顺应这样的根本需求,读书人们用三纲五常和上下尊卑观念为他们构筑了一个超稳定社会结构的蓝图,管束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让一切都变得稳定,再把这一套推销给统治者,让统治者大为欢喜。 而在这个超稳定社会结构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存在变数,最大的变数莫过于来自科学技术发展而导致的生产关系变革。 科学技术的发展是一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是一个极为不可控的跃动因素,为了维持超稳定的社会结构,统治阶层天然的敌视科学技术的发展。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世界永远不要发展。 当然,出现外敌入侵等不可抗力时,他们还是需要科学技术武装他们的军队,他们会被迫发展科技,尽管如此,为了压制科技发展带来更大的不可控,也要降低技术人才的社会地位。 古人并非不知道技术发展的好处,那些万里挑一的人杰们怎么可能看不到科技发展带来的好处? 然而就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思维一下子跳跃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掌握了这些先进生产工具的百姓,会不会因为生产力大大提高、生活更加富足而多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会不会影响到我这一家一姓之王朝呢? 凡事触及到这个层面,就必须要停止了,于是科技革新到此为止。 南宋自恃文明,自恃正统,号称科技发达,科技发展繁荣昌盛,但是却被蒙古从经济、军事、科技等各个维度全面超越乃至于吊打,被碾压,最后悲惨的亡国。 这一故事告诉苏咏霖——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所以苏咏霖在招募工匠大规模造船的同时,也明确了对掌握各类技术的匠人的优厚待遇,以此吸引更多的优秀匠人为光复军服务。 不说待遇多好吧,反正绝对比他们在金国统治之下得到的要多,也被提高了社会地位。 接下来,等本钱更雄厚了,苏咏霖还要大规模革新匠人制度,抬高他们的社会地位乃至于政治地位,让他们全力施为,引领一波科技革命。 很多技术革新就不要等到明朝中后期了,现在该搞的就可以搞起来了,他还等着用科学技术武装自己碾压南宋呢。 工匠啊,工匠啊,苏咏霖想完颜亮手下那些技术精湛的工匠想的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尽管如此,这一战还是以全灭金国水军为第一准则,能用的武器都用上,能打多狠就打多狠,能烧的多凶就烧多凶,狠命的,用尽全力的,把他们沉到大海里永不超生! 六月三十日,苏家水军扬帆起航,从沧州南部海湾出发,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北。 出动水兵数量有四千,另外还有五百虎贲营精锐骑兵随船出征,用于登岸作战破敌大营之用。 金国水军的建造大本营在大兴府沿岸地区,大概也就在天津沿海地区,当然,此时这里还是地广人稀,还没有后来【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的繁盛境况。 金人在沿海地区建造了大型连营,将人数超过三万人的建造团队安置在这里,把大量木料和其他造船原料从各处运送到这里,在这里大造战船,建设规模庞大的水军。 虽然金人不擅长水战,不太会水战,但是他们还是财大气粗,本钱雄厚,拉起一支相当规模的水军不是难事。 只要完颜亮舍得花钱,敢于花钱,打造一支规模比南宋还要大的水军也是可以的。 当然,水军这种技术经验兵种就不是数量大就可以取胜的,还是要讲究战术战法和经验的。 战术战法不到位,经验不到位,那水军再多也等于是去给敌人送菜,白白把大量装备送给敌人,让敌人更加强大。 一如当年金国水军被南宋水军击败的事情。 苏咏霖探知整个金国建造大营的主要负责人是工部尚书苏保衡,而负责安保工作的则是都水监徐文,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也被摸的差不多。 于是苏咏霖得知自己的这位苏姓本家原来是辽国汉人,其父官至辽国西京留守,投降了完颜宗翰,苏保衡于是被完颜宗翰一路提拔,到如今就有了工部尚书的地位。 而那个徐文就更有意思了。 他原本是宋将,山东人,当年赵构一路南逃的时候他跟着护驾,立下了功劳,可后来因为同为北人的孔彦舟、李成背叛南宋投奔伪齐,于是南宋政府就开始怀疑徐文也有背叛的嫌疑。 加上他素来善战,立下不少功劳引得同僚嫉妒,有人在朝廷嚼舌根,污蔑他要背叛,使得朝廷派人攻击他,他心灰意冷之下渡海投奔伪齐,为刘豫效力,后来顺势跟了金国。 在金国麾下,他多次在针对南宋的战场上立功,所以在金国混得不错。 完颜亮登基以后,作为汉人,他也得到了完颜亮的信任,这一回金国准备建造水军南征,作为有水战经验的老将,徐文被委任了职位。 据说他对于自己将会出征南宋一事还是比较高兴的。 苏保衡不算什么,没什么军事能耐,只是个纯粹的行政官僚,因为工部尚书的身份所以总领水军事宜。 徐文倒是个老手,有水战的经验,但是仅仅是主将有经验还是不够的,打水战不仅要主将有经验,部下军官也要有经验。 徐文很明显没有这个条件。 苏咏霖在水军出动之前数日就下令雄州霸州前线的军队发起略微强势的攻击,威胁瓦桥关和益津关,以此吸引金廷的注意力,让完颜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雄州霸州这边,而不是水军大营。 到了水军出动的这一日,雄州霸州战事正酣。 整个金廷谁也没想到苏咏霖居然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接奔着水军去了。 当苏咏霖的水军出现在苍茫的海面上的时候,正值黎明时分。 孙子义把时间算的很好,全军按照一定的速度在海面上行驶,大致抵达金军水军大营外围的时间就是黎明时分。 抵达水营之前,孙子义选了一处便于登陆的海岸,把船上的五百骑兵放了下来,给他们分配了向导,让向导引着他们直接从陆地奔赴金军水营,抄他们的后路,争取截住更多的工匠。 然后水军继续前进,直奔金军水营。 当天风不大,整个水军大营外围没有一艘金军海船在外巡逻,静悄悄的就跟整个营寨内没有人一样。 瞭望塔上的瞭望手隐约看到了水营内排列整齐的密密麻麻的金军水军战舰,数量之大令人咂舌,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孙子义乘坐旗舰,用旗语传令,下令所有大小战船都把床子弩上劲,把火箭装置好,等待发射的命令。 水军士兵们迅速进行装置,很快装填完毕。 孙子义多留了一点时间给床弩手用以更好地装填和瞄准,然后下令战船分作三队,从不同的方位接近金军水营。 孙子义领一队,副将孔振德、周满城各领一队,等船队接近到水营之外一定范围的时候,孙子义下令朝天放三支响箭。 那是发起进攻的号令。 火药筒的引线被点燃,水军战船上的床弩击发手们纷纷抡起手里大锤,狠狠地锤击下去,粗大的火箭呼啸而出,划破长空,直冲着水营内的金军战船而去。 三百四十七 成功的奇袭 从第一声炸雷般的声响出现开始,整个金军水军大营仿佛如梦初醒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偏偏在这个时候,隐藏在水军大营内的百余细作们不约而同的在不同的地点对军帐、房屋等物点火,一时间军营内火焰四起。 然后他们就扯着嗓子大声惊呼。 “贼军来袭啦!贼军来袭啦!!” 喊得痛彻心扉,喊得撕心裂肺,喊得就像是自家人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金兵、工匠和文职官员一眼看到军中火起,耳边听闻整整火药爆炸的轰鸣之声,又听到有人高呼【贼军来袭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去了。 有的穿着鞋子却没穿裤子,有的穿了裤子没穿鞋子,有的没穿衣服,有的干脆就一条打底裤,光着膀子连滚带爬的四散逃跑。 说实话,这种情况哪怕是职业士兵都不能很好地应对,稍有不慎直接进入营啸状态,工匠为主的营寨能不互相残杀已经是他们手上没有武器的原因了。 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保持秩序和稳定。 于是整个大营的秩序瞬间就崩溃了,出现了不亚于营啸的巨大混乱。 营啸是古代军营里悬在主帅脑袋上的一柄利剑,其缘由来自于严苛的上下尊卑制度和粗糙的统兵之法。 上下尊卑制度和粗糙的统兵之法让军官对士兵有绝对的生杀大权,统兵依靠的是强权和压迫、恐惧,这就使得士兵在进入军营之后就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而这种情况越是接近战地就越是明显,士兵不仅要应对来自敌人的生命危险,也要应对来自自己人内部的生命威胁。 这种状态下,士兵的神经会紧绷,进入临界状态,而稍有不慎,哪怕是入夜之后某个士兵做的一场噩梦所引发的一阵惨叫,都会让士兵的神经崩断,引发营啸。 营啸一旦发生,就不是人力所能轻易制止。 此时此刻光复军水军的小型战船已经冲入水营,将船上准备的引火之物纷纷投掷到金军战船上,引起剧烈燃烧的大火,一艘一艘的点燃,一艘一艘的灼烧。 战船上的弓弩手手持弩箭专门盯着四散奔逃的金人,看见一个就一箭射过去,嗖的一声,弩箭划破空气正中金人,金人应声倒下,死的不明不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 水军战船在金军水营里肆意纵火大杀四方,杀的金兵鬼哭狼嚎,而岸上营寨之中也因为出现了大火而陷入大乱之中。 这一乱直接导致大量工匠、官吏向营寨之外奔逃,他们互相推攘、践踏,在光复军根本没有攻过来的情况之下,已经带来了相当严重的死伤,很多人被踩死在地上。 更多的人一路狂奔逃出营寨,试图逃一条性命出来,结果刚刚逃出军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光复军的五百骑兵就杀到了。 五百铁骑呼啸而来,直接就冲过来进行阻拦,四处围堵,试图拦住更多,俘虏更多。 被骑兵所迫,逃出军营的人群更加混乱,更是互相推攘,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而逃,惊呼不已,惨叫连连。 整个场面就是极度的混乱。 徐文从睡梦中被炸雷声一般的火药爆炸声惊醒。 军人的直觉让他快速起身穿戴简单的盔甲,然后拿着武器出了军帐,会合了他的亲兵,接着就发现军营四处起火,大量工匠、卫兵、吏员惨叫着四散奔逃。 军营已经进入炸营状态。 “指挥使,大事不好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亲兵焦急的询问他。 徐文眼看局势无法挽回,甚至情况不可控,遇到了未知的危险,继续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于是果断决定带着亲兵且战且退,离开大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这种时候,保命最重要。 情急之下他们的马匹也无法找到,数十名亲兵只能护着徐文一路往军营外冲,路上遇到冲击而来的工匠、乱兵,他们都基本上失去了神智,敌我不分,亲兵们挥刀砍杀,给徐文杀出了一条血路。 等徐文好不容易冲出了营寨,直接就撞上了正在阻击外逃人群的光复军骑兵。 数十名骑兵发现了手持利刃围成一团的徐文所部,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条大鱼,于是纵马来袭。 没有盾牌和完整军阵的情况下,徐文的亲兵再怎么勇敢都不能抵御骑兵,被光复军骑兵杀的七七八八,徐文本人奋起抵抗,被一名光复军骑兵一刀砍断了手臂,摔倒在地就没有爬起来。 苏保衡更加倒霉,在亲卫的保护下试图远离军营,结果正好撞上一大堆人不要命的夺路而逃。 亲卫们全力保护苏保衡,却力有不支,你推我攘之间,苏保衡被推倒在地,不知道多少只脚从他的身体上践踏而去。 苏保衡的惨叫声很快被人群的喊叫声掩盖过去,等幸存的亲卫们找到苏保衡的时候,苏保衡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整个水军袭击行动大约持续一个半时辰,金军已经成型但是尚未完工成军的水军全军覆没。 孙子义在熊熊大火之中抢救性的救出了一百八十多艘战船,直接给光复军的水军规模扩充一倍不止。 大量水军士兵也上岸抓俘虏、抢物资。 这里的物资主要是木料、布匹、成品铁和水战用军械,基本山都是堆成了山,看的孙子义眼花缭乱。 联合之前去堵人的骑兵,整场行动的俘获超过六千人。 没有被烧毁的物资也抢到了无数,但是自己人少,来不及搬运,就强迫俘虏们一起搬运上船。 因为时间紧迫,抢运物资的行动居然比袭击水营的行动更加紧张刺激,连孙子义都亲自加入了抢运队伍之中,就恨自己没有多长几条腿、几只手,这样就能用更高的效率抢运物资。 等物资装的差不多了,孙子义还想继续装,直到部下使劲拽住他告诉他再装下去人就带不走了,他才万分遗憾的停止了抢运。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把俘获的金兵、官吏就地处决,民夫全部放走,而工匠则全部装船带走。 剩下的物资带不走的全部泼上油料烧毁,反正老子带不走的金贼也别想得到。 能毁一点就是一点,能把他的实力消耗一点就是一点。 贯彻了光盘政策之后,孙子义带着沉甸甸的胜利果实扬长而去。 整个抢运行动一直持续到午后。 期间只有一支约五百多人的金军队伍靠近了事发当地,被用作警戒力量的骑兵们击溃,斩杀一百多人,剩下的金兵狼狈窜逃。 骑兵们追击他们的时候,正好碰上一支金军的后勤运输队伍,是来运送粮食给养的,于是纵马而去杀了他们一个人仰马翻,又夺取了一批肉食和粮食。 孙子义的确不知道去报信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具体消息带去金国中枢。 当然他也不在乎,他只恨自己带来的船太少,救不出更多的金军战船,以至于最后抢运物资的时候空间不够,带不走更多。 回程的路上,孙子义想起那被烧毁的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那大量逃窜成功的匠人之时,只剩下长吁短叹。 他站在甲板上把栏杆拍遍,咬牙切齿的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多人手与更多的船只,否则就能把金军大营一口吃掉! 于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他还是非常漂亮的完成了他就任水军主将以来的第一次任务,而且一出手就是开门红,覆灭了金军水军,直觉断绝了金军在一两年之内重建水军的可能。 如此,山东以北的海域就是光复军水军的天下了。 未来,苏咏霖甚至可以用水军实现抢滩登陆作战,从漫长的海岸线多点出击,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完颜亮也会更加手忙脚乱,意识到自己的六州防线并不稳妥,苏咏霖甚至可以用水军直接登陆大兴府,进而可以威胁到中都,从抢滩登陆到兵临中都城下,如果速度快,一天就够了。 中都城高大,护城河宽深,守城部队数量足够,存粮足够,就算光复军举十万兵来攻,如果城内人不犯错误,光复军定是难以攻克中都。 但是中都城是金国首都,天子所在地,天子所在地被贼军围攻,这对于一国的士气打击到底有多大,政治威慑意义有多大,那就不是军事攻势可以解释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哪怕只是一支部队突入到中都近郊,那对于城内的朝臣来说,都是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情况,他们会瞬间上火。 苏咏霖觉得只要这次奇袭成功了,完颜亮会更加急躁上火,免不得会犯一些低级错误。 就算他财大气粗底子厚实,但是低级错误犯多了,也会让他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完颜亮的优势正在逐渐被磨灭,苏咏霖的实力正在快速增长,此消彼长之下,这场尚未到来的大决战的胜负已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三百四十八 五开豪侠完颜亮 孙子义班师的时候,是苏咏霖亲自去接的。 苏咏霖在海港迎接孙子义和大胜归来的水军,亲自为他们庆贺。 接着就是亲眼目睹他们带回来的战果,看到了那数量庞大的木料、铁、粮食,还有最关键的数以千计的各类工匠。 这场突袭战取得的战果过于丰厚,以至于苏咏霖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发了大财,顿时高兴地难以自抑,紧紧握住孙子义的手褒奖他。 孙子义的确很高兴,他为苏咏霖立了功,终于在此时此刻,在苏家军内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位置和话语权。 从今以后,他的处境不再尴尬,人们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难以做人。 这让他感到十分轻松。 但是同时他也很痛苦。 因为他亲自下令焚烧掉了堆积如山的巨量物资。 “雨亭,你是真的想象不到那里到底堆了多少物资,我都怀疑金国人是不是把他们的国库都给搬过来了,太多了,我就三百多艘船,还要带人回来,实在是搬不完,只能……只能烧了……” 说着,孙子义就戴上了痛苦面具,一脸痛苦和自责的表情。 这可不是在凡尔赛,这是孙子义的真情实感,他是真的觉得痛苦。 因为只有看到别人多有钱和自己有多穷的时候,才会为自己运力不够带不走那些东西而感到痛苦。 苏咏霖觉得自己和孙子义交换身份,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自己也会觉得心痛莫名,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的。 其实也就是太穷了。 和完颜亮比起来,苏咏霖都感觉自己像个叫花子。 竭尽全力也才弄了一百多艘船,而完颜亮轻轻松松一挥手,五百多艘船已经到位,时间继续下去,他甚至可以再搞几百艘船,搞一支超级强大的“无敌舰队”。 什么叫帝国? 什么是残酷的剥削? 什么叫财大气粗? 这就是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一下孙子义,苏咏霖吩咐跟来的官员们好好处理这次水军带回来的战果,然后就和参战的将领们一起复盘了这次作战。 整个金军大营差不多是有三万人的,工匠、官吏、兵卒和民夫算在一起,三万人或许都不止。 其中工匠和民夫占了绝大部分,官吏和兵卒是少部分。 这次突袭,孙子义没有时间统计战果,但是据他所说,水营里死掉的金兵的尸体漂的水上到处都是,陆营上死掉的人更是遍地都是,放眼望去全是死掉的人和重伤的人。 五百骑兵阻止了部分人逃跑,但是拦不住更多的人四散而逃,只能竭尽所能拦截,所以大概逃掉的人也很多。 最后孙子义所部只抓住了六千多人,算是吃了人少的亏。 这里头只带回来三千余人,其余的不是放走了就杀掉了。 所以粗略的估计一下,这场突袭大概让金国的这个水军大营死掉了起码五千人。 剩下的人里面,强征而来的工匠和民夫肯定是趁乱逃跑,不可能重回建制,能回去的只有官吏和溃兵。 这部分人衣着明显不同,被重点狙杀,还能剩下多少就不好说了。 加上被焚烧的物资和船只,完颜亮这一波输的底裤都不剩了。 血亏。 而苏咏霖不仅得到了大量的物资和工匠,还直接把战船规模扩充一倍多,水军立刻就能齐装满员的完成一万人的整编编制,还有多余船只可以用作训练、巡逻和补给。 这规模,多加训练以后直接和南宋水师来一次较量都不会心虚,还有战胜的希望。 完颜亮这一次是真的做了运输大队大队长了。 这一下,苏咏霖彻底的没有空闲了,整个粮饷司和负责制造保养军备的军械司也没有空闲了,他们必须要拿出全部的精力,好好的消化掉这一波丰厚的缴获。 该归位的归位,该直接拨付的就直接拨付,还有最关键的就是人的处理,三千多工匠的安置和安抚问题也是刻不容缓。 把他们按照技术门类的不同安排到不同的岗位,即刻开始水军的修复和建造工作,继续扩大水军的规模,以便于之后更好的沿海打秋风。 另外就是一大波铁匠被苏咏霖调派到了军械司,交给军械司用来扩大冶铁的规模,打造更多的兵器用于战争储备。 总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水战给苏咏霖带来的帮助也实在是太大了,相对应的,对完颜亮的打击也绝对不小。 的确,这次打击对于完颜亮来说不小,从总量上来说,当然只能用“不小”来形容,但是从现实状况来看,这得用“巨大”来形容。 原因无他,完颜亮把摊子铺的太大了,想干的事情太多了。 开封的扩建。 东北的平叛。 六州防线的战争。 大规模动员调度。 再加上水军建设。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帝国王朝也不是没有日常事务要办,平日里就算是维持日常运营所需,基本上也是需要整个朝廷大力运转的。 而为了省钱,帝国官员的数量往往也不多,一旦出现大规模战事,这些官员就需要连轴转。 这种大规模调度人力物力的大事一般而言同时干两件就差不多让朝廷满负荷运转了,就要被朝臣上书劝诫皇帝小心一点,当心惹出民变。 要是皇帝头铁,不相信,硬是要同时干三件,那么就要准备干第四件——平叛。 而完颜亮这位豪侠级人物居然直接无视一切,五开! 两线作战的同时,还要大兴土木,还要建造水军,还要搞全国动员。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物资调拨太多,国力被他用到了极致,超负荷硬撑才撑到现在。 而现在,建造数月之久已经快要成型的水军被一波偷袭全部带走,损失殆尽,数月之功和巨大的财政支出打了水漂,给金国的财政带来了近乎是致命的打击。 当然,这对完颜亮的打击也不小。 得知此事之后的第一时间,完颜亮就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责成有关部门统计损失,收拢溃散人员,收拾残局。 二是调派部队重建沿海大营,准备在沿海地区建造军事防线。 他知道损失惨重,但是他现在发现他百密一疏,他居然忽视了海防。 大兴府沿海地区距离中都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骑兵昼夜奔袭,都不要一天就能赶到,直接威胁他的生命安全。 该死! 得到命令之后,相关人员也是火急火燎的奔赴沿海地区检查损失情况。 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也是让他们受到了剧烈冲击,以至于负责统计损失的户部侍郎回去汇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生怕自己会被皇帝一怒之下干掉。 损失太惨重了,实在是太惨重了。 整个水营全部被毁,所有船只不是被光复军水军拖走就是被焚毁殆尽,一艘完好的船都看不到。 尸体遍地都是,遍地狼藉,他们抵达的时候,焚毁物资的火焰还在灼烧,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人员也损失殆尽,士兵,官吏,工匠,民夫,都有死亡的,士兵和官吏损失尤其多。 工部尚书苏保衡被践踏死亡,尸体残破不堪。 都水监徐文被发现的时候死了,并且断了一条手臂,应该是失血过多而死。 水营的两个主管级人物都死了,以至于完颜亮想要找到追究责任的人都找不到,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干脆把奔逃回来报告消息的一名军队里的营指挥使斩了,以此泄愤。 三百四十九 大金国的家底子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怒火是泄了,但是损失回不来。 根据户部初步统计,这一次水营覆灭带来的损失高达数千万钱,且一举将可以使用的物资全部耗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金国不要想再打造水师。 拿不出物资,拿不出钱,拿不出人力。 完颜亮闻言怒不可遏,把户部各级主官喊来一顿痛骂。 “没有水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水军来去自由!想在什么地方登陆就在什么地方登陆,大金国从山东到辽东沿海之地,贼人水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让我怎么办?” 完颜亮怒火中烧,一顿怒喷,最后要求无论如何都要重建水军,以此遏制光复军的海上攻势。 户部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集体下跪,告诉皇帝国家实在没钱了,就算把他们全部撤职都拿不出钱来重建水军。 所有的钱都用来办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款项可以再建造一支水师,大金国的家底子真的已经被掏空了。 他们越是如此,完颜亮越是怒不可遏。 完颜亮最恨的就是有人和自己硬着头皮唱反调,这样的人绝对活不下来——温敦思忠那是四朝元老,杀不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四朝元老。 于是完颜亮又要杀人。 幸亏这个时候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及时赶来,带来了辽东战局的最新消息,这才堪堪救下了户部官员们的性命。 完颜亮气急之下让他们全部滚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于是户部官员们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怎么了,哪里又打败仗了?之前不是才打了胜仗吗?” 完颜亮恶狠狠地看着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看的两人浑身发毛。 “辽阳府的确打了胜仗,歼灭契丹贼军数万,也收复了好几个州府,但是临潢府失守了,契丹贼人往北转移,大有依托临潢府与我长期对抗的架势。” 纥石烈良弼缓缓说道:“所以招讨使乌延蒲卢浑希望朝廷发给更多骑兵,让他带领更多骑兵与贼作战,以便尽快消灭契丹贼军。” 完颜亮一拳捶在桌子上。 “临潢府!我没记错的话,契丹人的祖宗就是在临潢府发家的,最后建立偌大辽国,威压辽东、中原,怎么,这群契丹人想走他们祖宗的老路子不成?混账东西!” 气归气,为了尽快平定契丹叛军,完颜亮还是准备增派骑兵的,只是嘴上有诸多抱怨。 “他缺骑兵,难道我就不缺骑兵?我现在什么不缺?人力物力,我还缺水军,偌大一支水军,居然被贼人偷袭以至于全军覆没!我全军覆没啊!” 越说越来气,完颜亮干脆在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面前大发雷霆,把这两人当成出气筒,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 所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皇帝发脾气,臣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着,不能反抗,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了那么多年官,这种基础知识他们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 说到底,还是这一次水军大营被偷袭的事情让皇帝心态失衡,而且损失也的确大了些,换做是纥石烈良弼或者徒单贞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也觉得自己无法冷静。 几千万钱的军费狠狠地砸了进去,人力物力耗费无数,结果一把火全没了,换了谁也要发疯。 现在水军没了,金国也因此失去了安全感。 陆上防线坚固没用,到时候光复军用水军运兵,无论从哪个海岸,只要能登陆的,就能聚兵。 随意穿插,偷袭,侧后方袭击…… 什么防线也挨不住这样的打击啊! 除非金国真的封锁海岸线,把每一寸土地都安排士兵驻守,这样才能杜绝光复军的水军攻势。 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那需要多少士兵才能办到? 一百万? 两百万? 那都不需要光复军出击,金国自己内部那些领不到军饷的士兵就能发动暴乱把完颜亮的脑袋拧下来。 完颜亮想要南下,一直都在准备南下,但是眼下,双方的攻守态势实在是太明显,光复军太咄咄逼人,以至于金国几乎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局面。 什么时候开战的权力似乎都掌握在了光复军的手里,而不是掌握在完颜亮的手里。 陆上水上,这支贼军越发犀利的攻势足以显示他们的实力正在不断的变强,这个变强的趋势实在是有点可怕。 纥石烈良弼对此深感忧虑。 “陛下,臣以为,南方汉人贼军明显越发强势,时间越久,越是强势,如今不仅陆上有强军,海上也有水军,对我形成巨大威胁,令我防不胜防,继续这样下去,恐非良策。” 徒单贞也觉得情况不妙。 “给他们的时间越多,他们会越强,会有越多的军队,陛下,北攻南守之策,或许不该继续下去了。” 完颜亮发完了火,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道这种事情,但是北攻南守是我能够轻易改变的吗?契丹贼军虽然占据临潢府,但是明显更加弱势,若不趁着他们尚且弱势之时加速剿灭,等他们也和汉人贼军一样变强了,大金国又该如何自处?”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国策不是完颜亮说变就变的,那也是经过论证的。 契丹人的威胁明显更小,不趁此机会把他们消灭掉,难道要等着他们也一样发展壮大吗? 汉人叛军已经发展壮大,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契丹叛军不能再继续壮大了。 所以北攻南守那是大家都认为最正确的行动方案。 贸然变更,难道……要两线作战? 且不说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南方汉人叛军实力强劲,非要全军出动才能取胜,完颜亮势必要亲征。 到时候完颜亮甚至不在中都,万一北方发生什么更大的问题,万一草原上的蒙古人趁机入寇,或者契丹人再次爆种之类的,那又怎么办? 契丹人的问题解决之前,完颜亮对于南征与否还是怀有疑虑的。 他也怕翻车啊。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都看的出来,汉人光复军那强大的战斗力给了完颜亮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完颜亮开始担心自己不全力以赴就不能战胜他们,乃至于他很久都没有提到“伐宋”二字了。 对于这种情况,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不伐宋当然是好的,但是伐宋与否可能代表着皇帝心中的志气,皇帝要是没了志气,就此沉沦,对于金国而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所能主导的。 “那也只能增派兵力,尽快剿灭契丹贼军了。” 徒单贞开口道:“陛下以为增兵一万可以吗?增加一万骑兵的话,可以大大强化大金军队的战力,应对契丹贼兵会更加有利。” “一万骑兵……” 完颜亮犹豫了一会儿,无奈的点了点头:“可以,就这样增兵吧,但是你要告诉乌延蒲卢浑,我给他兵,他要为我剿灭契丹贼军,不管用什么手段,用什么方式,我要契丹贼军被斩尽杀绝。” “遵命……” 徒单贞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用招安的手段分化瓦解契丹光复军的计谋。 这是他与枢密院一些同僚商量出来的战术,他们都觉得这应该会起到比较不错的作用。 用利益分化瓦解这些和金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契丹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内部纷乱,难道不比一力进兵、付出巨大代价剿灭他们要来的轻松?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说这种计策搞不好会更加刺激到完颜亮。 唉…… 三百五十 何不投奔西辽? 以金军处于优势的战略态势,对付契丹人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分化瓦解的计策的。 但是完颜亮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一定要契丹叛军被斩尽杀绝,以至于徒单贞不敢说出自己的建议。 汉人那边就更不用说了,金军整体处于被动挨打的态势,招安? 鬼才听你的。 这样想着,完颜亮忽然又觉得非常不甘心,不安全。 “不行,水师还是要建,不能让汉人贼军的水军横行无忌!他们一旦登陆,就能肆意袭击沿海州府,就算我大军合围,他们也能迅速从海上退走,我军无法追击,何其被动!如此着办事情如何可以坐视不理?!” 他一拍桌子,还是决定要重建水师。 这个决定下了枢密院两个大佬一跳,赶快劝阻。 “陛下,这……国库真的支撑不起的。” “陛下,这一次损耗实在太大,短时间内是真的无法重建的。” 完颜亮很生气。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更清楚没有水军,整个沿海地区都是汉人贼军的攻击目标,他们可以随意攻打任何一处,而我军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再者说,他们可以直接从海上威胁中都,而我军难以从陆上设防,你们告诉我,贼军兵临中都城下,我又该如何?!” “陛下,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 纥石烈良弼一脸苦涩:“朝廷真的拿不出钱了啊!之前水陆大营被偷袭,朝廷损失实在太大并不是臣等不知道局势艰辛,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能重建水师了。” 看着纥石烈良弼苦涩的表情,完颜亮皱着眉头,闭口不言。 朝廷真的没钱了吗? 真的。 金国没钱了吗? 显然不是的。 朝廷没钱代表公家没钱了,但是不代表金国没钱了,金国很有钱,非常有钱,极度有钱。 民间的富商们,地主们,官方的达官显贵们,皇室亲贵们,各个掌握着大量的土地财富,过着极为奢侈的生活。 他们绑在一起一个月消耗的财富数量就可以打造一支横行天下的水军。 理论上说这笔属于权贵富豪的财富全部投入到军事和公共领域,可以在一年之内把苏咏霖碾成渣渣,让他知道什么叫帝国主义的铁拳。 奈何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他们可以为自己一掷千金,为了自己喜欢的姬妾购买任何可以买到的奢侈品,却绝对不可能为了大金国花费一文钱。 这笔财富,包括完颜亮自己的私人花销在内,都不可能属于朝廷,不可能归属到公共领域。 这笔财富不可能用来建设水军,不可能用来建设步军、马军,也不可能拿来兴修水利改善民生,只能用作奢侈享受。 这是无法改变的。 这群人几乎是不会向朝廷缴纳税款的,他们有一万种方式逃税避税,朝廷只能欺负弱小,向普通百姓,向穷人征税。 没办法,谁让穷人多又不掌握权力呢? 完颜亮自己其实也非常有钱,杀了那么多亲贵,抄了那么多家的财富,要说他不是全金国最有钱的个人,傻子都不信。 但是完颜亮显然也不会用自己的钱建造水军,他的钱就算用在别人身上,也是用来拉拢人心,收拢军心,而不是搞建设,投入到这种无底洞之中。 况且以他对群臣的了解,这笔钱要是投入朝廷交给群臣去运作,能有四到五成落在实处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帮臣子的操守还不如厕所里用来擦屁股的绸子,相信他们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所以完颜亮也绝对不会拿出自己的财富交给群臣用在国事上。 于是乎,属于大家的朝廷是真的拿不出这笔钱了。 “真的拿不出一点钱来重建水师了吗?” 完颜亮不甘心地最后询问了一次。 纥石烈良弼刚想说是,忽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于是他果断开口。 “倒也不是完全拿不出来,如果说……” 完颜亮眼睛一亮。 “如果说什么?” “如果说陛下可以下令暂停开封扩建工程,那么用于开封扩建的这部分钱财,倒是可以挪用来重建水师。” 纥石烈良弼图穷匕见。 徒单贞一脸惊异地看向了纥石烈良弼——好家伙,你真会啊! 这不一石二鸟吗? 又能重建水师,还能间接阻止皇帝在未来搞事情伐宋,好办法啊! 可是徒单贞还没高兴多久,完颜亮忽然重重的拍了桌子,满脸愤怒。 “不!绝不!开封扩建不能停!水师也要重建!至于什么地方拿出钱来,我不管,给你们这群人发俸禄就是为了让你们为君分忧,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我不如把俸禄省下来重建水师,也好过养一群酒囊饭袋!” 说完,完颜亮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留下呆若木鸡的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 良久,纥石烈良弼扭头看向了徒单贞。 “这……” “砸了。” “砸了吗?” “真砸了。” 徒单贞摇了摇头:“到这个地步了,陛下居然还不愿意放弃伐宋,我是真的担心啊。” 纥石烈良弼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也开始担心了。” 两个枢密院的大佬开始为了国家的未来和自己的前途而担心。 完颜亮却依然不打算修正自己摊子铺开太大的问题,打算继续全面推进自己的计划。 然而无论是汉人光复军还是契丹光复军,都不打算让他好过。 苏咏霖就不说了,压着金军打,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留下。 契丹光复军经历大败之后军心动荡,但是接下来面对北伐临潢府的金军,撒八带着契丹光复军和金军大战数次,势均力敌。 金军凭眼下的兵力无法击败契丹光复军的主力,而契丹光复军也缺乏击败金军的战斗力。 双方在临潢府以南地区陷入了对峙。 乌延蒲卢浑多次和完颜雍商议战术,试图打破僵局,但是面对契丹相对精锐的骑兵收效甚微,于是只能等待朝廷援助的骑兵抵达,再试图用大量骑兵精锐打开局面。 但是他们并不用太过着急,因为契丹光复军内部也由于这几次的战斗产生了内部的分歧。 括里的惨败给契丹光复军带来的影响很大。 辽阳府没能打下,之前攻占的四州也被金军趁势收复,损兵折将两万多人,大伤士气和民众对契丹光复军的信任度。 之前撒八想要继续南下夺回失地,却被金军北伐军队阻拦,无法前进。 契丹光复军的战斗力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就算拥有兵力上的优势,也不能彻底击败金军。 考虑到契丹光复军现在距离汉人光复军越来越远,也无法达成之前断金国一臂的战略方案,于是撒八开始认真的思考契丹光复军的退路。 很快,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何不去投奔西边重新立国的辽国呢? 当年辽国皇族耶律大石不愿意屈服于金国,但又打不过金兵,于是带着愿意追随他的族人和部下远赴西域,在西域地区利用当地人的种种矛盾纵横捭阖,成功重建了一个辽国。 这些年生活在燕云一带的契丹人偶尔还能听到西辽的消息,据说他们混得很不错,还曾经打败过金国的西征部队。 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眼下金军已经站稳脚跟回过神来,开始稳扎稳打,发挥国力上的优势,而契丹光复军则像是无根浮萍,很难与之长期抗衡。 南边的汉人光复军大概率是指望不上的,苏隐走了以后再没回来,估计也是回不来了,那么即使撒八想要协同作战也办不到。 正面交战不能取得优势,反而随着金军兵力的增加还有失败的风险,那么就要考虑一下能否继续作战打开局面的可能性。 如果局面打不开的话,继续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既然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跳出这个圈子,去西辽求生呢? 他如果能把这里的契丹人带去,大大增加西辽的人口,必然得到西辽皇室的礼遇,可以拥有很高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 如此,他就能一跃从一个金国治下的翻译小吏化身为辽的贵族。 跟着他一起去的头头脑脑们自然也能得到相对应的待遇,大家都会很满意。 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反对。 这样一想,他顿时觉得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很有可行性。 于是撒八决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他召集来自己的主要部下,开始与他们商议这个计划。 三百五十一 移剌窝斡投反对票 撒八告诉自己的部下们,经过他的判断,留在这里大概率是个兵败身死的结局,而跳出这个圈子另谋生路,则有很大可能重获新生。 “虽然目前我军可以和金贼打个势均力敌,但是我们再次南下的努力失败了,金贼已经站稳了脚跟,做好了防御,我们只能控制临潢府,缺少兵员补充和物资,难以久战。 这种情况下,如果金贼不增兵,我们还能坚持,如果金贼增兵,我们就将落入颓势,难以久战,最后必然覆亡,诸位觉得这样打下去真的可以吗?”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撒八具体要说什么。 他总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动摇,所以决定投降吧? 这个时候投降金国,怕不是要被五马分尸哟。 还好撒八不是决定投降。 但是他放弃临潢府,趁金兵还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去投奔西辽。 “昔年,故国贵胄耶律大石率领部众在西域重建大辽,大辽国势日盛,还曾经击败金贼的西征军,使得金贼对他们毫无办法,于是大辽存续至今,依然强盛。 我等都是契丹人,如果想要投奔大辽,大辽一定非常愿意接纳我等,也会给我们非常优厚的待遇,再不济也能当官。 就算以后想回来也可以,待我等投奔大辽之后,可以增强大辽的军力,再做为向导,与大辽军队一起打回来,恢复故国,岂不妙哉?” 撒八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军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每个人都在皱眉思索,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流淌,令人感到不安的静谧还在持续着。 最终,老和尚那也站出来打破了这种令人不安的静谧。 “我觉得这并非不可以,大辽毕竟是咱们的故国,契丹人的国,不会拒绝契丹人,咱们如果能把那么多人都带去,大辽一定会非常欢迎我们,我们也能在大辽安身立命。” 撒八的重要助手孛特补也紧随其后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支持意见。 “眼下的状况的确对我等不利,南下失败,与金贼相持,要是等到金贼援兵来了,金贼实力大增,咱们可能就撑不住了,如果趁现在西迁,金贼一定反应不过来。” 两个高层人物作了表态,撒八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能得到通过了。 毕竟之前括里那个蠢货没有听他的,一定要跟他分家,然后全军覆没,事实证明撒八是对的。 现在撒八说话的分量比起之前要重了不少,不少人都会重视撒八的意见,虽然他依然不是一个一言九鼎的领袖,但是至少他的影响力增大了。 “咱们现在去投奔大辽,带着家人和亲族,那么多人一起去,大大增加大辽的人口,大辽一定会很高兴,我们都可以得到大辽的官职,在大辽安身立命,岂不美哉?” 撒八把自己的预测说了出来,告诉这些人他们如果去西辽,都可以得到官职,乃至于获封贵族。 这难道不是最美妙的事情吗? 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和金国人的主力拼死拼活吧? 撒八这样一说,不少军头都在暗暗思索这样做的得失与否,思考他们带着家人和部众随撒八一起去投奔西辽的可能性。 渐渐的,不少人都有了自己的判断,他们都觉得跟着去投奔西辽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就在此时,撒八的另外一员大将移剌窝斡站了起来,面色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且不说我们是否可以获得官职与爵位,在那边安身立命,我只问一句,都总管,咱们当中有谁成功去过大辽,并且成功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军帐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忽然意识到移剌窝斡思考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 撒八只说了投靠西辽的好处,但是没说投靠西辽本身的前提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路怎么走? 大家都只知道西辽在西域,究竟在西域的哪个地方?哪个方位?哪条路可以前往西辽? 需要多长时间? 走多远的路? 准备多少口粮? 万一途中遭遇自然灾害怎么办? 途中遭遇蒙古人的截杀怎么办? 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契丹人路过他们的地盘前往西辽而不做任何阻拦? 就算这些都不去考虑…… 单单是行走那么长的路,又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呢? “还有一点,我请诸位认真地思考一下,如果说咱们可以顺利的前往大辽现在的国境,那么为什么大辽那么多年都没有反攻回来,或者说,为什么那么多年金贼都没有西征成功? 如果大辽足够强,可以打败金贼的西征,那么为什么大辽不反攻?如果大辽没那么强,金贼很强,那为什么金贼不远征灭了大辽?原因是什么?因为路!” 移剌窝斡环视周遭一圈,大声道:“路难行才是最大的原因!相隔太远,问题太多!途中会遭遇到的危险十分巨大,以至于大辽的军队和金贼的军队谁都没有办法奈何对方! 跨越千里万里的远征,需要多少东西来填补咱们那么多人的所需?咱们一路过去,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睡觉?万一草原上的骑兵不让咱们过去,要和咱们开战,咱们怎么办?” 移剌窝斡气势汹汹,把矛头指向了这一计划的提出者撒八。 “都总管,且不说有很多族人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家乡,就算咱们大家都愿意跟着您走,您打算用什么办法保证咱们大家都能活着跟您一起抵达大辽?您预算一下咱们要死多少人在一路上?” 移剌窝斡就这样盯着撒八,盯得撒八浑身不自在。 这的确是他刻意忽略掉的细节。 因为真的要盘算起来,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完全不知道最后能有多少人活着抵达西辽。 那么远的路,要跨越大漠草原戈壁滩,就连一心为了赚钱的商旅都很少去那种地方,更何况他们这群拖家带口的和难民没什么两样的队伍? 只能说最后活着抵达西辽的人能活下来,可以在西辽生活的稍微好一点,可在此之前多少人要死,谁能说得准? 那么远的路,那么多人一起迁徙,不死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能这样对外宣传,他必须要把西辽宣传称人间仙境,这样才能鼓动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人们跟着他一起走。 仅仅只是他和亲信部队离开这里去西辽,他未必能得到多好的待遇。 去的人越多,带去的户口越多,对西辽帝国的帮助越大,他的待遇才越高,他才能当贵族,成为权贵,在西辽的地面上作威作福,享受人生。 为了他今后的待遇,他也想带走更多人,换取更好的未来。 但是倒霉的移剌窝斡居然和他唱反调,还把他话语中的漏洞给指出来了。 不过他还没说话,作为重要助手和铁杆拥趸的孛特补就站了出来。 “移剌窝斡,你要注意你和都总管说话的语气!” “我只是在询问都总管一些很正常的问题,关乎到族人生死存亡的事情!” 移剌窝斡并不退缩,继续开口道:“咱们跟随都总管起兵造反打击金贼,为的就是不用死在金贼南征的路上,咱们不想南下讨伐谁,咱们只想在故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就这个要求,金贼也不答应!被逼无奈之下,咱们才决定造反,这才是咱们造反的理由,为了过上安稳的生活,为了没有人强逼着我们到处打仗,而不是去远在西域的大辽当什么高官!” 三百五十二 契丹人选择抗击到底 移剌窝斡的一番话点醒了不少人,他们纷纷感觉移剌窝斡说的话很有意义。 他们反抗金人为的是获得自主,获得安稳和平的生活,不用被金人强逼着去打仗,被迫当兵,还一去不回。 他们又不喜欢打仗,也不是战争狂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们才奋起反抗。 眼下反抗并不顺利,他们面临困境,需要做出一个决断,这不假。 但是他们更不想离开故土去远不可及的大辽。 撒八画的大饼很好看,但是目前来看,好看,却吃不到。 这不好。 撒八眼看着军帐内的氛围不对劲,立刻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就算如此,也要考虑到咱们双方的实力对比,咱们可以打败金贼吗?咱们可以和金贼分庭抗礼吗?如果可以,我当然也不愿意走,但眼下的情况是,很危险。” 撒八指着地图说道:“我军兵马虽然多至六万,但是眼下已经无法从其他地方获得兵员,我们只占据了临潢府,临潢府之外已经被夺取,而我们尝试继续南下的进攻已经被阻挡。 这就说明金贼虽然正面对敌的兵力不如我们,但是已经站稳脚跟,且战力可观,而且后备之兵充足,他们可以战败,而我们不行,我们得不到补充!” 这的确也是实际问题,说到这个问题,移剌窝斡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之前试图南下夺回咸平府等几处失地的战斗他有亲自参与指挥,和金兵战斗,面对稳扎稳打的金兵,他多次尝试主动出击都被击退,不能取得优势。 虽然金兵同样也不能击败他,可是他面对金兵的防御,也只能退军。 所以这种事情上移剌窝斡也没有什么发言的资格,说了也不太会有人愿意相信他。 想要人们相信你,跟随你,总要能打胜仗,否则人家凭什么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呢? 话是这样说,可是撒八的方案也有问题,那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成功抵达西辽,又有多少人能活着抵达西辽,西辽军队和金国军队都不能成功征服的路线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征服。 而且就算路线确定了,一路上的吃喝拉撒等等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抵达西辽,又要考虑到大草原上凛冽肃杀的冬天,所以若要执行撒八的计划,搞大规模迁移,就需要非常大量的物质准备。 这样的物质准备对于眼下的契丹光复军来说是可以办到的吗? 那就真的很难说了。 总而言之,契丹光复军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问题。 到底是走还是留。 这两大路线是主要的争端所在,至于其他的什么北上求生啊,南下山东河北找到苏咏霖来求生啊之类的方案都被pass了。 听起来比去西辽更加离谱,根本不在选择的范围之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撒八和移剌窝斡各执一词,双方各有支持者,争执不下。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跟随他们的部众耳中,部众中原居于燕云山前地区的契丹人都不愿意离开他们居住很久的家乡,从此远离家乡,去往西域的西辽。 其他的部众倒是不怎么拘泥于家乡,对于前往西辽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倒是开始商讨沿途路线和物资补给问题。 双方的支持者势均力敌,撒八和移剌窝斡谁都不能奈何对方,对此,撒八和移剌窝斡都有很大的意见和怨气。 移剌窝斡渐渐有和撒八对抗的情绪,带领一群支持自己的人,不太愿意继续跟随撒八。 撒八则渐渐感觉自己的权势不足,需要增强权势来打压控制移剌窝斡。 双方各有各的想法。 撒八决定走上层路线,利用自己都总管的身份游说劝说那些不愿意迁移的部族的首领,试图劝说他们支持自己的意见,从而带动各自的部众支持他,由此扭转局势。 而移剌窝斡则试图用军事手段证明武装对抗金国并且安身立命、建立政权的可能性。 撒八决定挖墙脚,移剌窝斡则决定用硬实力说话,两人的决定不一。 一开始是撒八这边比较有利,随着金兵的不断逼近,契丹光复军渐渐落入颓势,好几个方向上都被金兵击退,不得不向后退,临潢府眼看着也危机四伏。 这个时候,撒八的游说有了很大的进展,契丹光复军集团中愿意西迁的人数也逐渐增多,这让撒八很高兴。 可谁知道七月中旬的时候,移剌窝斡居然打了一场胜仗。 乌延蒲卢浑策划了一场进攻战役,想要把临潢西南的黑河铺拿下,进一步压缩契丹光复军的生存空间,于是亲自领兵来到这里,试图将据守在这里的契丹军队消灭。 黑河铺守军则在移剌窝斡的带领下坚决抵抗。 由于他们大部分都是步军,骑兵数量比较少,所以打的非常吃力,而乌延蒲卢浑则亲自指挥金军骑兵将移剌窝斡包围住,试图用机动战术拖垮契丹人的军阵,进而消灭他们。 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忽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刹那间狂风袭来,雷声阵阵,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金军骑兵大量坠马,战马大量受惊,马队快速崩溃,以至于乌延蒲卢浑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部队都失去了指挥。 而移剌窝斡则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趁机鼓动士兵的士气,告诉他们这场战斗是契丹人的祖先在保佑他们,于是契丹士兵无不勇气倍增,奋勇争先,居然一举逆转了战局。 乌延蒲卢浑带去的一万军队损失很大,战马更是几乎全部损失,而移剌窝斡则带领契丹光复军打了一个大胜仗,乃至于差点就把乌延蒲卢浑给俘获了。 不过此战之后,移剌窝斡也因为没有多少骑兵而不能趁势扩大战果,对金军的打击有限。 不过这依然是一场难得的胜仗。 于是移剌窝斡威望大增,一举压过了撒八,激起了契丹人抗击金军的勇气。 移剌窝斡在战后的庆功宴会上描述当时的情况,就说临潢府是契丹人的故乡,是契丹人祖先显灵唤来大雨,让他们击败了金兵。 临潢是我们的! 我们坚决不退! 和金贼死战到底! 移剌窝斡的号召获得了大部分契丹人的响应和狂热的拥护,撒八提出的西迁计划顿时遭到了大多数人的抛弃和抵制。 双方面临的情况出现了逆转。 庆功宴会上,撒八一直都在黑着脸喝闷酒,也不说什么话,看着风光无限的移剌窝斡,他心里也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 但是有一点撒八看得很清楚。 一场胜利扭转不了契丹光复军的劣势局面。 当前这种状态下,契丹光复军面临的是金国全方位的压迫,一场胜利不能消灭金国的生力军,也不能使得金国无法继续发起进攻,而且移剌窝斡在战后也没有抓住机会扩大战果,持续追击什么的。 所以金军大概率还是会卷土重来,甚至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重新稳住了局面,正在筹划下一次进攻了,下一次的进攻,一定比现在更加凶悍。 如果继续沉浸在这样一场胜利之中,大概率还是会面临更大的危险。 可是这种话现在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移剌窝斡的威望和声势已经超过了他,虽然他还是都总管,但是大部分人宁愿听移剌窝斡的号令,也不愿意听撒八的号令。 军事功绩就是能如此巨大的推动一个人的威望,并且快速把威望变现为权势。 撒八无可奈何。 三百五十三 移剌窝斡的逆袭 看着移剌窝斡春风得意的模样,孛特补靠近了撒八,低声询问。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是走还是……” 孛特补悄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意思很明显了。 孛特补看到了现在移剌窝斡现在的春风得意,感觉移剌窝斡很有取代撒八的势头,想趁着现在尝试把移剌窝斡干掉,稳定撒八的地位,清洗一下契丹光复军内部不愿意服从撒八的势力。 撒八才是契丹光复军的领袖,你们现在一个个的围着移剌窝斡,什么意思? 也许只有杀了他,一切才会变得好起来。 可是撒八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不能杀人,杀人不仅会让那些愿意追随移剌窝斡的人感到愤怒,从而引发契丹光复军的分裂,更有可能引发内战,大大折损契丹光复军的战斗力。 这样的事情,大敌当前之际,他作为领袖不能去做。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移剌窝斡可就更加嚣张肆无忌惮了,到时候您的都总管之位可就危险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您愿意忍受吗?” 撒八沉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看法,我想,我们还是继续联系愿意跟我们走的人吧,趁现在金国人没有发现我们要走,还来得及,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这里……” 孛特补有点不能接受,开口道:“您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就算能做点什么,那又如何呢?” 撒八自嘲地笑了笑:“威望最高的已经不是我了,没多少人愿意听我的话了,杀了移剌窝斡,难道不会有人为他报仇吗?难道我要为此引发内战吗?” 孛特补顿时无话可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撒八可以扭转局面的。 感受着族人狂热的氛围,撒八感受到了无奈,和巨大的急迫感。 于是他加快了自己的行动,试图召集更多人和自己走,离开这里,往西方寻求生路。 但是这个时候,契丹光复军的主导权已经被移剌窝斡掌控了,撒八的行动规模并不小,很快就有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很生气,觉得撒八战时扯后腿也就算了,现在契丹人占据优势,他居然还要继续扯后腿搞分裂,几个意思? 分裂了契丹光复军,让他的力量变得衰弱,这难道符合他的利益? 他越想越生气,但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就决定和撒八翻脸,倒是决定任由他这样做,干脆的和他分家,眼不见心不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麾下的兵官陈家对他进言。 “撒八这个时候还在不断的召集人跟他走,愿意跟随您的人虽然多,但是也没有占到全部,撒八毕竟还是都总管,也会有人相信他,而一旦让他得逞,他至少可以带走咱们三成兵力。 现在正是咱们和金贼对抗的关键时刻,被撒八带走三成兵力,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对士气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我以为不能放任撒八就这样带人走掉。” 移剌窝斡听着,顿时感觉陈家说的很有道理。 撒八走不走他并不关心,但是撒八这样做会影响到契丹光复军刚刚振奋起来的士气,会分散兵力,让他面临更加险恶的局面。 然后撒八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最大的危险留给他。 这样一想,移剌窝斡顿时非常生气。 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好事! 于是他决定做点什么。 他决定做点什么,倒霉的就是撒八了。 在撒八紧锣密鼓筹备带着愿意跟他走的人一起走的时候,被移剌窝斡带兵控制住了。 然后双方发生了武装冲突,由于实力相差悬殊,移剌窝斡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撒八打败,并且杀死了孛特补。 撒八成了阶下囚。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只是想带着愿意跟我离开的人离开,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撒八非常愤怒,质问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更生气。 “你带人走了,把敌人留给我,还要影响我的士气,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想活命,让我面对大敌去厮杀,你休想做出这种事情!” 撒八顿时十分绝望。 “你看不出来吗?!眼下咱们虽然打了胜仗,但是金贼主力还在,他们还有会宁府的壮丁,还有中都齐聚的兵马,实力非常强,可以随时增兵,而我们难以对抗!现在不走,等他们援兵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移剌窝斡刚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对撒八的说法不屑一顾。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金贼兵马多,我们就没有兵马吗?你这种人就知道说这样的话,有说话的时间,不如多练兵,多杀几个金贼,也好过你一心逃跑! 咱们造反起事,早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能在家乡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如你这般一心逃跑之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契丹光复军的首领!” 移剌窝斡逮捕了撒八,然后召开大会,当众宣布撒八的“丑恶”行径。 在移剌窝斡获得胜利之后,契丹光复军越来越相信他们可以取得胜利,对于持转移态度的人持有非常不屑的态度。 尤其这个人还是大家的领袖,这就更加不能被接受了。 于是在群情激愤之下,移剌窝斡顺理成章的解除了撒八都总管的职位,由自己担任契丹光复军的都总管,取代了撒八。 但是他还觉得不满意,觉得这个名号被撒八这种胆怯之人给玷污了,配不上他。 于是在陈家的建议下,他给自己改任都元帅,名号更加威武了。 撒八被解除职位之后,又被当众处决,移剌窝斡以此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绝不后退的决定。 撒八奋力挣扎,但是没有意义,最后被两个强壮的士兵摁在地上,由移剌窝斡的弟弟移剌袅代表移剌窝斡处死了他。 这一行为遭到了一些人的非议,让一些受过撒八恩惠的人感到不满,但是当时移剌窝斡的势力已经非常庞大,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的祭奠撒八,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 七月中下旬开始,移剌窝斡全面掌控了契丹光复军的方方面面,正式成为契丹光复军第二任领袖,而原来听从撒八指挥的军队也被他连消带打改组编制,再也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某种意义上来说,移剌窝斡比撒八更加强势,更会集权。 为了避免重蹈撒八的覆辙,移剌窝斡做了一番思考,接着在巩固自己权势的同时,又决定对契丹光复军做出一些变革。 比如他设计了更为明确的官职体系,打造更加明确的尊卑等级,塑造撒八时代没有确立过的都元帅的绝对权威。 移剌窝斡吸取了撒八没有掌握绝对军权而被他推翻的教训,借着自己的威望,在军队里安插了很多自己的旧部担任重要军职,直接掌控军队,对军队的控制力要好上很多。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七月底,移剌窝斡又一次带兵击退了金军对黑河铺的又一次试探性攻击,取得了胜利。 于是他把这场胜利包装成大胜,在契丹光复军内部赢得了更加崇高的威望。 这一下,原先对移剌窝斡杀死撒八感到不满意的部分人也没了声音,纷纷推崇移剌窝斡的军功,把他的声望推上了顶峰。 契丹人纷纷相信移剌窝斡会是那个带领他们走向自由和辉煌的天降猛男。 在这个顶峰上,移剌窝斡的弟弟移剌袅和亲信陈家向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三百五十四 称帝 “称帝?” 移剌窝斡骤然听到移剌袅和陈家给他的建议,大吃一惊,然后连忙拒绝。 “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想?咱们只是占据了一个临潢府就要称帝?这未免有点太言过其实了吧?再怎么想要振奋人心,称帝也太过了,不合适不合适。” 陈家摇头否认移剌窝斡的“谦虚”。 “元帅的军功已经是无人可比,众人都认为元帅是契丹人的英雄,既然是契丹人的英雄,契丹人中第一人,既然如此,理所应当称帝,没什么不合适的。” 移剌窝斡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阵子,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咱们依然没有很大的声威,而且你们想啊,我的势力和功绩还不如汉人光复军的苏咏霖,他都没有称帝,我又怎么能贸然称帝呢?” 他的弟弟移剌袅哈哈大笑。 “他是汉人,汉人还有一个宋国皇帝,他当然不好明目张胆的称帝,那不是和宋国皇帝对着干吗?他一旦称帝了,宋国皇帝会怎么想?他不要腹背受敌?但是咱们不同,咱们是契丹人,又不是汉人,兄长称帝毫无顾忌。” “咱们在西域也还有个辽国皇帝啊。” 移剌窝斡看着移剌袅。 “他打的过来吗?他能和金国联手夹击我们吗?” 移剌袅连连摇头,开口道:“汉人的皇帝看得到,就在南边,距离很近,苏咏霖要是现在称帝,宋国皇帝惊怒之下,肯定派兵北上,所以他不会称帝。 而咱们的皇帝远在西域,看不到,摸不到,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这个时候兄长做皇帝带领所有契丹人反抗金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移剌窝斡听了,略有些动容,但还是面带犹豫之色。 “说是这样说,但是我这样就要当皇帝,难道不会太急躁了吗?什么准备都没有,甚至还面临着金贼大军,这样就做皇帝,太勉强了吧?” “没有皇帝的号令统一所有契丹人,契丹人就是一盘散沙,聚集不到一起。” 陈家把一只手张开,又握成了拳头:“但是有了皇帝,契丹人就有了主心骨,就知道该跟着谁战斗,该为了谁而拼命,并且拼命之后又会得到什么人的赏赐,这样,就有个盼头了。” 移剌袅也对此相当的赞同。 “女真人有皇帝来攻打我们,而我们契丹人却没有皇帝回击他们,这怎么看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的事情又如何可以接受呢?兄长不做皇帝,我不会安心,族人也是不会安心的。” “这样啊……” 移剌窝斡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 而且…… 真的很诱人啊! 皇帝。 皇帝这个名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不管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好,都是被天下人一致认定的人才有资格做皇帝,而一旦做了皇帝,生杀予夺、大权在握,那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啊? 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属于皇帝,一切都是皇帝可以占有的,皇帝的号令所有人都要遵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当了皇帝,声势不同,对于金国的打击也一定会所有不同,可以振奋人心! 移剌窝斡的心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如果我称帝,却有很多人反对,又当如何?” 他看着移剌袅和陈家。 两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请为陛下扫清一切祸患!” 好家伙,这就喊上陛下了,世间一切道理都被他们懂完了。 但是该说不说,想要在这个地方帮移剌窝斡解决掉一些不和谐的因素实在是很容易。 一来的确没什么人,二来的确地方也不大,想要在这块地盘割据一方做个土皇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种天下人都认同的大一统帝王当然只有人中之龙才能做到,那是数百年、数千万人里才能出一个的超级人物,不可与之争锋。 但是如果不想着做什么大一统帝皇,只想过一把皇帝的瘾,那么哪怕是个山沟皇帝,又有什么做不得呢? 更何况移剌窝斡好歹也是手握五六万军队和数十万契丹牧民的一方军事霸主,虽然地盘暂且小了点,可真要打定主意不和金国人玩了,一路往北遁入未知之地,金国人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所以看似局面不佳,其实移剌窝斡想要当皇帝过过瘾,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一旦移剌窝斡当了皇帝,那么追随他的这帮人必然也能得到丰厚的赏赐和地位的提升,大家都能捞个高官显贵做做,也算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 大家伙儿有不少那都是贫苦出身,这辈子没想过能出人头地的,都是在金国当二等公民的,现在居然出人头地了,能不高兴? 大多数人是没什么长远眼光的,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荣华富贵,谁能不动心? 于是乎反对移剌窝斡称帝的声音从一开始就非常微小。 只有少数几个脑袋比较清醒的认为这样会加速刺激女真皇帝,让他更加疯狂地派兵围剿契丹光复军,契丹光复军的整体处境会变得很不妙。 所以暂时还是不要称帝、不要过度刺激女真皇帝比较好。 而大多数人都这样的警告毫不在意,只认为这是杞人忧天。 而且就算金兵来了,又能如何? 大家一鼓作气干废他们! 我们生活在二百多年前祖先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我们的奋斗是得到了祖先的保佑的! 契丹人的民族认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烈过。 女真人有个皇帝带着他们欺压我们,我们也需要有个皇帝带着咱们契丹人反抗女真皇帝! 所以,我们要拥护移剌窝斡都元帅! 这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劝进的人越来越多,移剌窝斡深受鼓舞,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天命所归,于是在八月初一,移剌窝斡正式在临潢府登基称帝。 因为不知道称帝典礼到底该怎么弄,于是移剌窝斡干脆用契丹人的传统祭祀典礼充当称帝典礼,带着族人们一起向祖先祷告,请祖先庇佑他们这群好不容易才终于复国的后代。 然后移剌窝斡对外宣布,他建国号辽,建年号天正,以临潢府为新生辽帝国的首都,在这里成为全新大辽帝国的皇帝。 什么耶律家族什么萧氏家族,全都是大辽的叛徒,一个个的在金国当官当的连祖宗是谁都忘了,这样的一群人根本没有资格作为大辽帝国的继承者。 所以事到如今,大辽帝国应该是他移剌窝斡继承,并且将之发扬光大。 契丹人深受鼓舞,为新皇帝的诞生欢呼雀跃,向移剌窝斡献上无尽的忠诚。 移剌窝斡当了皇帝,接下来当然要“大封群臣”,给“有功之臣”满意的赏赐,用以笼络人心,昭示新朝新帝国的独一无二。 不过这里头就出现了一些很让他们感到尴尬的事情。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出生的时候,辽国已经完蛋了,他们实际上是生在金国长在金国的金国人。 所以他们只知道金国的部分官制,对辽国的官制实在是不太清楚。 移剌窝斡又找了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询问辽国的官制,但是官制这东西素来都是统治阶级内部的游戏,外围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契丹牧民也实在是不太清楚。 好在他们找到了一些对此略有了解的契丹人小吏,通过他们杂七杂八的讲述,移剌窝斡等人连拼带凑,凑出了一个相对而言过得去的新生辽帝国的官制。 于是新生的辽帝国看上去总算有点样子了。 三百五十五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新的官制订立之后,移剌窝斡大封群臣。 移剌窝斡按照辽国的传统,给自己也设了南北两院,把北院大王的职位交给他的弟弟移剌袅,南院大王的职位交给了亲信陈家。 然后他把军队稍微改组了一下,把契丹人的军队主要交给移剌袅统领,汉人、渤海人、奚人的军队主要交给陈家统领。 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的主要职责就是帮移剌窝斡统领军队,还是把契丹人跟其他人群分开来统领,然后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其他官职的名称是有的,也是大封了“群臣”,别的不说,光宰相就封了四个。 但是这群人的名号响亮,官职崇高,可实际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统领军队,和之前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同。 家底子太薄,虽然该有的官职都有了,却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空有职位,别的也就那样。 哦,还是有点不同的。 这些当了高官的人,派头大了许多。 移剌窝斡都还是个都元帅的时候,大家都相对收着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还是比较清楚的。 移剌窝斡当了皇帝,他们又是元帅又是将军又是大王又是宰相的,那当然派头要十足。 别的先不做,这群高官显贵们在临潢府城内搞起了工程建筑,要给自己打造配得上自己身份的住宅,给自己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 光有住宅还不够,一群新贵又开始给自己讨漂亮的女人,单身的不够,就开始从一般民众手中抢夺好看的女子,充实自己的后院。 光有女人也不够,他们又开始搜罗奢侈品装点自己的住宅,觉得自己一定有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不然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小小临潢府内,却是一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态势,金国这偌大帝国该有的,新生的小小辽帝国也是应有尽有,只是规模小了无数倍。 一时间,契丹光复军……哦不,现在是大辽帝国的军队了。 辽军。 一时间,辽军众将居然只有老和尚那也一个人提出要整兵备战,小心金人派兵来进攻,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后面,打败了金兵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但是现在你们老实一点办点事情好不好? 身为移剌窝斡分封的宰相之一,他因为是撒八的旧部而没什么实权,军队数量不多,地位也不高,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人愿意听。 他几次三番找移剌窝斡进言,让他注意整顿军队,防范金兵来袭,否则会很不妙。 但是移剌窝斡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对他只是敷衍了事。 移剌窝斡只是派哨骑出去索敌,然后就开始讲究皇帝的派头,准备立皇后,纳嫔妃,充实自己的后宫,让自己看上去更加体面。 之后,移剌窝斡还因为和南院大王陈家看中了同一个美女而闹了一点不愉快,两人都不舍得放弃这个美女,当然最后还是移剌窝斡获胜。 到底是皇帝,皇帝怎么能输呢? 巨大的压力下,陈家很快就怂了,然后又变本加厉的从其他地方弥补自己失去的美女。 他们都在愉快的享受着,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而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完颜亮的耳朵里,正在为南征做最后准备的完颜亮勃然大怒,立刻询问乌延蒲卢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放任一个大胆僭越称帝的混蛋活着? 再不把他消灭掉,完颜亮就不打算忍耐了。 其实也不用完颜亮发火,乌延蒲卢浑和完颜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筹备一场大规模的攻击战。 他们听说契丹人发生内乱,移剌窝斡杀死了之前的领袖撒八,自立为领袖,于是觉得时机到了,可以出兵剿灭契丹光复军了。 乌延蒲卢浑准备集中五万军队进攻临潢府,把移剌窝斡的主力打掉,以雪之前因为天降大雨而战败的耻辱。 结果骤然听说移剌窝斡称帝了,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最后确定这不是假的,他们都愣住了。 这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的称帝了,还做了辽国的皇帝。 且不说他的地盘那么小,兵力也不多,单说西域之地还有一个正统的辽国,他们都不在意了? 抛开这一切都不谈,移剌窝斡此举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在讨伐军门口称帝,到底是缺心眼加上愚蠢,还是纯粹的挑衅? 这个还真的不好分辨。 所以乌延蒲卢浑干脆放弃了分辨,抽调会宁府驻军,把讨伐军增加到五万人的规模,开始策划大决战。 他必须要让移剌窝斡付出血的代价,否则让天下人都认为在经过眼皮子底下称帝都没关系,都不会遭到打击,那还得了? 要不了多久,天下就能冒出几百个皇帝来! 移剌窝斡这一称帝的惊天之举不仅震惊了金人,也震惊了作为友军的苏咏霖。 通过情报渠道,苏咏霖在八月上旬得知移剌窝斡称帝的消息之后,非常惊讶,他甚至怀疑移剌窝斡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杀了撒八当了都元帅,位置还没坐热呢,现在就要称帝。 在军事方面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贸然称帝,等于直接给自己上了一个嘲讽buff,会直接吸引场上所有怪物的巨大仇恨值,让他们集火。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咏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思考,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移剌窝斡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称帝。 当然,他想不明白不要紧,这个消息在光复军内部传开之后,居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相当一部分对苏咏霖尊崇不已的军官认为移剌窝斡这种货色都能称帝,为什么苏咏霖这种豪杰不能称帝? 大家都知道光复军走到今天,是苏咏霖的功劳,是苏咏霖竭尽全力带着大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步一步把河北山东夺下来,拉起了一支二十多万人的军队,给大家带来了食物、自由和尊严。 什么赵开山什么赵祥都是废物,只有苏咏霖才是值得他们追随和效忠的对象。 他是那么能征善战,那么善于理政,给大家带来了足额军饷和一日三餐的美好生活,他的地位理所应当更进一步。 这样的声音在军中越来越响亮。 越来越多的军官认为苏咏霖应该顺势称帝,和金国、辽国、宋国分庭抗礼,不必顾及其中任何一方势力,只要做大家的皇帝就可以了。 甚至于苏勇、苏海生、魏克先等跟随他很久的高级军官也这样认为,并且多次向他提起,请他多做考虑。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只有少部分理智派默不作声,打算观望局势,看苏咏霖个人的意愿。 如果苏咏霖有这个想法,那么肯定的,未来一段时间里河北山东一定祥瑞遍地。 如果苏咏霖没这个想法,他一定会出手让这样的声音缓缓消失,不再被提起,直到下一次时机成熟之时。 然而面对这样的声音,苏咏霖并没有做这两件事情当中的任何一件,而是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把麾下重要的文武部下们聚集在了一起,说要宣布一件事情。 不只是他原先的老部下,原来神武军体系内的人们也被他召集,孙子义也在召集之列。 貌似是大事。 部下们有人感到惊讶,有人感到惊喜,有人感到惊吓,有人皱着眉头开始思考今后所需要面临的局面——如果苏咏霖把持不住的话。 他们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抵达苏咏霖的帅府,准备迎接下一阶段的命运审判。 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咏霖喊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宣布他们所关注的事情,而是有点别的事情要宣布。 三百五十六 复兴会 苏咏霖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就宣布了会议正式开始。 但是他一开口讲的事情却不是众人所认为的那件事情。 而是一件其他的事情。 “光复军之所以叫做光复军,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推翻金国,恢复中华在中原的统治和地位,所谓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从胡虏手中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神州大地。 所以,当初起事之时,我便给这支军队取名叫做光复军,但是我们的任务,难道仅仅只是推翻金廷、恢复中华就结束了吗?我认为不是的,推翻金廷之后,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 苏咏霖展开了一幅中原地区的地图。 “那就是我一直说的,我们不仅要推翻金廷,也要建立起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不会被人欺负的国度,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是若要做到这一切,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眼下,摆在我们面前最直观的,就是泛滥的黄河和广阔的受灾区,被泛滥的河水折腾的要死要活的黄泛区灾民,我们运气不错,这一年来黄河没有决口。 但是,这不代表黄河不会决口,一旦黄河决口,那就是大水肆虐,人间惨剧,那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在推翻金廷之后,我们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治河。 不把黄河整顿安分了,整个中原之地就会继续残破,继续凋敝,我们就算推翻金廷光复中原,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吃饱穿暖,一场大水过后,什么都不剩了。” 苏咏霖指了指身后的地图,环视了一圈被他喊来开会的文武部下们,见他们面色各异,便笑了出来。 “你们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一定要做到这件事情,让中原恢复安定,或许你们会认为这是宋国金国都没有办成的事情,很难,但是我不怕。 问题就摆在这里,你不去管,它就会泛滥成灾,让你辛苦一年到头种的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那样的情况我绝对不允许发生,所以我必然治河!” 苏咏霖这话说完,魏克先忽然举起手示意要发言,苏咏霖点了点头,让他发言。 “阿郎,你把我们喊来,只是为了说治河的事情吗?” “只?” 苏咏霖面露不悦之色:“治河是小事吗?两个大国为了治河的事情一筹莫展,几乎束手就擒,每一次黄河决口都要淹死数以千计、万计的平民,这是小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克先立刻摇头:“我的意思是,阿郎只是为了说治河这一件事情吗?” “当然不是。” 苏咏霖这样一说,不少人心中一凛,又开始紧张了。 可是苏咏霖所说的依然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治河,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需要一个能办事的事权部门去全权负责办理这件事情,统筹一切,需要从上到下动员军队、百姓数百万人次,前后至少三年,才能初见成效,这还是我最理想的估计。” 苏咏霖叹了口气道:“赵构的那些祖宗们打不赢契丹人,夺不回燕云,就只能折腾自己人,三易回河,把河北毁的一塌糊涂,到了靖康年,东京留守杜充为了逃跑,掘开黄河大坝,水淹中原,直接导致黄河改道,夺淮入海至今。 他们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了,留下这烂摊子折腾中原百姓,现在也根本不想着回来解决问题,只想着留在江南过安生日子,中原百姓的身家性命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们不管,我管。” 苏咏霖一拍桌子,严肃道:“若要管治河,我说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粮饷司指导司等数个部门协力参与,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事情繁杂,没人统筹做主是行不通的。 我想着,治河是个长期的事情,不是短短数月就能办到的,与其到时候东拼西凑,临时调动一大帮人来负责,不如现在就设置一个专门负责治河的部门,先把架子搭起来。 所以,我决定建立一个新的负责治河的职司,从各部门调派治河需要的得力人手进入其中,其本人依然是在原部门挂职,不过办事就在新的职司中办理,直到治河成功。”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理解苏咏霖这样做有什么深意,便继续听了下去。 “这个新的职司,不同于一般官署,也不是正式官署,但是做的事情差不多,我准备将其命名为复兴会,由我亲自兼管。” “复兴会?阿郎亲自兼管?”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嗯,复兴会。” 苏咏霖点了点头:“既然不是正式官署,取名挂牌也就随意一些,至于这个复兴会之名,则是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治河使得百废待兴的中原重新振奋,兴旺发达,故名复兴会。 诸位但凡是对治河有想法有意见的,都可以向我提出来,交给复兴会研讨,之后我也会安排相关人员把复兴会的架子搭起来,然后在咱们整个光复军之中选择合适的人才纳入复兴会之中。 不管怎么说,复兴会也要先把治河方略给拿出来,然后才是具体办事,办事需要统筹多方面人员,动员民间人力物力,这一点,指导司的人最擅长,所以复兴会主要纳入指导司人员进入。” 田珪子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些什么。 辛弃疾也愣了片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苏咏霖的用意,只是眼睁睁看着苏咏霖把话题越扯越远,有点着急。 他们来开会,可不是为了这个复兴会,而是其他的事情。 虽然听上去这个复兴会挺不一般的,苏咏霖亲自负责,还要纳入大量指导司的人员进入。 指导司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军队里负责指导士兵的文化学习和思想学习,是新兵成为光复军战士的必经之路。 经过指导司指导和教育的士兵,不仅在文化上有所突破,在思想上更是一边倒的倾向于苏咏霖和光复军,对金廷乃至于宋廷都充满戒备和恨意,训练起来非常认真。 但是如果仅仅说他们是军队里士兵的老师,也不尽然。 他们在军队当中的影响力很大,不打仗的时候,军官都要跟着一起听课学习。 而在军队之外,据说军属们生活的地方就是指导司的指导员们在负责管理,他们在村庄内成立农会,指导司管辖的指导员们进入其中担任副会长,作为光复军和民间沟通的桥梁。 负责征收赋税维持光复军存续的重要机构粮饷司就是通过指导司和农会接洽,办理赋税征收事宜。 在军队和民间,指导司和指导员都有很强大的影响力和存在感。 说是没什么实权,不掌握兵权,也不掌握政权、财权,但是好像又处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没有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法顺利完成。 所以为了治河需要大量指导司的指导员来帮忙,那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苏咏霖忽然间召集大家,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只是为了说明自己要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负责治河? 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似的,苏咏霖没有再说其他的事情,只是交代所有人要注意配合复兴会的工作,就打算宣布散会了。 于是苏勇这个憨憨实在是受不住了,直接站起来,开门见山。 “阿郎,那个契丹人当皇帝的事情你倒是给句话啊!” “啊?” 苏咏霖一脸奇怪地看着苏勇:“什么意思?要我给句什么话?” “这……” 苏勇张张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现场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整个场面极其尴尬。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 “哦,我懂了,你们以为我喊你们来是为了和你们商量称帝的事情?” 三百五十七 取代孔孟门徒 这句话说出来,场面的尴尬一扫而空,变得极为紧张。 一群人死死盯着苏咏霖,表情是整齐划一的紧张。 他们都在等待着苏咏霖把那句话说出来。 然后,苏咏霖缓缓开口了。 “他找死,别带上我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根基不稳,势力不大,兵力不多,居然急着称帝,这就是在纯粹的激怒金国,金国必然加快速度,竭尽全力与之不死不休,我那兄弟撒八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上,实在是让我感到遗憾。” 苏咏霖这话出口,等于直接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失望,平静,欣喜,遗憾,等等情绪顿时弥漫在众人心中。 苏勇没忍住,又站了起来。 “阿郎,那种人都能称帝,你又为什么不行呢?” 他的这句话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苏咏霖就看到好些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 于是苏咏霖觉得有必要讲一下他的想法。 “我的处境其实还不如移剌窝斡,他只有金国一个敌人,而我,在金国和宋国的夹缝中间,我要是称帝了,那可就是金国与宋国的两面夹击了,称帝,那是彻底的敌对,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这种事情,咱们不能做。” 苏咏霖走到了苏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移剌窝斡鼠目寸光,只看到眼下称帝的好处,看不到此时称帝的坏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看不到自己的祸患,只想着名目,只想着荣华富贵,他不可能长久了,诸君,做好准备,金贼很快就会南下了。” 苏咏霖的战略眼光和军事水平是所有人都相信的,他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 是的,金军主力尚未南下,此时此刻,并不是他们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要想称帝什么的,再怎么也要等到彻底消灭金国,把金人祖先的骨灰都给扬了之后,那个时候才是大家考虑自己的时候。 而眼下,最该考虑的分明是抗金。 这样说起来,苏咏霖想着治河,又要设置新部门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多余? 有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揣测苏咏霖的用意,但是没敢说出来。 苏咏霖接着又布置了一番军事任务,顺利打发走了这群想入非非的家伙们。 他只留下了辛弃疾和田珪子两个人。 于是整间屋子就剩下他们三人。 “你们也希望我称帝吗?” 苏咏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等着他们的回答。 辛弃疾看向了田珪子,示意前辈先请。 田珪子点了点头。 “阿郎此时手握的权势,已经等于是河北与山东的皇帝,是否称帝并不重要,若为了一个名号而引来金国和宋国、尤其是宋国的敌意,那就太不值得了,两线用兵,是兵家大忌。” 苏咏霖点头,表示满意,然后看向了辛弃疾。 “苏帅叫咱们来的重点分明不是称帝之事,所以称帝在苏帅看来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复兴会。” 辛弃疾开口道:“复兴会的成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苏帅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件事情,可众人却只在意移剌窝斡称帝之事,明显忽略了复兴会的事情,但这才是重点。” 田珪子若有所思般看了看辛弃疾,感觉辛弃疾的思想觉悟很不一般。 他也是注意到苏咏霖着重选调指导司成员加入复兴会的时候才想到这件事情有点问题,而辛弃疾并不是指导司的一员,却也看了出来,难怪苏咏霖要把他留下来。 真聪明啊。 苏咏霖很满意地看着辛弃疾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成立复兴会呢?仅仅只是为了治河吗?” “这个,属下还没有想透彻。” 辛弃疾缓缓开口道:“但是属下觉得,复兴会既然吸纳大量指导司成员,而指导司在军中和民间的影响力那么大,苏帅用指导司治河倒也是顺利成章。 若是寻常时节宣布此事,属下还不会想得太多,可是苏帅偏偏在所有人都在议论苏帅会不会称帝的时候提出建立复兴会治河,实在是让属下有点不太明白。” 辛弃疾已经很聪明了。 辛弃疾虽然限于时代的限制没有看得通透,但是也看到了一些寻常人不会在意的事情。 就这一点上来说,他是真的读透了自己手稿当中的一些东西,思想已经超过了比他更早接触苏氏理论的那些部下们。 苏咏霖满意地走到辛弃疾边上,把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把另一只手摁在了田珪子肩膀上。 “幼安,珪子,若要做大事,眼光必须要长远,很多事前准备必须要提早数年,乃至于十数年去做,这样,才能算是未雨绸缪,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是真正的善战者,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 “那,苏帅的意思是?” “我要用更严密有效的组织,把所有我们的志同道合之人吸纳进来,用他们在军队和民间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组织人数,从而进一步取代地主乡绅,全面把控乡村之地。” “可是,这样的话,指导司也能办到啊。” 田珪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苏咏霖:“阿郎,你是觉得指导司做的还不够好吗?咱们走的新农村之法,已经控制了相当数量的村庄和村民。 他们都是咱们的拥趸,接受了咱们的理念,愿意支持光复军,支持苏帅,踊跃参军,照这个趋势下去,指导司的前途很光明。” “还不够。” 苏咏霖坐在了田珪子和辛弃疾中间,握着他们的手,缓缓说道:“如果只是现在的规模和组织,指导司可不能取代孔孟门徒,我要让咱们的力量更加壮大,培养出更多的人才,取代孔孟门徒。” 田珪子一愣。 辛弃疾更是直接张大了嘴巴。 田珪子没受过传统教育,文化教育和思想教育都是在苏咏霖指导下进行的,所以对孔孟之道没有太大的感觉。 辛弃疾虽然接受了苏咏霖的思想,积极向苏咏霖靠拢,本身却是受传统教育长大的,非常清楚孔孟之道在现实政治中的影响。 而根据苏咏霖的理论描述,学习孔孟之道的这群人也正是当今天下统治机构的构成基础,他们和皇权相互需要,又相互斗争,在需要与斗争之中创造了一套维系至今的超稳定社会体系。 过去宋国是如此。 眼下金国眼看着也要变成这样。 如果苏咏霖要自己的复兴会取代孔孟门徒,就等于是要把这套运行已久的规矩彻底砸碎,那必然会和天下读书人为敌。 科举之道是寒门读书人和士族读书人争斗数百年才得到的进身之阶,使得学术进一步下移,士族不复存在。 这样丰厚的斗争成果,如果被苏咏霖拿走了……那也太可怕了。 苏咏霖如果要这样做,可远比当一个皇帝树立的敌人要多得多。 于是辛弃疾很是忧虑。 “苏帅,您也是读过书的,您应该知道取代孔孟门徒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必须要这样去做。” 苏咏霖沉声道:“你们都看过我的手稿,知道我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怎么改变想法的,正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我知道为什么上等人如此凶残,而平民百姓如此凄凉,所以我才要做出改变。 如果我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天下,那么就算我推翻了金国,消灭了宋国,夏国,高丽,大理,征服草原,甚至还能灭了西边的辽国,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第二个大唐。 大唐当年是何等强大,何等威风?可现在呢?大唐还在吗?我不想让我辛辛苦苦创造的一切过了几百年又变回原样,这样的话,因为相信我而为我战死的那么多人的血,就白流了。” 苏咏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忧虑,似乎预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三百五十八 斗士们 当年何等辉煌的大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疆域扩展到前所未有地步的巨唐,现在还在吗? 西域,北海,辽东,岭南,无处不是大唐的疆域,可现在,那些土地的主人又是谁呢? 他们还记得曾经统治他们的大唐吗? 一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于是田珪子默然无语。 辛弃疾则紧锁眉头,觉得这固然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可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苏咏霖选择的这条路太艰辛了。 “苏帅,这是天下大势,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古以来无数仁人志士都无法改变的,吾等只靠一个复兴会,能成吗?” “当然可以,但是前提是复兴会能和孔孟门徒争,并且争赢了。” “争什么?” “人,和人心。” 苏咏霖握紧了辛弃疾的手:“幼安,你就是我从孔孟门徒手里争来的人,你是我的人了,这说明,我可以和他们争。 有人会和你一样相信我,会跟从我,会为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奋勇拼搏,我相信,整个华夏大地,如辛弃疾一般的热血男儿绝对不止有一个。” 热血男儿? 辛弃疾心里一暖,稍稍笑了一下,而后又是满脸忧虑。 “尽管如此,这也太难了,读书人,孔孟之道,科举,朝堂,这是环环相扣的连环扣,无比精妙,如果苏帅想要改变,就要另外造一个连环扣,环环相扣的比他更精妙。” “平民百姓,我苏咏霖之道,复兴会,然后就是咱们的国,这就是我的连环扣。” 苏咏霖笑道:“幼安,你太推崇孔孟之道了,孔孟之道不也是人想出来的吗?孔子孟子就不是人?他们能传承至今,是因为符合上等人的统治需求,可要是上等人都没了,孔孟之道还能大行其道吗?” “这……” “没错,阿郎说得对,孔子孟子就不是人吗?他们能创道,阿郎就不能创一个苏子之道?幼安,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郎可是把南宋底裤都给扒了的人。” 田珪子用“精妙”的比喻形容苏咏霖,让苏咏霖有点郁闷。 “珪子,你这说的我好像有几分猥琐。” 田珪子眨了眨眼睛。 “啊?没有啊,阿郎的手稿就是把南宋那群上等人的底裤都给扒干净了,那帮混蛋到底有多丑多虚伪,是阿郎让我看清了。” “说是这样说……” 苏咏霖挠了挠脸蛋,还是放弃了:“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只要真的如此就可以。” 辛弃疾在一旁想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苏帅,您的连环扣,是打算用复兴会和科举抗衡吗?” “大致如此,遵循儒术的人因为掌握学识和统治知识而成为官员的唯一来源,这也是他们肆无忌惮左右横跳的原因,是帝王不得不依仗他们的原因。 他们自认为没有了儒术和他们,帝王就不能统治,帝国就不能持续,所以他们必然是特殊的,就该高高在上,他们用儒术粉饰自己,内里所想的,其实还是利益。 我若要与他们争斗,甚至取代他们,就必须要让他们最大的依仗失效,让他们没有本钱与我争斗,这个依仗,就是可以治理地方、治理国政的人才。” 苏咏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其实学不学儒术并不是最根本的,儒术发展到如今,也和它的初衷背离了,现在的所谓儒术,换了孔老夫子自己来看怕是都要愣上许久还搞不明白。 现在的儒术就不是儒家学问,是用来治官的、用来维持稳定的权术,搞个三纲五常,天人感应,给人划出三六九等,扯上神鬼之说,自以为高高在上不可动摇,就喜滋滋的开始胡作非为!这是哪门子的儒术?分明是权术!” 对于苏咏霖的批判,田珪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本来就不学儒术,对儒术没什么感觉,他只相信苏咏霖和他的学说,苏咏霖再怎么批判,对他而言也是无所谓的。 辛弃疾却是感悟颇深。 对于同时学习过传统儒术和苏咏霖上等人学说的他而言,苏咏霖的批判直接扯开了统治者的伪装,直接撕破了其华丽的外皮,直指核心,把名为儒术实乃权术的现实剥的一干二净,让人看的通透。 杀人还要诛心。 可不就是这样吗? 学儒术既然是为了做官,为了掌权,那对于统治者来说,儒术就不是学术,是权术,用来操控人心的权术。 统治者和儒生们互相利用,互相需要,又互相对抗,把儒术从学术变为统治阶级的权术,掺入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打造出了这样的一个魔幻世界。 “他能用儒家权术培养上等人,我也能用我的学术培养埋葬他们的人!” 苏咏霖开口道:“儒家权术是皇帝操控读书人精神思想的权术,那么我就要用我的学术打破这种操控,走一条新路出来,用复兴会对抗儒术,培养一样可以治理地方和国家却不被儒术所操控的人才。 但是,还不仅仅如此,只是培养出来还不够,我要让他们掌握真正的权力,我要让支持我的理念的人加入复兴会,再从复兴会走出去,掌握权力,最终取而代之。” “原来如此。” 田珪子瞬间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阿郎的意思,是要让所有掌握权势的人都成为复兴会的人,都排斥儒术!” “是这样没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 “可若要如此,指导司也是够用的,没有必要以治河为借口,再成立一个复兴会吧?” 辛弃疾疑惑地看向苏咏霖。 “指导司到底是军队里的部门,复兴会则不是,我希望复兴会承担更多的职能,独立出来,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躲在军队里受到军队的庇护。” 苏咏霖开口道:“如果现在就是我能主宰天下,那么指导司的确够用了,但是现在我不能主宰天下,我说了算的也就是军队和咱们的新农村。 整个官员体系还都是孔孟门徒控制,我们的力量还太小了,所以我借口治河,把复兴会这个组织抬出来,以治河为掩饰,暗中积蓄力量。 指导司扩编,只能扩编指导员,指导员有明确的职责,而复兴会则不一样,任何部门任何职位的人都可以加入复兴会,也能代表复兴会外出,只要他接受咱们的理念。 我的想法,是让复兴会牵头,形成一个可以培养足够人才的类似于太学国子监一样的体系,并且不断地把复兴会的优秀成员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掌握职权。 等时机成熟之后,权力都被复兴会会员掌控,儒家门徒们就算意识到什么,其实也晚了,我不需要他们控制的朝廷,也能通过复兴会治理天下,复兴会就是第二个朝廷,他们就不能拿捏我。” 说到这里,辛弃疾和田珪子算是大体上明白了苏咏霖的用意。 为了在儒家门徒掌控的天下行政领域之间撕开一条口子,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他需要把所有信奉他的思想的人集合在一起。 认真学习,精修理论,成为一个埋葬儒家权术的斗士,然后外放出去掌控权力,和孔孟门徒们作斗争。 这群人有组织,有行动纲领,有行动目标和规划,统一作战,而非一盘散沙,会有很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 当他们把权力抢到手里的时候,天下自然会发生古之未有的大变革。 但是苏咏霖想做的事情还不止如此。 三百五十九 完颜亮还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苏咏霖的计划中,是希望用治河的功绩作为复兴会的立身之本。 治河成功,不说万家生佛,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足以彪炳史册,名留青史。 赵宋统治者们做下的孽,苏咏霖带着复兴会帮他们把屁股擦干净,这对于整个中原地区的百姓来说,都是绝对的好事。 以此功绩作为复兴会的立身之本,则复兴会不会被轻易击垮、搞臭。 等复兴会走上正轨,苏咏霖会不断增强复兴会的权势,趁着国家尚未统一、规制尚未明确,提拔越来越多的复兴会成员担任重要官职,与孔孟门徒分庭抗礼。 反正眼下孔孟门徒还没有投靠苏咏霖的意思,他们还在观望局势,既然如此,苏咏霖也不会腆着脸求他们出任高官。 可千万别以为一个个的都是诸葛亮,而苏咏霖是刘备,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诸葛亮百分之一的本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复兴会的成员会不断增多,掌控的权势也会不断增大,加上苏咏霖拉偏架,等到最后,复兴会就是有别于如今的朝廷之外的另一个朝廷。 儒家门徒想要和苏咏霖讨价还价获取权力,也要有他们的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如果这种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消失了,他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到那个时候,学习儒术、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模式也会被复兴会及其附属模式缓缓取代。 想要真正的参与国家政治,就必须要加入复兴会。 而若要加入复兴会就要通过复兴会的考试,经过复兴会的考验,得到复兴会的信任。 复兴会的考试当然不是以儒家经典作为基础的。 苏咏霖的计划中,复兴会的考试会囊括目前所能掌握的全部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知识,刨除无聊的儒家门户之争和无聊的道德争议,以实务为基准。 用全新的考试模式取代被儒家经典填满的科举考试,改变人才选拔方式,修改知识分子们需要学习的内容。 真的到了那一步,用儒家权术构造出来的畸形世界也就差不多该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这才是苏咏霖的根本目的。 把这个畸形世界的根都给它拔掉。 儒术还是作为一门学说存在比较好,一旦被当做统治权术,连它本来的价值都不复存在了。 “复兴会是一个很好的名目,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治河机构,内里却可以任由我施为,我们不仅可以自己培养人才,也可以吸纳真正的聪明人进入,有一个幼安,也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幼安。 我相信不是每一个人都死心塌地的信奉这一套儒家权术,也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会对黎民百姓的苦痛熟视无睹,他们只是没有组织,没有反抗的力量,所以不敢。 如果有一个组织给他们提供交流的渠道,给他们提供一定的安全保护,让他们可以聚在一起,集合起大家的力量一起反抗,那么他们的勇气也会被激发出来。” 苏咏霖描述着复兴会未来的盛况,描述着如何吸纳新的成员进入复兴会,如何搭建复兴会的组织架构等等,让辛弃疾和田珪子一阵神往。 谈着谈着,辛弃疾忽然问出了一个藏在他心底很久的问题。 本来他也没有急着问,但是苏咏霖要建立复兴会的事情让他的疑问骤增,他需要得到一个合适的解答。 “苏帅,咱们在军中,在我们控制的农会中处处宣扬上等人对百姓的压迫,那些地主乡绅们,还有官僚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这样做?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田珪子一愣,随即也好奇地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 辛弃疾很明显想的更多,思考的更深入,当前这个阶段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苏咏霖政权与上等人之间的矛盾了。 这就很好。 他的政权若要走的更远,更踏实,就需要很多擅长思考的人为政权思考很多不同的道路,思考很多种可能性,没有善于思考的领导人,政权也很难走下去。 所以苏咏霖决定给辛弃疾好好说道说道这里头的门道。 “要说不知道,我是不信的,咱们也不是世外桃源,又不是完全封闭,搞公审的声势浩大,虽然他们未必知道全部,不懂我的学说,但是必然也知道一些。” 辛弃疾顿时担心起来。 “那……他们若知道咱们始终怀着敌意,难道不会对咱们有点什么想法吗?我以为,这必然会让我们和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幼安,我为什么不在南宋发动起事?为什么一定要在金国发动起事?不就是为了在我们还弱小的时候避开这种冲突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果在宋国起事,咱们直接就会一头撞上这些地主乡绅,我们没有其他的共同敌人可以对付,互相之间无法协作,只能彻底的敌对、冲突。 就咱们那几百人,跟整个南宋的地主乡绅对着干?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可是在金国就不同了,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可以协作,一起对付金国,说穿了,就是可以互相利用。 矛盾始终是存在的,但是矛盾有大有小,有急有缓,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所以面对矛盾、应对矛盾是有个先后顺序的,想要一口气解决掉全部的矛盾,往往会什么矛盾都解决不了。” 见两人还有点看不通透的样子,苏咏霖又打了个比方。 “比如说你是一个村民,你和自己的邻居有过一些不愉快,彼此之间有隔阂,但是和隔壁村一个人有血海深仇,且这个隔壁村的人已经带着刀要来砍你了,你说,你是选择先和邻居吵架,还是先想办法对付隔壁村的仇敌呢?” “那自然是先保住性命比较重要。” 田珪子在辛弃疾回答之前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虽然都是要解决掉的矛盾,但是哪个是主要矛盾,哪个是次要矛盾,这是要分清楚的,这个世上固然有蠢货会四面树敌,但是也有聪明人会合纵连横。 对于我们来说,对于河北、山东跟着咱们一起造反的地主乡绅们来说,主要矛盾是我们和金国之间的生死矛盾,其次才是我和他们之间关于政治权力的次要矛盾。 要进行政治权力的斗争,前提是活着,保住身家性命,而没有身家性命的话,一切都是虚无,毫无意义,没有谈论的价值。 完颜亮是架在咱们脖子上的一把刀,只要他不把这把刀放下来,或者他干脆的死掉,这把刀彻底消失,那咱们之间就没什么不能谈的。” “原来如此。” 辛弃疾点了点头:“这样说起来,完颜亮还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还真是。” 田珪子笑道:“那么久以来,就没听说过他对谁招安,对谁许诺封官,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是一派要和咱们决一死战的模样,这还真是帮了咱们不少。” “帮了咱们很多哟。” 苏咏霖也随之笑道:“完颜亮对咱们的帮助是真的很大,他不招安,不纳降,对于背叛自己的人赶尽杀绝,一旦造反,就难有活路,必然被清算。 我最开始之所以奉赵开山为主,也是为了让赵开山作为首脑,号召地主乡绅们起来造反,并且扯他的大旗,为咱们的行动打掩护,把咱们装点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等造反越搞越大,杀掉的女真人和女真官员越来越多,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多,造反的地主乡绅们和金廷之间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咱们杀的女真人越多,就越不可能与女真人和解,完颜亮就越不会接受任何方式的和解,这样一来,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们离不开我们了。” 三百六十 主席 苏咏霖一番讲解,辛弃疾和田珪子连连点头,感叹苏咏霖思虑周全。 从那么早以前已经开始算计这帮磨牙吮血的恶棍了。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知道咱们想干什么,脑袋上还有个完颜亮,不得不跟在咱们身后。” “不然的话,就会被完颜亮的大军碾碎掉,除非他们真的不想活了,否则遍观河北山东,能和金贼较量的,只有咱们。” “这是当然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咱们的路线是根本不同的路线,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 苏咏霖笑了笑,说道:“可是在分道扬镳之前,我掌握的武力是对抗完颜亮的重要依仗,我的军事才能是他们活命的最大期望,离开我,他们谁敢保证可以活下去呢? 和我作对,且不说完颜亮会不会要了他的命,我难道就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吗?是,我是教育士兵觉醒,要创造一个没有上等人的世界,但是那又如何?我对他们出手了吗?” 辛弃疾和田珪子连连摇头。 苏咏霖掌握的武力是他最大的底气,也是因为这份武力,让所有造反的人不得不依靠他。 如果没有苏咏霖的武力,他们活不长。 所以就算知道些什么,又能怎么办呢? 除非完颜亮死了。 当然,真到了那个时候,局势也完全不同了。 苏咏霖对此早有准备。 “他们遵从我,我当然也不会贸然出手,我拿下的土地都是从女真人手里抢来的,是我打下来的,我在我自己的管辖区内办事情,并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为何要上杆子主动找我的麻烦?”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和田珪子的肩膀:“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一者,咱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主要矛盾,完颜亮是我们共同的要急着对付的敌人,二者,我只是说,暂时没对他们下手,三者,我掌握强大的军队。” “也就是说,只要满足这三个条件,哪怕他们知道阿郎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对付他们,抄他们的家,夺他们的土地,他们也不会主动找阿郎的麻烦?”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询问道。 苏咏霖点头。 “没错,就是这个情况了,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我手中掌握强大的军队,强大的武力威慑让他们不想也不敢主动找咱们的麻烦。 只要我不真的动手,不管外面怎么说,怎么传,他们打不过我,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我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下手。” “懂了,真的懂了。” 辛弃疾高兴起来:“这样一说,就全都明白了,苏帅这其实就是阳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他们就算知道自己被骂,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这就是在金国造反的好处啊。” 苏咏霖叹了口气,笑道:“有足够的土地可以让咱们搞起来新农村和农会,能让咱们把对士兵和农民的承诺先做一部分起来,否则肯定要有人说我是说起来一套一套,做起来却缩手缩脚了。” “会这样说的人就是不懂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辛弃疾满脸严肃:“肚子饿了知道先吃饭,肚子痛了知道先如厕,其他的统统不知道,完全是不学无术,这样的人建议直接扔到指导司内好好的学一下!咱们要做的事情何等严肃,怎能以个人之好恶情感而决断呢?” 好家伙,铁杆支持者来了。 苏咏霖哈哈大笑。 接着,苏咏霖就开始和他们商量起复兴会的组织架构和成员吸纳问题。 “复兴会我是打算亲自担任首脑的,我亲自指挥,也能给复兴会提供更多的帮助,至于首脑的称谓……你们觉得主席如何?” “主席?” 田珪子对此不甚了解,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个意思。 辛弃疾倒是对此颇有了解,笑道:“苏帅颇有古之贤者遗风,古人无桌椅板凳,屋内皆以筵席为主,筵者,乃铺满整间房屋之席,席者,单指个人入座之软垫。 古人进屋与今时今日不同,先脱鞋,再过筵,坐于席上,家中若有酒宴,入席时,客人有客座,而主家中之德高望重者独坐于正位或主家席位,众人为表尊重,称之为主席。” “哦,原来如此。” 田珪子点了点头,称赞道:“阿郎是咱们当中最有威望之人,担得起主席这一称谓,如此甚好,甚好。” 苏咏霖到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对这个称谓怀有向往,对于辛弃疾能说出那么多门道来,倒是有点意外,不过……也无所谓了。 “幼安说的不错,我便是如此认为的,所以今后复兴会之主便称为主席,于其下,则设总理一员,副总理若干,人数不定,可多可少,珪子,你来做总理,幼安,你暂时先做这唯一的副总理。” 苏咏霖直接把两个重要的领导职位交给了田珪子和辛弃疾。 田珪子和辛弃疾互相看了看对方,一起点了点头。 “总理和副总理掌管全局,下面也要设一些机构,我觉得首先一个是把指导司的事情理清了,从此以后,军队里的指导司就保留军队里的指导员职责,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农会工作和培训新人指导员的工作全都放到复兴会的框框里来处理,把军事和政务分开,负责军队士兵教育的还是指导司,其他部分一分为二,具体办事的设为庶务司,培训新人的改为教务司。 指导司的事情,幼安近水楼台,主要让幼安来负责,把持好军队的教化,珪子,你把精力都放到庶务司和教务司中来,除了军队当中的事情之外,其他的都要交给你来负责。” 辛弃疾对于这一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倒是为自己一下子成为一个苏咏霖自行负责的组织的副总理感到激动。 田珪子却因为职责相当之重而感到压力很大。 “阿郎,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一边询问,他一边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 苏咏霖也不以为意,缓缓交代,让他仔细记录。 “具体的话,首先教务司不用多说,就是培训新人,按照现在的路子来走,没问题,庶务司的话,首先和农会的联系是必须要保持的,所有派驻农会的指导员都要在庶务司的管辖之下。 每当咱们需要民众配合做些什么的时候,就由庶务司负责与农会联络、沟通,贯彻落实到每一户人家,这个应该不用我说,原来指导司就能保持住,现在要加强,再有,就是组织起乡村农会的上一级机构。” 三百六十一 你们可以永远信任苏总帅 听到苏咏霖这样说,辛弃疾愣了一下。 田珪子的笔端顿了顿,抬起头来有点惊讶地看着苏咏霖。 “上级?” “是啊,就和朝廷有路州府县之类的行政级别一样,咱们也不能只是停留在村庄,你们想想,咱们现在控制着多少个新农村?又有多少个指导员在任?” 苏咏霖掰着手指头说道:“据我所知,因为指导员人数不足,很多地方都是一个指导员负责好几个村庄的农会,来回奔波,疲于奔命,本身已经非常疲惫。 而且以后新农村只会越来越多,农会也会越来越多,让一个庶务部单独面对成千上万个农会,珪子,你想想看,那样的话,办事效率会很高吗?你会不会累死?” 田珪子想了想那样的局面,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阿郎说的是。” “所以啊,设立上级已经刻不容缓了,之前指导司管着,不好设立,现在转为复兴会担着,就有名目了,我想就设到乡镇一级好了,培训新人的同时,把有功劳、经验丰富的老人安排到乡镇农会负责统筹乡镇之内的村农会的工作。” 苏咏霖缓缓说道:“咱们也是刚开始,经验不足,所以不要一口气提到县一级,就到乡镇,锻炼一下咱们的指导员们,让他们有更强的治理能力,为之后进一步提拔打个基础。” 田珪子动笔记录,辛弃疾在一旁寻思一阵,觉得不对。 “苏帅,如果复兴会也能负责庶务,那么将来如果咱们能控制县,控制州府,那复兴会是不是也要继续往上升级?” 苏咏霖上下打量了辛弃疾一阵。 “幼安,说你聪明,你是真聪明啊。” “真的啊?” 辛弃疾诧异道:“真要这样的话,复兴会何止是中央朝廷?不也成了地方官府吗?到时候复兴会和地方官府职权相近,就算都是复兴会出来的人,又该如何区分职责呢?” “现在提这些还太早了吧?” 苏咏霖笑了笑:“不过大体上,我是打算把复兴会和官府一起放在地方的,官府署理行政事务,总要有人能帮我盯着。” 辛弃疾顺着一想,忽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田珪子笔端一顿,抬头看向了苏咏霖。 “如此说来……阿郎,复兴会职权甚重啊,那么大的职权,交给我的话,我……” “珪子,你一路跟我走来,办事得力,品行上佳,最是与我心意相通。”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接着又看向了辛弃疾,开口道:“幼安,你虽然不是苏家老人,但是天资聪颖,也与我心意相通,你们两人,是我最为依仗的帮手,复兴会让你们整顿,我很放心。” 辛弃疾和田珪子互相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他们被苏咏霖寄予何等厚望。 “复兴会职权甚重,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只是个草台班子,你们帮我拉起来,填充人手,到具体掌权,还有好长一段路,走得下来,手上才有权势,走不下来,万事皆休。” 苏咏霖笑了笑,握紧了两人的手:“所以可千万别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炊饼,不是的,这是千斤坠,得看你们有没有足够的力气能扛住,别让我失望。” 两人缓缓点头,面色上已经没了惊诧,只有严肃。 复兴会,很明显是苏咏霖用来挑战儒家霸权的一柄利剑,而铸剑者就是他们两人,这沉甸甸的职责被交付给这两人,他们又是荣幸,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又是凝重。 究竟能不能把复兴会从一个草台班子拉成一个庞然大物呢? 他们不知道。 就如同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一样,刚出生的婴儿,谁知道长大以后能走到何种地步呢? 但是,总归是要走下去。 苏咏霖手握大权,不可能把精力长时间放置在一处,眼下他的精力必须主要放置在军事方面。 他一边狠抓练兵,狠抓军事建设,一边把大量情报人员投入到针对金国的情报战之中,苏氏情报组成员们的足迹遍布燕云、辽东、河东地区,正在向关中地区延伸。 大量金钱堆砌起来的情报路线正在将大量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传递到苏咏霖手上,让他对着军事地图就能知道天下大势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八月,苏咏霖正式确定契丹光复军……不,辽军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但是他强烈预感金国不会延迟出兵,金军一定会在基本平定契丹叛乱之后就等不及的出兵南下。 那群契丹人做出那样的蠢事,必然会引起金军的极大愤怒和猛烈进攻,只要主力被覆灭,他们就只能东逃西窜,在也不能给金国带去什么重大的杀伤。 那个时候,完颜亮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他们被彻底平定,一定会出兵,如此算来,秋高气爽,最迟不过入冬,完颜亮的大军一定会南下。 不过此时此刻,苏咏霖也是今非昔比,他手握二十多万军队,装备也算精良,训练也算精熟,唯一的短板就是骑兵。 他多方搜集战马,但是最终也只能把骑兵扩充到一万两千多一点,再多就没有了。 而这段时间金兵没有南下,南宋也不曾北上,西边的孔彦舟也忙着舔伤口,没有动静,于是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苏咏霖利用这段时间给骑兵部队好好地拉练了一会,让他们趁此机会恶补骑术,搞强化型训练。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利用之前真定之战中缴获的骑兵用重甲,硬是给自己也武装了一百名重甲铁浮屠,作为绝对杀手锏,在必要的时候使用,给金军一个小小的惊喜。 接着就是军备方面的赶制和大规模武装。 他充分发动山东与河北的人力物力财力,利用成熟的工匠团队赶制精良的刀、枪、盾、弓弩、铠甲,把军队在装备上的短板也给补齐了。 眼下,不算战绩和训练度,单单在军事装备上,苏咏霖直接掌控的十五个军的主力称得上是鸟枪换炮。 在装备上,这十五个主力军已经完全不输给任何一支同时代的军队,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南宋也好金国也好西夏也好,任意拿一支部队出来比对,苏咏霖的主力军在装备上都不会落下风,当然,这年头想搞出什么划时代的武器飞跃也不容易就是了。 而且想要仿制学习并不难。 原本是西夏工匠发明的神臂弓成了宋军的大杀器,后来又被金人掌握,用去对付蒙古人,就是一个连环套。 在军事物资的储备上,箭矢、军帐、布匹、药品、粮食、腌肉、大车、牲畜等等等等,都被大量积蓄。 自己生产也好,战斗缴获也好,抄家所得也好,全都被苏咏霖储存在各个大仓库之中,以备随时取用,支撑大规模战事。 各军将军、军官频繁召开战术研讨会、战前动员会等等,从将军到军官再到普通士兵,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心理准备。 他们都知道金国大军很快就会南下,届时会爆发一场生死之战,他们能否守住从去年战斗至今所积累的东西,都要看这一战。 各地方官府、农会也被打了预防针,让他们在不仅要在即将到来的秋收大战中做好准备,同时也要为秋收之后的总动员做好准备。 苏咏霖要做大事,很大很大的事情,所以办事的时候一手是钱,一手是白条。 钱够用,就给钱,钱不够用了,白条顶上,用未来的税收换取民众的全面支持。 总而言之一句话,苏总帅有钱,苏总帅也有信誉,你们永远不用担心吃亏,你们可以永远信任苏总帅。 三百六十二 民心 一场战争一旦发生,除了军队要做好准备,民间也要有所准备。 战争之中,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所以在农村之中,指导员也开始频频在劳动时、扫盲识字课上向农民们讲述即将到来的大战的危险性和必然性,让大家都做好最坏的准备。 什么是最坏的准备? 大概就是大军全军覆没,苏总帅壮烈战死,山东河北追随他的人惨遭金军大肆屠戮。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农民们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太可能会发生,因为他们非常信任苏咏霖,觉得苏咏霖就是天底下最强的将军。 指导员们则不这样认为,他们更加理性,觉得战场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苏帅能征善战,但是战场上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要想尽办法逃生,大军会在前面给你们争取时间,而我们这些指导员也会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回来。 一旦得知前线不妙,你们万万不要犹豫,立刻拖家带口的就往南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留在原地,不要觉得故土难离所以不愿意走,必须要走,不走,金兵来了,会杀很多很多人。 当然你们也可以放心,光复军不会那么容易失败,苏帅会想尽办法打败金军,就算实力不济,光复军全员战死之前,绝对会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伤害。” 这话说得农民们眼圈红红的,担忧的同时,有些个感情丰富的当场就掉眼泪水了。 光复军苏总帅待他们如何,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日子过得好不好,那也是最直观不过的,摆在大家面前给人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苏总帅拿他们当人看,让他们真的感觉自己像是个人了,他们又怎么能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呢? 不少农民当场就上前握着指导员的手,开始倾诉自己的心里话。 “指导员,咱家这地,苏总帅给咱分的,咱家这房子,苏总帅给咱分的,俺家的农具和牛,苏总帅便宜卖的,都没赚咱家什么钱,咱家几口人的眼睛,因为苏总帅才能识得字,不当睁眼瞎! 帮大军干活儿,苏总帅管饭,有钱给钱,没钱给白条,白条还能抵税,说多少就是多少,童叟无欺,大军过境不扰民,还帮咱们打扫,帮咱们干活,咱们活了那么些年,就没见过这样的兵! 苏总帅真的不骗咱们,拿咱们当人看,对咱们掏心掏肺,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让咱们肚子不饿了,还要带着咱们把上等人给掀翻掉,给咱们更好的日子过。 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但是咱们也知道,只有苏总帅能给咱们这样的日子,金贼要是回来了,咱们还有这样的日子过?嘿!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大的恩,一条命,真不是个事儿。 指导员,你就说,苏总帅要多少人帮他打金贼?别的村咱不敢说,就咱们村自卫队,算上一村子的老少爷们儿,但凡能拿得动刀枪的,也有二百来号人,总帅一声令下,咱可以不要命。” 老农们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握着指导员的手,被太阳晒得黑黄褶皱的皮肤上,一双眼睛分外闪亮,眼里满是真诚和决然。 如此景象让指导员们为之愕然,旋即心头便火热起来,意识到苏咏霖向他们描述的世界正在逐渐成型。 这些曾经浑浑噩噩的农民们已经醒了。 他们醒了,他们不再浑浑噩噩,他们知道自己应该为了什么而活,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事情,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之外,他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苏咏霖很高兴,他看到了民众的觉醒,看到了民众被教育和组织起来之后爆发出的巨大的力量。 他们过去只是没有得到教育,没有被组织,一旦得到了教育,得到了组织,他们会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绝非一支强悍的军队就能彻底消灭。 这才是真正的民心啊。 看得见摸得着真真实实不掺一点水分的民心。 他们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战斗,知道自己要帮谁,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干什么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苏咏霖放下了手里的这份来自济南府禹城县的指导员述职报告,揉了揉眼睛,他忽然感到无比的欣慰。 这笔教育经费没有白白的砸下去,这笔可以用来扩军至少一倍的钱,他没有白花。 他要求粮饷司支出的这比直接给到各村农会的教育经费是值得的,这笔钱的数量并不小,为了扫盲,帮助新农村的生产建设,需要指出的费用还是挺多的。 笔墨纸砚少不了,有些地方生产被破坏严重,为了让他们恢复生产,还要提供餐食补贴,还有些地方人们对识字没什么兴趣,因此还要用小奖品吸引他们学习认字。 他用尽各种手段号召民众学习认字,进行扫盲行动,大力扫除农村文盲。 在自身根基还并不稳定的时候,他就一点一点一个字一个字的帮着他们认字,帮着他们睁开眼睛看世界,拥有自己的意识。 因为他知道这很重要,掀翻金国之前,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稳定的根基,根基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尤其他这种性质的造反,根基必须要靠自己打造。 苦一点就苦一点,财政紧张一点就紧张一点,每扫除一个文盲,他的根基就会稳固一点,每一个新农村的建设成功,都会让他的根基多成长一点。 这份心思和支出真的没有白花,此时此刻,苏咏霖看到回报了。 世界上最好的回报。 完颜亮,你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我二十多万的军队,更是二百万已经觉醒或者正在觉醒之中的民众,你固然强大,但是我有二百万人为我堆砌起来的靠山。 你推的倒我吗? 未来,觉醒的民众会不断增多,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八百万,一千万…… 等他们纷纷觉醒,摆脱愚昧的桎梏,超脱过往的界限实现全新的人生之时,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更进一步呢? 苏咏霖面朝北方,感觉自己的梦想正在朝着这边一步一步的走来。 为了让梦想真的成为现实,苏咏霖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和金国的决战是不能输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拼尽一切可能也必须要赢。 八月下旬,苏咏霖综合各方情报,预感到契丹人的败亡就在眼前,而契丹人一旦败亡,不能继续威胁金国中都,则完颜亮必然立刻着手南下对付他。 以他这段时间对完颜亮的各种打击和掠夺,完颜亮对他已经极度痛恨,几乎不可能继续忍耐。 所以时间紧迫,时不我待,苏咏霖立刻召开全体军事会议,宣布开始执行坚壁清野战略。 所谓坚壁清野,就是把一定区域内的人和物资全都抢运走,不给敌人留下一点点能利用起来的人力物力。 而苏咏霖决定执行坚壁清野战术的地区,是整个他所能控制的河北地区。 大家一起尽最大努力把河北大地变成无法获得任何军用物资补给的白地,使金军无法得到任何有效补给,拉长金军补给线。 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坚壁清野也绝对不仅仅只是四个字。 如果这四个字那么好办到,中国历史上不会有那么多失败的防守案例。 坚壁清野需要时间,需要大量人手和对基层的掌控力,需要极强的动员力和民众的信任,以及领导者本身崇高的威望。 这一点,大部分政权都没有。 而恰好,苏咏霖全都有。 他以极强的威望和极为良好的信用,在民间积累了极好的名声。 别看这种名声平时看不见摸不着,好像不存在似的,但是一旦出现紧急状况,这种良好的名声就具有扭转局面的庞大力量。 就好比那些老农吐露的心声一样。 真要出了事情,苏咏霖说句话,对他们来说,拼一次命并不是什么不能去做的事情,只要苏咏霖需要。 这是坚壁清野的重要前提条件。 三百六十三 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的最初考量是苏咏霖进入河北之前就有的,而整体计划是苏咏霖领衔参谋司从今年三四月份就开始制定的。 考虑到金国拥有的优势骑兵和河北大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地形,缺少骑兵力量的光复军想要和金军正面对决,必然难上加难,一不留神就有翻车的危险。 当初赵构的祖宗们因为打不过契丹人,为了防范他们南下,就把河北折腾的一塌糊涂,试图用一片烂地阻拦北方骑兵。 但是他们忘记了,就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也要有那个敢于守关的“一夫”,不是吗? 就他们那副德行,就算整个河北都是剑门关那种险关,他们都未必能抗住金国的猛攻。 但是这也足以证明缺少骑兵的情况下,在河北大地和拥有优势骑兵的敌人作战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对阵完颜阿邻的那种事情苏咏霖难以复制,本身也不想复制。 召集参谋司进行战术推演,苏咏霖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利用手中兵力在野战的情况下击败金军,不能保证胜利。 只要他手中的骑兵损耗殆尽,这仗根本没得打。 所有将领、参谋人员对此都一筹莫展。 慎重思考之后,苏咏霖决定使用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坚壁清野战术, 当时他们搜集考察了整个河北各州府的人口情况,作了全面评估,对官府掌握的人口、新农村拥有人口和地主乡绅掌握的人口做了一些统计和评估,又考察了一些重点城池的防御能力。 在整个苏咏霖所掌握的河北地区,参谋司一共挑选了三十座城池作为坚壁清野的战争堡垒来用。 这些城池多是府城、州城,本身城墙比较高,护城河比较宽,城池面积也比较大,城内供水和卫生设施也较为到位,其中当然也包括河间城与清理完毕的真定城。 驱逐、剿杀了很多女真权贵和住户以后,各座城池的容纳能力都有了一定的提升,可以容纳更大数量的人群。 苏咏霖可以控制的人口是官府直辖人口与新农村人口。 从城池周边地区开始安排这一部分民众离开乡野,到城池中避难生活。 一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为止,把所有军事物资生活物资都集中到城池里,不给金兵留下任何可以就地取用的军事物资。 能转移到城池里的人就转移到城池里,城池里承担不了的,则安排起来集中南下,进入山东地区,由山东地区新农村负责承担。 而处在地主豪强掌控之下的那部分人口,苏咏霖是无法强制的。 所以制定的计划当中针对这一部分人口和物资,就是让他们也联合起来,建设有较强防御力的农庄或者简易坞堡,把人口集中,不落单,不给金人从这群人当中获取物资的机会。 整体计划大概就是如此。 用三十座城池和数量不定的野外农庄、坞堡将人口物资全面集中,不给金兵随意取用的机会,大大增加他们在本地获取军需物资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 只要这种成本超过了后勤运输的成本,逼得金人不得不加大对自身后勤的压榨,那么这场战争实际上就可以宣布苏咏霖获胜了。 当然,若要实现这一切,首先需要苏咏霖自己付出巨大的成本,更需要极强的动员能力和民众的信任。 毕竟金兵还没有南下的迹象,而自己却要抢先执行坚壁清野政策,部下的理解和民间的理解缺一不可。 辽东的契丹人尽显颓势,一旦契丹人战败,完颜亮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发动对光复军的战争。 而完颜亮执行动员策略已经很久了,他已经聚集了很大的一支军队,想要南下的兵力基础已经具备。 双方开战是必然的,短时间内开战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要争分夺秒的抢时间。 军事会议上,苏咏霖宣布他将在整个河北使用坚壁清野战术,将人口物资集中在有一定防御能力的坚城之内,安排一定数量的军队守城,使金军无法在河北得到有效的补给,且必须要分兵攻打重要城池地区。 光复军野战主力集结在大名府、东平府、济南府一线,以空间换时间,以期将金军后勤能力拖到极限,再和金军展开战略决战。 届时,他将一鼓作气覆灭金军野战主力,一鼓作气攻入燕云,目标直指金国帝都。 “金贼实力强于我,且骑兵数量众多,河北一马平川,正面硬扛并非良策,拉长金军补给线才是良策,眼下即将入冬,越是入冬,补给线越是困难,长到一定程度,补给线就会变得无比脆弱。” 苏咏霖指着地图上山东的济南府和东平府还有大名府,开口道:“这三处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咱们的后退以济南府、东平府、大名府一线为底线,越过此线,就不是战术了,就是溃败了。” 众将自然愿意遵守命令,但是也有不少人提出光复军军力强大,或许可以一战,没有必要退让那么多。 比如苏海生就提出这样的看法。 “阿郎,金贼未必那么强,咱们未必那么弱,还没开战就准备把整个河北放弃掉,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 苏咏霖连连摇头。 “打,当然可以打,但是咱们底子薄,精兵打光了,就打光了,咱们不单单是要防守,将来还要进攻,一举攻入燕云,掀翻金廷,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惨胜如败!” 苏咏霖站起身子,高声道:“不要在乎一城一池一地之得失,一些坛坛罐罐打碎了就打碎了,将来可以重建,人才是最重要的,记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更何况咱们不是要放弃河北,不是要抛弃河北,而是坚壁清野,让金贼不能在河北得到补给,同时保护河北百姓不受金兵屠戮,他们跟随光复军,金军若南下,他们必然惨遭屠戮。” 这倒不假,如果不管他们,光复军再怎么打胜仗,河北百姓也难免遭到金国大军的劫掠、屠戮。 自古大军过境就比强盗土匪更可怕,光复军既然收了他们的税,就要保护他们,否则不是连土匪都不如? 苏咏霖打了个比方,倒也挺能说服人。 接下来,自然就是具体计划的执行。 “眼下金贼尚未南下,我只是判断金贼很快会南下,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等金贼真的南下了再做,就来不及了,所以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抢时间,立刻执行,完成坚壁清野之策。 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任务,每一个人都要负责固定的区域,该区域坚壁清野尚未完成之时,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准擅离职守,若有违背,军法处置!” “喏!” 众军将条件反射般的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然后全神贯注听着苏咏霖的安排,领下自己的任务,快速离开河间,前往执行任务。 坚壁清野计划组在整个河北选择了三十座城墙相对高大、护城河相对宽深的城市用作战争堡垒。 三十座城池也会有自己的战时体系,每一座城池都会安排军事主官和指导员出身的政治主官双核管理,组成城防司令部。 原先的领导班子会自动成为下属、协力者,不拥有指挥权。 这三十个城防司令部会成为三十座战争堡垒在战争期间唯一的指挥部。 为了让这些城池拥有更强的防御力,有瓮城的就被下令加固加高瓮城,没有瓮城的就赶忙修建瓮城,把这些城池往战争堡垒的方向修筑。 修筑工程由当地官府承建,苏咏霖派出去负责的人负责监督,招募城中百姓帮工,付给工钱,抢工期,高速执行。 所有的一切都要争分夺秒,紧急执行。 三百六十四 战前总动员 坚壁清野的命令下达之后,整个河北都开始动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光复军办事吏员都冲了出去,除了必要留守人员之外,几乎全部人员都出去办事了。 而问题依然多多。 首先吧,这年头的城池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本身能容纳的人口数量也比较有限,所以大部分县城早就被苏咏霖放弃了,留下的都是相对较大的城池。 而这些相对较大的城池也只是相对较大,实际上还是不怎么理想,不能容纳太多的人口。 所以容纳不了的人口就按照预定计划,安排军队把他们向南转移到山东地区,下令山东地区成熟的新农村代为庇护这些河北难民。 苏咏霖的基本盘大部分都在山东地区的新农村内,让他们帮忙接纳这些河北难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与此同时,其他工作也要进行,比如粮食的收集和转运。 除了苏咏霖掌握的粮食,还有一些地方上和农民们私有的粮食,这些粮食需要全部运送到这三十座城池里储存分配,不给金兵获得粮食的可能。 除了粮食,煤炭、木材等燃料也很重要,冬天就要到了,没有足够的燃料,别说取暖,连基本生活也不能保障。 所以苏咏霖也给这些城池输送了数量较大的煤炭、木材等燃料,同时让城中人自己组织外出樵采,尽可能的多储备一些过冬需要的燃料。 考虑到房屋不够分配的问题,苏咏霖还给这些城池配备了一批军用帐篷,以确保城内百姓的基本居住条件。 就算没有房屋住,也能住在帐篷里,熬过这个冰冷严酷且肃杀的冬日,挺过去,坚持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把主要人口物资都安排在这三十座城池里,给他们足额数量的粮食、燃料、布匹和军械等等,再确保城内用水安全,就足以让他们固守城池,不需要随意外出了。 如此,这些城池就会化身战争堡垒。 于是整个河北的陆上运输力量、水上运输力量都被全面动员起来,民间的,军队的,全都动员起来了。 物资问题和人口居住问题之外,还有军事防卫问题。 苏咏霖的打算是,给这些城池大部分将安排一定数量的主力部队和一定数量的独立营部队混编在一起负责守卫。 同时考虑到三个月以上长久作战的可能性,他又规定各城池需要组织城内全部的壮丁加入预备军,全民皆兵。 一般稍小一些的城池是这样的。 而占据了交通要道的重要城池和政治意义很大的中心城市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也是金军必然会全力攻打的对象,这些城池就会安排真正的精锐部队负责坚守,存粮和军械也会更多。 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战争指挥了。 而战争指挥就只能交给三十个城防司令部,这是苏咏霖无论如何都无法帮助他们的事情。 他能做到的也就是编写三十本《城防手册》,把自己从古代兵书上学到的守城办法和自己所想到的一些应对困难的奇妙方法写在上面。 然后给选拔出来的三十个城防司令人手一本,认真研读。 除却官府直辖和光复军新农村掌控下的这部分人口,剩下处在地主乡绅掌控之中的人口也在苏咏霖的考虑范围之内。 考虑到这些地主乡绅本身具有一定的私人武力和防御力量,也未必愿意舍弃家业农庄进入城池,苏咏霖就决定允许他们结寨自守。 但是这种程度的结寨自守必须建立在他们立刻行动起来的基础之上。 苏咏霖不允许他们怀着懈怠的心思草菅人命,该做到的必须做到。 如果做不到,重罚! 他们所掌握的人口必须转移到拥有一定防御力的农庄或者简易坞堡内,集中起来,在必经之路上设下防御,组织自卫队进行防守。 不过这一点对于那些地主豪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军队过境从来都是非常可怕的,不分敌我一通乱杀乱抢根本就是常态,不管是自己国家的军队还是敌军,基本上都一个德行。 不是每一支军队都是苏咏霖统领下的光复军。 所以当军队过境时,有能力的地主乡绅往往会联合在一起,组织自己的佃户农奴们结寨自守,防范军队的抢掠,必要的时候和军队拼杀,一点也不怂。 这一点根本不需要官方的要求,他们自己就会这样做。 只是有了苏咏霖的要求之后,他们做的更快,更有目的性。 原先河北组织起来的、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三十六个独立营属于地方武装性质,不受苏咏霖之外任何人的指挥。 现在苏咏霖的威望摆在这里,为了训练军队也付出一定的成本,所以苏咏霖要求调兵协防,也没人可以拒绝。 他们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部队给苏咏霖使用。 三十六个独立营被苏咏霖抽调一半进入城池,和光复军正规军混编,负责三十座城池的防御。 基本上所有城池都安排两千、三千兵马,只有少数真正的大城会安排四千、五千左右的精锐士兵。 大部分城内守军人数并不太多。 太多的话一者城墙上站不下,二者也会让苏咏霖手中的机动兵力减少,不足以发起最后的大反攻。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一些地理位置不重要的小城防守非常严密,攻城方算算成本觉得不划算,就不会拼命进攻。 至于某些大城比如河间、真定,本身意义重大,属于金军一定会猛烈围攻必然会拿下的城池,而且城墙宽深,可以架设的守城武器众多,需要操作守城武器的技术兵种也很多。 所以这一类城池必须要安排足够数量的守军。 当然,兵少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 组织,关键在于组织。 各支部队入驻城中管理城防之后,也会把城内壮丁统计、组织起来,选择一部分精干的当后备兵力,派现役士兵教导他们作战的技巧或者是操作守城兵器的技巧。 他们就是守城的预备军队,视情况而定,一座城短期内暴兵一万多也不是不可能。 守城方和攻城方之间只要不存在绝对的科技差距,那么攻城方要攻克城池需要付出的代价就一定远远超过守城方守城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每一座城池内都被苏咏霖派驻了指导员作为城防司令部的一份子。 有这些掌握组织方法的指导员在,金兵想要攻克这三十座战争堡垒所需要面对的,绝对不仅仅是两三千的正规军。 城池防御兵力分配完毕之后的独立营兵力则全部交给他们原先的营指挥使,让他们守卫自己的家业,自己安排守卫兵力。 一通安排和操作之后,整个河北的坚壁清野体系就变得明朗起来。 具体上,整个体系被分为以城池为主、豪强农庄为辅的模式。 官方在城池进行坚壁清野,地方豪强们则在田野之间进行坚壁清野。 苏咏霖还特别好心的告诉他们辽东金军镇压辽东契丹人的时候是怎么对付那些失败投降之后的契丹人的。 大概就是斩尽杀绝四个字吧…… 完颜亮,那可是个著名的杀戮魔王,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投降就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想想你们手上有多少女真人的命,想想你们杀掉的那些女真人是什么身份。 你们大概就可以猜到你们投降之后会有什么待遇。 除了我,还有人可以保护你们吗? 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苏咏霖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了。 大战真的打起来,谁投降,谁坚守,谁失败,谁成功,那已经不单单是他可以控制的事情,这些乡野之间的农庄坞堡能坚持多久,那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他可以控制的就是三十座城池,守住的越多越好,守住的越多,金军越是疲敝。 等金军疲惫到一定状态,兵力分散到一定地步,就是苏咏霖发起最后大反攻的时候。 三百六十五 苏咏霖渴望“微操” 没有足够的骑兵,在华北大平原上根本不可能阻挡金军数万骑兵的兵锋。 他们要打穿插作战,要快速切断光复军的退路、切断粮道之类的战术行动,光复军步军大阵根本不能在野外阻挡,唯一的依靠就是城池。 把城池变成一个个粮食、军械充足的军事堡垒,变成让金兵不得不分兵来打,否则就要担忧后勤粮道出问题的大麻烦。 完颜亮到底能拉出多少军队对付这些武装起来的军事堡垒呢? 苏咏霖难以预测,但是他相信,完颜亮遇到这样的河北与这样的敌人,一定会头疼不已,如果他要一个一个的硬啃,他绝对会破产,军事和经济上的双重破产。 但是如果不硬啃,他的后勤就会被这些城池堡垒彻底毁灭。 他很快就会发现他其实别无选择。 就苏咏霖自己来看,这个感觉就和西晋灭亡之后的中原差不多。 朝廷崩坏,五胡横行,局势彻底下滑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面对这种情况,汉人豪强们为了自保,以自家庄园为核心,招募大量百姓修建大量坞堡,依托坞堡在大平原上保护自己。 这种自保行为把一整个行政区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坞堡势力,各个坞堡势力在各自的坞堡内形成独有的经济体系和社会体系,是统一政权政治崩坏秩序崩溃的阶段所出现的独有现象。 这种现象并不正常,但是社会秩序崩坏以后,这本就是无可避免的。 朝廷无法保护民众,民众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尚武也就成为生存危机之下的首选,武德充沛也是必须的,不武德充沛就是个死。 而当时的征服者们征服中原的方式就是攻克、逼降大大小小的坞堡组织,从坞堡内获取人口、财富,从而建立起政权,并且想法设法的拆除坞堡。 而眼下,苏咏霖为了对抗金军的优势骑兵,也采取了一样的策略,但是目的和具体方略还是有所不同的。 领袖需要做的具体的事情忙完之后,苏咏霖看着手头大大小小的文件,感受着千头万绪的困难,长叹一声。 如果这个时候有手机……不,不需要那么先进,仅仅只是有电报的话,这一体系简直就是完美的防御体系。 必要情况下他不需要派人冒着生命危险去传令、搜集情报,只要蹲在指挥部拍拍电报就能知道各城池的防御现状和动向。 他能知道金兵的动向,知道哪座城池金兵多,哪座城池金兵少,不需要出门就能知道金兵主力在什么地方,判断一下金兵的强处和弱点。 有什么问题都能很快知道,有什么成果也能很快知道,他可以轻松指挥军队把金兵玩的团团转,攻其薄弱处,对金兵简直就是彻底的降维打击。 通讯手段的发展对于军事会产生革命性的推动,而这样的手段苏咏霖却没有。 他在这个时候倒是希望自己有个系统,能手搓电报体系,让他直接可以坐在总指挥部对各部队进行传说中的“微操”。 这样的话他就真的有底气在短时间内把完颜亮打崩掉了。 可惜他没有。 所以,一切准备都给他们准备好了之后,在决战之前,这场仗的前半部分只能靠各城池的城防部队自己努力了。 苏咏霖想要得到情报,也要依靠情报部队的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换取,带回来的消息还不一定是对的,很可能有所出入,会影响到他的战略决策。 但是没办法,苏咏霖把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都做到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一切都规划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了。 苏咏霖长久积累下来的名声在这一时刻发挥出了极其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力量。 人们相信苏咏霖,他们对苏咏霖怀有信任,不会觉得苏咏霖是要害他们,他们会觉得苏咏霖是他们的保护神,是在保护他们。 金兵南下,会屠杀他们,苏咏霖不想让他们死,想让他们活着,所以需要他们离开家乡去到安全的地方,等待苏咏霖击溃金军的那一刻,他们就可以回到家乡了。 人们愿意相信苏咏霖。 尽管苏咏霖在河北没有山东那样广阔而坚实的基本盘基础,但是苏咏霖在河北投入的宣传力量尤为庞大。 长时间的正面宣传和实实在在的减负政策让苏咏霖在河北积累了很好的名声。 所以苏咏霖派出去的人前往各地宣布执行坚壁清野战术的时候,河北民间体现出了较强的服从性。 素来坚持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的民众在广泛宣传之下,出于对苏咏霖好名声的信任,纷纷愿意配合苏咏霖的坚壁清野之策。 沿着金军掌控的六州防线以南,光复军出动大量指导员、士兵,让他们一边帮着老百姓把地里没有收割完的粮食收割完,一边协助百姓向南转移。 正在雄州霸州的士兵也放缓进攻进度,转为真正的佯攻,主要兵力开始转移,同时也带着当地愿意跟着一起走的百姓向南转移。 坚壁清野政策从光复军控制区域的最北端开始执行。 大量百姓偕老妇幼,推着大车,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向南转移,他们携带着粮食、细软,把一切有用的物资都带走了。 这些百姓按照官方的指示,或者就近进入城池,或者随着队伍一路往南,去往其他的城池,又或者继续往南走,去往他们未曾去过的山东。 至少在光复军主力战败之前,山东还是安全的。 因为这一战略执行起来需要面对的人数实在太多,苏咏霖未必有那么多人手可以派出去协助百姓转移,很快就面临人手上的不足。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纸令下,山东地区新农村内的壮丁们在指导员带领下组织起来,化身民间武装组织,一路向北,去协助靠近山东地区的河北、大名府百姓进入山东避难。 苏咏霖苦心孤诣深入基层的统治触角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这种统治触角为他动员了大量本来无法动员起来的力量,协助他最大限度的执行坚壁清野的战术,最大限度的使金军疲惫。 苏咏霖竭尽全力,将自己积累下来的全部力量在这一时刻全面挥发出来,他必须要竭尽自己的全力,和金国打一场不仅仅是依靠军队力量来战斗的战争。 只有这样,他才能最终战胜。 他不能战败,他必须要战胜,否则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只是镜花水月。 总动员,必须要总动员。 这是从未有过的高强度的总动员,这一特殊的情况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光复军的领导层内都有一部分人感到莫名的不适应。 在他们看来,战争就是两支军队的对垒和最终决胜,双方用硬实力互相拼杀,死生之间决出一个胜负,就和之前他们所打过的战斗一样。 可是如今,他们所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军队还没有出动去战斗,甚至敌军还没有打过来,双方还没有决定开战,百姓已经动起来了。 他们用他们所能办到的一切支持军队的战斗,他们被组织起来,竭尽他们所能为军队提供便利,让军队可以发挥一切优势和金军作战。 在指导员们和士兵们的组织下,大量人口离开原先较为松散的居住地,大量人口向防御坚固的城市靠拢。 随着命令的推进,坚城内士兵们忙碌着把守城兵器搬上城墙,把守城用的战斗物资搬上城墙。 城内也进入了战时状态,各城防司令部接过了当地官员的权力,成为城中最高权力掌握机构。 每家每户都要接受战时状态的指挥和领导,为守城贡献自己的力量,不劳动者不得食。 一种全新的防御体系正在逐渐成型。 三百六十六 “赚外快”行动 在苏咏霖的命令下,光复军的领导层几乎全面出动,按照苏咏霖的要求带领自己的部下加入到这一空前的战术行动之中。 那些原本不明白这一战术可怕之处的人也亲身体验到了这一战术的可怕之处。 百姓们不需要上战场厮杀破敌,只要他们能够组织起来,实现坚壁清野的目的,就足以发挥出数十万大军在正面战场上的增益作用。 他们未必要化身为己方的军事实力,只要他们不帮助金军,金军就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 而这种事情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让他们不帮金军,又谈何容易呢? 但是现在光复军在苏咏霖的领导下就真的办到了。 在苏咏霖统治区内,在河北大地上,坚壁清野的战术正在快速执行。 另一边,在山东,苏咏霖并没有打算执行河北那么干脆彻底的坚壁清野,反而是定下了坚决的反击策略。 在河北崩溃之前,山东不会有危险。 而一旦河北崩溃了,就意味着苏咏霖的主力崩溃了,那么山东是否坚壁清野的意义也就不那么大了。 在此之前,山东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是开封府的孔彦舟。 孔彦舟所部的战斗力在之前与赵开山的交手过程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不强。 兵力也不算太多,赵开山之所以崩溃,是被金军骑兵抄了老家,而不是被孔彦舟击败的。 所以苏咏霖并不担心孔彦舟的威胁会让山东崩溃,山东五个军的主力部队和一批地方武装也并不是吃素的,对于之前交过手的孔彦舟,他们也并不会恐惧。 所以苏咏霖打算安排山东的军队在孔彦舟发起进攻的时候直接进行反击,争取把孔彦舟一战打崩掉,然后快速进取开封,促成金军南京路战区的崩溃。 这个临近南宋的边防战区的意义非常之大,在苏咏霖看来,南京路一旦崩溃,就意味着金国基本上告别中原了,也意味着金国三路出击的战术破产,无法从侧后方威胁光复军。 孔彦舟的力量虽然小,但是影响并不小,他的一举一动,也会给南宋带来一定的压力。 之前赵开山出征的时候,南宋全程扮演透明人,给了苏咏霖动用宣传力量狠狠攻击南宋的机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南宋就真的没有进取的军事力量。 只是赵构没有那个胆子而已。 上一次赵开山的失败似乎证明了赵构的“先见之明”,而这一次,如果光复军获胜了,攻克了开封,促成金国南京路战区的崩溃,那么南宋方面的反应就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对于这种不确定性,苏咏霖去信给赵作良,让赵作良不必顾忌的竭尽全力打败孔彦舟,尽可能的收复开封。 同时他认为南宋不太可能直接动兵,对于汉人造反者,南宋很有可能会采取怀柔手段,试图从光复军手中空手套白狼,把开封拿回来。 当然,赵构那种精神分裂一般的行为模式恐怕还是会有所反复,除非光复军真的把金国一波反推推回辽东,那么赵构可能才会真的放心。 否则赵构还会担心光复军被完颜亮干掉之后,遭到完颜亮的针对。 总而言之一句话,警惕宋国,但不要担心赵构,有赵构在,南宋就不会执行进取性的策略,除非赵构不做皇帝了。 赵作良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全歼孔彦舟,用孔彦舟的脑袋祭奠被他害死的人们,然后取下开封。 苏咏霖还在信中说他相信赵作良。 事实上他也真的相信赵作良。 赵作良虽然没有很强的军事才能,但是他善于纳谏,知道尊重专业人才,不会不懂装懂,这是他最大的优点,而且现在他是苏咏霖的老丈人,没人敢于给他脸色看,一定会听命令。 这就足够了。 山东不需要执行那么彻底的坚壁清野,就可以出动大量人力物力帮助河北,现在山东已经出动大量人力物力帮助河北完成这一目标,实现了两个地区的跨地区协作。 这在部分官员看来,同样是极为震惊的。 不同地区的人们在这个时代甚至可以看做不同国度的人,让他们互相帮助,几乎没什么可能,然而在光复军的领导下,山东与河北的互助成为了现实。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实现这种跨地区的互助行动,并且还让民众心甘情愿不抱怨呢? 几乎每一个有想法的人都在行动中探寻这个问题的根源。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这是苏咏霖常说的这句话。 而他本身非常注重军队战斗力的行为又让军将们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在意后勤。 结果正面战争还未开打,后勤战争已经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这是一种另类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吗? 面对这样的局面,面对这种人为打造的坚壁清野之策,金军出动那么多军队,他们的后勤撑得住吗? 如果撑得住,又要撑多久呢? 他们真的能对抗得了苏咏霖为他们布下的必死之局吗? 这一战,貌似真的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了。 将军们官员们在行动的同时,真的已经感觉到胜利一步步的向他们走来。 为了应对契丹人败亡之后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同时也为吸引金国的视线以配合坚壁清野战术,苏咏霖从八月中下旬开始就不断下令孙子义出动水军。 一方面是打击金国,一方面也是锻炼水军士兵们的水战能力,让他们更快的熟悉水上生活,为之后和宋军水师的决战打基础。 宋军水师可不是金军水师那种弱鸡,宋军水师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一直没有任何优势的水师贸贸然和宋军水师对上,搞不好要翻车。 孙子义于是率领水军承载军队一路北上,在金国燕云地区乃至于辽东地区的沿海部分顺利登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稍作整顿之后,就开始深入寻找人类聚居地,开始侵袭。 沿海地区除了少数渔民就没什么人居住,大军继续往内陆走,就会遇到沿海州县城池,那二话不说,就是进攻。 这些地区不在战时,没有预警,面对光复军的突然来袭往往毫无防备,城池无法坚守,往往被光复军快速攻破。 那接下来就是洗劫了,这些城中的仓库会被光复军洗劫一空,光复军会抢夺钱财、布匹、武器装备和粮食,女真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财货也被全部抢走。 其余人群愿意跟着光复军走的可以跟着走,不愿意走的光复军也绝不勉强,就把军事设施毁掉之后,扬长而去。 苏咏霖给这种行为取名为“赚外快”。 又因为水军每一次出击都能带回来不少物资和钱财,很快,孙子义就成为了整个粮饷司最受欢迎的将领。 还不止如此,孙子义的行动也相当狡猾。 没有遇到抵抗的时候,孙子义会带着军队一连攻破数个毫无防备的城池,但只要听闻哪里来了军队或者见到哪里有了防备,他们就快速撤走,扬帆远去。 那就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有组织的军队会来到这里。 走! 于是金兵赶来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城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粮食也没了,这群海盗一样的光复军把精华都给卷走了,留下了一堆烂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苏咏霖船多,而金军没有船只可以抗衡光复军水军,所以海上就成了光复军水军的乐园。 他们架船到处出击,到处登陆,到处抢掠杀人,甚至杀到了辽东,在辽东沿海登陆,对辽东女真人造成巨大的威胁。 三百六十七 完颜亮不敢赌 九月初,沿海地区遭到光复军水军袭击的消息大量传递到了金廷中央,送到了完颜亮的桌案前。 得知沿海大量州县遭到光复军袭击,多有失守者,光复军大量屠戮女真子民,抢夺城内物资,行事一如海匪,非常嚣张。 完颜亮怒不可遏,再起重建水师之心,于是召集枢密院、户部、工部重臣,共商此事。 “眼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旬月之间,八地十七县遭到袭击,十五个县遭到劫掠,唯有三个县因为防备及时而保境安民!贼军水师猖狂无忌!多地出击!我怎能容忍?” 完颜亮怒火滔天,连连拍打桌案。 得知此事,重臣们的面色也相当难看。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光复军居然把素来不被重视的水军玩出了花儿,踏海而来,四处劫掠,从燕云到辽东,各沿海地区州县惨遭劫掠、袭杀,损失惨重。 官员,吏员,兵员,还有普通女真人遭到严重打击,甚至有传言说光复军就是专门杀女真人的恶鬼,见到女真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给他们吓得够呛。 于是各地女真人恐惧之下纷纷远离沿海地区,不顾官府、军队阻拦,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让各州县头疼不已。 于是官府、普通女真人纷纷对朝廷应对不力的事情怀有怨念,十分不愉快。 而朝廷官兵也是真的无奈,没有水师的情况下,鬼知道光复军会从什么地方登陆? 难道要他们整日整日的守在海边,把每一寸沿海可以登陆的地方都填满,以此对抗光复军的水师? 还是说沿海建立烽火台,学习秦始皇的陆上长城,搞一个沿海长城? 重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不出一个对付光复军水军的法子,又省钱又有效果的法子哪是那么容易能想出来的? 但是他们更加无法接受的,是皇帝提出的要求。 “我朝决不可被动挨打!决不能束手就擒!决不能让贼军猖狂得志!必须进行反击!狠狠的反击!我要造船,重建水师!造一支更加强大的水师!我要让叛军付出代价!” 完颜亮咆哮着要求重建水师,看上去他的意志不可动摇。 臣子们又是无奈,又是惊恐。 枢密使纥石烈良弼不愿意出言发声,因为他感觉完颜亮已经失去了理智,反对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会惹祸上身,他不要这样做。 所以面对一些殷切的视线,他直接眼观鼻鼻观心,高高挂起了。 反正不反对,就当是默认好了。 纥石烈良弼不敢反对,那么徒单贞这个犯过错的就更不敢反对了,他又不是温敦思忠,当面冒犯皇帝还能全身而退,他要是犯了错还敢唧唧歪歪的,必死无疑。 枢密院两个大佬不敢说话,工部和户部也是心里苦,嘴上难。 之前兴建水师已经把他们的家底子都掏出去了,要是再来一次,还不如杀了他们来的痛快。 户部尚书刘仁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重建水军耗费甚剧,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国库是真的没钱了!” 完颜亮深呼吸数次,死死盯着刘仁。 “没钱了?我看你们每人的俸禄都拿的挺稳啊。” 众人面色一变,非常吃惊地看着皇帝。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口口声声说没钱没钱,事到临头了,你们哪一个是真的没钱?” 完颜亮的脸上满是冷笑:“我要用钱的时候你们推三阻四,你们自己一饭千金,倒是舍得的很,可你们别忘了,你们这一饭千金是怎么来的?没有我,没有大金国,你们哪来的一饭千金?!” 完颜亮重重地拍着桌面,怒吼道:“没有大金国的强盛带给你们的权势,你们哪里能过上如今这般富贵日子!你们的俸禄,还有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是权势所得!没有权势,你们连乞丐都不如!不如!” 这就是单纯的责骂了。 完颜亮怒火滔天的责骂。 把这些给皇帝用钱小心翼翼扣扣索索、给自己用钱却一掷千金大大方方的臣子们摁在地上痛骂,把他们骂的抬不起头来,十分畅快。 群臣被一顿痛骂,但是失了面子不丢里子,一个个的低着头挨骂,但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表态。 意思很明了了。 那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 等差不多骂累了,完颜亮也气喘吁吁坐了下来,看着这群低头挨骂的老乌龟。 “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说吧,要怎么样才能重建水师?” 刘仁咽了口唾沫。 “陛下,当前我朝用钱之处甚多,辽东战事,动员之令,六州战事,还有开封扩建,都是用钱的地方,还有一些日常支出不能省,朝廷实在挤不出一笔钱用来重建水师了。” “你就是想说让我停了扩建开封的事情,把钱省出来是吧?” 完颜亮怒气冲冲地盯着刘仁,眼中怒火越发炽热。 这当然是明摆着的,辽东战事和六州战事别说,都是停不下来的,不管怎么打都要打,不打就会完蛋。 动员令那也是完颜亮为了南征折腾的,之前大家都还反对,眼看着苏咏霖的光复军越发强盛,一个两个都急了,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了。 现在唯一可以停下来省钱的就是开封扩建。 自家的事情还没折腾完,就别想着伐宋了,好不好我的陛下? 咱们先把辽东和山东河北的叛乱平定了再去考虑伐宋的事情好不好?我的陛下? 刘仁就差没跪在地上抱着完颜亮的腿使劲儿的哭泣了。 完颜亮当然明白刘仁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朝廷是什么意思,而且说老实话,要不要伐宋,这段日子他自己也有点犹豫。 南北叛乱愈演愈烈,战斗还都相当的不顺利,这种情况下如果以伐宋为最终目标,对于金国来说,毫无疑问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河北山东乱贼数十万,等金兵打完之后到底还有没有余力能够伐宋,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过去完颜亮还不信,眼下看着光复军强大的战力和主动出击的战策,他越来越感觉伐宋这个选项有点悬。 不过这不仅是国策的问题,也是面子的问题,更是政治威望的问题。 作为一个篡权夺位的皇帝,一旦政治威望受损,他的地位就会不稳,地位不稳,他的命就不好说了。 宏图伟业就在眼前,如果放弃,下一次还能不能发动如此广泛的动员,就真的不好说了。 完颜亮不敢赌。 可是光复军水军的侵袭近在眼前,沿海地区广泛受损,军队无法与之对抗,损失惨重,若没有水军,根本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更可怕的是,如果光复军水军可以多点开花,攻入金国的大后方,那么等完颜亮率领主力大规模南征之后,后方空虚,到时候前线激战正酣,后方中都都被光复军绕道海上偷袭了…… 那还打什么仗?实在太可怕了。 有了水军走海路,他的六州防线也形同虚设,如果光复军水军的规模继续扩大,一次性运送万余兵力登陆大兴府,直接冲着中都去,他这个南征到底是征还是不征? 光复军的确没有太多骑兵,这是金军的优势,但是光复军有水军,金军没有,他们到处出击,把水军的优势最大化,让金军心惊胆战,时刻担心后方被攻击。 完颜亮为此恼恨不已,却也头疼不已。 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 三百六十八 如果我想约宋国南北夹击呢? 老天留给金国和完颜亮的选项只剩下两个。 一个是不顾一切的修缮开封,并且执意伐宋,南征山东河北只是一个过渡性战略,真正的目的还是征伐南宋,消灭南宋。 还有一个就是停止扩建开封,把这笔资金用于建设水师,打败光复军水师,然后再放心的南下讨伐河北山东,进而休养生息,再伐宋。 毫无疑问,第二个选项更加稳妥,更加符合金国现在内忧外患的现状。 也就是需要耗费五六七八年的时间。 第一个选项非常激进、危险,但是却可以在短时间内看到效果。 完颜亮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当然不希望金国轰然崩塌,但是他也希望可以更快的看到成果。 群臣沉默不出声,等待着完颜亮做出最终的决策。 想了好一会儿,完颜亮已经在心里倾向了第二个选项,只剩下少许的不甘萦绕在心头,让他迟迟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又过了一会儿,他攥紧拳头,咬着牙齿,决定宣布自己的决定。 “事已至此,我……” 话没说完,完颜亮忽然一愣,紧接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办法,或许可以吧? 强烈的既视感让他脱口而出询问了一个问题。 “汉人贼军起事造反,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吧?” 群臣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纥石烈良弼向前一步。 “正是。” “一年多了……我有一个疑惑,不知道你们能否为我解答。” 完颜亮看着底下群臣,面色怪异地开口道:“你们说说看,河北山东的汉人贼军都起事一年多了,南边宋国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群臣听了皇帝的问话,齐齐愣住。 还真别说,那么长时间以来,因为忙于应付光复军和契丹人的反抗,他们焦头烂额,无暇思考其他的问题。 关于宋国的反应这件事情,早期他们还考虑过,但是后来宋国方面一直没动静,所以他们也就选择性的忽略了宋国的行动,专心致志应对国内的问题。 直到如今,完颜亮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 表面上看这没什么不好的,缔结和约之后的两国相安无事已经十几年,不打仗很正常,宋国不出兵趁火打劫,这是严守和约的好现象,难道很奇怪吗? 当然很奇怪! 金国和宋国表面上是缔结和约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实际上两国之间的仇怨那是仇深似海。 不说赵构至今还代表南宋向金国称臣,身份上是一个儿皇帝。 单说他那么多亲戚还有很多依然在金国生活,处境尴尬,地位低微,这就足以让两国不愉快。 三年前完颜亮弄死了宋国的靖康皇帝赵桓,当时金国内部有人为此感到不安,生怕这会激怒宋国,促使宋国北上讨伐中原,还有人拼死封锁消息不让消息泄露,不让南宋知道。 所以至今为止南宋并不知道赵桓已经死掉的消息。 所以真要说起来,南宋什么时候对金国发起进攻都不奇怪。 可那么好的机会,南宋居然毫无反应。 当时光复军进攻南京路的时候,宋军就在边境,若是出兵策应,孔彦舟能不能撑住还真是个未知数——不,大概率是撑不住的,以孔彦舟的水平来看的话。 可南宋没有出兵策应光复军的进攻,坐视大好战机失去。 金廷那个时候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之中,没有过多关注南宋为什么不出兵,可现在想想,南宋对这场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战争好像真的没有反应。 这的确很奇怪。 河北山东闹得那么激烈,照理来说南宋早就该欣喜若狂出兵北上,和光复军一起对付金军,并且尝试恢复中原,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南宋方面是出奇的冷静。 群臣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纥石烈良弼站了出来。 “宋国与我国订立和约,互不侵犯,至今为止宋国依然遵守和约,没有趁火打劫,本也是应有之意,是正常的行为。” “就那么简单?” “想来不会有错。” “那如果我想约宋国南北夹击汉人贼军呢?” 完颜亮这话一出口,吓得群臣一愣。 “这……陛下,这可能有点……” 完颜亮看着纥石烈良弼。 “如果宋国真的恪守和约,以我为宗主,那么我要他们出兵相助,他们一定会答应,大不了事后许诺几个州府给他们就是了,可如果他们不来,那就是怀有异心,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讨伐他们。” 原来是这样…… 皇帝陛下到这一步还是不愿意放弃伐宋这件事情吗? 纥石烈良弼难以置信地看着完颜亮,忽然感觉从完颜亮的身上看到了萧怀忠的影子。 当时的萧怀忠是如何的决绝,完颜亮就是如何的决绝。 此番乱局,在完颜亮的乱指挥之下,金国遭逢大难,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府还是军队,都受到了巨大的损失。 民间怨恨很大,军队不满,官僚系统也相当不满…… 各方面对完颜亮的不满都非常严重,如果单单是平定叛乱的话,可能不足以平息各方面对他的不满。 他已经花了太多的钱,让太多方面的利益受损,整个金国上上下下都对他充满了怨气。 仅仅是平定叛乱,或许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以弥补受损的人们。 只有伐宋乃至于伐宋成功才能获取足够大的利益,从而平息国内各方面对他的不满。 这对于完颜亮来说,可能已经不是什么可以选择的事情,而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完颜亮已经从想要主动获得权威提高自己的合法性,到了被动获取权威稳固自己的地位,二者在心态上来说,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地位摇摇欲坠,他需要出重拳,稳住他的地位。 光复军的大举出击已经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再不能证明自己对于金国的价值,恐怕就会有人再现当年他干掉前任皇帝的“壮举”了。 而想明白这个关键点之后,纥石烈良弼悚然一惊,忽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袭来。 这种心态的皇帝,很有可能会在打败敌人之前,首先把自己人给坑死。 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把敌人全部消灭掉。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臣以为南国坐山观虎斗已是最好的局面,万万不要把南国牵扯进来!” 完颜亮面色沉静。 “为什么?” “我朝已经两面出击,不能增加第三个敌手了。” 纥石烈良弼大声道:“南国或许是出于遵守和约,或许是出于其他的什么理由,他们没有北上,如果陛下强逼,很有可能把南国彻底推到汉人贼军那边,那就大事不妙了!” “他不敢!” 完颜亮一捶桌案:“赵构老儿早就被咱们吓破了胆,他万万不会进攻大金国!如果他想这样做,不需要我的威逼,他自然会这样做,可他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赵构老儿畏惧大金天威,不敢与我为敌!所以我逼他,只会让他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像当初为了议和,他宁愿杀掉岳飞一样。” 群臣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皇帝的话,因为皇帝的话听起来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 赵构那老儿,当初为了议和,就那么杀死了岳飞那么强的将军,当初岳飞可真是打的完颜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面对岳家军的战略进攻,完颜们甚至商量过要投降。 可是赵构偏偏就把这个完颜们恨入骨髓却无法伤害的战神给杀了。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贱骨头? 尽管如此,群臣还是不建议完颜亮动辄用这样的方式去威慑一国元首。 因为赵构没胆子,不代表他麾下没有什么有胆子的臣子,完颜亮明晃晃的威胁,如果赵构架不住群臣的强烈要求,众怒难犯之下,依然有可能做出进攻的决策。 可完颜亮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情,他既然决定了,就代表这件事情不容更改。 三百六十九 辽东打胜仗了 完颜亮这个人的确不怎么听群臣的建议,他很聪明,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决定而不需要听从群臣那些奇奇怪怪的建议。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完全的独夫,有些该听的话,他自己的想法和群臣的想法一致的时候,他还是会听的,他也不是没有做一点符合群臣意见的事情。 比如他到底还是下令把开封府的扩建规模缩减三分之一,并且准许延缓开封府扩建工程的工期,挪用这部分资源重建水师。 他实在不能用有限的陆军去防范神出鬼没的光复军水师,那样的话对地方和军队的损耗太大了。 尽管如此,水师也不是一日就能建成的。 如何在建设水师的时候防止光复军再度偷袭也是个问题,最后他们决定在内河寻一个大港口建设水师,等建设完毕再拖到沿海地区。 而由于内河水量与大海承载量的不同,二者需要的船只规模也完全不同,考虑到这一点,完颜亮下令直接按照海船规模建设水师,如果到时候船只无法顺利入海,那就用人力运送到海边再下海。 办法总比问题多,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这是完颜亮最后的坚持。 金廷越是窘迫,越是昏招迭出,苏咏霖当然就越高兴,他巴不得用自己犀利的进攻让完颜亮的耐心和金廷的耐心消耗一空,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出兵征讨自己。 到时候他们分兵行动,而不是聚在一起大举南下、多点突破,这样的话,他就能利用自己目前的兵力优势,对金军分而治之。 当前这种状态下,苏咏霖最希望的就是金军不要等准备完全了再出击,而是被他袭击的无法忍受了,所以决定主动出击,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一决雌雄。 别准备完全啊,别继续当缩头乌龟啊! 来打我啊! 临近九月份,苏咏霖频繁地派遣水军船只袭扰金国沿海地区,这样不仅能训练水军,也能训练步军和骑兵的战斗力。 有时候大早上就袭击,有时候则是午后,有时候是大晚上的半夜里,总而言之就是无时不袭扰,完全没有一个固定的规律。 越发频繁和高烈度的袭击让整个金国沿海地区深受其害,以至于沿海各州县乡镇伤透脑筋。 其他各族还好,城内统治者和女真族人则是一夜三惊,惶惶不可终日,总是担心自己在半夜被光复军的偷袭吓醒,跑都没有地方跑,就那么糊里糊涂的送了命。 最后女真族人大量内迁,远离沿海州县,而守土官员和军兵也想走,却限于职责不能走。 有些人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有的上表请求皇帝派人来代替他们,更有甚者干脆连官都不做了,直接上表辞职,提桶跑路。 各地奏表如雪片一样飞到中都,不断刺激着完颜亮和群臣脆弱的神经,完颜亮几度爆发,几度又自己把怒火压了下去。 他无可奈何。 于是他只能把越发旺盛的火气往身边人和女人身上发泄。 动辄打骂身边内侍,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完颜亮身边伺候的内侍战战兢兢,生怕犯了一点错误让完颜亮杀死。 这还不算,完颜亮的怒火还是无法平息,于是又不断在宫里面乱搞。 正值盛夏,为了方便随时泻火,完颜亮规定在他的办事宫殿负责伺候的宫女不准穿太多的衣服,甚至还给她们准备了类似开裆裤的裤子,以便于他随时随地怒火上涌就能摁倒一个宫女大肆发泄,省去宽衣解带的时间。 皇帝的时间非常宝贵,就算是宽衣解带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白天如此乱来,到了晚上,完颜亮更是要和嫔妃大战三百回合才肯罢休,把伺候他就寝的嫔妃折腾的够呛,不累趴下决不罢休。 但是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完颜亮后宫内的女人们是挺爽的,个个容光焕发,一扫往日怨妇之状,心情松快,也不争风吃醋,也不胡搅蛮缠,一个个都很安分。 她们倒是挺希望完颜亮继续这样下去,如此一来,她们就能继续愉快下去了。 不过完颜亮毕竟也上了年纪,身体不如当年,后宫嫔妃数量又实在是有点多,总是这样弄,就算有好药可以补身体,怕也是难以长久。 乱搞的时间一长,腰酸腿疼的毛病就接连袭来,时常觉得提不上劲儿,昏昏沉沉,怎么睡也睡不够,精力不济,就算吃了很多大补的药和珍贵的食材,也觉得身体储备跟不上消耗了。 好在一个好消息的到来,解救了完颜亮这位空虚公子。 辽东打胜仗了。 其实说起来这事情还有点意思。 移剌窝斡刚当了皇帝,排场十足,志得意满,于是决定出兵南征,夺取更多的生存空间,走和撒八不一样的道路。 撒八已经被移剌窝斡钉在了耻辱柱上,称他是个无能且懦弱的投降者,面对欺凌契丹族人的金贼,不敢反抗,却要逃跑,简直是丢尽了契丹族人的脸。 而现在他移剌窝斡当了皇帝,自然要为契丹族人讨回这个公道。 于是他决定南征。 他开始大规模整顿军队,让他的南院大王陈家和北院大王移剌袅负责整顿军队,要整合六万大军,以“举国之力”发起进攻。 担任宰相之职的老和尚那也认为此时出征并不明智,因为南方金军的力量已经很强,以会宁府和辽阳府为中心的两大军事重镇已经对临潢府产生了极大的威胁。 这个时候应该往西进取,而不是继续往南。 “往西,金贼力量较为薄弱,当地壮丁多被征发入中都,主要面对南边汉人光复军的威胁,所以守备空虚,我们可以往西进攻,占据燕云之地的北端,依靠地形固守,与汉人光复军成南北夹击之势,威胁中都。” 老和尚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让移剌窝斡谨慎思考。 有一些军将认为老和尚的建议是比较稳妥的,之前南下战役的失败让一些军将损失惨重,他们并不太想南下进攻,和金军硬碰硬。 但是这样的建议却让移剌窝斡非常不高兴。 往西进取? 西这个方位,已经从政治上被认定成逃跑退缩的代名词了,是移剌窝斡搞臭撒八的方式,撒八要往西,他不让,他自己却往西,这不是自己打嘴自己吗? 这种事情能做? 你这老和尚,居心不良啊? 移剌窝斡顿时想起老和尚最早投奔的就是撒八,在契丹军队里的资历比自己还要老,素来和撒八关系亲近。 当时撒八被杀时,他还试图阻止,阻止不成,虽然没有过多的行动,但是嘴上的怨言很多。 当是移剌窝斡忙着稳定局势,没和他计较,可现在移剌窝斡都当了皇帝了,地位差不多稳固了,你还要在我耳朵边上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替人招魂呢? 移剌窝斡很不高兴,下旨斥责了老和尚,老和尚心中不安,于是对身边同僚说移剌窝斡做了皇帝以后越发独断,不愿意听从良言,他私底下非常担心新生的辽帝国到底可以走到什么地方。 这个事情被有心人听到了,就告诉了南院大王移剌袅,移剌袅在之前和老和尚因为一个女人产生了矛盾,看他非常不爽,于是就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讲给移剌窝斡听。 移剌窝斡听后更加生气,觉得老和尚有谋反之心,于是决定把他这个“撒八余孽”干掉,彻底扫除集团中撒八的势力。 这件事情交给移剌袅负责,移剌袅则安排自己的部下负责这件事情,打算来一场鸿门宴把老和尚干掉。 三百七十 新生的辽帝国走向了覆亡 老和尚有一个部下和移剌袅的一个部下有私交,是同乡。 两人关系很好,加入契丹光复军之后也相互照拂,有什么事情都会互通有无。 此人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好友受到牵连,于是暗中通风报信让他离开老和尚以避难,至少能保全一条性命。 照理来说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老和尚素来对部下比较亲厚,这名部下受到老和尚的恩惠,不忍心抛弃他自己逃跑,于是就偷偷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和尚,让老和尚早做准备。 老和尚得知此事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移剌窝斡居然要杀他,他心寒之余,也觉得相当愤怒。 他一心一意为了契丹人的未来而奋斗,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想做点什么,但是他的势力远不如移剌窝斡的势力,硬拼肯定拼不过,在这个地方他也是走投无路,往东往西往北都是死路,活不下去。 无奈之下,老和尚忍痛做出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降了金军! 你要杀我,我偏不让你好过! 老和尚于是秘密召集自己的亲信,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跟着他南下投金,如果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如果愿意,他会带着他们一起走。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老和尚一旦投金了,他们留下来也是死,无奈之下纷纷点头答应。 于是趁着黑夜,老和尚一行百余人买通了城门守卫,出了临潢城,一路狂奔往南,抵达金军防区丰州铺,主动交出了武器,请金兵将领把消息转达金军主帅。 守边军官不敢懈怠,立刻将此事通知了正在丰州铺视察军队准备出征的乌延蒲卢浑。 “辽贼宰相来投降?” 乌延蒲卢浑得知此事之后非常吃惊,立刻跟着卫兵去了,见到了老和尚,确认了他的身份,大喜过望,拉着他的手到了自己的住处,用精美的食物招待他。 老和尚一路狂奔,这几日也都没吃好东西,肚子很饿,看到精美的食物直接大口大口地吃,吃相很难看,乌延蒲卢浑却不以为意。 “你身为宰相之一,却连食物都供给不足吗?难道契丹叛贼的粮食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 老和尚知道乌延蒲卢浑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摇了摇头。 “并不是契丹军队缺粮了,吃的东西多得很,主要是我这几日心神不宁,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所以肚子很饿,契丹军队通过缴获和自己积攒,粮草很多,若是将军期待契丹军队缺粮就不战自溃,那是不可能的。” 乌延蒲卢浑高看了老和尚一眼。 “是吗?那你说,我要如何才能战胜契丹贼军呢?” 老和尚放下手里的食物,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是真的不愿意看到咱们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军队就这样全军覆没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投降于我?” 乌延蒲卢浑满脸微笑,不以为意。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总有人把内斗放在对抗外敌之前,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呢?若不是他要杀我,我想我是愿意为了契丹人奋战而死的,这一点,我相信将军一定明白。” 这话倒是不假,经历那么多年军旅生涯,对军中明争暗斗大小山头的事情深有了解、深谙个中道理的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啊,你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既然你选择投降于我,你就该做点什么,否则咱们都不好交差啊。” “我知道。” 老和尚摇了摇头:“契丹军队眼下最大的弱点无非是急功近利,移剌窝斡拒绝了我的建议,不愿意往西,一意往南,要来进攻辽阳府和会宁府,希望在这里打出局面。” 乌延蒲卢浑点了点头。 “你给他往西的建议是?” “我认为会宁府和辽阳府一带金贼……朝廷军队的兵力已经很强,而且站稳了脚跟,防务也做得很好,所以之前那一次进攻我们就没能继续往前,我就不建议他再次南下。 我认为继续往西到燕云一带,因为大量壮丁都被朝廷征发,本地防务薄弱,几乎没什么反抗能力,如果我们转移过去,可以攻下几个州固守,以此和南边的汉人光复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老和尚把自己的建议告诉了乌延蒲卢浑。 乌延蒲卢浑微微点头。 “如果能顺利实现这个目标的话,对于我朝而言,的确是个难题,不过中间也有很多难说的地方,但是绝对比你们直接南下要好得多。” “唉……” 老和尚连连摇头:“移剌窝斡心胸狭窄,不能容忍,不能听取正确的意见,一意孤行,又怎么会不失败呢?只是可惜了那众多的族人,都要成为他的殉葬品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你的族人的。” 乌延蒲卢浑叹了口气:“这样说来,只要我以逸待劳,就能等着移剌窝斡来攻打我了?”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我的出逃会不会给他带去什么告诫,让他改变主意也不一定,所以我建议您派一支军队守在他们西去的必经之路上,以为万全之策。” “有道理,是要派一支军队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乌延蒲卢浑点了点头,再看着老和尚凄凉的面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就不要想太多了,尽快覆灭契丹贼军,我为你请功,让陛下免了你的罪,还能让你当官,平步青云。” 踩在族人的尸体上平步青云,这样的平步青云我宁愿不要啊…… 老和尚面上高兴,心中却无比凄凉,感觉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 可是,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另一头,移剌窝斡等人发现老和尚消失不见的消息之后大惊失色,立刻派人搜查,重金悬赏,然后终于有人把老和尚等人趁夜出城一路往南的事情告诉了移剌窝斡。 移剌窝斡大怒,狠狠斥责了移剌袅办事不牢靠,下令将此事彻查到底。 然后就有流言传出来,说老和尚是被逼的投降金贼去了,顿时临潢城内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看待这件事情,对这件事情各有看法。 人心浮动之际,移剌窝斡相当不安,生怕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于是决定施展转移矛盾大法——是的,他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转移矛盾大法。 八月二十一日,移剌窝斡宣布将在三天后挥军南征,夺取他们的起家之地咸平府,并进一步夺取周边地区,恢复强盛。 八月二十四日,辽军出征,六万大军兵分三路南下。 移剌窝斡自己掌握一路,陈家率领一路,移剌袅率领一路,精锐尽出,发誓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而另一边,老和尚已经把辽军的虚实全都告诉了乌延蒲卢浑,包括步军多少,骑兵多少,战斗力是否强大,各支部队的弱点还有军队装备问题与战斗习惯等等。 有了这个深谙辽军虚实的家伙存在,乌延蒲卢浑顿时明白了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于是他就对身边的完颜雍笑言。 “一个投降过来的敌人,他的作用要远远胜过咱们这里的一百个庸人,一百个萧秃剌也不如一个老和尚啊。” 完颜雍对此深深地感到认同,觉得对敌人地分化瓦解和招抚真的很重要,有些时候利用优势地位做这样的事情,是非常有利的。 有了老和尚的指导,乌延蒲卢浑指挥军队固守堡垒不出,坚决不与辽军野战争锋,用防御工事打磨他们的锐气,让他们锐气尽丧。 辽军三路军队都遭到了金军坚韧的防守反击,攻击受挫。 移剌窝斡心浮气躁,不能采纳部分将领【暂且后退撤军等待机遇】的建议,继续和金军坚固的堡垒死磕,大量损耗了军队的战斗力。 于是在九月初一,金军全线反击,疲惫已久的辽军终于不能抵挡,彻底崩溃,全军溃散、惨败,被金军一波反攻直接丢了临潢府。 移剌窝斡的妻子儿女、后妃、亲族全部被俘虏,大臣、将军们和士兵们死的死跑的跑,还有大量被俘获,移剌窝斡只带着数百人的亲兵狼狈往北逃窜。 这一战,新生的辽帝国没有走向兴盛,而是走向了覆亡,它的残部还能支撑多久,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建立起来不到两个月的辽帝国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即使它的残部能继续坚持斗争,也无法恢复到战败之前的状态了。 人心散了。 三百七十一 出击河北 一场大败之后,移剌窝斡失去了几乎全部的家底子。 兵马,城池,人口,后妃,财物,地位。 全都没了。 连他给自己准备的一应皇帝用具也被金军全部缴获,并没有什么留存的。 缴获之丰富让乌延蒲卢浑非常高兴,相关物品被乌延蒲卢浑打包,连着移剌窝斡的家人后妃,还有一些地位比较高的高级俘虏一起,恭恭敬敬的运回中都交给皇帝完颜亮。 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僭越的土皇帝,但是到底也是皇帝,这种象征着皇权的东西,明显是臣下不能触碰的。 必须要交给完颜亮,让完颜亮来处置,这样的话乌延蒲卢浑就可以安心等待赏赐了。 说起来,乌延蒲卢浑还挺高兴的,本来只是单纯的平叛,现在变成了灭国。 这大概也是灭辽之后名义上最高的军功了吧? 一战之下,辽国基本亡国,军事力量十不存一,已经不能和金军继续抗衡,但是这场仗并没有结束,因为移剌窝斡没被抓到,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继续召集旧部抗金的可能,而且金军也没能俘获、杀死全部辽军士兵,也有相当部分窜逃的无影无踪。 这部分人也很有可能被移剌窝斡收集起来东山再起。 所以当乌延蒲卢浑有点懈怠,不想继续做点什么的时候,完颜雍向他进言,希望他可以一刻都不要停止的追击移剌窝斡。 直到抓住他、送到京城被皇帝亲手杀掉为止。 “移剌窝斡才是罪魁祸首,他可是顶着皇帝头衔的,若是抓住他献给陛下,老将军还需要担心身后事吗?” 这话说的的确在理,于是乌延蒲卢浑调拨给完颜雍三千轻骑,责令他持续追击移剌窝斡,绝对不要放跑了移剌窝斡。 但是不管怎么说,辽军的主力自此也就覆灭了,今后就算有战事也是零零散散的治安战。 所以消息传回中都之后,完颜亮大喜过望,一扫往日颓丧,满心都是胜利的喜悦。 他亲自监督,把移剌窝斡和被俘虏辽臣辽将的家属们安排在一起,先把男人杀光,再把老弱杀光,只留下青壮女子,挑选姿色上佳的充入洗衣院,剩下的就地发卖。 处理掉了整个辽国高层之后,完颜亮就认为局势已经平稳了,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下令辽东军队尽快奔赴中都集合,然后准备下令目前可以调动的军队火速出击河北。 “出击河北?”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互相看了看对方,大为吃惊,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就要出击河北了? 不等辽东叛乱彻底平息吗? 徒单贞连忙开口。 “陛下,辽东虽然大胜,但是平叛尚未结束,贼首移剌窝斡还没有被抓住,陛下此时兴兵南征,不就是两线作战吗?” 完颜亮连连摇头。 “契丹贼人已经不成气候,已经不能威胁我朝,之后零零散散的小打小闹已经算不上是两线作战了,现在我朝心腹大患乃汉人叛军,是时候出兵南征了!” 纥石烈良弼很是焦急。 “可是眼下就要南征的话,还有很多准备没有做,本次出征,除却十二万战兵之外,算上签军和民夫,总人数有四十万以上,除了目前的准备,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做好大军出击的准备,所以现在……” “不需要那么多,大部队可以准备,先锋必须要出击了,汉人的水军四处劫掠,危害极大,我想了,重建水军需要很长时间,若要遏制其水军,主动出击是最合适的! 眼下北地河流还没有结冰,可以利用起来,运粮船可以顺着滹沱河从保定一路南下,直抵河间,减轻后勤之困难,你们不总是嚷着后勤艰难吗?继续等到入冬,河流上冻,那才是最艰难的吧?” 完颜亮一挥手打断了纥石烈良弼的话:“你们马上去安排一下,先锋军队必须要火速出击,发起反攻,要在陆上钳制汉人叛军,使其水军不得出击,否则咱们永无宁日! 安排先锋军出击之后,主力也要快速准备,粮秣后勤全部都给我安排好,先锋出击一个月之内,主力必须要出击,如果办不好,你们这枢密院的职位就不要做了!” 完颜亮乾纲独断,气势汹汹。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完颜亮这话倒也不能说是错的。 首先现在出击的确可以利用北方河流走向,借助水运运粮,可以大大减轻后勤压力,避免陆路运输带来的大量人力物力成本。 至少支持一支先锋军的粮秣问题并不难。 要是拖到入冬,北方河流基本结冰,那就不得不用陆路运输后勤了,到时候维持大军后勤的难度会急剧增大。 要是能在这个时候打出一点局面来,把河间府变成一个不错的前进基地,倒也是很妙的战术。 而且光复军的水军到处出击、登陆,对金国沿海地区造成巨大的打击,如果不能遏制,情况将非常严重。 陆上主动出击也将给光复军极大的压力,使得他们不敢再派水军四面出击,扰乱金国后方。 但是这一切都将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 这支仓促出发的先锋军真的可以取得战果,逼得光复军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陆上而非海上。 “陛下,当初完颜阿邻以两万铁骑南征,初步取得战果之后,就被贼首苏咏霖击败,兵败身死,现在的贼军一定比当时还要强,您也说过,如果我军不能以主力一口气压上去,很有可能战败。” 纥石烈良弼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完颜亮也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纥石烈良弼说的是对的。 当初,完颜阿邻带着两万军队南征,他本以为可以取胜,结果却是完颜阿邻兵败身死,这足以证明光复军有强悍的战斗力。 时至今日,光复军声势很大,无论是雄州霸州战场上对金军的攻坚优势,还是海上的绝对优势,都足以体现出这支部队的不平凡。 现在的他们一定比当初更强,而自己如果不能以绝对的主力优势向光复军发起进攻,结果大概率是不好的。 不能说一定失败,但大概率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完颜亮更清楚的是,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他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他必须要摆出进攻的姿态,让光复军收敛一点,否则国内的政治经济压力会把他给压垮。 这些日子光复军四处出击,给金国带来巨大的损失,对他的威望和统治形成巨大的威胁。 他必须要对光复军开战,显示自己的态度的同时,也要转移一部分矛盾,让他身上的压力不要那么大。 至少让他喘口气。 契丹人是被打败了,但是汉人带来的损失已经大到了让女真统治阶层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必须要立刻开战。 等不了了。 三百七十二 赵构那老儿难道敢违背我的命令? 作为皇帝,有些时候完颜亮也会感觉到自己有些许的身不由己。 所以在自己可以任意做决定的领域,他会放纵自己,以此对冲皇帝的身份带来的不得已,让自己的心里过意的去。 可是总有些事情是他怎么做都不能随心所欲的。 比如战争。 “开战与否,已经不是我能轻易决定的了,汉人贼军欺人太甚,继续忍下去,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战,不得不战,就算只是发起一次进攻,取得一点点战果,也是有必要的。” 完颜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的忧虑,先锋军,就出动两万吧,目标……哪怕只是打败一支贼军小股部队,或者攻下一座小城也可以,至少,要有个捷报让我知道。” 纥石烈良弼和徒单贞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松了口气,知道完颜亮到底没有失去理智。 出兵,是为了应付朝中愈演愈烈的对于完颜亮的不满。 完颜亮可以压迫群臣,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但是金国走到如今这个内忧外患地步的主要原因,还是要算在完颜亮身上,是完颜亮一顿骚操作,才让金国变得如此窘迫,危机四伏。 大家都不是瞎子,都不是傻子,原因在哪里,他们一清二楚。 人们不敢言,但是敢怒。 这样的怒气积累的足够多了,就没有必要言了,到那个时候就是刀子代替嘴巴了。 所以就算是完颜亮这种靠着杀戮登基的皇帝也要感到恐慌。 实际上,完颜亮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用最坚决、最强硬的态度面对光复军。 尽管这只老虎就是他一手喂养大的。 纥石烈良弼与徒单贞回到枢密院之后进行了一番商议,决定遵照完颜亮的命令,调动一支部队当做大军先锋,率先发起对光复军的进攻。 根据目前情报可知,光复军首脑之一的苏咏霖就驻军在河间府,所以先锋军的目标就是进取河北重镇河间府,争取在光复军的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对外公布的作战策略,以壮大金国军威。 实际上,先锋军只要出兵,稍微打一个小小的胜仗,或者攻占一座小小的城池,就够了。 完颜亮没有其他更多的需求,完颜亮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场小小的军事胜利来稳定人心。 而且,至少这代表着南征之战正式开始,朝臣们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会被此战吸引,完颜亮本身面临的政治危机会相对应的减少。 这支军队出动之后,剩下来整个南征主力军还需要进行一部分准备才能完成最后的出击准备。 十二万战兵,还有超过三十万的签军、民夫,超过四十万人的庞大军事集团的出动,背后所需要付出的是天文数字般的粮草、军械、生活物资、钱财等等。 整个朝廷就在完颜亮的驱使下大规模动弹起来,为了即将到来的全面南征做工作。 而既然中央军出击了,河东与南京路的军队也不能死守当地不出击。 之前完颜亮给他们的任务是死守当地不准出击,但是现在既然朝廷主力准备出动了,他们就也要做好出击的准备。 于是完颜亮下令河东南路、北路两路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与开封留守孔彦舟做好进攻准备,等他的大军准备好了,就一起出动。 完颜亮的战术安排总体上形成一个兵分三路进攻的局面,试图一举把光复军歼灭。 完颜亮将率领主力精锐部队从正北方向出击,大军威压,应对光复军主力。 河东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率领军队直取真定府,夺回这一河北重镇。 孔彦舟的部队实力最弱,那就从南边进攻,目标是和南宋接壤的几个州,捅光复军的腚眼,让他腹背受敌,不能专心对抗金军。 完颜亮怀着隐隐的担忧,也怀着一统天下翻身做圣主的雄心壮志,准备对光复军发起强大的攻势。 与此同时,完颜亮想起了之前派人去南宋问话的事情,于是去询问纥石烈良弼,得知南宋方面至今还没有回话,这让完颜亮有点生气。 “赵构那老儿难道敢违背我的命令?他真的不出兵?好啊,好啊,他要是不出兵,我就有了伐宋的借口了!” 完颜亮重重的哼了一声,言辞之中,俨然是把南宋当做嘴边的一块肉了。 事实上,赵构还是挺纠结的。 九月中旬,赵构同时得到了光复军发生内乱和完颜亮要求他出兵北上夹击光复军的消息。 光复军的内乱好像闹得挺大,连着换了两茬儿领导人。 第一任领导人赵开山病死以后,换了一个叫赵祥的,还给赵构送来表章,表示自己继承了赵开山的地位,将继续作为宋臣而存在。 赵构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答应他继续当大宋之臣,他就完蛋了,一个叫赵作良的人成为新的领导人。 他又给赵构送来表奏,说赵祥是叛逆,害死了赵开山,他拨乱反正,现在已经成为正式的光复军之主。 他也愿意做宋臣,听从大宋的号令,希望得到大宋的援助,比如钱啊物资啊,有什么都可以,反正光复军什么都要,不嫌弃 这明晃晃的伸手要钱的姿态让南宋朝廷感到忧虑。 连着发生两次领导人变更让南宋朝廷对光复军集团的稳定性和持久性产生强烈的怀疑。 赵构心中不安全的感觉陡然增加,怀疑光复军差不多要完蛋了,于是在他的指示下,南宋单方面切断了和光复军的任何联络,对光复军的主动联络不作任何回应,冷处理。 除了情报继续搜集之外,基本上赵构已经不打算和光复军集团有任何的联络。 紧随其后,完颜亮的国书就送来了。 完颜亮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以宗主国皇帝的身份要求藩属国皇帝赵构出兵北上协助他的大军平定光复军之乱,和他的百万大军一起作战。 事成之后,他会赏赐边境四个州给南宋当酬劳。 这是好处。 如果赵构违逆宗主国的要求,不出兵协助作战,那么就视为抗旨不尊,大不敬,且有叛逆之意,违背了两国缔结的和约,那么等完颜亮收拾完光复军之后,就要进攻南宋,教训赵构。 赵构当时很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害怕,就召集部分心腹大臣秘密商议此事,问他们到底是该拒绝还是该顺从金国的意思出征。 面对这种要求和赤裸裸的对宋国、对赵构的侮辱,就连一向主和的汤思退都不敢说要听金国的话,更别说激进的北伐派陈康伯了。 陈康伯出离的愤怒,当庭把完颜亮的祖宗给辱骂了一顿,对他的父母和妻子儿女的生老病死生儿育女等一系列问题无不关心备至,担心他们和一个禽兽生活那么多年的人身安全问题。 然后陈康伯要求大宋用军队来回复完颜亮,让他知道大宋的回复到底是多么的愤怒。 三百七十三 赵构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对于陈康伯的要求,赵构心怀担忧和疑虑,始终拿不定主意。 他十分担心完颜亮会在收拾光复军之后南下攻宋,将他珍视的和平生活彻底毁掉。 而这自然让很多持主战立场的官员感到不满。 于是在这场秘密接见之后,这份国书的相关内容不知道为什么,悄然泄露到了宫廷之外。 于是这份国书在临安朝廷内外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别说坚定地北伐派与保守的主战派了,连很多持主和派立场的臣子都对此感到莫名愤慨,感到他们的尊严受到了非常明确的折辱。 过去金国只是暗戳戳的表达对南宋的不屑,从没有如此明晃晃的威胁过南宋。 过去南宋虽然没有里子,但是至少还有面子。 可是这一次,里子和面子都没有了。 完颜亮未免也太过分了。 除了少数臣子保持沉默不表态之外,大部分臣子都上表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对金主完颜亮痛骂出声。 他们强烈要求赵构驳斥这份国书,原封不动把它送回去,以示大宋对金国的态度。 自身难保了还敢威胁大宋? 真的以为大宋养兵四十万都是吃干饭的? 北面有契丹人造反,南面有汉人造反,倒要看看你完颜亮究竟俺不敢在再把大宋逼到对立面! 值此大好时机,激进的北伐派势力趁此机会大声疾呼,要求朝廷出兵北伐,夺回开封,还于旧都,给金国一点颜色看看。 无数太学生、一般吏员和低级官员都在此时上书给朝廷,激烈主张朝廷对金国强硬表态。 其中以敕令所删定官陆游最为激进。 他高声疾呼大宋对金国称臣是极为耻辱的事情,如今金国内忧外患不断,中原豪杰蜂拥而起反抗金国,正是大宋北伐中原、夺回故都和国家尊严的时候,此时不北伐,更当何时? 陆游文采飞扬,写的文章在民间读书人当中和低级官员当中广泛流传,取得了很大的影响力。 受到陆游文章的鼓舞,一大群文人士子对金国群起而攻,发动了强大的舆论攻势,压得胆怯的想要顺从完颜亮的势力不敢抬头。 可以确认的是,再怎么独裁的政权也会受到民意的影响,哪怕这种影响微乎其微,总也还是有的。 平时大宋君臣关起门来商量政务,不给外面人知道,但是这种瞒不住的国际大争端根本就不是大宋君臣能单独决定的。 受到了朝廷内部和民间巨大的压力,汤思退等人迟迟不敢表达自己的态度,赵构左右摇摆不知道该怎么办。 北伐肯定是不能北伐的,赵构直接就把这个选项给排除掉了,金国不来打他他就千恩万谢了,他又怎么可能自己主动去找茬儿呢? 但是如果不能做出一点反应顺应朝野内外的强硬潮流,他这个皇帝怕就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众怒难犯。 面对众怒,赵构难免也有点心虚。 于是他再次召集了重臣对此事做最后的商定。 问题的难点在于不出兵,就会给完颜亮南侵的借口,如果光复军能扛住这波进攻,那么南宋当然是最安全的,出兵与否都不重要。 但是如果光复军只是一滩烂泥,被完颜亮一推就倒,那么南宋就会非常危险,因为完颜亮带着“百万大军”可以顺势南下,威胁南宋的江淮防线。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光复军够不够硬。 本来听说光复军屡次击败金兵,大佬们对光复军的评价还算不错,结果连着两次内乱,换了两个领导人,这种评价瞬间急转直下。 南宋的精英们都认为光复军内部出了大问题,怕是根本扛不住金国的进攻,很有可能会被一波带走,然后完颜亮饮马淮河…… 可陈康伯并不在乎。 “不管光复军是不是乌合之众,这份国书都是极其无礼的!我大宋对金国称臣十数年,已经有损国格,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被金国侮辱、鄙视吗?主辱臣死,陛下如果受辱,请治臣死罪!” 陈康伯向赵构深深一礼,表达了自己宁折不弯的态度,对赵构进一步施压。 赵构十分无奈,于是看向了汤思退,指望汤思退说点什么。 可当前局势下,汤思退是真的不敢说出平常的那些言论。 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再这么说,就是撞在了主战派的枪口上,自己找死。 他真的怕从这里出去之后被陈康伯一顿编排,从此名声就臭掉了,到时候外面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他也不能完全无视民间评价,那对他而言还是有点意义的。 于是汤思退斟酌再三,还是做出了表态。 “臣以为,金主此为实在是太过分,太辱没大宋国格,辱没陛下的威严,如果咱们真的出兵助战,恐怕会引起巨大的争议,所以老臣以为,出兵,是万万不可。” 汤思退都反对了,赵构于是彻底死了出兵助战换取一个安全保障的心思。 但是他依然需要安全感,需要强烈的安全感,否则他会十分痛苦。 “如果不出兵,被金主抓住了把柄,光复军再崩溃,金主百万大军饮马淮河,对大宋来说,岂不是亡国之危?” 陈康伯立刻反驳。 “就算中原大地相安无事,他都不可能聚集百万兵马,更别说眼下辽东有契丹人造反,山东河北有汉人造反,金主根本不能调动全国兵力,撑死了有三十万人。 战争中之损耗,分兵各地剿贼、镇抚、恢复秩序等等,最终能用来进犯大宋的兵力能超过十万就算是他的本事,他最多只有十万兵马,甚至还不到,而大宋有四十万兵! 四十万兵,都是朝廷花钱养着,朝廷花钱养兵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用在这个时候吗?如今朝廷大军主力尚在,北伐尚且不惧,更何况防守?所以陛下,何惧之有?” 赵构心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被追到海上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会懂得我的痛苦和心理阴影? 于是对上陈康伯的激进言论,赵构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向其他臣子询问,最终大家汇总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不答应,不拒绝,不表态,就跟你拖着。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绝对不能出兵给金军助战,那会遭到民间的剧烈反弹,乃至于动乱,得不偿失。 然而一旦光复军覆灭,南宋将直面金国的威胁,到那个时候南宋必须要有一战之力,用以自保。 于是赵构万般无奈地下令枢密院开始主持军备整顿、检查,准备战争。 下令江淮地区的官员、驻军有个心理准备,万一金国南下,就要准备作战。 文官守土,武将厮杀,一旦丢失领土,文官和武将都要做好被问罪的准备。 承平十数年之后,武备松弛的南宋终于要再一次的重视起军事问题了。 与此同时,赵构又要枢密院不断关注北方局势,借此准确判断金国到底能不能饮马淮河,南宋到底有没有必要进行一场久违的战斗。 但是这都是表面功夫,按照赵构的本意,是要做一番投机的。 南宋可以不答应,不拒绝,不回答,拖着金国,然后观望局势,如果光复军眼瞅着不行了,那就出兵北上进攻山东抢占好处,顺手堵住金国人南下进攻的借口。 如果光复军居然创造奇迹,可以赶走金国,那么南宋就……绝对安全了? 想到这里,赵构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仅仅只是如果。 光复军真的打败了金军,推翻了金国政权,占据了中原,那么…… 南宋又该如何自处? 三百七十四 大宋,能打破这残酷的诅咒吗? 经过一番思考,赵构发现这种可能性不能说很大,甚至可以说非常微小,但是并不能说完全没有。 这群反贼说是贼,但是硬生生从金国手中夺取了河北、山东,威胁到了金国的中都,战斗力甚至可以说是爆表的。 南宋方面除了岳飞,可真没有谁对金国有那么大的威胁。 而这群贼却做到了。 他们真的只是昙花一现吗? 亦或是有鲤鱼跃龙门的可能? 这样一想,赵构忽然感到头疼不已。 如果战后一切都恢复原状,无疑是他最愿意见到的事情,他不想折腾,他只想在死之前维持原状,至于他死了以后是怎么样,他也就不在乎了,爱怎样怎样。 可他现在还活着啊! 你们这帮逆贼难道就不能等我死了再闹事吗?! 有什么苦有什么罪不能忍着受着到我死了之后再尽情折腾吗? 非要在我活着的时候折腾?! 混蛋!混蛋!混蛋!跟那帮总是想着北伐中原的蠢货一样,都是混蛋!混蛋! 赵构痛苦地揉捏着自己的脑袋。 好一阵子之后,发泄完了情绪,赵构终于无可奈何地思考着一旦光复军真的创造奇迹反推金国,他们又该如何去做。 这群贼,会另外在中原建立一个国家吗? 他们会和大宋敌对吗? 谁也不知道。 之后几天,枢密院综合各方情报,对占据河北山东的光复军进行了一次系统的了解。 于是,光复军起义一年多以来,大宋朝廷的最高决策者们终于第一次全面的认识了光复军这支中原汉人武装团体。 根据情报显示,光复军成立于去年三四月之间,,刚一成立就与金国为敌,开始了征伐,一路和金国拼杀至今,夺取山东、河北之地,将金国打得大败。 光复军第一任领导人为临沂人赵开山,他自号开山赵,带领光复军做大做强,将势力扩张到山东、大名府和河北,是光复军最主要的创立者。 第二任领导人是同为赵氏族人的赵祥,是找开山的族弟,关系不算很近,但是比较受到赵开山的宠幸。 但是也有情报显示,赵祥的上位内有玄机,本该是赵开山的儿子赵玉成登位,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赵祥登位,个中内情不明,民间传闻很多,各种离奇的推测都有。 然而这种情况却让部分南宋官员产生了奇怪的既视感…… 然后就是当今的第三任领导人,名为赵作良,是赵开山的族叔,长久以来一直在赵开山身边担任重要职位。 但是后来,他因为儿子参与贪污案件而被革职,之后一度沉寂,再往后,却是他推翻了赵祥的统治,自立为光复军领帅,成为光复军最高统领者。 个中内情一样相当复杂。 由于南宋从始至终对光复军都不是太关心,对他们的了解限于军事行动,对其他的动向还有内部情况兴致缺缺,所以直到他们真的需要了解光复军的时候才发现情报匮乏,且来源广泛,内容杂乱无章,真伪难辨。 花了很多时间整理、辨别真伪,枢密院的官员们才最终确定光复军内部除了赵氏统治者之外,还有一股比较强大的势力。 这股势力的领头人叫做苏咏霖,表字雨亭,不知道哪里人士,但是据说非常年轻,本身和光复军现任领帅赵作良是女婿和丈人的关系。 这个苏咏霖也是光复军元老之一,最早参加光复军大起事的人之一。 虽然年轻,但是升官很快,起事没几个月就是光复军的骠骑将军,等赵祥登位以后又成为大将军,据说战功赫赫,威望极高,光复军内部都以他为战功第一,称之为光复军第一名将。 对于这个称号,很多枢密院官员不以为然,觉得这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瘸子里面挑将军,没什么大不了的,中人而已。 山东和河北的金兵很显然非常虚弱,是纸老虎,只是这个人把这个事实戳破了而已。 但是陈诚之和王纶却对这个称号很感兴趣。 就目前碎片式的情报综合来判断,这个苏咏霖是真的很能打。 光复军占据河北与山东这两块地盘也不是充话费送的,那是真的打下来的,小城也罢大城也罢,野战也罢,都是打赢了的。 金国也并非没有任何反应,也是进行了极力反抗的。 他的驻地在河北河间府,据说光复军从山东向河北进军的战斗都是他打的,他在河北把金军打的屁滚尿流,从而占据了河北,威胁燕云。 而由于当前光复军领帅赵作良是苏咏霖的老丈人,所以陈诚之和王纶一致认为赵作良的上位离不开苏咏霖的支持。 甚至就是苏咏霖帮助赵作良发动兵变,杀了赵祥,夺取了光复军的领导权。 “照这样说来,光复军眼下真正掌握实权的,搞不好并非是赵作良,很有可能,就是这个苏咏霖啊。” 陈诚之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了王纶:“光复军最早的参与之人,光复军第一名将,驻地河北,打败了河北金军……德言,我感觉到,这个苏咏霖不是一般人。” “看起来是有点名将的味道。” 王纶也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面对金人,战绩是不能伪造的,金人不可能轻易放弃山东,更不可能放弃河北,只有被真正的打败,才会溃逃,否则,这个苏咏霖凭什么驻军河间府呢? 河间府,真定府,河北两大重镇,占据这两大重镇,只要越过雄州、霸州,就可以威胁燕云之地,这种情况下,金国不可能没有反应,但是他还是在河间府站稳脚跟了。” “是啊,起事一年多,居然就能占据河间府这种重镇,此人恐有帅才……咱们为什么到现在才注意到此人呢?” 陈诚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开口道:“此人既然可以在山东、河北多次击败金军,那么此番金军若南下,此人必然也会和金军殊死一搏,胜败还不好说吧?” “咱们毕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光复军到底有多少军队,多么精锐,而且战阵之间,没什么不能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一切也只能等仗打完了再说。” 王纶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一次终于要对金国说个不了,真的,堂堂大宋,对蛮夷之国称臣,你不觉得心里堵吗?” 陈诚之愣了片刻,摇了摇头。 “德言,慎言,这种话不是官家乐意听到的。” “官家不乐意听,我却必须要说,我不开心啊。” 王纶长叹一声。 陈诚之犹豫再三,也是长叹一声。 “开心就有问题了,可是眼下这种时局,咱们又能如何呢?大宋军队能打败金军吗?满朝文武能上下一心吗?还没北伐呢,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哼!就这样也能北伐?” 陈诚之苦笑一阵,看着王纶道:“更何况,官家可能根本就不想北伐,之前那么好的机会,官家都不出兵,更别说现在金主可能集合数十万大军南下,不少人怕是已经吓破胆了。” “唉……” 王纶长长叹息一声:“国无良将,少良臣,何日才能光复中原,还于旧都呢?自明,你说咱们会不会和诸葛武侯一样,一辈子想着还于旧都,一辈子却都不能还于旧都?” 陈诚之听了,默然无语。 诸葛武侯,诸葛亮,一个悲壮的千古传说。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是他一生的悲愿,也是他终究不能达成的目标。 南宋的人口状态军事实力远远强于只占有四川一地的季汉政权,难道也要从始至终都不能还于旧都吗? 陈诚之有很不祥的预感——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从南向北完成天下一统的政权,所有天下一统的政权,无不是由北向南。 大宋,能打破这残酷的诅咒吗? 三百七十五 耶律元宜讨厌完颜亮 做出决断之后,南宋君臣忙着研究光复军,忙着关注北方战局,并且始终不曾对完颜亮的国书进行回复。 完颜亮得不到回复,心知南宋大概不会顺从他的意思出兵助战。 他很生气,生气赵构那胆小如鼠的老儿居然敢回绝他的命令。 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给了他出兵伐宋的借口。 宗主国的命令你不遵守,那我打你就是理所应当! 完颜亮怒气勃发,下令整个朝廷加速运转,尽快搞定南征之事,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征河北、山东了。 那么大的军事动向,苏咏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九月九日、十日开始,他就不断得到关于中都地区金兵进行大规模调动的情报,这些情报的出现让苏咏霖判断金国要动兵了。 第一批次的进攻人数不太多,根据后勤人员数量判断,人数约在两万上下,骑兵少,步兵多。 前进方向是出雄州或者霸州,抵达保定,顺着滹沱河南下,兵锋貌似直指河间府,有一种上来就要和苏咏霖刚正面的感觉。 苏咏霖把驻地放在河间府,本身就有一种“天子守国门”的象征。 当时也有一些部下建议苏咏霖不要那么头铁,把自己的驻地安排在河间府,河北本就是一马平川,骑兵奔袭转瞬即至,河间府距离金国占领区离得那么近,一点战略纵深都没有。 到时候金军选择骑兵快速突破到河间府,大概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河间府就会被金军兵临城下。 然而苏咏霖并不介意,他就是要那么头铁,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苏咏霖有勇气,敢于和实力更强的金国中门对狙,当面对线。 不怂! 他要做出和南宋完全不同的态度,让中原汉人的心归附于自己,而非南宋。 很显然,他的策略很成功,至少就目前的民间调研来看,他治下民间对南宋的态度相当负面,这就足够了。 而当下这一战,是向所有中原汉人证明他有保护自己的政权、子民的实力的一战,这一战一旦获胜,他将正式确立自己在整个中原的地位,打消人们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疑虑。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大丰收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南宋回归中原的最后一丝可能就会被他彻底掐断。 而为了这一战,他必须要竭尽全力,将自己全部的积累、砸钱砸出来的优势一口气全部堆上去,和完颜亮决一死战! 金兵既然准备动了,那么就绝对不会停下来,直到彻底战胜为止,这场大战役都将持续下去。 在此之前,苏咏霖已经下达了坚壁清野令,而此时此刻,苏咏霖又在河间府下达了总动员令。 他下令三十个城防司令部与山东各州府快速进入战时状态,各地军队全面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准备打仗。 情报组织全面进入军事情报探查状态,放弃其他的情报探索,全力侦查金军任何一部队可能的动向。 目标包括河东南路、北路还有南京路的金军。 完颜亮一旦出征,河东的金军、南京路的金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跟着一起出兵。 根据苏咏霖自己的推测,光复军起码要遭到三路进攻。 而河北与山东的地形都是适合进攻而不适合防守,适合做为大一统政权的后勤主基地,却不能作为长久坚守的根基。 若不能靠着进攻打开局面,河北与山东的政权是不能长久的。 苏咏霖的坚壁清野计划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防守之后的触底反弹——大反攻。 为了实现大反攻计划,苏咏霖需要坚壁清野为他争取时间,消磨金军的实力。 而因为金军先锋军的成军和率先推进,使得河北坚壁清野之策的时间变得更加紧迫,苏咏霖为了给坚壁清野之策争取更多时间,决定亲自率兵北上迎战那支金军先锋。 他准备打败这支金军先锋,挫一挫金军的锐气。 根据情报所得,苏咏霖知道金军打算用滹沱河水运送粮草和军队,好让他们顺着河水一路南下,顺顺利利的直抵河间府。 既然如此,苏咏霖就要使用传统艺能,派遣自己的优势水军顺着河水北上,阻击金军船队的前进。 话说苏咏霖也不知道金军方面到底对他了解多少,亦或是根本就不了解,或者说是不上心。 在水军上吃了那么多次亏,吃亏还吃得那么大,居然还敢对他用船只? 老老实实等到冬天河流上冻之后再南下的话,固然金军会失去运粮的快捷通道,但是苏咏霖也就会去失去水军这一利器,不得不用步军与金军正面对决。 而现在南下,他的水军绝对不会手软。 他的水军不仅可以在大海上驰骋,一些小船在内河之中也能顺畅的游荡,水军士兵们不仅可以驾驶大船在海上遨游,也能在河上划来划去,顺便捞捞鱼虾,改善一下伙食。 奉苏咏霖的命令,水军副将周满城率领八十多艘体型稍小的船只、一千多名水军士兵,顺着滹沱河一路往北,去寻找金军的辎重船只,准备给他们好好的上个劲儿。 而金军方面似乎并不清楚光复军正在做什么。 金军两万先锋军在主将、兵部尚书耶律元宜的带领下从中都南下。 一路上,他的行动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稍微有点磨磨蹭蹭,九月二十六日才带领军队抵达益津关,进而向保定进发,准备进一步南下。 说老实话,耶律元宜并不想做这个先锋军主将,对于这个主将的职位他甚至可以说是抗拒的。 但是完颜亮这样要求,强行命令,他也没办法。 打心底里,他对完颜亮是一肚子牢骚的。 他是辽国皇亲国戚出身,他老爹靠着向金国出卖辽国末代皇帝的行踪换取大功劳,被完颜阿骨打赐姓完颜氏,从而由一个处境尴尬的辽国皇族摇身一变,成了金国皇族,享受金国皇族待遇。 所以他本来也是一个非常光荣的完颜元宜。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是不知道完颜亮脑袋里的哪根筋忽然断掉了,居然勒令战争时期因为种种原因被赐姓完颜氏的人恢复本来的姓氏,不能继续姓完颜。 这导致完颜元宜变回了耶律元宜,从金国皇族变回了处境尴尬的辽国皇族后裔。 这让耶律元宜感觉完颜亮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诚然,完颜亮登基以后对完颜们大开杀戒,杀的金国皇族人头滚滚,这个时候改回原本的姓氏或许还更有利于仕途,所以他的仕途一直不错,累官到了兵部尚书的职位。 但是耶律元宜并不开心。 他是个背叛国家和族群的人的后代,失去了退路,只能一门心思向完颜氏靠拢,靠着完颜氏的身份在金国吃香喝辣,快乐无边。 而更关键的是,姓完颜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金国的自己人,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女真人,而不是一个处境尴尬的契丹人。 看着那些不得完颜姓氏的前契丹贵族们每每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他都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但是完颜亮却不由分说的让他变回了耶律元宜,使得他重新成为了一个处境尴尬的契丹人。 那些曾经羡慕他的人肆意嘲笑他,奚落他,说他只是黄粱一梦,根本就没有被金国人接受,大大的伤害了他的情感,让他产生了遭到背叛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非常不舒服,不愉快。 他数次上表希望可以改回完颜姓氏,以示自己对大金国的忠心,但是完颜亮对此却并不支持。 三百七十六 耶律元宜选择退军 完颜亮不喜欢用完颜氏的族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他数次安抚耶律元宜,让他一边凉快去,老老实实做事,不要有事没事想着姓完颜,姓完颜有什么好的? 完颜亮这样的做法其实也可能是出于对金太宗一系战功赫赫的完颜氏亲族们的不信任。 他想要任用更多的契丹人和汉人高官,不想用完颜氏做高官掌权,以此传达自己的政治讯号,让契丹人和汉人向自己靠拢,巩固自己的权势,进一步打压完颜氏皇族。 但是总有那么些处境特殊的人并不领情。 比起前途和政治处境,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姓氏和身份。 比如耶律元宜。 他需要完颜姓氏塑造自己的身份认同,与此相比,仕途可以稍稍往后排,而且他真的不认为金国朝廷就真的会一直打压完颜氏。 这只是权宜之计。 外姓外族人的飞黄腾达是一时的,完颜氏的皇族身份才是一世的。 耶律元宜为此对完颜亮非常不满,而这种不满已经深埋于心底很久了,尽管他步步高升,做了兵部尚书,权势很大,但他依然不高兴。 这一次出征,完颜亮对他说因为信任。 因为完颜亮信任他,所以让他领兵出征,但是他总觉得完颜亮不安好心。 南边光复军听说有几十万人,而且战斗力很强。 当初完颜阿邻带着两万精锐骑兵南下讨伐光复军,结果硬生生被对方吃掉了一大半,自己还死了,只有极少数人狼狈地逃了回来,损失惨重。 这种情况下只让他带两万人出征,这不是赶着去给对方上菜吗? 主力大军的先锋? 投胎的先锋吧! 虽然出征之前,枢密副使徒单贞和他密谈一次,让他知道皇帝的真正用意不在于打大胜仗,而在于获得哪怕仅仅只是一场的小胜。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感觉完颜亮是在坑他。 他的出兵是权宜之计,是皇帝为了安抚人心而做出的无奈举动,他的真正任务也不是取得多大的优势,而是尽可能的打个胜仗,报个捷。 【只要报个捷就可以了】 但是这难道很容易吗? 对方几十万人,自己只有两万人,对方还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是干掉完颜阿邻的铁血雄师! 耶律元宜认识完颜阿邻,知道完颜阿邻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而完颜阿邻就是在苏咏霖手底下战败的。 两万铁骑,就那么战败了。 当时对方肯定没有现在那么强,现在这个时刻,自己也还是带着两万兵南下,其中还只有三千骑兵…… 光复军难道知道完颜亮的真实目的? 然后和自己一起演一出双簧? 开什么玩笑! 他们万一以为是金军主力南下,然后把自己的主力也带过来,接着一看!好家伙,才两万人? 这不是要死吗? 皇帝这手笔也是够大,两万兵,一甩手,就当了炮灰了? 完颜亮啊完颜亮,你的心肠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耶律元宜满腹牢骚,却不得不进兵——家里人都在完颜亮手上,身家性命都被人家把持着,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耶律元宜只能硬着头皮率领军队一点一点往南边挪,想着能拖延一点时间就拖延一点时间,最好能拖到皇帝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大不了被贬斥,总好过白白送命不是?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两万军队南下,还是要给它配备足够的粮草。 水运的便利还是很强的。 纥石烈良弼给先锋军凑了二百多只船,来来回回运送粮秣,比大军要更加深入敌境,还有一些船只跟随大军,和大军一起前进,保护大军粮草装备的同时也接受大军的保护。 根据情报,耶律元宜得知不久以前进攻雄州和霸州并且占据上风的光复军军队全面南撤,可能是得到了金军即将进军的消息,所以主动南撤,去做准备去了。 他们肯定在某些坚固的防御设施里等着金军的到来。 想到这里,耶律元宜就觉得心惊胆战,不知道那些狡猾可怕的贼军到底给他准备了些什么,他十分谨慎的大量派出索敌哨骑,一边往南进发,一边扩大索敌范围,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他是觉得万一碰到光复军主力,立刻撤退,绝不恋战。 什么打胜仗报捷……能活着回去就是最大的胜利! 可是战场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安全。 九月三十日,金军和光复军决战的第一场战斗正式打响。 周满城率领水军强袭金军补给船队,使用火油、火药、撞击、强弩等方式攻击金军船只。 金军虽然也有护卫船只,可是面对光复军专业的水军显得十分笨拙,像个发烧的肌肉壮汉,挥舞着王八拳,十成力气用不到一成。 滹沱河下游河面宽敞,光复军水军在河中大摇大摆的发起进攻,金军船只则缺少反制手段,在水中阵型混乱,指挥失当,不堪对敌。 岸上的金军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船只被击沉、烧毁,船上的物资化作飞灰。 运送物资的金兵和签军大量跳河求生,使劲儿往岸边游,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人。 总而言之,耶律元宜所部的粮秣和大量军需物资被毁,军队顿时陷入停滞,无法前进。 对此,耶律元宜表面惊慌失措地写奏表给中都,向皇帝请罪,心底里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单纯的坏事。 当时他在小山丘上看着光复军水军大摇大摆撤退的时候,除了不爽之外,心中还有隐隐约约的庆幸。 幸好他行军速度比较慢,要是走的太远,太过于深入,这个时候想停下来往回走都很难,粮食都不够走回去的。 到那个时候光复军派一支部队跟着打,绝对能在他回去之前把他留在这里,那可就惨了,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现在可就好了。 粮秣被烧毁,只剩下随军使用的七天口粮,军械物资尤其是箭矢也不够,军队并未随身携带太多,各种后勤物资都不多。 综合一下,就是军队无法继续前进,必须要后退,否则军队就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 他现在必须要撤回保定补充粮草,军需,请皇帝陛下做进一步的指示。 两方面的大军主力都没有做什么接触,苏咏霖带兵刚刚前进到莫州,金军就在耶律元宜的带领下撤退了,避开了苏咏霖的兵锋,不与他交战。 回去报信的人跑的速度也不快,花了三天多功夫才把消息送回去,完颜亮一听,勃然大怒。 “耶律元宜干什么吃的!他这个兵部尚书还想不想做了?不想做的话有大把的人等着!还没打仗就把后勤粮秣给丢掉了,他会不会打仗?” 汇报消息的纥石烈良弼觉得耶律元宜的罪过并不算大,于是向完颜亮进言。 “耶律元宜虽然失了粮草,但是保全了军队,没有让军队受损,因他为人稳重,没有冒进,粮秣损失之后才能快速回军,换了冒进的人,怕是已经深入了。 到时候失了粮草,大军随身携带的粮食又不多,军心必然大乱,贼军再予以追击阻拦,保不齐这两万先锋军就要丢在河北,大军未出而先锋覆灭,对于大军士气的打击是特别的大。” 完颜亮想了想,觉得纥石烈良弼说的也有道理。 遇到这种事情还能冷静行事保全军队主力的人,确实不能算是个废物。 和粮食比起来,还是人更重要一些,粮食年年都有,人若要长成,至少也要十四五年。 于是完颜亮决定再给耶律元宜一次机会。 “那就传令给他,要他小心行事!注意保护粮秣!再要失了粮草,直接问罪革职!给我滚回家去!” 三百七十七 完颜亮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 面对光复军的强势水军,完颜亮甚至有些无奈。 于是他和纥石烈良弼商议,两人都认为水路运粮已进行不通了,为了保护军队的粮秣,只能采取成本更高的陆路运粮。 但是这样一来又要准备好些时日。 纥石烈良弼稍微盘算了一下,就告诉完颜亮,说就算前线有粮食有人,准备起来最快也要十几天的功夫,那就要到十月中旬了。 所以干脆就别前进了,留在保定收集情报,给大军主力做做工作,就别打了,打起来又要影响大军主力的粮秣准备计划。 完颜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就一场小胜,一场!一场就足够!最多十天,大军主力出征之前,耶律元宜必须要出兵,办不到这件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 完颜亮冷冷地把这一任务甩给了纥石烈良弼,纥石烈良弼只能无奈地接下这个任命。 其实,完颜亮的要求,他是可以轻易办到的。 只是长期应对完颜亮的经验让他多留了几个心眼,把办成此事的时间说的长了一点。 完颜亮肯定不会答应给他那么多时间,等完颜亮大刀阔斧的砍下来之后,正好是他可以接受的时间,稍微还有一点富裕,多少有点余裕。 他要是第一时间就接受任务,完颜亮反而会觉得他还有余裕,继续压缩时间。 那可就完了。 又能办好事,还能得到嘉奖,反正完颜亮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忽悠,所以这样做百利而无一害。 做下级的面对上级,若是只会说实话,那问题可就太严重了。 上级总是强调踏实,强调实话实说,这话可千万别轻信。 真要是实话实说,第一个翻脸的也是上级。 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说假话,什么时候真假参半,那可都是做下级的艺术。 这门艺术操持好了,才能取悦上级、积累人望、积累功勋,从而晋升为上级。 这门艺术操持不好,轻则原地踏步晋升无望,重则稀里糊涂的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自十七岁做官以来,纥石烈良弼已经宦海沉浮二十年,二十年间,他看到了太多太多这样的牺牲品。 他们或许很聪明,才华横溢,出身高贵,但是全部都倒在了“做人”这一项上。 出身高门大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成为牺牲品的可能,但是作为完颜亮的臣子,你就算是高门大户本门本户,也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 所以纥石烈良弼就在完颜亮的统治之下学乖了。 要能办事。 但是会办事的前提是,会做人。 走出宫门,纥石烈良弼深深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让纥石烈良弼满意,让完颜亮勉强满意,但是耶律元宜却十分不满意。 他得到枢密院的文书,告诉他皇帝深深地责怪他,让他戴罪立功,要他等待后勤粮食到位之后立刻出兵。 一场小胜。 这是他在大军出征之前必须要办到的事情,办不到,兵部尚书就别做了。 耶律元宜放下枢密院文书,深深地叹了口气,满心的无奈和怨愤。 小胜,小胜。 小胜也是胜,也是要打仗的。 胜利那么容易吗? 如果那么容易,完颜阿邻就不会死了! 好不容易退回保定,现在还要继续打? 耶律元宜一甩手把枢密院文书摔的远远的,暗自恼火。 但是这是命令,不得不遵守的命令,如果这个命令不遵守,他就是抗旨不尊,完颜亮为了杀鸡儆猴,把他脑袋都给砍了也很有可能。 那还能怎么办呢? 趁着粮秣队伍还没到位,赶快侦查一番。 耶律元宜接着之前没做完的事情,派出大量精干的斥候哨探南下侦查沿路的敌情,寻找敌军主力的踪迹。 然后他得到的情报是光复军有一支数量相当的军队驻守在莫州的任丘。 这没什么奇怪的,驻守在任丘扼守水路,这很正常,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大概就是南边文安县和大城县已经没有人的踪迹了。 城池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城外能找到人的乡村也是空荡荡的,不仅是人,连生活物资也没了,他们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能吃的东西。 没人了? 百姓都被迁移走了? 好大的手笔啊,玩坚壁清野! 耶律元宜有些感叹,觉得这些叛军为了打胜仗也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把人都带走了,这样金军南下就要面临补给线的问题,无法就地取用粮食的话,问题还真的挺严重的。 这样一想,他就想到了之前得到消息,说他率军抵达益津之前,进攻雄州霸州的光复军就撤退了,现在想想,这两个县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带走的。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正在和保州、安州等地光复军对峙的遂州、安肃州等地官员也有报告,说当地光复军正在整顿军备,似乎有撤退的迹象。 这样看来,估计光复军正在执行比较大规模的坚壁清野行动。 这是想要把对峙第一线的人和物资全都转移走,给金军增加困难吗? 但是金军主力可不是他,而是那将近六万人的骑兵,那才是完颜亮手里的王牌。 而且还不止完颜亮一支军队的骑兵。 河东完颜毅英麾下还有骑兵。 开封府孔彦舟麾下也有骑兵。 三方面加在一起,八万骑兵其实不会少的,对外稍微宣称一下,讲个十万的数字,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是。 那可真的是金国的家底子。 根据耶律元宜的统计,除了少数应对蒙古人的警戒骑兵之外,基本上整个北部战线上能调动的骑兵都被完颜亮调动了。 为了对付光复军,完颜亮也是竭尽全力,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基本上就是这一战打不赢就基本宣告金国在中原的统治结束了。 没了优势骑兵,金军对上光复军完全没什么优势可谈。 但是话又说回来,光复军虽然很强,步军也好水军也好,都可以算强,可骑兵那是真的高级技术兵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你就算组织十万骑兵也是个空架子,禁不住打。 金军的骑兵虽然也掺了不少水分,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存在,但主体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骑兵。 能马上肉搏,能骑射迂回,货真价实。 河北大地一片坦途,无险可守,骑兵铁蹄之下没有哪里是不能朝发夕至的,除非你能把整个河北全部坚壁清野了,否则骑兵快速突击之下,任何坚壁清野都没有意义。 你能把沿线几个州坚壁清野,但是骑兵快速突击之下,这几个州的防线很快就能打穿,打到后面,不还是让我们“就地取粮”的好地方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没有意义是针对金军主力的,而他又不是主力,面对精锐的光复军主力,他这两万人根本就不够看。 打什么胜仗?去哪儿打胜仗? 我特么…… 等一下! 文安县和大城县不是没有人驻守吗? 我为什么不避开这两地,直接攻取没有人驻守的文安县和大城县,这样不就等于取得胜利了吗? 而且攻取这两地,根本没有必要去争夺任丘,直接就能从侧翼威胁到河间府,这不是大大的好? 嗯!这是个好办法! 于是耶律元宜下令探子们全力侦查文安县和大城县,确保那里的确没有任何埋伏起来的光复军,以便于他兵不血刃连下两城。 最后侦查的结果的确是这样,的确没有任何光复军的存在,这两地就是空空如也,光复军也好,百姓也好,全没了。 看来真的是被放弃了。 耶律元宜大喜过望,感觉自己从绝望之中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三百七十八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十月初八,纥石烈良弼“很快地”解决了耶律元宜两万先锋军的粮秣运输问题。 耶律元宜为表示自己的“忠勇无畏”,当天就正式出兵,兵锋直指文安县。 十月初十,耶律元宜的先锋攻占了文安县,十月十二日,耶律元宜的先锋攻取了大城县。 他“用兵如神”,出乎敌人的意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取了光复军设防的“薄弱处”,一举击破光复军两座城池,“收复了”霸州,且直接威胁到了河间府,取得开门红。 如此一来,不仅占领了地盘,还从侧面威胁到了河间,必然逼迫在任丘的光复军南下河间府回防,这样河间以北基本上就被收复了。 耶律元宜感觉自己立下了大功,已经足以向完颜亮交差,非常高兴,就没打算继续往前,而是在大城县驻军观望局势,等待皇帝的“进一步命令”。 顺便报个捷,让皇帝知道他打了胜仗了。 甭管这个胜仗是不是光复军送给他的,是不是他捡了便宜的,反正这就是胜仗,这就是皇帝要他打的胜仗。 到此为止,他不会继续往前了,反正前面就是河间府,传说中贼首苏咏霖的驻地,肯定是重兵防守,他根本不可能战胜。 与其头铁的去招惹苏咏霖的主力,不如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当咸鱼,等着完颜亮的主力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在此之前,万一光复军主力来攻击他,他就“苦战一番”,大不了“不敌撤退”就是。 反正只要他能保全军队,那就算战败,也不是大罪。 耶律元宜的算盘打的震天响,心里全是生意经,嘴上却不停地说着“臣忠心耿耿”,进一步给完颜亮本就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计划增添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而对于这个局面,苏咏霖早就预料到了。 之前他率领虎贲营骑兵和魏克先的玄甲军北上准备和金兵打一场仗的时候,得知水军立下大功,把金军粮秣全部击毁,然后金兵就撤了。 苏咏霖停驻在已经完成坚壁清野的任丘县,在这里想了想,觉得这支金兵很有些意思。 和其他头铁的金兵不一样,这支金兵粮秣一被毁,立刻就撤退,似乎连不甘心都没有,反倒像是解脱一般。 沿着金国六州防线的临近几个州县因为距离太近,直面金军兵锋,真要打起来难度太大,难以撤退,所以苏咏霖决定直接放弃,没打算驻兵防守。 他的第一道防线由西到东就是真定、安喜、无极、蒲阴、博野、河间、乐寿、清池这八座城池。 所以文安县和大丘县都是直接被放弃掉的战略纵深,反正所有人和物资都被他带走了,连木材都被他砍伐了不少,留给金军的很有限。 眼下被这支金兵攻占也完全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苏咏霖唯一感到好奇的是,这支金兵为什么避着他的兵锋,不愿意和他正面对决,哪怕是稍微打个照面呢? 他们怕了? 金兵怕了他了? 这可有意思,打从岳飞死了以后,苏咏霖感觉金国还从未怕过某个汉人或者汉人的军队,这一次这群金兵是真的怕了吗? 思来想去,苏咏霖觉得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 根据当前的情报来看,金兵主力还没有完成南下的准备,这支先锋军跟主力隔着那么长的出动时间,很明显不单单是先锋军。 按照一般的惯例,大军主力和先锋军的出动隔着三到五天算是正常的,这边隔了大半个月了,究竟是不是先锋军就更加值得商榷了。 苏咏霖暗自揣测,这很有可能就是完颜亮那个暴躁老哥受不了他的水军攻势了,所以派出来吸引他的视线的军队。 想用这支部队和他周旋,让他只顾着应付陆军,忘记了水军的攻势,不要再派水军袭扰他了。 可是苏咏霖并没有忘记。 金军优势太大,他好不容易拥有一个军事方面的优势可以压着金军打,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北上出兵的同时,他下令孙子义载着一万名士兵出动,登陆大兴府沿海地区,直接往武清县方向发起进攻,牵制金军军力,试探这一方向上金军的防守强度。 既然要开打了,当然是要全方位出动,让完颜亮无论如何都不敢全力以赴的南下,必须要留守军队护着老巢,留守军队还不能少。 至于正面战场上,既然金兵有先锋来了,那么他当然不能视若无睹,那么好的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了。 探查到耶律元宜所部进取大城县之后,苏咏霖二话不说,直接带领虎贲营冲向了保定。 既然你敢南下大城县,我就敢北上保定县,咱们来个极限一换一,我就赌你不敢进攻河间府!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把保定攻下来,狠狠地挫一挫完颜亮的锐气,进一步激化金廷内部的矛盾。 你以为我后退是因为怕了你们? 没错,我的确怕你们的主力。 但是你们的主力不是还没来吗? 既然没来,我怕个啥? 正规军?精锐?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虎贲营全员精锐,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是苏咏霖麾下唯一一支成建制骑兵军团,是苏咏霖的随身军队,基本上有什么事情,苏咏霖都会带着虎贲营行动。 固然骑术还不到家,相当一部分并不能很好地掌握马上战斗技巧,堪称骑马步兵,真正可以和金军骑兵面对面交锋的只是其中的少部分。 但是骑马步兵也比步兵的机动性要强,在广泛缺乏机动兵力的光复军集团中,矮子里面拔高个也要把骑兵军团的架子搭起来。 虎贲营是他重要的机动兵力,但是不能因为虎贲营重要就不出动。 越是精锐的军队越要战斗,在血与火中锤炼他们的精神和意志,让他们在肉体强化的同时,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加快他们成为真正精锐的步伐。 他们就是苏咏霖未来驰骋草原雄霸北疆的骑兵军团的种子。 该打就必须要打。 苏咏霖领兵奔赴保定的速度很快,全军携带七日口粮,中途不曾停留,没有安排后勤,属于奇袭,轻装前进,赌的就是保定一带的金兵后勤队伍来不及应对。 保定一带的金兵后勤队伍的确没来得及反应,被苏咏霖率领骑兵赶到,连续摧毁了好些个粮草堆放营地,熊熊烈火烧的浓烟滚滚,粮食的焦香味飘啊飘啊,飘的很远。 但是保定城的城门被及时关上了,守城部队心惊胆寒地看着如神兵天降一半的光复军瑟瑟发抖,不敢出击,只能死守。 轻装前进的苏咏霖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所以军队并没有攻城能力,当然他也不打算攻城。 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占便宜,尽可能的摧毁金军粮秣,打击他们的战争潜力。 所以以优势兵力把城外金军散兵和后勤队伍杀的人仰马翻之后,苏咏霖率军一通纵火,然后调头就走,一点也不留恋。 打的就是个奇袭,既然奇袭保定拿不下来,那就不要恋战,撤!赶快撤! 但是不是撤回老巢,而是往文安县方向撤退。 文安县守军发现苏咏霖从他们背后杀过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苏咏霖不清楚,也不在意,可是既然这支金军已经属于孤军深入了,他怎么能不给对方一个惊喜呢? 苏咏霖的运气不错,追上了一支不久之前才出发的粮秣运输队伍,苏咏霖直接用骑兵包围了这支队伍,完整的俘获了他们。 三百七十九 这一切都是针对我而设下的圈套? 这支被俘获的后勤队伍基本上都是汉人签军队伍,领兵的粮官也是汉人。 他见着苏咏霖的旗帜,看到苏咏霖的骑兵,直接跪下来求饶,要把粮食全部献给苏咏霖,求苏咏霖饶了他们这群签军一命。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不是正兵,我们只是签军!签军!不打仗的!” “放心,我当然不会杀你,我们是汉人的光复军,不杀汉人,只杀女真人。” 苏咏霖和颜悦色的拍了拍这个粮官的肩膀,然后笑眯眯地问道:“我们刚从保定来,你这是要送去文安?” 粮官大惊,然后满脸畏惧。 “是……” “大城去不去?” “也去……” “那我安排一批弟兄跟你一起运粮到文安,他们不会被发现吧?” 看着苏咏霖核善的面容,粮官咽了口唾沫。 “绝对不会。” “那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这支运粮队伍,给他们提了提速,奔向文安县,到了县北,把大部分押运队伍换上了自己人,去诈城门。 这个粮官还挺配合的,带着运粮队伍缓缓进入了文安县城,然后自然就是一阵杀戮,城门被夺下,虎贲营士兵快速冲入城内一阵厮杀,把城内留守的千余金兵杀的很快崩溃。 县城就这样失而复得。 但是苏咏霖也没有守,全歼守军之后,苏咏霖继续带着运粮队伍假装运粮队前往大城。 而同一时刻,耶律元宜正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派人往河间府搜查情报,探查光复军的军事设置。 然后他得知河间府一带貌似也完成了坚壁清野,再深入一点,才发现光复军的军事设施。 光复军的确在河间府设防了,但好像就是维持在河间城一带,离开河间城往东,大城县往西,好一段距离成了无人区。 这年头金国的人口密度当然不高,河北作为传统汉地,惨遭黄河泛滥的荼毒,生产地位也一落千丈,人口远远没有当年河北崩坏之前那么稠密。 耶律元宜也是听说当年宋廷还统治河北的时候,河北还是很富饶的农业重地,只是后来被他们自己折腾的崩坏了。 尽管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破船还有三千钉,河北就算崩坏,要说那么大一片区域都是无人区,也实在是过分。 唯一的解释就是,坚壁清野在河间府也完成了。 这可有意思,这群汉人贼兵的执行能力很强啊,前面几个县坚壁清野了,河间府也坚壁清野了? 这要是打起来,金军主力怕不是要逮着河间城猛攻。 但是河间城本来就是重镇,大城,北宋的时候就修建的特别高大宽深,到了金国地位不减,依然是重镇。 落入叛军手里,出于军事目的考虑,肯定也加固了城防,指不定把城墙加高加厚到什么地步。 而河间城作为河北重镇,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都很重要,属于战争状态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绕开、无视的城池,必须要攻取。 这打起来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条性命才能拿下来哟。 耶律元宜暗自揣测,觉得完颜亮免不得要在河间城下碰的头破血流。 这一战,怕是不好打啊。 大战还未开始,耶律元宜从军事角度已经觉得这一战不好打了。 这一战要是打起来,首先,对后勤的要求尤其的高,然后才是其他。 紧接着,十月十八日,他又得到了关于河间城附近光复军防御的最新消息,得知他所猜测的一切并不是杞人忧天。 “按照将军的要求,属下探查了河间城的情况,河间城墙的确加高了,护城河也加宽了,瓮城原本是两座,现在是四座。 城头能看到大量器械,城上竖旗甚多,军兵来来往往,数量也很多,河间城远远望去威势甚重,堪称天下坚城。” 探子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耶律元宜。 “这可就不好了啊。” 耶律元宜皱起了眉头:“这些逆贼倒是懂得守城之术,河间城要真是如此坚固,就算攻城兵力比他守城兵力多十倍,都要打成苦战,只要里头粮食足够,这一战,最少三个月。” 耶律元宜麾下部将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 他们当然也不想打这一战,都是被逼的,无可奈何。 现在虽然兵不血刃攻下了两座县城,但是他们一点获胜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忧心忡忡。 耶律元宜判断了前线局势之后,他们更加忧虑了。 他们可不想被分配到攻城的任务。 虽然说军中军功最高的一级就叫做【先登】,拿下一个先登军功,大头兵成军官,军官成将官,不出意外,基本上一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是之所以它含金量那么高,赏赐那么丰厚,原因就在于攻城的难度远远大于野战。 一个先登军功背后不知道躺着多少人的尸体,用人命堆出来的先登,从来也不是军中正常人所渴望的军功。 他们宁愿在野战战场上和光复军争锋,也不愿意在城下面被打的头破血流。 但是这种事情当然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耶律元宜的亲信部将耶律弦想了想,开口道:“将军,咱们需不需要把这件事情通报给朝廷,让朝廷早做准备,多准备些投石机什么的?” “通知当然是要通知的,但是我可不想在这里攻城,给你们一百台投石机,让你们攻河间,你们难道愿意吗?” 耶律元宜看了看部下们。 部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连摇头,都表示不想碰这座城池的霉头。 谁真要被任命攻打这样的城池,就要焚香祷告上天对他好一点,不然损兵折将却没有功劳,别说皇帝,各部队的将领估计都想活撕了他。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开始思考脱身之策。 但是还没等他想到些什么,忽然有人来报,说一支金军装扮的贼军假扮粮秣运输队伍抢夺北城门,城门守军正在与之激烈厮杀,情况十分危急,请求援兵。 这可让耶律元宜吓得魂飞魄散。 “城北?怎么回事?为什么贼军会从北边来?北边不是没有贼军吗?!” 耶律元宜歇斯底里的大叫着。 但是这个问题是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因为所有人都很慌乱。 不过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大浪小浪耶律元宜也不是没有遭遇过,他连忙深呼吸数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边派人紧急支援城门,一边走来走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该怎么办。 然后,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快速成型。 贼军从北边来,扮做金兵,假装金军的粮秣运输队伍…… 北边,粮秣。 我的粮道不会被断了吧?! 文安县不会出事了吧? 坏了! 耶律元宜心神剧震——贼军从北面截断了我的粮道,断了我的退路,要是再从南边来一支部队南北夹击,我不就死定了吗? 而且我都进攻到大城县了,他们不退守河间,反而进击? 那他们到处搞坚壁清野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争取战略纵深,抵消大军主力的骑兵优势吗? 难道不是? 他们坚壁清野只是为了迷惑我、让我以为他们要后退? 这一切都是针对我而设下的圈套?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耶律元宜咽了口唾沫,心脏狂跳。 有部下立刻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据城死守等待援军还是赶快撤退。 耶律元宜紧张的思考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决定。 “留一支人马断后,其余人速速撤退!全军速速撤退!再不撤退,就要让贼军合围,咱们一个都回不去!” 三百八十 都是皇帝的错! 对于耶律元宜的决定,有人不赞同。 “将军!城门尚未失陷,立刻派兵援助,或许还有转机!” 耶律元宜的部下完颜敏立刻进言:“贼军大部队就在城外,咱们这个时候撤退,万一被贼军追上了,就更加危险了!” “混蛋!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贼军若是打定主意要吃掉我,咱们就是孤军深入!现在粮道还被截断了,这就是死城!就算困守在这里,也逃不过全部饿死!” 耶律元宜气急,也不管这个部下是不是姓完颜,甩手一个巴掌把完颜敏打的晕头转向,又吼道:“你那么喜欢守城,那这座城就交给你来守!城若有失,我砍了你!” 耶律元宜立刻任命完颜敏做守将,留给他两千步卒,自己转身就要带着其他部队快速撤退,往城东方向逃跑。 “大城县往东,是清州,清州目前还掌握在我军手里,争取能逃到清州,再从清州北逃,逃回大兴,这样的话就安全了。” 耶律元宜召集部下们宣布了自己的意图,部下们连连点头,立刻出去准备。 完颜敏一脸懵逼的成了被抛弃的守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个唯一的守将了。 但是毫无疑问,他被抛弃了。 耶律元宜速度很快,他立刻命令部下成蛟和撒里多组织步军主力从城东没有敌人的地方抢先撤退,抓紧时间。 而他自己则带领骑兵为大军断后。 众将为此都称赞耶律元宜的勇气,有些军官还泪眼婆娑的看着耶律元宜,仿佛再也看不到他一样。 不过等步军开始大规模撤退的时候,耶律元宜却吩咐亲信耶律弦带领骑兵们做好从南门撤退的准备,多到一些口粮和食水以备不时之需。 “为什么从南门撤退?而且将军不是要给大军断后吗?这是怎么了?” 耶律弦一脸懵逼。 耶律元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断后?你以为我们知道从东边走能逃生,贼军就不知道?他们既然能从北边杀过来,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往东走,绝对到不了清州,绝对会死在半路上!” 耶律弦大惊失色。 “那……那将军为什么……” 耶律元宜深吸一口气,满心都是怨念。 “怪我孤军深入,但更要怪他皇帝逼我进兵,逼我打胜仗!才叫我孤军深入到这种绝境!都是皇帝的错!那些人要怪,就去怪皇帝!又不是我要让他们成为我的部下!” 耶律元宜睁开眼睛,看着面色惨白的耶律弦,低声道:“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南,咱们往南走一阵子,再折返向北,从河间府到任丘,再从任丘回保定!贼军既然从任丘来,必然想不到我反其道而行之!从任丘回去!” 耶律弦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想不到耶律元宜转瞬之间就做出了用麾下主力步军的命换他的逃生之路的决定。 他好狠的心啊。 而且他之前的那种言语,要是叫皇帝听到了,怕是要诛灭九族的。 耶律元宜到底在想什么? 耶律弦并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他们成功大逃亡了,恐怕摆在他们面前的也不是光明的坦途。 “将军,就算咱们回去了,打了大败仗,损兵折将过万,这……这是重罪吧?陛下一定会重重惩治我们吧?” 耶律弦心惊胆战地看着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咽了口唾沫,狠狠地跺了跺脚。 “眼下活命最重要!不能逃跑,就会被贼军抓住,砍头!若不能活命,还谈什么重罪!活着回去,一切还有转机!” 耶律弦无话可说。 于是计划紧锣密鼓的展开,完颜敏硬着头皮带着军队去守城,步军主力往城东撤退,耶律元宜假装为大军断后,实际上打开南门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之后的事情是一目了然的。 完颜敏没守住城,手忙脚乱的一通乱指挥,成功把城门葬送,被光复军攻入城中。 城中守军几乎全部被杀,完颜敏被奋力突入城中的苏勇狠狠一击敲在了脑袋上,当场落马而死。 另一边,自以为逃出生天的金军步军主力迎头撞上设防已久的光复军伏兵,光复军伏兵大起,四面鸣罗敲鼓,旌旗飞扬。 金军大惊,顿时溃散,压根也没有集合成军阵,直接被光复军骑兵冲垮,成了待宰的羔羊。 损失千余人之后,这支金军彻底崩溃了,丢下武器就地投降,哭喊着求饶,最后被俘万余人。 而耶律元宜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一路往南冲向河间府,的确没有遇到任何光复军的军队,这里是他之前派人探查过的地区,所以他确认这里是安全的。 然后他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折返向北,试图从任丘顺着滹沱河返回保定——保定是重要的前进基地,囤积着大量的粮秣军需,有重兵把守,一定非常安全。 所以这条路大概率没有什么问题,光复军也肯定想不到他会从他们走过的路折返回去,顺利大逃亡。 但是俗话说的好,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耶律元宜万万没想到他一路北上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正在按照预定计划返回河间的魏克先所率领的玄甲军。 玄甲军跟着苏咏霖一起北上到任丘,准备打一场硬仗,但是硬仗没打成,金军就撤退了。 后来他们卷土重来,往大城县去了,没来任丘,苏咏霖决定率领骑兵打机动作战,让魏克先在任丘县附近多挖掘一些陷坑、毁掉所有的道路、桥梁之后,再行返回河间府。 正好是魏克先完成苏咏霖的疲敌策略之后返回的路上,迎头撞上了正在仓皇逃窜的耶律元宜,双方都大吃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对方。 魏克先很吃惊,还以为这支金军在河间府做了什么。 他很担心,但还是冷静下来,立刻指挥军队列阵,准备和这支金军血战一场。 对方都是骑兵,有数千众,而自己这边除了少量亲卫之外全是步兵,若不列阵,这仗没得打。 不过魏克先和玄甲军都是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初的菜鸟军队,而是经历过数次血战的精锐之师。 主将一声令下,各部分立刻结阵,严阵以待,准备血战一场。 魏克先吃惊,耶律元宜则是干脆的——恐惧。 因为逃命的缘故,他本已是惊弓之鸟,时刻担心自己遇到光复军的军队,这次逃命也是冒险之举,万一出点什么问题,他和这三千骑兵极有可能被就地歼灭,一个都活不了。 他很害怕。 所以撞上魏克先率领的玄甲军之后,他惊恐万状,认为自己的逃跑计划已经被光复军统帅发觉了,所以派兵堵截他。 于是他几乎毫不犹豫的调头就跑,让正准备恶战一场的魏克先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不打? 为什么调头就跑? 虽然有着诸多疑惑,魏克先也没选择追击,他的部队都是步兵,没法儿追。 他只能带兵继续往河间方向前进,一边前进一边小心翼翼的索敌,生怕那支金军骑兵又调头回来继续攻击他。 魏克先是过度担忧了,因为耶律元宜带兵掉头往回跑了不远,就被苏咏霖亲自率领的虎贲营骑兵撞上了。 虎贲营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冲锋,给这支金军骑兵迎头痛击。 金军骑兵本来也是因为逃跑一般的撤退而人心惶惶,之前遇到玄甲军的严阵以待,被狠狠的吓了一回,跟着耶律元宜不要命的夺路而逃,秩序都乱了,一下子撞在了苏咏霖的枪尖上。 三百八十一 世上焉有多智近妖之人! 一场混战之后,金军骑兵在慌乱中大败,被光复军骑兵全歼。 之后稍微统计一下,被杀死了大概八九百人,剩下的都是崩溃之后下马投降的,或者被俘获的,包括这支军队的主将耶律元宜。 光复军一战缴获两千多匹马和相对应的装备,再次扩充了手上的骑兵装备储备,是件好事。 就算眼下不能立刻投入使用,能增加储备,就能在未来拉起更多的骑兵。 当然,要是能夺回燕云十六州,夺取金军蓄养的马匹,就能立刻拥有建立一支强大骑兵的底气,剩下的也就是时间了。 这样想着,苏咏霖气喘吁吁地坐在了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耶律元宜面前,没好气地看着他。 “胆大,心黑,把部下都给卖了,就紧着这几千骑兵逃跑,还反其道而行之,从我来的地方逃跑,好家伙,差点没给你跑掉了。” 耶律元宜颓丧欲死,心灰意冷,面对苏咏霖的嘲讽,他完全提不起精神气了。 “我再怎么胆大心黑,也不如阁下神机妙算,智计通天,进攻的同时,居然还能预料到我的撤退路线,居然还能事先派兵堵我,叫我无路可走…… 眼下这个局面,我已经彻底惨败,全军覆没,再无回天之力,阁下用兵,远胜于我,败在阁下手中,我无话可说。” 苏咏霖皱起眉头。 “堵你?” “嗯?” 耶律元宜有些疑惑地看着同样一脸疑惑的苏咏霖,两人面面相觑。 耶律元宜:??? 苏咏霖:??? 这个有趣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因为魏克先的索敌哨骑和苏咏霖会面了。 然后这群哨骑把之前他们南撤的时候遇到金军骑兵的消息告诉了苏咏霖,还一脸紧张的询问苏咏霖河间府是不是出事了。 苏咏霖愣了一会儿,然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苏咏霖来到耶律元宜身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听了以后也愣了半晌,然后大叫几声,整个身子前扑在地上,像条被太阳暴晒的蚯蚓一样扭来扭去,脸上满是浓浓的悔意和痛恨。 “世上焉有多智近妖之人!上天误我!上天误我!上天误我!!!!” 耶律元宜那个后悔哟。 又是大哭又是嚎叫,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 再怎么后悔,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他已经战败被擒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接着苏咏霖询问他的身份,他也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兵部尚书,先锋军主将,大金重臣,耶律元宜。 苏咏霖有点意外。 又是个耶律,看起来完颜亮是真的很喜欢用汉人和契丹人啊,不仅让他们治理政务,还给掌兵之权,对于一个外族统治者来说,大量任用非本族的官僚带兵,还真是挺难得的。 历代统治者里愿意一定量的任用非本族官僚掌握行政权和军权的,并不多,但凡说出几个都是有名的可以建立一定功业的君主。 比如唐太宗和唐玄宗,比如铁木真,比如黄台吉,都是对用人之术和制衡之术有深入研究的优秀君主,也站在各自的立场上立下了功勋。 至于完颜亮…… 嗯,是了,完颜亮大概不是出自自己本心的愿意促进民族融合。 他只是因为篡位登基做皇帝而杀了太多的女真皇族,以至于和女真族人离心离德,不敢相信他们,所以被迫用了汉人和契丹人来稳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这样一想也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完颜亮大量任用汉人和契丹人,充分吸纳各族精英,最后却惨遭弑杀,成为被后人耻笑的失败者。 如此一想,苏咏霖也有些唏嘘,而后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耶律成辉来。 耶律成辉是很早就被复活的契丹族高官,而且他一开始是不愿意投降的,苏咏霖考虑到未来可能和契丹人有合作,所以想着留他一条命。 后来苏咏霖在河北大肆发展势力,除了本地汉人投靠他之外,也有一些契丹人、渤海人好奚人渴望得到他的庇护,却不敢与他太主动的接触,生怕遇害。 了解到这部分人的需求之后,苏咏霖再次劝说了耶律成辉,希望他可以做个表率,正式投降,担任一个职位,也好在他和其他族群人等之间搭个桥梁,做个润滑剂。 耶律成辉眼睁睁看着苏咏霖在河北发展势力,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最后更是用步军打败了完颜阿邻的精锐骑兵。 于是他惊奇地发现苏咏霖的成长超乎他的想象,苏咏霖成长的太快了,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造反者的样子,隐隐约约甚至有了王者气象。 苏咏霖在软禁他的时候也会不断给他送一些金国的消息,一些完颜亮干出的蠢事的消息,比如完颜亮横征暴敛搞全体总动员最后逼反了契丹人的事情。 这些事情让耶律成辉对金国的统治越来越不看好。 那么久以来,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知道苏咏霖不会放他走,他就算回到金国,也不会再次得到完颜亮的信任,反而可能被怀疑,被针对,进一步失去一切,乃至于生命。 与其面临那样的危险,不如干脆一点,做一场豪赌。 赌一个隐隐约约有着王者气象的人真的可以成为那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就和他曾经“口出狂言”时所说的那样。 当初像是口出狂言,但是现在,一切俨然成真,朝着更加真实的方向快速前进。 耶律成辉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答应了苏咏霖,放弃他作为金国高官的一切,改头换面,以一个全新的契丹人的姿态投入光复军阵营。 苏咏霖很高兴,把耶律成辉安排进了粮饷司,让他发挥特长协助林景春整顿当时光复军日益严重的后勤粮饷问题。 与此同时,苏咏霖也让耶律成辉出面,与河北当地的一些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势力做一番商谈,利用他契丹人的身份号召这群人加入光复军阵营,和苏咏霖一起反抗金国暴政。 在他的劝说之下,河北当地的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也纷纷加入了苏咏霖阵营,苏咏霖会下三十六个独立营里,就有一个契丹独立营和一个奚人独立营。 对于契丹人,当然是用耶律成辉的关系加以抚慰。 对于那群奚人,则由苏咏霖亲自出面,用北宋初年大将米信的事情宽慰奚人,说就算不是汉人,也能在汉人的势力中出任很重要的职位,掌握兵权。 “族群之别,只要不是女真人,我都不太在乎,只要说汉话,用汉字,吃一样的食物,在我眼里就和汉人没有区别,我不会因为你们不是汉人而对你们有其他的看法,这一点,我以名誉担保。” 苏咏霖对契丹人和奚人做出了保证,于是契丹人和奚人都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这一次镇守真定府的军队里就有一千契丹人士兵,镇守河间府的军队里有一千奚人士兵,苏咏霖以此表示对他们的信任。 所以真要说起来,完颜亮任用汉人、契丹人官僚,苏咏霖未尝就会轻视其余族群的力量而不去联合他们。 因为这样的事实摆在这里,苏咏霖觉得自己可以适当的吸纳一些金国内部的非女真人官僚站在自己这边,搞搞统战工作。 “对了,你姓耶律,我这儿其实也有一个姓耶律的部下,叫耶律成辉,你认识吗?” 三百八十二 耶律元宜愿为苏将军效力 苏咏霖也就是顺嘴问问,但是没成想耶律元宜还真的认识耶律成辉,关系好像还不远。 他一脸诧异地看着苏咏霖。 “耶律成辉?他还没死?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没啊,我没杀他,他是契丹人,不是女真人,我只杀女真人,不杀其他族人,我部下也有一些契丹人、奚人跟着我一起作战呢。” 苏咏霖笑了笑问道:“你要不要去见见耶律成辉?他现在在我麾下粮饷司办事,不过不在河北,在山东,给大军统筹后勤,做的还不错,我挺满意。” “你不杀我?” 耶律元宜一愣,而后稍微有些激动地看着苏咏霖:“我虽然是契丹人,但可是金国兵部尚书,地位也不算低,你不杀我向你们的领帅请功?” “你和我不算有什么仇怨吧?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我看你并非出自本意想要来与我交锋,心中想必并不愿意领兵?” “你知道我的事情?” 耶律元宜很是疑惑地问道。 苏咏霖笑了笑。 “你的粮船被击毁之后,你直接就撤退了,没有任何其余的举动,我以此判断你至少是个谨慎不愿意冒进的人。 再进一步想想,根据我个人的判断,我就觉得你可能不太愿意跟我打仗,所以稍微遇到一点阻碍,就直接撤退了。” 耶律元宜有点意外。 “阁下深谙人心。” “我说对了吗?” 苏咏霖笑道:“也就是暗自揣测,哪有先锋军不努力作战呢?而且我感觉现在你的处境很不好,全军覆没了,就算能回去,完颜亮应该也不会轻饶了你。 以你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全军覆没,完颜亮不杀了你祭旗,怕是难以服众,也无法扫清军队南下的疑虑,虽然他的实力依然比我强,但是你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活着,不是吗?” 这话说完,耶律元宜稍微考虑了一下。 苏咏霖说的没错。 现在这个情况下,就算是他成功的活着回去了,能活多久还是个问题。 作为先锋大将、为皇帝打前哨战的重要人物却全军覆没了,狠狠地挫了主力的锐气,到时候说不准就要被杀了祭旗挽回士气。 他对完颜亮怀着一丝恨意,根本不愿意死在他的手上,倒挺想看着完颜亮倒霉的。 而眼前这个光复军大将苏咏霖明显实力雄厚,军队精锐非常,军容严整,训练有素,堪比金国的精兵,两军对阵,金军真的能稳赢吗? 如果不能,稍有挫折,一旦主力战败,压制不住国内心怀不轨之人,很有可能就会把金国弄的四分五裂。 国内反对完颜亮、看完颜亮不爽的人可绝非一个两个,这一点耶律元宜是清楚的。 到时候光复军拥有厚实的基本盘和强大的实力,入侵燕云,一波反推,直接把金国赶回辽东也并非不可能。 稍微对比一下,耶律元宜就感觉完颜亮除了骑兵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优势了。 他能打赢吗? 这还真是值得怀疑。 看着耶律元宜迟疑的模样,苏咏霖询问道:“你是在担心你的家人?担心你要是投降了,你的家人会遭遇不测?” “啊?” 耶律元宜抬起头看着苏咏霖,随后摇了摇头:“从我战败的这一刻开始,我的家人注定不会好过了,无论我投降与否都是一样。 不管是按照军规军法,还是完颜亮个人的习惯,我的家人都难逃一劫,不过好在我的父母都过世了,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 苏咏霖稍稍变了面色,很快又恢复原样。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 “…………” 耶律元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开口问道:“阁下若要我投降,打算让我做什么?是打算让我为阁下效力,还是让我做一些低微的职位来羞辱我?” “为什么要羞辱你?我没这个习惯。”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你是金国兵部尚书,对金国军队的了解一定非常深入,且有统兵之能,脑袋也算灵敏,差点就从我手里逃出去了。 我有意让你领兵,不过你刚刚投降,不能服众,所以还不能让你带兵,你就在我身边为我参赞军事,提供建议,你觉得如何?” 苏咏霖摸着下巴看着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一个非常妥善的考虑结果,足以证明苏咏霖招降他的真意,而不是为了羞辱他,于是耶律元宜下定了决心。 “耶律元宜,愿为苏将军效力,只一息尚存,必不叫那完颜亮好过!” 耶律元宜在苏咏霖面前低下头。 因为身体被绑缚着,不能叩首,就只能低着头。 苏咏霖哈哈大笑,很是高兴,立刻命令左右为他松绑,把他扶了起来,握着他的手。 “先是东平府尹,又是兵部尚书,你们都投靠于我,足以证明金国这尊外强中干的巨人壳子,怕也是走到尽头了,哈哈哈哈!” 耶律元宜跟着笑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些唏嘘。 虽然苏咏霖答应不把他投降的事情对外公布,但是战败的结局已然不能改变。 一想到妻子和两个儿子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就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 但是事已至此,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耶律元宜把心中的不忍压制住了。 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还能立下军功,得到苏咏霖的赏识,那他随时随地都能再创造一个家。 拥有更多的女人,生更多的孩子。 而且真要说起来,不怪苏咏霖,也不怪自己,战场争锋互有胜负,本就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谁胜谁败那也是天注定,人力难为。 但是这一仗本来可以不用打,就算一定要打,也不需要作为兵部尚书的自己亲自去打。 所以要怪,就要怪那个夺了自己完颜姓氏还要逼着自己南下打仗的狗皇帝完颜亮。 一手把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送上死路的狗皇帝!! 我绝对不让你好过! 耶律元宜心中对完颜亮的恨意终于不受压制的迸发出来了。 夹杂着痛苦、失落、自卑的恨意,爆发了。 所以在苏咏霖带着耶律元宜回到河间府的路上,耶律元宜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金国的一系列军事准备和军事现状告诉了苏咏霖,让苏咏霖对金国的军事现状乃至于政治现状都有了很多了解。 “三路出击?”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开口道:“三路出击,一路是完颜亮所率领的主力,一路是河东南路、北路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一路是南京留守孔彦舟,完颜亮从中都南下,正面进攻,主攻河间府方向。 完颜毅英从河东出击,主攻方向乃真定府,完颜亮打算战端一开,就迅速收复河间府和真定府,把将军在河北的根基连根拔起,至于孔彦舟,只是让他在山东袭扰,并不作为主力。” 苏咏霖缓缓点头。 “如此说来,孔彦舟只是负责袭扰我后方,不负责主攻,主攻乃是完颜亮和完颜毅英两路……这个完颜毅英是何许人也?” “完颜毅英我也不是很熟悉,只知道他有宿将、名将之称,当年金宋战事,他立下过很多功劳,一直都在担任军职,经验丰富,绝非寻常人可以比较,将军需要谨慎对待此人。” “这样啊。” 苏咏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和耶律元宜讨论起了金军兵力的事情。 耶律元宜毫不避讳,把完颜亮的家底掀了个底朝天让苏咏霖去看,生怕苏咏霖不能知道全貌从而落败,走向覆亡。 他可全指望苏咏霖了。 三百八十三 您是真的有十万精锐? 苏咏霖最关注的问题,首要的,当然是金军总兵力。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之前估计的南下金军战兵数量约有二十万,杂七杂八的签军、民夫等人员算在一起,能凑个六十万左右。 不过耶律元宜对这个预估予以了否认。 “也就是说,完颜亮之前曾宣扬他要领兵六十万南下,结果他根本没有六十万大军?” “六十万大军?” 耶律元宜冷笑不已,开口道:“别六十万了,算上签军和民夫,现在连五十万都难,如果没有辽东之乱,五十万的人数差不多是可以的,但是辽东一乱,很多军队战败覆灭,很多壮丁趁机逃跑。 朝廷本来征兵的重点就放在辽东,辽东壮丁一跑,朝廷可以征用的兵马人数立刻就降低了,当前的情况,完颜亮手中能使用的战兵人数不过十二万,辽东平叛的军队倒还有五六万,但是短时间内无法南下。 河东的军队是一路,开封的军队是另外一路,关中陕地的军队需要用来防备宋国和夏国,动弹不得,也就是说完颜亮如果依然准备在这个时候南下,他手上可以使用的真正可以调动的兵马,不会超过十二万。” 苏咏霖摇了摇头。 “十二万战兵依然不是个小数目,古人出征,所谓三十万四十万五十万大军,也往往只有十几万能战之兵,更何况,还有河东、开封的军队没有算上,全部加在一起,对于我而言依然压力极大。” 耶律元宜对此倒是没有反驳。 他只是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开封军队并不多,之前和光复军打了一战,损失比较大,剩下来的军队主要还要防范宋国,能用来出征的战兵大概也就一万,多个几千人了不得了,不会更多,至于河东,的确能拿出三四万的战兵,不可小觑。” “也就是说,加在一起,完颜亮能用来攻打我的战兵数量,在十六万、十七万左右?” 苏咏霖看着耶律元宜。 耶律元宜思考一会儿,谨慎的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上下若有差,也不会超过一万。” 苏咏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也就是说没有契丹之乱,他能用超过二十万的战兵来打我,这还不算关中陕地可以调动的军队……金国,还是实力雄厚啊。” 耶律元宜看了看苏咏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事已至此,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光复军的真实实力?” “你们从来不清楚光复军的真实军力吗?” 苏咏霖反问了一句。 耶律元宜摇了摇头。 “倒是派了不少探子,所得有限,整个河北、山东的女真人都被光复军解决掉了,没有内应的话,从外往里查消息还挺难的,到也就是大概知道光复军约有二十万大军,也听过三十万的传言,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虚数,并不真实。” “确实是虚数,没那么多。” 苏咏霖摇了摇头:“和金国一样,咱们该宣称的也要宣称,二十万三十万,那都是对外宣称,我整编光复军之后,实际上,光复军有正兵十五万,地方武装十万上下,而其中的精锐,只有十万。” “只?呵呵呵呵,苏将军可真是说笑了,十万精锐?若不是您亲口说出来,我甚至怀疑您是在骗我。” 耶律元宜看着苏咏霖,脸上的笑容很不寻常。 “你现在怕是依然觉得我在骗你吧?”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我没骗你,十万精锐,其中五万是绝对精锐,他们的种子就是正面打败完颜阿邻骑兵的那支军队,我用那支军队的骨干扩编了绝对精锐的五万大军。 剩下来五万是我改编其他军队得来的,虽然没有绝对精锐那么精锐,但是也投入了种子,加强了训练,裁撤了老弱病残,兵员都是青壮,实力可观,堪称精锐。 再剩下来五万,是不久之前才改编的军队,驻防山东,战斗力不能算强,差不多可以和孔彦舟过过招,不能算主力,我真正的依仗,就是那十万精锐军队。 这十万精锐,若是指挥得当,对上金国五万铁骑还是可以保证不败的,再往上可能就有点吃力了,所以正面和完颜亮的铁骑对着干,我暂时还办不到。 至于地方上那十万左右的武装队伍,有过一定程度的训练,但是真的算起战斗力,估计也就能比你们的签军强,和签军打起来,应该是可以稳赢的,对上正兵……应该是略有不如。” 看着苏咏霖言之凿凿的样子,耶律元宜略有些惊讶。 “您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大敌当前了,我为什么要骗你?” “您不会因为怀疑我而骗我?就和曹操最初怀疑许攸一样?” “我不是曹操,你也不是许攸,咱们也不是在打官渡之战。” 苏咏霖有点郁闷,苦笑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没有退路了,不相互扶持这条路就走不下去,所以我何必怀疑你?” 耶律元宜深吸一口气。 “您是真的有十万精锐?” “是。” “怎么可能!?” 耶律元宜惊讶道:“您起事至今也就一年半的时间,怎么可能训练出十万精锐能够对抗骑兵的精锐?您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嘛……我还真就不说了,等这一战打完,咱们胜了,你和我都还活着,你自己去军队里面看,看看我的精锐是怎么得来的。” 苏咏霖自信道:“一般的精锐,是身体上的精锐,而我的精锐,不仅是身体上的精锐,也是脑袋里的精锐,对了,有一点我想金国的军队不一定能办到,我的军队,一日三餐,从无短缺,能吃饱。” “一日三餐?从无短缺?还能吃饱?” 耶律元宜乍一听有些惊讶,感觉这可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但是细细一想,也就冷静下来不少。 虽然难以想象,但也不是不可能,苏咏霖肯定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是看光复军的战绩,就感觉虽然有夸大,内里也差不了多少。 光复军不说一日三餐顿顿吃饱,但是基本上应该是真的可以做到不挨饿。 这种情况只要领导人的统兵之术特别优秀,对部下掌控力强,那么想要办到也并非不可能。 同样的道理,给金国的军队一日三顿饭,顿顿吃饱,并不是财力上办不到,财力上是可以办到的,这一点耶律元宜绝对不会质疑。 金国军队的规矩是一日两餐,战时加餐,眼下的军费支出的确是冲着让士兵一日两餐顿顿吃饱肚子这个目标去支出的,朝廷上下表面上都是这样认为的。 论及财力,完颜亮的财力远远胜过苏咏霖,苏咏霖都办得到,他绝对办得到。 只是现实情况下想要执行到位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金国朝廷给军队投入的军费如果真的全部落实到位,每天让士兵吃饱肚子并不难,三五日吃一顿荤腥也不是办不到,可以办到,这是一定的。 但是大金国的军队历来是贪污腐败重灾区,无药可救,所以一定是办不到的。 一般来说,按照耶律元宜自己的估计,朝廷投入进去的军费能真正用在军队身上四成,都算是官老爷们爱兵如子了。 五成往上跑那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才有可能。 基本上三成就足够仁慈,两成也不能让人说什么,一成确实有点过分,但是真要这样搞了,皇帝是很难知道全貌的。 想要让军费全部用在军队士兵身上,那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三百八十四 光复军真的能吃饱吗? 事实上,金国朝廷的军费从还没有拨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被经手者抽成了。 皇帝和朝廷商议军费支出的数量,等皇帝点头许可,就开始清点钱财记录在案准备拨付,在这个环节里,经手官员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揩揩油,做做假账,大家一起从里面捞好处,他们捞过好处之后的部分才是真实下发的部分。 下发的过程中,过一遍手抽一份,过一遍手抽一份,相关官员雨露均沾,想拿的要拿,不想拿的还是要拿,不然就是不合群。 还不仅仅是户部兵部等部门的官员这样搞,但凡是经手的,就没有不这样搞的,说句不好听的,就连负责运送军费到军营里的运输队也要从中揩油,捞一份好处给自己加个餐。 军费在抵达军营之前,所有经手环节都要被经手者分润一下,不分润一下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对不起自己的职权。 上到主官,下到微末小吏,但凡是人际关系还可以的,都能得到一点好处。 他们满意了,军队才能拿到钱。 等钱到了军队手上,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从将官到军官对于这笔军费当然也是层层盘剥,再来一波雨露均沾。 将帅拿大头,军官拿小头,一级一级往下,每一级的军事主官都能拿到好处,或多或少而已。 他们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或者是为了强化亲卫部队的装备伙食等等,都要从军费里拿一笔钱出来给自己。 等他们都吃饱了,剩下的军费才能落到大头兵脑袋上。 那剩下的数目还真是挺可怜的。 将官们、军官们对待自己的亲兵卫队那是好得不得了,也舍得花钱给亲兵们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根据耶律元宜在兵部尚书任上对军队的了解,将军们的亲兵卫队有一天三顿饭并不稀奇,吃肉也是常有的事情,将军一高兴,大手一挥,直接撒钱给亲兵们出去吃喝玩乐花天酒地。 大头兵吃糠咽菜乃至于只能喝稀粥的时候,那些亲兵个个给干饭肥肉大油汤喂养的膘肥体壮,油光满面,气力十足,和一般大头兵比起来简直就不像同一物种。 所以军队里最精锐的就是将军和军官们的亲信卫兵。 真正战斗的时候,若到了决战时刻,冲锋陷阵决死冲锋的就是将军的亲兵,战败的时候,保护将军逃跑的也是这群亲兵。 一般的大头兵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一般大头兵的伙食费用连火头军都要从中揩油。 很多军队都是把伙食费给到火头营,大头兵们吃什么,全都看火头们能买到什么。 火头们也不傻,花出去的是大头兵的,结余下来的就是自己的,那当然要想法设法压缩成本,于是尽弄些便宜货色搪塞大头兵们。 平常人家正常时都不吃的烂菜叶子,陈芝麻烂谷子,管它什么东西,只要能吃下肚,只要便宜,只要吃不死人,那全都要了。 剩下的就算计算计,揣到自己兜里去了。 所以大头兵们吃到嘴里进到肚子里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也可想而知。 能喝一两顿稀的偏偏肚子就算过的去了,能吃点盐腌菜补充一下体内急需的盐分也算不错的福利,至于干饭,那真要碰运气。 除非你和火头们关系不错,沾亲带故的,好朋友,或者舍得孝敬,会做人,知道给好处,那火头们自己开小灶儿的时候差不多就能拉上你一起打打牙祭。 人家吃肉,总不会少了你的几口汤。 如果情商低,不会钻营,啥都不会做,那就只能接受最低限度的生命需求保障了。 饿不死。 至少饿不死。 就这,还算是正兵待遇。 签军和一般民夫,那真是有口吃的就要谢天谢地了。 对他们来说,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什么地方,有的吃了先要千恩万谢,然后就是奋力拼搏冲刺,去骗,去抢,去肉搏,否则别说饿肚子,饿死都算活该。 吃不饱肚子,谈何训练呢? 没有训练,谈何精锐呢? 但是这也是无奈,整个帝国运行的基础,这个腐败透顶的官僚机构已经自动形成了这样的潜规则系统,进入了这个系统,但凡是手上有点小权的,都能找到变现的渠道。 上面人驱使下面人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谈什么忠君爱国实在是太宽泛,二百五才相信,所以利益就是最好的手段。 上面人拿大头,下面人拿小头,都有的拿最重要,如此,下面人才能认真办事,维持这个体系的运转。 这一点,耶律元宜觉得上至完颜亮、下到一个大头兵都是明白的。 这样一想,光复军的精锐也并不奇怪,可能就是因为吃得饱,所以练得多,于是就用了比金国军队更快的速度变成了精锐。 比如说金国军队平均需要三年才能训练有素变成精锐,而光复军因为吃的好,训练次数多,训练频率大,一年半也就差不多了。 这样一想,军队精锐与否,还真要看统治者肯不肯砸钱,又能不能管住钱的用处。 这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完颜亮要是能管得住钱的用处,也不至于叫一笔军费被底下人七手八脚的摸走一大半,留给大头兵的只有少的可怜的数字。 其实朝廷给大头兵定下的军饷啊抚恤啊之类的东西,那都是挺丰厚的,奈何拿不到手。 深谙个中规则的耶律元宜看着面前这位苏将军的面色,听着他的语气,感觉让军队一日三餐吃饱肚子好像很稀松平常似的。 真有这档子事儿? 光复军内部就没有贪污腐败的事情存在吗? 那么多钱经手,就没有一个人产生过贪念吗? 他们就不会从中揩油,捞点好处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耶律元宜想不通。 但是苏咏霖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选择了相信,相信光复军真的能拿出来十五万战兵和十多万的地方武装全面应对金军的南侵。 然后,苏咏霖又问起了金军战斗力的相关内容。 “签军我不关心,一触即溃,连我的地方武装都能打败他们,他们就算来一百万,我都不担心,问题就是那十六七万的正兵,这些正兵在你看来,精锐吗?” “说是正兵,但是也不全是精锐。” 耶律元宜开口道:“一般来说,金国不会在非战时维持大量军队,猛安谋克您知道吗?” “略有耳闻,兵民结合的一种方式吧?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大抵如此。” 苏咏霖的回答自然是正确的,耶律元宜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样,养兵耗费巨大,所以非战时,金国也不会维持大量军队,除了各地边防军之外,也就是京师禁军需要常备维持,这些边军分布在各地。 山东,开封,关中,辽东,还有西北方向,都有边军存在,加上中都禁军,实力强悍,是金国的主力,除此之外,就是战时临时征发的猛安谋克兵马。 常备精锐和猛安谋克兵都属女真正兵,但是战斗力和装备都是天差地别,早些时候,朝廷还会狠抓各地猛安谋克操练的事情,但是越往后,就越是松弛,猛安谋克兵不在军中,生活与平民无二。 他们不操练兵器,也不练习弓术、马术,有巡查官来检查,则搪塞一番,没有巡查官来检查,则花天酒地,肆意享乐,如此一来,猛安谋克兵早就不复当初的精锐了。” 耶律元宜一半叹息一半嘲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苏咏霖。 三百八十五 一时构亮 对于金国的猛安谋克制度,苏咏霖了解的也不少,当初他准备北上之前就打听消息打听了三四年,所以他知道耶律元宜没有说谎。 “那也就是说,猛安谋克兵看似精锐,人数众多,实则战力孱弱,不堪一击?” “和签军比起来还是强一些的,至少每年还有那么一两次演武,不至于兵器怎么拿都不知道,个别队伍有比较好的家族传统,坚持演武,也可能比较精锐。” 耶律元宜开口道:“尽管如此,也不可能和禁军、边军的精锐相比较,禁军和边军的精锐多为骑兵,马术精湛,战术娴熟,上马可为剽悍骑兵,下马就是精锐步卒,不可小觑。” “这样的精锐,这一次完颜亮麾下有多少?” “完颜亮自己统领的不到六万,但也差不了多少,若算上河东和开封的兵马,不会少于八万。” 耶律元宜略有些担忧道:“完颜亮自己统领的主力军中,大举动员猛安谋克兵和签军之余,也从西北和辽东抽调精锐边军到中都集合,增强南征大军战力,但草原上还有蒙古骑兵需要防范,他们不敢全部出动。” “这还不叫太多吗?” 苏咏霖叹了口气,开口道:“当初完颜阿邻两万骑兵就差点要了我的命,更何况是八万一个水平的精锐?幸好我没打算和他在河北大平原上决战,不然我肯定会被他一口吃掉。” “相比于金国立国之初那十余万精锐铁骑,这已经不值得提起了,这些年来,金国也颇有些武力衰退,完颜亮总是提起当初金国铁骑如何如何强悍,如何如何威武,无非是眼下不如从前了。” 耶律元宜试图给苏咏霖打气:“将军一定不要过于担心金国铁骑,虽然河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但是以将军麾下军队之精锐,一定不会束手无策。” “我当然不会束手无策。” 苏咏霖笑了笑:“按照你刚才说的,完颜亮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金国朝廷内也有不少人反对他,这是真的吗?” “真的,四朝元老温敦思忠之前反对他对契丹人毫无保留的征兵,他不听,还把温敦思忠软禁了,后来契丹人造反,朝野大哗。”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这件事情让很多老臣对他非常不满,女真臣子尤其对他不满,加上后来接连失利,还有将军的水军对金国沿海州府的攻击,让朝野上下对他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耶律元宜稍微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这一次我之所以在大军主力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率先出击,十有八九是因为完颜亮扛不住朝野的反对之声了。 他迫切需要我出击河北,这样就能吸引朝野上下的视线,让朝野上下关注我的战绩,不再一味地给完颜亮施加压力。” “哦?竟能如此?” “当然,将军水军犀利,四处出击,搅得金国诸多州府不得安生,民间和官方怨言极大,使完颜亮也不得安生,完颜亮急切令我出击,无非是想转移视线罢了。” 耶律元宜一脸怒火道:“此人暴躁易怒,刻薄寡恩,只想自己,不为国家,让他做了皇帝,金国的气数也就到这里了。” 苏咏霖看着耶律元宜,感觉他对完颜亮的不满好像挺严重的。 “看起来,你对完颜亮的不满还挺严重的?” “…………” 耶律元宜一愣,然后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可能吧。” 他应该有一些隐瞒的事情,不过他不想说,苏咏霖也不逼他,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现在所交代的一切已经让苏咏霖对金军的水平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 完颜亮的最后一搏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至少在苏咏霖看来,自己要是和这支军事力量正面对决,那十有八九是要被摁在地上摩擦的。 山东与河北将很快被突破,被撕扯的一塌糊涂,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层基本盘将遭到沉重打击,而类似的反击到底能不能起到效果就不好说了。 同理,这支军事力量如果全部用在对付南宋的战事上,南宋也绝对讨不到好处。 关于南宋的军事情况,苏咏霖也了解不少。 全国大约四十万左右的正规军,主要分配在江淮战区、荆楚战区和四川战区,是一个面的防御,如果完颜亮只从一个点进攻,南宋能使用的机动兵力也相当有限。 金国要是再几路出击,钳制南宋各战区的精锐部队,江淮这一带的宋军几乎不可能单独对抗完颜亮带来的真正的精锐。 也就是宋军水师强悍,要是宋军水师拉胯,那可就完了。 从军事总量上来说,两国的军队数量差距不大,基本上是一样一样的,但是精锐战斗力方面,金国有十万左右的骑兵,实力明显占优。 南宋失去岳飞等知兵大将之后,军队战斗力严重下滑,从早期能和金军对刚不落下风的状态到现在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状态,岳家军给宋军遗留下来的财富,差不多也到头了。 此番完颜亮南下,八万人左右的精锐,看似数量不多,实则非常可怕,全部用在一个点上的话,完全可以突破任何一道宋军防线。 以眼下宋军的水平来看,除非岳飞复生,或者机动防御大师孟珙提前登上历史舞台,否则南宋应该是没办法扛住金军进攻的。 当然,这是纯粹的军事考量,历史不会那么单纯的从军事层面看待两个国度。 事实上这两个国度在政治上的糜烂程度是大哥别笑二哥。 完颜亮手上的这支精锐经历他的死亡和完颜雍登位之处的混乱之后,也的确没了什么精气神,以至于南宋一度发起的进攻取得了胜利。 后来完颜雍反攻,把失去的土地夺了回来,又把宋兵揍了一顿,但是本身也无力继续南下了。 双方再次回到了一个战略均衡态势当中,谁也奈何不了谁。 简单点说,就是双方比烂,这个烂的程度恰好又达到了均衡水平。 有些时候苏咏霖也会感觉历史很奇妙,让赵构和完颜亮成为了南宋和金国的皇帝,又成为了对手。 这两个人简直能算作对方安插在金国和南宋的奸细。 一个自毁长城。 一个原地自爆。 两人携手,成功把南宋恢复故土和金国一统南宋的希望都给毁掉了,让后人扼腕叹息。 该怎么说呢? 一时构亮? 十二世纪中期东亚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 历史有些时候也挺腹黑的…… 结束战事回到河间府之后,苏咏霖就只剩下一个任务——等完颜亮正式发起对河北的进攻。 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情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剩下没做完的正在赶进度,赶进度这种事情他只能催促,也不能亲自上手帮忙。 所以他就缓缓领兵南下了。 这场战争中,光复军的指挥核心在济南,苏咏霖的所在地也是济南,整个河北都是战略缓冲区,缓冲之后,苏咏霖将在山东对经过缓冲兵锋迟钝且后勤艰难的金军发起进攻。 这种事情,他早就对三十座防御城池的将领和地方武装说得清清楚楚,他们的任务就是防守,拖延金军进军的步伐,牵制他们的兵力。 然后就是死守,只要金军主力还在围城,还在攻城,那就死不出城,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包围也好,不包围也罢,总之就是不要出城野战。 直到金军对攻城失去信心,准备绕过城池继续南下的时候,再相机出城袭扰金军后勤补给。 总而言之,三十座城池的主要任务就是坚守当地,等着他带领主力精锐部队胜利大反攻。 三百八十六 错的不是我,而是你 这一场战略大决战,苏咏霖给河北城池的粮食是足够的,钱财也是足够的。 为了这场战斗,苏咏霖把自己的金库粮库和武库都给打开了,无所保留的给各城池增加防御力。 林景春劝他别给的那么多,多给自己留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苏咏霖完全不赞同。 “打赢了,我会得到更多,这些根本不值一提,打输了,我要那么多有什么用?留着买棺材?”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进言。 有了他竭尽全力的供给,所以各城池的防御持久力还是比较可靠的,尤其是河间、真定等真正的大城,储备物资是按一年来计算的。 该说不说,除了苏咏霖自己从正规渠道得到的储备,那些被他铲除的豪门大户也作出了极为重大的贡献,他们用他们家族的家底子为苏咏霖撑起了这场战争的半边天。 没有他们积攒的巨额财富,苏咏霖的家底子还就真的很容易被掏空。 现在倒还好,给了那么多,自己手上还能留一点给野战部队使用,拥有发起决死一战的储备。 储备物资的大量拨付让这场坚壁清野行动有了很好的底气, 所以跟着苏咏霖一路南下的耶律元宜看到整个河北大地上坚壁清野的积极行动时,直接就被惊呆了。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咏霖的坚壁清野之策不是专门针对他的诱敌之策,而是真真正正的战术,针对完颜亮的战术。 他这两万人根本不值得苏咏霖那么大动干戈,苏咏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针对完颜亮和他的南下大军。 他不会是要在整个河北搞坚壁清野吧? 他哪来的人力物力能搞那么大规模的坚壁清野? 耶律元宜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 于是他咽了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询问苏咏霖到底把坚壁清野搞到了什么程度。 “我是打算以整个河北作为缓冲分散金军兵力的,我在整个河北坚壁清野,把人力物力财力全都集中在了三十座城池之中,分别驻军,让金军的不到任何物资补充。 当然,这也不绝对,他们可以打猎,可以进山弄一些山珍野味,也可以捕鱼捕虾,但是我觉得那样做并不能为后勤减轻什么压力,而且之后就是冬天了,他们难道想耕种田地吗?” 苏咏霖笑了笑,对耶律元宜说道:“原先我认为我对抗完颜亮的底气来自于我的十万精锐军队,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并不是这样的。 十万精锐军队让我有了可以和完颜亮正面交锋的底气,但是掀翻金国只靠十万精锐军队可不够,掀翻金国的底气来自于这些相信我、愿意听从我的号令的民众。 我一声令下,他们就能配合我行动,为我运送粮秣,为我生产粮食,为我扩建城池,为我背井离乡,他们的信任,是我对抗金国最强的兵器。” 耶律元宜大为惊骇。 “民心归附于将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将军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你以诚信待人,自然会得到民众的信任和归附,你如此惊讶是为什么?难道我做的有那么不可思议吗?为什么不可思议?” 苏咏霖摇了摇头:“如果你觉得不可思议,错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该去反省一下你掌权之后到底为民众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忽视你,对你毫无感觉,乃至于痛恨你。” 耶律元宜心中惊骇,但是不敢多说什么。 苏咏霖说的的确有道理,所以才有爱民如子这一说,也不是没有官员做到这一点,但是再怎么爱民如子,这种情况也已经超出了正常界限。 这就是坚壁清野的最高形态吗? 他居然可以让整个河北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动员,百万规模的民众听从他的号令,配合他进行坚壁清野,数月之间完成了战争动员,做好了战争准备。 这种程度的坚壁清野,让耶律元宜头皮发麻。 以他专业等级的军事水准来看,如果光复军把整个河北变成三十座战争堡垒,完颜亮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赢这场仗呢? 攻城? 完颜亮有多少兵力? 可以攻打多少座城池? 他的后勤可以支持他同时对多少座城池开战? 他是清楚的,在朝廷规划南征细节的时候,是已经把就地取用粮秣、军械等物资算在了大军补给物资里头。 他们认为他们可以通过击败光复军、惩戒配合光复军作战的豪强、百姓来获得数量更大的资源,如此一来就能减轻后勤压力,顺便通过残酷的杀戮震慑人心,告诫天下人背叛大金国的下场。 如果全部使用后勤运送粮秣,北方战线十六七万的金军和更大数量的签军、民夫将大量消耗战略储备,完颜亮事先筹备的粮秣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他们需要沿途“就地取用粮秣”作为补充手段来支撑大战,如果没有这一手段的话,完颜亮可以使用的粮秣也就支撑四个月左右。 可是如今这个局面,遍地寻不到人的情况下,除了打猎捕捞樵采之类的方式可以获得大自然的馈赠,其他的物资几乎完全无法得到。 这样说来,如果四个月内不能在河北打开局面,完颜亮若是不撤军,就要做好被全灭的准备。 失去粮秣,甭管多强大,一旦饿肚子,就是束手就擒。 骑兵多是吧? 一名骑兵连人带马需要消耗正常步军五倍以上的食料。 打仗打的就是金山银山啊。 耶律元宜用了很长时间才冷静下来,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光复军大将,感觉他的身上笼罩着层层谜团,就算此时此刻他就站在他的身边,也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更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手段办到眼前的这一切。 他麾下的士兵和官员们到底有着多么强大的执行力? 这是一般官僚可以做到的吗? 耶律元宜身处于金国这台巨大的官僚机器当中,耳濡目染这台机器当中的种种陋习丑闻,完全不相信人类组成的官僚集团可以办到如此高效率的事情,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奇迹。 可这奇迹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不敢相信的同时又无法不去相信。 这就非常的令人苦恼。 可苏咏霖却不在乎他的苦恼,一边行军,一边还在不断布置各种针对入侵金军的打击行动。 坚壁清野是坚壁清野了,但是光复军也绝对不是没有机动兵力的,除了一万两千名骑兵之外,光复军另外一支重要的机动兵力就是水军。 金国没有水军,没办法应对光复军的水军,光复军没办法在陆地上直面金军剽悍的铁骑,但是可以用水军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不足。 让水军船只载着精锐骑兵、步军在任何地点登陆,直接去寻找金军的后勤补给基地,袭击他们的后勤补给路线,或者干脆冲着中都去。 你往前面打,可以,但是我能让你后院失火,有本事你把整个沿海地区都给封闭了,那我算你狠,你办不到,那对不起,我对你来说就是无解的。 苏咏霖说了,就一定会做。 之前北上对付耶律元宜的时候,苏咏霖就让孙子义率领水军出动,准备在大兴府沿海地区登陆,向内陆进发,直接袭扰威慑中都,动摇金国军心、人心。 水军于十月十日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对金军设在大兴府沿海地区的军营发起突袭。 金兵某个一线军营猝不及防,被光复军骑兵快速突入大营之中杀的溃不成军,一千人的军营很快就溃败了。 但是溃败之前他们点起了烽火,给其他军营提了醒,这让孙子义立刻命令全军撤退。 等设在其他地方的军营反应过来前来支援的时候,光复军已经带着缴获的物资和俘获的金兵顺利撤退了。 他们望洋兴叹。 三百八十七 金国朝野震动 其实金兵也学乖了。 因为不能全面防守沿海地区,就只好挑选最重要的大兴府沿海地区防守,以免光复军直接冲击中都。 不仅如此,他们也学会了使用狼烟和烽火,一旦遭到光复军进攻就快速点燃狼烟或者烽火。 另外还有层层叠叠的扎营,把军营分层安顿,第一层遭到打击之后,后面的军营有反应的时间,可以及时反应过来做好防御。 根据他们数次和光复军交战的经验判断,光复军水军的打击是比较突然、短促的。 他们一般只在突袭得手的时候打一次,不会在得手一次之后持续打击,讲究的是见好就收,所以倒霉的一般就是最外围防备松懈的军营。 外围军营遭到打击之后,后面的军营往往会很快反应过来做好防御准备,如此一层一层的进行防御,狼烟和烽火加上,虽然依旧是被动挨打,却可以大致上保证后方的安全。 他们这样的防御策略执行之后,光复军水军的奇袭就不能真正威胁到中都了。 为此,完颜亮大概调动了一万三千多名士兵进行防御,进一步缩减了可以带着南下征伐河北的军队的数量。 他非常恼火,却无能为力。 不过好在这次袭击之后没多久,大约是十月十五日的时候,就有来自于耶律元宜的好消息。 耶律元宜非常顺利的攻取了霸州的文安县与大城县,击退了驻守在当地的光复军近万人的军队,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他请求把这场胜利献给皇帝陛下,预祝皇帝陛下南征得胜,辉煌凯旋。 完颜亮非常高兴,立刻下令给耶律元宜丰厚的赏赐,鼓励他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然后就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南征先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打败了传说中战斗力很强的光复军。 然后他进一步认为不是金军不能打,而是主将太弱鸡,主将如果很弱鸡的话,军队再怎么能打也会被拖累死,正是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所以综上所述,完颜阿邻就是个废物,耶律元宜才是大金福将。 而且大金军队依然是无敌的,是强悍的! 这样的大话完颜亮说了很多,甚至把光复军屡屡袭击大兴府沿海造成金军诸多伤亡的事情都给掩盖过去了。 对此,脑袋清醒的臣子选择上表给完颜亮,劝说他不要高兴得太早,光复军根本没有伤到根本,水军还在不断的进攻,这足以说明耶律元宜取得的小胜不足以称赞到这个地步。 光复军还有余裕,根本没有受到什么重创。 但是完颜亮不管,他需要胜利,蚊子肉也是肉,他自己也知道这场小胜不能改变战场态势,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胜利。 胜利就是比失败好。 靠着这份“胜利”,完颜亮也暂时压制住了朝中对他不满的势力。 结果没过几天,十月十七日,光复军大军袭击了保定,摧毁大量南征粮秣的消息传来了。 光复军的反击和报复来的非常快,快到了完颜亮根本来不及闪的程度,于是完颜亮的腮帮子都快给抽肿了。 保定是金军重要的前进储备基地,大量粮秣在出动之前都运输到了保定准备输送到南边,这些粮食不仅是先锋军的口粮,也有很多是后面主力军的口粮,这里遭到袭击,情况非同小可。 也就是保定守军及时关闭城门,没有酿成更大的无法挽回的损失,否则这一仗也就别打了。 没足够的粮食吃,南下大军的数量就要减少,数量减少的话,面对光复军就会难以获胜,难以获胜,那还打什么? 不如不打。 现在只能说还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进军条件,这让完颜亮感觉自己脸被抽肿的同时,多少还获得了一些慰藉。 但是接下来的消息就真的有点打击他骄傲的自信心了,并且把他已经肿起来的脸抽出了血。 十月十九日,先锋军耶律元宜所部在大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来了。 传回消息的是保定的后勤粮秣总队,他们焦急地前往打通运粮渠道的时候,得知先锋军在大城遭到光复军的围歼,全军覆没,据说该战死的都战死了,没战死的也基本上都被俘获了。 逃出生天的只有极少数的几百个幸运儿。 这个消息传来,金国朝野震动,文官武将们纷纷失了冷静,感觉背后一阵凉风嗖嗖穿过,一阵没来由的寒意浸透了心灵。 简单点说就是——怕了。 这不是第一次。 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成建制的金军正规军在面对光复军的时候战败,被歼灭。 成建制的金军,数量大,装备还算不错,建制完整,可就是这样完整建制的金军,被全歼了。 完颜阿邻有名将的风范,全军覆没,身死。 现在换了耶律元宜,兵部尚书,刚刚打了胜仗被皇帝钦定为大金名将,结果转眼之间就被光复军给灭了。 现在看起来,耶律元宜之前的获胜极有可能是光复军的诱敌深入,而不是耶律元宜这个所谓的名将打出来的优秀战绩。 这根本就光复军故意示弱,引诱耶律元宜钻进他们的圈套之中。 完颜亮怎么想的大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光复军的战斗力非同小可,一般两三万人的军队已经不能奈何他们、甚至有被歼灭的风险。 光复军已经脱离了贼军的范畴,有了正规军的风范。 这个时候,又有人想起之前温敦思忠评价苏咏霖和光复军的评语——岳飞和他的军队。 朝野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但是这件事情却带来了一个让完颜亮都感到意外的结果。 光复军的强悍善战让大金国的文臣武将们感受到了真实的威胁,他们为之感到恐惧,害怕光复军继续强下去,真的可以攻入燕云推翻金廷,把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部夺走。 他们都怕了。 真正的怕了。 此时此刻已经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是需要联合起来把光复军彻底消灭的时候。 此事刻不容缓。 于是文臣武将们纷纷上表建言献策,为皇帝南征提供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建议,并且强烈要求皇帝出动最精锐的兵马,一举将光复军歼灭、吞噬。 一定要赶在光复军拥有推翻金廷的实力之前把光复军消灭掉。 要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将光复军年碾压成渣,然后将他们斩尽杀绝,用物理灭绝的方式让光复军的威胁不复存在! 这些基本上来自于女真族官僚的建言看得完颜亮一愣一愣的。 他本以为这场战败会让这些和他素来不对付的女真官僚更加恐惧光复军,可没想到恐惧带来的不仅仅是畏缩,还有畏缩之前最后一搏的奇怪的勇气。 这种勇气莫名其妙的巩固了完颜亮的地位,文臣武将们无暇和完颜亮争论他的地位问题,他们只希望完颜亮立刻拿出应对办法,好把光复军彻底消灭。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唯一让他感到不愉快的是,朝臣们感受到了温敦思忠的先见之明,纷纷要求完颜亮重新启用温敦思忠,让老成持重的温敦思忠拿出一个方略来对付光复军。 臣子们虽然需要完颜亮的武力,但是却不太相信完颜亮的智略,所以需要一个更加可靠的人选来提供方案,让完颜亮照着做就行了。 虽然完颜亮对此很不乐意,可是政治压力太大,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做出妥协。 被软禁数月之久的温敦思忠终于得到了释放,并且被皇帝是用的车架召入宫中,与皇帝共商国是。 三百八十八 温敦思忠在睡梦中去世 前往皇宫的路上,自然有内臣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温敦思忠。 温敦思忠只是默默听着,不言不语。 等到了完颜亮面前,面对完颜亮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问候,温敦思忠深深一叹,微微摇头。 “老臣知道陛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断然不会向老臣低头,这数月以来外面发生的事情老臣也都知道了。” 完颜亮心中不爽,但不得不耐着性子请教温敦思忠。 “那老令君可有什么好的办法?汉人光复军日渐嚣张,羽翼渐丰,若不及时加以遏制,恐成大患。” “连着两次打败我朝成建制正兵,还都是年轻俊杰统领的兵马,这不叫大患,什么叫大患?” 温敦思忠一点也不客气:“完颜阿邻和耶律元宜我都有所耳闻,虽然年龄不大,军功不显,但都不是无能之人,他们都遭到惨败,足以证明贼首苏咏霖统兵之能非同一般,这还不叫大患?” 完颜亮被顶撞,心头火起,却无论如何不敢再次发火。 但是他也没有耐心听温敦思忠仗着老资格批评他。 “事已至此,大患小患已经不重要了,此番南征,我无论如何都要赢,老令君可有良策?” 温敦思忠重重叹了口气。 “数月之前,若陛下听从老臣的建议,老臣还有良策十条,可以供陛下选择使用,歼灭苏贼,可事到如今,苏贼坐大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老臣再怎么建言献策,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完颜亮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朝依然有大军数十万,老令君为什么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温敦思忠冷笑。 “当年太祖皇帝起兵之初,不过两千五百人,就夺下了辽军一座城,初战告捷,之后,辽军用七千人讨伐太祖皇帝,太祖皇帝用三千七百人打败了辽军,二战告捷。 后来,太祖皇帝夺下了黄龙府,辽帝得知,起契丹、汉军十余万讨伐太祖皇帝,时太祖皇帝兵不过两万,毫无畏惧,正面迎击,大败辽军,辽帝溃逃,从此不敢东顾,至今,也不过四十多年。” 完颜亮知道温敦思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老祖宗能用两万人打败数倍于己的辽军,创立偌大基业,这就说明大军人数多寡在大国兴衰之中并不是唯一重要的因素。 若完颜亮是这样认为大国兴衰的,那么而现在的他,就是当年的辽天祚帝,现在的苏咏霖,就是当年的金太祖。 谁是最后的赢家呢?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渐渐按捺不住心中涌动的怒气。 “老令君一定要如此这般拔高敌人,贬低自己人吗?” “若是这样倒好了。” 温敦思忠低声道:“若是老臣刻意为之,若是老臣故意这样做倒好了,这就说明此事只是老臣老迈昏聩,这一切都不是事实,大金国还有挽回局面的能力,可偏偏这是事实,不是老臣的妄言,大金国危如累卵,这让老臣情何以堪?” 完颜亮一愣,随即怒目圆瞪,一把抓住桌案上的茶碗,一甩手把茶碗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做工精致的皇家特供茶碗被摔的粉身碎骨。 温敦思忠一言不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完颜亮,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 “我让你来是让你献计的,不是让你妖言惑众祸乱人心的!老令君,你不要太过分!” 完颜亮压抑着的怒火已然难以控制。 对此,温敦思忠也只是重重一叹。 “陛下向老臣问计,老臣已经没有十条计策了,只剩下最后一条计策可以供陛下参考。” “说!” 完颜亮咬着牙,拼命抑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停止南征,就地防御,以优势地形行向南防御之策,全力平息契丹之乱,平复后方,让后方得到安定。 如此内平忧患,外拒苏贼,休养生息,聚兵存谷,待后勤充沛,兵精粮足,或主动出手,以高官厚禄收买苏贼部下,使之内乱。 或待局势有变,苏贼不能忍耐,主动进攻燕云,则以防御之势,叫苏贼做第二个赵光义,如此,才有彻底平定苏贼之可能。” 温敦思忠慢条斯理的说出自己唯一的建议。 完颜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不生气了。 “老令君看来是真的老了,连一点胆气都没有了,老令君不停对我说太祖皇帝何等勇武,而如今却要我放弃征伐,就地防御?还要高官厚禄收买苏贼? 他是贼!是贼!既然是贼,就绝对不能与之妥协!若与贼人妥协,谁都能用造反来从我手里换取高官厚禄!若是如此,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看来我是问错人了,老令君请回吧!” 温敦思忠深深看了完颜亮一眼,默默向他行了一个礼,转身慢悠悠的离开了皇宫。 等他回到家里,一个从皇宫跑来传旨的小官向温敦思忠传递了皇帝最新的命令。 温敦思忠四朝元老,功勋卓著,本来应该重用,奈何温敦思忠年老昏聩,不堪任用,着令温敦思忠去职、致仕,待乱平后回辽东老家颐养天年,再也不用来中都了。 同时念及温敦思忠为大金国建立立下很大的功劳,所以封他为王,赏赐土地、房屋、奴仆、丰厚钱财,作为他一生为国奋战之酬谢。 温敦思忠的家人们愕然地看着面色平静的温敦思忠,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温敦思忠去了皇宫,很快又回来了,紧接着就是皇帝命令他致仕,再也不用做官了。 虽然他早已经退居二线,但是名义上还是百官之首,忽然就让他不要做官了,一点体面都没有,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面对家人的质疑,温敦思忠不作任何解释,只是大笑着告诉家人们,他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养老了,然后命令家人大摆筵席,他要和家人一起好好的吃顿庆祝的饭。 当晚,温敦思忠破天荒的吃了很多的肉,喝了很多的酒,醉的不省人事,夜晚入睡的时候鼾声如雷。 第二天一早,家人按照惯例去喊他起床的时候,喊了很久他都没有动静,家人不放心,进入他的房间一看,这才发现温敦思忠已经在睡梦中去世了。 温敦思忠的去世震动朝野,百官为此感到十分吃惊,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温敦思忠昨天才解除了软禁,今天就去世了。 他和皇帝那短暂的会面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帝要让他荣耀致仕? 为什么他大吃大喝一顿之后一睡不醒,就此过世? 人们不得而知。 但是人们很清楚,温敦思忠是四朝元老,难得的国之老者,甚至隐隐约约有点吉祥物的意思,他的存在被很多人看作是一种象征。 大战开启之前,四朝元老去世,这种象征忽然间就断绝了,这怎么看都不是很吉利的预兆。 难道说大的灾变要发生了吗? 于是一股不安的情绪弥漫着整个中都。 —————————— ps:推一下王梓钧大神的新书《朕》,背景是明末崇祯时期,堪称中国古代历史上最绝望的时期之一,旱灾水灾蝗灾瘟疫兵祸……这是我一直都不太敢碰的时期。 大佬笔下的主角是失去父母只剩下一个妹妹的流民小子,开局和朱元璋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很“刚烈”,乱世人不如狗,为了一口吃的无所不为,以这样的出身和处境杀出一条血路,走上那条称朕之路,只有千难万险,我很期待他的路该如何走。 三百八十九 完颜亮气势汹汹 对于温敦思忠的去世,完颜亮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得知温敦思忠去世的消息时正在和枢密院官员商量最新的情报和战略战术,得知温敦思忠去世了,完颜亮愣了一会儿,然后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与群臣商议军务。 等商议完了军务,完颜亮才吩咐宫里人按照固定流程给温敦思忠发丧,处理后事,并且没有按照惯例为了这样一位重臣的去世而罢朝。 军国大事面前,什么都要靠边站,不能因为温敦思忠的死亡而有什么不同,那样的话太耽误事儿了。 温敦思忠的后事就在完颜亮南征的大背景下草草落幕,而他的家人不过数日之后就被要求带着温敦思忠的棺木回到辽东老家安葬,然后就别回来了。 温敦思忠家族被完颜亮整体驱离了中都,驱离了金国政治中心,从此沦为一个边缘家族。 这种情况也让很多受到温敦思忠提拔和照顾的官员心有戚戚。 然而完颜亮并不在意,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南征之上。 根据最新的军事情报,完颜亮得知光复军有全面收缩兵力后退的趋势,沿着六州防线的几个州,光复军似乎都在撤退。 南下侦查情报的游骑发现这些地区只保留了少数的士兵和游骑,没有大部队的存在,连民众都被迁移南下。 游骑继续往南,则遇到了光复军游骑的阻挠和进攻,难以继续深入南方,被迫后撤,将此事报告给金国中枢。 由此,金国朝廷判断光复军正在收缩兵力,行坚壁清野之策,创造战略纵深,试图避免和金国大军迎面相撞,并且威胁金国的后勤运输。 光复军的河北防守战略必然是以河间府、真定府为核心,构筑两个强大的军事防御重地,以这两座金军无论如何都要攻取的重镇作为赌注,和金军决一死战。 说实话,直到这个时候,完颜亮才注意到自己的老祖宗们当年对付北宋的时候究竟是多么轻松,究竟占据了多少地利。 从中都往南,几乎是一马平川,几百里的路程纵马奔驰,数日之内就能跑完,而宋军当年也是无险可守,面对金军的突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根本不敢野战,连守城都战战兢兢。 现在由完颜亮率军南征,虽然大军行动相对较为缓慢,但是这也不能阻挡金军骑兵的优势。 他感觉当初的宋军和现在的光复军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她率军南下展开攻势,在绝对优势面前,光复军大概也是北宋那样的下场。 唯一让他恼火的是,光复军水军的袭扰一如既往,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这让完颜亮无法调动用来防备水军的一支精兵。 于是他可以南下的战兵数量再次下调,必须要留一支军队守卫老巢,避免被苏咏霖从海上把老家给端了。 这样一来,金军就能一定程度上遏制光复军对他们后方的袭击,限制光复军水军的优势了。 光复军没有足够的骑兵,而金军可以调动八万左右的骑兵,这些骑兵将在河北大平原上纵横驰骋,到处袭击,让光复军的野战部队疲于奔命,不能与之对抗。 完颜亮抓住金国的这个优势大讲特讲,把光复军说成了当年宋徽宗统治下的北宋军队,而金军还是当年那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强悍军队。 他表示要把苏咏霖全家一起拉到中都,让他再来一次“牵羊礼”。 完颜亮很有自信,认为在金军犀利的骑兵进攻下,光复军在河北的防御纵深会以极快的速度崩溃,他们在河北的防御几乎就是不存在的。 而山东虽然他们经营的更久,但是除了一座泰山,也没有其他可以挡住骑兵脚步的存在。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金军的八万骑兵都将是金帝国手上的一柄利刃,是光复军的噩梦。 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必然胜利! 完颜亮高呼着这些毫无营养的无聊口号,让他的臣子们十分无语。 说的就好像当时完颜阿邻占了便宜似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关乎他们生死的大事,所以这一波,朝臣还是出了很大的力气。 平时贪污很多的军费这一次贪污的稍微少一点,他们纷纷告诫手下人这一次要收敛一点,要让皇帝把军费都投入到军队里,激励军队的士气,只要仗打赢了,好处大大的有。 不要为了一点点贪欲就把自己的小命交给苏贼。 他们认为他们这样做已经非常对得起完颜亮和金帝国了,结果他们万万没想到,完颜亮居然还是对他们下手了。 完颜亮借口粮秣被苏咏霖毁掉很多,支持军队持续作战的粮秣储备不足,所以他需要支援,需要钱财和粮秣的支援。 老百姓已经被他榨干了,什么都不剩了,有些地方都把税收到五六年之后了,再榨下去就要爆发第二次起义了,他受不了,所以只能向权贵们、富豪们伸手要钱粮。 完颜亮在朝堂会议上公开表示了自己的捉襟见肘,表示自己需要钱粮的支持,还说如果朝臣们不支持,那么大战一旦打到僵持阶段,朝廷钱粮不足,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他不会放任这种情况的出现,那么他只能采用最后手段——卖官鬻爵,把官爵拿出来卖。 “在这个时候,我也不和你们兜圈子,你们一个个的手上有多少钱粮,咱们心里都清楚,你们自己用不掉,吃不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拿出来助军呢? 你们要知道,有大金国,才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如果大金国的军队被苏贼击败了,大金国灭了,你们有再多的财产又怎样?到最后,不还是都便宜了苏贼?” 完颜亮锐利的眼神扫视着群臣,说话十分难听:“苏贼和我可不一样,我会与你们和声细语的商谈,也不会强迫你们,但是苏贼不一样,苏贼会直接杀了你们全家满门!” 群臣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恼火。 惧的是苏咏霖打出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号,摆明了和金国统治阶层不共戴天,真的会杀了他们的全家满门,到时候投降真不一定好使。 恼的是完颜亮居然在这个时候用这种事情威胁他们,对他们敲诈勒索,索要钱粮,此等行径实在不像一国君主。 尽管如此,面对皇帝赤裸裸的威胁,朝臣们还是没有太多的办法,互相之间商议商议,决定按照官职地位大小高低,拿出一部分家中存粮交给完颜亮,算是花钱买个平安。 完颜亮在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了数量很大的粮食,立刻分批运往战争前线。 与此同时,金军主力也纷纷前往战争前线,在预定的战争发起点做好最后的进攻准备。 刨除河东金军和开封金军的行动,完颜亮自己的主力军将兵分两路,一路从霸州出发南下,一路从雄州出发南下。 完颜亮把麾下士兵分作十几个军,每个军都设置了都总管和副总管来统领,军之上,又设置左右领军大都督分别统领这支部队。 左领军大都督为宿将完颜奔睹、左领军副大都督乃亲信李通。 右领军大都督为枢密使纥石烈良弼、右领军副大都督为宿将移剌成。 然后两个部分各置监军一员,右监军徒单永年、左都监许霖。 完颜亮自己和最强的左军一起行动,左军就是整个南征军的绝对主力,四万骑兵搭配四万步军,共八万兵力。 这支部队汇聚金国最强的精锐兵力和最丰厚的后勤保障,从霸州南下,兵锋直指河间府。 完颜亮自己的第一阶段目标是要取下传言中苏咏霖的驻地河间。 而剩下来的右军四万兵马则交给右领军大都督、枢密使纥石烈良弼统领,作为第二主力。 这支军队从雄州南下,第一阶段的目标是拿下蠡州、祁州、深州,切断河间与真定之间的联系,给河东金军攻取真定府创造条件,避免河间府和真定府的光复军互相支援。 河东金军四万,其中一万骑兵,三万步军,由两路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统领,目标是攻克真定府,与完颜亮的主力相呼应,把河北重镇真定府、河间府一起攻克,掀翻苏咏霖在河北的统治。 然后完颜亮、纥石烈良弼和完颜毅英三路军队一起南下,快速突击,全面捣毁光复军在河北脆弱的防御,争取在两个月内结束河北战事,全面突入山东。 三百九十 金军全面出击 按照这个计划,完颜亮觉得只要行动顺利,按照计划走,那么他大概就能在山东重镇济南府过年。 然后在年初,完颜亮准备再花两个月的时间荡平山东的光复军,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年中,他就可以兵临淮河,问罪赵构了。 是的,此时此刻,完颜亮的迷之自信让他再度燃起伐宋的雄心壮志。 他感觉如果金国军队可以顺利击溃光复军,那么一定士气如虹,到时候一鼓作气南下进攻南宋、进入杭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因为很多事情的发生,原打算十月之前发起全面进攻的金军一直到十一月初才最终做好了进攻准备,但是完颜亮依然为此充满信心。 而他并未关注因为他进军计划的变动,此时,中原大地已经寒风瑟瑟。 金军除了部分精锐部队之外,一般的军队抵达中都的时候还是炎热的夏日、凉爽的秋日,并未准备足够的防寒措施。 而朝廷给他们发的冬日用品又良莠不齐,数量也不够,除了精锐之外,大部分人根本得不到有效的冬日防寒衣物、装备。 官员们汇报消息的时候遮遮掩掩,而真实情况是连一部分正兵都没有做好防寒措施,没有得到足够的防寒衣物,就更别说那些被强迫随军的签军、民夫了。 随着气温降低,寒风瑟瑟之下,他们没有防寒衣物,只能抱团在一起或者和大型牲畜聚集在一起,靠着单薄的衣物和牲畜身上微弱的暖气取暖御寒。 在金军宣布正式进军的那一天,十一月初五日,气温骤降,天寒地冻,一大早,就有数百签军、民夫被活活冻死。 他们被发现的时候是聚成一团互相取暖的,但是因为分给他们的帐篷破烂不堪,连一点点取暖的效果都达不到,一波气温骤降还是在睡梦中把他们带走了。 但是他们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总人数超过四十万的金国军事集团的全面行动根本不需要关注区区几百人的死亡,死了就死了,又怎么样呢? 他们只是被剥光衣服、搜走了身上少的可怜的财物,然后把尸体随便挖了个坑埋了,仅此而已。 完颜亮不需要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他只是颁布了正式的金军讨逆诏书,昭告天下自己要讨灭叛逆,恢复大金国的神圣统治。 仅此而已。 于是金国大军正式出动了。 此番金国大军出动,声势浩大,看着身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军事力量,完颜亮找回了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他十分愿意相信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正式战斗中占尽优势。 他所统领的金军绝对精锐们会轻而易举的把苏咏霖的军队碾成渣渣,轻而易举的获得这场战役的胜利,一举扭转他危机四伏的政治处境。 人数超过四十万的金国军事集团像一驾空前庞大的末日移动战争堡垒一样出动了。 这种等级的远征,并不仅仅是战兵的舞台,也是签军和民夫们的坟场。 战兵们相对于签军和民夫们来说是老爷,他们不需要从事工作量极为繁重的军中杂务,他们只需要维持秩序,每日赶路,吃饭,睡觉,休息,稍微的操练,那就足够了。 直到战争前线之前,他们都不需要付出生命。 但是他们相对而言较为舒适的生活是签军们和民夫们的血泪换来的,他们就像是坐在轿子里的老爷,而签军们和民夫们则是抬着轿子的轿夫,要多苦逼有多苦逼。 打仗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也是要有正常生活的,衣服要洗要换,鞋子要洗要换,这些都要晒干,都要有个最起码的一洗一换。 战兵老爷们不能在非战斗的时刻有太多的非战斗减员,这个人数要是多了,军官们是要被上级问责的,是要出问题的。 所以这个巨大的压力就被甩到了签军和民夫们的脑袋上。 反正签军和民夫们也是一次性炮灰,不管怎么死,皇帝都不会在乎,他们的存在与否不会在战场上直接影响战局,他们只要保障战兵的生活、并且进一步保障他们的生命就可以。 为此,付出他们全部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一边行军,一边干着干不完的苦差事,吃着最差的伙食,背负着最沉重的负担,遭受最恶劣的对待。 走得快了要被打,走得慢了也要被打,驮的东西少了要被打,驮的多了,也要被打,总之只要看守他们的人心情不爽,就要被打。 打的非常凶狠,经常性的被打到皮开肉绽。 因为这样恶劣的待遇和处境,经常性的,走着走着,一个签军士兵或者一个衣衫褴褛的民夫就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同伴们一开始还会难过,还会惊讶,但是很快也就看习惯了,麻木了,没什么感觉了。 还有点人缘的,死了以后会有人帮忙给挖个坑埋了,没什么人缘的,就那么丢在路边,让他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浑身摸不到二两肉,驮着拉着重物的力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激发出来的。 春夏秋也就罢了,凛冽的冬日还会给他们本就虚弱的身体重重一击,让他们更有可能直面死亡。 所以从他们离开家中的那一刻家人就给他们上牌位的做法是对的。 因为他们当中能活着挨到战争结束从而回家的,真是百里挑一的天选之子。 当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尽管这种反抗的方式不太一样,但从来都不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争取活命的人。 自古以来的军队里,从来就不缺逃兵的存在。 金军大部队前进,人数多,管理复杂、混乱,总有逃脱的机会。 虽然签军和民夫们的营寨总是被看管的很严格,奈何军队里总有愿意做做生意多赚一点钱的人。 有些签军或者民夫多次被征发,所以具有逃跑的经验,出发之前就会准备一些银钱藏在身上,或者在行军路上头默默的从其他地方搞一些钱藏在身上。 等时机成熟了,这些签军和民夫就会通过各自的领头人和看管他们的人讨价还价,商议放他们离开军营的价钱,等价钱谈拢了就让看守士兵们趁夜给他们留个口子,放他们走。 正是因为试图逃跑的人总是存在,所以渐渐的,负责看守签军、民夫营地的差事就成了肥差。 很多懂行的士兵给负责排班的上官送好处,争抢着做这个差事,而不懂行的只要花点钱塞点好处给老兵,也就懂是怎么回事了。 接着大家一起化身懂哥,一起发财。 每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是看守士兵发财的时候。 签军和民夫们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把钱双手奉上,看守们掂量一下分量,看看数目,没什么问题就开心地挥挥手,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有些时候这样的队伍还要排队,一个接一个慢慢来,不能着急。 一群运气好的签军和民夫就这样一溜烟的跑走了,向家乡疾驰猛进,至于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那就不是看守士兵需要在意的事情了。 除了皇帝是真的不知道这种事情,其他长久待在军队里的上头人难道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吗? 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他们依然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而且签军和民夫的规模越大,他们就越高兴。 因为想逃走的人就越多,给的钱也就越多,赚的外快也就越多。 有钱赚的事情,为什么要阻止? 难道阻止了,皇帝就能多给一点赏赐吗? 开玩笑。 三百九十一 完颜亮兵临河间 不是每一个军营里的负责官员对于这样的行为都很愉快。 并不感到愉快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也有,因为这样做其实没什么不好。 这样做其实有助于维持军营秩序,限制逃兵人数。 有钱买路逃跑的终究是少数,没钱的苦哈哈才是绝大多数。 给这些看守们一点好处,他们为了维持“市场价格”,自然会对没钱却试图强行逃跑的人穷追猛打,下手凶狠,十分“尽职尽责”。 活生生打死都算好的。 把逃兵大卸八块的,绑在柱子上烧死的,吊起来用鞭子活活抽死的,甚至还有砍成碎肉块之后煮熟了吃掉的…… 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事情,没有他们办不到的残忍。 他们对外展示的越严格、越凶狠,从他们手里买路的价格就越高,无形之中也会降低签军和民夫们的逃亡率,让这个数字不至于太难看。 最后,看守们赚到了钱,也不会少了他们的“孝敬”。 有来有往,下一次再来,不难。 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格局就这样形成了。 行军打仗在皇帝看来是严肃的要命的事情,而在某些人看来,则是处处商机。 只要掌握一点点权力,总是可以找到发财的机会。 打仗和赚钱从来都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只需要一些精妙的操作,打仗就能成为某些人的致富经。 而那些苦哈哈的签军们和民夫们的血泪,又有谁在意呢? 不会有人在意的。 进了军队,就当他们是死人了。 金军这辆庞大且恐怖的末日战车就以签军和民夫们的血肉为燃料,轰鸣着前进了。 他们身前是一片苍茫的河北大地,他们身后是破碎的尸体以及腥臭难闻几乎堆成山的巨量排泄物和食物残渣。 这对于后勤队伍来说是噩梦,但是倒肥了他们经过的土地。 想必未来这些被尸体和排泄物滋润的土地会变得非常肥沃,如果没有黄河的泛滥,一定可以长出大量的庄稼。 金军一路前进,一路扩大侦查范围,以大量军队为底气,光复军的游骑也不能阻挡金军游骑的深入,于是纷纷后退。 金军游骑们便把自己看到的一幕幕传回后方,交给中枢指挥部门、交给皇帝知道。 于是完颜亮得知自己前进的一路上,从霸州南部到莫州东部与河间府东部,都没有人烟,任丘城内空空如也,除了陷阱和被破坏的道路,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坚壁清野倒是做的不错,看来是铁了心要和金军干到底,这让完颜亮感到非常不爽的同时,也觉得很有挑战性。 苏咏霖的抵抗越是激烈,越是不甘束手就擒,那么到最后干掉他的时候,把他俘获了,带到中都执行牵羊礼的时候,成就感就会非常大。 让一个给自己带来巨大威胁的敌人跪在自己面前哀嚎着求饶,跪在地上,五体投地,那是何等的痛快? 或者把他捆绑起来,在他面前肆意凌辱他的家人,杀死他所在意的人,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那该是何等享受? 完颜亮只是这样想想就已经觉得非常激动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这种快感。 十一月初十,完颜亮的先锋军抵达河间城外围,望着高大宽深的河间城池,他们没有选择强攻,而是后退一段距离,给大军挑好了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 然后先锋军派人汇报河间城防的消息给完颜亮知道,于是完颜亮得知光复军把河间城改造为超级战争堡垒的事情。 城墙最低矮的地方也有三丈左右,最高处甚至超过三丈,不仅有厚实的城墙,还有瓮城。 现在入冬,北方不少河流已经结冰,河间城的护城河也躲不过去,但是河间守将似乎很有想法,直接排水,把护城河排空,护城河直接成了一个宽四丈深三丈的大陷坑。 城墙上旌旗林立,写满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字样,守军很多,隐隐约约能看到很多守城兵器,守军行动迅速、军容严整,军鼓声、号角声不绝于耳。 看到金军接近,守城军队丝毫不显慌乱,而是严阵以待。 可想而知,这是一支精锐兵马。 目前他们还不知道这支部队的具体人数,但是只是看这个军容,他们就知道这一战不好打。 完颜亮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向身边的左领军大都督完颜奔睹询问战术。 完颜奔睹也是四朝元老,跟着完颜阿骨打骑兵的功勋老将,因为受到完颜阿骨打的喜爱,被授予金牌,军中号称“金牌郎君”。 他有一定的军事才能,少年时就跟着金国第一代悍将们在中原之地不断厮杀,从河东杀到关中,在关中打南宋打西夏,甚至还攻打过吐蕃,立下很多功劳。 不过要说他真的有多大的才能倒也未必,战争时期过去之后,完颜奔睹一直都在地方在中央领兵,很少再出动打仗,还因为一些家庭纠纷被完颜亮杖责过。 但是他比较能活,一直活到现在,资历老,身份高,和乌延蒲卢浑是一个等级的人物。 乌延蒲卢浑如今在辽东追剿辽军残余势力,不能出动南征,则完颜奔睹就是最好的人选。 完颜亮把他带在身边,准备时时请教军事方面的问题。 听闻河间城池高大宽深,防备森严,完颜奔睹皱了眉头。 “虽然还没有见到河间城,但是想必城池一定非常难以攻打,汉人兵法总是强调行军打仗时,攻城是最为无奈时才使用的手段,高大宽深的城池,没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围攻,很难攻取。” 完颜亮撇撇嘴,不以为意。 “当初先人南征,河间、真定等大城据说只用数日就攻克了,之前我朝一时不查,也被贼军袭取了河间、真定,这足以证明这些大城并没有那么难以攻取,老将军不要太推崇汉人的兵法。” 完颜奔睹年纪大了,胆气没有当年那么足,对于这个毫不客气杖责过自己的皇帝怀着几分畏惧,于是连连称是,不敢反驳。 大军继续前进,等完颜亮自己看到了河间城到底是个什么状态的时候,他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河间城的防御状态,别的不说,如果光复军攻打中都,他的中都所能做到的防御准备,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最多在人数上增多一些,其他的实在是不好说。 拒马,铁蒺藜,陷坑,高大的城墙,瓮城,城上的守城士兵,守城器械,一眼看过去,有种头皮麻的感觉。 完颜亮这种非专业军事人员尚且能感到河间城的强悍,就更别说专业的军事人员了。 完颜奔睹看着河间城,面色十分凝重。 “陛下,河间城防卫森严,若要强攻,我军损失绝对不会小,若城中守军得力,两三个月我军也未必能拿下这座坚城,虽然河间很重要,但是老臣以为,没有必要一味攻城。” 完颜亮看着这座坚城,摇了摇头。 “坚城虽然难取,但是河间对于河北来说意义非凡,必须要攻取,决不能放任不管,而且这样一座大城必然可以承载大量兵力,若不能攻取之,主力继续南下,难保城中守军不会杀出城池威胁我军后勤,不可不察。” 完颜亮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完颜奔睹不觉得这场南征战役的第一战非要在河间城打响,但是既然皇帝下定决心要给苏咏霖一个狠狠的下马威,那么他也必须要为这一战做点准备。 一场空前激烈而残酷的城池攻防战即将展开。 —————————— ps:月末了,月票可是个好东西,大家手上还有月票的别忘了投给我哈,浪费了可就不好了~~ 三百九十二 被包围的河间城 完颜奔睹开始执行皇帝的命令。 安排军队在安全合适的位置安营扎寨,然后调集军队开始清理城池周边妨碍大军进攻的障碍物,并且进一步派遣游骑在河间城四周探查,看看城内城外有没有什么联络之类的。 他要切断河间城一切对外联络,让河间城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援助,就这样直到被攻破为止。 十一月十三日,攻城准备顺利完成,完颜亮下令大军准备攻城的同时,也得到了来自纥石烈良弼的军情汇报。 纥石烈良弼率领右军四万人从雄州南下,一路占领无人防守的安州葛城县、高阳县,又分兵占领保州。 他打了几个没有敌人的胜仗,一路上愣是没遇到任何光复军的抵抗部队,接着继续进军到蠡州的博野县时,终于遇到了光复军的守军。 纥石烈良弼一边安排军队准备攻打博野,一边还告知完颜亮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发现光复军在沿着边境的几个州执行了非常坚决的坚壁清野,遍寻不到任何人的踪迹,也没有粮食、布匹、军械等战争可以用到的物资,可以说这几个州都被搬空了。 这种力度的坚壁清野非常罕见,也足以证明光复军的准备充足、战斗意志顽强,且不排除之后的一路上也很有可能继续面临这种程度的坚壁清野的可能。 纥石烈良弼希望皇帝一定要注意保护好后勤,且在没有摸清楚光复军的行军布阵之前,绝对不能孤军过于深入河北,一旦后勤出了问题,那真的会出大事。 完颜亮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觉得纥石烈良弼说的也有道理。 光复军坚壁清野的战术执行的非常坚决,让他也略有些吃惊,一路上找不到任何粮食,想要给士兵改善伙食都要靠樵采、捕捞和打猎。 但是现在是冬天,野兽都躲在洞里不出来,河流结冰不便于捕捞,樵采也樵采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于是一路行军必须要靠后勤补充粮食,难以就地获取。 这让完颜亮很是恼火。 光复军的战争准备太过于完善,让金军刚一出征就遇到了这种另类的下马威。 但是这只是让完颜亮更加斗志勃发。 他出征本来就没有指望能依靠地方不充多少粮秣,这种程度的坚壁清野在他看来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而且关键的是,大军出征要是后勤都不能自己掌握在手,那还打什么仗? 苏咏霖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就要用更加坚决的方式甩苏咏霖一个巴掌,让他知道这种程度的坚壁清野完全不可能阻挡他的进攻! 完颜亮一声令下,河间攻防战正式开始。 河间城是坚城、大城,是苏咏霖给予厚望的战争堡垒,所以守将姜良平是天兴军副将,守城部队主力是天兴军的两个团,非常精锐。 除此之外,为了增加守城兵力,苏咏霖还给河间城搭配了一个地方武装独立营的兵力,正规守城部队人数达到六千。 仅仅六千守城兵力在姜良平看来当然是不够用的。 所以进驻河间城接过大权之后,他就托付他的副手、资深指导员伍安翔率领部分精干军官把城中壮丁组织起来,精选出两万壮丁,发给他们兵器装备,拉着他们开始进行紧急军事训练。 这些训练不以搏杀为主,而以思想教育和技术训练为主。 除了保护身后家人这种思想教育之外,主要就是教授他们如何使用守城兵器,比如弩箭,床子弩,投石机,火器等等,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可以支持到城墙上的战斗。 搏杀这种需要长时间训练的本领再怎么突击也是没效果的,而只要他们学会了使用守城兵器,就能登城作战,给主力军队提供支援。 这种速成的技术兵种固然比不上经历严格训练的正规军技术兵种,但是只要数量足够,依然可以起到巨大的作用。 苏咏霖告诉过姜良平,一旦金军意识到整个河北都执行了坚壁清野之策,他们会发疯的,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一定会把河间和真定当做必须要攻取的目标,全力围攻。 真定与河间能否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扛住,对于整场战斗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 他们若是可以挫伤金军的锐气,守住河间城与真定城,让金军无法攻占这两座城池,那么对于金军来说,这场仗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他们若要南下,就必须要分兵包围这两座城,这两座城里的士兵哪怕一步也不外出,都能牵制住至少两三万的金军。 然而金军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这也是苏咏霖多次告诫诸将的,金军精锐无论是在攻城作战还是野战两端都具有很强的战斗力。 更别说他们全力出动之下,攻城器械怕都是数以百计,一字儿排列开来,能把整个河间城包围两三圈。 为了给他们增加一些守城成功的可能性,苏咏霖还给他们每人一本守城手册,上面详细记载了金军可能使用的攻城手段。 得知金军摆开阵势准备攻城,姜良平顶盔掼甲登上城墙远眺观察金军阵势,发现金军阵容庞大,军队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际,各种体型庞大的攻城器械多如牛毛,望之令人生畏。 硬是要做个比对,那就像是在荒郊野岭被一群饥饿的食人狼包围了,四面没有出路,只有绿油油的野狼的眼珠子。 这些饿急了眼的野狼瞪着眼睛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一拥而上把猎物的喉咙咬断。 就是那种既视感。 姜良平并不感到恐惧,但也觉得头皮发麻,他第一次感受到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兵力弱小的一方究竟有多么的弱势。 感觉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一座城还在抵抗,城池外围一直延续到天边,都是敌军,无穷无尽。 若没有这样一座坚固的战争堡垒,他们这六千正规军会很轻易的就被完颜亮带来的人山人海给淹没。 姜良平咽了口唾沫,连着深呼吸几次,让自己紧张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姜良平是苏家老人出身,最早跟随苏咏霖北上造反的亲信,他出生在海边,是渔民家庭,最早的名字叫姜小鱼。 苏咏霖带他们造反之前,集中给他们当中名字不怎么好听的人改了名字,姜小鱼就是在当时更名为姜良平。 一路拼杀而来,他从单纯善良的渔家孩子姜小鱼变成刀口舔血的私盐贩子,又在苏咏霖的教化之下成为了光复军战士姜良平。 作为中层军官中军功最好、军事理论掌握最好的明日之星,苏咏霖把坚守河间城的任务交给了他,表示了对他殷切的期待。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落于人后,不能让这座战争堡垒在他的手上失陷。 定了定心神,姜良平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筒状的玩意儿,然后把这小玩意儿拉长,举起来,就对着眼睛去看了。 苏咏霖在战前给他们三十名守将一人发了一支这个叫做千里眼的东西。 据说是军械司最新产品,能把很远的地方的东西看得很清楚,就像变戏法一样,但是刚刚做出来能用的,产量不高,只能人手一支。 姜良平最开始拿到这东西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好东西,透明的琉璃片子居然还有这种功能,他是真的没想过。 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东西是怎么达到这个效果的,只要他拥有这个效果就可以了。 他站在城墙上的高处拿出千里眼,对着金军的阵容望了一圈,看到了很多单纯的登高望远看不到的东西。 三百九十三 不会有人感激他们 用千里眼对着城外看了一圈,姜良平小心翼翼地把这千里眼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身上的兜里。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一场硬仗。 绝对是一场硬仗。 金军实力强大,底蕴深厚,光是那些攻城器械就够河间城喝一壶的,更别说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密密麻麻的金军士兵。 临冲车、云梯、投石机、楼车、大型木幔、轒轀车、撞车、壕桥、八牛弩等等等等。 无数攻城器械正蓄势待发,就准备对河间城发起猛攻呢。 那些个头极大的重型攻城器械比如临冲车等,即使远远望过去也能看到那巨大的身形,那高度几乎与河间城墙持平。 姜良平定了定心神,走下了城墙高处的瞭望楼,传令守城各军做好防御准备。 金军人多,攻城器械多,但是这并不代表光复军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这座河间城本身就是光复军掌控的最强防御兵器,除了这个防御兵器之外,还有其他的很多。 单兵弓弩、床子弩、投石机、火器、滚木礌石、烧热水和煮屎专用的超级大铜鼎、防御木牌、撞杆、塞门刀车等等。 就算这些都不说,城门都完成了改建,除了原先的城门之外,还安排了一道铁栅栏,一旦城门被破,铁栅栏就会放下,成为第二道城门。 凡是能拿出来使用的守城器械,河间城也全都具备了,而对面,则是拥有几乎全部攻城器械的金军。 一攻一守,一矛一盾,空前激烈的攻防大战即将开始。 这一天完颜亮起得很早,吃了早饭之后,完颜亮走出自己的大帐之外,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自己的精神越发的清明。 辰时四刻,天地间一片清朗,金军两万人的攻城部队分作四队,从四个方向把河间城全面包围了。 完颜奔睹还是建议老样子,围三缺一,降低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 但是完颜亮的意思是,先极限施压,然后再忽然收劲儿,然后再来一阵猛攻,这样可以极大地打击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如此,就能让城中守军更快速的崩溃,攻城效率更高。 完颜奔睹不知道这种办法是完颜亮对付谁的办法,但是对付一个人的办法能用来对付一支军队吗? 完颜奔睹怀着如此的疑惑,却不敢说什么,便遵照皇帝的意思,下令军队执行这个战术。 金军四面围城,大量攻城器械从四面缓缓接近河间城,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席卷了每一名守城士兵的内心。 尽管如此,他们也没在怕。 因为他们很清楚,和他们一起战斗的,还有其他二十九座城池,另外,他们的领袖苏咏霖正率领强大的野战部队随时准备出击。 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他们并不是毫无希望,并不是在做无谓的抵抗。 他们的抵抗,是为了获得最后的胜利。 只要他们可以消耗金军的实力,只要他们能够把金军前进的动力消耗掉,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在姜良平的视野中,他看到了金军正在不断的接近护城河外围的军事障碍区。 这一片区域被各种陷坑、拒马所充斥着,大型器械想要安然无恙的通过这里难度甚大,需要填平陷坑、拔除拒马才能顺利前进到护城河的范围之内,然后利用壕桥渡过护城河,再对城墙发起进攻。 而在这期间,城墙上守军不会眼睁睁看着而毫无动作,从攻城方进攻开始,就已经进入了守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床弩和投石机等远程攻击兵器已经到了可以发起攻击的时候。 那还等什么? 姜良平一声令下,河间城开始了猛烈的攻击。 这场攻防战的最开始,是光复军率先开始攻击,而金军则是要顶着光复军的进攻填平陷坑,为后续部队的进攻铺一条路出来。 执行这些任务的当然不会是精英主力部队,多是签军这种炮灰性质的军队,有些时候甚至会威逼民夫上阵。 后面督战队用刀枪和弓弩威胁签军,强令他们用自己的命给战兵老爷们铺出一条血肉之路。 签军士兵们无可奈何,就算不愿意上前,也会被战兵用刀杀死,用枪捅死,上阵之后如果敢于后退,就会被后方处在安全位置的弓弩手们放箭射死。 他们没有退路,进路渺茫,是整个战场上最悲剧的一群人。 而这只是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罢了。 姜良平一声令下,城墙上守军开始行动,他们手脚麻利的给床子弩上劲儿,给投石机装填石弹。 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床子弩轰然发射,划破空气直冲城外金军所在地,狠狠地顶在地面上掀起一片尘土,运气好的金兵还能躲过去,而运气不好的擦着碰着都是重伤起步,死亡打底。 投石机所发射的石弹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狰狞的弧线,狠狠的坠在了地上,轰隆一声发出巨响,震得周边好大一群士兵都能感觉到这剧烈的震动。 运气好的士兵可以躲过去,运气不好的就是一滩肉泥,或者伤着腿脚、胳膊,成为一个干脆的废人。 封建军队里的废人是最可悲的,因为封建军队是不需要废人的,没有人会花费巨大的医药成本挽救一个废人,与其做一个废人,不如做一个死人。 就算遇到了好心战友给救回去,好心的军医给止血,大概率也会在随后冻死、饿死,活下来的几率比签军活着回家还要小。 这些签军士兵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战场上,是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的。 光复军的攻击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粗大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块有效的阻碍了金军填平陷坑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有些签军士兵恐慌之下忘记了回去也是一个死,掉头就往后跑,结果没跑几步,就被三五支弩箭取走了性命。 如果一团人试图往回跑,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阵箭雨。 冰冷的箭矢告诉他们,要么成功完成任务活着回来,要么变成一具尸体,没有第三个选项。 他们只能怀着莫大的悲哀咬着牙回到危险的前线,在有限的木幔的保护下填平陷坑、拔除拒马,耗尽他们的力气,拼着他们的命,在光复军疾风骤雨一般的打击之下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而在此期间,他们不断地被射死,被砸死,破碎的尸块和诡异的肉泥遍布于地面,把这块土地从苍凉的黄色变成了奇怪的黑色。 而随着土地颜色的改变,河间城外围的军事阻隔区也渐渐被毁掉。 拒马被拔除,铁蒺藜被收拾掉,陷坑被填平,签军们和民夫们用自己的血肉作为祭品,使得战兵老爷们的前进之路得到了保障。 但是不会有人感激他们。 绝对不会。 三百九十四 老将军不要总是长他人志气 签军和民夫本来就是这场战争的祭品,是主力军队得以前进的血肉燃料,他们不死,军队怎么能顺利前进呢? 至于他们死了多少,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呢? 随时死,随时抓捕,这片土上别的不多,人特别多。 他们不识字,不懂道理,所以如果把他们献祭掉就能换取胜利,何乐而不为? 居于其后的完颜亮和完颜奔睹就通过献祭这些悲惨的人观察了光复军的守城实力,发现他们的守城实力非常强,远程打击兵器的发射频率也挺高。 “陛下,看起来贼军训练有素,我军若发起四面强攻,损失恐难以限制。” 完颜奔睹再次劝说完颜亮不要搞四面围攻,但是完颜亮不在乎。 “一座城又能有多少兵力?再者说了,如果不是为了攻城,我们带那么多攻城器械干什么?这临冲车高达三丈,又重又贵,耗费之大就算是我也觉得咂舌,若不是为了攻城,要它何用?” 完颜亮不悦地看了完颜奔睹一眼,开口道:“老将军不要总是长他人志气,大金国的军队才是最强的,贼军到底也是贼军,色厉内荏罢了,根本不值得忧虑!攻城!” 完颜亮不听劝,完颜奔睹也没办法,他可不敢强行反对,只能硬着头皮下达攻城的命令,让真正的主力攻城部队做好准备。 等这片陷进区被填充完毕,大军主力就会越过这一片陷阱区,开始对护城河发起行动。 在此之前,随着签军们的血泪成果,金军方面也把投石机和床子弩推进到了攻城范围之内,开始进行攻击。 他们也用大箭和石块对河间城发起攻击。 犀利的大箭刺破空气冲向城池,有的撞在了城墙上被弹了出去,有的则因为角度正力度大而直接嵌入城墙内,有的则攻到了城墙上,对光复军造成一定的威胁。 相比之下,投石机的威胁更大一些,巨大的石块如雨点一般砸落到城墙外、城墙内还有河间城中,给守军带去伤亡的同时,也会给城内带来一些打击,让靠近城墙的建筑物遭到破坏。 巨大的声响震慑着城中人心,那些未曾经历过围城战的普通百姓躲在安全的地方,听着隆隆的声响,心中的确畏惧。 而指导员伍安翔的任务之一就是在战时安抚人心,并且动员城中没有成为预备兵的民众支援前线作战。 他们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天冷了,储备的冬衣不足,他们可以缝补厚实的衣物、鞋袜、兜帽,或者给前线将士们清洗衣物、晾晒衣物,再有就是协助火头军做饭做菜,让前线将士能吃口热乎的。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还能行动,就可以为守城做出贡献。 伍安翔作为城防司令部的二把手,他的任务就是坐镇城中,安抚人心,组织民众支援前线。 这些事情的重要性丝毫不比城防正面战场要低。 他游走在每一处工地之间,视察每一处民众们做工的状态,有问题解决问题,没有问题时,他穿着军装带人巡逻的身姿也能给城中民众带来安全感。 只要他还在巡逻,只要他的身体还挺立着,那么河间城就稳如泰山——不少河间居民都是这样认为的。 城内原有的富贵大家族基本上都随着苏咏霖南撤的步伐前往山东避难了,留下来的都是普通百姓。 这些进入城内居住的大家族比那些地主乡绅更有看法,他们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很难不作为炮灰而存在,所以甭管是否愿意出仕苏咏霖,先到山东这些安全的地方避难去。 家里的屋子封锁起来,大门给堵上,值钱的东西要么带走,带不走的挖个坑埋了,反正绝对不会给苏咏霖做什么贡献就是了。 等战事结束再回来,他们还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金主还是需要他们治理国家的。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他们的存在,也省了一些烦心事。 眼下,整座河间城里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和过于年幼的婴孩,就没有傻傻待着不去工作的,每一个人都在工作,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在身体力行守卫这座生命之城。 河间城保住了,他们的命也就保住了,河间城保不住,他们将和守城将士一起迎接死亡。 城外的金兵如狼似虎,他们必须要相信他们的子弟兵们可以打败这些如狼似虎的金兵。 金兵的攻击疾风骤雨一般的猛烈,城头上光复军守军的还击也十分坚决,大量的军需物资被搬运上城楼,一队一队勇敢的士兵们搬运着物资送到第一线战斗着的士兵们手里。 床子弩射出一支又一支粗大的箭矢,强壮的士兵怒吼着挥动手中大锤,将自己的怒火随着箭矢一起喷射而出。 操纵投石机的士兵们只恨自己不能装填更多的石块进入网兜,否则就能给金兵以更大的杀伤,把他们砸成一滩一滩的肉泥。 金军在前进的过程中遭到光复军凶狠而有效的打击,损失较大,但是这并不能阻挡金军的前进。 由于金兵人数上的优势,以及他们的无人权优势,大量签军的命被扔在了前线,他们的血肉铺就而成的道路通向了护城河,金军的正规军终于出动了。 正规军的出动就不像签军们那么样的防御马虎,盾牌防不住巨大的石块和粗大的箭矢,需要用同样的战争器械才能防住。 木幔、临冲吕公车、巢车、轒轀车等等战争器械全面上阵,密密麻麻的步卒则跟在后方。 而冲在最前面的毫无疑问是壕桥车,这是针对护城河而存在的战争器械。 大城的护城河不是那些小县城外头的一条小水沟,那是真的河,宽数丈乃至数十丈者皆有之,绝非泅渡可以通过,是横在攻城部队面前的巨大障碍。 就算冬天结冰,守将也会有很多办法。 或者撒盐缓解结冰,或者派人架船凿冰,或者倒入一些石灰提高河水温度。 就算结冰了,如果天不是很冷,冰层不是很厚,留着比不留着更好,攻城方还要担心太多人走上去把冰面给弄碎了。 不过今年冬天很冷,按照本地人的说法,上冻也会上的比较彻底,所以姜良平干脆就派人提前把护城河的水排空了,只留下一圈巨大的陷坑作为金军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为了进一步增加阻碍,姜良平还在坑底安放了不少断掉的枪头,削尖的木棍之类的。 守城方有办法让护城河发挥作用,攻城方当然也有更多的办法应对。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阻碍,就有应对之策,古代的能工巧匠们设计了很多种器械用来应对护城河,其中最有效用的就是壕桥。 这种器械战国时就出现了。 到了唐代,壕桥开始使用折叠式桥面来应对越来越宽的护城河。 到了宋代,则开始将车轮装在壕桥上,成为壕桥车,加强了壕桥的机动性。 壕桥造价高,体积极大,其承载桥宽达一丈五尺,若一次使用八具,可以提供宽达十二丈的坦途供部队通过。 这种临时桥上还可以搭建天棚,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护过河部队不被集火攻击,保护士兵安全通过壕桥抵达护城河对岸。 这是给士兵准备的,攻城器械却无法通过这种桥梁,所以如果攻城方有巨大的攻城器械,就需要让士兵负土填河,把护城河解决掉,以此让巨大的攻城器械可以跨过护城河,直接攻击城墙。 --------------- ps:还是求个月票~ pps:之前的群因为键政而废了,于是又建了个新的,捌壹捌玖伍壹壹玖陆,作者君任意一本书粉丝等级达到弟子及以上的都可以申请进入,注意,这一回大家都克制一点哈,别再键政了。 三百九十五 该火器上场了 为了填平护城河,攻城方往往会出动攻防两用的轒轀车承载士兵,让士兵躲在轒轀车里向护城河里扔沙袋以填平护城河。 护城河里没有水的话当然更方便一些,不过这种规模的大陷坑本身就需要极大数量的沙袋填充,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尤其是攻城方绝不会熟视无睹。 所以也可以让先头部队过河首先开始攻城,以吸引守军火力,分散守军注意力,帮助后方填河部队尽快完成填河工作。 眼下,金军的作战方略就是如此。 虽然没有水流,但是河沟依然存在,跳不过去飞不过去,还是要用寻常渡过护城河的手段来进攻。 大军逼近护城河,推进六台壕桥车向前搭建过河通道,给士兵过河提供道路。 又出动大量轒轀车靠近护城河,利用轒轀车顶盖的防护掩护车中士兵,士兵们则开始往护城河沟中投掷沉重的沙袋,以期尽快将之填平。 此时,光复军城头的弓弩手们也开始行动。 密集的箭雨随着床子弩发射的大箭、投石机发射的石块轰然而下,一起协力给金军迎头痛击。 不少暴露在外的金军士兵中箭惨死,他们的身体不会被回收,直接掉下去最好,没掉下的也会被后面人推下河沟,充作填坑之用。 金军也不是没有防备,除了支起木幔以为防御,也会派遣大量弓弩手向城头射箭做火力压制。 这个情况下,光复军的弓弩手占据地利,优势较大,他们也会支起木幔作为防御,保护弓弩手尽量不受伤害,然后放箭。 双方对射,金军的损失明显超过光复军的损失,但是他们的人数远远多于光复军,所以依然可以在箭雨之中苦苦支撑。 光复军同时使用床子弩和投石机发射大箭和石弹攻击掩护步兵填河沟的攻城器械。 奈何这些攻城器械制造精良,质量很好,且本身具备相当厚重的防御设施,石块和大箭难以摧毁,更别说一般箭矢。 在这些攻城器械的保护下,金军士兵们快速执行着主将的命令,大量沙袋被扔进护城河沟。 尽管河间城护城河很宽,又深,但是奈何不了金军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的填充。 人多,沙袋多,这样下去护城河是扛不住那么大量的沙袋的,护城河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填平,失去守护城池的作用。 所以守城部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而毫无反应。 除了投石机投掷的石块和床子弩发射的大箭之外,对于金军如此犀利的攻城行动,姜良平决定使用火器。 火攻是很古老的攻城方式,也是古老的守城方式,攻城器械基本上都是木制,砸不烂,但是一把火一烧,也就没了。 所以巨大的攻城器械往往会配备相当程度的防火设施,包括但不限于在攻城器械的外表涂满泥巴,让火焰达不到灼烧的效果。 这年头的火器主要是以燃烧而非爆炸作为攻击手段,所有防御型兵器所针对的也是燃烧型的火器做出的防御改造。 而姜良平决定使用的光复军新装备的火器却不是以燃烧作为主要攻击手段的。 这一战,苏咏霖拿出了自己苦心收集制造的全部火器储备。 火药的制造和储备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可用火硝的制造和收集成本都挺高的,苏咏霖的厕所突击队几乎跑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厕所。 尽管如此,火药产量也难以提升。 按照事前估算,苏咏霖一年来苦苦积攒的火药制成的火器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消耗殆尽。 他把全部火器和火药储备的五分之一交给了河间城,另外五分之一交给了真定城,自己保留五分之一,剩下来的五分之二由其他城池均分。 河间城与真定城的意义重大,是金军必然会攻取的核心城池,配备顶级的防御工具也是理所应当。 当石块和巨箭无法进一步阻挡攻城金军的行动时,他就要拿出火器做进一步的攻击了。 一声令下,士兵们给床子弩上火箭,给投石机上火球。 火箭的效用在光复军水军攻击金军水军的时候使用过,取得了不错的效用,给金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慑和杀伤。 做了原料配比调整和颗粒化处理之后的火药的爆炸性能比苏咏霖最早得到的金军粉末状和膏状的黑火药强了太多,在使用效果上甚至不是同一种东西。 苏咏霖让火药工匠在制造火药的时候增加了火药配方中硝的含量至七成,又用尿给火药做了颗粒化处理,之后做爆炸试验,发现增加了硝含量的火药炸起来威力更大。 而经过颗粒化处理之后,火药燃烧更充分,双重buff叠加,威力变大,声音更响,这火球顿时就不太像是以燃烧为目的的传统火器,而是有了点大威力炸弹的味道。 为了增加威力,工匠们又往里头加了一些碎石子和制作武器剩下的铁质边角料,可以加大火器的杀伤力。 而床子弩使用的火箭试验成功之后,用于投石机的火球也投入了实验。 圆球状的火器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只是苏咏霖把它做得更大了一些,填充的火药更多了一些,爆炸起来威力更大一些。 而由于投石机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有些时候攻击的目标能和预定目标差个十万八千里,投射手段的缺失也是火器使用起来非常重要的限制因素。 所以苏咏霖在工匠们实验投石机抛射火球的时候,让他们给火球做了一个木制底托。 这个木制底托和火球的形状契合,整体用带子绑住连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这样运输的时候更安全一些,使用的时候也有很好的效果。 这种装置的火球一边重,一边轻,扔出去就能起到类似羽毛球自稳结构的效果,不会改变方向飞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大体上还是向前,冲着敌人去的。 早期没有膛线的火炮因为精度低,聪明的工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为火炮增加精度,让实心弹可以稳准狠的击中目标。 这是苏咏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早期火器知识之一,正好能派的上用场。 试验了好几次之后,证明这个装置有效果,精度比之前乱飞要好多了,落点也更有可控性,所以接下来生产的火球就都是这个状态了。 火箭,火球,飞火枪,这是苏咏霖批准军队试用的三种安全性有一定保障的火器,也是目前光复军可以量产的三种火器,除此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的火器可以使用。 这年头的火器的确种类繁多五花八门,但是种类多,实用性却很差。 要么就是操作太繁琐,临阵使用难,要么就是安全性太差,对自己人的伤害比对敌人的伤害还要大,要么就是纯粹的成本太高,用不起。 整出经济适用且操作相对简单的火器实在是不容易。 不过一旦整出来,也就是金军无法拥有也不能反制的新式武器,对金军的威慑力度应该是比较大的,尤其是火药颗粒化处理,要是没有专家这样告诉完颜亮,完颜亮能想到怎么处理? 技术壁垒啊。 姜良平看过这些火器的使用,对这几种火器的使用效能非常看好,虽然危险性一样存在,但是比起它的威力,危险性就要往后排了。 之前没用,因为金军没有大量进入攻击范围。 现在金军大量进入了攻击范围,连一些攻城器械都进入了攻击范围,是时候可以使用火器给他们开开眼,也可以正儿八经的看一看这些火器在真正的战场上有没有很好的效果。 如果效果具备的话,就可以更大批量的列装给军队,用做之后的战略武器了。 战场,往往也是新式武器的试验场,更是新式武器灵感的诞生之地。 三百九十六 完颜奔睹觉得有点不对劲 金军行动迅猛,四面围攻之下,已经有不少数量的士兵通过壕桥车搭建出来的渡桥通过了宽达三四丈的护城河。 他们的面前还有一波陷坑和拒马围起来的防线,突破这里,他们就将直面城墙,可以开始蚁附登城攻击城墙的环节了。 他们的后面,大量攻城器械正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军官扯着嗓子嚎叫着组织大量士兵进行突破作业,竭尽全力填平陷坑。 金军的人数优势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完颜亮远在后方安全位置,他眺望着攻城部队的顺利推进,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快了。 真的快了。 他即将取得胜利,而这场胜利只是之后一连串胜利的开始,也是他走向人生巅峰和权力巅峰的开始,他的美好未来,正在缓缓走来。 作为皇帝,完颜亮即将实现自己一统中华的梦想。 直到第一根火箭狠狠地钉在了一架轒轀车顶端,接着火药筒引燃爆炸的声响传到了完颜亮的耳朵里,他嘴角的得意笑容才骤然消失。 “火器?那么响?” 完颜亮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也就在此时,一团团白色烟雾骤然升腾而起,冲击波把它周围一圈的士兵掀飞,带起一阵腥风血雨,造成周边一群士兵的混乱。 “我记得贼军曾经在偷袭我水师的时候使用过火器,但是当时不曾重视,不想贼军火器如此精良,我军的火器呢?” 完颜亮有些不高兴地看向了身边的完颜奔睹。 “我军火器尚未到位,大抵还在运输之中,若陛下需要,老臣这就派人去催,让他们快点。” “去吧,贼军用了火器,咱们不能不还以颜色!必须要给贼军一点颜色看看!” 完颜亮点了点头,继续注视着战场。 然而此时此刻,战场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 光复军火器的第一轮使用就带来了很大的战果。 火箭纷纷击中金军的轒轀车、楼车、壕桥车等等器械,也有更远一点击中后方士兵军阵的。 大箭本身没有带来多少伤亡,但是随之而来的火药爆炸却给金军带来了很大的伤亡。 巨大的声响一个不小心就能让人变成聋子,这还算是好的。 离得稍微近点,就能被冲击波冲到,站都站不稳。 再近一点就容易被飞石、铁屑伤到,一旦击中要害部位,立刻血如井喷,当场死掉都是可能的。 要是运气不好,更近一些,那就是血肉横飞的下场,浑身上下被炸的破破烂烂,或者被炸成碎块,连个人样子都没了。 火箭还算是带着魔法伤害的物理武器,火药筒里的火药量并不算太大,为了精确射击目标而在相当程度上牺牲了威力。 与之相比,火球才是纯粹的魔法武器,精度没有火箭那么高,但是威力远胜于火箭。 这就是为了炸人而不是为了砸人。 硕大的火球一颗颗的从天而降落在金兵阵中,接着就是轰隆隆响成一片,一团一团的白色烟雾夹杂着红色的碎肉爆开来,撒了周边人满身的血腥。 火箭和火球若是落在人群里,爆炸范围不算太大。 也就能把周边一圈人给炸死炸伤,带起一波腥风血雨。 若是落在攻城器械旁边,或者直接钉在攻城器械上,就能对攻城器械带来伤害。 几辆轒轀车用来防御箭矢和石块的厚实三角形车顶直接就给炸开了。 车子里十多个扎堆儿的金兵给炸的七荤八素,几个靠的近的直接给炸死,几个离的稍微远一点,没死,但也浑身是伤,除了惨叫就是惨叫。 火球威力更大。 一颗火球正好落在了一辆楼车的结构中间,轰隆一声巨响,把这楼车拦腰炸断。 车顶三个负责瞭望的士兵直接炸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摔死了。 一堆火球落在了壕桥车周边,轰隆隆炸成一片,把周边的金兵和车子里的金兵炸的血肉横飞惨叫不已。 一阵一阵的气浪掀飞了不知多少金兵,摔在地上的,掉进护城河沟里的,比比皆是。 裹着气浪的石块和铁屑直接来个超级加速度,给周边金兵个个挂上了彩,有些运气不好的金兵被击中眼睛、脖子、胸口、大动脉,那顿时就倒下了,鲜血狂喷,捂都捂不住,眼瞅着就不行了。 姜良平自己守着金军主力进攻的北门,他不知道其他三个门的情况如何,他就看到了自己这边,看到火器爆炸之后的效果非常不错。 金军原本井然有序的渡河进攻行动与填河行动基本上终止,原本用来压制城墙火力的远程火力也遭到痛击,远程打击火力骤然减少。 金军第一波气势汹汹的进攻因为光复军使用了火器的缘故而遭到了挫败,士气大为衰减,甚至出现了试图向后退到安全地区的战兵。 对此,完颜亮非常愤怒,立刻下令督战队上前,举起弓弩射击,但凡有敢于退却的直接杀死。 就是要用恐惧让那些试图后退的懦夫知道后退的下场。 后退的下场就是被密集的箭矢狠狠的集中! 往前冲不一定会死,往后退一定会死!你们选吧! 这还有什么好选的呢? 士兵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只要撑到鸣金收兵,好歹还有活命的希望。 完颜亮强令前线士兵不准后退,继续冲击,勇往直前。 贼军是撑不住的! 不就是火器吗? 又不是妖法,有什么好怕的? 等咱们的火器到了,一样可以揍他娘的! 还真别说,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完颜亮没觉得火器有多可怕,完颜奔睹却看着有点不对劲,感觉这火器不同寻常。 他又不是没见过火器。 宋军的,金军自己的,还有西夏人的,他都见识过,可谓是见识广博。 但是他都没见过威力那么大的火器。 早些时候他们南下和宋军干仗,基本上都把宋军的火器当做笑话来看,觉得这东西除了声音响能吓唬人之外,效果也没多好。 当年在开封城下,宋军用霹雳炮攻打金军,一开始那巨大的声响的确挺唬人的,后来金军才发现这霹雳炮根本没什么用,一场仗打下来也没几个人死在霹雳炮下。 倒是给震聋了不少。 即使如此,这些火器也挺鸡肋的,他们铁骑纵横,百里奔袭千里奔袭,一路杀到宋军面前的时候,宋军连点火的火把都没举起来呢。 这还有个屁用? 所以当初屡败宋军战功赫赫的金军名将完颜宗弼就说过,宋军武器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是华而不实的,值得顾虑的唯有神臂弓、重斧。 使用神臂弓和重斧的部队才是值得认真对待的精锐部队——比如岳家军。 现在这两样金国都有,说不定数量比南宋还要多,质量比南宋还要好,训练也训练的不错。 当年完颜宗弼还带着八万神臂弓手北伐草原蒙古人,虽然战果不大就是了。 而火器,金人自己研究之后也觉得华而不实的多,实用的很少,不可控性太强,有种伤人先伤己的感觉,不好用。 金国军界的主流态度都是两军临阵交战主要还是刀枪弓弩比较好用。 所以金国虽然也用火器,但是并不重视,主要用于防守端,近些年倒是有一些可以用于攻城端的火器被装备给军队,不过效果也就那样。 可今时今日这叛军使用的火器有点出乎意料的强悍,爆炸之后声震如雷,凶悍无比,能炸死人,能把靠近的人炸成碎肉块,还能炸毁大型攻城器械,着实强悍。 要是光复军的火器都是这样,而且数量多,那问题可就大了。 三百九十七 完颜亮心中窝火 面对光复军强悍的火器,完颜奔睹心中一阵忧虑,觉得事情不妙。 可是完颜亮却丝毫不在意,强令军队顶着光复军的火器向前。 前面箭如雨下,火器精良凶悍,后面督战队虎视眈眈,金军一线部队进退两难,一时间攻击受阻,军队陷入一阵慌乱之中。 姜良平眼见火器有效,则下令床子弩对着金军的攻城器械射击,试图用火药爆炸来击毁金军的大型攻城器械,而投石机发射的火球则对着人多的地方扔,人越多,杀伤力越大。 战场上轰鸣之声于是不绝于耳。 光复军的床弩手们瞄准了金军的大型攻城器械,比如临冲吕公车和楼车、巢车之类的,尤其是那相当骇人的临冲吕公车。 这种大型战车个头直追城墙,上下一般有五层,最上层能与城墙持平,里头能容纳上百名士兵,每一层二十名,上下之间通过梯子联结,下层士兵可以向上移动。 其顶层自带超长折叠式木桥,战争开始时大车靠近城墙到一定范围之内就能把车上自带的木桥给放下,直接就能搭在城墙上。 车内的士兵可以对着城墙上的士兵放箭,也可通过木桥快速冲到城墙上和守城士兵厮杀,多几辆临冲车抵达城楼边上的话,就能同时发起数百名士兵对城墙的冲击,威胁非常大。 不过这种大型战车造价昂贵,工艺精湛,属于绝对的战争重器,一般国家用不起,造不出,也承担不起使用的损耗。 而金国财大气粗,完颜亮就瞅着临冲车顺眼,下令工匠赶制建造了好几台大型的临冲车,就是为了攻取光复军驻守的坚城使用。 一般小城池都用不到这种战争重器的漂亮发挥。 攻城方对于这种大型战车的破坏手段也比较有限。 单纯用火烧没什么用,战车身上都涂满了泥巴,做了防火设施,烧不动。 用重弩攻击也没什么大用,重弩的冲击力无法击破它本身用牛皮、木板制作的防护罩。 所以有些守城部队遇到这种战争重器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不让他靠近城墙,甚至还有军队会打开城门,把一群牛用火点燃尾巴,驱使它们冲撞这一类大型战车,搅乱战场。 而光复军就不同了,重弩带着火药筒射过去,狠狠钉在外层防护罩上,的确破不了防,但是架不住还有二段攻击。 火药筒轰然炸裂,固然威力比不上后来的黄色火药、无烟火药,奈何距离近,火药质量也有一定程度的改进,所以多多少少能给这些大型攻城器械一些硬伤害。 一辆临冲车被三支火箭击中,轰隆隆三声巨响,碎木屑裹着里头士兵的血肉就飞了出来。 底下的士兵捂着耳朵一脸惶恐的抬头看,顿时就给撒了一脸腥臭的血肉。 上头的士兵基本上就失去了战斗力。 开战一个时辰左右,金军损失严重,损失数字实在不能算小,前线指挥官不能忍受,决定向后方总指挥传递消息。 他们请求皇帝是否可以暂停一下进攻,另择良机,或者想一想应对战局的新办法,不能继续这样打下去了。 光复军火器精良,声若炸雷,对金军士气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人员伤亡也很大,要是不能及时止损,伤亡一旦过大,会对之后的战局造成影响。 完颜奔睹其实也觉得这个时候是可以停一下,重新研究一下战争策略,不要那么急着冲击城墙,这么大一座城,孙武在世也不敢说自己可以一口气把它攻下来,完颜亮又是何必呢? 但是完颜奔睹向完颜亮传达前线指挥官的请求时,完颜亮坚决拒绝。 “区区火器而已,何足挂齿?传我命令,再坚持一个时辰,直到正午,否则不准后退!必须要尽快填平护城河,否则那么多人就白死了!” 完颜奔睹实在是不愿意继续看着军队付出没有意义的死亡,于是请求道:“陛下,大军初次面对贼军火器,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应对,正是应当商讨之时,不如暂且撤兵,召集前线军官商讨对策,商讨一个有效的策略之后再来对付贼军,这样如何?” “你也觉得我军会输?” 完颜亮死死盯着完颜奔睹,完颜奔睹顿时被吓得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战斗继续下去,不少金军小股部队陷入绝望之中,于是试图后退。 而督战队也更加凶猛了,好几百名金兵没死在光复军手上,倒是死在了督战队手上。 或许是看到前线一片混乱,或许是感觉伤亡也的确是太大了一些,半个时辰之后,完颜亮铁青着脸主动叫停进攻,下令军队撤退,下令火头军埋锅造饭,先吃饭再说。 于是前线军官、士兵终于重重的松了口气,感觉能安安稳稳吃顿饭了。 金军开始有秩序的缓缓退军。 而望着如潮水般退却的金军,城头上的光复军士兵们开心地欢呼出声,欢庆大家一起取得的第一场光辉胜利。 姜良平也松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对身边的卫兵下令,立刻安排给城墙上的守军运送食物和食水。 趁着战争间隙,可以让他们快速进食,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同时增加瞭望台的监视力量,防范金军随时卷土重来。 金军退军时秩序不乱,军队保持了最起码的军容,可见这不是败退,只是战术性的撤退,金军在纸面上对于河间城依然占有巨大的优势,不能懈怠。 光复军的斗志依然昂扬。 而金军方面则或多或少有些惶恐。 参加战斗的战兵为了维持体力和士气,除了正常的两顿饭之外,也会给一顿加餐。 于是日到中头,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们一群一群的坐在地上,一边回味着刚才恐怖的战场,一边眼巴巴等着开饭。 同一时刻,完颜亮召集参战将领和智囊们到自己的帐篷里,围着一只烤的金黄散发着香气的烤羊,开始了饭前会议。 “都说说吧,贼军火器精良,给我军造成的损失和威慑如此之大,想填满护城河还差那么多,这仗怎么打下去?” 完颜亮手里拿着切肉的刀缓缓地把玩着。 看那架势,就像是说得好的、中听的,就切一块羊肉给赏,说得不好的、乱七八糟的,直接一刀子下去把命给切了,人生终结。 众将、智囊们心中凛然,低着头,都不打算第一个发言。 完颜亮自顾自的切了一块烤的焦黄的羊肉,吹了吹,送到了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着完颜奔睹。 “都不说?那老将军作为主将,起个头吧。” 完颜奔睹咽了口唾沫,自认倒霉。 “陛下,老臣以为,贼军火器精良,军队训练有素,士气并不低落,这对我军的杀伤是很大的,而我军当务之急是填平护城河,好让攻城器械靠近城墙发力。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可以暂缓,所以老臣以为,可以利用夜间视野不佳之时,出动士兵大批量填河,夜里头,城上的贼军就算想攻击,也没那么容易吧?” 众将听了,都觉得完颜奔睹的办法不错,是老成持重之言。 这样一来就可以相当程度上避开光复军的火器攻击,而可以尽快的填平护城河沟,让攻城器械可以快速通过。 也能最大限度减少军队的伤亡。 完颜亮倒也不是觉得这个办法不好,只是纯粹感觉这个办法有点让他心中窝火。 被光复军压着打的感觉让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 ps:月底了,大家手上还有没用完的票记得投哈~~ 三百九十八 在德不在险 完颜亮感到莫名的耻辱。 之前的一场战斗让他觉得有点被光复军摁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作为天朝上国的皇帝和军队,面对一群大逆不道的低贱的贼军,居然让他们打败了,不得不撤退。 这还是天朝上国的王者之师该有的感觉吗? 这一战要是打不赢,后果会有多严重,完颜亮很清楚。 春秋时,周王率领军队讨伐郑国,却被郑国反过来打败,于是周王室的威望一落千丈,从此失去号令诸侯的权势,天下实际上进入了强者为王的时代。 而自己也是一样,如果不能镇压叛乱,就会失去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乃至于连金国都保不住。 眼下的状况是自己损兵折将,给城上光复军的杀伤却极为有限,这样下去感觉这仗根本没得打。 上午一战,整个金军不算签军和民夫,光是战死的战兵就有八百多人,受伤失去战斗力的上千人,而这些受伤失去战斗力的也将在之后的日子里化作非战斗减员,成为不能战斗的废物。 大金军队怎么能容忍无法战斗的废物呢? 没的说,这仗不能这样打下去。 但是左思右想他也想不到什么好方法,只能想到“用魔法对抗魔法”的办法,觉得必须要催促运输队尽快把金军自己的火器运送过来,这样才能遏制光复军火器的进攻。 而在此之前,就只能暂且忍耐了。 下午,金军没有出击,完颜亮强行忍耐住了和光复军决死一死战的冲动,决定等待火器的到来和夜晚的到来。 而河间城内,姜良平眼见金军没有在下午发起进攻,便觉得金军居心不良。 他的副手陈谦跟着他走在城墙上,觉得奇怪。 “金兵人数众多,总不至于因为遭到咱们的火器打击就一蹶不振,不来了吧?” “打仗怎么会那么轻松呢?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一招不行,就换另一招,几十万大军要是就这样退回去,得亏死,完颜亮会被他的臣子弄死。” 姜良平摇了摇头。 “时机?” 陈谦稍微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他们是要等晚上,天黑了之后再趁着夜色想填满护城河沟,这样咱们就不方便收拾他们了!” “便是如此了。” 姜良平点了点头:“真要这样弄,咱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护城河沟早晚要被填平,他们的重型器械早晚能过来直接对着咱们,但是,这也是早就料到的事情不是吗?” 陈谦随之缓缓点了点头。 “的确,这本就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黄河拦不住金贼,大江也拦不住宋国的太祖皇帝,天险归天险,但是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天险。 将军,过去我曾以为宋国太宗皇帝说的那句【在德不在险】是屁话,根本没有道理,但是现在想想,这话又如何不对呢? 自古以来的天险,从没拦住过改朝换代,难如蜀道,一样拦不住邓艾,所以我就在想,无论什么天险,都有可以跨越过去的人,那天险又有什么意义呢?” 姜良平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陈谦笑道:“当初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读书的,怎么,最近读了很多书?学识增长了不少啊!” 陈谦也是苏家老人,不过不是最早的苏咏霖亲信,而是制盐工人出身,当初被苏咏霖用加班福报硬是逼着读书认字的那群人之一。 现在那群制盐工人基本上都成了光复军的中高级军官,是光复军军官团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堪称中流砥柱。 早先因为勇武,陈谦很快做了军官,在苏咏霖倡导他们读书学习的时候,他很不乐意,数次对旁人说战场上勇武最重要,读书只是无用功。 不曾想如今也成了有学识的人,知道那么多历史典故。 “之前,阿郎训了我一顿。” 陈谦笑道:“我不喜欢读书,只喜欢习武,觉得习武才是将军最重要的事情,阿郎用孙权劝说吕蒙读书的事情教训我,我才觉得读书是很重要的事情。” 姜良平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又用有些深意的眼神看着陈谦。 “你知道孙权劝学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吗?” “真正的目的?” “阿郎之前也用这个故事劝说我,我一开始不太明白,后来田郎中跟我说了一番话,我才明白阿郎的用意何在。” “这……” 陈谦不明所以地看着姜良平:“我是个粗人,读书少,想不明白,还请将军指点。” “不明白就说明你和当时的我一样,学问还不到家,有空读一读那个故事,此战之后若咱们都还活着,我就告诉你。” 这样说着,姜良平拍了拍陈谦的肩膀,笑着走下了城墙。 陈谦心中的疑惑更重,但是姜良平不说,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巡视防务,检查各防御位置上的准备是否完善。 金兵真的没有继续发起进攻,一直到夕阳西下,光复军开始吃晚饭的时候,金兵还是没有来,但是越是如此,姜良平就越是要求部队警惕。 眼下攻防战的烈度不高,姜良平安排了两班倒的防务,晚上安排另外一波精力充沛的士兵负责守城。 而金兵那边的确就是要利用夜色的掩护去填护城河,夜色渐深之后,完颜奔睹亲自指挥士兵背着沙袋冲向护城河边,向护城河边投掷沙袋,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将又深又快的河沟填满。 一时间整个河沟旁都围满了金军士兵,大冷天的,他们却挥汗如雨。 而就在此时,不祥的声音传来,光复军的攻击开始了。 虽然天色很暗,看不到金兵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白天时姜良平就嘱咐床子弩手和投石机投手把射击距离调整好,对着护城河沟的方向。 等晚上金兵开始行动的时候,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炸他娘的,就炸护城河沟区域,准没错。 天色很暗,看不太清的不仅仅是光复军,金军也看不清。 爆炸声一响起,惨叫声一响起,整个作业行动顿时遭到巨大打击,不少人吓得一哆嗦,直接就摔到河沟里生死不知了。 大晚上的也不太好管秩序,爆炸一开始,被吓到的也不仅仅是士兵,军官也被吓的不轻,尤其那爆炸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炸响,昏天黑地的,谁也看不清谁,一下子军队就乱了套了。 互相推攘的,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的,互相践踏的,数不胜数。 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完颜奔睹脸色铁青,知道晚上搞这个这大规模的行动是行不通的。 光复军的新式火器实在是有点邪乎,他只能鸣金收兵,先点起火把把队伍的秩序搞好再说。 不然一晚上也不知道要逃走多少人。 等他无比狼狈的整顿好乱军的秩序会去面见完颜亮的时候,见到的是完颜亮的一张臭脸。 三百九十九 姜良平忧心忡忡 完颜亮的脸当然是臭的,仗都打输了,难道还有好脸色? 完颜奔睹很是羞惭。 “老臣有罪,老臣低估贼军了。” “刚才那一阵死了不少人吧?”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贼军防备甚为严格,想要一鼓作气把护城河沟填满是很难的,只能趁夜一点一点填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完颜奔睹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能力有限,完颜亮虽然生气,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黑着脸一挥手让完颜奔睹滚蛋。 出师不利,第一战就遭到了不小的挫折和阻碍,河间城之坚韧远超完颜亮的想象,这让完颜亮开始有点担心之后的战斗会损失太多的兵力。 可是河间城很重要,不能不攻取,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委任知兵的完颜奔睹继续指挥军队。 接下来数日,完颜亮要求军队白天黑夜不停地组织进攻,顶着光复军的箭雨和火器填充河沟,用士兵的命换取填充的进度。 因为火器的投入,金军每天都有好几百人的伤亡数字,阵亡人数不断增加,伤兵人数也不断增加,所幸填充进度也在不断增加,用人民堆积而成的优势并没有失去。 可是这才是刚刚开战的时候。 哪怕是对于攻克河间城这个目标来说,也只是个开始,就算填平了护城河沟,之后攻击城墙必然也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损失很多兵力,这样打下去,损失难道不会太大吗? 四散出去探查消息的游骑回来报告说河间城周边没有人烟的迹象,仿佛河间城只是一座古城,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施以援手的存在,他们仿佛只是在做困兽之斗。 那么重要的河间城,却没有周边的策应军队吗? 照理来说,应该有的吧? 完颜奔睹有点搞不清楚光复军到底想干什么了,却也只能命令游骑继续深入河北,继续探查光复军野战军队的存在和人类聚落的存在。 他不相信就真的一个人都找不到。 就在完颜奔睹忧心忡忡的时候,金军的火器储备终于抵达了。 完颜亮大喜过往,立刻安排军队准备对河间城发起火器的反攻,以增强对河间城的攻击力。 他们也有很多种不同类型的火器,但是用于攻城端最常见的还是两种。 一种是火箭——把火药桶绑在箭前端发射的箭矢,本质上和光复军的火箭没什么两样。 另一种是火炮——一种使用火药引燃的燃烧弹性质的火器。 这就是与光复军的火球有很大差别了。 光复军的火球是为了爆炸伤敌,经过火药品质改良以后,光复军掌握了更先进的火药制造和储存技术,得到的新式火药武器。 而金军使用的火炮还是以燃烧为主要目的,目的是燃烧损伤。 当然,他们也有爆炸性质的火药武器,脱胎于北宋的霹雳炮,称作铁火炮,可以单兵使用,也可以做大了用投石机投掷。 不过他们的爆炸效果就很差了。 声音的确很响亮,霹雳若雷,但是杀伤敌人的方式不是火药爆炸产生的冲击,而是炸碎铁壳之后铁壳的冲击。 据说铁火炮爆炸之后的铁壳碎片可以击穿铁甲,恐怖的火焰可以把铁甲烧红。 听上去威力十足。 但是就苏咏霖缴获的金军单兵用铁火炮试验之后来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种程度和量级的火药一般只能把铁壳炸成三五片,有些质量不行的只能炸成两片,近距离的确可以击穿铁甲,但是要相当近,还要运气特别好才能击中目标,否则就只是听个响。 至于爆炸之后能把铁甲烧红什么的也就是夸大其词的传统艺能,只见于纸上,不见于现实。 真正有效的也就是爆炸之后声音真的很大,稍有不慎会把耳朵震聋,这的确挺可怕。 然而这种单兵铁火炮一般也不是野战用的,而是守城用的,守城的时候士兵把铁火炮点燃往城下扔,等着它爆炸伤敌,野战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使用的可能。 效果嘛,也就那样。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金军这种铁火炮成功爆炸的概率很低。 苏咏霖把那些没有成功爆炸的铁火炮拆开来看了,问题就那么几个。 要么火药填充太多,火药颗粒之间没有足够的缝隙,空气不够,燃烧不充分,没炸起来。 要么就是受潮结块儿了,烧不起来。 要么火药在运输过程中颠簸,硫磺、硝石和木炭自行分离,已经不能爆炸了。 一百个铁火炮里,超过一半的铁火炮出现这样的问题,这种火器的实用性可见一斑。 没有进行火药颗粒化处理之前的火药根本不能长久储存,很大程度上是现做现用,否则要么自行分离,要么受潮结块,不堪用。 而这个时代金军乃至于宋军的火器无不受此困扰,无法更进一步。 所以当金军使用火器还击河间城光复军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个问题。 火器当然是有用的,至少声音很响,炸起来有模有样的,但是杀伤力就很难说了。 姜良平在城头用木幔作为遮挡保护城头守军,木幔不仅用木头作原料,也辅以生牛皮等有一定弹性的原材料,对于防御砸击很有效果,而为了防范火烧,也涂了泥巴。 金军火器除了听个响,燃烧不能摧毁木幔,爆炸的效能也不足以摧毁木幔的防御,所以对光复军的杀伤就很有限。 至于那个挺大个的投掷用铁火炮,还别说,真有那么些爆炸成功的。 声音很响,威力也还算可以,的确给城头上的光复军带来杀伤。 好些光复军士兵被铁壳碎片击中,重伤者有之,阵亡者有之,还有士兵被碎片击飞了一条手臂,活生生流血流死了。 还有一些铁火炮越过城墙砸到城中,把后勤运输队的一些预备民兵给炸死炸伤了。 但是除了成功爆炸的,哑火的也有很多,光复军甚至完好的回收了几十颗没爆炸的铁火炮用来研究。 姜良平接受过火器武器方面的使用培训,看了看工匠拆开来的铁火炮,看到里头的问题果然就和苏咏霖讲过的一样。 不是火药受潮结块儿了,就是火药成分自行分离,要么就是烧了一点点,没烧起来。 “金贼火器质量低劣,不堪一用,用这种火器攻我城池,那是痴心妄想!” 姜良平很是不爽地踢走了一颗铁火炮,让匠人把里头的废弃火药处理掉,铁壳子留下,准备之后用于守城。 金军想用这种低劣的火器对抗光复军的新式火器,那是想都别想。 但是该说不说,光复军的火器固然威力上升,但是也并不能办到彻底击溃金军这种事情,除非姜良平手上有一万颗雷神炮。 雷神炮一共也就几千颗,这点产量姜良平还是清楚的。 到头来,火器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还是要用更加传统但是数量众多的兵器,乃至于城头肉搏,才能守住河间城。 望着城外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金军攻击大阵,姜良平忧心忡忡。 四百 他们已经不把自己当人了 说句实在话,倒也不能说金军这些火器没有用处。 只能说相对于它的高昂造价和储存成本,它的实用价值实在不能帮着制造方回本。 金军方面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火器使用起来颇为艰难,且攻击效果有限。 而光复军的火器攻击依然犀利,一旦爆炸就能掀起一阵强烈冲击,炸死炸伤周边一圈人,铁屑还能击伤更远范围内的金军,给其他人带来巨大的恐慌。 这几天以来,被光复军火器杀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以至于金军私下里给光复军的那种和铁火炮差不多形状的火器取了名字叫“雷神炮”。 雷神是中国古老自然崇拜中带有惩戒意味的神明,人们会认为做了坏事就要被雷神用雷电打死。 光复军的火器不仅声如霹雳,爆炸开来威力还很惊人,能杀死很多人,把人都给炸碎掉,可不就是天上的雷神吗? 这样的说法传开之后,军中还有人说光复军中有高人,引雷神下凡传授火器之法,专门用来对付金兵,他们面对雷神之力是绝对没有任何胜算的,所以还是赶快撤退比较好。 这正好契合了金军内部广泛的厌战情绪,所以这样的说法愈演愈烈。 乃至于很多军队在被强迫上阵之前都不愿意上阵,苦苦哀求将领不要让他们上阵,他们不想被雷神炮打死,他们想活着。 军队内部巨大的反战情绪和恐慌情绪让完颜亮非常生气。 眼见金军攻城进度慢如乌龟爬,装备火器之后没有多少效果,军队里居然还传言什么光复军引雷神下凡制造火器对付金军,使得军心动荡不安,出现了大量反战厌战的声音,这让完颜亮惊怒不已。 他召集主要将领,给他们下达任务,如果不能平定军中流言,那他们就会被完颜亮“平定”。 将领们惊恐,只能按照皇帝的命令办事,动用自己的亲兵卫队在全军范围内抓捕那些传流言传的非常起劲儿的人。 抓住了严刑拷打,让他们吐出更多传谣言的人,然后接着抓,接着拷打。 用鞭子抽。 用胳膊粗细的木棍对着胳膊腿就使劲儿砸。 或者直接把人脑袋摁到水桶里,以窒息的恐怖促使他们开口交代。 其实这本身并不是什么蓄意为之的事情,只是士兵恐惧和厌战的情绪,但是被这样一搞,就搞得像是个阴谋。 通过种种惨无人道的手段,短短五六天的时间里,有七百多人被抓。 这些人当中甚至有一部分是女真正兵,而他们也并未得到特殊照顾,不是被拷打致死就是被发配到了运输营充当最卑微的民夫。 不仅被剥夺正兵的身份和待遇,甚至连个签军都当不了。 这还不算,他们还想出了一个办法。 任何关于“雷神炮”和什么“光复军引雷神下凡”之类的说法都成为禁忌,只要听到有人说,任何人都可以告密,告密者可以得到非常优厚的奖金。 有钱拿就不一样了。 于是又有五百多人被各种出卖,化作告密者手里的奖金。 自此以后,完颜亮成功压制住了军中的恐慌情绪,打压了厌战情绪,并且随着护城河沟被最终填出几条通道的突破性进展,让金军的士气得到了一波小小的提升。 十一月二十三日,金军终于突破了光复军的护城河防线,收拾掉了城墙之前的全部障碍物,填平一切陷坑,捣毁一切阻碍。 现在,他们开始推动着巨大的攻城器械向城墙逼近,精锐的战斗部队开始冲着“先登”的顶级军功而努力。 而在此之前的十日,金军一共有一千五百多战兵阵亡,伤者数量更大。 签军、民夫伤亡数量不可胜数,但是没有具体数字给到皇帝,当然,皇帝本人也并不感兴趣—— 没有人有兴趣统计一个皇帝都不感兴趣的数字。 被一座城池阻拦大军前进已经很让人恼火,一千五百多战兵的阵亡更是让完颜亮恼怒不已。 为了更快地攻克河间城、打开南下道路,完颜亮宣布了他的新政策。 河间城破之后,准许大军入城烧杀抢掠三日。 三日之内,做什么都可以,随他们的愿! 城中男女老幼,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他们可以任意处置! 皇帝的宣言极大地刺激了金军的战斗意志,金军的精锐战兵们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声,跟着大部队奋勇向前。 而河间攻防战也正式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 姜良平看到了金军主力往北门而来。 巨大的临冲车和楼车、巢车一起行动,稍微低矮一些的轒轀车和云梯车也在并排行进,大量士兵跟着战争器械同步突进,就像是凶猛的风暴海浪,正蓄满了力气,向着孤独的礁石袭来。 那种场面,给了他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姜良平咽了口唾沫,定了定心神,一挥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冷热兵器共同使用,巨大的石块、点燃的雷神炮、单纯的大箭和绑着火药筒的火箭一起飞向了城外。 受到木幔保护着的弓弩手们奋力将箭矢射向城外,箭矢划破空气,直击城外金军军阵。 金军方面结成军阵,用盾牌和木幔作为本身的防护,在巨石和大箭的攻击下,在火球和火箭的轰鸣声中一步步向前进。 步军跟着重型攻城器械一起前进,借着它们巨大的身形作为掩护,本身也能给攻城器械一定的帮助。 光复军的进攻依然犀利,不断有金兵被巨石砸死,被大箭击中而死,被火球和火箭爆炸之后的威势炸成炸死炸伤,亦或是被余波波及,横着飞了出去,生死不知。 也有大量金兵被巨大的轰鸣声震聋,乃至于被炸到昏迷、精神失常,从而失去了战斗力和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 光复军的火器给了金军巨大的杀伤和震慑,对金军步军的杀伤尤其大,虽然直接死亡的人并不算太多,可是受到火器的打击从而受伤以至于失去战斗力的人就特别的多了。 开战以来,金军几乎一半的伤亡都来自于光复军的雷神炮和火箭,而光复军火器的用量并没有达到这个比例。 高大的临冲车成为火箭集火的目标。 在军官的指挥下,好几架床子弩对准了对城墙威胁最大的临冲车之中的一架,军官大吼一声,发弩手手中大锤落下,四五支火箭轰然发射,直接击中了距离并不远而目标却非常大的那架临冲车,死死钉在上头。 引线燃烧到了尽头,火药筒即时引爆。 轰隆隆炸成一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在面前,爆炸带来的冲击波一鼓作气将这架临冲车的防护装置炸的支离破碎。 牛皮被炸通,木板被炸穿,站在四、五层随时准备出击的两排金兵被炸的一塌糊涂,不是死了就是被震得昏死过去,生死不明。 被炸死的人的血肉直接撒了下排金兵们满头满脸。 下排金兵们除了捂住耳朵护住脑袋以外什么也做不到,当然这样做作用极其有限。 有人被吓傻了,惊恐的大叫出声。 有人不满的抹了一把脸,破口大骂出声。 有人舔了舔嘴角,浓郁的血腥味儿刺激着他们的杀戮神经。 也有的人掏掏耳朵,拍拍脑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听不到周边发出的声音了。 尽管如此,这架临冲车也没有被毁掉。 这架临冲车还在继续前进。 就算里头的士兵被炸成了碎片,也没能阻挡这架可怖的战争机器继续往前。 这一刻,他们已经不把自己当人了。 ———————————— ps:为庆贺中国共产党一百周年华诞,献丑一回,对仗不整,平仄不修,还望见谅。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解放者处,二十四史,不过只为,帝王将相录,曲水流觞,兰渚山下,竟是白骨遍野,生民苦,才子佳人,有谁心怀不忍? 南陈北李,筚路蓝缕,觅得嘉兴红船,二十八年,望中犹记,血火长征路,蓦然回首,天安门下,已是红旗招展,要坚信,共产主义,正道沧桑。 四百零一 他的战斗还在继续 光复军火器的威力对于这种体型高大用料考究的重型攻城车来说还是有点小,不足以将其一口气摧毁。 这架临冲车短暂的混乱之后,又在军官的怒吼声中继续前进。 而这也是整个金军进攻大阵的缩影。 各类战车同时出击,不断前进,底下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随着战车一同前进,他们有的举着盾,有的举着弓弩,对城头的光复军士兵发起进攻。 他们被不断地击杀,不断地被阻碍,巨大的石块和箭雨疯狂坠落,一团又一团白色烟雾在阵中轰隆一声爆起。 但是这并没有让金军失去攻城的决心和意志,在严苛军法的威慑与巨大收益的诱惑之下,他们的杀戮欲望被更强的刺激了。 与此同时,河间城头一样是箭如雨下,血洒遍地。 河间城头的防御设施并不能护住光复军的守城士兵们完全不受伤害,金军的攻击虽然可以算作是仰攻,但是威力一样巨大。 时不时地就有光复军士兵被箭矢、石块和火器击中而受伤,或者干脆的阵亡,他们面临的攻城压力一样巨大,死亡的威胁一样巨大。 刚刚还在说话的士兵,下一个瞬间就在战友眼前被一支箭击中了眼眶,而后面无表情的向后倒下,一动不动的死了。 一条鲜活的命就那么没了,战友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刚才两人还在商量打完了仗以后还要去找个小菜馆点几个菜喝一杯,庆祝他们的新生。 两人还商量着要叫一只烧鸡,争取再来一盘羊肉,争取再来一锅羊肉汤。 军队里吃的终究有限,馋肉的人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吃肉的心,那家伙特别喜欢鸡肉和羊肉,见着肉不要命。 可这个未来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一颗铁火炮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城头,怒吼着让部下们赶快避开的军官却没来得及避开,一声巨响之后,军官被碎裂的铁片直接击中。 破碎的铁片靠着火药爆炸赋予的动能击破了军官身上的铁甲,把他半边身子扯出一个骇人的大窟窿,血肉混着破碎的脏器洒了一地。 军官破碎的身体摔在地上,血流遍地,军官眼中的光芒迅速消散。 而那最后一抹光芒中所折射出的画面,是他出征之前与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儿的妻子依依惜别的景象。 方才的乱战之中,他刚刚决定给孩子取名叫做“清野”,因为他觉得这场坚壁清野的大作战是值得纪念的,未来大战得胜,光复军推翻金廷,这场大作战一定居功至伟,总要有人记住这一场战斗。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这一决定了。 城头正在奋力给床子弩上劲的床弩发射队没注意到正朝他们急速飞来的巨大石块,而他们同样没有注意到护着他们的木幔已经摇摇欲坠。 石块轰然坠落,床子弩连同一整个发射队都被砸碎了,一大片血水夹杂着血肉直接爆开,洒了一地,他们最后的吼叫声戛然而止。 那最后的吼叫声是握着大锤的发弩手喊出来的。 他手握沉重的击发锤,喊的是【快一点!老子要给那帮金贼好好来一个……】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最后想要给那帮金贼来一个什么。 这种悲伤是每一个战争参与者都会遇到的。 作为主将,姜良平也不会例外。 就在姜良平的眼前,一名为他举着盾护着他的安全的部下被一支床弩巨箭击穿了大盾和身体。 部下整个人被连盾带人钉死在了他的眼前,部下的血染红了他的半边盔甲,浓烈的血腥味儿刺激着他的神经。 姜良平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阵。 他看着那死不瞑目的部下破碎的尸身,忽然想起大战开始之前这个部下还曾笑着对他说大家伙儿一定能活下来,然后他要去见识一下长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苏咏霖曾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所以他一定要跟着大军打破金贼的燕云防线,重新占领汉人祖宗留下的长城,当一次好汉。 总不能把长城放在金贼手里被他们糟践,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夺回长城,站在长城上看着千百年前祖宗们曾经看过的风景。 可现在他已经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尽管如此,姜良平已经在心中认可他是一名好汉了。 强忍着心中巨大的痛苦,姜良平伏下身子继续穿行在危机四伏的城头,继续指挥战斗。 他的战斗还在继续。 他们的战斗也还在继续。 漫天飞舞的攻城武器和守城武器相互交错,彼此给对方带来巨大的杀伤,彼此也遭到对方的凶狠打击。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想让对方快点去死。 他们很不得让敌人瞬间全部死光,死无葬身之地,化作一片血海。 浓郁的杀戮气息弥漫在河间城的内外,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临冲车上的金兵和楼车上的金兵已经和光复军的士兵们开始了弓弩对射。 他们更试图接近城墙搭建梯子,好让他们直接冲上城头和光复军拼杀。 对此,城上的光复军士兵们推出了粗长的木杆,冒着被飞矢击中的危险,直接把木杆伸出城墙,死死顶住临冲车巨大的车身,不让临冲车靠近城墙。 火箭一支一支的钉在临冲车车身上,轰然炸裂开来,将这临冲车内的金兵炸的嚎叫不止。 如果已经来不及了,临冲车已经进入到了攻击范围,那车上自带的大梯子已经搭在了城头,红着眼睛喊杀的金兵已经挥着刀冲了出来,步履矫健的直取城头…… 那也没关系。 光复军士兵们手持着飞火枪对准了梯子上冲锋而来的金军士兵。 引线燃烧到了尽头,剧烈的火焰喷射向前,凶狠的灼烧着金兵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直接建起了一座无法逾越的火墙。 金军士兵们惨叫着互相推攘,纷纷摔落到地面上生死不知。 力大无穷的精锐士兵挥着重锤一锤子砸下去,直接就把那搭在城头的梯子砸断。 临冲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那么碎裂了。 城下密密麻麻的金军步卒们在轒轀车的保护下,簇拥着云梯车已经抵达攻击位置,只要云梯车架设完毕,就能有数量极为巨大的金兵蚁附登城,和光复军士兵展开激烈的城头争夺战。 终于,云梯车架设完毕,大量金兵离开了轒轀车的保护,顺着云梯攀登而上。 总攻的号角声已经吹响,金兵红着眼睛蚁附登城,发出的吼声不像是正常人类所能发出的。 当此时,光复军城头上已经燃烧至冒泡的粘稠“金汁”准备就绪。 “给我倒!!!” 勇猛的光复军军官大吼出声,数个大鼎内滚烫的金汁朝着城头倾泻而下,滚滚黄汤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开始展现自己的威力。 浓郁的恶臭气息顿时遍布城头上下,滚烫的金汁浇灌之下,城下传来了撕心裂肺以至于不似人间的惨叫声。 四百零二 那握着一柄大锤的断裂手臂是谁的? 滚烫的金汁浇头,可怕的味道和温度侵袭之下,没有一个金兵是安全的。 哪怕只是手背上被烫破了一小块皮,也能在随后引起炎症风暴,轻而易举的要了一个人的命。 更别说迎头被浇了一个通透的某些倒霉蛋。 他们当场就被烫死了。 当场烫死的其实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些只是稍微被溅到了、稍微烫伤的人才是最倒霉的。 金汁烫伤这种连现代医学都觉得无比棘手的可怕重症,在这个时代,是毫无疑问的死局。 他们会死于极度痛苦的炎症,药石无救。 对于守城方来说,只要粮食储备足够,滚烫的金汁就是他们无往而不利的守城利器。 只要有人,只要有粮食,五谷轮回之后,每天都能产生足够的金汁顺着城头浇灌而下。 哪怕金军人数再多,哪怕金军四面攻城,只要城中粮食没有吃完,金汁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守城大杀器。 虽然气味的确不是很好闻就是了。 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气味好不好闻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 金汁不仅可以带来极大地杀伤,浓郁的恶臭也是拒敌神器,不存在可以无视金汁的威胁勇往直前的勇士。 再怎么勇猛的勇士,只要嗅到那不祥的气味,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就会自动退却。 金汁的威胁,是人类永远无法抵抗的。 就算他们有临冲车也是一样的,就算后军继续向前冲,就算督战队再怎么努力的放箭,也是一样的。 就算他们推着轒轀车,自以为自己拥有完善的防御,但是当金汁倾泻而下的时候,轒轀车的顶盖一样挡不住滚烫的金汁。 整整三架轒轀车遭到了金汁的覆盖攻击,里头的金兵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周围的金兵极为惊恐地远离了他们。 不管怎么说,这三架轒轀车都算是废掉了。 城下金兵乱作一团,攻势被打断,姜良平抓住时机,传令城上光复军守军加大力度进行攻击,一波猛攻把城下金军打的抬不起头。 火药轰鸣,巨石飞天,箭如雨下,金汁浇头。 四重威胁之下,两万金军组织的一轮极为凶狠的进攻走到了尽头。 他们的进取意志崩溃了,他们全部的手段都用尽了,他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这里。 眼看着军队不受控制的向后撤退,就算督战队再怎么放箭也没有用。 前线金军甚至和督战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双方推攘起来。 就在这即将引发内乱的档口,完颜奔睹下令鸣金收兵,结束了这一轮已经是失败的攻城行动。 被气到快要爆炸的完颜亮立刻怒吼。 “为什么收兵?大军已经攻上城头了!马上就要胜利了!不准收兵!给我继续进攻!进攻!!!” 完颜亮的眼睛都红了。 完颜奔睹作为一名有理智的统帅,值此关键时刻,却没有退缩。 他看到了金军士兵们的确攻上城头和光复军厮杀,但是纷纷被光复军击杀,摔倒了城下。 光复军似乎还有一种火器,拿在手上就能喷火,城头上一片火焰喷射,金军的登城行动已经失败。 继续下去,只是徒增伤亡,金军没有准备,无法在城头立足。 更别说那可怕的金汁。 “陛下,贼军用了金汁,已经影响到我军士气,我军阵容已乱,军心已乱,继续下去将失去阵容,到那时必将伤亡加倍!陛下,这才是我军面对的第一座城!” 完颜奔睹尽量大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据理力争,反抗完颜亮的乱指挥。 完颜亮气的一把拔刀架在了完颜奔睹的脖子上。 “进攻!不然我就杀了你!” 完颜奔睹大为恐惧,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完颜亮,嘴唇颤抖,却一直憋着一言不发。 完颜亮心中的怒火在嘈杂的战场上逐渐消退,他逐渐恢复了理智,粗重的喘息之后,完颜亮怒吼一声扔掉了自己的佩刀,转身就走。 两万军队如此猛烈地攻势却依然被城头的光复军顶了回来,这在完颜亮看来简直就是犯罪! 是不能容忍的犯罪! 但是事已至此,他难道可以杀掉完颜奔睹,临阵换帅吗? 他手头金没有比完颜奔睹跟稳妥、更经验老到的帅级人物了。 所以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完颜奔睹鸣金收兵之后,前线金兵如蒙大赦,纷纷转身撤退,而这一次撤退多少有些仓促、草率,撤退的过程中金军的队列有一定的混乱,而姜良平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金军撤退,光复军没有停止攻击,还在放箭射击,还在用火器攻击,充分发扬了趁他病要他命的优良作风。 最后一波攻击给仓皇撤退的金军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杀伤,临了还带走他们不少条人命。 城上的光复军士兵们纷纷把城头的尸体往下扔,城下遍布着金军的尸体。 然后这场从上午打到夕阳西下的艰难的守城作战算是结束了。 双方第一场面对面的较量,以光复军获胜而告终。 这固然值得欣喜,不过对于光复军来说,这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光复军士兵们在城头欢呼雀跃,挥舞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大旗欢庆属于他们的胜利。 姜良平看着不断退却的金兵,重重地松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伍安翔听闻激烈的攻防战获得了胜利,第一时间带着战地医疗队奔赴城头救治伤员、安置战死者。 刚一登上城头,伍安翔就被城头惨烈的景象给震惊了。 要怎么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幕幕呢? 首先当然是边哭边庆祝胜利的活着的光复军士兵们,他们灰头土脸,有些人的脸上身上还全是血,不知道到底不是自己的。 他们还活着,他们还会笑,会哭,会动弹。 这是最值得欣慰的。 可是其他的呢? 伍安翔想了想,感觉自己还是学识浅薄,除了惨绝人寰这四个字,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什么合适的词语能用来形容他所看到的这一幕幕。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血色,鼻腔内满是血腥的味道,墙壁上,城垛上,圆柱上,到处都是血。 接着便是尸体,很多尸体,很多战死的光复军士兵们的尸体。 他走着,看着,没有觉得恐惧,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痛席卷心头。 连着头的尸体还能确认到底是谁,依靠他们身上的名牌,还能找到他们的籍贯和家人…… 可那些破碎的尸块到底是谁的? 那握着一柄大锤的断裂手臂是谁的? 那条被三支箭射穿的大腿又是谁的? 那一团血色模糊的脏器又是谁的? 几个时辰以前,他们还是充满梦想的活生生的人啊…… 他没忍住,眼泪顿时决堤,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他的脸落在了地上。 他把手伸到嘴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背,几乎把手背咬出血来,非常的努力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 四百零三 他们远比咱们想的要坚韧的多 城头上的善后工作继续进行,伍安翔已经和姜良平坐在了一起,看着那即将消失的橘红色的晚阳,两人好一阵子没说话。 应该是伍安翔打开了话匣子,反正姜良平反应过来的时候,是伍安翔在说话。 “今天,咱们失去二百三十一个士兵,当然,受伤的也有很多,不过受伤的都已经妥善安置了,很多人都可以活下来,战死的却是活不过来了。 战死的士兵里,其中二百二十个,我都能确切的知道是谁,他们的尸体能对上号,已经拉下去火化了,骨灰会装在坛子里,等战后交给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人会得到丰厚的抚恤。 但是,让我有些难过的,是剩下来十一个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找到了大部分的尸体,但是却不知道哪一块尸体是哪一个人的……” 伍安翔说到这里,没忍住,“呵呵”的干笑了几声,扭头看向了姜良平。 “良平,你说,咱们要是把他们各自的尸体烧错了,坛子里装的是别人的骨灰,那逢年过节家里人烧纸钱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应该会不开心吧?” 姜良平抿了抿嘴唇,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不会的,他们都是光复军的好战士,他们不会不开心的,他们就算到了那边,也会抱团在一起的,有钱,一起花,有吃的,一起吃。 如果到了那边还要干仗,还要和那群阴魂不散的上等人厮杀,那就立功最大的人给加餐,他们不会忘记咱们的规矩。” 伍安翔听到姜良平这样一说,心头莫名的松快了不少。 “对的,咱们的战士,就算到了那边,也是会抱成团不让人欺负的人,一个人有钱花,绝对不会让另一个人挨饿受冻……再者说了,骨灰混着骨灰,他们都亲如一家了,分不开的……” 伍安翔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这仗打了十多天了吧?” “嗯,今天是第十一天。” “你觉得咱们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就要问他们了。” 姜良平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伍安翔一扭头,顺着姜良平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聚在城头分吃一大块肉的战斗班组,为首的班头正拿着自己的匕首从一大块烤肉上切下厚厚的一块肉,然后把这块肉递给了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小战士。 年轻的战士接过那块肉就迫不及待的撕咬了起来,结果被班头轻轻的拍了一下脑袋。 “笨!不能这样干吃!这样吃肉是没有灵魂的!看我的!” 看上去也没比这个年轻战士大几岁的班头把自己手上的面饼从中间切开成两半,然后切下一块肉塞到两块面饼中间,一夹,一口咬上去,满脸的满足之色。 “懂了没?这才叫有灵魂的吃法!肉是好东西,所以吃肉,要会吃!不能乱吃!都学着点,别糟践了这块肉!” 班组成员们一个个恍然大悟,有样学样的学着班头把自己手上的面饼切开,然后把肉夹了进去,大嘴一张啊呜一口就咬下一大块,腮帮子鼓得像一只四处收集粮食过冬的笨蛋仓鼠。 那个年轻战士一边大口咀嚼,一边询问班头。 “头儿,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有灵魂没灵魂的?我怎么不懂啊?” 战士们一起看向了班头。 班头把嘴里的东西嚼巴嚼巴咽下了肚子,缓缓开口。 “不懂了吧?这是苏帅告诉我的,当时我还是个新兵,有一次集体吃肉的时候,苏帅就坐在我身边,看到我吃肉的样子,苏帅就说这是没有灵魂的吃法,说我不会吃肉。 还真别说,参军之前,我还真没吃过几回肉,肉味儿都记不起来,于是我就问苏帅,什么才是有灵魂的吃肉法,苏帅就亲手切开一个面饼,把一块肉塞了进去,递给我,让我吃,就这样。” 班头又咬了一口手上的面饼夹肉,笑呵呵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懂那有灵魂没灵魂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苏帅都是这样吃肉的,那我也这样吃,准没错。” 士兵们纷纷点头,觉得班头说的很对。 然后其中一个士兵发现了一个华点。 “头儿,这样说来,你吃过苏帅亲手给你做的面饼夹肉?” “嘿嘿嘿,才注意到啊?” 班头顿时嘿嘿一阵笑,满脸嘚瑟道:“就是苏帅亲手给我做的面饼夹肉,跟你讲,全军十几二十万人,有这样的待遇的,可没几个!我,就是其中之一!” 一群年轻的士兵围着班头,眼里皆是忍不住的艳羡之色。 他们的脸上看不到这场大战之后留下的疲惫,能看到的是昂扬向上的精神。 看到这里,伍安翔若有所思,而后看向了看着他们嘴角含笑的姜良平。 “你的意思是?” “他们正在寻找更有趣的吃肉的方法呢,能这样想,就说明他们远比咱们想的要坚韧的多,与其担心他们能不能坚持下去,不如担心担心咱们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咱们要是坚持不下去了,光靠他们,可坚持不下去。” 姜良平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了,吃点东西去,明日还有恶战,总要坚持下去,坚持到完全干赢那帮混蛋为止。” 伍安翔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还有更多更多的恶战,无论如何,也要挺到阿郎带兵反攻回来的时候!” 伍安翔捏紧了拳头,跟在姜良平的身后,下了城墙。 接下来三天,完颜亮动员十万人次的士兵发动五次攻城,每一次都声势浩大,来势汹汹,仿佛要把整座河间城都给一口吞下肚子一般。 但是在光复军的坚决反抗之下,金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不是被雷神炮炸成碎肉,就是被金汁浇头烫的鬼哭狼嚎。 飞火枪不停地喷火,弓弩不停的发射箭矢,巨石、大箭不断发射,城内城外都杀红了眼。 河间城终究没有被金军一鼓作气的拿下,反而愈发坚韧,愈发顽强,将金军死死的拒于城外。 金兵不得寸进。 完颜奔睹无奈,于是使用了更多经典有效的传统战术,比如挖掘地道,比如在城外起土墙。 然而地道战术没有效果,很快就被使用听瓮的光复军给戳破了,整个地道里的士兵被浓烟滚滚呛得要死要活,地道战术宣告失败。 土墙战术也差不多。 金军试图在城外起土墙,用同样的高度和超越光复军的弓弩手数量压制城头光复军的弓弩手,策应城下的攻城部队,但是被光复军用火箭把土墙炸的坑坑洼洼七零八落,土墙压根儿就起不来。 威力增强之后的火器对土墙的杀伤力非常大,这一点是金军没有想到的。 完颜奔睹手段用尽,也没能在攻防战中占据上风,面对光复军的誓死抵抗,金军不得寸进。 与此同时,金军完颜毅英所部也被防守严密的真定城拦住了去路,纥石烈良弼所部也被博野城拦住了去路,两军两城的苦战同样激烈。 四百零四 珪子,我也是个伪善的人啊 在真定方面军的战场上,完颜毅英指挥自己部下的四万军队向真定城发起猛攻,真定城守将马维英则率领真定守军做顽强的抗争。 真定城是和河间城同一个等级的坚城,可以容纳人口数量大,城池宽深,而且经过了之前那一战的彻底“清洗”之后,城中原有的结构被完全毁灭,没有任何高门大户的存在,清一色平民。 战后重建时期,苏咏霖把城内那些高门大户曾经居住的房屋都给改建成普通民房,就迁移了比之前更多的大量平民居住在真定城内。 而眼下,成为战争堡垒的真定城也可以容纳相当大量的百姓进入城中避难,也因此真定城所容纳的平民数量达到了三十万之多,甚至超过河间城数万人。 不过真定城的守军数量也是一样的六千人,配置上与河间城完全一致。 苏咏霖的确也拿不出太多的军队。 针对这一点,真定城指导员鲍宜年则利用城中充足的人力,招募三万壮丁进行临时特训,最大程度的利用了人力和充沛的物力,让真定城的城防力量大大增强。 完颜毅英统领四万金军战兵抵达真定城外发起进攻的时候,就遭到了真定守军的顽强抵抗,面对真定守军的顽强抵抗,完颜毅英一时间拿不出任何办法。 无独有偶,纥石烈良弼所部金军约四万人同样向博野城发起了进攻。 博野城虽然没有河间城与真定城那么强大的城防力量,但是博野守军也不缺乏勇气。 他们在守将胡越的率领下坚决抵抗,屡次挫败纥石烈良弼所部的进攻,给金军以重大杀伤。 纥石烈良弼面对坚韧而顽强的博野守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金军三路部队同时被三座城池所阻挡,不得寸进。 相关情报被苏咏霖派遣的情报部队用最快的速度传回济南光复军总部,让身在济南府的苏咏霖知道当前战局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眼下金军还没有全面铺开进攻,所以苏咏霖还能较为及时的得知河北战况。 得知金军兵分三路被三座城池阻挡而不得寸进,总指挥部欢呼雀跃,认为这是非常好的消息。 只要城池可以坚持的够久,就一定可以拖垮金军后勤,给光复军野战主力部队争取到反击的机会。 苏咏霖看着总部里那些激情洋溢的参谋们,看着他们畅想着击败金军主力之后光复军该怎么北上反击的模样,心里忽然出现了些许罪恶感。 于是情报分析完成之后,苏咏霖一个人带着几个卫兵就登上了济南城墙,在城墙的一个角落里倚着城墙垛朝着北边看。 没看一会儿,田珪子来了。 “阿郎,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你去处理。” “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咏霖转过头看着田珪子。 田珪子笑了笑。 “又不是第一次在城墙上找到你了,这几天你心里一有事儿,就到城墙上来盯着北边看,问你怎么回事你也不告诉我。” “我有来那么多次吗?” 苏咏霖又把视线投向北边:“让我再看一会儿吧。” “阿郎,你在担心什么?” 田珪子上前几步,站在了苏咏霖边上,关切地看着他:“如果可以,就告诉我吧,虽然不一定能解决,但至少说出来,心里会轻松一点,心里不能憋太多事情的,瘪了太多事情,会生病的。” 苏咏霖沉默了片刻。 “珪子,你觉得这一回咱们会有几座城池被金贼攻陷?” 田珪子闻言一愣。 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想过。 他是希望一座城池都不被攻克的,因为准备的的确很完善,各种坚壁清野充实城防。 但是…… 金军兵力的确很大,单独面对一座城池的话,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兵力差距带来的优势,倒也不单单是一座城墙就能完全抵消。 理论上来说,每一座城池都有被攻克的可能。 当然同样的,每一座城池都有坚守住、不被金兵攻克的可能。 关键看人。 于是田珪子缓缓说道:“这个倒也不好说,但是阿郎已经竭尽全力给这些城池充足的军械和粮食,是否会沦陷,已经不是阿郎能够决定的。” “河间和真定那种大城不一定,但是那三十座城池里又不是全都是大城,也有规模比较小的小城,时间太紧了,咱们甚至没时间扩建,要是能再给我一年时间,至少能把那些城池扩建一番。” 苏咏霖微微叹息:“可惜时间不够,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金贼只要兵力足够,耗费足够的时间,固然不能攻克全部城池,攻克其中几座还是能办到的,我认为这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 田珪子也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这倒也未必,守城的都是阿郎精心挑选的将领,他们都有能力,未必会把城池丢掉,如果……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了,谁又能阻止呢?” “对啊,一旦发生了,我是阻止不了的,他们再怎么求援,我也办不到什么,我跟他们说了,他们没有援军,我们也不可能派兵支援,他们只能靠自己。 要是穷途末路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城里十万二十万的人惨遭屠戮……城池如果坚持抵抗,给攻城军队带去大量伤亡,攻城军队几乎一定会屠城。”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道:“他们是因为相信我,所以听我的命令,进了城池,可是我却不能保证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安全的在城池里活到大战结束……” “这种事情,在战乱年代谁也不敢保证,大战一起,谁敢说自己一定能活?上战场,本就该抱着必死之决心,竭尽全力厮杀,如此才有生还之可能。” 田珪子连连摇头。 “可是我的计策从最开始设计,就已经注定了一旦有城池被攻破,就必然会遭到屠城。” 苏咏霖叹了口气道:“大平原上,城与城之间甚至不能互相支援,因为金贼骑兵太多了,一城告急,只能自己顶住,否则会连累其他城池。 我当然希望一座城池都不被攻破,但是这未免也太难了,有些城池的守军只有两千人,金军动辄数万,面对超过十倍的敌人,守军真的能扛住吗?”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发现这个时候的苏咏霖脆弱的不像个样子,与他在公开场合坚定铁血不惜一切的模样完全不同。 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苏咏霖才会偶尔流露出内心的脆弱和柔软,这是作为那极少数人之一的田珪子才知道的秘密。 人有了压力,是应该适度的释放,可是田珪子并不总是认同苏咏霖的脆弱。 “阿郎还是太仁慈了。” 田珪子只是摇头道:“这样的世道,一旦遇到战乱,谁敢保证一定能活下来?百姓不能,我们也不能,阿郎何尝不是冒着生命危险与金贼死战?战端一开,没有谁能超脱事外,每个人都该做好死掉的准备。” 苏咏霖点点头。 大道理他都知道,但是他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有点情绪不得不抒发出来。 “我都知道,我也很清楚,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是再细细一想,坚壁清野之前和坚壁清野之时,我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只想着达成目的,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偏偏在之后,在这个时候,我才起了这种担心,担心一旦城破,他们会不会遭到屠戮,一旦城破,他们会不会重新沦为奴隶……珪子,我也是个伪善的人啊。” 四百零五 本就抬不了头的赵构就更不敢抬头了 什么才是伪善? 什么才是至善? 这个问题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但是田珪子坚决不认同苏咏霖说自己是个伪善的人。 他若是伪善,这世上还有善良的人存在吗? 把那么多人从生死线上救下来,让他们吃饱穿暖有钱拿,让他们开始活的像个人,有个人样子,这样的人,心中会没有善念吗? 他们这一群人,或者说整个光复军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苏咏霖的努力和拼搏而得以活的像个人样,如此万家生佛之举,就当做不存在? 所以田珪子要反驳。 “世上没有至善之人。” 田珪子坚决的摇头:“世上也没有两全其美之法,阿郎,这是你一直挂在嘴边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你行事的准则。 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你在人力所能扭转的范围之内已经做到了那么多,千古帝王将相,哪一个做得比你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苏咏霖转过身子,靠在墙垛上看着田珪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呵呵一笑。 “事到临头,总是被你安慰……这是第几次了,珪子,每次我心里有事,总是能被你安慰,感觉你就像知心大姐一样。” “知心大姐?额……呵呵呵呵,我只是在说事实罢了。” 田珪子笑了笑:“阿郎是真心地在为他们考虑,只是有些事情超出阿郎的能力范围,确实办不到,而更多的人,根本不把百姓当人,只是当成牲畜而已,对他们予取予求,河北山东之民能得阿郎庇护,何其幸也?” “何其幸也……” 苏咏霖仰着脖子看着逐渐变得暗沉的天空,长叹一声:“这都能算作是幸事,那他们平日里又会悲惨到什么地步呢?珪子,这世道有病,病的好严重啊。” “那就下猛药,用大剂量,狠狠地治好这世道!” 田珪子捏紧了拳头:“阿郎的话,一定可以办到!阿郎一定可以把这病连着病根一起拔掉!只要阿郎在,只要阿郎带着我们,就一定可以办到!” “一定?我可不敢那么说。”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尽力而为吧,人活一世,还到了我这个位置,总要给世人留下点让他们觉得高兴的东西,不然我就白活了。” 田珪子的一席话让苏咏霖对心里好受多了,沉甸甸的压迫感也有了些许的缓解,感觉到了这种趋势,苏咏霖便鼓起了精神,跟着田珪子离开了城墙,回到了光复军总部。 回到总部的时候,正好碰上耶律成辉与耶律元宜并肩而来,两人神色匆匆,正在商量着某些事情。 碰着苏咏霖,两人立刻行礼。 “苏帅!” “免礼。” 苏咏霖笑呵呵地看着两人道:“看你们行色匆匆的模样,是来办事的?” “是,林郎中让我们来汇报一下背嵬军的粮饷还有一些军需物资的数目,这不背嵬军马上要出动了,各方面的准备都要办好,粮饷司里现在也忙得很。” 耶律元宜嘴快,抢着回答。 苏咏霖点点头。 对北边采取守势是他定下的坚壁清野之策,但是在南边,因为只有孔彦舟一支敌军,他并不担心应付不来。 曹州和单州是赵开山时期西征溃败之后好不容易保下来的。 虽然两地被孔彦舟毁的不成样子,杀了很多人,但是两州的幸存人士无不对孔彦舟恨的牙痒痒,所以苏咏霖就在曹州和单州招募本地人参军,以他们对孔彦舟和金军的痛恨,绝对是非常优秀的兵源。 这两地的新兵大多进入了破敌军和游奕军之中,怀着对金人和孔彦舟的彻骨痛恨,新兵们的训练非常刻苦,渐有精锐之势。 背嵬军一直都是赵开山麾下最精锐的部分,兵员素质和武器装备都是最好的,一时半会儿根本不需要补充兵员。 军队重建得差不多了,苏咏霖又因为此处产土硝,所以在这里设立了火药工坊,专门为大军生产合格的颗粒火药。 赵作良按照苏咏霖的要求,调集山东人力物力在这里扩大生产,打算把这里变成光复军火药的一个供给基地,也顺带着对两地进行一定程度的恢复建设。 而就在完颜亮正式南下出征后的第五天,孔彦舟也正式出击了,兵锋直指曹州和单州。 根据情报,孔彦舟的军队人数确实不多,看样子只有五六千人,根本不像是来威胁光复军的,倒像是来冬游赏雪的。 当然了,只有五六千金军出动的原因并不是孔彦舟拉不出那么多军队,而是孔彦舟不得不用大量军队防守金宋边境,很多机动兵力动弹不得。 这一情况一开始出乎苏咏霖的预料,让苏咏霖以为赵构窝囊了大半辈子终于要雄起了,还特别意外。 但是根据苏长生从嘉兴情报总部送回来的情报分析,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之前,完颜亮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下令让南宋出兵北上攻击光复军,之后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的还被泄露出来,整个朝野上下、整个临安都知道了。 要说攻击光复军这种事情,如果有便宜可以占,那估计南宋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可问题就在于完颜亮居然“命令”南宋攻击光复军。 完颜亮摆出宗主国的架子,要以宗主国皇帝的身份命令南宋攻击光复军,还说什么事成之后给他们边境四州作为酬谢。 若仅仅如此,估计也不会引发后面的事情,偏偏完颜亮还加了一句——要是不出兵,违背我的命令,等我收拾完光复军就来收拾你们。 这下可好,把整个南宋朝廷里的主战派都给刺激到了。 你要是好好商量,用商量的语气,南宋虽然不会听话,但也不一定会生气。 可是你偏偏用威胁的语气,让这些年逐渐抬头的南宋主战派势力一下子抓住了机会,大造舆论。 主战派的文人墨客们把金国的威胁联系上南宋十几年给人家当附属国、皇帝给人家当儿皇帝的屈辱,成功掀起了一波舆论攻势,立刻就把主和与卖国绑在了一起。 值此关键敏感时刻,谁敢说以和为贵,那就是投降卖国,皇帝不处置你,主战派的人们一人一口唾沫给你淹死,让你社会性死亡。 朝堂上的风向标急速转变,主和派势力不敢抬头,本就抬不了头的赵构就更不敢抬头了。 于是在主战派势力的强烈要求之下,南宋朝廷做出了积极备战的决策,要求边境各军队整顿军备,以备不时之需,随时准备应对金军的南下攻势。 与此同时,为了策应这一要求,主战派朝臣又强烈要求赵构召回之前被贬斥的著名主战派灵魂人物张浚,请他回来主持大事。 金兵随时可能南下,朝廷需要一个有着丰富军事统帅经验的人来统御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人当然不能是武将,文官群体中打过仗的人也越来越少,张浚则是旧时代的遗老,目前主战派能想到的最好人选。 然而对于这个要求,主和派以汤思退为首那是真的不能接受。 三年前,就是汤思退为首的主和派力主弹劾张浚,让张浚被贬斥到永州居住,不得妄议朝政。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主战派势力,如果因为这一场风波全面复苏,乃至于张浚这种超级刺头都回来了,那可就不妙了。 在这个层面上,汤思退隐隐约约和赵构达成了不需要言语就能确定的默契。 因为赵构也很不喜欢张浚这种主张北伐的刺头。 他一回来,赵构的安生日子没了,汤思退的权力也就岌岌可危。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四百零六 完颜亮还真我们最好的朋友 老实说,张浚没什么高超的军事才能,统御能力也很一般,与麾下部将的关系也处不好。 身为文人的高傲让他经常对一些立下战功的武将做出不好的事情,使得他的武将群体中的名声也不太好。 他多次率领军队和金军作战,就没有一次真正取得过胜利,富平之战的大败更是他无法抹去的人生污点,葬送了西军精锐和关中土地。 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算是一个可以力挽狂澜的救时名臣。 但是他一力主战,是主战派乃至北伐派的灵魂中坚人物,屡次战败屡次再战,精神意志极为坚韧。 尽管多次被贬斥,数次起复,依旧不改志向,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高呼北伐,高呼战斗,是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人物。 在秦桧一手遮天的黑暗年代里,张浚也依然坚持北伐立场,不曾动摇。 正是因为他极强的政治战斗力,所以主和派朝臣都知道,张浚在朝堂上对他们的威慑力远超过在军事上,他们要想过安生日子,就必须不能让张浚回到中枢,否则张浚一定会折腾死他们。 张俊一旦回到中枢,就会像苍蝇一样天天在他们耳边念叨着北伐北伐北伐,能把他们烦死。 于是围绕着张浚是否应该回归中枢重新执掌军事,主战派与主和派爆发了激烈的论战。 光复军与金军爆发战略大决战的同时,南宋朝廷也在进行激烈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整个朝廷没有一天是不在争论的。 但是朝堂上关于张浚是否回归的争论并没有影响之前的决策。 枢密院传递命令,着边境各军整顿军备,进行演武,以为对金国的威慑,彰显宋国绝对不会接受完颜亮毫无理由的命令的决心。 为了进一步查清楚大宋国的军事底子以备不时之需,枢密院还打算派人前往前线进行巡查,摸一摸大宋朝的军事家底。 得到这个命令,边境各军终于一扫之前吃喝玩乐的奢靡状态,被逼无奈也要重新拿起武器开始整顿军备,演练军阵。 之前对军队物资下手不是很厉害的军官们急急忙忙想办法查漏补缺,准备应付巡查官的检查。 而那些对军队物资下手太厉害、吃空饷太过分的军官则求爷爷告奶奶请各方帮忙,帮他一个忙,只要成功挨过去必有重谢之类的。 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终于要检查了,下面总不能坐以待毙,全都动弹起来了。 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边境宋军都开始动弹起来了。 和当时赵开山攻打开封的时候完全不同。 宋军全面整顿的消息当然瞒不过金军的探查,边境金军各州很快就得到了相对应的消息,得知宋军正在进行大规模战备。 这是要北伐? 孔彦舟大惊失色,一边要求边境各军严守防线不准懈怠,加急探查最新情报,一边又派人将消息报给完颜亮,请完颜亮派遣援军。 当时完颜亮还没有出征,骤然听闻宋军在边境备战,大怒,连着摔了好几个茶碗,踹翻了五个内侍,然后才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完颜亮无奈地认清了事实,他要求孔彦舟把主要精力放在对付宋军身上,边境各州必须要严阵以待,不能有任何防御漏洞。 至于原本的捅光复军腚眼的战略目标,完颜亮咬着牙决定还是要让孔彦舟出动一些人马,为他减轻一点压力,多多少少做个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南京路、尤其是开封有失。 完颜亮依旧不相信宋军有胆子北伐,所以孔彦舟还是可以腾出手来才是。 但是很快,孔彦舟得到了一个新的情报,这个情报让完颜亮吃了一惊。 临安宋廷正在就张浚是否应该回归临安主掌军事一事展开激烈争论。 据说争论相当激烈,甚至已经有官员在朝堂上争论完之后在朝堂外边大打出手的情况。 支持张浚回来的人和不支持张浚回来的人为了这件事情连着吵架带着打架,连皇帝赵构都不能制止,只能干着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主战派的要求占了上风,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张浚眼看着就要回来了。 如果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只是赵构一个人决断,完颜亮有充足的信心相信赵构绝对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但是如果张浚回来了,问题就不一样了。 和其他那些光说不练的嘴炮大臣不一样,张浚不仅嘴炮强悍,手上功夫也不软,硬的很,是多次和巅峰金军交手过招的人。 和张浚交手的金将基本上对张浚的评价都还不错,虽然他多次战败,但是金军打败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更有人说岳飞死后南宋诸臣唯一值得忧虑的就是张浚,张浚不死,南宋始终不会放弃北伐,对金国的威胁就不会消失。 之前张浚被赶出中枢,不能掌权,对金国是好事,可要是张浚顺利回归中枢…… 那就说明南宋真的准备动武了。 怀着如此看法,完颜亮无可奈何地传令给孔彦舟,让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南宋一边的防御上,而不要对光复军的山东出动太多军力。 对山东,只要做出袭扰的姿态,让光复军知道他孔彦舟可以出动兵力捅他们腚眼就足够了,千万别真的打起来。 真要打起来的话,一旦张浚回归临安掌握军事,抓住这个机会,张浚一定会北上! 那开封就危险了。 开封一旦沦陷,金国在燕云以南地区的统治基本上就宣告结束了。 这可不行。 孔彦舟得到皇帝的命令之后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这实际上就是给了他不用和光复军交手的命令了,这可好,总好过万一张浚回归他面临两面夹击的境况。 赵开山没能打败他,他也没能打败赵开山,且一场大战损兵折将过万,大大折损了他的机动兵力,至今为止元气未复,要在严密防御边境的前提下出动兵力进取山东,实在是很为难。 而且光复军今非昔比了。 他之前跟赵开山打成五五开,然后赵开山祭天了,没几天赵祥也祭天了,再然后他就听说光复军的首脑变成了赵作良,而赵作良手底下有个女婿叫苏咏霖,干掉完颜阿邻的就是他。 接着光复军被整编改组,十几万人精简到五万人,天天在黄河边上演武,对着黄河西边开封的方向大声喊叫,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派人过去看情况,看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总感觉改编之后的光复军士气很足的样子。 这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完颜亮出兵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也就点起一支兵马跟着一起出兵,做做样子。 这支军队人数很少,五六千人,也没打算真的和光复军打,就是在曹州单州一带黄河岸边和光复军隔着黄河对峙,显示自己的存在。 苏咏霖那边得到消息之后,结合苏长生送来的情报,顿时感觉这一局光复军很有优势。 进到议事堂内,苏咏霖让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坐下,笑着说道:“完颜亮还真我们最好的朋友,他是不把自己折腾到四面树敌就不罢休,逼反契丹人,又把南国逼得和他对立,下一个是不是就该到夏国了?” 耶律成辉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耶律元宜则是一脸冷笑。 “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我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局面被他弄得举世皆反,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耶律成辉好像并不想商谈这部分的内容,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和苏咏霖商量起了针对孔彦舟的事情。 四百零七 我要灭宋 比起耶律元宜,耶律成辉似乎不太愿意过度议论、贬低完颜亮,所以他主动岔开了话题,就聊孔彦舟。 “孔彦舟所部不过五六千人,也没有打算过河,只是在河边驻扎,以为威慑,想要诱敌深入应该是办不到了,接下来将军又作何打算呢?” 苏咏霖看了看耶律成辉,缓缓点了点头。 “现在当然是集中兵力对付完颜亮,若是能打败完颜亮,接下来当然就是歼灭他的这支部队,然后向开封进军了。” “向开封进军?” “嗯,向开封进军,孔彦舟手上有咱们太多人的血债了,我要杀了他,为无辜死难者报仇雪恨,这也是我对一些士兵的承诺,言出必行,这是我的原则,不可动摇。” 苏咏霖这话说完,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互相看了看。 犹豫了一阵,耶律元宜还是开口了。 “将军,且不说开封城池高大宽深,守军众多,单说开封一旦被将军占据,南国方面不会熟视无睹吧?到时候问题一样很大。” “为什么?之前赵开山出兵开封,眼看着就要打到开封了,南国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此番若不是完颜亮欺人太甚,宋军根本也不会整备。” 苏咏霖开口道:“此番宋军之整备,在我看来是为了守,而不是为了攻,自岳飞死后,宋军再无进取之雄师,只有守户之犬。 若我取了开封,只能说明我已经打败了完颜亮,届时以我打败完颜亮之威势,南国敢对我做什么?他们不敢打的完颜亮被我打败了,他们敢打我吗?” 耶律成辉与耶律元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之前与南宋没什么交集,也不是很明白南宋的德行与行事准则,倒是不知道苏咏霖那么笃定南宋搞这么声势浩大的军备却不会北上的原因是什么。 而且,与其说南宋不敢打金国,倒不如说是赵构不敢打金国,南宋国内还是有不少主战人士的。 耶律成辉觉得不放心,便向苏咏霖进言。 “近来听闻南朝有意召回前枢密使张浚回朝任事,张浚一贯主战,胆气十足,有他在,宋军难说会不会北上,届时我军占据开封,又该如何与南国相处呢?” 苏咏霖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成辉,我问你,张浚是那种可以掌握国家军政大权说一不二的权臣吗?他是那种说开战就一定会开战的权臣吗?如曹操那般?” 耶律成辉摇了摇头。 “不是,当然不是,若然如此,张浚又怎么会被贬出临安外出永州呢?就算是金国内部看来,张枢密也是个纯臣。” “既然如此,那么南国当中,谁才是那个说一不二可以主导北伐的人?” 耶律成辉看了看耶律元宜,又稍作迟疑,开口道:“宋帝?” “对啊,掌握军政之权可以做最后决断的是赵构,且不说张浚能否回临安,就算他能回去,一个被外放多次、在朝中无甚根基的外臣凭什么一回到临安就能呼风唤雨? 凭什么他就能让宋军出动北伐?他是谁?赵构面对他难道也会把军事大权拱手相让吗?大军出动不要吃穿用度吗?不要军械物资吗?大军出动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的事情吗? 不要说谁的嗓门大谁就能掌握主动,且去看看掌握这些实在事权的臣子到底是支持战还是和,他们支持战,出兵才能顺利成章,他们支持和,且让他们自己内部先把仗打完了再说北伐的事情。” 苏咏霖的决断让耶律成辉无话可说,而且细细想想,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张浚凭什么就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南朝十几年不动兵的局面呢? 他凭什么就能策动整个朝廷的办事官员为北伐做准备累死累活呢? “那将军以为,我军如果占据开封,南朝会怎么做呢?” 耶律元宜忽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耶律成辉摇了摇头,开口道:“如果这样问,倒不如问问将军打算如何对待南国,将军若是击溃了金国主力,成为中原之主,将军又打算如何对待南国呢?” 耶律元宜觉得很对,也就看着苏咏霖,很想知道苏咏霖作为一个汉人,对待南国宋朝的看法是什么样的。 是要合作吗? 还是敌对? 听说光复军领帅赵作良是要对南宋臣服的,但是南宋那边好像不怎么愿意搭理光复军。 所以光复军的对宋政策到底是怎样的呢? 苏咏霖看着这两个契丹人,笑了。 “我要灭宋。” 两个契丹人深吸一口气,为苏咏霖的大胃口感到惊讶,但是却又意外的感觉这种事情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苏咏霖可以消灭金国,成为新的中原之主,他又怎么可能因为汉人的身份而臣服于南国宋朝呢? 他这样的枭雄,怎么可能甘愿为人下? 如果苏咏霖真的掀翻了金廷,他一定会再接再厉,争取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一统之主,到时候别说南宋了,西夏也好,高丽也好,大理国也好,乃至于更西边的西辽也好,全都是苏咏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靠着起义翻身起家的牛逼人物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当一个割据之主呢? 连完颜亮都不愿意啊。 那么苏咏霖的选择实际上也是正常的,无需过多的惊讶。 于是两个契丹人定了定心神。 “将军若要灭宋,就要谨慎对待它了,什么时候灭宋,用什么方式灭宋,这些都很重要,稍有不慎,还是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耶律成辉说道:“至少,属下是不建议将军在刚刚击溃金国主力的时候就对宋开战,金国还有辽东和关中。 他们在辽东和关中还有不少军队,关中的军队不能动,辽东的军队却是可以动的,所以属下以为,在彻底吞并辽东和关中之前,与宋开战都是不合适的。” 耶律元宜也表示赞同。 “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的,宋虽然武力不强,到底也是大国,金主试图一举灭宋,激起满朝文武反对,所有人几乎都不认为金国可以一举灭宋,宋之国力可见一斑。” “的确,在稳定北方之前和宋国开战是不明智的,两线开战属于兵家大忌,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苏咏霖点了点头,开口道:“在有充足的把握之前,我不会和宋国全面开战,但是你们也要注意,我想稳定中原,彻底消灭金国,这是需要时间的。 宋人未必不会怀疑我的动机,他们会给我时间、眼睁睁看着我恢复中原,吞并辽东增强国力,然后集结大军大举南下?他们不会做点什么吗?” 耶律元宜愣了愣,耶律成辉则皱起了眉头。 苏咏霖说的对,大家都不是傻子,一个对立的政权到底是真心想要修好还是想要争取时间稳固自身再来收拾自己,南宋这样的苟命专家政权不会无法察觉。 对于他们来说,苏咏霖如果不表现出足够的善意,他们一定会警惕,然后搞点小动作,指不定就要出兵试探一下苏咏霖的态度。 到时候把事情搞大了,南线全面开打,对于苏咏霖进取辽东和关中全面歼灭金国势力的战略目标就特别不利。 不能稳定中原与辽东的情况下,是不方便和南宋全面开战的,而这一点,南宋未必就不懂。 真的打起来,苏咏霖一点都不怕南宋,他有充分的把握可以把南宋的爪子全部剁掉。 可问题在于,苏咏霖不是只有一个敌人。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四百零八 把开封卖给南宋 在金军主力覆灭、苏咏霖率领主力北上燕云之后,到底要怎么稳住南宋,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不容懈怠。 对此耶律元宜和耶律成辉是第一次思考,没什么准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咏霖却考虑过很多次,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他得出了一个有趣的结论。 “你们说,如果我们真的掀翻了金廷,并且成功占据了开封,之后要不要和南朝商量一下,让他们出个价,把开封从咱们手里买回去?” “啊?” 耶律元宜和耶律成辉双双愣住,不清楚苏咏霖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我是觉得吧,当前阶段掌握开封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开封已经不是当年的开封了,被金兵毁了之后,开封大不如前,且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占据开封,需要额外的军队驻守,需要大量钱财支出,而我的目标是先北后南,我肯定是要把主力带到北边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无暇在这里让脚步迟滞,与其空耗钱粮,不如把这个大麻烦甩给南国。” 耶律元宜和耶律成辉顺着苏咏霖的思路一点点的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就觉得苏咏霖说的的确有道理。 开封除了作为北宋帝都而存在政治意义之外,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地缘优势或者其他的什么优势。 大平原上,无险可守,固然交通便捷、四通发达,作为一个商业枢纽城市倒是可以,大力投资发展可以作为一个商业枢纽,盘活周边地区的经济,成为经济重镇。 但是作为帝都,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必须要同时具备,而在政治和军事上,开封这个地形实在是太差了。 且不说骑兵朝发夕至,单说为了保住这个帝都就要大量养兵才能换来安全感,耗费太大。 尤其当下开封城已经没有什么经济利益可以获取了,政治意义也只是相对于南宋来说还比较大,对于光复军来说,就算占领开封也不会有什么很大的意义。 苏咏霖这一阶段的目标是向北,夺回长城,进一步攻占关中、辽东,把金国彻底消灭。 在巩固北部防线、彻底消除金国对新生政权的威胁之前,他对于一个无险可守还只会损耗兵力的开封兴致缺缺。 不过这在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看来,也的确有点不太好接受。 “开封到底是打下来的,也并非全无意义,将军真的不打算占领吗?” “开封是宋之故都,意义重大,将军真的打算还给南国?” 两个契丹人明显对这个想法心怀疑虑。 当然,苏咏霖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南宋谈这笔买卖。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南宋朝廷展开一场世纪辩论,转移他们的视线。 因为南宋的皇帝还是那个精神分裂的赵构,所以如果他提出让南宋出钱买回开封,他必然会左右为难。 又想要,又不想要,又想回到中原,又不想回到中原,又想享受光复开封的美名,却又怀疑光复军的动机和意图。 皇帝的矛盾心理必然会反映到朝堂的争论之中,于是乎苏咏霖差不多就能坐在一边看他们内部互相争论、狗咬狗了。 以南宋的德行,必然又是一场世纪争论,迁延日久,久久不能得到准确的答案。 于是苏咏霖稍微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们想啊,如果我主动提出要把开封卖给南国,南国会做出什么反应呢?首先当然是接受与否的问题,接受与否又能引申出对于我们的怀疑问题,我们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开封卖给南国,他们一定会争论。 争论这个问题的同时,又要争论开封到底要不要,不要吧,说不过去,大宋故都,天子出生地,能不要吗?要吧,也难说,迁都回去,多大的事儿啊? 吵吧,就接着吵吧,看看他们能吵成什么样子,要开封的,不要开封的,愿意花钱的,不愿意花钱的,想要迁都的,不想要迁都的,吵吧!” 苏咏霖这样一说,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顿时觉得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首先,你自己打不下来,现在我打下来了,要还给你,你怎么着也要意思意思,不然的话也太难看了。 当然关键问题可能还不在钱的问题上,谈钱之前,要谈一谈这个开封他们到底要不要。 我要把开封还给你,你要不要? 你的故都,赵构出生的地方,你要不要? 耶律元宜和耶律成辉甚至都可以想象为了这个开封要不要的问题,南宋政府内部会爆发一场又一场激烈的争论。 支持的当然会要,因为这是大宋的故都,象征着宋对中原的统治和辐射,意义重大。 不支持的当然不会要,因为要了开封就意味着要投资,要驻军,要派官,要……花钱! 最重要的是花钱,花很多很多的钱。 就算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后面还有——要了开封的话要不要迁都回开封? 迁都回开封需要做多少准备? 又要花多少钱才能完成迁都回开封的准备? 一旦大宋的政治中心回到北方,那么南人的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谁来保证? 这些可都是问题啊! 他们就可以开始吵了,吵得越凶越好,这样他们就会左右互搏,拖延时间,苏咏霖再趁机浑水摸鱼,散播一些谣言,顺便就可以把复兴会的政工干部派到南宋开始活动了。 在南宋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复兴会支部,从无到有,由弱变强。 这样一来,等他们左右互搏的差不多了,内部叛乱应该也要开始了,苏咏霖也把金国打的奄奄一息了。 只要金国的抵抗能力彻底被消灭,苏咏霖就算站稳了脚跟,在中原的统治就不可动摇。 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和南宋好好儿的谈一谈过去的事情了。 总之,只要南宋的皇帝还是赵构,大概率就不用担心他会发起什么主动的军事行动。 除非赵构吃错了药,或者南宋换了皇帝,那么差不多就能考虑一下宋军北上的可能性了。 眼下苏咏霖打算做的就是把李啸作为主将的背嵬军安排在曹州和单州一带布防,与孔彦舟所部隔河对峙,只要对方不主动开战,那么苏咏霖这边也不会选择主动开战。 但是苏咏霖对于南宋的局势还真是挺感兴趣的,不知道这一轮风波到底会让南宋的政局发生什么样的变动。 那个被贬斥的主战派灵魂人物张浚真的会“王者归来”吗? 说实话,一个有着巨大政治威望的人对于南宋朝廷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 张浚虽然没立下什么功劳,但是他是铁杆死硬的主战派,态度和意志摆在这里,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中,他是少数几个愿意振臂疾呼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没什么实际功勋,但是人们的心里都有杆秤,什么人可以带着他们走出泥潭,什么人只能让他们越陷越深,都明白。 张浚如果真的回到了南宋中枢,说不定能让南宋出现一些改变,但是苏咏霖依然不看好他。 南宋已经是体制性的抗拒北伐和恢复中原了,张浚一个人不管再怎么振臂疾呼,也无法改变这一局面。 又商议了一些事情之后,耶律元宜和耶律成辉一起告退,离开了苏咏霖的将军府。 回到办事官署之后,两人一起向林景春汇报了相关的事情,接着又被赋予了新的任务,再次忙碌了起来。 直到夕阳西下,终于把事情处理完毕,耶律元宜才十分疲劳的走出了官署,准备回家休息。 路上,又碰到了准备下班回家的耶律成辉,于是两人就并肩走了一段路。 四百零九 那个时候,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吗?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同属契丹皇族后裔,在金国属于混得比较好的那一类,称得上是“名誉女真人”。 都在金国的时候,关系尚可。 现在同样投降了光复军,改换门庭,居然还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这段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耶律成辉作为“前辈”,表达了对耶律元宜这位“后辈”的关怀。 耶律元宜只是笑笑。 “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在哪里做事都是一样的做事,在这里倒是事情更多,比做兵部尚书还要多事情。” 耶律元宜现在身兼两职,本身是苏咏霖身边的军事参赞,参谋司当中的一员。 不过参谋司不是每天都有事情需要忙碌,而正巧林景春那边又在喊缺人,苏咏霖就把参谋司当中的数人安排到了粮饷司帮忙,参谋司有事情的时候再回来开会。 于是耶律元宜开始了两头跑的职业生涯,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这倒也挺好,没让他觉得多别扭就融入了光复军的办事体系之中,很快习惯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 耶律成辉呵呵笑了几声。 “是啊,要做的事情还真的挺多,一睁眼就在办事,一闭眼就是休息,倒是比之前过的累多了……不过倒也挺轻松的。” “轻松?” “没感到吗?少了些溜须拍马和无谓的宴会,所有时间都用来办事,而不是在官场上和人勾心斗角,在这里做事,很轻松。” 耶律成辉这样一说,耶律元宜再那么一想,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轻松,很出乎意料的轻松,人人只是为了办事,为了让光复军获得胜利,而不是为了其他。 而耶律元宜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轻松……比起这个,你是否注意到这些办事官吏的出身都很低?” “注意到了,而且我还听说这些办事官吏大部分都是在光复军中学了认字和其他的本领,然后再调回来办事的,等于是光复军自己给自己培养的人才。” 耶律成辉叹息道:“我之前从未想过光复军能办到这个地步。” “自己给自己培养人才?” 耶律元宜终于明白他心中隐隐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不由赞叹道:“如此说来,光复军能走到这一步还真不是气运使然啊,自己给自己培养人才……这是王者气象。” “何止是王者气象啊。” 耶律成辉感叹道:“我出使过宋国,出使过夏国,也在大金国做了那么多年官,三国官场气象几乎是一样的,贪腐横行,骄奢淫逸,不收钱绝不办事,收了钱有的也不办事。 而光复军内部与之决然不同,军规军法十分严明,有专人负责监督实施,上下之间没有什么不同,参军也好,治理地方也好,人人各司其职,尽心尽责,无有推脱苟且之事。 这还是在办事部门内,我听说军队里相关规则更加严明,军官不得打骂士卒,若有违反,军中司法者会严厉惩处之,军士兵饷公开发放,直接送到士兵手中,当场做出记录,不由任何官员经手。 士兵每日食粮公开宣布,耗费几何,食材几何,全都有公示,任何人都能查阅,一日三餐,无有短缺,士兵从来没有感到不满意的,我等的食粮,士兵的食粮,乃至于苏将军的食粮都是一样,无有不同。” “这倒是。” 耶律元宜微微点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过这样的军队,反正我自己是没见过的,能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他们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吃饱肚子龙精虎猛的士卒和缺衣少食的士卒打仗,谁能获胜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所以啊,我才觉得惊讶,觉得不可思议,时至今日,我却已经有些习惯了。” 耶律成辉笑了笑,开口道:“这种纯粹为了某件事情而一力为之的感觉,愿意为了这件事情而全力以赴的感觉,除了年幼读书进学时,我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耶律元宜看了看耶律成辉。 “看起来,你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当然,我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日子,不管你信不信,元宜,我内心是真的希望光复军可以战胜的。” 耶律成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他们这里甚至都没有贪腐,没有仗势欺人……这些全都没有!你敢信吗?元宜,你敢信吗?” 耶律元宜回忆着自己加入苏咏霖集团之后的所见所闻,知道情况确实如此。 他没见过苏咏霖麾下的部门有贪腐的事情发生。 光复军团体内几大后勤部门,以粮饷司为首,经手钱财数以千万计,在林景春掌控下账目清明,每个月月末审计干干净净,审计司的人瞪大眼睛一页一页的翻阅账册,也找不到问题。 仗势欺人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上级和下级之间的关系很平和,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尊卑之别,上级也不会要求下级办理除了公务之外的任何事情。 各部门办事吏员之间出现矛盾全是因为公务,没有因为私下里的事情而在公务中起冲突,权力之争、意气之争完全绝迹,完全看不到存在的趋势。 这真的是一个人类组成的政权团队吗? 这是真的存在的吗? 耶律元宜深深地怀疑过自己的眼睛,怀疑过自己的脑袋,但是事实告诉他,这是真的,现在就确实存在的。 所以对于耶律成辉的想法,他并不觉得奇怪,亲眼看到的东西要是都怀疑不存在,出问题的就是他自己了。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不正常。” 耶律元宜收回自己的视线,默默向前走着,默默说道:“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 耶律元宜的话让耶律成辉觉得奇怪。 “不正常?” 耶律成辉有点奇怪地询问道:“你自己看在眼里的事情,你觉得不正常?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正常?” “很不正常啊。” 耶律元宜开口道:“手握重权而不为自己谋取私利,这是何等高尚的行为?可这样的人,你见过几人?我只见过无数发誓要清廉如水最后却同流合污之人,难道光复军中人人都是圣人?” “可是在这里不就是事实吗?你与我共事以来,见过贪腐之人吗?”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起事时间短,至今不过两年,且危机重重,为了生存就竭尽全力,谁还有心思贪污腐败?” 耶律元宜抬头看天,感叹道:“他们虽然掌握着山东与河北,但是前有金国,后有宋国,危机重重,一旦他们解除了这样的威胁,做大,做强,享有更高的权势,那个时候,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吗?” 耶律成辉一愣,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耶律元宜的问题了。 “一旦他们成为唯一,成为最后的胜者,乃至于一统中原、江南、辽东、塞北,他们还会如此吗?” 耶律元宜扭过头看着耶律成辉:“若到那个时候他们依然如此,不曾改变,那么,我想我也会变成那样,一心为公,无有私念,完完全全为了这个团体而奉献一切。” 耶律成辉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眼下的一切虽然是真的,可是未来的一切没有人会知道,没人知道未来光复军会走到什么地步,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他们不再是反贼,而是统治者的时候,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吗? 这个问题留在了耶律成辉的心里。 这个老到而精干的官僚决定用接下来的岁月认真观察光复军这个团体的一切,来印证自己和耶律元宜的猜测。 这一切,到底是镜花水月,还是古之未有的壮丽事业呢? 四百一十 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咏霖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谈话和对未来的不同考量。 现在的他没有余裕去考虑更久远的大一统之后的事情。 他一边收集河北情报,一边安排曹州和单州的防御,接着又不忘记安排孙子义所部水军的北上作战。 多次北上之后,水军已经在大兴府牵制了金军一万多人的军队,让金军在通往中都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多重营寨,严防死守,并且完全放弃了和光复军在海上争锋的可能。 但是苏咏霖从未想过要放弃利用水军打击金军后方的尝试。 原先他的目标是打击中都、震慑人心,但是随着金军对中都的防御增强,奇袭中都的可能性降低,牵制一万多人的兵力已经是极大的战果。 接下来,单纯依靠他的“海军陆战队”很难打开中都的局面,所以苏咏霖一面持续进行对中都的进攻来吸引视线,一边又在考虑新的战术。 金军骑兵可以再陆上来去自由,而他的水军则可以在海面上来去自由,他们都很自由。 唯一不同的是,金军的自由骑兵无法截断他麾下自由水军的后勤,而他却可以办到。 时间缓缓流逝,河北战场上的局势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全面开战以来,完颜亮面对河间城已经遭遇了数次挫败,不得寸进。 后勤方面日渐艰难,天气寒冷,负责运输粮秣的签军、民夫因为缺少衣物和食物,以至于大量饿死、冻死,就算没死,也因为缺少御寒衣物而无法逃脱冻伤的结局。 于是军中民间怨气沸腾,签军和民夫爆发数次小规模动乱,试图脱离军营逃回老家,金军则予以彻底镇压,用暴力和血腥暂时压制住了这股怨气。 但是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方式,包括完颜亮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面对如此局面,完颜亮脸色铁青的在自己的军帐内接见了负责指挥进攻的将军们。 看着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贼军城头上有多少人?咱们负责进攻的有多少人?区区一支贼军,就把你们打成这幅德行!这才是咱们对上的第一座城池!第一座!往后还不知道有几座这样的城池,你们是想让我把精兵都葬送在城下是吗?” 看着怒不可遏的完颜亮,众将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完颜奔睹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给完颜亮以反馈。 “陛下,贼军虽然是贼军,但是守城之能并不弱小,且火器精良,辅以金汁,叫我攻城兵卒难以为继,实难与之抗衡。” “老将军,你的意思是说,这场攻防战,大金军队,不如区区一支贼军?” 完颜亮用死亡瞪视看着完颜奔睹,完颜奔睹心中胆怯,却不敢不据实相告。 “以贼军守城之状来看,除非贼军火器耗尽,金汁耗尽,否则,就算与贼军拼人数,我军也难以拿下河间城,如果一力攻城,很有可能损耗太多兵力在这里,影响全局。” 完颜亮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再攻打河间了?” “老臣只是觉得,比起攻打河间,或许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 完颜亮忍住心头怒火,询问道:“不把河间攻克,我军后勤粮道如何保证?不把河间攻克,到底要留多少兵马在这里包围河间?你也是老将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陛下,这不就是贼军的目的吗?” 完颜奔睹凄怆道:“贼军不就是希望我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吗?叫我军进退两难,耗尽我军粮秣,逼得我军不得不无功而返,大失民心、军心,叫我大金国摇摇欲坠……陛下,这不就是贼军的目的吗?” 完颜奔睹这一说,还真是让完颜亮心头的怒火缓缓消退了。 他忽然觉得完颜奔睹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光复军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打造河间城这种坚城,所谓的无非就是拖延他的进程,消耗他的粮食和兵力,把战争从征服战变成持久战,就看谁能苟。 这种战斗模式会极大地减弱金军在骑兵方面的优势,而把光复军步军、火器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让金军惨遭挫败,士气低落,军心不稳。 完颜亮为了挽回军心,不得不下令给军队增加肉食,以肉食提升士气,稳定军心。 这个策略当然是可以的,但是耗费颇大,完颜亮也不太舍得给这些大头兵吃得太好,这年头地主家不也没有余粮吗? 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果河间攻防战继续下去,那么完颜亮的战争成本会不断增加,直到他无法忍耐。 “贼军用心险恶。” 完颜亮一圈捶在桌案上,满脸恨意道:“可是河间城不能放任不管,河间城放任不管,我大军后方永无安宁之日,这仗就根本打不下去,你们想个办法出来。” 完颜亮在坑自己人这个方面从来不落于人后,按照他的历史功绩来看,他这方面的能力甚至可以和赵构五五开。 只不过他是客观上的必要需求,主观上未必有这样的想法,而赵构是主观上的个人想法。 但是两人的种种行为莫名其妙的把南宋和北金带上了一致的岔路,让南宋无法北伐,北金难以南侵。 不得不说,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下,金军诸将对于皇帝的需求就相当的为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到了完颜奔睹身上。 完颜奔睹顿时感觉自己成了整支军队的背锅侠,他忽然感觉他就不该来参与这场战争,安享晚年不香吗? 长叹一声,完颜奔睹就军事方面的问题提了几条建议,被完颜亮采纳,但是这不足以改变当前战局。 完颜亮不高兴,斥责诸将,诸将畏畏缩缩不敢对。 正当此时,完颜亮宠臣、左都监许霖想了想,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完颜亮没好气道。 “喏。” 许霖领命,开口道:“臣闻右领军大都督汇报,大军在蠡州博野受阻,博野城殊死抵抗,大都督难以前进,又闻河东兵马都总管汇报,真定城防守严密,殊死抵抗,河东兵马进攻受阻。 三路大军,分别被真定、博野、河间三城阻挡,三城防备严密,守军精锐,皆做殊死之抵抗,三路大军受限于此,皆不得寸进,不得不与三城守军大战。 且数日以来,我军外出游骑已将整个河间府探查完毕,发现了一些乡间坞堡,坞堡内有人居住,有武装守备,按照臣的推测,应该也是贼军坚壁清野的一环,且河间府有,其他地区,应该也有。” 完颜亮闻言点了点头。 “嗯,应该没错,所以呢?” “所以,臣以为,应当暂停对河间城的强攻,转攻为守,然后让军队去攻打那些坞堡,坞堡远远没有河间城那么难以攻打,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好攻克的。 我军应该可以顺利攻克那些坞堡,如此,不仅可以获取坞堡内的粮食、财物和我军急缺的物资,还能得到人口,这对我军而言是很有帮助的事情。” 完颜亮皱起眉头。 “大军行军之时也不便掳掠太多人口,够用就行,其他的就杀了吧,从贼者,必须要杀光,让其余人等再也不敢从贼!” 许霖摇了摇头。 “陛下,掳掠而来的人口,还有更好的用处。” “什么?更好的用处?” “是。” 许霖开口道:“陛下以为,此战,仅仅只是击溃贼军,收复河北山东就足够了吗?” 四百一十一 许霖!你害我! 收复河北山东还不够吗? 光复军难道还蔓延到其他地方? 完颜亮有些疑惑,不知道许霖的意思。 “不然呢?” “陛下,陛下是否想过,为何大军一路南下,竟然没有一人主动向大军投降?” “…………” 不说还好,这一说,完颜亮细细一想,还真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照理来说,朝廷几十万大军来攻打贼军,声威震天,再怎么着,也该有人主动投诚才是,可直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再一想,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了完颜亮的内心。 “你的意思是……” “河北民心归附于贼了。” 许霖面色凝重。 完颜亮的拳头瞬间捏紧。 “不可能!贼没有开科举,河北民心必然不能全部归附!” “但是贼军力强盛,一度威压我军,可能这样的情况让河北人以为,大金国很虚弱,即使没有真心归附于贼,也不会倾心相助于我。” 许霖神色严肃,这让完颜亮意识到许霖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坐山观虎斗,等着大金军队和贼军一决胜负?” “正是如此。” “混账!” 完颜亮的怒气值瞬间点满:“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杀光!” “陛下,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许霖摇了摇头道:“儒士家族眼中只有利弊,他们坐山观虎斗不难理解,谁赢,他们就会归附于谁,可是河北百姓也跟着一起坚壁清野,不曾投降大军以求宽恕,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完颜亮又是一愣。 “百姓?” “对,百姓。” 许霖缓缓道:“儒士家族懂得区分利弊,即使归附,也会留有后手,可一般百姓没有这般手段,若是跟错了人,就是死,因此百姓多愚昧、胆怯,不敢追随贼人。 可现如今却不是这样,保州、安州、莫州、霸州诸多州县,百姓全部南迁,真定、博野、河间,百姓要么进入城池,要么进入坞堡,皆为守备,不降大军。 少数一两地百姓跟随于贼还能理解,可大军一路南下所见,恐不仅仅是一两地百姓归附于贼,若臣所料不差,继续往南,各地的情况也是一样,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口气说清楚!” 完颜亮没有耐心了。 许霖也不兜圈子,开口道:“贼军能在河北之地行坚壁清野之事,一是用人得力,二是民心归附,极短的时间内使河北百姓舍命相随,可想而知贼人到底有怎样通天手段。 若贼得到百姓追随,则仅仅击溃贼军,恐即使收复河北、山东,也无济于事,贼军不会就此败亡,因此,老臣以为,若要河北、山东长治久安,务必要使杀人诛心之策。” “杀人诛心?” 完颜亮眯起了眼睛,考虑一阵之后,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完颜奔睹,开口道:“你说说看。” “喏。” 许霖眼中精光一闪,缓缓说道:“我军可大量捕获河北之民,以老弱妇孺为最佳,下一次围攻河间之时,驱赶老弱妇孺于大军之前,为大军前进之盾!” 许霖一句话说完,周围众将无不面露惊愕之色。 驱赶百姓在前,让城中光复军守军投鼠忌器? 然后顺利攻克河间城? 这……这招数虽然听上去挺有效果,但是……未免太阴损了吧? 这要是给人记上一笔,后世是要被骂的呀…… 众将看着许霖,表情各异,不知道这老家伙到底是怎么想出要使用这个办法的。 完颜奔睹则是满脸不快地看着许霖。 “许都监,你想出这种阴损的招数献给陛下,是想让陛下在百年之后被记上一笔攻城时驱民在前,军队在后吗?你是想让陛下以一个暴君的面目传于后世吗?” 完颜奔睹和许霖的关系不好。 作为一个完颜氏亲族人物,他天然的和完颜亮身边这些各族宠臣关系不好,互相敌视,谁也看不起谁。 许霖作为完颜亮宠臣,和完颜亮身边其他宠臣一样,跟完颜奔睹这些完颜氏皇族老臣很不对付,争权夺利,互相诋毁,这都算是家常便饭。 这一回完颜奔睹是左领军大都督,许霖是左都监,相当于监军的身份。 完颜亮的本意应该是要许霖代替他监督钳制完颜奔睹,不让他过于擅权,以保证皇帝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不过因为皇帝本人就在的缘故,许霖这个左都监也没能起到什么监督左领军大都督的作用。 但是两人的关系不好那是事实。 完颜奔睹一句话,让刚刚有些心动的完颜亮愣了一下,然后面色不善地看着许霖。 “许霖,这个想法固然有用,但是自古以来用这一计策的人好像都没有很好的名声吧?你献上这样的计策,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完颜奔睹顿时很高兴,觉得自己握准了完颜亮的脉搏。 但是许霖似乎早就料到完颜奔睹会这样说。 恶狠狠地看了完颜奔睹一眼,许霖昂首挺胸。 “这是臣建议给左领军大都督完颜奔睹的计策,大都督思考之后果断采纳了我的计策,与我私下里有诸多谋划。 而我等商议计策的时候,陛下身体抱恙,根本不知道此事,把全军军务委托给我和大都督,直到河间城被攻下之后,陛下才得知此事。 陛下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深深地认为这样做是不妥当的,于是深责臣与大都督,处罚我等,并在河间设祭坛祭奠无故遭难的河间百姓。” 许霖把自己为完颜亮设计好的剧本亮了出来,并且着重解释了其中的重点剧情。 众将听闻,齐齐愣住,然后一起看向了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也是一愣,随即大惊。 他是真的没想到许霖居然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他是个疯子吗? 完颜奔睹还没反应过来,完颜亮却反应过来了。 他的心中大为宽慰。 原来,一心一意为了我而非自己考虑的人还是存在的! 许霖!你就是那个一心为我的人啊! 于是完颜亮很高兴地走上前拉住了许霖的手,赞许道:“不曾想许都监如此忠心耿耿,许卿,你不负我!” “为陛下殚精竭虑,这是臣的本分。” 许霖一脸大公无私的模样,与完颜亮君臣相得,好一副完美的画卷。 然而透过两人的身形,站在对面的完颜奔睹则显得相当尴尬。 里外不是人了这回。 许霖可真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他这老家伙拉下马,这下可好,完颜奔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做这样的事情吗? 倒是无所谓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怜悯之心,更不会对这群汉人叛民有丝毫的同情。 可是他担心他死了以后给他作传的人把今天的事情写下来,有违他一辈子光明磊落的为人处世。 他的确杀人如麻,但也是光明正大的在战场上杀的敌军,戎马一生,结果忽然间出现一条【驱民在前】的记录,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可要是不顺着许霖的意思往下讲…… 不就是不愿意为主上分担骂名吗? 完颜亮很讲究君臣之别,很讲究君臣之间的道义准则,所谓主辱臣死,一个骂名,如果臣下可以帮忙分担,为什么不呢? 难道一定要皇帝亲自去承担吗? 臣下就不会有点眼力价,帮着皇帝背个锅吗? 许霖已经上了,但是他的身份不够,一个人背不起这口大黑锅,需要另外一个分量更重的大块头和他一起背。 这个人就是完颜奔睹。 许霖!你害我! 四百一十二 我一路爬到这个位置上很难的 面对如此危局,完颜奔睹尽管有诸多不情愿,也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 这个锅要是不背上,他的命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的心中悲愤不已,但是面上却不能有丝毫的情绪流露,因为完颜亮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观察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完颜奔睹面无表情地行礼。 “能为陛下分担忧虑,是臣的职责,是臣的本分,是臣的荣幸!” 他认了。 职责。 本分。 荣幸。 这是完颜奔睹数十年所积攒的全部人生智慧凝聚而成的三个词。 果然,完颜亮心中欢喜,面露喜色,走上前双手握住了完颜奔睹的手。 “老将军忠心耿耿,我记住了。” 完颜奔睹露出一脸笑容,但是略微抽搐的眼角却足以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 可是那损人不利己的许霖还没有把话说完。 “驱民在前,则河间城的贼军到底是攻击还是不攻击呢?不攻击,就是眼睁睁看着河间城被拿下,攻击,则大伤民心,就算一时可以抵抗,也必然与河北百姓离心离德。 贼军以光复军为名号,自我标榜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处处以女真为敌,而善待汉民,如今,却要为守城而杀戮汉民,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今后还会有人跟随他们造反吗?” 许霖满脸智计在握的表情道:“因此臣断定,贼军必然进退失据,不知如何应对,我军则可趁此机会大军压上,则河间城必然一鼓而下! 此举若成,即可重复使用,驱汉民在前为大军开道,贼军不知所措,无法对抗,则收复河北、山东,不过是时间问题,陛下重整山河,指日可待。” “善!” 完颜亮对此非常满意,连连称赞许霖是国家重臣,大肆褒奖许霖。 然后,他立刻吩咐下去。 首先是对外称病,说自己偶感风寒,需要静养,不能处理军务,让完颜奔睹和许霖一起执掌军务,凡是军务,只要两人联署,就能生效。 紧接着就要两人联名签署命令,命令军队按照许霖的计策行事,大举攻略乡间坞堡,争取抓捕更多人。 然后完颜亮非常开心的招待许霖和众将吃饭,一直吃到半夜。 回程的路上,许霖和完颜奔睹在一个岔口碰上了。 “许都监,你好手段啊,叫我进退两难,不得不和你一起办这件事情。” 完颜奔睹没忍住心中不忿,主动上前与之对话,斥责之。 许霖丝毫不以为意,满脸笑意。 “大都督何出此言?何谓好手段?在下不过是为君分忧罢了,大都督怎么看上去很生气啊?” “为君分忧?你不惜自己背负骂名也要扯上我一起,你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你那是真正的为君分忧吗?不是吧?” 完颜奔睹咬牙切齿的痛恨许霖。 许霖毫不在意完颜奔睹的痛恨。 “为君分忧啊,大都督为什么不信呢?大都督和众将不能攻克河间城,反而损兵折将,让陛下忧心劳神,我作为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出谋划策,难道有错吗?陛下那么为难,我作为陛下的臣子,帮陛下解除难题,这难道不是臣子的本分吗?” 许霖的大道理让完颜奔睹一时无言。 “大都督恨我,我也无可奈何。” 许霖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但是这种事情实在不能怪我,若是大都督用兵如神,轻松拿下河间城,我又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呢?大都督,你说呢?” 对于许霖赤裸裸的嘲讽,完颜奔睹又是痛恨,又是无奈,思来想去,也只剩一声长叹。 “许霖,你赢了,我无可奈何,但是你要记住,人在做,天在看,照你们汉人的说法,你此举有伤天和,你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许霖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一阵,笑的完颜奔睹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许霖止住大笑,看着完颜奔睹。 “大都督,报应,就是所谓受苦受罪、家破人亡吧?受苦受罪,我在当官之前受的多了,官职低微之时,也受的多了,连家破人亡之危也不是没有遭遇过。 那些高官显贵们对我这种低级官吏予取予求,根本不当人看,把我们当做棋子,肆意玩弄,只为自己手上权势。 那个时候,我可没有做过有伤天和的事情,为什么也要受苦受罪、家破人亡呢?为什么也要遭报应呢?我做错了什么?谁的报应要遭在我身上?我想不通啊!大都督能为我解惑吗?” 看着许霖一脸嘲讽,完颜奔睹再一次无言以对。 金国官场的顽疾他是再理解不过了,许霖的遭遇他也绝对不是不能理解。 “这……” “我不相信什么有伤天和,我也不相信什么报应,我只相信权势,权势能让我享受荣华富贵,能让我开怀大笑!所以谁能给我权势,我就要为他分忧,不管用什么方法!” 许霖盯着完颜奔睹,忽然怒道:“大都督,我不姓完颜,我也不是女真人,我一路爬到这个位置上很难的,很难的你知不知道?!” 完颜奔睹眼角抽搐不已,无言以对。 少顷,许霖冷笑一声,越过了完颜奔睹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军帐。 完颜奔睹转过身子,看着许霖离去的背影,心中怒火不涨反降,少顷,他只觉得浑身无力,长叹一声,心中升起退缩之意。 他老了,不想继续争斗了,也争不动了。 此战之后,自己差不多也到了该放下一切回归本真的时候了……嗯,如果这一战可以打赢的话。 接下来几天,金军就按照完颜奔睹和许霖联名下达的命令行事,除了包围河间城、严阵以待之外,并没有再次发起攻击。 诸将分别率领军队奔赴被游骑发现的诸多乡间坞堡所在之处发起进攻。 大大小小的乡间坞堡遭到了金军迅猛的攻击,面对大量床子弩和投石机的攻打,坞堡内的守卫人员缺乏相关的反制兵器。 单兵装备苏咏霖给他们拨付了不少,但是军事器械之类的主要还是紧着各大城池用,留给各坞堡的就非常少,而各坞堡本身也有自己的武器储备,所以对这方面也不以为意。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正规军队和业余武装集团之间的差距到底在什么地方。 再好理解不过了。 巨大的飞石不断的摧毁着坞堡的防御设施,赖以支撑的防御设施一旦被击垮,剩下的也只有用人命堆起来的防线。 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坞堡一旦被攻破,接下来的战斗也就没什么悬念。 有些有担当、胆子比较大的豪强会选择自己带着壮丁们顶在最前线,给老弱妇孺的撤退争取时间。 而有些没什么担当、求生欲望强烈的豪强则会选择带着亲信自己跑路,把剩下的一切全都丢给金军。 可不管是决定自己顶上去的还是决定自己逃跑的豪强乡绅,面对金军的优势骑兵都是相当无力的。 一旦失去了坞堡,失去了阵型,步军面对骑兵就是待宰的羔羊,无力与之抗衡。 所以豪强士绅们的守卫部队在金兵的攻击之下不断战败,不断被杀戮,损失惨重。 不过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苏咏霖问过他们要不要进入城池,或者干脆一起南下到山东躲避,有一部分地方势力是接受了苏咏霖的建议,或者一起进入城池,或者干脆的南下。 还有一部分表示不用,他们要自己坚守在自己的土地上,相信自己可以渡过难关。 然而世上的事情总也不会那么顺应人的意愿。 于是,他们连同他们的家人、庄户一起,遭遇了灭顶之灾。 四百一十三 我该怎么办? 经历艰难的战斗之后,地主乡绅们组织的武装集团纷纷落败。 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金军会出动数量比较大的野战主力部队来攻打他们的坞堡。 用他们的地方武装对付金国的正规军精锐,战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往他们所应付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顶破天也就是一些小股部队来打秋风,稍微应付一下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金军居然出动主力精锐。 他们招架不住,纷纷被攻破。 被攻破之前,他们才想起来苏咏霖多次嘱咐,金军可能会出动主力对付他们。 但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金军在乡间大肆扫荡,接连击破十数座坞堡,而同一时刻,河间城内的守军觉得情况不对。 姜良平连续几天登上城头用千里眼查看城外金军的动静,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违和感。 金军忽然间停止攻城,转攻为守,这固然减轻了城池的负担,但是也让姜良平觉得金军另有图谋。 这才打到什么地步?金军怎么会停止攻城就此认怂呢? 既然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金军有其他的图谋正在进行。 千里眼所能看到的情况较为有限,但是姜良平还是注意到围在前线的金军攻城装备有那么一些被金军拖走了。 “他们这是要撤退?还是要改变进攻目标,打算绕过河间?” 伍安翔登上城头和姜良平一起查看城外情况。 “不清楚啊。” 姜良平开口道:“但是我想金贼应该不是要撤退,他们并没有艰难到那个地步,这才十几天,如果十几天就撤军,那么大的一支军队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伍安翔就觉得很奇怪。 “那他们把攻城器械和攻城部队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好说,可能是弄去支援正在攻打其他城池的军队去了,也有可能……” 姜良平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能什么?” “他们是去攻打城池之外的乡间坞堡去了。” 伍安翔一愣。 “金贼找到那些坞堡了?不至于吧?” “又不是不存在,被找到也是时间问题,虽然说是坞堡,但是和两晋时的坞堡差距很大,小股人马围攻或许还能撑住,若是大队人马强攻,这些坞堡怕是支撑不住。” 姜良平有些忧虑。 “那怎么办?” 伍安翔无奈地摇摇头:“让他们入城,不来,让他们南迁,不去,非要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阿郎还为此把那些独立营的兵马留了一半出来给他们守坞堡。 要我说,这些兵力就该全部放在城池里,加强城池内的防御,城池才是最重要的,几十万人都在城池内躲避,他们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唉!” 姜良平倒也知道苏咏霖为了安排这些人忧心劳神的事情,最后他们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产业,不想听从苏咏霖的统一安排,就想着保护自己的产业,活脱脱一群守财奴。 这下倒好,被金军盯上了。 金军若是攻克了他们的坞堡,估计能得到不少粮食和其他军用物资,对金军来说,是一份不错的补身体的食材。 与所得相比,消耗可能非常少,然后金军就又有了攻打城池的底气,这对光复军坚壁清野的战略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还不能排除有人直接投降的可能。 当然了,这是苏咏霖在战前给他们开会的时候所提出的忧虑之一。 苏咏霖让他们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被围城,一定要沉着冷静,坚守城墙。 坚持住,就要胜利。 记着,我就在你们身后看着你们,无论何时,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来解除你们的围困。 饶是苏咏霖提前给打了预防针,真的遇到这种危险的时候,还是很考验指挥官的个人能力。 更何况如果金军只是攻打坞堡夺取物资,反而是小事了。 没过几天,姜良平和伍安翔才意识到他们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金军没有四面围城,只是从北门正面进攻。 一群凄凄惨惨的老弱妇孺被全副武装的金军组织列队顶在前面,而金军则躲在这群老弱妇孺的后面,两群不同的人组成了怪异的攻城群体。 他们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很慢的,缓缓的,缓缓的,像是蜗牛爬一样。 然而城墙上的光复军守军士卒们完全看傻了,并没有反击的打算。 百姓和金军混成一团,组成一个怪异的军阵,和重型攻城器械一起向河间城前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兵们看向他们的军官,军官们则把视线投向更高的上级将官,希望可以从河间守将姜良平身上得到指示。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该怎么办? 这仗,还打吗? 剧烈的精神冲击动摇着每一个士兵的心。 他们识了字,有思想,有觉悟,怀着对底层民众最为深切的同情和关怀,将他们视作和自己一样的存在,接受了军民一体的思想。 怀着如此的思想,他们心中有百姓,断然不可能对百姓出手,相反,保护他们才是职责。 而现在,这些民众正在和金军一起向他们发起“进攻”。 该怎么办? 没人教过他们啊! 指导员也没有说过类似的内容啊! 他们慌乱,他们焦躁,他们不知所措,他们迫切需要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办。 可是他们不知道,姜良平也很想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城防手册里写了这样的内容吗? 没有。 苏咏霖讲述从古至今的战争案例时讲过类似的内容吗? 姜良平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发现也没有。 全都没有。 他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等着他下命令。 可是他要下达什么样的命令? 他要怎么办? 他不知道。 整个城投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氛围之中,在这个氛围笼罩之下,伍安翔顶盔掼甲登上了城头,找到了姜良平。 “听说出事了。” 伍安翔站在姜良平身边,看着城外那支怪异的“金军”,短暂的震惊之后,就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我该怎么办?” 姜良平咽了口唾沫,像是求助般的看向了伍安翔。 “城要守。” 伍安翔从牙齿缝里蹦出了三个字:“城里还有二十多万人,城不能丢。” “可是他们呢?他们不是金贼……” 姜良平深吸一口气:“他们是咱们治下的河北百姓……” “我知道。” 伍安翔点了点头:“可咱们身后的也是河北百姓。” 伍安翔说的很对,城外是河北百姓,城内也是河北百姓。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金军破城而入,他们必须要保护城内的河北百姓。 可是他们也不能对城外那些遭到金军裹挟的老弱妇孺下手吧? 姜良平扭头看向伍安翔。 “我如果下令的话,就是屠戮百姓的罪人了。” 伍安翔转过头看了看姜良平。 “不下令的话,你我就是河间失守、二十余万百姓惨遭屠戮的罪人。” “可……” 姜良平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他没想好,想好了也未必说得出口。 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金军眼看光复军不敢使用武器攻击他们,渐渐大胆起来,前进的速度更快了。 他们的目光也充满了戏谑,脸上也都带着残忍的笑意。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河间城,在大后方观战的完颜亮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嚣张,越来越得意,越来越狠毒。 就在此时此刻,伍安翔忽然想起了数月之前他在指导司培训班的时候,那堂苏咏霖亲自给他们讲授学识的课。 四百一十四 每一个人都有披荆斩棘的使命 苏咏霖很重视对部下的思想教育,所以也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指导司培训班上亲自给参加培训的学员讲课。 能到指导司培训班上上课的都是被挑选出来的优秀人才,立了功,可以进一步培养、担任更重要职位的,都是储备干部。 对这群人,苏咏霖非常重视,所以也会抽空给他们亲自讲课,传授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一般讲的都是些很有意思的内容,学员们都以接受苏咏霖亲自教授为荣。 而那堂课上,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苏咏霖像是在感慨似的,讲了一些他的心里话。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一路走到如今,还算是比较顺利的,我们遇到的敌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惜把金国的利益也给损害了,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觉得咱们很快就能实现咱们的目标。 但是我不得不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咱们只是走出了第一步,推翻金国算是第二步,连第三步都不算,咱们面对的敌人是一群蠢货,但不是所有敌人都那么蠢。 有些敌人不仅很坏,更可怕的是他还很聪明,他的坏通过他的聪明才智被无限度的放大,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就是坏的让你心惊胆战,坏的让你半夜做噩梦被吓醒。” 苏咏霖当时这样说,有些人不以为意。 伍安翔当时也是这群人当中的一份子,他们都觉得他们掌握了被他们称为“苏学”的苏咏霖的学识,一定可以在智慧上超越那些金贼。 因为在他们看来,世间的一切几乎都可以用苏学找到对应的事情套进去,然后得出一个精辟的结论,直指目标核心。 他们只要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就好。 可是苏咏霖并不这样认为。 “你们别以为学了我说的这些就天下无敌了,不是的,你们或许可以在学识上超越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的敌人和你们一样,始终都是人,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有些敌人坏的很,聪明的很,他们会抓住你的弱点,追着你的弱点穷追猛打,直到把你打趴下还要五马分尸才肯罢休,而你被抓住了弱点,就算其他地方比敌人强,却使不上劲儿。 别的不说,我就说一点,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知道我军的一个重要军事机密,而那个人不慎被金贼抓住了,金贼对他严刑拷打,他都扛住了,一个字都不肯说,最后,金贼把他怀孕待产的妻子拉到了他的面前。” 苏咏霖举了一个例子。 伍安翔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那群人中间有一些人神色不改,不以为意,有一些人却忽然沉默,不说话。 伍安翔没结婚,所以当时他也是不以为意的。 可苏咏霖看穿了一切。 “觉得无所谓的,都是没成亲的,不说话的,是家里有妻子有孩子的。” 最后结论当然和苏咏霖说的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们不能感同身受,觉得无所谓的,是因为你们没有妻子和孩子,而沉默的,因为有妻子和孩子,所以可以稍微想一下,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难受对不对?我跟你们说,这只是非常正常的一种手段,我们都是人,有公心,也有私心,渴望拯救受苦受难的人,就更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亲人受苦受难,这是我们都有的弱点。 而那些希望置我们于死地的敌人,就会从这些弱点着手,他们如果不能靠武力把我们消灭,就会尝试杀人诛心,诸位,他们会用各种你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攻击咱们,手段之卑劣,就算是我,怕也是要瞠目结舌。” 说到这里,苏咏霖走下了讲台,走到了他们这群人之中。 “诸位,我不可能永远都在你们边上帮你们当家做主,给你们指引方向,所以我要告诉你们,当你们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要考虑自己,而要考虑我们整个大团体。 当你面对这种直击你内心深处的卑劣行径的时候,如果你考虑自己,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做出错误的决定,你必须要跳出去,站在我们所有人的立场上做考虑。” 这句话说完,苏咏霖似乎自嘲般的笑了笑。 “当然,我说这些,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事到临头,可能远比我所想象的更加可怕,你们每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家人,也有私念,都想活下去。 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作出决定的还是你们自己,我不能决定你们的决定,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明白你们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你们自己了。 当你们面对敌人的时候,你们代表着我,代表着整个光复军,你们就是我,就是光复军,你们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我们整个光复军大团体。” 当时的一幕幕像是时光倒流一般浮现在伍安翔的面前,他忽然间明白了苏咏霖当时对他们所说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一路走来,所仰赖的无非是苏咏霖的指挥,苏咏霖的组织和命令,是苏咏霖一路带着他们往前走,披荆斩棘,指引方向。 可是当前这种状态下,苏咏霖不可能长出翅膀飞过来告诉他们该如何面对这个事情。 苏咏霖不可能在每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都在他们身边,帮他们解决掉所有问题,为他们铺平道路,他们只要走下去就可以了。 不是这样的,苏咏霖亲口说过他不是神,他也是个人,他需要很多人帮他一起解决问题,只靠他自己,是走不下去的。 他们学习了苏咏霖的思想,率先醒了过来,那么就要自己努力从一片荆棘之中开辟一条路,并且走下去,唤醒更多的人。 这个大团体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披荆斩棘的使命。 尤其是现在,他们只能依靠他们自己,靠他们自己的决断解决这件事情,走出这个看起来必死的困境,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苏咏霖,为了光复军,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于是,伍安翔得出了属于自己的结论。 他看着姜良平。 “良平,这一战,咱们非打不可,必须要打,还要马上动手。” “马上……动手?” 姜良平有些惊异地看着伍安翔。 “为了阿郎,为了光复军,为了所有和我们站在一起的人,非打不可。” 伍安翔开口道:“金贼这样做,无非是想对咱们行杀人诛心之策,让我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让我们左右为难,进退失据,可是咱们不能这样,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个我如何不知道?可是我……我……” “不止如此,良平,如果我们不打,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 伍安翔的这句话让姜良平瞳孔一缩,怔住了。 “如果我们不打,如果我们放任金贼占据河间城,或者我们试图救援百姓,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让城防受损,那么金贼就尝到了甜头。 金贼就会知道这样的方法对我们是有效的,甚至是非常高效的,于是他们会继续大量抓捕百姓,继续用这样的方式威逼下一座城池就范。 他们会把这样的方法告诉其他几路金贼大军,其他几路金贼大军也会有样学样,做一样的事情,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城池会不断沦陷,咱们的坚壁清野之策会彻底崩溃。 会有更多人死去,会有更多人面临我们一样的困境,整个河北会被金贼毁的一塌糊涂,阿郎全部的安排都会彻底失效,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罪人。” 姜良平的双拳瞬间握紧。 伍安翔也渐渐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四百一十五 这个罪人,我来当 河间城被攻破的结局,是姜良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未来还有更多“河间城”被攻破的结局,更是姜良平不能去想象的。 所以,如何做出选择,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事情了。 只是,他下达不了那个命令。 伍安翔却已经有了觉悟。 “良平,我们必须在最开始就告诉金贼,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妥协,我们绝对会反击,更加坚决的反击……金贼看到这个方法无用,就不会继续使用了。” 姜良平扭头看向了伍安翔。 “你说的都对,但是……城下那些百姓,的确是我们杀死的对吧?本该被我们保护的人,却被我们亲手杀死,这样的事情,可以做吗?” “这就是金贼毒计,杀人诛心,让我们进退失据,不知如何做为,趁此攻克河间城……” 伍安翔深吸一口气。 他望着城外黑云压城的景象,坚决开口道:“我读书,看到过这样一则记载,说的是东汉末年,太尉桥玄年仅十岁的小儿子在桥玄的府邸内被三个盗贼劫持了。 盗贼威胁桥玄,要桥玄拿出金钱赎买他的儿子,否则就杀了他的儿子,负责缉捕盗贼的官员和桥玄商议此事,桥玄坚决不接受盗贼的条件,说犯罪的人没有人性,他又怎么能因为私情而违背国家的法令呢? 于是官员全力追捕盗贼,杀死了盗贼,而他的小儿子也因此而死,这件事情之前,国家日渐混乱,法令失效,洛阳城内挟持人质的人不问身份高低,而这件事情之后,洛阳城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 姜良平立刻明白了伍安翔的意思。 这件事情本身是无解的。 但是为了不让这件事情再次发生,就算是无解,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找出解决的方案。 解决的方案就是迎头痛击,让后来者再也不会产生做出这种事情的想法。 当然,迎头痛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会很大。 比如桥玄付出的代价就是儿子死了,自己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也要背上不救子的道德谴责——不管国家官方是如何认定的,这样的道德谴责绝对不会没有。 而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下,那么下令发起进攻的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告社会性死亡,在今后也就不要想有任何成就了。 懂的人都懂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但是每个人的心底除了敬佩,也会有一丝丝的芥蒂,就那么一丝丝的芥蒂,会彻底毁掉这个人的一切。 这个人必须要拿自己的未来乃至于生命做代价,为光复军冲破死局。 姜良平是明白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你希望我能下令,是吗?” 伍安翔看了看姜良平,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我来下令。” “…………” 姜良平愣住了:“你?” “谁下达了这个命令,他还能继续指挥作战吗?军士们嘴上不说,心中也会有所芥蒂……他们当中也有不少河北本地人。” 伍安翔一脸坦然的表情,笑道:“我又不会指挥打仗,你下达命令的话,要不了多久,城池就守不住了,所以,我来下达这个命令吧,这个罪人,我来当,不过,可能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了。” 姜良平还没反应过来。 “啊?” 伍安翔看了看城下金军的进展,觉得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 “姜将军,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继续下去的话,金贼就要把河间城拿下来了!城里快三十万人,就要成为金贼的俘虏了!” 安静的和鬼城一样的城头忽然响起了争吵声,声音很大,周边不少人都听到了。 “我……” 伍安翔忽然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把姜良平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 伍安翔却并不给姜良平反应过来的时间,直接进逼。 “城外多少人?城内多少人!你分不清楚吗?!” “你再犹豫下去,我们!还有城内的二十万人都会死的!都会死!这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你是将军!将军不能有妇人之仁!你必须立刻下令!攻击!” 伍安翔一边痛责姜良平,一边使劲儿的朝他使眼色。 姜良平的内心顿时被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充斥着。 他一点也不想顺着伍安翔的意思和他争论,一点也不想和伍安翔大吵一架然后假装被他驳倒、甚至是被他夺取指挥权。 可是他看到伍安翔焦急的表情和眼神,他就那么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巴,扯着嗓子吼出了声。 “可是城外的百姓也是百姓!他们也是河北人!我怎么能下达这样的命令!你说得轻巧!这种命令我怎么下的了!” “城外的人多还是城内的人多?一旦城破了!我们都要死!这就是你做出的决定吗?” “这不是可以拿来做对比的事情!人命没有多与少!只有生或死!这不能拿来做比较!我们是光复军!不是金贼!金贼可以杀戮无辜!我们不可以!!” “那就杀掉那些金贼!让他们再也不敢用城外的人来威胁我们!这才是保护所有人最好的方法!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可是他们……他们就该死吗?” “没人希望如此,那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错的是金贼!是金贼!所以!攻击!杀光所有金贼!一切就都不会再次出现了!” “…………” 姜良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伍安翔觉得到时候了。 “你下令不下令?” “…………” 姜良平还是沉默。 “你不下令我下令!” 伍安翔大吼出声,立刻下令给周边的传令兵:“攻击!给我攻击!攻击!!!” 伍安翔的命令下达,传令兵们却十分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做,纷纷看向姜良平。 姜良平低着头,陷入沉默之中。 “我是河间城指导员,身份等同于副将,主将不作为,就由我来下令!不尊命令者,军法处置!你们敢违背军法吗?” 伍安翔怒吼出声,传令兵们纷纷醒悟过来,撒腿就跑,前往传达伍安翔的攻击命令,还有人敲响战鼓,下令军队作战。 这一阵战鼓声的确是吓得金军为之一顿,瞪大了眼睛担心光复军会对他们下手,会决定进攻他们,但是并没有。 城头战鼓声想了好一会儿,没有一支箭射下来。 金军这才放心,继续前进,想着刚才不过是城头光复军故弄玄虚。 然而事实是命令下达,城头士兵没有一个人愿意带头发起进攻,他们全都在犹豫,下不去手。 “军令如山!有违军令者!军法处置!尔等想违背军法吗?!” 伍安翔亲自抵达城头一线,严令城头守军发起攻击,可城头守军缄默不言,眼神躲闪,神色艰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眼见此状,伍安翔劈手夺过一名床弩击发手手中大锤,高高举起,狠狠砸下,一声巨响,一支床弩大箭轰然从城头激发而出。 以此为标志,仅仅只是一支大箭,甚至不是帮着火药筒的火箭,但是这在金军看来,却是城头光复军发起攻击的标志。 他们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掉了。 本就紧张的战场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金军发起了进攻,城头顿时遭到金军的猛烈攻击,而猛烈攻击之下,光复军的士兵们则条件反射般的也开始还击。 双方似乎完全忘记了方才双方进行的那一场要命的人心博弈。 一场阴谋式的进攻转瞬之间就成为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攻防战,一切回到了原点。 四百一十六 他的付出 或许是因为对金军使用卑劣手段的不满和痛恨,在心中的犹豫被迫打破之后,光复军士兵们的攻击就更加凶狠了,攻击速度更快了。 而城下金军虽然也快速发起反击,却因为多多少少被他们携带的百姓冲击了阵列,所以攻击效率大大受阻,等于遭到了两遍攻击。 也就不到一个时辰,金军这一轮势在必得的攻击宣告结束,全面溃败,留下一地尸体。 他们挺不住了,伤亡太大了,光复军的攻击太过于凶狠。 督战队的弓弩和劈砍没有拦住任何人,反而增加了不少互相之间的践踏,进一步增加了伤亡。 更可怕的是姜良平眼见金军大乱,立刻下令擂鼓,打开城门派兵出击。 千余光复军士兵携带引火之物冲出城池追杀金军溃兵,进一步搅乱了战场,一口气杀过了护城河,顺手把金军没来得及带走的攻城器械全部撒上火油点了火。 然后,趁着金军骑兵没有赶到之前,果断收兵入城,完成了这次成功的出击。 眼看局势无法控制,为了防止闹出兵变,完颜奔睹率先向溃兵妥协,鸣金收兵,让溃退变成合乎军法的撤退,没有引起兵变。 完颜亮看到光复军出城追击的时候就怒吼着要金军骑兵出击,截杀光复军出城的士兵,趁机破城。 但是骑兵的攻击路线被溃兵所阻挡,他们左劈右砍杀出一条血路到城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迎接他们的是箭如雨下。 这一次行动失败了,损失还特别大,不说士兵损耗,轒轀车撞车木幔乃至于临冲车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这对金军的攻城能力是极大的摧毁。 这让完颜亮极其恼火。 他痛骂许霖,认为许霖耽误了他的大事,然后下令把抓到的男女老幼俘虏全部杀掉泄愤。 完颜奔睹更是恨许霖恨的咬牙切齿,恨他不仅把自己拉下了水,还没有取得预定的战果,让自己成为笑柄。 许霖顿时里外不是人。 但是他依然嘴硬,表示这依然是杀人诛心之策,这座城内的光复军军心已经遭到了动摇,很快就会面临内乱,到时候拿下河间城就不是问题了。 所以许霖坚决建议完颜亮让子弹飞一会儿,稍微等一等,或许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或者再来几次,以后多搞几次驱民在前的事情,一定会起到奇效,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摧垮河间的防御,绝对可以让河间城崩溃。 不,不仅仅是河间城,任何一座河北坚城都会随之崩溃。 然而完颜亮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信心了,更没有等待的耐心,时间已经损耗太多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完颜亮不相信他的话,把他赶出了决策层,不再听从他的建议,让他去负责后勤工作。 接着,完颜亮转而认真听取完颜奔睹在军事上的建议,打算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光复军,不再搞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攻心之策了。 他急了。 许霖失势了,焦躁的完颜亮放弃了所谓攻心之法,他真的急了。 金军的前途顿时变得不甚明朗。 但是完颜亮并不知道,正如许霖所说,这件事情的确影响了光复军军心,给光复军带去了一些影响。 比如河北本地出身的士兵在战后产生了厌战情绪,感觉自己犯了错,感觉自己杀了父老乡亲们,有很多人都提不起斗志来。 而面对这种情况,伍安翔留给姜良平的解决方案就是把他自己献祭掉。 姜良平强忍心中情绪,在战后召开了全体军官会议,周围很多士兵围观。 姜良平在会议上批评了伍安翔粗暴妄为的做法,批评伍安翔滥用职权,强逼士兵进攻,并且主动发起攻击,促使这场攻防战激烈的展开。 伍安翔全程一言不发,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神色平静。 最后由姜良平亲自宣布把伍安翔的职位取消,暂且关入监牢,等战后交给苏咏霖和光复军总司法处进行处理。 伍安翔认可这个处理结果,未做任何反抗,被解除职位以后,由四个士兵押送他前往监牢,而他的职位由他的副手接任。 等伍安翔被带走之后,营指挥使施光远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举手发言。 “将军,我以为伍安翔虽然有错,但若不是他强令我军发起进攻,说不定现在河间城已经没了。” 营指挥使寇幸也举手发言支持施光远的看法。 “将军,我也是这样看待的,伍安翔虽然有错,但是他也有功,功过相抵,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 姜良平冷着脸扫了一圈军官们,看着他们脸上不约而同的出现不忍、愧疚等神色,果断开口到:“的确是因为他保住了河间城,但是你们觉得他还能继续对部下、对民众发号施令吗? 只有处置他,责罚他,表达光复军对此事的不支持和不认同,这样我们才能团结民众,凝聚人心,若以任何方式对此事揭过不问,都会影响河间城的长久坚持!” 军官们面色不一,有释然的,也有纠结犹豫的,还有不忍的。 周围旁听的士兵们也有类似的感觉。 他们离开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守军都知道了姜良平对伍安翔的处置结果。 说老实话,刚刚结束战斗的时候,他们还没什么感觉,后来看着城外遍地尸首,士兵们的心中顿时充满了迷茫和后悔,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可以把武器投射出去。 这和他们接受的教育完全是背道而驰的行为。 他们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接受的教育错了,亦或是有什么别的人犯错了。 就在他们迷茫的时候,姜良平告诉他们,是伍安翔错了,然后下令把伍安翔革职,关入监牢等待处置。 这一决策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军心,但是仅仅是如此,还是不够的。 姜良平在第一次会议结束之后,很快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召开了第二次会议,表达了自己的一些自责的情绪。 “如果不是伍安翔及时下达反击的命令,我们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这里,或者成为阶下囚,而整个河间城已经是人间炼狱了,伍安翔的确有错,但是他也有功。 刚才我想了很久,我有点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处置伍安翔,他犯了错吗?的确,他犯了错,但是这个错是他主动去犯的吗?是不有人逼着他这样去做呢? 然后我想明白了,他的确犯了错,但是这个错,不得不犯,因为有人逼着他犯错,金贼,城外的金贼,是城外的金贼逼着他犯了错,逼着他给所有人下大了那样的命令。” 姜良平把手举了起来,指向了城外:“金贼攻打咱们的坞堡,劫掠咱们的父老乡亲,再用他们威逼我们束手就擒,何等卑鄙,何等无耻,何等狠毒!但是我们有办法吗? 我们不攻击,河间城内的人就会全部罹难,尝到甜头的金贼会继续攻克坞堡,继续劫掠百姓,用更多的百姓威逼更多城池束手就擒,以此让我们整个坚壁清野的计划彻底崩溃! 金贼狠毒,卑鄙,他们能做出所有超乎我们想象的事情,错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我们挫败他们的阴谋,坚决地反击!我们成功了!如此,金贼就不会再尝试这样的方式,我们用我们的方式变相的保护了所有人!” 众军官纷纷面露明悟之色,了解了他们的反击所拥有的意义,也知道了这对金军的打击到底有多大。 而对于河间城来说,这样的一次战斗不仅保住了城池,也变相的保护了所有人,让金军不至于再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攻击河北。 他们用了一战,和城外的这些伤亡,换取了更多人的生命。 只是说他们之前的想法太过于理想,责任感太强,想要保护每一个人,但是世上本就没有两全法,更多的,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于是有军官怀着愧疚的情感向姜良平提出是否可以释放伍安翔。 “若不是伍指导员下令,咱们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危机解除了就把他逮捕,这或许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这名军官的建议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但是姜良平没有接受。 怀着愧疚和自责,姜良平坚持了自己的命令。 “他会那样做,一定是把所有问题都想通了,现在,他既然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的责任,我们就不要让他的付出失去了意义。” 四百一十七 坚不可摧的博野城 军官会议结束之后,军官们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士兵们。 于是在晚饭时分,整个守军基本上已经知道了此战的意义,和伍安翔所付出的一切。 他们也随之明悟,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错的不是他们,他们没有必要自责,更没有必要向内寻求自己的责任。 错的是金贼。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让金贼付出血的代价。 他们应该让做了这件事情的金贼付出血的代价。 这顿晚饭是河间围城以来光复军守军之间最为沉闷的一顿晚饭,之前的每一次饭点,不管局势怎么紧张,都有人说说笑笑缓解紧张的氛围,为大家排遣压力。 可是这顿晚饭,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人说话。 每个士兵都在安安静静的吃饭,把吃饭当成任务一样去完成,然后整顿军备。 夜深了,守夜的守夜,睡觉的睡觉,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从这一刻开始,河间守军士兵们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一时半会儿是散不掉的。 而完颜亮也将迎来属于他的梦魇。 他不断地强攻河间城,用更加凶狠的方式进攻河间城,但是河间城并没有被攻破,反而越发坚韧。 他连续七天每天都组织一次大举进攻,每一次进攻兵力都不会少于两万人,进攻时间不会少于两个时辰,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 金军每一次都能抵达城下向城墙发起进攻,但是迎接他们的是光复军更加凶悍的防守反击。 雷神炮就不说了,滚木礌石飞火枪也是常态,金军被烧得浑身冒火,被炸得魂飞魄散,被砸的头破血流,最后还要被金汁浇头。狼狈败逃。 河间城的坚韧给了金军极大地打击和震撼,到十二月初十,金军战场阵亡总人数正式超过七千人。 一个月的攻坚战,有七千金兵直接在河间城下因为战斗的缘故战死了。 伤者数量没有统计完,签军、民夫等伤亡者没有统计,但是战斗军队因伤致死者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 开战一个月以来,被送回后方因为战斗所带来的伤患不治而死的金军士兵超过了三千人,几乎每天都有超过一百人因为各种伤患不治而死。 单纯流血流死的,因为箭伤、炸伤得不到妥善救治而创口发炎惨死的,还有被金汁烫伤、当时没死但是没挺几天就死掉的。 这部分人大多数其实都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是金军此番南下本来就十分勉强,军中军医和医药的储备量极度短缺,平均一千二百名士兵才能摊到一个军医。 这种情况下,军医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救不过来。 很多人只要一些治疗外伤的草药帮着处理一下伤口就能活下去,可偏偏连这样一点医疗资源都得不到,最后在寒风瑟瑟中绝望的死去。 虽然部分军医出于医者父母心的职业道德而拼尽全力,但是这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局面,后方伤兵大营的伤亡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因为这群人都被送往后方,所以并没有让完颜亮产生非常直接的感触。 尽管如此,金军在河间城下还是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伤亡。 而为了避免瘟疫爆发,这些死掉的人还被剥光衣服、剃光头发、搜光财物,只余下光秃秃的身子交给专门人员处理掉。 其中战死的战兵因为有编制有记录,所以一般都被火葬,骨灰装坛,还有回家交给家人的可能。 至于签军和民夫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们的尸体直接被大车拉到荒郊野岭挖个坑埋了。 他们最后的价值被全部剥夺,凄凄惨惨的被万人坑式的土坑掩埋,从此再也不会见天日。 他们的血泪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记起,不会被任何人发掘。 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完颜奔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再次建议完颜亮不要硬怼这座坚城,如果不撤退,那就留下部分兵力围城,然后继续南下。 一定要南下的话,金军需要发挥骑兵优势,大力向前突击,打穿光复军的纵深,寻找他的主力部队展开坚决的战略决战,速战速决,如此才是取胜之道。 继续在河间城下攻城对决,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金军骑兵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名骑兵所需物资足以供养五名精锐步卒,骑兵若不参战,人吃马嚼之下就是纯粹的亏损,陛下,我军粮草并不充裕,继续下去,此战危矣!大金国危矣!” 完颜奔睹大声疾呼,几乎打算拼了老命向完颜亮进谏,请他不要继续做蠢事。 而完颜亮面对如此局面,也几乎失去了理智,差点就没有下令全军集合做最后一次决死冲锋,就算用牙啃都要把河间城墙给拆了。 最关键的时候,十二月十二日,右领军大都督纥石烈良弼发来军报。 他说经过一个月的苦战之后,他始终无法拿下博野城。 面对军队严重的伤亡数字,还有日趋紧张的后勤供给,他请求要么皇帝允许他北撤,这仗不打了,要继续打的话,就请允许他南下。 或者皇帝觉得他能力不足,可以派人接替他的位置,他愿意承担攻城失利的一切后果,自请罢职,等待处置。 他不知道为什么光复军的守军如此顽强,如此强悍,一座并不高大的城池就是拿不下来,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指挥能力了。 完颜亮看到这份军报,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四万战兵,面对一座只有数千人镇守的城池,打了一个月居然打不下来? 博野城难道是河间城这种坚城吗? 完颜亮当然有理由生气,虽然他在河间城下也碰了个头破血流,但是河间城那是何等坚固的堡垒啊,博野城名不见经传,你纥石烈良弼白当这个枢密使了! 其实倒也不怪纥石烈良弼,有些事情他是无法想象的。 纥石烈良弼就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博野城守军那么坚韧,那么顽强。 博野守将胡越是玄甲军的团练使之一,是魏克先的部下。 他在大起义期间累有战功,被苏咏霖选拔出来担任三十城守将之一,守在博野城。 博野城是州城,但是相对于大州州城来说只是一座小城,然而相比较周边一些城池来说,又是大城。 矮子里面拔高个,博野城被选上了,胡越等人受命带领整座城和进入城池避难的壮丁们加急改造城墙,把城墙加高、加厚。 博野城内的正规军守军有两千人,胡越受命之后全权负责博野防务,又从城中挑选万余壮丁加入守军序列之中,接受最基础的训练。 守城战开始之后,胡越率领守军多次击退纥石烈良弼的猛攻,给纥石烈良弼率领的军队造成重大杀伤。 他也充分使用火器给金军重大杀伤,后来火器使用殆尽,他就大规模使用金汁,让金军进退两难。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金军对城墙的猛攻伤到了胡越。 一颗铁火炮落在城墙上爆炸之后波及到了胡越,胡越遭到铁片击中,重伤不治,于守城战开始的第十七天以身殉职。 胡越殉职之后,城内守军以胡越的副手张昌理为辅佐,坚持战斗。 但是胡越的战死给城内守军带去很大的打击,继任者张昌理的战术水平也不如胡越,以至于博野城的防守日趋艰难。 金军渐渐可以突破防御冲上城墙,和光复军守军血战,守军拼尽全力与金军力战,坚持不退,多次击退金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复军的火器用尽,最后一桶火药都被装在飞火枪里用完了,只剩下冷兵器和作为大杀器的金汁。 而且博野守军遭到很大的打击,兵力折损三分之一,近半数守军失去战斗力,情况十分危急。 四百一十八 怀有这种意志的,难道真的是贼军吗? 面对金军的猛攻和守备兵力的不足,代理守将张昌理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于是他和指导员江育商量,准备派人出城冲破封锁,到后方的城池求援,力求保住博野。 但是江育对这个计划并不支持。 “如果我们求援,不管能不能冲出去,危险都很大,就算冲出去了,后方城池派人来支援,他们又没有骑兵,一马平川的河北大地上,他们怎么对抗金兵?” 张昌理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问题。 苏咏霖在开战之前就告诉他们,各城只能负责各城的事情,如果出现危机,只能自己顾自己,不能求援,不能相互支援。 你们想要帮助同僚的心意是好的,但是没有骑兵的情况下,你们的帮助只能害了你们自己,更会把绝望带给同僚。 张昌理于是放弃了求援的想法,但是面对守军战斗力不足的问题,张昌理一筹莫展。 另一头,似乎是发现了城内守军后劲不足,纥石烈良弼决定趁此机会极限施压,招降守军,以免守军决死一战给他带去更大的伤亡。 投降,我不屠城。 不投降,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面对这样的情况,张昌理十分为难,思想一度动摇。 “继续下去,恐怕拼到全军覆没也无法抵抗下去,届时城破,鸡犬不留,十万百姓性命难保,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指导员,你愿意吗?” 江育批评了张昌理的想法,坚持不投降,坚持抗争。 “正规军没了,就上民兵,民兵没了,所有男人一起上,同一座城池,休戚与共,同生共死,若不把刀握在自己手里,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是穷苦出身,为了再不被欺负奋起抗争,事到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把刀握在自己手里了,难道还要把刀交还给他们吗? 再者说了,你把刀放下,你就是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觉得到那个时候他们是否会兑现诺言?如果不兑现,你又该如何? 阿郎说了多少次,金贼不可信!上等人不可信!他们的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拼到底,拼到死!就算死,也绝不把刀交回去!” 江育怒气满满的斥责张昌理,把张昌理说的面红耳赤羞愧不已,于是张昌理决定握紧手中刀,死战到底。 张昌理继续带着正规军死守城池,而江育则发动手下所有指导员将城中民众动员起来。 首先把之前进行了一定训练、主要用于后勤支援的民兵编入正规军序列,号召他们一起上城防守,和光复军的战士们并肩作战。 接着又在城内居民之中召集可以战斗的男子,发给武器和防具,进行紧急训练,准备一旦城上士兵全部拼光就顶上去。 为了激起他们战斗的勇气,江育和所有指导员不厌其烦的对他们进行战前动员。 “金贼一旦破城而入,就会杀掉我们,还会抢掠我们的家产,抢掠我们的妻子儿女,杀死我们的父母亲友,这样的事情,你们可以接受吗?” “不能!” “我们都是穷苦出身,都曾是牛马一样的奴仆,吃苦受罪无数,这把刀是我们拼了命才夺来的!现在金贼想让我们把刀拱手交给他们! 这样他们就能再次奴役我们,我们将会被他们驱使,回到过去的那种日子里,吃不饱,穿不暖,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你们,能接受吗?” “不能!不能!不能!” 不屈的人们呼喊着不屈的口号,响彻云霄。 城外正在等着城内消息的纥石烈良弼与副都督移剌成骤然听到城内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被吓了一跳,都感到十分震惊。 “明明落于下风,为什么还有如此高昂的士气?城内都是些什么人?亡命之徒吗?” 移剌成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并不高大的博野城。 纥石烈良弼震惊过后,是长久的沉默,之后就是深深的叹息。 “宁死也不降,怀有这种意志的,难道真的是贼军吗?” 移剌成惊讶地看着纥石烈良弼,开口道:“大都督,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啊,他们是贼军,小心隔墙有耳。” 纥石烈良弼满眼无奈地看了看移剌成,苦笑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隔墙有耳又如何呢?” “什么地步?” “无论如何都拿不下这座城池的地步。” 纥石烈良弼指着这座城:“城内的贼军已经万众一心,上下同欲,古语云,上下同欲者,不可胜,这座城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移剌成是宿将,行伍出身,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语,对纥石烈良弼掉书袋的行为略有些看不惯。 “大都督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横竖不过一群贼而已。” “你不信我?” “大都督所言,属下实在是不敢相信。” “那接下来你来接替我指挥,我给你保障后勤。” 移剌成抿了抿嘴唇,开口道:“此话当真?大都督真的愿意?” “军中无戏言。” “多谢大都督。” 移剌成摩拳擦掌,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指挥调度军队,对博野城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结果真的如同纥石烈良弼所说,大战十数日、本该精疲力尽的博野守军十分顽强,战斗力依然非常强,和金军血战连连。 那些守军的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战斗起来的勇气之强让金军感到震惊。 有的守军士兵肩膀中箭,也要用另一只手挥刀杀敌。 有的士兵腿部中箭,也要硬挺着飞扑过去和金兵扭打在一起。 甚至有守军士兵在情况危急的时候直接抱着两个金兵一起从城楼上摔了下去,不惜一起摔死在城楼下也要阻止金兵攻占城池。 金军一次一次攻上城头,又一次一次被守军赶下来。 这仗居然打到了这个地步。 多次战斗之后,金军士气低落,难以再战,移剌成面对多次挫败和并不好看的伤亡数字,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了纥石烈良弼。 “大都督,我……” “我已经写了战报给陛下,你看看怎么样。” 纥石烈良弼拿了一份亲笔写好的战报给移剌成看,移剌成看了之后,吃了一惊。 “您想继续南下?” “我军粮秣远远没有预料中那么充沛,本以为沿途攻城略地可以获得更多的粮草弥补不足,不成想贼军坚壁清野斗志昂扬,既然如此,我军要么撤退,要么就采取下策,直接南下,没有选择。” 纥石烈良弼说完,移剌成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只能默认了纥石烈良弼的想法。 于是这份战报就被送给了完颜亮,两个选择摆在了完颜亮面前。 临阵换帅是行不通的,已经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可以用来临阵换帅了。 他虽然对纥石烈良弼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但是也知道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选择。 要么撤退,要么硬着头皮南下寻找光复军的主力。 撤退? 那就是让他死。 所以答案很明显了…… 四百一十九 完颜亮坚持南下 完颜亮的答案,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南下。 他发起这场战争,就是为了缓和金国内部尖锐的矛盾,重塑他作为皇帝的威严,如果这场战争打不赢就结束,矛盾只会愈发严重,直至将他彻底吞噬。 他不会也不可能选择就此撤退。 所以沉默了一阵子,完颜亮就把战报拿给完颜奔睹看,询问完颜奔睹的意见。 完颜奔睹看了战报之后,询问完颜亮道:“陛下,一定要南下吗?老臣以为,此时此刻,撤军不失为……” “我不想听这些,你只管说如何南下!不要提撤军!” 完颜亮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打断了完颜奔睹的话。 完颜奔睹心中一凛,知道皇帝不会放弃南下,暗叹一声,然后把目前所知的光复军设防地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 “陛下请看,真定,安喜,蒲阴,博野,河间,五座城池连成一线,就目前来看,应当属于贼军第一道防线,贼军面对我军之进攻,妄图以城池连成线进行防御。 然而河北属平原,一马平川,不管怎么驻守,只要其中一点被突破,则整条防线就毫无意义,往后可能还有几条类似防线,但是只要我军一路攻击南下,打出一条南下之路,则贼军的防御就毫无意义。” 完颜亮看着完颜奔睹标注之后的地图,并不高兴。 “总有城池是无论如何都要攻克的,河间如此,真定如此,继续往南,静安如此,信都也是如此,一路南下,一路攻城,那么走到更往南的时候,需要多少时间?如果每一座城都与河间、博野一样,这仗还怎么打?” 完颜奔睹开口道:“陛下,就当前的情况来看,若是贼军当真在很多城池都有布防,拦住我军南下必经之路,逼得我军不得不进攻,则我军的兵力再多一倍,存粮再多一倍也是不够用的。 兵法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围城而攻,除非城内只有数百守卫,没有充分准备,则数日可下,这是最简单的。 若是城内有超过千人的兵力,且有粮秣,至少也要半月,若城内有数千兵力,粮草军械齐备,士气高昂,没有两个月,难以破城。” 完颜亮深吸一口气,狠狠一拳捶在了地图上。 “贼人可恨!可恨!” 发泄一阵,完颜亮十分紧张地询问完颜奔睹道:“那么又有什么对策呢?这一战,是国运之战,我不能失败,大金国不能失败。” 完颜奔睹当然不敢说出退兵的建议。 思来想去,他只能说道说道:“惟今之计,只能发挥我军兵力优势,动用大量军队保护粮道,包围必要城池,给骑兵清理一条可以南下的道路,同时作为粮道。” 完颜亮盯着地图,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把步军散出去包围那些必须要攻占的城池,换取骑兵的南下之路?” 完颜奔睹点了点头。 “是,陛下,我军优势在于骑兵,而不在攻城,与贼军在城下交锋实属下策,必须要发挥我军骑兵之强悍与优势,以此威压贼军。” “可是我哪有那么多步军能用来围城呢?我手中战兵不过数万,像河间这种大城若要围困威慑,怎么也不能少于一万人,多来几次,大军又能南下多少里路?” 完颜亮没好气地看着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摇了摇头。 “围城不等于打仗,只要我军摆出阵势,围而不攻或佯攻即可,大军威势之下,贼军又如何有胆量出城进攻呢?如此,签军乃至与民夫都能利用起来,只要人数足够就可以。” 完颜亮愣了一下,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少量正兵搭配大量签军或者民夫,虚张声势,与城内守军对峙?” “便是如此了。” 完颜奔睹点头。 “那万一城内守军主动出击,发现我军不堪一击,击破包围而出,威胁我军粮道,又该如何?签军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你可别对我说你不清楚,你难道对签军寄予希望?” 完颜亮继续询问——就算他总是待在皇宫里,对于签军这种应急的存在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这群签军完全没有依靠的可能。 对此,完颜奔睹自然也很清楚。 “那就只能增加运送粮秣的护卫军队随时应急,若贼军规模不大,或许可以击破之,维持大军的粮道不受威胁。” 完颜亮觉得这样不太靠谱。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大军如果过于深入的话,就会非常依赖粮道运送粮食,如果稍微有点问题,满盘皆输,没有万全之策的话,也太危险了……” 万全之策就是撤军! 当然对你来说不是。 完颜奔睹一阵腹诽,又摇了摇头。 “陛下,战场上没有万全之策,从来也没有人可以保证必胜,古之名将有三成胜算就能出击,五成胜算就必然全力以赴,七成胜算,则贼军必然不战自退,除此之外,唯有……” 完颜奔睹紧张地看着完颜亮,希望完颜亮可以说出【撤军】这两个字。 但是他失望了。 完颜亮沉默片刻,对此认真思考了一阵,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样办吧,只是……可恨!至今为止尚且不知道贼军主力何在!苏贼何在!” 完颜奔睹暗自叹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了,只能顺着完颜亮的意思接着来。 “只要一路南下,终究是可以发现苏贼主力的,我军不知道苏贼主力何在,苏贼主力也不会知道我军主力何在,这一点,陛下无需担忧。” 完颜亮觉得不安。 “可要是一直找不到贼军主力,我军粮秣可是很危险的。” 完颜奔睹回答道:“苏贼既然是主帅,既然不可能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所以苏贼必然在山东,我军若要找到苏贼主力,必然要往山东去,必须要穿过河北。 至于粮秣,固然危机重重,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贼军坚壁清野,除了城池,还有周边农庄坞堡,农庄坞堡不难攻取,且有大量存粮,我军可攻取之补充粮草。” 完颜亮这样一想,觉得完颜奔睹也算是为他考虑周全了。 “老将军老成持重,不愧是国家重臣。” “陛下谬赞。” 完颜奔睹这样说着,其实心里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提前写下遗嘱送回家里,让家人早做准备。 作为专业将领,完颜奔睹的考虑当然更深一点。 他知道纥石烈良弼为什么那么无奈,也知道他给完颜亮的献策纯粹是迎合完颜亮进攻性的战略思想,硬是往上套。 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进攻策略。 他自己都感觉这个策略太冒险,最好别用。 可就是这种冒险到了极点的策略完颜亮居然真的采纳了。 完颜奔睹顿时感觉前景不妙。 大战发起之前,他听闻宫内传出消息,说温敦思忠死前极力劝阻完颜亮南下,让完颜亮依靠优势地形防守燕云,不要和光复军正面作战,平定自身内乱的同时积蓄力量,等待时局有变。 或者挑唆南宋和光复军开战,或者收买离间光复军内部将领,让光复军直接内部爆炸。 这在完颜奔睹看来是非常有意义的办法。 光复军起事不过两年就发生两次政变,更换两次领导人,可想而知内部有诸多不稳,只要稍微一挑唆,肯定原地自爆。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战略定力,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可是往深入里一想,完颜奔睹忽然意识到温敦思忠考虑问题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一个重要的前提——完颜亮要确实比苏咏霖稳才行。 他稳吗? 呵呵。 四百二十 没有我做皇帝的金国,不值得我的怜惜! 在完颜奔睹看来,光复军内部可能不太稳,但是光复军一直在打胜仗。 一直打胜仗,就能提升领导人的威望,领导人的威望提升了,就能震慑宵小,就能稳得住内部。 所以光复军的内部暂且还是安稳的,只要那个苏咏霖还活着。 完颜亮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一败再败,好不容易在契丹问题上打了个胜仗挽回了一点颜面,可是马上就被光复军光速打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皇帝还是一个危机重重的皇帝。 这种情况下,让他和苏咏霖比战略定力,他能稳得住? 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自爆。 这一点上,温敦思忠的确是欠考量,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完颜亮着想,难怪完颜亮会那么生气,换位思考一下,完颜奔睹觉得自己也会很生气。 所以完颜奔睹就明白了,完颜亮绝不会接受任何妥协性的防御性的政策,他必然会选择主动出击来挽回自己的颓势,他必然会寻求军事上的胜利来巩固自己政治上的权力。 甚至不惜把金国拖入战争泥潭,乃至于战争深渊。 所以什么也别说了,就是一条路,往南走。 或者干脆把这个皇帝给换了。 换皇帝? 完颜奔睹自认自己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实力,更没那个心思。 他老了,更想安稳,不想折腾。 他只能随波逐流,看着这条路到底会通向什么地方,竭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命,再保住自己所能够保住的,为了这个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国家做点什么。 也算是他为了回报完颜阿骨打对他的恩德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完颜亮如果不孤注一掷南下寻找光复军主力决战,不尽快穿过河北缓冲区去找苏咏霖中门对狙,拖延的越久,金军失败的可能就越大,他就越危险。 他会死。 事已至此,别无他路。 完颜亮当然也明白这个策略有多冒险,他也懂,但是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打了胜仗回去。 虽然很冒险,虽然很有可能把金国的主力全部葬送在这里,但是…… 我都不是皇帝了,我都要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为金国考虑! 只有我活着,只有我还是皇帝,我才会为金国考虑! 没有我做皇帝的金国,不值得我的怜惜! 我要做皇帝,然后金国才有存在的价值! 否则……就给我殉葬好了!我绝不让那些想要我命的人得逞! 完颜亮红着眼睛下达了他的命令。 南下! 不惜一切代价的南下! 完颜亮的意志不可动摇。 他准备从河间城这座无论如何都攻不破的坚城下抽身而出,留下少量军队佯装包围,以此威慑城内守军,他自己将带着主力离开,去博野寻找纥石烈良弼。 两军合为一军,开始执行新的战术。 一路南下,一路围城,充分发挥金军的兵力优势,给主力骑兵部队的南下创造一条生命通道,以此为基础,寻找光复军野战主力部队进行决战,争取获胜。 然后他再次下令纥石烈良弼,让他把博野城周边的乡间坞堡全部扫荡掉,能抓多少人抓多少人。 等他抵达博野之后,让军队当着博野守军的面,把这些人全部杀掉,接着还要把这些人的人头堆起来筑京观,威慑博野守军,威逼他们投降。 这在完颜奔睹看来是完颜亮对博野城的最后攻击,也就是攻心之策。 他本以为之前的那一次失败的攻心让完颜亮不再试图用这样的计策,但是没想到完颜亮还是不死心。 “陛下,这样的计策可能不会奏效,之前河间城也没有奏效,继续下去,只能是徒增城内贼军的士气而已。” “试试吧,如果可以当然可以,如果不行……那就纯粹当做泄愤,不仅泄我们的愤,也要让军队士卒泄愤,他们憋得太久了。” 完颜奔睹顿时明白了完颜亮的意思,于是不再试图劝阻完颜亮。 这个命令传到纥石烈良弼那儿去的时候,纥石烈良弼很吃惊。 他立刻回复完颜亮,说这样做是不可以的。 这样做将会极大地影响河北百姓对金国的态度,极大地影响他们将来还要面对的其他城池的守军,极大地影响金国战后对河北的再次统治。 京观可以让人一时恐惧,却不能让人心悦诚服的接受统治,这对于金国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他请求完颜亮收回成命。 完颜亮领兵前往博野的路上接到了纥石烈良弼的劝说信,大怒,立刻派身边人痛斥纥石烈良弼,让他立刻办事。 完颜亮的意思就是博野城死守给金军带去三千多人的损失,阻碍金军一个月,然后就那么放弃了,不打了,灰溜溜的离开了? 那和战败有什么区别? 我们才是进攻方! 我们还会继续进攻! 我们没有输! 这不是屠杀,这是宣战书! 完颜亮说的的确有道理。 不管是河间还是博野,金军的攻击都失败了,没能攻克,现在还要执行南下战略,不能继续攻城,这在大家看来,就是失败。 士气会遭到沉重打击,赏钱也没什么用,只能让士兵增加活命的希望。 为了维持士气,必须要做一些可以激励军心的事情,比如一场酣畅淋漓的一边倒的屠杀。 纥石烈良弼那边遭到了完颜亮身边人的训斥,得知皇帝意志坚决,感到非常忧虑,于是和身边的部下说起这件事情。 “博野城上下一心,不是京观可以动摇的,反而可能进一步激怒他们,逞一时之快,将来会遇到何种阻碍可就真的难说了。” 移剌成等部下皆无言以对。 多次攻城之后,他们也知道博野城到底有多坚韧,这样的做法,毫无疑问会进一步刺激到他们。 纥石烈良弼想要最后做一次努力。 于是他一边命令军队四面出击,攻击乡间坞堡,按照完颜亮的要求掳掠民众,收集粮草、物资,一边又亲自快马赶往拜见还未抵达博野的完颜亮。 见到完颜亮之后,纥石烈良弼痛陈此事之弊端,请求完颜亮更改决断。 完颜亮意外的没有生气。 等纥石烈良弼说完之后,深深叹了口气,把自己和完颜奔睹说的理由再与纥石烈良弼说了一遍。 “士卒久战不得突破,遭遇极大挫折,士气大损,若不进行补救,接下来的战事就别想打了,攻克坞堡掳掠贼众,可以激励士气,让士兵知道大金国依然强大,依然保持攻势。” 这样说着,完颜亮又询问道:“若不能这样做,你觉得这仗还打得下去吗?” 纥石烈良弼差点就没把【那还不撤兵】这样的话说出口。 但他忍住了。 他知道在完颜亮面前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在为自己念悼词,他还想活着,还不想死。 “陛下所言,臣未曾考量。” “那就现在开始考量。” 完颜亮叹息道:“士气最重要,没有什么比士气更加重要,你明白吗?” 纥石烈良弼无言以对。 金军四面出击攻打周围被发现的乡间坞堡,这些坞堡个个都有守卫,个个都有简易的土墙或者木栅栏,有一定的防御力,面对一些山贼土匪乱兵什么的倒是足够了。 但是这些人显然不曾意识到他们这次面对的是有组织的正规军。 正规军出手了,他们还想讨到好处? 数日之内,周边地区各大坞堡被攻破甚多,主动投降的也有不少,金军不断获得坞堡破袭战的胜利,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之下,金军本来低落无比的士气奇迹般的获得了提升。 四百二十一 不会有人为败者说话 未几,完颜亮领兵抵达了博野城之外,把自己手底下的主力军队与纥石烈良弼的军队合编在一起,下达了皇帝的命令。 士兵们被要求在博野城外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京观搭建现场教学。 毫无疑问,这让被压抑的有点严重的金兵们非常兴奋。 那些被战场上的挫败压抑的快要爆炸的金兵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把自己分到的“俘虏”、也就是坞堡内失去庇护的男女老幼们一个一个的砍头。 有些觉得砍头不爽,就多砍了几刀,或者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举着刀狠狠刺下去,享受着那凄厉的嚎叫。 他们在安全的地方进行杀戮,城上的光复军士兵愤怒之下把最大的八牛弩上劲到最大,大箭呼啸而发,依然没能击中他们。 于是金兵们哈哈大笑,指着城上的光复军肆意调笑,接着不断地把男女老幼们推上前一个接一个的杀死。 城内的士兵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强烈要求出击,连张昌理都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就要带兵出击,杀光那帮混蛋的金贼。 他们被江育拦住了。 “你们快活了,城内十万百姓怎么办?你们打开城门出击了,以为外面好几万的金贼不存在是吧?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刺激咱们出去吗? 你现在出击,他们立刻就能派骑兵来抢夺城门,你们死在外面不要紧,城内的十万百姓怎么办?嗯?怎么办?你们回答我!怎么办?!” 江育愤怒不已,怒吼出声,痛斥张昌理无组织无纪律,士兵冲动,他这个守将也跟着一起冲动。 如此冲动,怎能承担大任? 张昌理和士兵们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后来,一个士兵抹着眼泪询问江育。 “咱们就真的那么看着吗?看着父老乡亲给金贼杀光?” 江育咬着后槽牙,捏紧了拳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看着,然后记住,十倍偿还!” 为了胜利,忍耐,等胜利之后,十倍偿还。 博野守军记住了。 屠杀结束了,人头堆积如山,金军就按照皇帝接下来的指令,大摇大摆着建造起了京观。 他们用石灰给头颅做防腐工作,然后一个一个的把头颅垒起来,堆成塔状,筑成著名的“京观”,甚至还按照自己的艺术追求添砖加瓦,做了一些别致的造型。 全程,博野守军没有任何行动。 至于完颜亮,则是在城外摆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看着这场大屠杀,还有一座京观从无到有的形成。 看起来,完颜亮是在用这些死者的痛苦下酒,怡然自得。 纥石烈良弼站在完颜奔睹身边,距离完颜亮不远,看着完颜亮面朝博野城一杯一杯的饮酒,心情十分复杂。 “老将军,你觉得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完颜奔睹看了看纥石烈良弼,知晓他文官出身,自幼学汉学,不曾经历行伍基层的摸爬滚打,所以还保有一份起码的良知,对于战场上的某些情况看不惯。 而完颜奔睹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的老卒,对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了。 对此,完颜奔睹只是微微一叹。 “行军打仗时,你该放弃一切妄念,不要思考和战事不相关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取胜就可以了。” “为了取胜,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吗?” “当然,为了取胜,没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人们只会记住胜者的荣耀,而因为不会有人为败者说话。” 完颜奔睹只是摇头,又开口道:“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如果领军者是皇帝,就顺着他的意思,不要反对。” 纥石烈良弼沉默良久,到底也没有再说话。 这场筑京观行动行动持续了一天一夜,完颜亮对着这血流成河的大场面吃了两顿正餐一顿宵夜,接着又睡了一觉,最后宣布行动结束。 虽然很可惜,博野城守军没有任何出击的迹象,但是完颜亮也达成了另外一个目的——激起士气。 金军主力一扫之前挫败的低落情绪,变得情绪高昂,完颜亮又趁机把缴获的钱财赏赐给军队,士兵欢欣鼓舞,皆高呼万岁。 他知道,金军低落的情绪和对他若有若无的怨气消失了,接下来,军队会有一段非常听命令的时间。 他需要利用好这一段时间,继续南下,疾驰猛进。 完颜亮把他和完颜奔睹商量出来的战术战略公之于众,与纥石烈良弼这边的军将进行一番商讨,然后决定把骑兵集合起来使用,形成恐怖的战马洪流,一路南下,捣毁光复军的纵深。 金军在一个月的攻城作战之后,直接战死兵马已经超过七千,加上一个月来的伤患死者,战兵损失超过一万。 算上那些受伤未死但是失去战斗力的,作为主力的完颜亮所部加上纥石烈良弼所部的军队,合在一起的战兵已然不足十万。 这对于完颜亮来说是个不小的问题。 他也没想到一场围城战居然能打到这个地步。 不过之后也就没有那么高强度的攻城作战了,接下来就是改变攻击的态势,以包围防守为战术,给骑兵突破创造机遇,一举突破到山东,攻击光复军大本营,寻找光复军主力展开决战。 十二月中旬,完颜亮留下五千军队——少量正兵和大量签军组成的军队,让他们留下来包围防守博野城,切断博野城内外交通。 就和他们在河间城所做的事情一样。 不过河间城是大城,完颜亮留了一万名士兵,同样也是少量正兵与大量签军的组合。 他认为这样足以保证他的后路和粮道安全。 随后,金军开始进一步的南下,连下安平、饶阳、束鹿、武强等地,基本控制深州。 但是和之前面临的情况一样,四县之地已经完成坚壁清野,除了空城,就只剩下分布在乡野之地的豪强坞堡。 而光复军的正规军在静安县城严阵以待。 之前金军决策层渐渐达成的关于光复军大搞坚壁清野的论断基本上已经被认可是真实的,光复军真的打算用坚壁清野的大战术来对抗金军的骑兵优势。 按照完颜奔睹所提出的最坏的预测,光复军甚至可能把整个河北都当做了缓冲区,只在部分城池集中兵力和人口还有物资进行守卫,逼迫金军不得不与之进行攻防战。 如此一来,金军的骑兵优势将在无形之间被抵消,金军将在无穷无尽的城池攻防战之中耗尽兵力、粮秣,走向可悲的失败。 按照常规看法,金军总是要有部分城池必须拿下的,不拿下就危机重重,可是一旦光复军把整个河北都用来坚壁清野做缓冲,那么金军就彻底陷入了被动。 光复军的野战主力部队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金军已经在城池下碰的头破血流,对光复军的大战略无能为力了。 面对这一可怕的预测,纥石烈良弼与完颜奔睹所提出的战法反而是目前金军唯一可以使用的战术了。 虽然这也是一场赌博,但是总比还没有上赌桌就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要好。 而且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完颜亮不可能接受撤军回朝的建议,不在河北和山东打开局面,获得威望,完颜亮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做下去就很成问题了。 聪明人懂得这个道理,却不敢说,愚笨的人不懂这个道理,却也知道城池攻防战特别难打。 完颜亮八万女真正兵在河间城下碰的头破血流,谁敢保证静安城就能一鼓而下? 所以应该是时候执行完颜奔睹的围城突击战术了。 四百二十二 完颜亮痛斥苏咏霖的为人之恶劣 完颜奔睹的战术简而言之就是一边围城,一边突击。 绕过空无一人的城池,南下的同时,调动精锐正兵沿途攻打遇到的乡间坞堡,攻克之,获取粮秣、兵器和钱财。 至于坞堡里的人,当然是能杀的就杀了,需要壮丁的时候再相机抓获。 该说不说,虽然光复军的城池硬的跟铁壳子似的根本拿不下来,但是这些乡间坞堡却还算是比较好拿的。 如果不一味盯着城池,从乡间坞堡内固然得不到太多的物资,可蚊子腿也是肉,不拿白不拿,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发现这个事实之后,完颜亮就开始要求军队大力攻击城池周边的乡间坞堡。 除了少数运气好没被发现的坞堡和部分战斗实在是比较勇猛、金军前仆后继也拿不下来的坞堡,很多乡间坞堡都被金军攻克、夷平。 打不下战争堡垒一样的城池,还打不下你一座小小的乡间坞堡? 面对金军汹涌而来的主力军队,很多跟随苏咏霖起兵作战的豪强勇猛抗击,坚决抵抗,为此战斗到死的并不少。 当然了,这些人当中也有一些在绝望之中接受了金军招降要求的人。 他们看着金军重重包围,不断突破他们的防线,想起苏咏霖劝他们进入城池或者南迁的告诫,不由得后悔万分。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所以他们绝望之下只能选择投降以保全家业。 这些投降的人基本上都被完颜亮编入签军之中,随军出征。 而通过他们的嘴巴,完颜亮得到了不少关于苏咏霖本人和光复军的情报。 比如光复军真正的主人就是苏咏霖,那个明面上的领帅赵作良是苏咏霖的老丈人,也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工具人,并不能主导光复军的走向。 比如光复军一路走来之所以可以打下如此基业,主要就是苏咏霖本人强悍善战,之前的赵开山赵祥之类的货色其实只是中人而已,全靠苏咏霖撑场子,所以他们的死对光复军来说反而是好事,处于苏咏霖控制下的光复军强多了。 还有就是苏咏霖本人很年轻,却意外的非常有才能,为人也很强势,部下很多很能干,在民间威望极高,短时间内就能动员大量民众配合他的战略战术。 再有就是此时此刻苏咏霖所部主力身处于山东济南府,且麾下有十数万相对精锐的战兵,步兵多,骑兵较少,但也有过万人的数量,日日操练,不会很弱。 这部分人战兵肯定有一些被安排到了河北的城池里,但是苏咏霖还能调动的机动兵力绝对不少。 苏咏霖在济南府! 身边还有数万精锐军队——全歼完颜阿邻和耶律元宜两万军队的那种水平的精锐。 好家伙! 完颜亮紧张起来了,他不曾预料到苏咏霖手上的实力那么硬。 和一群将领商议之后,他们意识到苏咏霖手上的实力虽然很硬,但是他缺少骑兵,因为缺少骑兵,才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措施,把整个河北变成了缓冲区,而自己躲在山东的济南。 这就是要让金军在河北被消耗的精疲力尽,然后他再北上摘桃子。 阴险,毒辣,卑鄙,无耻。 完颜亮痛斥苏咏霖的为人之恶劣,然后下定决心要用骑兵给他狠狠的教训,主持正义!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大军只要一路南下抵达济南府,就能找到苏咏霖的主力,与之决一死战,歼灭他的主力部队,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苏咏霖的野战部队一旦覆灭,最好苏咏霖本人也随之落网,则河北的城池再怎么坚守,再怎么不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是金军目前可说甚至是唯一的胜机了。 “就目前来看,我军只要通过冀州、恩州和德州,就能进入济南府,寻找苏贼主力决战了,当然,不排除苏贼继续撤退而我军继续追击的可能性。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从静安到济南府一路的粮道巩固到绝对安全!苏贼想利用河北做牵制,叫我军精疲力尽,但是我偏偏不顺着他的意思走,我偏偏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他想让我被牵制,我就要反过来让他被牵制!我军只要想办法把从保定到济南的粮道打通,确保安全,则整个河北其他的贼军完全可以无视!贼军若要攻我后勤,岂不是要主动出击吗? 他们主动出击,则我军防守,一旦他们远离城池,则立刻出动骑兵剿杀之!贼军缺少骑兵,一旦离开城池又能拿什么与我骑兵抗衡?这一战难道还有悬念吗?” 完颜亮带着满脸即将获得胜利的激动神色道:“接下来我军必须要更换战术,不能被苏贼牵着鼻子走,就八个字,确保粮道,一力南进!” 完颜亮将金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给彻底圈定了,他仿佛已经找到了制胜之路。 他决定把分散使用的金军主力全部集合起来使用,然后集合大量士兵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将从保定到济南一路上大军粮秣所需要经过的城池全部占据,重兵把守。 第二件事情,将从保定到济南一路上所占据城池周边被光复军占据的城池尽可能全部包围,进行包围战术。 第三件事情,精锐主力轮番出动,竭力保护粮道和粮食。 光复军能以强大的组织力和动员力在整个河北搞坚壁清野总动员,那么完颜亮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用同样的方式去对付光复军。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完颜亮如此认定。 你搞坚壁清野,那我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我也来我的“坚壁清野”。 我不攻打城池了,我只要确保一条粮道的绝对安全,那么就能支撑我的主力骑兵部队南下进入济南府,只要被我抓住你的野战主力部队,我就赢了。 我就赢了苏咏霖! 完颜亮把自己的全盘战略战术告诉了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等高官大将,让他们为自己做参详。 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参详。 这个战术乍一看上去全是问题,但是细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能弄出来更改的。 这个战术其实很呆板、死硬,一点也不灵活,要求的就是人多势众而且士兵听命令,只要达到这两点,就能这样做,就和苏咏霖搞坚壁清野一样。 真要搞成了,的确,敌我态势立马就不同了。 你坚壁清野,我也坚壁清野,那么到底是你在坚壁清野还是我在坚壁清野呢? 这就成了一个哲学问题。 “陛下,这样做虽然是可以的,但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做安排,而且规定时间内各军能否完成陛下的要求,也不好说……” 在完颜亮做出任务分配之后,纥石烈良弼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完颜亮立马黑了脸。 “让你给我解决问题,不是让你提出问题由我来解决!” 纥石烈良弼立刻闭嘴,连连称是。 完颜亮又说道:“总而言之,此法务必要推行下去,我军时间不多,一个月之内各军必须到位,粮道必须保障!” 四百二十三 完颜亮很想亲自攻克一座城池 这个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为了集中兵力打击苏咏霖的主力,完颜亮甚至命令正在围攻真定城的完颜毅英停止进攻。 完颜亮要求他派少数部队围困真定,然后立刻领兵南下与大军主力会和,给他更多可以使用的兵力。 这个计划一旦执行,就不需要兵分数路了,只要一路进军,兵精粮足就够了。 一路南下,兵锋直指济南,追着苏咏霖打,与他决一死战,战而胜之,就能一举解除河北山东之乱,平定金国内部叛乱。 顺便还能大大巩固他作为皇帝的权威,让他坐稳皇位。 皇帝的命令就是绝对的,不管这个命令看上去有多少问题,臣子们只要负责执行就好。 为了排除除了城池之外的其他不稳定因素,金军主力一路往静安城前进的同时,一边分散兵力,大规模扫荡乡间坞堡。 完颜亮下了命令,凡是攻克乡间坞堡的军队,钱财可以自行拿取,人可以随便杀,除了粮食必须上缴之外,百无禁忌。 只要把粮食上缴,其他的一切随他们喜欢,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是皇帝的许诺! 这个命令进一步刺激到了金军。 于是金军士气高昂,一路南下,一路攻占深州当地二十多个乡间坞堡,并且大开杀戒,杀的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因为这个命令,使得被允许投降的坞堡少之又少,将近三十多个坞堡被毁灭之后,只有三个坞堡被允许投降。 而且金军也更加凶狠了,几乎没有一个本地坞堡能坚持到金军放弃,几乎全部被毁。 不过短短数日,兽欲爆发的金军基本上把深州除了静安城之外的人类聚居点全给拔掉了。 于是金军带着大量的缴获和粮食以及饱满的士气来到了静安城下。 到了静安城下,看着静安城不如河间城的规模和气势,完颜亮忽然感觉自己又可以了,他忽然又想试试攻城了。 “静安城远不如河间城,若是可以攻取,岂不是非常好?虽然说无法攻取的城池可以暂时围困,但是围困十座城池,也不如攻克一座城池来得好,而且一路上的坞堡还未清除完毕,一边攻打,一边稍作等待,如何?” 完颜亮南下以来还没有亲自指挥军队攻克过一座城池,他现在很想亲自攻克一座城池。 群臣又能怎么说呢? 他们不再反对,而是支持完颜亮的决断。 于是完颜亮非常愉快地下令准备攻城。 攻城之前,完颜亮象征性的在城外树起了一座京观,然后派人把招降信射入城内。 信中告诉城中人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整个深州的坞堡都被扫荡一空,苏咏霖远在济南,根本救不了他们。 他们若立刻投降,可以免死,若稍作抵抗,哪怕伤到一个金兵,都会在城坡之后被屠城。 静安守将宋新波和静安指导员文天瑞看完了招降信之后,十分惊讶。 他们惊讶地当然不是完颜亮的嚣张与残暴,而是完颜亮居然知道光复军主力在济南。 也就是说…… 有人泄露了消息? 文天瑞指着书信说道:“金贼已经知道阿郎在济南了,也就是说,有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投降了金贼,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金贼。” “知道此事的人不算少,极有可能是那些地主豪强打不过金贼,投降了,然后告诉了金贼,让金贼确定了阿郎所在的地方。” 宋新波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必须要立刻告诉阿郎,让阿郎尽快做准备。” “嗯!” 文天瑞点了点头,立刻吩咐部下去办事了。 而作为军事上的回应,宋新波下令部下直接发射了一支火箭,这支火箭直接钉在金军阵前,轰隆一声炸开,表达了静安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 那还有什么好等的呢? 完颜亮一声令下,凶狠强悍的金军主力兵团开始推动着各式高大沉重的重型攻城兵器向静安城前进。 轒轀车掩护着大量士兵快速朝着护城河沟里扔沙袋。 巨大的木幔在阵前张开,抵挡着城头光复军的各种攻击。 大型床弩一支又一支发射巨大的箭支袭向城头。 巨大的投石机把一颗又一颗骇人的石弹掷向城头。 方圆并不宽广的静安城就算经历了加厚加高的改建之后,相对于金军攻城这过于庞大的规模,依然像是滔天巨浪之中的一块礁石,被重重的拍打、淹没,什么时候破碎都不会很奇怪。 尽管如此,静安城的三千光复军正规军和一万三千人的民兵也不会感到恐惧和绝望,他们心中只有强烈的愤怒。 开战之前,完颜亮在静安城前堆砌京观的事情刺激到了静安城的守军们,士兵们被惊呆了。 随后,在文天瑞声泪俱下的控诉之下,士兵们同仇敌忾,对金军充满了滔天怒火,纷纷表达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要为被屠戮的百姓报仇雪恨。 他们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大,但是他们的心无比强大。 面对金军如潮水般的涌来和铺天盖地的攻击,静安守军毫不畏惧,使用一样的兵器还击,床子弩和投石机的攻击非常犀利,毕竟如此,他们还会使用金军没有掌握的火器进行攻击。 雷神炮和火箭的大量使用让金军被炸的头破血流,虽然这不足以阻挡金军的攻势,但是可以增加金军的伤亡。 金军阵地上轰隆隆的炸出一团团白烟和血雾,不断有人因为爆炸或死或伤,而反过来,金军使用的火器就无法给光复军带来更大的杀伤。 这一点让完颜亮非常不高兴。 根据士兵的描述,他知道光复军的火箭就是在一般的大箭上绑着火药筒,里面盛满火药,而所谓雷神炮就是弄个圆球形铁皮外壳,里头也盛满火药,装上引线点燃用以引爆。 金军也可以这样做,金军也可以用火箭和类似的铁火炮进行攻击,但是爆炸威力远远不如光复军的火器。 完颜亮试图缴获一些光复军的火器用来研究,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成功。 至今为止,开展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攻克任何一座城池。 而那些被攻克的坞堡内,没有一座坞堡拥有火器。 这就使得金军完全不知道光复军的火器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为什么如此强悍。 金军有样学样,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意义不大。 于是金军只能被光复军炸的头破血流抱头鼠窜,却不能对光复军造成一样的伤害,还是只能用在数量上占优的冷兵器攻击城墙,面对光复军的火器还击是没有办法的。 完颜亮数次要求随军工匠制造出和光复军一样强大的火器,可是工匠束手无策,这让完颜亮非常恼火,杀了好几个“无能”的工匠。 静安城攻防战打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状态,战斗情况异常激烈。 数日之后,苏咏霖先后接到了情报部队与静安城送来的同一个消息。 四百二十四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 通过最新情报,苏咏霖得知完颜亮进兵向深州,正在进攻静安城,且完颜亮已经知道了苏咏霖和光复军野战主力身处济南。 他接下来必然会朝着济南疾驰猛进,而不再试图向其他方向进攻。 于是苏咏霖调查召开参谋会议,就金军的最新动向和战术做研讨,预测金军下一步的动向。 现在可以明确的是,金军已经知道苏咏霖本人就在济南府,济南府是光复军的总指挥部所在地。 而目前所知的金军是不再强行对着一座城池猛攻,而是一旦意识到城池不能轻易攻取之后,就会派兵围困该城,然后大军主力继续南下,并不纠结于一座城池。 金军通过博野城,南下深州,在深州进攻静安城,并且派兵南下探路,先锋已经抵达衡水一带。 以辛弃疾为首的参谋们经过缜密的推论之后,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金军可能已经决定不再使用攻城战术,而是决定另辟蹊径,用更小的代价换取更远的进军距离。 他们已经准备直接冲着济南府而来,不再分兵攻取其他地方。 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济南府。 河间城、真定城和博野城等城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可能让金军受到非常严重的创伤,所以完颜亮哪怕手握十数万的精锐,也不敢继续这样打下去了,否则极有可能把兵力全部打光。 而既然苏咏霖总部所在地已经找到,那么就朝着总部所在地迅猛进军就可以了。 想方设法抵达济南,和苏咏霖的主力部队决一死战,获得胜利,然后河北不攻自破。 辛弃疾等人提出了这个看法之后,苏咏霖也表示支持。 既然完颜亮知道他就在济南,那么金军下一步的行动必然是收缩兵力,握掌为拳,朝一个方向迅猛进攻。 参谋司的人为此忧心忡忡,认为金军如果竭力往一个方向突击,那么他们的冲击力将是非常强悍的,光复军在河北的坚壁清野可能起不到太大的阻碍作用了。 一些参谋提出金军可能使用长途奔袭的战术,用极快的速度突击到济南,打苏咏霖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最符合他们的需求。 于是几名参谋建议苏咏霖继续往南转移指挥部的所在地,避开金军兵锋,充分发挥战略纵深的优势。 苏咏霖却不这样认为。 “坚壁清野是很有意义的,因为坚壁清野的缘故,金贼无法通过以战养战来获取给养,而且眼下是寒冬,植物枯黄,金贼的优势在战马,战马所需要的食料却远远高于步军。 骑兵连人带马需要步军五倍食料,金贼骑兵如果出动五万,就需要二十五万步军的食料保障战斗,如果出动八万,就需要四十万步军的食料保持战斗。 金贼骑兵一般是一人双马,若要长途奔袭作战,一人双马也是必然的,则所需要的食料翻倍,五万骑兵至少需要五十万步军的食料保障,这可是恐怖的数字。 战马可金贵着,一般的粮食还不行,为了保持冲击力,为了养膘,战马还需要食用鸡蛋、豆料等等,吃的比人好,咱们坚壁清野,他们从什么地方获取食料?乡间坞堡吗?” 辛弃疾听了苏咏霖的论断,沉思了一会儿,对此表示赞同。 “金贼骑兵的确数量众多,行进速度快,若一鼓作气朝济南而来,按照最快算,可能七日就可以抵达济南,但是若这样赶路,抵达了也该精疲力尽了。 在没有周边地区提供食料且危机重重的情况下,金贼骑兵不可能离开大军独自突击济南,必然是跟着大军主力缓缓前行,否则一旦食料耗尽,人还可以忍受,马如何受得住?” 辛弃疾的意见贴合苏咏霖的看法,很有说服力。 几十年前金军的种种强行军记录都是建立在没有坚壁清野、途径各地有官员提供帮助的前提下,而现在这两个条件一个都不具备,金军怎么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呢? 骑兵固然速度快,冲击力强,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一旦食物跟不上,马没有充足的食物可以吃,骑兵本身就会成为比步军还要孱弱的兵种。 马跑不动,那就是巨大的累赘,剩下的金军骑兵变成步兵,很有可能会被光复军趁机包围,全部歼灭。 于是参谋司统一了看法,认为金军不可能采用长途奔袭的偷袭战术直接进攻济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是最有可能的战术。 尽管如此,从深州到济南这五百多里路也是光复军和金军之间最后的缓冲。 如何更好的利用这五百多里路把金军的力量消耗殆尽,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苏咏霖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说,金军这一路南下如果不沿途攻打城池,就必然要分兵包围城池以保障粮道,可这样的战术,真的会让他们的粮道变的安全吗?” 参谋们纷纷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指着金军目前的行军路线道:“他们若要继续南下,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过冀州、恩州、德州,然后进入济南,在这三州,有衡水、信都、历亭、平原四座城池作为阻挡。 加上没有沦陷的静安、真定与河间,金贼一路进军路线上的城池可都不是死城,城内也有精锐的兵马,金贼若没有充分地兵力包围这些城池,他们真的能保证城内兵马不外出摧毁他们的粮道?” 参谋们看着地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低语之后,感觉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辛弃疾又补充道:“还有,他们说是几十万大军,但是实际上也就十六七万战兵,真正的精锐可能也就十万人出头,沿途那么多城池,大大小小,总要好几万人去包围,粮道也要派人保障。 这样一来,他们还有多少人可以用于最后的决战?如果他们需要足够的兵力发起决战,留守后方的,就绝对不是精锐,极有可能是签军为主,签军,有战斗力吗? 话又说回来,不把沿途城池攻克,却用兵力包围,然后就南下,这种险之又险的事情,我想正常人都不会去做,金主怕是有点不正常。” 参谋们没忍住,跟着一起发笑。 苏咏霖微微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地图上深州的方位,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精锐军队是有限的,完颜亮不可能不用精锐军队与我决战,所以我认为完颜亮在赌,在赌他的后方完全崩溃之前,他可以抵达济南,与我决一死战,然后获胜。 只要可以打胜仗,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只要我死了,光复军败了,他就赌赢了,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掉。 可要是他的后方崩溃的比他想象得快,让他根本不可能打胜仗,他又如何是好?他把精锐军队全放在济南,然后整个河北的金军为我所破,他怎么办?” 四百二十五 赌怪完颜亮 战兵数量总是有限的,金军号称四十万大军南下,可是能拉出十六万真正可用的战兵已经很不容易了。 剩下的战兵要么就在辽东围剿契丹叛军的残部,要么就在关中应对南宋和西夏的双重威胁,都是动弹不得无法支援前线的。 完颜亮能拿出来的,已经是目前的全部了。 如今的局面下,完颜亮没有时间和足够的储备一座一座的把城池全部攻克,也不可能用有限的精锐去包围那么多的城池,可他又不得不派兵包围那些无法攻破的城池。 所以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用签军装装样子,大不了搭配一些精锐狐假虎威,看上去像是大军围城,让城中守军不敢妄动。 可是,没有金军主力压迫,城池内的光复军真的就对付不了城外那些狐假虎威的金军吗? 他们不会发现端倪从而冲出来撕破金军强大的表象吗? 一旦有一座城池冲破包围,金军的后勤就会面临危险,如果所有城池都冲破了包围,完颜亮的南下主力就会面临死局。 这种情况下,他依然选择南下。 所以,苏咏霖确定了,完颜亮…… 整一个赌怪啊! 他这是在赌国运吗? 把全部的一切都放在一场战争上,还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无视军事常识,一力南下寻找光复军的主力,这家伙的脑袋真的没有问题吗? 参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被完颜亮的大胆给震慑住了。 对此,苏咏霖倒不是不可以理解。 “根据耶律元宜的说法,完颜亮此时此刻的处境非常不妙,他打这一战,是不得不打,必须要打,还必须要赢,如果输了,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他实际上是没有退路的。” 苏咏霖缓缓地把耶律元宜告诉他的金国政治现状告诉了参谋们,将完颜亮的危险处境说个通透,让这群参谋们知道完颜亮这样做的原因和心理因素。 最后苏咏霖做了一番总结,也是趁机给参谋们补政治课。 “考量一个敌人的行为,不单单要看他的军事行动,也不能忘记考虑他的政治处境,岳飞为什么死?他不是因为军事问题而死,他是因为政治因素而死,因为政治,岳飞不得不死。 当所有人都想要议和,而只有他选择抗争的时候,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错误的,这种情况,叫政治不正确,对于皇帝来说,这是极大的忌讳,岳飞的死,是整个南宋朝廷的集体阳谋。 但是如果这个政治不正确的人本身就是皇帝,他本身就代表了政治正确,那么问题就会变得简单起来,政治正确和不正确相互矛盾,那么就要看谁的拳头比较硬。” 苏咏霖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完颜亮打赢了咱们,证明他的拳头硬,那么他的所有不正确的行为都会变的正确,如果他输了,他就算是正确的行为也会变成不正确,这叫零和博弈,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 参谋们纷纷陷入沉思,思考着苏咏霖说的话。 少顷,辛弃疾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说,完颜亮就是在赌,他在赌他可以打赢这场仗,然后携大胜之威,平息所有对他的不满,证明他的强大,他就能坐稳帝位,如果他败了,他连认错的机会都没有,他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对!就是这样。” 苏咏霖点了点头:“我们无需担心这是不是阴谋,完颜亮已经没有使用阴谋诡计的资格和余力了,他现在一定非常焦虑,上火,紧张,他一定会做出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愚蠢的决策。 而我们,只要抓住一切机会不断地削弱他,让他疲累,让他虚弱,八万骑兵的巨大优势化作虚无,反而成为他的拖累,则我军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胜利!” 参谋们被激起了胜利的意志,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激动的表情。 他们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他们正在进行着一场罕有人可以成功的历史性博弈。 他们能否从“贼军”的处境脱身而出完成华丽的逆转、成为代表正统的正规军,就要看这场战争的结果了。 打赢这场战争,他们就能把金国反推回去,一鼓作气攻入燕云,收复燕云和长城,把金国人赶回老家去。 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金军还是有着巨大的优势,完颜亮还是手握着可以扭转乾坤的王牌——数量巨大的骑兵。 野战战场上,这是一支难以摧毁的战略力量。 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完颜毅英从真定城赶赴衡水,会合了完颜亮,把手上的骑兵交给完颜亮,让完颜亮掌握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可怕骑兵。 然而这并不能让完颜亮感到多么兴奋。 他的静安攻略行动失败了,静安守军面对完颜亮凶猛的四面围攻展现了极强的勇气,他们屡屡挫败完颜亮的进攻,坚守了十多天,愣是没让完颜亮占到一丝便宜。 最后完颜亮被逼得没办法,因为步军兵力不够轮换攻城,只能让骑兵下马转为步兵参加攻城战,以便于他的轮换攻城战术。 当然最后也没有成功,反而还损失了一千多战兵的生命,造成了更大数量的伤兵。 面对巨大的损失和群臣的一致反对,还有他自己心中的焦躁,完颜亮不得不放弃了静安攻略,留下五千人的军队包围静安城,然后领兵南下,抵达衡水。 但是他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他还想打,看着衡水城比静安城还要不如的规模,完颜亮又动心了。 他很想出口恶气,他就不信自己一座城都打不下来。 于是不顾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的劝阻,完颜亮再次下令军队攻打衡水县城。 其实照群臣的看法,你都准备南下和苏咏霖的主力决战了,那就把战术贯彻到底啊,又要攻城,又要南下,你到底是想要南下还是攻城? 攻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金军的锐气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城失败中不断减弱,以至于到了衡水城下的时候,士气非常低落。 攻克之后大掠三日的许诺已经不能激起士气,因为他们就没有成功过,完颜亮只能靠赏钱和加餐来提升士气,但是这样一来成本就大大提升了,让后勤更加艰难。 纥石烈良弼多次劝说完颜亮注意金军的损耗,尤其是大军携带大量马匹,这些马匹的损耗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要南下就快一点,快一点,尽快打完,不要继续折腾大军和后勤人员了,大家都已经憋到快要爆炸,憋到想要杀了你了! 可完颜亮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总是这样,搞得纥石烈良弼心如死灰,他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完颜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累了。 于是完颜亮亲自指挥大军进攻衡水城,表示要狠狠地给光复军一点颜色看看,要让光复军了解到他的厉害。 可是光复军会在意他的恐吓吗? 衡水守将钟学民是天雄军的一名团练使,率领两千正规军防守衡水城。 面临金军围城进攻,他依靠衡水指导员莫良动员一万三千名民兵协防,与金军血战五个昼夜,直接杀死金兵八百余,数次成功阻敌,让金军始终无法攻上城墙。 雷神炮和火箭的轰鸣声中,完颜亮实在是没有耐心了。 正好此时完颜毅英率兵赶到,完颜奔睹趁机劝说他南下,他也顾不上多么难堪,就顺坡下驴带着军队继续往南了。 衡水攻防战就那么草草的被他放弃了。 四百二十六 姜良平的心思就活泛开来了 南下的路上,完颜亮和完颜毅英做了一番谈话,询问了他关于真定城的攻略为何没有成功的事情。 说起来,完颜毅英也是一肚子恼火,对于未能成功攻克真定城,他也非常不满。 但是事实如此,真定城经过他一个多月的猛攻,依然挺立如初,城上光复军应该是损失惨重的,但是士气依然高昂。 他们的火器应该已经全部用完了,可是靠着冷兵器依然多次把金军的登城部队歼灭,扔下城墙,防守非常坚韧,让他无可奈何。 更可怕的是,城头金汁的攻击不曾断绝,整个城楼下几乎被金汁浇灌出了一道厚实的屎墙,浓郁的味道让人沉醉不已。 这也从侧面反应城中粮食储备丰富,远远没到告急的时候,而只要城中粮食足够,金军想要破城的希望就非常渺茫。 完颜毅英在真定城下损失了三千余战兵的生命,而一个月以来因伤致死和病死的冻死的人数也是居高不下,他的三万步卒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只有不到两万。 还活着的却没有战斗力的干脆被他扔在真定城下,以包围真定城为名目,实则让他们自生自灭。 完颜毅英带来的总兵力不到三万,主力是没什么损失的骑兵,给完颜亮的帮助比较有限,于是完颜亮斥责了完颜毅英。 但是他也知道真定城一定不好打,所以也没有过于苛责。 “一路南下,每一座城池都像是被精锐拼死守卫,劝降不受,强攻不克……毅英,你说贼军哪里来的那么多精锐军队呢?为什么又都如此坚韧,不愿降呢?贼首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忠心耿耿?” 完颜亮捂着自己的眼睛,显露出了深深的疲态。 完颜毅英看着完颜亮的疲态,心中十分不安。 “陛下,这支贼军的确和我们过去遇到的所有贼军都不同,但是他们到底还是贼军,起事不到两年,根基浅薄,更何况我军还有近八万铁骑,只要正面对垒,一定可以获胜。” 完颜亮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只要正面对垒,一定可以获得大胜……是的,的确是这样不假,所以,直接往济南去好了,我一定会让苏贼为他造反这件事情付出代价!” 完颜亮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深深的怨念与刻骨的仇恨。 无法攻克城池的确是不小的问题,但是金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斩获。 城池拿不下,周边的乡间坞堡就倒了血霉,完颜亮把自己的怒火全部撒向那些乡间坞堡,对这些乡间坞堡进行非常猛烈的进攻。 骑兵不能攻城,那就配合少量步卒去攻打那些坞堡,杀人提升士气的同时,还能缴获军队急需的粮草和钱财。 完颜亮自己也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为了给后勤减轻负担,他一边前进一边把骑兵部队散出去攻打坞堡,能打下来最好,偶尔遇到打不下来的也无所谓。 反正一路南下攻克的坞堡的确很多,缴获的粮食和钱财也足够日常消耗所需,这也能让完颜亮囤积不少粮食和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各州乡野之间也的确是遭到了完颜亮的极大破坏,很多坞堡被毁,豪强宗族之家连同他们掌控的佃户都被杀戮大半,剩下的全部编入签军之中一起南下。 可以说金军一路南下,一路血债累累,杀的人头滚滚。 放弃攻打衡水之后,完颜亮就没有想着去攻打城池规模更大的信都,他直接放弃攻打信都,用五千军队包围了信都,然后直接南下枣强。 枣强没有设防,完颜亮轻松占据枣强,把攻打坞堡收集的粮秣存放在枣强,一路走来像枣强这样的城池也有好几座,都是为了不时之需而做准备。 万一后勤出了问题,有这些城池和粮秣,金军主力也不会立刻遭到灭顶之灾,还有挽回的余地。 该说不说,这一路南下要是没有那些结寨自守的地主豪强们,金军的前进还真的没那么顺利,一旦被光复军截断了后勤粮秣,他们立刻就要崩溃,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这还能怎么说呢? 完颜亮在枣强稍作整顿,便开始向恩州进军,根据探查,恩州一地只在历亭县发现光复军驻军,其余地方也是完成了坚壁清野,除了乡间坞堡,没有其他人类聚落。 光复军这强悍的坚壁清野的能力算是让金国的高官大将们都开了眼界了,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坚壁清野。 他们继续往南打的话,几乎就已经打穿了河北了,但是坚壁清野还是没有结束,看上去遥遥无期,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他们本以为光复军的坚壁清野也就局限于几个州,现在可怕的事实告诉他们,光复军把整个河北都坚壁清野了,继续往南,山东也极有可能被他们坚壁清野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坚壁清野。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别说其他人了,完颜亮都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干脆别打下去了,直接带兵撤退吧。 可是当完颜亮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想着回去的时候,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所有人都想回去,都不想继续打下去,因为他们回得去,他们有退路,他们回去之后可以比现在更舒适,过着更好的生活。 而自己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自己无法回去,如果不是打了胜仗凯旋,等着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他已经积累了太多太多的怨愤,民间的,官方的,军队的,敌人的,自己人的…… 他几乎举世皆敌。 如果不能打胜仗,不能证明自己依然强悍,他就没有活路可走。 好了,没什么可以疑惑的,继续下去吧。 这场战争,需要继续下去,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皇权,皇位。 于是完颜亮下达了进兵令。 而与此同时,他的后方正在发生着激烈的变动。 在他领兵南下之后,后方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衡,城内的光复军和城外的金兵维持着战略平衡,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大多数被包围的城池都遭到金军的攻击,一时半会儿倒也是真的不敢出城,但是时间久了,城内的光复军心里开始犯嘀咕。 那么久了,也不见城外金军有什么援兵,或者有什么调动。 他们本以为这是金军的计谋,试图引诱他们离开城池作战,但是事实却是金兵没有再次发起进攻,那么久了,就算是计谋,也该有点动静。 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 就仿佛城外的金兵想要和城内的他们保持一种奇怪的平衡,签订一种奇怪的互不侵犯条约一样。 这就很奇怪。 于是在河间城,姜良平的心思就活泛开来了。 他和他的副手陈谦商量了一下关于这个方面的事情。 “你说,城外的金贼那么久了都不动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到底还想不想打?就那么围着咱们不动弹,意欲何为?咱们要不要出兵试探一下?” “出城啊?将军,咱们手上可没有多少兵力,就算城外金贼没有阴谋,那他们的兵力少说有一万多,整个河间城都给围的水泄不通,他们不打城池就谢天谢地了,这个时候出城,不合适吧?” 陈谦对此持反对意见。 姜良平却皱着眉头连连摇头。 “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至于那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吧?之前他们打的那么狠,现在说不打就不打,主力更是大摇大摆的走了就没回来过,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四百二十七 赫里布感觉自己果然是个仁慈的人 对于姜良平的想法,陈谦有点难以接受。 他觉得城内士兵损伤较为严重,没有战事正好休养生息,保住城池,这个时候主动出城有什么好处呢?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之前连番大战,我军兵力损耗严重,守城尚且还能坚持,外出作战稍有损失,城池可就不保了,不管他们有没有阴谋,万余人的兵力还是有的。” 姜良平知道陈谦理解了他的意思,便问道:“都是精锐吗?” “啊?” 陈谦看着姜良平:“您的意思是?” “有个猜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想出去试试,如果是真的,陈谦,咱们可就立了大功了,河间之围解了,金贼主力又在南边顾不及我们,我们还不是任意施为?” 姜良平看着陈谦:“你敢不敢出去拼一把?” “啊?我去?这……” 陈谦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子:“将军,你不厚道。” “我还不厚道?这可是把功劳让给你啊,你要不去,你负责守城,我去偷袭,出了事儿,你就是主将,城池你担着。” 姜良平笑了笑:“咱们公平公正,我绝不勉强你。” 陈谦左右寻思一阵,郁闷的摇了摇头。 “我不擅长守城,真要出了事儿,我来守城的话就麻烦了,算了,横竖一条命。” 姜良平拍了拍陈谦的肩膀:“别这样说,我又不是让你送死,要真的出事儿了,我亲自带人出去救你。”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陈谦无奈的摇了摇头。 陈谦以为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空前的大战,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战死的可能,但事实并非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完颜亮传染了,金军好像都染上了原地自爆的毛病。 事情这样的。 完颜亮为了节约精锐兵马,留下来包围城池的军队都是少数精锐正兵搭配大量的签军,一万人里面可能只有一千精锐正兵,剩下九千都是签军,乃至于用民夫凑数。 完颜亮认为慑于金军之前攻城的威势,城内光复军一定不敢主动出击,留下的军队只要保持守势,摆出一副防守严密的样子,就没问题。 就算城内光复军胆大包天想要出击,那也没关系,到那个时候,光复军是攻击方,金军是防守方,攻守易位,防守严密一些,光复军那点兵力不足以突破任何封锁。 这样想的确有点道理,但是问题在于,想要达成这个目标的前提是,金军自己要稳得住。 金军稳得住吗? 答案是否定的。 完颜亮总是对自己的军队很有信心,却根本不考虑签军和正规军,乃至于正规军与正规军之间都是天差地别。 他自己的禁卫军当然是最精锐也是最忠心的,对他绝对负责,可问题在于不是每一支军队都是禁卫军。 签军吃不饱穿不暖,每每遇到战事都是炮灰的不二人选,服兵役等于闯鬼门关,那么久以来,也不知道有多少签军死在了战争之中。 这个数量绝对远超过金军战兵的死亡数量。 签军的确不被完颜亮当人看,但是签军又的确是人,他们或许没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但是他们有求生欲,这属于本能。 他们自打被征发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想着要怎么逃跑了。 之前主力停驻在这里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试图逃跑,或者买通正兵,或者发挥传统艺能偷跑,只要逃出军营不被哨骑发现,就可以一路向北逃回家园。 但是之前这样搞风险还是比较大的,因为完颜亮还在,上面多少有点顾忌,就算是底下人捞钱也要捞的稍微小心一点儿,不敢放太多人走。 现在就不一样了,完颜亮走了,留下来管事的军官是个都总管不假,但是这个都总管比起打仗,更喜欢钱,眼看没有人限制了,他就开始花心思捞钱。 来钱最快的业务显然是放人业务,他规定了一个人多少钱,五个人多少钱,十个人多少钱,钱到,放人走,钱不到,你可以走着试试。 不把你弄回来熬汤算老子输! 要走,必须要从正规渠道花个买路钱才能走,不花钱那是想都别想。 整个军营防守严密,甚至可以算是密不透风,而这样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防范光复军,主要目的就是防范签军逃跑。 手上有钱的签军可以拿钱买路,要是没钱,身上有点值钱的东西拿去换,也能买路,至于那些一点钱都拿不出来的苦哈哈还是老老实实的当签军做炮灰的比较好。 这个都总管名为赫里布,他就这样开始操持商业,把军队当成发财的聚宝盆。 还真别说,花钱买路的人还真不少,短短几天就有一两百人花钱买路,赫里布赚钱赚到手软,正准备扩大销售规模与额度的时候,部下有人向他进言,说他的要价太便宜了。 “便宜?” “是啊,有些人的要价是您的两倍三倍,照样有人付钱买路,您这样就把人放走了,也不嫌亏得慌?” 部下一脸奸笑地看着他。 这顿时让赫里布感觉自己果然是个仁慈的人。 但是他的仁慈到此为止了,第二天他就宣布把买路钱提高一倍价格,要想买路过,必须要付钱,不付钱休想离开这里。 这顿时让想要买路的签军士兵们叫苦不迭。 他们很多人都凑不出那么多钱,把自己身上的财物全都换钱了也买不起,无奈之下就向正兵们求情。 正兵们可不管这些,这种一锤子买卖做一次就没有下一次,谁还会在乎客户的五星好评? 你给差评也无所谓啊。 路就是一条,爱买不买! 有人急了,试图和正兵们讲道理,结果正兵们烦了,上手就是一顿胖揍,让这些人知道这是卖方市场,只有我抬价的份儿,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 有些签军无奈之下只能掏出更多的钱买路。 有些签军实在是掏不起钱,又实在是受不了这里严苛的处境,只能铤而走险。 对他们来说,破烂漏风的帐篷,破烂的御寒之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饱的肚子,每一项都是足以要命的,在这里多待一天,死亡的概率就增大一分。 没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可铤而走险是有风险的,军营管控的极为严格,是那么容易逃出去的? 也不是没有这样干过的人,结果那就别说了,被砍成一块块的,被单边吊着硬生生烤熟的,被塞进大锅里硬生生煮熟的…… 看的全体签军那是从脑袋到脚指头都一起发冷,畏惧到了极点。 但是该说不说,一味地镇压并不是没有后遗症,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百姓没有活路了,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那是真的要造反。 原先皇帝在,大军在,无人敢反,可现在皇帝走了,大军走了,军营里拢共也就一千正兵,这个时候不反,什么时候反? 不把咱们当人,还想让咱们给卖命? 这个念头从某个胆子稍微比较大的签军士兵的脑袋里冒出来,接着快速传染了他身边十来个签军士兵,又冷又饿的签军士兵们缩在一起,讨论的架势和当年陈胜吴广那架势没什么不同。 “留下来迟早是个死,冲出去,或许还有条活路,咱们都没钱买路,要是不靠自己冲出去,还有别的路可走?” 在那个胆大包天的签军士兵的建议之下,一大票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也就是距离新年到来的前一天的晚上,他们决定干一票大的。 四百二十八 击破重围 这批大胆的签军士兵按照惯例,假装找守门的士兵花钱买路,然后趁他们不注意就一拥而上,把那十几个正兵弄死了。 好几个人围着一个打,扑上去把他们扑倒在地,然后用拳头砸,用脚踢,或者死死掐住那些正兵的脖子。 也不知道骨瘦如柴、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的他们是哪里来的力气。 十几个守门正兵就这样被全部干掉了。 弄死他们的过程动静挺大,当然造反的签军们也没想着瞒住,弄死人之后就开始纵火。 这一纵火可不得了,当晚寒风瑟瑟,风吹得挺厉害,风助火势,星星之火很快就在军营里烧起来了。 发现军营里走水了,正兵和其他不明所以的签军们都很惊讶,很恐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那群胆大包天的人们又在军营里大声呼喊什么“贼军来了贼军来了”,一下子就把军营里的秩序搞乱了。 被压抑很久的签军们的情绪彻底爆炸了。 恰好这个晚上赫里布喝了很多酒,睡得很早,出事的时候他正鼾声如雷,直到亲兵满脸恐慌的找他的时候才把他弄醒。 而这个时候,军营里已经乱的控制不住了,营啸已经在进行之中,无法遏制。 当晚,正好也是姜良平和陈谦决定动手偷袭金军防守大营的时候,准确的说是陈谦刚刚集合军队准备出城的时候,忽然间城楼上望风的士兵告诉他们情况不对劲,金营着火了。 “怎么回事?金营着火了?规模大吗?会不会是引诱我们出击的阴谋?” 姜良平登上城墙掏出千里眼细细观看,看来看去,也不觉得这是个阴谋。 规模越来越大,烧的越来越旺,连呼喊惨叫声都隐隐约约能听到,这难道是阴谋? 难道说是金营出现内讧了? 姜良平的心脏狂跳,万万想不到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于是他果断下令给陈谦,让陈谦立刻带队出发,冲击金营,给金营加一把火。 陈谦不知道这是不是金军的阴谋,但是既然姜良平下达了命令,他便不会反对,他立刻带着突击队冲出城池,向金营冲去。 而此时此刻,金营已经乱作一团,一万人的军队接连鼓噪、奔逃、互相残杀,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谁和谁是敌人。 反正看到拿着刀的就冲上去砍,看到不顺眼的也就冲上去看,看到往日里有仇的更要冲上去砍,要是看到自家长官—— 那就不要命的冲上去砍。 到了这个地步,河间之围实际上已经解除了,没有谁可以改变这个趋势。 而赫里布受惊过度,一身冷汗冒出,酒醒了,不过他的身子还是软绵绵的,要靠着亲兵背着他才能行动。 亲兵询问他是要整顿营寨还是立刻逃跑,赫里布就十分生气。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整顿什么?跑啊!护着我赶快跑!不要停留!” 亲兵们领命,一路护送赫里布往军营外逃跑,目标向北。 他们一路上遇到大量乱兵不分敌我不知死活的冲击,亲兵们挥着各类兵器拼命搏杀,却不慎落入大量人流的重围之中。 这些留守的签军为了防备光复军可能的袭击,也是被允许持械的,现在发生炸营事件,人人都手持兵器作为护身之用,看到有人就杀人,谁还管那么多? 肾上腺素飙升,眼前一片血红,管他是谁,挡在自己面前的看到就砍,谁还管你是军官亦或是大头兵? 赫里布的亲兵被大量乱兵包围阻挡,双方战成一团,亲兵不断战死,弄的赫里布惊叫连连,恐慌不已。 就在此时,陈谦带着光复军突击队冲来了,看见军营内疯狂的人们和互相残杀的场面,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炸营了。 好家伙,姜小鱼!你这家伙没骗我! 陈谦兴奋极了,立刻挥军而上。 两千训练有素的光复军突击队冲入金营,立刻化整为零结成两百个巷战战斗小组。 每个战斗小组都用专门的巷战阵型向军营内突击,速度极快,像是一把一把的小手术刀刺进了金人的身体之中,把他的身体切开无数道口子,现场表演大出血。 乱成一团的炸营金兵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光复军巷战战斗小组的对手,只要碰上,不是死也是死。 很多人实际上已经失去理智,看到拿着武器的就冲上来厮杀,也不管是谁,嚎叫的声音像是野兽一般,光复军当然也不会手软,管他是谁,杀了再说。 光复军突击的步伐很快,没用多久就从金军大寨的一头杀到了另外一头,杀了一个对穿。 途中遇到了极度混乱的赫里布亲兵和乱军的厮杀战场,五个光复军战斗小组不约而同的使用了飞火枪。 残暴的火焰驱散了混乱的人群,烧的很多人浑身着火,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翻滚、嘶吼。 赫里布的亲兵也有不少中招的,但是他们不同寻常的装束一下子就吸引了光复军士兵们的眼球。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干他娘的! 很快,赫里布的亲兵就在战斗小组的攻击之中全军覆没,浑身酸软的赫里布被光复军士兵生擒——看他穿着不凡,身材壮硕,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大头兵,应该是条大鱼,得活捉。 万一是个大人物,那不就立了大功了吗? 光复军的突击给这场恐怖的混乱带来了终结,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金营炸营兼光复军突击行动同时宣告终结。 黎明时分,接到行动成功信号的姜良平带着卫队离开城池前往金营废墟,在这里见到了陈谦,也看到了被光复军俘获的超过七千名金军。 “死了大概两千多人,自相残杀死的,死掉的很多,很惨,还有被咱们杀死的,这里七千多是被咱们抓住的,剩下来大约还有几百,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大概是趁乱逃跑了。” 陈谦带着姜良平看了看这一战的收获,然后很激动地告诉姜良平,最大的收获不止于此。 陈谦把被复活的赫里布拉出来给姜良平看,让姜良平看看这个最大的收获。 “这是?” “他交代了,他叫赫里布,是金贼此番南下的神锋军都总管,金贼主力南下之后,就是他统兵包围河间城,就是他在和咱们对垒。” 陈谦一脚踹在赫里布身上,把他踹的嗷嗷惨叫,又说道:“此人统兵不严,于是造成营啸,咱们倒也是运气好,正好赶上这个晚上。” “神锋军都总管。” 姜良平走上前看着这个肥头大耳一脸腐败样的家伙,冷笑道:“金贼统兵之人若都是这副德行,这仗还打什么打?严审,让他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说就用刑。” “喏!” 陈谦一把拎起这肥头大耳的家伙离开了。 姜良平负责起了战后打扫战场的工作和俘虏兵的甄别工作。 打扫战场是不错的差事,能把金营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搬到城池里自己用,这让姜良平有种满足感。 他们还是胜捷军的时候,物质生活还是很贫乏的,不是吃不饱肚子的那种贫乏,而是苏咏霖为了让他们吃饱肚子就竭尽全力,没什么其他的可以给了。 一应生活物资还是比较紧张的,这一情况在后来才慢慢转好,但是有什么就缴获什么的习惯还是被延续下来了。 吃的穿的用的,但凡是完好无损的或者稍微有点破损但还能用的,都被姜良平收集起来带回了河间城,充分发扬了艰苦朴素的精神。 至于那七千多俘虏,倒也好做。 女真正兵全都挑出来,剩下的汉人签军就开始在指导员们的带领下进行诉苦大会。 四百二十九 签军士兵们的悲惨命运 对于带领俘虏们进行诉苦大会以及之后的公审大会,光复军的指导员们都是专业的。 从最早的胜捷军时代,胜捷军就是靠着俘虏和公审大会一步一步走向强大,现在的光复军高层基本上都是苏咏霖带来山东造反的一批人,而中层和基层已经全都是河北山东本地人了。 有主动加入的平民百姓,也有被俘虏之后加入苏咏霖阵营的俘虏兵,忠心耿耿,战功赫赫,是现如今光复军的中流砥柱。 把他们打造成中流砥柱的,就是苏咏霖的思想和负责传播思想的指导员们。 在他们的努力下,起义军一点一点的发展壮大为如今的光复军。 看他们浑身衣物单薄,冻的瑟瑟发抖,嘴唇乌紫,指导员们立刻取来厚实的冬衣给他们换上。 看他们饥肠辘辘营养不良,则立刻取来热粥盐菜让他们充饥填肚子。 俘虏们一开始惊疑不定,不知道光复军想要干什么。 不杀人,不打骂,还给他们衣服穿,给粥吃,什么意思? 抓到俘虏不是都应该残酷的对待,肆意打骂屠杀,最好的待遇也是被发配去做苦力直到死为止? 还给吃给穿? 但是他们抵挡不住温暖和粥的诱惑,很快,这些签军俘虏们就穿着厚实的冬衣,抱着大瓷碗吸溜吸溜的喝起了粥。 身子很快就暖了起来,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指导员们也不耽误事儿,一边给他们分粥,一边和他们套近乎谈话,看着他们抱着粥碗喝的陶醉的模样,就打开了话匣子。 为什么衣服这样单薄? 为什么那么饿? 为什么军队里会出现炸营的情况? 你们是不是自愿参军南下攻打光复军的? 家里还有家人吗? 等等等等,诸多贴近他们自身处境的问题问出来,只要有一个人开口回答这些问题,这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一些抱着粥碗的签军士兵们开始向指导员们倾诉他们的痛楚。 比如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南下,纯粹是被逼迫的,如果不是被逼的,谁会南下参军呢? 参军的下场就是这样,吃不饱,穿不暖,好衣服好吃的都是正兵老爷们的,他们这些签军就和奴隶一样,进了军队就等着死,能活着回去的简直是天选之子。 正兵老爷们对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放他们走都要收钱,有些正兵还算厚道,几十个钱就能放他们偷偷离开军营逃命,可有些人实在是太贪婪了。 就像这个赫里布,居然要价一百个钱一个人,这谁能给得起? 军队里出现炸营的情况,大概就是实在受不了赫里布的压榨,决定和他鱼死网破,能逃走一个是一个,反正就算是被杀死,也比在军营里被虐待到死要好得多。 指导员们听着他们的诉说,很是感慨的坐在他们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感叹,附和他们的说法,为他们鸣不平,随后,这些签军说的就更多了。 “村里和我一起被签发的马二,家里有孩子,他给签发的时候,孩子生病还没好,他天天担心,天天都想回家,好不容易寻着机会凑够了钱,结果看守就把价格抬上去了。 原来只要五十钱,现在直接抬到了一百钱,谁能拿得出一百钱?没办法,马二很担心,就打算偷跑,结果给抓住了,那些正兵就把他用一个木架子吊起来。 用绳子把他的右手右脚拴起来吊着,就一边身子对着下面的火堆,把火堆堆得高高的,硬生生把马二烤死了,人给烤死了,还不罢休,又换了另外一边接着烤……” 说话的签军士兵说到这里更咽不能言,指导员上去一阵安抚,他才接着说。 “他们说这叫凤凰单展翅,人都给烤的焦了,那个味道真的好吓人,半边脸红的好吓人,然后换另一边烤,另一半也给烤熟了,他整个人就硬生生给烤死,那些正兵还当着我们的面把他切了……” 说完了,这个签军士兵的精神也几乎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周围一圈签军士兵们也跟着哭。 一个签军士兵说完了,下一个接着说。 “我家兄弟,实在是受不了饿,连着两天就吃了一顿稀粥,那粥稀的和水没什么两样,饿得实在不行了,身上也没钱,就想逃跑,结果被看守抓住了。 那些看守先把他打个半死,然后把一口大锅烧开了水,最后直接把我兄弟抬着扔进了滚水里,可怜我那兄弟就叫了几声,活活给烫死了,最后给煮熟了,那些看守还逼着咱们吃下去……” 这个签军士兵说到这里就捂着脖子干呕起来,边呕边哭,哭的痛彻心扉。 这也只是其中一个故事。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同样是一个饿得受不了的签军士兵,偷吃了火头军一块菜瓜,被火头兵抓住交给正兵,正兵就把他活活切开肚子,把胃也给刨开,把里头没消化的菜瓜给掏了出来。 一个帮着正兵洗鞋子的签军士兵因为没有把鞋子洗得干干净净,就被两个正兵吊起来抽着玩,一人一鞭子,比谁能在自己的回合把人抽死,两人的赌注是五十钱。 一开始哭诉的人并不多,后面说的人多了,指导员们还带头讲述自己加入光复军之前的故事,让这些俘虏非常惊讶。 随后他们也就敞开心扉,把自己经历的苦难事全都说给指导员们听,也说给其他坐在一起的人听。 “我原先在城里面做工,遇着个心善的掌柜护着我,第一波抓签军的来没抓到我,第二次他们又来了,把我父母抓到牢里面关起来,逼着我当签军,不然的话就把我父母关到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一个年轻的签军蹲在地上抱着头哭的很凄惨。 “本来说好是村里青壮抽签,抽到了就当签军,抽签的时候根本没轮到我,结果我却给抓走了,后来才知道村里大户家里花了钱买通了路子,把我给抓了顶替他们家里的人……” 一个中年签军蹲在地上长吁短叹。 “我本来是认命的,想着被抓了就被抓了,好赖也要活着,争取能打完仗活着回去,结果我到了中都两个月以后,同乡一个人也被抓来当签军,他告诉我,我妹妹死了。 我妹妹才七岁啊!七岁啊!就因为走在田边上摘了村里大户家田边上的一颗豆叶子,就被他们说是偷了豆子,被活活打死,丢到河里去了,被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泡肿了……” 一个年轻签军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捶着地面,手都捶出血了还不停。 “我一个同乡跟我一起被抓到军队里去,他想逃走,结果被抓起来,就被用胳膊一样粗的木棍子狠狠地打了几十棍,屁股就给打的跟碎掉的蜡烛一样。 最后是一边打,碎肉块一边被打出来,飞到我们面前,皮打破了,肉打烂了,骨头都被打出来了,活生生把人打死,就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给打死……” 一个三十多岁的签军哭的坐不住,就缩在地上哭,哭了好一会儿都坐不起来。 凡此种种,还有很多很多,一个晚上讲不完,两个晚上也讲不完,或者说这些事情能让他们记上一辈子。 到了第三个晚上,诉苦大会升级了。 那些没死掉的女真正兵被拎了出来,在全体签军俘虏面前被捆的严严实实。 指导员们说光复军会给他们撑腰,让他们指认这些女真正兵里哪些干了恶事,哪些对他们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全都揪出来,一个都别放过。 光复军会为他们出口恶气。 四百三十 从河间城开始反击 有人撑腰,有人保护,有人帮着出口恶气,这种好事到哪里去寻? 在这样的动员之下,汉人签军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一个接一个指认,一个接一个作恶的女真正兵被揪出来。 这个杀了逃兵。 那个强迫士兵喝尿。 这个无缘无故喜欢打人。 那个不仅喜欢打人,还特别喜欢把逃兵杀了以后割耳朵,再把耳朵串成串挂在军营门口吓唬签军。 还有的喜欢强迫签军跪在他面前给他舔鞋子,要舔的干干净净,不管鞋子上有什么,是泥土还是粪便,舔不干净就是一顿毒打,然后接着舔,舔到干净为止。 也有的吃饭的时候都要签军跪在地上当椅子给他坐,稍微坐的不舒服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剩饭剩菜赏给给他当椅子的签军士兵。 好家伙,被抓起来的女真正兵没有一个无辜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人渣、恶棍,于是全给揪出来痛斥。 诉苦大会升级到了控诉大会,控诉大会也很快进入高峰期,化身为公审大会。 城里被搭了好多个台子,光复军的士兵也好,城内百姓也好,被俘获的签军们也好,围着一个个台子看上头的正兵被收拾。 他们被捆成粽子跪在地上,被光复军的士兵们用鞭子抽打,指导员们高声宣布他们的罪状,每落实一项罪名就抽打三鞭。 正兵痛苦的嚎叫,底下观看的人们则涨红了脸,用力的喊叫,对着台上的正兵破口大骂。 最后,光复军的士兵们举起战刀,大吼一声将那罪恶累累的正兵斩首,正兵脑袋落地,台下俘虏们的吼声则震天动地。 束缚着他们的无形的锁链随着正兵人头落地而碎裂,这个世界上又多了快七千个被解放的人。 接下来,指导员们对他们宣讲光复军的政策,宣讲光复军的待遇,告诉他们光复军和金军完全不是一回事,告诉他们光复军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队。 然后还会宣讲光复军未来的进军路线和目标,告诉签军们光复军很快就会对燕云展开反击,对他们的家乡发起进攻,帮他们夺回家乡。 于是六千八百三十六名签军各个踊跃参军,很快就全部加入了光复军。 河间之围解了,金帝国对这群签军的全方位压迫也解了。 哦,对了,还有赫里布。 这家伙被陈谦单独用刑审讯,很快就暴露了铁废物的本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完颜亮实在是打不下来河间府,又因为粮草不宽裕,正巧撞上纥石烈良弼说自己打不下来博野城,请求战术指导,所以完颜亮就直接前往博野城,放弃了继续攻打河间城。 河间城只能用包围的方式包围住。 或者说今后所有不能攻取的城池全都要包围起来,避免他们对金军的后勤路线造成危险。 金军对光复军的坚壁清野没什么准备,只能出此下策,把希望寄托在可以尽快寻找到光复军主力并且通过战略决战干掉光复军主力之上。 这样河北的坚壁清野困局自然就解除了。 “也就是说,包围我们这些城池的,都是少量正兵加上大规模的签军,有些地方甚至是民夫?”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正兵一共也就十几万,真要一万一万的拿来围城,皇帝陛下……完颜亮还怎么能集合主力和贵军主力战斗呢?贵军主力之强悍,连我这样的人也有所耳闻……” “什么样的耳闻?” 陈谦来了兴趣,兴致盎然地看着赫里布。 赫里布忙说道:“贵军主力接连击溃完颜阿邻、耶律元宜两支部队,那两只可都是正规军,相当精锐,贵军却依然可以击败他们,所以贵军的战斗力,金国还是一清二楚的。” “那完颜亮怎么会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布置?他不知道万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吗?” 陈谦指了指自己。 赫里布咽了口唾沫,感到大事不好的同时,也只能顺着陈谦的询问往下回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兵少,签军多,防守也就是吓唬一下城里的贵军,让贵军不敢贸然出城……” “他在赌?赌我们不敢主动出击?” 陈谦觉得好奇。 “这样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是这样感觉的。” 赫里布陪着笑脸。 陈谦点了点头。 “把你们的运粮路线都画下来,告诉我,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在驻军也告诉我,不许隐瞒。” 赫里布顿时一脸苦涩。 “将军,我的任务就是驻守河间城,防止河间守军突围,我也不负责运输粮食,怎么会知道粮食放在哪里呢?” “不说?来人,拖出去砍了。” 陈谦大手一挥,两个强壮的士兵立刻上前就要把赫里布拖出去。 “不不不!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我只负责包围,不负责运粮啊!!!” 看着赫里布涕泗横流的样子,陈谦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运粮路线和驻防情报。 这可有点为难了,偌大河北,去哪里找金军的运粮路线呢? 遇到重兵驻守的枢纽城池,又该如何攻打呢? 陈谦犹豫期间,赫里布为了保命,只能把肃宁城供出来。 “我唯一知道的一个储粮地就是肃宁城,因为肃宁城贵军没有驻守,所以大军粮食是会经过肃宁城再往南输送的,肃宁城也会有一些存粮以备不时之需,将军若有需求,可往肃宁城去……” “肃宁城啊。” 陈谦把这个事情告诉姜良平,两人一起商量一下看看该怎么办。 姜良平那边正在抓紧整训新兵以便于随时投入战斗,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心思又活泛开了。 “阿郎在我们赴任之前告诉我们,第一任务是守城,如果贼军久攻不下绕道而行,也可以相机出城而击,威胁敌军粮秣,所以阿郎没有限制我们,不让我们出击。” 陈谦顿时感觉不好。 “你又要出击?” “当然,金贼都被咱们全部吃掉了,不出击怎么可能?” “不也有人逃掉了吗?万一他们回去通风报信,金贼大军再次南下威胁河间,那可怎么办?” 姜良平笑了笑。 “金贼还有兵马可以从北边来吗?” “这……”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并且迫不及待的往南下前进了,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不抓紧时间立功,你还等什么?” 姜良平拍了一下陈谦的脑袋,开口道:“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查一查金贼的粮秣运输路线,相机截杀之,一路随我一起去收复肃宁!” “啊?” “啊什么?正好咱们有了那么多新兵,正好是拉出去锻炼一下实力的时候。” “可他们还没有完成训练。” “不着急,先打了胜仗再说,那么好的机会不用起来,咱们对得起阿郎吗?” 姜良平一拍桌子怒道:“金贼未免太小看我等了!他以为他的后方稳如泰山,我非要搅他个天崩地裂!叫他前线的战兵全部饿死!” 姜良平打定主意要从河间城开始反击金军,把金军的粮道截断,让正在快速南下的金军作茧自缚。 计划定下了,赫里布也就没用了,他最后的价值就是被全城人民批判,最后被一刀斩首,死于公审大会。 但是姜良平没想到的是,刚准备出击的时候,一支光复军步骑居然从南边来了。 这支光复军步骑的领军者是兵团副帅、水军正将孙子义与骁果军正将苏绝。 四百三十一 把金国逼入绝境 上个月,孙子义带队攻击了金军武清大营之后,休整了一段时间。 之后,苏咏霖得到完颜亮南下的消息,分析出了完颜亮的赌怪本质和艰难处境,就决定针锋相对,给完颜亮来一招釜底抽薪。 苏咏霖拨给孙子义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让苏绝做他的副手,与他一起带着水军北上,寻找合适的地点登陆,开始策应河北大地上被包围的或者没有被包围的城池。 和这些城池会师,收拢兵力,毁掉金军的后勤运输补给线,堵住他们的退路,从后方动摇他们的战争决心,以此策应济南府光复军野战主力的大反攻。 是的,随着完颜亮的进一步南下,苏咏霖认为战略反攻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金军的补给线被拉得很长,完颜亮的心态前所未有的焦躁,前所未有的战略窗口期已经出现,不抓住这个时候一举将金军主力吃掉,他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济南,依然留在济南一带布防,为的就是吸引完颜亮率领大军前来,进一步南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留下北方的兵力真空区。 趁着这段时间,让孙子义和苏绝率领船队快速北上,在沧州一带沿海地区寻找登陆地点。 从沧州的清池县城开始,策应所有驻军城池,集合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颠覆金军的后勤。 趁着金军主力骑兵在济南一带和苏咏霖缠斗的时候,把他们的后勤废掉,若是可能的话,抢先一步反攻燕云,威慑中都,争取一鼓作气把金国朝廷赶出中原,赶回辽东。 如果这个战略成功,金国在中原乃至于燕云的统治就会彻底崩溃,光复军将正式成为中原一带最大的势力集团,拥有了争霸天下的实力。 与此同时,失去了可靠粮秣供给的金军主力也会战斗力骤降,无法与光复军对敌,那么金军主力也有可能被光复军一口吃掉。 一旦这支金军主力崩溃了,那么光复军就真的可以推翻金国的统治了。 十几万精锐主力的胜利与失败就在一瞬间,就在一念之间。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鼓作气,把完颜**入死地!把金国逼入绝境! 领会了苏咏霖的战略意图,孙子义和苏绝立刻行动起来,带兵乘船北上,在沧州清池县会和清池守将曹正初,与之合兵一处。 曹正初正好是苏绝在骁果军当中的部下团练使之一,一看副帅和主将都来了,大吃一惊。 很快,他得知了苏咏霖的计划,得知了光复军即将展开战略反攻的情况,大为兴奋,立刻汇报了清池没有遇到任何敌军进攻的消息。 “这是好事,证明敌军兵力匮乏,无力全面进攻河北,清池守军完好如初,这就太好了。” 苏绝很高兴,拍了拍曹正初的肩膀:“我们要去河间,把你部下的军队拨一半交给我们,之后的战功算你一份。” 曹正初当然不会回绝副帅和主将的要求,拨出麾下三千正规军的一半交给孙子义和苏绝,并且支援了粮草。 接着,孙子义和苏绝又来到了乐寿县城,在这里会合了守将袁汉。 袁汉是天雄军韩景珪的部下,听了孙子义和苏绝的来意,大为兴奋,立刻答应了调拨军队给他们支援他们的要求,并且为他们补充粮秣。 再然后,孙子义与苏绝就带着五千多军队来到了河间城,准备摧毁包围河间城的金军围城部队,然后与姜良平会师。 然而此时此刻,姜良平已经自行摧毁了河间城外的金军包围圈,正在准备带兵出城救援其他城池并且联合起来反攻呢。 得知姜良平已经摧毁了河间城的围困,甚至收降了七千多降兵,还准备进一步反击博野城的时候,别说孙子义,苏绝都觉得姜良平很有两把刷子。 苏绝一把搂住了姜良平的脖子,大喜过望。 “行啊你小鱼儿,一段时间不变,长本事了啊!扛住完颜亮的猛攻,还能自己把这一万金兵给干掉了,我小看你了啊!” 苏绝跟在苏咏霖身边的时候就见过姜良平,认识姜良平,当时姜良平还是苏家私盐船队上的一把驾船好手,后来升级为一艘船的船长。 苏绝和他在一个锅里吃过饭,还知道姜良平的本名,算是熟人。 姜良平顿时闹了老大的不好意思。 “将军,我现在叫姜良平,我已经不叫姜小鱼了!别喊我小鱼儿了!怪丢人的。” 苏绝一瞪眼睛。 “怎么丢人了?挺好听的不是,反正你也没有表字,喊你小鱼儿怎么了?我年龄还比你大呢,喊不得?” 对上这个苏咏霖身边有数的几个亲信出身的大将,姜良平是拿不出什么脾气来的,只能认栽。 “喊得,喊得。” “哈哈哈哈!好好好!” 苏绝很高兴,开口道:“整兵吧,咱们一起去把金贼的后方搅个天翻地覆!” 姜良平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这也是好事,多了五千多强大的正规军,这对于精锐匮乏的河间守军而言是巨大的帮助。 军队整顿之后,凑了一万人出来,这一万人的军队里还有一千骑兵,战力颇强,孙子义对于靠着这一万人解除博野城之围很有信心。 与此同时,副将陈谦也领到了自己的任务。 陈谦需要带队北上寻找金军的粮秣运输路线,找到金军的后勤总基地,为之后大军的反攻寻个方向。 河间城大规模行动起来的同时,真定城也没有输给他们。 真定守将马维英同样感觉到包围真定城的金军不太对劲,于是趁夜偷袭金军,用飞火枪焚烧金军大营,果然大获全胜。 四千真定守军大破一万围城金军,毁掉了整个大营,俘获金军超过八千,另外还有一千余人死在乱战之中。 据估计,也就几百人活着逃走。 接着马维英做的事情和姜良平做的事情差不多,把金军那以签军为主的军队招降了,女真正兵全部用公审的方式干掉,让这群签军非常心甘情愿的改换门庭,从此跟了光复军。 接着马维英严审被俘获的金军军官,得知包围他的完颜毅英部主力已经南下,留下包围是为了虚张声势,不让马维英杀出来。 谁知道马维英如此牲口,居然真的杀出来了。 接着马维英又得知完颜毅英部有专门的粮秣运输队伍,老巢在灵寿。 于是胆子超大的马维英直接带兵冲向灵寿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攻克了灵寿县,把灵寿守军全部歼灭,又烧了一部分粮食,剩下的所有粮秣、大车都搬运回来自己用。 真定城的兵力和粮食都充沛之后,马维英感觉自己不应该继续困守孤城,于是派人往外探查,发现无极城也在包围之中,但是没有开战。 马维英胆子大,四面探查都没找到金军骑兵主力,觉得可以出击。 于是马维英领兵三千趁夜出击,用飞火枪和雷神炮制造混乱,趁夜一举击破了无极城外的防守金军。 杀敌六百余,俘获四千余。 经过审讯,他发现无极城外的金军组成模式和真定城外的差不多,都是大量签军搭配少量正兵,虚张声势假装主力,以此震慑城内守军,使之不敢贸然外出。 但是马维英就是不走寻常路,不仅自己出来了,还把无极守军解放出来了。 会师了无极守军之后,马维英又得知安喜城也被围了起来,于是联合无极守军,凑了三千人的军队出击,故技重施,击破了安喜城外的金军防守部队,与安喜守军会师。 四百三十二 反攻燕云 无极守将段易和安喜守将徐昂都没有和南下金兵正面交锋过,就突然被金兵包围了。 金兵来势汹汹,一副准备完全就要攻城的架势,使得他们认为金兵实力很强,所以不敢贸然出击,只敢严守城池,生怕城池被破。 直到马维英带兵杀过来并且打败了金军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被唬了,城外的金兵根本就是纸老虎,虚张声势吓人的,根本不顶用。 他们心里那个恼火哟。 马维英俘获了那些负责包围城池的金军主将,得知他们都是都总管或者副总管的身份,然后严刑逼供,从这群铁废物嘴里得知了金军的战略规划和眼下的具体战略方向。 于是马维英就和段易与徐昂还有三名指导员在安喜开了个会,组了个六人小组,商讨三城联军接下来的行动。 马维英主张继续出击,联合更多城池,突破更多包围并且趁势展开反攻, “阿郎说过,咱们除了防守之外,如果发现有机可乘,是可以出城袭击金军后勤粮秣的,以此削减前线金军主力的战力,所以阿郎给了我们便宜行事之权,我以为,可以充分利用一下。” 马维英开口道:“金贼主力已经南下,他们需要依靠从北至南的路线运粮,眼下既然咱们已经脱身而出,何不继续往东会合其余各城守军,扩大军力,一举把金贼的运粮路线截断,叫他万劫不复?” 其余五人看着马维英,感觉马维英的想法挺大胆,但是也真的很有诱惑力。 苏咏霖虽然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但是一般来说,只要城池不丢,他们就算是立功了,不出城作战也不会有人责罚他们,功劳还是一样的。 可眼下,大好战略机遇摆在面前,若不抓住,岂不可惜? 若是抓住这个机会,立功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也可以为远在山东的光复军主力提供帮助,帮他们尽可能地打败金军主力,这不是很好吗? 六人小组磋商了一阵子,定下了一个大概的方略,就是各城保留基础城防力量,然后凑出一支军队往东进攻,解放其余各城,以滚雪球的方式扩大力量。 至于途中是否会遭到金军留守部队的攻击,是否会遇到金军额外的铁骑部队,那都是未知数,是很大的风险。 从此往东一马平川,没有山川河流之险,步军若遇到骑兵,真的很危险。 但是…… “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大好机遇就在眼前,我不能不拼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郎和主力独自对抗金贼数万铁骑,所以我亲自带兵,你们各自守好城池,若我不能完成目标,必然战死以谢天下。” 马维英下了必死之决心,打算用自己的命拼一把。 不得不说,他是个勇士。 于是他率军来到了蒲阴县,准备解放蒲阴县的守军,继续扩大力量,继续往西。 结果就在这里遇到了苏绝。 苏绝已经带兵把蒲阴县之围解开了,数千围城金兵少量被杀,余者全部被俘获,光复军大获全胜。 “马维英?你也来了?” 苏绝大喜过望,见面就把一脸懵逼的马维英给抱住了。 “你是真定守将,你来了这里,也就说明……无极和安喜也是安全的吧?你是不是已经把他们全都给带来了?” 马维英看着跟过的旧上司苏绝,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好一阵子以后,马维英才搞清楚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苏咏霖就在济南的事情已经为金军所知,所以金军主力南下,直接冲着济南而去了,这是大背景。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金军因为时间短、皇帝完颜亮过于急躁的问题,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攻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所以只能选择包围的方式把这些城池的威胁排除掉。 但是因为缺乏兵力,便只能用签军乃至于民夫守在城下虚张声势,主力部队都要随着完颜亮南下找苏咏霖去决战。 苏咏霖得知以后,觉得战略反攻的时机已经到了,所以决定自己做诱饵吸引金军主力继续南下,而趁机派遣孙子义和苏绝乘船北上,在河北靠近燕云的一线防御城池一带登陆,击破城外金军守军,会合城内部队。 就这样接二连三的把所有城池内的军队都给解放出来,汇合成一支比较强大的军队,把金军后勤粮秣运输路线截断,毁掉他们的后勤,以此帮助济南光复军主力。 当然,若是有可能的话,他们也可以选择直接反攻燕云。 “反攻燕云?阿郎是这样说的吗?” “当然,金贼能动用的主力都去济南了,燕云根本没有可以一战的主力,如果我等兵力足够,何不一鼓作气反攻回去?如此,等完颜亮得知燕云失陷,就算还有粮食储备,军队还有战斗意志吗?” 苏绝捏紧了拳头:“眼下我们没有办法去担心阿郎能不能扛住金贼的主力进攻,我们必须要做到我们能做到的事情,从蒲阴往东,我们已经聚合了五座城池的力量。 联合你们这里的,我们可以聚集差不多两万大军北上,若假以时日,动员被俘获的签军,聚集三万大军也不是不可能,而且粮秣充足,还有部分骑兵可以使用,岂不美哉?” 苏绝的大胆让马维英觉得自己的胆子还是稍微小了点。 自己最多想着截断金军的后勤路线,马维英居然已经想着反攻燕云了……等等! 这样说来,岂不是说明…… “将军,这样一来,是不是说明金贼的粮秣运输已经被我们截断了?” 苏绝笑着点头。 “对,金贼的粮秣运输路线我们已经搞清楚了,一共是三路,其中一路是从你那边南下,你注意到没?” “注意到了,我严审了俘虏,得知金贼有一部分粮秣储存在灵寿,我就带兵攻下了灵寿,毁了一批,又拿下了一批存在真定,这一路运粮已经被我截断了。” “干得好!” 苏绝大喜道:“接下来还有两路,一路从归信出发,一路从保定出发,分别经过高阳和任丘,南下肃宁,在肃宁这里是合流,再往南才又分两路,因为他们到底没能拿下博野……对了,博野守将胡越战死了,我记得你认识胡越来着。” 马维英一愣。 “胡越死了?” “嗯,博野副将张昌理汇报的,胡越被金贼铁火炮伤着了,流血而死,博野守军损失也挺惨重的,主力伤亡过半,民兵都战死千余,这才勉强守住博野,仗打的非常艰难。” 马维英沉默了一阵。 “我跟胡越是老乡,还一起约定战后打了胜仗的话一定要去长城看看的……” “节哀。” 苏绝拍了拍马维英的肩膀:“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要伤感,等胜利之后再伤感,现在把全部精力放在军务上,明白吗?” 马维英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心中哀痛。 “明白!” “好,眼下咱们已经拿下了肃宁,全歼了肃宁守军千余人,毁掉了一个粮秣运输队伍,现在孙副帅已经带兵北上,准备攻打高阳和任丘,我和他分头行动,准备集合其他城池的军队。 既然你来了,那就省事多了,马上集合军队,我们一起北上吧,趁着贼军空虚,一鼓作气北上反攻,一旦拿下瓦桥关和益津关,就能直接威胁燕云金贼!” 苏绝的眼睛里满是战斗的火焰,浑身的战斗意志已经被点燃了。 马维英深吸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的战斗意志也被点燃了。 四百三十三 光复军的战略反攻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这一年的大年夜和年节没有人在意。 至少在参战各方群体之中,年节并没有人在意,因为有人在忙着进军,有人在忙着进攻,有人在忙着防守,有人在忙着吵架。 十二月就这样过去了,正月初一也就这样过去了。 金军只是给士兵们吃了一顿干的,就这样算是过节了。 光复军还好,给士兵们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顿肉,算是过节了。 但是真的没什么人在意要不要过节。 金军想着南下抵达济南和光复军主力打决战,光复军主力想着和金军打决战,河北的军队却在一路北上不断捣毁金军的粮秣储备。 正月初三,孙子义领兵攻克了金军占据的高阳县城和任丘县城。 高阳守军和任丘守军看到光复军反攻,还以为完颜亮已经完蛋了,大为惊恐,没有抵抗就投降了。 城内少量正兵被全部斩首,剩下的签军和民夫成为俘虏。 接着大军兵分两路,孙子义带领一路,姜良平带领一路,于正月初六和正月初七分别攻占了归信和保定。 归信和保定也是一样的结局。 看到光复军反攻,误以为完颜亮战败,金军主力全军覆没,光复军大举反攻燕云,金国覆亡在即,城内正兵看守还想抵抗,但是汉人签军不愿抵抗,发起突袭把少量正兵打败,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光复军入城之后把女真正兵全部斩首,然后受降签军,接着继续北上。 正月初八傍晚,姜良平马不停蹄带兵直取益津。 益津守将移剌允诚是契丹人,看到光复军大举来进攻,心神剧震,一样认为金军南征已经彻底失败,金国覆亡在即,抵抗没有意义,于是开城投降。 姜良平全面占据益津关,控制防务,收降签军。 孙子义攻占瓦桥关倒是没那么顺利,瓦桥关守将是女真人,虽然心神剧震十分恐惧,但是没有投降,坚持抵抗。 结果一天一夜之后,城中汉人签军发生暴动,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孙子义于是顺利占据瓦桥关,控制了这一重要关口。 至此,曾经阻挡光复军北上之路的益津关与瓦桥关被孙子义和姜良平两支军队分别占据,光复军北上燕云之路已经全面打开,关南之地的防务即使还在维持,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与此同时,金军南下运输粮秣之路也被彻底截断,南北失序,金军南下主力彻底成为一支孤军。 然而此时此刻,完颜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 甚至于在河间与真定以南,各部分金军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无路可退的悲惨孤军。 同样的,虽然孙子义和苏绝策动第一线城池全面反攻,但是河北第二线和第三线防御城池对此还不清楚。 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电报电话,所以除了当事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反攻部队占据瓦桥关和益津关之后,得到了大量金军粮秣,孙子义和苏绝都很希望立刻带兵北上进入燕云攻城略地,去完成苏咏霖的战略目标,掀翻金廷。 但是他们发现自己缺少兵力,手上可以出动的兵马还不到两万,不能贸然北上。 但是他们又不能放任这个大好时机于不顾。 缺少兵马怎么办? 不要紧,只要认同我们的思想,只要愿意反抗金国,和金兵作斗争,那么遍地都是可用之兵、能战之兵! 于是孙子义和苏绝等人决定全面动员指导员们解放被俘获的大量汉人签军的思想,策动他们全面加入光复军,和光复军一起大举反攻燕云,甚至一鼓作气攻下中都,掀翻金廷在华夏故地的统治。 轰轰烈烈的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争分夺秒的展开了。 被俘虏但是还没有被杀死的女真正兵和女真军官、将领成为公审对象,他们将接受前所未有的严厉审判和彻底的清算,用他们的命作为祭品,召唤出汉人签军们不屈的精神。 从正月初十日开始,大量被俘获的汉人签军踊跃要求加入光复军,指导员们一呼百应,孙子义和苏绝统领的各部分军队人数快速膨胀。 数日之间,孙子义和苏绝麾下光复军的人数就从两万膨胀到了四万之多,又从四万开始向五万膨胀,而这个数字还在继续增加。 不过很巧的是,光复军缴获大量金军粮秣、武器装备,并不缺少全面武装这些新加入光复军的士兵的能力,也不缺少带领这支部队北上进攻燕云的能力。 一支全新的军队正在全面武装之中,武装完成之后,这支军队将具备向燕云之地发起进攻的实力和资格,而孙子和苏绝正在就这个问题进行战略磋商。 可以说,脱离中原政权统治二百年之久的燕云十六州正处在回归母亲怀抱的前夕。 与此同时,孙子义和苏绝又命令马维英、段易和徐昂等人带领少量军队南下,策动南边更多驻军城池离开城池展开战略大反攻。 北上固然重要,南下也很重要,他们可不能坐视苏咏霖单独对抗金军恐怖的骑兵军团,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为苏咏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马维英等人的任务是策动更多的军队一路南下,一路捣毁金军储存粮食的据点,断掉他们的后路,从后方威胁金军主力。 试想一下,等金军主力发现他们背后忽然袭来一支光复军大军的时候,他们还有多少战斗意志? 金军主力的确数量很大,骑兵规模很可怕,但是他们一旦没有了战斗意志,又会如何呢? 作鸟兽散是最好的结局。 马维英、徐昂和段易领下命令之后,兵分三路,分别奔向栾城县、静安县和东光县,开始全面的战略反攻。 他们将一路收拢光复军的部队,打击金军的围城部队和后勤部队,将金军歼灭的同时,不断的发展壮大自己的部队。 光复军的战略反攻已经轰轰烈烈的开始了,而在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完颜亮对此一无所知。 在深州静安城下遭到光复军的坚决抵抗之后,灰头土脸的完颜亮终于放弃了短时间内攻取一座防备完善城池的想法。 完颜奔睹把话挑明了跟他说,打,可以打,攻克,也可以攻克,但是—— 攻下这样一座等级的城池,至少需要两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 如果城内守军不投降,以城内守军的武器装备、军事实力来看,除非一点一点把城里的守军、粮食、武器全部消磨光,用更强大的势力碾压这座城池,否则就难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金军几乎只有兵力上的优势,其他的优势都不具备。 光复军根本不是一般的贼军,是受到严格训练、有战斗经验且可以和金军正面对决的正规军。 你想十天之内拿下一座正规军驻守的防备完善斗志昂扬的城池,那是痴心妄想。 而且更重要的是,整个大军的后勤供给最多只能维持到二月中下旬,再往后如果没有结束战争或者其他的进项,就是油尽灯枯。 深知后勤能力与粮食储量不足的完颜亮再也不提攻城的事情,老老实实的南下,老老实实的赶路,放弃了全部的攻城略地的想法。 他相继派兵包围了静安、衡水、信都等城池,终于在第二年的正月初九日“打穿”了河北,进入平原县,完成了初步的战略目标。 此时此刻,完颜亮的主力部队和苏咏霖率领的光复军主力之间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双方之间的争锋对决,一触即发。 四百三十四 完颜亮,你敢吗? 金军主力抵达平原之后,先锋军前进到禹城,在禹城与光复军哨骑遭遇,双方交战一场,谁也没能奈何谁,互相退兵。 虽然没能取得战果,但是在这里发现光复军哨骑,就足以说明金军主力距离光复军主力已经不远了。 事实也是如此,禹城再往南,跨过北清河,就可以抵达济南府城历城了,而此时此刻,苏咏霖与光复军的野战主力部队就在济南。 完颜亮得知这个消息,重重的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开始这场迟来的决战了。 决战要是再不打,要是光复军主力继续往南撤退,他可能就真的要准备撤退了。 这仗真的打不下去了,哪有这样的仗? 一路南下就找不到一个落单的野外敌人,全特娘的在城池里窝着不出来,而且每一座城池都不是轻轻松松几天之内就能拿下来的,偏偏他的后勤十分紧张。 几十万人的军事集团南下,后勤太艰难了。 拿不下城池,后方处处危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唯一的胜机,就在和光复军主力的野外决战之中。 他一路南下,披荆斩棘,终于打穿河北,而光复军主力终于近在眼前了。 完颜亮怀着无比庆幸的心情对纥石烈良弼倾诉自己心中的忧虑。 “还好贼军就在济南,还好找到了贼军,否则,这仗真的打不下去了。” 看着皇帝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纥石烈良弼方才发觉这位咆哮帝可能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头铁,可能他的内心也是挺纤细柔弱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弱点,他才把自己变成了咆哮帝。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他才会稍稍让自己的本性流露。 不过很可惜的是,纥石烈良弼一点都不觉得【贼军就在济南】这个事情有什么好的。 金军一路南下的目标非常明确,这种行动轨迹一旦被光复军知道,很容易就能判断出金军知道光复军主力就在济南的事实,尽管如此,光复军主力也没有撤退,就在济南等着他们。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光复军已经做好了迎战金军的准备。 接连击败完颜阿邻、耶律元宜两支队伍的光复军主力,绝非弱鸡。 就算野战估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光复军主力未必要野战,万一还是坚壁清野加守城呢? 会把金军主力拖死的…… 完颜亮从平原南下向禹城发起攻击的时候,接到了光复军大将苏咏霖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说,苏咏霖本人就在历城等着完颜亮,并且他不会离开,他就在这里和完颜亮决一死战。 完颜亮以一介蛮夷的身份窃夺中原之主的身份已经十几年了,完颜氏皇族以蛮夷的身份成为中国之君主也已经几十年了,现在是时候把中国君主的身份还给汉人了。 就在这里决战吧,以中国之君主的身份为赌注。 赢家成为中国君主,南面称朕。 输者死无葬身之地,沦为天下笑柄。 完颜亮,你敢吗? 完颜亮看完了这封苏咏霖的亲笔信,怒火冲天,把这封信撕碎了,然后把苏咏霖的使者推了出去斩首泄愤。 “狂妄逆贼,安敢为中国之君主!狂妄!狂妄!狂妄!他痴心妄想!痴心妄想!我才是中国之君主!我才能南面称朕!狂妄狂妄狂妄!!!进军!进军!进军!!!” 完颜亮红着眼睛吼得声嘶力竭,金军约三十万人规模的庞大军事集团开始前进。 禹城已经被光复军改建为相当坚韧的坚城,光复军大将韩景珪领兵五千驻守禹城,城上防备严密,锦旗飘扬,让完颜亮一看就头疼不已。 “该死!说好的决一死战呢!说好的决一死战结果还是守城!!鼠辈!鼠辈!有本事出城与我野战!!!” 完颜亮怒吼连连,但是他的愤怒无限接近于无能狂怒,光复军就是不出城与之野战,他们又能如何? 完颜亮不愿坐以待毙,被苏咏霖牵着鼻子走,于是召集部下商量让骑兵们分散出去往山东腹地扫荡的可能性。 他认为光复军主力在这里,山东腹地应该是空虚的,那么利用骑兵优势南下扫荡,或许有意外收获,再不济也能捣毁光复军后方,让他们无可奈何。 但是他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且不说济南以南光复军是不是也安排了和河北同等规模的坚壁清野,单说以金军眼下的粮食、马豆储量,让骑兵分散出去四面扫荡,恐怕是不太够用的。 跟着大部队缓缓前进,战马还能维持比较低的耗能,如果散出去四处征讨打仗,战马需要的食料的数量就会大大增加。 他们已经从燕云一路进军到山东,数百里的路程,后勤艰难,实在不应该继续拉长战线。 更别说他们的后勤十分脆弱,随时可能遭到光复军的袭击,一旦有一点问题,整个大军的退路都有问题。 随从的群臣完全不支持完颜亮的计划,甚至出现了要求完颜亮打完济南立刻撤军北返的声音。 完颜亮对此做出了妥协,放弃了派遣骑兵继续深入山东腹地的计划。 但是又要求派遣数量不多的骑兵兵分两路,往博州和德州两地出击,寻找、扫荡当地坞堡,以获取更多的食粮、钱财。 说老实话,完颜亮这一路南下,在十好几个州都展开了扫荡行动。 正是因为那些防御能力不足的坞堡,使得完颜亮获取了额外的粮食和钱财。 这部分粮食在一定程度上支撑了完颜亮南下的战术,使得完颜亮没有过早就遇到粮食危机。 而那些钱财则通过赏赐给士兵的方式换取了底层士兵对完颜亮的支持。 这也是完颜亮可以无视决策层执意南下的重要“群众基础”。 完颜亮一边南下,一边给底层士兵撒钱,等于让底层士兵产生了【继续南下就会继续有钱拿】的思维惯性,于是他们都支持完颜亮,对完颜亮要求他们一路南下的战术并不抗拒。 有了这份群众基础,决策层无法制衡完颜亮,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南下。 于是金军一步一步的随着完颜亮步入了深渊。 四百三十五 我很快就把完颜亮送下来陪你 尽管决策层无法就南下问题和完颜亮做一些讨论,但是决策层和完颜亮并不是站在一个角度上看问题。 他们没有完颜亮那种失去帝位和生命的紧迫感和焦虑感,他们就算战败,只要能保住性命,还是能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的。 所以他们更加理智。 他们实在是担心后方的安全,实在是担心后方经不住光复军的摧残,会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让金军失去退路。 真要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就完蛋了。 说老实话,金军一路南下至今,完全是完颜亮以皇帝的身份和权威强行驱动的,如果完颜亮稍微松口,群臣都会强烈要求完颜亮立刻北返。 离开山东,哪怕只是专心攻略河北也好,踏踏实实拿下几座城池、干掉光复军几个大将,切切实实的拿到军功、成绩。 而不是一个虚假的【打穿河北】。 你是哪门子的打穿? 河北光复军主力受损了吗? 那些固守的城池被攻破了吗? 里头的光复军是主动投降了还是全体阵亡了? 如果都没有,你有什么实际成绩? 他们还真是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敌人据守的城池一个没拿下来,居然直接从燕云深入到了山东! 他要不是皇帝,要是个将军敢这样打仗,早就被群臣喷死了。 可是偏偏他是皇帝,打仗打的上了头,根本控制不住,苦劝也不听。 完颜亮的眼里只有堵在他面前的苏咏霖,只有苏咏霖的主力,干翻苏咏霖的主力,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只要他发起进攻,干翻苏咏霖的主力,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对,只要干翻苏咏霖的主力就可以! 他继续这样劝说自己,让自己得到宽慰。 他已经没有心思浪费时间在其他无用的城池上了。 于是他再次派兵围住禹城,绕开禹城继续南下。 历城在北清河南岸,北清河北岸有一座齐河县城,光复军大将魏克先统兵五千驻守在这里,完颜亮于是又分兵包围齐河县城。 连着包围两座城池之后,他便准备渡过上冻的北清河,直接向历城发起进攻。 先锋军汇报历城防备森严,且历城周边的上洛口镇、丰济镇、王舍人店镇也筑有城墙,有驻军若干,与历城主城逞协防之势,大军若直接进攻历城,恐腹背受敌。 完颜亮又派人去看苏咏霖在历城的设防,回来的人都面色凝重,告诉完颜亮要是强攻,怕是把大军都砸在这里也未必能拿下历城。 大军若要攻击历城主城,其余三个镇的守军就必须要顾及到,还要时刻防范身后的禹城、齐河两座城内的守军。 所以就必须要动用大量兵力分割包围之。 苏咏霖的防备确实太森严了,简直就像是蜷缩起来的刺猬一样,身上尖刺火力全开,让人触碰一下都疼得钻心。 完颜亮着急上火,口腔溃疡又严重了不少,这几日甚至只能喝白粥,什么都不能吃,吃东西就和要他命一样难受。 着急间,他灵机一动,派人送了一套女装和一封信给苏咏霖。 信里他斥骂苏咏霖是个无耻之徒,约他来战居然不出城野战,缩在城里像个没有卵蛋的女人,让苏咏霖穿着女装回家抱孩子去。 这套女装是他宠爱的妃子曾穿过的,如果苏咏霖觉得满意,可以穿上,当然,如果苏咏霖自己有想法,可以穿着女装来投降,若是他眉清目秀,完颜亮并不介意与他春宵一度。 好家伙,完颜亮荤素不忌? 苏咏霖看着完颜亮的亲笔信,还有那信使戏谑的表情,顿时对完颜亮的私生活有了很多想法。 “你们家皇帝的口味那么重吗?男人都不放过?” 信使冷笑一声。 “陛下富有四海,天下之主,想要什么都可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龙阳之好古已有之,颇为风雅,有何不可?不知道苏将军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苏咏霖身边众将怒气勃发,刀剑出鞘者众多,怒骂信使者众多,信使面色自若,毫不担心。 苏咏霖把信折叠了起来,放在一边,看了看那套女装,发现是一套华丽的宫装,兼具中原的优雅和北方的狂野,挺露的,看起来完颜亮是个挺会享受的人。 “不错,这身女装还是不错的,造价应该也不菲,不如……你穿上吧?” 苏咏霖笑吟吟的看着信使。 信使一愣。 “什么?” “你穿上我看看。” “苏将军说笑了。” 信使面色转冷:“大金皇帝就在城外,数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将军真的就一点也不怕?这是最后的警告,苏将军不要误人误己。” “我要是怕,就不会造反了,造反本来就是提着脑袋往前冲,什么时候没了脑袋也是正常,早就看开啦。” 苏咏霖挥挥手:“使者不愿意穿,大家帮他一把,帮他穿上这美美的宫装。” 苏咏霖一声令下,众将会意,立刻大笑着上前把信使摁倒在地,然后七手八脚把他的衣服脱光,又给他换上女装。 信使惊呼连连,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 接着苏咏霖下令把信使捆成粽子带上城头,又给他塞进了投石机的网兜里,看着信使惊恐的眼神,笑的和恶魔一样。 “就这样吧,算是我的回信了,你先去一步,我很快就把完颜亮送下来陪你。” 然后苏咏霖把完颜亮的那封信撕成了碎片,转身下了城楼。 信使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他就当做听不到了。 于是投石机组的士兵们则带着满脸的恶趣味把信使直接发射出了城池,让他体验了一番飞的感觉。 凄厉的喊叫声随着信使的轰然坠地戛然而止。 完颜亮看着穿着女装被摔死的信使,终于爆发了。 “传令下去,渡河,攻城!” 步军数量不够,骑兵不善攻城,那就骑兵下马转为步兵,参与攻城。 洛口镇、丰济镇、王舍人店镇三镇的守军被金军分割包围,互相之间不能支援,于是历城被孤立,完颜亮集中两万人的兵力,四面攻打历城主城。 各类攻城器械全方位出动,八牛弩投石机临冲车全面出动,重装攻城部队黑压压一片四面围攻,威势甚大。 光复军方面则发起果断而坚决地反攻,用丝毫不弱于金军的重型军械还击金军,还用金军没有掌握的火箭和雷神炮对金军进行打击,把金军打得灰头土脸。 数日之间,金军被击退四次,没有任何进展。 完颜亮无奈,只能下令军队围着历城四面扎营,用大军给历城来个包围,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势,以此对苏咏霖做极限施压。 然后再次写信用八牛弩射入历城之中,做最终劝降——如果你悬崖勒马,我保你不死。 完颜亮如是说道。 苏咏霖站上城楼用千里眼看着金军四面建设营垒打算长久围城的架势,冷笑连连。 他对自己派去河北的孙子义和苏绝有十足的信心,他们一定可以把河北折腾的天翻地覆,让完颜亮的后勤连着后路一起断绝。 就这样你还想长久围城攻打我? 苏咏霖不予理睬,传令军队固守。 完颜亮最后一次的劝降失败,气急败坏,不顾一切下令军队全力围攻历城。 而历城防御依然稳如泰山。 历城经过改造之后,城墙高大,陷坑宽深,并非一支军队可以轻易攻取,城内老弱妇孺已经被苏咏霖全部迁移到了南部泰山山脉中暂时躲避,城中只有军队和民兵。 为了集中主力作战,苏咏霖把五大主力军的核心主力都留在身边。 还有破敌军、踏白军、选锋军三军,也被他纳入城防部队之中,让他们分别调兵驻守洛口镇、丰济镇、王舍人店镇,以为呼应。 虽然金军可以凭借人数优势将互相之间的联络全部隔开,但是金军的摊子也越铺越大,但凡有一处拉胯,必然是全盘崩溃。 这一点,在军事会议上苏咏霖就讲得非常清楚。 “你们都说金贼不可怕,要和金贼面对面打决战,我同样也不认为打决战我们就一定会失败,但是咱们没有那个必要在这里和金贼打决战,我们不打,金贼也会自己失败。” 力主正面对抗的苏勇和苏海生对此表达异议。 苏海生是力主和金军打正面决战,一鼓作气把金军摧毁的。” “阿郎,咱们一路南下,把金贼粮道越拉越长,金贼一定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兵法上说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我以为这个时候金贼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苏咏霖并没有否认这个观点。 “我知道,金贼已经到了极限了,能走到现在,都算是完颜亮个人威望在撑着,十几年皇帝不是白做的,但是我还是要说,现在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 我在河北布置那么多军事据点,不单单是为了防守,为了阻挡金军南下,更是在金军南下不能阻挡的时候,成为反攻主力,当其主力一路南下,则全部出击,切断他们的退路和粮道。 现在看来,我这个布置做的是对的,金贼主力已经被我们吸引到了济南,其粮道已有数百里之远,任何一个环节被击破,其主力都将面临绝境,说实话,完颜亮真的能一路来济南,我还是很惊讶的。” 四百三十六 收复燕云!洗雪耻辱!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苏咏霖拿出了正月十五日、金兵围城之前他得到的最新战报。 这份战报上写着他做出判断的理由。 “目前我所知道的,是孙子义和苏绝去河间的时候,河间之围已经被河间守将姜良平解开了,孙子义和苏绝的兵马与姜良平会师了,他们已经有了主动出击的实力。 虽然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既然河间城敢于解除围困,那么敢这样做的,绝对不仅仅只有一座河间城,我愿意相信,很多城池都动起来了。 金贼一路南下,遇到无法攻克的城池,就用兵马包围,佯装攻击,以此围城,不让城中兵马外出,然后换取主力快速南下,若非如此,给他半年他都来不了济南。 而他用这样的策略来到了济南,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粮食储备物资储备本不足以支持他打那么大规模的南下之战,之前咱们的进攻,还有契丹之乱,已经大大折损了金国的国力。 事到如今,这是金国的最后一搏,他们所拥有的全部,都在这里了,可以说,如果这最后一搏一旦失败,金国将轰然崩塌!他们根本就不能承担这一搏失败的后果。” 苏咏霖这样一说,苏勇更来劲了。 “所以啊阿郎,咱们主动出击,不就是你说的那个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一根什么来着?” 看这苏勇抓耳挠腮的样子,坐一边的张越景忽然起了恶趣味。 “木头。” 苏勇恍然大悟。 “对!木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木头,所以咱们更要出击啊!” “你是个木头!那叫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咏霖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苏勇的脑袋,看着苏勇委屈的模样,怒道:“顾头不顾腚!我说了多少次了,反攻燕云!反攻辽东!反攻关中!咱们要的消灭金国,不单单是打赢这一场仗! 这场仗咱们拼赢了,十万精锐差不多就废了一半!还拿什么反攻燕云?我要是不管不顾,何必南下到济南?直接在河间真定和金军打决战不行吗?到这里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他原地自爆!” “原地自爆?” 苏勇摸了摸脑袋瓜子,一脸迷茫。 “就是抱着一桶火药还往里用火镰打火,你说这叫不叫原地自爆?” 苏勇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 “确实。” “那不就对了吗?完颜亮冒着那么大风险把军队带到济南想和我打决战,我不打,就那么拖着,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粮道断了,退路断了,你说他会怎样?” 苏咏霖没忍住,笑道:“诸位,我也是真的没想到,完颜亮居然真的就那么来了,我以为他至少也该攻取几座城池,解除一些隐患,结果他真的就办不到。” 所有人都跟着苏咏霖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苏咏霖恢复了严肃的面容。 “咱们的将士真的非常英勇,这一次战后,所有坚守城池的将士都要得到嘉奖,我会亲自给他们最好的嘉奖和荣誉,因为他们的坚持,给我们换来了用最小代价覆灭金贼主力的机会! 诸位,金贼主力一旦覆灭,就是我等北上燕云之时!自石敬瑭将燕云割让契丹以来,二百余载,中国不复得燕云,燕云本中国之土,岂容夷狄久占? 宋廷无能,不能复燕云,赵光义、赵佶两人贸然北上,一个两次大败,乘驴车逃跑,一个看似获取幽州,实则是用钱把幽州买了回来。 赵光义之败,把宋廷的精神气都给败没了,从此宋廷就再也不敢挑战辽国,赵佶之败,干脆是把宋廷半壁江山给败没了。 他们输了不要紧,赵宋皇室输的精光也不要紧,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但是百姓何苦?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被金人烧杀抢掠? 时过境迁,到了如今,宋廷无能,承担不起这个职责,那就我们来,我们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一战,就是我们收复燕云,洗雪耻辱的最后决战!” “收复燕云!洗雪耻辱!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苏咏霖振臂一呼。 众将涨红了脸,连连高呼,精神振奋,呼喊声从会议室传到了会议室之外,但凡是听到的人,都欢呼了起来,最后全城守军都在呼喊同一个口号。 收复燕云!洗雪耻辱!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听到光复军守城士兵高呼的口号之后,金兵为之气夺,领兵金将都面色怪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事情。 他们感觉光复军士气高涨,气势逼人,己方则士气低落,于是金兵无论如何都拿不下历城。 别说历城,连周边三镇都拿不下来。 完颜亮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狠狠地在军帐里摔东西砸东西,指着历城破口大骂,说什么想要燕云就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之类的狠话,又要求大将们继续带兵猛攻历城。 金军始终处于攻击位置,看上去始终把光复军压制在城中不得出击,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光复军游刃有余,问题很大的是金军本身。 时间越久,士气越发低落,越是无法顺利攻城略地,且损失也越来越大,士兵也越来越疲乏,若是继续下去,他们早晚要给累死在这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达成共识,两人一起拜见完颜亮,请求完颜亮不要继续在这里作战,请完颜亮撤军,稍稍向后,让军队得到休息,得到回复。 为了说服完颜亮,完颜奔睹还拿出一套有趣的说辞。 “我军想要全歼贼军主力,贼军未尝不想覆灭我军主力,贼军如此布置战场,无非是想让我军孤军深入,拉长补给,好让我军陷入困境,那我军和不反其道而行之? 贼军固守,我军就撤退,一路往回撤,贼军不明所以,肯定派人尾随,我军就攻击贼军出城野战的部队,来多少,杀多少,如此,说不定就能抓住贼军的弱点。” 完颜亮刚刚让医师给满是溃疡的口腔上了药,强忍疼痛,心中烦躁不已,正愁没地方发火,结果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就撞上来了。 完颜亮怒吼连连,把完颜奔睹和纥石烈良弼赶出自己的帅帐,更进一步要求完颜奔睹和纥石烈良弼亲自指挥军队攻击历城。 两人轮流,一人一天,十天之内拿不下历城,两人处斩! 这就把两人吓得要死。 消息传出,不只是完颜奔睹和纥石烈良弼,其他很多人也都感到莫名的恐慌,军心不稳。 半天之后,完颜亮自觉失言,就派人找到惊恐不已的完颜奔睹和纥石烈良弼,告诉他们自己那是气话,他们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就可以。 但是不能撤退,不能示弱。 这种表态丝毫不能解决金军的困境,面对历城过于严密的防守,金军损失很大,进展很小,数日之间除了光复军主动放弃的一座前哨军寨,没有任何进展。 倒是包围历城的营垒有了不少建筑进展,负责围城进攻的军队随之进驻。 围城大营往北一些距离,就是签军大营,越过北清河,原先设在北清河以北的军营则作为骑兵大营,安置骑兵和战马。 骑兵大营规模很大,向北可以威慑禹城、保护粮道和粮食,向南可以威慑历城、齐河,随时驰援历城四周的围城大营。 而围城大营和骑兵大营夹着签军大营,可以确保签军逃不了,不敢反抗,乖乖被压榨到最后一丝血肉也彻底没有了的地步。 有了这样的安排之后,完颜亮觉得自己很安全了,就离开骑兵大营到了北清河南岸,进驻自己设在围城大营内的中军大帐做全面指挥。 他是真的打算在这里和苏咏霖决死一战的。 群臣的劝说他只当做耳旁风,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固执的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最后的赌博。 他甚至想着要在这里围城到开春,等北清河解冻之后,他要蓄水灌城,用大水把苏咏霖的所有防御全部淹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为此,他已经开始安排签军作为苦役挖掘蓄水池准备蓄水了。 他的理由还特别充分。 “历城在北清河以南,地势较低,只要蓄水成功,必然可以淹没历城,届时苏贼纵使本领通天,也是插翅难飞!” 群臣对此感到无语——的确,开春以后河水结冻,你要是蓄水成功,确实可以把历城给淹了。 但是问题在于,咱们的后勤能让你坚持到开春吗? 完颜亮不管这些,他要赌,他要赌他比苏咏霖更持久更坚挺。 然而事实证明,完颜亮并没有那么持久、坚挺。 正月二十三日,金军后方传来惊人消息。 金军重要的屯粮节点城市束鹿和武强被怀疑是光复军的来自北部的不明军队击破。 城内粮秣被抢夺,守军被杀死,两条粮道自束鹿和武强被截断,束鹿和武强以南粮车无法通行。 紧随其后,包围深州静安的守军被静安光复军守军出城击溃,静安守军继续南下往衡水方向前进,意图不轨。 完颜亮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了。 四百三十七 完颜亮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粮道没了,后勤断了。 石破天惊一般的消息让完颜亮大惊失色,整个人直接傻掉了,坐在椅子上愣了许久,一言不发,就和雕塑一样极具静态美。 当时正在和完颜亮商量战术的完颜奔睹、纥石烈良弼、完颜毅英、李通、移剌成、徒单永年六个人也同时得知。 这是金军最高决策层,基本上所有的战术战略都出自这个最高决策层,他们组成的议论团体可以决定金军的一切行动。 虽然更多时候是完颜亮一个人乾纲独断—— 比如这六个人里四个都不支持金军主力南下到济南和光复军主力决战。 完颜奔睹和纥石烈良弼也只是口头支持,心里犹豫,随着时间的推迟,两人越发的感觉到这一战术的不确定性,想要改换门庭,却不敢,生怕被完颜亮当做反复无常的小人遭到贬斥。 可是眼下具体的消息已经传来,情况不容他们继续犹豫下去。 这可是真的再不走就要面临生死劫难的情况了。 “陛下!请立刻撤兵!不能再犹豫了!” 六人神色坚定,语气坚定,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继续打下去,我军粮秣一旦耗尽,全军覆没也是极有可能的!” “步军还能坚持,战马一旦没有了食料,就是纯粹的负担,会给我军巨大的打击,还请陛下立刻下令骑兵北返!” “陛下!还请陛下立刻停止南征!大军一旦失去退路,全军覆没亦有可能!一旦全军覆没,就真的完了!全都完了陛下!” 六人失去了冷静和恭敬的态度,对完颜亮厉声告诫,非常急切。 完颜亮从震撼之中被惊醒,意识到情况极其严峻,立刻开口道:“其他的不说,立刻封锁消息,决不能让普通士卒知道此事!立刻封锁消息!” 关键时刻完颜亮的脑袋还是好用的,这个关键点倒是为六人所认同。 他们立刻安排下去,派遣身边最可靠的亲卫前往封锁消息,把粮道被截断的消息封锁住了。 所有知道消息的人不是自己人就是被自己人严密看管,谁都不允许泄露出去,谁敢泄露,甚至可以被当场杀死,杀人的还可以得到赏赐。 把这个重要的事情吩咐下去贯彻落实之后,完颜亮定了定心神,喝了一大口水,喘了几口气。 “把眼下的情况说一遍,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完颜奔睹经验老练,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从北边来的军队攻克了束鹿和武强县,截断我军粮道,这是最可怕的,说明束鹿和武强以北,有贼军和静安贼军一样,击破了围城军队,四处作乱,说不定,规模已经很大。” 完颜亮的面色顿时变得非常差。 “无能之辈!都是无能之辈!居然能被城中贼军击破,何其无能!何其无能!我留下他们就是让他们控制住贼军城池,不让贼军突出重围!他们居然办不到!无能!无能!!!” 完颜亮在这边无能狂怒,部下们却都十分无语。 要是正兵,你可以这样说他们无能,那也是的确无能。 可是围城部队大部分都是签军,签军本就无能,倒不如说签军不无能就要出事了,签军不无能,他这个皇帝还有他们这群女真权贵真的能接受吗? 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说的? 除了数量不多的粮队护卫骑兵是真正的精锐,这个战术本来就是虚张声势的战术,本就及其勉强,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之策。 完颜亮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到了这个份上,还怪罪签军无能? 六人心里都有很多脏话想说,但是面对皇帝,他们当然不敢乱说。 “陛下,事已至此,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追究谁无能谁有能,现在最关键的,是撤军!” 完颜毅英立刻开口,把话题拉回了最关键的地方。 决策层立刻反应过来。 对对对,撤军最重要! 撤军,撤军,对,必须要撤军! 不撤军的话,军队军粮耗尽,就会失去战斗力,然后就要被光复军全部歼灭了。 他们立刻开始商量撤军的事情。 完颜亮一开始也持赞同的态度,所以很快的,几大原则就被确定下来。 第一,封锁消息,决不能泄露,这一点已经做到了。 第二,撤军必须要慎之又慎,不能引发光复军的注意,不能被他们发现了端倪,否则光复军一旦死命追击,金军可就不好说了。 第三,必须要尽全力保障精锐骑兵尽可能的回去,这里的近八万骑兵和更多的战马是金国的命根子,命根子要是没了,金国也就完蛋了。 根据这几大原则,最高决策层立刻做出了第一个决断。 若要撤退,必须要维持一定程度的攻击,必须要让济南光复军无法发现金军的真实意图,并且要快,否则不能保证济南光复军主力通过其他渠道得知金军后勤被摧毁的消息。 要一边攻击,一边撤退。 若要达到这个要求,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人,注定要用一部分军队换取另外一部分军队的生存。 被放弃的还不能全是乌合之众,必须要有相当部分的精锐压着光复军打,不能露怯,不然很容易被察觉出来问题。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放弃谁、不放弃谁的问题。 答案也是很明确的。 放弃步军,放弃签军和民夫,尽最大可能保全骑兵和战马。 作为高级技术兵种,骑兵没有马可以转为步军,步军有马未必是骑兵。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所以作为步军精锐的神果军、神勇军、神略军将成为牺牲品。 至于这三支军队如何统筹指挥…… “陛下,臣举荐左都监许霖担任统筹指挥,由他负责指挥,以他对陛下的忠心,一定可以很好地完成任务。” 完颜奔睹冷不丁阴惴惴地开口举荐了许霖,一伙儿人立刻想起了之前许霖和完颜奔睹的恩怨,还有许霖的计策失效以及失宠的事情。 完颜亮看着完颜奔睹,心里知道完颜奔睹是在报复许霖,要把许霖置于死地,但是眼下,他的确没有更好的人手可以完成这个事情了。 “可以。” 完颜亮沉默片刻,做出了决断。 为了撤退,放弃某些人从来就不是不能商量的事情,所以许霖是可以放弃的,部分军队也可以放弃。 这样想着,完颜亮看着紧急磋商撤退事宜的六人,心中又是沮丧,又是无奈。 紧随其后,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他们现在可以放弃许霖,接下来,等撤退完成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放弃我? 放弃……我? 完颜亮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仗已经算是战败了,粮道和退路都没了,必败无疑。 他的南下征讨战略已经失败了,大金王师输给了一群反贼。 现在就看撤退能不能撤回去更多的人,保住更多的力量为金国续命。 这六个人的确是尽职尽责的在为金国和金国的精锐战斗力考虑。 但是。 他们有考虑我吗? 从这里撤军了,就等于战败了,战败了之后,自己的威望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压服反对者和虎视眈眈之人,军队也不会再支持自己,做皇帝最重要的武力要求就没了。 没了武力,还做什么皇帝? 退位让贤都是最好的结局,失去权势和武力之后,他将任人拿捏,任人欺凌,他曾经主宰过的人们,都会反过来拥有主宰他的力量。 他会死。 他一定会死。 完颜亮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大量冷汗从后背冒出来,几乎浸湿了他里面的衬衣。 四百三十八 若我不是独尊,管你巨浪滔天!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完颜亮猛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差点就做出了一个要命的决策。 不能撤啊。 事到如今,怎么还能撤军? 不能撤军的,撤了,我就要死了! 不把这一战打赢,我会死的! 完颜亮的瞳孔骤然一缩,一排面前的桌子站了起来,把正在商量撤退事宜的六人最高决策层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完颜亮。 “陛下?” “不能撤!” 完颜亮咽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憋出了这三个字,他咬牙切齿,面色扭曲。 “什么?” “陛下!” “陛下,为什么不能撤?” “陛下!三思啊陛下!!” 六人骤然听到完颜亮说不能撤,大惊失色。 这都差不多要商量出一个完整的策略了,怎么你这个时候掉链子呢? 于是他们立刻询问完颜亮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完颜亮一挥手。 “闭嘴!你们一个个的就想着撤军!就想着撤!你们有没有为我……为大金国考虑?如果撤了,大金国就败了!要损失多少精锐战兵?要损失多少壮丁?这些损失要多少年才能弥补?” 完颜亮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六人面面相觑,六脸懵逼。 这是怎么了? 刚才不还说要撤退吗? 为什么忽然就不撤退了? 纥石烈良弼很快反应过来,忙说道:“陛下,粮道被断,这已经不是损失多少的问题了,再不撤,会全军覆没的。” “你怎么就知道会全军覆没?嗯?如果不是呢?如果大军可以在粮草耗尽之前把历城攻破呢?” 完颜亮大声道:“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苟且偷生!却不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就知道撤!就算撤退成功,难道会比不撤退更好吗?就什么都不会损失吗? 当初曹孟德一样缺少粮草,军队怨声载道,曹孟德就把粮官杀了,把罪责都推给他,然后开仓放粮,让军队饱食之后一鼓作气打败了袁术!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六人看着完颜亮,听着他的迷惑发言,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道理。 但是很快,熟读史书的左领军副都督李通就意识到不对劲。 “陛下,曹操缺粮的时候,可没有被截断粮道,他是真的没有粮食可以吃了,后面的粮食消耗殆尽了,但是要撤,还是能撤回去的,他只是不想功亏一篑,而我军……真的已经被截断粮道了,且退路都岌岌可危了,陛下!” 眼看着自己的胡话被戳破,完颜亮恼羞成怒。 “这种事情我难道不知道,需要你来说?你是何居心?!” 完颜亮伸手一指李通:“在我面前卖弄你的学识,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要造反吗?来人!给我拖出去!关起来!” 完颜亮一声令下,帐外立刻就有亲兵进来,把一脸惊愕的李通拖了出去。 其余五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只觉得这个世界很疯狂。 都这个时候了,撤退有什么不对吗? 皇帝为什么不撤退? 他不知道军队一旦没有粮食吃了,会自行崩溃吗? 他不知道高大的战马没有粮食吃了,还不如一头小毛驴吗?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其余五人的脑袋里过了一遍,终于,完颜奔睹和纥石烈良弼最先反应过来了。 可是右领军副都督移剌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立刻为李通辩解。 “陛下,李通忠心耿耿,并没有任何造反的心思,还请陛下明察!” 完颜亮怒目圆瞪,怒视移剌成。 “帮逆贼说话,我看你也是心怀不轨之辈!来人!给我拉出去!关起来!撤职!给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于是移剌成也莫名其妙的被拉出去关起来,解除了职位。 最高决策层的六个人一下子就只剩四个。 左领军大都督完颜奔睹,右领军大都督纥石烈良弼,右督军徒单永年,河东兵马都总管完颜毅英。 除了反应过来的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徒单永年和完颜毅英是被吓得不轻,一声不敢吭。 “总之,不能撤!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士卒,目前我军唯一的生机就是在粮食耗尽之前攻克历城!打败贼军!这才是唯一的选择!” 完颜亮一甩手,强令四人组织军队朝着历城发起猛攻。 光复军想断我后勤威胁我撤军,我偏不撤!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完颜亮红着眼睛怒吼,然后把四人赶出了军帐,让他们去组织攻击。 四人惊魂未定的离开军帐之后,完颜亮瘫坐在了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 完了。 完了。 完了。 全完了,全都完了。 粮道断了,后路断了,河北光复军全面反攻了,他的部队一败涂地了。 这个时候,就算往回撤,也不一定能全部撤回去,而更关键的是,一旦撤退,他的命运就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回去,会死。 不回去,还有一线生机,还能掌握军队做最后一搏!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撤!必须要立刻拿下历城! 完颜亮咬紧牙关,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现在不是像一个赌徒了,他就是一个输红了眼不能放弃最后一丝翻盘希望的赌徒。 他不能撤退,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皇帝的利益,绝对不能撤退。 皇帝也好,权臣也罢,这一类王朝统治者从来不会把国家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前,出了事情,王朝统治者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不管怎么说,都要放在最前面。 国家受损,不重要。 百姓罹难,不重要。 名臣大将为此丧命,不重要。 只要掌权者还活着,还能继续掌权,就可以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若我不是独尊,管你巨浪滔天! 完颜亮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红了眼,他决定把整个金国和金军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和他一起做一场胜率极低的豪赌。 赌赢了当然好,赌不赢…… 那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一丝希望已经随着粮道被断而不复存在了。 完颜亮所期待的【在粮草耗尽之前打败光复军主力、攻克历城】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除非他也是大魔导师,能天降陨石正好砸在苏咏霖头上,那的确是无话可说。 但是完颜亮又不是刘秀。 被赶出军帐之后,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因为徒单永年是完颜亮的亲戚和绝对心腹,于是刻意把徒单永年排除在外,拉着完颜毅英一起,三个人聚在一起碰了个头,开了个会。 “真要继续打?” “那是找死。” “我也是这样看的。” “可是陛下不让我们撤退。” “陛下为什么这样?” “对啊,为什么不撤?火烧眉毛了还不撤?” 完颜毅英一时间还没搞明白这里头的关节。 纥石烈良弼看了看完颜奔睹,示意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开口,完颜奔睹犹豫了一阵子,点了点头。 “陛下不能撤军,陛下一旦撤军,等他回到中都,可能就……” “可能什么?” 完颜毅英急忙问道。 完颜奔睹迟疑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皇位不保。” 完颜毅英一惊。 “皇位?” “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汉人叛乱,契丹人叛乱,从一点点小叛乱成为如今蔓延半个大金国的大乱,必须有人为此负责,一般人还根本无法负责,你以为陛下为什么执意南征?” 完颜奔睹低声道:“皇亲国戚对当今陛下有多么不满你也不是不知道,此乱若平,天威浩荡,陛下自然安然无恙,可要是平不了,乃至于战败,你觉得陛下这皇位还坐得住吗?” 四百三十九 惟今之计,只有强迫陛下下令撤军 听了完颜奔睹的判断,完颜毅英面色惊疑不定。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于艰难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我虽然久在地方,皇族内的倾轧也不是没有了解过,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这一战打不赢,就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吗?” 完颜奔睹默默点头,纥石烈良弼也默默点头。 “竟然至此……所以陛下不撤军,我明白了,但是不撤军,这仗根本打不下去!会全军覆没的,咱们都要死在这里!陛下难道不能为大军做一番考虑吗?没了大军,大金国不就完了吗?” 纥石烈良弼长叹一声。 完颜毅英顿了一会儿,看了看纥石烈良弼和完颜奔睹。 “咱们三个必须要拿个主意,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做该做的事情。” 完颜奔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纥石烈良弼愣了许久,最后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们要行动,但是如何行动还不知道。 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完颜亮继续打下去,必须要在粮食耗尽之前把大军带回去,不然真的就万事皆休了。 尽管他们都不太愿意承认,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铁一般的事实就是,他们的陛下似乎并不在意大军的结局,而是更加在意自己的结局。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完颜毅英看着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 两人互相看了看,又沉默了很久。 “先尽力劝说吧,如果实在不行……” 完颜奔睹犹豫了很久,也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完颜毅英却是明白的。 “老将军是军中资格最老的将军,军队中除了陛下,只有您最能说得上话,您要是振臂一呼,大家都会听从您的命令,也只有您才能办到此事。” 完颜奔睹浑身一震,良久,长叹一声。 “能说,但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啊,我为国征战一辈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荣耀归乡,安度晚年,其他的,我真的不是很在乎。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个地步?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将军,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就这样就够了,可为什么这样都不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我们有其他的设想了,否则李通和移剌成就是我们的下场。”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纥石烈良弼也开口了,这让完颜奔睹有些意外。 “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为了大金国,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新君登位,会如何看待我等?我等可以善终吗?” “那也要我等可以活到新君登位的时候。” 纥石烈良弼看着完颜奔睹:“若是活不到那时候,还谈什么新君登位?老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我等性命不保,大金国不复存在,一切就都晚了。” 完颜奔睹低头看着地面,约一刻钟之后,他沉重地点头了。 有些事情,他不去做,没人能做到。 于是,作为最后的试探,纥石烈良弼向完颜亮请求撤军,毫无疑问的,纥石烈良弼也因为触怒了完颜亮而被革职,被看管了起来。 完颜亮极为恼火的开无双大杀四方,并且不在乎死掉的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于是完颜奔睹和完颜毅英就知道情况不可逆转,完颜亮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他将把金军带上死路。 正月二十四日午后,完颜亮下令用签军给神果军、神勇军和神略军这三支军队增兵到六万,增加他们的实力,接着便准备让他们继续发起对历城的进攻。 然而此时此刻,因为完颜亮连续罢免三位高级军官的职位的事情,军中议论纷纷,军心不稳,流言蜚语惑人心。 于是神勇军、神果军和神略军的进攻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完颜亮于战后大发雷霆,将神果军、神勇军、神略军的三名都总管石抹荣、孛术鲁定方、完颜宗尹骂的狗血淋头,许霖当然也被骂的狗血淋头,心有惴惴。 最后完颜亮甚至要求三军在三天之内拿下历城,否则三军军官从上到下皆斩。 为了增加军队的战斗力,他又从骑兵大营调集一万兵力充入攻城部队之中,做出姿态之后,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兵力给你们了,你们要是办不到,那可就真的不怪我了,我真的会杀人的。 完颜亮试图以此激起军队的求生欲,然后爆发伟大的奇迹,一举攻克历城之类的。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时候军队的压力要是太大,会出现反效果。 或许他知道,但是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心思顾及到这些了——他的生命或许正在走向倒数计时的终点。 只有胜利才能挽救他。 完颜亮一个人待在军帐里,双手抱头看着面前的军用地图,嘴里不断念叨着【胜仗】两个字,似乎都有点走火入魔了。 而与此同时,完颜奔睹终于放弃一切幻想,开始行动。 当晚,他利用自己的权限把围城大营内自己信得过的高级将领全部喊到了自己的军帐里,把大军后勤被光复军截断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并且进一步告诉他们,皇帝走火入魔了,不允许大军撤退。 皇帝一定要带着大军把历城打下来,说要在粮草耗尽之前把历城攻克。 高级将领们震惊不已。 “怎么会这样?” 完颜宗尹愣愣的看着完颜奔睹:“大都督,这是真的吗?我军粮道真的已经被截断了?” “是的,千真万确,甚至可以说河北贼军已经开始反攻了,我军已经在生死边缘,军中粮秣只能坚持八日,马料只能坚持五日,若再不撤退,就真的走不了了。” 完颜奔睹长叹一声道:“我本以为陛下会带着我们撤退,可万万没想到,陛下还要继续打下去,之前被解职逮捕的人,都是因为劝说撤兵而遭到陛下的惩处。” 众将十分惊慌,七嘴八舌嗡嗡说着,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资格最老的完颜奔睹。 “大都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完颜宗尹代表全体一线将领询问完颜奔睹活命的方法。 完颜奔睹深吸了一口气。 “惟今之计,只有强迫陛下下令撤军,兵谏。” 强迫皇帝下令撤军,是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其实都能强迫皇帝下令了,实际上这个皇帝也没什么权威了,等同于被废了。 所以完颜奔睹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一起动手,把完颜亮废了,然后顺理成章的带着军队撤退,回到中都之后再怎么做,那就看大家有什么需求了。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慌。 那是真的惊慌。 完颜亮毕竟是一个做了十多年皇帝的皇帝,不说他的统治深入人心吧,至少很多人是承认并且习惯了他作为皇帝统治他们的。 而且自古以来帝王的废立都是相当敏感的事情,一旦行动失败,夷灭三族都算是轻的。 就算成功了,下一任皇帝如果觉得不安全,对他们缺乏信任,他们也很难有好的下场。 这是普通人染指皇权必然要遭受的反噬。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不这样做,他们根本等不到反噬就要死。 完颜亮已经下命令了,三天之内不能破城,就要全部处死,现在他们正在生死边缘,已经快要被水淹死了,但凡是根稻草都能拿来救命。 更何况这不是稻草,这是军中资历第一人的完颜奔睹给的一根麻绳。 抓上去,行动起来,就有活命的可能。 抓不上去,行动不起来,就要在这里死掉了。 他们会怎么选择呢? 四百四十 完颜亮之死 金军将领们的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谁也不想跟一个疯子皇帝一起死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下。 全体与会军官全部加入了这场行动之中,为了行动更加顺利,没有人泄密,完颜奔睹还准备了白纸黑字,要求所有人签字,并且画押,宣布他们要加入这场兵变之中。 因为时间紧,来不及更多的商议,完颜奔睹吩咐他们回去召集自己的亲兵,集合大家手上的亲兵力量,准备在二十五日黎明时分一举攻入完颜亮的中军大帐,拿下完颜亮,结束他的荒唐统治。 然后撤军。 这样,只有完颜亮受伤的世界就完成了。 说干就干,被完颜**的无可奈何的无路可走的将领们的行动速度也非常快,反正只是召集亲兵。 亲兵绝对是最听话最忠诚的,不用担心行动会被泄露出去,同时也是最精锐最善战的,也能保证战斗结果,到底完颜亮身边的护卫亲军也挺能打,一个不好,容易闹出笑话。 必须要保证一击必杀,干掉完颜亮身边的护卫力量,控制住完颜亮,这要是万一被完颜亮反杀,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一场针对完颜亮的秘密行动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而此时此刻,完颜亮却浑然不知。 他正在近侍局使梁糵、副使大庆山的安排下进行沐浴。 完颜亮的压力很大,除了女人之外,沐浴就是他缓解压力放松心神的方法之一,眼下压力那么大的时候,完颜亮更需要沐浴。 很大的木桶里装满了清澈的热水,完颜亮闭着眼睛,整个身子浸泡在其中,一脸很享受的样子,梁糵和大庆山一人一边为他捏手臂。 “你们说,这一战我们能打赢吗?” 完颜亮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帐篷顶端飘荡着氤氲的水汽,缓缓开口发问。 不知任何实情的梁糵和大庆山对此当然是什么话好听说什么。 “陛下天威浩荡,贼军哪里是陛下的对手?” “陛下无所不能,苏贼在陛下面前不过是插标卖首之辈而已,不值一提。” 好听啊,这样的话真是好听,听上去身心舒畅,仿佛他们说得好听的话就真的是真的一样。 可是完颜亮更清楚的是,那些不好听的逆耳的话才是真话,才是真的有用的话。 他已经站在生死线上了,除了赢,就是死。 难得的放松间隙,完颜亮一度想过干脆撤军算了,回到中都把皇位交出去,然后回到辽东老家过隐居生活似乎也不错。 但是也就那么一瞬间,完颜亮的求生欲就再次占据了上风。 根据他自己喜欢赶尽杀绝的经验判断,隐居的结局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做皇帝就是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上去难,下去更难,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下的去的可能。 一个逊位皇帝,生死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别人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自己还得忍气吞声小心翼翼的夹起尾巴做人求生…… 不,那样的生活不是他能过得下去的。 习惯了颐指气使掌握天下大权的完颜亮,接受不了那样的结局。 不能有一丝丝的犹豫,不能有一丝丝的怜悯,不能对这些军队乃至于整个金国产生怜悯之意。 不是完颜亮做皇帝的金国,不值得怜悯。 就算灭了,也不值得怜悯。 他们想要我死,不可能。 就算我死,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死。 不是完颜亮做皇帝的金国,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完颜亮的决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决过。 沐浴结束之后,完颜亮换上了舒适干爽的衣服上床睡觉。 在梦里,他梦见自己攻克了历城,苏咏霖跪在他面前求饶,他不屑一顾,亲手斩下了苏咏霖的头颅,把他的头颅挂在帅旗上一路从济南返回中都。 苏咏霖的部下、亲族以及他们的家人被全体用牵羊礼侮辱。 苏咏霖和他的部下们的妻子被他占有,肆意凌辱。 叛乱平息了,他还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所有人都围着他献媚讨好,吹捧拍马之声不绝于耳,他舒爽到了极点。 完颜亮笑了出来。 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就变了味道。 因为吹捧他的声音逐渐变成了近在咫尺的兵器相击与厮杀的声音。 他抿着嘴唇,皱着眉头,脑袋不安的左右晃动,忽然间,他睁开双眼,一下子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发现耳畔传来的兵器相击与厮杀之声不是梦,而是现实。 天似乎还没亮,外边却有很大的火光,嘈杂声不绝于耳,兵器相击的声音似乎就在他的周围。 光复军夜袭?! 可恶!他们怎么能抵达中军大营的位置? 完颜亮大惊失色,立刻呼喊亲兵的保护,并且拔出自己的佩刀以为自卫。 喊了半天,没有亲兵进来,倒是一脸血的大庆山跑了进来,满脸惊惶。 “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有人袭击御营!” “谁?谁袭击御营?是贼军吗?贼军怎么如此大胆!居然敢……” 完颜亮的话没说完,一支箭从帐外飞到了帐内,正好击中了大庆山的后背,大庆山惨呼一声,扑倒在地而亡。 完颜亮惊魂未定,连连后退数步,可定睛一看,他顿时满脸惊愕。 “这不是我军的箭矢吗?” 完颜亮愣愣的走上前,伸手握住了那支杀死大庆山的箭矢,用力拔了出来,仔细地看,发现的确是金军使用的制式箭矢,不是光复军的箭矢。 怎么回事,为什么金军使用的箭矢会杀死他的近侍局副使呢? 谁在造反作乱?谁在进攻御营?谁在和他的近卫亲军厮杀搏斗? 没等他想明白,又是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箭矢飞入帐内,无比精准的插在了完颜亮的左胸口上,深入肌体,尾羽还在不断的晃动。 完颜亮没穿甲胄,身上只有轻便舒适的睡袍,没有防御力,拦不住箭矢,于是被结结实实的扎在了胸口,刺穿了身体。 剧痛之下,完颜亮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疼痛感缓缓减弱,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酥软,无力,站不稳。 他竭力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竭力想要让自己站得稳,但是他的努力失败了。 双腿一软,他跌倒在地。 死了。 谁杀我? 完颜亮带着这个没有想明白的问题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完颜亮就这样死了。 死的很草率,死的非常仓促,一点都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任何人在他的身边,就和他当初杀死完颜亶的时候一样,完颜亶也没有任何人陪同,就那么被他杀死了。 甚至于他的死本来也不在兵变集团的剧本上。 完颜奔睹没想过要杀死完颜亮,完颜奔睹的目标只是控制住完颜亮,夺了他的指挥权,然后撤军,回到中都。 至于完颜亮的结局,不是他应该插手的,完颜亮应该交给新任皇帝去处理,而新任皇帝是谁呢? 完颜奔睹不知道。 但是毫无疑问,完颜亮的生死应该掌握在新君手上。 如此,完颜奔睹尚且可以被认为是拨乱反正之臣,而不是一个乱臣贼子。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皇帝护卫亲军的极力抵抗,使得战斗变得比较激烈,他们占据人数的优势和偷袭的优势,却还是动用了弩箭才取得最后的胜利。 然后完颜亮也死在了某一个不长眼的弩手的某一支不长眼的弩箭之下。 完颜亮死了,死在这场兵变之中,而参与这场兵变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弑君之臣】。 完颜奔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四百四十一 完颜奔睹选择中策 天色大亮之际,完颜奔睹亲自来到了御营,看着皇帝营帐中完颜亮的尸体,脸色极差。 看到完颜亮尸体的完颜毅英的脸色也非常差。 被释放的纥石烈良弼和移剌成赶过来一起看,脸色也相当的差。 他们谁都没想到完颜亮会死,他们也没有准备让完颜亮去死,完颜亮的生死不在这场兵变的范围之内。 可他就是死了,死的透透的。 本来完颜奔睹是比较高兴的。 因为要对完颜亮兵谏了,也没什么不可以做的了,所以他带兵亲手杀了一直和他不对付的许霖,给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许霖临死的时候那哀求的模样让他无比舒爽,但是毫无意义,完颜奔睹亲自挥刀杀死了这个可恶的“佞臣”。 但是完颜亮的死把他所有的高兴一扫而空,让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深深的忧虑和浓浓的绝望。 很多可以在未来解决的事情一下子变得不可解决了,很多本来可以拥有的未来消失了。 除了纥石烈良弼和移剌成,所有将领都要为此背锅,而最大的锅,已经毋庸置疑的被完颜奔睹背上了。 这个为大金国奋战一辈子的老将军到最后,居然背上了弑君之名。 尽管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人想要为此问罪完颜奔睹。 他们不能,也不敢,他们必须要仰赖完颜奔睹的威望,从这个绝境之中获取生的希望。 接下来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看向了完颜奔睹。 “事已至此,别想太多,老将军,赶快安排撤军吧。” 纥石烈良弼的心情也非常之差,但是他还是快速反应过来,提醒完颜奔睹他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完颜奔睹看了看纥石烈良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且凄凉的笑容。 “我知道的。” 纥石烈良弼不是不能理解完颜奔睹,甚至刚才,他还有点庆幸。 因为他在之前被完颜亮抓起来了,没有参与到这场弑君行动之中,虽然他也是直接受益者,但是他是干净的,他是个幸运儿。 正当完颜奔睹打算开始安排撤退事宜的时候,完颜毅英站了出来。 “大都督,此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完颜奔睹一愣,其余众人也纷纷愣住。 “你还想干什么?” 纥石烈良弼有点不愉快:“事已至此,立刻撤退才是正事,其他的事情,等我们都安全了再谈不迟。” 完颜毅英摇头。 “大都督,事已至此,不管我等愿意还是不愿意,我等都是弑君之人,以后新君登位,或许会以我等为忠臣,但是新君也是君,他会不会对我等心怀芥蒂?” 新君心怀芥蒂? 完颜奔睹的眉头紧锁。 “你想说什么?” “大都督,我等都是想活命才跟着大都督一起行事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等能不能活命,反而变得不确定了,这应该不是我等想要的结果,所以……” 完颜毅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有上中下三策,请大都督抉择。” “三策?” “上策,请大都督称帝!”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完颜奔睹更是被吓得差点连坐都坐不稳。 “毅英,你……你这话太过了!不能这样说!” 纥石烈良弼也被吓得不轻,连忙驳斥。 完颜毅英却面不改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等想要活命,这是最好的办法,我等手握兵权,掌握大金主力,若我等支持大都督称帝,大都督绝对可以坐稳皇位,号令天下!” 众将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得不承认完颜毅英说的有道理。 他们这群人若是全面支持完颜奔睹做皇帝,完颜奔睹就真的可以做皇帝。 完颜奔睹做了皇帝,他们这群人都是从龙之臣,当然就安全了,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这样想着,有些人的面色就热切起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一阵恍惚,觉得自己做皇帝这种事情真的非常荒谬。 他虽然也是皇族的一份子,但是他的身份是金景祖完颜乌古乃的弟弟的孙子,不属于皇室直系,是旁系,按照汉地惯例的礼法,他严格来说没有皇位继承权。 但是硬是要说的话,他也姓完颜,他也是皇族的一份子,既然是皇族,又是成年男子,做皇帝就没什么可说的。 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然而…… 完颜奔睹并没有当君王的胆气。 完颜亮尸骨未寒,在他的尸体前当皇帝,他做不到。 太吓人了好不好? 完颜奔睹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到这个地步还要做皇帝,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于是完颜奔睹摇头了。 “我没有做皇帝的气量,这样的事情不要再说了。” 众将都觉得很可惜,纥石烈良弼却觉得稍微有点轻松。 完颜毅英叹了口气,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么就是中策,中策是大都督率领我等把昏君的亲信全部铲除,让他们成为叛乱者,而我等是拨乱反正的功臣,然后带兵回到中都,依靠手上的兵力立一个听话的皇帝。” 完颜毅英这段话毫无疑问是大逆不道的,但是听上去比让完颜奔睹直接做皇帝更有可行性,也更温和一些。 到时候大家伙儿掌握实权,立一个幼年君主撑场面,等个十几二十年,小娃娃能亲政的时候,大家也都羽翼丰满,不可动摇了。 大金国都是在座的各位说了算,区区一个小皇帝又能如何? 这个,勉强也可以。 完颜奔睹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那么下策呢?” “下策就是什么都不做,立刻撤军,做一个纯良之臣,回到朝廷以后把事情说出来,与群臣共推天子,把吾等身家性命交给新天子处置。” 完颜毅英就把话说得很死。 身家性命交给新君处置,新君会怎么处置他们? 没人知道,也没人敢打包票说他们一定可以得到优厚的待遇,杀死完颜亮归杀死完颜亮,新君会怎么想,鬼才知道。 所以,完颜奔睹的选择,是什么?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完颜奔睹,等待着完颜奔睹的最终决断。 “中策吧。” 完颜奔睹经过长久的考虑之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选择了兼顾利益和稳妥的中策。 上策他没有胆气。 下策他又不甘心。 那么也只有中策可以选择。 不用当皇帝承担骂名,同时也能掌握权力,兼顾荣华富贵。 众将一颗悬着的心缓缓落地。 于是按照完颜毅英的建议,完颜亮的那些亲信必须被处死,当做大家的替罪羊。 完颜亮的宠臣许霖已经被完颜奔睹杀死,剩下来的李通、郭安国、徒单永年,还有侥幸未死的近侍局使梁糵,全都被众将带人拘捕,然后杀死,造成死无对证的局面,坐实他们的反叛。 完颜奔睹等人则一举成为了扫除叛逆的“忠臣”。 这些人临死前要么奋力挣扎,要么破口大骂,没一个求饶的,倒是对完颜亮还算忠心耿耿。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行动发起者,完颜奔睹在此之后毫无疑问的掌控了全局,开始对大军的撤退做安排。 首先是安抚军心,参与行动的各军将领立刻返回各军军营安抚军心,注意不要闹出太大的响动,以免被光复军察觉。 同时严密封锁完颜亮已死的消息,不让士兵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死了,对外就说昨天晚上有人试图造反,叛乱已经被平息,平息叛乱的大功臣是以完颜奔睹为首的数人。 现在一切都是完好如初。 于是行动接二连三的展开。 四百四十二 撤退之路并不好走 首先是完颜毅英的行动。 完颜毅英按照完颜奔睹的要求,前往骑兵大营,把骑兵各军的都总管和副总管喊到围城大营内,向他们宣布了这件事情,然后向他们许诺了官职、爵位以及未来的好处。 都总管和副总管们很快就弄清楚了眼下的局势。 他们有的选吗? 没得选。 于是骑兵各军的都总管和副总管们纷纷加入了完颜奔睹的势力当中,支持完颜奔睹“暂代”完颜亮处置全军撤退事宜,成为当下的全军主宰。 军队就被完颜奔睹掌控了。 掌控了军队,其他的就很简单了。 移剌成奉完颜奔睹的命令把随着完颜亮南征的朝廷官员全都请到了大营里,听完颜奔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了说了一遍。 完颜亮死了。 官员们大惊失色,甚至有些人直接摔在了地上一脸惊恐,指着完颜奔睹有些话眼看着就憋不住要出口了。 但是移剌成很快就做出了属于自己的表态。 精锐士兵们拔出钢刀,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杀气腾腾,一下子就把这群官员给唬住了。 完颜奔睹对此毫不意外,他冷静地喝了几口茶水,然后许诺给这些官员一些政治利益,比如许诺一个高官厚禄的未来之类的,请他们支持自己将要做的事情。 杀气腾腾的士兵,老谋深算的大将。 对此,官员们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就意识到,许霖、李通和徒单永年等人阴谋叛乱然后弑君的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完颜亮已经死了,完颜奔睹掌权了,且军队支持他。 那些杀气腾腾的大兵都支持他。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官员们纷纷点头应诺,表示他们会支持完颜奔睹的行动,支持完颜奔睹领兵撤退,并且另立新君,然后瓜分朝政好处。 有几个人看上去倒是面色不快,但是终究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长叹一声,默认了这个结局。 而在此期间,纥石烈良弼紧急计算了全军粮秣物资可供军队使用的天数。 最后得出了一个很不妙的数字。 “我军目前所持有的口粮只够全军使用七天,剩下的部分粮食储存在晏城镇一部分,新安仁镇一部分,黎济寨一部分,继续往北,还有数个储粮点,但是若要得到那部分粮食,必须要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必然会经过贼军驻军点,极有可能暴露我军行动,且不知道北边贼军是否已经势大,是否已经南下,原路返回势必不可行,只能另寻他路,可另寻他路,就无法得到储备粮。” 听着纥石烈良弼的汇报,完颜奔睹捂着额头,满脸无奈。 “不算签军和民夫,只算战兵呢?” “那可是二十多万的签军和民夫。” 纥石烈良弼看着完颜奔睹,开口道:“都是珍贵的青壮,是农业生产的主力,如果全都抛弃掉的话,大金国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还要面临很严重的粮荒,太危险了。”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完颜奔睹叹息道:“力保战兵、战马,这才是大金国的命根子,至于粮食……大不了用军屯的方式解决,让军队耕种,耕战立国。” 纥石烈良弼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不算签军民夫最低限度的口粮支出,剩下的粮食也只够全体战兵使用约十一天。” “够了。” 完颜奔睹点了点头。 “不够。” 纥石烈良弼摇了摇头,严肃道:“除了战兵,咱们还有十八万匹战马,它们才是最关键的。” 完颜奔睹一惊,顿时意识到金军撤退的最大问题不是在人,而是在马。 “马料还可用几日?” “最多五日。” “坏了!” 完颜奔睹大惊。 马是国家综合实力的一部分,是金国的命根子,金国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十几万匹珍贵的战马,失去这些战马,金国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组织骑兵南下,无法遏制光复军的反扑。 而且若要撤退,速度必然要快,没有战马提速,想要顺利撤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纥石烈良弼拿出运算数据交给完颜奔睹。 “眼下一名骑兵携双马北返,在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从济南回到燕云之地的距离约八百里,一日赶路百里,或可用八日回到燕云,这已经是最快了。” 完颜奔睹看了,连连摇头。 “不可能,马是活物,要吃饭要喝水要休息,马耐力不足,数日赶路,若没有充分休息,速度会大大下降,跑不动的。” 纥石烈良弼也点头。 “所以我建议给战马中途休息一日,且赶路时日,中途每次休息不要少于一个时辰,否则很有很可能损坏马体,届时就算活着回到燕云,也不能使用了,那样的话,战马折损可能超过五成。” “五成……” 完颜奔睹紧锁眉头,一脸烦躁:“战马折损那么多,对于大金来说一样是巨大的损失,而且我军若要撤退,需要带的东西太多了,战马不可能完全不负重。 带着人奔驰已经是巨大负担,更遑论那么多物资需要带走,一人双马可能都来不及轮换休整,速度还会继续下降,就算粮食够吃,都不一定能赶得及回去,贼军也有骑兵,会追击的。” “所以能丢掉的全部丢掉,能不带着的全部都不带,尽可能减少战马负重才是最好的办法。” 纥石烈良弼开口道:“些许身外之物,该放弃的就放弃,人和马都回去了,总有办法。” 完颜奔睹叹了口气。 “说是这样说,可是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丢掉不带走的呢?兵刃和盔甲总不能丢了不带吧?这就是极大的负担啊。” “的确,粮食,军械都是不能少的,纵使一人双马,也有极大负重,一日百里甚至不能保证军队还有战斗力,最多六十里,如此才能保证军队有战斗力能够自保。” “一日六十里,马料只够用五日,走一半不到就走不下去了,那还怎么撤退?不行,把战兵的粮食提供一些给战马。” 完颜奔睹开口道:“人可以忍饥挨饿,一时半会死不了,战马却不能,吃不饱就跑不动,跑不动,我们都要死。” 纥石烈良弼又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完颜奔睹。 “这个情况也考虑到了,极力压缩战兵口粮,以最低限度的口粮提供给战兵,只是饿不死的地步,也只能把马料增加到八日,大都督,战马太多,太能吃了。 且如此盘算,还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设想,途中万一遇到贼军追击、阻碍,情况又会发生变化,届时就会有断粮的风险,不管是战兵还是战马,都有断粮的可能。” 完颜奔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看着纥石烈良弼。 “那如果我们不直接返回中都,去开封,或者往西去关中,再折往中都,你看如何?” “去开封要经过东平府等贼军重镇,去关中要经过大名府等贼军重镇,距离差不多,耗时几乎一样,同样不能排除粮食危机,还要平白多出折返路途的时间。 大都督,皇帝已死,退路断绝,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返回中都另立新君,中都一旦拥立皇太子或者其他人做皇帝,我们将失去先机,处处被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返回中都。 返回中都另立新君,把局势稳定住,为了稳定局势,就需要精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精锐,把最精锐的部分保全,则就算贼军追入燕云,我军依然有一战之力。 这种情况下,返回中都保全精锐才是我等首要之选,除此之外的都可以放弃,如果试图保全所有,反而可能什么都保不住,大都督,请您三思啊!” 纥石烈良弼的声音变得很严肃。 四百四十三 他们败的很彻底 完颜奔睹最不希望听到的话被他说出来了。 只要可以保全最精锐的部分,则完颜奔睹有底气立新君,还能保全他们这帮人的利益。 不仅如此,手上有军队,之后金国面对光复军一定会发起的反攻,至少还有一战之力,有战胜的可能,不至于连最后的希望都失去 可以说只要打赢那一战,完颜奔睹和新君的地位就巩固了。 这是最好的力挽狂澜的结局。 如果试图保全所有,在眼下这个粮道和退路都被截断的情况之下,大概率等于自杀。 不仅不那么精锐的保不住,精锐的也保不住,全都保不住,完颜奔睹自己搞不好还要死在这里,和全军一起被埋葬。 就算侥幸逃回去一部分,没有足够实力弹压反对派、抵抗光复军,一样是幻梦一场。 还有就是完颜亮南征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军队和武将,还有半个朝廷。 完颜亮南征也不是完全不需要处理国务。 他的太子完颜光英只有十岁,根本不能处理政务,留在中都象征性意义更大,掌权的是他留下的辅臣,对于辅臣来说,有些事情不是他们可以处理的,完颜亮也不会把那些权力交给辅臣。 所以就算行军途中,完颜亮也需要这半个朝廷帮他办一些必须由皇帝亲自处理的事情。 至于中都,只留下了太子和另外半个朝廷,勉强维持一些日常的国务运转。 军队真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不仅他们要死,金国朝廷还直接损失一半,废掉一半,那可太好玩了。 还办什么政务?治理什么天下? 直接崩溃得了。 纥石烈良弼的考量非常优秀,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放在了完颜奔睹的面前。 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完颜奔睹做出了决断。 “签军和民夫抛弃也就抛弃了,战兵和战马不可以,都带上,如果粮食不够,到时候杀马为食,把粮食都省给战马吃,战兵吃马肉,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回到中都!” 纥石烈良弼大惊。 “大都督,贼军也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马队,就算人数不多,依然可以发起追击,不得不防啊!所有人都带上,速度一定会受到影响,到时候……”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贼军不会有太多骑兵,至少不可能有我军那么多,只要人数不多,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完颜奔睹摆了摆手:“良弼,这些骑兵和战马,都是咱们的命根子,能不丢掉,我不想丢掉,至于北返……大军需要多个路线,我的意思是,集中精锐主力走最短最安全的路线。” 纥石烈良弼一愣,顿时明白了完颜奔睹的意思。 不是说不抛弃不放弃,而是说给其他战兵部队一点希望。 完颜奔睹会带着半个朝廷和最精锐的一部分军队带着最充分的粮食走最安全的路线北返,争取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中都。 剩下的部队则分头北返,看看谁的运气好,运气好的说不定就可以回去一部分,运气差的……就当为大军主力的北返吸引敌军注意力了吧。 算他们运气不够好。 于是纥石烈良弼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和完颜奔睹商量了一阵,然后喊来了完颜毅英和移剌成,四人又商量了一阵。 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就是抛下签军和民夫作为屏障,大军主力兵分三路返回。 一路为主,集合全部的精锐和朝廷官员,是必须要返回的一路。 另外两路为辅,竭尽全力返回,争取有更多人可以返回,实在不行,全部损失掉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只要精锐主力可以全部返回就可以。 精锐主力的数量也被他们商量出来了,五万骑兵,一人双马,争取全部返回,最大限度保全金国的骑兵实力。 第二路和第三路各搭配一万五骑兵和一万步军,分别走不同的北返路线,至于能不能回去,能回去多少人,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当然,撤军策略肯定是正大光明公布的,分兵返回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眼下除了高级军官和少量亲卫部队之外,所有中低级军官和士兵都还不知道大军后勤已经被截断这件事情,他们也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要是让底层士兵知道后勤断绝的消息,他们指不定要多惊慌失措,说不定还要闹出兵变,根本不能好好安排。 就说这是正常的“转进”,不是溃退,以此欺骗底层士卒,让大军得以安然返回,就算中途消息泄露,人在路上,还能翻了天不成? “虽然计划如此制定,能否顺利实施也是个问题,顺利实施了,能否顺利返回也是未知数,这场大战,咱们败了,败的很彻底。” 商量完细节之后,完颜奔睹忍不住的叹息。 其余三人也跟着叹息。 是的,事到如今,他们终于有闲暇思考这一战的胜败得失了。 四十多万接近五十万人的武装集团浩浩荡荡南下,以一往无前之势准备荡平山东河北的叛军,声势浩大,惊天动地,出征之前那叫一个信誓旦旦。 结果呢? 大军在叛军的铜墙铁壁之下碰的头破血流,在完颜亮的神操作下又几乎陷入了绝境。 一路南下,战兵一路折损,光是战死的,仅他们知道的就已经接近两万,受伤生病失去战斗力的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再加上监督签军围城的那部分女真正兵,燕云、辽东、河东共十六万战兵南下,到现在只有不到十万的战兵可以一起返回。 就算全部顺利返回,南征大军也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主力,真真的数字,骗不了人。 现在全部的签军、民夫已经要做为北返的祭品献祭掉了。 而这十万主力又有多少人可以顺利返回呢? 十八万匹战马又有多少可以顺利返回中都还能继续骑乘呢? 主力、青壮损失如此惨重,金国的战争潜力也遭到重创,数年之内是没有余力讨伐山东河北的叛军的。 不,别说能否再次发起进攻,光复军必然得胜之后趁势北伐,试图夺取燕云之地,而金军士气大损,金国威望大跌,能否成功防御、保住燕云、中都,那是真的不一定。 而且这一战大败之后,南宋会不会继续按兵不动,西夏会不会继续按兵不动,那都不好说。 南京路、关中之地、河东之地都面临全部失去的风险,以往被金国军事力量压制住的各国的野心将全面膨胀。 “对我大金国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在燕云和光复军展开对峙,关中、南京也能和宋国、夏国保持对峙,而最差的结局是退回辽东,退保太祖皇帝龙兴之业,从此告别中原,下一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纥石烈良弼把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讲给其余三人听,其余三人情绪低落,十分无奈。 他们败了,败的很彻底,很干脆。 四百四十四 中都再见 失败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就金军高层自己分析,这一战的失败,完颜亮虽然要负主要责任,但是换了别人来,未必就比完颜亮做得更好。 这一点完颜毅英看的比较清楚。 “说真的,这一战就算不是那昏君指挥,换了其他人来,也未必能讨到好。” 完颜毅英苦笑道:“整个河北、山东都给他坚壁清野了,守城兵卒宁死不降,战力极强,苏咏霖一个起事不到两年的反贼,是怎么办到的?诸位,你们能为我解惑吗?” 没人能为他解惑。 因为其他几人也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是怎么动员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实现全面的坚壁清野? 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令而不反对? 是怎么安排他们的吃穿用度不出现饥饿? 强制力吗? 如果是强制的,那需要多少军队才能办到? 以完颜奔睹这种老资格的将军来看,同样的事情换成金军来办是决然不行的。 但是换一种办事目的,比如说是搞三光政策,金军绝对可以办到和光复军一样的程度,不说十室九空,十室十空还是能办到的。 金兵可以挨家挨户杀掉每一个人,抢走每一份财物,掠走每一个他们看上的美女或者美男,夷平每一栋房屋,让鲜血浸满每一寸土地。 搞这个,他们很在行。 只要人数足够,皇帝允许,他们一个月就能让河北变成人间地狱,看不到一个活人,连活物都不一定看的到。 而光复军却用这种和金军的兽欲同等程度的组织力组织了这前所未有的坚壁清野,把整个河北变成了自己的战略纵深,逼得完颜亮硬生生自己走上了绝路。 金军不是败在军队的战斗力上,而是败给了这群贼军的超强组织力。 “这群反贼很不一般,别的反贼造反都是四处流窜到处破坏,做事和匪徒差不多,而这支叛军却仿佛……仿佛是一个……” 纥石烈良弼迟疑着说道:“朝廷?”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但是都很明智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 他们已经无力阻挡光复军这个团体的发展了。 他们现在想的是逃命,逃命回去了还要考虑生存,光复军一旦反推到燕云,他们还要继续逃命。 中原之主花落谁家? 还会属于金国吗? 没人能预测。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感怀未来,他们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完成撤退部署,要让大多数的精锐战兵离开围城大营,所有重要人物一起离开围城大营,全部前往北清河以北的骑兵大营集合。 然后准备跑路。 签军大营的指挥官就还是眼下的安排,不去拆散,直接就把他们放弃在这里,对他们隐藏全部的讯息,什么也不让他们知道。 反正大部分也是汉人,放弃了就放弃了,剩下少数女真人……怪他们运气不好,偏偏被分配在了这里,不抛弃你抛弃谁? 就和包围历城外围三镇和禹城、齐河城的少数女真正兵一样,这群没办法带走的女真人就必须要放弃,不怪别人,就怪他们运气不好。 围城大营必须要留人下来做个样子,不能高层全部撤走,就留下一群小虾米,那任谁也能看出来情况不对。 必须要留下一名高层指挥官和一支精锐部队压阵,再骗城内光复军数日,给大军撤退争取足够的时间。 总之不能叫光复军主力追上他们,最好不要叫光复军主力发现他们。 这个任务交给谁来办,那就是个问题了。 大军走了,他要殿后到最后一刻,还要继续和光复军过招,在刀尖上跳舞,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人鬼殊途了。 谁愿意做呢?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里头有多大的风险,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所以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纥石烈良弼站了出来。 “我来吧。” 完颜奔睹皱了皱眉头,面露不忍之色。 “良弼,你是当朝枢密使,身兼重责,不能亲身犯险。” “那让谁来呢?” 纥石烈良弼看了看完颜毅英和移剌成,笑了笑:“还是我来吧,至少我是心甘情愿的。” 完颜奔睹看了看完颜毅英和移剌成,见着两人躲闪的眼神,便知道两人不会愿意留下来冒险。 无奈之下,完颜奔睹只能点头,说道:“我把我的亲兵拨给你二百,关键时刻,他们会护着你杀出重围,记得带够食粮,一路狂奔,我们中都再见。” “中都再见。” 纥石烈良弼拱拱手,接下了留守重任。 移剌成和完颜毅英有些愧疚,于是一人拨给纥石烈良弼一百五十人的精锐亲兵,凑足五百人,加上纥石烈良弼自己的亲兵,觉得差不多能护他周全了。 时间紧迫,完颜奔睹立刻着手安排撤退事宜,调遣围城大营各精锐部队离开围城大营,又从签军大营调了一万人填补空缺。 随后,高级将领和朝中文官接二连三趁着夜色离开了围城大营,前往骑兵大营集合。 各军将领、军官纷纷向士兵们宣布准备撤退的命令。 士兵们早已厌战,不想继续打下去,听到这个命令欣喜异常,纷纷按照军官的命令做准备。 不过命令内容有点奇怪。 除了粮食、盔甲和兵刃,其他的都不要带,尽量减少携带物品的数量,因为撤退的速度要求很高,不要让马匹太过劳累。 士兵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那么多帐篷、生活物资用品还有他们劫掠而来的财物都不能带了? 明面上的命令的确是这样的,除了粮食盔甲和兵刃,什么都不要带。 但是不少军官自己也很不满意这样的命令,觉得上面是在瞎胡闹,大家辛辛苦苦南下挣来的钱都不让带? 开玩笑。 于是军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自己想办法。 于是有的士兵就把钱塞在了粮食袋子里,把粮食减少,带更多的钱。 或者自己身上多藏几个袋子,里面装满财物。 又或者把装着箭支的马兜里装满钱财,鞋子里装满钱财等等。 一路南下,很多士兵都发了一笔小财,赚了不少钱,他们可不愿意丢弃这些财物,宁愿少带些粮食、箭支,也要把钱带上。 出发时间是第二天上午午时一刻,吃过饭后出发,兵分三路,分别北撤。 北清河以南的签军大营和围城大营则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消息,还是一样的准备,就等着上面什么时候下令,把他们统统送上战场去死。 他们又是悲哀,又是麻木,不知道怎么改变现状。 纥石烈良弼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接下来的防务,想着尽可能给光复军带来一些麻烦,组织一些小范围进攻之类的,于是派遣自己身边的亲兵去给那些签军部队的军官下命令,让他们准备进攻。 为了更像个样子,就给这些签军部队配发了正兵使用的武器,想让他们能给力一点。 四百四十五 这个约定特别的浪漫 被纥石烈良弼派去给签军部队传令的某两名亲兵是完颜毅英麾下的亲兵。 他们两个全程参与了之前针对完颜亮的作战,知道完颜亮死了,也知道大军后勤被断了,更知道他们将身陷险境。 从心里来说,他们是不愿意被留下来保护纥石烈良弼的。 他们又没有纥石烈良弼的家国情怀,对家国没什么概念,之所以奋勇拼杀,是因为完颜毅英对他们很好,给他们很多东西。 别说吃穿用度不同,钱也拿得多,小日子过得就跟地主老财一样,比那些有土地产业的小地主还要好上一些,还不用为税收烦恼。 有些时候他们立下功劳,完颜毅英高兴了,还会把自己喜欢的几个小妾赏给他们玩几天,让他们舒舒服服的享受几天,十分销魂。 有吃有喝有穿有钱,还有女人可以玩,这就是他们作为亲兵的日子。 有这样的待遇,他们对完颜毅英那是死心塌地,就认准了他一个人,为他生为他死,为他造反也不怕,上了战场眼里没有别人,就是完颜毅英一个,只要他活着就可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弟兄们绝无二话。 这就是亲兵。 也正因为此,他们被派来保护纥石烈良弼的时候才没有抗拒,才老老实实的接下了这个任务——用命护着纥石烈良弼回到中都。 若是成功归来,重赏。 若是不成功……那就别回来了。 这是作为亲兵最残酷的宿命,同时也是荣耀的象征。 所以在军队鄙视链中,将领亲兵永远在士兵群体中位居鄙视链顶层,可以俯视全体其他兵种,包括那些精锐骑兵也是一样。 你们待遇再好,能和我们比吗?我们能和自家将军的小妾玩耍,你们行吗? 当然是不行的。 可是其他正兵再怎么待遇不好,也是正兵,国家登记造册,算不上底层。 底层是谁呢? 签军。 民夫不算,签军勉强还算是军,民夫是货真价实名副其实的奴仆,连签军都能欺负民夫。 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民夫了。 护卫亲军里的亲兵对上签军里的那些二等兵,那不是一般的趾高气昂,正兵可以对签军做的事情,亲兵可以做,正兵不能对签军做的事情,亲兵还是可以做。 所以对上这群签军,两个亲兵完全没有任何好脸色。 “命令传到了,限你们一个时辰内必须整顿完成,等待进一步命令,否则军法从事,懂了吗?” 高个子的亲兵低着头看着那勾着腰赔笑脸的签军军官。 签军当然也有军官,职位绝对比这些亲兵要高,但是地位上……还是不要提的比较好。 面对两个龙精虎猛的亲兵,这名签军军官只能赔笑脸接下命令,嘴里连连说着【好的好的】。 两个亲兵又扫了一眼签军军营里那些歪七扭八的歪瓜裂枣们,啐了一口,骄傲地转身离开了。 那签军军官等两个亲兵走得比较远了,才收起笑脸,一脸嫉恨的表情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呸!什么玩意儿,狗仗人势的东西,当老子心甘情愿给你们当牛做马?要不是家里有老有小,老子马上就投了光复军砍死你们这帮直娘贼,呸!” 呸一口不够,这签军军官还呸了第二口,表达自己内心的极度愤慨。 不过生气归生气,命令还是要执行的,不执行命令,军法对签军从来都是超级加倍的,所以无奈之下,他只能下令麾下的兄弟们做做准备,准备去投胎了。 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人上人,不用被人欺负到死。 结果他刚准备传令,一个小卒凑了上来。 “头儿,上头给咱们发的兵器什么时候下来?不是说有兵器要下来吗?这都没见着呢,打什么仗啊?” 军官一愣。 “还没送来?” “没啊,这不还以为那两个人是来说这个事儿的。” “呸!直娘贼!” 军官骂了一句,开口道:“跟我上去问问,缺吃少穿也就算了,一把趁手的兵刃都不给,徒手拆城墙啊!” 话分两头,两个亲兵转身离开之后,见着走得远了,离开了签军军营,也就拉开了话匣子。 高个子的亲兵首先开口。 “话说这一次,这些签军好不了,咱们未必能好,你说,咱们能活着回去吗?” 矮个子苦笑一声。 “嘿,不知道,咱们做亲兵的,基本上都是跟主帅同生共死,主帅活着,咱们才能活着,主帅没了,咱们活着也要死。” 高个子叹了口气。 “我是想活着回去的,将军府上那小燕儿真的是……好想回去再跟她折腾一整晚啊。” 矮个子似乎也想起了那动人的女体。 “谁说不是呢,那劲儿啊,真的是……叫人就想死在她身上,你说我要是死在她身上,该多幸福啊?下辈子肯定能投胎个好人家吧?” “嘿嘿嘿嘿,这一次要是活着回去,将军肯定会赏给咱们再玩一趟的,争取吧,活着回去。” 高个子深吸一口气:“咱们到底是骑马的,不至于输给那些两条腿的,骑着马,活着回去的可能也大一些,是不是?” 矮个子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咱们没有多少粮食啊,粮道又给断了,后路也没了,这一路血拼回去,也不知道能回去几个,所以我就想着……兄弟,要是我回不去了,你记着在我坟头烧一件小燕儿的衣服。” 高个子一愣,一脸惊讶地看着矮个子。 “你……不愧是你,能想到这一点,兄弟我自愧不如,那……我也是,咱们不管谁能回谁不能回,都能活着回去最好,要不然谁回去都要烧一件小燕儿刚换下来的衣裳,怎样?” “一言为定!” 两人紧紧握手定下约定,相视一笑,觉得这个约定特别的浪漫。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面还真是够狠的,这帮签军民夫全都要丢在这里,几十万人啊,这要是全都完了,家家户户都要披麻戴孝咯。 上一回这样搞,整的多少人起兵造反,这一回要是还这样搞,燕云到底能不能留得住就是个问题了,反正我是这样感觉的。” “谁说不是呢?也不给留下多少粮食,就是放在这里送死的,想着几十万人,逆贼就算是抓三天也抓不完,有这功夫,咱们就能走了。” “粮道都没了还留什么粮食?给口吃的意思意思就过去了,反正迟早要死,就别浪费粮食了。” “真狠啊。” “你心疼?” “屁!心疼他们?呸!” “哈哈哈哈!” 两人旁若无人般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感觉不对劲,一转头,看到刚才那个签军军官和他身边的一个小卒子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大惊失色。 “送死?粮道断了?“ 签军军官一脸震惊地看着两人:“这是真的?粮道断了?那我们不是都回不去了吗?为什么还要开战?” 两个亲兵更是震惊。 “你们竟敢偷听!找死!!” 这一瞬间,两个亲兵做出了判断,一起上前试图把签军军官和他身边的小卒子弄死。 结果两人撒腿就跑。 “给我站住!!!” 两个亲兵满脸惊慌地追了上去。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军官和小卒子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动静弄大了,不少签军伸出脑袋四处观望,很快就看到了这一幕。 两个人高马大的壮实兵卒正在追着两个身材瘦弱的签军跑,一边是凶神恶煞,一边是不停地呼救。 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一头雾水。 四百四十六 围城大营的秩序彻底崩坏了 签军和亲兵比拼体力,就好比蚂蚁和大象赛体重。 毫无悬念。 很快,瘦弱的小卒子跑不动了,被身强力壮的高个子亲兵摁在了地上。 他绝望地呼救,但是没人来救他,还没等他继续说些什么,他就被高个子亲兵红着眼睛掐住了脖子。 “让你跑!让你跑!让你给我跑!!!!” 高个子亲兵满脸狰狞,双臂用上了死力,直把那小卒子掐的脸通红眼睛翻白,双手指甲死死掐在了高个子亲兵手臂上的肉里,双腿不断地蹬地,整个身子扭曲的不像个样。 然后就被活活掐死了。 至于那个军官跑的还挺快,一眼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抓住了摁在地上要被掐死,他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一眼看到了十来个签军就在前头,赶快跑了过去扎进人堆里试图求饶。 “救我!救我!救我啊!!!!” 签军们也被吓得不轻,又看到一个壮实的士兵凶神恶煞的扑来,顿时被吓得作鸟兽散,矮个子亲兵则趁机追了上来。 军官眼看着活不成,顿时恶向胆边生,大喊道:“大军粮道被截断了!上面人和正兵要逃跑!要留我们在这里送死!我们都要死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激的追着他跑的矮个子亲兵大惊失色,顿时对他恨到了极点,于是一个猛子扑上去,正好把这军官扑倒在地。 这下可好,全部的怒火朝他倾泻,捏着拳头就往死里打,招招往脑袋上招呼,不一会儿就把这签军军官打的血肉模糊,死的不能再死了。 矮个子亲兵满头满脸满手都是血,喘了几口气粗气,狠狠地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腥味儿,才意识到不对劲。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很多签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莫名的惊恐。 “粮道断了?” “上面人要逃跑?”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们要把咱们放在这里送死?” 等等等等,四周的签军们带着惊恐和怀疑不断地说着,说着,越说越是惊恐,越说越是慌乱。 矮个子亲兵感到莫名的惊恐,一下子站了起来怒吼。 “闭嘴!全都闭嘴闭嘴!这个混蛋在传谣言!假的!全都是假的!!!”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少顷,一个签军士兵满脸不敢相信的指着地上被他打死的军官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矮个子亲兵愣在当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高个子亲兵追了上来,一把推开人群,把矮个子亲兵拉了出来,怒道:“谁敢传谣言,军法从事!要被五马分尸!五马分尸懂不懂?!” 说完,他就赶快拉着人跑了。 这种表态当然毫无说服力。 【上面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种共识底下签军们还是基本上具备的,所以一个惊人的讯息很快就在军营里蔓延开来了,蔓延的速度极快——大军粮道被光复军断了。 光复军已经席卷河北,把留守河北的军队全给打败了,大军已经失去了退路,现在正在灭亡的边缘徘徊。 上面人知道这个消息,但是秘而不宣,他们正在密谋带着主力精锐逃回中都,剩下来的绝大部分签军、民夫都会成为牺牲品。 所有签军、民夫将用自己的命给大军主力换取逃回燕云的可能,他们将被光复军全部收拾掉,只有正兵才能活下来。 这个惊人的消息最初从武略军签军大营里传出来,等纥石烈良弼知道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在军队里传了一阵子。 大量签军士兵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并且为此感到震惊、恐惧。 等纥石烈良弼赶快下令封锁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签军营寨都开始传扬类似的消息,而且传的非常快,非常猛,可以说是一发不可收拾。 消息传扬开来的时候,其实该走的人的确都已经走了,都已经去北岸大营准备撤退了,整个围城大营里的唯一高层就是纥石烈良弼。 原本的预定计划是在纥石烈良弼发起攻城作战的时候,敌我双方都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主力开始撤退。 也就是说这边开打,那边就开始撤退。 这是完颜奔睹与纥石烈良弼商量之后定下的计划,没有nb,一旦发起,必然执行。 所以当纥石烈良弼知道自己这边出了大问题的时候,非常震惊。 怎么会呢? 大军即将撤退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呢? 大军粮道被断的消息怎么会传的到处都是呢? 难道有内鬼? 纥石烈良弼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围城大营里签军士兵们的情绪已经控制不住了。 巨大的恐慌已经席卷了整个围城大营,各种阴谋论的说法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把围城大营里的签军士兵们吓得够呛。 事实上从昨天大量女真战兵调离围城大营而大量签军调来围城大营的时候,就有一些签军里的汉人军官觉得不对劲。 但是当时他们也没有多想,觉得这是女真大爷们的又一次折腾他们的行动,见怪不怪。 可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 这样一想,签军们这才觉得不对劲,于是纷纷跑到周边原本驻守着战兵的军营里看,一看之下,发现战兵营里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尤其那些当官的帐篷里面更是空无一物。 更加剧烈的恐慌袭来,等纥石烈良弼派出自己身边的亲兵队伍准备弹压恐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军队的秩序在崩溃的边缘,一些签军军官带着兵器和手下士兵们来到纥石烈良弼所在的大营要找他问个究竟。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纥石烈良弼在这个时候也乱了阵脚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忽悠这群恐惧的签军继续卖命。 军队里的士兵一旦出现了大规模的恐慌情绪,那简直是神仙难救。 眼看着局势向不可控的方向急速前进,纥石烈良弼却拿不出应对方案。 明明是要为大军争取撤退时间的,可现在这样一来,还能争取到撤退时间吗? 又该如何平息这场动乱呢? 纥石烈良弼久久拿不出一个可靠的方案,而此时,恐惧的签军们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他们纷纷要求纥石烈良弼给他们一个解释,并且打算强闯营寨。 保护着纥石烈良弼的精锐亲兵们试图威吓阻挡,但是横竖都是死,威吓阻挡已经不能奏效了。 不知道是谁最先动手的,反正一个签军士兵被一个精锐亲兵一刀捅穿肚子,口吐鲜血,满脸不可思议地死在了帅营之前。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围城大营的秩序,彻底崩坏了。 四百四十七 全面出击! 当纥石烈良弼意识到局势已经不可控制的时候,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汹涌澎湃的怒火正朝他疯狂袭来,原本精锐无匹耀武扬威的亲兵护卫们在此时此刻却变得如此脆弱。 平日里懦弱温顺的签军们在彻底爆发之后,变成了狂暴的乱军。 亲兵们挥刀劈砍狂暴的乱军,试图保护自己、保护纥石烈良弼,但是多数人的暴力彻底教会了他们做人。 不断有亲兵被杀死,或者被推倒在地上践踏而死,或者中箭而死。 失去秩序和理智的乱兵其实有很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击这里,但是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红着眼睛挥刀砍杀就是了。 面对乱局,纥石烈良弼拔出刀试图自卫,可刚走没几步,他就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支冷箭洞穿了胸膛。 感觉到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的纥石烈良弼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同样死于一支箭的完颜亮。 他感觉自己中箭的位置和完颜亮中箭的位置差不多,都在胸口。 那么完颜亮死的时候,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惊恐,一样的痛苦,一样的绝望呢? 纥石烈良弼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因为他死了。 他无法继续思考了。 他死在了乱军的冷箭之下,死在了狂暴的乱军海啸之中。 纥石烈良弼死了,精锐的护卫亲兵们在狂暴的乱军海洋中艰难求生而不得,很快也被淹没在疯狂的人群之中。 可是他们都死了之后,乱局并没有停止。 签军们一路南下,从家乡被驱赶着到了山东之地,他们对被抛弃被放弃这种事情特别敏感,对于金国更是没有丝毫忠诚度。 军队秩序崩溃之后,没有人会为他们负责,他们只能自己为自己负责,而当他们得知粮道被断,后路被断、大人物们要带着精锐跑路的消息的时候,就忍不住了。 这哪能接受呢? 军营里发生暴乱的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真。 于是,其他各营那些被饥饿、寒冷、殴打、虐待折腾了数月之久的签军们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断掉了。 “跑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喊出来然后带头往军营外头冲的。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很快,所有签军的神经都绷断了,都失去理智跟着大流往外冲。 手上有武器的,手上没武器的,全都跟着往外冲。 又不知道是谁为了制造进一步的混乱方便逃跑,亦或是逃跑的途中一不小心,以至于神果军军营旁边的一个火药存放营地被纵火点燃,引发了一阵规模中等的爆炸。 浓烟滚滚,声若炸雷。 这一阵爆炸一瞬间引爆了围城金军大营的恐慌氛围。 恐慌的氛围就跟海啸一样瞬间席卷了整个金军大营,从大营西北角向东南角快速蔓延,互相残杀的,争先抢后夺路而逃的,遍地都是。 苏咏霖率领的光复军全程都没有参与到金军的混乱当中去。 他还准备和金军打持久战消耗战给河北方面的战略反攻争取时间呢,结果就在他登城远眺金军大营的时候,忽然间看到浓烟升起,接着爆炸声阵阵而来。 “怎么回事?” 苏咏霖身边的田珪子一脸惊奇:“金贼大营怎么了?走水了?” “看着不对劲,这种规模的爆炸要是安抚不好,会炸营的。” 苏咏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爆炸声传来,他立刻看过去,发现又是一阵浓烟从远处升起。 难道金军后路被断绝的消息已经传到金军大营里去了? 而且还泄露给大军知道了? 苏咏霖的脑袋里忽然间冒出了这个想法。 历城被四面包围,苏咏霖得不到城外的情报,只能靠自己的判断能力去判断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说这是金军引诱他出击的计谋…… 未免也太真实了。 如果不是。 那就说明金军原地自爆了。 强烈的紧迫感顿时压上心头,苏咏霖忽然有一种极强的既视感,这种既视感在警告他,如果不快点行动,会错失良机! 可是,这如果是计谋呢? 金军除了围城的步军,还有北清河北岸的骑兵,那可是转瞬即至,要是金军真的舍得用围城大营做诱饵引诱他的主力出击,那可就真的是一场豪赌了。 苏咏霖焦急的思考着。 忽然间,原地自爆四个字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 世上能干出在优势情况下原地自爆这种操作的皇帝不多,完颜亮就是一个。 在南征大军的军营里原地自爆,直接解除南宋的国家级别危机,也只有完颜亮干得出这种事情。 只要他自己自爆,就没有人可以打败他、杀死他。 只要他死在自己人手里,就没有敌人可以杀死他。 他就是无敌的。 所以。 “出兵!出兵!传令大军,全面出击!全面出击!!!!” 苏咏霖话音刚落,第三次爆炸发生了。 白色烟雾升腾而起,巨大的火球腾起,炸雷一般的响声很快冲击而来,摄人心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苏咏霖的命令很快就通过鼓声和号角声传遍四周,传令兵们又带着他的命令冲向了各处。 苏咏霖把千里眼丢给身边卫兵,开口道:“去虎贲营,还有,传令辛弃疾去虎贲营与我会合!” “喏!” 苏咏霖顶盔掼甲,深吸一口气。 机会就在眼前。 凤凰涅槃、化茧成蝶的机会就在眼前。 光复军能否突破最后一层阻碍、从一个地方叛乱集团进化为拥有一统天下实力的王道政权,就看现在了! 他需要城内精锐步军全面出击,把金军的围城大营撕碎,同时促使三镇与两城的守军全面出击,一起撕碎金军的封锁。 而苏咏霖自己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他将亲自率领整个虎贲营剩下的一万骑兵直接冲向北清河北岸的金军骑兵大营。 他认为在这个突发情况下,北清河以北的金军骑兵不可能快速完成战备,金军指挥层就算要调集骑兵来援也需要足够的时间。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窗口期,不惜一切代价破开金军两个大营,用最快的速度抵达金军骑兵大营,使得金军骑兵不能集中集合起来应战。 不求歼灭。 但求打散它!搅乱它!追着它啃,趴在它身上撕咬,拼命制造混乱! 以小博大的奥妙就在于此。 如此,说不定就能四两拨千斤,给金军骑兵带去意想不到的巨大伤亡。 电光火石之间,苏咏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四百四十八 如今我难道就没有那样的勇气吗? 平原野战,正儿八经的两军对垒,光复军弱势太大。 苏咏霖还指着精锐部队杀去燕云收复燕云呢。 眼下这个天赐良机若抓不住,若不能全力一搏打疼金军骑兵,那可就没机会了! 苏勇和辛弃疾对于苏咏霖的想法感到很吃惊,并且极力劝阻苏咏霖不要这样做,他们两个人去就可以了。 苏咏霖是领袖,不能亲身犯险,如果苏咏霖出事,对光复军来说就是致命打击,所以他们坚决反对苏咏霖的出击。 苏咏霖坚决摇头。 “一万骑兵冲击金贼骑兵大营,这种事情谁不知道风险,谁不担心一去不回?所以我必须要让士兵们知道我与他们同在,他们才会与我一样拼死战斗! 当年完颜阿骨打敢于用不足两万的军队和辽军十万正面对抗,拼到几近崩溃才终于击溃辽军,如今我难道就没有那样的勇气吗?大好机遇就在眼前,若不抓住,就晚了!” 苏咏霖态度坚决,不可说服。 苏勇和辛弃疾无法说服苏咏霖,只能接受这个局面,想着到时候贴近苏咏霖多加保护就是。 而且有了苏咏霖亲自带兵出击,虎贲营的士气的确可以提升到顶峰,在领袖的带领下亲自出击,他们心中必将充满战斗的勇气。 于是当苏海生和张越景带领光复军四面出击攻入金军围城大营的时候,苏咏霖已经带着虎贲营直接杀穿了金军围城大营。 一路奔驰,苏咏霖无视了仓皇逃跑的金兵,他的骑兵队把所有拦在前方的阻碍全部清除。 紧接着,苏咏霖又非常顺利的杀穿了已经崩溃的金军签军、民夫大营。 这里更谈不上有什么阻碍,虽然占地面积很广,几乎布满了整个北清河南岸,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抵抗。 入目所见只有狼狈奔逃的人,根本没有人在抵抗,所以直接无视掉一切,埋头冲刺,什么都别管,只需要冲刺就够了。 杀穿签军民夫大营,苏咏霖的面前只有一片坦途。 他一路往北清河北岸冲杀而去,等顺利通过上冻的北清河之后,虎贲营重整队列,在苏咏霖的带领下发起了集团冲锋。 目标,就是金军的骑兵大营。 苏咏霖认为金军领导机构都在围城大营,包括完颜亮在内应该都不在骑兵大营,所以这个时候骑兵大营应该是群龙无首的。 但是他错了。 他犯了两个错误,当然,这也是无法不去犯的两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他不知道金军发生了兵变,干掉了完颜亮,现在做主的是完颜奔睹,而金军整个领导层都在骑兵大营里,他们都在准备撤退,准备抛下签军和民夫们顺利大逃亡。 第二个错误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金军全军并不是没有战斗的准备,而是他们正在吃饭。 对,他们正在吃饭。 因为很快就要撤退了,他们紧急收拾物资,把一些能带走的东西放在马背上,或者放在大车上,准备带走,昨天晚上也没有好好睡觉。 早上起来接着弄,一弄就弄到现在。 按照约定,纥石烈良弼会主动发起进攻,吸引光复军的注意力和签军、民夫们的注意力,以此给主力撤退创造条件。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一看就是很有可行性的。 所以该收拾的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完颜奔睹就下令让士兵们吃饭,让战马吃饲料,等会儿北撤肯定要来一波暴风奔驰,把距离拉开,拉到一波安全距离之后再放松一点。 士兵们吃的稍微饱一点,给一顿干饭,战马也要给精饲料,蓄满力气。 于是士兵们埋锅造饭,等着吃香喷喷的干饭。 战马也被集中起来喂精饲料,除了干草之外还有马豆和鸡蛋拌在一起,给马补充能量。 苏咏霖带队疾驰而来的时候,金军士兵们和战马们正在享用丰盛的餐食。 别说士兵和战马,军官们和将军们也在抓紧时间吃肉补充体力,准备待会儿跑路跑的快一点。 的确,苏咏霖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金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好多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要撤退了。 基层金兵根本不知道完颜亮之死和金军撤退的根本原因,他们正在为了即将撤退回家而感到高兴,他们早就期盼着撤退了。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完全改变了,更不知道一支精锐骑兵正拼了老命朝他们冲锋而来。 当哨骑惊慌失措的把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忽然出现在北清河北岸的消息带回大营告诉完颜奔睹的时候,完颜奔睹刚刚吃完肉,正在消食。 而大营最外围的金军士兵还有的没有吃完饭,正聚在一起哐哐干饭的时候,忽然感觉地面震动的不对劲。 虎贲营铁骑来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辛弃疾率领的一千精骑和苏勇率领的一千精骑,两人作为全军尖刀先锋,率先冲入金军军营。 他们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往前冲,一鼓作气往前冲,不要停下来,拼命向前,无路如何都不要停。 不停就是胜利,停下来就是失败。 猛男辛弃疾听说苏咏霖给他这个任务之后,高兴地难以自抑,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之中获得一些什么。 苏勇不甘示弱,觉得辛弃疾虽然勇猛,但是他也不比辛弃疾差,必然可以立下大功。 辛弃疾和苏勇两人都是身披重甲勇不可挡,挥刀劈砍,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看似笨拙,然而但凡他们所见到的金兵,没有一个能在他们手中活下来。 他身后的精锐先锋们呐喊着,跟着他一路猛冲猛打,径直向前,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两把尖刀冲锋之后,才是苏咏霖亲自带领的骑兵主力,他们成群结队呼啸而入,在金军大营中纵横驰骋,凶猛异常。 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大旗的光复军骑兵在他们的领袖苏咏霖的带领下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壮烈冲锋,一万骑兵怀着必死之心冲入了金军的骑兵大寨。 他们一边冲,一边大喊着【光复中华】的口号,喊得惊天动地,跑起来也是惊天动地。 而他们所面对的,是正在吃饭、准备提桶跑路且没有战斗准备的金军主力。 他们都在吃饭,并没有进行战斗准备,而且他们也完全不认为南边会出现光复军的进攻部队直接冲着他们的骑兵大营来了。 他们和光复军主力隔着两个大营。 光复军的部队要出现那也应该是跟在两个大营的溃兵后面。 那些签军和民夫别的不说,逃跑绝对是一把好手,别的事情不拼命,逃跑还能不拼命?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光复军主动出击而围城大营战败,他们必然有所准备。 所以光复军怎么会突然就出现了呢? 这不科学啊! 可是光复军的主力骑兵就那么突然的出现了,根本不管科学与否。 四百四十九 请大都督速速做出决断! 光复军的骑兵们在他们的领袖的带领下,先于全部的金军签军、民夫,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没有做任何保留,把战马的体力和自己的体力全部爆发出来,似乎打完这一仗以后就可以回老家结婚了一样。 冲的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而金兵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要抵抗,要反击,要上马,要披甲…… 可是短时间内那里折腾的好这些? 顿时整个场面一片混乱,好些金军士兵赶快丢下饭碗往军营更里面跑。 更要命的是指挥乱了套。 很多军官和自己指挥的士兵都不在一起吃饭,事发之后赶快找寻自己的部队,却因为人太多了而无法准确抵达,于是基层指挥系统就乱掉了。 士兵们也是很懵。 一会儿来一个军官让他们赶快上马备战,一会儿又来一个军官让他们集合起来直接冲着北边逃跑,一会儿又有军官号召向南发起反冲锋。 一会儿一个命令,就是看不到他们熟悉的长官,搞得金兵们晕头转向。 完颜奔睹算是反应快的。 他得到光复军骑兵发起进攻的消息后,大惊失色,赶快发出命令,擂战鼓吹响号角要求军队向他的位置集结,尽快集合大量可用的部队。 然而可怕的问题在于金军士兵和战马都在为撤退做能量补充,士兵在吃饭,战马也在吃饭,二者分离开来,大部分金兵和自己的战马根本不在一起,无法迅速集结。 而这一段集结需要的时间足以让光复军扩大战果,把骑兵大营的主力打散,以至于无法集结。 这问题可就大了。 完颜奔睹胆战心惊,坐立不安,不断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赶快逃跑,放弃这里的一切,跑了再说,但是很快又被理智阻拦,觉得自己要是跑了,就真的活不了了。 皇帝死了,军队主力又没了,这样就算回到北边,又该如何交代? 不还是难逃一死吗? 他十分纠结。 “大都督!贼军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纠结的时候,完颜毅英一脸慌乱的冲过来寻找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光复军全面出击打了胜仗,最先出现的也该是溃逃的签军,他们不至于一点准备都没有。 怎么可能会这样? 可事到如今,讨论这些也没有用,尽快做点什么止损才是最重要的。 完颜奔睹强行冷静下来给完颜毅英颁布命令。 “毅英,你不要管贼军,你马上带人去保护朝廷官员,把他们保住了,别让他们乱来乱跑,否则要出事的!” “喏!” 完颜毅英正在着急,完颜奔睹给他命令,他快速冷静下来,领命而去。 完颜毅英刚走,移剌成也赶了过来,同样满脸惊惶,完颜奔睹则让移剌成和自己一起集合军队,尽可能的集合多一点的军队,不要让军队乱了套。 “要是没有让士兵吃饭就好了!都在埋锅造饭准备好好吃一顿继续体力好撤退,谁知道贼军会突然冲过来,大都督,我现在担心围城大营和签军大营那边!” 完颜奔睹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道:“担心也没用,就当他们已经全军覆没甚至全部死了,现在最关键的是……想办法集合更多的人撤退……不!想办法与贼军战,击退贼军!” “大都督?是撤还是击退贼军?” 移剌成有点懵。 完颜奔睹忽然站住脚步,犹豫片刻。 “既然贼军已经杀出来了,那也就是说被咱们围住的三镇,还有禹城,齐河,都有可能被贼军杀出来,这样一来……” “腹背受敌!” 移剌成面色一紧:“大都督,我们该怎么办?” 完颜奔睹很焦虑。 因为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够多,他上了年纪了需要更多的时间思考,之前完颜亮的事情他至少考虑了半个时辰,可现在转瞬之间就要他做出决定,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底是继续打下去挽回局面,还是干脆撤退寻一条活路? 完颜奔睹看着糜烂的场面,信心一点一点的动摇,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光复军气势如虹,金军就算展开反击,一时半会儿打不开局面,而且万一禹城齐河的光复军也击破包围杀了出来,金军将腹背受敌。 若是不打,立刻安排撤退,应该也可以,但是那样的话就等于直接认输,会白白丢了很多精锐的命,还会被光复军一路撵着追。 之前的计划全部失效,就算成功北返也是老命难保。 打还是不打? 移剌成急了,看着完颜奔睹纠结的模样,大声道:“请大都督速速做出决断!” 完颜奔睹一急,终于做出决断,立刻说道:“你马上带着集合完毕的军队去和贼军交锋,阻挡贼军的进攻,争取击退之,我在这里安排撤退!” 移剌成愣了愣,倒也没有多做考虑,很快就跑了出去,集合自己所能集合的队伍向着光复军冲来的方向发起反冲锋。 但是此时此刻的战局对于金军来说并不友好。 一方面是虎贲营的骑兵们发起全面进攻,一方面是根本没有战备的金兵。 苏咏霖冒着生命危险下的决断居然真的有用,直接刺中要点,使得光复军突击的时机就很好,金兵都在吃饭,战马也集中在一起**饲料。 所以光复军骑兵突击的时候,只有少部分事先准备好的撤退时的先锋军提前吃好了饭,马也吃饱了饲料,准备准备活动开了就要出发了。 光复军一来,好家伙直接从大营南边往北边杀,把南边一大帮子正在吃饭的金兵杀的人仰马翻尸横遍野,然后直接往里冲,根本不带停的,那架势吓死个人。 很多骑兵连自己的马都没看到就被光复军骑兵追着杀掉了。 越往里冲金兵越多,越往里冲金兵也就越乱,满地乱跑,惊呼惨叫,互相推攘,死伤惨重,好多人都不是被光复军骑兵杀死的,是被自己人推倒在地践踏而死的。 当先冲锋的辛弃疾及其麾下一千精骑那叫一个人间凶器,活像是五百黑无常和五百白无常,索命来了都,没冲一阵子,已经是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的状态了。 当然,血都是金兵的。 那边苏勇直接带着先锋精锐杀到了金军战马吃饲料的其中一处地方,一眼望过去乌央乌央的战马根本数不清,把苏勇的眼睛都给看花了。 好家伙,这就是骑兵优势吗? 咱要是有那么多战马,能培养多少骑兵? 苏勇忍不住幻想起了未来光复军骑兵漫山遍野集团冲锋的景象……不不不,现在不是时候。 乱,乱起来,苏咏霖说要乱,坚决不给金兵一点点反应过来的时间,那就……骑兵和战马一起冲! 轰隆隆一阵巨响,苏勇派人引爆了被金兵称作雷神炮的火球,一连串的巨响使得大量战马受惊,纷纷挣脱绳索四处乱奔。 光复军的战马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了火球爆炸时候的声响,并不会受到影响,金兵的看起来明显没有受过类似的专门训练。 受惊的战马跑起来,那叫一个气势如虹啊。 苏咏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原本是准备和金军骑兵血战一场的,准备不惜代价也要把金军骑兵打散掉,重创金军骑兵,给之后北上燕云奠定基础,减轻压力。 可谁知道他正好选对了时机,居然以劣势兵力上演了一出骑兵追着步兵杀。 缺少骑兵的追着不缺少骑兵的杀,缺少骑兵的骑着马,不缺骑兵的没骑马,被追着跑。 还能这样? 四百五十 溃退的移剌成 苏咏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波决死冲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他只是觉得这是一场豪赌,一场赌上自己的未来和光复军的未来的豪赌,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豪赌。 但是冲杀了一阵子之后,苏咏霖才意识到自己选择了好时候。 满地的锅和灶,遍地乱甩的碗筷食物……好家伙!金兵正在吃饭呢,赶上好时候了! 一眼望去,周边黑压压一片全是惨叫乱跑的金兵,愣是没见着几个骑马的。 苏咏霖顿时狂喜。 现在不杀更待何时? “给我杀!!!!!” 苏咏霖少有的激动起来了,他挥着长刀奋勇向前,周围的骑兵们便一起跟着苏咏霖奋勇向前,沿途所遇到的一切阻碍在他们的铁蹄之下都化作一滩血肉。 光复军的骑兵在奔驰,受惊的战马也在奔驰,尽管金军骑兵大营占地广阔,这个时候也架不住如此规模的冲击了。 混乱从南部推进到中部,从中部继续往北部推进的时候,移剌成终于带着集合起来的部分骑兵赶过来救场子,和正在肆意冲杀的光复军骑兵正面对上。 移剌成直接对上的是辛弃疾率领的先锋精骑。 辛弃疾眼看金军骑兵来了,毫不畏惧,携大胜之威奋勇向前去与数量较大的金军骑兵肉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移剌成也是运气不好,赶来救场子,结果刚一来,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杀红了眼的辛弃疾盯上了。 辛弃疾所部骑兵虽少,但是气势十足,非常凶猛,和人数较多的金兵厮杀丝毫不怵,反倒是凭着一腔热血把金军反过来压制了,打的移剌成目瞪口呆。 贼军都是如此勇猛的吗? 就和博野城上那些抱着金兵一起摔下来的一样?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为什么如此敢战? 一念至此,移剌成对于这些不要命的光复军骑兵居然产生了些许的畏惧之感。 但是随后他就反应过来,他不该畏惧,他是大将,他应该奋勇作战才是! 否则不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能死! 要活着回去享受荣华富贵! 强大的求生欲促使移剌成展开反击,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亲自冲锋,与辛弃疾对冲。 辛弃疾所部人数少,渐渐损失扩大,独力难支,辛弃疾身边骑兵数次被击杀落马,数次又有人补上,辛弃疾本人连续把六个金兵刺下马,犹然怒吼“杀贼”。 关键时刻,苏咏霖亲率支援赶来,亲兵卫队跟随苏咏霖一路冲杀,快速杀穿了阻碍的金兵,接应上了辛弃疾,与之合兵一处,直接朝着移剌成所在的地方冲杀而去。 移剌成不愿示弱,迎面而上,双方的精锐拼杀在了一起,来回交锋数个回合,杀的是血肉横飞。 移剌成本以为光复军起事不久,骑兵孱弱,结果却发现光复军的骑兵意外的强悍,自己的亲兵卫队个个都是好手,对上光复军骑兵的集团冲锋丝毫占不到便宜。 冲锋很快,势头很猛,调转方向再次冲锋的速度也很快,回合式的战术用得非常熟练,骑在马背上可以解放双手用长兵器作战,丝毫不弱于金军的骑兵。 一路南下,光复军的战斗力给了移剌成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甚至感觉如果不是因为骑兵数量上的短板,光复军甚至不会把整个河北都坚壁清野了,而是直接和金军正面开战了。 现在看来,光复军的骑兵虽然不多,但是很强,假以时日,他们要是有了更多的骑兵,组成钢铁洪流,以现在金军的实力和战斗意志,别说是燕云了,怕是连辽东老家都不一定守得住。 事情不妙啊。 移剌成的心里满是紧迫感,而辛弃疾越战越勇,挺着长枪奋勇向前,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杀到了移剌成亲兵卫队面前,又是一阵厮杀,杀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还是大呼杀贼,气势不减。 如此气势极大地震慑了移剌成,叫他大惊失色,心中产生淡淡的惧怕。 他万万想不到这群光复军骑兵如此悍勇,使得他的亲兵卫队都有点招架不住的架势。 部下请示移剌成要不要暂避锋芒,不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指挥战斗,移剌成还没有开口,忽然听闻大营西侧传来炸雷一般的爆炸声。 他扭头一看,只见大营西侧大量白烟升腾而起,情况似乎不妙。 情况当然不妙。 苏咏霖率军杀出城的时候,三镇守军已经出城和围城部队厮杀起来,而当他杀向骑兵大营的时候也分出两支三百人骑兵队,让他们分别冲向齐河城和禹城,号召城内守军冲杀而出。 三镇守军自然会合围金军的围城大营与签军大营,争取俘获更多人,而齐河城与禹城的部队当然首先朝着金军的骑兵大营冲杀而来。 反击既然开始,就要全力以赴,毫不留情的输出,输出,再输出。 眼下魏克先已经带兵杀出齐河县城,杀散了包围齐河的金军围城部队,一路追着他们杀到骑兵大营来,见大营混乱,知道光复军主力骑兵已经得手,便决定加剧这种混乱。 他果断使用雷神炮给金军大营增加混乱。 效果不错,雷神炮轰隆隆作响,给周边金兵带来巨大的震慑,把一些临时防务全部摧毁,魏克先所部一路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移剌成眼见西边似乎又有情况发生,加上辛弃疾不要命式的冲击,意志动摇了,感觉自己要是再不走就要把命交待在这里了。 于是很快的,移剌成便下令部队交替掩护,缓缓撤退。 说是交替掩护缓缓撤退,移剌成自己倒是下令之后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亲卫们立刻跟上保护他。 显然,剩下来的都是些炮灰了。 炮灰能有什么战斗力呢? 移剌成逃跑之后,苏咏霖和辛弃疾快速杀散了这支骑兵,继续深入,高速向大营北部推进。 此时距离苏咏霖杀入金军大营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金军全线溃散,光复军全线突进。 完颜奔睹本以为移剌成可以击退光复军,再不济也能阻挡,结果移剌成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 “大都督,贼军骑兵之强悍出乎意料,且大营西侧又出现一支贼军部队,携带雷神炮发起攻击,我大营西侧、南侧已经难以组织抵抗,还请大都督早做打算!” 完颜奔睹大怒。 “让你阻敌?你怎么回来了?” “大都督,我……贼军气势太强,我军军心已乱,实在不堪久战,所以……” 看着他一脸羞愧的模样,完颜奔睹气的就差没有一巴掌甩在移剌成脸上。 堂堂大将军打野战居然输给贼军! 不过完颜奔睹已经无暇顾忌这种事情了。 移剌成阻敌失败证明大营内的局势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光复军快速金军,而金军骑兵大部分都无法作战,难以聚集强大的骑兵力量阻挡光复军。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妙了,妙的完颜奔睹满心绝望,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继续留下来九死一生。 皇帝死了不要紧,只要大军在手,到底还有立身之本,但是如果大军也不保,又能如何? 炸雷般的声响距离完颜奔睹越来越近,完颜奔睹思虑再三,强烈的求生欲占了上风,他已经无暇思考更多的后果了。 他决定放弃没有意义的抵抗,不浪费宝贵的逃跑时间,果断一点——跑! 当然,跑之前需要留下一个殿后的,也就是俗称送死的。 之前纥石烈良弼主动请求殿后,现在纥石烈良弼完了,还需要一个殿后的。 谁合适呢? 四百五十一 金军大营彻底崩溃了 殿后的,必须要是比较善战的,能干的,颇有勇力的,能撑住局面的。 最好还不是自己人,死了也不心疼的。 哪能是谁呢? 完颜奔睹看着移剌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勇将,有一定的战斗能力,而且还是契丹人,死了也不心疼。 多好的殿后人选啊。 于是完颜奔睹伸手拍了拍移剌成的肩膀。 “我已经让毅英带着五千精骑护送部分朝官先行出发了,我马上也要走,你留下来组织更多兵力掩护我们撤离,至少坚持一个时辰,否则不准撤退!听明白没有?” 移剌成一愣。 “大都督,这……这……” “这是命令!不准违背!良弼一介读书人尚且敢于为国赴死,你身为大将,难道连这种胆气都没有吗?国家危难之际,正是需要你们这些大将挺身而出的时候!若不遵守命令,我现在就斩了你!” 完颜奔睹须发皆张,难得的发怒了。 移剌成到底不敢违背完颜奔睹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命令。 完颜奔睹很快就在亲卫的保护下离开了营寨,带着整顿好的五千精骑撒丫子就跑,根本不带停的。 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一下他要是带着这五千骑兵杀过去和苏咏霖对着干,能起到什么效果。 他没有,他逃跑了。 移剌成绝望地看着完颜奔睹逃走,心中满是愤恨和不甘。 就因为我是契丹人,所以就要留我下来送死吗? 纥石烈良弼还能算主动送死。 我算什么? 被迫的吗? 移剌成十分绝望,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或者离开这里了,面对的是必死之局。 关键时刻,他的部下极力劝说他。 “将军还有我们,还能召集更多的士兵,只要聚集足够的兵马,管他那么多?将军也可以走!凭什么他们就可以把将军留下来送死?” 移剌成愣住,然后又问道:“那万一我回去之后被问罪,又该如何?” “那也要先回去再说,再者说了,谁能回去还真不一定!将军应该立刻做准备,携带更多粮食,然后直接北返!就说咱们已经力战过了,他们自己都跑了,谁知道咱们是否力战了?” 被部下的建议说得十分动心,移剌成感觉自己的确不能在这里送死。 家里还有娇妻美妾,还有数不尽的财物,还有奢侈的生活等着他去享受。 怎么能死在这里! 尽可能的收拢兵力,跑! 谁要为你们送死! 于是移剌成也做出了收拢兵力之后赶快逃跑的准备。 最高指挥层的三人纷纷做出了逃跑的决定并且付诸实施,愣是没有一个人要留下来组织部队奋勇抗争……纥石烈良弼倒是勇敢,但是没选对地方,死的太早了。 然而这群人并没有想到他们决定逃跑的时候,金军还远远没到兵败如山倒的时候。 很多基层军官已经找到了各自的部队抱团取暖,并且趁机得到了很多战马,武装了起来。 只要有一个敢于组织抵抗的核心发布抵抗命令,他们就能发起反击,和突入营中的光复军骑兵做一番较量,胜负未可知。 但是可惜的是,可以发布这个命令的人跑的是最快的,胆子也是最小的。 于是这个或许可以扭转乾坤的命令始终没有发布。 剩下不知所措的金军只能小规模小规模的抵抗,没有得到妥善指挥,以大骑兵集团对光复军发起反冲锋。 这种没有组织的自发的抵抗当然不能对有组织的目标明确的光复军骑兵队造成什么比较大的打击,损失惨重却不能带来什么战果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光复军骑兵兵分数路在大营内冲杀不止,魏克先带领的五千步军又顺势杀入营中扩大战果,击杀抵抗的金兵,大量金兵还没能来得及汇聚成战斗力就被杀死了。 战斗持续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光复军全面突入大营北部,击杀了更多试图抵抗的金军。 也由此开始,大量金军得不到指挥和命令,绝望之下要么逃跑,要么投降。 很多没有跟上高层的中低级军官在惊慌之下带着自己的亲信冲出军营逃跑了,还有很多金兵连长官都找不到,心惊胆战之下,抢过一匹马就逃跑了。 很多金兵来不及找到战马就想逃跑,于是就争抢别人的战马,为了争抢一匹战马甚至还会大打出手,乃至于拔刀相向。 一边是光复军全力突击,一边是金军为了争抢战马逃跑而自相残杀。 整个大营乱作一团,直接失去了秩序。 失去了秩序的封建军队是个什么德行,不言而喻。 当然,整个数万人的军营内不是没有试图抵抗的金军和金将。 比如武扬军都总管完颜宗亨,眼见光复军纵横驰骋杀的金军尸横遍野,面对败局,他痛恨不已,于是带着自己的能收拢的部队千余人主动进攻光复军。 他瞅准了魏克先率领的光复军步军,打算用骑兵欺负步军。 结果魏克先一看有一支金军骑兵来了,立刻指挥军队列阵,强弩齐发,给完颜宗亨迎面痛击。 完颜宗亨没料到这支光复军步军面对骑兵来袭毫不露怯,直接列阵反击,被一阵弩箭射的人仰马翻。 剩下的骑兵也不敢直接撞击光复军严密的枪盾大阵,只能绕行,结果光复军盾兵翻开大盾,盾后刀手四散而出主动出击,上砍骑兵下砍马腿,很快就把这支骑兵打得七零八落。 魏克先亲自带着护卫亲骑进攻,直接怼穿了完颜宗亨的亲兵护卫,他挥着大枪一枪击打在了完颜宗亨的头盔上,直接把他敲得天旋地转摔了下来,然后被魏克先一枪扎死。 这次进攻就被魏克先化解了,杀死全部金兵收拢战马之后,魏克先继续带队前进,击杀其他的落单金兵。 威定军都总管杨仲武是金国汉人出身,素来勇猛,眼见大军纷乱,他收拢一支骑兵队准备力挽狂澜。 结果他还没冲击到战场上就被突如其来的一群受惊的战马把阵势冲乱了,好不容易冲过乱马群,身边也没剩几个士兵了。 他倒霉就倒霉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拢军队,身边骑兵就被虎贲营副指挥使丁思远带队冲垮,一个来回,杨仲武就被不知道是谁的狼牙铁棒狠狠砸在了身上,一口血喷出,摔在地上,死了。 武毅军都总管温敦蒲剌眼见大军纷乱,于是在自己的营地里竖起了将旗,以此吸引更多的部下前来投奔,试图以此反击光复军,力挽狂澜,并且很快聚集千余人。 但是也很快引来了苏勇。 苏勇正愁找不到足够的敌军可以厮杀,到处都是散乱着逃跑的溃兵,小猫两三只杀的没意思,一看这里有将旗,赶快冲过来厮杀。 光复军骑兵气势十足,无比凶悍,把这些刚刚安定下来的金军散兵吓得够呛,没来得及防御就被杀的一塌糊涂。 温敦蒲剌试图反击,结果反而被乱军冲垮,自己也被乱军冲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无数马蹄践踏而死,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来。 金军面对光复军的突然袭击,在局部发起了反击,但是效果甚微,没有能够扭转大局。 在高层纷纷逃跑之后,剩下来的部队逐渐失去了抵抗意志,不是逃跑,就是大面积放弃抵抗,选择投降。 金军大营彻底崩溃了,没有指挥的金兵彻底崩溃了。 很多光复军骑兵很快就发现没有敌人可以杀,只有大量放下武器投降的俘虏,还有成群结队焦躁不安受惊的战马。 于是光复军的战士们直接转入了俘虏和收获的环节。 ———————————— ps:检查了一下,急性咽喉炎,嗓子有点难受,开了一个礼拜的药先吃着,看看情况怎样。。。算是放心了吧,昨天可给我吓坏了。 四百五十二 金国完了 金军大营崩溃了,里面的金军主力也终于崩溃了。 一场激烈的厮杀以一方的悍不畏死和一方的彻底崩溃而告终。 开战以前谁也不会想到苏咏霖率领的光复军骑兵会有如此辉煌的战绩,说出去一万破八万,此等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但是该说不说,若不是选择了一个如此优秀的时机,这一战怕是苦战到底也难以取得那么大的战果。 时也?命也? 苏咏霖逐渐有点能体会昆阳大战之后刘秀的心情了。 那一战,新军虽然到场没有四十余万,只有十余万,但是刘秀能够以不到两万人的兵力对抗十余万新军,与他所面临的状况其实是差不多的,但是结果都一样,取胜了。 胜利之后,声名大噪,战略决战级别的战争取胜给战争主帅带来的威望上涨是难以预计的。 可以说一战奠定刘秀的帝王霸业,一战摧毁了新莽的统治根基,一战之威,恐怖如斯。 而眼下这种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金军战略级别的主力完全崩溃,死伤无数,被俘无数,整体瓦解,对于金国这个还没有顺利完成帝国转型的军事国家来说,无疑是毁灭级别的影响力。 金国完了。 苏咏霖可以拍着胸脯这样说,就算被完颜亮逃回中都,金国也完了。 没有了这支战略级别的威慑力量,完颜亮对于女真权贵的威慑力荡然无存,女真权贵对于统治阶层的威慑力也荡然无存。 金国将完成自上而下的崩塌,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至于远在辽东的完颜雍…… 大势如此,他一介守成之君,又能如何呢? 苏咏霖的雄心壮志不可抑制的膨胀了,即使在眼下,他的目标也远远不是这一战结束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他要追击。 追!追!追! 苏咏霖和辛弃疾在终于杀穿了金军大营之后,没有选择停下来,而是带着一起杀穿大营的两千多骑兵直接奔着禹城去了。 苏咏霖和辛弃疾沿途发现不少金军的逃兵,或者成群结队,或者落单,他们一路发现的全部追上去杀掉了,一路追一路杀,杀到了禹城县南部,遇到了刚刚厮杀完毕正在打扫战场的韩景珪所部。 韩景珪所部刚刚完成一场厮杀,杀败了数百金军溃兵。 苏咏霖抵达之后找到了左臂受创的韩景珪,得知就在刚才,韩景珪所部接连数次和金军溃兵集团遭遇,展开激烈厮杀。 韩景珪得到苏咏霖的骑兵支援之后立刻率军杀出城池,把围城金军杀的屁滚尿流,半个时辰多就结束了战斗,俘获了大量金兵。 刚刚整顿完毕准备进一步南下支援苏咏霖,结果没行军多远,就迎面撞上了一支金军骑兵。 人数多,一人双马,装备精良,但是看上去有点慌慌张张。 韩景珪来不及考虑这支金兵的成分和目的,立刻命令军队结阵,向着他们放箭。 那支金军骑兵显然无心久战,分出一队骑兵把韩景珪的军阵包围起来,剩下来一部分人就赶快继续往东北方向走了。 而留下来包围的那支骑兵损失些许兵力之后,很快就脱离战场,奔着西北而去,韩景珪想追,满打满算五百骑兵全派出去追击,追了一阵子,杀伤了些许金兵,无功而返。 于是他只能派人一路追踪这队金兵,记下他们的逃亡路线,本身主力继续南下会合苏咏霖去。 结果没走一阵子,又撞上了一队数量更大的骑兵部队,韩景珪再次结阵放箭,那支金兵也和之前那支一样,分出一部分包围钳制,大部分直接逃跑。 还是老样子,追不上,只能派人追踪,准备把情报告诉苏咏霖。 然后继续南下,撞上了第三波,这一次韩景珪学乖了,直接让部队顶着军阵步步向前,撞上这一波约三千多人的骑兵时,直接就往前怼。 箭如雨下,长枪如林,铁盾开路,给这群骑兵狠狠的招呼了一下。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的,虽然杀伤了一些骑兵,但是追不上,只能派人追踪,给后面来的骑兵部队指个方向。 接下来就是再次南下。 结阵的,时刻保持战备的。 这一回,没有数千人规模的骑兵军团给他撞上了,他只是撞上了不少奔逃而来的逃兵,有数百人的,也有几十人的,还有十几人的。 这下韩景珪不怕了,手上怎么着也有将近五百的骑兵,步兵给压阵,骑兵们立刻冲上去与之搏杀。 韩景珪干掉了很多波逃兵,也逼降了不少逃兵,手臂上的创伤也是亲自带兵与金军逃兵们搏杀的时候留下的。 一路前进,一路搏杀,韩景珪所部算得上是一路血战向前了。 终于,他们等来了苏咏霖,和苏咏霖一起把这一路上的逃兵清理掉了,前前后后大概也杀死、俘获了三五千人。 韩景珪见到苏咏霖之后,立刻就把他所看到的告诉了苏咏霖。 “遇到这些乱兵之前的三拨骑兵明显是有组织有目的的,和之后遇到的这些明显不是一个层级的,我怀疑前面三拨是为了保护金贼高层的,后面的才是真正的弃子。” “你的意思是说,完颜亮可能就在那三拨骑兵之中?” “是的。”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人数几何?” “前头两拨人多,不会少于五千,后面一拨人明显少了不少,两三千左右。” “那也就是一万多人跑走了,金贼骑兵可是有八万啊……” 苏咏霖强忍心中激动:“咱们这一次,赚大发了。” 韩景珪愣了好一会儿,激动地一把握住了苏咏霖的手。 “阿郎,咱们是不是把金贼骑兵主力灭掉了?” “不是。” “啊?” “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灭掉了。” 苏咏霖这话说得那是相当实在,拼硬实力,苏咏霖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给金国的八万骑兵打到现在这个程度。 可偏偏,这种事情他就是发生了。 看来在战场上,军队的硬实力并不能决定一切,是否有一个可靠的坚实的组织才是相当重要的。 整场破袭战,苏咏霖感觉除了和辛弃疾一起对付的那支金军骑兵之外,就没有遇到过有威胁的有组织的敌人,八万人的庞大兵力根本就没有摆在自己面前对自己造成什么压迫力。 此时此刻,苏咏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当年的金兵是如何一路由弱到强的,是如何凭借少量兵力接连打败两个大国成为东亚霸主的。 当时的辽国和宋国已经腐败到了根子上,刚从白山黑水之地杀出来的金军面对的都是这种敌人,这种组织力度…… 就算人数再多,纸面实力再强,单兵战斗力再凶悍,真正的力量也发挥不出来。 而如今,金军也走上了辽军和宋军的老路子。 这场胜利的直接原因,大概要归功于十二世纪中后期东亚大区过于优秀的战略匹配机制。 苏咏霖的横空出世,抢走了本该由铁木真享受的这一匹配机制产生的红利。 于是苏咏霖把目光投降了北方,投向了草原的方向。 这年头,铁木真大概还没有出生吧? 不过不要紧,你的任务,我提前帮你完成了。 别谢我。 冷笑一声,苏咏霖拍了拍韩景珪的肩膀。 “把你手上的骑兵都给我,我去追击,你去南边帮着克先和珪子他们整顿缴获,这一次的缴获估计是大到吓人,都仔细着点,千万别给漏了,等我回来,咱们开庆功会!” “喏!” 韩景珪立刻点头。 于是苏咏霖和辛弃疾一起整顿了两千五百名骑兵,立刻北上。 追击的任务,他要亲自完成。 完颜亮,他要亲自擒获。 血债,他要亲自讨还。 他没有预料到自己主动出击可以打下那么大的战果,但是此时此刻他是停不下来的,他没有时间去享受已经打下来的战果,他必须要不停的追击,追击,追击! 四百五十三 移剌成这边就纯粹是地狱模式了 金军全线崩溃的档口,完颜毅英、完颜奔睹和移剌成三人都选择了逃跑。 但是慌乱之下,他们选择的逃跑路线也不相同。 完颜毅英是最先逃跑的,出发的时候组织力度最大,也相对冷静一些,于是选择了他们之前定下的主力部队的撤退路线。 就是从东线撤退,经过德州、沧州,直接抵达清州,然后进入燕云,胜利大逃亡。 这条路线被他们认为是最安全也是最短的,光复军一定没有什么布防。 逃跑之前完颜毅英配备了向导、地图,找到了路线,跟韩景珪打了一仗之后略显狼狈,但是实力还在,就顺着这条路逃跑了。 完颜奔睹跑的就比较匆忙了,倒也有地图,但是向导在和韩景珪打仗的时候不小心摔死了,之后又给韩景珪追了一阵子,没找准逃跑路线,只能按照地图上模糊的指示一路向北,颇有点迷糊。 移剌成那是纯粹的亡命之徒,地图向导啥都没有,为了逃跑而逃跑。 跟着他的也都是慌张的溃兵,跟韩景珪打了一仗,损失了一些兵力之后甩开了韩景珪亡命北逃,根本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线,只能跟着感觉和太阳的方向一路向北。 三支逃命的骑兵队伍还是分成了三路逃跑,和之前的计划倒是不谋而合。 但是三支队伍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 粮食不够。 这是他们亡命奔逃一天之后才逐渐意识到的问题。 他们觉得他们已经跑得挺远了,战马也累的气喘吁吁坚持不住了,就只好放慢速度让战马休息,人也稍微的休息一下。 然后他们就意识到粮食的问题了。 按照之前完颜奔睹的命令,骑兵们是一人双马的,一匹马用来骑乘,一匹马用来驮一些粮食、水之类的。 粮食和水按照命令来说已经打包完毕,并且和士兵的一些私人物品一起放在了战马背上,就等着出发的时候一起带着走了。 但是问题在于苏咏霖来袭的时候他们正好在吃饭,人马分离,不在一个地儿,只有少数部队行动比较快,装备齐全的准备好了。 这样装备齐全的骑兵主要在完颜毅英所在部队,也就是护着大部分朝廷官员的那支骑兵部队,他们的准备不错,基本上一人双马,粮食也有所保证,但就算如此,他们也发现了问题。 很多士兵原本不被允许携带的东西都被携带上了,比如各类财物,而与之相对的是粮食总量的减少。 完颜毅英得到汇报之后检查了很多骑兵的行囊,发现很多钱还有各类财物,原本应该携带一定数量的粮食和马料,但是现在这些东西统统不够,数量不足。 完颜毅英很生气,但是他随后意识到,这个锅还真不能完全扣给这些士兵,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场撤退其实就是逃命,完颜奔睹不让说。 不知道是逃命,当然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 这下可好,稍微算一下完颜毅英就知道这些粮食根本不够用,马料也不够用,若要顺利回到燕云,必须要中途补充。 怎么补充呢? 也只能一边逃一边找一些乡间坞堡,看看能不能靠着一路打秋风打回去。 同时还要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光复军追兵。 他们必须要回去。 不仅仅是朝官,还有完颜亮的尸体也在队列之中,用石灰稍微处理一下之后,被完颜毅英携带着,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完颜毅英这边是准备最充足的,他们尚且如此,完颜奔睹和移剌成的情况就更是如此了。 完颜奔睹面临的情况更糟,当他意识到他集合的士兵有相当一部分都只有一匹马而不是两匹的时候,他就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了。 等稍稍安定下来派人去辨别方向探路的时候,他稍微估算了一下全军手上的粮食和马料数量,顿时就意识到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活着回到燕云。 顿时完颜奔睹就很崩溃。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带钱?!该死!该死!全都该死!!” 完颜奔睹不知道责怪谁,只能把气撒在那些随身携带钱财的士兵和那些只有一匹马的士兵身上。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完颜奔睹的精神变得有些不稳定,随他一起撤退的完颜宗尹只好临时挑起大梁,想到了他们一路南下赖以维持士气的法宝。 乡间坞堡。 既然是河北,一定还有很多乡间坞堡没有被发现,大部队一路北上,总能碰到一些,所以看看能不能打秋风一路打回去。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呢? 比起完颜奔睹这边的紧张情况,移剌成这边就纯粹是地狱模式了。 百分之六十的士兵只有一匹马,剩下百分之四十里,只有一半携带了足额的口粮和马料,还有一半携带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移剌成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做了一下统计,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让移剌成知道自己掌握的粮食根本不够撑到回中都,这顿时让移剌成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之前只顾着逃跑,根本没有顾及到粮食,现在逃出来了,粮食的问题显现出来了。 军队要前进,要吃饭,马也要吃饭。 现在天寒地冻,还没到开春的时候,河北大地上连片绿叶子都找不到,杂草也找不到,马必须要吃粮食、豆料之类的马料才能保持冲劲不断前行。 而全军最缺乏的就是马料。 好家伙,想要逃跑,结果却没有马料。 而且连路都分不清楚是往哪边走比较好,只能一边探路,一边小心翼翼的前进,还要随时担心后面有追兵或者前面有人堵。 接下来该怎么办? 活活饿死在这里? 移剌成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死不如赖活着。 而且有兵,有马,有武器,在这河北大地上,难道找不到活路? 他坚壁清野,我也能去乡野之间打打秋风,只要找到机会,总能活下去不是。 于是移剌成带队一路向北,省着吃粮食,省着吃马料,行军速度也不敢太快,生怕把人和马都给累着了,不吃东西就没办法往前。 他不知道他走的路线会让他遇到什么人,之前的情报是说河北光复军开始了反击,他们沿途布置的围城部队和储存粮食的城池怕也是凶多吉少,所以回程是千难万险。 遇到自己人当然是幸运极了,遇到光复军也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太差。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该怎么走才能确保平安,实在是很难。 偏偏移剌成不是什么运气很好的家伙,走了三天都没有找到乡野坞堡,反而叫战马把马料给吃完了,连部分士兵的口粮都开始告急。 无奈之下,移剌成只能下令士兵杀马为食,用马肉补充能量,剩下来的粮食给战马吃,以此支撑着一路向前。 然而他不知道他所认为的一路往北却偏移了不少角度,实际上是在往偏西北方向前进,侥幸通过了景州之后,他进入了冀州。 在武邑县城以南,移剌成带着杀马为食的部队终于撞上了几个坞堡,他几乎狂喜着挥兵而上。 缺粮食缺的红了眼的金兵大吼着一拥而上,就和野兽一般,顺利攻破了两个坞堡,获取了大量粮食,让士兵和马终于好好的吃了一顿粮食。 当然,他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他狂喜之下没有约束军队,袭杀两个坞堡成功之后,部分士兵忘记了他的命令,居然纵火焚烧房屋挥洒破坏欲,还大摇大摆的生火做饭,俨然是把这里当做野营基地了。 结果就引来了马维英。 四百五十四 被俘获的移剌成 领下孙子义的命令南下的真定守将马维英在行军一段路程之后,与段易、徐昂两人分兵前进。 马维英带兵走深州和冀州路线南下,段易和徐昂两人走乐州和献州方向南下。 一路上他们不断集合各城守军,攻破围城金军,并且寻找没有被攻破的坞堡,收集坞堡之中的兵马,不断的扩大军队数量。 马维英在深州一地收复安平、饶阳、束鹿、武强四县,歼灭四县金军守军近两万人,获取大量粮草、骡马和大车,把被完颜亮当做重要粮草后勤中转站的深州收回来了。 收获颇丰。 然后他进抵静安县,在静安县击破了围城金军,与静安守将宋新波合兵一处,壮大了兵力。 这还不算,他就在静安召开了广泛的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在这里花了五六天的功夫,把被俘获的汉人签军两万三千余人全部解放。 顺带着还把浪费粮食的女真正兵和军官全部清理掉了。 反正都是些丧尽天良的变态。 这些汉人签军受到鼓舞之后踊跃加入光复军,使得马维英所部扩军到了三万三千多人。 马维英自己本身这也就是团练使的职位,指挥两千人是他的职责,结果现在三万三千多人归他指挥,一时半会儿他都不知道怎么搞编制。 后面在宋新波和指导员文天瑞的帮助下他把编制理清楚了,把麾下的光复军军官们、士兵们大量提升职位去做更高一级的军官,把骨架搭建起来,全新的光复军军队就建立起来了。 对金人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就与金人厮杀的光复军军队重装上阵了。 兵马虽然不算精锐,但是军心可用,士气昂扬。 战马不多,骑兵更少,但是粮草充足。 所以马维英也不怕遭遇金军大部队,就算遇到了,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于是他就领兵南下,直抵衡水,协助衡水守将钟学民击溃了围城金军,衡水之围也解除了。 衡水之围解除之后,马维英分兵给宋新波,让他领兵去解除信都之围。 然后他又听俘获的金将完颜阿布交代,说武邑县是金军的一个粮草储存点,储存着不少粮秣和战略物资,很是重要。 于是他就亲自带兵去攻武邑县。 武邑守军全员汉人签军,只有一个女真长官和少数女真卫兵。 汉人签军一看城池被围,光复军还是从北边来的,军队里还有大量燕云士兵劝说他们投降,于是恶向胆边生。 他们把女真长官绑了,把女真卫兵杀了,开城投降。 武邑城兵不血刃就被光复军拿下了。 这其实也是一路南下他们攻城略地的主要方式,金兵根本没留下什么精锐在后方,基本上都是汉人签军装腔作势。 这些汉人签军没有战斗力,也根本不想为金国而战,只想活着,只要有机会可以摆脱女真长官的钳制,当然愿意。 他们基本上一触即溃,要么就投降,然后经过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之后,破除心灵封锁,加入了光复军,成为了一名光复军的战士。 然后就支棱起来了。 之后打仗都冲在前头,向城头喊话,动摇城内军心,很多被金军占据作为粮食转运站点的城池都是这样被拿下的,所以光复军一路南下损失极小,军力反而不断扩大。 武邑城被拿下之后,马维英在这里休整两日,整顿了一下军队,让指导员们给新加入的士兵们突击恶补一下军规军法,整理编制,明确职责,顺便派人南下探查更多的情报。 很快,哨骑火速报告他们发现了一支金军骑兵,金军骑兵约有数千众,攻破了一座坞堡,正在坞堡内烧杀抢掠。 马维英顿时怒火中烧。 不仅生气金军的烧杀抢掠,也是气那些王八蛋一样的守财奴。 他对坚持要立坞堡而不是跟着苏咏霖一起南下的地主乡绅们没什么好感,但是被他们掌控的人口也是贫苦的农民,也是他们要帮助的人。 金军一路南下烧杀抢掠,攻破大量坞堡,杀戮百姓无数,马维英看到很多惨况之后,不仅对金兵十分恼火,对这些地主乡绅也是恼火极了。 说什么保卫自家的土地,说白了就是不想和苏咏霖靠的太近,担心连着家财带着本人都被苏咏霖给吞了,所以刻意要自我保护,不和苏咏霖一起执行坚壁清野战略。 结果给金兵找到了南下的助力剂,甚至于差点成为了金兵突破河北坚壁清野之策的灵丹妙药。 河间城发生的事情马维英也听说了,指导员伍安翔最终搭上自己的前途把金人的阳谋挫败了,间接保护了之后无数城池。 而这样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就是坚壁清野不到位,给金人留下了可以钻的空子。 所以马维英就特别生气。 要不是因为这群混蛋暂时动不得,马维英是真的很想把他们连根拔起的。 可惜当前阶段的主要矛盾是民族矛盾,主要敌人是金国女真人,目标是尽快颠覆女真人建立的金国政权,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要靠边站,连契丹人和奚人等族群都要争取过来,更遑论汉人了。 所以苏咏霖也是不得不做出妥协。 尽管如此,马维英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怒火中烧,于是立刻传达命令。 他下令自己的部下带领军队充分发扬铁脚板的精神,快速穿插,从四个方向把这群金兵给包围起来,饱一顿饺子,把他们一口吃掉。 一万光复军快速出动。 移剌成也是昏了头,烧杀抢掠的上了头,杀人发泄之后还不忘好好的大吃一顿,大吃一顿之后还不忘休整一下,连哨骑都没有派出去,更别提约束部队让他们不要乱来了。 结果就是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马维英已经带兵把他们给包围了。 马维英主动发起进攻,从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用大量单兵火箭向一片废物的坞堡内发射,率先把移剌成所部打了个猝不及防,紧随其后就是结成战斗小组主动出击。 移剌成所部金兵被压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试图往外冲,却冲不过光复军步军的封锁线。 在冲击范围有限的情况下,骑兵的优势不能得到充分发挥,步军的优势被充分发挥出来,金军骑兵纷纷被步军用弩箭射下马,或者用长枪捅下马,根本无法阻止有效的突击。 移剌成的亲兵还是反应快的,发现陷入重围之后立刻把移剌成保护起来,询问他要从什么地方突破。 移剌成此时被吓得不轻,焦虑到了极点,脑袋里只剩下了逃跑的念头,一手指向北方,就上马带着亲兵们冲了过去。 他的亲兵很精锐,马上发矢和肉搏能力都相当不错,一路上冲散了好几个光复军的战斗小组,击杀了不少光复军士兵。 接着就迎头撞上了马维英的主力。 马维英看到一支金军小股骑兵正在全力冲刺,便下令放箭,大量箭矢划破长空直击移剌成的亲兵,亲兵们纷纷坠马,或者战马中箭倒地,连带着人一起摔倒。 精锐步军趁机向前突击,快速接近这支小股骑兵,上砍骑兵下砍马腿,很快就歼灭了这支小股骑兵。 移剌成的坐骑被箭矢击中倒地,把移剌成本人摔倒在地。 因为移剌成衣着不凡,盔甲精良,于是没有被杀,而是在惊恐之中被光复军俘获。 一万光复军对三千金军逃兵的打击还是比较快速的,尤其是分割包围之后,这些骑兵也没有什么冲击力,不是战死了就是投降了,很快全军覆没。 移剌成被捆成了粽子,送到了马维英面前。 四百五十五 完颜奔睹的黄泉路 马维英满脸不快的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移剌成,拔出战刀,用刀挑起了移剌成的脖子。 移剌成心中惊恐,但不愿失了面子,满脸不服输地看着移剌成。 “姓名,职位。” “呸!区区逆贼也敢称雄!” “给我打!” 马维英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移剌成,身边亲兵立刻上前对移剌成一顿拳打脚踢,移剌成被打的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打了一阵子,马维英又让部下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拎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狗贼,报上你的姓名,职位,穿着这样的盔甲,还一身横肉,可别告诉我你就是个无名小卒,我不信。” 移剌成很疼,害怕继续被打,又害怕因为职位太高被杀,只好虚报一个中层军官职位,不高不低,又随便起了一个女真名。 马维英看他眼神躲闪,语气不自然,立刻就判断他在说谎。 “把他裤子脱了。” 马维英一声令下,亲兵们立刻把移剌成的裤子脱了。 移剌成很惊讶,不知道马维英要干什么,马维英轻蔑地看了一眼移剌成牙签一般的小玩意儿,便用刀指向了他的小玩意儿。 “不说实话,我可就动手了,你就别当男人了,下半辈子你就这样过着吧,就跟南国赵官家一样,如何?” 移剌成顿时感到一阵透心凉。 “你怎么能这样?” “你是我的俘虏,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不说,不说我就动手了,你就和你的子孙根告别吧。” 马维英把冰凉的闪着寒光的刀锋贴近了移剌成的小玩意儿,轻轻地剌了一下。 移剌成顿时一个哆嗦从上到下,浑身都酥软了,任何抵抗意志都不复存在了。 “我说!我说!我叫移剌成,此次进军的右领军副大都督,求你了!把刀移开!移开!” 马维英愣了一下,周围的士兵们也愣了片刻。 右领军副大都督? 根据之前俘获的金军将领交代可知,本次金军南下动用的军队数量很大,总共被分成三路,除了河东一路,完颜亮亲自统领的主力被分成左右两部分,一左一右两个大都督,两个副大都督。 而这个是右领军副大都督。 那不是金军最高决策层的一员吗? 这可是大的不得了的大鱼。 好家伙。 马维英来不及高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你是右领军副大都督?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在济南前线带兵?你有什么目的?” 移剌成愣了片刻。 “因为……我们战败了。” “战败了?” “战败了,所以……” 移剌成看了看马维英雪亮的刀锋,咽了口唾沫:“所以我就带兵逃出来了。” 马维英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敢吗?” 移剌成苦着脸看着马维英:“我们真的战败了,差不多是全军覆没了,所以我才会逃到这里来,真的,我没骗你!跟我一起逃的还有好些人,但我不知道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是真的!” 马维英眨了眨眼睛,放下了一直指着移剌成下面那小玩意儿的刀,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是骤然间听闻身边的士兵们爆发出了极为热烈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过于热烈,以至于马维英都被呼喊的抬起头来,一眼扫过去,只见自己周身已是欢乐的海洋。 士兵们跑着跳着,互相拥抱着,把手上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使劲儿往天上甩,还有人聚在一起把他们的班头或者排头抛上天去,仿佛打了决定性胜仗的人是他们自己。 嘛,也差不多,大家都是光复军,都是一直在打仗,也没有谁比谁出力更多这一说。 唯一没有那么激动的人就是马维英本人,移剌成看着马维英一脸淡定的模样,颇为惊讶,还以为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是光复军的高层。 不过很快马维英眼圈就红了,就开始抹眼泪了,弄得移剌成也是十分惊讶。 这不打了胜仗吗?为什么哭啊? 这没什么奇怪的。 若不是爱的深沉,怎么会哭呢? 可惜,移剌成并不明白。 北逃的第四天,移剌成的逃跑部队在冀州被歼灭,全军覆没,移剌成本人被俘获,成为第一支被歼灭的北逃残兵。 马维英一边派人南下向济南总部汇报这个消息,一边带人向南靠拢,寻求总部的进一步指示。 这仗,真的打赢了吗? 马维英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云端上,飘啊飘啊的。 另一头,段易和徐昂两人领兵前进的路线是献州和景州,这两地基本没有遇到金兵的威胁,金兵前进的路线被河间城姜良平所部死死拦住,所以未能顺着这条路线顺利南下。 所以整体来看,整个献州和景州都是完整的,段易和徐昂得以在这里召集了数量比较大的正规军和民兵部队,一路扩军至两万顺利南下,一路进军至交河县。 抵达交河县之后,军队稍微休整一两日,顺便派人南下查探情况,召集其他城池里的驻防军队和坞堡内的军队,准备增加更多的兵力。 另一头,完颜奔睹也遇到了和移剌成差不多的困难。 他逃跑的比较着急,带着的士兵也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携带的粮食少,一人双马者也不多,以至于速度不够,粮食和马料不够,北返之路困难重重。 因为缺少食物,马匹不足以轮换,速度就始终提不上去,完颜奔睹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还要抛弃掉可以保护自己的武装力量,就硬着头皮带着那些准备不及的士兵一起走。 为了让他们走的更远,完颜奔睹把所有粮食收集起来统一分配,严控支出。 可说到底,也不太够用。 狂奔两天之后,他们不得不减速以减缓消耗,顺便寻找可以劫掠的坞堡用以补充粮秣。 因为携带了军用地图,完颜奔睹至少还能掌握北上的路线。 他小心翼翼的趁夜避开了有光复军镇守的东光县之后,他们进入了献州地界,打算通过献州地界进入清州,再由清州北上,抵达燕云之地。 路线虽然规划好了,但是没有熟悉道路的向导,他们也只能一路摸索着前进,小心翼翼的索敌,避开一切可能暴露他们行踪的人类聚落。 与此同时还不能放弃前进,更要在前进之后留下专门人手处理大部队行军的痕迹,以此避免被光复军追击。 这方面,完颜奔睹还是很在行的。 当然,如果遇到一些看上去很好攻克的坞堡,他们还是会趁着凌晨时分发起进攻,攻克这些坞堡,收集更多的粮秣支撑队伍前进。 而为了隐藏行踪,完颜奔睹下令把坞堡内的所有人杀光,只保留一个幸运儿一般的向导给他们带路,让他们不至于走错路。 完颜奔睹认为恐惧足以让人臣服,但是这个幸存者还真是有勇气。 家人朋友被屠杀殆尽,他作为最后的幸存者,在最初的恐惧之后确认了他心中的痛恨。 他决定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家人朋友们报仇雪恨。 就在完颜奔睹袭击他们所在的坞堡之前的几个时辰,交河县光复军驻地派人联络他们,要求他们提供一定的兵力和装备抵达交河县加入大军之中准备南征,不容推辞。 坞堡内正在进行准备的时候,被完颜奔睹偷袭了。 正好那几日都是阴雨天气,白天见不着太阳,晚上见不着北极星,就算对天文知识略有掌握的完颜奔睹也不知道他们正在被这个勇敢的向导带向黄泉路。 他们正在朝着交河县的方向前进。 这是很危险的行动,一旦前方金军哨探发现了光复军的踪迹,那么这个向导就有很大的可能被杀死,但是他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了。 他只想把金兵带到交河县,让光复军为他报仇。 然而在事实上,完颜奔睹所部已经被交河县的光复军哨探发现了。 在他们进攻坞堡杀人越货的时候,光复军的哨探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且将一支数量很大的金军骑兵忽然出现的消息带了回去。 段易和徐昂非常紧张,立刻就开始着手布置对这支金军骑兵的进攻策略。 他们不知道这支骑兵是败退之后的金军残部,而以为这支骑兵是从前线被派回来检查后勤状况的,所以对他们非常警惕。 考虑到对方骑兵多,而己方一共也就几百骑兵,基本上还都是哨探性质的,难以和金军骑兵对垒,所以段易和徐昂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对付他们。 仗着人多势众或许可以一战,但是战胜之后无法追击,战败之后难以逃脱,在这大平原上,的确有点为难。 他们很快发现这支骑兵正在朝着交河县的方向而来,便认为这支金军骑兵可能是想要占领交河县。 之前,交河县的人口已经被迁移走了,它不属于坚壁清野的城池,所以开战以前就没人了,周围除了少量坞堡自守,没有其他人存在。 开战以后,金军没有走这条路线,所以也没有被金军占领,没有成为金军的粮秣储存点。 换而言之,这是一片双方都没有派人涉及的纯粹的无人区。 段易和徐昂把这里当成了临时落脚点,在这里安顿军队,准备继续南下支援苏咏霖的正面战场。 而现在一支数千人的金军骑兵出现了,目的不明,兵锋直指交河县。 四百五十六 完颜奔睹忽然大笑出声 对于这支金兵的目标,段易和徐昂商量了一阵子,没理出个头绪。 “金贼这个时候派兵北上到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这也不是金贼粮道的位置,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意义呢?” 段易很是不解。 徐昂也是一头雾水。 “难道金主不甘心,还想再次攻打河间府?所以派人奔袭?” “这……不太可能吧?金贼几十万人都没能奈何河间府,更何况现在只有几千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攻打河间府的。” “那……难道是来攻击坞堡,收集粮食的?” 段易听了,皱眉思考了一阵子,缓缓点头。 “还真别说,唯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如此了,金贼规模那么大,前线要是缺粮了,到处派人收集粮食还真有可能……但是问题就在于金贼此时此刻是否已经得知他们的粮道被截断了。” “不好说。” 徐昂摇了摇头:“如果知道了,金贼肯定会全线撤军,应该不会只有几千人。” “万一是撤退的先锋军呢?” “那……我们打吗?” 徐昂看着段易,他觉得段易的脑袋瓜子比他好用,一路上多听从段易的建议,这个时候也不忘记询问段易的意见。 段易犹豫了一阵。 “送上门来的肉,没理由不吃吧?能吃掉这些骑兵,也算是为阿郎在前线减轻对附金贼骑兵的压力不是吗?” “倒也是这个理。” 徐昂点了点头,又问道:“但是咱们多是步军,骑兵很少,不足以正面抗衡,你觉得这仗怎么打?” 段易在徐昂面前走来走去,绕了一阵子,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平地上不好打,城池好打。” “城池怎么打?” “金贼不是朝着交河而来吗?他们又不知道交河到底有没有咱们的人,有没有设防,咱们干脆就离开交河,把县城让给他们。” “这……你是想转平原野战为城池攻防战?” 段易点了点头。 “正面交锋,咱们就算打赢了也追不上他们,平白无故受损失,战果还小,既然如此,不如把县城给他们,你看这几日阴雨连绵,要是有城池可以进驻,他们会怎么选?” “当然是进去居住了,也可以避雨,城门一关,还能防守,怎么看都是安全的,除非……” 徐昂想通了一切,笑了出来,说道:“除非他们被咱们大军趁机团团围困。” “金贼骑兵行动,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粮食,只要进了城,咱们就能把他们给围住,就算不打,只是围城,都给给他们饿死。” 段易笑道:“金贼索敌距离一般是十里至二十里不等,咱们做戏就做全套,撤军二十里,等金贼确定入城之后,咱们再赶回来,给他来个大惊喜!” “如此甚好。” 徐昂表示了支持,于是立刻把命令颁布下去。 让驻守交河县的光复军抓紧时间撤退,向西撤退二十里,留精干哨探在这一带小心观察,一旦金军入城,立刻将消息带回。 军队得令之后立刻开始行动,按照要求,把一切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清除掉,用过的东西全部带走,使交河城恢复到他们刚刚抵达时的样子。 也算是老天爷帮忙,一阵又一阵的小雨可以掩盖掉很多人生活的痕迹,足以为光复军打掩护。 光复军全面撤离交河县之后没多久,金军的哨探就抵达了交河县城附近,意外发现这里是空无一人的交河县城,非常吃惊。 一方面他们立刻派人入城查看情况,一方面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后方小心翼翼前进的完颜奔睹。 得知前方是交河县城,完颜奔睹有点意外,打开地图看了看,发现交河县城不在他的预定前进方向上,他们前进的方向有些偏离。 于是他意识到这和向导有关系。 他立刻让人把向导捆了起来带到他的面前,押着他跪在地上,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我让你往北偏东的方向带路,我要往清州去,你为什么把我们带到了交河?你不是很熟悉这一片路的吗?” 向导这个时候也是很惊讶,他觉得都到这个地方了,交河县的驻军应该已经发现金军了,应该要进攻了才是,完颜奔睹怎么会那么淡定的询问自己问题呢? 大军呢? 向导搞不清楚,心里拔凉拔凉的,觉得要么是自己记错了,要么就是光复军已经走了,总之交河对于金兵来说是安全的。 他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也就到这里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隐藏的呢? “我恨不能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怎么会带你们走正确的道路!我只会带你们走下地狱!下地狱!!!!” 他愤怒的嘶吼起来,那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看的完颜奔睹背后发凉,于是完颜奔睹挥了挥手,让卫兵把他带下去杀掉。 不能指路心怀叵测的向导是毫无意义的,留着只能把大军带到更危险的地方去。 杀掉向导之后,完颜奔睹的问题又大了起来。 他没有了能带路的人,天气又很凉,还一直下雨,冷冷的冰雨在他的脸上胡乱的拍,他清晰的听着身边不少士兵都在咳嗽、打喷嚏,想来这一场冰雨结束之后,会有不少人病倒。 那对他来说就更加不利了。 为了不让太多的人病倒从而失去战斗力,他觉得哪怕是今晚,也要找个地方好好地过个夜,不能继续风餐露宿了。 殿后的部队没有传来后面发现追兵的消息,前面的路也需要时间去探查,所以不管怎么说,找个地方住一晚也是有点必要的。 这样一想,完颜奔睹就觉得交河县城如果安全,或许也是住一晚不错的选择。 正巧这个时候前锋哨探骑兵队传来消息,说交河县的确是一座空城,空了很久的样子,应该和他们南下的时候遇到的很多城池一样,都是被迁移走了人口做坚壁清野之用。 一座空城罢了。 虽然没有任何存粮物资,甚至有些房屋的门板都被拆卸了,但是还有房屋,可以避雨、御寒,总比没有好。 完颜奔睹见过不少这样的城池被当做金军南下的粮草中转站,于是他召集部下们稍微商量了一下。 部下们也觉得暂住一晚没什么不好,好几天都是野外宿营,一部分士兵受凉,出现了高烧发热的情况,要是继续下去,很快就要有大量的非战斗减员了。 这种时候,确实需要让人和马都好好的歇一歇。 于是完颜奔睹松了口,点了点头,带着饥寒交迫的部队往交河县城前进,同时宣布让斥候骑兵队全面散开,至少保证方圆十里内的安全,确保一旦出事,城内金军有充足的时间撤离。 于是很多骑兵纵马狂奔而去。 完颜奔睹则长叹一声,松了口气,带着饥寒交迫的部下们进入了空无一人的交河县城。 他安排部队集中居住在城北,然后把四面城门都看管住,又上城墙巡视了一圈,这才放心的入住了部下给他准备的暖房。 城内好歹有不少木制建筑,也有一些干的木料可以拆下来使用,金兵们纷纷出动寻找干的木柴烧了生火取暖。 身体暖起来的同时,也终于吃上了久违的一顿热食,喝点热水,顺便安稳地睡一觉,把身上潮湿的衣服烤干。 入住暖房的完颜奔睹也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心,安安稳稳的睡一觉,等待明天一早就起床带着部队撤离交河县城,继续向北逃跑。 另一头,很快得知金军进入交河县城休整的段易和徐昂依旧不知道这支军队抵达此处的真正原因,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的行动。 有敌人就干掉,这是他们的准则。 当晚午夜时分,雨停了。 凌晨时分,天色依旧很暗,等天色稍微亮了一些,完颜奔睹被惊恐万状的部下大声叫了起来,让他赶快上城墙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 完颜奔睹晕晕乎乎的被部下推着抬着上了城墙,往外头一看,七分睡意顿时去了十一分。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城外,布满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光复军。 他们竖起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号,把交河县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正在他们的军阵前布置拒马陷坑铁蒺藜,严阵以待,大有一副要在这里把金兵困死的架势。 完颜奔睹看的傻了眼,脑袋里一片空白,部下们焦急的呼喊他什么都没听到。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满脸绝望地大喊出声。 “哨骑呢?索敌的哨骑呢?为什么没有事先预警!?贼军难道是从天而降的吗?!!” 与其说是喊,不如说是吼叫。 完颜奔睹大吼出声,对着身边的部下破口大骂,并且不由分说的就让亲兵把昨天极力支持入住交河县城的三个总管级别的将领拉出去砍头。 三个一脸懵逼的高级将领没死在光复军手上,倒是就这样被完颜奔睹砍了脑袋。 但是仅仅如此又能怎样呢? 城池被重重围困,留给骑兵冲刺的距离很短,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骑兵的优势荡然无存。 就完颜奔睹初步分析,城外光复军的数量起码有一万,看上去装备精良,气势也很不错。 怎么办? 部下们都在问他,士兵们恐慌不已。 可是最恐慌的,分明就是完颜奔睹本人。 他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粮食和马料的补充,他只能坐吃山空,很快,战马就会吃光马料,然后失去冲击力和骑乘的价值。 士兵们倒是可以靠着吃马肉支撑很长时间,能守城,但是问题在于城内也没有军械的补充。 他们用什么守城? 拳头?一双腿?还是什么坚强的意志? 想到这里,完颜奔睹忽然大笑出声,觉得自己很有趣。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守什么城? 大军全军覆没,逃出来的就他们这些。 北边金国本土不剩多少军队,南京那边只能自保,关中也是自保,剩下一个辽东老巢倒是还有些人口、兵马,但是面对强势的光复军,能守住吗? 光复军经此一战彻底奠定了强势的格局,金国转为弱势,摇摇欲坠。 谁能救他? 难道他还指望完颜亮原地复活带人来救他吗? 完颜亮要是原地复活了,干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救他,而是杀他。 死了,死了。 就要死在这里了。 完颜奔睹没想到自己一生的终结居然是在这里,也没想过自己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结。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于是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哈哈大笑,又哭又笑的样子,活像个精神分裂的病人。 看着完颜奔睹哈哈大笑之后又笑又哭的样子,部下们纷纷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接窜到天灵盖,透心凉。 完了吗? 不,一定还有生路! 如果城外的光复军只是纸老虎的话! “如今战马还能冲,骑兵还能打,不趁这个时候冲击突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神果军都总管石抹荣不愿意就此放弃生的希望,他认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有活路可以走的。 一些军官也是病急乱投医,把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支持石抹荣的看法,于是支持石抹荣带兵出击。 结果并没有让人感到意外,一群人在城墙上看着石抹荣带一千骑兵出击,看着金军骑兵在光复军的强弩大箭的攻击下纷纷坠马而亡,看着他们冲到阵前也没有办法突破光复军的军阵、反而被迎头痛击的模样。 石抹荣倒不是个怂包,或者说求生欲爆棚,可惜实力不达标,在战斗过程中被乱箭击杀,死在城下,一千骑兵伤亡大半,只剩下少数人狼狈逃回城内。 光复军没有追击,依旧维持阵型,稳如泰山。 城上的军官们纷纷绝望。 有的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有的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有的不愿意接受现实,大吼着冲下城墙。 总而言之,是众生百态。 到这个时候,城内金兵也纷纷陷入了绝望和恐惧之中,得知他们被光复军团团包围,恐惧之下纷纷找到长官,要一个说法。 长官还想要说法呢! 于是城内乱作一团,再无生机。 四百五十七 他选择横刀自刎 城内的喧嚣和绝望,城外的人并不清楚。 段易和徐昂稳住了局面,忍了一天没有主动进攻,直到第二天大型攻城器械从后方送到了,他们才推动攻城器械发起了进攻。 金兵没有重型装备,没有守城武备,手上只有战刀,长枪和弓弩,箭矢有限,对光复军的重型器械攻城行动毫无抵抗力,稍微抵抗了一阵子就被光复军攻上了城头。 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拼命挥舞着战刀劈砍,金兵为之气夺,无力与之抗衡,只是节节败退而已,且城上的金兵极为散乱,没有统一的组织进行抵抗。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太多抵抗的决心和意志,因为之前他们就知道自己要完蛋了。 长官们只有少数还坚持抵抗,大多数都已经认命,或者陷入了自闭之中,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 比如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昨天从城墙上下来,就进到自己的暖房内没出来,什么事情也不管,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从年幼时跟着完颜阿骨打起兵和辽人作战开始,一直想到了青年时期跟着那一大帮军功鼎盛的完颜们对宋作战。 回忆着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金牌郎君,然后又变成功勋累累的战将。 虽然他也有一定的军事能力,但是在完颜阿骨打带出来的那一帮凶悍的战将面前,他还要稍微往后排。 但是时过境迁,在老一代将领不断的主动凋零或被动凋零的现在,靠着【寿命长】这个特质而活到现在的他俨然成为了荣光时代硕果仅存的老将。 完颜亮能拿得出手的少数几个战果累累的名将。 作为这样一名老将,他也稍微有点属于自己的骄傲,可是如今,这份骄傲彻底不存在了。 他被打败了,彻彻底底的打败了,狼狈奔逃的时候居然还被敌人围困,找不到逃跑的可能。 眼看着就要死在这里了。 那些曾经熟悉的人的面孔一一从他眼前闪过,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他最为眷恋的家人还有奢侈华贵的生活。 真是舍不得啊。 明明决定了回去之后就辞职,就去安度晚年,在奢侈华贵的生活之中、在家人的陪伴之下就此告别人世,可是他如何能想到,事到如今,他所面临的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尽管如此,他也有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坚持。 绝对不会被叛军俘虏或者击杀,就算要死,也要自己决定如何去死。 这是他的权利,是他仅存的最后的权利。 从昨天晚上一直思考到现在,随着喊杀声的逐渐接近,他知道,到了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他选择横刀自刎,自己结束自己的一切。 他不知道他死了以后完颜毅英那一队人到底能不能平安回到燕云,但是他清楚,就算那些人平安回到燕云,应该也无法阻挡光复军席卷燕云的趋势了。 光复军的发展和壮大已经不可遏制,光复军已经注定要成为中原的主宰了。 失去了这支主力部队之后,金国的军事力量惨遭重击,剩下的精锐战兵最多也就剩下五万人,而这五万人将要面临数量超过二十万的光复军的凶悍进攻。 不,这一战之后光复军的数量不会止步于二十万,必然会迎来大发展大膨胀,他们的实力将远远超过金国所剩的实力。 燕云还能保住吗? 如果不能,金国就要退回辽东了。 那么金国可以保住辽东吗? 谁也不知道。 当年完颜阿骨打能用两万人击败辽国十万大军、建立金国的基业,一路以小搏大整体覆灭了庞然大物般的辽国,那是他个人的能力强大。 而现在的后人们到底能不能用五万人守住祖宗的基业呢? 完颜奔睹越来越觉得苏咏霖就像是当年的完颜阿骨打一样,用极少的兵力一路奇迹般的胜利、壮大,最后变成庞然大物,吞并辽国,威压天下。 他明明是个汉人,却有着当年完颜阿骨打的勇气,而完颜阿骨打真正的后人们却早已失去了那种勇气,变得庸碌无能,好比当年行将覆灭的辽国统治者们一样。 想着那些后人追求风雅而忘记祖先悍勇身姿的模样,完颜奔睹就是一阵凄凉。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曾经强大的大金国仅仅数十年就衰败到了这个地步? 为什么今时今日的大金国和当年的辽国简直完全一样? 此时此刻,为何与彼时彼刻完全一致? 完颜奔睹想不通。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和他这个金牌郎君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生命终结于剧烈的喊杀声近在咫尺之际。 当他忠诚的亲兵们为了他和光复军做最后的拼杀的时刻,完颜奔睹横刀自刎,划破了自己的喉管,接着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死了。 完颜奔睹死了,死在了交河县城内的一座平凡的房屋中。 这个为了金国的基业从十几岁一直奋战到快要七十岁的老将,死在了一座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色的房子里。 带兵围攻这座有不少金兵防守的房屋的光复军军官意识到这里头有个大人物,所以进攻的又快又坚决。 他下令部下们点燃飞火枪,二十多只飞火枪一起喷火,把那些护卫金兵烧的连连退却,不断被杀死。 然而这群金兵和其他的金兵很不一样,对上光复军毫不畏惧,躲过了飞火枪的人立刻挥刀向前反冲锋,冲到光复军阵前就红着眼睛不要命一样的挥刀劈砍,以命换命。 这种搏命式的打法杀伤了不少光复军的士兵。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有的被弩箭击中还不愿意放弃,挺着身子厮杀不止。 有的断了一条手臂,不顾伤口喷血,还在厮杀。 有的失去了武器干脆把冲到近前的光复军士兵扑倒,与他扭打在一起,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以命相搏。 有的一人抱着两个光复军士兵横冲直撞,红着眼睛扯着嗓子大吼,状若疯魔,直到被一枪刺穿胸膛,才失去力气倒地而亡。 有的双腿被弩箭贯穿,居然还能站立着挺抢和光复军士兵对拼,直到被活活刺死才停止他的抵抗。 毫无疑问,这些完颜奔睹的亲兵并不打算在他们全部战死之前就让完颜奔睹落在光复军手里。 跟了完颜奔睹很久的、被他当儿子孙子一样照顾的亲兵们,决定为了完颜奔睹付出自己的全部。 他们也的确是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因为这群金兵的拼死阻挡,以至于光复军攻克这座房屋花了三刻钟的时间才终于杀掉全部的完颜奔睹亲兵。 双方的战损比甚至达到了一比二。 每杀死一个亲兵,就要付出两个光复军士兵的生命。 光复军整体攻克这座城池都没有花费三刻钟,但是攻打这里,却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当然,结局是不会改变的,多数人的暴力终究可以压过少数人的奋勇。 付出巨大代价终于全歼了护卫金兵之后,光复军闯入这间房屋,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已死的老将。 根据分析,他是自刎而死的。 他右手握着刀,握的很紧,两名光复军的士兵合力才把他的手掰开,把那柄战刀拿了下来。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从他不平凡的衣着之中可以看出他的地位很高,身份不简单,应该是个大人物不假。 于是士兵们小心翼翼的把这具尸体保存好,带离了这间房屋。 四百五十八 他们立刻北上河间 整体来看,除了和完颜奔睹亲兵的一战较为吃力之外,段易和徐昂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把交河县城重新攻取。 没有守城军械和守城储备的金军残部根本不可能成功守城,面对光复军的果断攻击,他们只能节节败退,很快就全军覆没。 被杀死的被杀死,投降的投降,大部分人很快就失去了战斗的信心,选择了放弃抵抗。 光复军随后还关闭城门,在全城的房屋中地毯式搜索金兵,使得这支金兵没有一个人逃脱。 通过战后的审讯和尸体辨认,段易和徐昂才知道他们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以及前线战况究竟如何。 准确的说,这一战已经打赢了,光复军大获全胜,苏咏霖率领的主力已经击溃了金军主力,金军溃逃。 这支溃逃部队是金国大将、左领军大都督完颜奔睹率领的,他们已经逃跑了好几天,结果在这里陷入重围。 那个自刎而死的老将就是完颜奔睹,这是大量金兵辨认的结果,他们看到完颜奔睹的尸体时,集体下跪嚎哭,为这名金国硕果仅存的老将献上最后的哀思。 除了完颜奔睹之外,光复军还杀死了四名总管级别的金将,并且俘获两名总管级别的金将,还顺带着俘获了少部分金国朝廷的官员。 甄别身份之后,就是严审。 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们显然经不起严审。 通过这些人的嘴巴,段易和徐昂得知了一些苏咏霖大破金军的细节问题,还有金军另外一支北逃残部的讯息。 但是不得不说,段易和徐昂暂时已经没有其他的想法去思考那一支金军残部的问题了。 光是胜利的喜悦就已经充满了他们全部的身心。 他们赢了,他们获取了来之不易的胜利,他们通过勇敢的战斗获得的这场应得的胜利,并且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全面反攻和荣耀。 满城光复军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之中。 然后他们决定不再继续南下,而是派兵将相关消息告诉南边光复军总部,并且押送俘虏南下,本身将率领主力调头北上,选择前往河间城打探北方的最新消息。 段易和徐昂敏锐地意识到,这场反侵略战争获得了胜利之后,光复军将会立刻转入战略进攻之中。 这是苏咏霖在战前提出的战略。 如果反击战获胜了,那么光复军主力就要在反击战获胜之后立刻进取燕云,夺回燕云,夺回长城,建立完整的北方防线,给他们的战果加个锁。 然后他们才能稍微松口气。 就这也不过是稍微松口气,之后稍微整顿一下军队,就要马不停蹄地向辽东、河东、关中等地发起进攻,借着这股威势彻底地把金国吞并、消化。 如此,才能真正地在中原站稳脚跟,光复中华,确保他们的胜利果实不被窃取。 而也是要在整个中原站稳脚跟之后,他们才有可能迎来真正的休整,结束长时间的疲劳奔波,好好的休息一阵子。 怎么看那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一切顺利的话,好几年之后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与之相对的是,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要在战场上策马奔腾。 那是建功立业让自己名垂青史的大好良机,拥有敏锐战争嗅觉的段易和徐昂不会允许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他们立刻北上河间。 三路逃亡金兵的两路已经折戟沉沙,而那最后一路,则遭到了苏咏霖的亲自追击。 通过韩景珪派去的追踪骑兵的汇报,苏咏霖得知最早逃跑的那一路金兵装备最齐全,人数最多,于是判断那应该是逃跑的主力。 如果他猜得不错,完颜亮就在这一路金兵当中,逃跑金军的主要精华也在那边,于是苏咏霖亲自率领骑兵追踪而去。 剩下两路也要对付,但是手上兵力不足,那就派人回到骑兵大营组织追击部队北上追击,他自己却是要先出发了。 无论如何,不能放走完颜亮和他身边的金军中枢,就算把胯下战马跑废了,把自己的腿给磨破了,血淋淋的,也要追上完颜亮,干掉完颜亮。 完颜毅英带领的逃亡部队有地图,有向导,还有较为充足的粮食和一人双马的配置,在三路逃亡部队之中算是顶配。 在逃跑的过程中,完颜毅英深知自己需要保持一定的行军速度,同时还要避免前方遇到光复军的阻碍,争取零接触返回燕云。 这是一门技术活,完颜毅英为此在大军行军的前方和后方都安排了一天左右距离的先锋和殿后部队,为中间的主力探路、规避风险。 如果出现问题,前方后方立刻加速抵达主力所在地,为主力提供避雷消息。 按照这样的规划,他们的行军速度本来是跟得上粮秣消耗,也足以支撑他们返回燕云的日程计划,但是问题在于,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受到完颜奔睹的指派,完颜毅英除了和骑兵们一起逃命,还需要携带数量很大的朝廷官员一起逃命。 这部分朝廷官员可不像精锐骑兵们那样有足够的体力支撑长时间的骑行,这些官员身娇肉贵、养尊处优,都是坐办公室搞政治斗争的高手,论及行军之苦,他们表示完全承受不了。 南下的时候,他们和完颜亮一样,都是乘车的。 高级官员还有高级车辆,低一些品级的官员也有相对舒适的车辆,且南下时大军行军速度不过一日三十里,有些时候甚至只有二十里,有吃有喝有人照顾,根本不需要他们多么疲劳。 可是这逃亡之路上哪有那么多休息的时间和车辆供他们使用呢? 高强度行军大概三日之后,金军抵达了沧州的新饶安镇所在的位置,在这里,那些身娇肉贵的朝廷官员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纷纷要求休息,要求车辆,要求热水热食。 倒也不是多么矫情,的确是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这些长期搞办公室斗争的朝廷官僚怎么能和精锐骑兵比拼体力和骑术呢? 骑在马上也是要耗费体力的。 完颜毅英对此感到非常生气,对这些官僚破口大骂,骂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确是坚持不住了,跑不动了。 丢下他们是不可能的,这些人可是朝廷一半的官员,还都是办事官员,他们要是都死在这里,金廷起码要乱个年把才能恢复元气,这个责任完颜毅英承担不起。 于是完颜毅英只能指派一些骑术精湛的士兵带着这些身娇肉贵的官僚们继续骑行,让官僚们抱着这些骑士的身体共同骑乘,以此缓解疲劳,使得大部队得以继续前进。 但是这又给战马带去了过大的负荷,使得更换战马的频率不断提升,战马的疲劳度上升,赶路速度不得以减缓了。 又过了两日,赶路队伍抵达了盐山县附近。 在这里,金军士兵的疲劳程度和战马的疲劳度都达到了一个临界值。 很多人因为淋雨和低气温而感冒咳嗽,还有高烧不退无法继续前进的,尤其是那些朝廷官员,生病的不少,再也无法坚持赶路,严重阻碍了军队的前进速度。 还有不少马匹因为体力不济、雨天路滑而摔倒在地,由此受伤不堪骑乘,不得已而放弃。 粮食和马料的大量消耗也让军队的前行速度面临威胁。 尽管完颜毅英不愿意停下来,但是现实就是,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整,继续跑下去,整个队伍都要给跑散架。 四百五十九 他们露出了富有的笑容 完颜毅英这才意识到之前规划的八天赶路计划实在是有点理想化。 这些都建立在天气晴朗温度宜人道路状况良好的前提之上,而当这些条件不具备的时候,赶路的速度自然会受到影响。 这个时候不得不停下来休整倒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盐山县城空无一人,显然是坚壁清野的产物,于是那些累到极致的朝廷官员要求进入盐山县城休息,觉得那样至少有房屋可以御寒、躲雨,不至于继续被雨淋着,被风吹着。 完颜毅英思考了一阵子,摇了摇头,觉得还是宿营比较好,城池里虽然有房屋居住可以避雨,但是不太安全,万一在他们入城之后有光复军来袭怎么办? 完颜毅英的想法被朝廷官员们嘲笑,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前面一天的路程没有阻挡,后面一天的路程没有追击者,哪里来的危险? 然后他们坚持要入城找房屋躲雨和休息。 这就让完颜毅英非常不愉快,但是又无可奈何。 他长期在地方做官,和这些中央官员尿不到一个壶里,在中央的关系薄弱。 不过不管怎么讲,他也知道这些中央官员不好惹,一个两个不是这里有关系就是那里有关系,横惯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杀鸡儆猴让这帮混蛋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东西。 但是思来想去之后他意识到,这样做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如果他们可以回到中都恢复权势的话。 于是他只能默认这个局面,然后带着愿意跟随自己的部下在城外宿营,反正他决定了,要是出了事情,他才不会去管这些混蛋是死是活,他只管自己跑。 然后就真的出事了。 苏咏霖带队追击,纵马狂奔,却一直没能追上金军逃跑的步伐,追击三天之后,天降小雨,给追击任务带来些许的麻烦。 不过韩景珪派去的侦查哨骑一直非常尽职尽责的吊着金军殿后部队的尾巴向前,没有跟丢,于是苏咏霖没有失去金军的踪迹。 但是这样追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也不知道金军那边的续航能力如何,但是一人双马肯定比他这单马的续航能力要强。 而且大冷天的淋雨追击,这些日子不少士兵都出现了感冒咳嗽的症状,缺少雨具的情况下持续追击的效果肯定不好。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思来想去,苏咏霖决定调转方向前往东光县,准备去东光县做一番补充和调整。 他提前派人加急奔赴东光县让他们准备好热水热食姜汤之类的东西给士兵使用,再准备一些马料给战马食用,然后带着全军奔赴东光县。 东光守将董和光是骁果军的团练使之一,办事麻利快捷,接到命令之后就和指导员项明一起行动,很快就把苏咏霖需要的一切准备好。 苏咏霖用最短的时间抵达东光县之后,董和光与项明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 他们准备了热食让士兵吃,之后又把煮好的姜汤和干爽的衣服交给士兵们,准备了一些热水,让士兵们擦拭身体之后换衣服。 士兵们休整的同时,董和光和项明又安排守军带着战马去休息、吃东西,给战马补充了精饲料,让战马可以好好的养一养力气。 另外他们还让病情加重发热严重的一百多名士兵留在东光县休息,给士兵们安排可靠的医生给予治疗,把一切办的井井有条。 趁着休息的时间,苏咏霖和跟他一起追击的辛弃疾还有虎贲营副指挥使耿兴文还有一众军官商量金军的动向问题。 在地图上,苏咏霖标记了目前所知的金军途径地,发现金军走的是北偏东的路线。 “这条路线经过景州和沧州,再过了清州的话,就抵达了大兴府,也就是燕云,可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一条北返路线,这里我军没什么驻军,金军南下也根本没有走这里。” 苏咏霖指了指地图上的清池县,开口道:“整个沧州,我们只在清池县和南皮县安排了驻军,其余广大地区都是坚壁清野的状态,除了少数坞堡,没有其他的据点。 这种情况就非常适合金贼北逃,他们选择这条路,大概也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若要追上他们,我们除了加快速度之外,别无选择,不能指望前面还有其他我军军队予以拦截。” 耿兴文皱着眉头询问道:“那其他两路就一定可以截下来消灭掉吗?” “不一定,但是和咱们追击的这一路比起来,至少其他两路如果继续往北,很有可能迎头撞上咱们的人。” 苏咏霖开口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准,但愿他们可以拦截住那些穷途末路之贼。” 苏咏霖说话的时候,辛弃疾一直在看地图,苏咏霖说完了,辛弃疾就指着地图开口了。 “苏帅,我以为,咱们追击的这一路金贼很容易就能知道什么地方有驻军,什么地方没有驻军,所以他们显然会避开南皮和清池,极大可能往盐山去了,过了盐山一路向北,几乎畅通无阻,只要马力足够,三两日就能抵达燕云。” 苏咏霖看着地图,也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我认为,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我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考虑到。” 辛弃疾看着苏咏霖。 “您的意思是,骑兵的状态?” “对,状态。” 苏咏霖开口道:“就算粮秣充足,一人双马,这阴雨天一边下雨一边赶路,咱们尚且感到艰难,也有战士为此生病,战马为此摔伤、骨折,我以为这样的情况在金贼那边儿只会更多。 这是其一,其二,金贼那边的粮秣真的充足吗?咱们进攻的时候,发现金贼正在吃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逃跑的时候,可能并没有做好完善的准备,他们会因为种种问题而放缓逃跑的速度。” 众人都觉得苏咏霖说得有理。 “所以我以为他们若想三两日北上燕云,难度恐怕不会很小,而对于我们来说,休息一晚上养足精神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 苏咏霖接着说道:“就眼下情况来看,咱们若要在他们进入清州之前截住他们,倒也不是不可能,虽然说燕云之地现在可能已经天翻地覆了,但是我果然还是不想放过完颜亮。” 众人都知道苏咏霖对完颜亮的痛恨。 于是辛弃疾提出建议。 “既然如此,那么不如用交替赶路的方式来增加行军速度吧。” “你说。”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 辛弃疾缓缓点头道:“一般来说,骑兵赶路主要依靠马力,会纵马狂奔一阵,等马的体力耗尽,再休息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然后再度上马狂奔,金贼有双马,赶路速度应该更快。 我军没有双马,但是可以利用人力来弥补,以正常速度纵马奔驰,等战马疲劳减速时,就停止骑乘,全军下马,以正常速度牵着马步行向前,一边缓缓恢复体力,一边继续前进,如此,苏帅以为如何?” 苏咏霖考虑一阵,点了点头。 “目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如此了,当然,必要的情况下就就算把马跑死了也不要怜惜,咱们缴获了大概得有十几万匹战马,咱们现在非常富有,明白吗?” 苏咏霖这句话说出来,周围所有军官都露出了富有的笑容。 确实,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光复军可以打他们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富有的战争。 休整一夜之后,光复军养足了精神,第二天凌晨吃了早饭之后稍作休息,补充了干粮、马料和雨具,然后正式出发。 目标直指盐山县。 四百六十 杀贼!! 一路上,苏咏霖带领追击部队时而马力赶路,时而人力赶路,马蹄子加铁脚板,增加了续航时间和赶路时间。 接着,他又利用沿途驻军城池的优势,南皮和清池两县城之下要求城内驻军给他提供食料和一些物资的补充。 有了提前的准备,追击部队抵达南皮和清池之后就能立刻吃到热食,喝到热水,还能更换干爽的衣物和鞋袜。 两城驻军也很贴心的为追击部队准备了不少姜汤以驱寒。 追击过程中受伤、生病的士兵被两城守军等量置换,受伤生病的士兵被留在城内休养,城内的精锐士兵被调往追击部队中参与追击。 靠着这种不间断的补给,苏咏霖最大限度的保全了追击部队士兵和战马的营养补充与身体健康。 于是追击部队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好的状态奔赴盐山县,去准备最后的决战。 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他抵达盐山县当天傍晚,前锋哨骑传来消息,说在盐山县城一带发现金军踪迹,金军规模不小。 苏咏霖一听大喜过望,然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平复了狂跳的心脏,对敌我双方的实力做了一个对比。 金军规模绝对在他的两千骑兵以上,不过看上去士气低落,一部分金兵进了盐山县城休息,一部分金兵则看上去要在城外宿营。 好家伙,这还不忘记里外呼应? 在苏咏霖看来,这大概就是完颜亮的安排了。 他自己肯定住在城池里,又能御寒又能躲雨,还要安排一部分士兵守在城外作为接应,防范光复军的突袭,安全性蹭蹭蹭往上涨。 如此一来,想要一口气把金军吃掉,难度还就真的不小。 不过金军这个状态肯定是惊弓之鸟,他们这么多骑兵明目张胆的冲过去,对金军来说大概是巨大的威慑,搞不好都不用怎么打,金军自己就崩溃了。 惊弓之鸟状态下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苏咏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没有良好的纪律和组织度,一旦受惊,再怎么精锐的军队都能崩溃成小绵羊。 于是苏咏霖把辛弃疾喊到身边,决定和他分兵前进。 “你带兵从南往北进攻,让金贼以为咱们是从南往北追击而来,促使金贼向北逃窜,我带兵绕行到城北埋伏,等金军逃到城北就杀出来,让他完颜亮插翅难逃!” 辛弃疾很激动,为自己有一个和苏咏霖一起生擒金国皇帝的机会而感到非常激动。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金国皇帝。 金国在之前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东亚霸主,叱咤风云,南国赵官家在名义上都是他的臣子。 把这样一个霸主皇帝生擒了,对于光复军来说,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 光复军从此以后必将翱翔九天,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阻挡光复军的华丽转身。 中原必为光复军所有,他们必然可以建立起一个辉煌的国度,让这份荣耀般的辉煌照耀整个天下! 辛弃疾心中的理想也能得到贯彻,得到实现,他一直以来的奋战都不会白费! 于是他满怀激动地接下了这个任命,趁着夜黑风高与苏咏霖分兵行动。 他带领一千骑兵偃旗裹甲,钳马衔枚,往南边绕行,准备从南往北发起攻势。 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带人前往城北部进行准备,随时准备截杀逃跑而来的金军,给他们来一波二次伤害。 行动时间定在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对于此,完颜毅英并未察觉,他只觉得十分疲倦,十分困苦,他麾下的士兵们也是一样的疲倦困苦。 在阴雨天里宿营,寒风瑟瑟加上潮湿的空气,直接寒冷超级加倍,尽管此时此刻雨几乎已经停了,只剩下零星几滴还在不甘心的往下落,可严寒的空气还是存在的。 这样熬了一个晚上,等完颜毅英醒过来准备带队继续出发的时候,才发现很多士兵高热不起,已经无法继续前进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看到很多士兵发高热躺在地上起不来的模样,完颜毅英有点急了,连忙询问为数不多的随军军医。 “最近几日天气很冷,加上下雨,很多士兵淋了雨,身上潮湿,寒气入侵,又没有足够的御寒之物,这才导致大量士兵病倒。” 军医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开口道:“眼下根本没有什么药物可以使用,士兵高热的时候,也根本不可能骑马前行,所以……” 军医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最好的御寒之物都被官员、军官搜罗去了,而士兵普遍得不到好的御寒之物】这个原因说出来,免得招惹完颜毅英不快活,还要问罪自己。 说来也是那些生病的士卒反应不过来。 有些聪明的士兵就很会御寒,让自己的两匹马卧倒,他自己睡在两匹马中间,用战马的体温来御寒,成功熬过了难熬的夜晚。 有些士兵就不行了,笨,或者嫌弃战马身上味道太大,觉得不被冻死也要被熏死,就没有这样做,结果就真的冻死了。 眼下,那些生病的士兵已经不能继续前进了,数量还不少,有数百人。 完颜毅英皱眉苦思一阵,做出了一个决定。 把这些生病的士兵全部搬运到盐山县城里,找个屋子把他们安顿下来,然后大军再撤退。 这种时候没必要讲究什么不抛弃不放弃,金军也没有这个传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们自己。 天蒙蒙亮的时候,搬运工作差不多结束了,完颜毅英就下令让军队整顿一下,准备启程出发了。 就在这个档口,辛弃疾杀了出来。 辛弃疾带领一千骑兵骤然杀出来,直取城外金军驻地,纵马奔驰,肆意杀戮,杀了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金军根本没有预料到这里会出现光复军,大惊失色之下直接乱掉,四处乱跑,完全失去了秩序。 完颜毅英也是大为震恐,他完全没想到为什么他都安排了前卫部队和后卫部队保护主力,却还是被光复军给追上来攻击了。 难道后卫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他自忖逃跑的速度并不慢,一人双马竭力奔驰,怎么说也不至于被光复军就这样追上。 但是事实如此,他不承认也要承认,而且值此关键时刻,哪里是深究这一类问题的时候? “不要乱!不能乱!稳住!给我稳住!!!” 完颜毅英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抓紧时间整顿,试图集合更多的军队反击光复军追兵,但是金兵都是惊弓之鸟,太恐慌了,除了少数亲卫骑兵还能维持冷静,基本上就是炸营状态了。 眼看回天乏术,完颜毅英也渐渐被恐惧击倒,于是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选择带着亲卫骑兵向北疾驰而去,逃命要紧。 越过盐山县城,完颜毅英什么也不管了,只顾自己逃命,可是还没有跑多远,迎面撞上了苏咏霖亲自率领的伏兵。 “杀贼!!!!” 苏咏霖一挥战刀,带兵士兵冲锋而去,直取完颜毅英的少量亲卫骑兵。 完颜毅英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组织反抗,亲卫骑兵就被基本上杀光了。 完颜毅英本人倒是竭力抵抗,带着最后的亲卫做绝望的挣扎,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是直到他的亲卫被杀光了,他也没有杀出去,放眼望去,四面全是杀气腾腾的光复军骑兵。 这下可好,完了,彻底完了。 完颜毅英举着刀看着周围的光复军骑兵,绝望和恐惧溢满了整个心灵。 四百六十一 苏咏霖感到些许遗憾 光复军的战士们见完颜毅英衣着不凡,还有人保护,觉得这是条大鱼,就没有杀他,而是一拥而上把他拽下马生擒,献给了苏咏霖。 苏咏霖此时无暇关注他是谁,只是嘱咐战士们把他看好了,然后亲自带兵杀向了盐山县城。 一路上苏咏霖又撞见了好几拨金军溃兵,将他们全部杀死,最后撞上一拨不是骑兵的人群,就没动手杀,只是全部包围,然后全部生擒。 抵达盐山县城的时候,辛弃疾已经在整理战场了,盐山县城城门大开,没有被人防守的迹象。 金军这大几千骑兵没怎么战斗,主要是逃跑和投降,一大片一大片的投降。 苏咏霖很开心,迫不及待的让人寻找完颜亮的踪迹,顺便开始甄别被他抓住的那些俘虏的身份。 抓住完颜亮! 他真的非常想要抓住完颜亮! 接着,大约三刻钟以后,苏咏霖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完颜亮早就死了?!” 得知完颜亮在金军撤退之前就已经死掉的消息,他大吃一惊。 给出这个消息的是被生擒的金国户部侍郎耶律延寿,他是最先与光复军合作的被俘官员,从他招供之后,越来越多的官员也跟着招供,苏咏霖这才得以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金军比他们料想得更早知道后勤被断的消息,但是这个消息被很好地封锁住了,一直没让底层士兵知道,所以金军大营没有发生动乱。 动乱源自于金军高层之间的内斗。 完颜亮得知后勤被断之后原本答应撤军,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又忽然间反悔了,不允许大军撤退。 他坚决表示要在粮草耗尽之前把历城攻克,消灭苏咏霖,夺取光复军的粮草自己用,危机就能立刻解除。 以完颜奔睹为首的金军高层觉得完颜亮疯了,苦劝数次,完颜亮不为所动,坚持要在历城和苏咏霖一决生死。 然而完颜亮并没有疯,只是他们双方的利益诉求和战败之后需要承担的后果完全不同。 但是人类是难以互相理解的,君臣之间也很难互相理解。 完颜亮的决定威胁到了全体高层的切身利益,会让他们和金军主力在这里全部覆灭,他们觉得不能继续坐视完颜亮作死。 他们对完颜亮的独断专行和不计后果的疯狂行为已经厌倦了,已经受够了,他们不想继续承担完颜亮乱来的后果了。 于是,他们决定发动兵变,将完颜亮控制住,废了他的权力,然后带着金军撤退。 计划是这样计划的,但是落到执行层面上,还是出了不小的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试图用兵谏的方式解决掉这次事件,但是不要伤害完颜亮的生命,让完颜亮好端端的活着,只是废掉他的地位而已。 但是一不小心,他们把完颜亮给杀了。 完颜亮死于乱箭,什么遗言也没有留,什么事情也没来的及做,他最心腹的部下们被全部杀光,亲卫军队也被全部杀光。 但是他死亡的消息被金军高层严密封锁住了,连带着军队后勤断绝的消息一起被封锁了。 完颜奔睹等金军高层的原意是要用二十多万的签军、壮丁换取不到十万的金军精锐的成功返回和半个朝廷文官的生命,以此最大限度保全金国的军事实力,为之后的燕云战役做准备。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不知道怎么回事,围城大营和签军大营突然被光复军打穿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围城大营发起进攻的时候顺势撤退,一路北上,不仅可以有更大的可能返回,还能安抚军队的情绪,让军队不要乱套。 结果这一切被突如其来的光复军打破了,无奈之下,他们这一拨人就在完颜奔睹的安排下跟着这支部队率先逃跑了。 他们可以说是整个金军的精华,除了精锐骑兵之外,还有半个朝廷的官员以及完颜亮被处理过的尸体。 为了隐藏行踪,完颜亮的尸体没有放在正常的棺木里,而是放在了一个看起来装着大量文书的大箱子里。 苏咏霖得到了那个大箱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打开来一看,就看到完颜亮的尸体被蜷起来放在了箱子里,箱子里垫着软垫,不至于让他的尸体受到二次伤害。 看着完颜亮被处理过的尸体,再看看箱子后面呼啦啦跪成一圈的俘虏军官、文官们,苏咏霖长叹一声。 作为一介枭雄,完颜亮也曾叱咤风云,也曾呼风唤雨,万人之上,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权势。 可是事到如今,留给他的容身之所居然只这样一个箱子,甚至不能让他安稳的躺着,只能蜷缩着身子,像个婴儿一样被放置着。 他曾经坐在皇位上执掌天下人的生死,将大量权贵、百姓处死,以维护他的地位。 可是到了最后,他还剩下什么呢? “本来我是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谈谈的,毕竟做了那么久的敌人,却连一面都没有见到,有很多事情都想问问他,结果他却死了,我也只能见到他的尸体。” 苏咏霖满脸遗憾地看向了辛弃疾,无奈道:“幼安,他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点遗憾?我真的很想和他说说话的。” 辛弃疾愣了一下,而后哑然失笑。 “苏帅,到了这个地步,完颜亮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赢了,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 辛弃疾整肃衣装,面朝苏咏霖单膝下跪行军礼。 “属下辛弃疾恭贺苏帅大获全胜,全歼金贼!” 以辛弃疾的恭贺为起点,长久而兴奋地呼喊声响彻云霄,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间,充斥着光复军将士们的欢声笑语。 这一日,是南宋绍兴三十年、金正隆五年的二月十一日。 以此为最终的结局,料峭春寒之际,长达四个月的完颜亮南征之战以光复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金军三路大军合计四十八万人的庞大军事集团全军覆没,金国作为一个国家所拥有的军事主力宣告覆灭。 与此相对的,是光复军取得了彻底的胜利,迎着这场胜利,光复军将拥有无限的未来。 仿佛是为了映衬这个结论似的,就在这一刻,连续下了四天的雨停了,一缕雨后阳光刺破浓重的阴雨云照射在了大地之上。 苏咏霖抬头望着那一缕久违的阳光,听着耳畔士兵们的欢呼之声,忍不住地露出了微笑。 对于反抗金国推翻金廷统治的大业来说,走到了这一步,算是完成了一半。 但是对于苏咏霖心中的理想而言,这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二步。 所以,他的笑容和开怀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再次恢复了冷静。 他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这里的战事结束之后,苏咏霖火速安排大军南撤,并且广泛派出联络骑兵,让他们前往各处宣布苏咏霖大获全胜且完颜亮已死的消息。 苏咏霖要求各军各城池的主导者立刻将各自的消息全部送回济南府历城,让苏咏霖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尤其是河北北部的孙子义和苏绝所部,苏咏霖也需要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快马加鞭的催促之下,苏咏霖花了四天时间带着俘虏们赶回了历城。 而在历城大本营,留下来的人们也是日以继夜的统计缴获、俘获,安顿俘虏,收集各方情报,忙活了七八天,甚至都来不及庆祝属于他们的胜利。 同样的,苏咏霖也来不及庆祝,就带着所有试图庆祝的人把战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梳理了一遍。 四百六十二 这个人的步伐,值得他追随一生 毫无疑问的是,光复军大获全胜。 全歼了金军南下征讨的近五十万庞大的军事集团,获得了全胜。 他们从城外金军的围城大营、签军大营和骑兵大营之中获得了巨量俘获、缴获。 与之相对,杀敌数量反倒有点不值一提了。 整个历城之战中金军因为各种原因而死掉的人超过三万,而因为和光复军直接作战而死的人大概也就一半,因为其他各种理由而死掉的人占据了剩下来的一半。 当然了,这也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光复军的缴获量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签军整整俘获了十一万余,民夫一共俘获了十七万余,金军战兵俘获人数超过六万,完好无损的战马获得了十五万余匹。 这已经是一笔巨大的俘获了。 至于缴获,那完全堆成了山。 军事武器方面的缴获直接把光复军从一个中规中矩的军事集团催肥到了超级军事集团的程度,暴力水平直接碾压同时代东亚地区任何一支武装力量。 其他的生活物资缴获更是让光复军吃的满嘴流油,堆积如山的钱币、金银、珠宝如果直接投入市场,立马就能造成通货膨胀。 光复军紧张的财政可以说通过这一战大大的缓了口气,林景春为代表的粮饷司吏员笑逐颜开,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 物质方面的缴获结束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对金国统治阶层的打击了。 根据俘获金将完颜毅英等人的交代,金军南下一共有三十二军,每一军都有一个都总管和一个副总管,等于一共六十四个总管级别的高级军官。 除了这六十四人之外,还有左右领军大都督、副都督和都监六人,加上皇帝完颜亮,一共七十一人。 这七十一人是金军南下军团的军事高层,也几乎是金国军方当中专业掌权人士的一大半,而这群人里除了少数几个还没有消息的,一半死了,一半被抓住了。 金国军方的天塌了一大半,就剩下小小的一部分还在苟延残喘。 而军事力量方面,战兵全灭,八万骑兵几乎全灭,总人数超过三十万、现在还剩下二十八万的后备军事力量全灭。 金国燕云、辽东、河东的军事力量和后备力量几乎全灭。 战兵也好,签军和民夫为代表的后辈力量也好,一战覆灭,全部为光复军所得,金国剩下的军事力量,大概就是辽东剿灭契丹军队的那一支战兵,还有南京路孔彦舟麾下的边防部队以及关中金军。 孔彦舟的军队防范南宋尚且捉襟见肘,关中金军不仅要防范川蜀方面的宋军,还要防范西夏军队,这两边根本动弹不得。 剩下辽东方面的一支金军,正规战兵人数不会超过五万,只要不给他们休养生息三五年的时间,他们拉不起另外一支主力野战军。 抓住这个时机一口气进入辽东,金国所剩无几的正规军对上光复军大获全胜的二十多万军队,绝对没有足够的抵抗能力。 燕云之地必为光复军所得,中都必为光复军所得,那么之后进军辽东也不会是难事。 彻底取代金国建立中原霸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光复军成为中原霸主指日可待。 把这场战争从苏咏霖抵达历城之后的一切全部复盘,从中午复盘到了午夜时分,苏咏霖终于把所有疑惑一扫而空,所有的细节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由此,苏咏霖确定光复军已经彻底获得了针对金国的军事斗争的上风,双方态势逆转,强弱逆转。 他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周围一大群用灼热的眼神看着他的部下们,笑了笑,摆了摆手。 “庆祝吧。” “哦!!!!!” 部下们终于欢呼雀跃起来,把压抑了六个时辰的情绪疯狂的释放了出来。 当晚,历城没有人睡觉。 光复军的所有将士都在欢庆胜利。 而所有的俘虏眼睁睁看着光复军欢庆胜利,眼中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痛恨还是遗憾还是恐惧。 人们载歌载舞,大吃大喝,燃放烟花爆竹,欢庆属于他们的大胜利。 他们或是唱歌,或是跳舞,或是互相扭打在一起,一边打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哭。 亦或是抱头痛哭,为那些失去的家人或者战友而哭,为他们没有能够亲眼看到胜利的到来而哭。 在庆祝的最高峰,在欢乐的海洋中,喝了一点酒的苏咏霖又来到了历城城墙上的老地方,一个人站在那边朝北看,面色平静,无喜无悲。 还是田珪子找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杯酒,走到了苏咏霖的身边。 “阿郎,所有人都在欢庆,你怎么不来庆祝呢?咱们打了大胜仗,这是大好事啊,咱们赢了,阿郎!该庆祝!必须要庆祝!” 一直冷静的田珪子在此时此刻也难忍心中兴奋。 一直被金军庞大的军事力量压在脑袋上连呼吸都不畅快,一朝掀翻了他们,得以畅快的呼吸,田珪子心中的兴奋可想而知。 但是苏咏霖却远离人群,一个人来到了城楼之上,朝着北边眺望。 看着田珪子兴奋的模样还有微醺的眼神,苏咏霖也笑了笑。 “大家都在欢庆喝酒,那总得有人保持清醒吧?一个清醒的人都没有可不成。” “阿郎,也不在于这一时!” 田珪子呵呵笑着,把手上的那杯酒递给了苏咏霖。 苏咏霖点点头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在了城墙垛上。 “悠悠青史告诉我,每当咱们拿下大的成就,进行大的欢庆的时候,必须要有人保持冷静,保持忧虑,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欢乐的忘记了我们所处的环境。 即使所有人都在欢庆胜利,所有人都觉得咱们必胜无疑,也必须要有一个人专门负责唱反调这个人必须要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情况都想到。”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们还没彻底的胜利,我们还没有真的推翻金廷,把它的国土全部夺来,彻底的覆灭金国,开封,关中,河东,辽东,金国还有我们没有占领的土地。 杀贼,就一定要杀光,不能留下祸患,除恶务尽,一个都不能留,该清算的必须要清算到底,一点也不能留手,我们的每一次懈怠、心软,都是对已经战死的同袍的侮辱和背叛!”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 田珪子愣了一阵子,在城头寒风的吹拂之中,他灼热的心和脑袋也渐渐冷却下来。 “阿郎说的是,咱们还没有彻底胜利,咱们还不能彻底的放松和庆祝。” “所以,你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田珪子。 田珪子略微思考一下。 “该进取开封了。” “对,也不全对。” 苏咏霖笑了笑转过身子,伸手指向了北方:“咱们不单单要拿下开封,更要拿下燕云,夺回长城,建立完整的北方防线,让河北之地不需要再成为战争前线。 然后是河东,是辽东,是关中!我们要一鼓作气把金贼全部消灭干净,把金国毁灭的连渣都不剩!彻底的撕碎它,吃掉它,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然后!灭宋!灭夏!灭高丽!灭大理!灭西辽!” 苏咏霖咬牙切齿,捏着拳头狠狠地捶在了城墙垛上:“我要这四分五裂的天下重归一统!普天之下,再无二主!” “不,还不够,光是一统天下还不够!” “我要天下受苦受难的人都能活的像个人样!我要给他们和平!给他们安稳的生活!我要让所有人都不用再受苦!再也不用被逼着造反才能吃一口饱饭!” “这天下多大啊?珪子,这天下那么大,方圆不知其几万里也,有多少人生活在这天下?又有多少人和过去的咱们一样吃苦受罪?” “光是河北和山东的百姓不用跪着乞求也能吃饱饭就够了吗?不够,远远不够!光复军起兵以来有多少人战死?怎么着也有十万了吧?十万人的命,才换来这些?” “珪子,我要让这天下的所有人,都不用跪着,都可以站着,坐着,哪怕是躺着也能把肚子吃饱咯!如此才不枉我来这人间走一遭!” “我和全体光复军将士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基业,谁都别想轻而易举的拿去,谁都别想在里头钻空子,谁敢伸手,我就剁了他的手!” “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和这些事情比起来,咱们才走到哪儿啊?珪子,你说呢?咱们才走到哪儿啊?” 苏咏霖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哈哈大笑,走到田珪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一起走下去,把这天走亮了,把寒风走暖了,把荒芜的土地走的满是庄稼,把空空的肚子走饱了,直到那个时候,咱们才能停下来,回头看看咱们做的一切,然后,再庆祝。” 说完,苏咏霖拔腿走向前方。 田珪子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满眼火热地转过身,快步追上了苏咏霖的步伐。 他很清楚,他从来都很清楚。 这个人的步伐,值得他追随一生。 四百六十三 苏绝的胆子一直都很大 二月十三日,大欢庆之后的第二日,苏咏霖就没有让光复军各部继续处在欢庆状态了。 喂!要做工了! 苏咏霖对光复军诸部做出了诸多安排。 首先,指导员全部出动,组织被俘获的汉人签军、民夫一起进行诉苦大会,把心里的苦水往外倒。 诉苦大会之后,将被俘获的金兵金将金官拉上公审台,举办公审大会。 用被审判的金兵、金将们的血和命把这些浑浑噩噩的签军、民夫们唤醒,让他们清醒过来,让他们醒悟过来。 接着就是宣传光复军的政策,军队政策,军队福利待遇,亦或是归家之后的农业福利待遇等等。 还有这等好事? 处在金国残酷压榨之下的签军、民夫们打生下来头一次知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政权和这样的政策。 真的是真的吗? 这样的政权和政策是真的存在的吗? 然后很多光复军士兵现身说法,把自己过去的悲惨遭遇和现在的幸福生活做个对比,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光复军苏帅是绝对不会骗他们的。 他们可以永远相信苏帅。 如此,大量汉人签军、民夫在公审大会之后数日踊跃报名要求加入光复军,扩充光复军的军事力量。 接着,光复军各部队按照现有规模实行扩军政策,需要补充兵力的补充兵力,需要增加建制的增加建制。 同时,大军开始初步审核军功簿,根据各自的功劳或者过失把自身的军职提升或者降低,立下功勋的予以嘉奖,做错了事情的公开批评,并且就战争之中发生的一些列事件进行全面的复盘和研讨。 最后,苏咏霖传令陷阵军、破敌军和游奕军三支军队率先整编、扩军,粮饷司负责为其筹备后勤,以单州为进军跳板,以最快的速度向开封进军,争取一鼓作气将开封拿下。 开封攻略的主将为陷阵军正将张越景,由他负责统筹全局,节制破敌军正将陈乔山和游奕军正将周至。 开封攻略安排下去之后,苏咏霖就开始积极筹备北上和河北山东正常化的事情。 大军需要北上燕云发起下一阶段的作战,而处在坚壁清野状态之下四月之久的河北山东也急需恢复正常化,让所有人回到各自的居住地,争分夺秒开始春耕。 千头万绪,十分繁杂,该做的事情堆积的和山一样多,很多人都要派出去帮忙办事干活。 也就是苏咏霖建立的基层政权多,比较给力,能动员起大量的人手来办事,否则这样的局面根本就是噩梦一样。 办事的同时,按照苏咏霖的估计,很快,这片土地上那群【永恒的主人翁】就要来找他了。 他们或许会厚着脸皮送钱送粮食送女人,然后向他伸手讨要权力。 有些事情可以提前准备好,避免事到临头什么准备都没有,贻笑大方。 尽管如此,这种事情的优先级还是要往后排,苏咏霖谁都不见,他要首先确定整个河北的军事状况,还有孙子义和苏绝的那支部队到底已经走到什么地方,立下什么功劳了。 他们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他们已经成功包围中都了。 说实话,孙子义等人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进攻会那么顺利,直截了当的打穿了金军脆弱的防御,兵临中都城下。 他们为了防范金军的有力反击,把军队人数扩充到了六万人左右,稍微整顿了一下,然后才兵分两路北伐。 他们的计划是一路走雄州,从雄州北上攻取范阳,再从范阳北上攻打中都。 另一路走霸州,解决掉金军的武清大营,从东南方向威胁中都,顺带着还要分兵向东北,攻取渝关,切断中都和辽东的联络,把辽东金军挡住,使之不得轻入燕云。 所以这一阶段的战略目标,第一个就是要拿下中都,再不济也要包围中都,第二个就是切断辽东金军和中都的联络,拿下渝关,为夺下整个燕云地区创造条件。 这个战略计划的主要提出者是苏绝。 苏绝一向胆子大,擅长长途奔袭,攻敌不备之处,这一点倒是和苏咏霖很像。 孙子义则相对稳妥一点,所以孙子义一开始对此有所犹豫。 “这样做是不是太托大了?咱们毕竟不是主力,兵力多为受降签军,精锐主力较少,如此大胆的进军,万一遭到进攻,情况不妙啊。 当年赵光义两次北伐,都是动员了数十万大军兵分三路从各个方向进兵,就这样还遭到失败,咱们兵少,直取中都,是不是太危险了?” 苏绝连连摇头。 “赵光义第一次北伐十分仓促,妄图打辽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辽人多骑兵,就算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没有失去太多重要城池,一旦回过神来,就能立刻发动反击。 而宋军刚刚经历过讨伐太原之战,师老兵疲,实为强弩之末,一旦在某处被辽军拖住不能速胜,必然溃败,赵光义不知兵,遂有此败。 至于第二次北伐,乃是赵光义趁着辽帝新丧,想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但是君令和将令相冲突,前线将领冒进,互相之间没有打配合,辽军骑兵锋锐,反应极快,宋军遂有此败。 而如今,金贼主力被我军主力拖在山东,留守燕云之兵还有几何?金贼在河北之败就是后方空虚的体现,我军若不能抓住此良机一举北上捣毁燕云,才是真正的失败! 现在,金贼已经丧胆,恐惧之下,咱们不管做什么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可战胜的,就和当年被金军一打就一溃千里的宋军一样。” 苏绝的计划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想出来的。 毕竟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南边战况如何。 但是他们一路北上的现状告诉苏绝,金军后方极度空虚,不足以抵抗他们的北上,若要攻取燕云,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时,苏绝和孙子义从河间北上攻打雄州和霸州,沿途官员、金军无不惊恐莫名,根本不敢抵抗,使得他们轻轻松松就拿下了霸州和雄州,撕毁了完颜亮的六州防线。 完颜亮苦心经营的六州防线顷刻间崩毁,除了雄州和霸州之外,其余各州的金军、官员纷纷投降或者北逃。 大量官员和军官舍弃军队和防区北逃,而底层士兵则大多数就地投降,放弃抵抗,并不和光复军死战。 当时,光复军哪怕是一支小部队都能轻松占据一座金军县城,一个排的军队在他们排头带领下都能迫降数百人规模的金军,叫他们放下武器就放下武器,叫他们蹲在地上就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老老实实,一动不敢动。 没有战斗意志居然可以到这个地步,狂妄而强大的金国和金军在光复军士兵们的眼里顿时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因为洞悉了这一阶段金军的心理因素,所以苏绝提了一个建议。 他建议孙子义打着光复军旗号北伐的时候要宣称完颜亮已经死掉和金军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以此威慑金军,把他们这六万人左右的偏师宣扬成光复军的主力。 接着还要宣称光复军的政策,宣称光复军只讨伐、问罪女真人,要向女真人讨回被奴役数十年的公道,对汉人、契丹人、奚人等一系列族群秋毫无犯。 “金贼又不知道咱们还没有打败完颜亮,他们只知道咱们出现在这里,就相当于完颜亮已经完了,既然如此,他们肯定惊恐莫名,不敢与我们对抗。 而且咱们起兵以来,一直都是只讨伐女真人,不讨伐其他族人,阿郎也说了,咱们要以此团结燕云人众,一起反抗女真人,此时此刻,我们更要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啊。” 苏绝坚持拿下中都和渝关,为苏咏霖率领主力来收复燕云创造良好的条件。 还要沿途宣扬光复军的战绩和政策,以此号召整个燕云的汉人、契丹人等族群都起来反抗女真人,让女真人彻底无法在燕云立足。 这个大胆的战略计划让孙子义非常惊讶,也相当佩服,不由得感叹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班底的能干。 能打仗,能谋划,能练兵,还能搞宣传,何其能干。 “雨亭识人善用,能从普通人中识别英才,予以重用,所以光复军人才济济,哪有不能获胜的道理呢?” 于是孙子义接受了苏绝的战略计划,决定和他一起执行这个计划。 四百六十四 孙子义兵临中都 按照苏绝的推测,执行完成这两个计划,金国在燕云的统治也就差不多到位了,想要继续维持下去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 届时情况顺利的话,苏咏霖应该也已经打败了金军主力,可以带兵北上驰援。 等光复军主力抵达,燕云之地必然全部归附,就算到时候中都还没有拿下来,意义也不大了。 主力来了,中都就是一座死城,毫无生息,除了投降,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所以到那个时候,金国在燕云的统治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至于辽东攻略…… 那就要等苏咏霖抵达中都之后再说了。 辽东是女真人的老家,至少还有数万兵力可以调动,更遑论路途遥远,道路难行,没有充分的准备,难以成功。 至于另外一种可怕的可能,那就是苏咏霖战败的可能。 在苏绝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后勤断绝的情况之下,金军主力怎么可能战胜苏咏霖? 当年苏咏霖顶着劣势兵力和一马平川的绝境尚且能带着军队硬怼完颜阿邻的骑兵,更何况如今这个场面? 苏绝从不怀疑苏咏霖会战败,若他真的战败,苏绝觉得自己就算是死在燕云也无所谓。 于是在正月中下旬,完颜亮还没死的时候,战况还不明朗的时候,孙子义和苏绝就出兵了。 这是自赵光义、赵佶的失败之后,第三次有汉人军队进入燕云进行战略行动,意义非凡。 处在这个历史的节点上,孙子义和苏绝都感到了莫名的压力和动力。 他们进行了分工。 用兵较为稳妥的孙子义去攻打、围困中都,切断中都内外交通,把燕云之地金国的政治军事枢纽围困起来,让周边金国官方机构全都变成无头苍蝇。 用兵大胆且善于奔袭的苏绝则带兵直接冲着渝关而去,把这个重要关卡夺取,然后再往西慢慢攻打平州、滦州等地。 拿捏住这两个要点,燕云之地的金国官方力量就是无头苍蝇,根本无法妥善指挥各地留守金军对光复军发起反击。 行军过程其实很顺利,顺利地让孙子义和苏绝都觉得很吃惊。 他们根本就没有遇到什么敢于抵抗或者说抵抗的非常激烈的金军精锐。 燕云一带金军和金国统治机构因为光复军的突然北伐而大为震恐,纷纷认为金军主力已经在河北山东覆灭,光复军主力已经开始北伐。 数十万大军的主力都被打败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万念俱灰之下,很多女真人撒丫子就往中都跑,不敢投降,生怕被强烈针对女真人的光复军杀死。 剩下来不是女真人的官僚、军官也跑了很大一部分,据事后统计,大约跑了五分之四,只有五分之一左右没跑。 上等人的屁股一直都做的很正,对光复军宣传的政策也一直保持怀疑,所以他们宁愿跟着女真人一起跑,也不要留下来迎接光复军。 至于剩下的五分之一就没有跑,他们觉得金国没有前途了,跑回中都不过是给女真人做嫁衣,有觉得光复军前途可期,本身也足够真诚,所以决定赌一把,留下来迎接光复军。 更有甚者还有不少底层女真人跑不了,就干脆谎称自己是汉人或者是契丹人,更改姓名,改头换面,伪装身份一起投降,试图以此活命。 孙子义一路北伐,连破新城、范阳、万宁、良乡,过卢沟河,兵临中都城下,一共也不过用了八天。 新城、万宁、良乡三地金军在光复军大旗面前全部投降,没有做任何抵抗,乖乖交出了城池。 范阳因为守将是女真人,所以试图抵抗,但是在光复军围城两个时辰之后,城内发生兵变。 汉人士兵认为金国要完蛋了,不愿意为金国殉葬,于是就联合起来杀掉了女真守将,把不愿意一起投降的汉人长官也杀了,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孙子义入城之后尽诛城内女真人、主要军官,继续提兵北上。 光复军兵锋锐利,声势浩大,沿途女真人、汉人契丹人高官更加不敢抵抗,纷纷抛弃职位、守地选择逃跑,再也没有敢于抵抗的。 他们都跑了,还有什么人会坚守呢? 万宁、良乡在光复军抵达之前就决定投降了,城内汉人、契丹人等民众纷纷组织起来迎接光复军,大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举措。 光复军兵锋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发生,大军一路前进光靠缴获就足以提供军需,连后勤都省了。 正月二十七日,孙子义在宛平遇到金军抵抗,人数约在两万,步骑都有,看上去气势汹汹,领兵的金将排兵布阵试图野战。 孙子义派遣姜良平带兵与之对战,双方对峙。 但是当光复军发起进攻的时候,孙子义才发现这支金军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姜良平作战勇猛,指挥步兵军阵正面硬怼金军军阵,又率领少数骑兵亲自冲击金军的骑兵阵,步步向前。 而金军则步步后退。 双方野战不过半个时辰,这支金军就土崩瓦解了,被光复军正面击溃,战死一千多人,被俘获一万五六千,也就两三千的样子狼狈逃回了中都城,宛平被攻破。 中都前最后一道屏障被光复军拿下了。 金军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吗? 大军总指挥孙子义深吸一口气,一挥手,四万光复军向中都城进军。 正月二十八日,孙子义包围了中都城,开始围城,中都守军进行了较为顽强的抵抗,光复军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中都。 当然了,孙子义也没想过能立刻拿下中都城,这里是金国帝都,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还得了? 但是他这样做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政治姿态,标示着光复军已经拥有击败金国并且取而代之的力量,意义非凡。 所以在围城之后,孙子义就十分感慨的对姜良平表达了自己的激动。 “出征之前,雨亭对我说,我要是可以主动进攻燕云,并且取得优势,进取中都,在中都城下和金军交战,我就等于做到了当年赵光义做到的事情,我若是可以攻克中都,那我就做到了连赵光义都做不到的事情。” 姜良平点点头,也是非常感慨。 “我听过军中的指导员们说起燕云的过去,这是从当年宋国还没有立国的时候就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人的领土,因为得到了燕云十六州,契丹人得以跨过长城,直接威胁中原。 而中原大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拦不住北方骑兵,于是宋国为了燕云十六州大动干戈数次,也没能成功,赵光义之后,赵佶还曾经想要北伐燕云,但是……他连快要亡国的契丹人都打不过。 到最后,不仅没有拿下燕云,甚至连半壁江山都丢了,可以说是丢人至极,无能至极,所以说,自石敬瑭割让燕云之后,燕云沦为夷狄之土已经二百余年了。” “咱们要是成功了,就能一雪前耻,收复燕云,做到二百年来都没有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如果做不到,咱们也不比赵光义强到哪里去。” 孙子义笑了笑,说道:“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雨亭和赵光义不一样,和赵佶更不一样,有雨亭,光复军一定可以称霸中原。” “我从未怀疑过。” 姜良平把目光投向南方:“自从在真定城,阿郎带着咱们面对面打败了金贼骑兵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怀疑过阿郎能不能打败金贼,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四百六十五 混乱的金廷 姜良平那么一说,孙子义便想起了苏咏霖于此战之前那一场最牛逼的战绩。 用数量相当的步军硬怼骑兵获取胜利,把金军成建制的骑兵吃掉,反杀成功。 就是那一战让他对苏咏霖统兵的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的投靠他,还愿意把自己的军队交给他指挥。 现在看起来,虽然过程之中有些波折,但是结局无疑是非常好的。 跟着苏咏霖,他能一路走到这里,走到中都城下,看着曾经遥远不可及的金国首都大发感慨。 若是没有跟着苏咏霖而是坚持自己一路征战,或许他根本活不到现在,就要被金国的金兵打败,身死。 他做对了选择。 果然,一个人能否成功,不仅要看个人素质,还要看历史进程。 毫无疑问的是,孙子义站在了历史进程的风口上,跟着苏咏霖一起飞了。 感慨之余,看着中都城墙上忙忙碌碌慌慌张张的金兵,孙子义又有些小小的优越感。 “良平,你说,城里面那些金国的权贵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姜良平想了想。 “大抵还是在想怎么活下去吧?话说回来,咱们进兵到这里他们也不逃跑,就那么待在这里,也不怕咱们真的攻克中都?” “或许他们还寄希望于辽东金军吧?” 孙子义笑道:“之前不是说为了讨伐契丹叛军,完颜亮派了几万人去辽东作战,打败了契丹人,正在围剿残部,所以他们或许认为还有翻盘的希望,并不想撤退。” “可是咱们宣扬完颜亮已经死掉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中都,他们不会不知道吧?” “那就不好说了。” 孙子义摇了摇头:“反正他们若是愿意守,咱们就围着,一边围着,一边等待雨亭来,顺便要是可以的话,再分兵攻取其他地方,真的把中都变成一座孤城,你说呢?” 姜良平点头认同。 “副帅所言极是,趁此机会扫荡周边,叫中都成为孤城,不失为良策。” 孙子义这边定下了之后要做的事情,而同一时刻,中都城内相当的不平静。 这是当然的,贼军兵临城下了,要攻城了,城内能够平静才是咄咄怪事。 事实上从数日之前,光复军北伐以至于益津关、瓦桥关失守的消息传到中都的时候,中都就已经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完颜亮南征,带走了绝大部分的军事力量和一半的朝廷官员为他办事、维持朝政运转,中都此时剩下来主事官员并不算多,主要负责辅政的文武官员是徒单贞和仆散忽土。 两人都曾经被完颜亮贬斥过,但是后来,随着局势的恶化,完颜亮深感可以信任的人不多,于是将被贬斥的徒单贞和被降职的仆散忽土召回,重新委以重任。 眼下,两人一文一武辅佐年仅十岁的皇太子完颜光英治理朝政,维持朝廷的运转。 完颜光英年仅十岁,当然不会治理朝政,平时也就是起到一个象征性的意义,带着一个监国太子的头衔让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可以执掌权力,颁布命令。 他本人每天需要做的事情除了当吉祥物,就是跟在一些老学究身后读书习字,增长学识,接受帝王教育。 天下大事无论如何也不是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以玩得转的。 剩下来的官员们则各司其职,完颜亮的后宫也少见的安分下来,一个个的都在等着完颜亮胜利归来。 完颜亮出发之前夸下海口,说要大获全胜,打败光复军和南宋,然后带她们去杭州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搞得后宫里的女人们非常期待。 尤其还有一些年龄比较小的后妃,那更是少女心泛滥,整日里就想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了,想着到时候和她们英武的夫君一起在荷花池里遨游享乐,那该是何等的快意? 她们就这样做着一宿又一宿的春梦。 忽然间,梦碎了。 光复军北伐的消息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完颜亮身死和金军主力全军覆没的消息。 整个中都就像是遭遇了八级地震一样,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震惊于皇帝身死大军覆没的消息。 皇帝怎么会死? 大军怎么会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啊! 强大的皇帝,还有四十多万大军,怎么会输给区区叛军呢? 中都先是震惊,然后是疑惑,随着越来越多的女真难民逃入中都,疑惑渐渐开始向恐慌转变,随后很多女真官僚和军队也开始往中都逃跑,神色仓惶,于是疑惑彻底变成恐惧。 种种迹象显示,皇帝真的死了,大军真的覆灭了,光复军真的打过来了。 要是皇帝安然无恙,大军进展顺利,光复军又怎么可能派兵攻打燕云?他们不担心后勤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完颜亮南征大军真的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全军覆没,所以,光复军才有了进攻燕云的胆子。 于是上至宫廷,下至官衙,整个中都的行政官僚体系都为之大乱起来。 官员们逮着人就问具体情况,问皇帝的死,问大军的覆灭,问光复军到了什么地方,问朝廷有什么对策,问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更无头苍蝇一样嗡嗡嗡的乱飞。 底下大头兵也是乱作一团,听外面跑进来的人说着光复军的凶神恶煞还有对女真人的恐怖政策,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官方如此,民间更是如此。 但凡住在中都的,相当一部分平民都和官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各家远亲近邻也不少,听了传言之后震恐不已,纷纷找官面上的人物寻求真相,希望得到准确的答复。 然而相当一部分官面上的人物自己都不知道相关内容,还怎么给远亲近邻们准确的答复呢? 他们也慌着呢! 那么此时此刻,谁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呢? 答案是没有,就连金廷眼下最高权力的掌握者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都没有准确的答案可以给到皇太后徒单氏与皇太子完颜光英,就更别说其他什么人了。 眼下金廷所能掌握的情报真的是非常有限。 皇帝死没死,大军败没败,南征状况到底如何,汉人光复军为什么会出现在燕云对燕云发起反攻,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都城里除了完颜亮之外最尊贵的人徒单太后就找到了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向他们询问缘由。 “现在什么都不管了,你们就给我一个准话!皇帝到底怎么了?大军到底怎么了?” 徒单太后一边抹眼泪,一边抱着神色惊惶的完颜光英。 年仅十岁的完颜光英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有人说他的爹爹死掉了,他就被吓傻了,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徒单贞和仆散忽土两人对视一眼,也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慌和无奈。 真的不是他们不愿意给一个准话,只是他们实在不知道,他们自己都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就传来光复军发起反击的消息,之前明明还得到了皇帝关于大军进军非常顺利的消息,怎么忽然间就变了? 皇帝已经把河北打穿了,已经把山东光复军摁在了历城一顿暴揍,优势很大,局势很好,怎么忽然间光复军就反击了? 任谁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面对不停抹眼泪的徒单太后,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也是十分无奈。 “太后,不是臣等不说,臣等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不久还得到陛下的军报,说大军已经成功攻克河北,正在进攻山东,怎么忽然间就出现北伐的贼军了?” 四百六十六 金国最后的希望 徒单太后想不明白的事情仆散忽土也完全想不明白,徒单贞也想不明白。 怎么就输了呢? 两人骤然听闻此事,一样觉得荒谬,可事实如此,由不得他们不怀疑。 于是,面对皇太后的询问,心里没底的两人只能搅浑水。 “我军节节胜利,怎么可能遭到叛军的进攻呢?太后,臣以为此事有诈。” “但是外面的人都说看到很多逃回来的溃兵,都说贼军已经往中都来了,你们作何解释?” 徒单太后却不好忽悠,大声问道。 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不知道该做什么解释。 最后,这场询问无疾而终,两人只是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搞清楚情况,并且保证太后和皇太子的安全。 随着时间推移,情况不断恶化,光复军的具体进展终于被探知。 探子汇报光复军进军很快,具体到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得知的时候,光复军已经抵达了万宁,随即向良乡进发。 距离中都已经很近了。 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如遭雷击,惊讶很久之后才恢复冷静,连忙安排中都防务。 一边派人准备城池防务,一边又立刻调兵前往良乡驰援,希望可以在良乡遏制光复军的前进。 随后两人大眼瞪小眼,愣在了枢密院。 “陛下真的败了?” “大军真的完了?” 两人彼此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却都无法回答。 “之前陛下才说已经要进攻山东了,这才不到一个月,就败了?四十多万大军!快五十万人啊!就完了?” 仆散忽土双手捂着脑门,满脸的不可置信。 徒单贞也好不到哪里去。 “精锐尽出,良将尽出,十七万战兵啊!八万骑兵啊!大金国全部的主力啊!就这样完了?谁敢信?贼军是什么来头?作乱才多久就能覆灭大金国的主力?怎么可能?!” 两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为什么金军主力会被光复军打败。 就算光复军的步军的确厉害,但是金军是八万骑兵啊!八万啊! 南宋和西夏绑一块穷兵黩武差不多才能拉出八万骑兵干一仗,金军一口气出动了灭国级别的战斗力,结果却败了? 怎么败的? 为什么会败? 思来想去,两人强行恢复了冷静。 在完颜亮身边做臣子多年锻炼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感觉在完颜亮之死没有实锤之前,都不能放弃希望。 万一这只是光复军的计策,为了浑水摸鱼一把梭哈呢? 但是光复军的行动真的很快。 光复军进攻良乡的时候,金军援军根本还没有走多远,刚刚抵达宛平,良乡失陷的消息就传来了。 领兵将领立刻停止前进,一边把消息传递回去,一边在宛平就地设防。 良乡失陷,光复军剑指中都的消息传到中都,中都人心浮躁,不断有人离开中都往辽东跑,因为听说辽东打了胜仗,所以他们觉得至少辽东是安全的。 别说民间,很多官员也觉得莫名的恐惧,听说光复军针对女真人,对女真人非常凶狠从不留情,于是女真官员感觉前途渺茫,纷纷产生了要逃回辽东的想法。 这种想法愈演愈烈之时,就有不少人付诸实践,拖家带口、十几辆大车拖着家产直接就往城外跑。 有人带头,整个中都直接兴起了一阵逃跑风,拦都拦不住。 城内租马租车的业务价格暴涨,一马一车难求,最后连驴子的价格都翻了好几倍,还是一驴难求,于是很多人干脆打算靠双腿逃离中都。 眼看着连部分官员都递上辞呈,宁愿不做官也要逃跑,仆散忽土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他担心这样下去城内会彻底混乱失序,到时候光复军还没来,中都城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于是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商议了一下。 两人商议间,皇太后徒单氏也听到了风声,召来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问他们要不要让皇族离开中都避难,避开光复军的兵锋。 对于这个想法,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都表示反对。 “臣正要请示太后,臣打算封锁中都,全面戒严,不能让中都失序,否则中都一旦乱起来,贼军还没来,中都就会失陷,无法坚守,我等都是砧板上的鱼了。” 徒单氏非常担忧。 “所以才要走啊,不走的话,贼军一来,中都被围,我和太子都要陷于敌手了!这是你们希望看到的?你们的家人不也在城中吗?” 徒单贞立刻开口道:“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走,如今贼军距离中都很近,若要走,拖家带口,大车小车一眼望不到头,速度极慢,必然会被贼军追上,到时候荒郊野外,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太后难道希望这样吗?” 徒单贞到底是自己家人,徒单太后被他的话劝住了,但是依然非常恐惧,满脸哀怨。 “那我们又该怎么办?皇帝到底怎么了?大军到底怎么了?贼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徒单太后到底是个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女子,事到临头,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边说一边哭,形容凄惨。 但是也不能怪她,很多见过大风大浪的官僚们不也想着逃跑吗?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能被允许。 仆散忽土开口道:“陛下身死、大军覆灭只是传言,目前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可以证明此事是真的,所以吾等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徒单太后急忙道:“但是贼军不是要来了吗?贼军如果来了,我们又该如何?” 徒单贞点了点头。 “这是最难的,陛下南征已经带走大量兵力,留守的兵力自保有余,进取不足,所以臣等商议之后,决定派人外出去辽东向乌延蒲卢浑大都督请求援助,请他带兵回援。” 提到乌延蒲卢浑,徒单太后忽然记了起来。 之前契丹人叛乱建立辽国,完颜亮派遣乌延蒲卢浑带兵平叛打了胜仗,后来因为他们需要清剿契丹叛军的余孽,所以才没有带兵参加南下征战。 所以现在乌延蒲卢浑的手上还掌握着一支打了胜仗的精锐。 于是徒单太后破涕为笑,仿佛见着了什么希望之光一样。 “我想起来了,乌延蒲卢浑曾经带兵去讨伐契丹叛军,所以他的手上还有兵马!他要是赶回来的话,中都就有救了,大金国就有救了!对否?” “对,乌延蒲卢浑麾下至少还有四万战兵,若是临时扩充一些,凑一支五六万人的大军不是问题,定可回援。 而且乌延蒲卢浑擅长用兵,麾下大军刚刚经历大胜,士气磅礴,定然可以与贼军一战,所以就算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大金国也还有回天之力!” 仆散忽土高声道:“所以,请太后不要离开中都,留在中都,臣等可以保证,贼军绝对不可能在乌延蒲卢浑领兵回援之前攻克中都!臣等必然竭尽全力守卫中都,守卫太后,绝不让贼军逞凶!”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徒单太后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默默点头,答应了两人的请求。 她也只能相信,只要乌延蒲卢浑率兵回援,就可以解除中都之围,解除燕云之危,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对,就是这样。 得到了皇太后的理解,也就等于得到了皇太子的理解,也就得到了名义上中都的最高权力的理解,一切就师出有名了。 于是仆散忽土和徒单贞松了口气,一边下令全城戒严,一边派人急赴辽东召回乌延蒲卢浑的军队,令其回援,解中都之围,挽回燕云局势。 这是大金国最后的希望了。 四百六十七 力保皇太子登基 说是大金国最后的希望,但是宿将乌延蒲卢浑和他率领的数万刚刚打了胜仗的大军到底能否挽回局势,说起来,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也不知道,两人心中到底还有着诸多困惑。 两人私下里也交谈过此事。 “如果南征大军真的……那么中都已经没有固守的意义了,根本守不住,贼军一定会反攻燕云,只靠乌延蒲卢浑一人,恐回天乏术,除非他手下都是天兵天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贼军速度太快了,咱们根本无法保证在被贼军追上之前抵达辽东,留守中都的军队除了两千细军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精锐,精锐几乎都被陛下带走了。 所以眼下来看,最好的办法反而就是固守待援了,中都城池宽深,稍加经营,必然可以抵挡贼军兵锋,如果情况真的坏,那么……也能跟着乌延蒲卢浑的军队离开燕云,返回辽东。” 返回辽东。 依靠辽东的关隘和地形进行防御,阻挡光复军的东征,换取喘息之机,以期重新获取生机。 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差的结局,却也是在完颜亮身死这种事情真的发生的情况下,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两人沉默不语很久,最后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忧心忡忡,对于眼下的局面怀着深切的担忧和淡淡的恐惧,但是该做的事情两人都没少做,没有辜负完颜亮对他们能力的期待。 他们首先传令那支驻守在宛平的东拼西凑的军队,一定要守住宛平,不能让贼军直接进攻中都。 然后又下令动员中都城中和附近的军队入城防守城墙,加固城墙,把完颜亮留下来的没带走的战争器械全部搬运到城墙上准备抵抗。 接着就是宣布全城戒严,征调全部交通工具作为军用,民间不得私藏,城门立刻封闭,城内人员未经允许不得出城等等。 一系列的命令颁布之后,有很多人非常反对,从民间到官方,从升斗小民到女真权贵、高官,都有表示抗议的。 对于升斗小民的抗议,仆散忽土和徒单贞果断出动军队予以弹压,想要强行离开中都的普通女真人、汉人和契丹人等被无差别攻击,金军用鲜血让民间的抗议直接终结。 对于女真权贵和官员的抗议当然不能直接动刀子,所以先用民间的血震慑一下权贵,然后请出徒单太后好言好语的说一下,恩威并施,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城内。 女真权贵们没有真的猛士存在,所以面对淋漓的鲜血,他们全部都萎了。 于是很快,在光复军抵达宛平并且展开攻击的档口,中都城内的戒严令终于贯彻落实了,仆散忽土和徒单贞也确实的掌握了中都城内的所有实权。 但是宛平的军队失败的也很快。 这个消息随着溃逃的士兵回到中都,再一次震慑了中都金军,让中都守军和金国高层知道了光复军的战斗力,于是很多人更加相信光复军来了主力,且南征金军已经全军覆没的传闻。 仆散忽土和徒单贞顶着巨大的压力再次驳回了一些官员要求离开中都的建议,坚持守城,并且等待乌延蒲卢浑的驰援。 于是光复军顺利抵达中都城下,并且将中都城团团包围,不打算放走城中的任何一个人。 仆散忽土和徒单贞登上城墙观察光复军的人数、军容和气势,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像是一支主力军队才有的配置。 庞大的兵力,庞大的资源配置,强悍的气势,威武的吼叫声,怎么听怎么觉得问题很大。 而反观城内守军,除了两千细军因为是完颜亮留给完颜光英的最后保命符所以格外精锐强大,剩下来的军队不是一般般的正规军就是临时扩充的女真正兵。 战斗力……实在不能给予太多的期待。 但是因为光复军的宣传政策里有提到号召汉人和契丹人一起反抗女真人的统治,所以金廷高层已经无法信任底层汉军、契丹军。 高级官僚和女真权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暂且不说,但是下面的大头兵是不能被信任的。 所以就算是受到过一些训练的汉兵与契丹兵也被收缴武器,当做辅兵来使用,乃至于部分将领的非女真人亲兵也被要求不能参战,必须要交出武器去当辅兵。 城防作战部队全面使用女真正兵。 在籍的不够,那就全面征召城内十五岁以上的女真男子参军。 林林总总也的确折腾出了好几万的壮丁参军守城,倒是把守城的架势给折腾出来了。 当然这样一来战斗力就很成问题了,那些女真壮丁没有经历过有效的军事训练。 可是金廷也没有其他的选择,眼下也只能用细军作为军官、其余士兵作为士兵,勉强撑起一个城防部队的骨架子,至于其他的,那就稍微糊弄一下,反正坚持到乌延蒲卢浑带兵回援就可以了。 经过认真研究,金廷决定由徒单贞亲自担任城防部队总指挥,亲自指挥整个城防工作,后勤则由仆散忽土保证。 还好,中都城内外都有大量还没有运送到南边的存粮,一段时间内应该是够用的,虽然城内人的确很多。 “咱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固守待援了,但愿乌延蒲卢浑可以及时赶来。” 徒单贞无可奈何地对仆散忽土说道。 仆散忽土点了点头。 “惟一的希望就是乌延蒲卢浑了,剩下的,也只有祈祷陛下和大军安然无恙了。” 顿了顿,徒单贞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于是他压低了喉咙,靠近了仆散忽土。 “尽管我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可如果……我是说如果,陛下真的……我们该怎么办?” 仆散忽土悚然一惊,看着徒单贞低声喝道:“身为朝廷命官,你怎么能这样想?” 徒单贞连连摇头,皱着眉头低声道:“我也不愿意这样想,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等又当如何?” 仆散忽土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你我都是陛下亲近之臣,陛下若有闪失,当然是……力保皇太子登基!” 作为完颜亮的宠臣,天然就和其他的女真权贵不对付,真要是完颜亮死了,他们为了活命,只有一个选择。 让完颜亮的儿子完颜光英登基称帝,他们才能得到安全的保障,可以继续活下去,执掌权势。 如果换了其他的皇室宗亲登基称帝,为了和失败者、天下笑柄的完颜亮划清界限,他们这些完颜亮的宠臣必然是要遭到清洗的。 所以徒单贞和仆散忽土没什么选择的权力。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并且达成了一致看法——借着眼下的权势,一旦风声不对,立刻让皇太子完颜光英登基称帝,以确保他们本身的安全。 完颜光英一旦登基,为了确保皇帝的地位和安全,必然依靠完颜亮留下来的旧班底,那么他们才会成为新君最大的依仗,名正言顺的继续执掌重权,自己也能安全。 这对于完颜光英和他们两人来说,是个双赢的局面。 至于乌延蒲卢浑……他若是带兵回到了中都解围,很有可能获得巨大的话语权,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相信他大概率还是不会反对的。 乌延蒲卢浑年老,且素来恭敬,出于安享晚年的动机,他大概率是袖手旁观,乃至于乐见其成的。 就算出了问题,中都城内也不是没有军队,到时候双方兵力相当,己方还有主场优势,乌延蒲卢浑一支外军怎么也不能在京城主场占据优势吧? 徒单贞和仆散忽土不知为何,就是有了这种奇怪的自信。 四百六十八 现在咱们看到了长城,算是好汉了吧? 中都城内风起云涌的同时,孙子义率领军队包围中都之后,也有一些新的动作。 他知道凭眼下的兵力很难强攻夺取中都城,于是便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一边围城消耗城内的存粮、食水和各类生活物资,一边对本身的军队进行强化。 这是跟着孙子义北上的行动总指导员毛乐欣的意见。 他认为光复军在短时间内扩充了太多的军队,看上去战斗力增强了,实际上也不能这么说,搞不好短时间内大扩军对光复军的战斗力反而是一种削弱。 新加入光复军的士兵大部分都是燕云地区的本地人,虽然怀着对金国和女真人的刻骨仇恨,并且经历了思想教育,但是本身依然有着相当多的局限性。 他们需要进一步的政治思想教育和军事训练,否则就以目前这种态势,跟着光复军一起打顺风仗或许还行,一旦遇到挫折,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想要回家了。 孙子义对此很感兴趣,支持了毛乐欣的建议,于是这个建议就被采纳,并且执行,由军队里的全体指导员一起负责,给新兵进行文化教育,顺便上政治课。 军事训练当然也不能落下,光复军的军官们需要对新兵进行尤为严格的军事指导,一应生活学习指标完全向光复军老兵靠拢。 于是乎,就在中都城下,就在金国的首都之外,光复军在围城的同时,开始了对新兵的训练和教育,准备将他们彻底同化入光复军这个大团体之中。 军队是最能同化人的,更别说这些签军多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服从性还是相当不错的。 中都城内外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而苏绝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太多。 和孙子义兵分两路之后,苏绝没有急着赶路,而是询问了一下跟随他的燕云本地人,拿着燕云地区的军事地图和本地人一阵摸索,摸索出了一条还算可行的路线。 苏绝认为,一路从陆上进攻,虽然说一定也可以成功,但是损耗一定不小,对后勤的要求也高。 眼下他所率领的军队的后勤并不能算多么优越,后方战事尚未停息,胜负尚未决出,过于依赖这种不稳定的后勤,恐怕会导致祸患。 所以苏绝决定另辟蹊径,打算依靠光复军优势水军,走水路直抵渝关。 争取出其不意拿下渝关,然后沿着长城内外进击,不断夺取这一段的长城,逐渐扫荡周围的金军军事据点,开辟一个新的根据地,自给自足。 这个计划还是相当可行的,而且光复军水军船只多,不仅可以载人,还可以运粮,后勤路线相对于陆路来说要安全得多,基本可以保证安全。 海上行军、运粮是光复军独有的优势,没有水军的金军无法破坏这一行动,更无法发现这一行动,不会让苏绝的突袭部队陷入危机。 说干就干,速度要快,苏绝想着争取赶在光复军大军进取燕云的消息传到渝关之前拿下渝关,那就最好了。 苏绝的行动力一向很强,说行动就行动,一点拖延症都没有。 他于孙子义包围中都城的同一日、也就是正月二十八日,率领三千先头奇袭部队走海路,经过数日海上奔波之后,出其不意的突袭了渝关,将渝关顺利攻克。 渝关金军守军并不多,因为没有战争预警,守军约在两千人左右。 这个数字还是因为之前的契丹叛乱,为了防止契丹叛军进攻燕云之地,顺带着保障粮道,所以临时增兵守卫渝关。 渝关本身是为了防范东北外族政权进入华北所建筑的,可是金国本身就是东北政权入主中原所建立,根本不需要防范自己的老巢,所以对渝关一直不怎么在乎。 以至于他们对于光复军的进攻没有任何防备,面对光复军的袭击如同痴呆一般没有进行有效的抵抗,很快就被苏绝拿下了渝关。 于是苏绝顺利控制了这座从五代时期就失陷于异族的东北重镇。 拿下渝关之后,苏绝没有停步,迅速向北向西拓展军队的生存空间,为后续部队的抵达奠定基础,并快速攻占了抚宁。 以抚宁和渝关为据点,苏绝在这里布置防务,等待后续部队的抵达,后续部队抵达之后,苏绝下令军队继续向北向西进攻,剪除周边威胁,争取拿下整个平州。 到二月上旬,苏绝所部快速行动之下,平州金国官府和军队毫无抵抗能力,大量西逃,几乎没有在平州和光复军坚持作战的。 于是光复军接连拿下卢龙、海安、昌黎、迁安等县,快速平定了平州,歼灭千余金军,缴获甚众。 不仅有当地的缴获,还缴获了一批像是要运到辽东的粮食和壮丁。 这让苏绝就像是一口吞下一块大肉一样的舒爽。 平定了平州之后,苏绝有了一个可靠的临时根据地,就继续向滦州、蓟州方向进军,拓展生存空间,与此同时则抓紧练兵、募兵。 因为具体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平州一带,除了军事危机暂时并不强烈之外,这一带生活着的女真猛安谋克户也没来得及迁移。 于是苏绝果断在平州各县开始大清算。 他动兵下乡把猛安谋克户一扫而空,又在县城内把当地官僚、女真权贵一扫而空,收缴他们的财物、钱粮为己用,拉着他们在县乡之间巡游、审判,以及积累光复军的威望,确立光复军的统治地位。 本地普通百姓当然对此乐见其成。 趁着这股浪潮,苏绝开始将收缴的猛安谋克户和女真权贵掌握的土地分配给他们原先的佃户和贫苦农民,登记造册,建设新农村,火速打造光复军的新根据地。 在这方面,苏绝做为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精英,那是相当的擅长,相当的专业。 于是大量得到了土地的底层农民快速接纳了光复军,非常拥护光复军。 在光复军募兵筹粮的时候,他们也非常愿意把子弟送到光复军中参军,也愿意拿出自家的粮食支持光复军。 本地农民们被安抚下来之后,苏绝得以顺利发展光复军在这一带的势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绝带人一路向北,终于在燕山山脉之中看到了传说中的长城。 时隔二百多年,来自中原的汉人军队终于再一次的看到了祖先留给他们的长城。 依山建立,依靠山川河流之险要把神州之北成功护住的长城。 站在关城之上,苏绝伸手抚摸着那古老的砖石,心中百感交集。 “阿郎总是说不到长城非好汉,现在咱们看到了长城,算是好汉了吧?” 苏绝看着身边跟随他的一批将领。 将领们也是人人激动的不能自己,在关城上摸来摸去,喜不自胜。 果然,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掌握的时候反而不太珍惜,眼下光复军的军官们看着关城,抚摸着关城上的一切,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情绪,满心都是感慨。 二百多年了,来自中原的汉人军队终于回来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覆灭金国的号角刚刚吹响,金国还没有覆灭,金国还有一定的实力,在河东,在关中,在辽东,金国依然有一定的统治基础。 所以现在绝对不是庆祝的时候,稍微感慨一下,就可以开始考虑接下来的行动了。 于是苏绝很快回到了渝关,站在渝关关城上,下令修缮渝关,准备防务,随时应对金国可能从辽东回援中原的军队。 此时此刻,苏绝的目光投向了东北方向。 “你知道渝关是何人所筑吗?” 苏绝询问自己的副将陆堂。 —————— ps:月末了,大家如果还有没用掉的月票,记得投给在下哦~~~ 四百六十九 苏咏霖的脾气要涨一涨 听苏绝那么一问,陆堂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指导司进修班学习的内容。 “我记得,渝关是前隋开皇三年所筑,隋唐二代都以渝关为东北重镇,用以防范高句骊,并且进攻高句骊之时也用于大军前进基地,地位十分重要,唐亡之后,渝关落入契丹之手,再然后就被金人掌控。” 苏绝点了点头。 “对于辽国和金国来说,辽东本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一旦他们入主中原,渝关对他们就没什么意义,所以他们对渝关并不重视,但是对我们来说,渝关则相当重要。 守住渝关,就能叫辽东金贼无法轻易入燕云,就等于可以给阿郎率领的主力争取足够的时间北上,咱们眼下军力不足,不足以吞并整个燕云,必须要等待阿郎主力北上,在此之前,渝关必守! 之前辽东契丹人造反,金贼派兵数万讨伐,此时此刻,辽东金贼数万还有一战之力,若是让他们入了燕云,对我军而言就非常危险,渝关是我等最大的依仗。” 陆堂点了点头。 “此番不管金贼来多少,想要通过渝关,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对于陆堂的表态,苏绝毫不怀疑。 正如他从来不担心苏咏霖不能打败金军主力。 在他的眼里,苏咏霖是最优秀最能打的人,要是连苏咏霖都打不过金军,他们的这场抗争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苏咏霖当然没有辜负苏绝的期待和勇敢,他成功地打败了金军,几乎全歼了金军,一口气把金国的一大块真正的精华吞吃下肚,要不是他的消化能力有了政治思想优势的加持,他几乎能被撑死。 没办法,收获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对于光复军整体的吸收和消化能力是巨大的考验,一般人还真的奈何不了这种庞大的突然收获。 试想一下,二十多万人和十几万匹马突然归属了你,你会怎么办? 首先,当然要确保他们和它们能吃饱肚子! 人还好说,光复军的存粮还是足够他们吃饱肚子的,缴获之庞大也足够应付他们,再来二十万人也养得起,吃饱肚子不是难事。 但是战马就实在太烧钱了。 而且眼下刚刚开春,天气还很冷,地上的小草也没有长成,就算长成也完全比不上草原上的牧草,为了让战马成长的更好一点,还是要喂粮食,喂马豆,喂鸡蛋。 这笔庞大的支出让林景春脸上刚刚笑开的褶子又挤在了一起,对着苏咏霖大吐苦水,说什么养这群吃粮食的祖宗实在是太费粮食和人力了,必须要想办法解决掉。 但是苏咏霖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说尽快把大军整顿完毕,然后带着大部队北上夺取燕云,把金国在燕山山脉以北的养马场夺取了,这样,就能缓解目前的养马难题了。 放在中原,这十几万的战马真的是就是财政投入的无底洞,根本看不到底,迟早要把他吃穷。 “中原养马就是这点不好,没有大量的牧草可以让马匹使用,只能吃粮食,但是一匹马能吃四五个人的饭,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林景春看着光复军的支出账目一脸苦涩,气的苏咏霖直笑。 “老林,你可别在我面前哭穷,咱们的账册上有多少储存我可是一清二楚,我的算术能力是很强的,你也别以为我算不出什么东西,你这个守财奴的性子就不能改改? 几年撑不下来,几个月你还撑不下来?再过几个月把内务整理好了,我肯定带兵北上抢养马场去,这几个月你就别在我跟前哭穷了!” 林景春见到演技被戳穿,只能嘿嘿笑了笑。 “穷怕了,就是不舍得往外花钱,往里收的时候很开心,往外拿的时候就跟刀子在身上割肉一样疼,钻心的疼,倒也不是别的什么,这一点……阿郎你是了解我的。” “你啊你啊。” 苏咏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也就是你这个性子适合管钱,换了其他人来,保不齐给我大手大脚的把钱花光了,得了,你也别在我这边使劲儿,焚香祷告咱们能尽快北上吧。” 林景春哭穷失败,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苏咏霖的办公所。 苏咏霖这些日子是忙疯了。 民政,军政,财政,还有无数想要和他见面的申请,当然这些见面申请他全都推掉了,说现在没有时间,那帮家伙送的礼物他倒是照单全收了。 比如曲阜孔氏赠送的大量粮秣和犒劳军队所用的钱财,还有一大车一大车的腌制肉类,豆类,大张旗鼓的送来给光复军,让苏咏霖非常高兴。 收下了礼品之后,苏咏霖就让负责送礼的孔氏族人回家了。 一顿饭都没管。 东西收下,想见面要好处,暂时别想。 我这里是想来就能来的吗? 送一次礼物就能和我见面了? 对不起,现在爷身价不一样了,想见面,就要拿出更多更多的东西来做台阶,否则,门都没有。 可以来的时候不来,现在想来了? 等着! 老子要先把金贼收拾了,然后你们排着队给老子到中都拜见! 现在的苏咏霖就是那么霸道且自信,对上这群人精,他是一点颜面都不打算给,这帮人就是这样,蹬鼻子上脸,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给他点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苏咏霖的这种态度当然让想要见他的人又是担心又是生气,可是没办法,苏咏霖不怕他们生气,他们却要怕苏咏霖生气。 人家现在手握几十万大军,眼看着就要当中原霸主了,这脾气当然要涨一涨。 你们也生气? 不好意思,苏咏霖偏偏有这样做的资本和能力,让人信服,让人不得不遵照他所说的去做。 让你等着你就等着,让你趴着你就得趴着。 我没时间。 苏咏霖倒也没有骗人,他是真的没时间和这些“永恒的主人翁”虚与委蛇,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处理战后事务和关心西征开封的事情上。 战后事宜虽然有很多人可以帮忙,但是有些重要场合他也必须要亲自出席。 比如公审被擒拿的最高级别金军将领完颜毅英和移剌成。 苏咏霖收集了一些金军俘虏提供的关于移剌成与完颜毅英的罪证,然后面向金军战俘亲自主持这两人的公审大会。 这两人的公审大会那叫一个人山人海,来观看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整个历城都装不下。 最后斩首这两人也是苏咏霖亲自动的手,两颗头颅落地之时,战俘们的喊叫声差点把苏咏霖的耳朵给震聋。 完颜亮和完颜奔睹的尸体被苏咏霖得到,但是苏咏霖并未放弃利用这两人的尸体。 他对这两人进行了另类的审判,一样宣布他们的过错,宣布他们的罪状,然后对他们进行了鞭尸,鞭尸之后砍下头颅作为凭证,身体则焚烧殆尽,挫骨扬灰。 金军战俘们因为过于激动,喊得嗓子都哑了,他们完全心向光复军,对于投靠光复军没有任何疑虑,非常踊跃乃至于互相争抢着要加入光复军,要和光复军一起北伐燕云,夺回他们的家乡。 兵员如此充分,苏咏霖倒也没有全部收纳,而是设置了门槛,招募身体条件比较好的加入军队,其他的就略作安抚,收入后勤,等啥会燕云之后允许他们回家。 军队需要士兵,土地上也需要农民,村庄里也需要男人。 光复军的人数开始了急剧膨胀。 与此同时,以张越景为主将的开封攻略军事行动也顺利展开。 四百七十 光复军杀入南京路 短暂的休整结束之后,张越景就下令陷阵军、破敌军和游奕军三支军队快速运动起来。 很短的时间内,三支军队就已经抵达了单州的攻击地点,准备发起进攻。 苏咏霖给这三支军队分别增兵至两万人,发起的进攻就是六万人的进攻,以这样的兵力攻取开封和南京路并不算难事,就目前来判断,整个南京路的金军总人数也不到这个数字。 除非他们紧急扩军,把一大帮子没什么战斗力的猛安谋克户征入军队,那的确是可以给张越景带来一些麻烦。 但是也仅仅是一些麻烦。 吸取了之前赵开山在进攻开封的时候被金军骑兵抄了老家后路的经验教训,这一次光复军的行动就是稳扎稳打。 苏咏霖还向徐州和邳州派驻军队,监视更南边宿州方向的金军动向,使得宿州和泗州方向的金兵不能乱来。 而且此番作战还有一个特别好的辅助——练兵备战的南宋。 因为南宋练兵备战的原因,以至于孔彦舟这一段时间以来过得非常不好。 完颜亮那边的南征孔彦舟不担心,在孔彦舟看来,光复军虽然较为能打,和一般的反贼不一样,但是面对完颜亮近五十万大军的南征,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光复军必然覆灭。 但是南宋这边会不会趁着完颜亮和光复军鏖战的时候突然动手进攻开封,那可真不好说。 过去十多年,听说南宋从未在边境这一块进行过战备,一直都是大金国的孝子贤孙,就孔彦舟自己上任以来,南宋也从未对这一带进行过什么军事行动。 大家一直都在愉快的比烂。 而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南宋是真的开始战备了。 沿着南京路一带的濠州、安丰军、光州、信阳军、枣阳军、光化军等地那是真的开始了战备,每一处的宋军都在操练,都在做战争的准备,看起来就是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而且正月底,确切的消息传来了。 说是完颜亮大军南下征讨光复军的行动引起了南宋的极大不安,南宋朝廷决策层一方面检查各地军备、强令各地军队操练,另一方面又真的把主战派乃至是北伐派灵魂人物张浚召回了临安。 这引起了孔彦舟的极大紧张。 张浚这个老家伙,堪称南宋骨头最硬的文臣,多次领兵和巅峰金军交手,毫不畏惧。 虽然屡有败绩,奈何真的敢打,头非常铁,那群打败他的完颜们对张浚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尊称他为【张枢密】。 南宋本来就是大国,虽然对金国称臣,但是依然是大国,大国的底蕴和实力还是有的,如果真要调动起来,几十万军队也并非拿不出手。 在张俊那种又臭又硬的老石头的带领下,搞不好兵力不足的整个南京路真的要被戳成筛子。 之前赵开山的那一战虽然没有伤到南京路金军的元气,但是的确消耗了很多战争储备物资,又因为眼下开封府的扩建改造还在进行当中,孔彦舟手头的资源十分有限。 不说资源,单说军队,他手上大部分军队也都用来在金宋边境镇守监视宋军动向,以至于本身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十分有限。 现在宋军气势汹汹,孔彦舟真的太紧张了,生怕宋军会在完颜亮打败光复军之前出兵北上,协同光复军一起作战并且吞并南京路。 那到时候凭他手上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同时抵挡宋军和光复军的进攻,南京路定然不保。 于是他多次派人向完颜亮和中都朝廷请求援军,但是没有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回复,朝廷还是在和稀泥,完颜亮那边干脆就没给他回消息。 时间到了二月上旬,孔彦舟再次得到确切消息,说张浚已经回到了临安,被宋帝赵构召见,与他商量北方战事。 目前他还不知道张浚到底对此持什么态度,但是随着张浚进入临安城,整个南宋的战争呼声十分高涨,战争情绪也被提了起来,边境军事演练一浪高过一浪。 不说是不是真的要进兵,那势头还是真实存在的,相当不错的,作为威慑也很有效果,边境金军的确很紧张。 看起来,南宋是真的要出兵北上了。 孔彦舟也紧张到了极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南部边境,仔仔细细地打听相关消息,一点讯息都不打算漏下。 一方面他的确是打算固守,和南宋交个手,无论如何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贸贸然的把南京路拱手相让,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对不起完颜亮的嘱托了。 另一方面,他倒也是做好了一旦战局无法挽回就立刻北撤的准备——一支军队对抗一国北伐军,怎么想也不可能。 所以他一个人一支军队败在南宋一国的北伐军手上,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死罪。 如果对手是张浚,就更是如此,大概率不会有事,最多被降职罚俸。 盘算好了利害关系,孔彦舟倒也不担心自己的退路,于是传令沿边各州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可以相机行事,无需向他事先报备。 当然,真的要开打了,也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不能耽误他逃跑的行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孔彦舟全部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南宋身上,以至于当光复军数万大军越过黄河杀入归德府的时候,孔彦舟还没有反应。 光复军准备充分的军事行动完全没有被孔彦舟重视,和光复军接壤的控制区也没有安排足够的兵力防御,于是很快兵败如山倒,被光复军长驱直入。 等光复军兵分两路齐头并进杀入雎州的时候,孔彦舟才刚刚得到消息,说光复军已经逼近开封府了,把孔彦舟吓得不轻。 他是没搞明白,短短数日,光复军怎么就突然发起进攻还进攻的那么迅速。 张越景此次出兵兵分两路,一路以他为主将,一路让周至带领游奕军为主要战力,张越景负责主要攻坚,周至则负责快速接近开封、包围开封,不要放跑了孔彦舟。 所以张越景也几乎把所有可以使用的骑兵都交给了周至,让周至走比较好走的道路,以期达到尽快突袭开封府的效果。 而张越景则率领主力走大路,一路攻克虞城、宋城、宁陵、襄邑四县,四县官府和守军或是毫无防备被突袭打败,或是无法坚守被攻克,亦或是事先得到消息赶快溜号,总之没有对光复军的进攻造成什么有效阻碍。 一边打,光复军也不断传播完颜亮身死和金军南征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以此震慑、动摇南京路金军的战斗意志和决心,以期更快的击溃他们,将他们驱逐。 这一做法是非常有效的,反正张越景一路西征,就没有遇到什么真正有力的阻碍,攻克州县之后询问当地人,得知女真官僚和军队听闻光复军来,无不狼狈逃窜,只留下本地汉人。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坚守的信心,听说光复军来了,就立刻放弃抵抗选择逃跑,那姿态简直和当年的宋军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和彼时彼刻,居然如此相像,历史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来了。 而光复军当然不会伤害本地汉人,他们和本地汉人和平相处,于是当地统治权顺利易主,城头变换大王旗,投了光复军。 这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周至到底能不能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开封围城,把南京路金军中枢全部围困在城内,包括孔彦舟那个该死的混蛋。 四百七十一 为人臣者不得诽谤君上 周至一直都憋着一口气。 从当时为了让光复军主力撤退而殿后的一战开始,他一直都憋着一口气。 眼看着快要攻到开封了,金军偷袭了光复军后勤,以至于功败垂成。 虽然赵开山未必能拿下开封,但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果。 所以周至那个恨啊! 他作为救火队长没能成功救火,之后还成为了替罪羔羊,差点没死在监狱里,这一系列的经历让他感叹不已。 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就数次复盘那一场开封之战,想着要是某个环节能跟上,也不至于遭到那样的挫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一雪前耻,但是上天垂怜,居然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再次领兵之后,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一雪前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证明自己。 重新组建的游奕军由原光复军老卒,也有苏咏霖麾下的老卒,还有被孔彦舟荼毒之后的曹州单州幸存者,组成成分还是比较复杂的。 不过靠着苏咏霖派来的指导员们,用同一种思想凝聚了军心,用同一种身份塑造了军队内部的身份认同,由此带给了周至很不一样的观感。 训练不拖沓,吃饭不争抢,日常不赌博,学习很上进。 数月之间,新的游奕军和旧的游奕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至非常惊讶,同时也非常高兴,新的游奕军给了他极为良好的观感,让他相信他可以带着这样一支部队建立功勋,一雪前耻。 当时那种状态下他尚且不惧孔彦舟,与之血战连连,且战且退,孔彦舟到底没能奈何他,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不对,现在不是这样的说法,现在的说法是,孔彦舟必死无疑。 开战命令既下,周至就带领游奕军开始了奔袭,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短的时间奔赴开封城,而所有的攻坚任务都将留给张越景。 但无论是张越景还是周至,他们的速度都非常快,光复军这一波进攻的势头非常迅猛,金军根本无法抵抗。 当孔彦舟得知光复军攻克了归德府的时候,张越景已经占领了宁陵县,开始进攻襄邑了。 而同一时刻,周至已经带着军队越过黄河岔流,抵达了潘岗,向通津关进发。 而当周至大军占领通津关的时候,刚刚得知光复军发起进攻没多久的孔彦舟才终于得知一支光复军的军队距离他仅仅只有四十里的路程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没有任何汇报?哨探呢?沿途驿站呢?人都死了吗?!为什么没有人汇报消息给我知道!!!” 孔彦舟对着自己的部下歇斯底里的狂吼。 部下们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这支光复军是怎么行动的,为什么能够在抵达到距离他们只有四十里的地方才被发现,而之前一路居然没有任何人汇报这个消息。 也可能是他们太快了,亦或是他们的行动过于隐秘,亦或是沿途安排的防备人手全部逃跑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自己的职责。 任何一件事情发生都会让孔彦舟变成瞎子聋子,只能说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实在是太逊了。 可现在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随着光复军大举进犯的消息传来,另一个可怕的消息也传进了开封城。 完颜亮的南征行动失败了,完颜亮自己也死了,南征大军全军覆没,光复军已经转入战略反攻。 进攻南京路拿下开封城就是这一行动的开端。 这个消息显然比光复军发起进攻并且行动迅速的消息还要吓人。 完颜亮死了? 南征大军败了? 光复军转入战略反攻了? 担任东京留守的孔彦舟、开封尹纥石烈志宁以及参知政事敬嗣晖三人对此事都是目瞪口呆,并且从一开始都是不相信的,都觉得这是光复军的阴谋诡计,是在欺骗南京路的金军。 完颜亮南下大军快五十万人,那么庞大的军事集团怎么可能输给光复军? 假的! 绝对是假的! 所以三人都不认为光复军是得胜之师,是来开疆拓土的,他们只觉得这是战略欺诈。 但是随着前线溃退回来的文官武将越来越多,听说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三人也越来越动摇。 光复军一路进攻,一路带着很多金军的旗帜乃至于军队的战旗,还都是全新建立的金军南征军队里的新军队番号战旗。 那可真是有模有样的。 怎么看都不是仿造的。 该不会…… 真的战败了吧? 这要是真的战败了,完颜亮真的死了,那大金国不就完蛋了吗?大金国虽然很强,但是也绝对承受不起南征军团的彻底覆灭。 所以,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三人都无法判断。 然而现实情况非常紧急,一支光复军正在攻城略地,南京路东部防线兵败如山倒,而另一支光复军距离他们只有一天的路程。 他们需要立刻做出很多战略决策。 最卑劣的选项是立刻弃城而逃,放弃开封。 其他的选项就是据城而守,或者出城野战。 这都是针对光复军的,这还不够,还有南宋。 进军一旦和光复军开战了,南宋是怎么想的?南宋会怎么做? 更深入一点思考的话——光复军的行动是不是和南宋联合起来了? 之前赵开山行动的时候南宋全程摸鱼划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这一次,在光复军行动之前,南宋已经厉兵秣马好几个月了。 是不是双方达成了什么可怕的协作条约? 种种可怕的情况摆在了三人面前,准确的说,更是摆在了孔彦舟的面前,让孔彦舟十分担忧。 完颜亮把南京路军政全权委任给了孔彦舟,于是孔彦舟权压纥石烈志宁,让真正意义上的南京路军政首脑纥石烈志宁权力受限。 敬嗣晖是营建开封宫室的主要负责人,对军政方面的议题没有决定权。 所以纥石烈志宁和敬嗣晖的意见并不能成为最终决策。 孔彦舟才是最终做决策的那个人。 而眼下孔彦舟非常恐慌,对光复军突如其来的进攻和南宋的厉兵秣马,还有那可怕的传言,种种不正常现象让他渐渐开始感到恐惧。 被数十万大军威压的光复军怎么可能还有兵力分散出来两线作战呢? 这不合常理啊! 任何一个懂一点军事的人只要稍微分析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光复军的决策层集体被门夹了脑袋,才会做出这种和自杀没什么两样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这个妖,直接指向了那个传言——完颜亮兵败身死,金军南征部队全军覆没。 如果这是真的,一切就能想通了。 所以孔彦舟咽了口唾沫,看向了纥石烈志宁与敬嗣晖。 “你们说,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那么我等该如何是好?” 他紧张地看着纥石烈志宁和敬嗣晖,希望从他们这里得到一点不一样的解答。 两人纷纷愣住,一时间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之后,纥石烈志宁才艰难地开口道:“为人臣者,怎么能如此设想君上呢?没有确切证据的事情,事关君上,就绝对不能乱说,绝对不能!” 敬嗣晖犹豫了很久,最后也只能赞同纥石烈志宁的说法。 “为人臣者不得诽谤君上。” 他用这句话堵住了接下来可能有的更加不友好的发言。 因为如果这样下去,可能会有更加大逆不道的、刺激他们小心脏的发言被说出来,让他们本就不安分的心脏继续狂跳。 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四百七十二 会师与围城 若是平常时节,说这种话就当是给皇帝表忠心,没什么不好。 但是此时此刻,是要命的时刻,这种要命的时候说这种话就是缺心眼。 只能说大家在【我大金天下无敌啊】这样的状态里呆久了,遇到了大金不占上风的突发状况时,居然如此的欠缺应变能力。 大金帝国的官僚水平正在严重下降! 然而这也属于积重难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现在立刻就有些许的改变,对孔彦舟也是毫无帮助。 眼下,孔彦舟需要判断这件事情的真假,如果是真的,他就立刻要跑路了,如果是假的,他就立刻派兵出去迎战光复军。 二者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的思考。 但是纥石烈志宁与敬嗣晖不愧是老牌官僚,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出失言之举,大家都是善于明哲保身的人,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落人口实呢? 宁愿不说,也不能说错,官僚的本质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说了一大堆,愣是没有一条动议。 于是孔彦舟就十分的为难了,他完全无法做出决策,左右为难。 因为直到最后也无法做出决策,心烦意乱之下,他决定干脆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一边固守开封,一边派人南下调兵北上支援开封,一边又派人领兵出城往通津关方向而去,去主动进攻光复军的攻击部队。 能做的全都做了,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开封太重要了,完颜亮几乎半公开的表示过未来要把首都迁到开封,作为对南宋发起作战的指挥中枢,作为金帝国一统天下的标志。 现在都还有几十万工匠、民夫在为完颜亮营建开封宫室,开封城里聚集着大量非战斗人员,还有大量的工程建材,那可都是钱。 孔彦舟虽然做好了撤退的心理准备,但那是建立在南宋大举北伐、张浚那个老家伙亲自领兵来战的基础上,那样的话,他不怕事后被完颜亮清算掉。 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孔彦舟承担不起丢掉开封的后果。 所以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把能做的都做了,准备继续观望局势,看看之后事情的发展再说。 说不定光复军真的只是银样镴枪头呢? 所以孔彦舟还怀着那么一丝丝的幻想,觉得自己未必就会一输到底。 很可惜,周至带领的游奕军今非昔比,而金军还是去年的金军,没有任何长进。 于是当周至带领两万游奕军主力遭遇到五千人的金军野战部队的时候,就直接列阵与之战斗,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正面击溃了这支金军的野战部队。 然后他亲自带领数百骑兵追杀金军溃兵,收获很大,一直杀到开封城外才止住前进脚步,缓缓后退与主力会合。 二月二十六日,周至带领游奕军主力抵达了开封城下,看着开封城上满满的金军战旗和守城部队,他推断孔彦舟大概率没有弃城而逃。 于是他放下心来,一边开始认真清扫开封城外的金军军事据点,一边派遣机动部队把开封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把持住,像模像样的展开了初步围城战法。 孔彦舟为了保护开封,在城外多设军事据点,驻兵立寨保护开封城,和开封城互为犄角,威势还是有一些的。 于是周至先对开封城东的几个军寨发起了试探性进攻,试探一下城寨内金军的强度。 等两天之后,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游奕军的攻城器械抵达了开封城下,他才展开正式进攻。 大战结束之后,苏咏霖把没用完的火器和缴获的一些大型军械分了很多给张越景,让张越景带着这些豪华的攻城器械去攻城略地。 这些军械当然有一部分是划归周至来使用的,于是全副武装的游奕军开始了正式的攻城略地。 大量雷神炮和巨石落在那些军寨之内的时候,站在城头最高处观战的孔彦舟多少有点后悔和害怕。 他没想到这支光复军如此善战,直接就把他的五千野战部队打败了,且本身兵力也是如此雄厚。 五千野战部队不是个小数目,一名将领依靠通讯手段最大的直接指挥人数也不过如此,在战场上完全可以用作独立战斗单元投入作战。 结果就那么干脆的失败了,只有很少的人逃回了开封,到处说着光复军战斗力何等强大之类动摇军心的话。 于是开封人心浮动,对于光复军即将发起的攻击忧心忡忡。 当时孔彦舟还很生气,处理了一些动摇军心的人,但现在看来,他们没有动摇军心,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 事实就是光复军真的很强,行军作战很有章法,和孔彦舟印象里那支军队完全不同。 据说光复军在那之后经历了好几次政变,更换了好几次领导人,照理来说应该人心离散越来越弱,怎么到这边还越来越强了? 政变的次数越多,队伍的人心就越散乱,就越难带,到最后变着变着就变没了,这才是正常该发生的事情吧? 孔彦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孔彦舟很清楚光复军进攻的能力很强。 那恐怖的火器和巨石飞舞在空中,给金军带去极大的威压之感,孔彦舟手上的精锐正规军有限,绝大部分正规军都在边境防范南宋,他哪里知道光复军还能发动突袭? 仅仅是一天,周至率领游奕军连破城外军寨四座,歼灭金军数千人,战绩斐然,惊的孔彦舟更加慌乱,不断和部下商量战术,却一无所得。 就在孔彦舟无奈之际,张越景带领的真正的主力也进展顺利,突破襄邑之后攻克了杞县,随后剑指陈留。 陈留守将倒是没有逃跑,他奋起抵抗,手下也有相当数量的女真正兵,驱使着汉人签军作战,看起来是要达成持久战的样子。 奈何部下不给力,汉人签军并不真的想出力,被光复军进攻不到一个时辰就大乱起来,女真正兵连签军的溃散都没办法阻拦,更别说光复军犀利的进攻了。 于是陈留城在被光复军围城两个时辰之后宣告失守,城内守军被全部消灭,守将被杀,陈留被光复军占据,张越景入驻城中。 入城之后,张越景也没有做什么等待,兵发开封,于三月初三会师周至。 当其时,周至已经攻克了孔彦舟设在城外的所有军事据点。 孔彦舟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两次派兵出城试图夹击游奕军,都被游奕军坚实的军阵刚的没办法,又被周至亲自带领少量骑兵冲击,还有一次差点就给周至冲到了城中,于是丧了胆气,再也不敢出城。 他手上的精锐战兵数量不多,要是继续打下去,就要把手上的精锐亲卫都给派出去,那影响就太大了,所以他选择闭城死守,再也不主动出击。 靠着高大的城墙和完善的城防,孔彦舟要是真的当了缩头乌龟,周至也没什么办法,他试过攻城,强攻一次之后看到伤亡较大,就放弃了强攻,选择围城等待张越景的主力。 三月初三,张越景抵达开封城,便召开了军事会议,让周至发言。 “按照苏帅的说法,虽然开封已经不如宋国当年占据的时候那么坚实、难以攻克,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开封依然是坚城,难以攻克,强攻必然带来巨大损害,所以我以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张越景看着周至,开口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时间过去那么久,开封城内应该早就知道咱们宣扬的事情了,可是他们依然坚守,你说,这是为什么?” 四百七十三 苏帅为何要来山东造反? 对于这个问题,这几日周至也思考了一阵子,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侥幸。” 周至高声道:“他们并不愿意相信金主和几十万大军被咱们全部歼灭,所以还在做垂死挣扎,与这样的敌人在城墙上交手是不明智的,我以为,应当用一些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说服他们。” “比如?” “咱们缴获的金贼各军战旗,被苏帅发给咱们用以威慑敌人,此时此刻,就应该让城内金贼好好地看一下咱们的证据,另外,应当采用苏帅的【共逐女真】策略,向城内汉人喊话,就算暂时说不动他们,也能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 周至冷笑道:“如此一来,城内汉人、女真人必然互相猜忌,互相提防,届时,城内若是爆发火并,我军岂不是可以轻取开封吗?” 张越景点了点头,其余将领、参谋们也连连点头,认为周至的思路是对的。 张越景给周至的这一策略进行了一些补充,比如如何防范南边金军北上支援亦或是个别金军精锐抄他们后路。 就和去年赵开山进攻开封功败垂成那样。 各方面任务都分配了出去,接下来就是立刻做准备。 周至还建议张越景除了战旗之类的证物,最好把光复军只针对女真人不针对汉人和契丹人等族群的政策写在纸上一起抛射到城内,给城内士兵看。 有人说普通士兵不识字,写了也没用,周至不这样认为。 “普通士兵看不懂,那些汉人军官、官僚难道看不懂?他们看懂了,会完全封锁消息不和部下说吗?有些消息只要有少数人知道,就一定会蔓延全军。” 周至对此非常有把握。 他相信,关于光复军的对敌政策这种事情,只要有人能看懂,就不担心光复军的对敌政策不在城内蔓延。 一旦此类消息在城内蔓延,就算这样的事情一时不发生,也会引发女真人对汉人等族群的猜忌。 如此城内汉人和女真人离心离德,而开封城防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汉人,没有汉人出力,开封城破指日可待。 张越景点了点头,对此十分认同,立刻下令部下去办。 策略吩咐下去之后,会议暂时结束,各军军官回到自己的原岗位负责自己该负责的事情,周至则被张越景留下,被他拉着谈话。 “这些策略都是很好的对敌策略,你是如何想到的?还是有谁建议给你?” “自己琢磨出来的。” 周至笑了笑:“之前练兵之余,也听了一些指导员给士兵讲的课,听分化瓦解金国内部,抓住金国内部汉人和女真人之间的矛盾大做文章这样的说法。 一开始如云里雾里,后来向指导员请教,指导员用实际范例给我讲解,我就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对附金贼,不单单是要用兵马去打击。 对附金贼,需要抓住他们自身的其它弱点,和兵马一起打击,如果单单只是用兵马打击,咱们可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消灭他们。 如此我感觉到苏帅的学说博大精深,看问题一针见血,直接插入最深处之根本,实在叫人叹为观止,我十分佩服苏帅。” “那是自然的,咱们一路走来,都是靠着阿郎的先见之明和妥善应对,没有阿郎带领,咱们这些人又如何能成事呢?” 张越景点了点头,又走了一段,忽然问起了周至的家庭出身。 “我听说你出身优渥,原本衣食无忧,过着衙内一般的生活,只是后来家产被金贼夺了,是这样吗?” 周至缓缓点头。 关于他的出身,在军队里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稍微打听一下就能了解到。 “我家原本也有千亩良田,幼年生活优渥,不说锦衣玉食,也是无饥馑之忧,只是好景不长,金贼在山东括地,看中我家土地。 我家土地被强夺,父亲不愿交出土地,被金贼迫害致死,家破人亡,全家满门七十二口,到现在只活下我一人,我与金贼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后来呢?” “后来我随着很多本地流民一起流浪,饥一顿饱一顿的艰难求生,吃尽苦头,也算是运气好,磨练一身打架的本领,拉着三五伙伴成群,倒也没有被饿死,再后来,就被故领帅收为家丁护院,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周至缓缓说着自己的悲惨过往,张越景听了,也十分感慨。 “你的出身比我好,但是后来的经历倒是差不多,我家只是一般农户,十几亩薄田勉强养活一家人,一场天灾,粮食没了,土地被强买了,家人也死光了。 我跟着流民一路流浪,侥幸被阿郎收留,做了苏家的仆人,阿郎的随从,如此才有今日,若是当年运气稍微差一点,绝对是要被饿死的,现在想想,饿肚子的感觉还是能回想起来的。” 周至默默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想当年艰难求生的日子。 张越景看了看沉默的周至,想了想,便缓缓开口道:“求生之路上,能否感受到一般百姓之苦?” 周至抬起头看了看张越景,露出一脸苦涩。 “那不是一般百姓之苦,一般百姓好歹还有十几亩薄田,有一处房屋,我那些年的日子根本都没个人样,连人都差点不是了,和人抢吃的不算什么,和野狗抢吃的才是最难的。 野狗凶啊,牙齿锐利,而且往往成群结队,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些吃的,同时也叫野狗群盯上了,野狗狡猾,而且特别不认输,非要把它们打到死或者打到瘸才能赶走,但是那样咱们自己也要受伤……” 张越景叹了口气。 “是啊,那是非人之苦。” “非人之苦,的确是非人之苦,能扛过来,算是命大,当时跟我抱团的三五好友,没一个活下来,全死了,就剩我一人。” 周至苦笑着说道:“如果这样也算一般百姓,怕是早就天下皆反了吧?” “的确如此。” 张越景点了点头说道:“所以,阿郎才发誓要改变这样的残酷世道,所以他才带着我们数百人从宋国北渡山东,造了金国的反,一路血战,走到了如今,眼看着拨开云雾见月明了,回想一下,这两年真不容易啊……” 说起这个事情,周至顿时来了兴趣。 “听指导员讲课的时候我就有诸多不解,这其中最不解的,当属苏帅为何要来山东造反,张将军您是苏帅旧部,您是否知道苏帅为什么要来山东造反?我可是听闻苏帅出身宋国官宦之家。” “确实,阿郎的祖父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还跟过岳飞将军参与过北伐,后来做过县令,刺史等地方职位,管理过盐政,品秩不低。” “那怎么会……我听说苏帅后来是贩私盐了。” “个中内情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跟了阿郎的时候,苏家就已经开始贩私盐了,阿郎的祖父和父亲之间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我所了解的,也只是阿郎这个人而已。” “这……可否细说?” 周至满脸感兴趣的表情。 张越景点了点头。 “当然,阿郎从来不曾隐瞒过自己,我甚至觉得阿郎不像是人间的人,倒像是天上的人,你说,这人世间那么多的苦楚都要咱们来吃,那些人上人们自是风花雪月享用不尽,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我等腹中饥饿呢? 可是阿郎就看到了,阿郎说他第一次外出第一次看到街边冻毙饿毙的人时,就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一样,原来人世间居然有那么多的苦楚,眼前看到的是一个,没看到的还有多少呢?后来啊……” 张越景一边回忆跟在苏咏霖身边时苏咏霖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边把那些事情说给周至听。 四百七十四 世上没有神仙,就算有,也是王八蛋 张越景还记得当时在贩私盐的大海船上,苏咏霖在他询问同样问题的时候是怎么回复他的。 当时张越景等很多人都对苏咏霖做的事情还有办事方法不理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些“下人”那么照顾,还要教他们认字读书。 他们觉得自己只要有口饭吃就可以了,哪里需要那么多呢? 苏咏霖对于他们的疑惑,只是微微笑着,连连摇头。 “因为我觉得我们没什么不同,总有人拿血脉出身说事儿,说有些人生来高贵,有些人生来低贱,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甚至连同在一处呼吸都是不可以的。 我觉得很奇怪,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两只耳朵,都是用双脚走路,双手拿东西,都是站着行走,都会说话,都要吃饭,都得喝水,有那么多的相同,为什么又会如此不同呢? 那些饿死的人懒吗?一点也不懒,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何等辛劳?饿死的人笨吗?不笨啊,他们会种田,会看农作物的长势,会捉虫,会除草,会引水浇灌,这些我都不会,他们笨的话,我不是比他们还笨? 不懒,不笨,又那么辛劳,他们为什么没钱,没土地,没房屋,连饭也吃不上?他们明明种出来那么多的粮食,怎么会不够他们吃呢?我算过,按照土地田亩数计算产出,只要不绝收,是不可能饿死人的。 如果不是他们的错,那么谁错了?我想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结论,错的不是他们,是临安的那群老爷们,他们乱征税,正常的税不足以填满他们的欲望,就加征。 耕地要收税,农具要收税,耕牛要收税,打水也收税,砍柴也要收税,甚至于走路都要收税,哪来的那么多税?这还不够,实在没有名目了,就预借钱粮、预征钱粮、临时加征钱粮、暂时征收钱粮、临时派钱粮! 你看看,那么多,地里长出来多少,他们就想方设法收上去多少,可不是要饿死人吗?他们收的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为什么要收那么多?饿死人了,看不到吗? 我当时还天真的觉得他们可能是因为没看到,所以才无所作为,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他们看到了,但是这就是他们的目的,让百姓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想别的,就没有力气造反。 他们理想中的状态,是百姓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吃饱了,就要想些有的没的,饿死了,又要造反,所以吃不饱又饿不死是最好的,但是他们太无能了,太贪婪了,所以总是让百姓饿死! 这样下去不行的,吃不饱了,造反,把原来的朝廷换掉,换一个新的,然后又吃不饱了,又要造反,兜兜转转,世道像是变了,但是又好像没变,总有人饿死。 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建立一个不会有人饿死的国呢?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少收一点税,让百姓多吃一碗饭呢?我等了好几年,等啊等啊,等不到,所以我放弃了,既然没人来,那就我来。” 苏咏霖转过头看着张越景,笑着说道:“我想建立一个每个人都能吃饱肚子的国,不管多难,不管多少艰难险阻,我要试试。” 回忆结束,无限感慨的张越景看着周至,笑了笑。 “这就是当年阿郎对我说的话,说实话,我是想不到的,你说阿郎一个官宦子弟,家财万贯,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造反?他好好的读书做官贩私盐不好吗? 以他的出身,他的能耐,不说高官显贵,锦衣玉食一生一世也是很简单的,只要他想,谁能夺了他的家产?谁能压得他抬不起头?为什么他一定要提着脑袋到金国来造反? 他说的那些话,当时我不是很明白,而且我也不觉得真的有人能建立一个人人都能吃饱肚子的国,从古至今,也没人能办到这件事情,阿郎为什么啊?我当时真想不明白。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阿郎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拼,拿命在拼,他是真的想让所有人都吃饱肚子,他不是张嘴说说的,所以我才觉得阿郎不是凡间人。” 周至回想了一下他所知的苏咏霖的所作所为。 一个执掌数十万能征善战的大军的统帅,打下偌大基业,就算不称王称霸吧,给自己搞点排场摆摆阔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不,住的简单,吃的简单,穿的简单,用的简单,家里没有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给自己花钱那是相当的少见。 于此相对的,那是可劲儿的赚钱,想方设法赚铜板,赚到了铜板也不自己享受,大量给军队砸钱。 一天三顿饭,顿顿管饱,隔三差五给块肉给勺油。 很多降卒压根儿就没见过那么好的伙食,感觉从前过的日子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参加了光复军,跟了苏咏霖,那才算是当了回人。 这一点当然是真的。 打从赵开山时代开始,苏咏霖麾下士兵的吃穿用度比起其他部队来说就要好上一大截子,从没饿死过人,就这一点就了不得。 跟着谁能吃饱饭,那么大家伙儿就跟着谁,这种朴素的想法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里,他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才跟了赵开山,混了口饱饭。 而苏咏霖的军队从上到下人人都能吃三顿饭,都能吃饱肚子,还能偶尔吃点好的,只这一点,就是最强的募兵利器。 当然,他管军,也管民。 住在新农村里的农户们他可上心了,苛捐杂税、不合理的派捐什么的全都废除。 不仅如此,还分土地,给农具,给耕牛,从金人那边抢来的都给砸到农村里去了。 还花费时间精力教他们认字,组织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把自己的种田经验总结一下,写在纸上记录下来,再派专人整理,送到各个农会手中让他们组织一下集体学习。 想到这里,周至就感觉苏咏霖为什么要来山东造反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 一切回答,都在苏咏霖所做过的事情之中。 什么话也不用听,只要看他所做的事情,就能得到答案。 因为听一个人说一百句话,还不如看他做一件事情。 打这一刻起,周至就感觉如果这辈子一定要信一个人,要跟一个人,要崇拜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只能是苏咏霖。 服,真的服,五体投地都没有那么服。 他是打心眼儿里想让所有人都吃饱肚子的,这种志向,远超古往今来任何称王称霸之人。 “苏帅搞不好是天上神仙看不惯咱们过得那么苦,所以投胎下凡来救咱们的。” 周至笑着跟张越景打趣,张越景笑了笑,就连连摇头。 “没这回事,咱们以前有不少人都这样说,阿郎知道了立刻摇头,说他就是个普通人,世上没有神仙,就算有,也是王八蛋,都苦了几千年了,怎么现在才下凡? 自三皇五帝到宋国官家给金人掳走,前头几千年多少人饿死?多少人冻死?多少人给欺压致死?苦了那么久,那些神仙都干什么去了?喝醉了?还是瞎了?到现在才治好?” 周至一愣,随后没忍住,哈哈大笑出声。 “是的是的,世上没有神仙,就算有神仙,肯定也是混蛋,不然为什么我饿的快要死掉的时候没有神仙来救我呢?” “对咯,所以去他娘的神仙,我不信!什么神仙我都不信!当年大旱,爹娘把满天神佛求遍了也没有下雨,活活叫我家破人亡,饿死的饿死,被打死的被打死! 是阿郎救了我,是阿郎让我吃饱肚子,是阿郎教我读书识字学兵法,是阿郎让我有了今日,是阿郎让我带着千军万马狠狠的揍金贼,所以我不信神仙!我就信他!” 张越景说这话的时候捏着拳头咬牙切齿,仿佛要把人生前十几年心中全部的苦都给倾泻出来似的。 周至也感觉确实如此。 张越景所说的所经历的,可能是这支军队之中绝大部分人所经历的。 他们经历过人间最凄惨的事情,感受过最深刻的绝望与无助,所以才对这一束光那么的向往,那么的依赖,那么的渴求。 于是他便十分赞同的点头,表示自己也相信苏咏霖,不相信其他人,更不会相信什么鬼神。 感觉氛围烘托的差不多了,张越景图穷匕见,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说起来,不久之前阿郎成立了一个叫复兴会的组织,你听说过吗?” 四百七十五 无路可走的孔彦舟 “复兴会?隐约听军中指导员提起过,好像是苏帅亲自提领,为了之后治理黄河而做的准备,怎么了?” 周至有点奇怪,不知道张越景怎么突然就和他提起了这个。 “我是复兴会会员当中的一人。” “您进了复兴会?” 周至好奇地问道:“将来您不带兵征战了?要去治理黄河?怎么会呢?您可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啊,当今整个光复军可以独自领兵征战一方的,除了苏帅,您可是第一号。” 张越景摇了摇头。 “复兴会不单单是那么回事,治理黄河虽然重要,但这不是复兴会所需要全部办理的,你知道眼下加入复兴会的都有哪些人吗?” “哪些?” “就我目前所知道的,跟随阿郎一起起兵的老人,基本上都加入了,还有一些到了山东之后军功很高,对阿郎的学说也有一些了解的人,也被邀请加入了复兴会。” 周至顿时来了兴趣。 “邀请?复兴会不是一个官府吗?里头人员不是任命?要邀请?” “还真不是,阿郎明面上说复兴会是个官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复兴会会员都是邀请加入或者其他人推荐加入,除了这两种途径,目前好像不接受其它的入会途径。” “这样啊。” 看着周至思考的模样,张越景笑了笑。 “你想加入吗?若是你想要加入,我可以做你的举荐人,为你写一份举荐信,之后会由复兴会派人找你谈话,谈话之后,就可以确定你是否可以加入了。” 周知愣了愣。 “举荐信?还有谈话?还有不能加入的?这是什么情况?” “当然,复兴会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加入的,我也是入会之后才知道,有些跟着阿郎起兵的老人没能通过谈话,所以没有被接纳,现在懊悔的天天跟着军队里的指导员问这问那。” 张越景笑道:“说来也是,跟了阿郎那么久,连谈话都通过不了,可见心思根本不在共建大业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的东西,不接纳也好,否则接纳了也要开除出去。” 周至指了指自己。 “我对这方面也是了解甚少,也就是零星的听指导员提起过,没有真正的学过,这谈话,我怕是通过不了吧?” 张越景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便压低喉咙低声道:“那就多找指导员问一问,学一学,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而且我跟你说,有些事情,只有复兴会员才能知道。” 张越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周至心痒痒的,当即拜托张越景给他写推荐信向复兴会组织处推荐他加入复兴会。 凭着敏锐的嗅觉,周至感觉到复兴会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存在。 军队里很多元老将领、军官纷纷加入,还有新锐也被邀请加入,可想而知,这个复兴会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治理黄河而建立。 苏咏霖建立这个组织,用这种方式请人入会,肯定有点别的什么用意。 那位算无遗策战无不胜的苏帅,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至知道张越景肯定不会往下说了,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询问,他把这个事情记在了心里,然后把精力投入到了目前的战事当中。 眼下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开封战事。 开封围城虽然成功了,但是距离攻克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光复军围城之后各种攻城器械大举投入,雷神炮和火箭大规模投入,整个开封城周围从早到晚都是轰隆隆作响,城头城内被炸的一塌糊涂,城内金军守军每时每刻都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而比起肉眼可见的威胁来说,更加可怕的威胁是精神上的威胁。 光复军除了把很多缴获的金军战旗投射入城内,还把很多写着字的纸张卷在箭矢上一起射入城内,不识字的大头兵看不懂不要紧,自然有识字的能看懂的人存在。 这些人里当然不乏汉人,或者说据守开封的主要人员成分就是汉人,女真人只是少数,包括最高首脑孔彦舟自己也是汉人。 当然他并不重要,作为上等人、大金国高等汉人的重要代表,他必死无疑。 重要的是其他地位比较低的汉人怎么看。 高等汉人和普通汉人完全是不同的,甚至有些高等汉人混得比女真人还要好,比女真人还要女真人,和一般的汉人比起来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人种了,他们才不会在意底层汉人的死活。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人明说,现在光复军要做的就是明说出来,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大家面前让所有人看个透彻。 所以光复军以箭矢射入城内的信件上所写的语句非常粗浅易懂。 大体上就是完颜亮死了,五十万南征金军全军覆没,光复军已经开始反攻燕云,金国就要完了。 但是光复军针对的是统治金国的女真人,不针对汉人、契丹人等其他族群,只要消灭清算掉女真人,其他的光复军都愿意接纳为自己人。 所以城内的汉人、契丹人兄弟们,你们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们要为自己的未来和生命还有家人想想。 根本不是女真人的你们,到底是为金国殉葬,还是奋起反抗杀光女真人,投入光复军的怀抱? 别再执迷不悟了,快点奋起反抗吧,杀光你们的女真长官,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光复军入城之后,只会给你们带来轻徭薄赋的生活,不会再让你们活的那么累了! 行动起来吧! 杀掉城内的女真人,把孔彦舟绑起来,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 翻身做主咯!!! 很有针对性和煽动性的语句通过部分识字的人的嘴巴渐渐传了出去。 等孔彦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从而下令不准传播光复军传单的时候,传单上的内容已经基本上传遍了整个城防部队。 尽管孔彦舟很快派遣自己的亲兵卫队和少量女真正兵队伍把光复军的传单全部收缴并且付之一炬,但是谁也不敢说光复军头射入城内那数量庞大的传单就真的已经全部被收缴了。 面对着占整个城防部队总人数约百分之九十五的庞大汉人群体,孔彦舟对此冷汗直流。 他第一次感觉到小族临大国的不可靠之处,还有作为一个纯粹的汉奸、二狗子在这种时候到底是多么多么的尴尬。 其他底层汉人或者说是低级汉人军官其实都可以投降,都可以转换门庭,因为他们地位低,作恶少,没什么影响力,而他不行。 他是主帅,是重要官员,而且还和光复军结下莫大的仇怨,屠戮过光复军控制区的人口,光复军点名要活捉他。 他万一被活捉了,下场绝对不好。 同样感到冷汗直冒的还有女真人的代表——纥石烈志宁。 他找到了孔彦舟,向他咨询究竟该怎么办。 就传单上的内容来看,纥石烈志宁确定孔彦舟是可靠的,是可以跟女真人站在一起的,也因为光复军的这一表态,让城中局势尚有可为。 如果说光复军连孔彦舟都可以拉拢,那纥石烈志宁就真的打算脚底抹油跑路了。 真要让城内的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们这些女真权贵一个都别想跑掉。 不过当纥石烈志宁去找孔彦舟的时候,孔彦舟比他更焦虑、慌乱。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贼军指名道姓要城里军兵把我绑了出城领赏,我只会比你更危险,你懂吗?” 孔彦舟指着纥石烈志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喷,喷的纥石烈志宁心头火起,但是想到眼下他是唯一的指望,也实在是不敢触怒他。 于是纥石烈志宁只能低声下气。 “那总归要拿出个章程来,这样不管不顾,时间长了,城中必然生变。” 孔彦舟瞥了一眼纥石烈志宁,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不能让流言继续传下去了,必须要告诉守城军队,陛下没有死,南征大军节节胜利,贼军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蒙骗我军,试图骗开开封城门,不能信。” “这话你信吗?” 孔彦舟看着纥石烈志宁。 “您的意思是?” 纥石烈志宁有点意外地看着孔彦舟。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吗?那么多我军战旗,还都是新编军的军号战旗,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纥石烈志宁悚然一惊。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陛下怎么会失败?南征大军怎么会覆灭?那可是关乎大金国存亡的大事!孔将军,这话不能说!” 孔彦舟深吸一口气,双手抱头。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那些战旗可都是真的……南征三十二军,这里有十二面战旗!十二面!至少有十二个军已经覆灭了,志宁,十二个军已经覆灭了啊!” 纥石烈志宁咽了口唾沫,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绝望之色渐渐溢满脸庞。 “其实,我也该想到的,只是我不想承认罢了,孔将军,开封,应该已经没有援军了吧?咱们再怎么等,也是等不到援军的吧?” “南边的边防军或许还能抽调一两万人出来,但是那又如何呢?亦或往关中方向求援,关中或许也有军队,但是……又如何呢?主力覆亡,天子罹难,贼军反攻燕云,我们又能如何?” 孔彦舟连连摇头,满脸都是绝望:“开封是孤城,整个南京路也都是孤立的,我们已经没有力挽狂澜的可能了。” 纥石烈志宁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着,眼神空洞,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听到风声的敬嗣晖来到了孔彦舟的留守府寻求帮助,孔彦舟才无奈的站起身子,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敬嗣晖。 这下子,敬嗣晖也干脆的愣住了。 “南征大军真的完了?陛下真的遇难了?怎么会?那可是将近五十万人啊……” “那又如何?古往今来数十万人败亡的战例也不是没有,眼下不过是再添一项罢了。” 孔彦舟苦笑着摇摇头:“可笑之前我们还心怀幻想,幻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这些很有可能就是真的,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开封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怎么会这样……” 敬嗣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放在平常,孔彦舟与纥石烈志宁肯定会想着扶一把,但是现在,两人就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跌坐在地的敬嗣晖。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中央大佬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区别呢? 城一破,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四百七十六 兄弟们!造反了!投靠光复军去! 当然,最后的最后,这三人还是得出了一些共同的结论。 比如他们都不想死,比如他们都想活着享受荣华富贵,都不想在这里被叛军围困到死。 所以他们做出的决断就很有针对性。 第一,能守多久守多久。 第二,守不住了就立刻往关中方向撤退求援,争取在关中立足。 第三,调集全部女真精锐和亲兵保护他们自己,绝对不能给城中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事情就这样确定了,开封最高指挥部还是很快的向全军宣布光复军所说的一切都是谣言,皇帝还活着,大军还在进攻,节节胜利。 光复军是山东守不住了所以才试图诓骗开封作为新的根据地,谁要是信了光复军的鬼话,那就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而光复军的表态更加直接。 光复军的传单投射入城内之后,攻城行动就暂缓了,仿佛是为了留出时间给城内的汉人们仔细思考,而之前的攻城更像是一种威慑,是一种武力上的炫耀—— 看到了没? 我可是很强的。 你们要是跟我干,那就跟我干,不跟我干,那我就干你。 意思已经很明确很直白了,就看城内的汉人们怎么选择了。 他们的选择还是十分艰难的。 一方面是光复军的宣传,一方面是城内高层抵死不承认。 所以当皇帝已死大金药丸的消息在军中广泛流传的时候,一切都是假象的消息也在流传,汉人签军们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药丸,是光复军药丸还是大金国药丸。 这就让他们不知道该站谁家的队伍——这可是很重要的。 不确定谁赢,他们怎么能确定该帮谁呢? 万一运气不好帮了输家,那该如何是好? 城内的士兵们万般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巧这几日光复军也没有攻城。 为了不给城内团结一心对抗光复军的机会,张越景下令军队围而不攻,转而在开封周边攻城略地,不断拔除开封周边的军事据点亦或是县城,以此达到孤立开封的效果。 顺便,张越景还抽空去看了看开封一带的地上河。 亲眼见到地上河的危险之后,张越景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苏咏霖要用治理黄河做为复兴会成立的幌子。 不,或许不是幌子,苏咏霖是真的知道黄河下游地上河的危险,也是真的想要解决掉这可怕的地上河对中原地区的威胁的。 并且他认为只有复兴会这样非官僚的办事组织才能真正完成治理黄河的重大使命,因为这实在是太难太艰险了。 据说复兴会总理田珪子和副总理辛弃疾在大战开始之前已经开始研究怎么治理黄河了,似乎是提出想要把黄河恢复到东汉故道的状态。 因为他们说黄河在东汉时期经历过一次大修,被一位东汉名臣修缮的很不错,往后千余年黄河都是按照他所规划的故道畅流的,让河北地区农业繁茂,繁荣昌盛。 直到北宋建立以后,为了对付辽国的威胁,皇帝和臣子们不断折腾河道,加上气候改变等等因素,以至于情况恶化。 对于这些内容张越景不了解,兴趣也不是很大,他只知道如果有命令下达,他肯定会带着部下士兵不惜一切代价将黄河治理成功。 老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怎么能因为发一次大水就全部毁灭了呢? 那未免太残酷了。 视察地上河回来以后,因为听说南边有金军援军正在向开封靠拢,于是张越景就集中精力准备应付这些援兵。 毫无疑问,这些援兵都是来自南方宋金边境的边防军,都是正规军,战备也基本充足,拥有最起码的战斗力和组织度。 这些人倒也是胆大,面对宋军战备的情况,居然还能调兵北上支援开封,看起来是真的把开封看得很重。 张越景本来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当他知道具体情报的时候,就有点意外了。 来援金军只有一千多人。 为了防范金军边防军的北上支援,张越景在进攻开封的途中就不断往南边派遣哨探秘密潜入。 宿州、亳州、陈州和许州一带都有张越景安排的哨探,专门监视南边边防州的军队动向。 但是至今为止,只有许州出现了北上的金军,人数也就一千,其余各地均无金军动向。 周至对此也表示费解。 “若是南边金贼已经和宋军开战了,这倒也不奇怪,但是他们并没有开战,只是互相对峙,只派一千人北上,着实有点奇怪。” 张越景思考了一阵子,对这件事情感觉难以理解。 这倒是他想当然了。 张越景成长在苏咏霖麾下,苏咏霖统领的部队向来讲究团结友爱合作共赢,彼此之间的竞争都属于良性竞争,并非意气之争与门户之见。 但是金军可不是这样。 简而言之,就是南边的金军边防军不愿意为了孔彦舟冒险。 这乍一听上去有点奇怪,同属大金国,你怎么就对你的顶头上司见死不救呢? 但实际上还就是这样。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孔彦舟自己作死。 去年赵开山统军攻打开封的第一次开封之役中,光复军进逼到了开封城郊,孔彦舟作战不利,开封危急。 当时宿州防御使徒单克宁主动领兵北上为开封解围,带着数千骑兵大胆杀入光复军的大后方,把光复军的后勤毁掉了,逼得光复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不得不撤军。 战后,按照功绩来判断,徒单克宁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立下大功了,应该计入功劳簿,受赏。 结果孔彦舟不冷不淡地把徒单克宁的功劳收到了自己脑袋上,自己去请功了,然后又说他没有下令所以各军不得出击,徒单克宁贸然出击,几乎酿成大错,看在立功的份上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下次不准再犯。 好家伙,感情徒单克宁抛头颅洒热血给你解围,到头来却是错的,你才是对的? 徒单克宁严格来说还是皇帝完颜亮的亲戚,因为他娶了完颜亮老爹完颜宗干的某个庶女,但是不知怎的完颜亮很不喜欢他,所以就想方设法把他外调,不让他掌握权力。 孔彦舟知道完颜亮的心意,所以就把徒单克宁的功劳给抢夺了,自己去享受,赚的盆满钵满,得到了完颜亮的嘉奖。 徒单克宁什么都没有。 这一做法很伤人品,很寒人心。 徒单克宁立下大功却没有受赏,反而被指责,差点还要被问罪,这种搞法搞来搞去还有什么意义?还有谁会愿意在你孔彦舟的统领下继续作战? 鬼知道哪一天立下了功劳反而被你夺走了,还要被你各种指责,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 虽然之后徒单克宁很快被调往辽东出任胡里改路节度使,但是南京路各路金军统领从此对孔彦舟离心离德,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各种搪塞推脱,再也不愿意全心全意为他办事。 这一次光复军出征出人意料,以至于开封被围,各路边军指挥官震惊之余,却没有谁想要救援孔彦舟。 得到消息之后,各路边军指挥官最先考虑的不是怎么派人支援开封,而是前线战况究竟如何,完颜亮南征情况究竟如何。 紧随其后,很多流言传到宋金边境的几个州,说皇帝死了,大军战败了,光复军开始反攻了,金国药丸了。 好家伙,这可给这些人吓得不轻。 一边是光复军出征包围开封,一边是皇帝战死大军全军覆没的流言,怎么看都有种诡异的契合感。 大金国真的药丸了? 种种忧虑之下,最后只有蔡州防御使派了一千兵马装模作样的北上支援,但是进入许州之后就不动弹了,因为领兵的军官自己也怕成为弃子,干脆就徘徊不前,尽力拖延。 其余的刺史、防御使们都在思考眼下的局面到底该怎么办。 一边是厉兵秣马眼看着就要北伐的宋军,身后则是虎视眈眈战斗力强悍的光复军,他们就像是被两面夹击了一样,感觉继续下去随时都有可能被一勺烩。 而且光复军既然侵入了南京路,那么边境各州的军备物资运输路线都会遭到巨大的威胁,很有可能军用不济,到时候就完了。 于是比起支援那个刻薄寡恩的老混蛋孔彦舟,边境各州的军事统领们更加在意他们自己的安全。 一边严防宋军北伐,一边大量派人到北边打探消息,就是不去支援开封。 他们出奇一致的认为如果皇帝真的完蛋了,那还守什么开封?赶快跑路不才是最重要的?不然等着被两面夹击? 于是就有了很尴尬的一幕——张越景以为会有很多金军援兵来支援开封,结果却只有一千多人出发了,并且距离抵达还是“遥遥无期”。 援兵不来,开封城内的局势也没有变的更好,流言蜚语越传越多,孔彦舟接连逮捕了十几个传流言传的匪夷所思的士兵,又下令斩首,但是也拦不住众人悠悠之口。 城内的氛围变得日趋紧张,且因为城内太多的人口,以至于粮食渐渐紧张起来,孔彦舟不得不下令削减每人每日粮食配比,以此延长可以坚守的时日。 但是落在士兵们身上,那就是城内粮食告急、行将崩溃的状况。 汉人士兵们面对这个局面越来越动摇,越来越倾向于城外只是包围却不发起进攻的光复军,接连几天都有一些汉人军官私下里聚在一起商议要不要做掉孔彦舟,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内。 奈何守城门的军队都是女真兵,很多军队也配备了女真军官进行监视,孔彦舟等人每日出现和离开都被装备精良的亲兵严格保护,绝无任何空子可钻。 然而最大的空子就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因为粮食数量越来越少,且主要用于提供给女真权贵、正兵、将领亲兵等等,普通汉人士兵得到的就比较少,不够吃,于是汉人士兵们就要饿肚子,心中怨气越来越大。 最后实在忍不住,他们在一些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向上级讨要说法,询问为什么每日战备任务那么多,粮食却那么少。 上官当然给不了让他们满意的答复,只是一味地搪塞,搪塞并不能解决问题,问急了,那些上官直接就让手下亲兵逮捕领头的人一顿痛揍,彰显自己的武力。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过去百试百灵震慑底层士兵的手段现在行不通了。 “都给你们卖命了,却连饭都吃不上,就这还卖什么命!卖命之前都要被饿死!不管了!兄弟们!造反了!投靠光复军去!!!” 第一支造反的汉人签军队伍把他们所能找到的最高级的女真军官杀死之后,就迅速席卷了一座城门楼。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越来越多的人跟随他们冲击城门楼,给把守城门大权的女真正兵带去了巨大的冲击。 当时是白天,正午时分前后,光复军的士兵们吃过午饭之后正准备午休,结果骤然听闻开封城楼上的喧哗之声,接着骤然发现开封城的一座瓮城城门居然打开了。 这…… 是什么情况? 四百七十七 开封城破 城门被打开的当时正好是周至在巡视一线军营的营房,一看这个情况立刻掏出了千里眼对着城楼一顿瞅。 瞅了一会儿,周至激动的脸都红了。 “传我命令!出击!出击!马上去抢占城门楼!!快!!!” 秉持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精神,周至亲自带着匆忙集结的一千多光复军士兵奔向那座城门楼,得到了守着城门楼的汉人签军的欢迎。 签军们给他们带路,给他们指引方向,告诉他们城门口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 破城的契机来到了! 孔彦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心爱的小妾翻云覆雨。 对的,开封围城的艰难时刻,孔彦舟却在做人间极乐之事。 老迈的身躯和花白的头发都不能阻挡他的激素分泌,他依然善战,依然“勇武”,在床上的战场上无往而不利,没有任何一个小妾能与他单独对抗。 此番风度,恰似赵构二十多岁时在扬州城里所做的事情所展现的那番风度,那叫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好吧,这是瞎说。 这可不是什么闲情逸致,这是和当年扬州城里的赵构一样的情况。 极度焦虑和恐慌之下,他没有别的方式发泄压力,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发泄压力,逃避现实,让自己可以得到些许的喘息之机,否则心理压力会把他压垮。 当年金兵南下进攻逼近扬州的时候,赵构就在翻云覆雨发泄压力逃避现实,把自己的“男人风采”发挥到了极致,把妃子们折腾的要死要活。 等听说金兵可能兵临城下了,就快要追上他干掉他的时候,他被吓的屁滚尿流的从床上爬起来,赶快骑马逃过长江去了,抛下一城百姓。 自那以后,赵构就再也没有抬过头。 孔彦舟只是在走赵构的老路罢了。 不过他比赵构运气好,赵构二十多岁就抬不了头了,那么多年都在做太监,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看着江南女儿如花似玉却无法真正地享受,只能暗自垂泪,被心魔折腾一辈子。 而孔彦舟是老骥伏枥,不肯服老,就算年近古稀也不曾改变他那么多年的爱好,依然可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一展雄风。 两人这一段的经历倒是惊人的相似。 得知城内爆发兵变、兵变的士兵打开城门邀请光复军入城且光复军已经入城开始进攻的消息,孔彦舟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大呼小叫地让卫士来帮他穿盔甲。 丝毫不顾身后被他折腾的奄奄一息的小妾。 好不容易穿戴好了盔甲集合了亲卫,又得知光复军大举涌入城东,正在大举朝城内推进,城内守军兵败如山倒,大量溃退,大量投降,城防业已崩溃。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不能死在这里!!!” 脸色煞白的孔彦舟绝望地嘶吼着,绝望的表示他不想死在这里的强烈愿望。 但是他的亲兵们能力有限,似乎并不能帮着他很好的实现愿望,而且别的不说,城外…… 城外光复军四面围城,没有给任何人留下生路,打定主意要把开封城内的金国官府机构一网打尽,不漏掉任何一个人。 孔彦舟的亲兵只能尽量收集兵马进入他的留守府,并且加固留守府的防务,准备进行绝望的最后的抵抗。 孔彦舟无路可逃,待在府邸的大厅内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嘴里喃喃着【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之类毫无意义的话。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无法抬起头了。 而此时此刻城内的战况也相当激烈。 周至率领最先冲入城中的光复军士兵们结成巷战阵型快速推进,不断击杀试图抵抗的金兵,对于遇到他们就丢下武器试图投降的金兵则不屑一顾。 投降的人很多,抵抗的人很少,越冲到里面,投降的人越多,越是不敢与光复军交手。 最后投降的人甚至把道路都给堵住了,以至于急于推进战线的周至焦虑万分,根本不想俘虏任何人,只能让士兵一边前进一边大喊着让降卒丢下武器一边玩去,他们没有时间俘虏任何人。 突进才是最重要的,趁着敌人没有组织起任何防线,就全力推进,杀到最里面,杀到最关键的地方,让他们失去组织防线的可能。 那样的话,就能用最高的效率和最低的伤亡攻克整座城池。 这是光复军一系将领经历多次攻城战之后所总结出来的普遍心得,用在这里,的确非常合适。 随着越来越多光复军的入城,城内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金军节节败退,光复军势头正盛,很快就控制了城内相当多的重要据点。 部分金军军官试图发起反击,带领手下与光复军战斗,但是零星的反抗并不能影响大局,金军的抵抗很快就结束了。 周至所部率先突进到了孔彦舟的留守府处,发现留守府被加固,有兵马在防御,又看到了留守府的牌匾,顿时就知道这里是孔彦舟的老巢。 孔彦舟!!!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周至对孔彦舟是恨的牙痒痒,立刻下令围攻留守府。 留守府内有孔彦舟的精锐亲兵,依靠留守府的院墙进行防御,他们使用弩箭,居高临下放箭攻击,以此阻击光复军,光复军也用弩箭还击,依靠人数优势压制院墙上的弓弩手。 与此同时,周至派人顶着箭矢去冲撞府门,但是府门好像被死死地堵住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冲不开,只能派人去寻找冲车和撞木来对付。 这边围着府邸往里射箭,那边派人去寻找撞木,整个开封城也是乱作一团,喧嚣不止,有些地方甚至能听到火药爆炸的声音和爆炸之后升腾而起的巨大烟雾。 战事十分激烈。 守着留守府的精锐亲兵们的箭术还是很不错的,周至这边很快就有十几人中箭身亡,几十人中箭受伤,依靠人数优势的压制也并不轻松。 只能说不愧是压箱底的精锐。 不过再怎么精锐,人数始终有限,在多数人的暴力压制之下,他们还是脆弱的。 开封城很快就被光复军占据了绝大多数重要据点,全军已经开始了对溃逃进军的分割包围,以及受降。 也就在这个时候,周至的亲兵们大呼小叫着推来了一辆撞车,周至大吼着掩护,所有弓弩手顿时不要命的朝着院墙上射箭,把院墙上的弓弩手射的抬不起头来。 其余亲兵红着眼睛推着撞车开始冲撞府门。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府门开始晃动,开始松垮,府中精锐亲兵们显然开始惊慌失措,纷纷从院墙上下来,似乎都去堵府门了。 但是这是徒劳的,毫无意义的。 周至很激动,红着眼睛自己也冲到了最前面,和部下一起推着撞车开始撞击府门。 一下! 两下! 三下! “用力啊!府门快撑不住了!用力!给我撞!!!!” 周至扯着嗓子吼到破音,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面容扭曲,简直看不出人样,宛若恶鬼。 主将如此凶悍,部下无不拼死发力,所有人一起发力,最后一击狠狠撞在了摇摇欲坠的府门上,只听轰的一声,府门从中间被撞的断裂开来,留守府门户洞开! “给我冲啊!!!” 周至挥着战刀冲在最前面,嗓子已经喊到嘶哑,喊不出什么声音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所有士兵跟着他一起冲入了留守府,对孔彦舟发起最后的攻击。 四百七十八 生擒孔彦舟 面对惊慌失措面带惧色的守军,光复军的士兵们挥着刀就凶神恶煞地扑了上去。 挥刀劈砍,一刀砍死对方。 挺抢突刺,一枪刺死对方。 或者挺着大盾冲上去,一猛子把对方撞倒在地,身边战友立刻将对方刺死。 总的来说光复军是占了优势的,但是孔彦舟的亲兵精锐也不是废物。 严格来说,他们甚至可以说是通床之好。 孔彦舟对很多人来说都不像是个人,凶神恶煞无恶不作,就差吃人了,唯有对他的亲兵好的跟爸爸一样,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只有他的亲兵可以得到孔彦舟如此的照顾,看到孔彦舟作为人的一面。 所以亲兵们对孔彦舟那也是像父亲一样敬爱着,把自己的命交给他,尽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间残渣,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人。 但是亲兵们不管,为了保护他们身后的孔彦舟,他们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和光复军厮杀。 寸步不退,挥刀上前,红着眼睛和光复军士兵拼在一起,拼杀到激烈时,双方的武器都砍断了,只能扭打在一起,滚来滚去,互相撕扯。 或者用拳头用牙齿用指甲做武器,把对方挠的满脸是血,把对方的鼻子、耳朵甚至是脸上的肉都给咬掉,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把他掐的眼睛都要翻白。 周至自己就对上了一个亲兵,一刀把他左胳膊砍断之后,这家伙不顾正在喷血的胳膊,嘶吼着就冲上来要把周至扑倒。 周至的亲兵赶快冲上去阻拦,被此人狠狠咬住了鼻子,然后就是痛苦的喊叫声和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周知的亲兵被活活咬掉了鼻子。 那个断臂的孔彦舟亲兵甚至还用自己剩下的右臂狠狠地击打周至亲兵的脸部,打得他喷血不止,不过他很快就被两个光复军士兵挺抢刺死。 只是他临死前还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周至。 其他的孔彦舟亲兵也用几乎差不多的方式和光复军血拼,简直就是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化身杀戮的野兽,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厮杀。 一个人抱着两个光复军士兵冲到池塘里试图把他们淹死。 一个人被长枪刺穿了腹腔还不忘挥刀砍断了刺死他的光复军士兵的胳膊。 一个人浑身被七八只弩箭击中大出血还在拼命向前冲,冲到光复军阵前才被一箭击中头颅,彻底死亡。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为了保护孔彦舟,他的亲兵的确是竭尽全力,杀戮不可谓不勇猛。 奈何周至也是铁了心要攻破这里,要找孔彦舟算账,在他的带领下,他的亲兵也是奋勇向前以命相搏,厮杀惨烈无比,以至于杀到留守府后院的时候,周至的亲兵已经阵亡了一半。 周至领兵攻进开封杀到留守府都没有付出多少伤亡,但是在这里,却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 可以小觑任何金兵,但是唯独不能小觑这些身居高位的将领的亲兵。 为了训练、笼络这些亲兵,将领可以付出大量资源,给他们任何可以给的东西,让他们和自己亲如一家人,而在战场上,这些人当然也是将领本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当然无可厚非。 只是为了最后一道防线而几乎放弃了第一道防线的行为,多少有点短视、愚蠢,也充分证明了充斥在封建军队之中的自私自利、互不信任。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是中国古代绝大部分时期的绝大部分军队的固有属性,除了岳家军等极少数的另类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存在。 不过这最后一道防线的确能很好地保护将领本身的安全,就拿眼下来说,当这最后一道防线只剩下五个人的时候,他们依然挺着枪挥着刀和光复军战斗在后院院门之前。 然后全部被杀。 无一人投降,无一人退却,全员战死。 周至涨红了脸亲手刺死了最后一个孔彦舟亲兵,抹了一把满脸的血,啐了一口血沫子,上前一脚踹开了后院院门。 到这里为止,留守府的军事力量已经全部覆灭,他们再也不能抵抗,周至入目所见的是拿着武器但是在瑟瑟发抖的男仆们。 没经过军事训练的仆役们是不可能有任何对抗军队的能力的。 “有敢抵抗者!杀无赦!!!!!” 周至杀红了眼,丝毫没有把这些男仆放在眼里,怒吼着带头冲杀。 眼看着浑身血气的光复军士兵们杀了过来,男仆们惊叫着掉头就跑,还能拿着兵器站在原地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估计还是被冲天的煞气吓得走不动道儿了。 这下子是真的势如破竹了,这些男仆毫无战斗力,拿着刀或者弓弩也不敢用,或者干脆不知道怎么用,只是不断地尖叫,不断地逃跑。 跑到最后,女仆们也被发现了,一屋子一屋子的被发现,被发现了就尖叫不断瑟瑟发抖,眼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涌出,生怕被杀死,被各种折磨。 不过周至对男仆和女仆没有任何兴趣,对着富丽堂皇的奢侈房屋也没有任何兴趣,他的眼里只有孔彦舟。 而他所率领的士兵也和他一样,杀红了的眼只是盯着孔彦舟,只想找孔彦舟的麻烦。 终于,当他搜索到最后一间大屋子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穿着华丽的男女老幼。 这些人无不带着恐惧的神色看着周至。 他们都是孔彦舟的家人、族人,此时此刻都躲在这里做最后的躲避,怀着鸵鸟的心态试图不被发现,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周至满身都是血,提着染血的刀步步向前,那一群男女老幼则恐惧地步步后退,渐渐缩成一团,缩在了某个角落里。 周至把到举起,指向了这群男女老幼。 “不想死的就给我往两边散开!快点!散开!” 一声怒吼,杀气腾腾,这群男女老幼们赶快朝两边躲开,周至眼疾手快,一下子上前把一个穿着常服的花白胡子老头揪了出来。 “你是谁?” 周至咧嘴笑了。 但是满脸是血的笑着,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择人而噬的恶鬼一样让人害怕。 白胡子老头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喃喃着【我不是孔彦舟】之类的话,让周至听上去很想发笑。 于是他拎着这个白胡子老头拎了出去,交给了部下。 “给我拎出去!找人去问!问出这老家伙的身份!可别让他死了,他死了,唯你们是问!” “喏!” 同样浑身浴血的部下们分出几人押着白胡子老头往外走。 周至留了下来,看着这群衣着华丽、体态丰满的男女老幼,又揪出了几个看着年岁差不多的华白胡子老头,一起交给部下让他们去询问身份。 至于剩下来的男女老幼,则让他看的连连摇头。 “多少民脂民膏才能把这一帮子人养的白白胖胖啊?外面的农户又黑又瘦,累死饿死不计其数,你们却白白胖胖,锦衣玉食,事到临头,还有亲兵拼死保护,你们何德何能啊?何德何能啊!!” 这一群人脸色煞白,一个字都不敢说。 周至同样没有兴趣给他们上政治课,就下令给部下,让部下们把这群人全部捉起来,捆起来,押回军中,交给主将张越景处置。 至于院子里的男仆和女仆们也被一起押往军营,一并处置。 不久之后,当周至得知大军已经彻底占领开封并且全歼了开封守军时,也同时得知了那个被周至率先拎出来的白胡子老头的身份——大金国南京留守孔彦舟。 四百七十九 请诸位务必要和我站在一起 一大群主动投诚的汉人军官要向光复军表示自己的诚意。 除了打开城门迎接光复军入城之外,还一起指认了孔彦舟,指认了孔彦舟家里的亲属,指认了平时跟着孔彦舟一起作威作福的亲信们。 可以说孔彦舟一系的亲信们被一网打尽,收获颇丰。 孔彦舟抵死不承认,结果被某几个军官爆料说左屁股上有箭伤,是他某年某月作战的时候失利逃跑留下来的,军队里只有少数人知道。 于是士兵们把孔彦舟的裤子扒拉下来,果然看到左屁股上有一处旧伤痕迹。 孔彦舟还不承认,但是没有用,他已经藏不住了。 他被带到了周至面前,周至仰天长笑,然后亲自拎着他去找张越景。 此时此刻,张越景正在开封府尹的府上审讯被破敌军陈乔山所部俘获的开封府尹纥石烈志宁。 此人在城破之际试图带着亲兵杀出去突围,但是突击失败,被破敌军的突进部队团团包围,最后亲兵全部战死,纥石烈志宁被生擒。 周至抵达开封府上的时候,纥石烈志宁正在破口大骂张越景。 “区区贼人,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们好胆!好胆!你们不要得意!不要狂妄!你们一定会被大金国的将士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张越景则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大金国的将士?你大金国还有将士吗?皇帝死了,五十万大军覆灭了,你们还有什么?我终有一日会死,但是你很快就会死,会被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纥石烈志宁气急,大怒道:“大金国不会因为天子战死就屈膝降贼!天子战死,那就换一个天子,士兵战死,那就再征召一个士兵!总有一日,大金国会反败为胜!” “换一个天子?换谁?我们都打到燕云去了,你们的主力都没了,再换一个天子又能如何?你们难道还有反抗的机会吗? 你们女真有多少人?几百万?那就把男子全部杀光好了,你们征召一个,我们杀一个,杀到你们全部灭绝为止,可别以为这样的事情光复军做不出来!” 张越景恶狠狠地看着纥石烈志宁。 “燕云?” 纥石烈志宁一愣:“你们打去燕云了?燕云怎么了?中都怎么了?朝廷怎么了?” “燕云本来就是我们汉人的,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一时不查给你们抢走了,宋国又太无能抢不回来,这才被你们长期占据。” 张越景一脸的遗憾,然后笑道:“不过现在没事儿了,阿郎……咱们的苏将军一定会带着大军把燕云抢回来,把长城抢回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尔等安敢自称中国天子?” 纥石烈志宁气的浑身打颤,刚准备继续骂,周至就拎着踉踉跄跄的孔彦舟来了,大笑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哈哈哈哈哈!张将军说得对!宋国无能,赵官家无能,这才叫你们小瞧了咱们中原汉人,可是苏将军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咱们可不是宋国那群怂蛋!” 周至大笑道:“将军!末将生擒金贼南京留守孔贼彦舟,特来献俘!请将军笑纳!” 纥石烈志宁一看满脸绝望之色的孔彦舟,顿时也没了精气神,刚才还硬挺着的身子软了下去,低着头不言不语。 张越景则是哈哈大笑,快步上前拍了拍周至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定然可以一雪前耻!” 然后他看了看颓丧欲死的孔彦舟,笑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先告知苏帅吧,我想向苏帅请求,在曹州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头颅留在曹州,身体带去单州,然后烧掉,挫骨扬灰,以此告慰曹州单州罹难父老。” 张越景点了点头。 “嗯,这个请求合情合理,苏帅一定会答应你的。” 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商议怎么杀死自己,孔彦舟慌了,大声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我还有用!我还有用!别杀我!!!” 两人一起看向了孔彦舟,觉得很诧异,也不知道这老家伙在说什么胡话,全当没听到,便下令把他和纥石烈志宁一起带下去关押起来。 他还有什么用? 他最后的用处就是跟着所有犯罪极大的人一起被杀,被彻底清算,化作光复军的战绩、功业,以此帮助光复军获取威望和百姓的信任。 这就是他最后的用处所在。 不久之后,开封城中三巨头的最后一个、金国中央朝廷的参知政事敬嗣晖的尸体被带到了开封府衙内。 “很可惜,发现此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据说是逃跑的时候从高处失足坠落而死,头朝下,当场摔死,神仙难救。” 陈乔山不无可惜地说道:“可惜了,要是个活的,又是一个大功劳,可惜了!” 周至大笑着锤了陈乔山一拳。 “开封府尹都给你抓住了,你还怕没有功劳?你都已经是正将了,这一战之后你还想做什么?副帅?”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苏帅都说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同理,不想当大帅的将军也不是好将军!” 陈乔山嘿嘿一笑,开口道:“而且这一战之后,你以为苏帅还仅仅只会是苏帅吗?苏帅的身份提高了,咱们的身份不也会跟着一起涨?” 周至愣了一下,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此战以后,苏帅他会……” “咳咳咳!” 张越景走上前来把两人扯开,开口道:“去整理战场统计伤亡吧,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仗还没有打完,不要懈怠! 还有,咱们是将军,只负责统兵征战,其他的事情不要干预,该说的话可以说,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言多必失!” “喏!” 陈乔山和周至自知失言,互相看了看对方,便不再谈论此事,分头去处理开封之战结束后的琐事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张越景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之前复兴会重要会员秘密开会的时候田珪子所说的那些事情。 他觉得苏咏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可能一步到位。 不过还好,无论是苏咏霖本人还是复兴会,已经有了一个大体上的三步走策略,这个三步走策略要是可以顺利实施,倒也未必就会引发什么乱子。 只是张越景觉得自己应该和目前的所有复兴会员的想法是一样的。 立下如此耀眼战功的苏咏霖,却心怀着更加远大的目标,他的追求并不庸俗,甚至远远没有止步于他们原先所以为的地步。 打小,他就觉得皇帝是天底下最威风的人,是那些大官都害怕的人,可以惩戒大官,但是苏咏霖不是这样认为的。 也正是因为此,苏咏霖才在复兴会建立的密会上宣布自己为什么要建立复兴会,为什么要从他们当中选择复兴会员,并且将复兴会置于这样一个特殊的处境之中。 “没有你们,我什么都办不到,有了你们,我就什么都不怕,所以,请诸位务必要和我站在一起,面对今后的风风雨雨。” 苏咏霖举着酒杯,一脸真诚的向他们所有人提出了这个请求。 如果这一切真的可以实现的话……算了,先不想了,先把接下来的仗打好再说。 张越景率领军队攻略南京路,本身就是苏咏霖把南京路防务托付给他的意思,并且在此之后和南宋朝廷打交道的事情,他也不可避免的要参与进来。 刚才太激动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的领略一下开封的风采。 这座数十年之前的宋国故都,曾经甲天下的独一无二的繁荣之城,在经历战火和数十年沧桑岁月之后,还剩下些什么呢? 张越景便带着亲卫部下绕着开封城墙转了一圈,看了看开封城的大体京观,稍微领略了一下开封的风采。 —————— ps:最后几天了,还有月票的兄die别忘了投给我哈~~thankyou~~ 四百八十 扩建兵团 开封很大。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南征之战开始以前完颜亮就要求大修、扩建开封,要在开封营建宫室,把破旧的北宋皇宫营建成全新的大金国皇宫,然后让他完颜亮迁都。 完颜亮要把开封作为全新的国都,在这里指挥南下伐宋之战。 不过很可惜的是,完颜亮已经没有伐宋的可能了,宋国侥幸逃过一劫,完颜亮的主力都在河北和山东损耗殆尽。 然鹅…… 宋国的危机真的过去了吗? 张越景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宋国惧怕金国,怕得要死,尤其是他们的皇帝,过去和金国交战,那也是屡战屡败,胜仗很少。 岳飞死后,双方缔结和约,也就没有再继续打过,偃武修文十几年,把双方都给养废了。 横行天下多少年的强大金军在十几年的和平之后堕落成了这副德行,五十万大军的集团被二十万光复军扭转战局,全歼。 不算这一战,之前两年的起义过程中,光复军和金军之间的战斗也是胜多败少,苏咏霖统领的军队和金军作战更是保持了全胜的记录。 要不是对方骑兵太多,光复军一般不和金军野战,双方要是装备均等,张越景感觉光复军都不用坚壁清野,直接就能把金军正面怼翻,横扫燕云。 现在的光复军也算是百战精锐了。 核心精锐十五万人那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能征善战的紧,假以时日对新加入的士兵多加训练,那也是精锐。 更重要的是军队的精气神完全不同,军队的待遇也完全不同,就算是能吃饱这一项,都是金军完全做不到的。 根据投诚的金军士兵坦言,吃饱肚子根本就是妄想,行军打仗的时候饿着肚子头晕眼花,根本撑不了多久就要败退下来,这是很多金军战败的根本原因。 而与之相对的,光复军则一日三餐从无短缺,不说吃的多好,至少顿顿吃饱,盐管够,绝对不让你饿的头晕眼花还要拿武器征战。 持久性上就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金军尚且如此,比金军还有不如的宋军又是什么德行? 被吹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金军已经被光复军团灭了,那么被金军打下半壁江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宋军又能和光复军过招吗? 苏咏霖的意思是要张越景消灭掉南京路的金军,占领南京路,取代金国和宋国接壤,然后就开封问题和南宋朝廷扯皮,给他争取北伐燕云站稳脚跟的时间。 在此期间,最好不要和南宋产生什么军事纠纷,但是如果南宋方面胆大包天狗眼看人低,张越景也可以相机行动教训一下南宋,让他们知道光复军虽然是汉人军队,但是不听他赵官家的。 之后的一系列行动,都将围绕着和南宋扯皮展开,南和北战是金国彻底覆灭之前光复军就定下的大战略。 也因此,苏咏霖本身也不会主动做出什么刺激到南宋的事情。 南宋要是不动兵,他也不会贸然动兵。 不过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实在由不得张越景等光复军将领不去畅想宋军那底下的可怜的战斗力,以及光复军万一和宋军开战了,又会打得如何顺畅。 数日之后,开封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缴获,俘获,还有人员伤亡报告也都处理结束,张越景略微看了看,对此表示很满意。 相关战报往北送,送给苏咏霖审阅,相关重要战俘也送给苏咏霖,剩下的小鱼小虾就交给他们自由发挥了。 什么叫自由发挥? 当然是光复军的传统艺能——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 为了应对南部边防州的金军边防军,以及未来有一定可能会爆发对战的宋军,光复军需要扩大兵力以应付威胁。 扩军这件事情也是在战前有苏咏霖亲自敲定的,只要攻克开封,就可以着手进行扩编工作。 所以接到张越景的战报之后和军队扩编申请之后,苏咏霖很高兴,应允了,然后由名义上的光复军领帅赵作良亲自签署命令。 为了适应之后的形势变化和军队统一指挥,现有单独的兵团建制已经不堪用,所以苏咏霖进行了编制的更迭。 维持光复军总编制和总军号不改,以赵作良为领帅,苏咏霖为副领帅,这一设置也不改。 不过光复军之下原有的苏咏霖兵团的编制取消了,各军再次直接归属光复军这一层级的统领。 不过这只是为了增设兵团级别的建制创造机会。 战场扩大,战区扩大,苏咏霖一个人单独负责全军指挥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必须要增设多个兵团司令部以帮助他分担指挥压力和来自各方面战场的军事压力。 出于这一考虑,苏咏霖就做出了变更编制的决定。 正巧此时张越景统兵攻克开封,击败了南京路金军孔彦舟所部,立下大功,便顺其自然的以张越景所统领的陷阵军、游奕军和破敌军三支部队成立一个新的兵团编制。 该兵团的番号被他定为河南兵团,新设司令一职为兵团首脑,以张越景出任河南兵团第一任司令官。 兵团级别的指导员更名为书记官,以张越景身边的老搭档指导员温安志出任河南兵团第一任书记官。 苏咏霖允许河南兵团扩建、精简部队,将老弱病残裁撤出战斗部队,吸纳精壮青年进入部队。 三个军在原有编制下增加兵力至三万人,再额外拨付两万匹战马,允许河南兵团就地建立一万人的骑兵部队,归属兵团直接指挥。 原有各军各级指挥层级不改,具体人员变动由河南兵团根据战役功劳进行更改而后上报光复军总部批准。 河南兵团建立的同时,苏咏霖也得知了燕云之地的战况,得知孙子义包围了中都城,而苏绝占据了渝关,截断了辽东和燕云的通道。 对此,他感到极为兴奋。 于是苏咏霖也宣布建立第二个兵团级建制,军号为燕云兵团,以孙子义为第一任兵团司令官,苏绝为第一任兵团副司令官。 由于孙子义和苏绝麾下的军队多是各军之中分配出去的部队糅合而成,编制混杂,难以理清,所以暂时不做具体安排,先把一个空壳子给他,具体的编制情况等苏咏霖率领主力进入燕云再说。 这两个兵团建立之后,出于论功行赏鼓舞人心的必要,苏咏霖又下令在济南本部成立齐鲁兵团和河北兵团两个兵团级建制。 以苏海生出任齐鲁兵团第一任司令官,以韩景珪出任河北兵团第一任司令官。 这些都是暂时确定的事情,因为军队编制未定,燕云战事一团乱麻,所以暂时还是维持原先的各军编制,各自扩军、明确指挥。 等把各军及以下编制理顺了,剩下来的兵团建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几大兵团的名号要先建立起来,把名号先给了,这样也能起到安抚人心鼓舞人心的作用。 苏咏霖可不想重蹈赵光义的覆辙。 嗯。 应该也不可能了,现在的金国,远不如当初的辽国,苏咏霖的处境远好过赵光义。 做出此番决定之后,苏咏霖就率先带着率先整顿完成的玄甲军、背嵬军、天雄军三支军队北上,作为整个光复军主力北上的先锋军。 后方整顿实在是太费时间太费功夫了,若不是为了理顺后方的战后事宜,苏咏霖早就可以领兵北上攻略燕云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这边苏咏霖领兵北上燕云主持大局,那边张越景得知兵团建制建立,自己成为河南兵团司令官,手握十万大军的兵权,顿时感觉人生如幻梦一般的奇妙。 在战后庆功大会上,张越景红了眼圈,抹了一把眼泪。 “曾几何时,我不过是一介乞儿,若无副领帅搭救,早已冻毙于风雪,何来今时今日之河南兵团司令官!而这一切,也不过数年之间而已,人生境遇之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望诸位以我为鉴,勿要顾忌出身低微,勿要顾忌家徒四壁,勿要顾忌学识不丰、见识不广,认真学习,勇猛作战,则终有一日,诸位也能与我一样,成就大功!” “恭贺张司令!” 众将齐声高喝,既是为了张越景恭贺,也是为了未来的自己而恭贺。 张越景忍着热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宣布庆功大会正式开始。 就在张越景和部下们召开庆功宴会的同时,兖州首府曲阜县孔府内,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正在举办之中。 四百八十一 他苏咏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这一日阳光明媚,是个很好的天儿,孔府大院里,一群孩童和一群女人正聚在一起愉快的玩耍。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的孔府大院里,那么多来自有名士绅之家的子弟们聚在一起,这要是不来点才艺大比拼什么的,实在是有点可惜。 往前追个一千年,东汉魏晋时期,每一次举办这种聚会都有浓重的政治意义。 每一次聚会总能“选拔”出一两个“神童”,与会名流们一人给一个批语,便能叫他扬名立万,等成年之后便可以举孝廉,顺利走上仕途,成为官员,死了以后史书上也能记上一笔【自幼聪慧】。 时过境迁,科举制度在华夏大地上根深蒂固,就算是金国这样的异族国家,也不得不用科举制度来笼络汉人士子。 科举制度之下,获得功名之前的名声就显得无足轻重,最多算锦上添花,起不到雪中送炭的作用,此类聚会渐渐就没有了政治意义,反倒成为了高门大户之间比拼各家继承人文化水平的民间大舞台了。 有获得功名但是还没做官的士子之间的大舞台,也有尚未获得功名的士子之间的大舞台,大家一起愉快的卷卷卷。 成年人卷起来了,青年人卷起来了,少年儿童当然也要卷。 今日这鸡娃大会就是以这样的名目召开的。 弹琴的弹琴,颂诗的颂诗,辩经的辩经,拼字的拼字,各家少年儿童在这高等级的鸡娃大舞台上愉快的卷成了团。 各家女主人表面和善,姐妹相称,内里也是为自家的娃捏了把汗。 事关家长颜面,不容有失,给我卷! 她们在这边愉快的卷,气氛火热。 而在距离不远的内屋之中,一群中老年男子聚集的场所之内,则完全没有这种卷起来的狂热氛围,反倒显得有些凝重与不安。 有些人端起茶碗缓缓喝茶,有些人把玩着手里的玉石古玩,有些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所有人都在沉默。 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沉默的,方才他们已经就某个话题谈论了一阵子,现在,他们正在等待坐在首位上的孔氏北宗家主、当代衍圣公孔拯的发言。 令人不安的沉默又持续了一阵,郑氏家族的家主郑成泽沉不住气了,开口打破了沉默。 “孔公,时候也不早了,您倒是给个准话啊,咱们大老远的跑来,也不是为了在这里喝茶的,您说是不是?” 刘氏家族的家主刘煦也没沉住气,跟着一起开口了。 “孔公,倒也不是咱们心急沉不住气,实在是在当下这局势过于诡异,金人败了,完颜亮死了,这中原眼看着就要易主了,他苏咏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咱们还不知道啊!” 有了郑成泽和刘煦的带头,其余各家家主也七嘴八舌地说话,感慨,逼着孔拯发表言论。 孔拯近些日子身体不太好,精神头也不是很足,面对这群人的七嘴八舌,烦不胜烦。 “诸位,诸位,你们也不要如此紧张焦虑,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你们如此焦虑又有何用?” 周氏家族的家主周光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孔公,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家里有个弟弟当了苏咏霖任命的曲阜县令,算是因祸得福了,身上还有圣人后裔的身份护着,咱们和您可不一样。 河北的事情您也不是没听说,多少人家给金人屠戮殆尽?山东虽然少,也不是没有,济南那一带周围给杀了多少人?我家远亲就在那时给金人杀光了……” 说着,周光誉还红了眼睛,抹了一把眼泪:“我那苦命的叔祖哟!” 周光誉这一说,也是带动了好几家人的哭诉。 魏家,陈家,牛家等等,都说自己有远亲死在了之前的战事中,满门被灭绝,无一幸存,说的他们有多凄惨多凄惨似的。 孔拯于是更是烦躁不堪。 “好了好了,你们在这里对我哭诉有什么用?有这份工夫不如自己去见苏咏霖,何苦来我这里?我家的事情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舍弟那县令是他自己要做的吗?你们谁不一清二楚?” 这话一出口,那些哭诉的家主们顿时不出声了。 他们的确很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光复军当时刚刚起事不久,苏咏霖带兵强攻曲阜,都攻入孔氏大宅了,逼着孔拯让孔摠做了曲阜县令,从而把自家的一部分绑在了光复军的战车上。 当时也不知多少人家看着孔家的笑话,对孔氏那叫一个幸灾乐祸,觉得孔家迟早要被完颜亮算账,就等着看孔家被收拾好了。 结果看到最后,他们愕然发现——小丑竟是我自己! 孔家居然又躺赢了! 鬼能猜到光复军居然利用坚壁清野的狂野战术逆风翻盘把金军五十万大军全歼啊! 真是见鬼了,这年头什么事情都能发生,起事两年不到的造反起义者居然逆风翻盘把老大帝国给灭了,皇帝都死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谁能来帮他们主持一下公道? 各家各户这才开始着急,这才开始惊慌失措,意识到中原即将面临新一轮的权力大洗牌,而他们却非常尴尬的——没有上车。 光复军起家的时候他们就认为光复军吃枣药丸,更是觉得那个土财主出身的赵开山没什么了不起的,一群土鳖不懂军事和政治,三下五除二就能给金军收拾掉。 鬼知道赵开山的确没有出乎意料,但是他麾下那个苏咏霖居然是条龙! 横空出世,天降猛男,打完山东打河北,几乎以一己之力击溃了河北与山东的金军主力。 光复军内乱也没有奈何他,赵开山和赵祥先后丧命,后来上位的老丈人赵作良一看就是苏咏霖的白手套。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迅速了,太快了,快到了这片土地上永恒的主人翁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地步。 就那么短短的几个月,光复军化茧成蝶,鲤鱼跃龙门,升华了。 以至于他们四面八方收集情报推断光复军要成大事的时候,苏咏霖都已经巩固战果开始北伐西征了。 他们连忙派人送礼递拜帖,请求面见苏咏霖,亦或是通过他们所能接触到的光复军人员寻求见面的机会,但是都没能成功。 四百八十二 豺狼最懂豺狼 苏咏霖对这群人的态度比较冷淡。 具体表现为礼物收下了,人回来了,说苏咏霖没时间和他们谈论事情,缓一缓再说。 这边吃了闭门羹,那边他们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被入伙但是奇妙的躺赢了的孔氏家族这边。 他们想着孔氏到底是圣人家族,本身还有人做着光复军的官,所以希望孔家能说上话,代表大家和苏咏霖对个话,试探一下苏咏霖的态度,看看他需要什么才能接纳大家,让大家继续过上从前的日子。 简而言之,他们试图给予苏咏霖一些经济上的利益,换取政治上的利益。 他们想要入伙光复军。 但是孔氏的试探也被苏咏霖无视了。 礼品收了,人回来了,回复也是一样的——北伐在即,副领帅无暇关注此事,尔等不要着急,些许琐事稍后再谈。 琐事?! 这他娘的叫琐事?! 这种表态根本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的安全感,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苏咏霖的搪塞,苏咏霖觉得他们是一群墙头草,两边倒,所以根本不待见他们。 他们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齐聚一堂,准备和孔拯一起商量一个办法,和苏咏霖进行一次正式的谈判。 大不了多让渡一些利益就是了。 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人敢和光复军作对,只要苏咏霖承认他们的政治地位和利益,别狮子大开口、太过于贪婪,他们不介意多让渡一些他们所拥有的经济利益。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打着鸡娃大会的幌子实则内涵政治意义的隐秘会议。 “眼下这个情况,诸位应该都清楚,光复军夺取了中原,这其中诸位出了什么力?做了什么贡献?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我还听说诸位当中有家人和光复军作对的,是不是?” 孔拯的视线扫过了几个面色发白的老男人的脸。 这几个人都是家族有人做了金国人的官,在光复军席卷中原的过程中与光复军作战,或者战死,或者被俘后不投降,然后被杀。 与他们相对的,有些家族也和孔氏一样,幸运的躺赢了。 自家族人虽然做着金国的官,但是识时务,主动投降,没有给光复军带来损失,得以继续做官,摇身一变成了光复军。 这些家族当然也就平稳落地了。 听说也有不少倒霉的士绅之家前往这些人家寻求帮助去了,就和孔氏目前的处境一样。 但是这些家族数量不多,属于极少数幸运儿,不足以成为大家的榜样,绝大多数幸存下来的士绅之家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属于族中有人和光复军作对之后被杀的娄氏家族的家主娄高实在是恐惧难安,主动向孔氏寻求帮助。 “孔公,家中族人有眼不识泰山,和光复军作对,固然可恶,但是人已经死了,苏将军总不至于追究家族责任吧?” 看着娄高担忧的模样,孔拯忍不住的想起了当时他与苏咏霖见面的场景。 嗯,绝对算不上和谐,苏咏霖也绝对不是一个和善的人,反倒有点快意恩仇、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感觉。 这样的人搞不好就是个很记仇的人,认为不帮我就是要害我,很有可能在战后对这帮人展开一个集中清洗。 眼前这帮人的下场可能不是很好。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不敢说出来,生怕引起什么不可预料的结局,最后让苏咏霖追究到他的责任,对孔氏不利。 他只能胡诌。 “我见过苏将军,苏将军读过书,雅量高致,必然不会在意此等小事,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人都死了,苏将军想必不会追究这种责任。” 这种话的确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当然,有没有实际效力就不知道了。 然而这样说并不能解除大家的忧虑,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可以上车,跟上光复军的步伐,获取政治利益,在即将到来的权力洗牌中成为胜利者,延续家族的荣光。 他们并不希望就此掉队,成为失败者,最后不仅得不到政治利益,连经济利益都无法保全,成为悲惨的失败者。 他们有理由相信他们一旦成为失败者,扑在他们的尸体上大快朵颐的一定不仅仅是光复军,还有在座的这群豺狼们。 豺狼最懂豺狼。 但是孔拯让他们不用那么担忧。 “其实诸位不用那么担忧,苏将军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他收了诸位送去的礼品,这就说明诸位在他心里并不是敌人,若是敌人,根本就不会收下诸位的礼品,不是吗?” 这话说的倒是对味儿,不过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没那么好糊弄。 来自沂州费县的大族石氏家族的家主石永源就对此感到莫名的担忧。 “中原易主就在眼前,苏咏霖称王称霸也就是不久以后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等若是得不到光复军的认同,必然困难重重,但是诸位,苏咏霖这个人,大家了解吗?” 石永源一番话说得一屋子人都有点愣神,孔拯也没太搞清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先生,有话直说。” 孔拯开口让石永源不要当谜语人,有屁快放。 石永源便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光复军起事于沂州,赵开山就是临沂人,这一群人都是从沂州走出去的,所以说起对光复军的了解,我说我比诸位更了解一点,诸位不会觉得我夸大其词吧?” 一屋子人纷纷摇头,让他继续说。 “最开始我倒没有觉得有什么,顶破天也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罢了,但是后来家里人跟我说起一些事情,叫我觉得有点不安,诸位可以听听。” 石永源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开口道:“光复军打起的旗号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所以一直以来也是对着女真人出力,整个山东河北的女真人都给连根拔起,消灭殆尽。 女真人完蛋了,他们的土地和佃户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光复军的战利品,或者说是苏咏霖的战利品,这一点,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提着脑袋造反,这很正常。 但是随后我就听说,苏咏霖好像没有把那些土地划归他自己或着光复军的那些高官大将所有,而是全部分给了农户,他们把原先的地契和卖身契全毁了,把土地分给了农户。” 石永源边说,边环视了周围所有人一整圈。 “无偿的,完全不需要任何费用,全部分给了农户。” 四百八十三 他们到底要什么?想做什么? 孔拯不是很理解石永源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先生此言何意?他们造反起事,当然要给底下人分发土地,且大乱之后为了恢复大治之世,这分发土地轻徭薄赋也是理所当然的,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孔拯盯着石永源,等着他的高论。 石永源当然不是胡搅蛮缠,他也是有的放矢。 “我可是记得原先赵氏大肆捞土地,一个个的都家财万贯,赵氏族人捞钱的面目你们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咱们可都是吃过苦头的。” 不少人都点头,显然还记得之前赵开山死后赵氏家族在赵祥的带领下放飞自我的那段黑暗时光。 他们记忆犹新。 “那又如何?” 孔拯还是不明白。 石永源干脆把话说开。 “苏咏霖掌权之后,不仅没有捞钱,没有抢夺土地增设私产,反而把原来属于赵氏的土地都给分了,全给了农民,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什么都不要,还不仅仅是他自己,据说他麾下大将也是一样,没有私产。 诸位,自古以来造反起事无非是为了钱、土地和女人,而这三样,苏咏霖和光复军高层都没要,他们似乎不在意这些,这正常吗?造反起事不为了钱、土地和女人,这正常吗?” 这倒的确是不正常。 石永源观察到的这一华点的确给不少人打开了视野,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还真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孔拯寻摸片刻,有点不确定地说道:“只能说苏将军所图甚大,不在意钱和土地还有女人,他更在意的是天下霸业。” “造反起事,说是为了天下霸业,为了掌权,可是诸位,权力不就是钱、土地和女人吗?少了这三样,权还有什么意义?不能作威作福,掌权又是为了什么?天下大同?” 石永源双手一摊,满脸的理所当然。 他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掌权要秉持良心,要为了天下大同的终极理念而奋斗,掌权并不是为了个人私欲。 但是他所经历的一切现实生活又告诉他大多数人掌权就是为了作威作福这种俗气的目的。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掌握权力,就是可以享受更多的资源,得到更多的钱,得到更多的土地和美女……和美男。 如果没有这些作为点缀,权力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孔老夫子的后裔孔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事情,他对苏咏霖的了解还是太局限了。 但是顺着石永源的思路,与会的不少人都把自己注意到的“怪事”讲了出来,和与会者分享。 比如出身东平府汶阳县的大族柳氏。 “我也有所耳闻,光复军每驱逐一地女真人,都把女真人拥有的土地收下,把女真人的佃户农奴划定为农户,分配土地,自己并不留存任何土地。 这还不算,他们还在农村里设下一个叫做农会的东西,据说是用来管理整个村子的农业生产,把一群农夫安排到里头做什么农会会长,什么农会会计之类的没听过的东西。” “那帮农夫自己管自己?” 有些未曾听闻此事的人大为震惊:“这不要出乱子?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农夫能干什么?苏咏霖是怎么想的?疯了?” “倒也未必,他好像也往这些农会里派人,叫什么指导员,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喊的。” 柳氏家主柳承开口道:“你还别说他们不识字,现在他们可未必不认字了,知道不,苏咏霖派去的人会教这些农夫认字。” 这话说得大家伙儿都不淡定了,连孔拯也是如此,眉头微皱。 “认字?” “嗯,认字呢!” 柳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是觉得不解,让他们认字能干什么,想干什么,又要花费多少钱粮,认字,不会耽误农时吗?那些愚夫蠢妇认了字,又能干什么?苏咏霖又想干什么?” 这的确不一般,众所周知,蠢货睁眼瞎是最好统治最好糊弄的,认了字有了知识就不那么好统治了,愚民弱民疲民之策那是明明白白写在统治者教科书上的内容。 而现在,苏咏霖却在教这些人认字? 他要干嘛? 这个问题暂且不论,出身东平府平阴县的姜氏家族族长姜兴思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家有家丁和县城东北的农村有亲戚关系,某次回去探亲之后回来跟我说村子里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这一说,立刻有人询问。 “怎么个不同法?” “他说,回村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能吃饱肚子了,村民面上少见菜色,还说光复军农税极低,还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农户交税还不足原先的三成,家家户户都在称赞苏咏霖和光复军的仁政。” 姜兴思这一说,不少人就跟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蹦了起来。 “原先三成都不到?苏咏霖是要干什么?做大善人?流芳百世?” “两成都不到?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该不会他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就是要逼着咱们之后都要把农税降低到这个地步吧?这……这我可不愿意!” “他自己想吃糠咽菜自己吃去!我才不吃!” 一群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当场就骂开了,对苏咏霖顿时有诸多看法。 姜兴思连连摇头。 “非也非也,那是他自己统领的农村是这样的要求,对于此外的吾等所掌握的土地并无一样的要求,而且这其实不重要,轻徭薄赋这种事情谁都做过,并不稀奇。 可是我那家丁还说,那一次回乡探亲,他总觉得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那些农户张口闭口都是什么上等人什么牛马,什么今日认了几个字,明日还要认几个字。 而且村子里还有什么村民自卫队,有了武力,经常协助光复军作战,运输粮秣之类的,甚至还有人劝我那家丁别继续做我的家丁,那不是人该做的事情,回乡种田也好重新做人什么的……” 姜兴思说到这里,不少人都停止咒骂,皱起了眉头,意识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有点意思了。 大家本质上都是地主老财,是比较高级的地主老财,家传几代有人做官,和一般的暴发户土豪不是一样的存在。 所以多少都明白地主老财相对于自耕农的优势所在。 而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 农村有了农会,有了组织,识了字,有了见识,不比之前那么好糊弄,而且居然能说出【不要给他们做家丁】这样的话来。 这很明显是把他们当成反面角色了,隐隐还有敌对意识。 这……可能不太妙。 “原先就听闻周边乡野之中多有流传一些歪理邪说,说拥有大量土地的人是上等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是牛马,连人都算不上,牛马若要过上人的日子,就必须要反抗上等人。 当时还不曾在意,觉得这是胡言乱语,只是一些人的臆想,根本不成气候,无需担忧,可现在想想,这件事情不简单啊,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以我等为敌。” 郑成泽寻摸了一阵子,看向了孔拯,开口道:“孔公,这件事情您怎么看?光复军也好,苏咏霖也罢,他们到底要什么?想做什么?” 周光誉对此也感到莫名的不快,看向了孔拯。 “孔公,咱们原先想着光复军是一群武夫带起来的军队,能征善战不假,但是不会治国,马上能打天下,马上不能治天下,他苏咏霖终究离不开咱们,您觉得是这样吗?” 四百八十四 买方市场与卖方市场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这个道理只要是个读书人都会明白。 根据孔振的理解,统治者通过军事暴力夺取权力,再通过一定的形式把权力分给其余人来一起行使,一方面为统治者减轻行政压力,一方面也是为了拉拢精英承认统治者的权力。 暴力可以一时让人震怖,从而屈服,但是暴力无法长久维持,终有衰败的时候,如果单纯依靠暴力,最多数十年,政权就要失败。 而且皇帝再怎么强势,也不能掌握整个天下,地方上大大小小无数地主豪强才是实际上的基层统治者。 通过察举或者科举这样的形式把权力分散下去,给予地方上的这些实际统治者们大义名分的认定,大家一起压迫剥削底层百姓,由此换取江山的长治久安,这才是正道。 而且所谓统治,需要掌握足够学识和经验的人才,而这些人才哪里来? 当然是精英之中来。 所以孔拯沉默了一阵子,开口道:“自然是如此,武夫打天下,儒臣治天下,自古以来的道理都是这样的,未曾变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周光誉点了点头,接着发问。 “既然如此,那苏咏霖为何要让那些愚夫蠢妇搞什么农会,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掌权却不作威作福,反而还要教那些愚夫蠢妇识字,还有,我可听说咱们这儿有不少州县的官员是光复军自己的人在做,他们是在自己培养官吏吗?” 越问,他的语气越是不善,越问,这内堂之中的气氛越是紧张。 “这……” 孔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光誉的问题。 因为据他所知,光复军的确是有意识地安插了一些自己人治理地方。 且不说地方上那些被本地人称为【新农村】的农庄是光复军直接管理的,不少乡镇也有光复军的农会组织,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最近一段时间不少人都试图对一些无主的土地和农庄下手,但是所获甚微,很多无主土地都已经被光复军建成新农村,抢先占据了,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除此之外,现在还有一些县城的县官也是光复军出身的人在负责,他们似乎没有打算进一步接纳读书人加入他们。 往深了想,这件事情的确不简单,苏咏霖所图甚大,居心不良。 可是…… 孔拯很快就意识到当下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在座的豺狼虎豹害人虫们。 “你们在这里说这说那,这里不对那里不好,到头来,还想不想见苏将军?还要不要见苏将军?还要不要和他交谈?”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 刚才还在怀疑苏咏霖居心不良的人也偃旗息鼓,一个两个呆呆傻傻,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了一阵子,周光誉低声道:“见……当然还是想见的,就是不知道您能否为我们向苏将军传达我们的想法,也不知道苏将军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等的,他会如何对待我等这也是未知数吧?” “哼!” 孔拯微怒道:“说的天花乱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也不想想当下的处境,光复军几十万精锐连金国皇帝都不是对手,大势已成,将来攻入中都自立为帝又有何不可? 到时候你们一个两个莫不是要自己拉起一支军队和苏将军对决?与数十万光复军生死一战?你们难道不想在苏将军面前称臣?” 废话,谁想和苏咏霖那种人物在战场上对决啊! 那不是找死吗? 能加入他就好,何必对决? 权力才是财富和地位的来源,只有掌握权力才能保证家族安全,财富安全,这是至理。 苏咏霖称王称霸称帝,他当然尊荣无比,但是底下总归还是会安排官员帮他办事的。 这些职位他们不去抢占,被别人占了,那他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就是等着被切碎送入别人口中。 孔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很生气。 “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们也不想想有没有这个资格去怀疑!你们可要知道,河北士绅死伤惨重,咱们山东人却大多保全,若能及时抢占先机,对我等来说好处有多大?” 孔拯的话不可谓不是大实话,所以这大实话说的一屋子聪明人汗颜不已。 石永源低了头想了想,然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姜兴思也低了头想了想,也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中原易主已成定局,光复军北伐推翻金廷取而代之也是大概率事件,将来统领整个中原,关中,辽东,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是他们的敌手?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除了与苏咏霖合作,已经没有其他的什么选项了。 关中地区虽然还有金国势力,但是现在和关中地区的金国势力合作纯属找死,除非脑子坏了,否则不会有人想着帮助金国反攻中原。 西夏就更别说了,毫无存在感和影响力,穷乡僻壤的土包子。 最后一个选择就是南宋。 南宋…… 想想之前整个中原都在传的消息,整一个怂包软蛋,没有担当,与他们合作,迟早被他们卖了换好处,怎么能投靠呢? 没得选择,只有苏咏霖。 只有苏咏霖有足够的实力可以维护他们的利益,只有苏咏霖的军队可以保护他们、让他们继续做人上人,而不至于被乱世抹杀。 更别说危机之下隐藏着重大的机遇。 之前河北士绅不愿南下者甚众,他们不太相信苏咏霖,只想自己保护自己,结果被南下金军大量杀戮,死伤惨重,而山东士绅则大多得以保全。 也就是说如果能抢占先机,第一位在苏咏霖身边站稳脚跟,则大量山东士绅进入光复军决策层将是定局,将来朝堂上多为山东人,能捞到的好处又有多少? 近水楼台,先到先得,这么好的机遇,怎么能放过? 就算他光复军能自己培养人才吧,能培养多少?质量如何?人数如何? 能和传统儒门士子相提并论吗? 所以,思来想去,他们也只能递上名帖,拜托孔氏求见苏咏霖,把他们的意愿传达给苏咏霖。 苏咏霖想要什么都可以谈,只要别关上谈判的大门,逼得他们无路可走。 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相对于帝王来说,他们是卖方,帝王是买方,而现在他们统一思想,认识到当前看似卖方市场,实则是买方市场,主动权掌握在苏咏霖手上。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苏咏霖的要求,以此换取政治地位和利益,维持家族的存续。 只要让他们掌握权力,把持人才的上升通道,那么谁做皇帝,他们并不在乎。 他苏咏霖再怎么英明神武独揽大权,还能保证他的子子孙孙个个都是英明神武独揽大权? 于是,背负着众人的期待,孔拯决定再次请求拜见苏咏霖,与苏咏霖面谈。 他们决定放低态度,向苏咏霖俯首称臣,只要他愿意接纳他们进入光复军体系,一切照旧,那么一切都好谈,经济利益什么的让出一些未尝不可,权当是为了权力。 除非苏咏霖固执己见不接受他们,甚至把他们当做敌人一样看待,那他们必然要为自己寻求一条后路,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方设法把苏咏霖收拾掉。 南宋方面虽然软弱无能,到底还是汉人王朝,作为一条后路未尝不可…… 所以除了孔拯出面向苏咏霖寻求合作,另外也有不少聪明人开始为自己寻求一条可以使用的后路去了。 四百八十五 苏咏霖友情提示 孔拯决定再次拜见苏咏霖的时候,苏咏霖已经率领第一波北伐军向燕云挺进了。 更多的事情他来不及处理,暂时维持原状,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北上燕云,拿下中都,给金国致命一击,将他们的入关之路彻底堵住。 虽然说目前关键的战略要地渝关被苏绝掌握住,但是苏绝燕云之地的绝大部分还是在金国官员的掌控之下,需要更多的兵力去攻取,去覆盖,才能扭转局面。 当然,更重要的是及时支援苏绝,避免金国的辽东军入关,那样的话,对光复军刚刚扩军完成的军队是个很大的考验。 金国辽东的军队是平定了契丹叛乱的军队,有战功,有战斗力,绝对不弱小,苏绝想要在他们的进攻之下守住渝关并非易事——如果他们打定主意一定要夺取渝关的话。 苏咏霖在战略会议上认为金辽东军有很大的可能进取渝关。 现在不仅是光复军需要渝关作为抵挡金军入关的重镇和进取辽东的前进基地,金人也需要渝关作为抵挡光复军进一步进入辽东的重镇。 所以渝关之战有极大的可能会打的非常惨烈。 于是苏咏霖未等到大军主力整顿完毕就首先率领三个军北上了。 在开封城被张越景攻克的档口,他率军抵达了河间府,通过河间府的补充之后,快速通过瓦桥关,进入了燕云之地。 这片被异族统治了数百年的故土早已看不到曾经的痕迹,很多地方明显透露出一股胡风,对于初次来到燕云之地的苏咏霖来说,还是有些许的新颖。 当然,苏咏霖不是来这里旅游的。 率军进入燕云之后,苏咏霖便下令兵分三路。 由韩景珪带领天雄军向西北发起进攻,目标是金国的西京大同府。 由魏克先率领玄甲军向东北方向进攻,目标是支援苏绝。 而苏咏霖亲自率领李啸和背嵬军向中都杀过去,给进攻中都增添砝码——他随军携带着完颜亮的头颅,打算用完颜亮的头颅作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认为中都之所以坚持到现在,主要还是他们心怀幻想,不太相信完颜亮死了。 所以只要让他们相信完颜亮死了,那么就算不立刻破城,也会极大地动摇城中人守城的决心,对光复军的进攻是一个重大利好。 四月中旬,苏咏霖率军走孙子义走过的道路抵达了中都城下。 他沿途宣扬光复军的威武和他苏咏霖自己的名声,一路获得了燕云之地汉民的夹道欢迎,人们箪食壶浆迎接光复军这支王师,似乎对光复军有着极大的期待。 当苏咏霖率领背嵬军三万人抵达了中都城下时,给中都城带去的是更加巨大的威慑与心理打击。 尤其当苏咏霖打起自己的旗号,让中都城内的金人知道光复军的主宰者苏咏霖亲自领兵来了的时候,城头上的金军还真的慌乱了一阵。 苏咏霖打着自己的旗号,以及缴获的金军二十个军的战旗,率领精锐的卫兵队绕城一周,宣示勇武,同时亲笔写了一封信射入城内,让城内金国统治者仔细权衡利弊。 金军南下大军的战旗还是很显眼的,有点身份的金国官员、军官也知道南下大军的军号。 现在看到南下大军的军号旗在光复军手里绕城示威,他们首先怕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不言而喻,真相迅速在城内传播。 没过半天,城防军队基本上都知道了南征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于是中都守军心神剧震,军心动摇,很多士兵心理崩溃,畏惧到了极点,怕战,畏战,想方设法也要离开前线,去到安全的地方。 城头上那些坚持抵抗的细军军官为此烦不胜烦,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平定城头的骚乱。 尽管如此,守城金军的士气也已经大大衰退。 而苏咏霖的信件则很快被仆散忽土还有徒单贞得到,他们抢在徒单太后和皇太子之前先看了这封信。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告诉城内金国的统治者们尽快开城投降,放弃无谓的抵抗,不要徒增伤亡。 而且最关键的是放弃抵抗主动投降还能得到比较好的待遇,可以活命。 抵抗的时间越久,给光复军带来的伤亡越大,则城破之日金国皇族和官僚们就越是要面临被斩尽杀绝的末路。 他们若是决定抵抗,则根据光复军损失的人手来计算,战死一名光复军士兵,就要杀一个金人来偿命。 而且还是先杀金国皇族,皇族杀完了杀大臣和大臣的家族,然后是普通文武官员及其家眷、亲属,最后是底层小吏和普通女真人。 反正光复军伤亡多少,就要多少权贵和女真人来偿命,从上往下杀,直到杀干净为止,哪怕把整个金国的统治阶层肉体消灭,也无所谓。 最后苏咏霖友情提示—— 完颜亮的脑袋就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就把他的脑袋送入城内给你们看,也好让你们打消最后一丝妄念,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仆散忽土和徒单贞看完了苏咏霖的亲笔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们把信件交给了徒单太后和皇太子完颜光英,徒单太后紧张地看完了苏咏霖的亲笔信,没忍住,当场就哭了出来。 她一哭,完颜光英也跟着一起哭了出来。 养尊处优多少年的徒单太后怎么能想到她会面临如今这样的事情呢? 这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面临国破家亡的局面,可以依靠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根本靠不住,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悲哀。 祖孙两个哭的凄凄惨惨也无济于事。 苏咏霖亲笔信的内容很快传遍整个朝廷,人人都知道皇帝完颜亮的脑袋就在城外贼军首领苏咏霖的手上,只要他们愿意,就能看到皇帝的脑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部分人其实已经相信皇帝死了,大军败了,大金国完了。 但是仍然有一些死硬分子依然不愿意相信。 比如完颜亮留下来的两千细军,还有一些完颜亮的铁杆亲信,亦或是一些自尊心极强的文武官员,或者是一些死脑筋的老学究。 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不愿意承认大金国真的药丸。 他们集体叫嚣着除非苏咏霖把完颜亮的脑袋放在他们面前,否则他们坚决不信完颜亮已死,这绝对是贼军的计谋! 对这些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已经不会和他们为伍了,大部分人开始思考更加实际的问题。 要不要主动投降? 这是最严肃的问题。 他们当然不愿意投降,但是苏咏霖既然开出条件了,就由不得他们不去思考。 主动投降能活,不主动投降要死,苏咏霖说杀就杀,绝不食言。 但是真的要主动投降的话,未免也太过于软弱了。 辽东关中还有大金国的军队,辽东的军队眼看着就要来支援京城了,就这样投降了? 投降之后,生杀予夺取决于苏咏霖,再不得自主,这对于高高在上惯了的金国权贵们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所以他们依然在犹豫。 这一轮威慑效力不大,取得的成果也就是把金国朝廷分为死硬抵抗派和保守谨慎派,双方各执一词,对于继续抵抗和干脆投降有不同的看法。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选择投降的人在这个时候还并不多,声音也并不响。 四百八十六 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 对于一座城池来说,可以摧毁他们防御的最好方式不是攻城,而是攻心,所以兵书上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但是不得不说,攻心是一种高级攻击手段,并非所有攻城方都能拿出这种手段,往往也只能攻城。 但是很巧的是,苏咏霖恰恰就能使用攻心这种高级攻击手段。 以大金国皇帝·完颜亮之头颅作为祭品,掀起最终攻势——毁灭吧!金帝国! 苏咏霖派遣一个被俘获的女真军官用一个盘子把完颜亮的脑袋托着,让他徒步走向中都城,把完颜亮的脑袋送入城中。 完颜亮平日里还是很多次在中都军队面前露面的。 且大军出征之前,他还带着军队组织了一次阅兵式,那个时候有不少人都见到了他。 更别说他的护卫亲军细军此时有一部分人在城防军内部担任军官负责守城,一看这颗脑袋的确是完颜亮的脑袋,顿时有很多人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大哭大叫着有之,昏过去的有之,嘶吼着要向光复军复仇的有之。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毫无疑问证实了完颜亮的死讯,证实了完颜亮的死是真实的,光复军所宣传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完颜亮的死讯快速传遍了全城,传到了皇宫里,传到了徒单太后和完颜光英的耳朵里。 没有多久,完颜亮的脑袋就被送到了皇宫里,在徒单太后和完颜光英地面前放着,祖孙两个抱头痛哭,周边是围成一圈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文武百官。 徒单太后和完颜光英的哭泣当然是真的,至于其他人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为了完颜亮而哭泣还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哭泣,那就不好说了。 完颜亮的头颅沉重的打击了文武百官的抵抗意志,于是除了死硬抵抗派和谨慎保守派之外的第三个派别——投降派终于分化出来了。 投降派主张投降,他们想要放弃抵抗,换取一条活路。 “陛下战死,大军覆灭,大金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投降,苏贼必然动兵大掠,届时太后与太子的安全谁又能够保证呢?老臣恳请太后与太子为自身安危着想,为大金皇族安危着想,降了吧!!!!” 一群文臣哭天喊地的跪在徒单太后和完颜光英面前请求投降。 这群人数量不算少,至少比起死硬抵抗派的人要多。 当他们主张投降的时候,死硬抵抗派就极力反对。 两拨人互相争吵,彼此之间破口大骂,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和睦。 徒单太后看着沉默的大多数的代表人仆散忽土和徒单贞,强忍心中恐惧和哀伤,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仆散忽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低着头不言不语。 徒单贞是徒单太后的同族,实在是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发言。 “太后,事已至此,只靠中都守军回天乏术,如果乌延蒲卢浑不能及时赶来,城内粮秣也终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到那时,城池必破,我等必然死于此地……” “不要你说这些!我要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皇帝死了,大军没了,我们……我们真的要投降吗?” 徒单太后紧紧抱着抽泣的完颜光英,不知所措,心中满是迷茫。 徒单贞不愿意投降,但是也不敢抵抗,又不知道乌延蒲卢浑在什么地方,是否已经进兵,进度又如何。 朝堂上吵翻了天,后宫则是哭翻了天。 完颜亮的嫔妃们得知完颜亮死了,大军完蛋了,光复军即将成为她们的主宰者,纷纷感到莫名的恐慌。 自古以来亡国的后妃与贵女们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别的不说,单说当初北宋覆灭之后北宋皇室的女子们遭遇了什么,那可都是近在眼前发生的事情,大家可都是清楚的。 此时距离当时也就三十多年,很多宋国皇室的女子还活着,还在人世,她们的悲惨遭遇在之前是这些金国贵女们调侃嘲讽的话题。 乃至于有些贵女本身就是被复活的辽宋贵女们被赐给金国权贵之后生下来的孩子,自幼会遭到那些血统纯正的女真贵女们时有时无的嘲笑。 而现在,这一切却陡然成为了这些身份高贵的女子们即将面临的实际结局,这怎么能被接受? 被吓得面色发白浑身发抖的后妃们与贵女们很快抛弃了内宫的禁忌,寻找自己的娘家人求救,请他们务必要出手相帮,带着她们远离此处,将她们保护起来,否则等待她们的必然是凄惨的命运。 然而让她们始料未及的是,不仅是她们需要求救,她们求救的对象现在也需要求救了。 被光复军团团包围的当下,并没有谁可以例外,没有谁可以获得赦免,就和当初得不到庇护的辽、宋贵女们一样,终究逃不过没入敌手的结局。 于是朝廷内部更乱了。 中都城内的人们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后路在哪里。 第二天,苏咏霖对中都城内发起最后通牒。 限城内金国统治者在十二个时辰内做出决定,到底是投降还是不投降。 如果投降,他可以保证城内居民的生命安全。 如果不投降,十二个时辰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接受中都城的投降,他将举十万大军吞噬中都城,将城内所有人杀光,鸡犬不留! 对了,再次友情提示—— 我知道你们在等乌延蒲卢浑的辽东军来援,但是很抱歉,渝关已经被我拿下,短时间内,乌延蒲卢浑来不了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苏咏霖下令推出四百名女真正兵俘虏,在中都城四面各排列一百人,将他们一并斩首,作为威慑。 最后通牒交给两个降卒送入城内。 送最后通牒入城的时候,他还安排很多嗓门大的士兵对着城上的守军高喊最后通牒的内容,生怕这些守军不知道他的最后通牒。 这一次的最后通牒效果很好,极大打击了城内的抵抗意志,使得将无战意,兵无斗志。 城内的死硬抵抗派数量也大大缩小。 很多死硬抵抗派在确定完颜亮死后直接横跳到了投降派的阵营当中,强烈要求大军投降,放弃抵抗。 与此同时,谨慎保守派也有很多人转换阵营投入了投降派,号召大家一起接受投降的要求。 于是乎朝野之上,投降派的人数大大增加,死硬抵抗派人数锐减。 “光复军大军就在城下!乌延蒲卢浑还远在天边!城内存粮不多,人口众多,又能支撑几天?再不投降,就真的晚了!!” 女真权贵的代表、同时也是投降派核心人物完颜休鲁痛心疾首的在朝堂之上放声高呼,让仆散忽土和徒单贞说不出话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金廷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 徒单太后抱着完颜光英坐在高位上,双目无神,精神低颓。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既然你们说不能继续打下去,只能投降,我也不好反驳,你们自去和苏贼商量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皇室不能受辱,皇室必须要安全、完整。” 徒单太后说出这样的话之后,仅剩的少数抵抗派大臣颓丧欲死,瘫在地上不言语了。 徒单太后既然放弃了抵抗,决定投降,那么抵抗派再怎么坚持,也是没有意义的。 自知无力挽回局势的徒单贞和仆散忽土无奈地对视一眼,两人达成了一个共识。 “陛下战死,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就算是投降,也必须要以皇帝的名义与苏贼做正式的交涉,所以,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 四百八十七 给我把中都城打下来! 让完颜光英登基称帝? 徒单太后一愣,非常不满,抱紧了怀里的完颜光英。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是要我可怜的孙儿做亡国之君?为人耻笑?” 仆散忽土无奈道:“回太后,这是最好的选择,国不可一日无君,和苏贼谈判必须要以皇帝的名义,不能让苏贼觉得大金国因为失去了皇帝而进退失据,必须要让苏贼知道我等就算另立新君也拥有与之一战的决心,如此,才能震慑苏贼,与之谈判。” 仆散忽土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心里想的也就是需要一个有皇帝名义的人来撑门面,让投降变得正式、有效,让谁都说不出话来。 于是决定投降的文武百官们一起上前恭声道:“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 徒单太后面对群臣劝进无能为力,对他们大义凛然的说法也丝毫不感冒,只能哭着看着怀里的完颜光英。 “我可怜的孙儿,他们要你做亡国之君了。” 完颜光英虽然只有十岁,却也接受了很高质量的教育,知道什么是亡国之君。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孩子而已。 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有人听从他的号令。 金廷的投降派们一方面筹备完颜光英的登基典礼,一方面又派人出城拜见苏咏霖,希望苏咏霖可以宽限一些时日,好让他们完成登基典礼,然后再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和苏咏霖商议投降的细节。 苏咏霖看了仆散忽土的亲笔信,当着金军使者的面把信撕毁了。 “滚回去告诉你们的朝廷,十二个时辰就是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内,我大军不进驻中都城,我就挥军攻城,杀光城内所有人!” 使者连滚带爬的跑回了中都城内,把苏咏霖的霸道要求汇报给了金廷。 金廷大为震恐,不敢再有什么言语,于是立刻草草安排了完颜光英的登基典礼。 可怜的完颜光英被人推攘着换上了根本不合身的皇帝服饰,像个临时被推上唱戏台的蹩脚演员,连戏服都没有穿戴完整,就目光呆滞的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恭贺”,正式登基为皇帝。 年号? 要个屁的年号! 这皇帝还不知道能做几天,要什么年号? 整个登基典礼的过程极其简单,耗时还不到一个时辰,大金帝国的第五任皇帝就走马上任了。 所以说官僚们的效率绝对是可以提升到极致的,关键是看压力够不够。 金廷几乎以光速完成了完颜光英的登基典礼的同时,按照徒单太后要求拟定的投降书也同时完成。 只要苏咏霖答应了上面的条件,双方正式签订条约,那么中都城门就会立刻打开,迎接光复军入城。 中都将和平过渡。 完颜光英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被徒单贞捏着手臂,拿着印玺,在自己并没有看过内容的文书上盖上了印玺,然后印玺和文书立刻就被收走。 徒单贞走得也很匆忙,根本没有多说什么,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就留下完颜光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等着谈判结果。 他的眼眶里很快蓄满了泪水,可是除了身边曾经伺候完颜亮的几个老宦官给他递上布巾、擦拭眼泪,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情绪。 苏咏霖很快就拿到了金廷决定投降的“皇帝诏书”,并且奇怪的得知这次投降居然还有附带的一些条件。 看到这些条件的时候,苏咏霖笑得很开心,就跟身边的孙子义笑谈了起来。 “看看这些人还在想什么呢?说什么大金国可以让出中都,但是咱们必须要保证让中都城内的人安全离开中都,前往辽东,途中不得有丝毫侵犯,必须要让他们安全抵达辽东。 不仅如此,还要咱们不能攻打辽东和关中,关中若是想要,可以用钱来买,还要允许他们在辽东重立金国,并且与咱们成为兄弟之国,缔结互不侵犯条约,还有……哈哈哈哈!” 苏咏霖笑的那叫一个开心。 孙子义冷笑一阵,看了看具体内容,感到很荒谬。 “咱们俘获的女真人还要还给他们,还不能掠夺他们的财产,允许他们把属于他们的财产带往辽东?他们……没病吧?” “这我可真不知道。”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如果没病的话,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疯话,他们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子义兄,我觉得我们可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也这样认为,他们有点太狂妄了,现在是咱们兵临城下,就算要缔结也是城下之盟,他们哪里来的底气要求这要求那?” 孙子义连连点头,十分赞同苏咏霖教训一下城内人的想法。 于是苏咏霖当着金国使者的面把这份诏书烧掉了,看着目瞪口呆的金国使者,苏咏霖冷笑道:“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小皇帝,这种做梦一般的呓语不用再说了,必须是无条件投降,否则,就等着我屠城!” 苏咏霖的要求引起了金廷的强烈不满。 就连一些投降派都为此感到不满。 无条件投降? 开什么玩笑! 他们接受投降的原因就是觉得可以维持自己的体面和生命,并且算是相对有尊严的让出中都城,返回辽东,继续做他们的权贵。 可谁知道光复军居然要求他们无条件投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批不愿意失去财产的投降派再次横跳到了死硬抵抗派的立场上,要求给苏咏霖一点颜色看看,让苏咏霖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 就算野战打不了,守城也绝对是可以办到的,高大宽深的中都城墙可不是纸糊的! 看起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的失败者心理也没有完全确立,可能还有一点回光返照什么的。 顺应这种潮流,完颜光英再一次被自愿的“下达”了诏令。 大金国方面拒绝苏咏霖无条件投降的要求,必须要坚持原先的条件,否则就不投降,抵抗到底,拖死光复军! 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徒单太后非常吃惊。 “说好的投降,怎么又要打了?万一开打之后战况不利,尔等又当如何?” 徒单贞安抚徒单太后道:“太后请放心,这件事情臣等自有分寸,必不让您有丝毫受辱。” 徒单太后不明所以,为人也并不强势,只能听之任之。 苏咏霖得到了金廷的回复,哈哈大笑,烧毁了完颜光英的诏书,把金国使者驱逐回了城内,然后传令大军,准备攻城。 战场上打不下来的,谈判桌上当然也拿不下来,所以——四面围攻,给我把中都城打下来!! 苏咏霖一声令下,亲自部署战争,光复军快速进行战备,各种恐怖而精良的战争器械全面就位,两个时辰之后,直接开打。 以李啸统领的背嵬军和孙子义统领的部分军队为主力,中都城外光复军的战斗主力超过七万人,都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相对精锐,士气高昂。 经过指导员们的战争动员之后,一个个的更是抱着【终结一个时代】的目标,准备将眼前这座象征着金国霸权与上等人荣光的城池摧毁掉。 金国建设的中都城远不如后来的元大都和明清北京城,规模大约是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左右,城墙高度、城池宽深程度也远不及后来的那座巨城。 攻而破之在苏咏霖看来并非不能办到。 那么就要让那群到现在为止还看不清现实的上等人们好好看清楚——时代变了! 四百八十八 四面楚歌的中都内城 在苏咏霖的命令之下,光复军全军压上,全部的军械和火器一股脑儿的投入,铺天盖地的火器爆炸和巨石糊脸把城上尚未做好反抗准备的守军打的晕头转向。 城上的金兵被炸的血肉横飞,被砸的血肉模糊,很少有金兵能被组织起来使用城上的守城器械对光复军发起反击。 而且此时此刻,城楼上的守备金兵数量还不到额定数目的三分之一。 之前那一波士气低潮使得大量金兵失去抵抗的勇气,宁愿回家等死也不要继续抵抗了,他们刻意的躲藏起来,想着碰运气,说不定就能苟到战争结束之后,能活下来。 甚至已经有女真人家族抛弃女真人的服饰,把汉人的服饰穿在身上,全家伪装成汉人,就等着投降了。 光复军越过重重障碍开始蚁附登城进行强攻的时候,亲自抵达前线的仆散忽土才终于知道之前大量士兵私自离开城防的事情,大惊失色,吓得腿都软了。 他们忙着内斗,忙着商量投降和不投降,根本没有在意城防的事情,等他们终于注意到了,也晚了。 杀红了眼的光复军士兵疯狂涌上城墙和金兵厮杀,他们训练有素,结成战斗小组,把落单的没有组织的金兵杀的狼狈溃逃。 光复军越是奋进,金兵越是崩溃,少数细军军官带领少量士兵奋起反抗,也不能力挽狂澜。 最先被光复军攻克的是城东的彰义门。 彰义门守军数量最少,最不堪久战,被背嵬军一部猛烈冲击而陷落,弓弩手构成的第二道防线也没能拦住光复军的冲击,很快就全军覆没,彰义门被攻克。 彰义门被攻克就代表金中都城的外城基本上告破,这个消息很快传到苏咏霖的耳朵里。 苏咏霖最开始有点惊讶,没想到那么快就攻破了一座城门,他还以为需要经过数日苦战呢。 看来之前的攻心之策起到了效果。 他非常高兴,立刻下令苏勇率领虎贲营骑兵一部冲入城中抢占要地,开拓生存空间。 苏勇领命,立刻带兵冲向彰义门,彰义门附近的金军守军很快全军覆没,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还有少量投降。 彰义门被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城之中,皇城内的文武百官和金皇室吓得魂飞魄散。 刚刚他们还在商量着,感觉光复军攻势太猛,要不要减少一些要求换取他们的认可,结果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光复军就攻破了彰义门,向内城挺进了。 完了。 很多官员被吓得浑身发抖,一屁股瘫在地上不动弹了,准备等死了。 还有一些官员胆子小,干脆痛哭失声,丢尽了往日里最在乎的脸面。 徒单太后和刚刚登基的完颜光英抱在一起哭,徒单贞瘫在地上一言不发,脸上带着强烈的恐惧。 仆散忽土看着周边一团乱麻的情况,咬咬牙,一跺脚冲了出去,拿出调兵虎符强令内宫护卫亲兵细军出动,关闭皇城城门,将皇城彻底封锁,保证皇城不会被光复军一波带走。 现在被攻破皇城,大家就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打任杀了! 随着光复军的进击和彰义门被攻破的消息的传播,中都守军更是剧烈动摇,不战而走者甚众,而想要抵抗的无力回天。 很快,丰宜门和景风门、阳春门相继被破,光复军大举冲入城中。 全城普通百姓惊骇欲绝,逃跑的逃跑,躲藏的躲藏,甚至还有人把自己吊在水井里,试图躲避光复军入城之后带来的杀戮。 不过光复军并未攻打普通民居区域。 攻城之前,苏咏霖传令全军,约束军纪。 只准攻城,只准击杀手持兵器的金兵,不得杀戮百姓、牲畜,不得放火焚烧普通民居,不得劫掠城中任何人家的财物,一切缴获要归公。 各军各层级指导员将这一命令下达至全军每一名士兵,但凡有任何触犯此命令者,定斩不饶,直属军官、指导员免职处理。 这种大规模的攻城战考验的不仅仅是光复军的进攻能力,也考验着光复军的组织能力与克制能力,对于苏咏霖来说,更像是一场大考。 虽然他没有预料到开战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已经攻破了中都外城,大军顺利转入巷战。 中都城内除了外城,还有皇城,皇城是中都城真正的核心部分。 想来此时此刻金国皇族、权贵、文武百官及亲属家眷应该都在内城之中,甚至还有可能已经齐聚在皇城之中,外城估计只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低级官僚。 于是在第二天中都外城各处要点皆被占据、城内金兵抵抗完全终止之后,他便亲自入城,来到了被大军包围的水泄不通的内城宣阳门之外,抬头看着比外城更加高大的内城城墙。 以及城墙上惊恐万状的守军士兵们。 外城全部沦陷,一夜之间抵抗终结,数万守军不是死了就是降了,大量中低级官吏正在被排队甄别身份,很多女真正口也在被排着队甄别身份,总之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中都城告破,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内城,内城之中也就剩下数个街坊与一座常人不得进的皇城,其实没什么继续守下去的必要。 苏咏霖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此围困下去,都能把皇城里的人全部耗死,就是那么绝望。 但是内城城门还是死死关闭着,城上的守军似乎打算负隅顽抗。 苏咏霖调来了大量的投石机和床子弩,把攻城专用的临冲车一字儿排开,攻城军队结成军阵,虎视眈眈,只等着苏咏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对金国内城发起最后的进攻。 这副架势再加上光复军冲天的士气,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拿不下区区一座内城城墙,当然了,就算金军全部退守到皇城里,也是一样。 光复军会全部攻克他们所据守的每一座城池,直到全部攻克为止。 现在不会再有人怀疑了。 大抵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惊恐万状的金廷方面及时从城内送来了降表,请求暂时停战。 仆散忽土算是功臣。 在文武百官惊恐不已的时候,仆散忽土召集了负责内城守卫的细军,让他们快速行动,关闭了所有的城门,把内城封闭,什么人也进不来,什么人也出不去。 然后没过一会儿,内城就被光复军包围了,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这样的先见之明也只是保证了内城不会和外城一样被一波带走,但是偌大的外城都没了,内城被围的水泄不通,也是吃枣药丸。 仆散忽土知道这个结局,所以跪在徒单太后和完颜光英面前,哭着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贼军势大不可制,这是臣等的失误,此事之后太后和陛下要杀要剐,臣无话可说,但是眼下,为了保全太后和陛下的性命,还请太后和陛下赐下降表,以内城做最后一搏,臣必将竭尽全力,不使苏贼伤害太后和陛下!” 完颜光英已经被吓傻了,徒单太后也吓得不轻,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只能点头,把一切都交给了还能保持冷静的仆散忽土。 于是仆散忽土派人出城将降表献给苏咏霖,希望可以和苏咏霖谈判——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以金国向苏咏霖投降为前提,提出投降。 且削减了很多很多投降条款,核心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持金国皇室的尊严与安全,让他们安全完整地返回辽东。 他们终于认清凭手上的实力连自保都做不到,只要苏咏霖愿意,内城只是一层窗户纸而已,一捅就破。 四百八十九 把他们的脊梁打断 让你投降你不投降,现在城破了还想投降?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站在苏咏霖身边的孙子义非常生气,指着使者的鼻子就痛骂。 “让你们投降不投降,现在就剩一座内城了倒打算投降?这是在做梦!” 说着孙子义就拔刀,作势要斩杀使者。 攻城战中,孙子义亲自带兵攻破了施仁门,但是遭到了较为激烈的抵抗,身边亲兵战死不少,所以他非常生气。 苏咏霖原本没打算阻止孙子义,但是此情此景,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等一下!” 苏咏霖出言拦住了差点就要被杀掉的金国使者——这个使者已经被吓得瘫在地上了。 孙子义回头看了看苏咏霖,然后收起了手中刀,退到了一旁。 苏咏霖走到使者身前,蹲下了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之前你们是可以投降的,但是你们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反而极其愚蠢的与我作对,现在穷途末路,还想投降?我只要挥挥手,就能在一天之内拿下内城,何须你们投降?” 使者咽了口唾沫,撑着发抖的身子,开口道:“将军所言甚是,但是……但是城内还有数千精锐士兵,还有高大的城墙和宽深的护城河,即使内城被破,还有皇城。 皇城内还有数重城门,还有愿意抵抗的精兵,他们若竭力抵抗,贵军一定还有损伤,临近获得全胜,军队却还有损伤,想必这不是将军希望看到的事情。” 苏咏霖顿时觉得这个使者有点意思,居然还会跟他玩心理战术。 可惜,苏咏霖的心态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 于是他摇了摇头。 “成大事者,又怎么会在意攻城需要付出的代价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军士气旺盛,他们一定正在盼着能很快拿下内城与皇城,彻底结束这场战斗,我也是这样期望的。” “将军,我……” “你不用再说了。” 苏咏霖在使者绝望地注视下站起了身子,俯视着他:“按照之前我说过的,你们不投降,却选择抵抗,我就会举兵攻城,杀掉城内所有的人,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将军!” 使者大惊失色,试图劝阻,却又被苏咏霖阻止了。 “但是,现在我心情不错,可以给你们一个额外的机会,回去告诉你们的小皇帝,我要一万匹马,让他给我一万匹马,否则我就攻城!” 使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喜。 “您的意思是,我们把马匹给您,您就会接受投降?” “可以考虑。” 苏咏霖点了点头。 使者大喜过望,身子也不抖了,也不害怕了,立刻站起身子向苏咏霖行礼,然后立刻返回内城。 使者走后,面对一屋子军官投来的疑惑眼神,苏咏霖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攻城,我有我的缘由。” 苏咏霖走到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下,缓缓开口道:“你们知道三十多年前金国人是怎么拿下宋国故都开封城的吗?” 众人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不过姜良平还是站了出来。 “当时金兵攻城不下,宋帝却听信奸佞之言,不坚守城池,而用妖道郭京所谓神兵出战金军,被金军打败,城门没来得及关上,就这样丢了开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对,就是这样,但是此前此后,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世人不太了解的,比如,宋国皇室,还有开封城的百姓,是怎么一点一点落入金国人的手里的。” 苏咏霖冷笑道:“你们若是知道,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一定会觉得怎么会有人懦弱到那个地步,会把本国皇室、百姓和几乎全部的财富拱手相让,现在,我给你们重新演绎一遍,你们仔细看着。 杀人还要诛心,诛心才是关键,当年金人是怎么把宋人的脊梁骨打断的,是怎么杀人诛心的,我会让你们全部都看到,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他们万劫不复。” 把他们的脊梁打断,让他们即使还有反抗之力,也无回天之心! 同时,也要为当年无辜的死者们讨个公道。 苏咏霖决心已定,众人也不再反对,他们反倒也期待起来,期待着能够看到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光景。 使者回到内城把相关的消息汇报上去,城内百官得知投降有望,都很高兴,但是得知苏咏霖要他们交出一万匹马,顿时大为苦恼。 “内城里怎么会有一万匹马?就算加上牛羊,都不一定有一万匹,他们怎么能如此狮子大开口?” 徒单贞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仆散忽土。 仆散忽土则看向了使者。 “还有其他要求吗?” “没了,就这一个。” 使者的语气非常笃定。 仆散忽土点了点头,然后决定要给。 这个决定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方才被吓成软脚虾的文武百官们也不停的反对。 徒单贞拉住了仆散忽土的衣服,开口道:“且不说咱们就算把马全部交出去也不一定有一万匹,单单是把马全部交出去,我们没了马力,不就彻底成为瓮中之鳖了吗?” 仆散忽土面对这样的质疑,只是长叹一声,而后凄怆道:“现在就不是瓮中之鳖吗?” 一个反问问住了徒单贞,也问住了所有人,人人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确实,现在给他们一万匹马,他们难道就不是瓮中之鳖了吗? 城池给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几无生存之可能。 “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他们开心了,就不会大开杀戒,我们主动给,终归比他们自己入城抢掠要好吧?” 仆散忽土的理由十分充分。 于是这个决定得到了通过,内城范围内开始大肆收集马匹。 不管是完颜亮留下来的战马,还是民间根本不能用作骑乘的驽马,全都收集了起来。 最后数量缺口太大,仆散忽土只能对权贵官员下手,把他们家中私藏的马匹全部收集,下令再有私藏者,立斩不饶。 权贵们也不敢反抗,也就把家中马匹交了出来。 两天以后,仆散忽土把收集到的三千多匹马全部交割给了苏咏霖,由于马匹数量不足,还被迫用城中的牛羊猪犬等牲畜充数,一时间内城之中四条腿跑的动物消失殆尽。 金国使者满以为这样就能让苏咏霖满意,并且接受投降。 但是苏咏霖却再一次表示不满。 理由是没有足够的战马给他,他不高兴,所以要城内金国人把城内的兵刃交出十万件来补偿他。 这个要求再次被部分官员抵制,说这样的话城内就会彻底失去抵抗苏咏霖的可能,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不能答应。 仆散忽土又是一声长叹,凄怆道:“难道现在就有希望吗?兵无斗志,将无战意,难道我们现在就能抵抗吗?” 群臣再次哑口无言,看了看恸哭不已的徒单太后和新皇帝完颜光英,默默低下了头。 内城内别的不多,武器倒是特别多,十万件武器虽然很多,但是凑来凑去,还真就凑齐了,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富余可以装备给城内守军,多少增加一点虚幻的安全感。 使者觉得这一次苏咏霖终于不会再提出其他的要求了。 但是…… “自我起兵以来,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更有十万兵卒战死,他们的家眷都还没有得到我的犒赏,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士兵家属也有感到不满的,所以现在希望金帝能够把十万战死兵卒的抚恤金给到我,让我可以安抚他们。” 苏咏霖咧嘴一笑,提出了金二百万两、银五百万两的价码,说这是为了给战死士兵的抚恤,这笔钱他出不起,要金人帮着出了。 四百九十 黄金三百万,白银一千万 金二百万两、银五百万两? 这个数字…… 使者被吓坏了,颤抖着询问苏咏霖是不是数学没学好,所以把二十万与五十万说成了二百万与五百万。 他觉得苏咏霖不会提出那么离谱的要求。 苏咏霖立刻变脸,勃然大怒。 “尔欲欺我不通数术?二十万与二百万岂能相同?若不得金银,便破城、屠城!自权贵始!” 不容分辨,苏咏霖即刻把使者赶出了军营。 消息带回内城,满朝震撼,惊讶于苏咏霖的狮子大开口,又惊恐于苏咏霖的“从权贵开始屠城”的严苛威胁。 有人开始埋怨仆散忽土把马匹和武器交给苏咏霖的行为,觉得这是愚蠢的,搞得城内军兵现在难以持久作战,面对苏咏霖的要求毫无讨价还价的能力。 他们斥责仆散忽土是国贼,一手把金廷至于如此险地,要徒单太后和新皇帝治他的罪。 仆散忽土又气又恼。 “那时屠城和现在屠城有何区别?你们尽管罢黜我、判罪于我,只是待贼军攻入城中,刀砍到你们脖子上时,你们不要叫唤!” 群臣无言以对。 他们知道仆散忽土说的是对的,也知道仆散忽土做的一切都是他们默认的,自然的,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仆散忽土抢职权。 这个时候和仆散忽土抢夺职权,跟争着谁先上断头台有什么区别? 于是仆散忽土得以继续主持大局,却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自己能在区区内城中搜刮出二百万两黄金和五百万两白银。 虽然城内贪官污吏甚多,家财万贯的权贵之家数不胜数,全部刮出来说不定真的可以凑足这个数目,甚至更多,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对同为权贵高官的同僚们动手呢? 算来算去,他觉得就算把整个内城给卖掉都凑不出那么多的钱,只能派人去找苏咏霖交涉,看看能不能削减一下交钱的数目。 苏咏霖二话不说把前来讨价还价的使者斩首,脑袋送了回去,告诉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给钱,就攻城! 血淋淋的人头震慑了城内人的小心思,被吓坏的仆散忽土立刻加大力度,面向整个内城征收金银,表示敬献足够金银的人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励,比如官职和爵位之类的。 对,这家伙为了让人主动献出金银,不惜以官职和爵位作为诱饵。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很诱人,虽然如今光复军就在城外,但是官职和爵位动人心,于是一些钱多但是地位比较低的人就决定出钱买官买爵位,以此提高自己的地位。 靠着这一手,五天之内,仆散忽土得到了七万两黄金,三十多万两白银。 可是这个数目和苏咏霖要求的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仆散忽土又要求权贵们高官们还有皇族们交钱,帮助国家度过难关,但是愿意帮助国家度过难关的人确实比较少,一个两个藏着掖着不愿意交钱,折腾好几天,也才凑到了十一万两黄金,四十三万两白银。 完颜亮动兵打仗,把国库搞得很空虚,但是他还有自己存私房钱的内库,那里头金银不少。 可仆散忽土并不打算动用,打算留着压箱底,以备不时之需,当下还是主要对外搜刮。 自愿的已经到了极限,而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仆散忽土想了想,咬咬牙,继续派人向苏咏霖请求削减金银数目,被苏咏霖拒绝。 感觉这帮家伙是没有压力就不出油,所以苏咏霖果断挥军攻城。 光复军大军压上,猛烈进攻,内城城墙上的守军虽然有勇猛且敢于作战的,但是畏惧脱逃的更多,根本不敢继续作战。 不过半天,内城陷落,光复军控制了内城城墙,但是却没有更进一步——苏咏霖下令各军占据城墙之后就地控制城墙,不要深入内城。 但是以此为威慑,已然吓坏了内城之中的权贵们、官员们,金国的统治者们彻底丧胆,派人向苏咏霖乞降,乞求苏咏霖不要屠城。 “我要金银尔等不给,现在乞降?好啊,黄金三百万两,白银一千万两,少一两,我就叫你们血流成河!” 金国使者大为惊恐,恳请苏咏霖削减一些数目,否则他们砸锅卖铁都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苏咏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金国使者。 “内城已为我所有,皇城,旦夕可下,我只是顾念着金国皇帝的脸面没有大开杀戒,尔等千万不要误以为我不敢攻城,你们不拿来给我,我就自己去取!明白吗?” 金国使者战栗叩首,表示明白。 这一回,为了防止金国人继续扯皮,苏咏霖派遣了以原博野城指导员江育为首的五人团队一起进入金国皇城,从此之后,金国所有政令必须通过五人团队下令方可执行。 苏咏霖正式接管了金国政权。 而金国文武百官皆不敢抵抗。 尽管进入皇城的只有区区五人,但是文武百官愣是不敢对这五人有丝毫的抗拒,恭敬地交出了政权,听从他们的号令。 江育奉苏咏霖的命令接管内城政务之后,直接下令搜刮全城金银。 黄金三百万,白银一千万,缺一不可,一定要达到这个数目,否则,休怪他们无情。 于是仆散忽土终于下定决心出动细军在内城之中挨家挨户搜刮金银珠玉等值钱的东西。 这就等于是明抢了。 光复军围城之后,能住在内城之中的其实都算是有一定本事、家业的人家,一般人只能住在外城,不能进内城,所以他们也都和官员、权贵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穷鬼都在外城,内城里已经全是富豪了,且越靠近皇城的人,越有钱。 搜刮部队闯入他们的家中二话不说就搜刮金银珠玉,强抢财产,甚至殴打他们的家人,这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耻辱和威胁。 他们立刻找到跟他们有关系的官员,试图对仆散忽土施压。 但是他们并不清楚,他们依仗的官员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在江育等五人团队的威慑之下苟且求生,不敢有丝毫抗拒。 抗议是没有意义的。 江育等五人一边严令城中搜刮金银,一边又下令金国官员把所有储存在金国官衙之中的重要户籍、仓储、行政等各类文件全部交付到他们的驻地,由他们亲自检查。 这是苏咏霖吩咐过的,要他们在短时间内对中都城有一个起码的了解,为之后光复军入主中都城奠定基础。 不出意外的话,苏咏霖就打算把未来建立国家的首都安置在中都城。 对中都城进行一定的扩建和改造之后,这是一个很好的首都。 这个时代,关中环境恶化,人口优势、地缘优势不再,西安和洛阳已经不能承担首都的职责。 开封就更不用提了,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且有黄河泛滥之危,不在苏咏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临安与南京在地缘上固然有着富庶且人口稠密的江南之地作为依仗,但是极不利于未来苏咏霖的北扩战略,没有战略优势。 而中都地处燕云,西北有燕山、太行山之险,东北有渝关之固,坐拥长城,南连大运河,对于苏咏霖未来恢复中原生产、经营辽东、草原、西域都有重要意义。 所以中都必须要尽最大可能保全,避免被大规模破坏,同时……从金国权贵手里把能榨出来的财富全部榨出来,为之后的一系列行动奠定经济基础。 所以在光复军和五人团队的严格监督之下,仆散忽土和细军从守卫金国皇室的卫士顺利转变为荼毒同胞的恶鬼。 他们大量搜刮金银,把内城之中的居民们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抢了,效率极高,甚至堪比光复军在河北坚壁清野时的效率。 两天之后,第一波搜刮顺利结束。 仆散忽土指挥着细军一共搜刮到了二十一万两黄金,二百零七万两白银,加上之前得到的,一共三十二万两黄金,二百四十万两白银。 收获还是挺大的。 四百九十一 他们的噩梦这才正式开始 虽然说仆散忽土自己觉得收获颇丰,但是这个数目距离苏咏霖的要求还是很少,还是不够。 仆散忽土想了想,觉得先交一批上去,也能安抚一下苏咏霖躁动的心,让他不会动不动就威胁要进攻。 于是仆散忽土派遣户部尚书亲自带人押送黄金白银抵达城外光复军驻地,向光复军上缴钱财。 谁知苏咏霖询问了他们是如何得到这笔钱财的消息之后很不高兴,觉得仆散忽土是在敷衍他,于是下令斩首户部尚书作为威慑,严令仆散忽土立刻向金国权贵、百官搜刮金银,不得有误。 且三日之内凑不齐他要的数目,他就攻入皇城开始杀戮,从权贵开始! 看到户部尚书的头颅,本就精神恍惚的仆散忽土被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顾及其他的事情,传令细军立刻展开对权贵、百官的搜刮。 把他们家中全部的金银都给搜出来,一点点也不准留! 这引起了金国百官、权贵们的强烈抗议和抵抗,他们纷纷责骂仆散忽土是不是昏了脑袋,徒单太后都为此询问仆散忽土,问他是不是疯了。 仆散忽土把户部尚书的脑袋放在地上,指着这颗脑袋流泪不止。 “臣没有疯,臣只是知道,若再不把金银如数交割,光复军必然杀入城中,届时,一切都晚了!” 徒单太后被那颗脑袋吓到了,什么话也不敢说了,连仆散忽土派人搜刮徒单氏家族财产的事情都不敢再管,只是躲在深宫里向上苍祷告,祈求上苍垂怜大金国。 不过上苍大概是在打瞌睡,并没有垂怜大金国的意思,就和当年上苍不曾垂怜大宋国是一样一样的。 仆散忽土对金国权贵和百官动手,所获颇丰。 这是自然的,这群人永远是人数最少却是最有钱的,很多人家黄金白银堆积如山,几十辆大车都搬运不完。 一边统计着金银的数目,仆散忽土又在一边凭借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他们一定还有私藏的部分,于是下令允许人们互相告密,告密成功地可以得到赏赐,免于被搜刮。 这下可好,为了免于被搜刮,各家各户放弃了往日里表面上的和谐,互相指责爆料,这家说那家把金银藏在了墙壁内,那家说这家把金银藏在了地窖内。 还有更离谱的把金银装箱沉入家中人造池塘底部,或者把家中大树的树干挖空,把金银藏在了树干之内。 仆散忽土大喜过望,再次出动细军根据情报挨家挨户检查,把藏匿起来的大量金银全部搜刮,期间遇到抵抗的就直接拔刀杀人,管你是不是告密成功的,一起搜刮。 女真亲贵家族被搜刮了,高官显贵家族被搜刮了,除了皇宫内直系皇族没有被搜刮,其他的统治阶层的人们几乎没有逃掉的。 仆散忽土自己都把自己家中藏匿的金银全部贡献了出来,一点不敢留。 因为金银数量太多,三天统计不过来,苏咏霖就宽限两日,还自己派遣光复军中的统计人员进入皇城,一起帮着他们统计。 于是他们一共统计出了黄金一百零七万两,白银一千一百一十二万两。 算上之前交割给苏咏霖的三十二万两黄金,二百四十万两白银,一共一百三十九万两黄金,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两白银,数量之大令人咋舌。 不过比起苏咏霖要求的数目来看,白银是够了,黄金略显不足。 所以仆散忽土还是略有些忐忑的,不知道苏咏霖会不会满意。 其实苏咏霖本身也没指望能搞到这个数目,他就是狮子大开口吓唬人的,并且准备为下一步敲诈勒索奠定基础。 现在是对钱财下手,下一步就开始对人下手了。 可谁知道他们还真的能搞到那么多金银,而且除了黄金不足,白银居然还超出了一部分。 不过这不重要,超出再多也不会影响到他下一步的行动。 看着大量金银一车一车的运入光复军驻地,苏咏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有点难过。 因为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是被金国统治者残酷压迫的百姓们的血汗钱,每一两黄金白银上都沾满了百姓的血泪,他如何开心的起来? 检查这些金银的时候,苏咏霖对身边的将领们表达了自己的感慨。 “区区一个内城,人口也不过数十万,居然可以搜刮出那么多的金银,堆积如山,可见金国百姓被残酷压榨到了什么程度啊。” 他又指着这些金银对身边人说道:“金国和宋国没什么不同,看到金国就可以想到宋国,所以你们过去为什么吃不饱穿不暖,差点还被冻毙饿毙,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能让你们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的钱,都被搜刮到这里了。” 跟在苏咏霖身边的军官们一开始被这些金银晃晕了眼睛,晕晕乎乎的,感觉这辈子都没见到那么多的钱,心里受到强烈冲击。 但是被苏咏霖这样一说,他们纷纷愣住,少顷,一种莫名的滋味在心里流淌。 他们大部分出身贫苦,被苏咏霖一提点,不由得想起自己悲惨的过往,想起自家被残酷剥削和压迫的过往,于是心中油然而生痛苦与仇恨的情绪。 对金国统治者和宋国统治者的痛恨,对上等人的痛恨,对残酷的剥削和压迫的痛恨。 财富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如果过于集中,一定是有人被压迫、被剥削了。 随后苏咏霖下令,让所有军队按照编制依次来参观这堆积如山的金银,由指导员亲自讲解这些金银的来历,进行一波临阵的政治教育。 你们为什么吃不饱穿不暖还差点被饿死? 因为你们的钱被搜刮到了这里。 谁搜刮的? 城内的上等人们。 怎么搜刮的? 苛捐杂税。 这些金银被搜刮之后又会被用来作什么? 供上等人们花天酒地,穷奢极欲,居住在暖房内,拿着温好的酒,看着你们在风雪之中冻毙。 这波临阵的政治教育的效果一定非常好。 因为苏咏霖看到了很多士兵在指导员的讲解之下,对着那堆金银哭了出来,哭的撕心裂肺,非常痛苦。 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苏咏霖也算是想明白了。 这么多钱都能拿得出来,足以证明这群人的贪婪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过去的生活限制了他的想象,让他觉得他的生活已经很富庶了,但是事实证明,他还需要用更加深刻的恶意去揣度那群上等人的心思。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有拿出来,他们还远远没有到被榨干的程度。 所以。 利用金国的官僚机构、让他们自己统计完成之后再装箱拿出来,不比自己动手去抢再统计来的舒服吗? 于是在负责交割的两个金国户部侍郎惊恐注视下,苏咏霖黑着脸发了脾气。 “我要三百万两黄金,为什么只有一百三十九万两?你们想死吗?” 苏咏霖怒喝一声,身边孙子义和苏勇顿时拔刀架在了两个户部侍郎的脖子上。 两人被吓得腰膝酸软,跪在了地上颤抖不已。 “将军……白银……白银已经超出了将军的需求共三百……五十二万两……” 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咏霖冷笑一声。 “我要的是黄金!不是白银!还有一百六十一万两黄金,你们若是拿不出来,我可就自己进城去拿了。” “能拿!能拿!可以拿!” 两人为了不让苏咏霖动手,连连叩首请求苏咏霖宽限一些时日,苏咏霖“强忍怒火”,允许了这一行为。 回城之后,两人和仆散忽土商议一阵,意识到黄金已经无法凑齐。 这年头黄金又不是流通货币,只是作为奢侈品在社会上层与大宗货物贸易当中存在,贵族们的确持有很多黄金,可数量也不是无限的,每年开采的数量实在是有限。 皇帝内库和直系皇族的财产,仆散忽土实在是不想动。 那么,也只有一个选择了。 长叹一声,仆散忽土下令从权贵高官家族中搜刮珠玉古玩之物折价补偿给苏咏霖。 二轮洗劫之中,细军洗劫了权贵高官之家近二百万两黄金价格的珠玉古玩之物,抢的他们欲哭无泪。 把这些珠玉古玩交割给光复军之后,仆散忽土和文武百官以为他们的噩梦就此结束了,可以开始洽谈投降事宜和所有人安全返回辽东的事宜。 可谁知,他们的噩梦这才正式开始。 四百九十二 将军难道是在为当年的赵官家报仇吗? 苏咏霖一直都为自己没有能够见到完颜亮最后一面感到惋惜。 所以他就对出城协商投降事宜的金礼部尚书刘行健说,他一直很仰慕死去的完颜亮,想着与他见一面,聊聊天,但是等他见到完颜亮的时候,完颜亮已经死了。 他觉得非常遗憾,始终有点接受不了,现在既然完颜亮的儿子登基做了皇帝,有如此虎威的父亲,儿子应该也是风姿绰约,所以他想见见完颜光英,与他交谈交谈。 刘行健愣在当场。 “将军,不是说好了商谈投降事宜吗?” “对啊,喊你们皇帝来就是与我商谈投降事宜的,投降事宜不与皇帝商议,难道与你商议?速速请金国皇帝来面见我!” 苏咏霖强硬的要求与金帝完颜光英见面、商议投降事宜,要求完颜光英离开皇宫,到光复军驻地与他见面。 群臣对此感到莫名震恐,但是被吓坏的他们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反抗举动。 倒是有几个实在不堪受辱的官员站出来怒骂苏咏霖言而无信,坚决要求抵抗,不再接受苏咏霖的无理要求。 “苏贼的要求一次比一次过分,一次比一次险恶,现在居然对陛下不轨!陛下一旦离开皇城,就回不来了!” 但是持这样态度的人只是极少数,大部分人被光复军的强悍震慑,不敢反抗,沉默不语。 完颜光英吓得浑身发抖,徒单太后乞求似的看向了徒单贞。 徒单贞看着面无表情的仆散忽土,长叹一声。 不是他不愿意阻止,而是他根本阻止不了。 光复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武力威慑之下,他们毫无反抗能力,他有心阻挡,却无力回天,只能长叹一声,向徒单太后行了一礼。 “眼下的情况,已经由不得大金国自主了,贼强,且暴虐无度,若不从,恐有灾祸。” 徒单太后眼见自己的族人都不帮自己,顿时绝望了。 完颜光英也绝望了。 仆散忽土在心中哀叹不已,面上却毫无保留地执行了苏咏霖的命令。 请大金国皇帝陛下出城面见光复军大将军阁下苏咏霖,以便于达成投降协定,尽快结束这场噩梦。 时间是四月二十一日,苏咏霖在中都外城的一间寺庙里见到了小皇帝完颜光英,见他一脸惨白瑟瑟发抖的样子,顿时摇了摇头,失去了与他对话的性质。 他把对话对象转为陪同完颜光英一起出使的仆散忽土。 “听说,之前城里的事情都是你办的?” “是。” 仆散忽土面对苏咏霖,强作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苏咏霖笑了笑。 “干得不错,我很满意,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办得更好一点,如此在之后,你还有用。” 仆散忽土刚准备应下,忽然愣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 “嗯,接下来的事情。” “将军请陛下出城,难道不是为了商议投降协定?” “是,也不是。” 苏咏霖笑道:“我忽然觉得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要到,我不满意,我的部下们也不满意,所以一定要他们都满意了,才能让他们放弃攻城的想法,否则,我可控制不住他们。” 苏咏霖的笑容在仆散忽土的眼里充满了讽刺意味。 仆散忽土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于是咬着牙询问道:“将军还要什么?” “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两千万两。” 仆散忽土大吃一惊,抬起头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苏咏霖,问道:“将军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两千万两。” “………………” 仆散忽土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苏咏霖笑道:“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也是我的问题,我只顾着给战死的士兵索要抚恤,却忘了跟着一起战斗的士兵也需要赏赐,而且他们大多立下赫赫战功,总需要一些金银来赏赐,对吧?” 仆散忽土咽了口唾沫,眉头紧锁,呼吸渐渐急促。 “将军可知之前的金银已经耗尽城内全部的金银,城内,已经没有金银了……”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你们皇宫中还有皇帝的内库金银和皇族的私房钱呢?数量好像还挺多的?” 苏咏霖走到仆散忽土身边,斜着眼睛看着他。 仆散忽土浑身一震,瞳孔一缩,暗叫一声糟糕。 苏咏霖身在城外,不可能知道皇宫内部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了——绝对是出内奸了! 一定有人暗中投靠了光复军,把消息告诉了入主皇宫的五人团队,进而让苏咏霖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了皇城内的虚实。 坏了! 仆散忽土震惊之时,苏咏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跟我玩小伎俩,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一个都逃不了,老老实实听话,为我办事,你们才能投降,才不至于丧命,懂吗?” 仆散忽土沉默良久,缓缓抬起头,看着苏咏霖。 “将军真的会允许大金国投降吗?”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用粗暴的手段俘获你们,我只想得到我应该得到的补偿,就和三十多年前你们兵临开封城下之时,向宋国二帝讨要好处的时候一样。” 三十多年前? 仆散忽土一愣,旋即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当时强盛无比的大金军队兵临开封城下,两次包围开封,最终把北宋灭亡,将二帝在内的整个北宋宗室全部掳掠到北方的事情。 苏咏霖…… 这是在报复他们? “将军难道是在为当年的赵官家报仇吗?” 仆散忽土不敢相信地询问道:“将军是宋人?” 苏咏霖冷笑一声。 “为他们报仇?我为什么要为他们报仇?攻取中都是我的第一个目标,接下来几个目标里,就有攻取临安这个选项,我是要灭宋的,我为什么要为他们报仇?” “灭宋?” 仆散忽土被震惊到了。 “他们怎么被折辱都无所谓,我不在乎,那是他们自找的,但是当年被你们蹂躏的,何止赵宋皇室?千千万万的普通民男民女被你们一路南下一路蹂躏,死者何止千百万? 赵宋皇室罪有应得,可被你们蹂躏而死的普通民男民女又有何罪!为什么要为赵宋皇室殉葬?比起那些皇子公主,他们死的可多得多,遭遇也是惨之又惨!可谁为他们说过一句话?” 苏咏霖怒喷一阵,看着仆散忽土诧异的面容,便叹了口气。 “赵宋皇室被蹂躏,好歹还能留个名,在正史野史中留一笔,让后人扼腕叹息,可是千百万被你们蹂躏而死的普通百姓呢?谁又在意过他们?甚至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就比如你。” “这……” “想不到是吧?不能理解是吧?不要紧,我会为他们讨个公道。” 苏咏霖指着内城的方向:“回去吧,把五百万两黄金和两千万两白银拿出来!什么时候金银到位了,你们的皇帝什么时候就能回去了!” 苏咏霖虎狼一般的气息锁定了完颜光英,完颜光英大惊失色,意识到事情要坏,于是当场泪崩,试图逃跑,立刻就往仆散忽土带来的卫士们身后躲藏。 苏咏霖一挥手,身边亲卫立刻上前冲散了金国卫士,果断将完颜光英控制住。 “金银交割完成之前,你哪里都别想去!” 苏咏霖又看向仆散忽土:“回去吧,把金银带来!” “陛下!” 仆散忽土大惊失色,试图阻拦苏咏霖的行为,把完颜光英抢回来,却被苏咏霖强行架出了军营,连带着他带来的一百名护卫一起,被缴械,赶回了内城。 完颜光英就这样被软禁在了外城西北角的一座寺庙里,暂时失去了自由。 四百九十三 中都与开封 完颜光英被软禁的消息震惊整个朝廷。 朝廷大乱,六神无主,徒单太后和完颜光英的生母徒单皇后泪如雨下,哭喊着要自己的孙子、儿子。 皇帝虽然小,虽然刚刚登基,但是到底是皇帝。 大金国如果还要体面,就不能任由皇帝被光复军扣留。 仆散忽土在重压之下做出了决定,打开皇帝内库,对金帝国最后的本钱开始下手。 他把里头的黄金白银还有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到手里,又下令把皇宫之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集合在一起开始折价。 这些还不够,仆散忽土再次向城内富户和权贵、高官家族下手,开始第三轮搜刮,务必要把一切财务搜刮干净,一点不准保留。 这一次是真的掘地三尺搜刮财物,把那些权贵高官们搜刮的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但是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 可是即使是如此折价计算,也只有黄金一百余万两,白银七百余万两,还是远远不够苏咏霖的价码。 仆散忽土火急火燎的时候,江育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我记得当年你们包围开封时,也是狮子大开口,索要很多钱财,宋人给不起,你们就让他们用宫内其他的器物抵,所有的一切都算上了还是不够,你们就让他们用女人来抵,我觉得,这个方法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江育随手拿出了一份金国皇族、权贵、高官等各家族各支系女眷名单,一个个的罗列的非常清楚。 仆散忽土极为震惊地看着江育,见江育笑的高深莫测,他顿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遍体生寒。 内鬼不止一个,内鬼有很多,甚至知道很多普通官员都不知道的事情,把他和所有人的努力都给毁掉了,金国皇室、宗族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不想交人,所以他竭尽全力,穷搜内宫,把金国这么些年掳掠而来的文物折价,准备一起支付给苏咏霖。 他下令,天子的法驾、卤薄、仪仗、礼器、法物、轩架、教坊乐器、乐书、祭器、八宝、九鼎、元圭、镇圭、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图书、监本印板、古圣贤画像、明堂辟雍图等等,全部计入折价之中。 皇室私藏古董文物、权贵家族私藏古董文物也全部计入折价。 徒单太后的,徒单皇后的,还有完颜亮那些还没来得及上尊号的后妃们的,乃至于宦官们的、宫女们的,只要是财物,全部都要搜刮到一起,用作赎回皇帝的赎金。 过程较为粗暴,简单来说就是抢,不给任何颜面的抢,有人阻挡就打人,下手也非常凶狠,毫不留情。 仆散忽土砸锅卖铁,几乎把整个内城里拿得出手的值钱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就差把整个皇宫打包一起送给苏咏霖了。 可就是这样,依然不够。 绝望之下,仆散忽土精神恍惚,几乎不能办事了,于是江育很贴心的代替他下达了搜捕令。 还是用曾经保护皇帝的亲军细军来动手,让他们按照名单一个一个的把名单上的女人找齐了,一起计入折价之中。 这份名单涵盖面非常广。 包含完颜亮妃嫔、皇族王妃与王妾、皇室公主、嫔御、皇族宗亲女子、御女、皇族近支宗女庶女、旁系远支宗女庶女、皇室宗妇、族妇等。 这些人的总人数约有两千人之多,是暗中投靠江育的金国官吏亲自拿宗亲名单誊抄交给江育的,根本不需要江育费神,就直接拿到了这样一份重要的名单。 金国皇族、宗族、权贵和高官家族女眷一网打尽,一个没留,全部拿下。 可是这也不够,把价格往最高了算,还是不够。 于是高官显贵家族们的各类女仆、皇宫中的宫女也被全部算在折价之中,一起拉出去交给光复军作为赎金,只求可以赎回他们的小皇帝。 于是交割女子的总人数突破了五千。 而金国的男人们看着自己的女眷们被全部夺走,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抗,就那么默默的流眼泪,眼睁睁的看着。 然后祈求自己能够这样卑微的活下去。 和三十多年前开封城里的那些男人们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的中都,恰如彼时彼刻的开封。 他们彻底败了,彻底颓了,就算不死,也再也不敢抵抗了,光复军将成为他们从精神上到肉体上的主宰,主宰他们的一切。 搜捕这些女人的过程还是比较艰难的,虽然男人们不敢反抗,但是这些女人自己也有手脚,有的会躲,有的会逃,给负责搜捕的细军带去了不少麻烦。 可是地方就那么大,她们能躲藏的地方就那么多,终究逃不过搜捕。 那几日,满城都是女子的哭嚎之声。 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的贵女,此时此刻,她们都是平等的,都是会被交割给光复军抵偿款项的“货物”。 因为她们的折价非常高,所以细军们抓起来非常认真负责。 完颜亮所立丽妃耶律氏不愿意被搜捕出城,认为这样会遭到侮辱,所以让自己的侍女和内侍把宫门堵住,不让搜捕的人进来,负责搜捕的细军则强行撞开了宫门,把耶律氏抓了出去。 同为丽妃的唐括石哥也很恐惧出城,于是把自己藏在宫中小厨房内的水缸里,结果被没有收到钱的宫人出卖,很快就被搜捕出来,被抓了出去。 高修仪重金买通侍婢与她交换身份,结果被内侍出卖,和侍婢一起被抓了出去。 南才人害怕自己会被光复军之中的“粗蛮大兵”玩弄致死,绝望之下抢先上吊自杀。 郕国夫人完颜重节年仅十八岁,因为恐惧,就和一起侍奉完颜亮的母亲蒲察阿里虎躲在一起,结果被搜捕的时候,蒲察阿里虎率先被抓住,她惊慌之下就把完颜重节供了出来,两母女一起被抓。 贵妃完颜余都和完颜莎里古真也是躲在一起,用宫人堵住宫门不让细军士兵们进来,结果细军士兵们翻越宫墙冲入了宫殿,把两人一起抓住,带了出去。 除了当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人没有在名单之列,所以没有被抓之外,几乎所有贵女都被抓住,用于折价交割给光复军,弥补无法凑足的黄金与白银。 交割的那一日,满城恸哭之声。 江育为了更好地杀人诛心,组织了城内的金国权贵、高官们一起观看交割仪式。 他们哭了,但是哭的比较收敛,不敢大声的哭,生怕惹了江育不高兴,然后被抓典型。 与之相比,被武装押运的贵女们则哭的比较豪放,觉得她们即将遭遇到无法忍受的折磨和虐待,可能活着还不如死了。 苏咏霖带着身边的军官们和指导员们观看了这一幕,指着那极具讽刺意味的人间喜剧,笑道:“三十多年前,开封城大抵就是如此,可笑啊,当年的宋人,如今的金人,分明是两种人,却又好像是一种人。” 苏咏霖的嘲讽使得身边的军官们和指导员们一起笑出了声。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苏咏霖要他们看的到底是什么了,不过转念想想,他们也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当年的开封,也是一样一样的场景。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一切又都回来了。 怎能不让人叹息呢? 叹息一阵,孙子义站在苏咏霖身边,望着那凄凄惨惨的一幕,好奇地询问道:“苏帅,这么些女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四百九十四 金帝国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个问题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些女人的属性严格来说属于战利品,按照光复军一切缴获归公也用于公的惯例,应该挺有搞头。 感受到了那些意味莫名的眼神,苏咏霖的面色变得严肃。 “当年金国人把宋国的女人们分了,皇室,权贵,高官,乃至于市井小民,都分得了一杯羹,狠狠地折辱宋室,我固然也想过用同样的方式侮辱金人,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适。 折辱,走个这样的形式就够了,足以诛心,那些现在跪着哭泣的男人,你们觉得他们还能站起来反抗吗?这些女人本身都没犯什么错,如果使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她们,光复军和当年的野蛮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就当今天下来看,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庸,完全依附于男子才能生存,这些女子本身并没有足以需要严惩的罪行,所以应用于敌人男丁的惩戒之法,不能适用于这群女子。” 众人听了,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苏咏霖想怎么做。 孙子义为难道:“那总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们吧?五千多张嘴,吃饭也是个问题啊。” “那是自然,不能让她们白吃白喝,我有个想法。” 苏咏霖开口道:“把她们全部丢到浣衣营里去,让她们给大军洗衣,制作衣物,缝缝补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大战结束之后,参照泰安州故事安置这些女人,让她们劳作。 不同的是,她们需要根据身份高低和享受待遇的不同制定刑期,身份越高,需要劳动的时间就越长,身份越低,就相对短一些,刑期内只管吃住,不给工钱,一切等刑满之后再说。” 所谓泰安州故事,是苏咏霖在泰安州进行妇女解放初步尝试的时候所做的事情。 内容并不复杂,其实也就是开矿,设立各类工场,在其中设置女子可以从事的职位,专门招募女子做工,发给工钱。 女子有了工作,有了收入,就有了经济地位,父母为了家庭经济水平考量,就不会过早地把女子嫁出去,能初步扭转女子的处境。 这种情况其实相当朴素,后来明朝也出现过,在江南纺织业发达的地方,女子出嫁的岁数都比较大,甚至有些家庭还出现过媒人上门都被父亲赶出去的情况。 当然这种情况比较极端,并不值得倡议,女子也不是家庭的赚钱工具。 但是经济地位的提高确实可以显著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并且进一步解放女子的生产力。 那是占全部人口一半的生产力,若是得以解放,必将给整个社会生产水平带来巨大的提升。 这是苏咏霖在未来打算进一步推进的事情,现在稍加试验,使之渐渐成为风俗习惯,女子出门做工不显得突兀反而合理,那么对于进一步推进这一政策就有相当大的助力。 宣布了决定之后,他仔细观察身边人的脸色,发现不少人都有些若有若无的遗憾,或者说是失落。 想想也知道,这些贵女的质量肯定比那些庸脂俗粉要好得多,曾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染指的存在。 而现在,这些贵女就在眼前,距离他们只在咫尺之间,若是没有纪律和军规约束,身为男性的本能绝对会驱使他们做点什么。 但是,这是苏咏霖不能允许的。 对付金国的男人怎么做都可以,因为这是革命的一部分,他们掌握权势,为所欲为,侮辱他们,杀戮他们,公审他们,都算是革命。 可是凌虐这些依附于男子才能生存的女子又算什么? 那是彻底的暴虐,是施虐,是非正义的。 光复军是正义的,这份正义必须要维持住,如果有谁敢做点什么,给光复军带来污点,他绝不手软。 手起刀落,清理门户。 “这些女人虽然是俘虏,当中也有不少女真人,但是我必须要警告你们,对于她们的处置到此为止,浣衣营所在地,任何战斗部队不得接近!如有犯者,定斩不饶!” 苏咏霖严厉的警告让部下们及时收了心,不敢再有他想。 不过苏咏霖也的确注意到了,眼下整个队伍的确是单身汉居多,有家室的人少之又少。 当时苏咏霖结婚的时候,部下们都说要苏咏霖先结婚,他们再结婚,苏咏霖还说得了空要帮他们张罗张罗,但是很快完颜亮就打过来了,根本没时间张罗这些,再一转眼,就是现在了。 看起来,也是时候要给这些部下们筹措一下婚事,迎娶妻室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了。 老是待在军营里用严格的训练和军规压制欲望,可不是长久之计。 苏咏霖开始寻思着要怎么样给这群跟了自己很久的单身汉部下解决终身大事。 他比较担心的就是身边逐渐成长起来的大将们在光复军翻身之后引起那些传统高门大户的注意,与他们联姻,和那些人产生什么关系。 那些人是他注定要消灭掉的,而一旦这些人和身边的大将们产生了亲戚关系,未来要下手的时候就会比较艰难。 可是这个时代,他还没来得及解放妇女,动员妇女一起加入光复军轰轰烈烈的大行动,指望什么革命伉俪之类的,那也有点不现实。 这些被俘获的金国女子们倒是不错的人选。 出身很高,所以也一定接受过一些教育,自身素养是有的。 自幼好吃好喝养着,身段也是不错的。 最好的是,被斩断了全部的社会联系,孤身一人,也不会带来什么裙带关系,影响他之后的布局。 只是她们是金国人,还是俘虏。 给一般单身的士兵或者中低级军官配婚倒是比较合适,也不会让人家说什么,但要是给大将们配婚…… 虽然他们肯定不会反对就是了,估计这个时候还会很高兴,很满足,而且从古至今,这样干的人也不少。 最著名的就是张飞了。 这家伙很不地道地把出门樵采的夏侯渊的侄女掠夺走,强行占有,放在今天就是个十足的恶棍。 不过张飞到底让她做了正妻,生了两个女儿还都做了刘禅的皇后,以至于后来夏侯霸投靠蜀汉的时候,刘禅还因此和他攀上了亲戚关系。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些哭哭啼啼被带走的女俘虏们,陷入沉思。 算上全部的金银珠玉、铜钱、古玩、器具和贵女们,全部算在一起,给个最高价,也没有达到五百万两黄金和两千万两白银的水平。 按照市场价格折算一下,能达到三百万两黄金和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水准。 至此,仆散忽土已经油尽灯枯,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苏咏霖的开口实在是太大了,整个金国绝大部分的权贵们算在一起的全部财富,也不可能填满他的要求。 算上之前得到的一百三十九万两黄金和一千三百五十二万两白银,苏咏霖这一波是真的把金国中枢榨干了,一点不剩。 最后一批贵女交割完毕,仆散忽土心力交瘁,在城外晕了过去。 苏咏霖看他可怜,就帮了他一把,帮着他和他的那位小皇帝一起进了皇城。 当然,苏咏霖也是跟着一起进去的。 带着精锐的虎贲营卫士,直接缴了所有细军的械,取而代之掌控了皇城的全部防御,解除了金国中枢最后的武装。 细军没有任何抵抗,交出了武器,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乖乖做了俘虏。 他们的精神气已经没了。 光复军大兵们终于全面占据了中都城,把金国的首都控制住了。 苏咏霖本人带着小皇帝完颜光英一起骑马进入皇宫,在皇宫正殿之前的大广场上,看到了被光复军士兵们看管住的权贵、高官们,还有徒单皇后和徒单太后,以及簇拥着她们两人的一批老妪。 这些老妪是这群权贵、高官们的母亲或者是长辈女性,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年纪太大了,经不起折腾,苏咏霖就没有折腾她们,让她们陪伴在徒单太后和徒单皇后身边。 皇城被光复军控制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这些往日勋贵、现在的阶下囚们似乎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们齐刷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苏咏霖拉着完颜光英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到了徒单太后和徒单皇后身前,看着泪流满面的两位尊贵的女性,苏咏霖松开了一直在发抖的完颜光英的手,让他投入了徒单太后和徒单皇后的怀抱。 完颜光英可能是吓坏了,苏咏霖一松开手,他就哭了出来,哭的很大声很大声,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苏咏霖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并没有虐待完颜光英,不过这也不重要,虽然年幼,但是谁让他是金国皇帝呢? 背负皇帝这个名号,就是皇帝,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皇帝才是第一位的。 “他只有十一岁,你们何苦要让他做皇帝呢?” 苏咏霖看着徒单太后和徒单皇后,摇头叹息。 徒单皇后被吓得不轻,说不出话来,年龄更大一点的徒单太后倒是相对冷静,回了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 苏咏霖不置可否。 接下来,就是需要宣布重大事件的时候了。 苏咏霖当众宣布废黜完颜光英皇帝位,宣布金帝国停止存在。 时间是金国正隆五年、南宋绍兴三十年的五月初七。 自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以来,到今时今日苏咏霖在中都宣布金国覆亡,其立国四十五年,传五帝,至完颜光英为终结,金帝国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四百九十五 他不能自私的认为所有人都是无私的 光复军众将、士兵举起旗帜放声大喊,鼓角齐鸣,欢庆着属于他们的胜利。 欢庆着他们兑现了诺言,实现了【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伟大誓言,推翻了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金帝国。 这支以穷苦大众为领导者和绝对主力的军队凭借无可置疑的武力,凭借坚强的精神和顽强的意志,从弱到强,从小到大,终于掀翻了金帝国,翻身做了主人翁。 金国的臣子们跪在地上默默流泪哭泣,徒单皇后和徒单太后不停地抹着眼泪,完颜光英把头埋在徒单皇后怀里,一抽一抽的哭泣着。 他们当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但是他们必须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一日,苏咏霖一生都不会忘记。 完颜光英身上的皇帝服饰被苏咏霖亲手剥下,徒单太后和徒单皇后也被逼着脱掉了身上的太后与皇后的服饰。 苏咏霖命部下点起一把火,亲手把这皇族一家三口的服饰点燃,烧成了灰。 火焰的影子倒映在苏咏霖的瞳孔中,从这把火焰之中,苏咏霖看到了火热的燃烧的未来。 前路或许曲折,或许难行,或许会有很多人阻挡,但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会把这条路走下去。 没人走过,谁敢说不行? 从来如此,便对吗? 旧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因为江育在之前那一阵子执行苏咏霖的任务执行的很好,所以中都的行政任务被苏咏霖任命由江育临时承担起,江育被苏咏霖任命为大兴府尹,临时承担起管理中都的职责。 至于他的部下,临时派遣一批军中的文职官吏帮他撑起个门面,先把行政任务承担起来,调拨一支军队给他临时负责维持中都治安,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再正式重组。 大兴府的任务交代下去之后,苏咏霖就着手开始处理千头万绪的战后事宜。 首先就是恢复这一带正常的生活生产秩序,这需要军队和行政官员的协作才能办到。 军对苏咏霖不缺,但是行政官员还是挺缺的。 苏咏霖目前所培养的指导员数量不多,且大多在山东、河北以及军队中任职,总人数还不到两千,除了农村之外,很多县官州官都是原先的金国旧官僚在担任。 就目前来看,指导员群体中可以调用的人数有限,且行政能力局限于县、乡、村级,短时间内难以上升到更高级别。 虽然苏咏霖已经下令由军队里的指导司和复兴会一起组织学习班,加快培养指导员的步伐,但是人才的培养和升级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就当下情况来看,苏咏霖只能从金国旧官僚体系和豪强士绅群体当中选择出较为有良心和职业操守的一批人帮忙承担行政职责,维持住行政体系。 这就要求苏咏霖不能过早的和地主豪强阶级开战,以民族矛盾为主要导向的大战略暂时也不能改变。 当然目前的情况的确如此,辽东和关中的金军威胁依然在,西北地区也有金军的部分威胁和蒙古大草原上的未知威胁。 外部威胁那么大的情况下贸然开启内部矛盾争端是不切实际的,所以当前必须要高举民族矛盾大旗,团结所有汉、契丹等愿意接受苏咏霖统治的力量,把金国彻底锤死。 金国彻底被锤死之前,北方防线彻底重建之前,都不能贸然开启内部争端。 所以在废黜完颜光英的当晚,苏咏霖召开了两次会议。 一次是公开的战略会议,所有军官、指导员都得以参加,人很多。 地点就在金国君臣商议事务的大殿。 苏咏霖认为就当前的形势来分析,金国尚有余力在辽东、关中地区开战,金国西京地区也有部分军队,目前已经有军队前往讨伐,但是就算战胜,也还要面对大草原的威胁。 据获得的金国人探知的情报称,草原上目前有几股较大的部落势力,分别拥有数千到一万左右的骑兵力量,对边境威胁很大。 所以光复军取代金国之后,不仅要面对南宋和西夏,还有草原上的战争威胁需要面对。 所有人不得懈怠,不得停止训练,不得有麻痹大意的思想。 全力以赴,整顿军备,加强训练,完善组织,随时准备新的战斗。 当前阶段的最大的任务,就是稳定自身统治的同时,全力锤死金国,把辽东和关中彻底攻取,把金国的根给拔掉! 叫它永世不得超生! 这场公开的战略会议结束之后,苏咏霖秘密通知部分人员参加第二场会议。 第二场会议是秘密的会议,来参加会议的都是目前被吸纳进复兴会组织的组织成员,是苏咏霖给予厚望的明日之星们。 来参加会议的有一百多人,都是军队里的军官和指导员,高级中级和基层的都有,遍布全军上下。 有苏咏霖之前认识的老部下,也有苏咏霖之前不认识的新人。 身份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非常认同苏咏霖的理念,认为消灭金国不是最重要的,掀翻上等人这个阶层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通过复兴会组织部的面试,得到了认可。 苏咏霖在秘密会议上作了详细的报告。 “……综上所述,当前并不是对光复军占领区内的地主士绅们发起全面清算的时机,我等起事不过两年,指导员人数尚不足一千五百,贸然动手,就算军事上可以成功,行政上也要崩溃。 咱们现在是个大势力了,治理上千万民众,不得不小心翼翼,维持稳定,所以当务之急一边是整军备战,一边是恢复生产,让民众安居乐业,生产不能断,这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接下来这个阶段,还是要继续维持之前的战略方针,以彻底消灭金国和建立稳固的边防为关键,达成这两个目的,我们才有清算他们的最基础的基础。 除了这两个条件,我们还需要大量的识字人口可以承担乡村一级别的政务,需要更多的人才可以承担县、州、府等地的政务,更需要可以放眼天下的更高等级的人才,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我希望诸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秉持自己的初心不要忘怀,然后隐忍不发,埋头苦干,积蓄实力,等时机一到,奋发而起,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苏咏霖的发言奠定了未来一阶段光复军和复兴会的行动准则,给了大家考验,也给了大家期望。 的确,当前困难重重,并不是喊一句口号就能解决问题的,需要长时间的准备筹划,需要小心翼翼的行动。 根基不强是苏咏霖最大的弱项,依靠光复军的强势可以掩盖这一弱项,但是如果不抓紧时间夯实基础培养人才,那么早晚有一日他会被逼着走上老路。 理想需要现实根基做支撑,老百姓也需要吃饱肚子,需要有房子住,有床可以睡,生产必须要恢复,并且继续下去。 “所以,主席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接纳一些金国官员或者是地方士绅进入光复军,帮助我们管理地方吗?” 苏咏霖的老部下、复兴会员、背嵬军某团团练使周翀举起手,向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正好是我想说的问题,因为我们起家时间太短了,没时间没余力培养太多能治理地方的人才,所以我们必须要在这个阶段接纳金国的旧官员和地方上的士绅们。 否则,我们会无人可用,地方上会缺少官员维持运转,百姓需要处理的事情无人负责,政令不能畅通传递,危害是非常大的,远大于我们任用旧官员和士绅。” 苏咏霖提出的现实问题让复兴会员们略有些遗憾,他们纷纷低下头,不停的叹息。 看着他们失落的模样,苏咏霖笑了笑。 “治国理政和推翻上等人一样,都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中间会有很多曲折,我们要学会接受,并且善于反省和纠正。 就好比之前我们实际上已经接纳了很多金国官员加入我们,只要他们反金就可以,我们需要他们协助我们行政,当然,虽然不得不用,但是这些旧官僚和士绅的任用上,我们可以稍微做点什么。 凡是临时任用的官员必须要经过审查,并非全部任用,要让他们交代过往,交代罪行,女真官员和罪行严重的其余各族官员公审、处决,罪行较轻或者没有犯罪的汉人契丹人官员可以酌情留用。” 这样说着,苏咏霖也叹了口气。 “虽然这样做有几分掩耳盗铃的味道,但是不这样做,问题只会更加严重,真正关键的还是我们自己要培养足够的人才,数量要大,基层历练要足够,考察要坚决。 等咱们不需要这些旧官员和豪强士绅也能治理地方、完成行政任务的时候,就是我们对他们进行全面清算的时候,而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提醒你们,你们必须要把持住自己。 你们将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与他们共事,他们身上的习惯,或者做派,会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你们,如果你们被他们影响了,堕落了,变成你们曾经最憎恶的上等人,我绝对不会手软。” 苏咏霖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记住了他们的样貌。 “我希望未来发起清算的时候,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还是我的志同道合之人,都还是与我站在一起一致对外的同志,否则,我会很心痛,曾经相互扶持共同奋斗的人,成为了敌人。” 这句话带着淡淡的杀气。 是苏咏霖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杀气,也是他没有想过要隐藏起来的杀气。 变节的内奸远比外敌可恶。 苏咏霖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同时他也明白另外一个道理——他不能自私的认为所有人都是无私的。 或许会有人和他站在一起,坚守初心,直到永远,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必然会有人掉队,有人退缩,有人变质。 所以,他手中总有一把武器要向内,横在自己的脖子上,抵着自己的肌肤,让冰凉的触感传递到大脑。 并且不会对任何人的改变产生动摇,即使那个人是他最信任的最倚重的人。 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点了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和苏咏霖是站在一起的,没有改变的。 但是在场的一百零八人当中,到底有多少人能够坚持着自己的信念直到那一天的到来,苏咏霖并没有任何把握。 四百九十六 你敢与我约定吗? 会议继续进行,苏咏霖讲了一些之后进行政治工作的要点,并且听取了会员们的相关报告。 等会议进行到尾声、苏咏霖打算结束这场会议的时候,复兴会员、踏白军某团的团指导员孔茂捷举起手,提出了一个问题。 “主席,有件事情我觉得我必须要说,不能拖。” “你说。” 苏咏霖点了点头。 “稍早些时候,我在军中统计伤病员,听到军中有流传着要让您建立新的国家并且做皇帝的声音,而且这一类的声音还不小。” 孔茂捷这话一说出来,紧接着又有数人举手,把他们听到的类似的消息也说了出来。 看起来,这一类的声音是真的不小。 然后所有人就都看着苏咏霖,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他的真实看法。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 “这个问题,我在济南的时候,就召集过咱们复兴会的一些高层人员秘密开会商议过,北伐之前,我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的,我的答案也很明确,如果形势需要我做皇帝,我会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苏咏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 “从最早的皇帝秦始皇开始,到如今,皇帝已经存在了快一千四百年了,一千四百年的惯性不是可以小看的,每一个平定乱世的人都会做皇帝,时间久了,人们自然就会认为,只有皇帝才能安定天下,他们需要皇帝。 可是在我看来,真正需要皇帝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读书人和官僚,有了皇帝,他们才能顺理成章的做官,然后利用皇帝分给他们的权力为所欲为,并且一直把这个体系维持到再也维持不下去为止。 从很久以前开始,咱们的历史就是一个怪圈子,一代人杰平定乱世,称帝,治世,衰退,灭亡,乱世,然后再出一个一代人杰平定乱世,就这么绕啊绕啊,绕到了现在。 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变成了我,而我如果做了皇帝,并且把皇位传承下去,我可以断定,我建立的国家也会一样强盛,衰退,覆亡,乱一阵子,然后再出现一个人平定乱世,接着做皇帝。” “那么,您为什么要做皇帝呢?” 还是刚才提问的孔茂捷询问苏咏霖:“您说过,因为有了皇帝,有了不受限制的皇权,才有为所欲为的上等人,而为了消灭上等人,您才奋发而起,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做皇帝呢?” “因为像你一样认为不需要皇帝才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太少了。” 苏咏霖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长久的皇帝统治和儒门士子的宣传让人们天然的认为就该有皇帝统治他们,没有皇帝统治他们,他们说不定还会惊慌失措。 打个比方,你是一个路过某个村庄的侠客,你在这个村庄里见到了有村中恶霸欺凌村民,村民苦不堪言但不敢反抗,你出手教训了恶霸,赶走了恶霸,然后就潇洒离去,但是你不知道,村民并不感谢你,相反还埋怨你。” “这是什么道理?” 孔茂捷一脸惊愕:“做了好事,还要被人指责?” “对,因为你做了好事之后就走了,而恶霸还没死绝,他们还会回来,到时候,他们会变本加厉的欺凌村民,而你已经走了,你有想过你走了之后村民们该怎么面对卷土重来的恶霸吗?” 孔茂捷愣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那我留下来?继续保护村民?” “怎么保护?” “我是侠客,当然可以打败恶霸。” “那如果恶霸从村子外面带来更多的帮手呢?你一个人打不过怎么办?” “我就号召村民跟我一起反抗。” “村民万一太害怕,不敢和你一起联手呢?他们如果坐观成败呢?” “这……怎么会?” “最早起事的时候,咱们攻克金国城池之前,被欺压的城内居民有联合起来主动从城内与我们里应外合吗?” “这……” 孔茂捷回答不上来了。 “人们没有受到教化,不懂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关系与矛盾,不识字,不会思考,只懂趋利避害,这个时候,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谁赢了就帮谁,他们不会主动帮助你,除非你赢了。” “原来如此。” 孔茂捷缓缓点头,周围的人们也缓缓点头。 苏咏霖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并且让其他人也一起坐下,然后他接着说。 “面对这样一群只知趋利避害的人,你作为一个外村来的侠客,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跟着你一起去反抗恶霸呢?” “我……” “这就是我要做皇帝的原因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是胜利者,皇帝有着天然的号召力和正统性,天然可以让人遵从号令,反对皇帝的人,天然就是反贼。 这,是带动那些趋利避害之人最简单的方式,而咱们身边,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不说咱们控制的新农村里到底有多少人真正懂了咱们的理念,单说军队里,又有多少人觉得我不该做皇帝呢?” 苏咏霖的解释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是不需要皇帝的人太少了,而需要皇帝的人又太多了。 做皇帝,能让新建立的国家快速站稳脚跟,走上发展壮大的道路,而不用担心朝不保夕。 这是最大的好处。 苏咏霖把这些都摆在了人们面前,让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有好处,就有坏处,这一点苏咏霖一样看得很清楚。 “做皇帝好处多多,但是做皇帝的坏处也并不少,最主要的,就是吸纳大量旧官员和豪强士绅进入新的朝廷,分给他们权力让他们办事,会给咱们带来很大的阻力,有些事情,咱们就必须要忍着。 可是,这也是得到好处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世上没有双全法,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我权衡利弊之后得出的最终结论,这个结论,在之前的会议上,总理,副总理,还有各部部长,他们都赞同我所得出的结论。” 于是在场的复兴会员们纷纷点头表示理解,没有继续提出反对的意见。 “但是,做皇帝不是我的目标,做皇帝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成为国家重臣、执掌重要权柄也不是你们的目标,而是你们完成最终目的的手段,这一点,我希望大家都清楚。” “喏。” 他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在我做皇帝的时候,我们要充分利用便宜之权发展壮大我们的组织,吸纳更多的人才进入,并且逐渐用他们取代旧官员、豪强士绅,最终,实现一个全新的朝廷。 若想拯救被欺凌的村民们,侠客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必须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要反抗恶霸,为什么不能继续忍气吞声,然后传授他们对抗恶霸的本领,让他们知道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是任何恶霸都不能对抗的。 让他们学习知识,让他们学习组织,让他们学会抗争,让他们知道单打独斗永远胜不过群体组织,他们联合起来,就能消灭任何恶霸!到那时,村民们人人都是侠客,也就不需要侠客了。” 苏咏霖笑着指了指自己:“也就不再需要皇帝了。” 苏咏霖的话给在场的一百零八人很深的感悟。 接着,苏咏霖又表示他认为称帝的时机不是现在。 现在他不能贸然称帝,因为南边还有一个南宋,现在贸然称帝,会让南宋失去一切幻想,立刻就把他当做敌人,所以他不能立刻就称帝和南宋为敌。 称帝的时机,是在彻底锤死金国之后,为了顺应威望、稳定人心,并且已经不再担心两面开战的时候,那个时候,是称帝的最佳时机。 在此之前,不仅是南宋,还有西夏方面,他都要与之周旋,虚与委蛇,给他们一种光复军不会与他们为敌、一切还有回转余地的幻想。 如此为新生的光复军政权争取稳固、壮大的时间。 这场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咏霖让大部分人先走,留下了周翀和孔茂捷。 “认为自己不需要皇帝的人,在现在来看,还是较为稀少的,所以你们在我看来是非常可贵的火种,让我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投入和付出没有白费,我很高兴。 你们要坚持下去,不要被纸醉金迷迷晕了脑袋,遮掩了视线,你们要抵抗住这种诱惑,还要想方设法争取更多能够支持咱们的同志,等到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再需要皇帝的时候,我也就不用再做皇帝了。” 苏咏霖转过身子看着周翀和孔茂捷:“到那时,我会非常欣慰的。” “您不会一直做皇帝吗?” 年轻的孔茂捷看着同样年轻的苏咏霖,大胆提问道:“我听说皇帝是人世间权力最大的人,是天子,可以为所欲为,是最上等的上等人,您常说权势醉人,那么一旦成为皇帝,您自己会醉吗?主席?” 周翀有点意外的看着孔茂捷,对孔茂捷敢于提出这个问题非常惊讶。 胆子好大啊! 但是他也很在意这个问题。 苏咏霖盯着孔茂捷看了一会儿。 孔茂捷,他不是跟着苏咏霖来山东造反的旧部,他是苏咏霖抵达山东之后在沂州招募士兵之后才跟随苏咏霖的沂州人。 同时,他也是复兴会发展的第二批会员。 田珪子向苏咏霖报告名单的时候着重介绍了一下孔茂捷,所以苏咏霖对他还有些印象。 他原本是农民出身,姓孔,不知道祖上是不是和曲阜孔氏有什么关联。 但是到了他这一辈,显然是没什么关联了,否则也不会大字不识一个,家里也只有几亩薄田,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苏咏霖带兵解放了他所在的村庄之后,给村民们分田地,孔家分了田地,他爹感恩苏咏霖,便让他参军,加入了当时的胜捷军。 他家三个兄弟,他排第二,所以参军的时候他填的名字叫孔小二,一点也不显眼。 不过这小子还真有几分天才的意思,满打满算三个月的训练,他不仅学会了基础军事技能,还认识了七百多个字儿,是当时那群新兵里认字最多的。 之后他作战勇猛,认字积极,学习文化思想也相当积极,所以没一个月就当了班头,之后又做了排头,河北作战之后,他积累功勋升任营指挥使,并且进入指导司培训班进修。 在培训班里,他展现出了政治工作方面的非凡才能,被田珪子注意到,然后找他谈话,问他是否愿意从事政治工作。 孔茂捷思考了一阵子,点头答应了,于是他就从军事指挥岗位转移到了政工岗位,并且在数月之后升任团级指导员。 田珪子很高兴,帮他改了一个有点文化的名字,叫茂捷,也省的人家总是喊他小二,听起来挺没有威信的。 简而言之,孔茂捷是个难得的人才,记忆力极强,理解能力也很强,是个天才级人物,若非被光复军体制发掘出来,这辈子估计也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农活干到死为止,哪里能发挥他的才能呢? 看着眼前这个勇气十足的小年轻,苏咏霖再次理解了什么叫【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近亿人口,天才几何? 天才很多,只是大多数未被发掘就湮没在人海之中了。 孔茂捷是幸运的,而与他一样有才能的人,还有很多仍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做农活,或者光着脚玩泥巴,尚未被发掘出来。 不过…… 被发掘出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苏咏霖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孔茂捷的肩膀,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面前。 “做个约定吧,我终结皇帝存在的那一天,由你亲手为我拿下冠冕,剥下黄袍,付之一炬,你愿意……不对,你敢与我约定吗?” 孔茂捷显然没想到苏咏霖会这样问他。 但是…… 这有什么好怕的? 走上这条路,做了这种事,就没打算再怕谁。 再凶狠的上等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 只要我紧握手中刀,上等人再强,也不能让我重新跪下! 孔茂捷咬咬牙,伸出自己的手,与苏咏霖击掌三下,定下了这个约定。 “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两人定下约定,又一起看向了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的周翀。 “周翀,你来当见证人吧,那一天到来时,你若不在一旁见证,可算不得数。” 苏咏霖笑道。 “没错,你要做见证人,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要亲眼看着我把皇帝冠冕、黄袍彻底烧毁!世间再没有皇帝!” 孔茂捷恶狠狠地看着周翀。 周翀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见证了什么。 “这个……我……我知道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许下了这个他觉得可能永远也看不到结果的誓言。 但是…… 万一呢? 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就真的不会发生吗? 四百九十七 渝关之战还是打起来了 这个晚上过去之后,苏咏霖就投入了比在济南的时候更加艰难繁重的工作之中。 首先是金国旧臣们的甄别和审讯。 整个中都的金国中央政府所辖官吏人数之多就已经非常恐怖了,算上大兴府和中都路的官员,只会更多。 苏咏霖组织指导司和复兴会的人员参与对他们的甄别与审讯,将他们统一清算,使之一一接受问话,交代过往,以判断罪行轻重。 罪行较轻的或者没有犯罪的可以列入任用名单,然后根据需要授职,让他们继续为新的国家添砖加瓦,贡献余热。 罪行较重的直接拉出去开公审大会,组织中都、大兴府乃至于整个中都路地区的民众观看。 这可是政治教育和击碎精神枷锁的绝佳材料,让这些往日的上等人在他们面前接受审判,让他们狼狈的模样展露在大众面前,摧毁他们往日的神秘与威严,这比什么口号都管用。 当然了,女真权贵、金廷高官一个都不要放过。 就凭他们的财产数额,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可以公审然后当众斩首的存在。 当杀则杀! 他们的确被剥夺了一切,但是如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审判,那也太天真了。 一个都跑不掉。 公审。 然后处决。 数日之间,最先接受甄别的金国十六个完颜氏家族全族就被判处了死刑,被拉到中都附近光复军已经控制的各州县地区举行公审大会。 然后当场斩首。 剩余的金国被俘高官显贵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对于自己 血腥而坚决的清算从这个时候开始,而结束的日子,似乎远远看不到头。 被俘获的高官显贵们只能在恐惧之中等待着他们生命的终结——苏咏霖可从未答应过不杀他们。 作为一个推翻异族统治者的革命者,他就算立国,也不需要金国从辽国那里夺来的法统,不需要完颜光英屁股底下那张皇位,他的法统是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是自己得到的。 所以金帝国的高层统治者们在劫难逃。 至于数量广大的中级官僚、基层官僚和办事小吏们,则可以接受较为详细的甄别。 这其中应该能选出不少能用能办事的又不会危害政权的一批人,危害相比与高级官僚是很小的。 他们当中能选拔出身家较为清白的一批人,将他们纳入团队之中,可以暂时缓解光复军的行政人才缺口。 就这样,一边恢复生产,一边推进新农村的建设,一边搞政治活动,一边教育群众,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落下。 然后就忙吧。 原先从事文职工作的人员且不说为此增加了多少负担,连一大批军官都被苏咏霖分配了各自不同的任务,除了练兵还要帮助文职人员办事,也是忙得脚后跟都不沾地。 苏咏霖自己更是恨不得能穿越去木叶村学一手多重影分身之术然后再回来办事。 那是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五份去用的感觉。 由此苏咏霖也算是认定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和上等人们开战的决策的正确性,现在开战,他会直接累死,一切就都玩完了。 他需要帮助,需要很多很多熟练官员的帮助。 战后人员的安置,战后生产的恢复,战后商业的维持,战后土地的重新划分,每一项都需要大量人手的投入。 更别说中都被攻克之后,苏咏霖用完颜光英和徒单太后联名的名义写了不少招降表,让军队四散而出,拿着招降表去招降周边各州府县的金国官员控制的地区。 接着还有缴获的马匹需要尽快运送到山后数州的放牧区进行放牧和管理,使之成为光复军重要的战马来源。 燕云十六州还有一大半都在金国官员的掌握之中,一个一个去打,难度不小,但是有了招降表,当地官员若要投降也就师出有名,心理压力更小,概率更大。 只要不碰上死脑筋,苏咏霖觉得收复燕云也就是吃肉喝汤一样,只要肯动手动嘴,绝对不会很麻烦,比起朱元璋收复燕云肯定更加便捷。 事实也是如此,当苏咏霖得知渝关之战如火如荼的进行中的同时,燕云十六州也收复差不多一半了,暂时还没有遇到主动抵抗的。 不出意料,渝关之战还是打起来了。 光复军方面的统领是苏绝和魏克先,作战主力是苏绝原先率领的两万人和魏克先率领的玄甲军三万人,算上新近招募的一万多人,总兵力能达到六万。 金军方面的统领是大将军乌延蒲卢浑和完颜雍,带来五万左右的战兵部队。 总体来说,这一战是势均力敌的一场大战。 不过在魏克先带领玄甲军赶赴渝关支援之前,这一战已经开打了,而且打的相当激烈,金军疯了一样的攻打关城,那架势还真的一度威胁到了渝关关防。 时间倒推到光复军给刚刚开始北伐并且尚未包围中都的时候,徒单贞和仆散忽土就已经派人往辽东而去,命令乌延蒲卢浑率军回援中都。 二月上旬,乌延蒲卢浑在辽阳府城内得到这个消息,惊骇欲绝,立刻派人往北方临潢府方向寻回完颜雍,要与他商量大事。 二月十一日,刚刚打了胜仗返回临潢府的完颜雍得知乌延蒲卢浑急召他回到辽阳府,很是意外,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考虑到平定叛乱的战斗基本结束,移剌窝斡已然授首,大局已定,也就没有过多的考虑,快马赶回了辽阳府。 不得不说,移剌窝斡还是挺能苟挺能跑的,一路从临潢府跑到了很远的北边,又从北边折往西,看那架势是要往西夏方向逃跑。 一路上多次和金军追兵作战,有输有赢,金军追击也挺辛苦。 最后是他的部下不堪长途跋涉,灰心丧气,不想继续跟随他,于是杀了他,拎着他的头颅向穷追不舍的完颜雍请降,于是完颜雍才得以彻底平定移剌窝斡起义。 乌延蒲卢浑在追击战开始之前就病了,不能直接指挥军队,于是临时把指挥权交给了完颜雍,完颜雍当仁不让,表现不错,终究打了一个大胜仗。 这个大胜仗在他们看来对金帝国实在是太重要了。 南边汉人起义如火如荼,金军屡战不利,继续下去的话问题会非常严重,而这场胜利无疑会大大减轻金帝国的战略负担。 结果乌延蒲卢浑还没来得及把胜利的消息送回中都,中都那边就先来了消息向他求救。 皇帝大军疑似战败,光复军疑似取得胜利,大军正在向中都挺进,中都兵力匮乏,无法安排转移,请乌延蒲卢浑速速带兵返回中都救援,将朝廷百官救出魔掌。 好家伙,皇帝败了? 几十万大军南下平叛居然失败了? 乌延蒲卢浑当时就被震的脑袋嗡嗡响,半晌没回过神来,等好不容易回过神,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完颜雍回来。 四百九十八 完颜雍的机遇 完颜雍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带着疑惑跑回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乌延蒲卢浑一脸忧虑的就把朝廷急召令给完颜雍看,看了之后,召令上的内容震惊完颜雍一整年。 “怎么会这样?南征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几十万大军居然败给了贼军?” 完颜雍当时也是没有崩住,一脸困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才逐渐回过味儿来,意识到朝廷现在非常危险,必须要动兵去救,不然金国中枢就要给光复军一锅端了。 堂堂朝廷给人一锅端了,那和亡国有什么两样? 不,那就是亡国! 当时乌延蒲卢浑的病还没有好,就委任完颜雍火速带兵回援,完颜雍领命,整顿了两万兵马准备快速行动,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完颜雍统领军队刚刚整顿完粮秣,还没出动呢,那边就得到了渝关失守的消息。 两人这下是真的吓住了。 过去不曾注意,因为辽东和燕云都是金国的国土,没有被人拦腰截断的风险,所以作为咽喉而存在的渝关的确不容易受到重视。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燕云危险了,辽东也将面临危险,作为两者结合处的重要突破点的渝关的重要性忽然变得无比突出。 一边是群山,一边是大海,中间狭长的那一段路就是大军进军的命根子,而渝关就坐落于其中,依山傍水,没了这座关,要么走山路,要么走水路,陆路是别想了。 水路就别提了,光复军摧毁了金军水军,金军没了水军,没了战船和运船,根本走不了水路。 山路也不行,大军人数一多,绕山路或者草原进攻燕云就很不方便,路途远,后勤跟不上,打秋风可以,难以久战,无法停驻,不能实现战略进攻。 所以不管怎么说,都必须要走渝关,不走渝关就没有办法用更多的兵力和光复军争夺燕云。 退一万步说,就算光复军厉害了,牛逼了,燕云被夺走了,渝关也不能丢。 金军没了渝关不能用大兵团进攻燕云,光复军没有渝关也不能顺利向辽东发展势力,渝关在手,辽东起码是安全的。 所以两人立刻就达成了共识——哪怕燕云救不回来,也必须要动兵进攻渝关,把渝关夺回来。 乌延蒲卢浑立刻布置战略。 “你先率兵去攻打渝关,争取能打下来,暂时打不下来也不要紧,我会带兵随后支援,总而言之,不能让贼军在渝关站稳脚跟,无论如何都要将渝关夺回来!” “我知道!” 完颜雍紧着一张脸,神色无比凝重。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就要来到了。 二月十九日,完颜雍率领两万军队赶路,一路急行军至宗州来宾县,时间是二月二十三日,这才发现宗州的海阳县已经被光复军占据。 光复军正在加紧修筑海阳城墙,布置防御,设立重要的防御支点。 完颜雍暗叫一声不妙,便在这里安营扎寨,又派兵向前观察城防。 苏绝在占据渝关之后,到处拓展生存空间,不仅往西,也有往东继续向前,并且攻取了海阳县城作为渝关的防御前哨。 同时,一路前进,苏绝一路观察到这一带的狭长地形,还有一边靠山一边临海的态势,顿时感觉这里是非常优秀的军事重地。 苏绝一边欣喜,一边也觉得有些不满,便对自己的副将陆堂说道:“之前我问阿郎长城的东边尽头在什么地方,阿郎告诉我说在高丽之地,还说长城修到了高丽的大海里。 现在我看这里的地形一边靠山,一边临海,是绝佳的防守地形,若只有一座渝关略显不稳,如果可以沿着山脉修一道长城,也一直修到海里,足以让辽东金贼望城兴叹,再也不敢逾越。” 陆堂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将军所言有理,这里的地形确实非常适合修筑一道关城,届时修他个几道长城,金贼若想进攻燕云,要么走山路,要么走水路,反正就是别想走宽敞的大道。” 苏绝哈哈大笑。 不过这里没有长城可以利用,只能用海阳县城作为防守渝关的前哨,所以苏绝把镇守海阳县城的任务交给了陆堂。 于是按照苏绝的规划,沿着燕山山脉和大海,两条防线就设立完成,从海阳县城到渝关关城,两条防线足以应付辽东金军的进击。 如果他们真的会来的话。 二月二十四日,陆堂得知最新情报,知道一股金军已经逼近海阳县,他立刻带人赶赴城东亲自观察金军态势。 当他发现逼近的金军人数很多的时候,立刻派人将这件事情告诉苏绝,让苏绝早做准备。 二月二十五日,金军开始试探性攻击海阳县城,海阳县城攻防战打响。 陆堂率领四千余光复军死守县城,在充足的粮秣和守卫兵器的加持下,与金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连战六天都没让完颜雍占到便宜。 完颜雍攻打海阳县城的时候也派人往前探路,得知渝关方向光复军守卫森严,顿感头痛。 但是他又不得不快速发起进攻,以期尽快夺回渝关。 一方面是想着要是来得及的话还能去救一救中都。 另一方面就…… 完颜雍只对跟在自己身边做参赞的舅父李石说过。 “我不知道中都还有没有可能救下,如果不行,最坏的情况下,中都全军覆没,燕云也不能为我所复有,则我必须要拿下渝关,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现在是三月,渝水水量尚且不丰,若拖延日久,到了夏季,渝水水量大涨,则渝关更加难以逾越,咱们的时间不多,最多两个月,必须拿下渝关!”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光复军抢占渝关的行动,完颜雍断定对方有高人策划行动,并且早就做好了金军从渝关进入燕云救中都的预案。 这种情况下,就算拿下了渝关,很可能也无法在燕云立足了。 中都凶多吉少,金国中央枢纽的破灭就在眼前。 但是不管怎样,渝关已经从进取路线变成了安全阀门,若不能掌握渝关,则光复军随时可以进入辽东大展拳脚,而他则要缩手缩脚。 李石随着完颜雍一起侦查守卫严密的渝关,看了一阵子,忽然有了一点想法。 “贼军势大是我们未曾想过的,但是乌禄,你有没有想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危机,也可能是你的机遇。” “机遇?” 完颜雍不解的看向李石:“国家危亡之际,我还有什么机遇?” 四百九十九 一群贼而已,他们懂什么治理国家? 能问出这种问题就说明完颜雍在政治上还不够成熟。 李石是这样认为的。 “如你所说,万一中都覆灭,朝廷覆灭,则大金国名存实亡,余者群龙无首,当此时,正是需要有英豪挺身而出承担责任,担负起大金国延续的使命,登基称帝的时候,此时此刻,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李石满脸都是火热:“拿下渝关,关上辽东大门,登基称帝,厉兵秣马,再与贼军一决生死,进可以再取燕云,退可以保有辽东,何乐而不为也?” 完颜雍乍一听上去觉得这是李石的疯话,大金国都这个地步了还想着做什么皇帝呢? 不做亡国奴就不错了。 但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他觉得李石的建议并非毫无意义。 要真是中都覆灭了,那大金国肯定也就没有皇帝了,虽然失去了中原,可还有辽东故地,不能放弃。 他身为皇族的一员,还握有一定的兵权,立下战功,在辽东很有一些威望,只要乌延蒲卢浑支持他,他绝对可以称帝,在辽东再造金国,登基称帝。 当年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就是靠着辽东吞并了辽国,确立了金国霸主的地位,为金国进而控制中原地区建立了基础。 辽东虽然苦寒,道路难行,但是人口不少,产出不少,拥有建立一个地区性强国的底蕴。 按照李石的说法,就算失去了整个中原,只要保佑辽东,则金国的根基还在,根基还在,终有发芽、成长之日,则金国不死。 但是,完颜雍并不能宽心。 “话虽如此,将近五十万大军被击溃,大金国全力一击破碎,单单剩下一个辽东,难道能与贼军抗衡吗? 舅父,不是我说丧气话,皇帝之前把上京毁了,大量迁移人口到燕云和中原,大金国的根基实际上已经转移到了燕云一带,辽东,早就不复从前了。” 李石沉默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完颜雍说的是对的,虽然说辽东的土地还在,但是上京被完颜亮毁掉之后,辽东的底蕴早已大不如前。 当年人口聚集人才济济的大金国上京已经成为会宁府,只有单纯的地方建制,没了首都建制,完颜亮为了防止女真族人们返回,还把上京的很多建筑都给夷平了。 建设一个首都需要很长时间,而毁灭它,只需要一两天。 可是这并不是李石放弃劝说的理由。 “就算辽东不复从前,那也是大金国的龙兴之地,民心归附大金,贼军若要破击辽东,也绝不容易,只要我等夺回渝关,至少能争取三年时间。 三年,乌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绝对可以重整河山,辽东还有大量族人,还有可以利用的人力物力,当年太祖皇帝可以办到的事情,你身为太祖后裔,难道没有那样的勇气去办成吗? 贼军虽然一时之间取得优势,但是底蕴不足,偌大疆域需要人治理,需要稳定,贼军能办到吗?那就是一群流寇!一群贼而已,他们懂什么治理国家? 他们最多就知道打家劫舍,就知道横征暴敛,说不定到时候不用我们主动出击,中原百姓自己就会奋起反抗暴政,届时大金国顺应天意重返中原,难道没可能吗?” 李石的鼓励和信任给了完颜雍足够的勇气,完颜雍越听越觉得心中火热,觉得李石所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决定放手一搏,拿下渝关。 而且,如果中都真的毁了,皇帝真的没了,那么,他就要成为那个重新带领大金国走上光荣之路的人。 于是李石为完颜雍制定了详细的进攻计划,决定先集中全力攻取海阳县,对渝关的光复军采取守势,切断他们和海阳县之间的联系。 李石认为光复军缺少骑兵,在野战层面不能和金军一决胜负,所以主攻海阳县还能逼迫渝关守军出击,支援海阳县,这样就能把光复军拖入野战,大大消耗他们的兵力。 完颜雍采纳了李石的建议,决定先攻取海阳城,然后进攻渝关,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还能把光复军钉在他们身后的这颗钉子拔掉。 但是计划虽好,执行起来难度很大。 海阳守军看似人不多,但是相对于防守一座小城来说,已经人很多了,而且他们还有很厉害的守城武器,会爆炸伤人的球形火器,还有射程很远并且也能爆炸的长杆火器。 因为光复军火器精良,以致于金军在集团冲锋试图攻城的时候受到尤其惨重的杀伤,火器在人群中爆炸,不仅声若炸雷,而且还有很大的杀伤力,靠近火器的人会被炸得血肉模糊,威慑力极大。 几次冲锋下来,金军被光复军的火器震慑,隐隐有畏战的情绪,不敢结阵向前。 这让完颜雍和李石没有想到,十分惊讶。 “贼军的火器怎的如此精良?火器有那么大威力的?” 完颜雍和李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遭遇了和之前的完颜亮一样的问题。 当时完颜亮靠着人多势众,强逼军队结阵向前,各种手段用尽,也没能成功拿下河间,在河间城下碰的头破血流。 如今完颜雍的兵力远不如完颜亮那么雄厚,陆堂所率领的海阳守军却已经做了相对充分的准备,完颜雍碰个头破血流也是正常。 不说海阳守军的坚韧,渝关守军那么久以来也没有出击过哪怕一次,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一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态势。 这就让李石非常恼火。 但是他坚信自己的战术是对的,所以继续对渝关防守,对海阳主攻。 直到三月中旬,乌延蒲卢浑病情稍微和缓,带领三万军队赶来支援,完颜雍依然没能拿下海阳城,攻上海阳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刚一上去就被打下来了,效果很差。 十多天的作战强度不高,但是完颜雍所部也战死近一千人,另外有两千多人受伤,重伤的已经运回后方了,轻伤的还在前线。 也就在乌延蒲卢浑抵达的那一天,光复军那边派人送信给金军主帅,也就是乌延蒲卢浑。 信上写着完颜亮已死,中都已经被光复军团团包围,成了瓮中之鳖,燕云州府大量倒戈,他们已经没有恢复金国的希望了,与其继续和光复军死战,不如献上辽东而降,岂不美哉? 看完这封信,完颜雍饶是有心理准备也是脑袋懵了好一会儿。 乌延蒲卢浑干脆当场就就晕了过去,第二天才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乌延蒲卢浑精神恍惚,拉着完颜雍的手就不断地哭诉自己受到了完颜亮多大的照顾,得到多少次提拔,又是如何被信任,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把胜利献给完颜雍,完颜雍就死了。 “陛下啊!陛下啊!陛下!!!” 乌延蒲卢浑痛哭流涕不止,哀嚎不止,如此又三天,乌延蒲卢浑在悲痛之下决定和光复军继续血战,决不投降,直到战死为止,否则就对不起完颜亮对他的信任! 看着乌延蒲卢浑的模样,完颜雍满脸都是不解。 照理来说,完颜亮的统治是很暴虐不得人心的,乌延蒲卢浑作为老将,也是受到了完颜亮提拔的那些汉人、契丹人的多次打击、羞辱。 要说信任,最早带兵平定叛乱的人也不是乌延蒲卢浑,乌延蒲卢浑是个备胎,无奈之下的选择,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完颜亮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吧? 完颜雍搞不懂,私下里询问李石。 李石寻摸一阵子,觉得乌延蒲卢浑所做的这件事情里头挺有些别的味道。 “乌禄,你不如去试探一下乌延蒲卢浑对你称帝有什么想法?” 五百 让大金国再次伟大 试探乌延蒲卢浑? 这有什么意义吗? 李石这么一说,完颜雍吃了一惊。 “现在去问他?不合适吧?” “哪有什么不合适的?正如你所说,乌延蒲卢浑跟先帝有什么深厚的情感?既然没有,他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完颜雍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回过神来,问道:“难道是因为我?” “当然,他身边最可靠的皇族只有你一个,先帝死了,中都没了,贼军势大,辽东若要反抗,必须要有一人为首,他又不是皇族,除了你,他还有什么选择?” 李石这样一说让完颜雍产生了很多想法,而这些想法最终化为了他对于乌延蒲卢浑的试探。 当然,结果并未出乎李石的预料。 乌延蒲卢浑认真的表示他认为在燕云失陷中都遭难的当下,为了整合辽东势力、不让光复军进一步进入辽东捣毁金国的老巢,则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大家他们还能抵抗。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统领女真部众,则光复军杀入辽东消灭金国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为了最后的希望,完颜雍应该挺身而出,成为皇帝,成为希望之光。 “平定契丹叛乱、获取最大功勋的是你,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乌延蒲卢浑说完,向着完颜雍跪伏于地。 “臣,乌延蒲卢浑,恳请陛下念及大金国之危亡,登基称帝,一肩挑起大金国复兴之望!” 孩子有两个人的屋子里,乌延蒲卢浑说出了让完颜雍浑身发热的话。 完颜雍当然没有拒绝。 之后,李石和乌延蒲卢浑作为完颜雍的左膀右臂,一起帮他谋划登基称帝的时机。 时机其实也很好找。 之前大军向渝关方向发起进攻的时候,军队里已经开始弥漫一些关于燕云的不好的消息,引起一阵军心动荡,完颜雍采取了严厉镇压的手段遏制了这种情绪。 现在,他们不遏制了,放任完颜亮之死和燕云失陷的消息在军中蔓延。 在军中燕云出身的士兵感到惶恐不安的时候,乌延蒲卢浑和李石派人散布言论,说光复军在燕云做出很多暴行,蹂躏金军士兵的家人,将他们杀死、凌虐,惨不忍睹。 光复军就是一群暴徒,一群无恶不作的败类,他们杀死男人,凌虐女人,杀死孩童,能想到的恶事他们都做了,燕云已经成为一片焦土,几乎没有幸存者。 由此,他们成功挑起燕云出身的士兵的绝望和仇恨。 而辽东出身的士兵看着燕云出身士兵的痛苦,则有了兔死狐悲之感,生怕光复军杀入辽东,他们的家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对待。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乌延蒲卢浑和李石开始为完颜雍造势,还是传统老一套。 什么砍树的时候发现树干里有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关于完颜雍登基做皇帝的字样。 或者捕鱼的时候从一条鱼的肚子里发现了一块小木牌,木牌上也写有相关的内容。 然后有人晚上起夜的时候亲眼看到完颜雍的营帐内发出金色的光。 接着又有人声称自己做梦梦到了完颜雍坐在皇位上发号施令。 种种玄而又玄的事情不断发生,李石和乌延蒲卢浑拼命搞事情,等情绪烘托到位了,他们就带着全体军官到完颜雍的帐篷里劝进了。 完颜雍一看全体高级军官一起劝进,立马“大惊失色”,说什么都不答应,说先帝刚刚去世,他怎么能僭越称帝呢? 众人再劝,完颜雍还是不答应,说自己称帝就是大逆不道之举,众人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然后掩面而走,躲在了营帐里不出来。 最后乌延蒲卢浑脱掉上衣,拔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已死相逼,说完颜雍不答应做皇帝他就死在完颜雍面前,他宁愿死在完颜雍面前也不要死在贼军的手上。 然后众军官一起跪在地上求完颜雍做皇帝,救乌延蒲卢浑一条命。 “老将军这又是何苦呢?我答应便是……” 完颜雍“无可奈何”之下,终于点头答应做皇帝。 于是众军官齐声高呼万岁,完颜雍终于得偿所愿,于四月初一在海阳城外的军营之中正式即位称帝,宣布金帝国在这里重生。 但是搞笑的是,苏咏霖正式宣布金帝国停止存在的时间,是一个多月后的五月初七日。 完颜雍称帝的时候,完颜光英还没做皇帝呢,金帝国还没有完蛋就重生了,一东一西两个金国,也是个大乌龙。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们彼此不可能知道彼此的处境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是乌延蒲卢浑和李石也给完颜雍布置了一个相对体面的场合让他做皇帝。 完颜雍登基之后,立刻宣布改元为大定,宣布让李石做尚书左仆射,让乌延蒲卢浑做枢密使,两人一文一武辅佐完颜雍,帮助他带领重生的大金帝国,让大金帝国再次伟大。 辉煌的大金帝国怎么会因为一支贼军的进攻就宣告结束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我们要努力,要进军,要发起进攻,把失去的国土夺回来! 金帝国再次伟大的象征当然是拿下渝关。 完颜雍以新任皇帝的身份号召全军拿下渝关,为了金帝国的再次伟大、为了丧生族人们的尊严而战,由此鼓舞了金军的士气。 金军士气大振,再次向海阳城发起了进攻,势头猛烈,颇有点悍不畏死的架势,这让陆堂感到城防压力陡增,不得不把大量火器运用在城防之中,以此抗衡金军的士气加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乌延蒲卢浑也注意到了光复军的精良火器,感到吃惊,同时也对这样的火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光复军大量杀戮金军,并且祈祷尽快下雨。 说来也巧,陆堂为了应对金军的凶猛进攻,不得不把火器加速投入到城防之中,四月十三日,火器消耗殆尽,四月十四日,下雨了。 因为没了火器,下不下雨的也不重要了,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下雨了,金汁都不好煮沸了,光复军的反击难度更大了。 不过金军的进攻难度也更大了,泥泞湿滑的土地给金军的进攻带来很大麻烦,多日进攻不得寸进也让金军的士气逐渐被消耗。 乌延蒲卢浑坐不住了,觉得这样下去,光复军的援军说不定就要抵达渝关了,这边海阳城先打着,渝关也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把攻打海阳的任务交给李石,他们两人带着主力军队去攻打渝关了。 渝关比起海阳城当然更加高大坚韧,城防设施也更加完善,虽然现在难以用火器,巨石和大箭也让金军并不好受。 不过渝关守军虽然数量更大,面对金军四万人的进攻也还是有些困难,阴雨连绵的天气也让火器无法使用,为了避免浪费,苏绝也就没有使用火器,单纯用冷兵器和进金军对抗。 金军在皇帝的带领下士气高涨,渝关关城之外的防御设施在开战两天之后就被金军摧毁了,所有光复军全部退入关城之内做最后的防守。 接着,就是金军和光复军隔着关城城墙的正面对决。 金军人多势众,光复军众志成城,双方都有着自己不能输掉的理由。 完颜雍认为自己做皇帝是顺天承运,气运应该在自己这边,而且刚刚称帝,怎么这也该有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利让自己获得威望。 渝关必须要拿下。 但是情况似乎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样继续发展。 五百零一 大金国再次伟大的进程被迫中断 完颜雍以为自己刚刚做皇帝,怎么这也可以顺应天意和人望打一场胜仗,奠定自己做皇帝的威望。 可事实并非如此。 四月十七日,魏克先带领三万玄甲军日夜兼程打出了一条路,抵达了渝关附近,派人把消息告诉了苏绝。 苏绝大喜之下告诉魏克先不要急着登城作战,直接从水路偷袭金军后方,先攻克来宾县,掐断金军来往之道路,然后再进攻海阳,解海阳之围,顺便形成关门打狗的形势。 苏绝打算利用手上的兵力把这支来犯金军一口气吃掉,叫辽东金军损失惨重。 此时此刻苏绝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敌人是金国的皇帝完颜雍,他忙着打仗,无暇跟金军方面产生什么联络,也不晓得完颜雍已经称帝。 他只知道来犯金军人数不少,之前忙着应付,没有足够兵力分兵出击,现在兵力够了,还有水上优势,不利用这个优势让金军在这里吃点苦头,他心有不甘。 这支金军人数众多,肯定是辽东金军的主力。 如果能在这里把这支军队吃掉,那么辽东方面就再也拿不出足够的兵力对付光复军之后的进攻了。 光复军的辽东攻略就会变得非常顺利。 魏克先领了苏绝的命令,立刻安排军队乘船与他一起渡海,向来宾县的方向袭击。 四月二十日,魏克先带领三千首批出发的玄甲军士兵在来宾县沿海地区成功登岸,然后休整一段时间,便整军向县城方向发起进攻。 辽东金军进攻渝关,一路上是以后方的县城作为粮道的,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自认为这条粮道非常可靠,对光复军水军的实力和海上奇袭的战术一无所知,没有多加防备。 这就导致光天化日之下,光复军奇袭部队一口气攻占了来宾县城,杀败金军两支后勤部队,一口气俘获大量粮草,还截断了完颜雍所部金军的粮道。 四月二十一日中午,这个消息随着溃兵传到了海阳县李石所在地,晚上又传到了完颜雍所在的渝关前线。 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惊骇欲绝,完全不找到光复军怎么会出现在来宾县并且攻占了来宾县。 这下可好,粮道被断,前线粮食储备只有七日,七日之内一旦不能突破困局,辽东五万金军主力将全军覆没。 届时,别说什么让金国再次伟大了,完颜雍马上就要做亡国之君了! 乌延蒲卢浑进退失据,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完颜雍在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之下决定立刻带兵回撤,放弃这次渝关攻略战。 “不打了?” 乌延蒲卢浑惊慌之下出言询问。 完颜雍咬着牙点了点头。 “后路莫名其妙被偷袭,渝关攻不下,海阳攻不下,继续下去,我怕会出事,这一次咱们准备不足,能全身而退就算胜利!” “可是……” “没有可是了!马上准备撤退!趁夜撤退,不能让贼军发现!” 完颜雍与乌延蒲卢浑商议撤退的时机和方式,决定趁着夜黑风高拔营而走,还要提前通告李石,让他一起拔营而走,争取不要引起光复军的注意。 他们的确没有引起光复军的注意,而是趁夜悄悄拔营而走,虽然难度不小,不过忙活到快到凌晨的时候,最后一个人也算是离开了。 因为时间不多,所以完颜雍带兵快速疾走,强令全军快速行军,争取不给光复军追上他的机会。 结果抵达海阳的时候,他才发现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 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原来昨天半夜李石统领的攻城部队爆发了营啸。 起因是从来宾县逃过来的溃兵把来宾县被攻克、粮道被断的消息带了过来,李石没有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所以消息很快蔓延,引起了军队的恐慌。 他强行弹压,勉强把动乱弹压下去,派出自己的亲兵维持秩序,以此强行稳定局面。 但是这种恐慌带来的影响对于封建军队来说还是太大了。 所以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有士兵张罗着悄悄逃跑返回辽东,不在这里等着送死,要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但是他们的行动被燕云出身的哨兵发现,燕云士兵自以为已经没有退路,所以十分勇敢,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以此为原因,哨兵和逃兵爆发了缠斗,进而引发了营啸。 金军营啸对于光复军来说当然是大好机遇,于是陆堂果断率兵出击,将围城的一万金军打的溃不成军。 一顿暴揍至凌晨时分,正好撞上了完颜雍带来的主力部队准备悄悄过境,不被海阳守军发现,结果就和海阳守军撞个正着。 陆堂一看又有金军来了,还以为是援兵,于是立刻结阵迎战,完颜雍却不敢久留,生怕被后面的渝关守军追击而来,于是留下一支部队和海阳守军缠斗,自己带着主力快速通过海阳。 他没找到李石,也没时间去找他,只能快速通过海阳,想着尽快离开这里逃回辽阳。 但是他的主力部队在来宾县再次被魏克先带领玄甲军士兵拦住了去路,魏克先率军在城外结阵,与城头守军互相照应,拦住金军去路。 完颜雍为了尽快撤退,不敢久战,就又分出一支部队拦住魏克先与之缠斗,自己率军猛烈冲击玄甲军防线,冲出了一条生路。 玄甲军人数不多,只有三千人,后续部队尚未抵达,所以被行动快速的完颜雍冲破了防线。 不过魏克先还是很努力的缠住了一支金军,在之后火速抵达的由苏绝亲自率领的两千骑兵的协助之下,歼灭了这支金军。 当然之前被完颜雍留下的军队也已经全军覆没。 苏绝不甘心放走这支金军,就继续率军猛追,一路追击到兴城,才因为力竭而不得不放弃追击。 粮食不够了,水也不够了,金军窜逃的速度也是挺快的,一路还不断有替死鬼被留下来阻挡光复军的追击,于是光复军就逐渐落在了后面,追不上完颜雍了。 此时是四月二十五日。 虽然没能竟全功,不过此时他们每个人都有了不错的斩获,没能完成的追击只能放在下次。 这一战苏绝巧妙利用光复军水军的优势和与金军之间的信息差,把本来占据优势的金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逼得他们选择了撤退,并且在撤退路上至少损失了两万兵力。 完颜雍刚刚称帝就打了一个大败仗,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又被打没了,大金国再次伟大的进程被迫中断,可想而知,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的生活绝对不会很轻松。 但是苏绝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因为在战后审讯俘虏的时候,他才知道完颜雍称帝的消息,他才知道原来和他干仗的是金国的“皇帝”。 “皇帝”啊! 和他干仗的是金国皇帝,他打败了金国皇帝,甚至差点就能俘虏金国皇帝了! 他顿时懊恼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如果谋划的更仔细一些,给魏克先更多的战船,或者更早一点率领骑兵追击,搞不好就能把那个自立为帝的家伙给抓起来了。 那功劳得多大啊! 可是现在这个功劳没了! 因为他的某些战术方面的失误和不及时的军事行动,这个功劳没了! 苏绝就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埋怨自己没有更快的反应过来,想着如果这个功劳成功到手他又该如何的名望大增。 不过很快他的心情就又稍微好了一点。 因为他的部下献给了他一个重量级俘虏——金帝国新任尚书左仆射李石。 五百零二 完颜雍没有威胁 李石的运气是真的很差。 营啸之中,他被亲兵保护着强行突围,但是乱军太多,亲兵太少,于是他在乱军之中失去了全部的亲兵,成了光杆司令,差点死在杀红了眼的乱兵手上。 关键时刻,光复军又杀了过来,他又一次遇险。 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跟大流一起逃跑,试图混在乱军从中一起逃出生天,去辽东找完颜雍,但运气太差,还是被光复军抓了起来,俘虏了。 之后,在战俘审查之中,李石虽然用脏污抹脸,但还是被发现年纪比较大,不像是个大头兵。 审查他的光复军战士拎着他洗了脸,发现他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白白胖胖,更不像是个普通人了,就到处找金兵认人。 最后他被认出来,是尚书左仆射、刚刚登基的新皇帝完颜雍的舅父、渤海人李石。 好家伙,不仅是尚书左仆射这样的高官,还是完颜雍的舅父,沾亲带故的关系! 苏绝这下终于高兴了一点。 跑了皇帝虽然很生气,但是抓了一个宰相,也算是弥补一些心理损失了,于是他亲自审讯李石。 李石一开始摆出一副铁骨铮铮的驾驶,坚决不配合苏绝的问话,不管问什么都不回答,还痛骂苏绝等人是贼,早晚会被完颜雍收拾掉,诛灭九族。 苏绝大怒,也不惯着他,直接下令用刑。 用皮鞭狠狠地抽打,打的李石皮开肉绽之后又往他身上泼盐水,把李石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还用宫刑相逼。 到底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没受过如此惨烈的皮肉之苦,年龄也大了,底气不足,李石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终于松了口,认了怂。 苏绝派军医给他治疗,敷药,包扎伤口,然后问什么他都说。 于是苏绝就搞清楚了辽东金军发起这场军事行动的前因后果,以及完颜雍称帝的前因后果,得知了辽东金军的态势和兵力虚实,知道了乌延蒲卢浑是辽东金军的定海神针。 李石哭的眼泪鼻涕全抹在脸上,一边发抖一边交代自己知道的事情,包括完颜雍此人。 苏绝就把这一切全部记录下来,然后连着李石本人一起,还有一些比较高等级的战俘,一起送往中都方向,向苏咏霖敬献俘虏,向他请功。 接着苏绝和魏克先商议了一阵,决定继续向前,争取拿下整个辽东走廊,把战火烧向辽东,让金国余孽们无法安歇。 于是苏绝和魏克先一起出兵,攻占宗州之后,出兵锦州,又出兵建州、利州、兴中府,兵锋直指义州。 没有出乎两人的预料,完颜雍败退之后,光复军的进攻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所到之处金国官员皆望风而降,没有敢于抵抗的—— 完颜雍的失败早已废掉了这些州府的抵抗意志,他们已经不敢抵抗了,也不认为完颜雍可以成功抵抗光复军的入侵。 那还等什么,直接投降不就好了? 等光复军进入义州之后,苏绝和魏克先算了算,觉得这次进军也差不多到了尽头了,继续进军后勤就跟不上了,于是暂停行军步伐,转而夯实基础,将攻占的数州领地整顿一下,又往辽阳府方向派兵侦查。 作为金帝国的东京,辽阳府还是很有政治意义的,苏绝很想把辽阳府攻下来,作为光复军在辽东的军事政治中心,为未来攻略、经营辽东奠定基础。 一番侦查之后,苏绝写了军事报告给苏咏霖,认为金军新败,不足以抵抗光复军的攻势,尽快拿下辽阳府作为光复军在辽东的驻军点和支撑点是很有必要的,对接下来的辽东攻势也很有意义。 也因此,苏绝向苏咏霖提出了军事物资和骑兵的援助请求。 苏绝前后两次往中都派人,第一拨押运李石和部分战俘的人抵达中都的时候是五月初十,金帝国被苏咏霖宣布停止存在的第三天。 当时苏咏霖埋头于繁重的政务之中,骤然得知这样一个好消息,顿时大喜过望。 于是他亲自见了李石,还拿到了苏绝亲笔书写的审讯报告,得知在四月初七日,完颜雍居然就称帝了,还说什么让金国重生。 可当时金国还没有覆灭呢。 这不是搞笑吗? 而且完颜雍当了皇帝之后的第一战就被苏绝联手魏克先打败了,于是苏咏霖对完颜雍的军事水平下调了一个威胁层级,觉得完颜雍本身军事就不算多好,损兵折将之下,更加无法成为真正的威胁。 再给他五年他都别想重整旗鼓了。 辽东方面的威胁已经不大了,可以稍微缓一下,让自己这边喘口气,把燕云和已经占据的土地整理整理,理顺行政和军事体系,为下一步建国奠定基础,暂时就不要大动干戈了。 怀着如此的想法,苏咏霖把失去价值的李石和那一群高级俘虏全部下发给指导司和复兴会,让他们带着去各处游街示众,号召群众观看,然后公审,处决。 到五月底苏绝的请求再一次抵达中都的时候,苏咏霖已经累计公审、处决了一百三十二名金国皇族、高官显贵,新建了超过六百个新农村,成果斐然。 而整个燕云地区除了寰州和朔州还在进行无谓的抵抗之外,已经全部收复,中原汉人的势力时隔二百余年再一次回归到了燕云之地。 胜利的天平已然落地,再也无法更改。 这里头,韩景珪立功很大。 他率领的西征军在苏咏霖攻克中都前三天也攻克了金国的西京大同府,也就是燕云十六州当中的云州。 自从上一任西京留守萧怀忠战死之后,完颜亮一直没来得及任命新的西京留守,就让大同府尹暂行西京留守之事,但是西京被调走了太多兵马,军事实力严重不足。 韩景珪带领天雄军向大同府发起进攻之后,大同府那边抵抗力量不足,坚持了一阵子,还是被攻破了,周边几个州一看没了指望,光复军杀过来的时候也就认了怂,全部投降了。 也就是女真官员担任节度使和防御使的寰州和朔州没有放弃,坚持抵抗,于是韩景珪派兵包围了寰州和朔州,切断了二州互相之间的联络,并且往城内投放招降文书,号召城内的士兵们反抗长官,加入光复军,然后就能吃饱肚子。 两州城防眼看着就不稳了。 念及此处,苏咏霖觉得如果可以在辽东获取一个稳定的长期驻防之地用于经营军事力量,增强军事辐射,从而影响到整个辽东的局势,那么这样做毫无疑问是有意义的。 而且辽阳府是金国的东京,政治意义非凡,现在光复军已经攻占了金国的南京中都和西京,就差一个东京就能实现四杀,就能完成对金国的全方位碾压,多好的政治意义? 于是苏咏霖想了想,就指示刚刚抵达中都开始办公的林景春想办法,拨付军费,提供军需和马匹,以支援苏绝攻克辽阳府。 同时,苏咏霖也决定把燕云兵团一分为二,单独成立一个辽东兵团,专门应付辽东方面的战事,而燕云兵团则主要负责燕云一带的边防、长城防务,作为首都卫戍部队一样的存在。 这段日子随着各主力部队相继抵达燕云之地,苏咏霖就开始筹划进行军事方面的整编,把因为金军南侵和光复军北伐而略显混乱的各军编制重新整编一下。 也可以顺便把各军小山头重新打散,恢复原初状态,以便于新加入光复军的新兵能够更快的融入这个大集体。 所以军队的重新整编势在必行。 五百零三 孔拯激动的热泪盈眶 苏咏霖的整军计划是根据眼下的军事形势来的。 眼下的主要作战方向是向北进攻,向南防守,不和南宋率先开战,所以南边有一个张越景率领河南兵团十万大军镇守已经足够了。 苏咏霖把南京路的防务全部委托给了河南兵团,让河南兵团一边练兵,一边整顿防务,把对于南宋的边防搞定。 攻克中都之后,苏咏霖也得知张越景完成了任务,攻克了整个南京路,将金兵大部分歼灭,少部分被他们逃到了关中之地。 所以张越景还打算向西进攻到洛阳一带,争取能夺下潼关,将关中金军锁死在关中,让他们无法威胁到初生的光复军政权。 对于这一构想,苏咏霖表示支持。 另外,齐鲁兵团、河北兵团和燕云兵团已经全面北上燕云,在燕云驻扎,熙熙攘攘一大堆,编制不明确,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整编军队的时机已经到了。 苏咏霖就下令把目前总人数已经突破五十万的光复军进行一波精简和整编,把吸纳进来的老弱病残做处理,留下精锐增强战斗力。 同时来一波文化教育和政治思想教育的强化,让军队的思想觉悟水平维持住,不至于因为太多的新加入者而导致军队的思想性下滑。 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眼下的军事形势对光复军并不是特别有利,但是军事安全尚且能得到保证,四方一时之间都不会有什么战事,所以整军可以顺利进行。 燕云兵团一分为二成为定局,所以光复军的四大兵团就成为了五大兵团。 齐鲁兵团,河北兵团,燕云兵团,辽东兵团和河南兵团。 其中河南兵团已经整编完毕,已经驻守在南京路一带承担起了防守和开拓的使命,目前运行的很不错,证明苏咏霖没有看错人,没有办错事,兵团的建制是符合实际情况并且可行的。 于是苏咏霖很有信心的下令将剩下全部的军队进行整编,并且六月初一的时候颁布了整军令,宣布整军正式开始,原有军队编制需要做出一定的改变。 他下令,以兵团为军队的最高编制,整个光复军下设五个兵团,另外还有苏咏霖本人直属的禁卫军性质的虎贲军。 每个兵团下辖三个军,每个军三万人,另外保留一支一万人编制的骑兵队,作为每个兵团的兵团直属部队,增强兵团的独立作战能力和机动能力。 各级军官按照原先的编制,能留用的留用,立下功勋的提升,没有功勋反而还犯错的则降职。 这次整编也是一次军事方面的人事大调整,把能力强的提上去,把能力弱的降下来,光复军面对的敌人凶残,且数量很多,需要非常精干的军官,平庸的不能做高级军官,只能做基层军官和士兵。 军事整编从六月初一开始,因为实际需求,则率先从辽东兵团和苏咏霖直属虎贲军开始整编。 为辽东兵团和虎贲军精选全军较为精锐的士兵,以帮助辽东兵团和虎贲军尽快形成战斗力和对敌威慑力。 苏咏霖一下令,虽然初建但是为了表现自己所以非常高效的光复军行政团队立刻就协助军事方面的人物开始了行动。 辽东兵团且不说,苏咏霖本人直属的虎贲军当然要是最强的,还是全骑兵阵容,上马能奔驰下马能步战,必须是最全能的军队。 虎贲军也是军级编制,三万人的额度,全骑兵阵容,一人双马是标配,必然是光复军最强的骑兵阵容。 军正将当然还是苏勇这个铁憨憨,副将由立下战功的姜良平出任,军级书记官由原衡水城指导员莫良出任。 辽东兵团方面则以苏绝为首任司令官,立下功勋的魏克先为副司令官,兵团书记官由原静安城指导员文天瑞出任。 辽东兵团和虎贲军的框架很快就搭建完成了,苏咏霖专门抽出了一些时间专门负责这件事情,给这两支部队添砖加瓦,加快完成这两支部队的编制。 在这个没有敌人可以威胁到光复军的短暂窗口期,苏咏霖竭尽全力完成军队整编的同时,也终于抽空见了孔拯一面。 孔拯自打苏咏霖进入中都开始就不断求见苏咏霖,但是苏咏霖一直很忙,没时间见他,就一直拖着。 孔拯也不气馁,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苏咏霖,为此甚至花了不少钱在中都租了一套房子,专门住进去就等着苏咏霖的接见——眼下这个情况,想要在中都租到一套合适的房子,那可真是费了老牛鼻子的劲儿了,钱也花了不少。 就这样,孔拯从五月份一直等到了六月中下旬,把带来的书全都看完了,然后又看了一遍,总算是等到了苏咏霖答应见他的时候。 孔拯得知苏咏霖决定见他的时候,激动的眼泪水都要滴下来了,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啊。 于是他赶快换上得体的服饰,整顿衣冠,给前来宣布苏咏霖要见他的光复军官员送上自己的一点“心意”。 前来告知这件事情给孔拯知道的秘书处副秘书长孔茂捷对此感到莫名的不快。 “孔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一盘子堆放在一起金灿灿银晃晃的“心意”,面色不快。 孔拯悄悄打量了一下孔茂捷的神色,发现他的确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这让孔拯有点担心。 孔拯这段日子待在中都,也不是傻傻等着,他也做了不少功课,对光复军进行了一番研究。 他没少打听苏咏霖占据中都之后建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组织,然后和几个亲信一顿研究,感觉苏咏霖虽然没称帝,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做了不少。 虽然没有立刻建国,但是他设置了一个总务局作为临时处理整个光复军控制区日常事务、军务的头部组织,整个燕云、河北、山东之地的全部事物都要听从这个总务局的处置。 总务局下设军务处,政务处,财务处,刑事处等多个部门,分别负责一个门类的事务,彼此分担协作,把整个占领区内的事情给承担起来。 部门不多,规矩也不多,但是基本上的模样还是有的,类似于刘邦进入关中之后为了尽快稳定局面而颁布的约法三章,要的就是一个高效率,要的就是尽快的稳定。 至于其他的可以稍微往后排排。 这在孔拯看来实际上就是一个朝廷的雏形。 而且作为这个总务局的总负责人,苏咏霖本人就靠着这个职位总揽全部的权力,就好像直接把远在山东的光复军领帅赵作良忘记了,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苏咏霖以此控制整个光复军占领区的局势,左右着数千万人的生死存亡。 而且这一次,苏咏霖也终于不再躲在赵作良的背后,而是直接出面直接掌权,直接宣示自己对中都对最高权力的掌握。 看起来,苏咏霖也终于要正式走到台前、把自己的一切展示给天下人看了啊。 五百零四 金帝国的遗产 据孔拯所知,孔茂捷担任的职位是秘书处的副秘书长。 这个秘书处没有和其他几个具体办事的部门并列,级别不高,但是很重要。 因为苏咏霖总揽大权,所以总务局每天都有大量的政务需要苏咏霖决断和处理,导致苏咏霖政务繁忙、分身乏术。 于是他设立秘书处,挑选精明能干的部下进入秘书处帮他一起处理日益繁重的政务。 秘书处人数不多,十来个人的样子,职位也不高,职权也不是很重,但是因为伴随在苏咏霖身边,是苏咏霖的身边人,所以自然很受人看重。 这个与他同姓的孔茂捷作为副秘书长,一看就是很受苏咏霖信任的人,要是能与之搞好关系,之后他在苏咏霖耳朵边上美言几句,好处自然是受用不尽。 孔拯是这样考虑的,所以甚至想着利用两人都姓孔这个要点和他拉拉关系,大不了来个认祖归宗什么的,也好近水楼台。 但是情况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孔秘书长好像真的很不喜欢他所做的事情一样,对这些金银很是厌恶。 “孔秘书长,这……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而已……” “心领了,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吧,如果孔先生觉得钱多,可以把这些钱捐献出来交给总务局,总务局现在正愁没有足够多的钱去安抚民众呢。” 孔茂捷阴阳怪气地说完,简单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留下孔拯又是生气又是害怕。 生气当然是孔茂捷的态度让他很不爽。 他在前朝怎么着也是个公爵,也是受人尊敬的大人物,就算现在金国完了,但是等新的国家一建立,不还是要用他孔氏的名号笼络天下读书人? 你一个小小的副秘书长怎么就敢和我这样说话? 而且谁不知道你们光复军从金国手上榨了几百万两黄金和几千万两白银? 还有各种珠宝古玩怕是整个皇宫都装不下,各种文物估计已经堆成了山,就那么大一笔财富,你们还嫌不够,还嫌少? 当然害怕也是真的存在的。 孔拯也害怕孔茂捷距离苏咏霖太近,稍微说两句坏话就足以给他的目的蒙上一层阴影,让他的目的不能得到好的实现。 他可是听说了,苏咏霖正在大量提拔自己人做地方官和中央官,也在大量选拔原先金国的官僚加入光复军的政治体系。 眼下的情况就是燕云汉人大量加入光复军政府,甚至连部分契丹人和奚人都被接纳了。 比如原先金帝国的高官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都被纳入了总务局,作为金国契丹人高官加入光复军政府的象征。 而作为燕云汉人的代表,原蓟州刺史韩先令与原儒州刺史侯良哲也加入了总务局,加入了光复军政府,成为象征。 契丹人、奚人就不说了,属于非我族类的一部分,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 苏咏霖的旧部们也就不说了,将来苏咏霖做了皇帝,这些人都是元从,大家走不到一路上。 单说燕云汉人,那就和中原汉人比较不对付。 作为最早脱离中原帝国统治的汉人群体,在被金国再度纳入同一个统治体系之下的时候,燕云汉人和中原汉人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彼此之间也有很大的偏见。 多亏宋徽宗一套骚操作把北宋的颜面和逼格败的一干二净,让燕云汉人看到了中原汉人是何等的懦弱无能,以及他们作为被征服者的丑态。 所以一段时间以来,燕云汉人对中原汉人那是相当的看不起。 而中原汉人倒也嫌弃燕云汉人久和胡人杂居,身上一股胡味,完全不像是他们的同胞。 所以两伙人彼此之间互相鄙视搞地域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虽然眼下作为中原汉人政权代表的苏咏霖政权凭借纯粹的暴力碾压了金帝国,灭了金帝国,还狠狠地羞辱了金国皇室,公审了金国权贵,这一系列行为大大震撼了燕云汉人。 这使得燕云汉人发现中原汉人还是武德充沛的,所以对中原汉人也稍有改观,觉得中原也是有豪杰的,他们服。 但是彼此之间数百年的不同处境所带来的差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弥合的。 天降猛男苏咏霖能凭借超强的武力和威望同时压服各个族群群体,使他们为自己所用,但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绝对不小。 中原汉人士大显然不会把燕云汉人官僚当做自己人。 如此一来,孔拯骤然发现留给他们山东本地人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继续等下去,说不定也只能捞到别人不要的边角料了。 新的国家尚未建立、科举制度尚且没有决定要恢复之前,地方士绅们可是吃不香也睡不好的。 孔拯此来的目的,不仅是要向苏咏霖毛遂自荐,也是要向苏咏霖进言、也算是试探,请他恢复科举制度,试探他对中原地区的汉人士大夫的态度如何,究竟有没有称帝的准备和计划之类的。 而现在形势如此紧张,很多重要的中央职位都被人给占据了,孔拯能不着急? 也就是苏咏霖答应接见他,说明苏咏霖心里还想着他们,否则孔拯就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该举族南下投奔南宗去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精神,整理了一下思绪,孔拯恢复了冷静。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也很清楚自己能给出什么价码,只要能谈拢,孔氏在新朝的地位必然可以得到张扬,说不定还能恢复到唐太宗时期孔颖达带领孔氏的那种辉煌。 苏咏霖答应接见孔拯的时间是午后,放到往日,那是苏咏霖吃过午饭之后稍微小憩一会儿的那段时间。 不过今日,他决定把这段时间用来接见已经被他晾了一个多月的孔拯。 他知道孔拯的来意,无非就是那么些事情,之前没见他是因为有些事情没做完,有些职位没有分配完,但是现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给孔拯来一波极限施压,向他索取更大的利益了。 苏咏霖现在没有称帝的打算,但是在不远的未来,他是要称帝的,现在实际上他就是在做着皇帝的事情,靠着军功和威望拥有着不亚于皇帝的权力,只是没有名头而已。 但是建立国家和政权的一些先期准备也是要做好的,比如未来朝廷的雏形——总务局就要在这个时候搭建起来,到时候时机一到,直接扩建成朝廷,就地转型,完成改变。 在不能贸然改变主要矛盾和针对对象的当下,他必须要接纳这些精英士大夫们进入他的政权帮他分担行政压力。 但是考虑到这样做的某些不可遏制的危害,他有感觉自己必须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最大限度的遏制危害所造成的影响。 不能让中原的汉人士大夫们成为未来朝廷里的主流,甚至压过了他的复兴会本部们。 所以必须要引入其他的政治团体来相互制衡打擂台,最大限度的压制中原汉人士大夫。 虽然他们可以依靠科举实现人数的暴力,但是那需要时间,有那个时间,苏咏霖自己都能收拾他们。 而在复兴会本部尚且稚嫩的时候,需要更多的帮手来帮忙一起遏制中原汉人士大夫们在朝廷里的势力扩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咏霖注意到了燕云地区的复杂形势和金帝国遗留给他的另一种意义上的遗产。 一种可以靠着肉眼可见的划分方式划分政治团体的余裕。 一种依靠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达成互相制衡的平衡局面的操作手段。 五百零五 他苏某人的性格也是相当恶劣 在进入中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苏咏霖敏锐的洞察了光复军主导中原局势之后所形成的各政治势力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主要矛盾。 他排除了复兴会和光复军做为苏咏霖基本盘的矛盾和影响,发现剩下来的主要政治矛盾可以分成三种。 渴望独掌大权的汉人政治势力与渴望继续生存的非汉人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 这是民族矛盾。 燕云汉人官僚政治势力与中原汉人士大夫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 这是长期的政治割裂继而引发的全面的地域矛盾。 金帝国旧臣政治势力和过去未曾出仕金帝国而现在想要出仕苏咏霖的新臣子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 这是立场带来的新旧矛盾。 洞察了这三个矛盾之后,苏咏霖意识到了自己的复兴会基本盘在夹缝之中求生存的机遇,也意识到了自己利用这些矛盾分化上等人阶层的机遇。 利用这三个目前主要的政治矛盾,苏咏霖决定广泛吸纳各个群体的相对清白的优秀人才们加入他的总务局,并且组成联合政府,接着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达成政治平衡。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暗中发展复兴会基本盘的政治势力——苏咏霖想要竭力掩盖的第四个主要矛盾,就是复兴会基本盘与所有其他政治势力之间的阶级矛盾。 这个矛盾在复兴会基本盘拥有足够实力之前,是不能上升为主要矛盾的。 在此之前,苏咏霖必须要用自己的权力进行一系列的政治操作,把其他矛盾打扮成主要矛盾,以此掩盖真正的矛盾。 当然了,也多亏金帝国留下来的盘子够烂,矛盾够多,所以留给苏咏霖可以使用的分化瓦解的手段才够多。 在旁人看来一团乱麻非常棘手的政治局面,在苏咏霖眼里却是机遇多多,到处都是可以操作的入手点。 苏咏霖可以利用渴望在光复军政权内获得地位从而继续生存的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与汉人之间的矛盾。 也可以利用彼此之间互相看不惯的燕云汉人官僚和中原汉人士大夫之间的矛盾。 更可以利用原金国官员和非原金国官员之间的矛盾。 这些矛盾随便找一个都可以让苏咏霖大做文章,从中获利,引得两派鹬蚌相争,而他可以渔翁得利,逐渐发展自己的基本盘,把复兴会的盘子越做越大。 所以他早就想通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以孔拯为代表的中原汉人士大夫拉入他的联合政府之中,给他们一席之地,给这场政治角逐增加第三个选手代表队。 晾着他们还是为了极限施压,从当前来说最富有的他们的身上榨取最多的好处,不仅是钱,更想弄到一些土地人口,继续扩大自己的基本盘。 于是当秘书沈格告诉苏咏霖孔拯已经到了的时候,刚刚吃完饭正在消食的苏咏霖便点了点头,让孔拯进来见他。 时隔很久再次见到苏咏霖,孔拯发现苏咏霖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的那种狂傲之气,或者更直接一点说就是——匪气。 当年苏咏霖持刀横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做官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苏咏霖像个纯粹的土匪,一点不讲道理,纯粹的暴力压制。 当然,这种纯粹的暴力压制也给孔拯留下了至今为止都不能忘怀的心理阴影。 可是现在看上去,苏咏霖简直是个面如冠玉的贵公子,能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和当初的样子天差地别。 一开始孔拯还有些奇怪,但是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他本身就相貌堂堂,现在地位高了,不用自己亲自上阵搏杀,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煞气,有如此观感,也是自然。 而且他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苏咏霖目前也就二十三岁。 天上人啊,简直是天神下凡来收拾金国人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于是孔拯收起全部的心思,集中精神应对这一场并不轻松的会面。 “元济,好久不见了。” 苏咏霖端坐在桌案之前,看起来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将军才是,许久未见,将军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真乃天上人也!” 孔拯站在苏咏霖面前,深深一礼。 苏咏霖哈哈一笑。 “免礼免礼,不必如此,请坐,看茶。” “多谢将军。” 孔拯走向左边第一个位置缓缓坐下,姿态正规,目不斜视。 方才通报的秘书沈格端着一杯茶送到了孔拯面前,孔拯谢过。 沈格离开之后,苏咏霖端起自己的茶碗稍稍饮了一口。 “听说元济已经在中都住了一个多月了?” “是。” “哟,那可真是我的不对了,我太忙了,一直没想起见你,对不住啊。” “不不不,是在下不通事理,一别经年,许久未见将军,只知将军奔波劳碌,不知将军身体可还好,所以带了很多滋补食材和珍贵药材前来拜见将军,不曾想耽误了将军办理正事,在下有罪,有罪!” 孔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苏咏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舒爽,同时也意识到孔氏作为历代政坛不倒翁,除了名头响亮之外,也是有点真本事的。 比如说话的艺术就掌握的很好,能让听到的人很舒服。 可惜这个技能苏咏霖始终掌握不好,他最擅长的还是阴阳怪气和直接怼人,要是做官,肯定没办法和同僚相处愉快,所以注定不能做一个很好的官僚。 说白了,他就是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没有孔拯这种家学渊源之下学到的柔软身段。 唉!技不如人啊! 怀着微微的遗憾和强烈的愉悦,苏咏霖咧嘴笑了笑。 “元济何罪之有呢?元济还能记得我,就很好咯,孔氏这偌大的名头,我越是往中都走,就感受越深,等我进了完颜亮的皇宫,才恍然惊觉,当年我的行为是何等的失礼啊!” 苏咏霖这样说着,满脸都是遗憾:“元济啊,我得向你陪个不是啊。” 孔拯微微一愣,然后脸上堆满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哪里哪里,若没有当年将军的果断,孔氏怕也没有如今能与将军见面的从容了。” “呵呵呵,那倒也是。” 苏咏霖脸上的遗憾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孔拯更加尴尬了——说是陪个不是,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嘲讽人。 他要不是光复军真正的主人,要不是五十万大军的领导者,要不是未来的皇帝,孔拯是真的很想一巴掌甩他脸上的。 可惜,孔拯打不过他,所以不敢,只能唾面自干,任由他阴阳怪气。 苏咏霖看着孔拯的表情,就很开心。 他也别喜欢看到这种看他不爽却又干不掉他的表情。 尤其对方还是身段柔软家学渊源的孔氏,这就说明他阴阳怪气的本领更上一层楼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苏某人的性格也是相当恶劣。 五百零六 大型凡尔赛现场 就苏咏霖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他要不是光复军首脑,早就被人三句话打死十八次了。 但是很可惜,他是光复军的实际掌握者,光复军占领区的实际统治者、最高权力掌握者。 所以轮不到别人打他,只有他打别人。 他三句话,就能把敌人干掉十八万。 深谙个中精髓,被冒犯的孔拯毫不介意,面对苏咏霖的阴阳怪气选择了笑脸相迎。 “一切都过去了,孔氏能如此安稳的延续到如今,也是全赖将军的信任和提拔,孔某不胜感激!” 孔拯又是一个大礼,结束了这尴尬的对话,将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 要不怎么说人家身段柔软家学渊源呢。 苏咏霖哈哈大笑,然后站起身子走到了孔拯的面前,握住了孔拯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感激什么呢?现在不仅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啊,你看看,我现在管着这偌大的中都,还有五十万大军,已经分身乏术,困苦不堪,手上实在是缺乏可用的人才,就等着元济来帮我咯!” 听到这句话,孔拯稍微一愣,接着便是一阵狂喜袭上心头,心中全部的不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还有点感激起了苏咏霖。 “将军……这……” “你也知道,我起兵至今不过两年多,我本以为要花个十几年功夫才能把金国灭掉,那个时候我手下大概也有不少可用之才了,可谁曾想这金国人就是纸糊的老虎,太不经打,这才两年功夫,就完了。 我都还没有使上什么力气,他自己就倒下了,皇帝死了,将军死了,大军完蛋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弄得我现在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一穷二白,无奈得很啊。” 苏咏霖捏着孔拯的手,稍微用上了些力气。 孔拯的笑容又变的有些尴尬了。 好家伙,这大型凡尔赛现场还真让孔拯赶上了。 什么叫本来以为要花十几年功夫结果才用两年就成功了? 别说你,我们谁又能料到你那么凶,金国人那么废? 说好的天下霸主第一强国,结果就打出这么个战绩,一下子把花了三十年功夫营造出来的不败金身敲得粉碎,现在所有人都傻眼了,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 还能怎么说? 这世上妖孽太多,可是如同苏咏霖这样的……也难怪那么多人都对苏咏霖的政策和做派颇有微词,但是一个个的还是不敢和他正面冲突。 太诡异了,太妖孽了,把天下霸主打的跟孙子一样,太吓人了。 谁受得了? 就是太快了,所以大家都没有准备,所以才要腆着一张脸来中都求田问舍啊! 孔拯现在一点都不恨苏咏霖,就恨完颜亮,就恨金国。 一群废物,两年都扛不住,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们,就跟赶着投胎一样,亡国亡的那么快,孔拯都感觉完颜亮和赵恒是孪生兄弟了。 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孔拯只能腆着脸吹捧苏咏霖是天上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救苦救难的,是来帮助中原汉人推翻金国残暴统治的。 然后话锋一转,就提到了苏咏霖需要的“帮手”上。 “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话虽如此,但治理大国也需谨小慎微,一步错,则步步错,步步错,则国家危亡,这是金国之所以覆亡的原因,而将军反其道而行之,自然能够取而代之。” “嗯,说得好!继续。” 苏咏霖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心里却在骂孔拯你跟我隔这儿搁这儿呢? 说重点! 于是孔拯就开始说重点了。 “将军所面临的问题,其实古人也遇到过,古人为选拔人才,也是费尽心思,想方设法从万民之中选择有才之人,所以先有察举,又有科举,皆为朝廷取士。 到如今,无论是曾经治理中原的宋国,还是后来治理中原的金国,都以科举取士来选拔人才,治理国家,通过科举考试选择精通经典之儒士,以儒术治国,方能长治久安。” 苏咏霖点了点头。 “元济的意思,是要我开科举取士?” 孔拯一阵激动。 “正是,中都已下,金国已亡,将军何不顺应天意,建国称帝,并开科举,昭示天下,以为新朝天威浩荡?” 苏咏霖看着孔拯眨巴眨巴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得很好,但是我没打算现在称帝啊。” “啊?” 孔拯张大了嘴巴,一愣。 “现在称帝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刚刚灭了金国,西边还有关中没拿下,东边还有辽东没拿下,还有夏国,还有宋国,都在虎视眈眈。 我不做皇帝,各方还会有所忌惮,不会立刻出兵与我为敌,我要是现在做了皇帝,不就是四面临敌吗?元济,这个局面,难道你看不懂?” 苏咏霖一脸惊讶地看着孔拯,摆出一副嫌弃的姿态。 孔拯悚然一惊,心想着不能让苏咏霖怀疑他的能力,于是立刻补救。 “看得懂!看得懂!只是……只是在吾辈心中,将军之伟业,无人可比,当为天下第一人!” 苏咏霖连连摇头。 “别这样说了,元济,我跟你说实话,当前这个情况下,我什么都缺,根本没有底气做皇帝,更别说开科举了,我就算开了科举,到时候没人来参加,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孔拯很想告诉他你这样装逼实在是有点过分,但是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没有说出这样的话。 “那将军以为,何时举办科举比较合适呢?” 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重要使命的答案。 苏咏霖知道这是士大夫们的核心利益,必然不可能相让,便开口道:“等我平定中原、彻底消灭金国之后吧,那个时候,应该我也能让天下人都认同我的功绩了。” 孔拯听后,松了口气,总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虽然眼下不得科举,但是苏咏霖总归是这样想的,那就好。 但是他的使命还没有就此完结。 科举一时举办不起来,那就要通过其他的方式抢占资源,避免被先来者把所有的政治资源都抢光了,连口汤都喝不上。 官场上论资排辈抱团取暖的现象十分严重,若不能抢占先机,一步慢,步步慢,届时就算做了官,也要给人家端茶递水卑躬屈膝不得抬头,那么山东士大夫们的处境堪忧。 想了想苏咏霖方才的表态,孔拯决定主动出击。 “将军之前说缺乏治理地方的人才,若将军不弃,孔某愿为将军举荐一二,为将军分忧。” “太好了,我现在正缺少人手为我打理事务,若能得到元济举荐,一定是大才!” 孔拯笑道:“大才不敢说,但是为将军分忧之心天地可鉴,还请将军明察。” 一阵交谈之后,孔拯推荐了十二三个“为将军分忧之才”给苏咏霖,苏咏霖也“笑纳”,表示让他们尽快来中都,他好安排他们做事,为他“分忧”。 五百零七 我将誓死追随 孔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非常高兴,离开皇宫之后就派人返回山东老家,安排人北上。 同时,也让被举荐的家族把各自的“心意”送到中都来。 苏咏霖可是说得很清楚了。 他“没钱”。 没钱两个字需要掰开来细细品读,到底是什么层面上的没钱,然后针对这个真正的含义给出苏咏霖需要的到的利益,才能让苏咏霖“有钱”,苏咏霖“有钱”了,当然不会吝啬官位。 孔拯离开之后,一直藏在苏咏霖身后屏风内侧的田珪子绕了出来,走到了苏咏霖身边。 “阿郎,真就这样便宜了孔拯?” 苏咏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当然,我需要人办事,需要很多很多很多人来办事,而且朝廷里政治势力越多,对于我们而言好处越大。” “您的意思是?” “中原汉人一直都瞧不起燕云汉人,觉得他们身上胡风重,不是华夏苗裔,而燕云汉人则瞧不起中原汉人,觉得他们懦弱,是被征服者,而他们又一起瞧不上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族群。 另外还有新晋官僚和原先金国的旧官僚之间也会存在争端,我只要稍微一挑拨,就能让他们彼此不对付,互相争斗,他们争得激烈,就能把水搅浑,这中都的水越浑,咱们才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苏咏霖眯着眼睛看着孔拯远去的背影,开口道:“他们都不是咱们的一路人,但是为了稳定,为了建国,少不得他们的加入和出力,咱们自己还是根基太浅了,珪子,咱们要夯实基础啊。” 田珪子抿抿嘴,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但是苏咏霖把话敞开了讲,一点也没有保留,让他感觉到情况的确如此。 大战获胜之后,苏咏霖就在济南召开过复兴会中央会议,在会议上作了报告,说了他对现在和未来形势的判断,其中就提到了未来建立国家少不得这些上等人的加入。 没有他们的加入,光复军根基浅薄,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建立稳固的政权,必然陷入混乱之中。 到时候等金国缓过劲儿来,南宋和西夏方面也看出了光复军政权的实质,他们必然面对重重危机,这对于新生的光复军政权来说危险太大。 所以苏咏霖提出了这个建议,让复兴会总部讨论。 不过该说不说,当时反对的人不少,很多人都觉得这样做非常危险。 他们觉得既然要和上等人作斗争,就应该斗争到底,而不需要和上等人虚与委蛇,否则斗争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咏霖和这些持有反对意见的人进行辩论,用自己手头的资料和数据表明了光复军政权目前浅薄的根基和面对的实际危险,认为现在发起决战必然会引发新一轮的大乱。 届时内外敌人一起发力,组织大军进攻,光复军将面临极其严重的危险,甚至是倾覆之忧。 不要觉得光复军现在屡战屡胜就所向披靡,两线作战从来都是兵家大忌,苏咏霖再怎么善于指挥,在两线作战的问题上也非常谨慎。 更不要说大战之后光复军人数扩充,大量原来的金兵投靠了光复军,十几万的精锐主力一下子扩充到了近五十万,各支军队鱼龙混杂,战力不一。 苏咏霖提出整军计划为的就是整肃军队,各兵团未必要满编,在整军过程之中把不合格的人淘汰掉,留下合格的士兵,这才是最主要的。 如果不进行一波严肃的整顿,军队数量上升和战斗力下滑就是必然的,这样的军队如何应付内外敌人的合力进攻? 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粮食,缺少粮食。 本来燕云、河北与山东就因为战乱影响了春耕,燕云土地几近荒废,如果不能及时恢复稳定与生产,来年,很有可能会爆发严重的饥荒,会死很多人。 饿肚子的人可不管什么上等人和牛马,他们要吃饭,想的就是两个字,就是要吃饭。 况且现在很多加入光复军的士兵最根本的原因一是金国完蛋了,二就是为了吃饱饭,吃不饱饭,届时更有可能爆发民间和军队中的双重叛乱,到那个时候,光复军该怎么办? 苏咏霖用严峻的事实告诉所有人,在实现理想之前,要先生存下来。 最后除了少数几个人依然不支持苏咏霖的看法,大部分人都支持了苏咏霖的看法。 当前阶段,不能立刻发起决战,而要隐忍,要恢复生产与建设,恢复稳定,以尽快锤死金国,覆灭金国,确定光复军在中原的绝对霸权。 然后由苏咏霖借助皇帝的威势将复兴会发展壮大,培养人才,不断输送到朝廷占据重要实权位置,不断将其余各政治势力所据有的实权职位抢夺过来。 以此逐渐抢班夺权,把反动势力一扫而空。 等政治上的准备完成之后,就发动最后决战,覆灭上等人,同时对西夏、南宋等各大反动势力发起战斗,使之腹背受敌,内外不安。 最后就是解放整个天下,实现终极理想。 不过田珪子还记得,直到最后,那几个不支持这种做法的人也没有认同苏咏霖的做法。 他们觉得苏咏霖的想法太理想,这样做会留下隐患,会让心志不坚定的自己人渐渐失去进取之心,到时候光复军内部的问题未必会比其他几大势力要小。 所以他们终究不认同这一策略。 苏咏霖允许他们保留意见,并且对他们敢于反对自己的意见这一事实提出表扬。 于是在眼下的中都城内,苏咏霖看着田珪子的脸色,知道他在想什么。 “珪子,你是不是在想陶雍和夏锐他们几个说的那些话?” 陶雍和夏锐等人都是苏咏霖最早的部下,跟着他一起北上的坚定战士,学习苏咏霖的思想非常深入用心,理论水平很高,属于天赋和努力并重的那种人,很受苏咏霖的重视。 所以他们都是复兴会的高层干部,在军队里也有担任指导员的职务。 田珪子听到这几个名字,知道自己的想法被苏咏霖看穿,便点了点头,也不隐瞒。 “阿郎,说老实话,我内心是比较倾向于陶雍和夏锐等人的看法的,这一策略虽然稳妥,但是将来暗流涌动,对咱们未必是好事。” “我也是。” 苏咏霖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说法很理想,不可能那么顺利,打心眼儿里,我也认同陶雍和夏锐他们的看法。” 田珪子一愣。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一意孤行?” 苏咏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宫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珪子,不瞒你说,我想做的事情远比陶雍和夏锐所想的更加激进,更加疯狂,但是政治和现实是挂钩的,我不能顺着自己的性子去搞政治,从而影响到现实。 现在的现实是什么?百废待兴,一片荒芜,山东,河北,燕云,到处都是荒废的土地和流离失所的人群,土地要耕种,人要吃饭。” “阿郎,你……” “我何尝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情会让咱们内部产生分化,我何尝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我们失去一大群曾经志同道合的同志,但是我没有选择。” 苏咏霖长叹一声,苦笑道:“若我有十万……不,哪怕只是一万名精干的复兴会干部,我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立刻把孔氏这些人连根拔起,把他们挫骨扬灰! 可是我做不到,我身上担负着千万人的生计,在我实现理想的时候,我也得顾忌他们的肚子,他们吃不到饭,是会饿死的。”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有些落寞的神色,心头也莫名的感到沉重。 理想碰撞到现实,迸发出来的火花总归是让人不愉快的。 “阿郎,你该休息休息。” “不,我不能休息。” 苏咏霖的面色凝重起来:“珪子,你千万不要以为人的堕落都是外部因素,攻克中都的时候,我还注意到一件事情。” “什么?” “我逼着那些权贵交出女眷,在那些女眷被押出城的时候,我看了看我身边的人,我从他们不少人的眼里看到了欲望。” 苏咏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无法掩饰的欲望,是个人就会产生的欲望,一种试图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欲望,所以我知道了,不管我是否做出这个决定,都会有人与我分道扬镳。 不管我是否接纳上等人与之合作,都会有咱们的战友变成新的上等人,所以我想明白了,来吧,都来吧,该来的都来,敢来的都来,一起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他们能战胜我,还是我能战胜他们。 珪子,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从现在开始,到我死为止,我都不会停下来,这火能烧一天,就烧一天,能亮一天,就亮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停下来!”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田珪子看到了和在济南城墙上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的火光。 于是田珪子的心头莫名的松快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阿郎不停下来,我也不会停下来,我将誓死追随。” “好。” 苏咏霖握住了田珪子的手,对他寄予了深切的希望。 五百零八 张浚的回归势不可挡 与孔拯会谈之后,中都的一切事务有条不紊的继续下去。 在苏咏霖主掌的总务局的主持之下,燕云之地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正常化,苏咏霖派出的官吏们正在燕云大地上竭力地奔跑着。 而这段时间之中,南方战区也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光复军的南部战区也没有停止前进。 张越景作为河南兵团司令官、南京路战区最高军事负责人,在攻克开封以后并没有忘乎所以,他依旧保持冷静、紧张。 奉苏咏霖的命令,河南兵团继续向南,夺取整个南京路。 于是他命令周至往洛阳方向进攻,夺取河南府,若是可以的话,可以相机行事,进一步进取潼关,把住进攻关中的大门。 接着又命令陈乔山带领军队往东南方向进攻,不要放跑了那一带的金军。 他自己则带兵往南部大举进攻,一路攻城略地,压缩南部金军的生存空间。 这一军事行动十分顺利,各地金军兵败如山倒,不能阻挡光复军南下的兵锋。 张越景于四月初三进驻蔡州汝阳县,在这里得到了陈乔山的汇报,说他在亳州的谯县和宿州的符离县遭到两次规模不大的抵抗,其余各县全部投降,本地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态度恭顺。 随后,张越景开始在边境各州布置防务,统计金军留下来的各项物资的数量,一一登记造册。 至此,光复军完成了对南京路金国势力的驱逐,占领了南京路,实现了对南京路的控制和统治,并且开始在南京路安排一系列的光复军政策用以改变南京路的现状。 此时是四月份,两年前的四月份,光复军大起义正式开始。 两年间,光复军完成了华丽的转身,从地方造反起义集团,升级为了地区强权集团,再到如今的地区霸主集团,实现了整个集团的三连跳。 曾几何时,张越景幻想过真的有了这样一天他会多么多么的兴奋,多么多么的激动,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对于这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他并没有感觉到这些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只知道这是他和整个光复军历经千辛万苦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理所应当的。 他想要立下更多的功劳,获得更大的业绩,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他要继续前进,继续战斗。 而这一次的目标,显然转向了南宋。 张越景在此之后得知苏咏霖已经包围了中都,燕云攻略十分顺利,金军无力抵抗光复军的北伐,兵败如山倒,金国覆亡就在旦夕之间。 金国完了,谁是敌人? 根据苏咏霖的指示,他需要面对的敌人当然是南宋。 苏咏霖把他留在这里并且组建河南兵团的原因就是为了对付南宋。 所以他开始广泛收集南宋方面的政治军事情报,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总归要率先收集一波情报才是。 而当光复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拔除金军根基并且准备展开对南宋的情报作战的时候,南宋在干什么呢? 从完颜亮开始出兵到光复军发起反击的这半年之中,南宋有什么出人预料的举动吗? 这半年中,南宋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下令边境各州府进行战备审查,对荒废已久的军事操练要重新抓起来,要把军队重新锤炼一下,变得厉害一些,顺便派人去北边打探消息,探探光复军和完颜亮对决的胜负。 第二件事情,就是吵架。 相比起来,第一件事情做的四平八稳,没什么波澜,还是第二件事情更加引人注目,这也是整个完颜亮南征期间南宋朝廷的主流。 所谓的吵架,当然是两个不同派别势力之间的吵架和对决。 放到南宋朝廷里,自然是主战派和主和派这两个大而化之的概念团体之间的争风吃醋啊不,吵架。 其实真要细细划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概念是不够用的,主战派里还要区分积极防守派和激进北伐派,主和派里也要区分消极防守派和干脆的金国是我爸爸派。 不过在主和派与主战派之间分出胜负之前,他们彼此还是可以容纳内部的不同意见一致向外的。 至于斗倒对方之后的内部争论,可以稍微往后放放,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战与和。 两派之间的争论从完颜亮要求南宋出兵北上协助作战的时候就开始了。 等完颜亮正式开始南征、与光复军开战了,两派的争论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几乎要从口头争论升级到肉搏状态。 原因无非是金国动用了过于强大的力量南下征伐光复军,使得南宋朝廷失去了安全感,觉得那么大规模的军队肯定不仅仅是用来对付光复军的,这帮家伙肯定想着得陇望蜀呢!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极大恐慌,赵构不得已听从了陈康伯等人的建议,把南宋最能在军事上说上话的老臣张浚从流放地召回临安。 赵构打算好好跟他聊聊目前的情况,商量一下对策,万一金国爸爸真的要来打他屁股了,他该怎么办。 事情到了这个关头,汤思退等人显然不能给赵构带来任何的安全感,赵构有理由怀疑完颜亮要是真的来了,汤思退等人会比他更快投降,摇身一变成为大金忠臣。 而赵构身为宋国皇帝,怕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陈康伯就是切中了赵构的这一担忧,拿鲁肃劝说孙权的故事劝说赵构,让赵构意识到一旦真的打起来还打输了要投降,那么自己的待遇绝对不会比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好。 赵构把这句话听到了心里,觉得他认完颜亮当爸爸可以,但是完颜亮当爷爷、他当孙子实在是有点过分,于是就听从了陈康伯的建议。 消息传出去,主战派声势高涨,纷纷感觉美好的未来就要到来了。 主和派则是如丧考妣,感觉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得提前准备棺材,到处宣扬和金国开战就是在自取灭亡。 汤思退、沈该两人对此怀有深切的戒备和反感,多次上表赵构请求不要让张浚回来。 但是被陈康伯说动的赵构觉得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这些言必提【我大金天下无敌】的家伙身上是不靠谱的。 十几年来,随着绍兴和议的签订,朝堂上主和派势力很强,完全压倒了主战势力。 若是金国不想南下,那么继续下去也无不可,但是眼下金国大军南下了,情况就发生改变了。 作为帝王,不能允许朝堂上完全被一个势力派别掌控。 主和派如此强势,总要把另外一群人引入朝堂和他们打擂台唱反调,如此,才能保证皇帝的安全。 到时候完颜亮如果不南下,那就一切照旧,如果完颜亮准备南下了,那就立刻无缝切换到主战派主导的朝廷,准备无奈之下的一战。 真要到了那种时候,陈康伯是文臣,没有军事背景,派不上大用场。 枢密院的现任主导人王纶、叶义问和周麟之也都是半路出家的文臣,没有军事斗争经验,也不能依仗。 整个朝廷偃武修文十几年,绍兴初年闪亮的将星们已经全部故去了,不熟悉军事的人太多了,熟悉军事的人太少了,纵览满朝文武,可以期待的只剩张浚。 所以张浚必然回归,汤思退和沈该阻挡不了,秦桧复生也阻挡不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赵构进行了一波政治上的微操,把流放至偏远地区的张浚召入临安商议军国大事。 张浚闻讯,欣喜若狂,紧赶慢赶,于绍兴三十年正月初三抵达了临安。 五百零九 赵构的皇位保卫战 啥叫乐极生悲? 张浚就生动的演绎了这个成语。 因为感觉自己的理想又有了实现的希望,这个一辈子奋战不休的老臣太高兴了,赶路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虽然提早抵达临安,但是舟车劳顿之下,他病倒了。 抵达临安之后还没见皇帝,先见了太医院里的太医。 赵构得知张浚病倒,一阵无语。 他想起当年张浚一通瞎操作导致淮西军变平白无故损失四万士兵的事情,想起当年他曾经愤然说出宁愿亡国也不用张浚的话语,再想想眼下的局势和朝廷重臣们的模样,只能无奈叹息。 张浚虽然不那么靠谱,但是他有胆子,他头铁,他敢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金军主力南下之际,只有张浚敢于逆流而上,为他分忧。 唉…… 无奈之下,赵构只能立刻派遣宫中太医全力医治他。 多方调养之下,张浚于正月十三病愈,得到了赵构的单独召见。 到底是精力充沛,战斗意志旺盛,初八初九的时候,张浚的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可以起床了。 于是赵构就提前让枢密院把北方光复军和金军的战事消息与一年多来收集到的全部情报都拿去给张浚看,准备与他的对策。 张浚看了几天,把南宋目前掌握的全部资料都给看完了,整理了一些头绪,正月十三入宫的时候,面对赵构的询问,张浚侃侃而谈。 “当下北方局势可以说是险之又险,金主近五十万大军南下,而光复军拥兵不过二三十万,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且河北山东地势平坦,无险可守,金军铁骑纵横驰骋,对光复军极为不利。” 张浚抚着自己的胡须,连连叹息。 赵构心中一紧。 “德远,你的意思是,光复军会战败?山东与河北会再次被金主夺回?” 张浚叹了口气。 “老臣也只能说非常可能,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极大,老臣看了枢密院送来的文书,上面有提到光复军曾经数次击败金军骑兵的战例,但是老臣以为那都是个例,不足以为依据。” “可是光复军一路发展至今,夺取了河北、山东,不会如此脆弱吧?” 赵构小心翼翼地询问。 张浚摇了摇头。 “根据枢密院提供的文书,光复军一路征战所击溃的都是金军的地方驻防军,到底还有几分战力是不好说的,所以光复军连战连捷。 但是金主南下,统领的都是绝对精锐,还有主力铁骑,面对那些绝对精锐,光复军还能坚持多久,就是个问题了。” 赵构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略有些不甘心地询问道:“那如果光复军战败,金主五十万大军是会就此停手,还是……” 赵构开始询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而张浚对此也心知肚明。 他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 “陛下或许不愿意听,但是老臣不得不说,若光复军战败,金主必然不会就此罢手,极有可能顺势南下,兵锋直抵两淮之地,威胁我大宋的生死存亡!” 张浚的直言直语把赵构脆弱的小心脏吓得不轻。 “德远,你就那么确定?” “确定。” 张浚开口道:“枢密院之前还得知金主正在派人修缮开封,扩建宫室,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金主有把都城南迁到开封的准备,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南侵!” 张浚讲话就是那么直接,一点弯弯绕都没有,刀刀见血。 赵构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 “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五十万大军南下,转圜?那可是要伤筋动骨的,金主野心勃勃,志向很大,五十万大军可以算作倾国之力,倾国之力,只为对付占据山东与河北的区区光复军?其所图者,必是大宋!” 张浚斩钉截铁地开口道:“老臣斗胆请陛下立刻战备,沿国境严防死守,随时通报金军动向,以备不时之需,否则金军一旦南下,大宋没有丝毫准备,那可就坏了。” 赵构心里慌乱,想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之前已经安排枢密院在濠州、安丰军、光州还有信阳军一带进行战备了。” “不够!” 张浚说道:“如果金主打定主意南下进攻大宋,必然三路出击,两淮是其一,荆楚是其二,川蜀为其三!大宋必须要三路战备,严防死守,必要时主动出击,如此才能击退金军!” “荆楚?川蜀?” 赵构颇有些惊讶:“金主难不成想要彻底吞并我大宋?” “很有可能!” 张浚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金国,便开口道:“老臣听闻金主素来狂傲,狂傲之人,办事必然不留余地,用兵必然竭尽全力、全线出击,大宋不能只在两淮战备。” 赵构心中很不安。 “那这岂不是全面的国战?” “就是国战!” 张浚点头道:“陛下必须要做好准备,一旦金主开战,必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大宋若不坚决反击,将有亡国之危!” 亡国之危。 这四个字大大的刺激到了赵构。 他只想做一个安稳皇帝太平天子,只想安安稳稳的享受生活,根本不想和金国有什么战争和动乱,为此,他不惜杀掉岳飞,也要换取绝对的安全。 他可以当儿子,可以喊爸爸,可以跪在完颜亮面前称臣纳贡,只要他自己关起门来还是皇帝,还能享受荣华富贵,那么百姓受多大的苦难、北伐派的臣子们多么无奈,他完全不在乎。 可是完颜亮不能让他不当皇帝。 只有他自己可以让自己不做皇帝,他不愿意的话,别人不能强迫他。 完颜亮要是不让他当皇帝了,就算他不能主动抬头,用手扶着也要强行抬一次头,打一场保卫皇位的战争。 完颜亮可以骑在他头上小便,但是不能大便。 “德远,你以为以如今的态势,若是金主南下进攻大宋,五十万大军压境,大宋可以打赢吗?” 赵构带着不安和期待的矛盾态度询问张浚。 张浚微微一笑,心想着我就等你问我呢! 这方面我在行! 于是张浚把富平之败和淮西军变的记忆抛诸脑后,缓缓开口。 “此战若然开战,虽然凶险,但是未必没有胜机,陛下,老臣想请问陛下,金主为何要南下?” “为何?” 赵构一愣,开口道:“当然是为了平叛,不为平叛他为何南下?” “不,陛下,金主是被逼南下。” 张浚摇头。 赵构有点意外。 “被逼南下?” “对,被逼南下。” 张浚抚着胡须缓缓道:“老臣这些年虽然闲居,但是也时常听闻金国的一些事情,比如金主又杀了哪些皇亲国戚之类的,听了那么些年,老臣也算是明白了,金主完颜亮,如今这地位可不稳。” 赵构心里一惊,然后缓了缓心神,开口道:“这……倒也不能说不是,不过金主到底也算是一方霸主,怎么会被逼南下?” “他越是暴虐,杀人越多,就越是需要权势的支撑,金国乃蛮夷之国,不知礼数,非礼仪之邦,更换天子如家常便饭,君主若没有炙手军功,就坐不稳皇位。” 张浚笑道:“所以说,金主杀人越多,就需要越多的战功,他越需要战功,就越是会主动出击进攻别国,以此换取威望,增强权势,坐稳皇位,好继续做皇帝。 这个时候,任何一丁点的本国战乱都会给金主带去巨大的威胁,一战不胜,则权势弱一分,二战不胜,则权势弱五分,三战不胜,则权势全无,地位不稳,这皇帝,怕就是做不下去了。” 张浚这话说着,赵构听着,越听越感觉这话说得有道理,觉得从一个帝王角度来看,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唉?这老家伙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赵构忽然注意到了奇怪的华点。 但是他又看了看张俊满脸得意的表情,还是摇了摇头,想起张浚耿直的性格,觉得他这话说出来应该没什么言外之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大敌当前,姑且容忍他。 赵构就没有发作,继续询问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金主南下是被逼的,若是被逼的,就一定会出纰漏?” “陛下英明!” 张浚一个大礼让赵构心里舒服不少。 “原来如此,那这样说起来,金主虽然动用五十万大军南下,我大宋未必就没有应对的方法?” “自然如此!” 张浚点头道:“金主固然兵多将广实力雄厚,但是人多,粮食就要消耗的多,金主大举南下,粮食供应很成问题。 举大军南下,则后方空虚,万一后方的契丹人再有什么人物起事作乱,对金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还能安心打仗吗? 所以只要陛下积极战备,巡视边境,广纳军情,任用贤良,那么,此战若真的开打,我大宋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赵构被张浚说的动了心思,稍微起了一点雄心壮志,拍了拍张浚的肩膀,说一定会研究一下,给张浚一个可以执掌此番战事的职位,让张浚可以运筹帷幄,为大宋取得一胜。 张浚大喜过望,立刻谢恩,然后离开了皇宫。 赵构的宫闱里向来没什么私密的事情可以“隐藏”。 没一会儿,赵构和张浚之间的对话内容就传了出去,有些人就开始传播与之相关的消息。 比如赵构和张浚谈得非常开心,要重用张浚,张浚重新被宠幸,即将出任宰相或者参知政事,亦或是枢密使,乃至于平章军国重事这一类真正的要紧权力职位。 千言万语反正就是一句话。 张浚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而且欢喜的人少,忧的人多。 五百一十 雷霆雨露具是天恩 张浚是个铁杆北伐派,是个在主战派当中都属于少数且不受待见的北伐派的灵魂人物。 他一旦掌握重权,必然以推动北伐为最高目标,要是真让他得逞了,主和派不高兴不说,主战派里的大多数人也不会高兴。 北伐派可以归类到主战派当中,但是主战派的主流从岳飞死后就一直是积极防守派。 所谓积极防守派,也就是希望政治军事局面维持现状。 北方可以不要,可以让给金国,但是金国如果还要南下,还要欺负大宋,那大家就真刀真枪干一场,看看谁的脖子硬。 淮南是最后的底线。 实际上这一拨人的主体是不愿意接受金国折辱的、脾气比较大的南方士大夫。 他们和主和派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南人,但是在应对金国的态度问题上有所不同,主和派的弹性更大,主战派的底线更高。 而北伐派和投降派一样,都属于主战主和两派当中的少数、另类群体。 而且比起嘴炮、软蛋居多的投降派,行动力更强也普遍骨头硬的北伐派更值得大多数人警惕。 因为这是要损耗南方士大夫的利益去为宋帝夺回北方失地的一群人,在南方士大夫的眼中,纯粹是搅屎棍。 用我的财力物力人力去给皇帝老儿夺回失地,然后再把手上的权力分给那些北人? 合着我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还要倒贴一半的权力? 那我不就成了跪着要饭的吗? 这能忍? 这当然不能忍,所以北伐成功不仅是敌人不希望看到的,自己人也未必愿意看到。 眼下,北伐派的灵魂人物张浚即将王者归来,执掌重权,在这场空前的军事危机之中大搞北伐项目,这顿时让一大半的文武官员紧张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赵构最终的任命。 不过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档口,枢密院的新任掌门人王纶偷偷拜见了赵构,把金兵万一南下的防守作战所需要耗费的钱粮物资统计和一旦发起北伐所需要的钱粮物资统计对比交给了赵构。 召张浚回临安的命令刚一颁布,王纶就偷摸摸地组织手下做起了这两份文件,因为他觉得迟早有用的到的时候。 果不其然,现在果然用到了。 赵构看着这两份文件,揉了揉有点发涨的太阳穴。 “德言,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王纶点了点头。 “谢陛下,陛下,臣只是想说,北伐,是张德远之夙愿,此人一旦掌权,必然不会甘心只是防守江淮,必然会相机北上,讨伐中原,届时且不说能否获胜,获胜了,自然有一堆事情要做,若是败了,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臣不是反对朝廷北伐,臣也希望朝廷可以北伐成功,还于旧都,但是陛下,张浚屡败于金贼,昔年富平之败,把大宋西军精锐全部葬送,关中沦于敌手,如今若是再败,可就大事不好了。” 赵构把王纶送来的两份文件放到了一边,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看着王纶。 “德言,如果你不让我用张浚,我就要用你了,你可是枢密使,你能为我出谋划策,统领军队,击败金主南侵吗?” 赵构一句话把王纶问的有点意外。 他想了想自己的本事,顿时觉得自己要是承担起这个重任,基本上老家人就可以排队等着吃席了。 “陛下,臣……臣未经战阵磨炼,恐有负陛下所托……” 于是他支支吾吾,底气不足,略作推脱。 赵构冷笑一声。 “那你的副手呢?叶义问可以吗?周麟之可以吗?” 王纶咽了口唾沫。 “他们……他们都未经战阵,经验不足,恐有负陛下所托……” “哼!” 赵构冷笑道:“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侃侃而谈,胸怀乾坤,个个都是武侯再世、诸葛传人,需要你们上前线的时候,又一个个的经验不足,恐负所托!” “陛下……” 王纶有点害怕了。 “张浚虽然有很多问题,也打过败仗,但是只有一点他就比你们强了,我让他上战场,他不会推脱。” 赵构不满道:“金主大军压境之时,你们要我不用张浚,可以啊,我不用张浚,你们谁上?嗯?” 王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赵构请罪。 “陛下恕罪!臣糊涂!” “你是糊涂!” 赵构怒道:“你以为我和张浚之间谈话的内容是谁传出去的?你以为是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重用张浚的?” 王纶一愣,抬起头愕然看着赵构。 “陛下,您……” “糊涂!太糊涂了!” 赵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王纶面前,盯着他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北伐有多危险多麻烦?你以为我不知道张浚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用张浚会有什么危险? 当年富平之败,还有淮西军变,一幕幕我都记在心里,当初我说宁愿亡国也不用张浚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你们好歹给我多一点选择啊! 但凡有个可靠的人,我都不会用他!但是只有他才敢为我带兵北上抗敌,我倒是希望你们能站出来,你们能吗?你们敢吗?怕不是到时候我被金主擒获,你们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做大金忠臣了!” 赵构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简直就是在吼叫。 王纶悚然一惊,被吓得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对大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绝无二心啊!” “我什么时候说你有二心了?” 赵构翻了个白眼,叹息道:“我只是告诉你,你以为的事情,我都知道,并且清楚的很。” “那……” 王纶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赵构:“陛下,张德远的事情……” “连你这个枢相都不愿意让他成事,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赵构叹了口气,走回了自己的皇位上坐下:“张浚在朝中没有根基,拥趸虽然不少,却不掌握重权,我一番试探,你们一个个的都慌了,毛手毛脚的,生怕他北伐成事。 执掌枢密院的你尚且如此,其他人又会如何呢?会有多少人配合他?会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暗中坏他的事?有你们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德言,你说呢?” 看着赵构似笑非笑的表情,王纶只觉得自己的心头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这话像是在承认他们的业务能力,但是怎么听怎么有种骂人的感觉在里面。 皇帝在骂我? 王纶不想承认,但是也不敢有什么反应。 少顷,他哂笑道:“陛下说的是。” “去吧。” 赵构摆了摆手:“记着,若金主南下,至少在张浚击退金主之前,不要生事。” “臣……知晓。” 王纶再拜,然后缓缓退出了宫殿。 出了宫殿,迎面一阵寒风吹得王纶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官服。 快走了几步,走到宫门口,王纶的脚步慢了下来。 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渐渐弥漫在他的心底深处。 他意识到,张浚在赵构的心里就是一件工具,一件应急的工具,若不是此番金军逼迫太甚,数十万大军南下威逼让赵构实在是太害怕,他根本不会让张浚回来。 张浚从来都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个人,只是不得以,不得不稍微利用一下张浚丰富的军事经验。 尽管如此,他对张浚也是非常的小心谨慎,任命之前,先给予枷锁,让所有人都警惕他,做好坏他事的准备,还把自己给完全摘了出去。 这位皇帝陛下能在数十年风风雨雨之中坐稳皇位站稳脚跟,到底还是有点本领的,即使这心思实在是太阴了一点。 可怜的张浚,还以为自己梅开二度,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可是他不清楚,他的再度起复从头到尾都是个阴谋,也是个悲剧。 想到这里,王纶越发感觉寒风凛冽,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就在此之后的第二天,赵构颁布命令,任命功勋老臣张浚担任参知政事,与陈康伯搭档,进入南宋最高决策层。 一天之内,张浚从一个流放边远之地的边缘人一步登天,完成华丽的逆袭,成为大宋帝国数得着的权势人物。 赵构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城内为张浚赐下宅邸,赐下专业奴仆、园丁、管家、厨子,给他配备好了顶级的生活设施,就等着张浚一家子拎包入住,成为那座宅子的主人翁,享受幸福生活。 而当张浚一家子乘车来到宅邸门口的时候,看着奢华高档的宅邸,看着气派的正门和挺胸抬头的看家护卫,又如何能不感慨呢? 张浚红了眼眶,眼含热泪,朝着皇宫的方向、在家人的搀扶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颤声道:“臣张浚,多谢陛下天恩,陛下如此厚待于臣,臣怎敢不为陛下效死力?” 接着张浚全家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向皇宫跪下谢恩,把政治姿态摆的足足的,然后才在与张浚志同道合或者敬仰他的主战派人士的簇拥之下,一起进入了这座豪华宅邸。 当天中午,张浚就在大客厅内举办了宴会,招待与会的主战派人士。 他们或者年迈,或者年轻,对于主战和北伐也有不一样的看法,但是此时此刻,就完颜亮侮辱南宋、威胁要攻打南宋的当口,他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 坚决反击,捍卫大宋和所有仁人志士的尊严,让金主完颜亮知道,大宋群臣不是孬种! 有了张浚的带领,仁人志士们觉得自己仿佛走上了人生巅峰,与会者中有文采飞扬者当场挥毫泼墨写下诗篇,称赞此番主战派的盛会将是大宋国运走上辉煌之路的转折点。 张浚非常高兴,哈哈大笑,喝了不少酒,最后烂醉如泥。 相关的消息送到皇宫里,赵构知道了之后,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而相关的消息送到其他朝廷机构里,当然也是一派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局面。 枢密院内,叶义问和周麟之就对此颇有点酸酸的。 “因为罪过降职,左迁十数年,刚一回朝没多久就直接担任参知政事,位列宰辅,陛下对张浚的宠幸未免也太过了。” 叶义问一边批阅上报到枢密院的文书,一边对此表态,言辞之中满是酸酸的味道。 周麟之也好不到哪里去。 “参知政事估计还不是最后的结果,咱们都知道官家希望张相公能带兵打仗,指不定还要给他一个更高的职位,退一步说,执掌枢密院怕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咱们三人怕不是要退位让贤咯!”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任谁也能嗅出里头的柠檬味。 这两人一人一句酸言酸语说个不停,但是正儿八经的知枢密院事王纶却没有什么表态,只是一副出神的样子,叫另外两人很是意外。 “枢相?” “枢相?” 叶义问和周麟之奇怪地看着王伦,出身询问。 王纶这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枢相,张浚备受恩宠,一日之间一步登天,那可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您就不担心吗?官家喊张浚回来是为了打仗的事情,吾等三人不习兵事,怕不是要退位让贤啊!” 周麟之一脸不爽的看着王纶,大有一种【你家都要被偷了你还不在乎】的架势。 可是他没想到王纶的反应却非常的淡薄,只是微微点点头,叹息了一句【雷霆雨露具是天恩】,就埋头继续处理枢密院的事情了。 搞得叶义问和周麟之一脸疑惑,不明所以。 五百一十一 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接下来几天,一切都像是顺着叶义问和周麟之的猜测在走。 赵构除了正常的朝会之外,还多次召见张浚,有时一日一两次,有些时候一个上午就要召见两次,甚至还要和张浚谈到深夜,还拉着张浚不让他离开。 这就让有些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柠檬水里一样,浑身上下都是酸味儿。 张浚也是春风得意的模样,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刚从东华门外唱名获得功名的新科“好男儿”呢。 根据朝廷里流传的消息,赵构询问了张浚很多整理军备需要做的事情,询问了张浚该如何应对金军的进犯,询问张浚金军的弱点,以及宋军取胜的关键之所在。 赵构俨然是把张浚当做了自己唯一的顾问,冷落了其他所有的臣子,专宠张浚一人。 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赏钱赏物,要不是看张浚年龄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女人也不会少赏。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对张浚感到不满,其中不乏同为主战派的人士,他们都觉得张浚有点过了。 他们都觉得张浚有点过了,就更别说汤思退、沈该这一群和张浚非常不对付的人了。 所以当张浚在大朝会上提出整理军备、备战金军南侵的一系列建议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唱反调。 张浚舌战群儒,每一天都要和自己的对手们爆发激烈的争吵,双方吵的不亦乐乎。 深知内情的王纶冷眼旁观这一切,觉得一切都在按照赵构的剧本往下走,张浚逃不出皇帝的五指山,逃不出这张正在编制的大网。 或许他现在春风得意,想什么来什么,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完成的时候,他又该作何想法呢? 赵构的天罗地网,把整个南宋的群臣都给网罗其中,谁也逃脱不了他为南宋设下的上限,他为此感到十分得意。 可是,他所能做主的地方,也仅仅只是南宋实际掌控的这一片土地。 而在此之外,就不是他可以影响的了。 他自以为自己的权术精妙绝伦,可以主导天下走势,却不曾想到北方大地上正风起云涌,局势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他再怎么阴险毒辣,终究只能影响南宋这一隅之地,只要超脱于其外,自力更生,摆脱他的影响,那么赵构就什么也不是。 正如在苏咏霖的眼里,赵构只是一个丑陋的人而已。 二月底,正当南宋群臣还在为了张浚提出的全面整顿三大战区军事战备的建议而争论不休的时候,正当绍兴三十年科举考试阅卷正在紧张进行的时候,从淮北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金主完颜亮身死,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光复军取得全胜。 这个消息可以说是一瞬间就把南宋朝堂上的全部争论终结了,连赵构看着满朝文武百官争论不休时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什么? 完颜亮死了? 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了? 达成这一壮举的是那支造反起事的光复军? 开什么玩笑? 南宋君臣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就全部愣住了,然后发自内心亦或是发自本能的要求皇帝严查、严惩传出这一消息的消息源。 就连正在等待科举考试第二场成绩放榜的文人士子们也发自内心的不相信这个消息,纷纷向“消息灵通人士”寻求更加可靠的消息来源。 他们不相信,不相信北方那支造反起家的光复军可以打败完颜亮和他的五十万大军,他们不相信一群造反的反贼可以做到连大宋帝国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不相信。 如果这是真的,不就意味着威压大宋三十年、夺走大宋半壁江山的金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不就意味着那支让大宋军队束手无策的铁骑彻底消失了吗? 而做到这一切的,居然是一群反贼? 他们不信。 这一点,南宋倒是从上至下的贯彻落实了。 赵构前所未有的积极出面要求枢密院等重要军事机构立刻全面安排人员北上查探消息,务必要把准确无误的消息带回临安,若有丝毫缺漏差异,定斩不饶。 皇帝一句话,臣子跑断腿,整个南宋的对外情报搜索机构被逼着结束了咸鱼摆烂的环节,被逼无奈地向北前进,积极地向北探查重要的情报消息。 他们必须要知道完颜亮到底怎么样了,金国到底怎么样了,以及光复军……到底怎么样了。 一系列的行动吩咐下去之后,赵构再次召集了自己的最高执政团队,把宰相们和枢密院的大佬们全部召集过来,跟他们一起开了个会。 首先被问询的就是张浚。 因为赵构之前询问张浚关于光复军的事情时,张浚言之凿凿的认为光复军十有八九扛不过去,会被完颜亮撕碎了吃掉,然后完颜亮携大胜之威南下攻宋,大宋需要进行战备。 赵构打那时候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了,觉得无论如何要保住自己的皇位。 结果这一家伙给赵构整不会了,感觉所有的心理建设都白费了。 别说赵构了,连群臣都感觉他们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争吵和内心的折磨都白费了,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的一切争论都来自于金国,都起源于金国的南侵,金国南侵,才有他们的争论,金国要是完蛋了,他们争论来争论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很多人的矛头就一起指向了定言【金宋之间必有一战】的张浚。 “德远,你说说吧,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赵构面色不善地看着张浚。 张浚其实也非常尴尬,或者说,他尴尬癌都要犯了,可是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 谁能想到完颜亮居然那么浪? 五十万大军进攻光复军居然能给人翻盘? 虽然说眼下这只是传言,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感受着皇帝和身边同僚们满满的恶意,张浚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陛下,此事尚且还不能确定真假,不能确定是否是光复军为了迷惑金人乃至于大宋而散布的假消息,事情还需要继续调查才能确定到底是真是假,所以眼下还是稍安勿躁。” 确实,这个消息眼下还不知道真假,现在就定言张浚说的有问题那是不合适的。 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北往南送,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光复军真的打了打胜仗,金军真的被干碎了。 但是南宋朝廷和民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朝廷就不说了,民间的节奏特别热烈,那些刚刚参加完科举考试等着放榜的士子们正好闲得无聊,就在临安的酒楼、茶馆里热烈讨论这些事情。 这些闲得无聊的士子可谓是带节奏的高手,士子之中很有名气的赵彦逾、王质等人精通历史,于是从金兀术讲到完颜亮,从金国从辽东起兵讲到他们横渡长江,反正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事情大概率是假的。 一群金国反贼怎么可能把金国大军击溃呢? 只有少数人认为这可能是真的,认为无风不起浪,没理由这样的消息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节奏风暴压迫之下,他们的声音发不出来。 然而节奏风暴抵不过真刀真枪,三月中下旬,南京路沿边各州军不约而同的送来了令南宋朝廷和民间都傻眼的消息。 金南京路沿边各州之邓州、唐州、蔡州、颍州、寿州、宿州、泗州全面改旗易帜,占领者打出旗号,曰【光复军】。 五百一十二 金国那么强大,怎么会被消灭呢? 根据沿边各州军政长官的说法,这一变故来的非常突然。 数日之间,邓州、唐州、蔡州、颍州、寿州、宿州、泗州都发生激烈战事,战后,这些地区全部归属光复军。 光复军接管原先属于金军的防区和防务,全面建立起了新的防线,向南持防御态势,并未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南宋沿边各州军的军政主官对此惶恐不安,向朝廷请求该如何应对此事。 然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宋朝廷也是陷入了极度的震撼之中,对于这一突发状况完全不能理解,一时间说什么的人都有。 有人说光复军被金军打败了,这是金军用光复军的旗号来欺骗宋军,是进攻大宋的前兆,让皇帝千万小心。 有人说光复军被金军打败了,从山东河北一路流窜到宋金边境,是来投靠南宋的。 还有人干脆说光复军投降了金军,打着光复军的旗号来和金军唱双簧,是要引诱宋军进入南京路好一举歼灭。 总而言之各种说法都有,甭管多古怪多稀奇,都有人可以提出来,都有人想得到。 唯独没人说光复军打败了金军以后又进军南京路,将南京路的金军全部驱逐了,金军是逃跑跑走的。 倒也不是说没人这样说,应该是说有人这样想,但是不敢这样说,也不愿这样说。 可是不管怎么讲,事实就是如此,除了早就和南宋接壤的山东南边几个州之外,金国南京路沿边七个州也是光复军占据,和南宋再次接壤。 南宋朝廷不能无视这样的情况发生,赵构立刻召开御前扩大会议,把临安城内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召集入皇宫,与他一起商议这件事情。 这是非常正式的大朝会了。 此时此刻,张浚就更加尴尬了。 很多人都面色怪异地看着他,想着他不断撺掇赵构和金国决战的事情,顿时感觉这件事情充满了黑色幽默。 这一搞,金国可别没了啊…… “德远,现在这个情况,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构一脸不善地看着张浚。 群臣也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看着这个主战派的灵魂人物。 一片寂静之中,张浚又觉得自己的尴尬癌要犯了。 “陛下,老臣……老臣对淮北局势了解不足,估计不足,眼下淮北可能出现了之前大宋从未想过的事情,老臣以为,必须要谨慎对待。” 赵构心里一紧,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你的意思是……金主真的死了,金国大军真的覆灭了?” “老臣不敢断言,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光复军不可能在没有击溃金军主力的情况下分兵进攻南京路,更不可能在流窜的情况下夺取沿边七州,所以老臣以为……以为……” 张浚实在是不敢也不太愿意把那个推断说出口。 可是就眼下的情况来分析,符合逻辑的唯一可能就是光复军对金军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光复军击溃了金军的五十万大军,否则不可能分兵进取南京路。 他的话久久不能说出口,赵构却怀着莫名的情绪开口问道:“你以为光复军击溃了五十万金军,已经取得了胜利?” 赵构的话问出口,整个大殿上顿时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到。 张浚无言,群臣无言。 良久,还是汤思退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陛下,老臣实在是困惑,光复军名号虽然响亮,可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一群起事不过二载的金国反贼,就算声势浩大吧,面对金国些许偏师取得优势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进攻他们的是金国的主力啊,五十万主力啊,其中至少有战兵十数万,甚至接近二十万,那么庞大的一支军队,普天之下谁敢说一定可以抗衡? 这样一支军队不说横扫天下,也是威震四方,寻常人甚至不敢与之正视,如此威势之下,光复军群贼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击溃之?诸位同僚,陛下,老臣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汤思退的话可以说是切中了殿中所有臣子的想法,切中了他们所有的疑虑和不解。 他们就是觉得起事不过两年的光复军不可能打败金国五十万大军,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虽然现实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的想法可能是错的,但是除非完颜亮的人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否则,他们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的。 宋国和金国在本质上虽然是敌国,可是绍兴男儿们一通操作,搞得本该彻骨痛恨金国的宋国和金国居然不清不楚。 暧昧中带着仇恨,仇恨中带着暧昧,搞得就和三流狗血言情剧中的男女主角一样,三观不正,狗血至极。 于是对于金国,很多南宋官员的态度都相当模糊。 一方面看他们不爽,气他们蔑视大宋和自己,一方面对于他们的强大又心存畏惧,生怕他们带兵南下索取更多的好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当一部分宋人已经渐渐接受了金国的存在,接受了金国作为他们的“上国”的存在,发自内心的渐渐的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人往往只会把自己懂事以来就知道的事情当做理所应当。 所以随着宋金对峙时间日久,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宋人只会觉得中原就是金国的土地,中原汉人就是金国的臣民,而非自己的故土、同胞。 甚至于完全接受金国凌驾于宋国之上的地位,觉得金国是不可能被击败的。 眼下这种趋势已经渐渐出现在了南宋朝堂之上。 很多臣子对于金国被消灭这种事情无所适从,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觉得这非常奇怪,很不正常。 金国那么强大,怎么会被消灭呢? 朝堂上不正常的安静持续了一阵子,张浚忽然觉得这氛围有点不正常。 “陛下,臣虽然判断失误,但是汤相公的说法未免有点太奇怪了吧?” “你是什么意思?” 赵构还没有开口,汤思退就面色不善地看着张浚。 张浚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怎么听怎么让我觉得你是在为金国鸣不平,你是在为金国感到惋惜?是这样吗?金国可是大宋的敌国!金国出事了,覆灭了,身为大宋臣子,你为何不高兴?” 张浚的问话不仅将汤思退问住了,也把朝堂上其他文臣武将们给问住了。 可以说张浚这话问住了不少人,包括皇帝赵构在内。 对啊,金国分明是敌国,他们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希望金国被消灭掉的消息是假消息】的想法呢? 不少臣子反应过来,对自己产生如此的想法悚然一惊。 汤思退的反应更快,立刻跪在了赵构面前向他请罪。 “陛下!老臣绝无二心!老臣只是单纯的疑惑,只是疑惑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请陛下明察!请陛下明察!” 五百一十三 这是碳基生物可以打出来的局? 其实不用汤思退告罪,赵构自己刚刚也在疑惑,也有点微微的惊悚,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张浚攻击到了。 对啊,金国和大宋分明是敌国,他自己家破人亡也全赖金国,金国倒霉了,覆灭了,他难道不该感到高兴吗? 为什么却是疑惑、感慨和不安、甚至有些微微的遗憾充斥在心中呢? 不对啊,这不对啊,完全不对啊…… 汤思退的告罪打乱了赵构的思绪,赵构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朝堂之上,于是便轻咳一声。 “汤卿不必如此,你一心为国考虑,这一切朕都知道,不必挂怀。” 汤思退虽然是个软蛋,但是也多次为赵构的妥协退让政策背锅,从这一点上来说,汤思退也是一个合格的背锅侠,没了汤思退,很多事情就要赵构自己来背锅,那可不好。 汤思退于是松了口气,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站位上,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但是心里对张浚的不满和嫉恨是更上一层楼了。 在皇帝面前给我上眼药? 老家伙,你等着! 话虽如此,但是汤思退眼下并没有报复张浚的闲情逸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应付北方剧变的事情。 光复军到底是不是打败了金军,乃至于光复军是否已经可以取代金国,这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如果金国式微,即将完蛋,那么,北方的主宰者就是光复军了,而南宋的北方政策也就要随之进行一波调整。 对于金国,南宋是称臣的,赵构对着金国皇帝那是一口一个“臣构”,但是如果金国要完蛋了,这一系列耻辱性质的称号当然可以拿掉。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要如何应对光复军占据中原这个事实的问题。 想到这里,赵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口询问。 “其他的事情就不说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北方战局的事情,诸位有何建议,一一奏来。” 群臣一时间默然无语。 对于金国他们当然是整齐划一的“以小事大”的态度,能软就软,能怂就怂,能退让就退让,总而言之不要让金国感到被冒犯,那就可以了。 可眼下北方局势发生改变,光复军异军突起赶走了金人,原来的经验不能用了,所以他们就有点着急,不知道政策该如何转向。 此时此刻,最靠得住的还是把持南宋政策方向的宰辅们,朝廷的大政方针还是要宰辅们来拿。 不过现在的宰辅们基本上都没有军事斗争的经验,政治斗争倒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付北方局势,他们专业不对口。 所以基本上只能指望唯一一个专业对口也有足够地位的宰辅来给南宋的政策把把脉了。 张浚。 感受到了诸多目光向自己看来,张浚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枢密院文书里曾有过记录。 光复军领帅赵开山一度向南宋称臣,南宋君臣担心惹祸上身,没有明确接受,但是暗地里曾经接纳他们,给予他们非正式的官职和秘密承认。 这也算是南宋所能做到的最富有进取精神的行动了。 后来北方局势变换非常,光复军内部发生争斗,赵开山死了,赵祥也死了,接连换了两个领导人,现在上位的领导人是一个叫做赵作良的人。 他上位之后倒是派人来和南宋接洽,说要继续南宋朝廷和赵开山之间的关系,但是当时南宋朝廷的五人最高决策团之中除了一个陈康伯支持之外,其余四人都反对。 他们认为光复军短时间内发生两次政变,更换两个领导人,显然是内部不稳,即将自爆。 外敌强大,内部不稳,怎么看怎么是药丸的节奏,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继续维持关系的必要,继续维持下去,等金军主力南下平叛,把关系戳破了,南宋百口莫辩。 到时候金兵就有南下的理由了。 于是南宋单方面切断了和光复军的联络,不再承认彼此之间的关系,以此为保全自身的重要决策,还为之沾沾自喜。 张浚认为就当时来说,这并非是昏招,当然现在看来的确有点昏,可当时这样做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鬼知道光复军面对金国的庞大压力,经过两次政变、把灭亡buff叠满了之后居然原地复活还超级爆种,把金军主力给打崩了? 这是碳基生物可以打出来的局? 这种事情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任谁都不能事先预判,换了张浚自己决断,估计也要选择同样的方式,做不到更好的选择。 所以眼下这个局面,确实有点难做。 原先君臣大义名分没了,危难时刻没有出手帮忙,等人家自力更生解决问题了再去厚着脸皮摘桃子,这……似乎有一点猥琐。 这样的事情真的能做吗? 张浚感觉作为一个有尊严要尊严的人,自己不太能做出这种事情。 但是为了国家利益…… 张浚看了看赵构便秘一般的神色,还是上前一步,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大宋需要做的事情有三件。” 赵构正在为群臣装聋作哑之事感到十分的恼火,正准备发火呢,结果张浚就站出来发言了。 于是他一阵无奈。 张浚的确很不符合他的心意,跟他处处合不来,有点八字犯冲的感觉,现在更有点老迈昏聩的趋势,奈何遇到事情群臣都装缩头乌龟,不敢出头,敢出头的高官只有张浚一人。 我的名臣呢? 我的名将呢? 我的左膀右臂呢? 哦,全死了…… 好像还是因为我而死的。 赵构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过去十几年的所作所为有点小小的后悔,但是旋即就把这点点情绪扼杀了。 做皇帝的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决断产生后悔的情绪呢? 皇帝是不会犯错的。 把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赶出脑海,赵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说吧。” “喏。” 张浚高声道:“这第一件,当然是立刻派人北上核实光复军和金军之间的战况,确定传言是否是真的,如果是假的,自然不用多说,一切照旧,在边境严防死守即可,若是真的……就要做第二件事情了。 这第二件事情,就是派人北上与光复军联络,臣听闻之前枢密院曾经以朝廷名义收服光复军,并且赐予官位,不知道此事是否是真的,王枢密能否给老夫一个答复呢?” 张浚看着知枢密院事王纶。 还有此事? 一时间满朝文武窃窃私语不止。 这件事情在当时的确是非常机密,除了宰辅圈子的几个大佬还有皇帝本人,几乎无人知晓,所以也没有传出去,满朝文武大部分都不知道,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 当然,此时此刻,这件事情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于是王纶顶着很多人的目光上前一步,开口道:“确有此事。” 王纶承认,此事就是坐实了,于是满朝文武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狂喜的情绪瞬间充满了整个心房。 难道光复军……是秘密接受朝廷领导的? 击溃金军的军事行动是朝廷指挥的? 被光复军夺回的土地实际上属于朝廷? 朝廷不声不响不花一分钱居然已经把北方失地收回了?! 这些家伙刚准备站出来求证此事,张浚立刻把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确有此事……那为何之后不坚持呢?光复军发生两次政变之后,朝廷切断与光复军的联络,之后光复军主动派人联系,朝廷也不予回应,这又是为什么?” 五百一十四 德远不愧是老臣 对于朝廷的畏缩,张浚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并不打算承认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果当时枢密院头铁一点,现在朝廷几乎等于是空手套白狼,平白无故得到了几十万大军和半个中原的土地。 还需要向眼下这般的窘迫吗? 张浚完全没有考虑到光复军和苏咏霖的想法以及他们的主观意愿,直接带起了节奏,顿时群臣一阵哗然,纷纷向枢密院几名大佬询问缘由。 还有人向汤思退和沈该发问,把大宋宰辅们问的十分狼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此事。 群臣也是恼恨,觉得到嘴边的肥肉就那么飞了,你们这群宰辅是不是太无能了? 眼看着朝堂就要变成审讯堂了,作为真正主要责任人的赵构不得已站出来打断这阵节奏风暴。 “咳咳,这件事情过去已经很久了,就不要再提了吧,德远,你还是谈谈眼下该怎么做吧。” 皇帝亲自出来拉偏架,张浚和群臣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安静了下来。 张浚叹了口气,开口道:“原本此事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以君臣大义名分,可以很轻易地接触到光复军首脑,与之谈判也好,下令也好,都属于有的放矢,可是现在,这却变得不太容易了。” 张浚说的是实话。 汤思退等人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赵构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他们难道能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吗? 于是汤思退站了出来。 “当时那种情况,谁能预料到今日的事情?光复军连续两次发生内乱,任谁看也是灭亡之像,怎能因为眼下的情况而认为当时的人犯了错呢?德远公,您要是这样说,未免有点过了。” 张浚很生气,但是心知此事和皇帝赵构脱不开关系,思虑片刻,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损伤赵构的面子。 “这些就不说了,还是说说该怎么办吧!陛下,依老臣之见,一旦确定光复军真的击溃了金军,应当立刻派人接洽光复军首脑,询问一下光复军高层对大宋的态度,看看能否与之洽谈,招安。” 群臣一片哗然,连赵构都对感到不可思议,觉得张浚是不是吃错了药。 光复军要是获胜了,称霸中原,不和南宋分庭抗礼就算不错了,还想招安? 一直没说话的陈康伯此时站了出来。 “德远公,您方才也说了,朝廷没有在光复军需要的时候予以帮助,眼下却要派人北上招安,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您这样说,是不是有点……” “过分?” 张浚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开口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诸位都知道,光复军起事不过二载,或许是金国内乱严重,或许是光复军有如神助,他们打败了金国。 可是打败了金国不等于可以在中原立足,史家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金国为了笼络中原人心,开科举取士,一切制度仿照我大宋,这才能在中原立足。 而光复军虽然军力强盛,他们会治国吗?他们懂得治国吗?土地是打下来就能顺理成章上缴粮食和各类赋税让他们维持下去的吗?打江山,和治江山可真的不是一回事啊。” 张浚这话倒是点醒了不少官员,也把赵构心中的疑惑与忧虑解除了一部分。 张浚真的是个看问题很透彻的铁头娃,很多事情其他官员看不到或者看不透,他却看出来了。 他讲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攻取地盘和统治地盘不是一回事。 攻取地盘只要一支军队就可以办到,可要统治一个地方,不仅需要军队维持治安,还需要行政人才进行治理。 那就不是军队可以办到的事情了,那需要一个政权来办。 光复军如果真的击败了金军,必然声威大震,成为众望所归,其领导人必然对当地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可是这种影响力能维持多久,取决于光复军这支军队是否可以成功转型成为政权。 所以确定光复军是否击败金军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要通过观察,观察光复军是否拥有统治的能力和想法,以及他们是否已经转型为合格的政权。 放在现实情况之中,就是观察光复军是否和地方上的豪强地主、士大夫等家族建立关系,并且筹措科举以稳固统治。 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根基浅薄,或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根基浅薄,那么让光复军归附大宋,就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治理,没有治理能力,不靠南宋还能靠谁? 如果有,就证明光复军中有高人,那么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但是就张浚自己看来,他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很大,第二种可能性很小。 “以光复军起事不足二载就爆发两次内乱的事情来看,光复军高层根本不懂统治之术,全靠首领个人威望和军功统御兵马,一时是可以威震四方,可一旦长久,各种问题都会出现。” 张浚缓缓开口道:“所以陛下,老臣以为,将此事向光复军高层阐明,再以高官厚禄显贵为饵,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很大,届时,我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数十万精锐兵马和能征善战之将,岂不美哉?” 还真别说,张浚这个老家伙虽然又臭又硬,不和皇帝与主和派的口味,但是水平还是有的,说话还是能说的。 他一番讲述,顿时让慌乱之中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南宋文武百官有了一个清晰的对未来的观感。 不仅如此,通过这未来的观感,文武百官们莫名其妙的找到了一丝优越感。 赵构也是如此,经过张浚的一番指点,他发现只要顺着张浚的思路去办事,问题好像就能得到解决。 于是他看着张浚,心中思虑万千。 张浚是个能办事的,有胆魄的,但是过于头铁,也有点志大才疏的感觉,不好控制。 汤思退有能力,也有手腕,还有为皇帝背锅的忠诚,更重要的是不冒进,虽然的确软弱了一些。 汤思退和张浚要是能合二为一,把张浚身上的冒进和汤思退身上的软弱全部去掉,再把两人的优点合二为一,变成一个人,这个人该多么的优秀啊。 那赵构就真的可以尝试当一把甩手掌柜,把权力托付给此人,自己退居幕后,圣天子垂拱而治,岂不美哉? 可惜,可惜,美好的事情总是不能同时占有,世间安得两全法。 赵构无比的叹息。 叹息过后,赵构点了点头,称赞了张浚。 “德远不愧是老臣,思虑周全,办事稳重,此法甚好,诸位如果没有其他的看法,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皇帝定下基调,显然是对张浚的看法非常满意,大家也不会煞风景的站出来反对,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在一片恭维声中,张浚的动议得到了通过,交付有司立刻执行。 知道怎么应对,群臣心中有底,也不再担忧,静静等待着。 四月初四,详实可靠的北方战局消息传回了临安。 金军真的战败了,光复军真的打赢了,完颜亮战死了,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光复军大获全胜,兵分两路开始对金军占领地进行进攻。 一支偏师取南京路大获全胜,已经攻占开封,击溃金军,杀死了金国南京留守孔彦舟等重要人物,占据了南京路。 另一路主力已经北上,向燕云发起进攻,据说光复军高层要攻占中都,收复燕云,将金人逐出长城之外,打回老家。 大局已定。 五百一十五 苏咏霖对南宋的恶意那是相当的浓重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很多曾经表示不相信的人也不得不相信。 金国真的药丸了。 赵构对于这份详实可靠的情报也无话可说,召开御前会议把之前张俊坚持的三步走战略重申一遍,又询问张浚是不是还有什么补充。 张浚沉默良久,只留下一句叹息。 “只恨此胜不是大宋王师所得,若是大宋王师取得此胜,当可一雪前耻,告慰祖宗……” 赵构听了,默然无语。 既然情况已经确定了,那么接下来就要按照张浚三步走战略当中的第二步来行动。 派遣拥有一定规模的使者代表团,代表临安,代表大宋朝廷,拜见光复军高层,与之接触,试探口风。 同时观察山东、河北诸地是否安稳,是否得到妥善治理,可有盗贼横行、兵荒马乱之现象。 通过两种层面的不同接触,判断光复军团体是否可以谈判,是否可以收服,以及——是否对大宋有军事上的威胁。 临安朝廷手上掌握的讯息其实也不多,因为他们之前根本就不在乎光复军,觉得光复军吃枣药丸,不值得投入太多的精力。 结果现在骤然需要大量的讯息,显然是难为人。 不过光复军两个重要首脑的个人讯息,临安朝廷这边还是掌握了一些的。 光复军一号人物,领帅赵作良。 光复军二号人物,大将军苏咏霖。 对于这两人,赵构专门组织宰辅团们进行了一波情报分享,试图从这两人身上打开缺口。 打开缺口的前提是了解对方,理解对方,对症下药。 据情报显示,两人是翁婿关系,赵作良是苏咏霖的老丈人,两人不同姓,但其实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可知,光复军的领帅赵作良实际上不掌握实权,掌握实权的,主导军事的,就是这个大将军苏咏霖,而赵作良的上位,也和此人有莫大的关系。” 王纶把之前枢密院得到的少数有价值的情报共享出来。 张浚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苏咏霖是哪里人士?何等出身?年岁几何?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张浚看着王纶。 王纶颇有点尴尬。 “这……确实了解不多,因为在此之前,我朝和光复军之间的联系都是止步于前领帅赵开山,对于苏咏霖此人了解有限,他就像是异军突起一般,忽然起势。” “从来没有忽然起势,只有深思熟虑,经过充分准备,有充分把握,才会起势,这个苏咏霖一定在光复军内深耕良久,有足够的拥趸才能成事。” 张浚沉声道:“对这方面的了解不足是我们的弱势,此番出使,除了赵作良之外,必须要将苏咏霖了解透彻,如此才能对症下药,与他谈判,争取让他归附大宋,为我所用。” 赵构点了点头,便按照张俊所规划的计策去行动,挑选合适的人作为代表出使光复军。 这个人地位不用太高,但是得聪明,得机灵,还要有胆略,赵构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虞允文,是赵构非常信任的一个亲近之臣赵逵推荐给赵构的。 赵逵两年前病死了,虞允文是他推荐的最后一人,所以赵构对这个虞允文的印象比较深刻。 他出身蜀地,是绍兴二十四年科举的进士,当时秦桧主政,不用蜀臣,虞允文就被一直压制,等到秦桧死后,赵构想要收拢之前被压制的蜀臣,赵逵第一个就推荐了虞允文。 赵构见了虞允文,虞允文向赵构进谏了革除蜀地弊政的策略,展现了自己的行政才能,得到了赵构的认可,开始放在身边任用,给予关注度和一些政治资源进行培养。 赵构还是很看好虞允文的。 唯一让他感觉不快的就是,这个虞允文也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还是个主动进攻的北伐派,这些年来一直上书言及北伐中原的各项事宜,颇有几分张浚第二的架势。 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中原局势不明,南宋前途也不明朗,的确是需要这群胆子大的臣子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赵构于是就想起了虞允文。 于是赵构下令,让礼部郎官虞允文借职工部尚书,打着高官的旗号率领二十三人使节团北上山东,向光复军首脑寻求接触。 虞允文受命,立刻准备,很快准备完全,便打着大宋的旗帜,率领使团进入光复军辖境,与光复军高层见面。 光复军占据山东之后,与南宋接壤的海州地区一直都是赵家亲族将领带兵镇守,并且开放边境和南宋经商。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经商收税,赚点钱给赵开山补贴军用。 只是后来赵开山听说了宋金边境贩卖私盐的事情,感觉里面很有搞头,就让赵家亲族将领带头贩卖私盐给南宋盐商,利用宋金两国之间的盐价差大搞贩盐生意。 私盐生意做起来当然是很赚,海州的生意赚了不少钱,让赵开山和赵氏家族吃的满嘴流油。 苏咏霖夺权之后,掌握了海州,将赵氏亲族将领全部拿下,又考虑到海州的特殊地位,他把当地官员换了一茬,决定搞个执政试点。 他把一些在地方上做的比较不错的指导员提拔为县令,让他们试守当地,从县令做起,看看治理能力如何。 为了防止出乱子,他又把自己亲军虎贲军出身的年轻军官、旅帅戚绍辉派到海州领兵驻防,对海州的商业秩序进行管束。 主要的责任有严明税率和经营范围,对不法经营予以打击,同时清剿当地的武装集团,确立海州境内的统治秩序。 至于原先的私盐贩售生意……他都在北方立足成为山东河北之主了,还算得上私盐? 那叫正儿八经的卖盐! 你南宋的法,难道还能管到我光复军? 当初放弃在南宋的私盐贩售份额那是不得以而为之,那么丰厚的一笔收入他其实也挺舍不得,只是不得不这样去做。 现在他占据了中原优势地位,便有了充分的底气和南宋私盐贩子们做生意。 对南宋卖盐这一块的收入被他划给了粮饷司林景春所部直辖,和南宋的食盐交易由粮饷司负责进行,所获利润直接充入粮饷司公账,作为军费来源之一。 短短几个月,海州贩盐这一块的收入确实给他吃的满嘴流油,给粮饷司催肥了一圈,也为之后的坚壁清野战术提供了大量资金。 光复军起义之前,金国和南宋接壤的这一线都是私盐贩售的重要地区,海州、邳州、泗州和宿州等地都是如此。 而大起义之后,这一带的私盐贩子和私盐集团都被战火摧毁的七七八八,两国之间的私盐贸易规模下降百分之七十以上。 南宋方面因为得不到便宜的金盐,以至于原本较为便宜的黑市盐价也上涨了一阵子,引得民怨沸腾,好些个私盐贩售集团为此倒闭。 后来赵开山派自己的族人重开私盐贸易,这才给南宋的私盐贩子们回了口血。 而真正让海州私盐贸易规模回复到战前状态,那也是苏咏霖掌握当地之后的事情。 从目前的财政收入看来,海州贩盐这一块的收入确实很重要,所以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苏咏霖都打算利用自己统治地区的低盐价对南宋展开价格战。 用自己这边的低盐价狠狠的冲击南宋的盐市场,狠狠捞他一笔,对于这种情况,除非南宋对他用兵,否则不可能得到解决。 而南宋如果对他用兵…… 嗯,分时候,要是等他平定了中原,站稳了脚跟,那可就是开战的黄金理由了。 苏咏霖对南宋的恶意那是相当的浓重。 五百一十六 虞允文入山东 海州没有安排刺史,戚绍辉就是海州安全负责人,当他知道南宋使节团需要入境的时候,他有点惊讶。 之前几次南宋使节团的入境都是赵开山集团负责接待的,苏咏霖掌权之后当然和他们不熟,也没有任何接触的记录。 根据之前苏咏霖的交代,戚绍辉只是负责军事方面的安全工作,防止宋兵犯境,宋兵一旦犯境,他可以就地反击,不需要担负什么责任。 不过政治上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更别说海州没有刺史,只有几个县令,谁负责这个也不适合。 于是戚绍辉只能出面接待了南宋使节团,把他们安排到城池里居住,然后把消息往沂州临沂县送,询问常驻临沂的光复军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赵作良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苏咏霖倒也不是完全把赵作良当成吉祥物。 赵作良本身拥有处理事务的能力,能力还不弱,苏咏霖在和金国干仗的时候多次把自己忙不过来的事情交给赵作良处理,赵作良也处理的非常得当。 所以苏咏霖也就把部分权力交给了赵作良,让赵作良为他分担一部分压力。 而眼下这个情况,也正是苏咏霖之所以要赵作良出任领帅的主要原因。 苏咏霖不太愿意和南宋直接打交道。 他杀了孙元起北上金国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这件事情是被南宋官方发现了的,他在南宋官方的通缉名单上肯定算是一号人物。 这个事实要是被注意到了,南宋官方就会意识到——哇,原来打败金国的不是北方人,而是我们大宋自己人啊! 还是个杀了官员的通缉犯! 这就有趣了。 短时间内只要南宋不和他起什么争执,乱搞什么摩擦,他也不想和南宋兵戎相见,他的战略是先北后南。 所以能避免和南宋方面的人打交道,就避免和南宋方面的人打交道。 姓名不担心,可以说重名,一亿多汉人里还不准有二三十个苏咏霖? 但要是被曾经和他照过面的南宋官员看到了他的模样,那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从小到大见过的南宋官员也不在少数,别的不说,前一任庆元府知府他就很熟悉,后来他调任到临安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职位,这要是碰上了,多尴尬? 所以还是让赵作良出面比较好。 对于这一点,赵作良是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和使命,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他必须和苏咏霖站在一起。 得知南宋方面派使节团前来拜见光复军领帅和大将军二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该来的还是要来,不该来的怎么盼也盼不来。” 赵作良决定让戚绍辉那边安排南宋使节团前往临沂,由他亲自接待,先探探对方的口风,看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把他们的目的和诉求再火速告知苏咏霖,由苏咏霖做最后的决断。 戚绍辉得到命令之后,就安排兵马护送南宋使节团进一步北上。 虞允文作为使节团的正使,出发之前被张浚叫到了官署里,面授机宜,让他知道此番出使的主要原因和目的,还有他需要知道的事情。 第一,就是光复军击溃南下金军和北伐燕云的具体战果,还有金国目前的处境。 第二,就是光复军高层对南宋的观感。 第三,就是光复军对控制区到底有没有实行有效的治理,有没有完成从暴力集团到政权的转变。 第一个问题虞允文在见到戚绍辉的第一面就询问了,并且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光复军击溃了金军五十万大军,杀死了金国皇帝完颜亮,还杀死了三十多个总管级别的高级军官,俘获了三十多个,大获全胜。 缴获的武器装备堆成了山,俘获的金军降卒数以十万计。 现在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北伐,一路西征——西征听说已经获胜了,开封已经被拿下来了。 北伐军包围了中都,金国兵败如山倒,毫无还手之力。 虞允文又是震惊,又是羡慕,还对光复军的领导者产生了些许的仰慕——他一直都希望大宋可以办成的事情,现在换了别人来完成,遗憾之余,没有仰慕是不可能的。 同为汉人,还是被大宋视为沦陷区的汉人,一朝奋起,居然达成了如此伟业,怎能不让人心生仰慕呢?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不少主战派内部的积极分子都表示了对光复军领袖赵作良和苏咏霖的兴趣,对他们如何用兵如何击溃金军表示非常的好奇,甚至很想到北边亲自与他们面谈。 虞允文也是其中一人,他做官多年一直都在想着光复中原洗刷耻辱,可是还没等他办成,耻辱就被别人洗刷了。 他对光复军有着极为强烈的好奇。 他很想知道光复军到底是怎么对付金军在军事上的巨大优势的。 骤然造反起事的光复军不可能在军事上对金国有优势,尤其是骑兵等技术兵种方面,更不可能占据优势,而金军又那么强,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人家会轻易告诉他的,所以他暂时也不好多问,只能继续执行自己的使命。 他没忘记自己还有使命未完成——他要观察光复军占领区内有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理,光复军有没有真正的政权化。 进入海州之后,他就注意观察沿途风景和沿途经过的城镇,观察光复军统治区的百姓生活状态如何,是否有大量劫匪之类的。 他本来以为光复军刚刚经过大战,肯定对地方的掌控力不足,海州的状况肯定不太好。 而且就算他是中央官员,对海州和楚州一带有大量私盐贩子在这里收购贩卖私盐的事情也很清楚,宋金边境长时间存在金盐转购成为宋盐的事情也是公开的秘密。 一个走私猖獗的地方,能有什么秩序? 怕不是各方面划定势力范围,各管一片,甚至还有三不管地带的存在,强盗土匪横着走,黎民百姓惨如狗,遍地是流民饿殍。 他是这样认为的。 并且他也知道,其实出了临安,大宋有不少偏远地区也是如此,甚至与某些势力强大的地方武装集团还能自成一系,让大宋朝廷无可奈何。 但是他所看到的海州却并非如此。 不说井井有条,至少也是和平安然。 沿途能遇到一些农庄,田地里的粮食满满当当,长势喜人,很多农民正在辛勤的劳作,看不出有遭遇过战乱的样子。 这就说明海州的生产已经恢复了,没有粮食危机。 而沿途行走的官道上有不少商旅来来往往,商队人数不少,大车数量也不少,各座城镇都有卫兵管辖,沿途有些地方还能遇到收税的税卡,有专人负责收取过路税款,秩序井然。 收过路税这种技能都掌握了? 虞允文不由得感到十分惊讶,对光复军的好奇心更加强烈的同时,也暗暗产生了戒备的情绪。 按照张浚的说法,这可是政权化的象征啊。 能恢复当地生产,还能进行收税的行动,这足以证明海州正在被统治,且得到了有效的治理。 光复军在这里的确建立了政权,统治还挺稳固。 张浚可是判断光复军没有办法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完成从暴力集团到政权的过渡的。 张浚认为他们或许可以爆种打败金军主力,但是对于掌权这种事情肯定相当生疏,地方上的治理很难搞好。 不过就眼下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虞允文心中产生了些许的忧虑。 五百一十七 赵作良不背锅 虞允文佩服光复军不假,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于是他假意与戚绍辉攀谈,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询问光复军治下百姓生活如何,有什么改善民生的政策之类的,希望以此判断光复军政权化的水平。 戚绍辉一听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光复军内政的问题,就想到了赵作良的嘱咐—— 他们要是问东问西,就尽量岔开话题,不要把内政军事相关的问题告诉他们告诉他的太详细,除了眼睛看到的,其他都最好别说。 于是戚绍辉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海州的美景,一会儿说海州的美食,说什么这一次见面太过于仓促,要是有机会,他绝对会请虞允文吃一顿美味的海鲜。 海州的海鲜是真的不错呀! 虞允文好歹也做了五六年的官员,见过的大小官员数以百计,对官场上的一些应付手段和官话套话他也是一清二楚。 虽然他自己不怎么用,但是这种官场生存的技能他还是掌握了的,戚绍辉这十分明显的转移话题和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术分明就是大宋官员的看家本领。 好家伙,这帮家伙难道也是专业对口的对手? 虞允文的心里又多了一丝警惕。 北上的路程并不慢,甚至可以算是比较快的,虞允文四月初进入了海州,来往数次交流之后,四月十三日就进入了临沂县,在这里见到了光复军领帅赵作良。 见到赵作良以前,虞允文以为赵作良至少会对他比较友好,肯定会尽地主之谊让他过得舒舒服服的。 然而他错了,他错的很离谱,赵作良根本没有怎么接待他,只吩咐部下把他带到类似驿站的地方,给他们二十三个人安排了住所。 还是两两一间屋子,只有虞允文一个人可以住一间屋子。 然后除了一日三餐就没有其他的安排了。 不仅没有什么安排,还不允许他们离开住所,让他们像被圈养的猪一样在驿站里待着。 三天之后,忍无可忍的虞允文向驿站负责人提出了强烈抗议,但是没用。 驿站负责人只是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跟我说是没有用的,等领帅什么时候想见你们了,自然会见你们的。 “我们是大宋使团!代表大宋皇帝前来拜见光复军领帅阁下,难道这就是光复军的待客之道吗?!” 虞允文怒气勃发。 负责人无所谓地看着虞允文,点了点头。 “是。” 虞允文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对方过于坦诚和不要脸,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于是这样又过了三天,又吃了三天白饭,虞允文实在是忍不住了,准备强闯驿站去找赵作良说个清楚,结果当他正闹腾的时候,赵作良要见他的消息传来了。 赵作良只见他一人。 于是虞允文带着其余二十二名大宋使节的怨气,怒气冲冲地前往赵作良的府邸拜见赵作良。 赵作良的领帅府在虞允文看来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也就和一般的士绅之家差不多,既不奢华也不气派。 府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虞允文注意了一下,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都是些相貌平常甚至有些丑陋、看上去就和一般农民差不了多少的人。 这些人皮肤粗糙,面黄而黑,服装也不考究,甚至还有穿着粗布短打的,言语之间显得有些粗俗,唯有眼睛炯炯有神、精神气十足。 越往里走看到的人越多,不过正堂显然不是虞允文的目的地。 虞允文被带到了偏房,在偏房内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水,尿了两次,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赵作良。 结果虞允文还没有开口倾泻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赵作良倒是一脸寒霜地开口了。 “什么风把贵使吹到了我这里来啊?” 听这赵作良阴阳怪气的话,虞允文甚至有点懵。 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把我晾在驿站里六天不见我,现在见我就要甩脸子,几个意思? 因为过于惊讶和不解,虞允文甚至忘记了生气。 “领帅阁下让在下与同僚在驿站里等了六天,整整六天!哪里都不让去!若不是一日三餐不曾短缺,在下甚至以为遭逢牢狱之灾!这难道就是光复军的待客之道?” “你还想怎样?” 赵作良冷笑道:“当初我担任领帅之时,第一时间就派人与宋国联络,想要继续前任领帅与宋国的协议,结果呢?至今为止,宋国也没有给我什么回复。 我算算,差不多一年得有吧?阁下等了六天就怒火万丈气势汹汹登门问罪!我等了将近一年,可什么话都还没说呢?阁下难道认为这是我的错吗?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缪了!” 赵作良一开炮,直接就说的虞允文无话可说。 没办法,人家搬出这件事情来,虞允文是真的无话可说。 看着赵作良一脸寒霜,虞允文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件事情其实是个误会,您不要想得太多,实在是过去这段时间朝廷事情太多,以至于……” “以至于忘了我这件事情对吧?我就怀疑到底是多大的事情让贵国如此善忘?贵国有什么军国大事吗?” 赵作良冷笑道:“该不会是贵国君臣眼看着金贼大军要南下,觉得我们扛不住,生怕与我们产生联系会让金主完颜亮抓住把柄从而对贵国开战,把贵国也给拖下水,我猜的对吗?” 你要不要这样说大实话? 这当然是事实,但是你也不要这样说出来啊!说出来了我们还怎么搞外交工作?! 虞允文又是无奈又是恼火,只觉得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赵作良的话语还宛若一根根木柴直往他肚子里塞,给这股火增加燃料。 但是一想到对面是击溃了金军五十万的光复军的首脑,虞允文又不好发火。 他来这里是带着使命而来的,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影响大局,否则就是国家的罪人。 于是虞允文只好忍气吞声。 “领帅阁下不要误会了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果担心此事,也就不会在之前和前任领帅达成协定了,这件事情其实还是贵军这里出了些问题,骤然听闻贵军发生两次变乱,朝廷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 虞允文挤出一脸笑容,想着把锅甩回去。 赵作良打量着虞允文,感觉这人有点意思,有点城府,面对如此阴阳怪气还能笑脸相迎,不好对付。 但是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可不会背上这口锅。 “所以觉得我们根基不稳,站不住脚跟,迟早灭亡,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就断绝往来了是不是?可以啊,断绝就断绝,那现在还来干什么?看我们打了胜仗又有价值了?” 看着赵作良满脸的嘲讽之意,虞允文又是羞愧又是不快,感觉大宋虽然犯了错误,但是也不至于被怼到这个地步。 他感觉不能任由赵作良继续把控话题的走向了,他要主动出击夺回主导权。 于是他开口了。 “领帅阁下,大宋朝廷是带着诚意来拜见您的,您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态度,那么我以为,这场会谈已经不用继续下去了。” “之前一言不发就断绝往来,现在一言不合就要走,原来这就是大宋朝廷的诚意啊!见识了,见识了!” 赵作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让开了身子,伸手一引:“请。” 一看自己的话术没有任何作用,对方自己顺坡下驴不说,还把他的后路给铲断了,一点面子也不给,顿时让虞允文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五百一十八 希望领帅不要把大宋当做敌人 自打做官以来,虞允文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对手,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就这样走了吧,使命达不成,回去肯定要挨批,前途不畅是小事,坏了国家大局是大事,这肯定不能接受。 不走吧…… 话都说出口了,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多没面子啊! 虞允文左右为难。 然而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没有人可以出言打破尴尬,给虞允文一个台阶下。 也还好,若是有第三个人,这面子上可真是过不去。 无奈之下,虞允文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打肿了脸硬是充胖子。 “领帅阁下,您不要误会,大宋朝廷真不是这个意思,这一次朝廷派我来,就是为了向领帅阁下解释清楚之前的误会,请领帅阁下不要因此对朝廷有什么误解。” 赵作良心道这家伙果然不敢甩脸子就走。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讲。 于是赵作良就坐了下来,伸手请虞允文一起坐下,开始他的表演……演讲。 于是他一通天花乱坠的讲演,把南宋朝廷的各种担忧啊疑惑啊些许微不足道的失误啊等等的讲的那叫一个详细。 最后总结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犯错误的不是大宋朝廷,而是这个世界。 赵作良也是惊叹不已,对虞允文的话术本领那叫一个佩服,佩服他愣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犯错的大灰狼粉饰成无辜的小白羊。 他想着南宋朝廷如果都是这么些人物,也难怪苏咏霖对南宋怀着如此深切的恶意了。 但是,这种空洞无用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不容易等虞允文把废话说完,赵作良喝了几口茶水,把茶碗放在了案几上,觉得气氛也差不多了。 “你说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已经打败了金国,不需要贵国帮助也可以,所以,你们此番北上到底是为了什么?直说吧。” 虞允文知道赵作良不是好对付的,一般的水货不能让他满意,所以只能拿出干货来。 “领帅阁下,大宋朝廷知道这样的误会给光复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派我前来慰问,若领帅阁下不弃,还请收下这份薄礼。” 虞允文从怀里摸出一份礼单交给了赵作良。 赵作良接过来看了看,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一些丝绸绢布之类的,数量不算太大,但是作为礼品来说也过得去。 “怎么?要收买我?” 赵作良一脸冷笑。 虞允文摇了摇头。 “光复军北伐之后想必军费吃紧,花钱的地方应该很多,些许薄礼虽然起不了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 赵作良收起冷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收下了。” 那就好。 虞允文感觉气氛稍微和缓,便松了口气。 不过这可不是结局。 “在下此番北上,不敢奢望能与领帅达成什么协议,但是也希望领帅不要把大宋当做敌人,大宋亦不会把光复军看作敌人,仅仅是如此。” 这话说出来,虞允文小心翼翼地看着赵作良,试图从他的脸色上看到些什么。 不过很可惜,赵作良的脸上没有表情。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就会让人记住一辈子,一辈子忘不掉,还会时时刻刻产生担心,虞尚书,你懂我的意思。” “懂。” 虞允文点了点头:“所以大宋才会让在下出使,解除误会,之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双方讯息不畅,不能及时沟通交流,若能及时沟通交流,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领帅觉得呢?” “有理。” “所以,吾等都是汉人,没有族别之分,何须处处戒备、敌对?光复军目前的态势,是占据河北、山东、南京路之地,北临燕云,正在激战,西临关中,有金国余孽之威胁,可谓是两面临敌。 值此时刻,领帅难道不希望能得到一个可靠的盟友稳住后方,乃至于为光复军减轻关中金贼余孽的威胁吗?大宋川蜀之地有名将吴璘统兵威慑,稍许动作,就能让关中金军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虞允文这话其实说出来没什么底气,因为这些事情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他不能代表南宋和光复军结盟,也没有得到允许用四川吴璘所部的军事威慑作为谈判的筹码。 但是这些事情都是客观存在的,吴璘所部的确对关中金军有巨大的威胁,稍有动作都能让关中金军小心翼翼,自然而然可以解除关中金军对光复军侧翼的威胁。 谁能反驳呢? 赵作良看着虞允文,感觉他确实不简单。 能从光复军的实际处境入手,连劝诱带恐吓,软硬兼施,让他知道南宋的价值所在,让他考虑利益相关的问题。 与我为友,则可专心攻略燕云,后方安定。 与我为敌,则三面临敌未可知。 这个选择,你怎么选? 虞允文认为一般不会有人蠢到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而赵作良明显不是一个蠢人。 赵作良眯起眼睛打量着虞允文。 “虞尚书明明是工部尚书,居然还懂兵务?” “略懂,略懂,闲暇时候读过一些兵书,纸上谈兵罢了。” “呵呵呵,虞尚书谦虚了。” 赵作良寻思着苏咏霖的意思也不是和南宋现在就做敌人,能糊弄着就糊弄着,多争取一点时间,而现在这个状态明显合适。 于是赵作良佯装无奈,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不错,你说的不错,光复军无意与大宋为敌,只是略感不忿,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虞尚书不要在意。” 于是赵作良站起身子,向虞允文行了一礼。 虞允文忙站起来回礼。 “无妨,无妨,换做是在下,若遭遇这种事情,怕也是心中不忿。” “哈哈哈哈,虞尚书雅量高致,不愧是大国尚书,来人,设宴,今晚,我要与虞尚书一醉方休!” 赵作良哈哈笑着,拉住了虞允文的手,做冰释前嫌之状——诚然,这本来就是预定之中的剧本,倒不如说套出了南宋方面的行动模式,还是个意外的收获。 席间,双方除了商业互吹,也有其他的进一步的交流。 比如光复军的军事进展问题,还有目前燕云之地和金国的状态等等,这也是虞允文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个时候是四月中下旬,苏咏霖还在折磨金国君臣,中都尚未拿下,金国尚未覆亡,赵作良知道的内容也不多,而且并不重要。 这样想了想,赵作良觉得有必要彰显一下光复军的实力。 “大军已经北伐入燕云,据最新的军报,大军已经包围中都,将金国君臣围困于其中,基本上胜局已定。” “当真?” “这还有假?” “原来如此。” 虞允文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大宋多少年的夙愿,却是真的完成了,只可惜这样的伟业不是大宋军队自己完成的,尽管如此,领帅阁下,下官在这里也还是想要代表大宋朝廷向您表示感谢。” 虽然感觉这家伙有占便宜的嫌疑,但是赵作良也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这些宋臣来说,金国的覆灭的确是一件好事,虽然做出这件好事情的并不是他们自己。 话说到这里,虞允文向赵作良提出了一个自己想问的问题。 “领帅阁下,光复军到底是怎么打败金军的?金军兵多将广,还有骑兵优势,河北山东地势平坦,光复军初起未经训练,肯定不会有大量骑兵,若是如此,光复军又是如何战胜金军的?” 五百一十九 难道能拦住我南下灭宋之路吗? 赵作良看了看虞允文,看出了他眼中强烈的求知欲。 这大概是南宋官僚们普遍的疑惑吧? 赵作良如此想到。 “真要说起来,我知道的未必比你们多,我虽然是领帅,但是对付金贼大军的事情,主要是我们光复军的苏大将军负责,这个问题,若是将来有机会见到苏大将军,你可以亲自问他。” 虞允文眼睛一亮,忙问道:“我能见到苏大将军吗?” “现在估计是不行的,他正在燕云指挥战事,不方便接见贵使,我们也不敢让贵使前往燕云战地,以免遇到危险。” 赵作良抚着胡须笑道:“也不怕阁下嘲笑,论起打仗,我是不太擅长,所幸有他,对了,他也是我的贤婿,多亏他一力承担军事,他是真的用兵如神,金国君臣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自从和金贼交战以来,我就没听说他打过败仗,最危险的时候,他甚至要用不到三万人的兵力面对金国两万铁骑,他居然还打赢了,哎呀!光复军能获胜,九成功劳属于他!” 听着赵作良毫不吝啬的夸赞,虞允文就知道临安拿到的情报不假。 赵作良的确是名义上的领帅,苏咏霖才是光复军真正的主人翁,赵作良的上位也是苏咏霖推动的,说不定只是为了方便治理,所以才把姓赵的老丈人推上来顶包。 虽然这位老丈人担任领帅的职位,但是光复军的实权依然掌握在苏咏霖手里,真的想要谈出点什么结果,需要直接和苏咏霖谈,而不是和赵作良谈。 “那么在下要何时才能一睹苏将军的风采呢?” 虞允文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赵作良一脸为难。 “这……还真不方便,燕云战事尚未平息,若要贤婿南下,无论如何也要等燕云战事结束之后才行,贵使应该可以理解吧?” “这样……倒也是如此。” 虞允文就算自己敢,光复军方面也不会让他深入战地,而燕云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作为试探性的破冰之旅,虞允文感觉自己这次出使也差不多到头了。 而且张浚交给他的三个任务也基本上都完成了。 完成这三个任务之后,虞允文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官员可以插手的了。 接下来几日,虞允文在赵作良的安排下,在临沂城内度过了还算舒适的几天,赵作良把之前没有好好招待的份都给补齐了,还带着虞允文出城踏青,算是结下了善缘。 接着虞允文就打道回府,回去汇报消息了。 而赵作良也把这一消息快马加鞭送往燕云,让苏咏霖知道。 等因为事务繁忙而头昏脑涨的苏咏霖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都是五月末了。 他一直没时间处理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就得知南宋主动派人来接触了,来人名为虞允文,看样子大有空手套白狼之心。 虞允文? 这个名字…… 苏咏霖眯起了眼睛,想起了那个南宋的救时名臣。 该说不说,当年他还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的时候,还真的做过和这些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们一起畅游宦海的梦,他也为此苦读儒家经典,为了科举做准备,甚至一度厌恶贩私盐的家人。 他幻想着自己成为士大夫中的一员,享受着高官厚禄,抱着美女,喝着美酒,吃着美食,赏着美景,在杭州日复一日的暖风拂面之下,就那么醉死在温柔乡中。 度过枯燥而又富裕的一生。 不过这样的梦很快就破碎了,他对于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了兴趣。 虞允文也好,陆游也好,范成大也好,杨万里也好,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在他看来都毫无吸引力。 他不想要雪月风花,他只想要金戈铁马。 而他现在也的确做到了,做到了这些耳熟能详的后世名人们在是诗篇中和梦中想要做到的事情。 他灭了金国了。 所以这些人对于苏咏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再有名气,写诗词再多,难道能拦住我南下灭宋之路吗? 哼! 苏咏霖接着看赵作良的信,得知赵作良认为南宋方面可能心怀不轨,除了谈合作谈友好这种传统艺能,甚至可能厚着脸皮来谈一些土地方面的事情。 南宋搞不好对某些中原地区的土地有想法,甚至对光复军本身也有想法,谈话过程中,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苏咏霖冷笑一声,觉得赵构朝廷就是那种典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逼朝廷,正常碳基生物干不出来的事情他们都能干出来。 这种碳基生物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给他点好脸色,他搞不好还敢和你谈归附的事情。 不过苏咏霖短时间内也没有和南宋正式开战的想法,虚与委蛇最好。 就说当前,苏咏霖有个很好的转移视线的方法可以撩拨一下南宋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 攻克中都之后,苏咏霖接到了甄别人员的汇报,说从部分金国权贵家中还有内城之中发现了不少自称是宋国皇族的人,觉得很有嫌疑,想问问他该怎么办。 苏咏霖一愣,想起宋的靖康之耻,这才注意到当初那一大批被掳掠到北方的北宋皇族的确应该还有那么些活在人世间,而他们在金国生育的第二代第三代应该也已经长大了。 当年没有死掉的北宋皇族和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加起来,估计也是一个挺大的数字,而这些人还的确不属于必须要被杀掉的女真贵族序列。 该怎么处理呢? 苏咏霖思来想去,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不知道赵构见到他的这些多年未见的亲族们之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是高兴,还是羞愧,还是其他的什么感受? 苏咏霖满怀恶趣味的这样想到。 于是苏咏霖立刻命令甄别官员把所有自称是宋室后裔的人集中起来记录,让他们互相甄别、证明身份,并且互相交代到底还有没有亲族遗留在中都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没有被发现。 苏咏霖下令之后自然有专人负责此事,而这不甄别不知道,一甄别吓一跳。 别说那些二代三代们,就算是那些跟着赵佶和赵恒一起被金人俘虏北上的直系亲属都还有相当一部分还活着。 他们之所以在中都,基本上是因为当年完颜亮为摧毁女真旧贵族而毁掉上京,紧接着就把政治中心迁移到燕云之地。 而原先被俘获的北宋宗室就生活在上京附近,之后为了就近监视宋宗室,以赵恒为首,所有宋朝宗室都被迁移到了中都。 时过境迁,北宋宗室死了很多,不过这都无所谓,唯一让苏咏霖觉得有点可惜的是赵桓死了。 赵桓要是还活着,他能用赵桓做多少文章啊。 可惜,他死了,四年前就死了。 过了差不多三十年的俘虏生活,受尽屈辱,最后死在敌人的首都,死法说明不一,还有野史说他是被马践踏而死。 但是不管怎么讲,要说这中国古代倒霉皇帝排行榜,赵桓无论如何也能排上前三。 除了赵桓之外,随着甄别工作的进行,苏咏霖拿到了还一份让他感到十分感慨的名单。 一份徽钦二帝在世直系亲属的名单。 苏咏霖略微扫了扫,看到了很多让他很感慨的名字,同时他也想到,这一年,距离北宋宗室被掳掠北上……已经三十三年了。 敌营三十三年,这些人还活着,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什么状态。 五百二十 苏咏霖还是更期待赵构本人做他的俘虏 就光复军目前甄别出来的徽钦二帝直系亲属之中,赵佶的直系亲属占绝大多数。 比如赵佶的妃子,乔贵妃、崔贵妃、两位王婕妤以及才人狄金奴。 她们都已经四五十岁,尽显老态,且眉宇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愁。 接着还有赵佶的儿子,还活着的一共有十个,分别是赵植、赵栩、赵杞、赵棣、赵楃、赵楗、赵梴、赵桐、赵顽使、赵铁使。 其中最大的赵植已经五十二岁,而最小的赵铁使也已经有三十岁。 然后更令人感慨的还有赵佶的女儿们。 相对于生活清苦但是多少有点保障的儿子们,他的女儿们显然更加凄惨。 死了的就不说了,算是一了百了,相对而言也更幸运一点。 活着的还要遭到更加屈辱的对待,今天侍奉这个权贵,明天侍奉那个权贵,动辄打骂,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所以赵佶还活着的女儿只有六个,赵串珠、赵珠珠,赵金奴,赵富金,赵金铃,还有全福帝姬赵铃儿。 其中年龄最大的赵金奴已经六十岁了,而年龄最小的赵铃儿也有三十三岁。 这些就是赵佶还活着的直系亲属。 这些儿子和女儿当中并不都是赵佶在被俘之前生育的。 苏咏霖还听说赵佶在被俘北上的过程之中以及抵达五国城之后居然还生育了六个儿子八个女儿,在感慨他生育能力强大到了世所罕见的同时,也觉得此人当真是无情无义无耻到了极点。 但凡是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大搞造人行动,结果他居然充分发挥了“苦中作乐”的“优良品质”! 你是亡国之君啊! 亡国之君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连生十四个子女? 生下来干什么?和你一起做亡国奴? 苏咏霖顿时感到一阵无语,对赵佶的为人感到深深的震撼,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而赵桓比其他的父亲就正常多了,活到现在的直系亲属也就少多了。 虽然他活的时间更长,但是和他的父亲那种“苦中作乐”的心态应该有所不同,他的子嗣稀少,远远不能和他的父亲相比。 苏咏霖多方证实,确认他一共只有三子一女,三子当中,长子和次子已经死亡,剩下一个三子名为赵训,居然在十几年前成功逃亡不知所踪,也算是离奇到了极点。 所以苏咏霖除了找到赵桓的十几位在世妃嫔,也就只有一个年已三十九岁的女儿,算是赵桓唯一可以确认的血脉后嗣。 虽然也已经嫁给金国权贵生儿育女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可以看得出来,赵桓的痛苦程度和羞耻程度应该在他的父亲之上。 随后,苏咏霖让这些已经证实是徽钦二帝直系亲属的人各自书写自己入金之后的遭遇,然后统一交给他,收集之后稍微看了看,倒也能看出其中的斑斑血泪。 比如赵佶还活着的那六个女儿,每一个活的都不轻松。 比如年龄最大的赵金奴,她在靖康之变时已经二十六岁,已经嫁人了,被俘之后丈夫很快死去,她先是遭遇了耻辱的牵羊礼,然后被分给了功臣完颜昌。 她侍奉完颜昌十年,待完颜昌死后,她被熙宗完颜亶纳为妃子,又侍奉完颜亶十余年。 到完颜亮杀死完颜亶继位做皇帝的时候,赵金奴人老珠黄,不能得到完颜亮的欢心,于是被完颜亮安置在内城之中居住,靠着她所生下的孩子抚养,就那么默默地活到了今日。 她在陈情书中写着无一日不思念故国,无一日不思念故乡,书写的纸张皱巴巴的,想来是书写的过程之中流泪太多了。 如果没有苏咏霖逆天改命消灭金国,她应该是一直在中都城内住到死为止,埋骨他乡,再也没有回到故国的可能。 赵富金和赵金铃两人最开始都侍奉完颜宗翰的儿子完颜设也马,赵富金一直跟随完颜设也马,完颜设也马死了之后就居住在完颜家中。 赵金铃后来不知为何被嫁给了燕云汉人王成棣,那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王家。 两人的生活倒也还算是稳定。 赵金铃算是年纪比较小的,靖康之变时才三岁,对于故国没什么记忆,也谈不上思念,多年来生活也不算太难熬,所以哀怨较少。 赵富金却是被从原先的丈夫身边夺走,强行被完颜设也马占有,然后一直生活在他身边,心中充满了痛苦。 从她们的陈情书中,苏咏霖看到的都是哀怨和悲伤,还有对故国故人强烈的怀念,以及对赵构没有救她们脱离苦海的怨念。 读了近百份陈情书之后,苏咏霖就没有继续看下去。 对于这些北宋皇室,他从个人角度出发,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不过这也是他们的父亲自找的,怪不得别人,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不值得任何怜惜。 把他们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多了几百张近千张吃饭的嘴,又没什么用,他这边有金国皇室用来折辱已经够了。 宋国的…… 苏咏霖还是更期待赵构本人做他的俘虏。 所以苏咏霖开始盘算着把这些北宋宗室和他们在金国生育的子孙后代打包,分批送回南宋,让他们回到故国,和他们的“至亲”赵构团聚,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南宋讹一笔钱。 他真的很想知道赵构会不会接纳这些亲族们返回,如果接纳,那么看到这些哀怨的亲族们返回南宋的时候,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不是对付南宋的政治进攻,这是苏咏霖个人对赵构个人的进攻。 对这个没有卵蛋的怂货的进攻。 你救不回来的家人,我帮你救回来了,你洗刷不了的耻辱,我帮你洗刷了,还帮你把人给送回来了,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这纯粹是苏某人个人的恶趣味。 这些人是赵构的伤疤,也是宋国的伤疤,被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解救并且送了回来,无疑是对宋国最大的讽刺。 一念至此,苏咏霖便让部下去找到这些北宋宗室,让他们准备一下,自己要亲自接见他们,并且设宴款待他们,还要送他们回南宋。 不过能得到苏咏霖接见和赐宴的只有徽钦二帝的直系亲属,其他的人就算了,几百上千号人,苏咏霖可没那么多钱请客。 苏咏霖赐宴当天,勉强捯饬了一番的徽钦二帝直系亲属们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成群结队的来到了中都皇宫。 他们已经听说了光复军的大将军要宽恕他们,要释放他们,还要把他们送回宋国,让他们和亲属团聚,一解多年相思之苦。 而当他们看到苏咏霖的时候,无一不感到惊讶万分。 因为他们发现苏咏霖有点太年轻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哥儿,甚至有点像当初在汴梁城里那些横行霸道的衙内。 唯独不像一个纵横驰骋沙场争锋的将军。 就是这样的人带着千军万马攻破了中都,还对金国人做了当年经过对他们所做的事情? 这真的可能吗? 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不过既然出现在这里,对方的身份便毋庸置疑了。 毫无疑问,他就是光复军之主苏咏霖,灭亡金国的人。 风度翩翩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经天纬地之志。 于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赵佶二女、荣德帝姬赵金奴便作为代表,亲自向苏咏霖叩首谢恩。 感谢苏咏霖覆灭金国,将他们救了出来,并且还会把他们送回故国。 五百二十一 赵构很担心 看着六十岁、白发苍苍的荣德帝姬颤颤巍巍着一边下跪一边流泪,苏咏霖暗自叹息,上前几步把她扶了起来。 “灭金是我本意,发现你们只是意外,我并不是为了解救你们而灭金,所以你们无需感谢我。” 赵金奴泪流满面,不停地抽泣。 “本以为今生今世注定埋骨他乡,早已不敢奢望还有回归故国的那一天,将军灭金,将我等有罪之人解救,恩同再造,金奴年迈,无以为报,来生愿做牛做马,以报将军再造之恩!” 说着她又要跪下来给苏咏霖磕头,苏咏霖赶快把她扶起来,嘴上喊着不用不用。 不论身份,六十岁老婆婆的磕头,他可不愿接受。 赵金奴感恩之后,所有人一起跪下,向他表示愿意来生做牛做马,回报他的再造之恩。 呼啦啦一片人跪下向他叩首,他也来不及扶起来,只能受着,心中是感慨万千。 只是出于一个人的身份,他对这些人还怀有一些同情,但是打心眼儿里他不觉得这些人有多么可怜,不觉得他们理当被救出来。 或许这些人曾经做过恶,或许这些人没有做过恶,但是作为国家统治阶级的一员,在国家失败的时候,他们理所当然的应该遭受到这样的惩戒。 就像现在那群金国权贵一样,金国失败了,这群据有绝对多数利益的金国权贵就会被他揪出来作为典型展开清算。 权贵男子是必须要杀的,现在也的确被他杀的七七八八,而女子虽然没有被杀,也被他判以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不等刑期的劳动改造。 他们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自幼锦衣玉食,享受着民脂民膏,生活快乐无边,那么在国破家亡之时遭到如此对待也实属正常。 况且国破家亡之际,被俘虏被杀虐的人,又如何只有他们呢? 万千黎民百姓惨死于金军铁蹄之下,更多人被掳掠到金国沦为奴隶,悲惨的死去,一个名字都不曾留下,这笔账,难道就没有这群人的一份吗? 相比之下,他们虽然处境悲惨,精神痛苦,但是饭,却一口也没有少******神再怎么痛苦,不还是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饭活到了现在吗? 对比现在的结局,或许历史上他们终究死于异国他乡再也不得救赎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 而现在,他们居然得到了一定意义上的救赎。 苏咏霖不由得感叹,有些时候,现实真的是充满了黑色幽默,命运也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点大大的惊喜,或者惊吓。 之后,苏咏霖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好的。 席间,苏咏霖又询问起了这些直系亲属们在金国生育的情况,于是他们把他们在金国生育的孩子介绍给苏咏霖认识。 不过苏咏霖只是出于礼貌的询问,具体的情况他很清楚。 能被带来的男孩子都是赵氏血脉,是赵佶的儿子们生育的,非赵氏血脉都被他划归金国权贵名单,准备公审杀掉的。 女孩子们就无所谓了,不管他爹是谁,既然有个赵氏的妈,就没有被投入浣衣营进行劳动改造。 这些二代们人数还是不少的,基本上二十多岁,也有十多岁和尚且年幼的,看着苏咏霖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甚至有些畏惧。 之后,赵金奴又找到苏咏霖,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否可以放过她的几位姐妹在金国诞下的男孩子。 因为苏咏霖正在对金国权贵进行大规模的公审和处决,每天都有金国权贵被斩首杀死,满门男子诛灭。 而赵佶和赵桓的一部分后妃或者女儿曾为金国权贵生过男孩,并且抚养他们长大,后来还靠着他们的赡养而生活,现在那些男孩可能长大成人,也在这份杀戮名单当中。 所以她们想试试能否求情,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对于这个请求,苏咏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女性后代还可以商量,男性绝对不行。 “不行,他们身份特殊,是金国权贵,必须要死,不会因为是你们所出而得到优待,对此,我个人表示遗憾,但是政策不能变。” 赵金奴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有点什么想说的,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最后,她微微点点头,不再询问,认了这个结局。 被杀的金国权贵里,应该也有她所诞下的孩子。 但是这不在苏咏霖的顾虑范围之内,那些男性金国权贵,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全部都会死,包括那个小皇帝完颜光英。 作为金国的象征,作为推翻金国的代表,他必须要死,他不死,则金国不灭,他的政权并不需要他继续活着。 所以这一切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宴会之后,苏咏霖赠予这些赵宋皇室后裔们一些钱和布匹还有粮食,安排他们集中居住在中都的某些院落之内,让他们调养身体。 然后就让这群人等待南宋那边回复,只要南宋那边一给回复,他就会安排所有人一起南下,回归故国。 安顿好了这些悲催的赵家人,苏咏霖亲自写信给赵作良。 信中,苏咏霖判断赵构一定会再派规格更高的使节团来山东与赵作良会面,并且进一步试探光复军对于赵宋的态度和未来的想法。 他们可能怀着土地和政治上的诉求,这方面赵作良可以打太极,不要与他们正面谈论这个问题。 然后就把杀手锏递出去。 他在中都找到的北宋皇室后裔们和他们的二代、三代子弟们。 赵作良可以问问赵构要不要这些人,当然,就算他说不要,苏咏霖也会强行把他们送回南宋,让赵构与他们“骨肉团聚”。 这可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们啊! 然后就可以等着赵构的反应了,这应该足够让赵构在短时间内兴不起和光复军交涉土地问题的想法。 而这段时间,苏咏霖要加速整军,把辽东兵团组建完成,然后讨伐辽东,彻底消灭完颜雍和他的残余势力。 至于关中,那里有着金国另外一支比较强大的成建制的部队,可以说是金国最后的精锐,苏咏霖暂时没有一口吃掉他们的准备。 消灭完颜雍之后,才会轮到他们,所以现在不急。 不过当他们得知金国覆灭的消息之后会怎么做,南宋和西夏又会有什么反应,关中之地是否会在此之前爆发战争,苏咏霖还是很感兴趣的。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苏咏霖只能看着,看着金宋夏三方面在关中可能发生的博弈。 五月初,虞允文返回临安,将自己出使光复军之后得到的消息带回了临安,汇报给了皇帝和宰相团队的大佬们知道。 然后皇帝和大佬们开会,针对光复军的善意表态,他们认为大宋的外交获得了初步胜利,接下来就是进一步的接触。 而从虞允文的海州见闻当中判断,他们确认光复军正在朝着政权的方向转化,并非是单纯的暴力团体,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但是张浚同时指出,这个转化的进程到底达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如果只是非常初级的转化,则不要费心劳神,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开科举。 同时,针对光复军获得了巨大的战功和威望以及拥有庞大兵力的情况来看,光复军需要大宋小心翼翼的应对,不能莽撞,不能胡来。 对于光复军确实打败了金军、杀死了完颜亮的真实消息,赵构咽了口唾沫,无奈的承认了。 但是他很快就开始担心光复军彻底政权化、成为第二个金国的可能了。 五百二十二 你们难道要和杀父仇人共谋吗? 对于光复军的强势,赵构还是本能地表现出了不安和担忧。 数十万虎狼之师,真的能被大宋收服吗? 张浚的考虑是不是太乐观了? “光复军拥兵数十万,军力强盛,在中原威望巨大,万一其首脑野心勃勃,直接称帝,岂不是下一个金国?” 赵构的担忧当然是个严肃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赵构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情。 金国虽然强,还不讲道理,但是双方到底是接触多年的老对手,还签过和约,对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彼此的底线,还有接受的上限,都是可以判断的。 而这个新近崛起的光复军,赵构对其一无所知,非常不了解。 一个了解的对手,赵构知道他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可以用什么样的外交手段去化解危机。 但是对于一个不了解还拥有强大军力的对手,赵构则非常没有安全感。 事实上,整个宰相团队也都有这样的担忧,担忧强大到了吞并金国的光复军搞不好对大宋会有觊觎之心,就像当年吞并了辽国的金国一样。 虽然他们对待大宋的态度目前来说还算是友善,但是这种友善能维持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感受到了赵构的不安,最近备受冷落的汤思退和沈该立刻捣鼓出了一个方案。 他们建议赵构要吸取当年宋徽宗犯下的错误带来的教训。 当年宋徽宗认为可以联合金国瓜分辽国,但是金国贪心不足,把他们两个全给吞了。 所以为了防止当年海上之盟的错误再现,现在或许可以出手拉一把金国,让金国帮南宋挡灾,让光复军一直无法彻底平定中原,以此作为给大宋争取时间的契机。 金国和光复军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这个鬼才方案居然真的让赵构很心动,赵构明显觉得这一招很有意义。 但是张浚知道了以后,顿时就黑了脸。 “金国主力覆灭,皇帝战死,已经被光复军彻底打颓了,不存在翻身的可能性,金国必然覆亡,不可能与光复军争锋,届时一旦被光复军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大宋又该如何与之谈判? 而且你们可别忘了,金国当年是怎么攻打开封夺走大宋半壁江山的!又是怎么掳走二圣羞辱大宋的!这可堪比杀父之仇!如此深仇大恨还没有报,你们难道要和杀父仇人共谋吗?” 道德帽子和军事帽子一起往下扣,立刻就把汤思退和沈该扣的说不出话来,两人恼怒地看着张浚,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张浚斥退了汤思退和沈该,自己走到了赵构面前。 “陛下有担忧,老臣清楚,老臣自己也有担忧,但是光复军和金贼不一样,金贼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光复军却是汉人,与我同族,和异族比起来,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赵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 同为汉人? 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历代王朝更替不就是汉人之间互相残杀吗? 权力!关键是权力!什么异族不异族的! 老糊涂! 但是张浚说的不无道理,想要光明正大与金国合作,朝野上下主战派势力必然大力反对,到时候他也不好做人。 整理了一下心情,赵构缓缓开口。 “可是德远,光复军已然据有河北、山东还有河南之地,眼看着燕云也要拿下,这样下去整个中原据有一半,这是要成大事的趋势啊,如此大势,他们真的会和大宋共处吗?” “老臣还是那句话,光复军起事不过二载,根基浅薄,必然不能在中原扎根,只要能得到其高层信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准就能让他们归降大宋,大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中原、燕云,何乐而不为也?” 赵构诧异地看着张浚,发现张浚这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偌大战果,他们肯拱手相让?”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其知晓无人主之能,则纳土归降亦不失封爵之礼遇。” 张浚拱手道:“若能达成此目标,大宋幸甚,天下幸甚,所以,陛下,老臣自请为使,愿出使山东,与光复军首脑面谈,晓以利害,若谈不成,再用其他方法也不迟。” 赵构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张浚所说的未必就没有道理。 如果可以通过谈判解决问题,那赵构肯定不愿意动兵,动兵多危险? 而且就算谈判不成吧,谈判期间光复军也不可能轻松解决金国,金国就算失去燕云,还有辽东和关中,光复军腹背受敌,不可能对宋形成战略威胁。 所以,在短时间内,宋国还是安全的。 想通了这一点,赵构就感觉张浚的办法可以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实在不行,再转为汤思退等人的办法,反正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宋国优势很大。 赵构于是缓缓点头,正准备开口答应,忽然又想到如果真的让张浚出使,让他说动了光复军高层,使之纳土归附,那么张浚就是一张嘴巴收复中原的大功臣,简直是拥有了不败金身。 到时候他还不得权倾朝野? 一旦中原归附,那么新归附的北方政治势力必然向张浚靠拢,甚至北方军队也会向张浚靠拢,以为靠山。 张浚本身就有偌大名望,要是再得到政治势力、军事势力和道德高峰,那就是功高震主。 不行,这样的局面不能发生。 尽管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赵构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皇帝,必须要有这种未雨绸缪的精神。 于是赵构开口了。 “德远的建议我以为是可以的,但是德远,你是我的良佐,离开你,我不知道还能与谁商议军机大事,这样吧,长卿,你出使山东如何?” 赵构认同了张浚的看法,但是没有让张浚出发,而是选择了同为参知政事的陈康伯。 在赵构看来,陈康伯是一个纯粹的文人,没有张浚的军事背景和才能,就算一张嘴说服了光复军,也没有张浚那么大的威胁。 同为主战派,陈康伯没有张浚那么讨人厌和强大的战斗力,也能得到张浚的认可。 应该可以。 果然,张浚听到了赵构对他的吹捧,有点得意,就没有反对赵构的意见,表示了支持。 汤思退和沈该虽然不爽,但是也不反对,反正他们是绝对不想去山东冒险的。 枢密院三人低头不言语,默认了这一选择。 于是乎第二次出使山东的使节团代表就被确定为了参知政事陈康伯。 相比于第一次出使的试探性规格,第二次出使的规格就高多了。 参知政事亲自带队,参与人等也不局限于枢密院小官,尚书省和枢密院都派出了一定品级的官员参加,携带的礼品也远远不是上一次可以相比较的。 据此,南宋方面统一认为,这一次一定可以取得实质性的外交战果。 五百二十三 此苏咏霖,彼苏咏霖 五月十三日,陈康伯带队出发之后,这一年的科举考试也差不多放榜了。 新一批天之骄子们闪亮登场,进入南宋朝廷开始了自己的仕途。 与此同时,张浚上表赵构根据实际需要对朝廷官员职位进行一部分调整,建议引入一批在军事上有所建树的官员,以备不时之需。 赵构无奈之下也只能答应,因为眼下的确需要一批在军事上有所建树的官员来帮助朝廷修正军事策略,指望汤思退这帮办公室嘴炮选手,那是想都别想。 于是张浚审查历年来外调的曾经的主战派官员名单,精选了三十多人将他们调回临安准备任职,以此恢复主战派乃至于北伐派的声势,为进一步北上奠定基础。 在这其中有一人名为毕宏业。 张浚注意到此人曾经在岳飞北伐时期为岳家军筹备过粮草事宜,且一直都是坚定的主战派,或者说是光复中原的北伐派。 后来他一度调任临安担任过枢密院中的职位,却因为主战的立场得罪了汤思退的亲信,从而被贬到江西地区任职。 于是他立刻决定将此人调回临安。 毕宏业返回临安是在六月初了,回到临安之后,他照例前往拜谢力主将他调回临安的张浚,得到了张浚的勉励。 “你曾为岳将军办理后勤,一直以来也都坚持主张北伐,不曾改变志向,这是我欣赏你的地方,眼下中原形势突变,大宋很有可能要面临战事,老夫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不坠曾经的志向。” 毕宏业对此表示感谢,并承诺一定再接再厉,绝不放弃曾经的志向。 接着,他对张浚说起了一件事情。 “下官还在江西的时候就听闻中原金贼被光复军驱逐,金贼大军惨败于光复军,而光复军首脑之中有一人名为苏咏霖,不知这是真的吗?” 张浚皱了皱眉头。 “是有这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相公可知这位苏将军年岁几何?表字又是什么?哪里人士?” “这却是不知,只知道他的姓名,年岁表字和哪里人士一无所知。” 张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询问道:“你难道认识他?” 毕宏业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 “不,不知年岁和表字以及出身,下官也不敢确认,这天下之大,人何其多也?同名同姓也不是少见的事情,此苏咏霖,未必是彼苏咏霖。” 张浚点点头,觉得倒也是如此,不过他还是感兴趣,于是接着询问。 “这么说,你认识一个叫做苏咏霖的人?” “是的,准确的说,下官与他的祖父曾是好友。” “细细说来。” “喏。” 毕宏业坐在椅子上,拉开了话匣子。 靖康年,毕宏业与友人苏定光同样在山东任职,遇金人南下,不愿留在中原屈身事贼,便随着朝廷南渡,一直主张反攻中原,并且一起为岳飞办理后勤事务。 岳飞死后,两人又一起被调离前线,出任地方官职,宦海沉浮,苏定光出任过温州刺史的职位,而毕宏业也出任过庆元府知府的职位。 两家一直保持往来,所以毕宏业对苏定光的儿子苏胜仁还有苏定光的孙子苏咏霖都比较熟悉,两家子弟也曾互有往来。 说到这里,张浚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能说同名同姓,也的确算不了什么。” 毕宏业犹豫片刻,捶了捶自己的大腿,叹了口气。 “本来不想说,但是相公对下官有恩,有些事情倒也不得不说。” 于是毕宏业就把苏定光一边做官一边贩私盐的事情告诉了张浚。 张浚略有些意外,不过倒也不觉得惊奇。 “早已听闻很多官吏明面上做着官,私下里操持着贩卖私盐的事情,吞吃国家赋税,中饱私囊,殊为可恨,不曾想苏定光居然也是这样的人,混账!” “他不仅个人操持私盐生意,他的儿子苏胜仁和孙子苏咏霖也接连操持这一份产业,后来儿子在海上私斗中被箭射中而死,苏家的私盐生意就是苏咏霖承担起来。 数年之前,苏定光过世,下官还前往奔丧,看到了苏咏霖,那孩子当时只有十六岁,但是为人比较沉稳,内敛,下官知道他们家的私盐生意牵扯不小,就不敢与之再有什么往来。” “他们家的私盐生意牵扯到什么地方?” “当年下官隐约听苏定光说过,应该是牵扯到了临安的金部司,据说有人做他们的靠山,他们靠着此人贩私盐而从未被追查过,其他的下官也不清楚。 直到一年前,下官有故人从庆元府来江西会面,会面之中,谈起了这件事情,下官才知道苏咏霖犯了事,据说有个朝廷官员因他而死,有人去庆元府抓捕他,但是他神秘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这件事情也就成了悬案。” “还有这种事情?” 张浚的兴趣彻底被激起来了,感觉这里头或许有点内幕可以挖掘一下,稍微挖掘一下,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意外收获。 于是等毕宏业离开之后,张浚派人调来了一些关于此案的卷宗查看,才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绍兴二十八年的三月初九日,金部司郎中孙元起被人发现因为马上风死在了临安著名酒家熙春楼内。 因为死掉的是一个朝廷官员,所以负责探案的人也不敢敷衍,仔细探查,从而发现了他被人下药的蛛丝马迹。 孙元起的同僚都说此人非常好色,而下药的人显然也知道,于是便利用孙元起素来好色的特点,给他下了虎狼之药,又安排两个女子与他欢好,导致孙元起放纵自己,脱阳而死。 而经过多方追查,犯案者苏咏霖逐渐浮出水面。 但是当朝廷的抓捕队伍赶到庆元府的时候,发现苏咏霖和整个苏家都神秘消失,不知所踪,于是此事不了了之,成为了悬案。 张浚看完卷宗,觉得这件事情还有诸多问题没有解释清楚,卷宗里记载的应该只是这件事情的冰山一角。 于是他让人找来了当年负责查案的临安府官员,秘密询问他当年的事情。 这种等级的小官哪里见过张浚这种大人物,被张浚稍微一恐吓,立刻就把当年的内幕和盘托出。 孙元起背后有大人物,利用孙元起发展贩卖私盐的下线,发展起来之后与私盐团伙抽成。 规矩是私盐团伙赚得少一些,大人物赚得多一些,因为大人物提供政治庇护,这远比他们自己的拼杀和努力要重要得多,所以要拿的多一些。 大人物以此赚取高额收益,至于大人物是谁,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一概不知。 官场上的规矩,牵扯的越少,知道的越少,则活的越久。 对于这件事情,他只知道苏定光就是其中一个下线,赚到的钱有相当一部分要提供给大人物。 苏定光死后,苏咏霖接掌家族产业,继续与之合作,但是因为孙元起和苏咏霖之间的某些矛盾,苏咏霖来到临安把孙元起办了。 孙元起一死,背后大人物的财路受到影响,非常生气,严令临安府必须要破案,于是临安府查出了苏咏霖。 但是因为苏咏霖贩卖私盐的特殊身份,临安府担心他有反抗的力量,会造反,把事情彻底闹大,以至于影响到大人物的仕途,所以大人物决定借刀杀人。 他准备不用朝廷的力量,而借用其他私盐贩子的力量上演一出黑吃黑,好处就是干掉苏咏霖之后把苏家的贸易份额平分给参加围剿的团伙,让他们吃饱。 有三个私盐贩售团伙看中了这块肥肉,决定联合围剿苏氏的势力,但是当他们抵达庆元府准备行动的时候,才发现苏咏霖早已不见踪影。 人去楼空,谁也不知道苏咏霖去了什么地方。 大人物非常生气,但是拿他也没有办法,此事只能成为悬案,不了了之。 至今为止,苏咏霖还在庆元府的通缉名单上。 “所以说,当初你们抵达庆元府的时候,苏咏霖已经不知去向?” “小人不曾前往庆元府,是后来得到的消息,小人所知道的一切也是查案过程中不断听上面人说起来的,都是些秘密,很少有人知道,还请相公不要见怪。” “这个我自然清楚,只是,你们真的完全不知道苏咏霖去了什么地方吗?” “倒也有些传言,有说去了岭南的,还有说去了倭国的,还有说去了金国的……” “金国?” 张浚一愣:“还有这样的说法?” 小吏摇了摇头。 “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没人真的以为他去了金国或者倭国什么的,那不是找死吗?想来是逃到岭南的什么地方,改头换面变更姓名做了个富家翁吧。” “这样的话,你们会完全找不到?还是没有认真去找?” “相公明鉴,在大宋,出了临安,很多事情都做不得数,他要真是往岭南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跑,咱们还真拿他没辙,根本伸不进去手。” 小吏苦笑着说道。 张浚倒也不是不明白个中道理。 大宋的统治以临安为中心,距离临安越近则统治力越强,距离临安越远则统治力越弱。 岭北还好,过了五岭到岭南,南宋的统治力立刻直线下滑,只在部分重要城市拥有一定的存在感,在偏远山区几乎等同于虚无的存在。 到现在为止,宋南部疆域很多地方都是地方土著自治,像是西南一些民族聚居区,南宋朝廷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赋税,基本说不上话。 改土归流这种需要大魄力和执行力的政治行动最早也要追溯到明朝中后期了,至于彻底推进则是到清雍正时期,和南宋沾不上边。 南宋小朝廷这种威望不足的朝廷根本不足以推动那么大的政治改革,没实力,也没那个胆子。 苏咏霖要是真的往这些地方逃跑,再花点钱得到当地人的庇护,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那再大的大人物也拿他没辙。 想通这一点,张浚也没有为难这个小吏,摆摆手让他离开,然后找来了自己欣赏的门人陈俊卿。 五百二十四 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界限消失了 陈俊卿是个很有才能的刚直之人,与张浚志趣相投,性格也很对味儿,所以张浚很信任他。 待张浚恢复职位之后,为了筹措军备,就向赵构进言把在外任职的陈俊卿调回临安,又力主把陈俊卿放到枢密院任职,增加他的权柄,增加主战人士在军事问题上的话语权。 张浚也不是全然不知道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所以他也想方设法的选择能成为自己羽翼的人进入朝堂为他办事。 陈俊卿也感念张浚对他的提携之恩,多次在朝堂上维护张浚,是公开的张浚一党的人物。 “相公,您找我?” “嗯,应求,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去查一下。” “何事?” 张浚把自己手上的资料交给了陈俊卿,陈俊卿接过来略翻了翻。 “绍兴二十八年的孙元起遇害案?” “嗯。” “那不是过去两年多了吗?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看看犯案者的名字。” “犯案者的名字?” 陈俊卿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忽然一愣,然后猛然抬起头:“苏咏霖?!那个光复军的首脑苏咏霖?是他?他是宋人?”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不知道此苏咏霖是否就是彼苏咏霖,同名同姓者,并不少见。” 张浚摇头道:“而且除了姓名,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有表字,出身,我们一无所知,不能就此断定啊。” “这……所以相公希望我可以查出这个苏咏霖和那个苏咏霖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这不重要,至少当前不重要,我要你查的,是这桩案子背后的隐情。” 张浚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陈俊卿,陈俊卿这才知道当年这桩案子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 “原来如此,牵扯到贩私盐的事情……那确实非常严重,所以您希望我查出这桩案子背后的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 “嗯,我听说你在刑部和大理寺有些熟人,或许可以从他们那里找一些线索。” 张浚点头道:“能够让孙元起做走狗,护着地方官员贩卖私盐而不犯禁,还能轻松驾驭三个私盐贩售团伙联手办事,此人的能量很大,胆量也不小。” “您怀疑是某位相公?” 陈俊卿敏锐的察觉到张浚意有所指。 “就算不是宰辅,也是一任高官,手中必须握有权柄数年之久,否则绝对不能缔结如此广大的势力群体。” 张浚开口道:“当下的局势,对大宋来说既是机遇也是危机,未来动兵北上的可能性极大,为了提前扫除忧患,避免出兵之事遭遇阻碍,必须要给某些胆怯无能之人迎头痛击! 过去我只是没有他们的把柄,不好对他们下手,现在不一样了,身为朝廷高官居然靠着贩卖私盐获利,公然与朝廷争夺税收,中饱私囊,一旦查实,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他!” 张浚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进取的决心。 陈俊卿被这种情绪感染,表示他明白了。 “相公放心,下官立刻去办。” “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金部司官员的死都能摁下去不让人注意到,还能篡改卷宗,掩盖事实,足以证明此人手眼通天,麾下爪牙怕也不在少数。” “知道了。” 陈俊卿小心应下,便去调查这件事情了。 陈俊卿走后,张浚放下手头的事情,喝了几口茶水,默默思量着这件事情。 其实比起这桩案子背后的真相,他本人还是更加在意苏咏霖到底是谁。 他在想,如果这个苏咏霖真的就是那个苏咏霖,这件事情又该如何收场? 如果此苏咏霖就是彼苏咏霖,那么对于南宋来说,这件事情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 好事当然是指苏咏霖是宋人出身,本身的宋人属性让南宋与他来往的时候可以占据一些优势。 坏事也一样很明显——他杀了官,还是个私盐贩子,对于南宋朝廷来说,这两样忌讳几乎是不能被接受的,这还是不可遮掩的污点。 如果这件事情暴露出去,必然会影响到张浚计划中的谈判部分。 张浚是真的想要通过谈判和利益让光复军整体并入南宋国土之内,兵不血刃收复中原还能得到大片国土,并且借光复军之强悍重组宋军,加强朝中主战派的力量,就此彻底压倒主和派。 利用光复军的强大战力和苏咏霖的军事才能,南宋甚至可以做到北宋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这一切想要实现的话难度非常之大,首先一点,就必须要把苏咏霖贩私盐和杀官的事情彻底掩盖住。 哪怕这件事情是真的,这个苏咏霖就是那个苏咏霖,他也要把这件事情彻底掩盖住,把苏咏霖的真实身份永久埋葬,让他成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金国汉人,这样才更加方便行事。 这样一想,张浚忽然又想到,那个所谓的大人物搞不好还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很有可能已经戒备起了这个苏咏霖,但是他却没有公开说过,也没有把此事告诉皇帝。 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件事情不宜声张,并不打算暴露自己。 这倒是个利好,幕后黑手不敢暴露,却也是个隐患,幕后黑手还在朝中。 若要完成这次和谈,让苏咏霖看到朝廷的诚意,则苏咏霖的身份必须洗白,这一部分的隐患也是必须要除掉的。 于是张浚开始思索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件事情消弭于无形之中,要如何发动政治攻势,让当年的幕后黑手束手就擒。 正当张浚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又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北方传来了。 传回消息的是负责北上山东与光复军高层做进一步接触的陈康伯送来的关于三十多年前被俘虏到金国的北宋皇室的消息。 消息里指出,光复军已经攻克中都,灭了金国,在整顿清算金国皇室的时候,发现了为数不少的北宋皇室,其中还有徽钦二帝的直系亲属。 他们还都活着。 如果南宋这边愿意接受他们,光复军将安排他们返回故国。 然后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根据光复军俘获的金国重臣的交代,四年之前,也就是绍兴二十六年的时候,赵桓就死了。 比起第一个消息,第二个消息更值得满朝震动。 赵桓死了四年,金国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初赵佶死亡,金国那边可是很快就把消息给到了,可为什么赵桓死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当然,这不重要了。 赵桓死了,金国也没了。 赵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在朝堂上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借故离开皇位,走到皇位之后的隔间内,说是要方便,但是方便了很久都没有出现,于是贴身宦官就去找他。 结果贴身宦官愕然发现赵构躲在隔间内无声的哭泣。 他一边哭,一边掉眼泪,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是一极度痛苦的样子。 很久之后,赵构才收拾好心情,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坐回了皇位,让群臣商讨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应对。 赵构不好意思说,但是群臣都清楚,问题在于那些被金军俘获的现在还活着的宗室们,是要还是不要。 群臣的意见当然是要,怎么能不要呢? 自己没本事救回来,现在人家救回来了你还说不要,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也太难看了一些,又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大宋皇室? 所以必然是要,还要大张旗鼓,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宋宗室回来了,抗争胜利了。 管他是谁的抗争,反正胜利了。 汤思退等人看着赵构的表情,感觉赵构的表情是轻松之中带着一丝纠结,很难判断他是轻松还是纠结,于是也不敢贸然发言。 到最后,赵构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是让陈康伯那边尽快确定还活着的徽钦二帝直系亲属的名单,以及可能返回的宗室花名册。 还有就是要向光复军索取赵桓的棺木,要迎回南宋,妥善安葬,让赵桓入土为安。 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发酵了好些日子,而直到最后有些人才回味过来,光复军做到了宋廷无论如何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当年失陷于敌手的宗室们是宋廷心里的伤疤,这道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有识之士的心,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感到痛入骨髓。 他们心心念念想着北伐,无非是想要恢复故土,迎回二圣,把这道伤疤治好。 但是随着二圣的相继离去,这道伤疤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被俘获的宗室们也是一道伤疤,而这道伤疤却不是宋人自己治愈的,治愈这道伤疤的,是被他们抛弃的中原汉人的武装,光复军。 这支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旗号的军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宋军数十年都未能完成的夙愿,狠狠地打了宋廷的脸。 而现在,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还要把被俘获的宗室们还给宋廷。 情感上,有识之士们又是羞愧,又是欣慰,还有一点淡淡的恼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里的滋味就特别复杂。 而这件事情带来的另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界限消失了。 宗室们都回来了,金国是真的完了,金国都完了,主战主和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主战主和是臣子们对于对金国的态度来决定,但是现在金国没了,还主什么战与和? 一时间,主战派也好,主和派也好,都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纠结和迷茫。 他们开始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在争夺一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还要争夺一些什么。 彼此之间政见不同的人见面的时候都莫名的没了火气,甚至生出几丝尴尬——南渡以来三十多年赖以区分群臣政治属性的最大标签没了,划分人群的显而易见的界限没了。 迷茫可以说是这一段时间内南宋群臣最大的感受吧…… 而此时此刻,远在山东之地的陈康伯也有着几乎一样的感受。 他私下里对身边的随从说:“之前尚有争议,现在却是铁证如山,金国一朝覆亡,战事一朝终结,对于大宋来说未必是好事。 之前尚有金国压力,而现在满朝文武恐不知所措者甚多,主战也好,主和也罢,都没了事情做,之后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 陈康伯认为金国的存在给南宋巨大的压力,则可以将南宋的内斗限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内。 而现在金国没了,光复军没建国,又可以接触谈判,巨大的军事压力骤然消失,对南宋来说未必是好事。 政治斗争没了明确的导向,就必然会变成其他的导向——未知的导向。 陈康伯对此感到忧虑。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和光复军方面接洽,了解一下有多少北宋皇室可以返回,得到一个花名册。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赵作良早就从苏咏霖手中得到了花名册,就等着陈康伯提出要求,便把这份名单交给陈康伯。 陈康伯一看之下,很是意外,没料到居然还有那么多皇子皇孙活着。 尤其赵佶的儿子居然还有十个活着。 赵构多年未曾生育,群臣要求立太子的呼声很高,赵构无可奈何,就在两个月之前,刚刚把多年培养之后选拔出来的两个太祖后裔立为皇子,已经入继大统并且得到了承认。 下一步就是等着二选一,从这两人当中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皇位。 而眼下赵佶的十个儿子返回南宋,那个五十二岁的就算了,但是偏偏还有一个三十岁的,相对而言更年轻一点,按照兄终弟及的继位方式,他反倒很有优势。 这……怕不是朝廷要在继承人问题上产生剧烈的争端啊。 陈康伯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好,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大张旗鼓,必须要首先和皇帝通个气,让他知道,然后做出最后裁决。 于是陈康伯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南宋,把相关的消息紧急带回给赵构知道。 于是四天之后,赵构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得知此事之后,赵构顿时头痛不已。 五百二十五 皇太子赵昚 众所周知,赵构自己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也没有后代,所以他对于谁继承他的皇位,并不是太敏感。 他对于继承者的要求很简单,别威胁到他的皇位,别给他折腾出一些难以收场的事情,足够孝顺、听话,就可以了。 而这样的要求并不容易达成,所以他对于迎回赵佶和赵桓一直都有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 直到赵桓的死讯传来,他终于从那种矛盾之中解脱出来,于是发自内心的为了血脉之情流了一次眼泪。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事实上,在群臣要求他安排继承人这件事情上,他也从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能够坦然接受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赵构渐渐觉得自己精力不济,对于皇位也没有早些时候那么的执着。 他觉得只要能选择一个孝顺的、不会惹事的人来做皇帝,哪怕他退位做太上皇都可以。 反正担惊受怕那么多年,他也想要离开这个位置,好好的补偿一下自己,让自己度过一段悠闲的不需要担忧生存的生活。 于是他已经准备从两个皇子之中选择优秀的一个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结果这边刚准备动手,那边就有赵佶十个儿子、自己的两个哥哥八个弟弟要回来了。 这下可好,一边是选定的继承人,一边是同父兄弟,这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怕不是又要起波澜啊…… 要还是不要呢? 赵构苦苦思索得不出一个答案,于是召集宰辅们,打算公布这件事情之前,与他们先通个气。 除了陈康伯之外的宰辅团队很快被召集起来和皇帝开小会,听了皇帝的苦恼之后,他们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赵佶和赵桓还有北宋宗室们被掳掠走那么久,是大家的一块心病。 现在回来了,肯定很受人同情,到时候万一有人因为同情和补偿的心理提出让赵构把皇位传给苦命的弟弟,那事情还真不好做。 于是一群宰辅一阵商议之后,觉得人不能不要,但是也不能因为他们引起关于皇位的争端。 张浚说的就非常直接。 “他们都在金国生活、长大,不曾受过大宋教化,不曾了解大宋风土,不知民间疾苦,怎能以帝位相托付?所以老臣建议陛下尽快确定皇太子人选,昭示天下,断绝任何人的可乘之机。” 张浚的方案也是最好的方案,就连一直和张浚不对付的汤思退都没有反对,而是支持了张浚的提议。 “陛下,如果皇太子的身份已然确定,那么谁要是再敢提起更换皇储的事情,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如此,可断绝大部分人的狂妄之念。” 赵构思虑片刻,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他没有儿子,无所谓一定要把皇位传给谁,但是就这个继承人的选择来看,还是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比较好。 那长在金国的赵顽使和赵铁使,鬼知道他们长成了什么歪瓜裂枣?鬼知道他们有没有学到做皇帝的本领和技巧? 让在金国长大的皇弟做皇帝,危险系数太高,实在不能被认同。 为了避免之后有一些脑袋不清不楚的家伙掀起政治风暴,宰辅团队建议赵构防患于未然。 于是赵构点头答应了这个策略,决定在私下里秘密进行皇太子的挑选。 说是挑选,实际上就是二选一。 早些年赵构遍寻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代,标准是幼童,不要成年的,因为成年的不好教育。 多方寻找之下,找到了不少赵匡胤的后代,经过严格教育和筛选之后,最后留下两个,都是赵匡胤的七世孙。 两人一个赐名赵瑷,一个赐名赵琢,都被赵构给予了皇子的身份,算是赵构的养子。 这两个孩子经过了严格的教育,长成后都有不错的才能,现在均已年过三十,各自有各自的王位和官位,就等着赵构做出最后的选择。 赵构对此却举棋不定。 赵瑷在才能上更优秀一点,但是长得瘦瘦高高的,不像是有帝王相的样子。 赵琢长得胖胖的,很有福气,赵构更喜欢他的面相,可是他的才能略逊一筹,做事有点慢。 为了做出最后的选择,赵构喊来了他非常信任的亲信官员、国子博士史浩,向他寻求方法。 史浩做官比较晚,不过年龄和赵构相仿,为人比较沉稳,办事老练,处事态度很受赵构的欣赏,所以赵构素来比较亲近史浩,在皇子的教育问题上也比较听从史浩的建议。 史浩从赵构这里得知了赵构面临的困境和他的决定,想了想,就给赵构提了两个建议。 “陛下需要的继承人,应当具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正直不容动摇的心性,并且可以管束自己的行为,不会因为做了皇帝就嚣张跋扈,这样的皇帝才是可以统领国家的皇帝。” 赵构抚着胡须,缓缓点头,认同史浩的意见。 于是史浩又说道:“那么就请陛下对二位皇子进行两轮测试,测试两位皇子的意志和心性。” 史浩把自己的建议告诉了赵构,赵构听了以后感觉这样做是可以的,于是就委托史浩对两位皇子进行测试。 第一个测试,是赵构要两位皇子在五天之内完成誊抄《兰亭集序》一百遍。 赵瑷和赵琢纷纷面露难色,觉得这难度有点大,史浩就告诉他们这是【君命】,君命不可违。 史浩特意把君命两个字说的很重,对赵瑷和赵琢进行了提点,赵瑷把这个提点记载了心里,赵琢却有点不在乎,觉得没什么所谓的。 于是接下来的五天内,赵瑷不仅抄完了额定的一百遍,还额外多抄了二十遍,而赵琢懒惰,只抄了十九份。 赵构看了两人的反应,觉得赵瑷听话勤奋,赵琢懒惰、不听话,心里的天平开始向赵瑷倾斜。 接着赵构又下令赐给赵瑷和赵琢两人美艳宫女各五名伺候他们的起居生活,由史浩负责赏赐。 史浩送美艳宫女的时候,注意到赵瑷和赵琢两人都大为起意,跃跃欲试。 于是史浩也分别劝说两人,说这是平日里在赵构身边伺候的人,现在赐给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用对待庶母的礼仪对待她们呢? 赵瑷听着史浩的话,觉得史浩话里有话,又想起之前抄写兰亭集序的事情,顿时觉得此事不简单。 虽然五名宫女容貌美颜眼神勾人,但是赵瑷还是忍住了冲动,没有下手,礼遇五女,秋毫无犯。 而赵琢则左思右想觉得不甘心,心里就像是有猴儿在挠痒痒似的,终于没忍住,当晚就办了两个,第二天又办了两个,第三天把最后一个也给办了。 过了十多天,赵构下令把十名宫女召回,派女官前往给她们验身,发现赐给赵瑷的五名宫女依旧是完璧之身,而赐给赵琢的五名宫女则已经被赵琢占有。 赵构于是感觉赵瑷经得起诱惑,忍得住寂寞,是做皇帝的好苗子。 而赵琢不仅不听话,还急色,这要是做了皇帝还得了? 怕不是整个内宫的宫女都要被他占有了! 很久不能体会到做男人的乐趣的赵构怀着不愉快和些许嫉妒的情绪,终于对赵琢失望了。 于是他召来宰辅们,向他们宣布自己决定立赵瑷为皇太子。 “瑷尊重君父,恪守人臣之礼,孝心可鉴,可以立为皇太子。” 立谁做皇太子这种事情但凡是个有脑袋的臣子就不会干预皇帝的决定,除非皇帝主动问,那也要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总之不能有明确指向,不能有任何情绪。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赶在北宋宗室即将回归的消息颁布之前,赵构于六月初六正式宣布册立皇子赵瑷为皇太子,并且为他改名赵昚。 这一年,赵昚三十三岁。 五百二十六 末将只是觉得南国太过于无能了 皇帝册立皇太子的消息传出,群臣虽然觉得诧异,但是想着国本稳固了,大宋帝位有传承人了,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他们一起去给皇太子恭贺,恭贺大宋帝位有了继承人,恭贺皇位传承的稳定。 但是他们没想到,等喜事操办结束之后,宫内传出了即将返回故国的北宋宗室当中有赵佶十个儿子的消息。 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送出来的,但是赵佶有十个儿子存活于世的消息确实挺让人感到惊讶的,与此同时,群臣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感情皇帝那么急着想要把皇太子的身份确定了,为的就是防止赵佶那十个儿子回来之后可能对帝位传承造成影响? 皇帝还是棋高一着啊。 现在就算有人想要借这个话题再起争执,恐怕也不行了。 皇太子已经有了人选,他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后代考虑,万一争夺失败,现在这为皇太子登基为帝,那登基之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对他们这些老糊涂们下手,狠狠报复他们。 被皇帝报复,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于是这个内幕没有在朝廷中引起什么太大的争议,群臣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明哲保身。 倒是北宋宗室即将返回的消息引发了临安城内百姓和士子们的热烈争论,这个话题瞬间成为临安城内的头版头条,霸版数日之久。 尘封的往事逐渐被人提起,三十多年前的屈辱再次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之中,种种人们不愿意提起的事情再次成为议论的话题。 于是一群文人墨客怀着悲怆的心情写诗作词,向罹难的皇室们表达他们的哀思。 当然也有一些反思人群,反思为什么皇族们不是被大宋自己救回来,而是被光复军救了回来。 他们觉得这对于大宋来说未必是好事。 不过这样一来,金国覆灭的消息也终于在临安城内坐实,再也没有人怀疑光复军没能解决掉金国,也没有人会去认为金国还能卷土重来。 一种迷茫夹杂着庆幸的情绪逐渐弥漫在临安城内,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在确定金国真的已经完蛋的消息之后,莫名的感到迷茫和庆幸。 被视为大敌的金国就那么完蛋了,任谁也会感到迷茫。 南宋被金国威压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的屈辱经历在他们看来是刻骨铭心的。 金国完蛋了,任谁也会觉得心里轻松,感到庆幸,因为不用打仗了,不用面临生命危险了,没有金兵会南下了,危机解除了。 消息越传越远,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怀着轻松和庆幸的心情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 别觉得百姓不会这样想,百姓其实是最高兴的,因为金国完蛋了,岁币这个压在他们头上的沉重负担也就随之消失了。 每年都要给金国上供的岁币也是出自百姓身上,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不仅要加重赋税,还要加重徭役。 金国要黄金和白银,这笔财富需要从南部山区一路运送到两淮地区交割给金国,这其中一路奔波劳碌就是需要沿途百姓来承担。 不仅要出钱,还要出力,一年一次,折腾的岁币北上沿线地区的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土地荒废,百姓大量逃亡,造成更大规模的流民潮。 而现在,金国没了,岁币也没了,岁币北上沿途附近的百姓是最开心的。 消息传来,他们载歌载舞,欢欣鼓舞,讴歌着即将到来的美好、幸福的生活。 在如此的氛围之中,值得一提的是有那么一批数量极少的人,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光复军取代金国之后北方形势的变化和各种可能,以及南宋的外交战线上是否可能出现某种变故。 在他们看来,覆灭了金国的光复军已经做大做强,虽然同属汉人,但是未必臣服南宋,如果双方不能在外交谈判场上取得进展,那么很难说未来是否会形成新的割据对峙形势。 乃至于光复军会独立建国,成为下一个金国。 这极少数人俨然是把光复军当做一个并不友善的势力来看待的,且对光复军怀有戒备,代表人物是张浚才召回临安不久的主战派人士胡铨。 在得到光复军攻破中都的消息之后,胡铨和少数视野比较宽阔的官员就建议张浚要戒备光复军。 他们的理由是覆灭金国之后光复军一定会膨胀,说不定会有称帝建国之意,到时候该如何面对光复军,就要拿出个章程来。 胡铨知道张浚力主和光复军谈判,希望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但是他认为光复军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自己通过死战得来的东西,觉得张浚的想法过于简单。 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小,并不能引起什么人的重视,在眼下被轻松氛围席卷的临安城内并没有什么市场。 张浚对于这样的看法也是不认同的,还让胡铨不要公开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这样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种氛围之中,苏咏霖于六月中旬安排以荣德帝姬赵金奴为首的一千零一十七名北宋皇室及其相关人士从中都南下。 一行人笑逐颜开,归心似箭,于六月末顺利抵达了宋国和光复军的边境地区海州。 在海州,他们见到了以陈康伯为首的迎接团队。 陈康伯看到了六十岁的赵金奴,忍不住老泪纵横,跪在赵金奴面前哭的非常惨烈。 赵金奴也哭得很厉害,弯下身子扶起了陈康伯,又一起哭泣,他们的哭泣带动了很多人一起哭,于是很多北宋宗室和在这里谈判的南宋臣子们一起哭泣,哭声震天。 虽然哭的那么凶,不过眼下还不是宗室们回归的时候,宗室们需要等待南宋朝廷的正式诏令和正式的迎接队伍,然后才能回去。 眼下,他们初次见面之后还要在海州居住一阵子,等待朝廷方面派遣正式的迎接使团来迎接。 所以陈康伯收拾收拾就准备返回临安了。 临走之前,他向跟随而来的赵作良表示感谢。 “宗室失陷于敌手,是大宋一直以来深感痛心之事,如今宗室得以回归故国,是领帅阁下与光复军对大宋的恩情,这份恩情,大宋绝不会忘记,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赵作良呵呵笑着,握着陈康伯的手笑道:“同为汉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了,关于开封的事情,还请陈相公不要忘记。” 陈康伯眨了眨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在下回国之后,一定会向陛下禀报此事。” “那就好。” 之后,在赵作良的目送之下,陈康伯带着使团离开了海州,回归宋境,去临安商议大事了。 戚绍辉站在赵作良身边,连连叹息。 赵作良转过身子看着戚绍辉,笑道:“你叹什么气?” “回领帅,末将只是觉得南国太过于无能了,三十多年了,居然连宗室子弟都救不回去。” 戚绍辉看着返回的宋人的背影,一脸不屑:“这要是咱们丢了兄弟姐妹在金贼手里,拼了命不要都会去把人救回来,他们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把一个公主从二十多岁放到六十岁,六十岁啊!” 赵作良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回去看着逐渐消失的宋国队伍的背影。 “人之无情能到这个地步,雨亭说的对,宋国的赵官家果然是完全不能信任的人,宋国也不能信任,绍辉,你要多加整备,多方训练士兵,以备不时之需啊。” 戚绍辉一愣。 “宋人难道还敢北上进犯咱们?” “打金人他们不敢,对付咱们,估计还是有点胆子的,毕竟咱们没有交过手,未来,他们难免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赵作良的声音很低。 戚绍辉撇撇嘴。 “他们若是敢来,我会把来犯之敌全部杀死,在这里筑一座京观,哼!可别以为金国没了,咱们就是好欺负的!” 赵作良不置可否,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五百二十七 光复军面临的局面很严峻 就和苏咏霖所预料的一样,陈康伯此来,的确和赵作良谈论了一些之前和虞允文没有谈论过的事情,交谈内容在等级上完全不同。 之前只是试探性的谈一些擦边的内容,这一次却有点深入核心的样子。 陈康伯直接问他对于治理地方有什么感悟,有什么想法,是否感觉治理艰难不顺,是否缺少些什么东西,又拿一些古代的例子向他讲述一些善于征战而不善于统治的人的故事。 这让赵作良感觉有些不快。 而最让赵作良感到不快的,莫过于陈康伯讲起了西楚霸王项羽的故事。 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把苏咏霖和光复军与项羽还有江东子弟兵做比较,讲述了项羽最后的悲惨遭遇。 听起来,陈康伯的话语之间是非常贴心的,一直都在设身处地的为光复军考虑将来,说什么治理不易,什么财政艰难,什么选贤任能乃千古难题之类的。 但是赵作良还是听出来了,陈康伯在试探,试探他们对于独立和内附的看法。 哼! 赵作良耐着性子等陈康伯讲完,没有反驳他,然后顺着他的话,讲起了开封的事情,一转攻势。 光复军对于治理开封没什么太大的信心,所以希望可以和宋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交易的方式把开封卖给宋国,赚一点辛苦费。 “开封卖给我朝?” 当时陈康伯是震惊的。 “对啊,治理开封确实难度很大,我们力有不逮,本想就此把开封还给大宋,奈何军中有人反对,说拼了命打下开封,不能什么都没有就让掉了,所以于情于理,把开封卖个好价钱也算是给他们交代了,是吧?” 赵作良笑容可掬,就像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没有一丝政治算计在里面。 光复军的这一要求倒是让陈康伯和宋国使节团没有任何准备,之前的一些想法也全部搁浅,被赵作良直接带偏了。 没办法,作为大宋故都,如果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并且还于旧都,那个政治上的象征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人可以忽视光复军的这一提议,以至于原先的一些议题直接搁浅,全部转入这方面的商议之中。 赵作良代表光复军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很高的价钱,高的让陈康伯有点心惊胆战。 但是无论如何,他觉得这件事情是可以谈的,只是他没有那么高的权限,需要请示朝廷。 正好赵金奴等人也来了,那就让他们一起先回去,请示一下皇帝,等确定好了再来商议。 回到临沂之后,赵作良派人快马加鞭去中都把这件事情告诉苏咏霖,询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果真的谈拢了价钱,那么是否真的要交割开封和整个南京路给南宋。 在赵作良看来,光复军拿下南京路不容易,且南京路作为中原腹地,战略意义和经济意义还是十分重大的。 虽然说那儿现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光复军战士拼命拿下的。 就这样交割出去,让驻守在那边的河南兵团情何以堪呢? 赵作良派来的人送消息抵达中都之后,苏咏霖刚刚完成整编辽东兵团最后一个军的任务,批复完了最后一份调动命令,辽东兵团眼看这就要成型,攻取辽阳府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 紧接着他就得到了赵作良的消息,得知和南宋关于开封的讨价还价即将开始。 而赵作良对于是否真的要把开封和南京路交割给南宋这件事情持怀疑和否定的态度。 其实这件事情苏咏霖的态度就没变过。 如果可以谈拢价钱,南宋方面真的把钱给到位了,那就给他们,无所谓,反正迟早是可以收回来的。 这样一来还能更轻松的直逼开封,再来一次开封之围,杀人诛心,让赵构体验一下当年他爹和他哥哥体验过的事情。 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水军就能把宋军主力覆灭掉,何乐而不为。 但是如果南宋方面想要搞事情,在谈价钱的问题上和他耍小手段,甚至打算和他兵戎相见,那他也绝对不含糊。 总而言之,就是在锤死金国之前不主动和南宋开战,可要是南宋自己找揍,那也不用收手,收拾他就是了。 至于赵作良所顾虑的军队的意见之类的事情,苏咏霖并不担心,因为军队的控制权他是牢牢掌握着的,光复军不会违背他的意愿,这是肯定的。 倒是眼下这个局面铺开的那么大,对光复军的考验还是很严峻的。 几大兵团相继组建,时间紧任务重,老兵数量相对较少,所以训练也好、思想教育也好,都没有到位,于是就目前的观察来看,光复军整体的战斗力呈现下滑趋势。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之前的潼关之战。 苏咏霖在数月之前下令给张越景,让他带兵尝试进攻潼关,把住关中大门。 于是张越景派遣周至带领改组之后的游奕军向洛阳方向发起了进攻。 最开始进军顺利,洛阳留守的少量金军不敢抵抗,女真兵全都逃跑了,剩下的汉人守军绑了试图抵抗的洛阳县令,直接向光复军投降,洛阳不攻而破。 周至斩了不愿投降的洛阳县令之后乘胜追击,一路势如破竹,一口气追到了潼关一带,试图一鼓作气拿下潼关,把住关中大门,完成这一战略任务。 结果游奕军一连进攻一个多月都没能拿下潼关,进展缓慢。 金军退入潼关之后就像换了种一样,变得极为坚韧生猛,依托优势地形防守严密,作战勇敢,周至使出浑身解数,用光了火药和攻城石弹都没能拿下潼关。 周至也不是不努力,他动用自己的亲兵部队组织其余军队二十一次攻上城墙,但是也二十一次被赶下城墙,所有攻击全部都失败了。 金兵似乎是死了心要钉死在潼关,无论如何都不让光复军攻取潼关,一波一波的顶上关城进行防御,颇有几分前仆后继的感觉。 于是光复军损兵折将千余人也没能拿下潼关,大军后继无力,军队战斗意志低下,甚至还首次出现了逃兵的情况。 周至对此非常重视,审讯了被抓住的逃兵,发现他们都是之前的金兵降卒。 此情此景,让周至意识到事不可违,他到了必须要做出决断的时候。 于是在军书记官陈志学的建议下,周至无奈地选择了撤退,率军离开潼关返回了洛阳,并且向张越景汇报此事。 张越景得知周至没能拿下潼关反而被潼关撞的头破血流这件事情之后感到有些惊讶,亲自奔赴洛阳询问情况,整理报告,然后一并将之送到了中都交给苏咏霖。 苏咏霖接到报告之后仔细分析,很快得出结论。 河南兵团扩建太快,真正的老底子数量太少,只有一万出头,其余不是降兵就是新招募的士兵,跟着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遇到真正的坚城和精锐的敌人,就要受挫。 政治文化教育和军事训练必须要跟上,这方面不跟上的话,继续盲目扩张,是要吃苦头的。 不过苏咏霖觉得现在受挫总比未来总攻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所在要好,现在还有时间弥补。 于是苏咏霖传令张越景和兵团书记官温安志,下令两人拿出个练兵章程来。 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河南兵团不要主动兴兵作战,而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防守和练兵上,充分发挥光复军过去积攒的对新兵和降兵的教育和训练经验, 河南兵团急需整训和教育。 同样的,光复军也急需整顿和教育。 五百二十八 重启私盐贸易 为了尽快提升河南兵团的战斗力,苏咏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百名指导员派往开封,交给温安志带领,让他们尽快对新兵、降兵展开进一步的思想文化教育,尽快教化他们。 没有得到思想启蒙和文化启蒙的军队就算军事技能再强,也超脱不了封建军队的局限性,一样是顺风仗打的赢,逆风仗打不赢。 光复军是一支打不烂拖不跨的铁军,苏咏霖决不允许这些新加入进来的新兵和降兵把整个队伍给带退步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苏咏霖觉得把自己的摊子铺那么大未必是好事,需要有那么一段时间沉静下来,修炼一下内功,把内部军政给整理整理。 这不仅需要耐心,更需要钱,非常大量的钱。 军队一日三餐,日常生活物资消耗,学习物资消耗等等,都需要大量的财政投入,这笔钱不能省。 而且眼下行政建设工作也需要大量的财政投入,事关百姓吃饱肚子的问题,钱也不能省。 虽然把金国权贵们榨的一干二净,榨出了大量的财富,但是相对于整个战后重建工作和整军工作来说,只靠那笔钱似乎略有不足。 内部需求现在还拉不起来,指望依靠税收来拉动建设那是不切实际的,苏咏霖也从没想过赚穷鬼的钱。 他比较喜欢有钱人的钱,有钱人那么高贵,他们的钱肯定也更香一点。 比如女真权贵的钱,苏咏霖把女真贵族的钱都给榨干之后还特意去闻过,真的,香的不行。 可是女真权贵几乎被他榨干了,再香也没有了,掘地三尺都没有了,那么现在谁最有钱呢? 南宋。 “富裕”的南宋。 本来南宋就比金国有钱,要不是现在没那个实力一口气吃掉南宋,苏咏霖甚至现在就想调拨军队南下,把南宋权贵和地主乡绅们榨的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他觉得自己的革命建设就拥有了足够的建设资金了,原始积累也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南宋权贵和地主乡绅们身上到底有多少财富,苏咏霖觉得那应该是一个无法统计的天文数字。 馋啊,馋的流口水啊。 所以苏咏霖的目光开始向南投放,觉得得想办法从南宋手上捞钱。 军事手段显然是不行的,那么除了古董文物生意和正常双边贸易之外,苏咏霖觉得还是要利用两边盐价的差异狠狠的捞一笔。 五月中旬,占领中都之后没几天,苏咏霖就重大民生问题在中都召开会议,第一天和第二天的会议他就率先定下了《光复军暂行盐法》。 按照这个盐法的规定,他依旧规定盐必须由官方负责售卖,不允许私人经营,违令者严惩不贷,但是在官盐价格方面,苏咏霖给打了个“骨折”。 金国统治时期,盐在价格上有着南贵北贱的情况,也就是女真人多的地方盐价便宜,女真人少的地方盐价贵。 但是这个贵也是相对于女真人聚集区来说的,相对于南宋来说,金盐的价格甚至能打个对折还要多,金国治下百姓至少在吃盐这一方面比南宋百姓要好一些。 而现在苏咏霖统治中原,虽然依旧决定盐铁官营,但是在价格方面堪称打了一个骨折。 他让统治区域内的盐价下降到了一个平民百姓做梦才能想到的数字,也就比成本价多个一两文钱,简而言之就是人人都吃得起,不会因为吃不起盐而犯愁。 苏咏霖的意思就是咱们不能学过去的金国和南边的宋国,明知道人不能不吃盐还把盐卖的死贵,那可不得出现贩私盐的人吗? 何苦让人吃不起盐? 薄利多销也挺好,而且如果官盐质量好,价格低,百姓肯定都买官盐,不会买私盐,私盐市场没了,市场秩序自然就建立起来了。 赚的看起来是比以前少,但是过去为了维持高价官盐秩序而需要支出的反私盐贩售的隐形成本也降低了,所以实际上还是有的赚。 光复军的盐务部门不需要像南宋那么臃肿,维持高盐价秩序的军事力量和行政力量也不需要那么大,军事成本和行政成本就可以大大降低。 百万漕工没了,盐这一块自然就盘活了。 这是苏咏霖占领中都之后在民生方面发布的第一条法令。 盐法确定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派兵占领了占领区内的全部盐场,海边的也好,内陆的也好,全部占领。 然后让总务局下属粮饷司的人前往接管各大盐场,并且安排人手开始恢复生产,对官盐的销售和品质进行把控。 到七月份,随着时间推移,平价官盐逐渐在山东、河北、燕云、河南等地铺开,百姓享受到了低价盐,对苏咏霖的仁政赞不绝口。 安抚了一波人心收获了一波人望之后,苏咏霖又派人前往宋金边境组织粮饷司控制下的官方盐队。 他打算秘密和南宋私盐贩子建立联系,把自己这边的盐高价销售给南宋方面的私盐贩子,赚取高额利润。 他这边所谓的高价,比南宋的私盐价格还要低,私盐贩子收了他的盐肯定会抬价去卖,而抬价之后的私盐还是远不如南宋官盐那么贵。 多亏了南宋这边官盐的高价,所以苏某人简直就是在做慈善,一边做慈善还能一边赚钱,简直就是站着把钱给挣了。 而在这方面,苏咏霖的老部下和他自己都是老江湖,门儿清。 虽然大家现在是在打仗搞政治,但是两年多以前,大家还是实打实的私盐贩子,这传统艺能一时半会儿也忘不掉。 海州试点成功之后,苏咏霖就知会了林景春一声,让他尽快把摊子铺开,趴在南宋身上吸血,把南宋的铜板全给挣过来。 这一提到挣钱,林景春整个人都活跃起来了,双目放光,一挥手——小的们,给我上! 盐司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林景春还不放心,亲自兼管盐司,亲自派遣可靠部下牵头组建贩盐队伍,亲自传授贩私盐的技巧,于是很快的,十几支打着不同旗号的官方贩盐队伍就建立起来了。 每一支队伍负责边境上某一地区的贩盐业务,各自给一定的时间寻找当地的南宋私盐贩子打通关系,重建私盐贩售网络。 一定时间内不能开始盈利并且向粮饷司输送铜板的,就等着革职审问吧! 林景春对盐司的要求非常之严格。 但是这对于这些新晋“私盐贩子”们来说,倒也不算太难。 所谓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生意。 南宋把官盐价格买到那么高,百姓需求那么大,南宋的私盐贩子眼睛都红了,那肯定想方设法搞便宜的盐去卖。 南京路宋金边境过去也是私盐交易的重灾区,很多私盐贩子都在这一带进行私盐贸易。 但是光复军驱逐金军以来,私盐贩售网络断绝,宋国边境的私盐贩子们心急如焚,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长时间没有进账,没有业务,很多私盐团伙甚至都绝望的自行解散,回家务农去了。 就算是一些组织很大的团伙也基本上把外围成员遣散了,只留下几个核心成员,整天在边境上溜达,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那边的私盐贩子们赶快出现。 再不出现大家就要改行了啊! 可能是他们的诚心诚意感动了上苍,七月末,蔡州一个从前的私盐贩子马三找上了他所熟悉信阳私盐贩子景程,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感到狂喜的消息。 私盐贸易可以重新启动了。 五百二十九 不是我有多好,而是你太烂了 私盐贸易要重新启动了? 不是假的吧? 真的?! 景程激动的差点就泪流满面了。 “真的?你没骗我?真的能重新开始了?” 马三连连点头。 “那还有假?这么大的事情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信口雌黄!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而且我告诉你,这一次和你们做生意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背后靠山可不一般,你可小心着点儿。” “干咱们这行的谁背后没座靠山?” 景程摇头道:“要是上头没人罩着,我这脑袋早就给驻军砍了去邀功了,不过话说回来,之前那段时间你怎么不做了?我听说那阵子好多人都改行了,还有不少跟上面牵扯深的人跑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抓住。” 这种事情马三倒不觉得奇怪,因为很多私盐贩子本身就是南宋边境官方、军方高层放出来的代理人,甚至就是家奴出身,专门帮人家赚钱的。 能赚钱的狗才是好狗,赚不到钱的狗只能杀掉吃肉,现在赚不到钱了,家养的私盐贩子们没了利用价值,生怕被抓起来当替死鬼,所以就跑路了不少。 这两个多月以来,金盐货源断绝,很多贩私盐的老手不是被杀了就是跑了,给整个边境私盐贸易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但是该说不说,宋国这边是挺惨,金国那边却因为原先的上头人不是逃跑了就是给光复军杀掉了,几乎没有活下来继续任职的,所以金国的私盐贩子们反倒奇迹般的得以全身而退。 虽然不能做生意的确很让人觉得无奈,但是至少是安全的,命保住了,能卸磨杀驴的人不在了,很多私盐贩子为此还觉得自己赶上好时候了,被光复军给救了。 不过马三这边还是挺吓人的。 “还说呢!光复军把金人赶走了,占了地方,我原先的路子就断了,结果就月初的时候,忽然有人找上我,问我贩私盐的事情。” 马三做了一个很吓人的表情:“我当时吓坏了,还以为要给光复军抓起来审问之前贩私盐的事情,然后会被杀掉,结果他们没杀我,而是找我问门路,想要继续贩私盐。” “原来如此。” 景程点了点头:“那这样说起来,光复军也看上这块肥肉了?” “那可不,这块肥肉谁看了不眼馋?而且天下那么大,总不能所有好处都给官老爷赵官家占了去,他们吃肉,咱们喝点汤不也正常?” 马三笑道:“不过光复军还算是比较好讲话的,问了我一些事情,然后就把我收到了队伍里,说我要是干的好,就给我一个正式的职位。” “哟,这可算好事,你小子也算是熬到头了。” 景程略有些羡慕地看着马三,又问道:“那照这样说的话,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老规矩,老价格,老路线,老手段,老地方,到时候我会带队,咱们老时间见。”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三下,和过去做生意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返回蔡州之后,马三面见了盐司十三郎中之一的闫鑫,把自己完成使命的事情告诉了闫鑫,闫鑫点了点头,拍了拍马三的肩膀。 “好好做,等这条路线定下来,出货量稳定了,我就给你安排一个职位,你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后路了,光复军让人办事,绝对是有回报的。” 马三点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完全没有了当初做私盐贩子的时候的那种剽悍。 他也知道,现在时代变了,金人完蛋了,能做主的是光复军,要和宋人继续私盐贸易也是光复军说了算,他就是下面的小虾米。 他是直接和光复军的部门对接合作,而不是和某个贪婪的官员合作,以前的那一套的确是要全部忘掉了。 不过光复军还真的挺够意思的。 抛开私盐贩子的身份来说,光复军把占领区的盐价降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比过去金国还要够意思得多。 质量很不错的官盐只比成本价高出一两文钱,大量发卖,看上去完全没打算从老百姓身上赚盐钱的打算。 不过他们也想赚盐的钱。 从谁身上赚? 从宋人身上赚。 光复军按照原先的价格和宋人做私盐贸易,卖出去一斤盐之后,差不多能赚取三十文铜钱以上的利润,这笔高额利润按照他顶头上司的说法,是要输送回粮饷司入公账,并且用于公务的。 马三没见过把贩私盐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做得那么正义凛然的,他也不太相信这帮光复军的官员真的就那么廉洁奉公,赚那么多钱就一点也不动心。 就他所知道的那些金国官员和宋国官员的情况,但凡是管着盐这一块儿的,无一不是肥缺,无一不是需要上头有人罩着的,大家一起赚钱。 给朝廷的是给朝廷的,留给自己的也不能少了,否则对不起自己。 但是吧,甭管内部怎么做,能够把盐卖到那么便宜的,让老百姓吃到那么便宜的盐的,光复军这还是头一遭。 因为这个事情,光复军主导的平价盐卖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欢欣鼓舞,盛赞苏咏霖的仁政。 这让光复军在短时间内积累了大量的人望,一些刚刚被攻占的地方也因此对光复军怀有好感,并不抗拒他们的统治,极大削减了光复军的行政成本和维稳成本。 这对于刚刚攻取地方正在手忙脚乱建立统治的光复军来说,实在是太大的帮助了。 所以说在比烂的世界里,不需要你多么良心,多么为人民考虑,哪怕只是做出稍微一点点的改良,稍微让老百姓能喘口气,都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不是我有多好,而是你太烂了。 看穿了这一点之后,苏咏霖就感觉生活在这个时候的老百姓真的是太苦了,只是稍微一点点的减负与改良就能让他们缓上好大一口气,甚至能救命。 而就是那么小小的一口气,统治者们也不愿意让他们缓上来,生怕他们缓上一口气就要想着怎么造反了。 何其可恨! 进入到七月下旬,苏咏霖一边传令辽东兵团进军,一边亲自督促盐司的贩私盐行动,让盐司把贩私盐的相关名单花名册交上来他亲自过目,以示自己对私盐方面的重视。 根据他的了解和专业知识,南宋内部对于私盐的需求量非常之大,并且沿边各州军的私盐贩子基本上都和当地官员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很多私盐贩子本身就是当地官员的心腹。 于是通过私盐贩子之间的接触,苏咏霖居然能够从中搞到很多南宋沿边各州军官员的情报,倒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但是相比于贩私盐的收获,这种收获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南京路沿边地区和宋人做私盐贸易,平均一斤盐能赚取三十文钱以上的利润。 个别地区因为政策缩紧的限制,价格还会进一步提高,一斤盐能获取五十文钱以上的利润。 而苏咏霖这边被他严控之后,生产一斤盐的成本也就三四文钱,支付些许运输成本之后运到边境转手一卖,那就是十倍利润。 赚上天了都。 对苏咏霖来说,最妙的是双方交易都用南宋铜钱,币值坚挺保值,整个东亚地区都可以流通,甚至于东渡日本南下南洋都可以用南宋铜钱买东西做交易。 金国方面只有少量自己铸造的钱币,流通并不广泛,被苏咏霖推翻之后,经过自己铸造的钱币更是直接停止流通,整个光复军占领区用的也都是宋钱。 所以南宋铜钱通过这一段的私盐贸易加速了流入北方的进程。 五百三十 辽东兵团进取辽阳 说起来苏咏霖也觉得搞笑。 南宋政府手握这样一张经济王牌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空有经济实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强悍武力,以至于收铸币税这种躺着赚钱的事情都办不到。 能在几十个国家地区里流通的强悍货币却没能给母国带来什么经济优势,反而还要面临铜钱大量外流而带来的通货紧缩。 要是苏咏霖能掌握这样的经济优势,早就开始对日本和南洋各国展开经济殖民行动了。 他的发展建设很需要这些国家提供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资源。 而南宋居然还在为了财政问题而头疼,为了铜钱外流的事情而感到纠结,简直是坐在金山上要饭。 六月底开始的私盐贸易,到七月底,仅仅开始一个月,沿边各州的盐司队伍就给苏咏霖带来了二百零八万钱的纯利润,真是爽死了。 有了这笔收入,苏咏霖也就不担心讨伐辽东会缺钱了,于是他让林景春放心大胆地给苏绝还有魏克先提供粮饷,让刚刚整训完毕的辽东兵团大胆进军。 这种情况下,用钱砸都能把完颜雍砸死。 苏绝和魏克先最开始的计划仅仅只是攻取辽阳府,但是随着之后情报的收集,他们又认为不仅可以攻取辽阳府,还可以攻取临潢府。 临潢府是契丹人的故乡,攻取临潢府有利于安抚光复军中地契丹人,让他们对苏咏霖感恩戴德。 苏咏霖思考之后觉得这是可以的,而且完颜雍几乎不可能用重兵守卫临潢府,对于光复军来说,也就是分兵去取的程度。 双方主战场必然在辽阳府。 苏绝和魏克先的想法就是敌我双方实力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这一次可以充分发挥光复军在实力上的优势,来一次实力上的彻底碾压,用绝对优势攻取辽阳府,让金国余孽彻底绝望。 对于已经处于绝对弱势的辽东金军,光复军可以使用海运的巨大优势运输粮秣,减轻后勤成本和压力,实现对辽阳府的快速进攻和包围。 而且根据情报,那个所谓的皇帝完颜雍现在就在辽阳府布防,试图在辽阳府阻挡光复军进入辽东的步伐,苏绝和魏克先都觉得需要给他迎头痛击,让他认清楚现实。 对此,苏咏霖予以认同。 这个战略计划定下来之后,辛弃疾又向苏咏霖建议把金国的北京大定府也给攻下来,一举解除燕云以北的金军威胁,让光复军可以全力向东直捣黄龙,把金国的老巢颠覆掉。 对于苏咏霖的担忧,辛弃疾则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训练和教化固然重要,但是实战经验也很重要,虎贲军和辽东兵团与河南兵团不同,老兵很多,优秀的指导员人数也不少,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快速荡平大定府和辽阳府,要是让完颜雍喘过气来,对咱们很不利。” 听了辛弃疾的建议,苏咏霖又看了看地图,思考了一阵,就下令林景春计算一下粮秣支出能否维持虎贲军的出动。 得到准确回复之后,苏咏霖点头认可了这个作战计划。 于是在辽东兵团进军的同时,苏咏霖下令辛弃疾和苏勇合作,率领两万虎贲军奔袭大定府,荡平燕云以北的金国残部。 七月十一日,虎贲军兵发大定府。 七月十三日,辽东兵团得到进兵命令,开始向临潢府和辽阳府发起进攻。 战争的过程和战前推演没什么区别,双方的主战场就在辽阳府。 完颜雍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同时跟光复军开辟多个战场。 尤其在渝关之败以后,完颜雍损兵折将战力不足,在乌延蒲卢浑的建议下被迫放弃大定府和临潢府,全面收缩兵力至辽阳府。 只要能在辽阳府阻挡光复军,则还有时间从后方调集更多的女真正口来参军,所以光复军发起行动的时候,大定府和临潢府的军队已经被他抽调的差不多了。 渝关之败以后,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集中兵力到辽阳府,利用辽阳府的坚固城防打防御战,同时派人往会宁府方向募集更多的女真正口来参军。 虽然完颜亮毁了上京,但是会宁府还在,女真人的老家还在,老家好歹还有几十万人居住,只要能及时行动,还能募集个几万兵力对抗光复军,保住辽东应该不难。 他们是这样考虑的。 不过就是征兵的难度比较大,尤其在完颜雍战败的消息传过去之后,很多人都不相信完颜雍能成事,觉得辽东早晚是光复军的,现在抵抗的越激烈,只能引发之后光复军更加激烈的屠杀。 所以不如投降。 尽管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大量散播光复军在燕云的“暴行”,但是这样的宣传除了能激发女真族人的仇恨之外,也顺带着产生了一些反面效果,促成了投降派的诞生。 一些内部的官员乃至于将领对于金国的前途感到绝望,认为主动投降或许可以争取到不一样的待遇,继续抵抗是愚蠢的行为,所以不如投降算了。 这是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始料未及的,他们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于队伍当中。 但是没等他们理清内政整顿兵马,光复军就快速发起了全面进攻,兵锋直指辽阳府,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要和光复军打一场命运的决战。 因为兵力集中到了辽阳府的关系,大定府和临潢府只能进行象征性的抵抗,然后并不高大宽深的城池就被攻破了。 攻城过程很顺利,没什么波折,光复军大军抵达之后没多久就顺利破城,接着即开始扫荡周边的金军残余据点,将周边来不及撤走的女真人全部掳掠。 而辽阳攻防战打的还算是挺激烈的。 完颜雍和乌延蒲卢浑集中了三万人的主力部队在这里防守,修缮了大量外围共事,加宽了护城河,加高了城墙,使得辽阳府有了战争要塞的模样。 若要进取辽东深处,向女真人的老巢会宁府进攻,则必须要通过辽阳府,不拔出这颗钉子,就不能真正的征服辽东。 深谙这个道理的苏绝决定好好的在辽阳城下和金军过过招。 而且他也存着火线练兵的想法。 河南兵团张越景进攻潼关失败的消息他也知道了。 光复军内部评价这一战的失败是因为快速扩军导致的兵员素质良莠不齐,引发军队战斗力下降。 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暂时停止进军,加强训练和教化,尽快将新兵和降兵训练成坚强的光复军战士。 而苏绝则认为时不我待,眼下的辽东局势没有给光复军悠哉练兵的时间,若不尽快攻克辽东覆灭金国残部,很有可能让他们死灰复燃,所以他坚持向苏咏霖请求开战。 练兵可以练,火线练兵。 教化也可以进行,在战场上教化效果不是更好? 苏咏霖力排众议,支持了苏绝的看法,率先给辽东兵团整编,并且给与了相当多的老兵和优秀指导员资源,帮助辽东兵团尽快形成战斗力。 感受到了苏咏霖的信任和期待,苏绝当然也要打一个漂亮的胜仗,总不能灰溜溜的下来给苏咏霖脸上抹黑。 这一战苏咏霖给了他非常大的支持,光是火器就给了两个月的量,数量之大令人咋舌,他自从跟随苏咏霖起兵以来就没打过那么富裕的仗。 这要是打不好,这个兵团司令官也就别做了,干脆回家种地得了。 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战斗。 五百三十一 破辽阳 苏绝从锦州挥军向东去,一路上接连击溃了金军三支小股侦察部队,顺利挺进到辽阳城以西十里处。 抵达之后,苏绝在这里安营扎寨,整顿兵马,然后派兵向前探路,清理障碍,为大军进攻开辟一条可行之路。 得知辽阳城周围遍布军事堡垒和障碍物,苏绝感觉这肯定是一场硬仗,但是手握强大兵力和攻击武器的他也非常硬,这场仗就是硬碰硬,看看谁比谁更硬。 结果当然是光复军比较硬。 虽然说金军集中的三万主力军队都有着不错的战斗意志,本身也是对光复军“残暴嗜杀”这种事情毫不怀疑,但是有些时候意志并不能决定一切。 就比如说当苏绝动用大型军械和火器为军队的前进开路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办法用血肉之躯阻挡光复军的前进了。 大量雷神炮落地爆炸的效果还是很惊人的,轰隆隆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声势震天动地,虽然说奈何不了高大宽深的城墙与护城河,但是外围这些军事据点的确不是它们的对手。 临时建造的军事据点都是木制的,薄一点的直接就给炸穿了,厚一点的也扛不住火烧,轰隆隆的爆炸声一来,金军士兵想不害怕都不行。 而且慑于光复军之前展现出来的战斗力,金军似乎对光复军产生了些许的畏惧情绪,具体体现在不敢野战上。 据险而守可以,但是当光复军结束远程打击结阵而上的时候,他们就哗啦一下溃散而去,不能保持阵型,不敢野战。 城外军队连连溃散,不能与光复军交锋,以至于城外诸多要地失去,光复军席卷之势非常明显。 城内负责人是乌延蒲卢浑,完颜雍此时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开战之前离开了辽阳,去往了会宁府。 理由很简单,他们没有太大的把握守住辽阳城,所以为了不被一锅端,乌延蒲卢浑希望完颜雍可以去会宁府,以防万一。 完颜雍去会宁府还能就近征兵,扩充军力,所以乌延蒲卢浑也希望完颜雍去会宁府整军,到时候万一辽阳战事艰难,则希望完颜雍带兵来援,一起守卫辽阳。 “舅父已经为我而死,我不能再失去老将军了,老将军务必珍重,若事不可违,万万不可灰心丧气,留存有用之身,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完颜雍握着乌延蒲卢浑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 乌延蒲卢浑闻言叹息,开口道:“老臣必将竭尽全力,为陛下守住江山。” 完颜雍走后,乌延蒲卢浑统筹整个辽阳防务,他知道光复军现在占据绝对优势,而金军则落入弱势,可他不甘心,于是决定用辽阳城和光复军来一场决战。 赢了,大金国还有希望,输了,一了百了。 他本以为至少可以在城外拖住光复军脚步十多天的时间,没成想开战不过两天,光复军就能看到城上士兵正在紧急调动了。 城外驻防金军的溃败速度远超乌延蒲卢浑的想象,他很着急,于是不得已派出自己的亲卫统领精锐部队支援各军事据点,与光复军野战,反复争夺重要的军事据点。 乌延蒲卢浑的精锐还是很善战的,支援前线之后,各军寨都能和光复军打的有来有回,在光复军优势远程武器的攻击之下咬牙坚持,就是不退却,逼得光复军不得不投入大量兵力与之鏖战。 比如曹正初就指挥军队和金军争夺一处军寨,三次攻入,三次被赶了出来,最后曹正初动用了自己的亲卫营,以折损五分之一亲卫营士兵的代价攻破了这座军寨。 曹正初在河北战事胜利之后积累功勋,于辽东兵团建立之后被任命为骁果军第一师师帅,统领一万人的兵马,正是志气高昂的时候。 结果撞上这么一个难啃的军寨。 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不得不感叹金军直到如今还是有不少勇士。 而曹正初的老朋友、第二师师帅董和光也遇到了硬茬,五次冲击五次失败,气得他嘴都歪了。 最后没办法,他下令直接往那个军寨里丢了一百多个雷神炮,一阵连环炸炸的里头浓烟滚滚的时候,他亲自带兵冲了进去,冒着生命危险拼杀,终于攻克了那个军寨。 攻克那个军寨之后,董和光瘫在地上大喘气,说那么激烈的拼杀自从苏咏霖在真定城外大破完颜阿邻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乌延蒲卢浑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自己辛苦培养的精锐亲兵都给砸了进去,也没能拦住光复军前进的脚步。 开战之后第四天,辽阳城外围军事设施全部被毁,光复军大军兵临城下,开始攻城。 雷神炮,火箭,床子弩,投石机等等攻城器械全部登场,四面围城,把辽阳城围的水泄不通,打从围城战开始的那天起,辽阳城内的火药爆炸声就没停过。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十余天内真的把守城金军的听力摧毁了,他们不得不大声吼叫着才能听清楚战友说的话,否则就完全听不到战友在说什么,又要做什么。 城头守军遭到了光复军毁灭性的武器投射,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掉,每时每刻都有人被炸飞上天或者砸成肉酱,吓得城头守军不缩成一团举着盾就不敢行走。 可尽管如此,乌延蒲卢浑也没有一点点放弃城防的想法,他想着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放弃辽阳城。 城外的苏绝借助优势兵力包围了辽阳城之后就四面出击,先后攻克了沈州、澄州、贵德、汤池、建安等多地,顺利把辽阳孤立。 这一过程中,地方上的一些守备部队根本无力反抗,看到光复军来了,当官的首先就逃跑了,跑不掉的就跪下投降,愣是没见到反抗的。 苏绝就感觉越往后打,这普通金国人的抵抗力度就越弱,他感觉要是打下辽阳府全歼守备金军,那么他一口气直接打到会宁府估计也不会有人敢于抵抗。 除非完颜雍来个【御驾亲征】,否则一点办法都没有。 辽阳府一时强韧,但是又能持续多久呢? 苏绝不断挥军猛攻,麾下三个军的部队轮番上阵攻城,就当是练兵了,上午上一批,下午再换一批,或者一天一天轮着打,几支部队轮番休息轮番攻城,总而言之别给城内守军一点点休息的时间。 乌延蒲卢浑的确是坚韧,但是光复军的意志也依然坚韧。 这段时间除了攻城,就是指导员们下基层给降兵新兵们进行文化教育和思想教育,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当他们进攻失利不得不退下来的时候,告诉他们为什么要继续打,当他们精疲力尽想要回家的时候,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打。 打,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父老乡亲,为了所有华夏子民,为了他们都能站起来,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些敌人如果不趁现在全部消灭掉,给他们喘息之机,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夺走。 你们想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吗? 还想被当做牛马一样被金人驱使吗? 还想过上那种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日子吗? 几个问题问下去,军队的士气直接登顶。 这个时候军官再高喊一声【兄弟们跟我一起上】,一支不怕死的攻城部队就整顿完毕可以攻城了。 所以守城的金军就非常的诧异,就觉得光复军的士气总是高的可怕。 冲上城墙的士兵也是红着眼睛咬着牙,满脸杀气,一点也不怕死的样子,就算被围攻到只剩几个人也并不畏缩,拼命挥刀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看上去凶悍极了。 为什么他们屡屡受挫却还能保持如此高昂的士气? 他们的指挥官到底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能让他们这么拼命? 这个问题连乌延蒲卢浑都想不明白,但是他只能针锋相对,不断撒钱给守城士兵,激励士气,告诉他们坚持下去,很快皇帝陛下就会带领援兵赶来救援他们的。 可是金钱激励起来的士气和真正的切身利益激发出来的士气是完全不一样的。 自己不怕死,那怕死的就是敌人了。 被高士气的光复军连续半个月高强度的打击,任谁也撑不住了。 八月初二,负责攻城的是苏绝亲自指挥的骁果军,临近中午的事后,苏绝组织了骁果军在上午最后一次攻城战。 主攻的是曹正初第一师的队伍,他们攻上城墙以后取得了重大突破,不仅没有被赶下来,反而还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 这可是个好消息,苏绝用手中的千里眼一看,大喜过望,立刻增派兵全力支援。 而金军的反应却稍显迟缓,当光复军已经有七十多个士兵登上城墙杀出了一片空间的时候,他们才慌张准备调集军队反击。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曹正初手下第一悍将、旅帅侯凯亲自登上城墙率部死战,拼命向前进攻开拓生存空间,给越来越多的援兵争取了落脚点,于是光复军在南城墙上的兵力越来越多。 在兵力终于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之后,侯凯指挥军队结成战斗军阵向外突击,全面反击,在城墙上和金军展开殊死搏杀,准备争夺城门楼的控制权。 侯凯红着眼睛一马当先,挥刀接连砍死三个金兵,势不可挡。 两个金兵挺抢来战,侯凯一伸胳膊把两杆长矛夹在腋下,整个人直接向前突击,唰唰两刀砍翻了这两个金兵。 又有金兵举起手弩要射击侯凯,侯凯身边的亲兵一甩手把自己手上的刀扔了出去,直接把那个金兵扎死了。 “好样的!” 侯凯拍了拍身边亲兵的肩膀,又嘶吼着厮杀去了,直杀的浑身浴血,根本分不清是活人还是死人的时候,城头的金军终于扛不住光复军的死战,崩溃了。 这一本愧疚是彻头彻尾的崩溃,残存的金兵惊恐地喊叫着不断逃窜,再也不能组织侯凯的冲击。 城头金军的崩溃很快蔓延到城下,侯凯率领杀红了眼的士兵们杀下城楼的时候,城下数以百计的金军预备兵非常恐惧,一哄而散,没有一个敢上前搏杀的。 于是侯凯又带人冲击城门洞,在城门洞内和金兵守备部队展开激烈拼杀,另外一支部队直接向城内突击,为城门突击队拉开了安全距离。 终于,在午时二刻时分,辽阳城南门轰然洞开,早已准备好的骁果军大军一拥而入,坚守半个月的辽阳城正式被破。 这是被光复军用硬实力硬生生啃下来的城池,是光复军坚强的战斗意志彻底压过了金军而攻克的,没有一丝水分。 南城部分的金军经过这一场打击也彻底崩溃了,快速溃逃,没有对入城光复军进行任何阻碍。 当乌延蒲卢浑派来的援兵赶赴南城试图阻击的时候,已经晚了,入城的光复军太多,他们根本阻击不了,乌延蒲卢浑投入了几乎全部的亲兵部队也没用。 战斗到未时末,四座城门已经全部被攻陷,投降的金军超过了一万,只有城中留守府一带还有金军在负隅顽抗。 苏绝快速审讯了一些投降的金将,得知守在这里的不是皇帝完颜雍,而是枢密使乌延蒲卢浑。 完颜雍在战前就离开了辽阳,往会宁府方向去了。 苏绝很不高兴,本以为可以把完颜雍抓起来,谁曾想完颜雍居然跑了。 于是苏绝下令全力围攻留守府,不用留手,尽快攻克留守府。 于是陆堂指挥攻击部队大量使用雷神炮等火器轰炸留守府,又推来冲车狠狠撞击府门,在付出了七十多人战死的代价之后,士兵们冲入了留守府,与残存的守军血战。 这批守军一样非常顽强,拼到了最后一刻,把陆堂身边的卫士都给扑倒了很多,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投降。 乌延蒲卢浑自从知道抵抗失败之后就没有离开留守府,他待在他所居住的房间里,看着房中供奉的完颜阿骨打的画像,心中悲愤不已。 五百三十二 为复兴会注入灵魂 在即将失败的档口,当年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了乌延蒲卢浑的眼前。 他的年龄很大了,所以他有幸经历过当年完颜阿骨打凭借超绝的勇气和胆魄率领女真族人杀出一条血路的光辉岁月。 当年,族人们掀翻了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契丹人,翻身做了主人,接着又破灭北宋,为女真族人争取到了若大的生存空间。 族人们走出了穷山恶水,走向了繁华与富裕,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和奢侈享受。 这是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 可是时过境迁,也不过三十多年,大金国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 他不知道为什么尚武的族人们仅仅在三十多年以后就彻底失去了这种精神、失去了当初的勇武,以至于面对一群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的时候都会如此的虚弱、无力。 但是对于金国的失败,他并非不能理解。 因为当年完颜阿骨打同样认为宋国是大国,所以一定非常强大,于是完颜阿骨打力主对宋友好政策,不准对宋开战,严格要求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和宋朝瓜分燕云十六州。 但是他死了之后,宋军的拉胯战绩让金国的将军们意识到宋国只是一只纸老虎而已,所以大胆地对宋开战,一波推倒了腐朽的北宋王朝,再次获取了巨大的利益。 他就感觉现在的金国和当初的宋国好像啊。 一样的衰弱,一样的腐朽,一样的一触即溃,一样的不敢战。 难道那么多年过去之后,金国反而成为了当初的宋国? 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剧烈的喊杀声近在咫尺,最后一名忠诚亲兵被一刀划破了喉咙,大量的血溅在了门上,房门被一脚踢开,浑身浴血的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看着屋子里依然活着的乌延蒲卢浑。 乌延蒲卢浑站了起来,转过身子看着杀红了眼的光复军士兵们,长叹一声,然后伸手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战刀,把刀拔了出来。 “把刀放下!投降!” 率先突击到门口的侯凯怒喝一声,试图威慑乌延蒲卢浑,让他放下刀投降。 这是一条大鱼,如果可以活捉,一定可以立下大功,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 可乌延蒲卢浑似乎没听到侯凯的话,只是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凄凉地笑出了声。 “曾经,这句话只有我对别人说,没有别人对我说,可时过境迁,这话居然被你们说出来给我听了,看起来,大金国真的走到末路了。” “少废话,把刀放下,投降,免你一死!” 侯凯怒吼。 “免死?别骗我了,我可听说了,李石被你们杀了,投降的被俘获的高官显贵都被你们杀了,你们要的就是我们全部死干净,对吧?” 乌延蒲卢浑看着侯凯,凄怆道:“我纵横天下,戎马一生,到最后居然是这个结局,我不想承认,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输了,你们赢了,用我的尸体去领赏吧!” 话音刚落,乌延蒲卢浑快速举刀,横刀自刎,速度之快让离他最近的侯凯都反应不过来。 “别!” 侯凯话音刚落,乌延蒲卢浑已经抹了脖子,他没拦住乌延蒲卢浑。 乌延蒲卢浑死了,死在了光复军战士们的面前,他跪倒在地,然后向前扑倒,从喉管中流出来的血液逐渐淌遍了他的整个身下。 侯凯有点懊恼,把刀一甩,满脸不爽地一拍脑袋。 “我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一个活着的敌将和一个死掉的敌将的价值是不同的,侯凯感觉足以升职的功劳就这样大打折扣了。 但是战争也可以宣告结束了。 留守府被攻克之后,辽阳城也被光复军全面攻克,金国的东京就此告破。 由此,金国已经失去了包括首都在内的全部京城,包括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野战部队。 作为一个政权来说,现在的完颜雍政权已经是一个不合格的政权了。 曾经的首都、上京会宁府被完颜亮夷平,废除了法统,已经不能代表金国政权,完颜雍虽然在会宁府,但是凭他剩下来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再翻盘。 这场军事行动发起的速度很快,结束的速度也很快。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光复军就火速结束了这次的军事行动,通过雷霆打击,一举将完颜雍可以利用的三个重要据点大定府、辽阳府和临潢府拿下,自此,金国在辽东的军事存在和政治存在岌岌可危。 完颜雍只剩下最后一个据点——上京会宁府。 八月初七,这个消息火速传达到了苏咏霖的耳中,正在办理其余几个兵团整编工作的苏咏霖大喜过望,立刻传令嘉奖以苏绝和魏克先、辛弃疾三人为首的辽东兵团和虎贲军战士们。 这场大胜的意义还是很大的。 它扫除了光复军内部对军队战斗力下降的忧虑,也扫除了某些贼心不死的人对金国的最后期待。 此战之前,因为传统惯性的影响,还有光复军的潼关之败,苏咏霖通过情报部队得知了一些金国的旧官员蠢蠢欲动,似乎又想要做点什么的准备。 但是这一战之后,所有的蠢蠢欲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以说,光复军展现出来的对金军碾压级别的战斗力再次巩固了光复军政权在燕云地区的稳定。 另一边,苏咏霖通过盐务巩固了光复军在广大占领区的声望,使得人心想光复军政权靠拢,初生的光复军政权初步站稳脚跟,初步拥有了类似于国家和朝廷的威信。 如此双重威慑之下,光复军政权对于那些刚刚投降的旧金国官僚也具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光复军政权取代金政权的进程因为此战而大大的向前跃进了一步。 在这样的背景下,苏咏霖决定正式在中都办事复兴会干部培训学校,准备把临时性质的指导员培训班具体化为干部培训学校,并且亲自编撰可用的教材,供培训学校使用。 他决定让复兴会干部的培养进入标准化流程化的时代,以更加稳定的提供数量足够的复兴会干部。 之前的些许动荡让苏咏霖意识到即使是虚与委蛇,也不能就认为这个阶段他就是高枕无忧的。 光复军政权目前还没有确立一个明确的政权形式,就算确立了明确的政权形式,也不能认为那些人就真的是自己人,取代他们的进程必须要每时每刻都保持进行才可以。 但是这就需要大量的复兴会干部被培养出来并且投入到实际政局当中。 为此,苏咏霖抽出了部分精力,准备把自己全部的想法编成一本正式的教材性质的书籍。 在波诡云谲的局势之中,复兴会所需要面对的局势是复杂且多变的,更是危险的。 敌人是持有发展一千余年的利于统治和稳定的儒教思想的学术、政治团体,在一千多年的漫长时间里,他们不仅自己在进化、在适应中国社会,也逐渐把中国社会逐渐改造为了非常适应它们的存在的社会。 地主阶级的发展和壮大,科举制度的确立和成熟,都是儒家政治势力攀上巅峰的象征。 若要与之对抗,甚至取而代之,就需要复兴会也成为一个成熟的、高组织度的有着明确政治目标和政治指导思想的学术、政治团体。 只有从学术和政治两个方面全面碾压儒教团体,且让复兴会拥有远胜于儒教的组织性,复兴会才有可能彻底取代儒教团体,它的思想才能取代儒教的僵化教条,成为全新的存在。 所以苏咏霖准备著书立说,将复兴会打造为一个学术和政治二合一的团体,通过学术予以传承,以政治加以组织,使之成为一个可以和愈发僵化的儒教团体分庭抗礼的思想政治团体。 为了这个目标,苏咏霖不论多忙,每天都会抽一部分时间进行写作,把自己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全部都进行归纳整理,为复兴会注入灵魂。 在这个档口,赵惜蕊从山东来了。 自从完颜亮南侵开始,苏咏霖就把赵惜蕊放在了安全的后方,一直没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因为开战的时候,苏咏霖自己也没有必胜的底气。 后来打赢了,但是前线战况紧急,兵荒马乱的,他也不敢把赵惜蕊接到中都,直到六月下旬,中都局势基本平定了,苏咏霖才派人南下山东临沂,去把赵惜蕊接到了中都。 赵惜蕊来到中都的当晚,就和苏咏霖摊牌了。 原来赵惜蕊被苏咏霖安排在后方的时候并没有闲着。 最开始战况不稳定的时候,她天天为苏咏霖祈祷,日日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几乎把能求的都求遍了,等终于大获全胜了,她不用那么担心了,除了和苏咏霖的日常通信之外,也就闲下来了。 闲下来的时光,赵惜蕊就读点闲杂书籍,做点女红来打发时间。 对此她倒是挺愉快的,因为过去的生活也是如此,她挺喜欢这种安静读书做女红的日子,这让她内心安宁。 四月上旬的一天,苏咏霖写信给赵惜蕊,让她帮着整理一下自己从老家带来的众多藏书,于是赵惜蕊就开始帮苏咏霖整理。 在给苏咏霖整理书本的时候,赵惜蕊意外发现了苏咏霖在开战之前一起打包送回后方的手稿。 本来没打算怎么看,但是出于好奇的心理,赵惜蕊拿起一张纸扫了一眼。 就看了那么一眼,她就没停下来过。 五百三十三 苏咏霖眼中所看到的 其实一开始赵惜蕊没打算看,但是扫了一眼扫到了那张纸上写着的正好是苏咏霖的九岁见闻,出于对丈夫童年生活的好奇,赵惜蕊就决定继续看下去。 但是她没想到,这并不是苏咏霖小的时候记下的无聊日记,而是颠覆旧世界的开始。 最开始的一部分,苏咏霖记述了自己幼年的优渥生活和曾经庸俗的理想,这让赵惜蕊觉得十分有趣,觉得自家夫君也曾经是个俗人。 但是到中间部分,苏咏霖话锋一转,开始描述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割裂的世界。 一边是官僚、地主家庭中优渥幸福的生活,一边则是在风雪之中冻毙、饿毙的凄惨底层人民。 属于管来地主们和农民们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让苏咏霖十分震惊、困惑,于是他在手稿中提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四海无闲田,农夫却还要饿死呢? 苏咏霖详细计算了一个五口之家一整年的粮食需求,还有十亩、二十亩土地的正常粮食产量,得出的结论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寻常年景,拥有十几亩田地的五口农家所生产的粮食明明是够吃的,甚至还有不少的富余,足够农民吃饱肚子并且进行再生产。 可为什么他在寻常年景走遍东南沿海地区却屡屡看到有农民破产并且沦为失地流民、最后饿死呢? 是他们不够勤劳,还是老天爷不赏脸,让粮食歉收? 都不是。 苏咏霖又详细描述了他亲眼目睹的一次县中小吏下乡收税的过程。 他把小吏肆意抬高税收数目和农民苦苦哀求却惨遭毒打的过程记录的很清楚,并且还注明,这已经是除了正常税收之外的第三次加派了。 除了正常规定的朝廷税收之外,这些官吏还会因为各种原因、用各种理由巧立名目搞加派,不断从农民身上抽血填补他们的欲望深窟。 对于农民们来说,这未免太过于凶狠。 由此,苏咏霖得出了一个猜想。 并不是农民不够勤劳或者老天爷不赏脸导致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吃。 他们正常生产的粮食是足够吃的,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只是因为外力的介入导致农民被抢走了大部分生产的粮食,由此导致他们吃不饱,甚至是饿死。 他把这个过程称之为剥削。 赵惜蕊继续往后看,从苏咏霖九岁的记述看到了他十二岁的记述,看着苏咏霖记录下来的三十多起官府强征赋税的案例,震撼不已。 其中大部分都是因为人祸,因为当地官员的某些神奇操作或者是贪腐行为导致府库用度亏空,又因为担心被上面追查,就巧立名目向农民加派赋税,以此填补财政亏空。 而到这个时候,苏咏霖的思想明显更进一步,从深深的同情和深深的无奈进化为了要带领这些农民通过武装斗争的方式吃饱肚子。 他提出在现有的政治框架之内,农民们无论多么努力地耕种土地,都不可能吃饱肚子,因为这个体制不会让他们吃饱肚子。 除非有奇遇,摇身一变成为地主,或者家里出了一个读书人,由此实现社会阶级的跃升,否则绝无可能翻身做主。 但无论是成为地主还是家里有了读书人,这都是小概率事件,社会上升渠道是狭窄的。 绝大部分农民都不可能通过这两种方式合法的摆脱被剥削的状态,只能在日复一日被剥削的过程中走向死亡。 所以让农民吃不饱肚子的罪魁祸首不是懒惰,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以临安赵官家为首的反动政治集团建立的宋国导致了它治下的农民吃不饱肚子,在官府和地主的双重剥削和打击下失去土地,然后成为流民,接着被饿死,被冻死。 他们把农民视作牛马,并不当人看待。 农民如果想要翻身,如果想要吃饱肚子,就必须要把这个极为反动的政权推翻,建立一个自己当家做主自己说了算的新国家。 这个国家不会有残酷的剥削,不会有凶残的官僚和地主,农民可以通过劳动吃饱肚子,还能进一步的发家致富,过上更好的生活。 简而言之一句话,咱们要造反。 还不是一般的造反,不仅要和赵官家算账,还要和所有剥削咱们的上等人一起算总账。 最后建立起一个不会有残酷剥削和不合理的赋税、也不会有人饿死的国度,建起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看到这里,赵惜蕊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她呆在苏咏霖的书房里,连当天的晚饭都没有吃,一直看苏咏霖的手稿看到了深夜。 接着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第四天还是如此,连着好几天吃饭都需要贴身侍婢询问,然后才会吃饭。 她把苏咏霖的全部手稿看了三遍,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感觉自己过去依靠书本和知识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奇怪的状态之中。 她在赵作良的指导下读过儒家经典,也自己自学过,对经典之中圣人的智慧与道德非常的认同,认为人世间的道理基本上就都在这里了。 只要按照这些道理建构一个社会,那么这个社会一定是美好的,就和她的大小姐生涯一样美好。 可事实并非如此,苏咏霖说他从那些书中看到的是仁义道德,读出来却是赤裸裸的【吃人】二字,这个社会正在吃人。 他们的确讲仁义道德,但是只跟同为读书人的人讲仁义道德。 广大农民在他们看来甚至都不是个人,哪里配得上与他们谈论仁义道德? 他们就是一群会说话的生产工具,仅此而已,要不是不吃饭就不能生产,他们甚至都不打算给他们留下哪怕一口饭吃。 一边高谈阔论仁义道德与天下大同,一边却又对百姓冻毙饿毙熟视无睹,这就是儒家学士们的仁义道德吗? 难道农民就不是人吗? 不把身为弱势群体的农民当做人去看待,又有什么资格谈论仁义道德? 那是伪善。 苏咏霖在十六岁的手稿里提出了这个观点之后,就已经决定要离开南宋到金国造反了,他还提出了自己的矛盾观。 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民族矛盾,阶级矛盾。 南宋看似羸弱,但是政府与地主豪强之间联系紧密,互相之间紧密协作,把农民压制的太狠,初生的起义力量很难在南宋找到生存空间,一抓就是主要矛盾,找不到同盟者,没有发展壮大的契机。 而金国不同,有其他的矛盾可以抓,女真人和其他民族之间的民族矛盾可以大做文章,给起义军发展壮大争取时间,所以在金国造反比在南宋造反来得要简单轻松。 于是苏咏霖训练自己的起家班底,教育他们,让他们读书识字吃饱肚子,传授他们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东西,争取让他们都成为自己的志同道合之人。 然后,一起北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赵惜蕊都清楚了,苏咏霖依托赵开山在本地的势力逐步发展壮大,最后登顶,成为光复军实际上的主宰者。 并且更进一步带领光复军打败了金军,覆灭了金国,创下如此伟业,以至于连赵惜蕊身边的小侍婢都说苏咏霖怕不是快要称帝了,然后让赵惜蕊当皇后。 赵惜蕊当时还有点云里雾里的,觉得这一切来的都太梦幻了,有点不敢相信。 可是比起苏咏霖做皇帝自己做皇后,他这手稿里的内容不是更加让人不敢相信吗? 五百三十四 我并不孤单 苏咏霖不是因为被金人欺负而要起义造反,他是为了农民而造反。 他造反的目的也不是覆灭金国,而是向上等人算总账,并且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和所有圣人书籍背道而驰的,毁天灭地般叛逆的新时代。 看完了苏咏霖的手稿之后,赵惜蕊怀着巨大的不安和仅有一点点的好奇等待着苏咏霖的呼唤。 在等待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苏咏霖的手稿,看着其中那些无比真实的故事,对比自己在圣贤书中读到的那些大道理,恍惚间,她觉得这些大道理十分的空洞。 而苏咏霖却已经在按照他的计划与设想一步一步的前进了。 于是在终于抵达了中都见到思念已久的苏咏霖之后,她就忍不住的把他的手稿拿了出来,向他询问一切的根源。 苏咏霖看着赵惜蕊充满了困惑和不安的表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对了,当时走的急,把这些也放在箱子里一起送回临沂了,的确是我疏忽了,本来没想让你看的,结果现在你都看过了。” “我不该看吗?这些是我不该知道的吗?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有所隐瞒的。” 赵惜蕊死死盯着苏咏霖。 “我没有想要隐瞒什么。” 苏咏霖摇了摇头:“光复军的战况,我的处境,还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战时,我一点都没有对你隐瞒,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赵惜蕊握住了苏咏霖的手:“你从没有告诉我你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从没跟我说过你想要和天下人为敌。” “天下人?” 苏咏霖想了想,笑道:“的确是天下的人,因为他们没有把普通百姓当成人去看,所以在他们看来,我的确是在与天下人为敌。 但是如果反过来,把百姓当人去看,那么就是这群上等人在与天下人为敌了,我是这样看的,所以我是多数,他们是少数,我并不孤单。” 赵惜蕊一愣,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惜蕊,其实,我本来也是打算在攻克中都之后就把这些东西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的,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打赢完颜亮。” 苏咏霖握着赵惜蕊的手,温声道:“如果我打不赢完颜亮,这些就都是空中楼阁,我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徒增笑柄。 可如果我打赢了,我就有底气有资格去做这样的事情了,这就是我必然会去做的事情,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枕边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瞒着你。” “是这样吗?” 赵惜蕊平静下来,深深地看着苏咏霖:“所以,你觉得我会怎么想?” “如果你支持我,我会很高兴,我会很高兴我的枕边人就是我的志同道合之人,你也会是第一个认同我的理想的女人。” 苏咏霖笑道:“如果你不支持我,我也不会怎么样,我还是会去做我要做的事情,当然,我会提前为你准备好一条后路,因为如果我失败了,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死。” “如果我认同,你真的会很高兴吗?” 赵惜蕊询问道。 “当然,因为我很需要有人支持我,这件事情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我需要很多很多人支持我,然后我才能办到。” 苏咏霖问道:“既然你看了我的手稿,感觉如何?” “感觉?” 赵惜蕊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农民真的过得那么苦吗?” “我所写的,都是我亲眼目睹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正是因为我看到他们的苦,我才会抛弃我曾经的想法。” 苏咏霖叹了口气:“曾经,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一样,十分优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我曾想着读书进学,参加科举考试,考一个进士,做个官,继续这样的生活,直到永远。 可是当我看到这些农民活的和一条野狗都差不多的时候,我很痛苦,也很迷茫,我不知道如果我做了官是不是可以改变这一切,但是我想,我大概是会同流合污的。 一个从上到下,从构建到创建完成就是为了剥削和压迫的体制,指望身处其中还能独善其身,那未免太高看自己,太小看别人了。 我或许可以坚持一年,两年,最多不过三年,我就要同流合污了,我会去做我曾经最讨厌的事情,我会贪腐,我会欺压属下,我会谄媚上级,我会做那些恶心快要让人呕吐的事情。 所以,我干脆的跳出来了,我不和他们一起玩了,我要跳出这个圈子,跳出这个体制,去找一条新的路,把这条路走下去,走出一个全新的未来。 然后我就能告诉他们,他们错了,错的很离谱,他们以为让这个世界一成不变就能把他们的特权维持到永久,那是不可能的!” “圣人说的,真的是错的吗?”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脸上满是挣扎和犹豫。 苏咏霖摇了摇头。 “圣人说的没错,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圣人,他们只是借着圣人的旗号去实现自己的私欲,至于圣人说了什么,他们并不在意。” 赵惜蕊愣在当场,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还是很疑惑的话,明日我会抽点时间带你出去转转,你需要深入民间,才能看到一些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东西,看到那些东西之后,你就能感受到我曾经的感受,希望那些事情能帮你理解一些你想不通的事情。” 苏咏霖提出了这个建议,赵惜蕊果断点头答应。 于是第二天,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离开了中都城,去到了中都城东北方向一个刚刚完成土地分配不久的新农村里参观。 这个村子还是挺有代表性的,平时被剥削农产品,战时被剥削人命,整个村子的男性劳动力在完颜亮南征之战中被抓得七七八八,只有三五个人侥幸逃脱。 一场南征之战,直到苏咏霖反攻燕云成功之后,加入光复军的二十多个人才终于得到允许离开军队,返回了家中。 而离开的时候,他们被抓走了一百一十多人,等于直接损失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性劳动力。 所以在分配土地的时候,家里的青壮女子都被算做了劳动力,苏咏霖还特意关照这个村子,给他们分配了七头耕牛辅助耕地。 那一日,据说家家户户挂白幡,哭声震天。 而男人侥幸回家的家庭喜极而泣,家人抱头痛哭,老人直接把供上的牌位给砸了,跟着一起哭。 苏咏霖介绍了一下这个村子的具体情况,赵惜蕊已经面露不忍之色。 进了村子,这个村子的驻村指导员鲁华负责为苏咏霖和赵惜蕊引路,一边引路一边介绍村子里的实际情况。 “咱们到底是来晚了,春耕的时候,村里男人给抓的不剩几个,开春种地都没有人手,满打满算整个村子的土地种了往年的六成,咱们来的时候都快六月了,来不及了。 得亏是回来了二十多个男人,后面夏活和除草除虫之类的事情才有人干,村里农会商量着,大家伙自己的活干完了,给家里没了顶梁柱的人家搭把手,拉一把。 后面村子里的人手实在不够,我就上书给乡里,乡农会就从隔壁村借了十个壮劳力来帮忙,勉勉强强算是把夏活做掉了,但是今年的粮食收成最多也只能到往年的六成,说不定还不够。” 鲁华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满脸都是苦涩。 五百三十五 她的心好像也变得炽热起来了 鲁华刚从地里出来,手上还拎着农具。 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浑身汗渍,脚上踩着满是泥土的破旧鞋子,整个人给晒得黄黑黄黑的,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愁的满是皱纹。 “如果收成只有往年的六成,那今年村里粮食不是不够吃吗?会有人饿死吗?” 赵惜蕊连忙询问。 “夫人多虑了,够是肯定够了,咱们又不像金贼,往死里收税,还有那么多加派,咱们的税收没那么高,也没有加派,就算土地收成不到去年的六成,农户也能吃饱肚子。” 鲁华笑了笑,旋即又换上一副愁容,说道:“只是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村子里没了男人,农活做不完,土地耕不完,就要荒废,长杂草。 一旦荒废,土地肥力就会下降,想要恢复到能种粮食的地步,就要废更多功夫,所以这个土地必须要耕,不管种不种粮食,也要翻地。 可翻地也要人手,需要时间,总不能每年做农活的时候都从别村借人来帮忙,时间久了人家也会有看法,而且缺人手这个事情,不仅仅是咱们一个村,我就怕到时候农活忙起来,咱们连借人都借不到。” 一说起这个事情,鲁华就满面愁容,叹息连连。 苏咏霖在一旁点头道:“是的,这个事情已经有很多人上书到总务局了,眼下的燕云十分缺乏劳动力,基本上十个村子四个缺人手,农忙的时候互相借劳力,这样下去不行。” “那有什么办法吗?” 赵惜蕊立刻看过来询问。 苏咏霖点头。 “办法当然有啊,在军队里询问有没有愿意回去做农户的,有没有愿意娶人家寡妇过日子的,有就统计出来,到时候让农会组织一下,相个亲,就把婚事定了,到时候村子里就有劳动力了。” “还能这样?” 赵惜蕊惊得目瞪口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这么做,燕云起码有三成土地要抛荒,这可受不了。” 苏咏霖叹了口气:“金贼为了征讨咱们,把很多地方的男丁都强征一空,一路南下,一路死人,这个村子还不算太惨,最惨的一个,全村壮丁死绝,老汉都不剩几个,男孩最大的才七岁,一整个村的孤儿寡母,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赵惜蕊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推开了一个残酷的新世界的大门。 鲁华在一旁也是连连叹息。 “确实,和那个东盘村一比,咱们这个村还算是不错的,好歹还有二十多人回来,不像东盘村,出去一百三十人,尸体都没回几具,一整个村子的寡妇和没爹的孩子。 那儿的指导员我认识,叫杨天和,去东盘村不到一个月,已经和村子里一户寡妇结亲了,说这辈子就守在那儿了,孤儿寡母的,真的是太可怜了。” “怎么会这样……” 赵惜蕊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苏咏霖走到赵惜蕊身边,搂住了赵惜蕊。 “这就是民间疾苦,别看只有这四个字,每个字都是泡在血水里的。” 赵惜蕊浑身一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的表情依然沉稳,没有一丝改变。 赵惜蕊知道民间疾苦这四个字怎么写,但是并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都是些什么真实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写才能真的写出那个味道来。 于是她继续跟着苏咏霖和鲁华往村子里走,看到了低矮破败的房屋,看到了衣衫破旧的村民,看到了扛着农具的妇女、孩童,还有正在地里辛勤劳动的人们。 入目所见,是惊人的贫穷和破败。 那些房屋,她根本不敢进去,觉得身体本能的在排斥那黑黢黢潮湿湿的阴暗房屋,别说走进去,看一眼都觉得难受。 而烈日之下,她也根本不敢想自己要是下地一次,身上会脏成什么模样,头发会湿成什么模样,又会如何如何的狼狈不堪。 那些妇女孩童都是光着脚的,因为天热,有些妇女甚至卷起裤腿和衣袖,毫无顾忌的暴露着大家闺秀绝不会暴露的身体肌肤,和男人没什么两样。 看到这一幕,赵惜蕊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苏咏霖说读书人不把这些农户们当成人去看待了。 养尊处优姿态优雅的她,与面黄肌瘦辛勤劳作的她,一眼看过去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肤白貌美,肌肤细腻,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像是能说话,一颦一笑皆有着万般风情。 而她皮肤黄黑,满是皱纹,大手大脚,言行举止粗糙的不能直视。 她们难道是同一种人吗? 人和人的区别真的那么大吗? 赵惜蕊愣在当场。 “这就是他们生活状态了,不对,是咱们来了之后的生活状态,咱们来这里之前,他们的脸上是没有笑容的。” 苏咏霖指着地里一对夫妻正在一边说笑一边弯腰割草的画面:“他们曾经是笑不出来的,整日里除了愁还是愁,身上压着千斤担,腰都直不起来,和现在并不一样。” 陷入震撼和沉思之中的赵惜蕊这才注意到除了惊人的贫穷之外,这些农民们的脸上时不时地会露出一点笑容。 生活那么困苦,那么辛劳,为什么他们的脸上还有笑容呢? “为什么他们现在能笑得出来?” 赵惜蕊抬头看向苏咏霖。 “因为有希望,我在手稿里写过,他们不是生来就该贫穷的,就算不富裕,也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是因为上等人收了太多的税,他们被剥削的一干二净,他们才如此贫穷。 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收的税很少,也不会强征他们做徭役,他们可以保留大部分自己生产出来的粮食,不仅能吃饱肚子,还能有存粮。 有存粮就能拿去换钱,换来了钱就能有积蓄,有了积蓄能购买过去买不起的商品,能改善生活,如果他们更加勤劳一些,生产更多的粮食,就能得到更多的积蓄。 农户多勤劳节俭,没有过多的剥削,他们就可以一点一点积累财富,把破败的房子换成大房子,把破烂的衣服换成得体的衣服,穿得起鞋,戴的起兜帽,买得起更多的农具和耕牛,他们知道,所以他们在笑。” 苏咏霖看着赵惜蕊,握住了她的手:“过去的旧朝廷没有给他们希望,把他们的一切都剥削的一干二净,他们没有希望,只有麻木,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不再被剥削,我暂时没办法让他们生产的粮食变得再多一些,但是我不会拿走更多,我能让他们增加储蓄,让他们手里有余粮、余钱,给他们希望。 所以他们在劳累的同时就会算算今年能打下多少粮食,交了赋税留了种子之后,又能留下多少粮食,能换多少钱,能存下多少储蓄。 这些储蓄可以买一些过去吃不到的肉,可以扯几匹布给自己给孩子或者给自己换一身新的衣裳,可以把用旧的农具换成新的,可以买一床更厚实的被褥,这样想着,他们就能笑出来了。”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看了很久,然后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向了这片田野之中那些辛苦劳作却依然面带笑容的农民。 苏咏霖站在她的身边,缓缓开口。 “他们需要的其实不多,只是吃饱穿暖,留有余钱,一年到头能见到几次荤腥,能换一身新衣服,可是过去的朝廷却连这一点都不能答应他们。 不过现在应该不难了,这些要求我会帮他们实现,而且从今往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终有一日,他们也能和我们一样,再无分别。” 一阵炽热的夏风吹过,让赵惜蕊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变得炽热起来了。 五百三十六 我愿意 时至今日,燕云的农民们也才刚刚解放不久。 虽然他们身上的压力减轻了很多,苛捐杂税也被免掉了很多,但是他们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一日吃三餐的地步。 倒不如说不单单是燕云的农民,连河北与山东的农民都做不到,一日两餐依然是底层主流,光复军团体内,也只有军队因为作战需求而提前实现了一日三餐制。 广大农民目前还是维持着一日两餐的习惯,上午辰时中吃早餐,又叫做大食,下午申时中吃晚餐,又叫小食。 顾名思义,上午吃的那顿比较丰盛,因为吃完就要去劳作,去生产,不吃多一点很快就要饿肚子,就干不下去了。 第二顿就吃的稍微简单一些,因为临近日落,吃这一顿只是为了不饿着肚子睡觉,吃完了,基本上也就日落了。 农民们没有夜间娱乐的条件和习惯,也点不起灯,太阳下山就回去睡觉了。 事实上一日两餐的习惯一直到清朝都是标准的礼制,没有三餐之说,就算是统治阶级,想吃几餐吃几餐,正餐还是只有早晚两顿,其他时候吃东西都算是例外的加餐,或者叫吃点心。 当然了,就算宋朝以后社会生产力发展,一些大城市的市民阶层也能吃得起三餐了,但是那只是大城市市民阶层往上的富裕人群才能有的特权。 绝大多数人民还是维持着两餐的习惯,甚至两餐也都吃不饱。 像是苏咏霖这样给军队加一餐成每日三餐的真的是超大手笔,一些刚刚加入光复军的旧官员旧士绅得知苏咏霖给军队一日三餐的待遇,莫不感到震惊。 那么多军队都能一日三餐? 苏咏霖到底是多财大气粗? 光复军内部到底是多么廉洁? 居然真的能把一日三餐贯彻到底? 可见让士兵一日吃三餐在上等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话虽如此,尽管还是一日两餐,但是燕云农民们的餐桌上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比如粮食的量增加了,比如开始有麦饼可以吃了,不用整天只能喝稀的看不见几粒麦子的稀粥,起码能吃饱。 知道燕云的生产遭到了很大的破坏,所以苏咏霖从五月底就开始派人从河北与山东的存粮中征调粮食北上支援燕云,帮助燕云百姓度过这一段苦日子,撑到秋收。 如果之后还出现问题,他就打算动用从女真权贵手里搜刮出来的黄金与白银到南宋边境和南宋做粮食贸易,从南宋手里收集粮食,再通过海运直接运到燕云之地,缓解粮荒。 金银之类的虽然多,但是又不能当粮食吃,真的缺粮,就要拿这些东西去换粮食来吃,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所幸目前看来燕云并不缺粮。 农民的餐桌上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一来有盐可以吃,二来不会饿肚子,就已经可以让他们感到幸福了。 这一天,苏咏霖没有带赵惜蕊回中都吃饭,而是在鲁华的安排下,在村农会里吃了一顿饭。 很多户人家得知给他们盐和粮食吃的苏将军来了,激动得难以自抑,纷纷跑过来看苏咏霖,苏咏霖微笑着和农民们打招呼,询问他们的生活状态,并且招呼他们一起来吃饭。 饭菜很简单,粗糙的麦饼,简单的盐腌菜,还有一眼可以看到锅底的盐汤,然后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赵惜蕊看着碗里的麦饼,和形状莫名的盐腌菜,做了好一阵子思想准备才把麦饼送到嘴里,小小的咬了一口,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看了看苏咏霖,发现苏咏霖端着碗一边吃饼一边和农民们交谈,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而且吃饼的模样特别香,大口大口地吃,就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她低下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妻子,不能给丈夫拖后腿,于是硬着头皮就着盐汤把麦饼和盐腌菜吃掉了,一点也没剩下。 难吃,真的难吃,难吃到了需要用盐汤往下送才能咽下去的地步。 吃完之后赵惜蕊不由得感叹,这日子真不是一般人能过下去的日子,农民是真的苦。 而苏咏霖还在和农民们交谈,一直谈到夕阳西下,才在农民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离开了村子踏上了归程。 回中都的路上,苏咏霖询问赵惜蕊方才那顿饭吃的如何。 “挺好的。” 赵惜蕊想了想,还是这样说了,没说难吃,担心这样说苏咏霖会不高兴。 结果苏咏霖不是这样认为的。 “挺好的?不是吧,明明非常难吃,难吃的到现在都觉得不舒服。” 苏咏霖笑了笑,说出了赵惜蕊的心里话。 “啊?” 赵惜蕊很吃惊,没想到苏咏霖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咏霖干脆的点头。 “对啊,就是非常难吃,粗糙,难以下咽,若是一直吃这个,简直是噩梦,我都不敢想象一直吃这个东西会多么难受。” 赵惜蕊惊讶道:“我以为你不会这样说的。” “为什么不会,难吃就是难吃,好吃就是好吃,实话实说罢了。” 苏咏霖开口道:“鸡鸭鱼肉生猛海鲜本就比这粗糙的麦饼和盐腌菜好吃的多,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感叹这偏偏是百姓能用以果腹的唯一食粮。 甚至在此之前,他们连这样的食物都吃不上,只能吃稀稀的和水一样的粥,甚至真的只能用水去填肚子,他们吃不起更好吃的东西,只能吃这些粗糙的食物来填饱肚子。 所以,这会让我感到难过,更会觉得疑惑,为什么大鱼大肉就非要是高门大户才能吃得起,而普通百姓只能吃糠咽菜?为什么他们就吃不上大鱼大肉呢?” 赵惜蕊没想到苏咏霖是这样思考问题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惜蕊把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嗯?” 苏咏霖不解的看向赵惜蕊。 赵惜蕊于是问的更加直接了。 “看遍人间疾苦的人不少,我读过的诗词文章里也有不少讲述民间疾苦的,可是为什么只有你这样想,并且还付诸行动了?咏霖,为什么是你做了这些事情?” 赵惜蕊盯着苏咏霖,要得到他的答案。 苏咏霖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答案是很明确的,因为他见过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壮丽的事业,见过没有帝王将相这些生来高贵者的统治也能生活的很好的人们。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自有它的惯性,但是既然他来了,他看到了,他就要为此进行一番抗争。 另一个时空中,在黑暗的旧时代中,有一些人战胜了远比他所面对的敌人强大千百倍的敌人,战胜了所有的不可能,创下了不可思议的功绩,而他对此心驰神往。 因此,他也想要向所有的不可能宣战,从无数不可能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动摇过,面对完颜阿邻的时候,面对完颜亮的时候,他都给至亲的人们留下了退路,准备一旦失败就让他们离开这里,去争取一线生机。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并且赢了。 于是他不再怀疑,不再犹豫,不再动摇。 然后他看向了赵惜蕊,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既然这条路没人走过,那么我愿做第一个。” 说着,苏咏霖又看向了赵惜蕊,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赵惜蕊低下头,看着苏咏霖的手,又抬起头,看着苏咏霖满是希望之光的眼睛。 她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苏咏霖的手心。 “我愿意。” 五百三十七 激进的赵惜蕊 那一日之后,苏咏霖虽然依旧很忙碌,但是也会抽出时间带着赵惜蕊前往中都周边各个乡村之中进行考察。 赵惜蕊也渐渐可以接受和那些农民们面对面的交流,也会注意自己的着装。 她开始注重自己外出的打扮,不会穿着正装下乡,她会换上平民女子的服饰和苏咏霖一起进入那些农民的房屋之中,在低矮破败的房屋中感受那种不见天日的昏暗生活,近距离体会他们曾经的绝望。 他们并非懒惰,也绝不愚笨,而是受到了残酷的压迫与剥削,根本无法翻身,不存在翻身的可能,所以只能被迫贫穷。 而苏咏霖和光复军的到来以及政策,给了他们翻身的希望。 苏咏霖带着她看生产,看劳作,看农民们的日常生活,到后面,赵惜蕊不会要求政务繁忙的苏咏霖抽时间带她出去乡村考察,而是会自己带着卫士去各村庄考察。 她开始主动近距离的和农民接触、交谈,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且尝试下地劳作,感受农业生产的艰辛和不易。 苏咏霖都还记得她第一次下地劳作,尽管做了心理建设,还咬牙坚持,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累的那叫一个腰酸背痛腿抽筋,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据她自己说,是从未体会过的艰辛,汗如雨下,头晕脑胀,回到中都她连洗澡换衣服都要人帮着,洗完之后连饭都没有力气吃,直接躺在床上休息。 晚上苏咏霖忙完政务回房休息的时候,赵惜蕊正在呼呼大睡,睡得非常沉。 第二天一早,赵惜蕊浑身酸痛,下床穿衣服都费劲,叫苏咏霖感觉十分好笑。 但是自那以后,赵惜蕊真的体会到了农民的艰辛和生产的不易,对苏咏霖挂在嘴边的农业生产和民生问题有了更加深刻地体会。 她继续这样的生活,常常在白天往中都附近的村庄跑,返回中都之后,她又会挑灯夜读,读苏咏霖的手稿和他为指导司培训班手写的部分教辅材料。 遇到不懂的地方,她会把自己的困惑记录下来,等苏咏霖结束一天政务回来之后,一边给他按摩放松,一边向他询问问题。 问政治,问经济,问阶级,问矛盾,问孔孟之道和现实之间的差距,问人性的贪婪。 乐此不疲。 她越问越深入,越问越直接,苏咏霖明显感到自己这位妻子的勤奋好学与举一反三的聪慧劲儿。 怎么说呢? 赵作良养不好儿子,却养出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儿。 到九月份中旬,苏咏霖干脆就把自己编一本完整政治教科书的任务托付给赵惜蕊,自己列个大纲准备一些要点,让赵惜蕊执笔写作,等晚上政务结束之后再来检查她的成果。 赵惜蕊很高兴,接下了这个任务,白天奋笔疾书,等晚上把自己的成果交给苏咏霖检查。 苏咏霖会把写的好的地方圈出来告诉赵惜蕊为什么好,也会把写的不好不对的地方圈出来告诉她为什么不好。 赵惜蕊从一开始的欣然接受,到后面也有自己的想法,会把苏咏霖认为不对的地方单独挑出来和他讨论。 尤其在苏咏霖提出解放女性这一部分当中,赵惜蕊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想法非常之多,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激进的。 比如苏咏霖的意思是要循序渐进的解放女性,从经济角度赋予女性经济地位,由此为突破口,发展生产力,创造新的适合女子从事的职业,打破女性身为男子附庸的局面。 然后再从政治上改善女子的地位。 而赵惜蕊直接引经据典,把历代女主朝政时期尤其是武则天统治时期的女官政治拿出来作为依据,认为苏咏霖应该直接从政治方面入手。 她觉得应该直接开放女子做官的权利,引入女官,这是能最快提高女子地位的方式。 苏咏霖哭笑不得。 “武则天时期固然是女主朝政,历朝历代也不缺少女主朝政的时候,但是你想想,是不是昙花一现、人亡政息?” 赵惜蕊眨了眨眼睛,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是的。” “为什么?” “嗯…………” “学问不到家就急着展示自己,这叫半瓶子醋晃来晃去。” 苏咏霖点了一下赵惜蕊的鼻头,笑道:“女主朝政是表象,这些女主都是通过身边的男人登上高位,并非靠自己打拼,本质上还是遵循游戏规则,尊奉皇权政治,没有做出实质上的改变,所以并不能实质上改善女子的地位。 而我们要做的,是从根本上入手,赋予女子做工和赚取钱财的权利,让她们可以通过劳动赚取属于自己的钱财,这样,她们就能用自己的钱财实现自己的生活,而不需要依靠父亲和丈夫,也能生存,这是基础,在此之上再谈政治。” “哦,原来如此……” 赵惜蕊连连点头,开口道:“这就是……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缘由?” “对,古人有些说法很朴素,但是很有道理,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因为有利,才有其他,男子如此,女子也一样,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握住了赵惜蕊的手,温声道:“我们要做的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为了翻天覆地,就要积蓄足够的力量,为了积蓄足够的力量,有些时候就需要做出隐忍,懂得忍耐。 事情要循序渐进的办,敌人要一个接一个的消灭掉,目标要一个接一个的达成,总不能指望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那肠胃一定会坏掉的,不是吗?” 赵惜蕊低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点头。 再往后,赵惜蕊就收敛了一些激进的想法,并且学会了和苏咏霖一样从经济基础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方法。 遇事先从经济角度思考利益相关的问题,然后再思考政治方面的问题,由此拾级而上,能对很多相对简单的问题得到正确的结论。 而一些更加深入的问题,连苏咏霖都不知道怎么解答。 此时,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就在夫妻两人同心协力共同编纂政治教科书的同时,天下局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苏咏霖在结束辽阳攻坚战之后,就没有发动新的战争,而是停了两个多月修炼内功,抓紧把其余四个兵团整编完成。 到十月末,全新的光复军算是堪堪整编、改组完成,总人数四十万的新光复军闪亮登场。 五个兵团,一个中央直属虎贲军,一共六个编制。 其中除了河南兵团满编十万人和虎贲军满编三万人,其余四个兵团都没有满编。 辽东兵团编制七万人,齐鲁兵团和河北兵团各编制六万人,燕云兵团编制了八万人。 苏绝带领辽东兵团被苏咏霖安置在辽阳、临潢府,主攻方向是金国曾经的上京,现在的会宁府,目标就是彻底覆亡金国,占据整个辽东,开拓生存空间。 韩景珪带领河北兵团被苏咏霖安顿在金国的西京大同府,以此为核心驻地,并且分兵驻守宣德州和原金国西南路招讨司,主要负责防御西北方向的威胁。 苏海生率领齐鲁兵团被苏咏霖安置在了河东地区,以太原府和平阳府为核心驻地,接壤关中,为同时需要防御南宋的河南兵团减轻压力,也和西夏方面接壤,与韩景珪一起协防。 至于孙子义统领的燕云兵团和虎贲军一起驻守燕云,在中都附近和长城各要点关卡驻军,同时因为就在中都,战争任务不重,所以燕云兵团的老兵比例最低,新兵比例最高。 反正留在中都也能加强训练和教育,没有沉重的军事负担,所以有的是时间。 布防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训练任务了。 五百三十八 光复军,可恨! 因为之前河南兵团于潼关战败的事情,苏咏霖再次狠抓军队训练。 军队改组和布防任务完成之后,各兵团的军事任务和训练任务同步展开,思想教化任务也同步跟上,各种训练任务接连上马。 虽然依旧很忙碌,但是苏咏霖坚持三天一次视察军队,并且时不时还会对军队的训练进行突击检查,做的好的嘉奖,通报全军表扬,做的不好的惩罚,通报全军批评。 一系列的举措付诸实施之后,光复军的组织度、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以极快的速度回升。 最开始的混乱情况基本消失,各兵团各军都进入了井井有条的秩序状态,军规军法和纪律条款再次主导了光复军的军营。 对于这一切,苏咏霖十分满意。 布防任务完成之后,以中都为政治核心的光复军政权也初步在中原大地上站稳脚跟,日常治理工作稳步推进。 大量任用燕云汉人、非汉人旧官僚和中原士大夫担任地方职位与总务局职位的同时,苏咏霖也没有放慢新农村建设的速度。 这一阶段,除了新农村的建设,苏咏霖也开始大规模建设乡级农会。 前一阶段的村农会建设之中,相当一部分优秀的指导员脱颖而出,显露出了不俗的工作能力。 把他们继续放在村级农会当中是对行政资源的一种浪费。 而且光复军总部不能直接对接村农会,设立乡级农会组织已经是必须要加速推进的事情。 于是苏咏霖亲自组织相关会议,亲自把关人选,把优秀的指导员提升为乡级农会主任,增设村农会的上级组织,把一个县划分为数个乡,分别承担乡内村庄的农业生产任务。 至于在县级政权内担任县令等正式官职的原指导员,基本上都是复兴会员了。 海州试点获得一定成功之后,苏咏霖亲自挑选七十名优秀的指导员,他们被纳入复兴会组织当中,以复兴会员的身份出任七十个县的县令。 这七十个县基本上都属于在战争中被兵乱摧毁的七七八八的县。 原有的社会关系被打破,原有的县内地主乡绅被乱军杀死,土地荒废,大部分处于山东与河北地区,也有少部分在燕云地区和辽东地区。 战后,苏咏霖统计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掌握的一些无地流动人口尽力往这部分县域内安置。 东拼西凑之下,他居然凑了整整七十个完全由农会控制的县,并且选拔优秀的复兴会员试任县令。 复兴会员出任县令之后,统筹县内的乡、村级农会,就能牢牢把持这个县全部的生产人口和生产资料。 他们就能转化为复兴会的基本盘和力量,一口气增强复兴会的实力。 这是苏咏霖把两年多的战争之中所建立起来的全部根据地一口气转化而来的成果。 这些县在复兴会内部文件里被称为【复兴县】,其所有的一切都被复兴会员控制,与旧官僚旧士绅毫无关联。 这被苏咏霖视作重要的革命成果,是点燃未来希望的星星之火,将来全部的政策实验至少可以在这些复兴县内得到贯彻落实。 除了复兴县之外,更多的县还是处于新势力和旧势力并存的局面,既有农会控制下的新农村,也有地主豪强控制下的旧农庄,双方并存,姑且处在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咏霖会想方设法增加复兴县的数量,增加对人口和生产资料的掌控。 当经济力量提升之后,新生的政权将不再轻易被地主士绅们拿捏,到那时候,最后的清算也就没有障碍了。 怀着如此的憧憬,苏咏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公务之中,竭力为新生的光复军政权夯实基础。 同一时间,经过长时间的磋商之后,南宋方面为数量超过一千人的北宋宗室及其后代付出了一百万斤稻谷和十万两白银的价钱,以此换取这些人回归南宋,回到大宋的怀抱之中。 说起这个事情,主要负责人汤思退就是气得牙痒痒。 光复军方面先把宗室回南宋的风放了出来,让南宋方面为此连皇太子都立好了,结果到交接的时候,作为宰相的汤思退兴冲冲来接人的时候,赵作良忽然提出要人可以,但是要付钱。 汤思退愣在当场,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赵作良的理由非常充分。 我们辛辛苦苦攻下中都,覆灭金国,为你们救回了这些你们救不回去的宗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他们一路上的路费,伙食费,安置费,给点钱难道很过分吗? 的确,这并不过分,要点钱是再合理不过了。 可问题在于早不说,使得南宋君臣都以为这是免费的福利,谁曾想居然是要付钱的! 可现在想不要也不行,话都说出去了,风也放出去了,整个临安城都知道当年失陷于敌手的皇室后裔们要回来了,这个时候突然又说不回来了,那不是开玩笑吗? 让人家知道还以为大宋皇帝在乎银钱更胜过家人,对大宋皇帝的声望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汤思退无路可退,只能强忍怒火和赵作良协商。 赵作良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白银一百万,吓得汤思退立刻还价,双方你来我往,据理力争,拼命砍价,来回数个回合之后,达成了共识。 双方商定,南宋方面支付一百万斤稻谷和十万两白银的“辛苦费”换取这一千多名宗室和他们的后代。 达成协议之后,当然是皆大欢喜,不过在事后的酒宴上,汤思退的表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领帅阁下真是手腕通天啊,这一百万斤稻谷和十万两白银可当真不是小数目。” 汤思退向赵作良敬酒。 赵作良闻言,哈哈大笑道:“宗室子弟都是天潢贵胄,他们的身份也是可以用银钱来衡量的吗?这只是我军的辛苦费用而已!” 汤思退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的确,这笔钱只是光复军的“辛苦费”,不是宗室子弟们的费用。 虽然说当年他们的确是被折价算作赔偿款交给金人的,可是现在,难道还能光明正大的讨论他们的价值吗? 而且他们实在也没什么价值,要不是消息传的太快,民间反响太大,汤思退感觉皇帝都不一定想要他们回来。 事实也是如此,用这笔费用换回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宗室子弟,赵构在心里是不快活的。 天家本就情感淡漠,赵佶又是个特别能生育的主儿,三十八个儿子,四十二个女儿,加一块都快能组成一个连队了。 这帮人彼此要是战友倒还能有一份战友情,偏偏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有些兄弟姐妹从生到死估计赵构都没见过,还谈什么骨肉情呢? 而且他们回来之后,总要给个名分安顿起来,养起来,这又是一笔费用,给本来就不怎么宽裕的财政雪上加霜。 想当年大宋宗室千千万,每个月养他们的费用居然比养官的费用还要高,逼得王安石变法中有重要的环节就是要解决宗室吃垮财政的问题。 所以南宋建立之后,有财政官员私底下发表言论,说金人纵使有千般万般错,把宗室子弟吃白饭的问题解决掉了倒是唯一的好处。 可见搞财政的官员也绝对不欢迎这些人回归南宋。 所以汤思退回去之后,看到的就是赵构阴沉沉的一张脸。 “光复军,可恨!” 赵构一拍扶手,满脸怒火道:“彼等怕是早就存了要钱要粮之心,只是隐而不发,待我等全无准备之时突然发难,逼得我等无路可退!可恨!可恨!” 看起来,赵构十分生气。 五百三十九 务观,你多虑了 赵构的确非常生气,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光复军摆了一道。 要谈钱就早点谈钱,我还能还还价,或者干脆不要那些无用的人,结果现在可好,不要也不成,还要为此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都快赶得上一年岁币了! 合着刚刚摆脱给金国的岁币,现在又要给光复军岁币? 大宋难道是全自动岁币供给机器吗?! 对此,汤思退不敢说话,张浚倒是站出来劝慰赵构。 “陛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准备一下如何迎接诸位皇子、帝姬才是,这件事情举国上下都非常关注,不能有失误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 赵构心情烦闷,于是瞪了张浚一眼,张浚自知失言,赶忙告罪退下。 赵构回复了一下心情,摆了摆手,开口道:“算了,这些事情我不想管了,你们去安排,把该做到位的做到位,剩下来的事情你们看着做,宗室回来之后让太子出面迎接,一切事情由太子主持,我累了,身子乏了……就见见我那些老兄弟,老姐姐吧。” 说罢,赵构略有几分疲乏的站起了身子,离开了议事堂。 老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触赵构的霉头。 这个亏吃的的确是很不爽。 但是硬着头皮也要吃下去。 根据他们的商议内容,他们决定在八月初一正式迎回被俘宗室们,从海州过江抵达临安,再请皇太子赵昚出临安十里、代表皇帝赵构迎接他们,把他们迎入临安城。 之后,按照赵构的吩咐,让他见见年龄比他更大的兄弟和姐姐,其余人等估计他也没什么心思见,就按照普通宗室的待遇对待就是了。 而且顺着皇帝的心意,汤思退等人还商量着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徽钦二帝直系后裔之外,其余的宗室都按照最低等级的宗室待遇,给个低等级的官员位,跟着小官一起领俸禄就是了。 总之别让他们饿死就行。 对于那些宗室里的二代三代们,他们也做了商议,让男孩尽快读书,准许他们参与科举,让他们想方设法自谋生路,女孩儿相对好办,回来之后统计一下人数,直接准备把她们嫁出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当然靠着夫家养活,不需要朝廷花钱了。 反正七七八八一顿算计,把朝廷需要给这一千多名宗室付出的价钱讲到了最低水准,又把这个方案送到宫里给赵构过目。 赵构不久之后传出来一个口信—— 可。 顺便还嘉奖了宰辅们,嘉奖他们为朝廷省钱的举措。 赵构是真的不想为这些宗室子弟们提供什么优厚的生活待遇,当初好不容易甩掉了这个大包袱,现在难道又要重新捡起来? 这个事情就算是那么过去了。 八月初一当天,陈康伯作为宰辅团队代表人亲自奔赴海州迎接宗室,向年龄最大的几位公主皇子磕头行礼,恭迎他们回归故国。 双方抱头痛哭一阵,庞大的迎接队伍就随之启程了。 八月初七,队伍抵达了临安城北十里的位置,在这里,皇太子赵昚代表皇帝赵构正式迎接他们。 这些阔别故国已久的宗室子弟们虽然没等来皇帝赵构,但是等来了皇太子赵昚,感觉也还可以,赵佶的那些儿子和女儿们作为代表和赵昚见面,赵昚抹着眼泪与他们相见,把姿态做到了极致。 随后他们一起返回临安。 几乎整个临安的百姓都知道当年被掳掠的宗室子弟们终于要回来了,于是倾巢出动围观这些被光复军救回来的宗室子弟们,为了维持秩序,整个临安城的驻军都要出动。 那一日临安城内人山人海,但是氛围却并不热烈,甚至可以说有点沉闷。 人们没有欢呼,也没有怒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那些宗室子弟们,然后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这些三十多年前被俘虏的宗室子弟们现在回来了,是被光复军救了,又放回来的,对于他们,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情绪和态度呢? 人们不知道。 宫里也没有传出官方指导手段,只是公之于众而已。 所以这一日的临安城出乎意料的安静。 人群之中,陆游和他的友人韩元吉望着那些宗室子弟们低着头骑着马从闹市区一路走过的景象,不胜感慨。 “昔年宗室万人为金贼所持,而如今回归者不过千人,三十三年了,唉……” 陆游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能回来就好啊。” 韩元吉苦笑道:“金国到底是覆亡了,中原到底是光复了,宗室也终究是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陆游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是完成这一切的并非是大宋军队,而是不知敌友的光复军,未来会发生什么,还不好说吧?” “能把宗室全都送回来,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韩元吉缓缓道:“之前不还有两次遣使北上吗?听说结果还是不错的,光复军的领帅对大宋比较友善,这足以说明光复军不是敌人吧?” “那可不好说,当年大宋和金贼还结成了海上之盟,到后来说翻脸就翻脸。” 陆游摇头道:“若是中原没有光复军,明星还会依附大宋,但是有了光复军,情况就不一样了,彼等军力强盛,恐对大宋有所图啊。” “务观,你多虑了。” 韩元吉说道:“金贼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光复军都是汉人,与我同族,未必会如你所想的那样。” “曹操也一直都没有放过刘备和孙权啊。” 陆游看着韩元吉道:“光复军军力强盛,能够覆灭金国,就足以证明其军力在大宋之上,就算不与之为敌,大宋也应当早做防备才是。” “务观,你不会认为光复军会和大宋开战吧?” “我……” 陆游思虑片刻,开口道:“我只是觉得就算金国覆灭了,也不应该把全部的戒备都放弃掉,大宋偃武修文多年,总该整顿一下军备,之前听我在枢密院的朋友说,沿边武备废弛程度远超想象。 很多地方的军备已经很久没有人管理了,兵器锈蚀,弓弩已经拉不开了,边防军的兵员额度有很大的亏空,号称一千人的军队也就六百多人,三百多人都被吃空饷了。 就算留下来的那些人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基本上就是负责打杂,一年到头也不会进行几次训练,有人去检查就装模作样的练一下,没人检查就什么也不做,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 “可是战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发生呢?” 韩元吉摇了摇头:“务观,你还是想得太多了,别想那么多,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愿是我想太多了吧。” 陆游虽然怀有忧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前这个局势,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的确不该多说。 赵昚把宗室们迎接回皇宫之后,还是由他主持,办了一场宴会,所有返回临安的宗室子弟们都得到了款待。 没有太多官员出席,但还是有一些礼部官员和赵昚一起出席宴会,欢庆宗室子弟们终于脱离苦海。 赵昚还非常有心的找来了会做开封菜的厨子来操办宴会,让上了年纪的宗室们吃到了魂牵梦绕的味道,忍不住泪流满面,在桌上痛哭流涕。 然后大家又是哭成了一片。 这场景的确挺感人的,那些礼部官员都为此流泪不止。 不过皇帝赵构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五百四十 赵构对苏咏霖有了一个最基础的判断 对于这场宴会,很多宗室子弟其实都非常期待能看到皇帝赵构,但是他并没有公开露面。 直到宴会结束之后,赵金奴、赵栩和赵杞三人才被内廷宦官通知去内宫见皇帝赵构。 赵构只见这三个年龄比他大的人。 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他算是比较有印象的,依稀还能记得他们的轮廓。 赵金奴等三人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内宫之中,终于见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皇弟赵构。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赵构内心其实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倒不如说他们全都死在金国给他省钱更顺他的心意。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没有根源的。 赵构的生母韦氏在赵佶庞大的后宫群体中因为出身低微而不是很受宠,因此得不到赵佶多余的灌溉,只有赵构一个儿子,再无所出,不像赵构的其他好些兄弟都有同母兄弟姐妹。 被俘之前,赵构在宫中地位也不是很高,甚至可以说有点孤立,同父兄弟姐妹们互相结交抱团,赵构却得不到他们的青睐。 所以当初金人要求赵桓派出亲王作为使者出使金营割地的时候,赵桓选来选去才选择了出生位次排行第九的赵构,而且一搞就是两次,赵构两次被派遣到金营。 当时候那种情况下,派亲王去金营割地摆明了就是去做人质、去做牺牲品的,很可能一去不回,乃至于可能遭到侮辱、杀害,这一点大家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谁又愿意去那龙潭虎穴似的金营呢? 赵桓选来选去,在几十个兄弟和庞大的宗室子弟群体当中选择了赵构,这一选择似乎可以证明赵构在那个时期尴尬而又孤立的处境。 他是牺牲品,整个赵宋皇室的牺牲品。 至于说赵构是不是自愿的,是不是大义凛然的对赵桓说【一旦有机会就可以攻击金军,不要在意他的死活】这种话,或许真的是未知数了。 但是经历过这样的事件,对于这些未曾对他伸出援手坐视他奔向龙潭虎穴的兄弟姐妹们,赵构难道还能有什么多余的热情吗? 到现在来说,便是更加淡漠了,只是出于安抚人心的目的,不得不装装样子。 对于六十岁的赵金奴和五十多岁的赵栩、赵杞,他表现出了一副悲戚和感动并存的样子,见着三人远远过来,他就率先落泪,三步并两步上前去,与三人相顾无言。 三人远离政治已久,早已没了当年宫廷中明争暗斗的本事,只剩下残破的躯体和灵魂。 见着面容苍老的赵构流泪满面的模样,他们直接就泪崩当场,四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聚在一起抱头痛哭,哭的昏天黑地,连周围的内侍宦官都不敢向前劝说。 好不容易流干了眼泪,赵构带着老哥哥老姐姐坐了下来,给他们上茶,向他们嘘寒问暖,询问这些年的风霜雨雪。 赵佶是怎么死的,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是怎么样的。 赵桓是怎么死的,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又是怎么样的。 他们所知道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遭受了怎样的残酷对待等等。 随着三人的痛苦自述,饶是以赵构多年历练阴狠毒辣毫无人性的心境,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波动。 但也仅仅只是一丝丝波动而已。 因为当年赵构被赵桓派出去当割地使者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赵构说话,宫里宫外,除了他的母亲韦氏,他是惊人的孤立。 所以除了那一丝丝的波动之外,赵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大仇得报的快感。 本该得到保全的他们,受了三十多年的苦。 本该被牺牲掉的他,却阴差阳错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 命运啊!命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里没有人,赵构很想放声大笑,笑到声嘶力竭为止! 可惜,这里有外人。 当然了,赵构召见他们三人可不仅仅是为了听他们哭诉,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持续一阵子也就够了,接下来赵构更加在意的还是他们在中都对光复军的见闻。 得知他们都见到了苏咏霖,赵构立刻兴趣大增,立刻询问他们关于苏咏霖的问题。 赵金奴三人顿时感觉赵构比起他们这些亲族,似乎更在意苏咏霖? “苏将军很年轻,容貌俊秀,身材高大,看上去并不能感觉到他就是千军万马的指挥者,我们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感觉他谈吐不凡,有书卷气,是某家贵公子,而不是光复军的大将军。” 赵金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对苏咏霖的最初印象告诉了赵构。 “年轻?俊秀?” 赵构皱起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他觉得苏咏霖这种带兵硬生生反推了金军的猛人不说三头六臂,也该是豹头环眼金刚须,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那种。 结果对方居然长的像个贵公子? 赵栩和赵杞也给出了一样的答案,他们也觉得苏咏霖长得不像是个行伍中人,硬是要说的话,或许可以和当年大宋的名将狄青相比较。 狄青就是长得特别帅但是打仗特别生猛的那种狠人,对上号之后,赵金奴三人都觉得苏咏霖和狄青很像。 不过在赵构看来,狄青那种人物百年难得一遇,而且从来也没有人说狄青身上有书卷气,有书卷气的,大抵出身不平凡。 苏咏霖,应该不是什么草莽出身,很有可能出身书香门第之家,接受过良好教育。 赵构对苏咏霖有了一个最基础的判断。 接着他又继续询问苏咏霖的相关问题,问他的话语,问他的为人,把所有赵金奴等人知道的都问了一遍,问到深夜才放他们走。 而从那以后,赵构在也没见过赵金奴等南归宗室子弟们。 他们被礼部官员按照一定的待遇区分对待,有的得到了亲王待遇,有的只有小官待遇。 居住地也大为不同,最顶级的几人有了大宅院可以居住,生活条件很好,有的却只能住小门小户,甚至连他们在金国中都的居住待遇都有所不如。 甚至还有很多待嫁之龄的女子被不由分说的定了亲,立刻准备嫁出去,连临安风貌都没有体会完全就要被送到人家家里了。 宗室子弟们大多数都没有得到想象中的优厚待遇,反而像是物件一样被礼部官员操控,这让他们感到不满,但是当他们提出想要见赵构的要求时,都被无情驳回。 而这些事情赵构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只会让礼部官员加大力度,把这些宗室子弟回归带来的财政问题降到最低。 他没有那么多闲钱可以养闲人。 因为他的钱现在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去处。 开封。 陈康伯带来的另外一个重要的谈判成果。 光复军方面有意用包括开封在内的整个南京路土地与南宋做交易,换取大量的钱财和粮食等战略物资用于维持自身的战争需求。 陈康伯北上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为了和光复军商量一下内附的问题,如果可以达成协议的话,他们就真的是躺赢了,为此付出什么爵位和俸禄都不在话下。 但是光复军没有和他们谈论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询问光复军的统治意愿,就被光复军塞了一个大难题。 开封和南京路,相当于大半个河南之地,要不要? 如果要的话,打算花多少钱来买? 这个问题被陈康伯带回来之后,一开始没有公开讨论,而是宰辅团队内部进行商议。 对于这个问题,宰辅团队和赵构本人都有一种极强的既视感,他们忍不住的开始回忆起历史故事。 五百四十一 赵构已经进入舒适区 北宋宣和二年,宋徽宗为了完成宋朝占领燕云十六州的悲愿,与金国结下海上之盟。 双方商定,由金国攻取辽中京大定府,宋取辽南京析津府,双方南北夹攻,一起覆灭辽国。 辽亡后,宋将原给辽之岁币转纳于金国,金国则同意将燕云十六州之地归宋国,双方睦邻友好,共分天下。 不过在那个时候,金国已经对辽国取得了绝对的军事优势,和宋的联盟多是完颜阿骨打一力推动,金国统治集团对此则不是很上心。 宋徽宗则低估了处于上升期的金国对土地和财富的渴望,也高估了宋军的战斗力,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随后金国出兵对辽国发起决定性打击,准备一举灭辽,而北宋也相约出兵北上燕云,试图对即将破灭的辽国上演一出趁火打劫的戏码,也顺便完成海上之盟的约定。 但是没想到宋军废到了极点,连即将亡国的辽军都打不过,反而被一波推倒全军溃散。 被金人打的没脾气的辽军却依然可以击溃心怀不顾的宋军,眼看着宋军如此无能,金国人又是鄙视又是心怀不轨地帮他们攻破了幽州等地。 虽然他们还是按照盟约把幽州交给了宋朝,但是迁走了全部的人口和财物,让宋朝花费一大笔军费只得到了空城一座。 不仅如此,宋国还要支付金国购买幽州等地的费用和金军击溃辽军的辛苦费。 等于北宋花了两遍钱,买到了一座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空城。 当时宋朝举国欢腾,还以为他们终于完成了祖先的悲愿,回到了燕云之地,赵佶本人功劳盖过祖先,为一时圣君。 然而当时力主和北宋结盟的完颜阿骨打已经病逝,完颜吴乞买上位,金国内部主战派占据绝对上风,对宋国的武力十分鄙视,对宋国的财富却又十分垂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个故事给了全体宋人一个教训——军事力量不够,就不要贸然图谋开疆拓土,否则会被打成渣渣,碎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所以接受了这个教训的南宋君臣从此就把这个教训刻在了骨子里,任何进取都会被视作极具风险的行动,除非有政治强人强行推动不得已而为之,否则断然不会进取。 进取就是等于自杀,毫无意义,还不如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是硬要把当下的情况往那个时候套,也不尽然。 光复军不是金人,双方并没有可比性,而开封是宋国的故都,幽州对于宋国而言是个相当陌生的地方,强行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讨论未免有点强行担心被迫害,有损大国国格。 所以宰辅团队商议了很久,吵架吵了七八次,都没有得出一个可以说服对方的结论。 总体来说,汤思退和沈该并不支持光复军的这一提案,觉得这样做危险性太大了,万一重蹈覆辙,对宋国来说简直是致命失误。 张浚表示可以和光复军就这一问题继续深入讨论,在讨论过程之中判断光复军的真实意图,不要放弃真正达成目标的可能性。 枢密院三人组持中立态度,认为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最好可以和光复军达成一个互不侵犯的协定,给大宋争取整顿军备的时间。 因为大宋的军备真的很烂,很多军队尚且没有满员,强行出动难度很大。 赵构面对宰辅团队的分裂意见感到非常无奈,他自己其实并不想要和光复军就开封问题进行谈判。 开封,是故都,对于赵构来说要是可以回到故都,毫无疑问是对他执政的合法性的一次大大的强化,他理应非常高兴,并且力主推动此事。 可是这一天对他来说来的太晚了,也太不巧了。 要是赵佶和赵桓早死二十年,而这一天在二十年前就来到了,那么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推动这件事情。 可是最近,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 一来,他已经进入到人生暮年,年轻时尚且没有雄心壮志,更别说现在了。 二来,他终于得知了赵桓的死讯,赵桓已死,太子已立,内部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和个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而外部,金国已经灭亡。 所以他已经彻底安全了,他进入了安全状态,迅速构建了自己的舒适区。 进入舒适区的赵构已经不是很想折腾了。 天下局势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了赵构的个人处境,而他的处境又直接影响了他的心理状态。 赵构不想折腾了,赵构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想要回到靖康之变以前那梦幻般的生活当中。 没有压力,没有折腾,没有风险,那快快乐乐的生活。 陈康伯之前觉得金国的灭亡会给南宋带来不可知的风险,但是他没料到最不可知的风险来自于他的皇帝陛下。 此时此刻,进入安全舒适区的赵构已经有了【怠政】的想法。 思来想去,他觉得光复军是否臣服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光复军不南下找南宋的麻烦,就无所谓。 他想着光复军不是金人,光复军也是汉人,应该可以谈判。 所以与其想方设法让他们投诚、然后还要考虑很严重的政治问题,不如干脆和光复军和平共处。 他立国也好,称帝也罢,都无所谓,只要不和大宋敌对,就可以。 所有人不要再想着回归中原,就那么让他度过一生,至于今后会发生什么……只要他死了,爱发生什么就发生什么。 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度过往后余生,过舒服日子,什么都不要发生,什么都不要出现,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他死。 怀着如此的设想,赵构对这件事情的反应非常消极,对于宰辅团队持有的普遍意义上的消极态度他还是挺满意的。 而张浚这个一力推动北上的人…… 赵构开始有点后悔把他喊回来了。 他要是不回来,现在的局势应该就不会如此的尴尬。 可是人已经回来了,已经做上了参知政事的高位,没有合适的理由又怎么能把他赶走呢? 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光复军是敌是友还没有最终确定。 只要这个问题得以确认,张浚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怀着莫名的想法,赵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开封虽然是大宋故都,但是残破已久,且中原局势未定,贸然回归,不仅要支付大量银钱,还要寻求治理,这就又是一大笔银钱的支出,得不偿失,我看,还是算了吧。” 八月十三日的宰辅团队会议上,赵构给出了自己思考已久的最终看法。 “而且对于光复军,我以为,只要能与之订立和约,互不侵犯,其他的也不重要,彼等平定中原,心高气傲,且不说是否愿意内附。 就算愿意,这一群骄兵悍将该如何驾驭又是问题,给予何种待遇,往何处安置,彼等若有过分的要求又该怎么办等等,这些都是问题,与其烦恼,不如干脆不要谈这些事情。” 赵构不仅决定不要开封,还决定放弃和光复军洽谈归附的事情,转而寻求与之订立和约的可能性。 大宋不需要光复军的臣服,只需要光复军与他们签订互不侵犯的协定,一切就没有问题。 往后他们建国也好,称帝也罢,都无所谓。 反正赵构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想法让汤思退和沈该惊喜莫名,却让张浚感到惊讶和相当的不满。 张浚立刻表示反对。 “陛下!开封是我朝故都,更是中原重镇,返回开封就意味着我朝重新回归中原,对于中原百姓来说,他们翘首以盼大宋回归,大宋若是不回归,他们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五百四十二 怠政之心(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对于张浚大义凛然的说法,赵构其实根本不感冒。 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从几十年前就开始。 不过当时他还不能公然反对,公然表达自己的反感。 现在赵桓死了,太子定了,他的地位终于牢固不可动摇了。 所以他可以了。 “中原民心固然思念大宋,但是德远也要考虑到大宋实际的处境,河南之地残破日久,光复军为何要把河南之地交给大宋?不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治理吗? 他们自己不愿意治理,就想把这样的重担甩给大宋,让大宋耗费大量银钱治理河南,整治黄河,这样的事情又要耗费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德远,你要认真权衡利弊啊!” 看着赵构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张浚愣了片刻,才很焦急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陛下,正是因为老臣权衡利弊,才觉得开封必须要回,河南必须要拿下,我朝不能总是偏安一隅,总要回归中原,重新确立我朝在中原的地位,恢复故土,这样才算不愧对祖宗啊!” 赵构还没说话,汤思退眼睛一亮,直接站出来对他阴阳怪气。 “张相公,您这话说得就有些问题了吧?难不成陛下千难万险稳住大宋半壁江山,延续大宋国祚,到你这里就算是愧对祖宗了?那你当日富平之败是不是也愧对祖宗啊?当日淮西军变你处置失当,是不是也算愧对祖宗啊?” 汤思退可算找到机会反击张浚了,逮着机会就对张浚一顿输出,输出的非常迅猛,打了张浚一个措手不及。 张浚闻言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看向赵构的时候,发现赵构用极其不满的神色看着他,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于是他赶快向赵构谢罪。 “陛下!老臣糊涂!老臣失言!老臣有愧于陛下的信任!老臣万死难辞!” 说完张浚就跪了下来,向赵构请罪。 赵构强忍心中不快,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辛辛苦苦三十年,我的职责就是稳住大宋半壁江山,延续大宋国祚,到此为止了,至于恢复故土,张相公等新帝登基之后再说吧!” 说完之后,赵构拂袖而去。 汤思退和沈该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浚,冷笑一阵,转身离开。 枢密院三人组不发一言,直接离开。 只剩下一直未发一言的陈康伯许久未走。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上前扶起了瘫在地上的张浚。 “德远,起来吧。” 张浚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看着赵构消失的地方,不解道:“陛下为什么忽然会这样说?之前陛下不还是希望光复军可以内附吗?” 陈康伯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当他听到赵构的说法之后,他先是惊讶和不解,然后很快就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他把张浚请到了自己的家里,摆酒设宴与张浚共饮,席间,他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可能有了怠政之心。” “怠政之心?” 张浚满脸的不可思议道:“为什么?故国未复,北方局势不明朗,光复军是敌是友尚且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怠政?” 陈康伯一口把一杯酒饮尽,叹息道:“因为金国覆亡了,而且先帝驾崩了。” “这……” 张浚方才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陈康伯提起这件事情,他猛然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金国覆亡,先帝驾崩,太子已立,德远,你觉得这种情况下,陛下还会有什么想法呢?” 张浚低头不言语,少顷,他说道:“应该振奋精神,徐图恢复中原,恢复故土,在开封告慰祖宗。” “唉……” 陈康伯叹息道:“陛下即位于大宋危机之中,千难万险稳住半壁江山,延续国祚,随后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金国威逼之下求存罢了,一味求存,一心求存,只是为了求存,为了求存,什么都可以做。 一朝梦醒,金国覆亡了,先帝驾崩了,太子也确立了,还有谁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危呢?没了,德远,全没了,只要确定光复军是友非敌,只要和光复军订立和约,陛下必然怠政!” 陈康伯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僭越,有点诽谤君上的感觉。 不过就在他的屋子里,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进到张浚的耳朵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张浚就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握着酒杯,一脸迷茫、挣扎之色。 好一阵子,张浚放下酒杯,看着陈康伯。 “那陛下召我回临安,所为何事?” “当时金国还在,陛下召你回来,是为了对抗金国,如今金国已经覆亡,只要光复军不南下,大宋没有外患,那么……” 陈康伯的话没说完,但是张浚已经明白了陈康伯的意思。 “大宋没有外患,张浚在临安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长卿,你是这个意思吧?” 陈康伯叹息着点了点头。 “德远,你是救时之臣,我敬佩你的志向,敬佩你的为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决定去留,善始善终。” “这是有人想让你对我说的话吗?长卿?” “这是陈康伯本人想要对张德远说的话。” 陈康伯叹息道:“在山东的时候,我就预感到这一天了,金国覆亡了,光复军又不和大宋为敌,大宋没有了外患,必然沉溺于安稳,无人试图北上,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偃武修文…… 这当然好,我没说安稳是不好的,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此,国也如此,昔年大宋和辽国订立和约,双方百余年未有大规模战事,结果一朝金国起势,两国崩毁,只在旦夕之间!” 张浚看着陈康伯满脸的忧虑,缓缓闭上了眼睛。 少顷,他重新张开了双眼。 “果真如此,如之奈何?” “无计可施。” 陈康伯摇头道:“和约一旦签订,陛下必然怠政,执政者无非汤思退之流,他们能做什么?只求一日安稳罢了。” “既然如此,我留在临安还有什么意义?” 张浚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觉得不痛快,浇不灭心中的愁绪,便干脆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陈康伯默默看着张浚的狂饮。 但是壶里的酒也喝干了,张浚还是不痛快,于是他发怒了。 他拍着桌子咆哮。 “我一生的志向只是为了恢复中原!只是为了恢复中原!我知道我没有很大的才能,所以才有富平之败,才有淮西之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堂堂大宋被金人侮辱!我不甘心中华正统被边疆蛮夷踩在脚下!我不甘心华夏天子向蛮夷之主称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长卿,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陈康伯怜悯地看着张浚。 “我也不甘心,但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德远,金国完了,蛮夷完了,大宋天子不需要向蛮夷称臣了。” “不是大宋军队自己做到的,就不算数!那是光复军做到的,是光复军做到的!和大宋有什么关系!光复军打败了金国,恢复了中原,难道有人觉得这是大宋的功劳吗?” 张浚狠狠的一捶桌子:“就算现在光复军是友非敌,谁敢保证未来还是?谁敢保证?长卿,你能保证吗?你可以保证吗?” “谁也无法保证。” 陈康伯摇了摇头。 “对啊!没人可以保证啊!没人可以保证光复军永远和大宋为友啊!不能偃武修文啊!不能荒废军备啊!要积极备战,要练兵,要充实军械,要时刻有战争的准备啊!要防止光复军建国变成第二个金国啊!” 张浚边说边流泪,越说哭得越大声,最后整个人埋头于桌上痛哭失声。 陈康伯默默的陪着张浚,等着他哭完,没有打扰他。 五百四十三 大宋不再需要我了 张浚哭了很久。 他哭的时候,陈康伯喝了三杯酒,吃了五块肉,叹息六次。 然后张浚终于哭不动了。 人老了,感情就会变得比年轻时稍微脆弱一点,当年富平之败和淮西军变之后,张浚都没有灰心丧气,一直都在相信自己还有下一次的机会,所以他一直没哭过。 但是这一次,他确定自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所以他哭了,仿佛是要把攒在心里几十年的眼泪都给哭干净为止。 等终于哭完了,张浚抬起头,抹了抹脸,低声道:“抱歉,长卿,我失态了。” “无妨,失态的张德远比不失态的张德远更让人觉得亲切。” 陈康伯尝试打趣张浚,但是没见到张浚脸上有什么额外的表情,便只能第七次叹息,又问道:“德远,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 张浚出神的想了想,苦笑道:“临安既然没了张浚的容身之所,张浚就只能卸下一身重担,忘掉三十年夙愿,辞官归乡,虚度晚年了。” “落叶归根,挺好。” 陈康伯没有提出任何挽留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便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咀嚼。 然后第八次叹息。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子,张浚才重新开口。 “长卿,张浚这辈子挺失败的,富平之战打不赢,淮西军变解决不了,葬送大宋十万精锐,堪称大宋的罪人。 待年逾花甲,好不容易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将功补过,结果北方出了光复军,两年,就做到了张浚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你说,后人会怎么评价张浚呢?” 张浚似是有心似是无意的询问陈康伯。 陈康伯看着张浚面无表情的模样,忽然笑了出来。 “你张德远原来也会害怕?所有人都觉得你张德远纵然有千万般错误万般不是,唯有不会害怕这一点是对付金国最强的利器,也是最值得所有人敬佩的,结果到头来,你也会害怕?” 张浚愣住了,看着陈康伯似是嘲讽的一张脸,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哈哈大笑。 “是了,是了!张德远没什么强项,就是胆子大,他们怕金人,我不怕金人,虽然现在金人没了,但是张德远就该一直胆大到底!” 说罢,张浚还要喝酒,陈康伯便唤来家人,让他们给张浚送上府上最好的好酒,请张浚一醉方休,让张浚喝了个痛快。 当天晚上张浚就睡在了陈康伯的家里,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起床,向陈康伯道了声谢,大大咧咧的离开了陈家。 看着张浚离开陈家的背影,陈康伯第九次叹息。 随后,赵构也好,汤思退也好,沈该也好,他们提出任何保守的政策张浚都不会反对了。 他和陈康伯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看着他们逐渐把南宋国策修正到了和光复军寻求共存的方向上,再也不提北上进取的任何方针。 南宋的国策彻底进入了保守范围,与光复军商谈、签订和约的意向也渐渐明确,进入了实际条纹的探讨和确认当中。 张浚和陈康伯一样都列席参与讨论,但是基本上不发言,除非赵构主动问起,否则他们一言不发,仿佛两个透明人一般。 这让赵构等人觉得相当奇怪。 那个永远元气满满火力十足的张大炮怎么忽然对这些保守政策一言不发了? 换做平常,他不是应该愤怒的拍桌子和他们据理力争乃至于打起来吗? 现在这是怎么了? 眼观鼻鼻观心,张大炮熄火了? 虽然说张浚不对他们的政策开火这种事情让赵构等人觉得比较奇怪,但是张浚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让他们顺顺利利没有阻碍的商议完成和约的内容。 权当是张浚开窍了吧。 随后,临安方面组织了第三次使节团,携带临安方面商议出来的和约初步款项北上山东去和光复军商讨此事去了。 第三波使节团带着赵构的意愿北上山东之后没几天,被张浚拜托调查孙元起案的陈俊卿找到了张浚,说事情有了重大进展。 陈俊卿基本上把幕后大人物的身份锁定了,证据链也接近完成,只要张浚以此发起进攻,就算不能一具拿下,也能让此人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到时候足以让他吐出几个替死鬼,替朝廷除掉一批吞吃赋税的国之硕鼠。 然后再乘胜追击,把那个幕后主使拉下来,打落凡尘,则朝中主和势力必然大衰,张浚就能推动大宋的北上国策了。 张浚听完陈俊卿的慷慨陈词,又翻开了陈俊卿的调查报告,得知了他所怀疑的那个人的名字。 但是看完之后,张浚平静地把这份报告合上了。 “应求,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查,也不要声张,去和你的熟人交代一下,就当此事没发生过,你也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忘记,再也不要提起。” “啊?” 陈俊卿愣了一下,顿时满脸不解:“相公,这是为什么?咱们好不容易查出头绪了,只要把这些东西交给官家,必然能给此人沉重一击!为什么……” “应求,别说了。” 张浚叹了口气,摆摆手让陈俊卿坐下。 陈俊卿却并不听话。 “相公!我……” “应求,我打算辞官。” 张浚一句话打断了陈俊卿继续说话的想法。 陈俊卿顿时满脸的惊愕——最近朝中没有什么会逼着张浚辞职的政治风波吧? 倒不如说最近一段时间罕见的没听说有人上表弹劾张浚,之前张浚和汤思退等人中门对狙的时候每天都有人上表弹劾张浚,就跟玩一样,最近倒是奇迹般的没有了。 等一下! 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 陈俊卿瞪大了眼睛。 “相公,为什么?” 张浚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大宋不再需要我了。” “啊?” 陈俊卿不解。 张浚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陈俊卿听,陈俊卿听完之后默然无语。 “一个不想北上的朝廷,是不需要张浚的,张浚看穿了,看透了。” 张浚苦笑一声:“本想着铲除北上的障碍就能北上,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需要被铲除的障碍,但是我不甘心,我宁愿自己主动辞职,也不要被迫辞职,更不要被罢免。” 陈俊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张浚。 “相公,您真的要辞职吗?” “光复军若不南下,大宋又为什么要北上呢?没有道义啊,就算是我,也打不了没有道义的战争,不辞官,还能怎么样呢?” 张浚走到陈俊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的年龄确实很大了,我都六十三岁了,累了,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了,但是应求,你还年轻,你还大有可为,所以,不要开罪他们。” “相公……” “这份东西,我会带走,这是你的心血,我会妥善保存,必不让你因此受难,今后我不在朝堂,你要小心行事,懂吗?” “相公!我还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应求,我就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才沦落到今日!你不要学我!” 张浚双手放在了陈俊卿的肩膀上,深深地叹息道:“朝廷不可能北上了,至少在新君登基之前是不会北上的,应求,事不可违,不要强求,去做你能做到的事情,让大宋加强军备。” 陈俊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张浚的府上,张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脸都是无奈。 沈该的事情,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追寻下去了。 而苏咏霖到底是宋人还是其他什么人,也没有意义了。 既然赵构朝廷决定和谈,决定维持现状,那么一切就这样好了。 我不管了。 张浚彻底的绝望了。 五百四十四 怎么就成了南宋最忠诚的协约伙伴呢? 九月初一,以尚书左仆射沈该为正使的使节团抵达了山东临沂,会见了光复军领帅赵作良。 南宋使团明确向赵作良提出不图谋开封的想法,并且提出南宋方面希望和光复军签订和约,开通互市,互不侵犯,互相协作,达成友好。 这一突然的变故让赵作良没有反应过来。 “沈相公,您的意思是,大宋不需要开封?” “开封虽然是大宋故都,但是残破日久,大宋财政艰难,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可以拨付,就算买回来也没有钱可以治理,只是徒增烦恼罢了,所以陛下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沈该笑了笑,说道:“光复军可以平定中原,武功赫赫,实在是让我等叹为观止,大宋愿与光复军订立和约,睦邻友好,互不侵犯,更可以开通互市,互通有无,岂不美哉?” 赵作良愣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这……确实,确实,如果大宋不想要开封,那……吾等也不强求,那么此事我还需要和部下做一番商议,问问他们的意见,我会尽快给与答复,还请沈相公在临沂歇息数日,您看可好?” “自然,自然。” 沈该点头应下,接着就在临沂城住了下来,在临沂城游山玩水,乐不可支,时不时还约着赵作良一起游玩,把酒言欢,完全不像是来出使的,倒像是来公费旅游的。 事实上沈该确实非常的愉快、轻松,金国的覆亡和赵构的表态让他非常快乐,让他觉得自己政治理想终于可以完成了。 大宋既然已经退到了江南,那就干脆的在江南立足好了,为什么还要费力不讨好的北伐? 重新攻占北方,还要把政治权力分给北人,这笔生意怎么看怎么失败,无论如何都不该推进。 光复军的出现真的是非常及时,把金国灭了,把主战派存在的根本都给铲除掉了——金国都没了,你们主哪门子的战?你们要和谁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灵魂人物张浚都认怂了。 所以沈该现在对光复军的态度非常友好,非常希望宋国能和光复军达成睦邻友好合作协定,和平共处,大家一起发财。 光复军可以向南宋购买丝绸啊瓷器啊茶叶啊之类的高端货,而南宋也可以向光复军这边购买牛羊马一类的北方高端货,大家可以互通有无,对不对? 然而赵作良却没有预料到南宋方面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拖延时间,派人五百里加急把消息送到中都,让苏咏霖知道。 苏咏霖在三天之后得知了这件事情,刚知道的时候也有些许的错愕,觉得南宋是不是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大脑坏死了,居然要和他睦邻友好,要和他开通互市。 但是很快他就释然了。 赵构大概是觉得赵桓死了,金国没了,他彻底安全了,所以就想着维持现状不动弹好安度晚年了。 苏咏霖当然不会允许他能够安度晚年,但是想着这家伙好像活到了八十多岁,属于祸害遗千年的类型,所以也就稍微的放松了一点。 就算迟个几年,赵构也不会死,只会好端端的活着,等着他。 而南宋如果能因为这虚幻的和平而不在南边搞事情,让他可以舒舒服服的赚钱,那么各种意义上对他来说都是利好。 他将拥有充足的时间练兵、夯实基础以及锤死金国。 所以苏咏霖召开了一个会议之后,就决定和南宋缔结和约,睦邻友好,互不侵犯,开通互市,互通有无。 从此南北和谐,再无战事,岂不美哉? 又过了三天,消息传回了山东,此时沈该正在快活的游山玩水,得知中都方面传来愿意和南宋缔结和约的消息的时候,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却觉得还没有玩够,还想接着玩玩。 不过说到底,正事不能不做,该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能落下。 双方于是展开了正式的谈判。 南宋和金国的绍兴和约有很多内容,对于南宋有相当多的侮辱成分,南宋慑于金国的威势而不得不答应,这让很多有识之士感到屈辱,不断的想要搞事情。 但是现在光复军把金国消灭了,绍兴和议当然直接作废,里头的很多条款都做不得数,这对南宋来说是一波重大利好。 所以沈该出发之前,赵构就对沈该说别折腾出什么岁币之类的,大家就平等相待,互相没有对对方的什么经济要求就很好。 如果光复军提出此类的要求,一定要反驳,一定要力争。 让沈该感到高兴的是,光复军这边对南宋也没有什么要求,基本上是秉持着对等的关系和南宋签订协约。 答应和南宋开放边境互市,互通有无,双方互相可以派遣使者到对方的首都会面,逢正旦、皇帝生辰,应该互派使者予以恭贺之类的。 对了,沈该还非常秘密的和赵作良商量了一下苏咏霖何时做皇帝的事情。 说他出发之前赵构对他交代了,哪怕苏咏霖想要做皇帝,那也是无所谓的,南宋方面愿意承认,只要双方睦邻友好就可以。 赵作良摆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然后同样悄悄地告诉沈该,说彻底覆灭金国余孽之后,苏咏霖就会选择时机称帝,到时候希望南宋予以配合,双方一定永远友好下去。 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光复军内部公开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少,告诉南宋也无妨,在和约即将签订的当下,交代这件事情也算是给南宋一颗定心丸,让他们别总是乱揣测。 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之后,沈该也算是放下了心,于是双方经过三轮商谈,把一些政治和经济方面的问题谈妥了。 九月末,苏咏霖和赵构双方都认同了这份和约,于是这份和约也就算是正式签订、正式生效,南宋和光复军达成了互不侵犯、睦邻友好的协定,双方结为盟友,若有背离,人神共愤。 苏咏霖在十月初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觉得历史莫名的幽默。 你说他一个处心积虑要覆灭南宋的心怀不轨之徒,怎么就成了南宋最忠诚的协约伙伴呢? 但是南宋愿意相信,那就随他们相信好了,只要不妨碍他的军事行动和政治行动,一切都没有问题。 五百四十五 本地区文明灯塔 时间进入到绍兴三十年的十月份,光复军政权已经组织下辖河北、山东、河南、河东和燕云之地的民众们完成了秋收任务,并且开始清点各地粮食收成。 总务局下辖粮饷司的税务部门和人员们也开始了税收任务和储备任务,同时判断什么地方粮食缺口大,好对口支援。 与此同时,对各地的恢复性建设任务也在逐渐进行之中。 在这个时期,苏咏霖已经开始发挥复兴会的作用。 对于一般旧官僚做主官的州县,他通过总务局下令,利用总务局的渠道要求他们执行行政命令。 这是单纯的行政命令,靠整个官僚组织来掌控来执行来监督。 而对于完全由复兴会员掌控的【复兴县】,他则是通过复兴会下令给复兴县,让复兴县做出模范带头作用,加紧建设,同时要求复兴会组织予以监督。 因为在执行政务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问题,对于一般的州县,苏咏霖用总务局进行监督。 而在应对复兴县的问题上,苏咏霖则要求各县的复兴会组织承担一部分职责。 战后,苏咏霖为了建设复兴会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资金,在每一个复兴县都设置了一个县级分会,每一个县级分会都会安排一名书记官。 苏咏霖明确规定,分会书记官对当地官府组织的官员拥有监督的职权,对他们行政过程中的一举一动都负有监督的使命。 一旦发现本地身为复兴会员的官员有渎职情况,可以直接进行干预,予以矫正,在复兴会内部进行处理。 与此同时,为了保证本地行政主官一定的行动权力,使之不完全沦为本地书记官的从属,身为复兴会员的行政主官可以担任复兴会分会的副书记官,对书记官的行动有申辩的权利。 苏咏霖想要在复兴县内进行政治实验,把自己的政治设想在复兴县内实现,为今后全面推广这一政治模式积累经验。 苏咏霖不想让官府成为唯一的权力机构,所以他要另设不属于官府的机构作为制衡方的存在,且仅仅掌握对官府的监督权力,以此增强行政效率和官员的廉洁性。 同时为了避免复兴会分会过度干预行政反而影响当地行政,危害民生,他也给了行政主官相关的权力,让复兴会的书记官必须要有的放矢,不能随意行使监督权力。 这是对双方的限制。 这是实验,一场很有意义的实验,在苏咏霖看来这样的实验不管在将来会走向何方,对于未来的国家来说都是很有意义的。 而且复兴县的存在使得苏咏霖可以在复兴县内大规模培养指导员和觉悟群众,时机一到,就能让旧官僚旧士绅见识一下什么是人民战争。 不过这个设想在眼下为时尚早,苏咏霖在目前已经控制了金国故土的大半,控制着五百五十二个县,但是复兴县只有七十个,差不多只有整个占领区的七分之一。 而剩下来的所有地区,在眼下都不得不利用原先的金国旧官僚和中原士绅来充当门面。 这种城头变换大王旗式的朝代变更让苏咏霖非常不爽,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实力能控制七十个县实属不易。 而眼下和南宋签订和平协定之后,南宋的威胁直接降到零的级别,时间已经完全归属了苏咏霖。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增加复兴县的数量和实际控制区,逐步扩大复兴会的力量。 而在这期间,需要苏咏霖以皇帝的身份掀起政治斗争,使得目前占领区内的三个主要政治势力之间达成狗咬狗的状态,使得他们无暇也不能腾出手来对付尚且弱小的复兴会。 对于复兴会控制区,苏咏霖定下了扫盲、教化、思想宣传等一系列的政策,通过复兴会给与这些地区和其他地区不同的教育经费,以期培养出更多可靠的政工人才。 在获得了时间的当下,这一行动对于苏咏霖来说显得游刃有余。 在行政领域苏咏霖打开了总务局和复兴会的两条线路,在军事领域,苏咏霖也充分发挥了总务局和复兴会着两条线路的作用。 就算是一个传统帝王,在他建国的时候也会有一个军事贵族集团作为他的后盾存在,以此为基础建立全国政权,并且与文官政府达成平衡,构建王朝运行的模式。 以此为理由,苏咏霖当然可以断绝任何人伸手到军队里的可能。 总务局内负责军事这方面的全部都是军队里原先的参谋司成员,且清一色全部是复兴会成员,军队这一块,苏咏霖一点都不会放松。 之前因为军队扩张太快,十万精锐主力直接暴增到五十万人,太多良莠不齐的人混进了军队里,直接导致潼关攻防战的失败。 苏咏霖于是掀起整军热潮,通过各种手段把军队总人数控制在了四十万人的规模。 十万军官、战兵被整理出局,或者回家务农,或者就地散入燕云之地的村庄内,或者转入辅兵序列。 军队改组从六月到十月,四个多月的功夫完成,五大兵团和一个虎贲军的改组完成,而下一步当然就是坚决的文化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 这方面苏咏霖带出来的老底子都是强中手,通过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将降兵、新兵们快速融入群体,通过思想文化教育让他们认同光复军的理念,再通过军事训练让他们掌握军事技巧。 对于一支一天可以吃三顿饭的军队,在这样的训练之下,半年就能发生大变,一年就能脱胎换骨,三年就能成为打不烂拖不跨的铁军。 步军方面苏咏霖算是经验丰富了,而在骑兵方面,因为直接接管了原先金国在燕山以北的草原上设置的【群牧】,苏咏霖不仅获得了很多战马,还得到了善于养马的契丹牧人。 而在这个领域,就涉及到了光复军的民族政策。 因为苏咏霖是主打民族大联合政策的,除了女真人,大家都是朋友,以此将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各族群全部纳入统治之中。 而这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燕云地区汉人算是主流,燕云以北以东以西,汉人就绝对不算是主流了,契丹人和奚人才是主流。 不过在当下,有一点是非常利于苏咏霖的。 汉文化在整个东亚地区处于绝对优势的霸主级别地位,堪称本地区文明灯塔。 异族团体和政权未必对汉人政权有什么好感,但是对汉文化却充满好感。 不说其他族群,单说契丹人和奚人,他们当中的精英群体都以掌握汉文化为荣,会说汉话写汉字的人绝对不少,过着汉人式生活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 苏咏霖无意帮契丹人和奚人发扬光大本民族文化,当然他也不会刻意限制和打压他们的民族文化。 他只会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领域上充分发挥汉文化的优势,使汉文化成为绝对的主流,让他们主动向汉文化靠拢。 这方面,还真要感谢把汉文化发扬光大的大唐帝国。 他们虽然送出去很多东西,一手培养了强大的外部敌人,还用节度使制度玩崩了政局,但是他们也用汉文化深深地影响了周边族群。 于是当汉民族重新奋起即将称霸东亚的时候,周围的各民族精英早也遭到了汉文化的深度影响。 就算他们建立国家,成为统治阶级,也会不自觉的信任汉文化,采用汉文化,仰慕汉文化,并且开科举,走上汉化之路。 辽国如此,金国亦如此。 这就给苏咏霖解决民族问题创造了良好的契机。 五百四十六 开山祖师爷苏咏霖 战后,苏咏霖曾主持召开面对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等生活在光复军占领区内各族群人士的碰头会。 会议上,他就很明确的给了他们承诺。 “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我绝对不会食言,我对你们会和对待汉人一样,因为你们会说汉话,会写汉字,也读过汉家经典,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会对你们一视同仁。 你们的族人可以做官,可以经商,可以务农务工,可以下海捕鱼,可以和汉人通婚,可以居住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们愿意,我不会因为他们的族群而做出任何的限制。 当然,等立国之后,他们也可以和汉人一样读书进学,学习知识,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和汉家士子一起光明正大的竞争官职,这方面我不会做出任何限制。” 苏咏霖做出这个表态之后,等于承认了各族人士的公民权,各族人士都为此感到心安,盛赞苏咏霖的宽广胸怀。 于是,以耶律成辉、耶律元宜为代表的契丹人,以米援、贺司为代表的奚人,还有以李宝成为代表的渤海人等,都被苏咏霖任命为总务局高官,伴随他左右,象征着各族围绕在苏咏霖身边。 苏咏霖把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安排在了民政司。 把米援与贺司安排在了军政司。 把李宝成安排在了财政司。 他把一部分实际权力交给了各族的领头人物,把他们纳入统治阶级当中,予以任用,安抚人心。 苏咏霖的这一举措得到了内部的高度评价,各族人士为此感到心安,不再怀疑光复军的诚意。 民族问题得到了初步解决之后,苏咏霖就开始把夺取的金国战马和亟待训练的骑兵全面迁入燕山以北的广大草原之上,在这里接收了金国留下的群牧底子,设立了燕山牧场。 苏咏霖以虎贲军副将丁思远兼任燕山牧场总管,任命原先群牧中的官员契丹人耶律兴文和塞里出任副总管,大规模任用原先诸群牧的专业牧人,协助光复军的骑兵部队养马、训练。 苏咏霖在总务局中单独设立了牧司负责对接燕山牧场的业务,直接由牧司对接燕山牧场,单独划拨财政份额用于牧马。 燕山牧场初建就有超过五十万匹马,为了饲养训练这些战马,苏咏霖则保留了五千人的牧场职员,还有总人数达到八万人的光复军骑兵轮流在这里驻扎、生活、训练。 出于今后的战争考虑,一个牧场在苏咏霖看来是不够的。 所以苏咏霖又盯上了金国的上京会宁府地区,打算夺取之后就在这里设置第二个牧场,再饲养一大群马匹。 随着苏咏霖的励精图治,光复军占领区内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形势一片大好。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十月末,苏咏霖和赵惜蕊合著的第一本政治教科书《苏氏政论》完成了。 苏咏霖做了最后的修缮和润色之后,于十一月初一下令刊印五百本,先期交付到中都复兴会总部。 苏咏霖在这本书中将自己过往的全部经历和随之而来的经验做了充分的描述,对上等人是如何愚弄、奴役平民百姓这一环节也做了充分的描述和解释,并且给出了破局的方法论。 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给复兴会的成员们提供一个完整的政治理论和政治思路,为他们大量培养政工干部给予指导。 在战争期间,这是快速扩大组织人数与斗争的重要教科书,而在之后的国家建设和经济建设问题上,这本书还没有涉及到。 这一部分的内容,苏咏霖打算在之后的岁月里抽时间完成。 很多涉及到专业知识和专业领域的内容并不能一拍脑袋瓜子就确定,就当前这部分内容也是苏咏霖在征战过程中确定可以办到的,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的事实。 至于接下来的内容,也要在今后的国家建设进程中予以实践和确认,然后才能著书立说。 而这一部分内容补全之后,苏氏理论将具备取代儒家治国思想的可能,为后人治理国家、寻找出路提供帮助。 这一思想一旦诞生且完善,必将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就算有人想要倒行逆施,也绝对掩盖不了它的光辉。 在此之后,十一月初五,苏咏霖召开复兴会总部会议,在会议上宣布要建设复兴会干部培训学校的事情,争取不仅在总部,还要在复兴县内建设这样的学校,大量培养政工干部。 对于田珪子提出的经费问题,苏咏霖决定直接专款拨付,让田珪子给出费用申请,交给林景春,林景春直接拨付到复兴会总部。 “任何事物出现之初,都是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的,造反起事也好,耕种土地也好,不外如是,我的意思就是,不要怕花钱,只要钱花对地方,那就是值得的! 想想吧,咱们从女真贵族手里榨出了五百多万两黄金,两千多万两白银,这笔巨款,总要有个去处,不仅可以用在农业建设上,也能用在修缮长城和黄河上,更能用在复兴会身上。 复兴会是我的根基,是我的一切,是我全部的希望所在之地,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复兴会重要,诸位,你们一定要精诚团结,齐心协力,为我们彻底清算上等人给我们带来的苦难的那天的到来,添一把力气!” “喏!” 与会全体复兴会员向苏咏霖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除了复兴会,苏咏霖最重视的当然还是军队,军队内部的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他多次参与,多次亲自给士兵讲述他所看到的人间惨剧,多次亲自主持公审大会。 苏咏霖声音洪亮,演说富有激情,条理清晰,甚至可以说有点煽动性,所以他所主持的公审大会总能得到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应。 而他也经常出现在军队里,和士兵们说说笑笑,一起吃军队里的伙食,和普通士兵一样坐在地上,与他们边吃边聊。 军事训练的时候,他则是铁面无私的训练官,看到有士兵动作做得不对,他会亲自上前做演示,看到士兵偷懒,他会严厉训斥这名士兵,责令他写检查,在全队面前做检讨,并且加罚。 到了晚上的篝火谈心会上,他又像个知心大姐一样询问士兵们过去的生活,询问他们过去和现在的不同,并且带领他们展望未来。 就思想教育这一块,苏咏霖绝对是天字第一号小能手,他的讲述能力可以让在一旁的指导员自惭形秽,打心眼儿里佩服苏咏霖不愧是大家的开山祖师爷。 五百四十七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对军队投入大量的心血之后,苏咏霖也会要求军队给他足够的回馈。 十一月中旬,严酷的寒冬之中,苏咏霖给辽东兵团拨付了大量的过冬用品和干肉等高热量食物,传令给辽东兵团,要求辽东兵团发起上京会战,对残存在上京地区的金国余孽发起最后的决战。 他要求辽东兵团将金国伪帝完颜雍活捉,送到中都接受全民公审。 为了增加这一次会战的成功率,苏咏霖还特意调遣辛弃疾率领虎贲军一万精骑前往辽东兵团,增加辽东兵团的机动战力。 在这个前提下,苏绝和魏克先制定了两路进攻会宁府、左右夹攻的战术,打算趁着没有下大雪的时候对会宁府实现闪电一般的快速进攻,尽快拿下会宁府,生擒完颜雍,结束这场战争。 十一月十八日,辛弃疾作为大军先锋率先出击,他统领三千精骑快速向会宁府方向发起冲击,打响了这场会战。 而在中都,苏咏霖召开了总务局会议,宣布要在北方地区选择部分土地开展棉花种植行动,将长期作为观赏类作物的棉花当做一种战略任务来种植,并且推进发展棉纺织技术。 苏咏霖说他在江南的时候见到过棉纺织制品,感觉冬天穿上棉纺织品异常温暖,认为棉纺织品非常适合在寒冷地区制成衣服穿,对保暖有着相当不错的作用。 不过因为北方地区没有大规模种植棉花的经验,所以他建议选择部分地区展开棉花种植的试点,并且选择善于织造的纺织业人士对棉花的防治技术进行研究。 总务局对此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苏咏霖是觉得可惜,明明很早以前中国就开始在庭院中种植棉花,但是却长期把棉花当做观赏类作物来看待,并未发现棉花的经济价值和军事价值,实在是太浪费了。 在未来他是准备大规模开发辽东的,而在辽东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里,便宜而又有着相当不错保暖效果的棉花将成为军民两用的法宝。 怀着如此的想法,苏咏霖把行政命令颁布下去,令总务局农务司专门组织一支队伍推进此事,从棉花育种到种植到收获进行一番研究,为大规模推普及种植奠定基础。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开始安排从山东、河北以及河东地区向辽东地区移民的事情。 燕云包括中原地区虽然经历战火之后,被摧毁了一批既得利益者,但是大体上既得利益者还是占据绝对优势,出于稳定的政治目的,苏咏霖也暂时不能动他们的利益。 苏咏霖可以光明正大去动的就是女真人的利益和与他作对的人的利益,把这批人先期清算掉,得到的人口和土地为他建设成功了七十个复兴县的根基。 而目前来看,在传统人口丰沛区建立的七十个复兴县已经是复兴会势力扩展的极限,若要在眼下这个阶段继续扩复兴会的势力,必须要另辟蹊径,避开与既得利益者的正面交锋。 所以苏咏霖就看中了辽东地区。 辽东,自唐末以来就不是汉人的势力范围了,二百多年来也没有汉人势力染指过,苏咏霖统领的光复军政权是唐末以来第一支染指辽东的汉人政治势力。 也因此,辽东在苏咏霖看来就是未经开垦的处女地,是可以让在这里大展拳脚的新天地,是他断绝旧官僚旧士绅势力染指政权的希望。 这个时代的辽东基本上是女真人的自留地,渤海人、契丹人在这里也是女真人的仆从,并没有占据过什么优势。 而女真人是苏咏霖光明正大打击的对象,是苏咏霖正大光明清算的对象。 所以他在辽东做什么都不会引起麾下各政治势力的反对和警觉。 而眼下在华夏传统地区无法扩张的复兴会势力,就可以辽东地区为根据地,展开大规模的铺开扩张,而为了顺应这一过程,需要大量的汉人人口填充进来。 苏咏霖在复兴会总部会议上定下了【往辽东去、开发大东北】的基本策略,决定把辽东建设为复兴会的自留地,作为复兴会的大后方为复兴会势力席卷整个中原奠定基础。 而经过战乱产生的大量流民正好可以往辽东各州府填充。 七十个复兴县塞不下的流动人口,因为战争出现的流动人口,因为战争而落草为寇之后又被剿灭俘获的人口,等等等等,都被苏咏霖安排起来,一起往辽东送。 从九月中旬开始,苏咏霖就开始往渝关以东地区填充人口,随着光复军进军辽东的步伐,越来越多的人口被苏咏霖水陆两线往辽东送。 这一进程所需要的大量资源一部分来自苏咏霖压榨女真权贵得来的财富,一部分则来自旧官僚和旧士绅的”贡献“。 这一点倒是挺有趣的,起因是苏咏霖敲诈孔氏为代表的中原汉人士绅,而中原汉人士绅为了迎合苏咏霖的需求、得到苏咏霖的青睐,于是一家赛着一家的给苏咏霖送资源。 送钱算是普通的,送粮食的,送腌肉的,送布的,送丝绸的,送木料的,送漆料的,送砖石的,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有的,一个劲儿的往中都送。 苏咏霖也不忌讳,把总务局里面几个掌握实权的职位分配给了几家送钱送资源最多的人家推举出来的代表人。 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卖官鬻爵。 但是大家都清楚,这处于王朝初建的混沌状态,一切都不是规则,一切又都是规则。 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窗口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真要等秩序确立了,科举制度建立了,再来这一套可就没戏了。 不趁现在赶快抢占政治资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苏咏霖需要物资,需要很多很多的物资,这个时候向苏咏霖“进献”物资,意义极大! 于是这些富可敌国的地主士绅家族纷纷“慷慨解囊”,从自家仓库里拿出大量物资用各种名目“贿赂”苏咏霖。 苏咏霖收获颇丰,一转手把这些东西归入公账,给正在推进的政策添砖加瓦。 第一批五万户民众迁移到锦州和广宁府的行动就靠着这一批“捐献”来的物资推动,顺利完成。 五百四十八 完颜雍的最后一搏 这些充实了汉民户口的辽东县自然被归类到复兴县的范畴。 这里从上到下都是苏咏霖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手。 苏咏霖要一个县一个县的建立,一个县一个县的推进,一点一点的在辽东建立起复兴会势力的大格局。 十一月之前,光复军基本占据了辽阳府、临潢府以西的全部辽东地界,包括辽东半岛上也被光复军占据了。 根据光复军的政策,全体被俘获的当地女真人、女真军户都被连根拔起,全部打做官方苦力,在光复军的监督下建设城池、建造房屋、铺设道路、平整土地,为汉民的迁徙做初步的准备工作。 辽东地区的大量女真人为辽东大开发提供了充足的免费劳动力,免去了汉民在初期最艰险的开发进程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十一月之后,光复军在辽阳府、临潢府一带站稳脚跟,得到苏咏霖的命令之后,就开始准备向会宁府发起进攻。 会宁府,完颜雍最后的根据地,根据军事情报,完颜雍在这里着急了全部的部署,大力征兵、扩充军队,竭尽全力筹备马匹、粮草,动用了全部的政治资源。 而当地女真人也因为听说了光复军对女真人的残暴政策而踊跃参军,踊跃加入军队保卫完颜雍政权,誓死与光复军作斗争。 但是事已至此,完颜雍最后的挣扎和努力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的王朝刚刚建立就遭遇两连败,左膀右臂被光复军斩断,他现在已经独力难支,最后一支军队还是七拼八凑的新兵,连训练都没有训练多久,就要和光复军连续打了两次胜仗的辽东兵团展开决战。 不可谓不惨烈。 十一月中下旬,苏绝自己从辽阳府出兵,令魏克先从临潢府出兵,两路夹击会宁府,从南北两个方向共同埋葬掉金国在辽东最后的势力。 与此同时,完颜雍也探知了光复军的军事行动,长叹一声,完颜雍也决定进行最后的抵抗。 他要再一次“御驾亲征”,和光复军展开正面会战。 出兵迎战之前,他所任命的尚书左仆射和尚书右仆射不断劝说他不要出兵抵抗,这是下下之策,就算一定要抵抗,不如守城,当然上策还是去帝号,投诚,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眼下这个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金国要完了,光复军占据辽东已经不可逆转。 两人冒着危险进谏,完颜雍长叹一声,也没有为难他们。 “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道,但是光复军根本不可能接受我们族人的投诚,我们族人投诚最好的结果也是做苦力,最差的直接就被杀了,李石死了,乌延蒲卢浑死了,这些事情还不能让你们放弃幻想吗? 我知道大金国国运艰难,已经走到了生死边缘,但是我作为大金国的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无论如何也不能投降,就算死,也要战死,而绝对不能屈膝投降,去做宋国的徽钦二帝!” 完颜雍挥刀把面前的桌案砍断了一角,作为战斗到底的决心,然后就命人整顿军队,主动迎击光复军的来袭。 完颜雍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竭尽全力整顿军队,勉勉强强整顿出来三万军队,这是他所能掌控的最后一支武装。 而且这支武装只能勉强人手一把兵器,铠甲什么的是想都别想,着甲的只有完颜雍自己的皇帝卫队。 所以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有多少,完颜雍自己也清楚。 但是他还是率领这支军队主动出击了,只给会宁府留下了区区三千人的守备部队,自己带着主力向西南方向前进,主动寻找苏绝的主力部队进行决战。 他要证明自己的勇气,证明自己不愧为完颜阿骨打的子孙。 他得偿所愿。 十一月二十九日,在隆州境内,完颜雍带领三万主力和苏绝率领的三万辽东兵团主力碰上了,双方展开了规模庞大的会战。 会战之中完颜雍表现出色,沉着冷静的指挥步军结阵与光复军军阵正面对抗,指挥骑兵和光复军的骑兵来回周旋。 金军步军展现出了很强的勇气,尽管训练装备样样不如光复军,吃的也没有光复军那么好,但是作战勇敢,抵抗坚强,和光复军面对面互怼一个时辰还没有崩溃。 金军骑兵则依靠高强的骑术和数量多于自己的光复军骑兵来回周旋一个时辰都没有让光复军骑兵突破防线,护住了步军主力的侧翼。 完颜雍本人亲自擂鼓诸位,激励士气,激发了金军的极大勇气,金军全力抵抗,硬生生顶住了光复军犀利的进击。 这就给了苏绝很大的震撼。 “如果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这样的金军,咱们还能有今日吗?” 苏绝情不自禁地反问自己,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以。 因为苏咏霖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而金国是腐朽的,是衰落的。 金军必然战败,金国必然覆亡。 金军的优秀表现在一个时辰之后结束,他们耗尽了体力和勇气,而光复军则越战越勇,士气高昂。 光复军先击溃了金军的步军,又击溃了金军的骑兵,在广阔的平原战场上让金军全面崩溃。 太多鲜血和尸体刺激着金军士兵的神经,让尚且脆弱的他们支撑不住,从而全面崩溃。 金军败局已定,而完颜雍对此却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战败,战胜的几率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他为了那么一小点的战胜几率拼搏,拼到现在,他竭尽了全力,却依然战败,那就证明他真的已经挽救不了金国、挽回不了局势了。 金国覆灭已成定局,他继续反抗也没有任何意义,尽管他非常不甘心,却依然要承认这个局面。 可是他并不打算投降,他把拿下来的头盔重新戴上,拿起了马战用的长刀,让皇帝亲卫做好战斗准备。 身边亲将大惊,立刻劝阻。 “陛下,贼军势大,局势不可逆转,还请陛下速速退却,末将会为陛下断后!” “我是大金皇帝,怎么能让部下死战,而自己退却呢?大金有战死的皇帝,没有退却投降苟活的皇帝!” 完颜雍决心已定,下令亲卫军随他一起向光复军展开最后的冲锋。 五百四十九 完颜雍瞪着眼睛死在了战场之上 完颜雍不打算继续逃避。 李石死了,乌延蒲卢浑也死了。 进攻失败了,防守也失败了。 他知道,大金国没有希望了。 未来光复军必然可以席卷辽东,称霸中原,把金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所以他要光明正大地打着皇帝旗号向光复军发起冲锋,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作为大金皇帝,是死在冲锋的战场上的。 苏绝眼看着大军即将获胜,正准备下令全军出击,准备给金军再来迎头痛击,结果没想到他居然看到了金国皇帝的大旗动了起来,并且还是朝着战场方向动的。 副将陆堂立刻将此事告诉苏绝,让苏绝知道金国皇帝带着一队骑兵向光复军发起了冲击,目标直指光复军中军,冲着苏绝来了。 这是…… 自杀式的冲击吗? 金国皇帝脑袋坏了? 他不知道战场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小队骑兵可以挽回的? 还是说这只是幌子,真正的完颜雍已经跑了? 无暇做更多的考量,苏绝下令陆堂亲自带领骑兵对冲,去解决掉那支打着皇帝旗号的骑兵。 陆堂领命,立刻挑选骑兵冲上战场,很快与金军骑兵接战,并且快速将其包围,用弓弩给他们打击,然后才是近身接战。 激战之中金军骑兵不断坠马而亡,光复军骑兵这边也有不小的伤亡。 不过光复军骑兵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金军骑兵则相对较少,不够持久,双方激烈对战,浴血厮杀,杀到最后,金军这边就剩下最后五个人。 四个瞪着眼睛的金兵护着里头一个同样浑身浴血的金甲大将。 “留下这个金甲大将,其他人全部杀掉!” 陆堂下了最后的命令,所有骑兵翻身下马冲了过去,一阵刀光剑影之后,四名护卫全部战死,金甲大将孤身一人挥着长刀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是没有用。 光复军结成严密的军阵,他根本无法突破,拼命挥舞着的长刀也不能给他什么帮助,他只是在做绝望的抗争罢了。 “投降吧!” 陆堂感觉已经没有必要打下去了,便上前让完颜雍投降。 完颜雍凶狠地瞪视着陆堂,不屑道:“大金没有投降皇帝!只有战死的皇帝!” 陆堂一愣。 “你真是完颜雍?” “我乃大金皇帝!逆贼!受死!” 完颜雍怒吼着挥动长刀,向陆堂所在的方向突击,但是没有成功。 激战中,完颜雍手中长刀被打掉,头盔也被打掉,尖锐的枪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终于不能继续抵抗了。 陆堂不敢相信金国还有那么有种的皇帝,但是看着完颜雍,的确感觉他身上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投降吧,你的部下已经全部战死了,剩下的也都溃逃了,你战败了。” “逆贼!休想让我投降!我就是死,也绝不做逆贼的阶下囚!” 说罢,完颜雍心一横,直接把自己的喉咙对着一支长枪的枪尖怼了过去,持枪士兵反应不及,噗嗤一声,枪尖直接刺穿了完颜雍的脖子。 完颜雍瞪着眼睛死在了战场之上,鲜血溅了那名士兵满脸都是。 终结之快,让陆堂都没有反应过来。 战争很快终结,事后,苏绝让被俘获的金军将领前来观看被剥掉战甲的完颜雍的尸体,金军将领看过之后皆掩面嚎哭,对着完颜雍的尸体跪拜,痛苦的神色溢于言表。 于是此人的身份被确定,就是不被承认的金国伪帝完颜雍。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放弃逃生,决定带领军队厮杀到底,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尊严,这一行为得到了苏绝和陆堂等光复军将领的认可。 不过话是这样说,苏绝和陆堂还是为了他的死感到无比懊恼。 一个活着的金国伪帝,和一个死的金国伪帝,他们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啊! 要是能活捉完颜雍献给苏咏霖,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之前没能抓住活着的乌延蒲卢浑,现在又没能抓住活着的完颜雍,苏绝感觉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什么都赶不上活的,功劳直接打个对折,说不定还要打个骨折。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让部下把完颜雍的尸体处理一下,然后继续北上会宁府。 虽然完颜雍死了,但是整个金国伪朝廷应该还在,只要打过去,抓住那些残存的金国权贵,以及完颜雍的家人,那勉强也算是皇亲国戚,对不对? 隆州的会战结束之后,辽东地区的金国军事力量基本上覆灭,剩下的小猫两三只完全无法影响局势,大军顺利开进,兵锋直指会宁府。 不过当他们赶到会宁府的时候,魏克先已经攻克了会宁城,已经把该得到的功劳都得到了,于是苏绝和陆堂面面相觑,十分郁闷。 魏克先可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看到苏绝来了,立刻兴奋的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把完颜雍给抓住了。 苏绝无奈的摇了摇头,陆堂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魏克先,魏克先大感遗憾。 “就那么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着也该公审一下才是啊!” 谁说不是呢?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三人只好就眼下的问题进行一波复盘,发现完颜雍是抱着必死之心率军主动出击的,他没想着困守孤城,大概也是确定了孤城不可守,所以干脆率领主力军队南下迎战苏绝。 而会宁府只有约三千人左右的守军。 魏克先带着两万军队奔赴而来的时候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阻碍,一天半就攻克了会宁城,将城内金国剩下的皇亲国戚们一网打尽。 虽然完颜雍死了,不过会宁城内的金国高官显贵数量不少,约在五百人的规模,还有不少姓完颜的,以及他们的家眷子弟。 三人一合计,感觉这虽然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灭国之功,也算小半个了。 而会宁府被攻克之后,金国在辽东基本上完了。 金国虽然在名义上还有蒲与路、胡里改路、速频路、曷懒路四个路在掌控之中,但是据被俘金国官员交代称,完颜雍已经集合了所有能战之兵,四个路几乎没有什么成建制的军队了。 而且这四个路大部分属于纯粹的荒地。 除了曷懒路是曾经的渤海国故土,渤海国在这里建设过一阵子,还有其他几个路的少数几座城池周边,其他的基本上是原始森林,且非常寒冷,【据说】是女真族人最早的栖息地。 不过就连女真族官员自己都说这里是荒地,里面生活着野人,好像很不愿意承认他们就是从这白山黑水之地出身似的。 当然,他们更不愿意承认这里面生活着的【野人】是他们的同胞。 但是这没有意义,他们就是白山黑水之地出身,只是因为出了完颜阿骨打这个超级天降猛男,又正好撞上了被和平协定养废掉的辽国和北宋,运气很好。 而眼下苏咏霖只是把他们打回原形,让他们回到自己该身处的位置上。 五百五十 西夏来使 辽东兵团攻克会宁府的消息是十二月初七送回中都的。 得知消息之后,苏咏霖非常高兴。 自五月金国灭亡之后,苏绝率领辽东兵团在半年内接连三次发起进攻,接连三次获得胜利,一点一点把完颜雍和辽东残余的金国势力吃掉,愣是没让他活到第二年。 会宁府之战胜利结束,意味着整个辽东基本上就没有可以威胁到光复军的力量了。 辽东的大型军事行动可以告一段落,之后就是治安战水平的小打小闹,结束掉原始森林里的小部落。 而苏咏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建设辽东,把辽东打造成第二个革命根据地,逐渐开发这一块肥沃的黑土地,同时积蓄足够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开始把目光往西边放。 西边,光复军政权通过占领金国西京路地区与河东地区已经和西夏接壤,而通过河南地区,也完全和关中金军进行对峙,直接威胁关中门户——潼关。 西夏方面的总兵力有多少苏咏霖暂且不清楚,而关中之地至少还有成建制的金军十万人左右。 目前来说,负责防备西夏的是韩景珪所部河北兵团,防备关中金军的是张越景河南兵团,苏海生率领齐鲁兵团协防这两个兵团,谁家有难直接出手相助。 三个兵团二十多万军队组成坚实的西部防线,隔着黄河与崇山峻岭与金军关中残部对峙。 光复军政权的西线就是这样安排的。 有这样的安排,苏咏霖并不担心关中金军或者西夏军队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且现在关中金军也是丧家之犬了,西夏军队也不复李元昊时期的强悍善战,除非双方精诚合作一致对抗他,才会给他带来些许的麻烦。 但是他们真的能够联起手来对抗光复军吗? 彼此之间心怀鬼胎,真的可以达成所谓的精诚合作吗? 怕是这种联合的程度连光复军和南宋的友好协定都不如,分分钟就能破裂。 但是分开来看,他们都有一定的实力。 苏咏霖探知目前关中金军的领袖是金国名将徒单合喜,此人相当善战,多次击退南宋四川战区对关中地区的反攻,宋名将吴璘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终究不能击败他。 而西夏皇帝叫做李仁孝,虽然苏咏霖并不熟悉此人,但是他是一个已经成功统治西夏几十年的皇帝,地位很稳,国内也没有大的动乱,可见此人至少不是一个庸碌无能之辈。 而南宋方面,则是名将吴璘统领四川方面军虎视眈眈,对陕西之地拥有较强的威胁。 对于吴璘,苏咏霖比对李仁孝的了解要多得多,知道他军事能力很强,善于防守,是防御大师。 所以单纯的看关中地区目前的三方势力,发现他们每一方都不简单。 而作为第四方势力,苏咏霖当然更不简单,颇有一种他才是不善来者的奇妙感觉。 话虽如此,关中局势还是相当诡异的,在东部战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关中不动。 在辽东战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关中还是不动。 在金国基本上已经宣告覆灭的时候,关中依然不动。 徒单合喜控制着十万左右的金国关中方面军好像完全超脱世外似的,完全不打算干预东部战事,直到苏咏霖派兵试图攻取潼关,才遭到了他的坚决反击。 现在想想,潼关没有打下来,估计也和徒单合喜脱不开关系。 但是徒单合喜现在就像是一只被束缚住手脚的野狼,北有西夏,南有南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不能全力对抗东边的光复军,除非他同时获得了南宋和西夏的保证。 但是这种保证和废纸又有什么区别呢? 怕不是他这边刚和光复军打起来,那边南宋和西夏就会出兵关中,捅他的菊花。 苏咏霖觉得徒单合喜至今为止都不敢主动出击,肯定是怀着这方面的担忧,所以他只敢防守,静待时局有变。 可是时局到底会怎么变? 在苏咏霖看来,徒单合喜不可能与南宋方面达成什么协作,他不会相信吴璘,吴璘也不会相信他,吴璘活着一天,他就不可能放松对南宋方面的军事防备。 所以他要想在外交上得到什么突破,也只有和西夏方面达成协议了。 和宋国比起来,金国和西夏的关系好像更好一点。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方面苏咏霖是有把握的。 因为十二月初九,苏咏霖得到齐鲁兵团司令官苏海生送来的消息,说西夏皇帝李仁孝秘密派遣使节团试图往中都而来,希望面见苏咏霖。 有意思,苏咏霖还没有打西夏的主意,西夏倒是来打他的主意了。 苏咏霖很想知道西夏方面有什么想法,于是允许西夏使节团来中都,他将予以保密和保护。 十二月二十三日,西夏使节团抵达中都,苏咏霖派遣田珪子前往迎接,把西夏使节团带入中都,让他们入住驿馆,并且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接见了西夏使节团正使任纯忠和副使斡道冲。 因为此行是秘密面见,所以苏咏霖没有对外公布这个消息,接见任纯忠和斡道冲也是在自己的私人书房,而不是在大殿之中。 任纯忠和斡道冲对此也表示理解,没什么意见。 不过他们见到苏咏霖之后就明显的愣住了。 “怎么?我长得很奇怪吗?” 苏咏霖笑着询问。 “不,不,只是没想到大将军阁下如此年轻英武。” 任纯忠赶快补救,试图掩饰自己的失礼。 苏咏霖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于是任纯忠便上前把携带的西夏皇帝李仁孝的密信交给了苏咏霖。 苏咏霖打开密信一看,发现这密信里头还有一封密信,是信中信。 而其中一封信是李仁孝写给苏咏霖的信,另外一封,则是徒单合喜写给李仁孝的信。 苏咏霖先看了李仁孝写给他自己的信。 李仁孝在信中表示了自己对苏咏霖赫赫武功的仰慕,表示自己非常敬佩苏咏霖勇于起兵推翻残暴金国的行为,然后讲述自己做皇帝以来对金国卑躬屈膝的往事,极尽心酸之能事。 之后话锋一转,他表示西夏之前尊奉金国为上国是迫不得已,并非是与金国有什么纠葛,李仁孝本人也对苏咏霖表示敬佩,希望苏咏霖不会因为西夏与金国曾经的藩属国关系而感到不快。 这都是被逼的。 最后李仁孝说他愿意奉上金国陕西统军使徒单合喜写给他希望与他合兵一处攻打苏咏霖的信件,以此证明他和金国一刀两断的态度。 他还表示,如果苏咏霖想要进攻陕西金军,西夏方面愿意出兵相助,与光复军一起联手覆灭金国,驱逐这群野蛮人。 然后李仁孝还希望苏咏霖可以尽快开边境榷场,以方便西夏商人与光复军方面开展互市。 最后,这封措辞谦虚谨慎的书信的落款上写的是【大夏国主李仁孝】,当中没有皇帝字样。 五百五十一 任得敬的礼物 没有皇帝相关字样,说明李仁孝非常清楚西夏的处境和光复军的强势。 对于这种态度,苏咏霖是满意的。 于是看完了李仁孝的信,苏咏霖又看起了徒单合喜写给李仁孝的信。 徒单合喜的信上说金国虽然遭逢变故,但是听说辽东还有大量抵抗军队的存在,光复军只是侥幸获胜,并不能彻底消灭金国。 金国目前还掌控着关中和辽东的大片国土,以及精锐善战的二十万军队,失去燕云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说是因为皇帝昏庸、奸臣作祟而一时失误,战争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金国还能发起反击,还有发起反击的实力,还能收复失地,剿灭光复军。 西夏素来都是金国友好的藩属国,从李仁孝的父亲开始就非常友好,现在宗主国有难,藩属国理应出兵相助。 所以徒单合喜希望李仁孝可以出兵十万至河东帮他牵制河东光复军,他自己会带兵出潼关进攻河南地,以期夺回河南之地。 只要金国和西夏一起出兵进攻河东、河南,局势很快就会逆转,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届时,金国会赏赐给西夏他们一直想要的石州、兰州、新会州三州之地作为奖励,若是西夏方面依然希望,他也会割河东部分地区赏赐给西夏,作为他们出兵相助的奖励。 好家伙,这莫名的心里没底却又趾高气昂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笑了笑,苏咏霖看完了两封信,然后把两封信并排放在自己面前,抬头看了看任纯忠和斡道冲。 “贵国主阁下写给我的信,我看了,徒单合喜写给贵国主的信,我也看了,对于贵国主能做出如此选择,我是非常高兴的,或许你们还不知道,一个月之前,辽东已经被我平定了。” 任纯忠和斡道冲双双愣住,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向苏咏霖道喜,称赞苏咏霖的赫赫武功,向他表示由衷的恭贺之意。 苏咏霖笑着摆了摆手,开口道:“金国在辽东有个宗室,叫完颜雍,他贸然称帝,试图对抗我,于是被我诛杀,辽东金军六七万,已经被我全歼,俘获女真人口已经超过一百万。 辽东金军最后的据点会宁府,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金国女真人的老巢,已经不复存在了,连老巢都不复存在了,徒单合喜就算还有十万精锐,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知道了这件事情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觉得并不奇怪,很正常,而贵国主明显不知道此事,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断,我觉得这是值得赞赏的,这很好。” 任纯忠和斡道冲双双松了口气。 苏咏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对西夏及时的表态非常高兴,非常满意,所以认同了西夏的选择,不会拿西夏做敌人。 这就足够了。 说老实话,西夏的国运自从李元昊晚年乱搞以来,就没有好转过,一直都在混乱之中。 当初李元昊武德爆棚,通过三川口之战、好水战之战和定川债之战三大战役打败了宋朝,让宋朝赔了夫人又折兵。 接着又打败了御驾亲征的辽兴宗和他的十万军队,把辽国打得灰头土脸。 一个区区地区性的小国通过战争接连击败宋辽两个大国的全力出击,李元昊和他建立的大夏国名震天下。 当时的西夏是多么辉煌? 可是时过境迁,李元昊志得意满,晚年昏聩,把西夏朝政折腾的乌烟瘴气,引起朝廷内乱,外戚专权。 夏毅宗和夏惠宗时期,外戚专政让朝局动荡,经济局势又十分糟糕。 西夏本身是贫瘠小国,农业生产力十分有限,国民不过三四百万,不能与辽国和北宋对拼经济和国力,虽然打赢了几场大战,但是所获有限,又因为战争而失去了与辽国北宋通商的机会,于是国内愈发穷困,百姓怨声载道。 常年战争让西夏穷困,糟糕的经济局势让西夏转守为攻,不能继续扩张疆土,李元昊晚年还大搞宫廷斗争,吏治遭到破坏。 到了夏崇宗统治早期,内有梁氏太后专政,外有北宋的军事威胁,西夏的处境一度很糟糕。 北宋在王安石变法之后以将兵法增强了军力,军事方面一度抬头,通过一连串的军事打击把西夏打的抬不起头,成功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找回了仁宗时期丢掉的面子。 几场大的战役让西夏损失惨重,而专权的小梁太后还是不愿意放弃和北宋的战争。 夏国内部无法制衡小梁太后,最后甚至还是辽国以宗主国的身份派人毒死了小梁太后,才终于终结了西夏的外戚乱政现象。 后来辽国灭亡,金国兴盛,夏崇宗向金国称臣,换来了一世平安,再然后夏崇宗病死,皇位传到了李仁孝手上。 今时今日的西夏,早已没有当年李元昊拥兵五十万连败辽宋两大国的气势了,是一个甚至连国内乱政都不能自主平定的平庸小国,经济上也高度依赖与宗主国·金国的贸易往来。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主动派人来拜见苏咏霖,用出卖金国军事情报的功劳换取苏咏霖的经济豁免呢? 苏咏霖攻克西京与河东之后,等于切断了原先金国和西夏的双边贸易,断绝和西夏的商业往来,观察西夏的态度和局势。 西夏明显忍受不了这个局面,面对国内物资匮乏物价飞涨的局面,李仁孝主动派人接触苏咏霖。 如此脆弱的经济实力,的确不具备和大国争锋的可能。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苏咏霖没有为难西夏,而是决定暂时容纳西夏,建立起金国和西夏式的双边关系,允许西夏成为他的藩属国。 虽然经济实力弱小,但是军事实力还有一点李元昊留下的老底子,十万军队还是拿的出手的,哪怕待在边境不出动,对于关中金军和徒单合喜也是一种威胁,能牵制关中金军的部分兵力。 该拉拢的就必须要拉拢,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全力锤死金国! 晚上,苏咏霖设宴款待任纯忠和斡道冲以及整个西夏使节团,给他们好吃好喝好玩。 席间,任纯忠笑呵呵地拿出一份礼单递给苏咏霖,说这是大夏国相任得敬以个人身份献给苏咏霖的一份见面礼物,因为数量比较大,还没有准备好,等准备好了就会送到两国边境,交给苏咏霖。 苏咏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这份礼单,微微一愣,便收起了这份礼单,笑道:“任相公与足下都姓任,那么足下与任相公?” “任相公是在下的叔父。” 任纯忠笑道:“此番出使,也是叔父要求在下作为正使前来拜见将军,叔父早就听闻将军的赫赫战功,对将军非常仰慕。” “是吗?那可真是要多谢任相公了,请足下回去之后代我向任相公表示感谢。” 任纯忠大喜,忙道:“一定!一定!” 五百五十二 这李仁孝好像有点软弱可欺的感觉啊 一阵畅快的宴饮之后,众人微醺,苏咏霖便让他们回驿站休息,休息几天之后,就可以启程回家,把苏咏霖的意思带回西夏告诉李仁孝。 派兵到边境屯驻。 不必主动出击,只要派兵在边境屯驻,做个样子就可以了,只要这个姿态做到了,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苏咏霖知道西夏国用艰难,不需要他们劳师动众,关中金军自然会由光复军负责消灭掉。 正使任纯忠和副使斡道冲再次盛赞苏咏霖的武功赫赫,向他表示由衷的敬佩,并且表示这个要求他们还是可以办到的。 宴会结束,宾主尽欢,苏咏霖派人送任纯忠和斡道冲回到驿馆内休息,自己回到了书房内,拿出了之前任纯忠以正使身份代表李仁孝献给苏咏霖的那份见面礼的礼单。 嗯,两相比较一下,任得敬个人献给苏咏霖的见面礼明显要丰厚的多。 任得敬似乎很清楚目前光复军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于是就赠送了苏咏霖羊五万只,牛五千头,马五百匹,绢、布各一万匹,铜一万斤。 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出手阔绰,甚至是太阔绰了。 与之相比,李仁孝的见面礼简单多了,些许金银,还有一些珠玉珍宝,以及一些绢布,真的只是礼节性的礼物,与任得敬赠送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差距不小。 任得敬送的东西都很实在,尤其还有一万斤铜,而不是金银。 苏咏霖嗅出来了,这里头的味道实在是太有趣了。 金银不是流通货币,只能用在上流社会赠送礼品和大宗货物贸易上,日常经济生活中主要还是铜钱为主,因此铜比起金银更象征着钱。 虽然苏咏霖有进行货币改革的想法,但是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付诸实施,金银货币也好,纸币也好,都要等社会环境相对稳定下来之后才能实现,在此之前极易搞乱经济。 把金银给苏咏霖,苏咏霖还要找大宗商品贸易的渠道去使用,把铜给苏咏霖,却是能实实在在增加财富的。 而羊啊牛啊马呀绢布啊这些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用处也都很大,赏赐也好赈灾也好,再不济直接拿来吃,那也是肉。 这任得敬有点意思啊。 苏咏霖之前一直没有对西夏上过心,对西夏内部的一些事情不了解,还以为西夏是君明臣贤一派和睦景象,但是现在看起来,西夏内部好像存在着皇权和相权之间的矛盾。 这个任得敬难道是个权相? 苏咏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宴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晚上,苏咏霖再次宴请任纯忠并且把他喝的酩酊大醉之后,西夏使团的副使斡道冲好像找到了机会,单独求见苏咏霖。 “你的意思是,任得敬嚣张跋扈,图谋不轨,甚至有觊觎国主之位的想法?” 苏咏霖听完斡道冲的讲述之后,感到有些意外,开口道:“他已经是国相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言过其实了吧?” “将军明鉴,任得敬为人奸诈狡猾,嚣张跋扈,仗着女儿是太后且自身立下军功,对于国主的不尊敬已经溢于言表!” 斡道冲满脸凄怆道:“吾国国主为人淳朴仁德,看在太后和任得敬立下军功的份上对他百般容忍,多方拉拢,可是这只是让任得敬得寸进尺,多次对国主不敬,实在是可恶至极!而且他还……他还……” “他还怎么?” “他还逼迫国主赐封他为楚王!他堂而皇之的称王了!异姓王!” 斡道冲哽咽道:“如此僭越之举,他居然也能堂而皇之的提出,国主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但是心中凄苦,又有谁能知道呢?将军难道以为这是正常的臣子所能做出的事情吗?” 这话被斡道冲说出口,苏咏霖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自打刘邦斩白马立下誓约之后,各家王朝之中被封为异姓王的大多数都是死人,属于死后追封,给个哀荣,这没什么。 但要是活着封王,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真要出事的话,也会很快变成死人。 仅有少数几个活到寿终的异姓王都不能算作是正常存在,那是超脱了游戏规则的存在,不能当做普遍案例来看,没有参考价值。 而那少数几个人里,苏咏霖并不记得任得敬这个名字,如此说来,此人应该是属于那种活着封王但是后来死掉的。 有意思了,有意思了。 苏咏霖很感兴趣,面上不动声色道:“如此说来,任得敬嚣张跋扈,有不臣之心,但是尔等却拿他没办法?” 斡道冲一边流泪一边说道:“任得敬之女为太后,他本身是外戚,算是皇族中人,身份稳固,且立有军功,朝中拥趸不在少数,以此登堂入室成为国相,又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于要紧职位。 眼下他不仅掌握朝廷政务,还掌控相当数量的军队,乃至于全国军队的调动都要听他的号令,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此人擅权已经到了极点,实在不堪入目!” 苏咏霖捏着下巴缓缓点头,感觉这个任得敬的确算是一号人物。 要掌权就掌权到底,一点情面也不留,深知做事不做绝给自己带来的隐患,所以果断出手,居然把做了几十年皇帝的李仁孝都给架空了。 反观这李仁孝,几十年皇帝,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母亲”和她的父亲,却好像有点软弱可欺的感觉,连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力都不能控制,也不能压制权臣,政治手段和政治嗅觉属实拉胯。 自己对付权臣没办法了,就想方设法来找他帮忙? 就这样还能做几十年皇帝? 西夏这个政局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苏咏霖有点搞不太懂西夏的政治体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正这样想着,苏咏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点。 “任得敬,听这姓名,他是汉人?” “是,任得敬是汉人。” 斡道冲开口道:“他不仅是汉人,还是宋国的降臣!当初大夏进兵陕地,进攻西安州,任得敬时任西安州通判,领兵归降大夏,先国主很高兴,于是任得敬得到任用。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不曾想任得敬觉得他的女儿貌美,于是想方设法把女儿送到先国主身边,先国主为美色所诱惑,接纳任得敬之女。 再往后任得敬贿赂朝中权贵,使其女被立为皇后,仅仅一年之后,先国主薨逝,其女就成为了如今的太后,任得敬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好处,遂有今日!” 苏咏霖大感惊奇。 “一介降臣登堂入室成为权相?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这还不算,任得敬成为外戚之后立下了几个军功,靠着军功和朝中权贵的保举得以被召入朝中任职,在朝中大肆排斥异己,玩弄权术,最后登临国相之位,如今朝政军令皆出于任氏!” 斡道冲悲戚道:“还请将军务必不要被任得敬些许奉承所蒙蔽,此人贪婪狡诈,无恶不作,欺凌国主,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斡道冲面向苏咏霖跪下,使劲儿给任得敬上眼药,请求苏咏霖的帮助。 在他看来,或许苏咏霖这样的上位者统治者是最不能忍受以下犯上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他有很大的概率可以上眼药成功。 苏咏霖则站起身子走上前,把斡道冲扶了起来。 “就算足下这样说,我也不能现在就派兵去把任得敬杀了,对吧?你也说了,朝政军令皆出于任氏,那么大的权势,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覆灭呢?此事,我自当思量,你们不要对外声张,更不要被人知道。” 斡道冲看着苏咏霖严肃的神色,抿了抿嘴唇,到底也没敢再说些什么。 五百五十三 识大体的西夏 虽然没有答应斡道冲什么实质上的东西,但是苏咏霖看出来了,西夏现在正处在一个权相当国的时代。 皇帝李仁孝的权力似乎相当有限,被任得敬把很多实际的权力都给抢走了。 兵权,政权,财权,还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事权,目前西夏国内的实际掌权人估计就是这个任得敬,否则也不用斡道冲在他面前想方设法求帮助了。 这让苏咏霖对西夏的威胁程度大大下调。 但是话又说回来,李仁孝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却连一个北宋降臣都斗不过,可想而知,这个李仁孝不是什么雄主。 由此可以判断他的才能相当平庸,没什么眼光和政治预见性,对权力的把控水平和敏感度不高,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守成之君。 开国之君自己就是秩序,无所谓。 而后继的守成之君最重要的是维持朝廷各派系的微妙平衡,通过拉一派打一派这种的微操保持自己作为皇帝的权威,建立新的秩序,把最终解释权掌握在手,确保皇位不丢。 李仁孝做不到,使得朝政失序,任得敬一家独大,明显是政治水平不到家,政治手腕废拉不堪。 不是对手。 倒是这个任得敬,身为北宋降臣,那么尴尬的身份,却能靠着自己的钻营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居然能够威压西夏皇权,把李仁孝这几十年的皇帝压得喘不过气来,看起来很有几分本事。 而其他还有军事才能,能带兵打仗,能力非凡。 于是苏咏霖做出了判断,他认为相比于李仁孝,任得敬对于光复军的威胁更大一点,真要让他成功上位,西夏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苏咏霖可不希望西夏的武德再次上扬,最好就这样低沉下去,别给他带来新的麻烦。 不过铲除任得敬,为时尚早,李仁孝还没有拿出实质性的东西和苏咏霖交换,出手没什么意义。 想要我帮忙对付任得敬,你总要给点实质性的好处不是吗? 话又说回来了,任得敬区区一个州通判,放在北宋遍地都是,怎么在北宋就是个边地边缘人,到了西夏就成为一代权相了? 按照结果反推,如果没有西夏的进犯,估计任得敬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结果就因为西夏主动进兵侵犯宋境,给了他可乘之机,让他腾云驾雾一路扶摇直上。 可要是他本身没有那份善于合纵连横的能力,没有那敏锐的眼光,估计也是不能成事的。 这又让苏咏霖想起了李元昊身边的重要谋臣张元,那原先也是北宋的落第进士,放在北宋甚至考不上进士做不了官。 结果到了西夏则大展拳脚,成了李元昊的军师,好水川一战为李元昊出谋划策,大破宋军,战后扬眉吐气,大肆嘲讽宋军的决策者韩琦等人,给宋朝廷以极大的震撼和教训。 所以说一个区区的州通判就有成为一国宰相的潜力,一个落第进士也有主持军国大事的潜力,果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人才太多,而可供人才成长并且发挥才能的平台太少,以至于大量人才没有得到成长的机会就湮灭在人群之中了。 如果所有人才都能得到合理的任用,这个时代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只能说选贤任能乃千古难题了。 苏咏霖怀着如此的感叹,拿出一本笔记本,默默地开始修改自己为了取代儒家版本的科举考试而设计的新科举考试的内容。 三天之后,西夏使团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新年正月的中旬,任得敬作为个人献给苏咏霖的礼物运送到了双方边境地区的保德州交割给了光复军。 苏咏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以个人身份给任得敬写了感谢信,然后就没有对西夏的局势进行任何其他的干涉。 但是西夏方面却非常识大体,不久之后苏咏霖就得知西夏方面在夏州地区的边境地带布置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他们在边境屯垦、放牧,似乎没有南下之意,但是却引起了关中金军的紧张。 关中金军调集了一些人马安排到了金夏边境,大有与之对峙、监视其具体行动的打算。 徒单合喜开始紧张了,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而为了策应西夏方面的行动,苏咏霖传令张越景,让他安排驻守洛阳的周至所部缓缓向潼关方向靠拢、驻扎、演武,又下令苏海生所部在耿州、河中府一带进行演武行动。 光复军和西夏军几乎同一时间在边境屯兵、演武的行动被关中金军探知,这让驻守在长安城中的徒单合喜非常不安。 他意识到西夏方面可能是做出了靠拢光复军而背弃金国的决定,于是他非常生气,怒斥西夏君臣不知廉耻。 但是他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无能狂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金国大势已去,看起来这一进程无法阻挡、不能逆转,光复军即将取代金国成为整个中原的霸主。 而金国很有可能会就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是徒单合喜不愿意承认。 他是个老将了,经历过金国的光辉岁月,经历过金军在中原大地上纵横驰骋的勇武时代,他不愿意承认曾经那么强大的金国行将崩毁。 他要反抗,他要逆天而行,靠着他手上整合起来的十多万军队,他必须要做出最后的努力,即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他也要坚持抗争,决不放弃! 金军主力覆灭、燕云危险的消息传来之后,关中地区的金军和金国官府一度十分动摇,十分震恐,是徒单合喜站出来安抚人心,稳定局面,让所有人听从他的号令行动。 作为功勋卓著的老将,徒单合喜有这个资历让关中地区的金军和官员都听他的号令。 所以关中金国势力很快就向徒单合喜靠拢,以他为主要负责人,开始绝望之下的抵抗。 尽管掌握了整个关中的军事权力和政治权力,徒单合喜的心头却一点都不放松,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耳朵里,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当中都被攻破、新皇帝被生擒的消息传来之后,徒单合喜却突然想通了。 他要抵抗,他要反击,他要维持金国在关中的统治,他要成为大金国最后的希望。 燕云失败了,还有西北,还有河东,还有辽东,还有他关中,金国还没有失败! 但是很快,西京失陷,河东沦陷,光复军兵临关中,气势汹汹。 大金国眼看着只剩下辽东和关中两块被光复军切割开来的土地,互相之间无法支援,无法交流,无法相互协同作战,极有可能被光复军各个击破。 徒单合喜急了,他一方面积极打探辽东方面的消息,一方面想着派人北上联络西夏方面,希望可以借助西夏方面的力量抗衡光复军,让关中局势稍微和缓一些。 在他看来,西夏是金国的藩属国,素来关系良好,金国方面还曾经帮过西夏不少忙,西夏投桃报李也该回报一下金国才是。 可是他失败了,西夏不仅没有回报金国,反而还光速勾结光复军,陈兵边境,和光复军打起了协同作战。 想来他们已经把金国卖了个好价钱。 徒单合喜大怒之余,也是忍不住的惊恐——多年征战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惊恐,感受到绝望,感受到无力回天的情绪。 他顿时感觉自己三面临敌,很快就会在三方势力的夹攻之下覆灭,而金国也会在这个过程之中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徒单合喜双手抱头,无计可施。 五百五十四 他也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南宋 徒单合喜不知道,西夏的背叛对于他来说还不是最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数日之后他的副手张中彦带来的消息。 “使君,夏国境内有消息流传,说辽东已经被光复军平定,在辽东称帝的原东京留守完颜雍战死沙场……” 张中彦一脸仓惶之色的跑来向徒单合喜汇报这个消息,这毫无疑问又给了徒单合喜沉重一击。 辽东如果完蛋了,那么大金国就真的只剩下他这区区一隅之地的十万军队了。 这就是大金国最后存在的证据了。 他将失去一切外援的可能,他被彻底孤立,只会在不断的战斗之中失去一切。 完了。 于是徒单合喜抬起头苦笑着说道:“才甫啊,咱们彻底成孤军了。” 张中彦咽了口唾沫,低声道:“真的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吗?” “还有什么可能?辽东完了,连祖宗之地都没了,还怎么挽回?” 徒单合喜长叹一声:“虽然咱们还有十万军队,但是也就这十万军队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夏国至少有二十万能战之兵,光复军也能拿出二十万可战之兵,加在一起,就是四十万。 才甫,关中是地大物博不假,十万军队不少,也不假,但是能抗衡四十万敌军的进犯吗?你能吗?还是我能?我反正是做不到的,真要四十万大军进犯,我最多抵抗一个月。 就算签发全体男子当兵,又能坚持多久呢?光复军都是百战之师,咱们人数再多,也是乌合之众,根本不能与之敌对。” 张中彦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懵了好一阵子。 “真完了?” “几乎是了。” “没有任何外援了吗?” “谁还能做外援?夏国卑劣无耻,已经投靠了光复军,宋国……恨不得我们立刻就死!还能怎样?” 张中彦沉默良久,无话可说。 他虽然是宋将出身,但是等同于两度背叛宋国投降金国,离开了关中,他在哪里都活不下去,哪里都不会接受他,他和徒单合喜一样,包围着他的是惊人的孤立。 不过徒单合喜看起来并未打算就此放弃,他还要战斗。 “虽然我们无路可走,但是我也不打算苟且偷生,我是将军,将军生来就是要战死沙场的,如今不过是去做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光复军若来,我就抗衡光复军,夏军若来,我就抗衡夏军,宋军若来,我就抗衡宋军,直到最后一兵一卒,我都不会退却,为报皇恩,九死不悔!” 徒单合喜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没有退路的,迟早是要失败的,但是在这个大金国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刻,他希望自己能够竭尽全力为大金国保留一片疆土。 于是他的意志已经不可动摇。 但是张中彦却没有类似的意志。 比起战死,他更喜欢为自己寻找生路。 张中彦出身西军,强悍善战却又善于为自己谋福利的西军。 大宋西军可以说是禁军废掉之后宋军当中唯一拥有较强战斗力的部队,但是这支部队并不是单纯的死士,而是有着诸多自己的谋划。 在长期和朝廷文官系统抗衡与合作的历程之中,西军将士被坑怕了,被害惨了,所以被动地掌握了不少求生的本领,并非绝对死忠于朝廷。 他们被朝廷官僚和上官熟练地克扣军饷,熟练地背信弃义,说好的赏钱不给,说好的赏物没了,官僚与上官的嘴脸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本身也是刀口舔血之人,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之辈,他们渐渐学会了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方法。 他们学会了掌握时机向上官要好处,比如临阵三箭就开始要赏钱,否则就不发第四箭。 中央文官和高级军官们对此也无可奈何,虽然对这样的行为很不爽,但是他们更不敢报复,否则军队就不要带了,仗就不要打了,自己的小命就别要了。 然而这并不是说西军就是一群寡廉鲜耻之徒,而是说宋朝廷太坑,西军普遍对宋朝廷的信任度不足,比起相信朝廷的空头支票,更相信他们自己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钱。 这要怪就怪宋朝廷尴尬而又繁琐的以文御武的规矩,且自己没有办法兑现自己的承诺,以至于失去了士兵的信任。 做出这种事情,也就不能怪士兵先谋身再谋国。 在这样的背景下,宋西军系统有不少将领都在富平之战前后认为宋国即将失败,为了自己和家族考虑,选择了投降金军。 张中彦和他的哥哥张中孚就是那个时候投降金国的——尽管他们的父亲是为了支援被金军围攻的太原而战死的。 可以说张中彦从来就不是一个脑袋愚笨的人,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目标而战死。 宋国没希望了,他就选择了金国,金国没希望了,他也要想方设法的选择其他势力,维持家族的存续和自己的高位。 眼下,就是选择的时候了。 选谁呢? 南宋? 不,他也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南宋。 当年金国归还陕西河南地的时候他跟着回归了一次宋朝,被赵构召到临安拜见,就在那段时间完颜宗弼再次南下夺取陕西与河南,点名要张氏兄弟回去。 于是赵构就真的按照完颜宗弼的意思把他们送回了北方。 虽然张氏兄弟并不排斥回去,但是这种朝廷这种皇帝能相信? 那是找死! 那么选择西夏? 不行,穷乡僻壤,蕞尔小国,比起南宋更加没有政治信誉,之前还勾搭着金国,现在又光速勾搭上了光复军——比我还眼疾手快,能选择? 开什么玩笑! 于是西夏也被排除了。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选项? 往西,去西域投奔某个部落或者干脆投奔西辽? 别了吧,太远了,还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撑得住,别死在半路上成为笑柄了! 那么,别无选择了,只有一个可以选择的对象了。 张中彦看了看白发苍苍的徒单合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徒单合喜对他还算是照顾且信任的。 但是这些许的不忍很快就被坚定的求生欲所取代了。 没什么比自己求生更重要。 所以老长官,对不起了! 张中彦打定主意要私下里联络光复军,打算到时候给光复军行个方便,以此换取自己的生路与家族的前途。 光复军与西夏军队陈兵边境,对关中虎视眈眈。 关中金军不甘示弱,陈兵边境与之对峙,显示自己还能再战。 关中局势一触即发。 而同一时刻,在临安,张浚正在向前来相送的三五好友告别。 一个月之前,张浚向赵构递上了辞呈,乞骸骨回乡,赵构三次不允,张浚三次坚持,第四次,赵构允了。 赵构以张浚虽然犯有错误但是一直兢兢业业为国家着想,于是增张浚以太师的头衔,授醴泉观使闲差,每月都可以领到极为丰厚的退休金,一直到他寿终正寝为止。 张浚领命,亲自入宫向赵构道谢,君臣抱头痛哭一阵,张浚正式向赵构告别。 与赵构告别之后,张浚又向自己的诸多好友告别辞行,并且盛情邀请他们将来有机会的话到他的四川老家去游玩,他的老家绿水青山,景色极美,他愿意和老友们三五成群游山玩水,就此度过一生。 他是笑着告别的,但是他的好友们实在是笑不出来,有些甚至是十分悲愤的前来送别张浚。 比如陈俊卿。 “我实在不认为先生需要主动辞官,先生留在朝中一日,则朝中佞臣不得张目,先生多说一句话,则朝中佞臣就要震怖一日,先生一走,朝中再无人矣!这难道也可以吗?!” 陈俊卿十分悲愤地握着张浚的手,死死盯着他看。 ———————————— ps:存稿没了,化为乌有了,这些都是我连夜赶出来的。。。。真的,从来没发现云盘这么有意义,不说了,冲会员去了。 五百五十五 万不可因此引起光复军的不快 看着陈俊卿的表情,张浚微微有些动容。 可旋即他想到了赵构以及赵构的那种态度,顿时腹中千万谋划万般谋略全都化作了一团青烟飘散而去了。 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就是臣等正欲死战,而陛下先降。 于是张浚深深的叹息。 “应求,我知道你心中抱负与志向,但是当今天下局势,已经容不得我们再提出什么北伐之类的主张了,朝廷已经和光复军签订协定,互帮互助,开通互市,这是绝大多数朝臣所追求的。” 陈俊卿立刻摇头。 “他们只看眼下,根本不看长远!光复军何等强势,我以为这是第二次海上之盟!光复军一旦彻底平定北方,覆灭金国,有极大可能南下!届时,大宋又该怎么办?” 张浚沉默了很久,又转过头看了看面色各异的好友、追随者们,深深一叹。 他没有说什么计策,没有说什么应对策略,只是做了最后的告别。 “我走了,诸位,保重。” 张浚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张浚在临安城内没什么东西,除了家人和一些简单的衣物,他来到临安之后的一切都是赵构赏赐的,都在那座豪华院落之中。 这一次张浚离开,那所豪华院落他当然不会带走,其中所有的东西他也都留了下来,带走的只是家人和他们来到临安时所携带的东西。 正月来到临安,十二月初离开临安,对张浚来说,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所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幻梦一般。 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人也该走了。 于是张浚头也不回的上了驴车,张家的驴车队伍就那么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留在临安的人们再也看不到为止。 张浚不知道的是,他离开的时候,赵构也登上了皇宫中的最高处,向临安城西远眺,似乎能在这里看到张浚似的。 汤思退侍立在赵构身边,看着赵构远眺的模样,觉得有点奇怪。 赵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张浚盼走了,怎么事到如今却有点舍不得张浚的样子。 “陛下,张德元已经走了。” 汤思退出言提醒。 赵构闻言并不说话,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才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走了,但不知为何,忽然间却有些舍不得他,进之,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明明那么不想见到他,现在他要走了,我却舍不得……” 汤思退又怎么能明白赵构那极度复杂的内心呢? 于是他只能拿出话术万金油。 “陛下累了,应该好好的休息了。” 汤思退只是把这句话当做万金油来用,但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构在那一刹那确实感觉自己很累,有点难以支撑下去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为了南宋的生死存亡忧心劳神大半辈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把金国送走了,把完颜亮送走了,坚持到现在,他确实很累了。 或许,该退下来休息休息,享受一下真正的人生了? 赵构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而且一经冒出就再也没有消失过,反而越发的茁壮成长。 返回寝宫的路上,赵构和汤思退说起了一件事情。 “之前陈康伯上表,说楚州和海州交界之地近来有大量贩私盐的私盐贩子活动,他们用买来的海州盐充当私盐,在淮南一带销售,当地官府屡禁不止,希望朝廷可以拿个对策出来。” 汤思退闻言一愣。 “海州盐?海州……那不是光复军在管着吗?” “是啊,是光复军在管着,所以你有什么办法?” 汤思退思考了一阵子,开口道:“派人和他们交涉一下,让他们约束一下境内私盐贩子不就行了?” 赵构摇了摇头。 “没用,楚州方面已经派人去说过了,但是光复军方面对此只是搪塞,大有虚与委蛇之意,因此楚州方面没什么办法,他们还怀疑,那些私盐贩子可能就是光复军控制的,这是光复军想要赚私盐的钱。” 汤思退听了,逐渐皱起了眉头,认真斟酌了一下措辞用句,才缓缓开口。 “陛下认为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我是在问你。” “这……依老臣之见,此事不宜声张,事关光复军,更是吾等刚刚缔结和约之际,更不应该大张旗鼓的讨论,私下里处理才是最好的,陈康伯公然上表,实在是有点失了考量。” 汤思退不着声色地给陈康伯上眼药。 果然,赵构的面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事情,我也是这样考虑的,事关光复军和我朝之间的相处,实在不宜声张,否则肯定会坏事,陈长卿……欠考虑了!” 汤思退心中暗喜,又说道:“不过此事说大,倒也不能算大,我朝严禁私盐,光复军却纵容私盐贩子来我朝贩私盐,这种事情说出去,光复军那边也不好交代不是? 而且臣略有耳闻,这种事情过去金国在的时候也有,海州和楚州一带素来都是私盐重灾区,光复军最开始没这样做,结果现在也学着金国开始做了,不得不说是有点过分的。” 事关重要的盐税收入,赵构也有点为难了。 “这……该以朝廷的名义和光复军交涉吗?” “这方面,就要看陛下是如何看待的了。” 汤思退鸡贼地表示自己不想多说,一切听凭皇帝陛下的意思。 赵构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会儿,便开口道:“算了,贩私盐的事情屡禁不绝,不在于有人卖,而在于有人买,只要没人愿意买,那么也就不会有人卖。 眼下天下还没有安生几日,让楚州方面注意一点,不要和光复军起冲突,把楚州的那些私盐贩子处理处理,该杀就杀,该抓就抓,不要下不去手,明白吗? 那些私盐贩子都是些什么人在操控,都是什么人在获利,他们难道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可是不能过分!” 汤思退心下凛然,点了点头。 “臣知道了,臣立刻就去安排。” “把私盐贩子解决掉,平民难道能直接去找对面的私盐贩子买盐吗?” 赵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总而言之给我记住,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尽量不要和光复军的人发生冲突,杀人仅限于楚州,万不可因此引起光复军的不快。” 赵构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 不管怎么做,都不能引起光复军方面的不快,以免引起国际争端。 五百五十六 大宋当然回不去了 赵构既然做出了决定,汤思退自然不会反对。 他连连称是,表示自己会按照赵构所说的去做,但是,他还有话要说。 他故作不快地叹息。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知道的人不多,那么私下里处理了也就处理了,可是陈康伯把这件事情堂而皇之的上奏给官家,那么知道此事的人肯定不少。 私盐之事本就在朝中非常敏感,一旦发生,很容易酿成事端,这还是牵扯到光复军的事端,如果处理不好,恐怕又是一阵不小的风波。” 汤思退这话就说的很透彻,说这件事情万一被某些愣头青小题大做,以至于引起了光复军和大宋之间的不快与误会,到时候为难的还是赵构。 刚刚和光复军签订了和约,忽然因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汤思退深知赵构不想再起事端、只想安稳过日子享福的心理,于是特意这样说,给陈康伯上眼药。 这眼药还真的有用,这话说完,只见赵构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汤思退暗自得意,觉得距离扳倒陈康伯又近了几分。 张浚主动退出政治战场的确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汤思退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三辞三让来回拉锯一个多月之后,赵构终于让张浚辞职了。 张浚也交出了全部的权力,退出了大宋政治舞台,回家赋闲了。 本来金国灭亡之后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界限就模糊了,而张浚辞职之后,主战派一蹶不振,自此朝廷上几乎没有什么关于北方的军事论调,大家都在讨论民生问题。 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扯那么多没用的干嘛? 这一点让汤思退很满意。 除了陈康伯还时不时的要求宋廷整顿军备以备不时之需的声音有点刺耳之外。 张浚走了,陈康伯就成为了唯一一个还愿意就北方问题发表看法的宰辅。 而且他对于宋廷和光复军签订的看似平等的和约非常不满,多次公开或者非公开的批评这个和约。 他觉得这个和约对大宋很不利,对急需平定中原的光复军却非常有利,看似平等,实则为未来埋下了隐患。 他强烈建议朝廷变无为为有为,整顿军备,调整政策,不要坐视光复军就这样平定中原。 和约是在汤思退的主持下进行的,陈康伯批评和约,就是在和汤思退作对,这让汤思退非常不满。 这和约可是汤思退的得意之作,也得到了赵构的认可。 而且,这可是大宋建国近二百年来第一个不需要“赐予”岁币的对外平等条约,这可是大宋前所未有的外交胜利! 不费一兵一卒,不需要支出一文钱的军费,就不需要给岁币了! 这是外交胜利! 你陈康伯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外交胜利? 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整顿军备,还要图谋北上,你生怕光复军看你太顺眼了不和你为敌是是不是? 一天不把北方强邻折腾成彻头彻尾的敌人你就不甘心是不是? 汤思退十分恼火,于是就处心积虑想要把陈康伯赶出朝廷,想让这个朝廷变得更加稳健。 之前没找着机会,这一次陈康伯主动递刀子,他汤某人岂能对陈康伯的“好意”视而不见呢? 而且到这个时候,赵构也对越来越“胡搅蛮缠”的陈康伯无法忍耐了。 他想要过舒服的安稳日子,他想要享福,可陈康伯偏偏不让他享福。 混账东西! 赵构也决定要给陈康伯一点颜色看看了,让他彻底的闭嘴! 于是没过多久,临安方面就把相关命令传到了楚州,杀私盐贩子顿时成为了政治任务。 楚州的头头脑脑们一阵协商之后,一些没什么后台或者后台薄弱的私盐贩子倒霉了。 他们自己被抓住,被杀了,他们背后的小后台也因此倒台,成了真正的大靠山的替死鬼。 这批人被杀掉之后,楚州方面也能对上面交差,还能保住真正的嫡系私盐贩子,抢占更多的市场份额,暗中继续贩私盐的业务,赚的盆满钵满,更加愉快了。 只是要小心一点,注意不要被朝廷的人发现。 于是在这场风波之中,除了小私盐贩子和小靠山之外,真正意义上的倒霉蛋只有陈康伯一个人。 因为这件事情,陈康伯被赵构记恨,被汤思退和沈该针对,没多久,就因为陈康伯再次力主整顿沿边军备的事情遭到了汤思退的攻讦。 “和约刚刚签订没多久,你这边就要整顿军备,这会让光复军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朝要破坏和约?你陈康伯以一己之意愿引发光复军的警惕和敌对,让大宋的信誉受损,你到底是何居心?” 汤思退引领自己的党羽们对陈康伯大肆进攻,带起节奏风暴,把陈康伯怼的颜面尽失。 陈康伯对此感到十分悲愤,竭力与汤思退及其党羽辩论,却始终不能占据上风。 因为他始终拿不出光复军会对南宋不利的有效证据,而主和派却有平等和约这一决定性的证据。 陈康伯无可奈何。 数日之后,汤思退指使大量言官上表弹劾陈康伯,把一些莫须有的问题拿出来攻击陈康伯,搞的陈康伯非常狼狈。 二月底,关于陈康伯的谣言越穿越离奇,陈康伯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于是赵构很合时宜的一锤定音,免去陈康伯参知政事的职位,外放福州刺史,以此终结这场朝政风波。 最后一名怀有进取意志的宰辅级人物被赶出了朝廷,赶出了权力核心,稳健保守派全面掌控朝政。 随后张浚当权时引进的那些主战派人士被悉数调离临安,外放各地州刺史,将他们边缘化。 南宋朝廷花了几个月,完成了从进取到稳健保守的顺利转化。 从此不再轻易考虑兵务和北上,沉溺在了和平带来的安定与幸福之中。 张浚和陈康伯的相继离开也给民间一度旺盛的主战潮流以狠狠地打击,民间的此类论调迅速降温、消失,只剩下少数心怀忧虑的士子面对北方慨然长叹,觉得大宋终究是回不去了。 大宋当然回不去了,因为赵构都已经萌生退意了。 而赵构在心中萌发退意的时候,正是苏咏霖不断奋发向上的时候,所以光复军政权的上限也在不断被苏咏霖拔高。 时间进入到新的一年之后,苏咏霖连续安排了两拨人口迁移,一拨是四万户,一拨是六万户,全部都是迁移到辽阳府去的。 辽阳府现在万事俱备,只缺人口,只要这一波人口转移完毕,就能快速进入生产状态。 虽然没有耐寒高产作物,但是辽东之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寒,那么不堪。 从汉朝到唐朝,辽东地区诞生了不少地区霸主级政权,对中原政权产生过巨大的影响,所谓的苦寒是人口承载上限不如中原与江南,并非完全不能承载人口。 就算是戈壁之上也有绿洲,也能承载一定的人口,只要不过度移民开发,辽东就可以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产生价值,可以养兵。 当然,辽东真正价值的体现,或许真的要到高产作物引入和工业时代到来的时候才能体现了。 苏咏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汉民在辽东站稳脚跟,把生存空间拓展到辽东,稳稳控制,初步开发,以此达成【自古以来】的成就。 新年伊始,苏咏霖给辽东兵团下令,命令辽东兵团以临潢府、辽阳府和会宁府三地为中心展开犁庭扫穴式的治安战争。 治安战争的主要目标是拔除地方女真聚居点,夺取土地、房屋、牲畜等财富,将其录入公账目上报中都,再由中都方面根据这些数据决定迁移到辽东的人口数量。 这部分人口他也的确能拿出来。 因为眼下光复军占领区内还是存在着大量的旧官僚和地主,他们依然掌控着大量土地,拥有相当的经济实力。 这是不能忽视的一点。 于是苏咏霖就选择了辽东作为暂时转移矛盾的目的地,把少地无地的流动人口往辽东安置,以此缓和河北山东和燕云一带的阶级矛盾。 而且该说不说,这个计策同时也是为了辽东大开发打前哨战,辽东地区肥沃的土地很多都没有开发,开发起来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 这一方面,被俘获的女真户口就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 苏咏霖为了科学合理高效的开发辽东,专门在辽阳府设了一个辽东开发司。 五百五十七 张中彦想要回归 苏咏霖下令把全部被俘获的俘虏充入辽东开发司为其下属,使辽东开发司拥有相当的人力资源。 接着再以辽东兵团的士兵作为监工,每日驱使他们修缮房屋,扩建城墙,并且修缮道路,平整土地,为将要到来的移民打基础。 一开始人口俘获大概只有七十万到八十万不等,攻克会宁府之后又在这一带俘获了超过五十万口,后面零零散散又有十好几万人被俘获,现在辽东开发司手中掌握的劳动力人口非常多。 因为用于做工的人口出现了富余,辽东开发司干脆安排多余的人力去垦荒,去开辟城池周边新的土地。 开发司尝试把一片荒原开发为可以种植粮食的肥沃耕地,用以扩充人口承载力的上限。 这当然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投入,一般农民至少需要两年到三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垦荒的全过程,把荒地开垦为可以种植的沃土。 而动用俘虏们提前开垦,等迁移过来的汉民定居于此,这里的土地已经开垦完毕,可以种植了。 这将极大地提高辽东地区的农业生产效率,降低苏咏霖需要在辽东投入的先期成本。 这段期间,除了零星的战事,光复军占领区内的主旋律就是恢复秩序,恢复生产,填饱肚子,塞满粮仓。 新年的大年夜,苏咏霖带着赵惜蕊一起到中都城外的军营中和士兵们一起过了一个舒服的年,与他们一起欢庆新年的到来。 大年夜,军队里什么鸡鸭鱼肉都可劲儿的造,仿佛要把一整年都没有吃完的肉在这一晚上全给士兵们塞进肚子里似的。 肉是一锅一锅的上,菜是一盆一盆的端,麦饼和麦饭是一缸一缸的来。 士兵们吃着喝着,还会表演各自拿手的绝活儿,引起真正欢笑和掌声。 赵惜蕊对苏咏霖说,她从来没有过过那么热闹的年节。 新年伊始,苏咏霖给自己和所有人都放了三天假,三天假期结束之后,他召开了总务局的新年会议,吩咐布置新的一年光复军政权的任务和目标。 也就在这个时候,关中局势再起波澜。 这一阵子波澜的起因是新年之初,金凤翔尹张中彦秘密派人携带密信出潼关联络河南光复军,与河南光复军取得联络。 张越景得知以后,又火速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到了中都,等待苏咏霖的决断。 苏咏霖因此得知张中彦不看好金国的未来,而且本身身为汉人,也想要回归汉人政权的怀抱之中,脱离夷狄之辈的钳制。 所以虽然他不掌握太多的兵权,但是对凤翔路的军队他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徒单合喜因为缺乏兵力,所以签发了大量汉人签军,这些人都能被他影响,所以只要光复军愿意,他可以率领凤翔路的汉人士兵响应光复军。 只要光复军可以攻破潼关,杀入关中,那么他就在凤翔路举兵起事,策应光复军的关中攻略行动,与光复军夹击京兆府长安城,一举将关中金军领袖徒单合喜拿下,终结金国在关中的统治。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苏咏霖喜出望外。 之前他花费心思收集关中军政要人的个人资料,得知张中彦地位不凡,是关中金军的高级指挥官,于是立刻召开秘密军事会议商议此事。 会议上,苏咏霖对着关中地形图,出示了张中彦的密信。 他表示如果张中彦可以在凤翔举事策应光复军,则光复军可以迅速和张中彦夹攻长安,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掉关中金军的中枢。 关中金军一旦失去了统一指挥,必然慌乱,各自为战,接着就是被光复军各个击破。 则关中大局已定,光复军一统中原、取代金国指日可待。 对于苏咏霖提出的大战略,参谋司没什么看法,但是参谋司郎中辛弃疾对张中彦此人的信誉表示怀疑。 “张中彦是金国的官员,且曾经也是宋国的官员,背叛宋国,投靠金国,为金国卖力,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辛弃疾缓缓说道:“我军攻打关中是迟早的事情,只待准备妥当,必然可以直捣长安,张中彦届时未必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将军,我以为把希望放在一个贰臣身上,并不是妥善的做法。” 辛弃疾的意见得到了部分参谋的认同,他们也觉得张中彦一个贰臣贼子,有什么信誉? 这可别搞不好是关中金军的阴谋,张中彦是打算和徒单合喜唱双簧呢——徒单合喜是金国名将,战绩非常优秀,不可不防。 辛弃疾等人的说法的确不是没有可能的,手里拿着张中彦的信件,苏咏霖背着手在地图前走来走去,走了一阵子,然后站住了。 “当前的形势,光复军席卷中原已成定局,关中金军面对的是无法可解的死局,除了负隅顽抗,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在这样的情况下,张中彦不是更有可能心怀不轨吗?” 辛弃疾开口道:“话是如此,但是其人之所作所为,将军也不可不防啊。” “不可不防当然是对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诸位,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想想。” 苏咏霖举起了刚送到参谋司不久的《苏氏政论》,缓缓开口道:“张中彦是陕西本地人,地头蛇,其家族是本地大地主,而地主阶级是很好理解的。 不管谁是统治者,只要与他合作,与他分享权力,不侵夺他的土地、权势,那么这个统治者就是好统治者,无所谓忠诚。 所以我们就可以看到,宋国来了他是宋将,金国来了他是金将,其人和其家族巍然不动,从这个角度分析,可见其人把自己和家族的利益放在了国家利益之上。 只要符合他自己和他家族的利益,那么为此出卖金国利益并不是不可以的,据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基础的判断,就是张中彦认为我们光复军将席卷中原,关中亦不能超脱其外。 当金国摇摇欲坠之时,他要是不能与光复军达成协议,他本人和家族的利益必然遭到我们光复军的打击,他的家族很有可能在军事行动中覆亡,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从这个角度我们就能确认,张中彦此举,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的,并没有超出常理之外,因此,我认为这是可信的,你们觉得呢?” 听了苏咏霖的这一段分析,全员复兴会员的参谋司参谋们纷纷点头,对苏咏霖的这一解释非常认同。 这样一想,辛弃疾也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从阶级的角度分析一下张中彦的家庭背景和本人行事风格,很容易就能得出这是一个把个人利益和家族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之上的人。 这样的人在这个局面下提出这样的合作请求,其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随后参谋司统一了意见,统一认为张中彦的这一建议是可以相信的,其人希望和光复军展开合作的请求也可以考虑,并且为此进行战术设计。 苏咏霖遂下令参谋司开始研讨战术,准备商讨与张中彦合作终结关中金军抵抗的军事行动,接着命令河南方面与张中彦的仍继续接触,表达光复军愿意与之合作并且维护他的利益的态度。 于是参谋司开始召开战术研讨会议,商议攻克潼关以及之后的战术方法。 商量了大概三天左右,情报组织【天网军】的指挥使苏隐前来拜见苏咏霖,把姗姗来迟的天网军第八行动组的情报交给了苏咏霖。 ———————— ps:月末了,大家还有没用完的月票的话拜托投给我哦~~~~ 五百五十八 南宋的复兴会支部(上) 自从光复军占据中都以来,苏隐一直都在中都训练情报部队。 他从军队里的侦查兵系统中选人,然后把人带走充实自己的队伍,扩大情报部队的人数,扩大情报覆盖的地区面积。 苏咏霖对情报的重视程度非常高,说起来,这也是私盐贩子时代就掌握的看家本领,苏隐从那个时候就是情报上的一把好手。 北上山东造反之后,苏隐更是带着情报部队为光复军起事保驾护航,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他所做的事情注定不能让他抛头露面高调做事,这也是苏咏霖给他改名“隐”的原因之一。 全军改组完成之后,苏咏霖也给了情报部队正式的编制,把情报部队编制在自己的直属部队范围之内,和虎贲军并列,直接对自己负责。 另外苏咏霖还为他们赐名为天网军,取老子道德经中【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之意。 天网军虽然有军队编制,属于军队序列,也有军的番号,但是并没有那么大的编制系统,暂时还没有那么多人。 而且首领也不是司令官,正式职位只是一介指挥使,军职和一个营的长官相等。 但是苏隐做的这个指挥使和一个营军队的指挥使可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能混淆等同。 天网军最初刚成立的时候下辖七个行动组,人数也不多,数百人而已,后来根据苏咏霖的命令扩编到了十三个行动组,人数也大大增加。 最开始,他们的任务就是搜集敌国敌军的情报,为光复军提供战场讯息,让光复军的指挥官们可以料敌于先,率先行动,是纯粹的军事情报组织。 但是抵达中都建立政权之后,苏咏霖感觉到仅仅只是对付外部敌人是不够的,在吸纳了足够多的外部人员加入光复军政权之后,他也需要足够多的内部人员的情报。 所以苏咏霖就决定让天网军扩编,从七个行动组扩编到了十三个行动组。 其中十个是负责对外的,在苏咏霖的指示下向南宋、西夏、高丽等地进行渗透,探查他们的军事情报,提供重要的军情消息。 剩下来三个是对内的,受苏咏霖的直接指挥,一个在中都,一个在河北,一个在山东,专门负责探查内部消息,调查官员是否有渎职违法行为,并且搜集证据。 后三个行动组的人员成分较为复杂,且在苏隐的安排下广布于民间,并非是成群结队行动的专业侦查人员, 他们可以是行脚商人,可以是茶馆掌柜,可以是驿站小吏,可以是酒楼大厨,还可以是官府小吏,高门大户家仆等等。 苏隐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一边培训新人,一边安排熟练老手进入中都各个阶层的各个职业群体之中,准备依靠他们替苏咏霖编织一张真正可以网罗所有不法分子的“天网”。 之前,随着光复军的潼关之败和完颜雍在辽东称帝,金国的国运看似出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小高峰,所以当时燕云之地出现不少旧金国官吏蠢蠢欲动。 当然,这些都是虚妄,苏绝率军在辽东狠狠打击了完颜雍的复国势力,河南兵团也快速稳定了潼关一带的局势,没让关中金军有可乘之机。 于是在光复军平定辽东之后,这些人也没了蠢蠢欲动的胆量,纷纷偃旗息鼓,认清了现实,安心做起了光复军的官员。 但是那之后,苏咏霖的手上的确拿到了一份挺有分量的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是和这件事情有着密切联系的人。 他们上蹿下跳的姿态过于嚣张,还自以为苏咏霖不知道。 但是苏咏霖对此一清二楚,只是清算他们的时候未到而已。 这份名单上的那些人名让苏咏霖知道他的同志已经遍布了中都内外,那些不值得信任的人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张天网初步成型。 有了专业的情报人员,未来清理门户的时候将会方便很多。 不过天网军毕竟成立时间有限,人员素质也并非全部都那么优秀,有些工作疏漏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苏咏霖为了做到兼听则明,打算把天网打造成他的第三只眼和第三只耳,且为他们准备了专门的讯息传递通道。 但是这一次突发事件中,活动在关中地区的天网第八行动组明显没有办到这件事情,他们的行动速度比较慢,这让苏咏霖感到不满。 “虽然让他们提前预知此事确实比较难,但是军队的情报已经送到了中都,天网的消息却姗姗来迟,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业务还不够熟练,做的不够好。” 苏咏霖严肃道:“当初咱们刚刚起事那段时间,你带人跋山涉水杀金国哨骑,不断帮光复军争取时间,那时候的情况不比现在艰险多了?怎么消息传递速度反而慢了? 要说距离远,处境艰难,我觉得没有比长生更加艰难的,他只带着第二行动组出发,几乎等同于孤军奋战,到现在,你看看,第二行动组被他打造到什么地步了?” 苏隐对此无话可说。 苏咏霖看着苏隐的表情,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 “长生和姚宏放到哪里了?” 苏隐很快回复道:“到清池了,照这个速度,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抵达中都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挺长时间没见到苏长生,还真是略有些想念。 至于姚宏放…… 这位老先生可是给他帮了不小的忙,这一次秘密邀请他来中都,也算是微不足道的感谢与拉拢。 这两年以来,苏长生在南宋的发展真的很不错。 要说天网军十三个行动组哪一个发展的最好、实力最强,那肯定是苏隐自己兼领的第一行动组,资源也好人员素质也好,都是杠杠的。 而往下排,就要数苏长生提领的第二行动组了。 但是该说不说,苏隐也挺佩服苏长生的。 两年多不到三年的功夫,他硬是能把当初只有十一个人的第二行动组在南宋扩编到了二百三十六人,扩编人员清一色全部是都是宋人。 而且这新加入的宋人当中,有二十一人在两个月前被接纳入了复兴会,和原先的十一个组员一起,成为纯粹的第一批南宋出身会员。 复兴会南宋的第一个支部就在南宋的嘉兴府建立起来了。 虽然说这些年来南宋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军事行动,苏咏霖最初让苏长生到南宋发展的目标算是被迫落空了,但是苏长生却另辟蹊径,在南宋发展起了复兴会组织。 当时苏咏霖还没有决定成立复兴会,苏长生姑且还是以探查军事情报为目标而扩展组织的。 他学着苏咏霖扩张组织的方法,不选市井之徒,而选择年轻流民为主要发展对象,以吃饱饭为诱饵让他们入伙。 年轻人心眼没有老油条那么多,且混到了流民的地步,怎么看都是很惨,惨到了没有退路,给他一条路,他就会像是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绝不放手。 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就能轻易收买人心,获取一定的忠诚度。 然后和他们谈心,询问他们的出身以及为何沦落至此,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和苏长生过去的经历也差不多,于是苏长生就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拉近和他们的距离。 接着就怒骂官员,怒骂那些狗仗人势的贪腐小吏,骂着骂着就哭了出来,于是就变成了一边哭一边骂,最后干脆就是直接的抱头痛哭了。 五百五十九 南宋的复兴会支部(下) 苏长生虽然没有跟着苏咏霖一路征战,但是他还把诉苦大会的本领学了十足十。 他往往自己亲自上阵搞诉苦大会,带着所有人一起抱头痛哭,接着又让原先第二行动组的人给新人们做饭,大家团在一起吃大锅饭,在寒冷的冬日里抱团群暖,锻炼群体意识。 这样做下去,不用多久,这些新招募的流民就可堪一用了。 然后苏长生给他们进行一定的培训,又请姚宏放出手给这些人安排了一些正经的职位,放到城内各个店铺里做帮工。 一边做帮工,一边暗中留意往来客商所说的话,暗中记下有用的讯息,晚上回到住处统一汇总给苏长生知道,以此判断他们是否认真工作了。 在这个过程中,苏长生还组织识字的老组员教新组员识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一点一点为他们打开视野,破除愚昧。 几个月的功夫,他们就亲如兄弟,宛若一家人,到了这个程度之后,苏长生也把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慢慢告诉了这些人,让他们知道这一切的缘由。 到了这个份上,这些新入伙的小伙子们也无所谓了,当场表示跟着光复军和苏将军干到底,让南宋这个差点饿死他们的狗屁政权见鬼去吧! 依靠这样的方法,苏长生不断地扩张队伍。 这也要多亏了南宋内部极其凶残的阶级压迫,使得失地农民的数量居高不下,就算苏长生等人躺在嘉兴府中什么都不做,都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主动来找他们。 这些人在苏长生看来都是可以拉拢和发展的,若是得到有效组织,未来直接发动武装暴动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嘉兴府这个地理环境和政治环境确实不太好,这一带经济发达,商贸发达,高门大户数量多,心向宋室,是南宋政府统治力比较强的地方。 若是在这里发动武装暴动,除非光复军迅速南下接应,否则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不说宋廷的官军能快速抵达进行镇压,地方上那些豪门大户的家养私人武装估计都够他们喝一壶的,危险系数太高,苏长生也没有任何把握能让暴动成功。 这方面的疑惑,苏长生想不到答案,便想着未来述职的时候当面询问苏咏霖,询问他的看法。 随着苏咏霖所部在山东河北之地发展的越发强盛,姚宏放对待苏长生等人也越发的上心、客气,这一点苏长生可以非常明显的感受到。 苏咏霖越强,未来越可期,姚宏放对待他们自然就越好,这也是人之常情,苏长生也利用了姚宏放的巴结之意,不断把自己招募的年轻小伙子们安插到各店铺之中。 之后姚宏放本家的店铺放不下了,他就请姚宏放作保,找自己在官府里的“朋友”出面帮忙,出一点钱给这些小伙子买到了当地户籍,再让他们拿着户籍和担保人的证明去其他的酒楼茶馆应聘做伙计,把情报收集的范围扩大。 苏长生自己也改头换面变更姓名,在姚宏放的资助下以姚家亲戚的身份在城中开办了一间酒楼,做起了掌柜的。 并且他依靠这个掌柜的身份,以做生意进货为契机,接触到了更多南来北往的商业上的生意人,逐渐扩展了自己在当地的人脉,渐渐成了嘉兴城内的一号人物。 靠着姚宏放的关系,苏长生甚至接待过嘉兴县丞等县中实权人物,并且趁机送礼,与他们扯上了关系,成功接触到了一县之中的上流社会。 苏长生出手”阔绰“,送的都是一些隋唐乃至于更早一些时候的古玩。 这些东西在金国没有在南宋值钱,南宋官员见了这些东西往往笑逐颜开,对苏长生另眼相待。 很快,嘉兴县府上上下下、上至县令,下至县中小吏都被他混了个脸熟。 别看一县官员在中央大佬面前不算什么,可在这一县之地上,他们还是很有权威并且真的可以破家灭门。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生意想做的好,日子想过得好,没有这一层关系那是想都别想,他们稍微使点绊子就能把好端端的生意搞黄。 苏长生跟在苏咏霖身边很久了,耳濡目染也学到了很多苏咏霖当年的本领,对这方面那是门儿清,都不需要要姚宏放的提点,只要一个台阶,他就能往上上,然后站稳脚跟。 没多长时间,整个县府里都是苏长生的“朋友”。 姚宏放在这个过程中甘当绿叶,全力配合苏长生的行动,俨然一副好助手的模样,且完全没有居功自傲的感觉。 但是苏长生还是多次向他表示感谢,并且在写给苏咏霖的信里提到了姚宏放在这方面的功劳。 于是苏咏霖也感觉到姚宏放是他在南宋打开缺口的不可或缺的帮手,于是苏咏霖亲自写信给姚宏放,像姚宏放表示感谢,并且表示等他攻下中都,就会邀请姚宏放来中都做客。 说老实话,苏长生能做到这个地步,苏咏霖都觉得有些惊讶。 苏咏霖虽然想着在南宋建立组织,开展敌后战争,但是复兴会成立之前,他并未下令给苏长生让他在当地开始行动。 苏长生是自己行动起来的,他在复兴会成立之前就开始给那些小伙子们传授苏咏霖的思想。 一边传授他们文化知识,一边告诉他们什么是压迫,什么是剥削,以及他们如何在南宋政府残酷的剥削与压迫之下变得一无所有,沦为流民,最后只能惨死。 这些来自各地的流民小伙子们从最开始的懵懵懂懂到最后的略有领悟,是苏长生一点一点引导的,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为什么有如此悲惨的命运,以及该如何对抗这种命运。 当小伙子们怀有疑惑的时候,他就把苏咏霖正在北边越战越勇不断开拓生存空间的战绩告诉他们,告诉他们那位领袖正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他们争取未来。 “苏将军是在为我们而战?” 一个小伙子满脸疑惑:“可是我们都不认识苏将军,苏将军为什么要为我们而战?” “苏将军认识你们。” 苏长生开口道:“你们是失地流民,是贫苦的农民,苏将军认识,认识你们所有人,所以才要为你们而战。” 苏长生描述苏咏霖治下农民的生活,让这些小伙子们十分向往。 “组长,我们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可以,一定可以,因为已经有人过上这样的日子了,你们只要坚持到苏将军来到,就一定能过上那样的日子,说不定还会过得更好!” “还能更好?” “一定可以更好!” 苏长生对此毫不怀疑,而他的态度也感染了周边所有年轻小伙子们。 他们逐渐懂事,逐渐成熟,认识越来越多的字,有了自己的三观,打破了愚昧,看到了真实的世界,于是对苏咏霖治下的世界越发的向往。 当苏咏霖决定建立复兴会的时候,苏长生是第一批进入的。 然后苏长生不仅推荐了自己麾下的老队员十一人,还推荐了二十一名对南宋痛恨、思想觉悟程度很高的本地部下一起加入复兴会,自己为他们做担保。 之后复兴会总部派人来到嘉兴做了一番面试,惊讶的发现这些人在苏长生的指导下,在思想上的觉悟的确非常深刻,文化方面也超过了及格线,符合复兴会的准入标准。 于是他们最终决定把这二十一名南宋本地的天网军密探全部纳入复兴会组织,并且在嘉兴成立了复兴会支部,由苏长生出任支部主任,负责在南宋建设、发展复兴会组织。 五百六十 姚宏放赌赢了 苏长生在南宋活动到了这一步之后,苏咏霖惊喜地发现苏长生虽然没有给他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军事情报——因为南宋根本就没有有价值的军事行动。 但是苏长生给他提供了另外的喜悦。 南宋的复兴会支部提前建立了。 他还没有锤死金国称霸中原开启灭宋计划,南宋就建立起了复兴会的第一个支部,还拥有了当地人的会员。 这说明他的计划是可行的。 从外部向南宋渗透,在南宋建立复兴会支部并且逐步发展变强的计划是可行的。 虽然目前只能身处暗地里,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动,可至少是可行的。 依靠情报组织为遮掩发展复兴会组织这条路被苏长生走通了。 而且南宋政府目前对于复兴会的组织还有目的一无所知。 苏长生这个始作俑者现在还是嘉兴城内的一号人物,和官面上的人物来往频繁,根本也不像是一个革命者,倒像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传统商贾,与官僚们眉来眼去,浓情蜜意。 这足以为复兴会组织在南宋的铺开争取时间。 而当南宋政府发现复兴会组织是一个暴烈的造反组织的时候,他们能够应付的了此起彼伏的武装暴动和外部光复军的军事压力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苏咏霖最初的设想并不是在嘉兴府把组织发展壮大,只是单纯的希望建立情报组织监控南宋的行动,至于建设复兴会组织的事情,他是打算放在南宋中西部山区进行的。 嘉兴府一带是南宋的经济重地,是南宋政府主要的赋税来源地之一,虽然阶级压迫很严重,但是南宋政府在当地的统治力更强,高门大户的协作也更多。 这样的情况下,一支刚刚起事的起义军要想发展壮大,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与之相比,在中西部山区这些南宋政府统治力不强的地区发展组织、依托险要地形抗击南宋政府军和高门大户私人武装才是可行的方案。 这个问题,苏咏霖打算和苏长生找个时间单独聊聊。 怀着如此的想法,绍兴三十一年的二月十九日,苏咏霖在中都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部下苏长生和几乎没有了什么印象的爷爷的故人姚宏放。 苏长生和两年多以前比起来富态了不少。 或许是生意场上的需求,他明显的胖了,尤其是肚子,大了一圈不止,从原先的干练模样变得渐渐有了些油腻的感觉,以至于苏咏霖乍一看上去都不敢相信这是跟了他很久的苏长生。 “长生,这江南水乡果然养人啊,你这身子……胖了不止二十斤吧?” “这……” 苏长生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毕竟是要做生意维持人脉的,那些人就喜欢聚会喝酒,我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聚会喝酒,喝多了,才能从他们嘴里打探到一些平时打探不到的消息,所以这肚子就……鼓起来了。” 苏咏霖大笑着伸手摸了摸苏长生的肚子。 “如果变胖也算是受伤的话,长生为了咱们的事业可是受伤不轻啊,哈哈哈哈哈!” 苏咏霖笑了好一阵子,才把视线转移到了跟在苏长生之后的姚宏放身上。 这张脸乍一看上去没什么影响,需要很仔细的看,才能稍微看出点旧时的模样来。 “姚叔叔,久别重逢,近来可好?” “好,好,好着呢,得将军照顾,好的不能再好了,睡觉安稳了,日子过的也踏实了。” 姚宏放面对身份地位和过去天差地别的苏咏霖,姿态十分谦卑,没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意。 苏咏霖笑呵呵地走上前握住了姚宏放的手。 “当初光复军刚刚起事,军用匮乏,若不是叔叔出手相助,为光复军补贴军用,光复军又如何能走到如今呢?我苏咏霖又如何能走到如今呢?所以叔叔,这份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看着苏咏霖真诚的表情,姚宏放也不知道相信了几分,但是反映给的是足够的。 “这……能帮到将军,就好,就好。” 姚宏放说着还流下几滴眼泪,一副激动的样子。 这,稍微有点过了吧? 大家都是私盐贩子出身,表演这种技能,难道还能没见过? 不过这一点上苏咏霖倒是真的有点误会姚宏放了,姚宏放那是真的激动,不是假的激动。 不为别的,就为他赌赢了。 没错,姚宏放赌赢了,在这场命运的赌博之中,他赌赢了! 作为一个家养私盐贩子,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他很清楚这种处境会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些什么。 但是他是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公开反抗他背后的靠山的,但凡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弹,绝对会被他背后的大人物碾成渣渣——别看他们对金人软绵绵的,对自己人那叫一个恐怖。 所以姚宏放和相当一批知道苏咏霖事件内幕的私盐贩子们都对苏咏霖的胆量还有运气感到十分佩服,居然真的就能反杀背后靠山,并且扬长而去,至今不知下落。 但是也因为苏咏霖这件事情,临安或者地方上的保护伞们明显对他们这些私盐贩子不太放心了,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敲打一下,庆元府苏咏霖的通缉令一直都没有撤下去过。 这些年陆续听说几个从业多年的老手因为一些小事被怀疑忠诚,从而遭到了残酷的对待,被杀鸡儆猴了,越发害怕的同时,姚宏放的心中也愈加确定了要投资苏咏霖的决定。 苏咏霖是他唯一可以带领家族跳出这个火坑走向新生的希望。 而且苏咏霖的发展还那么的优秀,短短时间就在北方打下河北山东偌大的基业,展现了枭雄之资。 于是在苏长生发展势力的时候,姚宏放也是不吝支持,竭尽所能给苏长生提供帮助和庇护。 眼看着苏长生把势力发展的越来越大,他还真的挺欣赏苏长生的。 虽然光复军内讧和完颜亮南下这两个节点上姚宏放被吓的是魂不附体,但是当他得知苏咏霖成功跨越这两道障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偷偷落泪了。 苏咏霖成功了,可以在北方立足了,而作为他最早的投资者之一,自己也将得到一个安全的有保障的未来。 终于可以从这个火坑里跳出去了! 之后,他听说苏咏霖攻克了中都,消灭了金国,还听说光复军和南宋签订了双边和平协定,南宋方面算是正式承认了光复军对中原的占领和控制,打算和他们友好相处。 而光复军的实际掌控者苏咏霖也将成为中原霸主,甚至有可能在未来登顶皇位。 姚宏放在午夜梦回时都忍不住称赞自己的精准眼光。 什么样的投资,能够一把投中一个即将成为皇帝的私盐贩子? 我真是太优秀了! 苏咏霖不知道姚宏放内心的激动与雀跃,他只是专门选了一个房间,备了一桌酒宴,就带着苏长生和姚宏放一起吃饭,喝酒,聊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当着苏长生和姚宏放的面,苏咏霖对他们现在达成的成就表示赞赏,然后又要求他们再接再厉,发展更多的情报人员,不仅要在嘉兴府行动,最好还要往其他重要的州府扩张势力。 结交更多的南宋官员,了解更多的宋廷动向,当然未必是要军事情报,政治情报也是可以的,宋廷内部有什么政治争端,有什么政治人物上场或者倒台,这对于光复军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苏咏霖等于是在布置工作,苏长生和姚宏放都听得很认真。 不过当苏咏霖说起宋廷的政治情报的时候,苏长生和姚宏放都想起了一件事情。 “阿郎,张浚辞官了。” 五百六十一 拔剑四顾心茫然 张浚辞官归乡了。 苏长生把这个最近临安府内的头版头条告诉了苏咏霖。 “张浚辞官了?” 苏咏霖觉得有些奇怪,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月前,张浚辞官归乡,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很快就从临安传到了嘉兴,整个官场上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姚宏放开口道:“不只是张浚,还有一些和张浚走的比较近的人,也相继辞官,或者外放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思考了一阵子。 “看起来宋国方面和咱们签署协定并不是虚与委蛇图谋不轨,而是真的不想生事,张浚一贯主战,还主张北上进取恢复中原,张浚和他的党羽相继离开临安,证明宋国是真的不想北上。” 苏长生和姚宏放互相看了看对方,没说话。 苏咏霖又沉默了一阵子,接着摇了摇头。 “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赵构真的不想北上,他应该是想要过几天安稳日子的,这就和张浚等人的要求完全不一致,张浚及其党羽的离开,估计就是这个原因了。 所以,也不能说宋国不想北上,只是赵构不想而已,如果有朝一日赵构不再是宋国的皇帝,那么宋国会不会有什么动静,那就真的不好说了,接下来的请保重点,就在于此。” 苏长生和姚宏放立刻直起了腰身,听从苏咏霖的吩咐。 “不要把眼界仅仅放在嘉兴府,长生,还有姚叔叔,请你们务必向临安府行动,在临安府内扩张势力,安插眼线,以最快的速度得知宋廷内部动向……对了,我听说之前赵构已经立了太子?” 姚宏放点头。 “是,宋国皇太子人选已经确定了,其人听说是宋太祖皇帝的后裔,非太宗皇帝的后裔,从小被养于深宫,外界对其了解甚少。” “那么就想办法多做一些了解吧,我是很想知道一个养于深宫的皇太子到底有多大本领的,赵构我是看透了,接下来就是这个赵昚了。” 苏咏霖笑了笑。 赵昚,宋孝宗,号称南宋一朝最有进取意志的皇帝,任内早期试图北伐恢复中原,任用张浚等北伐派发起过北上行动,最初取得成就,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惨遭失败。 接着他就开始动摇,各种操作失误,被主战派和主和派轮番进言,思想时而保守,时而激进,在极为混乱的状态下浪费掉了完颜亮身死到完颜雍坐稳帝位那一段宝贵的窗口期。 那一段宝贵的窗口期浪费掉了之后,完颜雍坐稳了帝位,开启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统治,而在这期间,完颜雍的统治就是一个字——稳。 从那以后,南宋再也没有北上夺回中原的可能。 其实在苏咏霖看来,赵昚号称最有进取之心的南宋皇帝,但是他本身的才能十分有限,本身心智也不坚定,是一个典型的长于深宫的皇帝代表。 承平时代,这种皇帝或许可以做到明孝宗的地步,勉力维持老大帝国的局势,不至于让老大帝国快速崩毁。 然而遭逢乱世,就要被戳穿意志不坚定的本性了。 赵昚即位之初,正是完颜亮南侵失败、金国内乱的大好时机,当时很多人都觉得软柿子好捏,于是宋廷决定反击。 四川吴璘响应朝廷号召出兵北伐取得很大战果,光复陕西诸多州县,给金军以很大的打击。 但是后来赵构退位,赵昚登基,他听信朝臣言语要求吴璘撤兵,吴璘在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撤兵,失去了全部的战果和辎重,还损失了很多兵马,川蜀宋军实力大衰。 当时吴璘有部将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吴璘考量到新君登基,如果自己不给面子强行出兵,下场未必会比岳飞好,为防止猜忌,吴璘下令退兵,舍弃了诸多战果。 可想而知,要是吴璘不尊君命强行出兵,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如此猛将面对朝政局势和皇帝的要求也是无可奈何。 赵昚没有赵构的心理阴影,他不害怕金国,但是他也没有突破赵构为南宋设下的国家上限。 南宋还是南宋,没有变化。 所以基本上可以判定赵昚的能力最多与赵构持平,并没有超越赵构。 只是一个人还能抬头,另一个人抬不了头而已,而这对南宋来说没有意义。 此时此刻,光复军已经控制了山东、河北、河东、河南、燕云、辽东、西京等地,除了关中之外,基本上全据金国领土,控制县域达五百五十二个,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只是因为还没有正式建国,名义上还是造反武装团体,所以没有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但是如果有人觉得这就意味着光复军没有强大的压迫感,那未免也太小看光复军和苏某人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赵构正式退位、赵昚正式登位之前,南宋都不存在撕毁和约北上进犯的可能性,就算赵构退位了,对于赵昚来说,赵构也是他跨不过去的那道坎儿。 南宋这一块的军事威胁基本为零。 这就给了苏咏霖一个完美的锤死金国取而代之的契机。 掌控这个契机,苏咏霖就可以吞并关中,增强实力,整顿内政,正式建国,然后拉开覆灭西夏和南宋的序幕。 真的,有些时候苏咏霖也在想,这个时代真的很奇妙,几个割据政权因为各自的内外部因素而集体拉胯,集体步入了比烂环节,谁比谁更烂成为了他们的主旋律。 这个时候,只要出现一个敢于打破僵局不为自己主动设障的政权,就能够在这个局面内打破平衡,把这一群互相比烂的政权吊起来打。 而更有趣的是,这些互相比烂的政权基本上都不具备强大的战略进攻能力,彼此的军事人才都在无尽的比烂和内耗之中消亡殆尽,以至于后来热爱战争艺术的蒙古人编写史书的时候,看到宋金战争史料,都要仰天长叹——你们他妈的到底会不会打仗? 那么大的国家,那么大的人口体量,那么强的综合国力,却没有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的军事人才。 十二世纪下半叶的东亚大区,真的是一个奇妙的状态啊。 以至于苏某人一朝奋起覆灭金国之后,居然有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他找不到战术上的对手,所有割据政权都在苟,没有一个趁他立足不稳的时候来搞他,给他带来一些麻烦,全都躺着等他整理内政积蓄实力然后成长为无上霸主。 他们就一点都不怀疑我有统一大陆的志向和准备吗? 苏咏霖仰天长叹。 不过该说不说,虽然这些国家都没有进取意志,防守能力却还是有的,尤其是南宋,那么大的体量,想要一举吞并是不可能的,必须要双管齐下。 私人宴会结束之后,苏咏霖让苏长生和姚宏放回去休息,等稍晚些时候,他又单独把苏长生喊了过来,和他聊起了发展复兴会会员的事情。 “说真的,长生,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苏咏霖亲手给苏长生倒了一杯茶,拍着他的肩膀夸奖他。 苏长生被这待遇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阿郎,我其实没做什么的,跟海生他们动辄血战大胜相比,我都觉得我根本没有帮上您什么忙。” 苏咏霖摇头。 “你不知道你所做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苏长生一脸疑惑。 “你所做的事情,是我全盘计划中,灭宋的第一步。” “灭宋的第一步?!” 苏长生仿佛看到了三体人降临地球一样,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南宋起事,而要在金国起事造反,对吧?” “是,因为南宋一抓就是主要矛盾,一打就是全面战争,很容易被全力压死,没办法发挥咱们的优势,所以只能从金国入手。” 苏长生精通苏咏霖的理论,对这一点没有任何不解。 苏咏霖连连点头,开口道:“宋虽然军力不振,但国力犹存,打败宋的军队容易,覆灭宋国不容易,固然吾等可以靠着优厚利益收买宋国的士绅使其抛弃宋国,但是我并不想这样做。 我已经容纳了金国的地主士绅,这让我很不愉快,要是接着容纳宋的这一阶级,麻烦更大,内部问题会更严重,对我们来说影响会更大,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先清理内部,再覆灭外部,而这需要时间。” 五百六十二 他们还未忘却初心 听了苏咏霖的话,苏长生有点激动了。 他搓了搓手,满脸兴奋道:“阿郎,你的意思是,平定中原之后就准备对咱们内部的上等人动手?这会不会太快了?” 苏咏霖看着他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想什么呢?咱们复兴会才多少人?复兴县才几个?刚才看你小子也没喝几杯酒,怎么就醉了?” “那……该怎么做?” “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契机,想方设法壮大我们自己啊。” 苏咏霖开口道:“宋既然已经与我签订和约,那么就要利用这段时间覆灭金人,稳定中原,恢复生产,壮大实力,积蓄粮秣、军械,增强咱们的实力。 之后我会称帝,以覆灭夏国、高丽,还有进占草原为目标,转移内部视线,用不断的战争让咱们内部的上等人们没有时间搞阴谋诡计。 趁这个时候,发展壮大咱们自己,军队要稳住,地方上的权力也要想方设法的把持,发展更多复兴会员从基层农村掌控人口和权力。 等夏国和高丽平定,咱们掌握的人口和资源达到一个相当的数目的时候,我就会发动一场大规模的行动,把咱们内部的上等人一网打尽。 收拾完内部问题,轻装上阵,再去收拾上等人力量最强大的宋国,但是在此之前,咱们也可以在宋国发展复兴会的势力,就和你现在所做的一样。” “哦!我懂了!” 苏长生一拍脑袋瓜子:“阿郎,您的意思是大军正式南下之前,咱们要让复兴会在宋国发展起来,然后在他们内部起事?”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夏国和高丽国都是小国,体量不大,人口不多,单纯的军事进攻,最多两年,就能覆灭之,宋国是大国,单纯的军事进攻少说也要十年才能功成。 在此期间,把复兴会在宋国拉起来,让他们多点起事,叫宋廷疲于奔命,届时,当全面战争发动之时,宋的抵抗力量就会大大衰弱,对战后宋国故地的治理也有很大的帮助。” “原来如此,借着覆灭夏国和高丽国的幌子把咱们自己发展壮大了,清理掉内部的上等人,然后掉过头来收拾宋国!” 苏长生激动道:“阿郎,这就是您的全盘计划对吧?” “没错。” 苏咏霖抚掌大笑:“不错不错,长生,这两年把你放在外面,你是越发的上进了,很好!这就是我的计划。” “太好了,终于能等到那一天了,阿郎,说真的,在宋国的时候,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和上等人决战,把他们全部碾碎!” 苏长生咬着牙道:“他们花天酒地,大鱼大肉,农民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到冬日,每天早上上街我都能看到冻死的人,身上就裹一张破布,都蜷成一团,瘦的皮包骨头,我……我……” 苏长生咬着牙,眼圈红了,泪水划过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苏咏霖长叹一声,上前抱住了苏长生。 “我知道你们都很着急,但是这种事情古之未有,不能急,一旦急了,就要犯错,一旦犯错,满盘皆输,我比你们谁都急,但是我更懂得忍耐,大局未定之时,力量不足之时,必须要忍耐,不忍耐不能成大事,懂吗?” 苏长生一边落泪一边点头。 苏咏霖很高兴,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忘记他们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他们还没有忘记他们的出身和曾经经历的事情。 他们还未忘却初心。 如此,苏咏霖就拥有打赢第一场决战的信心。 至于以后的事情…… 谁也无法保证就是了。 但是眼下还是要做好眼下的事情。 苏长生很快整顿好情绪,和苏咏霖商量起了接下来要做的具体的事情。 “宋国地方上的地主豪绅特别强大,在面对宋朝廷的时候本身也会因为压力而抱团,每一个地区的地主士绅都有一定的默契,必然会团结起来应对外敌。 而他们一旦行动起来,遍地开花,则是天下皆叛的局面,此时此刻动用军队予以平定当然是可行的,但是速度太慢,效率太低,容易导致大量兵力被牵制,陷入泥潭,于我不利。 对此,我设定了这个计划,在宋国内部发动贫苦农民组织复兴会支部,地主豪绅在地方上与我为敌,我就在地方上发动复兴会起事与之针锋相对!” 苏长生已经完全理解了苏咏霖的用意。 “所以阿郎,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打着情报组织的幌子加快复兴会的建设,对吧?” “对,你要加快复兴会的建设。” 苏咏霖摁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一个人不够,我会给你多派一些帮手,你带着他们一起,以嘉兴府为起点,逐渐向南向西发展复兴会的势力,宋国内部阶级矛盾极大,赤贫农民极多,这对于我们发展复兴会势力有极大的帮助。” 苏长生连连点头。 “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苏咏霖摇了摇头。 “你别放心,我可担心着呢,咱们现在明面上还没有和宋国翻脸,也没有翻脸的准备,复兴会是一个非公开的组织,就连咱们内部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复兴会的存在和根本目的。 在咱们内部,有我撑着,没人敢造次,复兴会可以大规模扩张,但是在宋国,你可要知道,这是要命的事情,你教化农民,组织农民,在上等人看来,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在中原有我镇着,在江南,可没有我镇着,一旦被地主豪绅发现你在做什么,发现你有什么意图,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对待你?会怎么对待复兴会的存在?” 苏长生“哦”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等于是起事造反啊,他们肯定是要动武镇压的,到时候会打起来,要死人。” 苏咏霖点头。 “对啊,那就是起事造反,你们就是在宋国造反,所以我的意思是,在江淮一带,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发动武装起事,以情报组织作为目前发展复兴会的手段,以城池为中心,就和你现在所做的一样。” “这样吗?可要是完全不发展,到时候又该如何策应大军南下呢?” 苏长生一脸困惑。 “我有说让你完全不发展吗?” 苏咏霖开口道:“我是说在江淮一带,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发动武装起事,因为这里地势平坦,交通便利,土壤肥沃,宋国在这里的统治力很强,而且人口稠密,你要做点什么很容易就传出去了。 在这些地方造反,难度非常之大,很有可能会被宋军和地主豪绅的武装赶下海,无路可走,所以在这里发动起事是非常不正确的选择,当初我也不敢在这里起事,但是换一个地方,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摊开一张南宋地图,指着南宋中西部地区的山区。 “看到这一片没有,这里是山区,多山,少平地,交通不便,讯息不畅,且人口偏少,但凡是这样的地方,当地官府的统治力普遍不强,若是在这里,就和在江淮一带完全不同了。” 苏长生看着地图,又抬头看向了苏咏霖。 “所以,要想武装起事,就要在江西一带?” “对,在平原地带,复兴会暂时只能进行秘密活动,不能张扬,但是在江西南部一带的山区之中,就完全不一样了,在这里教化农民发动农民,就算宋军来进剿,至少有险要地形可以坚守。 还可以利用地形分割包围宋军,利用宋军对地形的不熟悉,甚至可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逐渐把这一带发展起来,届时,可以成为大军南下的有力臂助,将宋国一刀两断!” 苏咏霖一掌劈在了宋国地图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长生激动起来了。 这就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阿郎,让我去吧,我去江西,我一定能在江西拉起一支队伍,等着阿郎南下!” 苏咏霖略做一番思考,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你刚刚在嘉兴打开局面,这一带的情报和复兴会组织都要由你来主持,那些宋国方面的人也都认识你,你一走,会乱套的。” 苏长生摸了摸脑袋,无奈地坐了下去。 “也是,我还真的走不开,没有我,还真没有谁能和那些混蛋打交道,但是江西……” 苏咏霖笑了出来。 “不要紧,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五百六十三 合适的人选 “能去江西发展复兴会的人,不仅要有文化,要认同咱们的理念,还要懂军事,有指挥军队作战的经验。” 苏咏霖开口道:“指挥军队作战的经验其实更重要一点,仗打不赢,就无所谓发展。” 苏长生也点了点头。 “确实……那阿郎打算派谁去?” “玉成。” “玉成……赵玉成?” 苏长生一愣:“赵开山的儿子?” “对,就是他。” 苏咏霖点了点头:“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苏长生没料到苏咏霖会这样考虑,同样的,赵玉成也没有想到苏咏霖会这样考虑。 第二天午后,苏咏霖派人出了中都城,把正在中都城北的小庄村担任村指导员的赵玉成喊到了中都城内。 赵玉成抵达中都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等进入宫中见到苏咏霖的时候,苏咏霖已经准备了一桌子菜在等他。 说起来,赵玉成也不是第一次被苏咏霖请客吃饭了,来到中都之后苏咏霖还是很照顾赵玉成的,所以赵玉成也没有多想,就当做是普通的吃饭,还有工作指导就去了。 饭桌上,赵玉成向苏咏霖汇报了自己在村子里的工作内容和成果,以及现有一些问题的解决方法等等,苏咏霖给予了惯例的勉励和指导。 然后就进入了正题。 “玉成,有一个特殊的任务,我思来想去除了你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赵玉成闻言放下了筷子,快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拍了拍胸脯:“雨亭叔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我绝不推辞!” 苏咏霖点了点头,把苏长生和姚宏放前来中都的事情告诉了他,又把这个特殊任务的内容告诉了他。 “当然,这不是强制的任务,而是我认为你可以胜任这个任务,这个任务不仅需要识文断字,需要政治理念,还需要有军事经验,如果你觉得有难度,没有把握,你可以不去,我会另择他人。” “不!我去!” 赵玉成激动地站了起来:“雨亭叔,这正是我期盼的任务!” 苏咏霖倒是没想到赵玉成居然那么高兴,所以他决定警告一下赵玉成。 “玉成,我必须要警告你,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乃至于自己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隔着一条大江,我不能保证活着把你带回来,这个任务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雨亭叔!但是正是这样,才更值得我去不是吗?” 赵玉成笑道:“雨亭叔让我学了那么多东西,总要有地方能施展,而且你也说了,不仅要识文断字有政治理念,还要有军事经验,更重要的是,就算死了,也不会影响大局,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吧?” 苏咏霖抿了抿嘴唇。 “玉成,你……” “雨亭叔,你既然能想到我,那就说明我是合适的人选,既然你相信我,就让我去试试吧!” 赵玉成捏紧了拳头,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烧。 不得不说,自从赵开山去世之后,赵玉成改变了很多。 苏咏霖把他送到田珪子身边在干部培训班里学习,从头开始让他学习,告诉他上等人和牛马的理论,把一切都剖析给他看。 苏咏霖还专门抽出时间亲自指导赵玉成,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与赵祥的斗争中落败。 “任何一个想要做出成绩的领导者,在行动的最开始,都必须要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统治根基是什么,玉成,你说,当时你的统治根基是什么?” 赵玉成懵懵懂懂地回复道:“下辖百姓?” “错,是赵氏宗亲,就是那群颠覆你的赵氏宗亲,他们才是你的统治根基。” 赵玉成大为不解。 “他们?他们怎么会是我的根基?他们就是一群混蛋!” “但是你的位置是继承你父亲而来的,你父亲的根基就是他们,你父亲依靠他们掌握军权、政权、财权,所以你父亲病倒之后,你接掌领帅的职位,也自然而然继承了你父亲的根基。 尽管那不是你所愿意的,但是你如果认为你的根基是百姓,那么,你可以说说具体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的人是你的根基?你下令他们会知道吗?你要求他们为你而战,他们会为你而战吗?” 苏咏霖的问题沉重地击打在赵玉成的心里,赵玉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什么叫根基?根基不仅意味着可以收税,更意味着可以动员,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能动员起来为你而战,你的命令他们能确实的接受到,这就叫根基!而不是一个空泛的概念。” 苏咏霖当时搂着赵玉成的肩膀坐在了他的身边,缓缓说道:“虽然你和赵氏宗族的人关系不好,但是你必须要承认,当时你的根基就是他们,你动他们,就是在动你自己的根基,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你必败无疑。” 赵玉成缓了好久才缓过来,面色凄怆。 “那我该怎么办呢?雨亭叔,我该怎么办?” “打造真正属于我们的根基。” 苏咏霖搂紧了赵玉成,低声道:“如果你依然被他们的思维困住,和他们在同一个游戏规则里面玩,你永远玩不过他们,他们有土地,有佃户,就等于有粮食,有兵员,而你只有他们,你怎么和他们斗?” “的确……” “所以,你必须要跳出他们为你设下的限制,跳出去,寻找一片全新的天地,发现被他们隐藏的他们最为恐惧的弱点。” “那是什么?” 赵玉成死死盯着苏咏霖。 “被组织起来的、觉醒的黎民百姓。” 苏咏霖开口道:“他们之所以为所欲为让你无可奈何,甚至反过来压制你,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生产资料,有粮有人,就能随时拉起军队,这是巨大的威胁。 而我们为了对抗这种威胁,就要深入最底层的民间,把那些穷苦的散落在田地中的黎民百姓组织起来,教化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贫穷,为什么吃不饱肚子,为什么土地不属于他们! 当他们明白这一切之后,他们就不会轻易被奴役,他们会团结在你的身边,用他们团结起来的力量和你一起将赵祥一般的恶人连根拔起,彻底消灭掉!” 苏咏霖握住了赵玉成的手:“这是唯一可以让你击败他们获得胜利的方法,需要你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实现去完成,远远比你在领帅的位置上喊几句空泛的口号要难,但是一旦成功,成果将是决定性的!” 苏咏霖的那段指导是让赵玉成从此倾心投入到光复军事业当中的重要原因。 他还有一些疑惑,所以他想要用实践去证明苏咏霖说的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赵玉成为了寻找答案,解除自己的疑惑,就开始认真学习苏咏霖的理念,并且在那之后正式成为了一名指导员。 —————— ps:八月最后一天了,大家要是有没用完的月票记得投给我哈~感谢~ 五百六十四 赵玉成南下 在田珪子的干部培训班里学成之后,赵玉成先是被分配到军队里担任指导员。 他被分配到一个新兵队里,带领降兵们开展诉苦大会,并且带领他们参加全军组织的公审大会。 他亲眼看见被光复军俘获的降兵们在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之后脱胎换骨似的变化,亲眼看着他们从怯懦麻木的逃兵变成呐喊向前奋勇作战的战士。 他们或许是金军降兵,或者是被金军掳掠而来的壮丁,主动或被动地与光复军作战,被打败之后成为俘虏。 最开始他们的状态非常差,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做什么都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生怕被打、被杀,除了怯懦就是麻木,毫无生机。 但是经历过几次诉苦大会,参加过几次公审大会之后,他们就变了。 接下来的文化课和政治课,他们越来越积极,越来越活泼,越来越有生机和张力。 再然后,他们就成为了真正的光复军战士。 赵玉成带领这些他和光复军的理念改造之后的战士一起奋勇向前,和敌人浴血厮杀,积累功劳。 在解放燕云之前,他凭实打实的功劳做到了营级指导员,并且在整个旅的队伍之中被多次点名表彰,非常优秀。 燕云战争之后,因为政治人手缺乏,赵玉成被调往村庄担任驻村指导员,暂时离开了军队。 驻村指导员任上,他看到了真实民间惊人的贫穷和破败,看到了残酷的剥削与压迫。 于是他又带着村民们参加公审大会,带领他们打土豪分田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他看着得到土地的农民们激动的在自己分到的土地上打滚,乃至于就睡在了自己分到的土地之上,那么深情的抚摸着在他看来湿漉漉脏兮兮的泥土。 他看到安歇白发苍苍的老农握着他的手,眼泪划过满是皱纹的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哽咽着向他表示感谢。 赵玉成的眼睛湿润了,跟他们一起哭了出来,泣不成声。 在这个过程之中,赵玉成理解了什么是阶级,什么是矛盾,知道了剥削带来的惨剧和底层人民真真实的生活,也明白了苏咏霖主导之下的光复军到底有什么真实的目的。 他看到了旧世界的麻木与贫穷,看到了新世界的勃勃生机与希望。 他开始用全新的思想和眼光看待自己的现在,看待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那之后,苏咏霖又和赵玉成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 他从自己九岁时的故事开始一直讲到眼下,把他思想的蜕变历程告诉了赵玉成。 最后,苏咏霖告诉赵玉成,就算赵开山没有死,未来,他也是要和赵开山分道扬镳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苏咏霖的目标,是要铲除地主阶级,将其彻底消灭,碾碎所有上等人,终结剥削与压迫,开创一个全新的未来,带领所有人走上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 谁是上等人,谁试图把他们拉回原先的轨道之中,谁就是他的敌人。 他绝不手软。 按照这样的说法,赵玉成发现赵氏也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赵氏没有自我毁灭,那么未来赵氏会毁在您的手里吗?雨亭叔?” 赵玉成就任村指导员的第一天,这样询问过苏咏霖。 苏咏霖给了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会,除非他们脑子坏了,交出土地和佃户户口,全力配合我的行动,从剥削者变成生产建设者。” 赵玉成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然后没过几天,赵玉成带了几个箱子求见苏咏霖,把箱子一打开,里头全是赵家的地契和佃户的租赁契约。 赵家其他支系的土地和财产都被充公了,那是他们参与谋害赵开山所要接受的惩罚,正大光明,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当时赵玉成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深层关系。 赵作良和赵玉成这两支的财产得到了保留,赵作良那边且不说,至少赵开山积蓄的那数量庞大的钱财和八万亩土地的不动产全都留给了赵玉成。 所以赵玉成也是一个排的上号的大地主,在临沂一带,依然有大量佃户在为赵玉成种地,赵玉每年的粮食收入足够他挥霍一辈子都挥霍不完。 现在,赵玉成把全部的地契和佃户契约装在箱子里交给了苏咏霖。 “雨亭叔,从现在开始,赵玉成不再是剥削者了。” 苏咏霖当时看着赵玉成真诚的没有一丝虚假的笑容,走到了赵玉成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从今天开始,玉成,你不再是剥削者,你是一个建设者,而且,你还是我的同志。” 苏咏霖决定亲自做担保人,写信给复兴会中央,向中央推荐赵玉成加入复兴会。 复兴会中央组织部派人与赵玉成做了一番谈话之后,认可了赵玉成的理念和目标,接纳了赵玉成成为复兴会会员。 复兴会的一切都向赵玉成开放了。 赵玉成这才知道苏咏霖已经在暗中将复兴会打造成为了他真正的基本盘,集合了所有支持他的理念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正在默默的积蓄力量,时刻准备着进行一场伟大的战斗。 在苏长生与姚宏放抵达中都之前,苏咏霖正在计划着把赵玉成在内的二十多个优秀村指导员提拔为乡级农会指导员,给他们更多的锻炼。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这一计划就要改一改了。 赵玉成是军中少数不仅有文化、有思想还有大规模军事指挥经验的指导员,而且基本上等于是苏咏霖一手带出来,所以苏咏霖对他寄予厚望,很希望他能凭借自己的本身做到些什么。 而赵玉成自己也有做一番事业的强烈心愿。 所以,苏咏霖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赵玉成,让他和自己的过去诀别,迎接崭新的未来。 于是南宋境内第二个复兴会支部建设的决议也就此通过,苏咏霖亲自主持复兴会中央会议,根据会议商定结果,决议由赵玉成担任江南西路复兴会支部主任。 会议决定由他带队南下,前往南宋统治力薄弱的江南西路山区地带发展复兴会的组织,组织农民发起反对剥削和压迫的斗争,建立起一定规模的复兴会势力范围,竭尽全力维持长期斗争。 他们需要在当地建立其广泛的民众基础,为复兴会势力深入南宋并且彻底改造南宋奠定基础。 当然了,这场行动并非他们孤军作战。 今时不同往日,光复军也阔绰了,也有钱了,至少启动资金和启动人手不会缺乏。 苏咏霖在会议上选拔了一批政工和军事方面的人才配给赵玉成当助手,又给他们批了相当数量的经费。 接着苏咏霖组织参谋司开会,商讨赵玉成等人具体可以从什么地方起步。 参谋司一致认为认为多山复杂的地形相较于平原地区更利于赵玉成等人在尚且弱小的时候自我保护。 所以大家最终选择境内多山的南宋江南西路的吉州和南安军作为赵玉成等人切入南宋局势当中的切口,建议他们前往此处进行考察、准备,然后切入进去。 这将是一个耗时相对漫长且具有巨大危险的过程,对于参与进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巨大的考验。 但是包括赵玉成在内的一百二十人并没有为此而退缩的想法。 他们认为这次的行动是伟大的,很有意义的,一旦成功,将为复兴会的行动开创一种全新的可能。 对此,苏咏霖为他们送上诚挚的祝福,对他们寄予深切的希望。 五百六十五 高丽来使 赵玉成带队出发之后,已经是绍兴三十一年的三月底。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苏咏霖着手开始筹划对金国的最后一击。 他传令苏海生所率齐鲁兵团和张越景所率河南兵团对战争进行准备,有何需求全部上报中都总务局,由总务局负责处理,为他们筹备好一切后勤。 与此同时苏咏霖传令河东、河南诸州府做好动员民夫参加后勤运输粮秣行动的准备,不管是打白条还是现款现结,一定要提前把民夫队伍组织好。 又因为眼下是农忙时节,所以一切行动需要在农忙时节结束之后开启。 当下,还是以春耕行动为主要任务。 而就在这个档口,辽东方面传来消息,说高丽国方面试图遣使向中都拜访苏咏霖,询问苏咏霖的意见。 是见,还是不见。 高丽啊…… 苏咏霖记得高丽王朝是李氏朝鲜之前一个朝鲜半岛上的统一王朝,历史还挺久。 好像他们五代十国时期就在朝鲜半岛立国了,王室姓王,后来是被自家武将李成桂取而代之,建立了李氏朝鲜。 话虽如此,高丽和李氏朝鲜也没什么实质上的区别,两国的对外政策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对内采用儒学治国,对外奉行事大主义。 自建国开始,高丽国就先后向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辽、金、元等大陆国家称臣。 因为其体量小、地处偏远且侍奉中原王朝十分殷切,倒也算是长寿,连着送走了诸多称霸中原的政权,自己反倒活到了最后。 所以对于高丽来说,无所谓正统与否,只要是中原霸主,就是它的爸爸。 当然它的内心也会有些许别样的想法,对于在它看来非正统的蛮夷之辈,表面尊崇,内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对于高丽,苏咏霖目前是没什么心思去应付的,也没打算现在就收拾它。 就算要对高丽动手,也是全面肃清辽东金国余孽、恢复辽东生产之后的事情。 就眼下来说,和西夏一样,与高丽维持一个宗藩关系就可以,而且考虑到在辽东建设期间高丽国可能起到的作用,所以苏咏霖略作思考,下令让辽东兵团方面派人护送高丽使节团前来中都,与他见面。 于是苏咏霖一边筹划攻取关中的事情,一边等着高丽使节团的到来。 四月中旬,高丽使节团抵达了中都。 使节团正使、侍御史尹鳞瞻代表高丽国王王晛向苏咏霖递交国书,寻求与光复军政权建立睦邻友好关系的途径,并且奉上高丽方面给苏咏霖的礼物。 苏咏霖看到王晛国书上的自称是高丽国主,言辞谦卑。 且他在国书中提到过去和北宋交往时得到宋人赠美称【小中华】,认为这是对他们最大的褒奖,以此和苏咏霖套近乎。 他认为光复军是大中华之主,而高丽愿为边疆小中华,为大中华永远镇守边疆。 苏咏霖看后觉得他们包括西夏那边的人都一样,态度都算是比较谦卑的,比较看得清局势,没有妄自尊大。 这种态度是很好的,比起某些自以为孤悬海外就能够无法无天妄自尊大的岛国,他们显然更加了解国际游戏规则。 其实这也不奇怪,西夏和高丽都属于金国的藩属国,与强大的金国建立宗藩关系,在此之前也都与之有过规模不大不小的武装冲突,知道他们的厉害。 而把那么厉害的金国活生生锤死的苏咏霖和光复军,那绝对是不世出的天降猛男和强悍军队。 对于这种强悍的武力威慑,他们怎么会那么没有眼力价和苏咏霖还有光复军作对呢? 毕竟没有谁是生来就想死的。 而且对于高丽来说,这一切可能更加直观。 之前辽东兵团横扫辽东金国城池,被光复军打崩溃的金军溃兵和女真族人惊慌失措的四处逃难,有的运气不好被抓了,去做了苦力,建设辽东去了。 有的运气还不错,逃过了光复军的抓捕,翻越金国和高丽的边境——高丽国建筑的千里长城,逃到了高丽国境内请求庇护。 从去年八月开始,就不断有女真人翻越千里长城进入高丽国境内寻求高丽的政治庇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女真人越来越多。 而高丽君臣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听说金国内部爆发大规模的叛乱,当时还以为这是阶段性事件,但是没想到这场大规模的叛乱还真的引发了改朝换代的决定性结果。 对于是否要接纳这些女真人的问题上,高丽君臣经过一番讨论,觉得这是有风险的。 因为这样做有可能会引发光复军的不快。 不过高丽本身也缺乏人口,这些被光复军打崩溃的女真族人倒也是不错的劳动力,收纳下来还能增加本国的劳动力人口,方便他们剥削。 于是高丽方面决定隐而不发,不对外声张,就在东界山区内划出了一块土地安置这些女真人,让他们得以生存在高丽的土地上。 然后高丽方面向这些女真人募兵,收税,用他们防御那一带的长城,减轻本身的防御压力。 进入十月,越来越多的女真溃兵和难民逃亡高丽避难,高丽收缴他们的兵器和盔甲、弓箭,解除他们的武装,然后将他们照单全收,安置在东界山区,在那里设行政区进行管辖。 随着越来越多的女真人逃难过来,进而出现一些金国文官和军官逃难而来,通过他们的描述,高丽政权方面也对推翻金国的光复军有了比较直观的了解。 据说光复军最早在山东起事,然后很快扩张到了河北与大名府,进而以少数兵力逆天而行,硬生生打败了金国皇帝完颜亮统领的五十万大军,还杀死了完颜亮。 之后光复军士气高昂,一举反攻到燕云,金国兵败如山倒,光复军很快攻破了中都,俘获了全部金国宗室,基本上摧毁了金国政权,金国作为一个整体政权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光复军已经取代金国成为中原的霸主,全新的汉人政权建立了起来,然后开始向女真金国政权发起报复,进入辽东摧毁了女真人的故里,大规模扫荡辽东。 算上不被承认的伪帝完颜雍,金国已经有三个皇帝死在了光复军手上。 虽然还有一块关中的土地,但是金国距离完全覆灭也就是那么小小的一段距离,没人会否认。 高丽人在听逃难过来的金国文官与军官们讲述的光复军造反故事的时候,不免有些胆战心惊,但同时又对苏咏霖和光复军充满了仰慕。 事大主义是高丽的国策,谁是中原霸主,谁就是它的爸爸,这一点是高丽统治集团的共同认知。 话虽如此,可是认华夏正统汉家苗裔王朝做爸爸和认辽东野人蛮夷政权做爸爸还是有所区别的。 北宋时,高丽遣使来访,宋人看高丽人仰慕汉家文化,衣冠服饰与汉人无异,可能出于某种欣赏的态度而称他们为【小中华】。 这一并未得到北宋官方承认的称谓却被高丽人郑重其事的记载在了史料上。 从此,高丽包括后来的李氏朝鲜一直都以小中华自称,觉得这是难得的荣耀,引以为傲。 不过所有东亚文化圈内的国家都知道,中华文化主要是汉人创造的,所以中华文化和汉人政权是并列的,没有华夏苗裔汉家正统为主导的中原政权配不上辉煌的中华文化。 这是很有趣的一个点,也是直接影响到未来世界状态的一个重要起源。 五百六十六 我本江淮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古代东亚各国的小中华思想最初形成都是出于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 以及感觉他们接纳中华文化之后变得更加高贵,和周边夷狄部落有所区别,因此产生了自豪感。 可是这种自豪感越到后期就越发生变质,出现了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相背离的趋势,即认同中华文化而不认同中国地域上的政权、甚至有对抗中国王朝的意味。 这一情况在蒙元和满清时期尤为突出。 汉人政权覆灭,汉人被异族统治,所以已经不再是中华文化的继承者,小中华才是真正的中华。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包括朝鲜日本和越南在内的东亚三国都曾出现过【自认为自己才是中华文化的正统继承者,而生活在中国土地上的中国人和中国政权不是中华文化继承者】的思想。 就眼下来看,高丽虽然是金国的藩属国,但是从来没有对金国心悦诚服过,暗中甚至鄙视金国人,和金国发生摩擦冲突的次数也不少。 但是当光复军奋起、覆灭金国取而代之以后,这种情况就发生改变了。 光复军是汉人为主体的军队,领袖苏咏霖也是根正苗红的汉家苗裔,他肯定会建立全新的政权,这个政权和金国比起来当然是更加配得上辉煌灿烂的中华文化。 所以腥膻的辽东夷狄政权宣告覆亡,大中华政权再次出现在了中国的国土上,即将把中华文化推向一个全新的高峰。 值此关键时刻,作为小中华的高丽怎么能居于人后,不赶快跟上大中华的脚步呢? 于是高丽君臣经过紧急磋商之后,通过了这一决议,主动联络光复军,避免之后因为双方交流不畅而引发各种误会。 毕竟照这个趋势下去,光复军很快就要和高丽王朝接壤了。 二月中上旬的时候,光复军攻克金国婆速路,引发相当数量的金国残兵败将和女真族人向高丽寻求政治庇护。 高丽方面考虑到光复军近在眼前,如果当着他们的面接纳这些女真人,恐怕会引起光复军的不悦,于是拒绝了女真人的请求。 残兵败将们惊慌失措之下居然决定强攻高丽长城的关城,让守卫长城的高丽军队猝不及防,差点被这群残兵败将打出一个缺口。 幸好光复军大将魏克先及时率军赶到,三下五除二料理了这些残兵败将,然后询问高丽人具体事情的经过。 高丽人壮着胆子把事情告诉了魏克先,然后询问魏克先的身份与职位,魏克先没有为难高丽军队,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军职就带兵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看了看高丽人修建的长城,感觉挺有意思。 魏克先带兵当着高丽人的面全歼了金军残部之后,高丽方面更是清楚的认识到了光复军武德爆棚,为了不让这种武德成为灼伤他们自己的原因,他们立刻加速推进拜见苏咏霖的事情。 于是就有了今日。 苏咏霖看完了高丽国王王晛的国书之后,很好奇的询问尹鳞瞻关于这个小中华的事情,尹鳞瞻就把数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苏咏霖,并且感叹一波对北宋覆亡的惋惜。 苏咏霖收下了国书,笑了。 “这么说起来,你们和宋国关系不错啊?那为什么来找我,而不去找宋国呢?宋国的赵官家还在临安呢。” 尹鳞瞻心里一动,感觉到问题有点不对。 苏咏霖这语气有问题。 怎么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联想到光复军称霸中原之后的处境,还有如今宋国割据江南的态势,尹鳞瞻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中华大地素来都有统一的传统,一山不容二虎,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所以…… 于是他赶忙补救。 “有德者王天下,将军奋起于行伍之中,以赫赫武功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做到前人未能做到之事,将军不为中华之主,何人可为之?高丽愿为将军镇守边疆,永为小中华。” 苏咏霖勾了勾嘴角,觉得这个尹鳞瞻还是有点本事的,听出了自己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话语,及时作出了补救,没有让自己感到不愉快。 于是他也不为难尹鳞瞻。 “嗯,驱逐胡虏,光复中华,这是我之所以起兵反金的原因,如今反金大业将成,中华光复也不再是泡影,细细想想,依然觉得身在梦幻,不可思议……我本江淮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尹鳞瞻听出了苏咏霖的话外之意,但是他才不相信什么江淮布衣之类的鬼话,这肯定是苏咏霖在装逼。 但是他装逼就装逼呗,中原他最大,他想怎么装就怎么装。 于是他立刻拍马奉承,盛赞苏咏霖英明神武,不愧是大中华之主。 苏咏霖哈哈大笑,赏赐了尹鳞瞻。 这次外交接触,并非正式接触,也没有正式的封赏,苏咏霖尚未称帝,什么封号也没有,目前的身份还是光复军副领帅兼总务局的负责人,以这两个头衔主掌中原军政大权。 所以在身份上苏咏霖依然是个造反者,没有封赏高丽的大义名分。 不过高丽方面也并不在意,他们显然认为只要苏咏霖愿意和高丽方面保持来往,并且记着高丽对他的奉承和尊崇,那就够了。 剩下的一切等苏咏霖正式称帝就可以了。 尹鳞瞻旁敲侧击的询问了苏咏霖关于未来的某些安排,苏咏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告诉尹鳞瞻,他将出兵直捣关中,把金国彻底锤死,完全取代金国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尹鳞瞻明白了,这就是苏咏霖的回答。 并且他预感到大中华即将迎来真正的奋起,一位马上皇帝即将把大中华推向下一个高峰,而高丽必须要搭上这辆顺风车,否则,将被永远的甩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所以不管怎么说,小中华的名分,高丽绝不相让! 时间来到了四月末,光复军占领区的春耕任务基本完成了。 苏咏霖在春耕时节一边让军队准备作战,一边又让没有作战任务的士兵下田地帮助农民犁地、种粮食,准备把军队帮助农民生产办成惯例、规矩,进一步加深军民鱼水情。 光复军来自于农民,自然也要维护农民的利益,不能忘本。 而促进这样一种农民和军队互相信任的最好渠道,就是光复军士兵在农忙时节抽出时间轮流帮助驻地附近农民劳动。 燕云,河东,河南,山东,辽东等地的驻守部队纷纷前往当地最缺乏劳动力的村庄帮忙参与春耕,几十万龙精虎猛的壮劳力的加入,帮当地那些缺乏劳动力的村庄解了心头之患。 苏咏霖和赵惜蕊也以身作则,在农忙时节一起前往中都附近的村庄帮忙犁地和播种。 不管是不是作秀性质吧,至少做出了这个表率,那么光复军和复兴会员身份的官员就会受到触动。 其实这样的做法历朝历代皇帝也做过。 历朝历代开年春耕之前,皇帝都会率领群臣祭祀天地,向上天祈祷当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粮食丰收,然后装模作样的劳作一会儿,表明皇帝对农业生产的重视。 所以苏咏霖的做法在其他人看来其实也就和这种行为差不多,尽管苏咏霖和赵惜蕊是真的下地帮忙种田去了,在旧官僚旧士绅们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的。 但是让这批人感到些许不满和担忧的是,苏咏霖拒绝参加历来春耕开始之前的祭祀天地的行动。 不仅他自己不参加,他也不允许官方举办。 他要求各地官员全身心投入春耕的生产行动当中,不准以官方名义召开举办任何祭祀天地的活动。 —————————————— ps:终于等到雷神了,抽爆!! 五百六十七 很多人都没想到苏咏霖居然是荀子的信徒 绍兴三十一年的春耕祭祀活动,根据苏咏霖的行政命令,民间可以根据各自的习俗举办,但是官方不准以任何名义举办。 官方必须把所有的财政支出都投入到兴修水利当中去,谁敢抗命举办官方性质的祭祀活动,立刻革职,没得商量。 苏咏霖对此声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去努力耕种田地、兴修水利,只知道求神拜佛,对农业生产不会有任何帮助。 大战刚刚结束,中原大地遭受到金贼的严重破坏,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全体官员励精图治恢复生产保障民生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全心全意投入到农业生产和兴修水利当中,却要耗费钱粮物资和宝贵的农时举办毫无意义的祭祀活动,岂不是本末倒置? 不准! 苏咏霖以总务局的名义明确发布命令要求官员全部参与到农业生产活动当中来,兴修水利越好越多,才证明这个官做的不错。 兴修水利的数量和质量将成为总务局考功司判断地方行政官员功绩和升迁的重要标准。 苏咏霖把官职升迁的一条重要标准公之于众,这在光复军占领区掀起了一阵波澜。 当然不是因为升迁标准,官员升迁标准五花八门,素来都是随着统治者的喜好而变动,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升迁标准背后所体现出来的苏咏霖治国理政的思想。 很多人都没想到苏咏霖居然是荀子的信徒,信奉天行有常那一套。 虽然说荀子也是战国大儒,是儒家自己人,但是自己人也有个远近亲疏,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荀子的思想和如今儒家的主流思想是格格不入的。 现在的儒家思想主张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与本土迷信相结合,把皇权和神权合二为一,使得皇帝成为天子,实际上已经有了儒教的风范,对社会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 儒家学派经过隋唐五代十国的低潮期,好不容易在北宋重新取回了官方指导思想乃至于国家宪法的地位,靠的就是这一套顺应北宋统治者需求的神权皇权合二为一的说辞。 而荀子的思想却恰恰反对天人感应,反对天人合一,认为要把天和人分开来看,天就是天,人就是人,二者没有关联。 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观念是当今主流儒家思想所不能接受的,是动摇自董仲舒以来儒家霸术存在根基的思想,且并不符合封建统治者的利益。 可是作为最高统治者,苏咏霖却偏偏认同这种思想。 这是什么情况? 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苏咏霖脑袋有问题。 没了天子的名分给你背锅,没有君权神授的大义加持,你的权力合法性倒是可以用武力来保证,但是你的后继者呢? 你不考虑这些? 有些学术型官僚察觉到苏咏霖的这一思想倾向会给未来的政局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乃至于体现在他称帝之后即将召开的科举考试上,心中焦虑不安。 苏咏霖做了皇帝之后,是要开科举取士的,如果他硬是要用荀子的思想来取士,必然会有人反对,也必然会有投机分子投其所好,与儒家主流唱反调。 到时候这些投机分子大量存在与朝堂之上,挤压主流儒教思想的生存空间,是极大损害主流儒教思想信徒们利益的一件事情。 那会给未来的天下局势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 但是苏咏霖的威势在这里,武德爆棚,军队支持他,他自己的部下也支持他,没有人可以强迫苏咏霖更改他的看法。 在苏咏霖即将覆灭金国、武布中华的档口,旧官僚和旧士绅根本不敢就这个问题和苏咏霖进行辩论,乃至于强制要求他更改思想观念,回到主流思想当中来。 所以这个问题虽然在很多人看来非常严重,却也只能暂时搁置争议,不能讨论,否则万一苏咏霖发飙,使用他无敌于天下的军队扬了反对者,那反对者就是笑柄了。 谋国,更要谋身啊。 各地官方不敢违背苏咏霖的命令,不敢以官方名义举办祭祀活动,只好作罢。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这一年的春耕于四月中基本完成。 春耕完成之后,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生产活动就结束了,接下来,只要天气不反常,没有大规模蝗灾旱灾水灾,一般而言就能顺利撑到秋收。 而应对蝗灾、旱灾和水灾,人类的主观能动性非常有限,却并非毫无办法。 兴修水利就是人类应对大自然危害所可以最大程度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办法。 很多地方发生水灾旱灾蝗灾,之所以一发不可收拾,往往是因为地方贪腐和官员的不作为造成的水利工程年久失修,不能发挥作用。 因地制宜兴建水利成功的地方,自然灾害就算波及到,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所以苏咏霖把兴修水利的数量和质量纳入官员考核标准之中,明确对外公布,以此激励地方行政官员兴修水利。 而在春耕结束之后的这段时间里,苏咏霖可以从农业生产的政务当中抽出身来,开始对攻略关中的行动做一番安排。 此次攻略关中的行动,苏咏霖打算两路出击,一路交给张越景,一路交给苏海生。 两人一个从潼关出击,争取攻克潼关,打开进攻之门。 另一个从河东出击,以黄河渡口重要关隘大庆关为目标,争取用最短的时间突破大庆关,渡过黄河,从而进入关中地区。 话虽如此,这两支部队的两个任务都不简单,甚至可以说都比较困难,完全不是那么轻松就能达成的。 从光复军目前的占领区前往关中,一条黄河大拐弯横在面前,天然构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潼关一边接着绝壁,一边靠着河道,周边全是崇山峻岭和险要的水道,可供进攻部队发挥的空间极小,就算十万大军一起进攻,只要守军坚持不退,想要攻克潼关就是难上加难。 大庆关扼守黄河古老的重要渡口,扼守着整条河道极少见利于渡河的河段,只要在这里安排部队防守,敌人想要突破那也是千难万险。 其他地方要么水道太宽,要么水流湍急不能强渡。 而根据光复军的侦查,潼关和大庆关都有金军重兵把守,金军在这两地做好了防守准备,就在等着光复军的正面强攻,打算狠狠地挫败光复军,让光复军知道关中不是那么好进来的。 苏咏霖拿到金军的布防情报之后,在参谋司召开军事会议,全体参谋和军官看着金军重兵布防的两座雄关,表情都不太好。 大家都知道这两条路不好走,但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选择这两条路。 可是偏偏给他们的选择也只有这两条。 其他的路要么距离太远,要么太过艰险,小股部队突破偷袭还可以,大部队行进对后勤要求太高,没有宽敞大道是行不通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军事优势,所以古人才会在这两处设下关卡,加强防守。 “留给咱们可以选择的路其实不多,而且我们能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用绝对的实力打过去,让金人绝望!” 苏咏霖捏着拳头高声道:“光复军已经不是当初的光复军了,当初的光复军需要奇谋百计绞尽脑汁才能求得生存,可今时今日,光复军拥兵四十万,已经不是当初那支弱小的军队了! 用弓弩,用石块,用火器,用各种攻城器械,竭尽全力,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我们,肆意使用外力,只会让外人轻视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要靠自己!” 五百六十八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打败仗了 苏咏霖的讲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所有人都认为光复军的战斗力和后勤已经被苏咏霖提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在这样的加持之下,如果还不能打败即将败亡的金军残部,那简直就是犯罪。 光复军是东亚大陆上最强的军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军队,所以他们必须取胜,不能失败! 于是强攻大庆关、潼关这一命令被参谋司下达到了齐鲁兵团与河南兵团,交到了两支兵团的司令官苏海生、张越景手中。 得知苏咏霖要求他们强攻大庆关和潼关,苏海生和张越景都十分严肃,略感为难。 尤其是张越景,之前周至带领军队强攻过一次潼关,二十一次攻上关城二十一次被赶了下来,可见金军防守强度之高,可见金军战斗意志之高昂,这是不能忽视的。 但是苏咏霖写给两人的信也讲的很明白了。 光复军已经脱胎换骨,现在是华夏神州大地上最强的军队,没有理由因为两座关隘而束手无策。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军队的组织度和训练度也远超数月之前,粮食充足,军械充足,后勤绝对没有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光复军不能攻克大庆关和潼关,那将是严重的军事问题,苏咏霖就要追责齐鲁兵团和河南兵团的军事问题,向苏海生与张越景追责。 没有退路了。 于是苏海生和张越景做出了一样的举动。 他们召集了麾下所有参战部队中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指导员,出示了苏咏霖的亲笔信,把苏咏霖的基本意思通报给他们知道,让他们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打败仗了。” 两人惊人一致地向军队传达了这样的意思。 军官们和指导员回去之后召开了各自的军事会议,把上级的意思传达到基层,传达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让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打败仗的资格。 不打胜仗,就对不起苏咏霖和全体百姓对光复军的信赖和投入。 战前的思想准备大会上,全体参战士兵的意志已经统一,一支所有劲儿都朝着一处使的军队已经完成了作战准备。 针对即将进行的作战,齐鲁兵团与河南兵团都筹备了数量较大的大小内河船只,筹备了可以驾驶船只的人员。 齐鲁兵团甚至在苏海生的要求下筹备了可以搭建十条浮桥的船只和建材,集合了几乎所有会造桥的工匠,就等着大战开启,给防守险关的金军以决定性的打击。 另一边,张越景坐镇洛阳,依然把进攻潼关的任务交给周至和他的游奕军,让他们带着完全不同的意志去洗刷自己的耻辱。 “如果拿不下潼关,那么战败的耻辱将会一直跟随着游奕军,也跟随着你自己,这种耻辱,只有你自己可以洗刷,所以,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将军失望!” 张越景把决定命运的权力交给了周至,周至红着眼睛带着准备完全的游奕军踏上了征途,前进到攻击位置,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光复军大军压境准备进攻的同时,西夏方面也得到了苏咏霖的照会,苏咏霖要求西夏方面出动一定的军队在边境地区演武,吸引部分金军的注意力,为光复军钳制一部分的金军。 事实上为了防备西夏军队和南宋军队,徒单合喜已经不得不把超过一半的兵力安置在西北和西南边境,用以防备西夏或者南宋的突袭。 眼下,他只能用剩下来不到一半的兵力防备光复军的进攻,主要驻军点一个在潼关,一个在大庆关,还有最后的预备队和机动兵力跟着他一起待在长安,作为最后的保险而存在。 他任命京兆尹乌延蒲离黑率军一万镇守潼关,任命万户完颜习尼列率领一万兵马镇守大庆关,锁死光复军进攻关中最重要的两条路线。 剩下的军队主要就在长安驻扎,万一有什么不妙的,还能快速补救。 而为了这一场大战,河南兵团与齐鲁兵团都出动了五万军队,加在一起,这是一场十万军队发起的大型军事行动。 为了保障十万战兵的后勤,苏咏霖还动用了十五万人以上的民夫、辅兵,调动牲畜五万,各类车辆三万,以此来保障运输后勤。 这场大战,他是势在必得。 五月初,各攻击部队已经全面抵达作战发起位置,只待主将一声令下,就能发起这场最后的决战。 而与此同时,南宋方面没有什么反应,西夏方面也按照苏咏霖的要求,把驻守在夏州地区边境的驻防部队拉出来搞演武行动,使得关中金军感到不安,也在防备着西夏军队可能的南下。 因为之前有进攻潼关失败的经验,所以这一次进攻,周至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携带了更多的火器和攻城器械,确保大战三个月都能跟得上消耗。 之前那一战打的实在是憋屈,周至自从战败之后一直都在不断地思考原因,加强对军队训练的掌控,狠抓练兵,对游奕军的训练特别上心,几乎日日吃住在军营,很少离开军营。 在他的努力之下,游奕军的训练和组织度的确有了很大程度的上升,甚至周至还派人强修了一座模拟潼关关城的土城,带着军队去模拟训练攻城,显然是把潼关当做自己的耻辱了。 不过他也很清楚,之所以潼关出现在那里,就是因为潼关的确是险要极了。 黄河南下而东折,渭河自西而来,恰好在黄河拐弯的那个拐点处汇入黄河,将这一区域分割为三块,而南北两岸则是秦岭和中条山,两山夹河而立,将黄河约束在一个极其狭小的区域内。 而在这个区域内,又布满了各种大小丘陵和高塬。 所谓塬,是黄土高原上一种独特的地貌,是由于水流冲刷而形成的一种台状高地,这种地形顶部非常平坦,而且面积非常大,但四周往往因为河流冲刷而形成峭壁陡立的模样。 当年秦国赖以阻挡山东六国的雄关函谷关就是建立在一座塬的裂缝入口处,其险要的地势让六国联军望而兴叹,直呼不可逾越。 潼关和函谷关不同,最初的潼关建立在塬顶上,塬边上就是黄河,没有滩涂,不能行人,进入关中唯一的方法就是登上塬顶攻克潼关。 而东方军队若要登上塬顶,只有一条路可通,就是在黄河边上有一条路,叫做黄巷坂。 这条路宽仅数米,长约十五里,易守难攻,守城方还在这里设了一道关卡,名曰金陡关,足以让任何攻击的军队望而生畏。 千难万险越过黄巷坂,还要直面潼关关城,基本上只要守军不犯浑,没有什么内部问题,攻击方就算撞到头皮血流也拿不下潼关。 这是唐代以前的潼关。 唐代以后,随着黄河不断下切,水位降低,原先那座高塬边上的浅滩露了出来,成了路,东方行人可以直接通过这条路绕过潼关进入关中,塬顶上的旧潼关没了意义,于是唐政府就建设了新潼关。 新潼关就建设在浅滩上,临着黄河,挡着这条浅滩之路,重新完成了封锁,之后进攻关中的路线就很直接了,一路向西。 所以比起唐代之前,新潼关的险要程度其实是有些下降的。 但也仅仅是相对的下降,真要打起来,只要守军得力,一样可以把进攻方干得头破血流无可奈何。 比如之前的游奕军。 五百六十九 战时只有战士,没有书记官 之前的游奕军还算是运气好的。 周至亲自带领少量精干部队趁夜偷袭金陡关,走了大运一口气拿下了金陡关,直接攻打潼关。 但是就这样也没能拿下潼关。 不过周至还是有本事的。 他撤退之前留了个心眼,命令军队使劲儿破坏金陡关,接着还用最后的一点火药把金陡关城墙的根基炸毁了。 他想着将来肯定还要再打回来,现在毁掉金陡关,将来再打回来的时候就不用再次面对两道关,而是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攻打潼关关城。 之后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不断派小股部队袭扰、攻击金陡关一带,将试图重建金陡关的金军行动不断捣毁,以至于金军花了大半年的功夫都没能重建金陡关防线。 如今大军将至,金陡关防线又没有成功建立,于是周至命令抛射部队大量抛射震天雷攻击金军仓促之间建立的防线,将防线炸的七零八落。 负责防守的金军部分依靠简陋的防御设施实在顶不住光复军的狂轰滥炸,只能退回坚固的关城进行防守。 于是周至很轻松的夺取了金陡关一带。 然而这只是进攻潼关的第一步,之前周至也是轻松拿下金陡关,却在潼关关城之下惨遭失败,撞得头破血流。 所以这一次周至也学乖了,充分发挥光复军兵力和远程攻击武器上的优势,准备大量利用威力越来越大的震天雷对潼关关城上的金军发起凶狠打击。 不管怎么样,先炸,不下雨就炸,下雨了就换成石块接着砸,总而言之先给他来个十天半月的,不着急。 周至打算用这样的方法慢慢地把攻略潼关,觉得这样打总归是可以攻克潼关的。 不过游奕军的书记官周志学却觉得这样效率很低,太浪费战争资源,不利于军队的长久维持。 “潼关城墙高大宽深,恐非震天雷能一鼓而下,最后还是要军队蚁附登城攻取,我以为这样做并不算是上上之策。” 周志学向周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周至素来尊敬严守法度关心军队士兵的周志学,见他这样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我思来想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潼关如此易守难攻,倒也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如此易守难攻,古人又为何要在这里设下关隘呢?” “可是潼关也并非没有被攻破过,总归是可以找到办法的。” 周志学开口道:“之前,我曾在洛阳寻找往来洛阳和长安两地的客商,向他们询问不通过潼关进入关中的方法,大部分客商都表示只能走潼关通过,没有别的路,但是有一个客商却告诉我,他听人说起过,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周至赶忙询问。 周志学开口道:“他也是好些年前听当地人说的,说前唐时,曾有一条旧时通过潼关前往关中的路,当时的潼关和现在的潼关还不是一回事,那条路被当地人叫做禁沟。” “潼关改变地址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可是禁沟在哪里?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周至一脸疑惑。 “其实我也没听说过,但是前唐距今三百年,没听说过的事情可能真的很多,虽然我也没有把握,但是我愿意亲自带兵侦查一下,看看是否有那么一条路吧,若是有,可比咱们在这里强攻关城要好得多,你说呢?” “你乃一军书记官,这样威胁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哨探比较好。” 周至不想答应。 周志学摇了摇头。 “书记官又不是养尊处优的上等人,我也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战时只有战士,没有书记官。” “这……好吧,你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此处山高路险,千万不要莽撞。” 周至无法劝服周志学,于是只好任命周志学带人调查关于禁沟的事情,顺便把自己的亲卫分出二十人交给周志学,用以保护他的安全。 徒单合喜为了防止光复军攻击潼关也做了很多准备,比如将潼关一带的人口全部西迁,把这一带变为干脆彻底的无人区,以至于光复军想要寻找向导也找不到,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前进。 好在周志学之前为了攻取潼关也做了不少功课,向往来客商询问了很多关于潼关的往事,对潼关并非一无所知。 “你们知道吗?旧时潼关不是现在的潼关,我听人说,数百年前,潼关就在这塬顶上,过了黄巷坂不是直接往滩涂那边去,而是要顶着滚木礌石攀登塬顶,然后才能看到塬顶的潼关关城。” 攀登南塬塬顶的路上,周志学在亲卫们的搀扶下一边攀登,一边还不忘给他们补课。 “那照这样说,过去的潼关不是比现在的潼关更险要吗?” 周志学的亲卫队长陈辽询问。 周志学点了点头。 “可以这样说。” “那为什么潼关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因为黄河啊,黄河水道流经此处不断下切,水位不断降低,把原先被水淹没的部分给露了出来,听说几百年前这座南塬是紧贴着黄河水道的,南塬边上的那条路是不存在的。 那个时候潼关当然要设在塬顶更合适,但是后来这部分浅滩露了出来,越露越多,经年累月之下,能走人了,还能走很多人,甚至能过军队,那潼关继续设在这边不是毫无意义吗?” 卫士们算是明白了潼关改址的原因。 “那咱们要找的路是?” “就是当年人为了通过潼关进入关中所要走的路,听说当年的人就是走这条路去潼关,然后过潼关,接着还要经过一条沟渠,过所谓的十二连关,然后才能真的进入关中。” 周志学这样一说,卫士们纷纷到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那得多难啊?光是现在的潼关咱们就拿不下来了,这要是变成以前的,这仗可怎么打?” 陈辽看着周志学。 周志学喘了几口气,呵呵笑了一阵。 “那就要问曹孟德了,我就知道一个曹孟德攻克旧潼关的故事,不过他也不是正面来攻的,他是绕道黄河渡口偷袭潼关大后方,这才击败了据守潼关的马超。” 陈辽连忙说道。 “那咱们也可以渡过黄河啊!” “嗯,咱们不正在强渡黄河吗?齐鲁兵团就在干这个事儿,不过现在,当年曹操用的渡口也有一座关隘,叫大庆关。” 陈辽立刻闭嘴了。 好家伙,感情这当年的漏洞已经被堵上了,他们没有捷径可以走了…… 不过想想也是,黄河水流量大,河道宽深,且有无数暗流涌动,很容易船毁人亡,好不容易有一条能用的航道,肯定一直沿用下来,大家都清楚的道路,怎么会没有重兵把守呢? 但是这样一说…… “书记,这样说来,咱们现在要找的路不也是前人走过的路吗?” “是啊。” “那会不会也有防备?” “不知道。” 周志学摇了摇头:“那我是真不知道。” “可是大庆关不是……” “黄河上能用的渡口不多,那条航道一直沿用至今,就没荒废过,但是潼关故道从唐时就已经荒废了,没人用了,连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很少,和黄河渡口不一样。 而且听说这个地方之所以叫禁沟,就是因为这条路很早以前就被朝廷禁了,不准人走,所以知道的人就更少,我也是打听了很久才从一个客商嘴里打听到的传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辽明白了周志学的意思,于是不再询问,专心保护、搀扶周志学走过崎岖的道路。 —————————— ps:648+328,双倍首充加持,雷神池子倒是没歪,一发入魂,但是武器池子给我抽麻了,定轨了稻光,结果连续两次歪了无工,最后脸接大保底定轨才出的稻光,我差点把手机砸了,本来还想用剩下来的石头买爆纪行的,现在全部木大了,米忽悠可以的。 pps:id是传说中的苏维。 五百七十 乌延蒲离黑无可奈何 脚踏实地的走过这条荒废已久的小路,周志学就感觉到这条路虽然不好走,但是只要没有障碍,小股精锐部队还是可以成批量通过的。 当然,因为很难寻到补给,所以若要走这条路,不仅路线是问题,补给也是问题。 如果真的要走这条路发起攻击,估计只有一次机会,派遣一支精锐部队自己携带干粮,用最快的速度迂回到潼关后方发起进攻。 要在食物和食水消耗干净之前对潼关发起进攻,必须要取胜,机会只有一次,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全都完了。 周志学暗暗得出了结论。 费了一番功夫,一群人登上了南塬塬顶。 这上头倒是出乎意料的平整,但是潼关旧址也毁的七零八落,几乎看不到什么有用的存在,只是稍稍能看出一个轮廓,能稍微畅想一下三百多年前旧潼关挺立于此的雄姿。 不过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还需要继续向西,寻找禁沟和十二连城。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小心谨慎,前后左右多方探索侦查,确保前行路上没有金军,甚至没有人烟。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整个南塬塬顶不仅没有军队,也没有人烟。 只是一派萧索破败的模样。 周志学继续带人向西前进,前进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前方发现了一座荒废很久的旧城池的遗址,探索之后,他们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至少最近没有。 抵达这里之后,周志学等人还发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沟,他想了想,没有继续往西,而是折道往北,下令侦察部队向北前进索敌。 没多久,侦察部队传来消息,发现旧防御设施的遗址,但是没有发现有人防守或者居住的痕迹。 周志学大喜过望,下令侦察部队继续向北,于是他们发现了接二连三好几座防御设施的遗址,都是荒废很久、没有人类行踪的样子。 不仅没有人类的踪迹,还有很多野生动物出没于其中,一些小动物也就算了,好多蛇倒的确是挺吓人的,爬来爬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毒。 不过好在他们没有撞上大虫之类的猛兽,否则他们可能要折损几个人在这里才能结束这场探索。 抵达第九座遗址的时候,周志学下令侦察兵部队继续往前,他所带领的卫兵们就不要继续往前了。 越往前越危险,还是少量专业侦察兵前进,他们在后头等消息。 “若我所料不错,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禁沟和十二连城了,看上去,的确是没有人烟的模样,杂草丛生,乱石挡道,还有很多野兽,足可证明这里已经荒废很久。” 陈辽愣了愣,然后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书记,这样说来,那前面不会就是……” “嗯,若没有差错,越过十二连城,前方应该就是关中了,我们可以从这里直接插入潼关后方,一举将潼关金贼全部消灭!” 周志学松了口气,感觉这场远足跋涉收获很大,也不枉费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探索的这条路。 一路上他们火都不敢点,吃的都是干肉和大烙饼,喝的是自带的水,休息的时候席地而坐,晚上睡觉还要伐木扎篱笆做保护,一群人窝在一起睡,轮流守夜,彻夜刀枪不离身,生怕给什么猛兽摸过来咬一口。 给猛兽咬一口,这辈子就算是报废了,谁也不想。 不过还好,或许是他们人多势众,携带兵器,所以没什么猛兽敢摸过来,倒是发现几条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们的篱笆边上,还挺近的,给一些怕蛇的士兵吓得不轻。 周志学和卫兵们略做一些等待,到傍晚的时候,侦察兵回来报告,说越过前方几座防御旧址,走出峡谷路,确实发现有人类聚落,但是他们不敢接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好家伙,还真是! 周志学捏紧了拳头,下令侦察兵把这一路的路线侦查完毕,然后收队返回。 返回的路上他们就不用走走停停小心翼翼了,全力赶路,很快赶回了光复军大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至。 周至大喜过望,万万没想到还真的让周志学找到了一套可以绕过潼关的路线。 不过他还是有些忧虑。 “这话又说回来,虽然那条路荒废着,但是金贼那边就没有知道此事的人吗?一般小路的话,驻军应该是会打听并且摸排的,他们不会设伏吧?” “这个还真不好说,这条路唐时就禁止过人,后来的居民商旅肯定直接走新潼关比较方便,没有人会舍近求远走旧潼关道吧?这样渐渐的,这条路也就荒废了,也不为人所知,咱们之所以能知道,还真是有点撞大运的感觉。” 周志学这一说,周至觉得的确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点点头,开始和周志学商议突袭计划。 派遣最精干的将领,率领最精干的部队,自己携带粮食和食水,用最快的速度迂回穿插到潼关后头,发动突袭,和正面交战的主力部队一起前后夹击,争取把潼关一口气拿下! 光复军准备开始执行这一突破任务的时候,金军方面倒显得稳如泰山。 潼关守将乌延蒲离黑正在宴请麾下军队之中的主要将领,庆祝他们第一阶段防御的胜利。 乌延蒲离黑认为之前十几天作战中,金军没有让光复军越雷池一步,这是极大的胜利,证明了光复军实力不够,卷土重来却依然不能成功攻破潼关,只能绝望地看着坚固的关城无可奈何。 所以他要借光复军暂停攻击的这段时间宴请坚守在前线的将领们,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当然了,酒就不喝了,贪杯误事,等咱们彻底击败贼军之后,再开怀畅饮,如今就以茶代酒,诸位,吃好!喝好!” 乌延蒲离黑高声喝道。 “喏!” 众将齐声领命,然后就开始了大吃大喝。 看着众将吃吃喝喝的场面,乌延蒲离黑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却又愁上心头。 镇守潼关之前,徒单合喜挑明了跟他说过,这一战他不会有太多的援兵,虽然说徒单合喜那边还有两万多兵力,但是不能全部投入到潼关方面,还有很多地方缺乏兵力。 西夏这条忘恩负义的恶狗屯兵数万于边境演武,虎视眈眈,不管他们会不会真的出兵,金军也必须要动用一定的兵力防御他们。 南宋方面,老对手吴璘虎视眈眈,宋军早已据守各险要之处,且随时都有重新北上陕西的可能,所以也要用兵力防御。 这一块占了一半兵力,剩下潼关和大庆关方向只能分配另外一半兵力。 如此就把正规军的兵力抽干了,正规军挤不出一点机动兵力来用。 但是地方上还需要兵力维持,万一出事了还要有人负责镇压之类的,所以徒单合喜一声令下就把全体迁居到关中地区的女真壮丁征入军队,让他们参军。 为了进一步增强力量,又征发了将近五万人的汉人签军用来维持地方治安,必要的时候还能拉上去做炮灰送命,总归是有用的。 但是谁都清楚,没有精锐正规军的情况下,只靠汉人签军就等于送死,签军跟着打打顺风仗,跟着抢抢钱还算是可以的,要是指望签军能为大金国尽忠,那纯粹是在做梦。 正规军的兵力如此紧缺,一旦他手上这一部分兵力消耗殆尽,潼关就真的危险了,关中也就真的危险了。 而很不巧的是,光复军发起总攻之前,他手上的这支军队就已经不满员了。 之前光复军多次派兵袭扰金陡关一带他安排的维修队伍,双方大大小小混战十几次,折损兵力近千,却也没能成功修缮金陡关,于是这一次光复军再进兵,金陡关一线没能起到迟滞的作用,很快就崩溃了。 光复军再次兵临潼关城下。 光复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乌延蒲离黑也是有着十分直观的认知。 尤其是光复军所持有的火器,非常可怕,不仅声若炸雷,爆炸之后还能炸死炸伤不少人,要不是准头不行,他都怀疑他的守城部队要给这些震天雷全部炸死。 这不行的啊…… 乌延蒲离黑怀着忧虑的情绪左思右想,却连一点点改变局面的想法都没有。 坚守还能拖延时间,要是主动出击,死得只会更快,这一点,他的前辈高仙芝和哥舒翰都已经给他打样了。 只能说徒单合喜没有唐明皇的资敌举动,没有要求他主动出击,相反还要他死守,坚决不准出击,贸然出击还要问罪。 他觉得徒单合喜的打算就是在这里死守,等着光复军耗尽粮秣再退兵,以此苟延残喘。 但是光复军的兵源到处都是,金军的兵源几近枯竭,这样对拼下去,就算是拼消耗,光复军也比金军更能拼。 几杯茶水入口,没能浇灭心中的愁绪,反而愈发促进了愁绪的增长。 光复军没有停战多久,只是短短一天之后,光复军就重新开始了进攻。 这一次进攻非常凶猛。 光复军靠着巨大的木幔车护住士兵,用火箭和震天雷压制城头金军的攻击,让士兵跟在大车后面填补陷坑,效率很高。 甚至有些时候光复军还会趁夜出动填补陷坑,所以没过几天,关城外的陷坑就全部填平了。 填平陷坑之后光复军就触动了巨大的临冲车,五架临冲车并驾齐驱,车顶弓弩手的位置甚至比关城还要高,能俯视城墙上的守军士兵。 这些弓弩手居高临下对他们放箭,把他们射的抬不起头来,而此时,更多的士兵藏在临冲车下面的三层四层。 城墙上的金兵一旦不能用推杆将临冲车的位置限制住,让临冲车靠近城墙,那么车上自带的木梯就会迅速解开,搭在城墙跺上,全副武装的刀盾手会迅速无视生死的冲上城墙和城头金军厮杀。 战况非常惨烈。 五百七十一 关中门户洞开 虽然能够通过临冲车冲上城墙的士兵往往数量有限,难以打开局面、抢占生存空间,但是只要冲上去,对城头金兵就是巨大的威胁。 甚至冲上去的还有敢死队。 他们身上携带着好几颗震天雷,一旦成功登上城墙就着手点燃引线,把震天雷扔到金军人多密集的地方,往往能炸死一大团金军士兵。 当然,这样做自己也很难讨到好处,很容易被波及到,然后受伤,或者死亡。 但是对于冲上去的士兵来说,一旦攻击失败,本就很难活下去,与其被杀,不如自己了断,临死还能拉几个垫背的,值了! 所以才有敢死队的士兵带着震天雷往上冲,一旦失败,直接引爆,大家一起死个痛快,免遭痛苦。 城头上轰隆隆炸成一片,临冲车上的敢死队士兵们杀红了眼,而趁着他们用命拼出来的时间,底下更大量的士兵攀附着云梯快速往上爬,爬上去就不要命的拼杀,争取给后续的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此周而复始,光复军不断的冲击失败,却又不断的组织下一次冲击,伤亡渐渐增多,可是士兵们的士气一点也没有下滑,下一次卷土重来,士气甚至更加高昂。 乌延蒲离黑登上关城亲自指挥了一次防御战,撞上了三十多个光复军士兵杀上城墙,那一阵激烈的厮杀啊。 要不是城上真的没什么给他施展的空间,而金兵数量又太多,这三十多个光复军士兵说不定真的能杀穿金军的防御。 这次进攻失败之后,他亲眼看到最后三个光复军士兵引爆了震天雷,抱着震天雷就往金兵群里冲,吓得包围他们的金兵到处乱窜。 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一段城墙上被炸的满是腥臭的血肉,叫人不能直视。 乌延蒲离黑就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光复军士兵那么敢战,那么凶悍,乃至于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是死士吗? 光复军的将军到底给军队发了多少钱? 到底许给了他们什么样的承诺? 光复军士兵看到同僚接二连三的战死,就不会害怕吗? 他们完全感觉不到挫败和恐惧吗? 潼关高大,城池宽深,地势险要,光复军的进攻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们的攻击始终不曾停下来。 失败一次就用震天雷轰炸一次,失败一次就轰炸一次,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给防守的金军带去了巨大的麻烦,很多听力受损的士兵因此听不到声音。 到后面每到光复军用震天雷轰炸的时候,金军士兵都很熟练地用布团堵住耳朵,以免聋掉。 也就是爆炸不能摧毁墙体,乌延蒲离黑感觉这个震天雷要是能摧毁潼关墙体,他连一天都守不住,就要崩溃掉。 究竟是为什么,这支部队如此善战、勇猛、不畏死? 乌延蒲离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得出答案了。 因为游奕军第一师副师帅荆天佑率领的精锐突击队在六月初二顺利穿过了十二连城的禁沟,通过禁沟一路绕到了潼关关城之后,一举袭击了金军潼关大营,造成潼关大营的崩溃。 潼关金军大营完全没有料到一支光复军居然会出现他们之后,直接袭击了关城之后的潼关大营,把大营中的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营很快崩溃了。 大营的崩溃直接导致关城城防的崩溃。 荆天佑统领精锐们追杀溃兵直接追到了关城,杀伤了关城,从后方打乱了关城的防御。 正在关城内布置防御应付光复军主力进攻的乌延蒲离黑也完全没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完全不敢想象为什么会有一支光复军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难道是从黄河上绕过去的? 不会,黄河水流如此湍急,还有很多暗礁不为人知,就算有个别人运气好能偷渡,大部队的行进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风险太大了,光复军指挥官不可能拿那么多士兵的命去做这个赌博。 那么,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亦或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 乌延蒲离黑来不及思考了,因为就在关城大乱的时候,正面光复军的主力也发起了前所未有的高强度进攻,大量士兵杀上了城头。 当其时,金兵腹背受敌,已经没有坚守城池的勇气,在光复军两面夹击之下很快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乌延蒲离黑很快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只能指挥少量的亲兵保护他的安全,并且尝试杀出一条血路逃跑。 但是他的运气很差,血路没杀出来,自己反而陷入了光复军的团团包围,死战不得脱。 终于,当亲兵们战死殆尽的时候,他绝望了,对金国的未来和关中的未来都绝望了,想着徒单合喜对他说的话,还有眼下的局面,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他做了一个懦夫,横刀自刎,把一切都抛弃了。 主将身死并没有引起什么别的混乱,因为潼关金军已经崩溃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崩溃更加混乱。 光复军前后夹击,用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将潼关内的金军全部歼灭。 这一战,光复军杀死金军两千余人,其他的全部被俘,整个潼关内外都被鲜血染红,状况极为惨烈。 而光复军前前后后也为潼关付出了一千四百多名士兵的生命还有更大数量的受伤者。 不得不说,这是光复军自从和金军开战以来伤亡最大的攻防战。 这一战的伤亡数量仅次于苏咏霖亲自指挥的真定血战。 潼关之险要可见一斑。 战后,周至并没有往常取得胜利之后的激动。 看到统计伤亡数字之后,看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周至拍了拍周志学的肩膀,长叹了一声。 “若是没有你的建议和探路,恐怕这个伤亡数字还要再翻一倍才能攻克潼关,周书记,这一战,你是首功。” 周志学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和汗渍,看了看残破不堪的潼关关城还有遍地的尸体,摇了摇头。 “这一战没有首功,或者人人都是首功。” 周至听后,默然无语。 这一战,光复军虽然折损颇大,伤亡严重,但是毕竟拿下了潼关,歼灭了守关金军,打开了进入关中的大门。 关中平原自此就没有可以像通关这样阻挡光复军前进的障碍了。 拿下潼关之后,周至分出一支兵马去接应正在大庆关血战的苏海生所部,自己带领主力向长安疾驰猛进。 张越景得知周至成功攻克潼关之后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前往联络答应和光复军一起行动的张中彦,要求张中彦整顿兵马与光复军一起攻打长安城,以期尽管捣毁关中金军之中枢,奠定胜局。 周至派遣军队前往接应苏海生的时候,苏海生正对着河对岸的大庆关一筹莫展。 他抵达大庆关的时候,大庆关一带的渡船都被金军收集或者摧毁了,这一点并不会让他觉得疑惑,他自己有充分的准备,不需要金军这里的渡船也能行动。 但是真的行动起来才发现这是千难万险,又要渡河,又要攻克险关,还要面对进军居高临下的打击和在对岸设下的防御阵地,渡河的时候就有很大的危险性,更别说登上河岸之后。 这难度就像是面对两座城池,要先攻下第一座才能攻克第二座,连环套一样,让苏海生吃尽了苦头。 他麾下齐鲁兵团的战斗力并不弱,当初苏咏霖攻克中都以后,立刻调动苏海生率领军队攻打河东,他就一个人带领编制不齐的齐鲁兵团把整个河东都给拿了下来。 河东金军和金国官府仓皇投降的很多,但是敢于抵抗的也并不少。 大战三次,小战二十二次,苏海生一战都没有输过。 奇袭太原,围攻平阳,迫降河中府,这几仗他打的都很漂亮。 数月间,齐鲁兵团杀死金军过万,杀死大小文官、武官超过二百,在河东杀的人头滚滚,打下赫赫威名。 苏海生自己也坐实了齐鲁兵团第一任司令官的位置,无人质疑,而不是之前让人说闲话——是因为他是苏咏霖亲手带出来的亲信所以才得到了如此重要的职位。 虽然之后齐鲁兵团重新整编,一些有战斗力的部队被苏咏霖拆分、充到了其他新部队当中当骨干,但是苏海生统领的天兴军的老底子还在。 现在的齐鲁兵团几乎就是天兴军老底子编起来的,军心在,军魂在,作战勇敢,敢打敢拼,不会输给任何一支军队。 但是面对黄河天险与大庆关的险要,苏海生使出浑身解数,也收效甚微,大战一个月,堪堪夺下一片滩头阵地,而金军还控制着好几座军事堡垒等着他一个一个的啃下来。 他已经折损了七百多名士兵,其中有三百多是在黄河水里淹死的,他看的非常痛心,大半夜都睡不着觉,攻取河东以来的骄傲之心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苦涩。 就在这个档口,周至所派遣的接应部队从背后奇袭了大庆关,大庆关守军大为震惊,快速崩溃,引起连环反应,使得关城外堡垒之中的金军也仓皇失措,几乎崩溃。 苏海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嘶吼着让军队全线出击,把据守在大庆关的金军全部碾碎。 被压抑一个月的怒火一朝释放,全军奋起,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向了金军阵地,红着眼睛疯狂厮杀,就连苏海生自己都红着眼睛提刀上阵厮杀,亲自杀死了七个金兵。 这就导致一场大战之后,大庆关金军被杀死超过六千人,只有三千余人活着被俘虏,伤亡比相当离谱。 而当负责接应齐鲁兵团的荆天佑找到苏海生的时候,苏海生还没有冷静下来,还要叫嚣着要杀光全部金贼。 不过他到底还是冷静下来了,看着浑身浴血的荆天佑,郁闷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 “到底还是你们快,还能分兵来帮我,潼关拿下了?” “拿下了。” “谁是首功?” “游奕军书记官,周志学,他发现了一条荒废已久的小路,可以直接绕到潼关后方进攻潼关,金军没有防备,所以我们一鼓作气拿下了潼关,金军主将已死,大军主力现在正在奔赴长安。” 荆天佑老老实实的把河南兵团的战果告诉了苏海生。 “这样啊,张越景那老小子还真是运气不错啊。” 苏海生无奈的笑了笑,拍了拍荆天佑的肩膀:“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归队吧,之后的仗,不用你帮了。” “喏。” 荆天佑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带兵往长安去了。 苏海生望着荆天佑离开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怀着满满不服输的心思整顿了一下军队,便下令大军朝西北方向进攻而去。 五百七十二 绝望中的“希望” 荆天佑在大军进攻长安的半路上和大军会合,把消息告诉了已经赶上来的张越景,张越景感到很高兴。 要说张越景没有和苏海生较劲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都是苏咏霖的老部下,但是还是有所不同。 苏海生算是运气很好的那一类人,虽然是孤儿,但是从小就被苏家选中跟着苏咏霖一起长大,算是苏家养子,和苏咏霖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真正的兄弟之情。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他们最早跟随苏咏霖,也最早得到了苏咏霖的关照和指导,最早接受教育,最早被苏咏霖影响成为他的支持者。 相对应的,苏咏霖也最了解他们,最清楚他们的能力,用起他们来自然就会有特别的信任感。 所以不说目前提领军队在外征战的苏绝和苏海生,搞情报的苏隐和苏长生,就算是苏勇那大个子铁憨憨都能提领最精锐的虎贲军,成为苏咏霖的亲卫大将,直接保护苏咏霖的安全,是苏咏霖的天字第一号亲信。 对于他们,后来才加入苏氏私盐集团跟着苏咏霖一起贩私盐的大家伙儿都是很羡慕的。 羡慕他们很早跟随苏咏霖,羡慕他们姓苏,是真正的亲信,后来起兵以后他们也是理所当然最先得到了任用,围绕在苏咏霖身边发光发热,以至于有人戏称他们是苏家军。 苏咏霖最早决定任命苏绝和苏海生一起出任兵团司令官的时候,其实有不少人都在心底里感到不服。 因为苏绝和苏海生在那之前一个跟在苏咏霖身边带兵,一个负责留守大后方,都不算战功卓著的类型,跟他们比起来,很多人都并不逊色,他们可以担任的职位,其他人也觉得自己可以担当。 但他们还是被任用了。 所以当时光复军内部有一些对此的风凉话,说苏咏霖到底还是信任自己人。 不过后来苏绝带兵在辽东打开了局面,干掉了金国伪帝,苏海生单枪匹马压服河东,大小二十多战没输过,充分展现了他们之所以被苏咏霖信任的能力,这才算是服了众,还顺带着让之前阴阳怪气的人意识到这是苏咏霖看人准,有眼光。 尽管如此,作为全军第一个被任命为兵团司令且独当一面的人,张越景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军事水准上不如苏海生和苏绝。 于是张越景要求军队加速进军,不给金军反应过来组织反击的机会,尽快拿下长安,取得攻克关中的第一功。 周至接下命令,快速行军,数日之内连下华阴、郑县、渭南县三县之地,突入京兆府,开始真正的威胁到了长安城。 而同一时刻,徒单合喜才得知潼关失守的消息不久,正在手忙脚乱组织补救措施,结果再有人汇报的时候,愕然惊觉光复军先锋已经攻克渭南县,突入了京兆府,兵锋直指长安。 惊慌之下,徒单合喜下令部下万户大良顺带领五千军队前往守御临潼。 他试图在临潼建立一道防线,暂时阻止光复军进军的势头,争取一点布置防御的时间,让长安城可以做个准备,是走是留都能有时间决断。 但是他没想到大良顺根本不愿意送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良顺试图用生病作为掩护,来回避这场战斗,但是徒单合喜根本不允许他有所回避。 “身为国朝大将,大金国危亡之时,正是需要你我这样的人站出来挽回局势,怎么能因为些许小事就畏战?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斩了你!” 徒单合喜亲自来威逼大良顺,大良顺无可奈何,只能接下任命。 但是他领兵离开长安之后直接调头北上,然后折往西,往凤翔府方向逃跑了,根本没有去临潼。 “哼!想让我送死?我偏不!这老家伙是越活越糊涂了,他自己想死自己去死好了,别拉上我!” 大良顺丢下一句话,杀掉了徒单合喜派来的监军,就带着同样不想死的士兵们逃跑了。 于是当周至的部下、第三师师帅袁献率领先锋军抵达临潼的时候,临潼城中的汉人签军直接杀了女真长官,开城门投降了。 袁献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临潼县,然后继续向长安进军。 此时光复军先锋和长安城之间只有一个灞桥镇。 而当光复军呼啸而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灞桥镇上的女真人也全都跑光了。 当地汉人根本没有打算防御,而是干脆的拉出了自己的小船,表示要为赶来的光复军领路,用自家的船只送他们渡过灞水,让他们更快的兵临长安。 那场面就相当的热闹。 于是从渭南县到长安城外,光复军一仗都没有打,只用两天多一点的功夫就火速渡过灞水,兵锋直指长安城。 得知大良顺根本没有阻击光复军而是带兵逃跑的消息之后,徒单合喜在长安城中瘫倒,满脸绝望。 潼关丢了,光复军杀入了关中,信赖的部下失去了信心,裹挟军队逃跑了,抛弃了长安,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大金国。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和光复军对抗的资本呢? 他整顿全军,发现手上只剩下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正规军,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之前的混乱之中混在长安人群里一起逃到了城外。 他只能收拢城中签军,也只得两万余人,加在一起三万五千余人的防御力量,看似很强,但是作为一支孤军,已经没有希望了。 长安城再坚固,抵抗的再久,也不能挽回潼关失守带来的战略劣势。 潼关失守,则大庆关失守也就是时间问题,光复军两路进军成功,大军进入关中平原肆意妄为,金国在关中最后的统治行将崩溃。 没希望了,完了,这一仗开战才一个多月,就输了。 他当初可是预计至少能在潼关与大庆关阻挡光复军三个月的。 到时候光复军师老兵疲,说不定无力再战只能撤退,他就又能苟下来,争取新的希望。 可现在一切都终结了,全完了…… 徒单合喜捂住了自己的脸,几近崩溃。 可是忽然间,他想起来了一个人。 张中彦! 他在凤翔统领刚刚招募的汉人签军,那是除了徒单合喜手中正规军之外规模最大的军队,人数超过四万,有一定的武器装备。 徒单合喜是觉得所有军队都被集中了,地方没有应急兵力是不行的,于是委托张中彦签发汉人当兵,并且给与一定程度的训练。 现在,就算训练不足,可是那支军队已经成为了长安城惟一的希望。 只要张中彦领兵来援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徒单合喜也是病急乱投医,立刻下令派出三队传令兵前往凤翔,勒令张中彦火速带兵来支援长安,以解长安之围。 下达这个命令之后,徒单合喜感觉自己又看到了希望,于是重新振奋了起来,准备做点什么挽回局势。 此时此刻,光复军先锋距离长安城只有不到半天的距离,城中十分混乱,很多人试图离开长安城,并且正在冲击军队设下的防线。 部下接二连三的向他告急,说城中一片混乱,而没有得到他的命令的情况下,军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至于现在已经有人通过城门离开长安,继续往西奔逃了。 徒单合喜大为恼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扒出了腰间佩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援军近在眼前,坚守长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传我命令,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离开,所有人全部回到住所内不得私自外出,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五百七十三 城里兵丁开始杀人了! 徒单合喜下达命令的时候满面冰霜。 部下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迟疑。 “试图离开长安城的,也有高官显贵,难道……” 杀无赦的话,自然也包括那些很有地位的官僚权贵了,要是杀了他们的话,那影响岂不是非常的可怕吗?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 啊,朝廷……已经没了不是吗? 很多人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直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规规矩矩办事的朝廷已经不在了,那个朝廷已经没了,被光复军一锅端,全部消灭了。 大金国在事实上只剩下关中这一块土地还能维持统治了,那岂不就是说……他们就是朝廷? “大金国都没了,哪来的高官显贵!不服从命令者,杀无赦!!” 徒单合喜大吼一声,解开了军队的最后的束缚。 他麾下的军事人员都意识到,尽管现在关中局势危如累卵,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他们才是真正的统治者,而那些往日的权贵们屁都不是。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安城内那些原本肆无忌惮冲击城门想要离开的权贵富豪们就遭到了军队的无情杀戮。 军队在有束缚的时候甚至可以显得有些软弱可欺,他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完全不可怕,看不出一丁点的威胁。 但是千万不要因此以为军队就真的软弱可欺,军队是彻底的暴力机器,是统治阶级意志的直接体现,在统治阶级的命令之下,军队会爆发出极为可怕的破坏力。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军队,最可怕的军队,是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将原有的统治阶级干碎掉,成为完全体的可怕的军政权。 如此的军队,就是说一不二的可怕存在,也是五代十国以来所有朝廷都试图遏制的军队。 徒单合喜最初还打算用正常的统治模式和长安城内的人们来往,但是换来的却是混乱和无序。 既然如此,他不装了,他摊牌了,他就要做那个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尽管做出这个决断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而此时此刻,那些正在冲击金军设下的城门防线的人们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们还不知道徒单合喜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汉人富商王全友就是其中一员。 他正带着自家的护院家丁们保护着三辆马车一起行动,准备冲出长安城回乡下老家避难。 三辆马车中,一辆是家人,两辆是家中储蓄和值钱的东西, 几天前,传说中恐怖的光复军已经攻克潼关了,正朝着长安而来,所以他收拾了全部的家产,想着回老家避风头,避免成为兵灾的受害者。 可是跟他一样想的人很多,大家一起涌上街道要离开长安城,反而被堵住了,一条街道塞的满满当当,寸步难行。 而且城中官府也有命令,说大战期间不准擅自离开长安城,必须要得到官府的允许才能离开。 但是去申请许可的人实在太多,很多人根本来不及拿到许可,而光复军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前面传来消息,说不断有人闯过城门,已经顺利大逃亡,这样的消息刺激着前后的人们不断奋勇向前冲击封锁线。 但是队伍还是那么臃肿,那么缓慢。 王全友急的大汗淋漓,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让家丁继续在外面护着车队,自己钻进了家人的那辆车里。 车里是他的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一见他进来,妻子李氏就着急的询问道:“怎么样了?离城门还有多远?” “邪门了,一早就看到城门了,也在不停地往前走,折腾到现在愣是还没到,前头人山人海,就是看不到尽头。” 王全友拿过妻子递来的汗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睡着在妻子腿上的一双儿女,叹了口气:“苦了你们了,跟我一起跑,早知道就不该把你们一起带来,留在乡下老家也比现在好。” 李氏摇了摇头。 “你事务繁忙,我不跟在你身边照顾你就不放心,这也不是你的问题。” 王全友握着妻子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总之,你们就待在车子里别下来,外面现在人多眼杂,乱的很,车子里还安全些,车子外头就不好说了。” “嗯,我知道了。” 李氏看着王全有疲惫的模样,心疼道:“稍微歇一下吧,看这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离开的。” “算了,我还是在外面盯着吧,不然我不放心,出城门搞不好还要给那些兵头子打点一二,不然他们肯定不放人,这些事情还得我来操持,你别担心了。” 王全友拍了拍李氏的手背,转身下了车。 李氏也只能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王全友离开了车子,然后轻轻抚摸着已然睡着的一双儿女的脸蛋,心下多少有些感叹。 他们生在了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里,可的确不算是什么好命人。 虽然家里富裕,不缺钱花,自幼也不曾挨饿受冻,若是遭逢盛世,自然很好。 可偏偏却遭遇乱世。 乱世中,王朝崩灭,兵荒马乱,人人自危,难以自保,钱根本不好使,甚至是厄运的根源,这种情况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切呢? 如果不能安然度过,一家子在乱世之中遭遇可怕的事情,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李氏这样想着,想着,渐渐觉得困倦,眼睛一闭,往后一靠,也就那么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叫声使她惊醒。 听着耳畔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李氏非常惊恐,她颤抖着手掀起车帘一角,就那么一瞥,瞥到了外头好多人在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奔逃。 她还没反应过来,车门被打开,面如土色的王全友钻了进来。 “走!快走!快跟我走!!车子里别待着了,出来!” 他一把拉过了还没醒过来的女儿,把女儿抱在怀里,就往车外面跑。 李氏很害怕,便抱着女儿跟着王全友一起下车,到了车外头,她才看到外面的局势简直就是大混乱。 好多人惊恐的尖叫着往回跑,而不是往城门的方向跑,就像是城门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追逐着他们一样。 “快走!!” 王全友双手抱着女儿,让还没反应过来的李氏跟着他一起跟着人流跑。 “咱们去哪儿啊?” 李氏一边跑一边大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杀人了!杀人了!城里兵丁开始杀人了!快跑!回家!!” 王全友不能说更多,只是不停催促着李氏一起往家的方向跑,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只要一双儿女还在就好。 也算是老天垂怜,一家四口人很顺利地跑回了城里的家中,用力的拍着家门,留守家中的老仆很惊异的打开了家门,把一家四口放了进来。 家门一关,惊魂未定的夫妻两个才喘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一双儿女年纪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父母。 “阿郎,怎么了?” 老仆满脸惊讶地询问王全友。 方才开始他就听到外面不对劲,好大的喧哗声,吵闹不休,似乎城中出事了。 王全友抱紧了怀里不明所以的小女儿,低声道:“城里兵丁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杀人了,好些冲到前面去的人都被杀了,不管是谁,好像连女真人都有被杀的。” “啊?” 老仆大惊失色。 李氏也吓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但是既然这帮混蛋下杀手了,接下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躲起来,必须要躲起来!” 五百七十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守住长安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全友对朝廷兵丁的行事风格有着充分的了解。 他常年在外经商,对这群穿着朝廷军装的土匪非常熟悉,这群人既然下了杀手撕破了脸皮,接下来搞不好就是更加残酷的对待。 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停下来放过城里的人。 接下来必然会有更加恐怖的事情会发生,所以必须要想方设法躲藏起来,不能被发现。 家里的细软和值钱的东西都丢在外头了,家丁们也在混乱中失散了,他们没有了保障,只能选择藏在家里。 “咱们不能出去,哪里都不能去,也不能正大光明住在家里,必须要藏起来,我看看……地窖!对!就是藏酒的地窖!老王,跟我来,搭把手,咱们弄点吃的喝的送到地窖里!” “哦!” 老王头是王全友多年的老仆,条件反射般的接受了王全有的命令。 王全友又看向了李氏。 “先把孩子们送到地窖里,再弄些铺盖和衣物一起丢进去,有什么过日子要用的东西也一并丢进去,还有蜡烛,蜡烛也要多丢一些进去,然后就进去等我们,要快!” 说着,王全友就带着老王头一起去搬运食物和水。 好在家里细软带走了,但是基本生活物资还在,老王头还正好刚刚烙了不少大饼、蒸了不少馒头准备当干粮吃,王全友大喜过望,和老王头联手把这些食物搬到了地窖里。 接着厨房里还有些什么吃的也都往里搬,不管熟的生的全都往里般,两人还联手搬了两缸子食水送到了地窖里——总不能全靠喝酒度日吧? 万事俱备,王全友把藏着酒窖的柴房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也跟着躲进了酒窖里。 王家一家人就那么躲进了地窖里不敢出来,吃喝拉撒都在酒窖里,好在酒窖地方够大,够宽敞,也有隐蔽的透气孔,危险的时候当做临时避难所并非不可以。 王全友也算是留了个心眼儿,早年家里挖地窖的时候就觉得可以用作临时避难所,作为商人的危机直觉让他做了在当时看来挺多此一举的事情。 可偏偏是这【多此一举】,给现在的王家带来了生存下去的契机。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王全友这样有危机嗅觉,并且善于进行危机管理,大部分人要么没条件,要么没想到,还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直到他们遇到了这场长安危机。 在徒单合喜不惜一切的命令下,长安守军一部对冲击城门的女真显贵、汉人显贵进行了无差别杀戮,血染城门,大量往日里耀武扬威的显贵们遭到了军队的杀戮。 他们或者被枭首,或者被劈成两段,或者被捅穿了身体。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人类最根本的统治力来源,是武力。 城内的军兵算得上是“扬眉吐气”了,终于不用继续受这些鸟气了。 他们的怨念得到了发泄。 长安城内的秩序在武力的压制下很快稳定下来,所有人都按照军队的要求回到了自家住宅里不敢乱跑,每个人都吓得满脸发白,瑟瑟发抖,很快,整个长安城安静的就和鬼城一样。 但是这一切并未结束,长安城内的权贵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军队里的基层士兵本身就是被军官们压迫和剥削的存在,军队里严酷的生存环境让他们的怨念极为庞大,一经发泄,就根本刹不住车。 徒单合喜也没想着刹车,他借着军队不能控制怨气的发泄行动进一步发布命令,要求签发全城男子参与守城,集中全城所有物资进行守城。 他要把全城所有人力物力集中在一起,所以任何人都不得私藏任何对守城有帮助的东西,包括所有可以吃的东西。 在光复军距离长安城还有两个时辰距离的时候,徒单合喜一声令下,女真正兵们呼啸着进入了长安城内的家家户户,对他们进行彻底的掠夺,把所有可以用的上的物资全部“集中”。 尤其是粮食和钱财,全部集中。 而其他的,到底有没有用,那就全看军队个人的“判断”了。 这让军队特别的兴奋。 虽然没有徒单合喜的命令他们也已经开始了不同规模的抢掠和杀戮,但是徒单合喜的命令无疑是让这种行为变得合理。 徒单合喜帮他们背锅。 这种好事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到还不拼了命的发泄与抢掠? 而更让他们兴奋的是,徒单合喜没有不允许他们去掠夺那些往日里的权贵们和富豪们,那些人富得流油,往日里兵丁们只能看着流口水,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于是这群人成为了大兵们重点掠夺的对象。 被掳掠签发而来的签军们在加固城防,正兵们在呼啸抢掠。 城内居民们惨遭抢掠,哭天喊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富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剥夺殆尽。 这还不算,某些士兵看中了部分姿色上乘的女眷,硬是说她们也是“守城物资”,于是扛着这些女眷大笑着跑走了,无视家人们的阻碍和女眷的哭嚎。 徒单合喜的部将张秀实在看不下去了,冒死求见徒单合喜,要求徒单合喜约束士兵的行为,不要过于放纵士兵,否则极易引发城内内乱。 徒单合喜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光复军即将抵达长安城,所有人都在恐惧,一般人在恐惧,士兵就不会恐惧吗?我没有其他可以安抚他们的方法,只能让他们放纵自己,以此宣泄恐惧。” 张秀愕然。 “等他们宣泄的差不多了,也就有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动力和士气,如此,长安才能抵抗,如果不这样做,长安城最多三天就会陷落,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徒单合喜摆了摆手:“援军在凤翔府,若要抵达长安,至少也要七八天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坚持住,才能等到援军,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了,去守城吧!” 徒单合喜把张秀赶走了。 张秀的心中满是震撼,震撼过后,又满是疑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守住长安还有什么意义呢? 潼关没了,大庆关大概率也没了,关中沦陷就在眼前,此时此刻,守住长安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援军还能来吧,可是援军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徒单合喜真的不清楚? 那些货色能打赢主力金军都打不赢的光复军? 张秀陷入了迷茫之中。 张秀很迷茫,但是光复军没有丝毫的迷茫。 袁献统领先锋军快速抵达长安城下,率先封锁了长安城通往四方的道路,将长安城困死。 周至率领剩下的军队抵达之后,开始给军队建造营垒,供大军居住,准备攻城。 再然后,张越景也来了,他全面主持了长安城的攻击战,下令把长安城四面包围,每一面都安置大量的攻城器械,准备大量的火器,随时发起进攻。 这个时候是六月初八,金军还在城内打着收集战略物资的旗帜,做着抄家灭门的事情,越是高门大户越被这些大头兵重点照顾。 往日里高不可攀的贵人们在他们的钢刀威胁之下屈辱的求饶,这种快感让城内金军甚至忘记了光复军围城给他们带来的恐惧。 六月初十,总攻发起之前,张越景给城内的徒单合喜写了劝降信,劝他投降,保他不死。 徒单合喜冷笑着撕掉了张越景的信,自己写回信给张越景,告诉张越景什么都别想,他宁死不降,要战便战! 张越景大怒,传令全军,发起总攻。 五百七十五 对不住了,亲家翁! 光复军的总攻当然是铺天盖地的,大量的石块、震天雷投向了长安城,给长安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和震动。 长安守军只是听说过光复军的强力火器,但是没亲眼见过,没有亲身体验过。 现在,他们算是见识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和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开战没多久,长安城头就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很多金兵被炸死炸碎,血肉和脏器撒了满城墙都是,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长安城墙固然高大,固然坚固,但是绝非坚不可摧。 张越景指挥部队用娴熟的攻城战法将城外陷坑全部填平,用沙袋将护城河填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这一切的行动在远程军械的掩护之下显得相对容易,这一阶段光复军的伤亡也并不大,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光复军各军对野战的擅长程度不一,有特别擅长野战的精锐部队,也有不那么擅长野战的新兵。 这方面主要因为金军中敢于和光复军进行野战的军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早期进军就被光复军不怕死的战斗风格打怕了,之后很少有敢于和光复军野战的部队。 但是光复军各部大多擅长攻坚战,一路打过来,越往后,只敢和光复军打城池攻防战的金军军队就越是占据了主流。 所以攻城一波流是很多光复军将领非常擅长的战术,各支军队战后的研讨会议和总结会议上,大家也会就攻城战的各种经验和小技巧进行交流。 久而久之,光复军中就出现了很多攻城战专家,攻城相关的战术也越来越丰富。 长安城是一座典型的坚城,城墙高大,护城河宽深,周边地势还平坦,很多攻城方法都可以在这里使用,这也是检验光复军战术水平和战斗力的关键时刻。 更别说张越景还手握一张可以打出来的牌——张中彦,所以他根本不担心长安城的负隅顽抗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而且事到如今,只要潼关和大庆关二者破其一,关中必然为光复军所得,这几乎就是不争的事实,有没有张中彦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张中彦的存在是为光复军锦上添花的,而不是雪中送炭的。 如果他试图雪中送炭,就应该提出自己带兵从后方配合光复军夹击潼关,而不是等着光复军打到潼关再来锦上添花。 张越景认为张中彦的行为是典型的地主阶级的软弱和短视。 想投资不敢梭哈,只想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根本不敢赌一把大的。 但是那么小的成本对于光复军来说意义又有多大呢? 他就算现在带兵过来支援长安,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难道光复军害怕和他野战? 只要攻克潼关,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了,张中彦就算带来十万军队,张越景也不怕他,就关中金军这个情况还能集合十万军队,那十万军队得是什么模样? 对于张越景来说,张中彦最大的意义就是他能给长安城带来绝望。 他的投降能给长安城内负隅顽抗的金军最后一击,让他们彻底绝望,从而失去对未来的信心,由此露出破绽。 所以张越景很早就派人联络张中彦,当他围攻长安城的第二天,张中彦也就接到了他的通知。 不过接到张越景的联络时,张中彦并不惊讶,因为他之前已经惊讶过了。 带给他惊讶的是大良顺,那个逃跑将军大良顺。 大良顺逃跑之后没有往其他地方跑,而是直接往张中彦所在的凤翔府跑。 张中彦的女儿嫁给了大良顺的儿子,两人其实是儿女亲家,有这层关系在,大良顺当然会放心的投靠张中彦。 他一方面寻求张中彦的庇护,一方面也是想要劝说张中彦赶快跟着他一起往西边跑,去谋取生路,不要留在这里等死。 大良顺原本带着五千兵马,但是一路逃跑的过程中有很多士兵逃散了,很多士兵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良顺也无暇管顾,就任由他们去了。 所以他抵达凤翔府后身边也就带着一千多人,但就是这一千多人跑到凤翔府的时候,可是好好地给张中彦吓了一大跳。 因为在他看来光复军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从潼关或者大庆关攻入关中,乃至于还要遭遇一次失败,不能顺利进入关中。 可是事实却是光复军出兵一个月就攻克了潼关,杀入了关中,威胁到了长安城。 素来有善战之名的大良顺居然直接逃跑! 好家伙,光复军那么凶悍? 潼关那种坚城他们也能那么顺利的攻克? 张中彦于是对光复军可以席卷关中这件事情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决定彻底投靠光复军,不再做任何多余的思考。 很显然,当前局势下光复军必然席卷关中,金军必败,金国必亡,这几乎已经是事实。 所以大良顺和他麾下的一千多女真兵也就是必须要献给光复军的礼物了。 不过这个事情不能强制的来,不能给大良顺等人绝地翻盘的机会。 张中彦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去做了一番准备,挑了一个晴朗的天带着犒军专用的牛、酒前往大良顺的军营犒劳大良顺的军队,并且与他商议“未来”。 “潼关既破,长安被围,时局到了这个地步,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什么能走的路吗?” 张中彦给大良顺倒酒。 大良顺一口饮尽杯中酒,叹了口气。 “能走的路不多啊,南边是宋国,咱们与之有血海深仇,不可能被其接纳,至于夏国,已然投靠光复军,指望夏国还不如直接投降光复军算了,这样算来,咱们也只有西域这一条路可以走。” “西域?你是说辽国?” 张中彦喝了一口酒,低声道:“辽国可信吗?愿意接纳我们吗?我们和辽国之间本身就有仇怨,隔着一个夏国,不曾有过接触,而且就算投靠辽国,也要经过夏国,那么危险的一条路,你确定我们能走通?” 大良顺沉默了一会儿。 “除此之外,我们又能怎么办呢?除了这条路,我们还能往哪里走?亦或是投降光复军?别想太多了,咱们牵扯太大,地位太高,投靠光复军必然为其所杀,只能冒险走一走西域的路了。” 张中彦对此不置可否,又劝了大良顺几杯酒,大良顺喝着酒,吃着张中彦带来的肉,不停地讲着他所规划的投靠西辽的路线和各种可能,以及一旦成功之后可以得到的好处。 这样说着说着,大良顺忽然感觉脑袋有点晕,视线有点模糊,眼前张中彦的模样开始摇摇晃晃的,分出了好几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 大良顺话都没说完,就一头栽在了桌上,昏厥过去。 张中彦喝干了杯中酒,拍了拍手,脸上满是冷笑。 “且不说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单说带上你去投诚,诚意便是满满的,光复军难道还能拒绝我不成?对不住了,亲家翁!” 张中彦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军帐之外,听到了耳畔的些许厮杀之声。 很快,厮杀声没了,浑身浴血的张中彦的大儿子张兴贤前来向张中彦汇报情况。 “父亲,有一些兵卒没吃咱们带来的肉,看到同僚昏过去就要造反,被咱们全杀了,剩下的也全都被缴械控制住了,大局已定。” “嗯,做得好,大良顺已经晕在里头了,你去把他绑起来。” “喏!” 三下五除二,经验丰富的张中彦就把大良顺解决掉了。 五百七十六 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大良顺自己被解决掉了。 他带来的千余人军队也被解决掉了。 其中有一百多人被杀,剩下的人也被缴械绑了起来,张中彦顺利完成了此次兵变。 大良顺苏醒过后面对这个结局表示不能接受,自己的亲家翁把自己给卖了,这算什么? 好一阵子之后他才认清现实,接着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他大声斥骂张中彦是个叛徒,是个贰臣贼子,三姓家奴,必然不得好死。 “你先叛宋,再叛金,又要投靠贼军!你觉得贼军会不会相信你?你觉得贼军会不会处处提防你?你自以为得意,但是我告诉你,你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张中彦对此嗤之以鼻。 “不得好死?我若不得好死,几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何能活到现在?亲家翁,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是看准了时务,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已,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所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大良顺悲愤不已。 “你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同僚和亲家,此等无情无义之人,你难道以为会得到贼军的信任吗?” “不信任我也无妨,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之后不用我也无所谓,我能安详终老就可以了,你不会觉得我投靠光复军是为了做什么大官吧?” 张中彦冷笑道:“换个平安罢了,这种情况下,不想被破家灭门,也只能这样做了吧?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安度晚年,他们难道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我?” 大良顺愕然。 张中彦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很快,张中彦整顿自己掌握的凤翔府签军,宣布这支军队改旗易帜,丢弃大金国的旗帜,更换为光复军的旗帜,宣布就地起义,自此加入光复军,和金国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接着,张中彦亲自率领这支军队从凤翔府首府凤翔县出发,一路向长安行进,沿途遇到的地方城池他都要攻占,而且基本上都是劝降。 那些地方官员一看张中彦打着光复军的旗帜,顿时大惊失色,惊恐不已。 再得到张中彦的书信,被他晓以利害,于是愿意坚守的人也就不多了。 一路上,张中彦只在武亭县打过一仗,武亭县令于永光誓死不降,杀掉了张中彦的劝降使者,强令县中军兵抵抗。 围城战打了一天之后,于永光被县尉杀死—— 县尉不想跟着于永光一起死,但是怎么劝于永光都不听,县尉只好自己动手把于永光杀掉,然后顺应人心,开城投降。 武亭县城遂下。 张中彦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军队,顺顺利利的在半个月之后抵达长安和张越景会师。 两人都是初次相见,张越景没想到张中彦那么老当益壮,张中彦也没想到张越景那么年轻。 张中彦今年六十六了,张越景才二十六,两人相差四十岁。 张中彦看着张越景年轻富有朝气的模样,忍不住的感到羡慕。 “不曾想张司令官如此年轻英武,老朽,是真的老迈无用了。” “张将军老当益壮,威武不减当年,此番响应我军进兵,立下大功,又为什么要说自己老迈无用呢?” 张越景呵呵一笑,宽慰道:“吾等初来乍到,对关中完全不了解,而老将军深谙关中事宜,未来光复军治理关中,少不了老将军的建言献策啊!” 张中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下一松,笑道:“能为苏大将军和光复军办事,是老朽的荣幸,老朽虽然老迈无用,但是依然愿意以残躯报效苏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真是不要脸。 主动投降还给说成知遇之恩,真是会顺着杆儿往上爬。 张越景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很是亲热的把张中彦引入了自己的军营。 随后,张中彦向张越景献上了大良顺和被他俘获的金军士兵,张越景夸奖了张中彦。 之后他请张中彦写信给长安城中的徒单合喜,劝他投降,又让张中彦跟着他一起乘坐临冲车打起旗号让城中守军看到,让他们知道张中彦投降光复军了。 长安城是孤城,长安守军是孤军,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救他们。 所以什么都不用想了,如果不想死,那就主动投降,主动投降的还可以活命,负隅顽抗的,杀无赦! 张中彦很快写信射入城中,自己也乘着临冲车和张越景一起打起旗号,宣示自己的存在,表示自己已经投降光复军,以此给长安城守军巨大的心理打击。 这一招很有效果,别说长安守军惊骇欲绝,徒单合喜自己看到张中彦的劝降信时都没忍住。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刚要骂,便怒火攻心,眉头一皱,一口血呕出来,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晕了过去,面色惨白。 张中彦的投降给了徒单合喜和长安守军沉重一击,甚至可以说是最严重的一击,把他们最后的希望打没了。 徒单合喜鼓舞士气除了用钱,就是用张中彦的援军作为根本,士兵们都知道张中彦会带兵来援助长安城,这才愿意继续守城,争取微不足道的活命机会。 但是现在张中彦直接投降,原先的救命稻草变成了催命符。 好家伙,这还守个啥? 长安守军军心大为动摇,张越景抓住机会,发动了再一次的围城猛攻。 之前大半个月,光复军八次攻上长安城墙,八次被长安守军拼死反扑回来,没有成功,折损了不少兵马,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长安守军气势大衰,不能对抗光复军的奋勇前进,光复军众多勇将亲自带兵发起进攻,大量勇士组成敢死队先登上城搏杀,与金军在城头浴血厮杀,取得了很大的战果。 从上午杀到下午,激战一个多时辰之后,长安守军终于崩溃,北部城门率先被光复军攻克,接着四方城门全面沦陷,光复军大举入城,和金军残兵展开激烈的巷战,并且很快取得胜利。 到了这个时候,徒单合喜悠悠转醒,并且很快知道了长安城已经被攻破的消息。 这个时候继续抗击已经没有意义,全军崩溃的情况下,他们已经不能通过巷战把光复军消灭或者驱逐了。 大势去矣! “我已经竭尽全力挽回局势,拼死防守,只为大金国能保留八百里江山,但是现在我已经失败了,贼军太强,人心太乱,天要亡我,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徒单合喜万念俱灰,让最后围在他身边的亲卫们自寻出路。 但是亲卫们不愿意走。 “吾等愿随将军死战,至死方休!” 亲兵们希望跟着徒单合喜再冲一次,徒单合喜为此连连落泪,佯装横刀自刎的模样,逼迫亲兵们离开。 “你们再不走,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走!” 于是亲兵们跪下给徒单合喜磕头,之后嚎哭着离开了。 徒单合喜看着亲兵们离开,松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又提着刀来到了后院,找到了惊慌失措面如土色的家人们。 他的妻子,妾侍,孩子。 “一切都结束了,长安城破,大金国再无希望,覆灭就在今日,我身为大金国的臣子,又怎么能苟且求生,不为国而死?” 徒单合喜说完,又看着惊恐的家人们,凄怆道:“你们作为我的家人,必然会遭到贼军的苛待与侮辱,我一生征战,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侮辱,侮辱你们,等于侮辱我,我又怎么能让你们受到侮辱呢?” 于是徒单合喜举起刀,强忍心痛,一刀捅穿了妻子的身体。 妻子不可置信的倒下了。 家人们惊恐的失声大叫,试图逃跑,却如何能逃出身为宿将的徒单合喜的掌心? 徒单合喜武艺高强,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很强壮。 他先杀死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名娇美妾侍,接着又杀死了另外五名妾侍,全都是一刀封喉。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瑟瑟发抖的儿子和女儿们。 五百七十七 挫骨扬灰 徒单合喜的几个成年的儿子都在外地参军,自立门户。 现在国土沦丧,他的儿子们生死不明,他虽然心痛,却也觉得儿子们大概率是战死了。 他成年的女儿也已经嫁人,生活在关东,在光复军席卷天下的档口,他觉得他的女儿们也是难逃一死。 那是他已经无法顾及到的。 眼下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五个未成年的女儿。 他们非常惊恐的看着浑身染血的父亲。 “不要怪我,我不能让你们受辱,光复军如果俘获了你们,会让你们受到非人的痛楚,与此相比,还不如死在为父刀下,至少为父不会让你们感到痛苦。” 他步步逼近,儿子们和女儿们步步后退,不断地求饶,希望父亲可以饶过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去谋生。 他们不想死。 年纪最大的十三岁的儿子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向徒单合喜磕头,求父亲放他一条生路。 徒单合喜一怔,随后陡然大怒。 “国家沦亡之际,你居然屈膝求饶?你难道想做亡国奴苟且求生吗?我作为父亲宁死不降,而你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么能准你屈膝投降?” 徒单合喜盛怒之下须发皆张的扑了上去,手起刀落,将这个儿子干脆利落的杀死了。 然后他没有停下脚步,挥刀向前,连着杀死了剩下的六个孩子,每一个都是一刀毙命,没有多余的动作,力求让孩子们快速解脱,没有痛苦。 这方面,杀人如麻且有几十年经验的徒单合喜非常专业,他只要一刀就能让被杀者干脆利落的死掉,稍稍用点心,就能让对方至死都感受不到痛苦。 这也是他对家人最后的温柔了。 到最后,一家人被他杀的只剩下刚满五岁的小女儿。 他年近花甲才得到这个女儿,平日里非常疼爱她,视若掌上明珠,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捧在手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眼下,他却要亲手杀死这个最疼爱的女儿。 徒单合喜顿时感到造化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不明白。 小女儿被他吓傻了,瑟瑟发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看着徒单合喜把哥哥姐姐们全部杀死。 徒单合喜持刀上前要杀她,举起了刀,看着小女儿木然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最后他扔掉了刀,跪在地上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崩溃的大哭。 可是随着光复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徒单合喜想起了当年南下攻宋时赵宋皇室的那些年幼的帝姬们的最终遭遇,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决不能让她落入光复军手里沦为贼人的玩物! 于是他把地上的刀重新捡了起来,把小女儿抱在怀里,颤抖着的手握紧了刀把,把刀尖对着小女儿的后心,在绝望之中用力一刺。 锋锐的刀尖穿透了两个人的身体。 徒单合喜就这样抱着他的小女儿,一起死去了。 当周至红着眼睛领兵杀到徒单合喜的府邸中时,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看着死了遍地的华服女子,还有年幼的孩童,还有徒单合喜与他的小女儿死在一起的模样,周至体内沸腾的血液冷却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到了沿途一路所见到的扔掉武器跪在地上的乞降者。 “收敛他们的尸体吧,虽然他是敌人,但慷慨赴死者总归比苟且求生者更值得尊重。” 周至下令把徒单合喜一家的尸体收敛,并且合葬。 长安之战就这样结束了,金军关中地区最高军政首脑死于长安城,就此宣告了关中地区有统一指挥的金军反抗行动的终结。 这一终结可不是小事,关中地区的金军虽然还有数万,但是自此就没有统一指挥了,各部只能各自为战,与统一指挥的光复军交战,劣势非常之大。 被各个击破的可能性就真的很大很大。 但是谁又能改变这样的现状呢? 他们改变不了。 攻克长安城之后,为了尽快恢复长安城的治安与秩序,张越景下令攻城部队快速退出城中,在城外驻扎,没有命令不可以进城。 接着又命令自己的亲兵部队进驻城中暂时充当维持治安的治安军,以尽快恢复城内秩序 接着他在城中宣布光复军的政策,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即日起长安城恢复正常,一应城中居民都应该到长安城内的官府汇报自己的消息,登记户口,接受光复军的统治。 只要登记户口,就可以得到光复军的庇护和必要的生活物资。 光复军不杀人,不抢掠,不骚扰,甚至可以不进城,长安百姓可以放心。 政策是这样规定的,宣传也是这样说的,长安百姓饿急了眼也没有别的选择,三三两两响应光复军的号召,搏一条活命的道路。 不过落到执行上,长安城内的现状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根据被俘获的官员的汇报,张越景得知徒单合喜之前在长安城内展开了一次大屠杀,一开始就杀掉了很多城中显贵富户。 接着徒单合喜打着要收集物资对抗光复军的旗帜,纵容军队伤害城中居民,从富户到普通民户,谁都没有被放过。 私人财物被掠夺,很多人为了保护财物和家人还被杀死,形容凄惨。 军兵纪律道德败坏,很多城内居民的女眷被掠夺到军中成为奴隶,受到非人的折磨。 短短的一个多月,长安城内的居民死者在三万人以上,连焚烧都来不及焚烧,掩埋也来不及挖坑掩埋。 根据光复军对长安城现状的摸底,张越景得知被签发为军队服务的城中居民大多面有菜色骨瘦如柴,显然受到了很惨的折磨。 不仅如此,长安城军营中有数以千计的女子,皆衣衫褴褛,身体状况极差,还有很多被折磨致死,尸体甚至都不完整。 而守城军兵则大多状况良好,面色红润,显然吃喝不曾短缺,不曾有饥馑之忧。 这个情况让张越景非常恼火,理了下令军中军法司人员对被俘守军的恶行进行摸底,准备挑选一些罪大恶极的进行公审,并且率先处决。 这些罪大恶极的混蛋连苦力都不配做,他们不配活着。 周至得知此事以后直接黑了脸,亲自带人把刚刚下葬的徒单合喜的尸体挖了出来,用石灰做了一番处理之后,把他的尸体直接吊在了长安城门口示众,说吊满七天才准放下来。 放下来之后也不会安葬,而要把他的尸体纵火焚烧,挫骨扬灰,还要公开这样做,以此告慰城中冤死的魂灵,安抚城内人心。 徒单合喜留下一个烂摊子,把偌大的长安城和巨大的麻烦甩给了张越景,张越景被迫承担起恢复长安城生机的职责。 他一方面统计城中存活人口的数量,尽量让被迫分离的人家团聚,然后又把城中缴获的粮食当做救济粮下发给城内居民。 接着他派人四散而出攻略乡村地区,尽快恢复乡村地区对长安城的物资供给。 如此一番操作之后,张越景才算是堪堪稳住了长安城的局势,没有让长安城发生更大规模的人道灾难。 攻下一座城池只需要单纯的军事手段,但是占领一座城池却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尤其光复军的目的还不是打了就走,还是要占领并且治理,甚至长安作为关中重镇,在未来的关中地区还拥有巨大的意义。 于是张越景只能暂时前进,令麾下军队扫荡京兆府一带,将京兆府全部占领,在这期间,张越景将留在长安城,全权负责长安城周边的一切治安。 五百七十八 你们是光复军?你们不杀人? 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王全友一家人是不太清楚的。 他们躲进地窖之后就不怎么敢露面。 躲进地窖之后的第二天,他们听到有很多人闯进家里又吵又砸还到处乱窜,甚至于那群乱兵还跑到了地窖所在的柴房内转了一圈。 听着嘈杂的脚步声在头顶上来来回回,那真是差点把一家人的胆都吓破了。 他们非常恐惧,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然后被揪出去杀掉。 乱兵的所作所为,王全友和他的老仆老王是再清楚不过了,两人一起走过商,路上遇到的土匪都没有那些穿着朝廷军装的大兵们可怕。 土匪只是强制抢劫,可以反抗,而大兵的抢劫是不可以反抗的合法抢劫,你要是反抗,就是造反,大兵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做掉你。 所以面对土匪尚能反抗,面对大兵,只能认栽,花钱消灾。 还好,那群乱兵没发现柴房里的地窖,一家人侥幸得以存活,靠着之前带进来的食水还有食物勉强存活。 东西省着吃,一天吃两顿,或者一顿。 水也省着喝,主要给两个孩子喝,王全友和老王头基本上就靠着满地窖的藏酒撑着,反正也不是什么高度数的酒,喝酒约等于喝水,也能解渴。 之后连着几天,他们除了隐隐约约的隆隆爆炸声之外,都没有听到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所以每到夜晚,爆炸声停息的时候,王全友都会小心翼翼的掀开地窖的盖子,悄悄地跑到外头看看情况。 不过夜黑风高的,他能看到的东西很是有限,除了兵荒马乱之外,他也没有判断出什么具体的情况,尸体倒是看到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能吓倒王全友,他走南闯北见到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危险不小,但是他这样往外面跑倒也能在被破坏的一踏糊涂的家里找到一些没有被搜刮走的食物,比如几袋幸存的麦子。 当烙饼吃完之后,这些麦子就成了一家人的救命稻草,实在没有燃料能煮了,就干嚼麦子,总归能让肚子里有点东西,不至于饿死。 除了王全友偶尔会在夜晚的时候偷偷摸摸溜出去找吃的,他们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啊。 直到有一天,令一家人感到恐惧的脚步声再次在头上方响起,一家人再次紧张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听到嚣张的笑声和吼叫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打砸抢的声音,倒是听到一些交谈声。 “这屋子大概是荒废了吧?” “看起来像,都被毁成这样了,也不可能有人住,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这家人去了什么地方,就写上荒废吧,这屋子外壳还在,稍微整理一下,也能住人。” “嗯,那就这样吧……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城外流民越来越多了,这屋子虽然大,也住不下那么多人啊,长安城里的房屋够吗?” “要怪就怪那个张中彦,带的是什么兵?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抢劫的?一路打一路抢!呸!混蛋的上等人!早晚有一天要给他全家清算掉!” “小声点!这种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算了,要是给外人听到了,事情可就大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通,靠咱们自己也能干掉这帮金贼,干嘛跟那个老混蛋联手?搞得现在咱们还要给他们擦屁股,你是没见周将军生气那样,都快拔刀砍人了。” “谁说不是呢?但是指导员说了,这是权宜之计,暂且忍耐,咱们势力还不够大,现在翻脸还不是时候。” “唉……这得忍到啥时候啊?我是真的差点没忍住就要跟兄弟们集体请愿去了!” 王全友竖着耳朵听外头这两个人的对话,接着,这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 王全友寻思开了。 张中彦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关中做生意不可能不知道张家的张中彦,那是关中很大的军政首脑,很大的大官儿,其家族在关中也有很超然的地位。 靠着这种超然的地位,家族内操持商业族人不在少数,王全友自己就认识操持商业的张家族人,那叫一个飞扬跋扈,跟关中的女真人长官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以至于他们有时候连女真人都不放在眼里,一些地位低微的女真小官在他们面前也要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靠的就是张中彦手中的权势和威名。 可刚才那两个人说什么来着? 联手张中彦收拾金贼? 短短的一段对话里让粗通文墨的王全友提炼出来了重要的信息点——说话的是光复军,他们联手张中彦收拾掉了长安城的金军,现在长安城已经被光复军占领了。 仗打完了? 长安被光复军占领了? 张中彦背叛金国投靠光复军了? 这是真的? 王全友心神剧震,感觉不能继续躲在地窖里了,有些事情必须要出去才能搞清楚状况。 但是出去十分危险,所以必须要对家人有些交代。 王全友就对着妻子和老王头交代了一下。 “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外面是否安全,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仗打完了,咱们说不定就能一起出去了,但是你们记着,要是晚上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千万别出去,记着,只有我来找你们,你们才能出来。” 李氏拉着王全友的手,实在是不放心。 “别,再等等吧,当家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就剩下那么些麦子,早晚要吃完,要是吃完了,咱们就饿死在这里吗?光靠喝酒可活不下去。” 王全友把手挣开,温声道:“放心吧,我会小心一点保护自己的,你们在这里一定不要出声,一定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交代了之后,王全友就掀开了顶盖,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现在是中午时分,外头阳光灿烂,王全友给刺的睁不开眼,缓了好一阵子才能睁开眼睛看外边。 他四处看看,竖起耳朵听听,没在周围听到什么声音。 于是他往正门方向小心翼翼地移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年轻时四处走商练出来的本领都放在这儿了。 走到大门口,他见到破败的大门虚掩着,门外传来人声,王全友咽了口唾沫,强忍心中恐惧,伸出脑袋向门外面看去。 然后他愣住了。 他见着两个穿着普通布衣的人正在门外大街上交谈,看起来神色自若,好像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似的——周围也的确没什么危险的,之前晚上出来时看到的尸体不见了,血迹也不见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们这边谈着,那边又有一男一女两夫妻走过来,男的背着一个布袋子,女的拿着一个篓子,里头放着……炊饼? 然后四个人就交谈起来了。 “哟,王二,领吃的回来了?袋子里是什么?麦子?” “啊,袋子里是麦子,这是炊饼,麦子煮粥喝,炊饼填肚子,五天的量,让咱们这五天尽量别往西城那块走动,那里流民多,容易出乱子,等过一阵子给他们找着住处咱们再过去走动。” “嗯,我也听王指导员说了,西边来了好大一批流民,听说长安有粮食吃,都来长安了,要我说,来什么长安啊?咱们才刚刚熬过来,他们过来跟咱们抢什么吃的?” “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熬过来,都以为要死了,谁知道现在还有粮食吃,一家人也都活着,呵,做梦一样。” “如果是做梦,我倒是希望这个梦别醒过来,光复军这样的军队,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这要是个梦,我现在不就死了吗?” “我掐你一下看看疼不疼!” “哎呀!” “哈哈哈,疼了,那就说明不是梦。” “得了吧你,走了走了!” “走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然后这对夫妻径直走过去,剩下两个男人也打算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刚走没几步,其中一个男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拍了拍身边友人,指了指王全友所在的方向。 然后友人就看见了一脸呆滞朝外看的王全友。 “你……” “长安已经……已经没有打仗了吗?” 王全友站了起来,走出了宅子,看着两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人互相看了看,又看向了满脸脏污的王全友,感觉很奇怪。 “你是城外的流民?” “我就住在这里!这是我家!” 王全友几步上前,大声问道:“长安的仗打完了吗?安全了已经?没有大军杀人了?” 王全友这模样和动作还真挺吓人的,两个男人给吓得退后了几步,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他们感觉要去找负责这一片区治安的王指导员。 这好端端的东城区突然窜进来一个满嘴胡话的流民,莫不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叫一些流民直接从城西窜过来了? 王全友得不到答案,只能走出去。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不断的往前走,入目所见并没有战场上的残酷,没有尸体,也没有哀嚎的民众。 大战真的打完了吗? 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刚才离开的那两个男人带着好几个穿着军装的大兵跑了过来。 “王指导员,就是他!” 负责此片区与治安问题和安抚问题的指导员王康平顺着两个热心长安市民的指引,看到了那个衣衫不整满面脏污且步履蹒跚的“流民”。 嘿,还真别说,看的还真像。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是从城外进来的吗?” 他发出了询问,而王全友看见拿着武器的大兵,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楚他是怎么询问的,然后瞪大了眼睛,满面惊恐,转身就跑。 “抓住他!” 王康平这下确认这个人不是长安市民了,于是立刻指挥身边的两个士兵上前抓人。 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王全友身体实在是使不上什么劲儿,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就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两个士兵立刻扑上去压制住了他。 王全友于是惊恐地喊着【不要杀我】之类的话,使劲儿挣扎,但是那点劲儿实在是无法挣脱两个士兵的压制。 王康平看了看惊恐万状的王全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会杀你的,只是你不该乱跑,说了会好好安置你们,你为什么要乱跑呢?又不是不给你饭吃!光复军说了会管你们就一定会管你们!跑什么呢?” 王全友挣扎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一听王康平说不会杀他,顿时大喜。 “你真的不会杀我?” “当然不会杀你!你这弄得我们好像是什么恶人一样,我们是光复军,不是金贼,不会乱杀人,你们到长安以来,可曾见过光复军乱杀人?我们真的和金贼不一样!” “光复军?你们是光复军?你们不杀人?” “这话说的,那也要看你是什么人啊,你又不是金贼,为什么杀你?” 王康平走到王全友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全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真是流民?” “啊?” “你这衣服不像是流民的衣服啊。” 王康平方才没仔细看,现在仔细看看,发现这衣服虽然脏污,有破损,却明显是绸子做的,还有花纹,不是一般百姓做衣服用的布,也是一般人所消费不起的高档品。 这个人…… 王全友忽然反应过来。 “流民?什么流民?我不是流民!我是长安人!我住在这里!我住在这里!那间宅子就是我家!” “什么?” 王康平和其他几人看着大声说话的王全友,全都惊讶了。 接着,折腾了快半个时辰,王康平和王全友才算是互相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王全友一边哭一边从地窖里把家人拉上来,把家人介绍给王康平认识,并且哭诉自己一家人近一个月来的遭遇。 得知这家人居然躲在地窖里躲过了长安城的这一场浩劫,王康平和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人们都惊讶极了。 “真是好运气,那种情况下居然可以躲过去……” 虽然躲在地窖里熬日子熬的很苦,但是至少有吃有喝,也不会被抓去当苦力折磨,更不会被杀掉。 而那些没有躲过去的人们不是被抢劫就是被签发参军,成为守城的炮灰,死亡率极高。 就算是不能打仗的女子,也被城中金军用另一种方式运用到了战场上,为战场做出了“贡献”。 因为这些事情而直接间接死掉的人真的很多,其中女子和幼童数量相当大,无数家庭为之破碎。 为此,长安城内对金军的愤怒极大,惹得总指挥官张越景这几日每日都在调派军中指导员带领城内居民开公审大会,当众处决犯有恶行的金兵,以此平息城中民怨。 于是很短的时间内长安城民心就向光复军靠拢了。 话虽如此,伤亡惨重是真实存在的,而王全友一家子整整齐齐一个不缺,实在是太幸运了。 最后,王康平带着哭哭啼啼的一家子人去他的办事处登记,把姓名籍贯等等信息都登记入册。 “能活下来也算是你们的运气,那房子自然归还你们,不会被征用,不过房子里的东西还有你们丢失的财物,想要找回来确实有点麻烦。” “能活下来就万幸了,一家人平平安安,一个不少,我也不敢奢求什么,王指导员,麻烦您了。” 王全友遭逢大难,死里逃生,对钱财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他谢过了王康平,打算等局势稳定下来就带着家人回乡下老家,乡下老家还有房屋和土地,足够他们生活。 “这样也好,不过你还是登记一下吧,咱们光复军的规矩,是不拿老百姓任何东西,若是有原主,自然物归原主。” 王康平笑了笑:“只要原主还活着,并且向光复军提出申请,那咱们不会拒绝,要是能找到,一定会还给你们,不会白拿你们的东西。” “这……还能找回来吗?” 王全友有点不敢相信,这往日里比土匪还要凶残的军队居然这么讲道理? 这就是传说中凶悍无比、每攻破一地就要竖一座京观的光复军? “你要是描述的详细一些,当然可以,咱们入城以后缴获的东西太多了,这一个多月死掉的人也很多,不过还是那句话,原主活着,提出申请,详细描述,那光复军会尽可能帮你们找到失物。” 王康平把纸笔递给王全友。 王全友的确没抱什么希望,但是既然光复军那么讲道理,他也不想浪费这难得的体验。 他就把自家三辆马车的造型和细软的数目、类型都给写了下来。 作为商人,这些东西他可是记的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抱什么希望,觉得虽然写上去了,也就是多一个心理慰藉,他靠着做生意的钱在老家买了不少土地,建起了房屋,就算城里生意做不下去了,回到老家当个地主,日子也能舒服的过下去。 只要能活着,一家人一个不缺,什么都不重要了。 五百七十九 上等人周德伟就这样死了 这一场长安攻防战,死在战乱里的权贵富户是真的很多。 以至于张越景在统计的时候都很吃惊,感觉徒单合喜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消灭长安城中有名富户,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难道还想临死之前捞一波钱,死了以后还能带到地下? 这明显不可能,只能是便宜了光复军。 不说他们搜刮而来的巨量财富都便宜了光复军,这些权贵富户在长安城周边、整个京兆府乃至于关中沃野之上占据了大量土地。 粗略统计一下,这波被徒单合喜干掉的女真、汉人权贵富户名下田产就有超过一百万亩,广泛分布在关中大地之上。 这只是粗略的统计,进一步精细统计之后,极有可能继续上涨。 这些无主土地自然是光复军的战利品,所有归属已死权贵的东西也都是光复军的战利品。 好家伙,徒单合喜这到底是在给光复军挖坑还是在给光复军送大礼啊? 张越景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了。 张越景这一路大军行进顺利,立下大功,而另一头,苏海生率领的齐鲁兵团主力也高歌猛进,一路攻城拔寨,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被张越景帮着才攻克了大庆关这件事情苏海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他还是挺在乎的。 所以攻克大庆关之后,苏海生暗暗和张越景较劲,觉得丢了一次脸绝不能再丢第二次,必须要找回场子,于是他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自己率领,兵锋直指庆阳府,一路交给他看中的部下姜良平,兵锋直指延安府。 到时候大军在庆阳府会师,一起扫荡金夏边境诸州府,实现和西夏的完全接壤。 定下战略目标之后,苏海生就率领军队强势突进,所过之处金军无不溃散,金国官员无不乞降,逃跑都算是有胆气的,正面迎战者那真的是凤毛麟角。 苏海生只有在进攻宜君县的时候才遭到了县令周德伟的坚决抵抗。 他坚决不投降,率军死守县城,而且本身好像还有一定的威望,苏海生攻城两天也没见他们内部出什么乱子。 于是苏海生不再留手,全力攻城,大军全部压上,狂轰滥炸两天两夜,终于在攻城第五天的上午攻破了宜君县城。 县令周德伟不死心,率军进行巷战,与光复军激战到了下午时分,金军全部被歼灭,主导者周德伟被击杀全部的卫兵,然后被俘虏。 苏海生审讯周德伟,问他身为汉人,为什么要为金国如此忠诚、阻挠光复军光复中华的行动。 周德伟骄傲地挺直胸膛,怒斥苏海生等人是逆贼,表示自己身为大金国的官员,宁死也不会为贼人做任何事情。 还光复中华? 区区一群逆贼,有什么资格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要光复中华? 呸! 他的态度让苏海生非常不满。 “在乎官职多于在乎族群,宁愿拜夷狄之君也要做官,也要做人上人,什么大义都只是在嘴上说说,说来说去,你也只是为了做官而已,对吧?” 苏海生蔑视着周德伟。 周德伟顿时大怒。 “忠孝节义,岂是尔等逆贼所能理解!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理天下,安抚百姓,造福于民,此等情怀,你这种逆贼懂什么?” “你今年多大?” “四十!” “嗯,那你出生的时候还是宋人,作为宋人,却做着金国的官儿,你这忠孝节义好像有点名不副实吧?” 周德伟一愣,眨了眨眼睛,又怒道:“尔等逆贼,也配谈忠孝节义?” “我是逆贼,那又如何?至少我不谈忠孝节义,你呢?身为宋人却做金官,满嘴都是仁义道德,满心都是荣华富贵,虚伪至此,还有脸面在这里嘲讽我吗?真是荒天下之大缪!” “我……” “你什么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嘴上喊着忠孝节义,漂亮话说的比谁都多,实际上呢?苟且钻营,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破家灭门!” 苏海生怒道:“上等人之无耻,在你身上是淋漓尽致!令人作呕!来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周德伟瞪着眼睛,连连怒吼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自己清廉为官,正直为民,从来没有做过贪赃枉法之事,苏海生是在凭空污他清白。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难道还能舍弃他上等人的地位不成? 所以他还是死了,被一刀枭首,在围观他的士兵们的注视下,死了。 上等人周德伟就这样死了。 但是,和他一样的上等人还有很多很多,所以苏海生和苏咏霖一样,前进的脚步不会停下。 苏海生继续率军向庆阳府方向进攻,一路疾驰猛进,再也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与此同时,庆阳府尹乌延蒲辖奴也感受到了真正的危险。 为了应对西夏在边境的威胁,徒单合喜在生前安排庆阳府、延安府和镇戎州三个地区屯兵备战,所以这三地各自拥有一万边防军,战斗力还算不错,对上西夏军队可堪一战。 但是那是在内部安稳、他们仅仅只需要面对西夏军队入侵的情况下,现在光复军都已经打到他们背后了,他们如何还能保持安稳呢? 这是腹背受敌的情况! 乌延蒲辖奴不知道延安府和镇戎州的情况如何,他只知道自己这边情况很差。 人心惶惶,军心动摇,而光复军实力强大,兵锋正盛,根据哨探的情报,光复军已经占据了安定县和襄乐县,眼看这就要往庆阳府来了。 潼关和大庆关的防御显然是失败了,光复军擅长野战,一旦大量进入关中,必然成席卷之势,绝非数万兵力可以阻挡。 而自己手里只有一万正规军,就算把所有的签军杂役都算上,也就三万出头,根本不足以遏制光复军的攻势。 连潼关和大庆关都能突破,光复军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吗? 乌延蒲辖奴从心底里感到了一丝恐惧感。 思来想去,虽然他还不知道长安沦陷、徒单合喜身死的消息,但是他觉得不能在原地不动弹就等着送死,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跑。 苏海生所部前锋抵达庆阳府首府安化县三天之前,乌延蒲辖奴就带领麾下女真主力军一万余人向镇戎州撤退,准备会合镇戎州防御使蒲离黑与他合兵一处,兵力多一些,安全也更有保证。 至于后路…… 到时候再说吧! 乌延蒲辖奴脚底抹油,带着同样胆怯的军队逃跑了,苏海生抵达庆阳府的时候,愣是没有遇到一点抵抗,所以地方汉官带着地方守备部队全部投降,乖巧的很。 而另一边,姜良平倒是在延安府遇到了延安府尹高景山的强烈抵抗,双方在乐盘镇拉开架势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场。 高景山集合了一万人的主力部队和两万强征过来的炮灰签军摆开了架势,让正规军驱使着炮灰们顶在前面和光复军拼命,打算等炮灰们消耗了光复军的体力之后再出动主力部队击败光复军。 姜良平和苏海生分兵,带着两万军队来取延安府,军队人数不如高景山,但是他丝毫不担心。 因为他站在山岗上用望远镜观看金军阵势的时候发现大部分金军都没有批戴完整的甲胄。 有些只穿了身甲,有人只戴了一个头盔,有人只套了胸甲,有人干脆什么都没有,穿了一双行军作战靴,完整披甲的军队主要位于金军大阵后方,数量不多,大约只占金军全军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其中还有相当部分的骑兵。 步军手上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刀枪之外,居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削尖了头部的木棍。 观察到了这个场景之后,姜良平就明白了。 这支金军,这支在绝望之中继续抵抗的金军,必然覆灭。 五百八十 我不想死 乱世之中最惨的就是这些装备都不齐全、一看就是被强拉上战场的炮灰们。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后方受过训练的正规军消耗敌军的体力。 仅此而已。 正规军从未指望他们可以做到什么,可以立下什么战功,他们只要乖乖站在前方,然后乖乖去死,就可以了。 别无他用。 姜良平对此不胜感慨。 “还是金军的老一套,主力精锐在后,签军在前当牺牲品,甲胄不给完全,连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用木棍的,他们兵力不足,就想拉当地人来送死,却不知这样的军队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部下只是笑着。 “金贼还是当初的金贼,光复军已经不是当初的光复军,将军可以立下大功了。” 姜良平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刀。 “这样的敌人,打赢了不是大功,打输了绝对是大过!传我命令!开战!!!” 姜良平一声令下,光复军阵中战鼓声隆隆响起,光复军大阵中的步军战阵开始向前进攻。 这场五万人的大型战争以光复军率先发起进攻而拉开序幕。 首先是惯例的弓弩射击。 光复军多弩手少弓箭手,军队基本上配备神臂弓和强弩,发矢攻击时强弩手在前,神臂弓手在后,强弩手先发,神臂弓手后发。 张弩手进弩手和发弩手配合默契,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重复训练中训练出了肌肉记忆,哪怕脑袋不清楚,昏昏沉沉的,只要进入攻击位置,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做出反应。 一轮一轮的箭雨划破长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重重的坠落在地,或者击中金军士兵们,杀死他们,或者没有击中要害部位,只是杀伤他们,给他们带来血光之灾。 但是在古代战场上,受伤的下场未必比战死要好,痛痛快快的死总比受尽痛苦折磨之后再死要好一些。 田丰收算是运气比较不错的。 他上战场之前抢到了一面盾,虽然作战位置靠前,但是他听从了三次被签发上战场却三次活着回家的大神级前辈的话——咱们这些签军就是送死去的,不想死,上战场就先抢盾。 有盾在手,活下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不然咱们这些签军接战之前就会被箭射死。 你抢刀抢枪? 你会用吗? 你能比你的敌人更会用吗? 搞一面盾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其他人抢夺兵器的时候,他就抢了盾,死死抓着,谁来抢都不给,为此还把一个跟他抢盾的人踹翻在地上,又跺了几脚。 果不其然,一上战场,他们这群炮灰就给推到最前头送死,专门用来消耗光复军的体力,他们对面是凶神恶煞的光复军,背后是凶神恶煞的己方督战队。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他们别无选择。 两军尚未接战,光复军的弩箭就铺天盖地的来了。 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跟下雨一样坠落在地,砸在地上,砸在人身上,砸在盾上,感觉就跟对面的光复军不会累似的。 田丰收强忍心中恐惧,举着大盾死死顶着,听着上头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一阵一阵的击打感,他直接半跪在了地上,把盾抵在地面上,稍作缓冲,如此才能扛住。 田丰收扛过了这一轮箭雨,但是他的那些战友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光复军的箭雨一来,一个两个全都遭了殃,被击穿身体的,被击中脑袋的,被集中脖子的,还有连着被五六支箭扎成筛子的。 被分到一个队里、和他一起商量过趁夜逃跑的李铁牛就给两支箭射中了。 这家伙也是想不通,田丰收告诉他活命经验,他仗着自己有一把力气硬是要选一把刀,结果箭雨一来,盾兵只顾着保护自己,根本顾不上他,他一个不小心就给箭射中了。 一支扎在脑门上,一支扎在脖子上,瞪着个眼睛倒在田丰收面前,一副死不瞑目的惨样,把田丰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还有一个和田丰收抢过吃食的叫张麦子的家伙,也死了。 这家伙本来也举着盾,但是被身边两个战友一箭穿喉的模样吓疯了,丢了大盾转身就跑,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结果没跑几步,就被一支箭击穿了脖子,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趴着死掉了。 他死掉的地方就在田丰收的右边,脖子里流出来的血很快就流到了田丰收的脚边,吓得田丰收哭的停不下来。 眼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一个接一个的躺在地上浑身冒血,死的毫无价值,毫无意义,那感觉太可怕了,感觉下一个瞬间死掉的就是自己,自己绝对无法幸存,不管战前想得多好,把自己想的多么勇敢,只要一瞬,这种错觉就会立刻消失。 田丰收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就一边念叨着【我不想死】,一边跪在地上往后挪动身体。 举着盾,一点一点往后缩,一点一点往后移动,就想着能往后躲,而不是往前顶。 结果他给长官逮着了,长官一脚踢在他背上,给他踢得龇牙咧嘴的疼,一转头一看,长官充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他。 “干什么呢?想跑?滚起来!顶到前面去!” “我……” 长官没等他说完,直接拔刀指向他。 “前面去,不准后退!不然我砍了你!!” 看着凶神恶煞的长官还有闪着寒光的刀,田丰收只能沮丧着脸站起来一点一点往前挪。 刚挪没几步,一个倒霉蛋喊着【我不想死】就往后跑,正好撞上长官,长官大怒,一刀捅死了他。 “想跑?不向前!定斩不饶!给我顶住!顶住!” 混乱的战场上,长官的眼睛就跟传说中的千里眼一样,总是能精准地发现逃兵,然后一刀砍死逃兵,田丰收怕了,只能向前。 好在光复军的箭雨打击很快结束了。 田丰收刚觉得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结果光复军就是军阵向前,开始进入搏杀环节。 看着对面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光复军大兵们冲着他来了,一支一支的长枪枪尖闪着寒光,感觉那寒光就能摄魂夺魄一样。 田丰收只感觉一股子凉气从天灵盖一直灌到脚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自打出生以来就在地里刨食吃的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恐怖的事情? 他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刚迈开脚步又想到了身后凶神恶煞的长官。 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大盾,把整个身子尽可能的缩在大盾后面,听着耳边战友们或者痛苦或者崩溃的喊叫声,死死咬着牙,一声都不吭。 光复军步军大阵快速向前进逼,金军炮灰大阵应付不及。 命令传达到了,前线军官也发布了命令,但是只是经过草草训练乃至于没有经过训练的炮灰签军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按照命令做出反应。 结果就是光复军的长枪大盾阵怼到面前了,炮灰们居然手足无措,只有少数人手忙脚乱的举起大盾条件反射般的保护自己,大多数人茫然的本能地举起手里的武器一顿乱挥。 这面对光复军整齐划一的击刺动作是毫无意义的。 闪着寒光的枪尖狠狠地刺入了他们的身体,然后拔出来,再刺进去,再拔出来,一刺一收,每一个动作都能带出一片血水四溅。 大量的炮灰签军悲惨的死在了阵前,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等前面的人因为恐惧而转身逃跑的时候,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光复军大阵步步紧逼,金军炮灰大阵却已经开始了崩溃的进程。 五百八十一 田丰收可以活下去了 这些被当做炮灰的可怜人根本就不想打仗,如果可以,他们愿意在地里劳作一辈子。 但是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得到实现。 哪怕是心甘情愿做一辈子工具人劳动到死,也不能被贪婪的统治者接受。 要了他们的赋税,还接着要他们的命,要他们的一切。 他们被强迫,被暴力威逼,生怕逃跑会被杀,会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所以他们不得不向前。 但是在真实的死亡威胁面前,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女真长官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面对光复军闪着寒光的枪盾大阵,面对真实的死亡,那种恐惧是难以言表的,而与之相比,那些长官到底能杀死多少人呢?长官们的数量比光复军的这些大枪还要多吗? 于是他们溃散了,不能继续坚持了。 田丰收也混在这群人当中趁乱一起跑了。 反正这个时候也不会有箭雨了,带着大盾也没有意义,于是他手一哆嗦甩掉了大盾,跟着同伴一起大喊大叫着转身就往回跑。 拼了命的跑。 不要命的跑。 他跑啊跑啊,感觉自己跑得和风一样快,他都不知道连着好几天就吃了一个半炊饼和一碗麦粥的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可以跑得那么快。 他感觉到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前面也不断有人倒下,他甚至感觉到有箭直接贴着自己的脸飞了过去,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但他只顾着逃跑,没顾得上害怕。 他瞅着这箭好像是从己方阵营飞过来的,但是他还没有确认这个猜测,脚下就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飞速摔在了地上,接着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获得了意识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天是亮的。 他睁着眼睛懵了一会儿,本能的就想动动身子坐起来。 就那么一动弹,他忽然觉得腿疼得要命,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音来。 “哪里来的声音?” “那里!我看到了!有活的!” 田丰收正在痛苦地扭着身子,两个光复军士兵闻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刀指着他。 “站起来!” “汉人还是女真人?” 光复军士兵的问话非常凶狠,田丰收给吓了一大跳。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顿时也顾不上疼了,嘴里喊着【别杀我】,就要往别的地方跑。 但是他跑不动,身上疼,又使不上劲儿,结果看起来就跟夏日午后被从土里翻出来直接面对太阳暴晒的蚯蚓一样。 听他说的汉话,还有手无寸铁的凄惨模样,周世光和张猛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就放下了刀。 “周围全是死人,就他一个活着的,当了签军还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大气运啊。” “作为战败方,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都是顶顶的好运气,求不来的,搭把手吧,沾沾运气,说不得咱们以后也用得上。” “得,搭把手,运气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两人笑了笑,收刀入鞘,走上前一人一边拉着田丰收的手,把他提溜了起来。 田丰收大为恐惧。 “别杀我!别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要回家!!” 他又开始扭动。 张世光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田丰收的脑袋上。 “喊什么?谁要杀你?老实点!你现在是俘虏!” “俘虏?” 张世光这一巴掌把田丰收拍醒了,田丰收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四周可谓是尸积如山,遍地都是死尸,死状极惨,吓得他叫出了声。 这显然这是仗已经打完的场景。 “叫唤什么?第一次见死人啊?” “不……不是的……” “那不就得了,你小子运气是真好,仗打完了得有两个时辰了,咱们找了一圈,愣是没别人活着,就你一个活人……也不一定,搞不好还有其他活着的没醒过来,就你醒过来了,还给咱们碰上了,你说你运气好不好?” 田丰收一愣。 “仗打完了?” “嗯,打完了,你们延安府尹拒不投降,已经被杀死了,延安府的金军被全歼,现在可以说延安府已经是光复军的延安府了,你小子运气不错,熬到这个时候了,你叫什么?” 张猛看着田丰收。 田丰收咽了口唾沫。 “田丰收,田里面丰收的田丰收。” 张猛呵呵一笑。 “哟,还真是直白的名字,老张,比你的名字直白,田丰收,好啊,田地里就是要丰收才好,咱们才有粮食吃,才能吃饱。” 周世光摇了摇头。 “得了,你懂什么?我那叫有文化,这可是指导员亲自给我取的名字,比你的好,猛来猛去的,有啥意思?一辈子猛到底呗?” “嘿,你这什么意思?找练?” “怎么的?谁怕谁?你想跟我练?” “行!下回营里面大比武,咱们登对练练,谁输了谁就学小狗,在地上爬三圈,学三声狗叫。” “一言为定!看我怎么练你!” 听着两个俘虏了自己的光复军士兵旁若无人般的商量起了未来的事情,田丰收混乱的脑袋好像也变得清醒起来了。 他们…… 好像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这仗打完了,我做了俘虏……但是我好像可以活下去了? 田丰收被左右两个壮汉架着往战俘营的方向去,心里却好像有了些庆幸的感觉。 他可以活下去了,并且有极大的可能活的比过去还要好,能比过去吃得饱一点,运气好一些,还能吃上肉,穿上新衣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眼下的乐盘镇之战,是以光复军大获全胜而告终的。 战斗进行不到半个时辰,金军就开始溃败,姜良平指挥骑兵左右包抄,很快击溃了金军骑兵,威胁到金军大后方,金军正规军军阵也开始崩盘。 最后,光复军大将姜良平亲自冲锋,阵斩延安府尹高景山,高景山及其麾下二百亲卫全部战死,无一存活。 一万金军正规军被光复军歼灭一千多人。 两万签军死的比较多,死了三千多人,多是战时失去秩序互相践踏而死,真正死于战斗的只是极少一部分。 于是这一战光复军俘获了金军两万余,缴获金军全部的粮食和辎重,参与抵抗的金军全军覆没,延安府被彻底占据只是时间问题。 乐盘镇之战以后,姜良平没有停止进攻,他快速整顿军队,在大战之后的第三天就率军北上,轻取延安府首府肤施县。 攻占肤施县之后,姜良平所部四散而出攻城略地,将当地金军设下的军寨、军镇全部攻取。 七月初,姜良平攻入绥德州,击破绥德州三千余金军守军,破灭全部的军寨、军镇,将金军沿边军事防御设施全部占据,改旗易帜,宣布此处为光复军占据。 于是,几乎是同时的,姜良平和苏海生两路军队都扫清了各自负责区域的金军边军,占领了边境的军事设施,正式代表光复军与西夏接壤。 苏咏霖决定光复军进军的时候并未告知西夏,因为他决定自己独立收拾关中金军,以展现光复军的赫赫武功,用以震慑南宋和西夏。 所以直到光复军派人告知西夏边军这件事情的时候,西夏方面才知道光复军已经攻入关中,并且即将席卷关中了。 西夏的实际统治者任得敬比皇帝李仁孝更早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这方面的军事情报系统被他把持,直接向他负责,李仁孝想要知道什么,都要经过他的渠道,得到他的允许。 李仁孝所知道的天下事都是被任得敬筛选之后的天下事,他被封锁在深宫里,就像个无助的吉祥物,吃喝不愁。 五百八十二 南联宋国 要任得敬来说,他也觉得李仁孝宽仁有余,手腕和胆魄严重不足。 当了那么多年皇帝,愣是没有培养出自己的亲信,也没有拉一派打一派的政治技巧。 他年轻的时候皇族重臣李察哥掌握兵权,李仁孝没有兵权,眼睁睁看着李察哥耀武扬威,嚣张跋扈,一直也都没有与他对抗。 于是任得敬借着讨好李察哥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一步一步进入西夏中央,掌握重权。 好不容易熬死了李察哥,李仁孝刚准备喘口气,任得敬后来居上,接过了李察哥的权势,还更进一步,掌握了实际政权,把李仁孝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的抢了过去。 期间,也不是没有党项人臣子试图对抗任得敬,保护李仁孝的权力,李仁孝也有意纵容。 但是当任得敬稍微展露一下自己的军事威势给李仁孝看的时候,李仁孝立刻就软了。 他罢免了试图帮他说话的臣子,试图换取任得敬的理解,然而这只是让愿意帮他的人不再敢帮他,生怕被他卖掉。 他对任得敬处处忍让,处处优容,加官进爵到了楚王的地步,也并没有让任得敬有什么改变,只是让他更加看穿了李仁孝懦弱怕事的本质。 于是任得敬就彻底架空了李仁孝,留给李仁孝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宣称权力和外交权力。 殿前太尉任得聪是任得敬的弟弟,掌握宫廷禁卫。 首都兴庆府的府尹任得恭也是他的弟弟,控制整个兴庆府的行政和兵权。 族弟任得仁为南院宣徽使,掌管宦官、内侍及所有进出宫廷事宜。 侄子任纯忠为枢密副都承旨,代表任得敬控制军事机构枢密院的上传下达。 这只是任得敬任人唯亲的一小部分具体表现。 朝堂上的实权职位清一色都是任得敬的人,掌握主要军事权力和后勤权力的也都是任得敬的人,任得敬几乎等于西夏国的“站皇帝”。 李仁孝呢? 缩在内宫里,能做的也只有派人趁着外交使节团抵达中都的时候向苏咏霖求助,请求苏咏霖帮他收拾任得敬,就和当初辽国帮着他爹李乾顺收拾小梁太后一样。 无能至此。 现在就连李仁孝身边的伺候宦官都是任得敬的人,全天候无死角监视李仁孝的一举一动,让他永远没有自己的生活空间,日子过的不比汉献帝轻松到哪里去。 任得敬堂而皇之的以楚王的身份处理国家军政大事,光复军消灭边境金军、从关中地区和西夏接壤的事情也是任得敬最先知道的。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任得敬正在兴庆府处理日常国政,刚处理完向边境地区运送粮秣以支持演武行动的事情,他就得到了光复军的照会。 关中金军被光复军打的兵败如山倒,眼看着就要失去关中。 而光复军将会席卷关中,占据关中。 光复军方面知会西夏方面,感谢他们的边境演武行动,现在演武可以结束了,不需要继续耗费钱粮了。 任得敬叹了口气,下令把之前的命令截回,又重新写命令让边境军队撤回到原先驻地,不需要继续演武了。 护送消息给他知道的是他的弟弟,兴庆府尹任得恭,见任得敬的一系列行动,任得恭很是惊讶。 “兄长,关中难道已经被光复军拿下了?” 任得敬点了点头。 “差不远了,光复军六月初出兵,眼下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攻破了潼关和大庆关,席卷半个关中,延安府和庆阳府都被拿下,金军残部兵败如山倒,若我所料不差,再有两个月,关中必然易主。” 任得恭倒吸一口冷气。 “据说光复军起事至今不过三载,哪来那么强的战力?金军何其能打?在光复军面前怎么就和纸糊的一样?” 任得敬倒是冷静的多。 “当年神宗皇帝时,宋国的西军一样能把夏人打到惨败,开疆拓土,那个时候西军是何等威势?然后呢?西军在金人面前不也跟纸糊的一样,有区别吗?” 任得恭听他这样一说,倒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纠结这个事情。 “兄长,现在关中局势已变,光复军席卷中原取代金国已经是注定的,不可能发生什么变动,咱们是不是要做点准备?” 任得敬看了任得恭一眼。 “上位者最讨厌的就是以下犯上,苏咏霖虽然出身造反贼军,但越是如此,恐怕越是反感以下犯上者。” 任得恭一愣,疑惑道:“兄长,之前他不是收下了咱们给他的礼物了吗?那么明显的暗示,苏咏霖看不出来?” “不怕他看不出来,就怕他看出来了,却什么也不表示,那不就等于变相的拒绝吗?” “可他不是收了咱们的东西吗?” “那是见面礼,一国之归属,难道几万只牲畜就决定了?” 任得敬翻了个白眼:“他是中原霸主,难道会因为几万只牲畜就允许以下犯上之事?换做是你,你会吗?” 任得恭不说话了。 良久,任得恭又小声道:“那兄长打算怎么办?继续这样下去,怕是不妙,若是没有合适的名目,咱们很难一直把持朝政,迟则生变,朝中,还是有不少心向皇帝的人。”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任得敬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少顷,他低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以我们同为汉人这一理由去说动苏咏霖,一个汉人属国,总比一个夷狄属国要看得舒服吧? 苏咏霖起事,打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旗号,可见其人还是在乎中华正统的,夏国疆土本属中华正统,如今为党项人把持,苏咏霖的心里未必痛快,但是换做咱们,就不一样了。” 任得恭想了想,感觉任得敬说的有道理。 “妙啊,以中华名分向苏咏霖称臣纳贡,说不定就能换取苏咏霖的接纳了,这样一来……等一下,兄长,光复军席卷关中势头那么猛烈,他们会不会对咱们有……” 任得恭的意思,任得敬是明白的。 “不能说没有,如果说没有,我也不相信,但是我以为,光复军大抵会和金国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且不说咱们,南面还有宋国,金国当初何等威势?席卷天下势不可挡,最后不还是划江而治了?” 任得恭点了点头。 “话是这样说,但是兄长,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知道他苏咏霖到底怀着什么想法,咱们总要有两手准备。” “有道理,你想怎么办?” “南联宋国吧,金国亡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宋国不会不明白。” “宋国……” 任得敬沉默了一阵子,缓缓开口道:“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我是不太想和宋国联手的。” “兄长,宋国虽然军力不强,好歹是大国,光复军有此掣肘,咱们的安全就多一份保障,同时,如果光复军图谋我们,宋国也一定会做出反应,不是吗?” 任得恭的劝说让任得敬仔细的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他得出了合理的结论。 他们决定等关中彻底平定之后,就组织商队以南下四川向宋人购买蜀锦为理由,暗中和宋国商讨联盟之事。 他们可以瞒着光复军,达成一个域外联盟,一旦光复军对一方动手,另一方必然出兵相助。 唇亡齿寒,光复军军力强盛,若是苏咏霖野心膨胀不可控制,西夏和南宋都不至于因为没有协助而被各个击破。 任得敬于是秘密组织可靠人手开始进行条约内容的拟定,准备等关中一平定就开始行动。 如果苏咏霖只是打算再建一个金国,当然万事大吉。 可如果苏咏霖并不仅仅只是打算再建一个金国,那么,他的准备也不是毫无意义。 五百八十三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任得敬为自己的未来筹谋划策的时候,关中方面,光复军高歌猛进,行动迅速,不断击破金军地方守备部队,不断获得胜利。 而金军方面则是进退失据,不能抵抗,面对光复军的迅猛进击,曾经无敌于天下的女真正兵兵败如山倒,就如同刚出生的羔羊一般脆弱无力。 北路,苏海生统领大军在攻克庆阳府和延安府之后直接向镇戎州进军,准备和镇戎州聚集的两万金军展开最终决战。 单纯的军事问题只需要单纯的军事手段来解决,而论及暴力——对不起,光复军表示,在这个时代,你们都是垃圾。 在这个时代,光复军就是东亚大陆上最强的军队,没有之一。 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南路倒是有些麻烦。 但是主要问题不是在光复军自己身上,而是出在张中彦和他统领的四万军队的身上。 张中彦亮相长安城外加速了城内金军的崩溃,也算是为攻克长安城立下了功劳,所以张越景一开始还挺感谢张中彦的。 但是光复军攻克长安之后没几天,城外突然出现了数量很大的流民,几乎等于是尾随着张中彦的军队而来,全都向长安城聚集。 他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张口就问长安城的光复军要粮食吃,搞得张越景和光复军诸将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 一番打听之后他们才搞清楚,原来张中彦的军队在进军长安城的途中充分发挥了传统封建军队的优良传统,打砸抢烧一样不落下,把沿途村落、防御不及时的村镇抢掠一空。 不仅抢,还杀人,还劫掠妇女,还放火焚烧村落,还毁坏田地,无恶不作,完美的贯彻了【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这句话。 对于老百姓来说,兵和官比土匪要可怕得多。 这些失去生计的流民聚集在当地,试图向当地县城寻求帮助,但是完好的城池全部关闭城门,不愿意让流民们进入。 流民们被拒之门外,不得进入,心里也有火气,地方官为了避免发生武装冲突,就觉得张中彦惹出来的事情让张中彦解决,就告诉他们长安有粮食吃,让他们去长安。 反正张中彦往长安去了。 这样一来,愿意去长安的就可以去长安,不愿意去长安、死活都要赖在当地的就派兵攻击他们,把他们驱赶向长安。 流民们饥肠辘辘,也没有武装,不成规模的话也不是地方小股武装部队的对手,只能被逼着往长安城的方向前进。 于是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拖家带口踉踉跄跄的往长安行进,一路上已经累死、饿死、病死了不少人,活着抵达长安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他们的模样实在是太凄惨了,于是光复军士兵们自发的拿出自己的口粮给他们煮粥喝,让他们好歹填填肚子,不要继续出现饿死的情况。 张越景得到部下的汇报之后怒火中烧,差点就没拔刀去把张中彦给砍了。 但是作为全军主将,张越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忍住了要去找张中彦算账的冲动,想着眼下不能和张中彦翻脸,于是只能召集部下将领和书记官们,一起商量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难民数量初步统计就有五六万之数,数量不小,嗷嗷待哺,且精神状态普遍不好,稍有不慎,极易引发民变。 据他们所说,沿途县府都不想承担责任,把他们往长安城驱赶,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抵达长安,那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了,而且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陷阵军书记官苏佳年把自己掌握的具体情况在会议上作了通报,一脸无奈。 会场陷入了一阵沉默。 少顷,周至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凭咱们自己也能收拾关中,就不该接受张中彦的投降!此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司令,只要你下令,我今天晚上就把张中彦的脑袋摘下来给你。” 周至杀气腾腾,一脸要把张中彦给做掉的凶悍表情。 老战友陈乔山赶快站出来舒缓他的情绪。 “接纳张中彦是中都做出的决定,是苏帅决定的,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咱们不可违背苏帅的命令!而且张中彦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他直接动摇了长安守军的决心,若不是他,咱们还要花更多天,耗费更多兵力才能打下长安城,这也是事实。” “但是现在他所做的事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关中局势!” 周至大声道:“他的军队一路烧杀抢掠,严重影响了各州府的局势,严重影响了咱们日后对关中的治理!相比于他的用处,害处明显更大!这件事情触犯到咱们光复军的底线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放过他!司令,还请上表苏帅,除掉张中彦!以安民心!” 破敌军书记官严星海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若是一早就不接纳他,除了也就除了,现在已经接纳了他,再除掉他,就叫做过河拆桥,极易引起关中已经投降的金国文武官员的恐惧,会促使他们再起反叛,于我稳定关中局势的需求极为不利,不能这样做。” “这……这都算什么事啊!” 周至气冲冲的坐了下来。 他倒也知道大局重要,所以不敢乱来。 一直没说话的张越景看着周至气冲冲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并非我们所愿意看到,但是苏帅接受张中彦,本就是要利用张中彦的名声,促使关中文武速降,方便咱们更快的占领关中。” 张越景指着背后的关中地形图,开口道:“关中不是中原,四面高地夹着关中平原,除了关中平原之外,四面都是险要地势,且接壤夏国、宋国,若是战事拖延日久,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 苏帅最担心的就是沿边地势险要的各州府会因为咱们的赶尽杀绝而投降夏国、宋国,届时把夏国和宋国拉入关中大局,情况更加不好处理,所以苏帅想着,接纳一个张中彦,可以让关中本地文武速降于我,而不去考虑宋国、夏国。” “咱们需要怕他们吗?” 周至不满道:“宋国和夏国若敢犯境,咱们绝对不需要手软!大军进击,宋国和夏国难道能阻挡吗?” “话是这样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关中不稳,又和宋国、夏国为敌,平白增添诸多变数,敌军据守险要地势与我为敌,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局面吗?” 张越景这样一说,周至想了想,话到嘴边,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看着周至不说话了,张越景缓声道:“虽然现在有些问题,但是张中彦能让咱们快速占据沿边重要军事据点,完成对宋国和夏国的军事防御,把关中彻底吃进肚里。 等关中吃进肚里,把关中局势稳定住,安抚好流民百姓,咱们才有算账的余裕,这是欲成大事之前必须要做到的隐忍,咱们已经很强了,更多的强硬并不能带来更多的收益,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与会众人很久都不说话,显然已经被张越景说服了。 看到这个局面,张越景意识到内部已经稳定了,于是他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去处理,你们不要插手,不要与张中彦有什么接触,也不要公开说他什么不是,这个时候,他是最敏感也是最害怕的,明白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五百八十四 张越景的惩戒 张越景猜得不错,此时此刻,张中彦的确是惶恐不安,非常敏感,颇有些惊弓之鸟的模样。 他甚至暗中把亲卫军队调集到自己的身边,准备一旦光复军要问罪或者做点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就立刻反抗。 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是至少要保住性命,保证自己可以跑路。 他没听说过光复军军纪严明的事情,以为光复军和自己的军队差不多,只是多了“军纪严明”而已。 但是亲眼目睹之后,他发现光复军不只是军纪严明,甚至还有点岳家军的风范,对长安城秋毫无犯,甚至拿出自己的军粮安抚城内民心。 于是他沿途烧杀抢掠引来的流民出现在长安城之后,他听到了光复军军中颇有一些对他不满的声音。 什么张中彦这样做是罪大恶极,需要处理。 什么张中彦的军队军纪败坏,需要严惩,决不能轻易放过。 这都算是温和的,甚至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言论说的更加激进,更有攻击性,这让他感到惶恐不安。 光复军军力强盛,这是他看在眼里的,金军精锐也不是对手,和光复军一交战,立刻就溃败了,一点精锐的风范也没有。 精锐尚且如此,就凭他手上的臭鱼烂虾,欺负老百姓是一把好手,临阵打仗百分之百要跪。 如果光复军决定因此而问罪他,对他不利,他几乎没有反抗成功的希望。 到那个时候,估计只能逃跑了。 于是把他亲卫精锐军队集中起来,交给两个儿子统领,随时准备跑路。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儿子前来汇报,说大军司令官张越景带着两个卫兵前来他的军营,要和他商议事情。 两个卫兵? 张越景亲自来了? 张中彦颇有些惶恐,但是又觉得很奇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赌一把,亲自出营迎接张越景。 不管张越景要做什么,张中彦都觉得自己事先做好了准备,可以确保自己的老命不丢。 至于其他的…… 听天由命吧! 但是见到张越景之后,张中彦发现张越景的表情很差劲,见到他就是一句【张将军,你干的好事!】 不知为何,张越景上来就斥责他的行为反而让他心头宽松了起来。 “张司令,这……” 张越景挥手打断他的话。 “那么多流民是怎么回事?行军途中为什么不约束军纪?现在闹得事情那么大,那么多人对你不满,你让我怎么做?你让我的部下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你?” 张越景劈头盖脸一顿怒斥,把张中彦骂的狗血淋头。 “张司令,这是有原因的!” 张中彦忽然不再感觉惶恐,他不由自主的急切的希望解释。 张越景脸色很不好的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抱胸,听他解释。 “你说。” 张中彦松了口气,立刻开始编……陈述自己之前的经历。 “之前徒单合喜因为兵力不足,所以授权我签发本地壮丁参军,想着增加兵力对抗大军,做困兽之斗,可是他下了命令,却不给我足够的军费,军队组成了,军费没了。 我三番五次问他要军费,他却让我凤翔府暂时先垫着,可是凤翔府素来穷困,财政从来也没有富裕过,我哪里有钱能垫的上军费? 他不管,又要军队,又不给军费,就差直言让我纵兵去抢掠了,我左右为难之际,您带着大军杀入关中,要我带兵去会合,我怎么可能违背您的命令呢? 于是我就硬着头皮带兵上路,上路之后军队果然因为没有军饷和食粮不够而闹事,我无可奈何,只能让士兵就地取粮。 您也知道,没有粮食和军饷的军队有多可怕,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兵变,到时候我死于乱军之中是小事,坏了张司令和光复军的大局才是大事,我又如何敢耽误大事呢?” 他连珠炮似的把早就组织好的理由倾泻而出,说的张越景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人都说人老成精,这真不是假话,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摘出来,变成无辜的绵羊,徒单合喜与他张越景才是罪魁祸首,他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其他人。 这口才,不去当言官真是国家巨大的损失。 张越景都不得不佩服他开口说疯话的本事,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些官场老油条到底是怎么说话办事的,积累了一些相关的经验。 但是事情不会因此消失。 张越景只能强忍心中怒火,摆出一副皱眉苦思的表情。 “徒单合喜不给你军费?” “很早以前,各地军费就没有足额拨付过,上表给朝廷也没用,朝廷和地方反正就是互相推却责任,实在逼得没办法了,给军费了,那也是东扣扣西扣扣。 经常性的要一万给五千,要五万给三万,就算钱拨付下来了,从上到下层层盘剥,上官拿大头,底下人拿小头,落到咱们这些带兵的手上,就只剩下一点点,真是无奈。” 张中彦连连叹息,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欺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老实人,其他人都是坏人。 张越景心知肚明,但也没有戳穿他。 “居然到了这地步?” “如有妄言,天打雷劈。” 张中彦举手发誓。 这可绝对不是假话,他张中彦当然不是什么好鸟,但是朝廷更坏,又想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饱,指望马儿变成永动机,不吃饭不睡觉也能跑的飞快。 呸!做他们的春秋白日大梦去吧!爷不伺候了! 张中彦眼看着张越景陷入沉思,脸上的怒色渐渐消退,大为庆幸,心中大感放松。 他觉得这一关他是过去了,而且看起来,张越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对自己怎么样,只是生气,过来斥责。 骂几句就骂几句,那么多年了这张老脸的脸皮越来越厚,最不怕的就是上官的责骂——上官愿意骂,说明还没放弃你,真要是一脸笑盈盈的过来套近乎,张中彦反而要立刻撒丫子跑路了。 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了。 只见张越景思考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看了看张中彦的军营,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果然如此,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在你头上,但是这件事情也不能全然当做没发生过,否则军中对你的怨言不能平复,张将军,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对吧?” “自然,在下做了错事,还请司令惩罚。” 张中彦低头认错,态度很好。 张越景点了点头,对张中彦做出了五十万钱和十万斤粮食的罚款,另外要削减他的部队。 “我会用军粮安抚流民和长安民众,愿意留在长安城的就安置在长安城,愿意回乡的我也会安排他们回乡,这段时间,你对你的军队进行检查,身强体壮的留下来,老弱病残全部清退,和流民一起遣散回乡,留着他们也没有意义,徒费军粮罢了。” 五十万钱和十万斤粮食对于张中彦这种地区性大豪族来说只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根本不能算是什么严重的惩戒,倒像是象征性意义的警告。 只是削减军队数量让他有些在意。 可是张越景的要求合情合理,他也没办法抗议,略思考一阵,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末将遵命。” “嗯,那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张越景翻身上马,离开了张中彦的军营,来去匆匆,雷厉风行。 望着张越景离开的背影,张中彦的长子张符走上前,开口道:“父亲,您说这张越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要借此削减父亲的兵权,还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 五百八十五 向强者臣服,需要诚意 听了儿子的询问,张中彦沉默了一阵子,便转身往回走。 他边走边开口。 “二者皆有吧,也是要削减我的兵权,也是要做做样子给人看,这说明光复军内部对我不满的人不少,张越景的压力很大,但是张越景并不愿意严肃处置我。 张越景这个位置,必然直接接受苏咏霖的命令,张越景的态度直接可以等同于苏咏霖的态度,说明这是苏咏霖要保我,对我的惩罚只是让内部那些人闭嘴而已。 只是我完全没有想到,光复军的军纪居然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我听闻只有当年的岳飞治军才能到这个地步,而光复军居然也是。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苏咏霖能覆灭金国称霸中原了,就这种军队,绝对是把民心掌握得死死的,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不得天下,谁得天下?” 张符有些不解。 “苏咏霖要保父亲?这是他的态度?” 张中彦点了点头。 “他苏咏霖为什么要接受我的投降?不就是看中了咱们张家在关中的地位和声势吗?他需要我,通过我向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宣布他的态度,让那些人不要抵抗,尽快归降他,他也能尽快控制关中,彻底覆灭金国。” 说到这里,张中彦又叹了口气:“他需要我,我又何尝不需要他呢?与他为敌,固然可得一时利益,但是看他的军队如此军纪严明,甚至有点爱民如子的模样。 民心啊,民心必然被他攥在手里攥的死死的,咱们要是看不懂大势,等时间久了,必然为其所害,只有跟随苏咏霖,才能维持长久的利益,说到底,互相利用罢了。” 张符默然无语,少顷,又问道:“那咱们需要裁撤多少兵马比较合适?” “一半。” “一半?” 张符愁眉苦脸:“太多了吧?一半就是两万人,只有两万人,咱们还能和过去一样吗?这要是苏咏霖哪天翻脸了,咱们还能反抗吗?” “现在四万军队咱们就能反抗成功吗?” 张中彦的反问让张符默然无语,低下了头。 开什么玩笑? 和那群杀气腾腾的光复军大兵干仗? 张符可完全不敢去想。 张中彦摇了摇头。 “苏咏霖是强者,虽然他需要我,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是强者,向强者臣服需要诚意,假使没有我,虽然他会面临一些难题,但最终,关中还是他的,而没有他,我就没有了。 张家只是关中名门,苏咏霖是天下王者,向天下王者臣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儿,收起你的心思,张家若要存续,就要在不伤害自身的前提下,竭尽所能迎合苏咏霖,明白吗?” 张符愣愣地看着张中彦,然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明白了,父亲。” “嗯,去办事吧,把声势拉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张中彦正在裁军,还有,从被裁撤的那部分人里面挑选一两百个交到军法司去。 就说……他们犯了罪,我主动找到了这些违法乱纪之徒,主动交给军法司惩戒,然后,你私下里告诫留下来的人,务必约束自己,再有敢犯事的,我容不下他们。” “我知道了,父亲。” 张符很快就前去办事了。 很快,张中彦所部大规模裁军的消息就传了出去,整个光复军都知道张中彦正在大规模裁军。 与此同时,河南兵团军法司也接到了张中彦所部押解而来的一百三十九名【扰民者】,说这些人都是张中彦主动审讯出来的混账,交给军法司严格惩处,张中彦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再然后,张越景也对外公布了此番对张中彦的惩罚,罚钱粮,罚他裁撤不可靠的兵员。 一口气砍掉他一半的兵力。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光复军内部对张中彦所部凤翔军的不满情绪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缓,没有那么多人天天喊着对张中彦算总账了。 张中彦所部凤翔军被砍下来的签军就和长安流民们一起,愿意居住在长安的可以安置在长安,愿意回家的就整顿一下,跟着大军一起回家,要求各地官府接收他们,负责善后事宜。 什么? 你不愿意? 看看我带来的大军! 这是武装移民! 那些之前投降了张中彦的、一旦出事就喜欢踢皮球的地方官府面对着光复军大军武装护送流民回家,一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张越景统计了流民的籍贯,在每一个流民籍贯所在地的县府都留下了一些指导员和一小支部队,成立一个流民安置办事处,专门监督地方官府办理此事。 至于安置失去家园的流民需要的钱粮,光复军会出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 张中彦一拍胸脯,说他愿意按照张越景的要求把被罚的钱粮运送到需要的地方,运输成本他来承担。 张越景满意的点了点头,给众多流民和签军所属的五个县设下了钱粮标准,勒令地方官府负责到底,如有办理不妥者,必将严惩! 在雪亮的刀锋面前说出“不”这个字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而这些投降过一次的地方官员显然没有这样的勇气。 光复军大军整顿完毕之后,在七月中旬抵达了凤翔府,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往泾州、一路往陇州,再次开始了攻略。 失去了主力军队和统一指挥的金国地方官府势力无力抗衡光复军的大军进击,除了少数硬骨头,大部分都是望风而降,看到光复军大军来了就开城投降。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能不打就不打,尽量不要给当地造成什么损失,以减轻未来的统治压力。 张越景的规矩就是看看对方是不是望风而降,不降就派张中彦去劝说,如果张中彦劝说了还不降,那就没办法,只能打了。 不过,能扛过前面两到程序的地方官员也不多,所以张越景连下泾州、陇州、秦州、平凉府,一共也只在秦州首府成纪县遇到了秦州刺史李怀的坚决抵抗。 他带领秦州边防军和光复军作战,不投降。 关键这家伙骨气是有的,身边的人却比较拉胯,自己也没什么军事才能,打了半天,光复军凶猛的火力让他的部下们受不了了。 于是他的部下们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袭了他,把他绑了起来开了城门,向光复军投降——你一人想死,别拉着我们一起啊! 秦州边防军全体投降,秦州遂下。 与此同时,与姜良平合兵一处的苏海生统领大军进入镇戎州,在镇戎州遇到了金军的最后一次成建制大规模抵抗。 这次抵抗的发起者是镇戎州防御使蒲离黑,他主张统领军队和光复军决一死战以报效国家,但是逃跑而来的乌延蒲辖奴并不愿意,主张让蒲离黑和他一起率军西逃。 “国家危难之际,正是需要你我这样的人站出来力挽狂澜,这个时候不想着奋勇杀敌,却要仓皇逃命,难道也能算是深受皇恩之人吗?” 蒲离黑斥责乌延蒲辖奴,但是乌延蒲辖奴被光复军的威势吓破了胆,还是打算逃跑,根本不敢与光复军战斗。 于是蒲离黑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乌延蒲辖奴没有防备,率军袭杀了乌延蒲辖奴,斩下他的头颅,消灭他的亲卫,并且在他的军队里出示他的头颅,告诉所有人,这就是擅离职守的下场。 乌延蒲辖奴的军队被蒲离黑的剽悍所震慑,不敢反抗,于是被蒲离黑收编。 蒲离黑于是整顿两万军队前进到东山县,在东山县摆开阵势,与袭来的光复军决一死战。 五百八十六 紫微星又开始大放光芒了 这场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光复军步步紧逼,金军坚持不退,双方的步军大阵碰撞在一起,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 蒲离黑本人非常悍勇,大战开打之后他亲自率领骑兵攻击光复军的骑兵,试图打败光复军的骑兵,从侧后方威胁光复军的步军大阵。 但是他没有成功,左冲右突也没能击垮光复军的骑兵,倒是己方步兵逐渐不能与训练精熟意志坚韧的光复军相持,逐渐露出败像。 蒲离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孤注一掷,率领全部的精锐骑兵做最后的一搏,冲击光复军中军所在地,试图以威慑光复军主将的方式反败为胜,绝地翻盘。 可惜,苏海生不是当年幽州城下的赵光义,也没有点出驴车漂移的技能。 他面对敌人的冲击,就是沉着冷静的指挥护卫骑兵迎上去,与之正面对抗。 双方激战一个时辰有余,蒲离黑身边的骑兵都力竭,不能继续战斗,金军步军大阵彻底溃败,被光复军军阵追着怼,战场呈现全面败退的景象,非常凄惨。 蒲离黑眼见胜利无望,大金国必然覆亡,悲愤之下于战场之上拔剑自刎,以身殉国。 他死后,光复军彻底击溃了这支金军,阵斩金军三千余,俘获一万六千余,全歼这支金军。 金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抵抗军队就此覆灭,金国在事实上灭亡了。 苏海生乘胜追击,攻克了镇戎州,终结掉了全部的悬念。 大战告一段落,更西边还有几个州府,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力量,更多的是望风而降,没有进行激烈抵抗的。 八月底,金国最后也是最西边的疆土积石州被光复军攻克。 积石州防御使特失思必希望抵抗,但是部下没有愿意抵抗的,他只能率领最后三百还愿意战斗的部下在通津堡进行绝望的最后抵抗。 攻击而来的光复军四面围攻通津堡,付出八十人战死的代价攻克了通津堡,三百最后还愿意抵抗的金兵全部战死。 特失思必战斗到最后也不愿意投降,看到红着眼睛冲到面前的光复军战士,他横刀自刎,自杀殉国,成为最后一个为金国自杀的官员。 这一日,是八月二十九日,距离光复军在山东临沂起事之日,共三年零四个月。 异军突起称霸东亚的军事大帝国·金帝国走过四十六年的时光,至此彻底覆亡,光复军也完全平定了关中,取得了关中的主权和统治权。 自南宋富平之战以来,汉人政权再次夺回了隋唐关中龙兴之地。 苏咏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但是他非常高兴,立刻下令嘉奖参与这次攻略行动的各支部队,给他们记功,并且决定等局势稳定之后论功进行奖励。 接着他下令苏海生率领齐鲁兵团转换防区,全面负责起关中地区的军事防御。 由于河东地区大部已经不和敌国有接壤,所以只在保德州和葭州两个州保留一个旅级编制的边防军,齐鲁兵团主力转移到关中负责关中地区的防御任务。 河南兵团依然负责河南地区的防御性工作,以开封为总部所在地,主要防御对象是南宋的荆楚战区和江淮战区。 那一日命令颁布之后没多久,苏咏霖接到了如雪片般飞入宫廷中的庆贺奏表,全是恭贺苏咏霖彻底消灭金国、称霸中原的贺表。 然后第二天,总务局天象司郎中吴永安就上表给苏咏霖,说中都上空紫微星在昨晚忽然大放光芒,怀疑是上天吉兆,他觉得兹事体大,不能不告诉苏咏霖,希望苏咏霖对此有些准备。 苏咏霖看着这份来自天象司的奏表,无奈的笑了出来。 “我设置天象司的原因,是让他们完善历法,将过去历法的不足之处予以改进,对农业生产增强指导作用,顺便看看气候转变之类的,谁曾想他们还是老一套,紫微星又开始大放光芒了。” 被苏咏霖喊来的田珪子和辛弃疾互相看了看对方,想起了之前完颜雍被杀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吴永安就曾经上表说紫微星大放光芒,请苏咏霖特别注意一下。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紫微星什么时候大放光芒都不重要,只要苏咏霖需要,紫微星随时随地都能大放光芒,哪怕当天晚上乌云密布,吴永安都能说自己有一双天眼,看到了紫微星正在放光芒。 他这就是在试探苏咏霖打算何时称帝,至于他背后是何人指使,其实也不重要,因为既然这份奏表送上来了,就证明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迫不及待地需要苏咏霖正式称帝,并且能够真正的保护他们的利益。 “您一日不称帝,规矩一日不立,官员任免就无法被他们把持,就会有越来越多未经科举考试选拔的人才出任官职,这对于士人来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他们不可能一直忍受这样的局面。” 田珪子把问题的实质说了出来。 苏咏霖放下了吴永安的上表,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说我要在彻底消灭金国之后再称帝,给咱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对了,珪子,现在出任县令的复兴会员有多少了?” “一百三十二人。” “嗯,一百三十二人,比起之前多了六十二人,看来咱们的工作还是挺有成绩的。” 苏咏霖笑了笑,又说道:“可惜啊,还是太少了,不算关中,五百五十二个县,只有一百三十二个被咱们掌握,剩下四百多都不得不用旧官僚旧士绅,咱们的力量还是不够强。” “苏帅,属下以为就算召开科举,咱们也未必怕了他们。” 辛弃疾笑了笑,进言道:“宋金科举,多以儒家经典为考题,诗书礼易春秋等等,待苏帅开科举,可以加入《荀子》,拔高《荀子》在科举考试当中的份量,以此取士。”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露出了笑容。 “幼安,以你所见,我若在科举考试的内容当中加入《荀子》相关篇章,会产生什么影响?士绅会如何看待此事?” “宋国儒生喜好孔孟之说,排斥荀子学说,对荀子多方批判,虽然中原为金国所夺,这样的风气却并未改变,如果我们尊奉荀子,必然会引起儒生们的广泛抗议,引发危机。” 辛弃疾实话实说,这方面,作为传统大士绅、大地主家族出身的他是非常有发言权的。 苏咏霖没说话,看了看田珪子。 田珪子会意。 “有抗议者,必然有追随者,危机危机,危中藏机,有人觉得学说最重要,有人却会认为做官最重要,此举,可分化士人。”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辛弃疾。 “幼安,你觉得是想做官的人多,还是想要坚持理念的人多?” “从《荀子》的角度来说,绝对是想做官的人多,而且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 辛弃疾笑了出来。 苏咏霖和田珪子也笑了出来。 五百八十七 国家制度建设的秘密会议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好理解。 寒窗苦读,不为做官,又为了什么? 儒门士子用儒家的道理给天下编制了一张大网,然而他们自己也身在网中,不可自拔。 谁不想当官、为所欲为呢? 话虽如此,在光复军彻底平定关中的消息传到中都以后,中都的局势变得有些敏感,很多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观测着苏咏霖对那份天象司上表是什么样的看法。 因为苏咏霖答应过他们,会在平定金国之后称帝建国,维护他们的利益。 他们期待着苏咏霖称帝建国,从根本上稳固、维护并且进一步拓展他们的利益。 不过就在这个档口,苏咏霖并不打算就那么顺应他们的意思。 他要对全国的行政制度做一番大改,使之更加高效的同时,也能够安插更多他的人进入行政领域,扩充复兴会的势力。 这是开科取士之前的最后一次政治权力的粗放分配,为日后的政治战争做考虑,这件事情必须要做,还要做好,做漂亮。 正好,苏咏霖对现有的中央和地方那些臃肿机构还有职官事官等不合理的冗官制度深恶痛绝,他的新朝决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要对新建立的国家做一番修正,把五代十国以来为了防范军人专政而不断异化的权力分配制度给好好整理整理,拉回原先的轨道之中。 于是苏咏霖决定召开第一次国家制度建设的秘密会议。 这是第一轮修改,也是最主要的一轮修改,参与者都是苏咏霖的基本盘,他们的意见最重要。 跟他们通过气之后,苏咏霖才会把跟他们商量出来的内容拿到第二轮会议上去。 召开这一轮会议之前,苏咏霖也秘密召回了军队里的部分主要将领和外放出去做事的复兴会主要干部,集合整个复兴会中央,对这件事情进行充分的讨论。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苏咏霖对复兴会的组织架构进行了一番重整,使得复兴会的组织架构更加完整。 重整之后的复兴会从中央到地方都有了明确的规划。 复兴会中央共设置庶务部、军务部、监察部和组织部四个部门。 庶务部负责复兴会在国家行政领域的组织和扩充。 军务部负责军队里的政治思想工作,狠抓军队的政治思想教育。 监察部负责对复兴会会员进行监督,防止其触犯法规。 组织部则负责复兴会员的发展、升迁、惩戒与革除。 苏咏霖自己担任复兴会中央主席兼军务部主任,把控复兴会大局和军队方面的问题。 他的重要助手田珪子担任复兴会中央总理兼庶务部主任,主持复兴会中央的日常工作和复兴会员在国家政治领域的活动。 另一名重要助手辛弃疾担任复兴会中央副总理兼军务部副主任,负责协助苏咏霖和田珪子的工作。 监察部主任则交由苏咏霖非常欣赏的原秘书处秘书孔茂捷担任,由他盯着复兴会内部的一些不太好的趋势,及时予以纠正。 组织部主任交由被他火线提拔之后干的很不错的大兴府尹江育担任,由他在大兴府尹任上对优秀的新人会员进行提拔与安排。 四个主要部门里庶务部和军务部的人数最多。 庶务部里有大量正在担任行政职位的会员。 在当前这个阶段,复兴会的势力依然不大,在行政方面处于劣势,行政力量难以和传统旧官僚旧士绅对抗。 与之相对的,复兴会中央军务部里也有大量正在担任军职的会员,倒不如说光复军内主要军官大部分都是复兴会员,连中下级军官中都有不少正在被复兴会考察接纳。 他们在军队之中存在感很强,加上那些本身就是复兴会员的指导员们,复兴会对军队的控制力已经越来越强,与国家行政机构不是一个层级。 苏咏霖明面上还是决定保留国家体系中的军事机构来指挥军队、发号施令。 但是,因为大部分军事主官和政治主官都是复兴会会员,包括苏咏霖本人都是复兴会会员,所以尽管复兴会军务部没有被明确赋予军队的主导权,实际上,复兴会已经可以主导军队的行动了。 苏绝、苏海生、张越景、魏克先等主要将领都是复兴会员,也被苏咏霖在军务部安排了复兴会内的职位,担任副主任或者部门决策会议的委员职位。 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开个碰头会议基本上就能决定四十多万的光复军接下来该怎么行动,基本上能做到指哪打哪。 眼下,复兴会虽然不具备主导国家局势的力量,但是借由对军队的掌控力,复兴会已经拥有了掀桌子的力量。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苏咏霖也不会让复兴会使用这种力量就是了。 他可不想建立一个军政府。 借助这种方式,复兴会这个建立不久的组织已经获得了可以在国家局势中站稳脚跟的力量,且本身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方面都有一定的势力,专业程度并不弱于真正的官府。 所以新建立国家的各项制度,苏咏霖想要率先和他们进行商议。 包括中央机构的调整,地方行政区划的调整。 与会的复兴会员们连连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接着,苏咏霖把尚书省总领朝政、司法机关独立设置、行尚书省为一级行政区划等等的改革措施在会议上公布,交给部下们进行商讨。 因为苏咏霖在规划新政的时候已经和田珪子、辛弃疾等诸多部下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吸纳了宋金政治制度当中的优点,取缔了不足之处,所以总体上没什么人提出反对意见。 也就是在官员任免方面他们提出了一些看法。 苏咏霖决定任用很多原先金国的官员进入朝廷当中,让他们在中央和地方担任职位,而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曾和光复军作对过。 情感上有些难以接受。 对此,苏咏霖进行了劝慰。 “新朝建立之初,前朝官员的任用是不可避免的,一些掌握实权的职位也必须要分配给他们,一来他们广有势力,互相抱团,影响很大,二来他们的确有充足的行政经验。 我知道诸位都有诸多的不满,但是我希望诸位为了未来,可以稍作忍耐,埋头苦干,积累足够的经验,等到我们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接着苏咏霖提出了具体的夺权、取而代之的行动方案,比如苏咏霖决定从传统士绅力量所不那么重视的司法机关入手。 他准备把六部当中的刑部摘出来,和御史台还有大理寺一起独立设置,形成完整的三司司法体系,独立于负责行政的尚书省。 不仅在中央,在地方上,他也准备进行类似的改革。 “过去,地方上,尤其在一县之内,日常邢狱都取决于县府,取决于一县之长,不需要单独设置邢狱部门和人员,只有重案大案才需要用到刑部、大理寺这一类的专业部门。 且儒家士人倡导礼制,主张用道德和教化来约束人的行为,希望以此达到法的效果,所以在过去,国家法律这一块是并不太受重视的,而我们的突破点就在这里。 我会把司法这一块摘出来,使之彻底脱离尚书省,脱离传统的行政领域,单独设置,不仅在中央,地方上我也要设置专门的司法官署,拿掉地方行政首脑的审判之权。 而传统士绅在这一块并没有占据优势,人才储备也相对不足,所以我打算在此之后设置专门的司法学府,以此为切口,在非复兴县之中引入复兴会的力量,对士绅的力量进行钳制,与之斗争。” 五百八十八 孔拯怕不是要做高官了? 苏咏霖的这一想法得到了复兴会员们的一致赞同。 辛弃疾以他丰富的旧士绅经验对苏咏霖的想法加了注释。 “正如主席所说,儒家士人向来倡导礼制,理想是用圣人道德教化天下,让人人都拥有道德,于是天下自然可以大治,天下大同也就不再是梦想,这样一来,他们对法律的态度并不积极。” 田珪子这些日子读了很多书,也接在之后进行发言。 “我最近读书,读到先秦时期儒法之争相当激烈,儒家学说和法家学说各执一词,激烈争斗,我们可以借这个由头,把咱们装扮成法家学派的继承人,用儒法之争掩盖咱们的真实目的。” 田珪子的这个说法引起了复兴会员们的兴趣。 最近越来越喜欢读书的魏克先就站起来发言了。 “儒法之争很有趣,因为那个时候,是采用法家学说的秦国灭掉了山东六国,一统天下,儒家学说在当时并没有诸侯完全采用,后来秦灭汉兴,汉最开始采用的是黄老之学,到武帝时才变为儒学,这方面我觉得很有意思。” 苏咏霖笑着站起来说道:“先秦诸子百家,儒学法学黄老之学等等都是很有意思的,未来我们可以就这方面的问题展开专门的学习和讨论,学习他们的长处,摒弃他们的短处。 而眼下,正如田总理所说的,我们力量弱小,不足以正面与士绅官僚对抗,所以我们可以巧借名目,乔装打扮,把咱们变为法家信徒,借着司法官署对儒士进行制衡,同时发展培养我们自己的同志。 新朝建立以后,必然是要以科举作为选拔官员的方式,而论及科举,如果考试内容不变,咱们的同志根本不可能与那些熟读儒家经典的儒士抗衡,所以在科举方面,我也会进行一定的改良。 以荀子学说分化士人,并且引入专门的司法官考试,咱们的同志需要另辟蹊径,通过学习荀子学说与参加司法官考试而进入朝廷和地方,获得官职。 另外在儒家士人所不重视的环节中,比如被他们视为奇技淫巧的方面,我也会在科举考试当中进行改良,咱们的同志也可以通过这一方面的学习进入朝廷担任官职。” 说完,苏咏霖进行了一番总结。 “眼下复兴会的力量虽然不能主导国事,虽然科举考试必然要进行,儒家士人必然会进入朝廷,但是利用他们所不重视的方面与之抗衡并且最终翻盘,也是咱们获取胜利的方式。 诸位,为了实现咱们最终的理念,为了碾碎所有的上等人,让所有国民都能吃饱穿暖接受教育,让他们都明白他们不是生来该贫穷,为了达成这些目标,请诸位稍作忍耐,埋头苦干,等待与之抬头相对的那天!” 苏咏霖面向全体与会的复兴会员深深鞠躬。 全体会员也随之起立,向苏咏霖致意。 “喏!” 他们的回复沉重而坚定。 随后,复兴会中央进行了表决,表决通过了苏咏霖提出的建国草案。 得到了复兴会的理解和支持之后,苏咏霖便拿着修改之后的建国草案召开了第二轮秘密会议。 第二轮秘密会议的参与者都是总务局当中的主要领导官员,是包括旧官员旧士绅在内的内定的开国高官。 这些事情必须要和他们率先通气,商量,然后给他们一定的允诺,分配一部分权力,让他们安心,继续做好他们该做的事情。 民政司、财政司、祭礼司、农务司、军务司、刑法司、工务司、都察司等主要部门的官员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激动的前来参加这场高等级非公开的会议。 众所周知,一般公开的会议都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的,而是为了通知已经决定的解决方案存在的。 真正可以做出决策的会议一般都是非公开的,除了当事人,外人也只能凭借事后的一些无法掩盖的表象来做出判断。 就好比眼下,所有接到通知的与会者都知道这场会议的真实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是建国之前分配权力的大会,是一场决定开国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政治形势和政治走向的会议,能够参与进来,就可以看做内定了一个重要实权职位。 所以他们相当的惊喜,忙不迭的挤出时间来参加这场会议。 会议举办的当天,民政司郎中耶律成辉、民政司员外郎耶律元宜、陈吉昌来的比较早。 抵达会场外面等待进场的时候,他们聊了一些公务上的问题,彼此都比较客气。 没一会儿,祭礼司郎中孔拯和他的好友、祭礼司员外郎周江,还有财政司员外郎曹凯一起来了。 看到这三人一起出现,同为山东人的陈吉昌立刻向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打了招呼,就凑了过去与孔拯等人交谈,看上去很是亲密。 也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谈着谈着就围在一起哈哈大笑,仿佛天下局势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样。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眼见如此,都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同在民政司办事数月间,也没见他对咱们多么热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还以为他为人正直,现在……你看他那谄媚的样子,孔拯一来,立刻凑上去,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耶律元宜看着耶律成辉低声道:“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能这么做,怕不是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孔拯怕不是要做高官了?” 耶律成辉想了想,冷哼了一声。 “不说孔拯当不当高官,这些山东人什么时候把咱们放在眼里过?整个祭礼司大部分官员都是山东人,平日里背着咱们一口一个非我族类,哼!说他们是酸儒腐儒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耶律元宜想了想,面色并不轻松。 “话也不能这样说,按照现在的局势判断,新朝建立以后礼部尚书一职必然是孔拯的,礼部平时没什么,但是科举考试可是礼部一手操办。 不管咱们今后打算办什么,跟他们把关系搞得太僵都对咱们没好处,到时候他们稍微使点绊子就能叫咱们颗粒无收,事情可不能这样发展。” 耶律成辉摇了摇头。 “你以为这种事情将军不知道?祭礼司是祭礼司,礼部是礼部,是人都知道科举考试由礼部操办,而且也知道中原士人,尤其是山东一带的士人最多,若是开科举,他们的优势肯定最大。 真要完完全全搞科举,用不了多少年,朝堂上放眼望去就全是山东人了,你真以为将军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这要是真的,新朝到底是天下人的新朝,还是山东人的新朝?” 耶律元宜感觉耶律成辉说得有道理,又想到之前耶律成辉经常被苏咏霖喊去商议政务,一谈就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便有了兴趣。 “如果这样说的话……您听到了什么风声?” 五百八十九 朝政之道就是制衡之道 耶律成辉比起耶律元宜更受到苏咏霖的重视,也是整个外族系臣子当中最受宠的人,耶律元宜自然认为耶律成辉知道的更多。 不过耶律成辉在此之前还真的不知道苏咏霖的一系列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只是出于对苏咏霖的些许认知,他有一些想法。 “风声算不上,但是你忘了之前春耕的时候将军说的那些话?”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对啊,那是《荀子》当中的名言,《荀子》虽然也是儒家经典,但是并不属于科举考试出题范围当中的儒家经典,我听说宋人素来不喜《荀子》,而将军却偏偏用《荀子》的名言来驳斥春耕祭祀,可想而知,将军早就对此有了想法。” 耶律元宜想了想,又问道:“您的意思是,将军会在科举考试的时候,对科举考试的内容做一番更改?比如添加《荀子》的相关内容?” “必然如此,你且放心好了,真按照原来的方式考试,不用多久满朝堂都是山东士人了,咱们这些人论起儒家经典,又怎么可能是那些汉人士子的对手呢?” 耶律成辉自嘲般的笑了笑:“大辽从立国到亡国,契丹人进士唯有耶律大石一人,现在就算将军允许吾等契丹人入学读书参加科举考试,又要多少年才能出现一个契丹进士呢? 别说咱们契丹人,奚人,渤海人,要是没有将军的提拔,能通过科举考试上位吗?就算是燕云的汉人,在科举考试方面也远不如山东人,他们谁不担心?” 耶律元宜想了想,觉得耶律成辉说得有道理,可还是忧虑重重。 “您说得对,将军必然有将军的考虑,但是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做点什么吧?咱们都是曾经和将军作对过的,若是将来被人翻出旧账来,以此攻讦,怕是不好收场。” “将军若要杀我们早就杀了,何必留我们到现在?再说了我们和将军是因为公理对战,又不是为了私心,战败之后投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古已有之,何须慌乱?” 耶律成辉摇头道:“而且朝政之道就是制衡之道,将军的势力主要在军队里,朝政方面将军缺少助手,又不能让山东士人一家独大,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任用我等制衡山东士人。 而且和汉人不同,新朝建立之后,必然以汉人为主导,汉人多方势力互相抱团,各有各的活法,而我们若要生存,只有向将军靠拢,只有将军可以成为我们的后盾,将军必然也知道这一点。” 耶律成辉说到这一层,耶律元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彻底明白了。 他在金国主要担任军职,对政治类事务了解不深,这方面还是需要政治老手耶律成辉多多提点。 只有跟这种大神在一起,才能搞好政治啊。 不一会儿,在军务司任职的奚人米援、贺司也接到了通知前来参加会议,在财政司任职的渤海人李宝成也接到通知来参加会议。 这三人看到了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也凑了上来套近乎。 他们虽然不是一个族群,各有各的风俗习惯,不过都不是汉人,这个共同点可以将人数和政治势力居于劣势的他们联合在一起,抱团对付汉人的政治势力。 苏咏霖对待他们也算是优厚,也算是信任,让他们根据各自在金朝的官职和特长做了相关的职位,还给了领导类的职位,他们也没有不满意的。 不过接到这场秘密会议的通知之后,他们也意识到当前的局面即将面临大洗牌。 谁能在未来占据高位,抢占先机,目前还都是未知数。 而作为外族人的身份,让他们在汉人臣子面前显得相当尴尬,难以单打独斗。 不抱团,实在是无法生存。 而他们这群人当中,身份地位最高、最早和苏咏霖相识且投入他麾下的,就是耶律成辉。 尽管耶律成辉当初也是一个俘虏的身份,但他就相当于是苏咏霖阵营中的外族元老,是能够常常被苏咏霖喊到身边商议国事的大佬。 在这个档口,当然要提前拜码头认老大,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们聚在一起,那边也有很多人环绕在孔拯身边,双方互相看不顺眼,空气中隐隐有火花蹦现。 就在这两拨人互相抱团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第三波人来了。 燕云汉人、原金国盐铁使、现任财政司郎中霍建白。 原金国侍御史、现任刑法司员外郎冷杰。 原金国蓟州刺史、现任农务司郎中韩先令。 原儒州刺史、现任工务司员外郎侯良哲。 这几人是抱团来的,不知道是在外头碰上了还是互相之间就有联系,已经通了气,进来的时候有说有笑,似乎对今日的会议胸有成竹。 几人当中领头的是财政司郎中霍建白,进来之后他看到了耶律成辉,便主动上前与耶律成辉交谈了一阵,谈了些有的没的,带过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接着就各回各的队伍里。 他们之间是有共同点的,同样属于人数不够底蕴不足一类,且和苏咏霖之间曾有激烈的敌对行为,与此同时,他们都生活在燕云地区,在地域上没有分别。 民族之间的分别和地域之间的分别在这个时代显得尤为模糊。 虽然同属汉人,但是时间和地域分离给燕云汉人和中原汉人带来了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的矛盾对立。 燕云汉人官僚瞧不起中原汉人表现出来的怂、没有武德,而中原汉人士大夫看不起燕云汉人那胡化的作风,觉得他们脏,一点都不优雅。 所以两方面经常产生矛盾。 比如之前春耕问题发生的时候,孔拯主导的祭礼司非常希望苏咏霖可以按照传统举办春耕祭祀活动,而当时主要和孔拯唱反调、支持苏咏霖的就是霍建白。 孔拯说希望苏咏霖尊重传统,以安人心。 霍建白就和他唱反调,说用举办祭祀的钱去兴修水利才是最好的安抚人心的方式。 吃到肚子里的粮食才是最实在的,其他的一切都是空的! 孔拯感到非常不满,和霍建白辩论,霍建白不甘示弱,与孔拯针锋相对。 当然最后苏咏霖也没有理睬孔拯,反倒夸奖了霍建白讲究实际问题,没有评论孔拯,于是这场人心之争是霍建白胜利了。 霍建白对此洋洋得意,经常明里暗里讽刺孔拯是个榆木脑袋,不知变通,而孔拯对此显然是记恨上了。 这就好,他们两方面有矛盾,对于耶律成辉等人来说是好事。 也就是他们有矛盾,燕云汉人才能和他们契丹人搞好关系,要是这群汉人抱团在一起排挤他们,凭他们这点人数怕是经不起几轮打击就得跪着唱征服了。 就算苏咏霖拉偏架也一样,因为苏咏霖自己也是汉人,且中原大地上汉人的数量占绝对多数,他不可能为了他们这群外族人抛弃掉汉人的基本盘,除非他脑袋坏了。 也因此,在新朝即将建立的档口,外族系和燕云系的政治联合显得理所当然。 相对应的,他们都和山东系的人互相看不上眼。 霍建白和孔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就当没有看到对方似的,继续和自己身边的人交谈。 霍建白绝对不会和孔拯有什么联合。 孔拯当然也不会寻求与霍建白的互相谅解。 两人暗戳戳的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并且警惕着对方可能在这轮权力洗牌当中获得什么收益。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敌人,他们互相之间已经决定了。 五百九十 称帝建国的时机,已然到来 别的不说,汉人玩弄权术的水准是真的很高,这一点耶律成辉不得不佩服他们。 不管是在辽国,还是在金国,汉人都能凭借人口基数和掌握土地财富的数量逼得外族统治者不得不用汉法治理他们,而不能强行使用自己的习俗法规。 汉人的习俗法规根深蒂固,比他们的政权难对付多了。 因为统治上的问题,统治者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开科举考试作为汉人精英进入朝廷掌握权力的途径,以此换取他们的配合。 但是他们在考试上又非常的强势,一个个的勤奋好学,人均卷王,统治者自己的本族人完全无法抗衡,被卷的要死要活,逼得统治者不得不用各种拉偏架的方式来增加本族人在朝中的比重,压制汉人官僚的数量。 如果不压制的话,整个朝廷早晚全是汉人,汉人就算在军事上失败,也能通过科举考试的方式把整个朝廷重新汉化。 这种能力太可怕了。 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好,在汉人擅长的儒家经典领域全都是渣渣,顶级大佬拎出去也不够人家区区一届考生对付的,绝对会被卷死。 这不限制能行? 现在耶律成辉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苏咏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应付这群卷王,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在科举考试当中为燕云系和外族系的子弟增加筹码。 反正纯粹拼儒家经典的考试,耶律成辉敢确定自己亲自下场也干不过那群山东士人。 随着时间推移,会场外头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他们大差不差,也能在这三个政治团体中寻找到自己的归属。 新朝初立,不同的政治派别就已经泾渭分明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跟谁合作,不跟谁合作,跟谁敌对,不跟谁敌对,大家都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可以预见的是,新朝建立之后,这种彼此之间的争斗很快就会上演。 最后抵达会议现场的是苏咏霖的老部下们,以田珪子和辛弃疾等人为首的元从势力。 他们最早跟随苏咏霖,最早和苏咏霖并肩作战,而且据说这群人里除了一个辛弃疾是出身高门大户之外,其他的清一色草根。 包括这个看上去沉静、稳重的苏咏霖亲信田珪子,都是草根出身。 也真是难为了苏咏霖,带着一群泥腿子,居然愣是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还从这群泥腿子当中拔出了高个子。 不过细细想想,当初打下天下的早期金军甚至还是一群塞外野人,连草根汉人都不如,不照样坐了天下? 所以说这打天下的活计还真不能看出身。 但是治理国家就不一样了。 当年刘邦何等傲气? 他说老子马上打的天下,不需要你们这帮儒臣说三道四。 然后儒臣回复他说——马上打的天下,也能马上治理天下吗? 刘邦不说话了。 所以后来加入光复军政权的这些投机分子都是怀揣着如此的认知进入这个政权的。 草根泥腿子们打天下不怕死,但是治理天下,你们行吗? 治国理政,经济学术,工程建设,长远规划……不还是要靠我们? 话虽如此,可他们都是苏咏霖的亲信,最早跟随苏咏霖成长起来的牛逼人物,将来必然在新朝廷中占据一定的优势,跟他们打好关系,对于本势力派别来说意义非凡。 所以他们出场之后,自然就受到了三方面人物的统一拉拢和示好。 尤其是田珪子,孔拯、耶律成辉和霍建白三人一起上前与他交谈,满脸都是讨好的意味。 整个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过了一阵子,会场大门应声打开,苏咏霖秘书处的秘书长沈格站在会议室大门口,邀请在外面的几十号大人物进入会场就坐,等待苏咏霖的到来。 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进了会议室,按照各自的地位高低和派别所属落座,还没说几句话,苏咏霖就来了。 苏咏霖来了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切入正题。 “过去,我曾说过,金国覆灭之日,就是我称帝而王天下之时,这是我的目标,我不曾忘记过,而现在,金国已然彻底覆灭,所以,称帝建国的时机,已然到来。” 会议刚开始,苏咏霖的开场白就引爆全场,让众多臣属激动莫名。 接着以祭礼司郎中孔拯为首,诸多臣属官员甚至齐齐向苏咏霖跪拜,口称【万岁】,准备恭贺苏咏霖称帝,先拍一波马屁先。 苏咏霖对此不置可否,没有阻挡,不过他随后表示这件事情是要进行的,但是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改变,要行动。 “吾国非承继而来,乃将士用命,臣属齐心,推翻金廷而夺取,战争期间,金国官员之腐败、军队之怯懦、权责之不分,历历在目,可以说金国之覆亡,有一多半的原因出在它自己身上。 对于这样的国家,我以为,它是失败的,对于一个失败之国,我没有理由在即将建立起来的全新国度之中继承它的失败之处,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更改,必须要落实到位。” 苏咏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所有人于是神情肃穆,等着苏咏霖正式提出他的改革方案。 苏咏霖也不客气,拿出了自己筹划已久的改革计划。 “自唐末五代以来,由于节度使权力失控,军政财权一把抓,致使天下失序,兵强马壮者即可为天子,继魏晋门阀之后,节度使化身为军阀,权压天下。 军阀之间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甚至有【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之言语,可见当时局势之混乱,所以从五代到宋国建立,历朝历代都以揽权和限权为核心构建官制。 揽权,自然是皇帝揽权,限权,当然是限制武人之军权,试图让天下秩序回到正常轨道之中,他们的这种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却一直没有成功,一直到宋开国皇帝赵匡胤,这样的努力才终于见了成效。 赵匡胤以文官治国理政,以自身威望压制武臣,拨乱反正,逐渐让国家回到正轨,但是这一过程尚未告终,他就去世了,赵光义接下他的皇位,试图先建立军功稳固自身地位,然后继续赵匡胤的未尽之业。 之后的事情,诸位都知道了,赵光义没有军事才能,两次北伐两次惨败,失去了建立军功稳固自身地位再继续赵匡胤事业的可能,无奈之下,他走了极端。 以皇权为后盾,促使文人压制武人之权,处处打压武人,拔高文人,以东华门外唱名者为好男儿,以边疆血战沙场者为贼配军,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想诸位也不至于不知道。 为了拔高文人压制武人,防止武人专权乱政夺取赵家皇位,赵家人没什么是做不到的,但是仅仅是打击武人也不够,文臣势大,一样可以威胁皇帝,所以从中央到地方,宋国设立了一套极为复杂臃肿的官制。 不瞒诸位说,宋国设计的这套官制,我至今为止还没有全部搞明白,我实在不明白下官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上官是何人这种情况是怎么出现的,我想不只是我,诸位中不明白此事的,也大有人在。 我不能接受这套臃肿复杂的官制继续运行下去,我必须要对此做出改变,相对应的,天下行政区划之制也要做出对应的变更,以此符合我新朝之破而后立的气象!” 苏咏霖的声音不大,但是态度非常坚决,不容商量的味道溢于言表。 五百九十一 苏咏霖在这里头搞了大事情 众臣属心中震撼不假,但是该说不说,苏咏霖会对这方面动手、做一番更改的设想并不出乎他们的意料。 作为一个造反者上位的典范,苏咏霖上位成功之后肯定会想方设法查缺补漏,以确保自己地位的稳定,不会照搬照抄金国的政治制度。 如此一来,他对于满是漏洞的金朝官制和作为金朝官制参考者的宋朝官制肯定充满了不满和不屑,一定会想要对他们动手,做一番修改。 趁着尚未正式称帝建国的档口,做什么都有理有据,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他必然做出改变。 就是改变程度的高低罢了。 但是这里面也有些问题。 改变的程度如果不大,只是修修补补,那么当然没什么所谓,还是大家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感觉,旧官僚一定会比新的官员更加得心应手。 可是看苏咏霖的意思,这恐怕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就能结束的局面,苏咏霖估计对新朝有一番相当细致的规划和改变。 那对于在座的诸位来说,恐怕就不是可以坦然面对的事情了。 诸多不熟悉的制度和官制必须要了解,被彻底砸碎之后重组的官僚体系也需要磨合,这段时间内,或许连政治斗争争权夺利的心思都没有,熟悉职位和负责事项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难怪苏咏霖不直接称帝,感情拖了那么久,是在憋大招啊! 他们紧张的等待着苏咏霖公布他的全套方案。 苏咏霖没有拖拉,拿出了他筹划已久的改革方案给到每一个与会者手上,让他们每人都可以细致的观看他对于新朝制度的初步设计。 一边看,一边讲,那效率就会高很多了。 “治国理政,讲究一个办事效率,平白无故增添许多部门,却又不能确定职掌,冗官遂为宋以来之朝政顽疾,是以,我决定在中央朝廷罢中书省、门下省,独设尚书省以总领朝政。 尚书省统领民政部,财政部,礼部,工部四部门,专司负责行政之务,上接皇帝之令,下达各办事部门,确保政务落实到位。” 苏咏霖翻开第一页,首先开始讲解未来建设国家的中央朝廷新规定。 这一点倒也并没有让人觉得很惊讶,虽然三省制度很不错,设计者的初心也完全体现在了规则上,但是三省制度从诞生开始,能够真正按照设计初衷运行的时间就少得可怜。 三省的运行设计的很好看,中书下令,门下评议,尚书落实,三省平行,互相协作,互相制衡,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行政失误。 可是在实际操作中,三省首脑都是宰相,谁高谁低?谁的话语权更重? 中书一定要做到的事情,如果门下愣是不接受怎么办? 中书和门下终于把事情解决了,轮到执行的层面,尚书也有自己的看法,觉得这件事情搞不好,办不到位,肯定要出岔子,怎么办? 你也是宰相,我也是宰相,凭什么你就高我一头能给我下令,而我一点看法都不能有? 中书的长官如果因为某些事情有了更高级的头衔,门下慑于他的盘外战术不敢驳斥他的意见,又该如何? 所以这个制度运行下来,三省互相协作的时候有,但是互相对抗彼此争权夺利时候更多。 在隋唐五代时期,使用三省制度的国家都会出现三高官官权势交替上升占据主流从而压制其余两省的情况。 比如在唐朝,中书省和门下省较为强势,而尚书省就较为弱势,乃至于长官被排除在决策机构之外,彻底沦为执行机构。 宋朝亦是如此,尚书省名存实亡。 而到了金朝,完颜亮为了集中权力,也厌倦了官僚之间无穷无尽的扯皮,于是他罢黜了中书省和门下省,把行政机构缩编为尚书省。 他单独下令给尚书省,不需要中书,不需要门下,直接由他一个人乾纲独断,从制度上增强了君主专制的权力。 苏咏霖取金朝而代之,金朝的行政体系里尚书省有一席之地,【行尚书省】制度更是元朝【行中书省】制度的直接来源,而且苏咏霖本身也觉得这一做法挺不错的,就春秋笔法带过了这是完颜亮的创举,把它作为即将建立的新国家的规定。 在座的诸位当中,也有不少金国旧臣,他们对金国的官制都有一定的了解。 所以比起苏咏霖仿照完颜亮罢黜门下省和中书省,他们更加在意的是苏咏霖只给了尚书省统领四部行政的权力。 三省六部里的六部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包括了国家的方方面面,甚至包括了部分司法权。 而苏咏霖拆分了户部为民政部和财政部,把这两部和礼部工部一起交给了尚书省,但是剩下来的吏部、兵部和刑部的权力则没有给尚书省。 当然,兵部在宋金制度当中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其职权因为这一时代的特殊情况而被枢密院取而代之,国家军事决策问题基本上没有兵部什么事情。 可是吏部的权力和刑部的权力还是有的,也挺有存在感的。 他们赶快接着翻看。 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苏咏霖在这里头搞了大事情。 他把吏部独立出来,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不对任何朝廷机构负责。 等于吏部由皇帝亲自掌控,人事大权由苏咏霖亲自把持,不把这个权力下放给任何人,哪怕是名义上。 苏咏霖对此甚至都不怎么想要解释的。 “吏部执掌遴选官吏,而选贤任能乃千古难题,更是国朝治理的重中之重,身为皇帝,对此责无旁贷,必须亲自提领,不可疏懒。” 好家伙,漂亮话一说,把那么重要的权势变成自己的,甚至连做做样子都不做,还说这是【不可疏懒】,搞得不掌握大权就是十恶不赦似的。 开国皇帝说话做事就是那么有底气啊…… 而且人事权不属于尚书省也就算了,苏咏霖还把刑部单独拎出来,更名为法部,不再把法部至于尚书省的控制之下。 接着又把御史台更名为都察院,加上一个不曾变更的大理寺,将这三个部门独立设置,不受任何朝廷机构的影响,不受尚书省的钳制,单独行使各自的权力。 而且苏咏霖还对这三个部门的职权进行了重新规划。 他把原本属于大理寺的审判职权划归法部,由法部专门负责案件审理,不仅中央设置法部,在地方还要根据地方级别设置法部的分支部门,不属于地方行政序列,不受地方行政干预。 而大理寺转而负责审核,主要管理对冤案、错案的驳正、平反,拥有对法部案件审判的审核权与驳斥权。 都察院则是监察机构,专门负责对官员的监察,当然了,法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也是官员,也在监察之列。 且国家法律的制定、更改和增添删减等大动作与重大影响的案件皆需要法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方面的参与。 必要情况下,如重大刑事案件或者重大的法律变更、修改,则需要组织三个部门的联席会议、在皇帝的主持下进行活动,任一部门不能擅权,不能擅自作出决断。 苏咏霖对司法立法机关的重新诠释和未来规划比之前吏部事情还要让众臣属感到惊讶。 尤其是要在地方设置法部下属部门这一环节,引起最多的讨论和担忧。 这是要把司法权彻底从地方行政官员的手里夺取? 好家伙,这一设置可真是揽权揽的彻底啊。 五百九十二 孔拯注意到了一个华点 对于突如其来的制度修改,坐在孔拯身边的曹凯觉得必须要说一下这个问题。 他觉得这个事情上不能让苏咏霖太过分。 把人事权拿走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搞这一出。 且不说人力成本需要付出多少,需要增加多少官职,这些都是钱,而且这样一来,地方官员想做什么就有了更多的掣肘,失去了相当强大的一个威慑性武器。 这侵犯的是大家的利益啊。 但是他刚准备动弹,孔拯眼疾手快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曹凯不解地看向了孔拯,孔拯紧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曹凯很是疑惑,不知道孔拯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大家既然决定同进退共奋斗,他就不能乱来,以免遭到同僚的不满和抛弃。 在这个大家需要抱团才能生存的时代,他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仕途。 所以曹凯还是忍住了。 但是曹凯忍住了,有人没忍住。 比如现任财政司员外郎、燕云汉人出身的旧金国官员张文义就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将军重视法律固然是好的,但是这一设想未免太难达成,过往地方邢狱事件都是交由地方官府执行,若是全部单独放置出来,不知又要增加多少官员、吏员,增加多少耗费了。” 这话一出口,孔拯注意到霍建白皱了皱眉头,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张文义,显然张文义的行为没有事先和他通气。 孔拯暗暗觉得欣喜,感觉这群燕云汉人到底还是粗鄙了,连手下都控制不住,于是他又看向苏咏霖,期待看到苏咏霖的不快。 但是苏咏霖还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体微笑。 张文义所说的的确也是问题所在。 过往只有一些重大案件和死刑案件需要用到中央朝廷的司法部门来处理,一些地方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直接交给当地主管官员来处理就可以了,没有听说要在地方专门设司法机构的。 往大了说这叫侵夺地方职权,说出去不好听。 往小了说这也是耗费大量钱财和精力的事情,且遍数全国,也未必能组织起那么多司法方面的人才,怎么设置这些部门,怎么安排那么多司法人才负责办事,这都是难题。 要花钱的,要花很多钱的。 不过苏咏霖还没有回应,霍建白就站起来反驳张文义。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将军想要为未来的国家立下法度法规,这是好事,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且有宋以来冗官之现象有多严重,张员外郎,你不知道吗?何谈没有充足人力?” 张文义看着霍建白,似乎感到了一些什么,于是他面带尴尬之色的低下了头。 不说别的,霍建白所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有宋一代冗官现象之严重,导致朝廷官位严重不够,新人上来了没有足够的职位,老人时刻担心职位被新人取代。 因为录取的进士太多,朝廷官位不够,引发了很多政治事件,而这也是王安石变法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更为后来北宋的新旧党争提供了充足的人力。 所以朝廷有多大的招募需求,民间就能提供数倍于之的应聘人员,难道朝廷需要官员,还会有招募不满的情况发生吗?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派系头头不说话,你一个下面人站起来越俎代庖,是不是有点过分? 眼看着张文义涨红了脸,就要社死了,苏咏霖微微一笑,开口说话了。 “就是因为地方官府的不专业不敬业,才会出现那么多冤假错案,民间才会出现六月飞霜之说,可见冤情之多,这一类的事情,就我本人走遍多地所见到的,难道还少吗? 这样的错误前朝犯了,我绝对不会再犯,缺人才,那就办理专门学府,培养人才,问题出现就要改正,不改正难道就放任如此儿不管不顾吗?民间冤情就当没有看到吗? 我知道这样会耗费大量事件,耗费很多的钱财,但是这样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能因为做起来难就不去做,这不是为政之道,更不是为人之道。” 苏咏霖看着张文义,缓缓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也是朝廷需要面对的实际问题,这是确实存在的,你没说错,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去解决,不是吗?” 苏咏霖的态度显然十分坚决,不容动摇。 于是众人连连称是,不再反对。 张文义也暗暗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社死危机勉强度过了。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孔拯注意到了一个华点。 一个被苏咏霖一句话带过的华点。 办学校培养专门人才? 这…… 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苏咏霖打算培养专门的法学人才? 要另外办学? 教授的还不是传统儒家经典,而是法学相关的内容? 孔拯很在意这方面的问题,但是苏咏霖看上去没有深入讲解的意思,他也不敢现在就问,只能把疑惑藏在心底,准备之后在合适的时机询问。 行政和司法方面被苏咏霖确定下来之后,接着就是重头戏军事方面。 苏咏霖没有设置那个形同虚设的兵部,而是保留了枢密院,依然设置枢密使和枢密副使,不过把枢密院的职权限定在了日常军事管理和后勤管理方面,以及军队人员的升迁、奖惩,都由枢密院负责办理。 而真正的军事策划与军事指挥权则转移到了新设的部门参谋院当中。 参谋院将由军队内的参谋司扩充而成,所有人员都有军事经验,是从军队里晋升而来的,首脑是参谋总长和参谋副长,专司军事指挥。 现在的光复军将在未来改编成国家军队,五大兵团和禁卫虎贲军包括全部的军队部门都在编制上属于枢密院,但是真正的指挥权在参谋院,而枢密院和参谋院又直接向皇帝负责。 当然了,这种结果在众臣属看来没什么意外的。 苏咏霖本身就是光复军最早的创始者之一,后来的三巨头之一,更是在最后挽救光复军的救世主,现在的光复军是苏咏霖一手改组的。 军队方面本来就是苏咏霖个人为所欲为的环节,谁都没有想过能在军队方面和苏咏霖讨价还价,除非——他活腻了。 军队怎么安排,怎么设置,怎么培训,怎么作战,那都是苏咏霖可以一言决定的事情。 原因无他,因为他的功绩,他的威望,他的军事才能。 别说他,当年赵光义驴车漂移之前也都没有干出以文御武的事情。 当初的枢密院很多高官都是武将出身,干仗之前赵光义也是甩开文官政府,单独和枢密院商量,不跟文臣勾勾搭搭。 对于开国皇帝和拥有进取之心的皇帝,军队都是不容外人染指的存在,只要他们可以指挥,必然是他们自己来指挥。 但是如果皇帝本身是个无能之人,在军队里面失去了威望,社死了,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各种手段都要用上,决不能让军队失控。 行政司法军事三个大头解决了,接下来一些边边角角的中央机构其实并不重要。 什么国史院、宣徽院、弘文院、集贤院、天文院、国子监等等机构的设置都仿照前朝,金宋都有,一脉相承,所以并不重要。 中央制度已经基本确定,接下来需要关注的是地方制度。 苏咏霖对地方制度进行了一番很大的变革。 首当其冲的就是【行尚书省】制度。 简而言之,苏咏霖要把金国时只是权宜之计的行尚书省制度变成定制,乃至于将其作为国家之下的一级行政区划,予以固定。 这番变动确实很大。 五百九十三 新的国家不养吃白饭的废人 苏咏霖提出的的行省改革计划,是对汉魏“行台”制度和金国“行尚书省”制度的一种继承和发展。 汉魏时期,尚书台成为中央实际决策机构,为了维护中央集权制度,彰显中央的力量,有些地方不能解决的事情就会由中央派出专门工作组处理,称之为行台。 这一制度源远流长,但是到隋唐时期逐渐废止。 金国时因为频繁的军事行动,这一制度又被拿了出来,但是主要出现的原因多是因为军事问题,为了给执行公务的尚书省高官以军政实权,方便他行事,彰显中央权威。 此时的行尚书省并非定制,也不是地方行政区划,而是一种官署机构。 而苏咏霖的改革方案则不然。 他准备在在地方上以【行尚书省】的名义取代唐宋以来的道、路级建制,使之成为实实在在的地方上的一级行政区划,而不是道路等曾经的监察机构、后来的行政机构。 他打一开始就要把行尚书省变成确切的一级行政机构,行尚书省主要负责承接中央尚书省的政令,对地方行政进行管理。 看到这个地方,众臣属心中凛然。 苏咏霖对此的解释还是很有他个人的风范。 “国朝初立,往往是经过战乱而结束乱世,此时往往人口锐减,天下人心思定,地方上除了恢复生产并没有太多的闲杂事务,中央朝廷的压力也不会太大。 这个时期,由朝廷直接管辖到州县二级倒也不算难度太大,唐的道,宋的路,最开始都是监察官署,并非行政官署,但是到后来,慢慢的都有了行政职掌。 原因很简单,天下承平日久,人口大增,人心思变,地方上小事大事全部增多,需要朝廷决定的事情越来越多,朝廷不堪重负,不得已赋予道路官署行政职掌。 最开始,这都是强干弱枝的策略,受到前汉州牧和前唐节度使的影响而做出的决策,但是往后,又不得不走回老路,如此,之前的诸多谋划、限制,都成了笑话。” 苏咏霖据此认为与其到后面朝廷不堪重负了再走回老路,不如一开始就把路给拓宽,把执掌明确,积累一级行政区划的行政经验,为未来人口大增、日常事务增多而做出提前的应对。 对于苏咏霖在这方面的做法,众臣属心中想法不一。 有人觉得这是提高效率的好事,有人觉得这会造成地方对抗中央的情况发生,不利于有宋以来强干弱枝的传统治国方略。 宋制固然繁琐,但是宋制杜绝了制度层面的官僚、武将反叛中央的可能,至于其他造反的那些平头老百姓……杀了不就行了? 但是这一回没人反对了,倒是有人主动站出来支持。 民政司郎中耶律成辉公开站出来力挺苏咏霖,认为苏咏霖的这一做法是对的,他坚决支持。 耶律成辉带头,接下来耶律元宜也立刻站了起来,表示他也支持苏咏霖的看法。 紧随其后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仿佛忽然间才意识到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孔拯和霍建白不约而同的都看了耶律成辉一眼,仿佛对他的眼疾手快感到不满。 那么快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是想干什么? 苏咏霖对此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接下来,苏咏霖的改革计划里还决定废除路、军、监级行政规划,只保留州、府两种规划,并且还要废除当下的六等州制度。 这六等州制度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都督州、防御州、团练州、节度州、观察州和刺史州这六个等级的州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在差遣名目与级别,以及给武官、宗室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官额。 当然主要是武官。 以宋朝对武官在权势上的打压与人格上的侮辱,为了不让武官过分压抑从而生出反叛之心,就要用丰厚的俸禄来笼络武官,让他们沉溺于享受荣华富贵,不会反叛朝廷。 简称养猪。 这六等州制度就是用于此处。 比如都督州就提供一个亲王专用的正二品都督官额,官称是【使持节都督某州诸军事、某州刺史】或者【某州(大)都督兼某州刺史】。 而实际的一州长吏的差遣名目是【知某州军府事】和【通判某州军府事】,这是提供给文臣做事情掌握实权的职位。 规划严密且相当繁琐,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愣是要两三个人甚至三四个人来做,然后一个州需要提供三四份俸禄,以此笼络人心,赡养朝官。 这一点上宋人就做的更加聪明,虽然对武官在权势和人格上进行打压,但是给足够的荣华富贵,相比之下高丽就做的很差劲。 王晛也学习宋朝苛待武官厚待文官,结果做得太过火,惹得武官无法控制怒火,最后发动兵变,把文官宦官杀得一干二净,最后王晛自己也死了,直接开启了高丽的百年武人专政。 而苏咏霖既不准备打压武官,也没有相关的需求,留着这些制度只会增加额外的吃白饭官员的数量,徒增财政困境—— 他正好需要增加足够的法律方面的官员数额,所以保留这些无聊的制度毫无意义,就干脆的一刀切,全部裁撤,给未来的办事干员腾空间。 于是他宣布所有行政州一律设定为刺史州,所有州级长官一律为州刺史,没有额外称谓。 六等州制度废除,寄生于六等州制度上的所有官职名目全部砍掉,一个不留。 这对于群臣来说自然是一个重大改革项目,群臣心有戚戚。 但是砍掉了吃白饭的武官冗官员额之后,苏咏霖当然也没有对文官更加温柔,他要一视同仁。 武官有六等州制度帮忙养着,文官也有耗费极大的相关待遇政策。 比如【官职不代表职掌,拿到差遣才算是能掌权办事,否则就是个吃白饭的吉祥物】这一现象就是这一政策的直接产物。 要说重文轻武也就算了,偏偏对文官政府也是百般限制,一件事情明明只要一个职位一个官员来做,偏偏搞出官职和差遣之分,一个职位养好几个人。 一个专门负责办事的下级甚至找不到能够直接领导他的上级,面对诸多繁杂的命令不知所措。 这种权责不分的情况也只有宋朝能发生。 现在这样的情况在南宋依然存在,在金国相对较好一些,虽然采取宋制,但是大部分只保留了名目,没有保留实际,尽管如此,冗官的情况依然不少就是了。 这一点,当时耶律成辉都和他有过详细的描述,讲述金国行政方面的困境以及完颜亮对这些困境做出的一些改革——该说不说,完颜亮还是个富有进取精神的改革家。 可惜遇到了苏咏霖这个要革他的命的人。 而现在,苏咏霖决定继承完颜亮的某些做法,要做的就是把名目和实际都给砍掉。 他决定取消金宋以来官职名目与差遣之间的区别,把原先的文职虚职全部罢黜,所谓的知州、通判之类的差遣名称也一概取消。 什么官职做什么事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和冗官。 刺史就是一州行政首脑,就是负责一州行政事务,没什么知州通判之类三三两两奇怪的名目。 县令或县长就是一县行政首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冗官员额一刀切,互相钳制的手段可以利用权力制衡来达到,无需增加毫无意义的冗官员额。 新的国家不养吃白饭的废人。 五百九十四 苏咏霖的权力 说实话,这一改革对于苏咏霖的老部下来说没什么,不疼不痒。 因为他们本就从光复军草创时期人力不够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的时期走过来的。 一个个的对九九六零零七等工作模式非常习惯,个个都是肝帝。 比如田珪子,一人管着复兴会的大部分事务,还要兼着总务局的职位,三更眠五更起那是常态,从来也没有叫过一声苦。 还有林景春,受苏咏霖的安排,全权负责光复军的财政大事,很多次把光复军紧张的财政舒缓过来,这其中付出的辛勤劳动是不可估量的。 至于其他军官们为了训练合格的士兵而付出血汗工厂一般的劳动量,实在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但是这种工作安排对旧官僚士绅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金宋两国对待官员的待遇还是比较优厚的,而这一优厚待遇就集中体现在这个【冗官】的实际存在上。 明明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偏偏要安排四五个人来做。 一个人办事,四个人吃白饭,看起来非常浪费钱,但是有利于王朝统治。 因为这四个吃白饭的很有可能就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这种制度可以对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起到一个很好的托底作用,让他们就算斗争失败也不会有生活、性命之忧。 这也是赵匡胤起头的善待士大夫作风的延续。 正是这样的制度笼络人心的效果极好,所以尽管南北两宋对百姓的剥削和压迫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依然没有影响到赵宋皇室的统治,他们真正的危机从来都是来自外部。 苏咏霖现在就是要对这一政策叫停,停止优待士大夫的做法,把这种作风砍掉。 这是一种信号,一种苏咏霖将会从严治国、严肃政绩考察的信号,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过去那种躺着吃白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对此,除了苏咏霖的元从系基本盘是过惯了苦日子,对此没什么看法,燕云系、山东系和外族系三个主要政治派系的领头羊们都感到心有戚戚,觉得未来的日子不好过。 苏咏霖定下的新朝的官员和政治制度显然是以【权责分明、政绩至上】为原则的,他多次强调权责和官员政绩的重要性。 而且对于这个百废待兴的中原大地来说,要做的事情显然非常非常多。 别的不说,战后的经济恢复,黄河的整治,辽东的开发,还有周围三个并存政权的应对问题。 这些官僚们甚至可以想象到未来他们地狱一般的工作生涯了。 至此,苏咏霖理清了中央和地方的基本官制和权力规划,包括增加和取消的内容都已经明明白白的确定了。 众总务局的臣属也对未来国家的政治制度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军事就不说了,和他们不沾边,他们根本无法伸手进去, 中央主要的权力部门是尚书省,尚书省的长官按照旧习俗,位同宰相,但是新朝的尚书省只掌握行政权,司法立法之权被法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掌握,且三个部门完全独立,不受行政部门牵扯。 且包括中央在内,连地方上的司法之权都要被从行政长官手里剥夺,独立出来,成为对行政权力的重要钳制力量。 与此同时,前朝所拥有的优待官员的新旧制度被一刀切,全部取消,苏咏霖不设闲散职位,大量闲散官职消失,取而代之的可能是数量空前庞大的法律人员。 还有一点,很重要。 吏部被单独摘了出来,规定直属皇帝,直接向皇帝负责,不向尚书省负责。 简而言之,尚书省没有人事权,人事权被剥离,由皇帝亲自掌握。 和闲散官职被一刀切一样,这也不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加入光复军内部的旧官僚和旧士绅们都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在总务局里面差不多就是如此,人事权都是苏咏霖自己掌握,但是堂而皇之写进新国家正式制度里面,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就代表着未来吏部都是皇帝直接掌控,正大光明,不需要什么暗箱操作。 相反,如果有人想要取代皇帝掌握这个权力,反倒需要暗箱操作,背上沉重的政治包袱。 很多人原本以为苏咏霖不会那么大手大脚的揽权,至少会做个样子,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苏咏霖的态度就是揽权办事。 传统意义上,人事权归属吏部,吏部属于最高行政机构控制,不直属皇帝,比如唐明皇甚至说过他只管军国大事,郎官任免等小事不需要通知他,他不在乎。 可是在苏咏霖看来,人事权都不在乎,他还能在乎什么? 小官吏的任免看上去微不足道,可他们却是最底层办事的人,他们出了小问题,王朝就要出大问题,他们烂了一小片,王朝就要烂一大片。 从这个安排之中,很多人看出了苏咏霖的权欲很强,做了皇帝也肯定是典型的强势皇帝,乾纲独断,不容商量,在他麾下,臣子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但是,他们不能反抗。 苏咏霖的权力并非来自于他们的支持,而是来自于他的军事威望和他掌握的军队,来源于他自己的军事才能。 是他一个人带着光复军扫平了中原,是他覆灭了金国,夺取了金国的国土和人口,并且取而代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势力帮助他。 光复军是中原大地上无人能敌的可怕的军事力量,而作为这份军事力量的主导者,苏咏霖拥有设计与分配国家制度的权力。 他人可以参与进去,但是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这就是强势的开国皇帝所代表的意义吗? 这种面对皇帝威势无能为力的虚弱感,这种莫名心虚的感觉,对于官僚们来说,真的很不好受。 在这样一个皇帝的麾下做官办事,注定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只是在金宋两国过惯了轻松愉快的好日子的官僚们到底能不能承受【新朝雅政】之重呢? 这没人知道。 但是对于这些各派系的主要领头人物们来说,只要可以保证整个局面的可控,以及苏咏霖愿意建国称帝满足他们的利益需求,暂时就够了。 苏咏霖称帝建立新王朝,保证他们的利益,对他们来说是最重要的。 在此之上,一些其他权益的争取都可以放在后面在去做讨论,主要的是把这个最核心的需求给满足了。 于是这套建国方略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对意见,就算有,也被他们内部解决掉了。 按照苏咏霖的想法其实也是如此。 这些人为了尽快推动他的建国称帝,是可以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的,包括他在权力上的巧取豪夺,只要他愿意当皇帝,那么其他的问题都可以谈论。 无非一个皇帝权力大,一个皇帝权力不大而已,而且说到底,皇帝还能离开他们一个人治理国家不成? 既然他们都那么像样那么懂事了,苏咏霖当然也不会吝啬职位和权力不给他们。 皇权政治的本质就是权力的分配与制衡,皇帝一个人办不到所有的事情,需要和臣子们通力协作才能治理一个国家,分配权力给他们也是必然的选项。 当然,权力给他们,他们会如何运用,是否奉公守法,那就全看个人和皇帝的操作能力了。 苏咏霖也是第一次做皇帝,对于很多事情都不算是很有把握,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把不同的政治派系安排到不同的职位上,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制衡了。 但是制衡的同时也不能太过于注重制衡而忘记了效率的重要性,设置政府是为了办事,不是为了内斗,如果内斗的损耗大于办事的效率,这套制度就可以算作是失败的。 就好比宋政府设计的这一套空前繁琐的制度。 所以确定了基本制度之后,苏咏霖就开始分配权力了。 五百九十五 这就是从龙的待遇吗? 这种关起门来分配权力的会议给苏咏霖带来的感觉挺奇妙的。 苏咏霖感觉可能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或者是通过某些不正当的方式登基称帝的皇帝都干过这样的事情。 虽然这种事情不见于史料,但是权力分配从来也不是正大光明的事情。 而且没有切实可见的好处,大家又非亲非故,谁生来就会给非亲非故的人卖命呢? 无非是权和财。 还有理想,纯粹的理想。 但是苏咏霖和这群旧官僚旧士绅可没有什么理想好谈,大家还是干脆点,谈谈权力,和利益,就像一群抢劫银行之后聚在一起分赃的强盗。 “既然事情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说点别的了,国朝初立,很多的事情都要人去做,千头万绪,就算是我也看得头皮发麻,可想而知,这些事情要全部做完到底要多少时间才能达成。” 苏咏霖一副无奈叹息的模样,说的在场的人们那是心潮澎湃。 终于到了重头戏了。 那些重要的实权职位都是谁来做? 那些重要的权力都由谁来掌控? 开国皇帝知道了,开国的高官显贵们呢? 在座的各位,可以得到什么官职的许诺呢? 他们热切地看着苏咏霖,腰板挺的直直的,满脸都是渴望。 苏咏霖环视他们一圈,目光放在了田珪子身上。 “田珪子,你跟随我最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人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的品性我最是了解,所以,正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交给你担任,你为我提领都察院,监察百官,如有不法之人,定要严肃处置!” 在众人的注视下,田珪子站了起来,面向苏咏霖行礼。 “臣,田珪子,领命!” 田珪子面色沉静,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叫人看不懂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但是国朝第一个被正式任命的官员居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这…… 看起来即将当皇帝的苏咏霖还是比较在意新朝的廉政建设,把重要亲信安排在了都察院的要紧职位上。 群臣心中凛然。 这还不算,苏咏霖第二个点名的是孔茂捷。 “孔茂捷,你在我身边做秘书很久,手脚麻利,脑袋灵活,品格正直,我对你也有充分的信任,所以从二品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职位我就交给你,你负责辅助田左都御史完成监察百官的职责,不得有误!” 孔茂捷没有田珪子那么淡定,面色上还是能看到激动之色的。 他立刻站了起来。 “臣,孔茂捷,领命!” 孔茂捷领下了右都御史的任命。 第二个任命的又是右都御史,负责监察百官的两个要紧职位都是苏咏霖带出来的旧部,其余人看着这两个人,心中渐渐有些戒备。 苏咏霖把自己绝对的亲信安排在都察院这种专门和官员做对的官署内,是个什么用意,大家都清楚,大家也都不是傻子。 除了对这两人产生了戒备的情绪,其他的,就是纯粹的羡慕了。 田珪子,年二十四岁。 孔茂捷,年二十四岁。 他们都是那么的年轻。 倒不如说,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团队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年轻富有干劲的人们,一整个团队的平均年龄都很小,比起燕云系、山东系和外族系的臣子们来说,简直就像是小孩子。 可是他们的功业却那么高,位置也那么高,掌握的权力也那么大。 这就是从龙的待遇吗? 跟对了老板,选对了平台,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一时间,原本可以跟上苏咏霖脚步的山东系士人们悔不当初,他们愤恨自己近水楼台,却没有那个胆量和眼光选择投资苏咏霖。 他们也没有孔氏那样的好运气,因为家族名望而被苏咏霖强拉着上了战车,原先扭扭捏捏,现在反倒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 时也?命也? 随后,苏咏霖又把自己的一些摆在明面上的亲信安排到了都察院、法部和大理寺内。 比如秘书处的秘书沈格、周琳、蒋成月等等。 沈格被苏咏霖任命为从二品法部尚书,周琳被任命为正三品法部左侍郎,蒋成月被任命为正三品大理寺卿。 接着苏咏霖下令,要司法三司的负责人在整顿完各自的内务之后举行联席会议,以金国律法和宋国律法为基础,把新朝自己的律法研究出来,尽快颁行天下。 他们都是苏咏霖做总务局局长的时候放在明面上的亲近之人,现在都被苏咏霖安排到了司法三司之中,显然苏咏霖是要让自己的人全面把持司法环节。 山东系、燕云系和外族系的领头羊们虽然对这样的行为心怀戒备,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苏咏霖这一手确实高。 众所周知,苏咏霖的老部下都是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小人物,没有家学渊源,没有可靠的学问传承,一切所学据说都是苏咏霖自己培养出来的,所以水平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除了军事方面可以出现一些天才级别的人物扛大梁,行政方面那是真的没什么出挑的人物。 行政不仅需要统治知识的学习,还需要经验的积累,从基层一点一点积累经验,才能搞好行政,所以他们可以做中低层官吏,却当不了行政高官。 把他们放在重要的中央行政岗位上,确实是难为了他们,对国家未必是好事。 苏咏霖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这样做,没有把行政事务交给自己的亲信,而是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大规模安排在司法三司当中。 虽然说司法三司也需要一些专业知识,但是更多的意义上,皇帝口含天宪,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只要足够听话,有基本的常识,照本宣科也能把司法的事情搞得漂漂亮亮,让皇帝满意。 对,在他们看来,对于司法三司来说,让皇帝满意比专业程度更加重要。 另外,就是要注意着,要听皇帝的话。 皇帝要干掉谁,司法三司就要紧随其后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把皇帝要干掉的人撕成碎片,这样,他们就能稳坐钓鱼台,任凭风吹雨打。 他们就是苏咏霖手里的杀人刀,任命他们就是在警告其他人——小心点,我手里握着杀人刀,我是能杀人的。 但苏咏霖越是把自己的亲信集中安顿到司法三司之中,其余人就越是放松。 因为这些亲信都去了司法三司,剩下来的行政岗主要职位不就都是他们的了吗? 苏咏霖这样做,显然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告诉他们握手我杀人刀,你们小心点——然后这些职位都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 果不其然,苏咏霖接下来的行动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 首先是作为中央行政中枢机构而存在的尚书省。 苏咏霖声称尚书令是尚书省的首脑,一旦有人得到任命,位同宰相。 但是苏咏霖并未任命尚书令,理由很简单,他身边没有堪为尚书令的文官人才、功臣。 尚书令可是正一品官职,除非功劳太高,否则不可能被随便授予,而在整个战争过程中,没有谁立下那么大的功劳,除了苏咏霖本人之外。 于是,苏咏霖决定不设尚书令和尚书左右丞相,只设从一品平章政事一员为尚书省的领袖。 而这个人的身份也很明确。 苏咏霖决定任命他的老丈人、光复军名义上的领帅赵作良为平章政事,作为尚书省的领袖而存在。 接着又任命外族系臣子的领头羊耶律成辉为尚书左丞,任命燕云系臣子内的核心人物霍建白为尚书右丞。 两人都是正二品的官职,负责辅佐赵作良,管好尚书省的行政工作。 赵作良现在不在中都,不能亲自表示感谢,而耶律成辉和霍建白则双双向苏咏霖行礼谢恩。 五百九十六 谁会是这个幸运的倒霉蛋呢? 这个任命下来,有人觉得惊讶,有人倒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赵作良现在在名义上还是苏咏霖的上级,一直要到苏咏霖宣布正式建国并且更改光复军存在方式之后,赵作良才会解除名义上光复军领帅的职位。 而且赵作良本身也有行政能力,且作为苏咏霖的岳丈、地位比苏咏霖还要高的存在,出任尚书省实际上的领导平章政事也算是合适的。 至少耶律成辉和霍建白谁都不敢说自己比赵作良更合适这个职位,也不敢不听他的话和他对着干之类的。 开玩笑,他的背后是谁? 和他作对……是嫌自己的政治生涯太美妙? 所以赵作良来做平章政事,虽然有人觉得这属于外戚干政,但是也不敢在明面上说出来,尤其不敢在苏咏霖面前说出来。 苏咏霖这明显是属于任用亲信控制朝政,那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还要和他对着干,干脆也不要在新朝任职了比较好。 这个重磅任命之后,苏咏霖又任命孔拯为礼部尚书,全面主持礼部工作。 接着任命孔拯的好友周江为礼部左侍郎,算是给孔拯搭配了一个好助手。 唯一给礼部掺的沙子行为就是任命原金国契丹人官员耶律瑾担任礼部右侍郎的职位。 三人接连站起来谢恩,表达对苏咏霖的感激之情。 虽然苏咏霖把一个契丹人安排到了礼部,但是孔拯和周江一条心,两人一个是尚书一个是左侍郎,压也能把耶律瑾压死。 耶律瑾休想出头。 礼部看上去没什么,但是礼部把持着科举考试的整个流程,推荐给皇帝的官员都是礼部选拔出来的,虽然吏部被苏咏霖亲自掌控,可是只要人才选举的环节不出问题,人事权交给苏咏霖又能如何呢? 孔拯作为孔氏苗裔,在外人看来,他出任这个新朝第一任礼部尚书实在是“实至名归”。 至于那个契丹人耶律瑾,他原先在金国礼部做官,为人谨小慎微,现在安排到新朝礼部当中倒也不算突兀就是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人觉得把一个契丹人安排到象征华夏礼仪之美集大成者所在地的礼部,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但是苏咏霖这样决定了,他们也不好公开反对就是,只能说今后的日常工作中把耶律瑾架空,要么乖乖的当吉祥物,要么直接滚蛋。 礼部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民政部和财政部这两个大头。 苏咏霖任命原金国契丹人官员耶律元宜为民政部尚书,任命山东出身的陈吉昌为民政部左侍郎,又任命燕云汉人韩先令为民政部右侍郎。 耶律元宜原先是带兵的,投降以后他自己主动要求离开军队,跟着耶律成辉一起转职为文职系统,彻底告别了军队。 不得不说,他的这一行为还是挺聪明的,为了嘉奖他的这份聪明和他任劳任怨干出来的实绩,虽然苏咏霖并不怎么喜欢他,还是任命他做了民政部尚书。 至于陈吉昌和韩先令,当然他们本来就很不对付,但是一个部门中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之间要是关系融洽才是罕见的吧? 苏咏霖并不在意,他们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就可以了,至于私底下有多少龃龉,有多少明争暗斗,苏咏霖也不在意。 如果他们做得过分,天网军自然会全部告诉苏咏霖。 接着是财政部。 财政部是管钱的大部门,意义重大,强势皇帝没有不把财政问题当做自己必须要伸手管理的问题的,就算是几十年不上朝的嘉靖皇帝都会非常在意财政问题。 所以苏咏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自己人一个机会。 他任命自家人出身的林景春担任财政部尚书,任命渤海人官员李宝成为财政部左侍郎,任命山东系出身的曹凯担任财政部右侍郎。 林景春打从他们还是私盐贩子的时候就在帮他管理财政问题,成军之后也是后勤财政一把手。 三年多以来,光复军不是没有财政艰难的时候,但是林景春从没出过一点差错。 他竭力维持财政的正常运行,可谓是劳苦功高。 所以其他亲信扶不起来,出身普通农户的林景春却是凭借自己的本领就能升任新国家大管家的职位。 剩下一个工部其实没什么值得争抢的,除非用意不在朝政,而是一门心思想着捞钱,那么工部的职位的确有捞钱的可能。 尤其在当下,新朝建立以后,治理随时都有肆虐可能的黄河将成为工部的首要职责,在这个过程中将会出现大量的资金流水,从中狠狠捞一笔的难度想来并不太大。 但是与此同时黄河也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黄河什么时候又要在什么地方决口,到时候民众怨声载道,百官嘲讽,苏咏霖暴怒,工部肯定要背锅。 所以在这一阶段,大家对工部都不感兴趣,甚至对于第一任工部尚书怀着隐隐的怜悯和幸灾乐祸。 谁会是这个幸运的倒霉蛋呢? 不过谁都没想到,苏咏霖居然专门为了工部的事情做了一番讲话。 “工部,自有六部以来,工部就是最不受人重视的那个,因为总有人觉得务工是一件低贱的事情,觉得能工巧匠等掌握技术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承认他们有什么地位。 但是我要说,这种想法是彻头彻尾错误的,技术真的很重要,能工巧匠真的很重要,当年金贼蹂躏中原,杀戮百姓无数,但是唯一得到存活的,就是尚有一技之长的能工巧匠。 金贼这种塞外野人都知道能工巧匠的重要性,而我们泱泱华夏居然把能工巧匠视作贱人,殊不知一位能造出有力军械的能工巧匠到底有多么重要?能够帮助军队立下多大的功劳? 当年夏国工匠造神臂弓,在战场上大显神威,宋军震怖,连忙求学、仿制,须知强力军械素来都是我中原军队所以能够击溃塞外部族南下进攻的有力臂助,什么时候却轮到夏国工匠先我们一步发明神臂弓了?” 苏咏霖一边敲桌子一边痛心疾首道:“我以为,先人认为技术发展并不好,可能是因为吃过那样的苦,早些时候一定发生过因为技术进步所以人们都去追求新技术,但是新技术不完善,最后发生惨剧的事情。 由此,先人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新技术永远没有咱们自己的勤劳可靠,勤劳可以让你永远有饭吃,而新技术一旦失效,就会没饭吃,我以为先人应该是出于生存的目的而对技术产生了不信任。 但是技术发展是必然的,新的工具比旧的工具更有利于生产也是显而易见的,有些小问题可以不断的修缮,但是不能拒绝他,不能因为先人一句话就把技术发展当做洪水猛兽,从此永远不信。 这是钻了牛角尖,是错误的,这种观念必须要改正,且对于技术外流、工匠外流的事情,我感到非常痛心,同时也觉得非常生气,我也知道,你们都不愿意揽上工部的事情,所以,时征!” “臣在!” 林景春麾下军械司负责人时征站了起来。 “工部尚书的任务我就交给你了,修城墙也好,修道路也好,修黄河也好,发明军械制造军械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归工部管辖,也是你的职责,林景春是你的老上司,该怎么用钱,你直接和他沟通,精诚合作!” “喏!” 时征面色激动。 林景春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升任工部尚书一职感到非常高兴。 五百九十七 孙子义的请求 时征是在两年多以前军械司刚刚成立的时候就开始做军械司负责人了。 最早军械司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生产线没有生产线,全是时征带着一群有所作为的年轻人把光复军的军工体系拉了起来。 后面能工巧匠的募集和安排,原料的采集和储存,火器的生产,刀枪弓弩的生产,铠甲的生产等等等等,都是时征全权负责。 光复军征战天下,任务很重,除了缴获金军的武器之外,大部分武器也要靠自己生产,尤其是火器和弓弩。 越到后面,对自产武器的要求就越大,时征的压力也就越大,林景春负责财政工作分身乏术,只能把胆子全部甩给时征,时征全部扛住了。 农家子出身的他抗压能力特别好,不管压力多大,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苏咏霖能通过胜利给他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但是生产组织之类的工作都是时征搞定的,他有很强的组织能力,所以复兴会组织部当中,他是副部长之一。 这种强大的组织能力可以让他最大限度的发挥工部的力量,集合全国人力物力办大事——比如兴修各地水利,比如治理黄河,比如修缮、建设道路等等。 这些都是需要集中力量去办理的大事,没有一个强势的善于组织人力物力的首脑可办不到。 苏咏霖把时征的副手乔云良任命为工部左侍郎,又任命熟悉燕云情况的燕云汉人出身的旧金国官员侯良哲为工部右侍郎。 解决完这些主要任命之后,行政系统和司法系统的权力就分配的差不多了。 山东系燕云系和外族系的人都在行政和司法系统当中占有一席之地,大家说不上多么满意,但是至少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被亏待了。 苏咏霖没有亏待他们,大体上也是按照了他们的功劳和能耐对他们进行了职务的划分。 指望他一碗水端平那是不可能的,能做到眼下这个地步,在很多看来其实已经足够了。 后面主要行政高官下面的办事官吏的任命就可以让他们内部商量着来,苏咏霖做为主要负责人就负责审核审核名单,斟酌用人。 而且主要高官没办法安排太多的自己人,不仅是要顾及各方势力,也要顾及到自己人的实际水平跟不跟的上国家行政需求。 但是高官做不了,底下跑腿办事的小官小吏还是可以办到的,虽然学识经验不足,但是通过跑腿办事,他们也能成长为合格的官员。 很多人需要的就是机会和平台,有了机会和平台,就能利用时间让自己得到成长,不需要通过科举考试的选拔也能成长为合格的官员。 在科举考试正式开始之前,整个朝廷需要有一个框架和一个完整的办事机构,这个时候是往里头塞自己人的好时机。 科举考试要是开始了,想要继续塞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咏霖是这样想的。 行政和司法分配完毕,接下来就是军事方面了。 军事方面纯粹是苏咏霖的自留地,任何人都别想让苏咏霖受到什么钳制,他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其他人不能也不敢有想法。 目前来说除了五大兵团加一个禁卫虎贲军,还有军队内部的文职系统之外,朝廷里也就枢密院和参谋院两个军事机构。 枢密院搞后勤,参谋院负责战场指挥,苏咏霖居中总揽全局,掌握全部的军权。 五大兵团、禁卫虎贲军和军队内部的文职系统现在都是稳定的,正在运行的,不需要额外增减什么,主要就是新的枢密院和参谋院。 参谋院里基本上都是自己人,因为参谋这个职业还是苏咏霖自己创造的,军队里的参谋都是在行军征战的过程中培养出来的专业人士。 所以参谋院打一开始就注定是被自己人完全掌控的,军队的指挥权绝对不会旁落。 而在苏咏霖的整个军事生涯里,除了自己做出的决策之外,参谋方面立功最大的人,其实就是辛弃疾。 辛弃疾在军事方面确实很有才能,不仅能参谋,能决策军机,还能亲自上阵带兵打仗——金国的北京大定府就是辛弃疾带着一万虎贲军铁骑昼夜奔驰突袭拿下的。 苏咏霖都感觉辛弃疾颇有点当年霍去病的感觉。 但是比起军队里将星云集闪耀的局面,受过精英教育的辛弃疾无疑能在具体的文职工作方面做出更多的建树。 所以苏咏霖在此之前就和辛弃疾做了一番谈话,表示希望可以任命他为参谋总长,负责军队军事行动的总体策划,这方面的职位,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得更好。 而这就意味着辛弃疾今后将不会有太多的机会亲自随军出战。 “我知道你的梦想一直都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原,而现在,咱们已经做到了,未来咱们要走的更远,走的更远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为了不走错路,你的才能就很有必要。” 辛弃疾经过慎重考虑之后,点头答应了苏咏霖的建议,决定出任参谋总长的职位,为全国军队的军事行动保驾护航,为未来大军走的更远、飞得更高添砖加瓦。 苏咏霖很高兴,于是许诺让辛弃疾出任参谋院参谋总长,同时任命原背嵬军将领周翀和原武毅军将领马维英一起担任参谋副长,为辛弃疾之辅佐。 自此,苏咏霖的复兴会基本盘完全掌握了拥有军队指挥权的参谋院。 至于枢密院,虽然没有了参赞军机的职权,但是作为负责军队后勤和军队日常统筹工作的“国防部”,一样很重要。 军队后勤物资的管理和军队军职的升迁与文官系统不一样,在苏咏霖的设计中是完全两个分开的体系,文官管文官的升迁,武官管武官的升迁,这方面的工作具体就是枢密院在掌管。 所以枢密院的安排一样不能随意。 当时苏咏霖思虑再三也没有选择出合适的人选担任枢密使。 主要这个人不仅要有一定的才能,还必须是自己所信任的人,军事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话,是忠心,不会乱来。 人事权素来都是苏咏霖非常看重的一个环节,不管是文官的还是武官的。 为了枢密使的人选,苏咏霖在会议召开之前就头疼过一段时间,思来想去不知道该选择谁,但是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主动上门来了。 孙子义。 孙子义在某天午后前来拜见苏咏霖,两人就那么谈笑风生,回忆过去的事情,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就那么谈着谈着,孙子义很顺理成章地向苏咏霖提出了辞去燕云兵团司令官、转任他职的请求。 当时苏咏霖很意外,不知道孙子义这样做是出于什么想法,至少苏咏霖本人在当时并没有想要更换孙子义的职位的想法。 于是他询问孙子义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子义这才把他心中所想全部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在击败完颜亮之后,任命孙子义为燕云兵团司令官,为五大主力兵团之一的领导者,是全国全军最顶级的五名大将之一,地位不可谓不崇高。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孙子义总是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哪儿哪儿不舒服。 他总觉得身边的人看他的表情有点怪,私下里也总有一些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他仔细地思考了一阵子,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问题出在他没有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等人那么辉煌的战绩上。 五百九十八 孙子义急流勇退 想当初,“五虎将”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的服众,每一个人都有闲言碎语傍身,所以当时孙子义的感觉倒还不是那么特殊。 但是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苏绝率领辽东兵团平定辽东,杀死金国伪帝完颜雍,用战功和威望让所有质疑他的人闭嘴了。 现在论苏咏霖麾下诸将,所有人都认为平定辽东剿灭金国伪帝完颜雍的苏绝是排第一的,没有质疑。 苏海生率领齐鲁兵团拿下了整个河东,大战三次小战二十次,无一落败,声威赫赫,现在拿下关中覆灭金国也有他的一半功劳。 当初还有人说苏海生纯粹是苏咏霖手下听命的先锋将,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现在也没有这种声音了。 韩景珪率领河北兵团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绝大部分,确保了燕山牧场的安全,攻克了金国西京大同府,洗刷了汉人自石敬瑭以来不能光复军燕云十六州的耻辱。 张越景击溃金军光复了河南地,收复了宋国故都开封,又攻克潼关,攻克长安城,收复了一半的关中,乃是苏咏霖麾下第一个统军单独出征取得战果的,那也是声威赫赫。 他们四人都有绝对过硬的军事实绩坐稳兵团司令官的位置,让苏咏霖信任,让同僚承认,让部下服气。 所以硬生生从将星云集的光复军中打出来的他们成为司令官理所当然。 而孙子义,之前是苏咏霖的战友,在旧光复军时代打过一些胜仗,但是规模不大。 后来在真定血战前夕打了败仗,差点被灭掉,还是苏咏霖派兵救了他,于是他投靠苏咏霖。 接着他做水军负责人,又带兵北上燕云地区,后来理所当然的转任燕云兵团的司令官。 说战功,他也有,但是并不辉煌。 虽然河北大反攻他是发起人之一,也曾经攻城略地包围了中都,但是大反攻的那惊天动地的一战是苏咏霖亲自指挥的,攻破中都也是苏咏霖亲自谋划的。 金军主力都被打颓了孙子义才占了便宜,所以军中公认这其中他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当时孙子义当燕云兵团的司令官质疑声也不是那么大,军中戏称这五人为苏咏霖麾下的“五虎将”。 一开始,这真的是戏称,甚至有点贬义的味道。 但是随着灭金战役的进行,其他四人大放光彩,虎将之称也没有了贬义的味道,成为了真正的美称。 这一美称可不得了,作为五人当中唯一拖后腿且充满了关系户味道的人,孙子义的处境开始变得有点尴尬。 五虎将五虎将,每人都要是如同猛虎一般能征善战的强悍将领才算是虎将,但是你这边算什么情况? 孙子义甚至听闻军中有传言说光复军的顶端是四只虎围着一只猫。 这让他情何以堪? 换了别人估计是要暴怒之后寻机报复那些说闲话的人,但也就是孙子义了。 孙子义好就好在有自知之明,且懂得进退。 当他发现自己的确不太适合待在光复军顶端的位置上的时候,尤其他的出身还不是那么的优越,而此时此刻又是苏咏霖即将称帝的档口。 这个时候闹事,对自己,对苏咏霖,对整个光复军,有好处吗? 认真思考之后,孙子义认为,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以退为进之策。 中国人的某一部分哲学思想在这一刻、在孙子义的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孙子义决定退一步。 他要离开燕云兵团司令官的位置,退位让贤,不做了。 转而担任一个他可以胜任的官职。 苏咏霖是没想到孙子义居然那么坦然,那么洒脱,军中顶端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根本还没那么个打算,孙子义就主动提出来了。 于是苏咏霖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稍微安抚一下孙子义。 “如果是因为军队里的某些传言,我觉得子义兄大可不必如此,燕云兵团司令官的职务是你应得的,在我心里,你名副其实。 而且当初咱们一起起兵,你的身份地位与我相当,如今你作为我的部下,与我原先的部下并列,已经是你退一步的结果了,我怎么能让你再退一步呢?” 苏咏霖做除了挽留的举动。 孙子义心里放松,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孙子义堂堂男儿,怎么能让别人指着我嘲讽我而不自知呢? 继续这样下去,闲言碎语只会越来越多,而且燕云兵团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战事,我也不会有什么发挥才能的机会,况且我本来也没什么军事上的才能。 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我自己不能不知道,继续担任司令官这种厚着脸皮的事情我实在是做不来,所以雨亭,你还是给我换个地方吧。” 用一个那么大的实权职位和苏咏霖做交换,苏咏霖又能拿什么来换呢? 当时苏咏霖手上就一个枢密使的职位,听上去固然威风八面,但是又怎么能比得上指挥千军万马纵横驰骋呢? 枢密使经过他的魔改之后,现在就是个军队大管家,说是手握军队后勤和升迁命脉,那是面对一般的小鱼小虾很有威势。 但是枢密使眼下需要面对的是跟着苏咏霖打天下的功勋将军们,面对那么多战功卓著且强势的将军,做个军队大管家也真是不容易。 这支军队要什么补给,那支军队要什么补给,这支军队的补给有多少,那支军队的补给有多少,新来的军械拨付给哪支部队,这都是问题。 稍微有点小争端,强势的将军们搞不好都要去枢密院闹,作为大管家,枢密使到时候会一个头两个大。 换做同样有功勋的人做这个大管家,尚且能镇住那些功勋卓著的强势将军们,所以苏咏霖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由自己暂时兼管枢密院。 苏咏霖把这个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孙子义,没想到孙子义听了以后却意外的很满意这个职位,觉得自己比起战场争锋,还是更喜欢做做后勤工作。 “我的指挥水平,雨亭你也是知道的,打打顺风仗我是可以的,真要遇到强敌,我可就手足无措了,我害死过很多部下,实在不希望未来遇到强敌的时候还要害死更多的部下,至于大管家……姑且为之,相比那些将军们不会太过为难我吧?” 孙子义苦笑着自嘲。 孙子义的指挥水平苏咏霖是清楚的,能打顺风仗,打不了逆风仗,更别说绝境翻盘了。 所以孙子义见识了苏咏霖绝境翻盘的那场真定血战之后才那么佩服他,直接跪了,投靠了苏咏霖,不自立了。 现在,孙子义可能只是再次发挥了他的自知之明,做出了急流勇退的决定。 苏咏霖顿时觉得孙子义的前途还是很可观的。 他有这样的决断力,勇于放手,在这巨大的权力圈子里,拥有这种咸鱼思想的可不是一般人。 权力场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汹涌,在这个即将建国的当口,山东系、燕云系、外族系和元从系四大派系围绕着建国初期的政治局面一定会展开一场又一场的争锋。 稍有不慎,就会在这场权力争端之中跌下云端。 权力当然好,但是就像一个人端着一盆热油似的,能泼出去伤到别人,也容易烫伤自己。 苏咏霖忽然感觉到孙子义在未来不一定是最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但是一定是结局最好的一个人。 能在权力场内全身而退,本身也算是一种偌大的本领了。 所以,苏咏霖就决定任命孙子义为枢密使,提领枢密院,总管全军后勤事务。 五百九十九 尽人事 枢密使的人选决定之后,枢密副使的人选苏咏霖也有了。 奚人米援。 据说米援的家族和北宋初年的大将米信有些渊源,都是一个姓,可能有点亲戚关系。 米援是最早跟随苏咏霖行军作战的奚人头领,是苏咏霖麾下第一个奚人独立营的指挥使,也是当初真定血战时没有离开苏咏霖逃命的少数独立营指挥使之一。 当初逃跑的那些营指挥使数量不少,都是眼看着苏咏霖扛不住完颜阿邻的进攻而逃跑的,后来有几个厚颜无耻的试图回到苏咏霖的怀抱之中,被苏咏霖直接赶走了。 米援没走,虽然也没有敢于跟随苏咏霖死战,但是坚持到了最后,也算是有胆有识。 他的军事才能也就那样,跟他的祖先米信肯定不能比,但是能坚持到最后这个点挺让苏咏霖欣赏的。 所以苏咏霖就决定提拔米援担任枢密副使的职务。 于是乎参谋院和枢密院的五个主要职位就这样被确认了。 苏咏霖一个接一个点名,一个接一个任命,五人相继得到了苏咏霖的提前任命。 中央权力基本上划分完毕,中央的政治格局基本上确定了,但是官职分配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行省制度刚刚确立,全国划分为多少个行省,每一个行尚书省的主官到底是谁,这些都要确定下来。 苏咏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怎么合适怎么来。 他把目前光复军占领区的大地图展开来,一点一点的指给所有人来看。 “首先是辽东,辽东之地地广人稀,但是地域庞大,牵涉甚广,若单独设立一个行省,恐管理不及,所以我决定把辽东一分为二,设两个行省负责管理。 以宋瓦江为界,以西设辽阳行省,以辽阳府为治所,囊括原临潢府路、东京路和咸平路,宋瓦江以东设黑龙江行省,以会宁府为治所,囊括原金国会宁府、蒲与路、胡里改路、速频路、曷懒路。” 苏咏霖指了指辽东之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众人没有什么异议。 反正辽东是苏咏霖的自留地,后花园,是苏咏霖用纯粹的武力从女真人手里夺回来的,苏咏霖对辽东的处置不在他们的干涉范围之内,所以他们有什么异议也没有用。 直接承认,不作任何干涉,以此换取苏咏霖的好感。 接着是西北部。 苏咏霖决定将原金国西京路地区划分出来单独设行省,以大同府为核心,设大同行省。 再接着是山东地区,苏咏霖决定将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合三为一,以济南府为治所,设山东行省。 然后是原金国南京路地区,苏咏霖决定以开封府为治所,设河南行省。 还有将原河东北路、河东南路合二为一,苏咏霖决定以太原府为治所,设河东行省。 再把原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合二为一,以河间府为治所,设河北行省。 还剩下关中地区,苏咏霖决定把关中地区以京兆府为治所,设关中行省。 最后,苏咏霖把没有划分出去的原中都路和北京路设为中央尚书省直辖地区,简称中直辖。 如此,目前光复军所掌控的全部地盘就被苏咏霖划分为辽阳行省、黑龙江行省、大同行省、河东行省、河北行省、河南行省、山东行省、关中行省和中直辖等九个行政区。 每个行政区都会按照中央尚书省的规模设“行尚书省”用以治理当地。 行尚书省在行政等级上比中央尚书省低一级,所以中央尚书省的主官为从一品平章政事,行尚书省的主官就是从二品参知政事。 行尚书省在地方负责地方政务的全权治理,主导行政事务。 对于这一行政区划,群臣大体上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倒是霍建白提出那么大的行政区划交给一个机构管理,是否会导致中央权力被削弱,而地方权力增强的隐患呢? 对于这个担忧,苏咏霖夸奖了霍建白。 “霍郎中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所以这个规划只是一个初步的规划,未来随着人口增加,可能行省数量还会增加,目前先这样,而且,我还会在行省中设下负责司法的官署。” 苏咏霖微微一笑,接着霍建白的话茬儿,宣布一省之中除了行尚书省的行政机构之外,按照定下的新规则,还要设主管司法事务的司法总局。 司法总局为中央司法三司的下属部门,具体编制属于法部,相当于法部的地方分部。 每一个行省都要设一个司法总局,司法总局设司法侍郎一名,司法主事二名,司法侍郎为正三品职位,司法主事为从三品职位。 司法总局侍郎这个正三品的品级虽然略低于行尚书省的参知政事,但是二者没有直接从属关系。 整个司法系统都和行政系统分开来运行,双方的直属上司都是皇帝,吏部虽然也管行政系统的官职升迁,但是新朝的吏部直属皇帝负责,不属于尚书省系统。 所以司法系统内的官职升迁轮不到行政系统去干预,最大限度的防止了司法系统与行政系统之间产生奇妙的反应。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法与行政双方也不存在因为品级高低而产生什么肮脏的交易——至少在制度设计上不会。 实际运行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苏咏霖也并非没有预见。 只是这种事情很难在没有发生的时候做什么干预,只能说尽人事而已。 行省下面是州、府,而每一个州府之中除了行政官署,也要设州、府司法局,州、府司法局主事也是分管一州一府之中的司法事务。 州府下的县按照规定也要设司法分局,司法分局郎中的职责是一样的,同样是负责一县之内的司法事务。 行政长官不得干涉司法系统办事,与此同时,司法系统办事的时候,行政长官必须要回避相关人员和事务。 而如果司法案件牵扯到行政长官,则行政长官需要接受同级司法系统的问询,并且暂时停止公务,职权由副手暂时接掌。 这一宣布让群臣感到惊讶,很多人看这霍建白的眼神都怪怪的,霍建白咽了口唾沫,尴尬的没有抬起头,假装在看地图。 而另一方面,军事问题上,地方行政长官和司法长官都不具备干涉的权力。 军事问题也是由枢密院和参谋院负责,与行政系统、司法系统平行,连军费都是单独拨付,不存在相交的可能。 不过军队可以在战时暂时负责治安的任务,可是军队的主要职责还是国防和征战沙场,不能只是用来维持治安。 所以苏咏霖决定在军队系统之外单独设一个治安系统,负责统筹军队之外的国家治安力量,负责治安。 这一设定将取代原先兵部在六部之中的位置。 只是国家草创之际人手奇缺,苏咏霖的精力也不够,所以这一构想暂时还是构想,地方治安还是暂时依靠当地驻军。 地方如果没有驻军,那就靠行政官府自身招募衙役之类的存在来负责临时治安。 等国家治理上了正轨,苏咏霖理清了全部的问题之后,再腾出手来建立国家的治安系统,把地方治安体系规范化明确化。 至于各行省的机构搭建、官员负责人之类的,因为新朝草创人手奇缺,暂时不设置,等立国之后慢慢安排。 目前国家地盘就那么大,人口就那么多,中央尚且可以承受直接管束每一个州的事务。 等未来整个行政机构运行起来,有立下功劳的优秀官吏脱颖而出,合适的人选逐渐增多,苏咏霖再一个一个的设置具体的行省建制,把一级行政区划搭建起来。 毕竟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蒙元当初搞行省制度也是一个省一个省的搞,摊子一下子铺那么大,会出问题的。 这一点,苏咏霖并不着急。 六百 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 具体的制度规划宣布的差不多了,苏咏霖又谈了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 最后,则是爵位和勋位的安排。 在这方面,苏咏霖给新朝定下了一条规矩。 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 文官治理一方,管理民众,兴修水利,所以社稷军功主要就是武将获得,文官很难获得,而这一规定相当于变相拒绝大部分文官进入爵位体系。 这一安排掀起了内定的行政系统文官们心中的波澜。 宋朝因为文人政治的特点,所以文官做到一定品级立下一定的功劳都会授予爵位,很多著名文人身上都有爵位傍身,走出去很是拉风。 金承宋制,对封爵这一块也放得比较松,也有很多拥有爵位的文官,几乎成为了这一时期的政治特色。 而苏咏霖却把这一规矩给改了。 他规定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 “汉朝曾有规定,非刘姓不得称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在我看来,这并非毫无意义,将士上阵杀敌,用命去拼搏,实在是值得敬佩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决定定下这样一条规矩。” 苏咏霖是这样解释的,但是怎么听怎么牵强。 这还不算,苏咏霖还继承了宋朝封爵制度的某些优点。 比如将爵位的尊荣性质大大降低,把贵族的味道大大减弱了。 宋朝封爵虽然很多,而且公爵侯爵满地跑,看似封爵很容易,但实际上官员因为爵位而得到的利益也比较少。 宋朝武将封爵有很高的,比如狄青,实封两千一百户,而文官封爵名义上有万户的,可实封最高也就一千户。 封的少不说,封爵的利益也大大减少,唯一的利益就是发俸禄的时候折算一户为二十五文钱,随着俸禄一起发放,感觉更像是为了多发钱而给的头衔,而不是什么贵族头衔。 文官有,武官也有,大家都有。 但是因为这些爵位多是一代终身爵位,很难由子弟袭爵,所以这一时期大家对爵位的追求也不是很狂热,以至于这一时代人们给大官写墓志铭,都把个人获取的爵位写在头衔的最后面,很不在意似的。 这两点也被苏咏霖继承了。 他规定,新朝爵位不予世封,不存在父亲的爵位由儿子继承的事情。 爵位给官员带来的唯一利益就是一户实封折算二十五文钱,随每月俸禄一起发放。 实际上爵位相当于一个拿钱的头衔,有了爵位就能额外拿一笔俸禄,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任何意义,因为封爵就能成为贵族那是不存在的。 这也是宋金政治之中平民化的特色之一。 内定的文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一系列的爵位规定感到些许的不满,但是嘴上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新朝的建立,他们实在是出力有限,几乎等于是躺赢,对于血拼金军杀出新朝的武将团队,他们没有底气争取这一利益。 于是孔拯、霍建白和耶律成辉等人一言不发,默认了这一结局。 至于武将们。 那是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完完全全听他的命令而办事,哪怕苏咏霖不设爵位他们都不会反对,更何况是眼下呢? 爵位的规定也很简单,苏咏霖只设亲王、国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七等爵位,论供功赐封。 接着还有勋位。 勋位就没有对武将的特殊照顾了。 苏咏霖宣布将会对立下功劳的文武官员授十二级勋位,作为他们除了本职、爵位之外的额外福利。 相比于爵位,拥有勋位的文官武将不会因为勋位增长什么权力,但是勋位可以帮助他们在官位有缺额的时候优先递补。 这一规定引起了文官团体的广泛注意和赞同。 比起单纯授予钱财和象征性荣誉的爵位,勋位看起来更加实用。 在勋位的安排上,苏咏霖参考了隋唐勋位制度,设下十二级勋位,文官武官都有十二级勋位制度。 文官十二级勋位为上柱国、柱国、正治上卿、正治卿、资治尹、资治少尹、赞治尹、赞治少尹、修正庶尹与协正庶尹。 武官十二级勋位为上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上骑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 获得勋位的标准一是起步官职,文官从五品,武官从六品。 二是肉眼可见的治国、治军实绩。 于是苏咏霖给目前的高级文官武将们晋封了一批爵位和勋位。 比如赵作良,成为唯一的文官柱国和文官爵位拥有者,被封为临沂县公。 其后一批文官都被赐给正治卿以下的勋位,再也没有文官得到爵位的。 而武将行列,五大兵团的司令官都被封为柱国勋位,其后也有上护军、护军等中高级勋位被赐封给立下功劳的军官们。 爵位方面,五大兵团的司令官统一被授予开国县公的爵位,其下多为县侯、县伯等等爵位。 武将们因为功勋卓著,不说爵位,得到勋位的数量也远多于文官们。 文官们对自己很难得到爵位的事实不是很高兴,但是对于可以得到勋位这一补偿还是接受的。 基本上的国家新制规划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场关门会议开下来,新朝的规章制度尽收眼底,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看法,尤其是文官们,一场会下来,他们普遍感觉到的是苏咏霖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和对权力的强欲与把控。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对未来新朝的政治规则持悲观态度,觉得这对于臣下来说不是好事。 但是这对于新朝来说绝对是好事。 但是苏咏霖借着这一天赐良机,大刀阔斧的砍掉了历朝历代以来延续到如今的一些顽疾。 他砍掉了很多冗官的存在与支出,砍掉了很多爵位的支出,砍掉了很多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为朝廷节省了大笔的费用。 宋朝冗官冗兵的制度问题被他一刀切,让新朝得以轻装上阵,大跨步的前进,为未来进一步的变革奠定了财政基础。 这一场秘密会议提前确定了新朝的政治军事格局,虽然还有很多没有得到确认的事情,也有一些让人感到担忧的事情,但是总体来说,这场会议的结果是喜人的。 苏咏霖确定要称帝,并且新朝的政治权力军事权力也划分完毕,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苏咏霖正式决定称帝的日子。 以及尚未决断的新国家的国号。 九月十四日,结束秘密关门会议之后,苏咏霖正式召开了总务局扩大会议。 他把总务局大大小小的领导官员全部喊过来开会,对他们公开宣布了预备称帝的事情和新国家新制度的事情。 当然还是让不曾了解到内情的人感到惊讶。 比如行省制度,比如司法独立制度,比如新的爵位勋位制度,比如人事大权被苏咏霖完全控制的现实。 但是他们发现他们的上官清一色力挺苏咏霖、并没有任何上官提出异议之时,他们明白了,真正的国务会议已经结束了。 他们来参加的是一场通知会议,而不是协商会议。 他们只要接受这个结局,等待命运的审判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怀着未能进入新朝高官群体的失落感,怀着没有得到苏咏霖真正信任的失望感,他们又开始期待着全新的未来的到来。 这场会议上,除了宣布之前已经确定的事情,统一大家的认知,苏咏霖还决定推出新国家的国号——这个问题可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务必庄重。 于是一系列未来的高官显贵们齐聚一堂,就未来国号的事情发表各自的看法。 大家各抒己见,誓要为新朝选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国号。 六百零一 明 这场关乎未来的辩论还是挺激烈的。 首先,与会人员就新朝所属德行一事进行商议。 有些人认为应该按照五德始终说的说法,新朝代金朝而立,金为土德,土生金,所以新朝应该为金德。 也有人认为新朝是克金朝而立,彻底覆灭了金朝,按照五德始终说,新朝应该为木德。 两派人争执不下,各有各的说法。 有的说五德相克很久没有人用了,因为这会伤害前朝遗民的感情,不利于王朝统治,所以更加温和的五行相生之说才会占据主流。 有的说金朝还有什么遗民?你是? 双方又吵了起来。 最后苏咏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于是果断拍板。 新朝克金朝而立,因此新朝为木德,不为金德。 皇帝决定了,群臣于是偃旗息鼓,不再争论。 接下来是国号的问题。 这个问题争论的相当激烈。 有人主张说苏咏霖祖籍在山东,山东古为齐地,所以新朝国号应该是齐。 也有人说山东号称齐鲁之地,古鲁国也在山东,所以以鲁为国号也无不可。 还有人说苏咏霖擒灭金国于燕云之地,所以新朝国号可以为燕。 又有人说金国最后覆灭于关中,关中为秦地,所以新朝国号应该为秦。 他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谁也无法说服谁。 苏咏霖沉思良久,得出了自己的看法。 “新朝之立,并非我一人之功劳,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覆灭金国建立新朝,如果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一个人,那么为了新朝建立而付出心血乃至于性命的人又算什么呢?” 苏咏霖这样说,倒是让在场的人们感觉有些意外—— 建立一个帝国,最伟大的当然是皇帝本人,皇帝本人就象征着这个帝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那些战死的丘八们? 他们算什么?值得皇帝如此深情的回忆着他们?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们是值得怀念的,他们只要能活着,就能得到泼天富贵,就够本了,死了那叫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 当然,苏咏霖的老班底们对此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因为苏咏霖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当初真定血战之前,苏咏霖就明确表示过,他不认为凭自己的力量就足以改天换地,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办到那么多的事情。 他之所以可以支撑到那一步,是因为他的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志同道合之人,这些人认同他的理念,信任他的指挥,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因为他们的存在,苏咏霖才能走到那一步,并且逆势取胜,击溃完颜阿邻,获得最后的胜利。 在此期间,又有多少人因为他的宏图伟业而战死呢? 没有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和金军死斗,新朝如何能建立起来? 建立不起来的。 苏咏霖站了起来,站在所有人面前,深情地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每每念及为了建立这个国家而战死的英烈,我都心痛难耐,与他们相比,我一个人的荣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个国家的建立,不仅有生者的付出,也有英烈所付出的全部。 新朝之所以能够建立,乃是千千万万光复军的战士在前线奋战所致,乃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在后方为军队运输粮秣所致,乃是诸位臣工宵衣旰食所致,乃是无数英烈慷慨赴死所致,我如何能独占鳌头?” “新朝的国号,不应该只是考虑我,而应该考虑到所有为了建立这个国家奋战到底的人们,他们不应该被遗忘。” 说罢,苏咏霖叫人拿来纸笔,他挥毫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在了纸上。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正是有千万英烈之牺牲,才有如今中原之光复,才有如今华夏正统之恢复,没有他们的牺牲,没有他们英勇之反抗,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都只是泡影罢了。” “我只用三年就从一介草民成为一任皇帝,从造反的逆贼成为正统的象征,看似不可思议,所以我知道你们有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我天命所归,有如神助。” “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一个凡人,光复军是凡人的军队,从当初的弱小走到如今的强大,到底有多少人在我背后推动着我,到底有多少人为此而牺牲了性命,我不会忘记他们,也不能忘记他们。” “他们用生命为中原之光复与百姓之福祉奠基,因为有了他们,从今往后,华夏神州之上,但凡日月之光普照之处,皆为华夏生民安居乐业之乐土!” “为此,我决定,将新朝国号定为——明!” 苏咏霖强忍心中快要喷涌而出的情感,挥毫泼墨,将偌大一个【明】字写在了纸上,而后高高举起,宣布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这个决定不可谓不震撼人心。 因为自汉以来,但凡自认中原正统建国称帝者所选取的国号,不是从春秋战国时期中华大地上曾经存在的封国国号当中选择,就是从曾经的封地封号当中选择,以示庄严,以示传承。 但是到了苏咏霖这里,却变了。 苏咏霖得国非常之正,这是大家所公认的。 不管是谁,代表着什么集团的利益,都认为苏咏霖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为口号从金国女真人手里夺回中原的做法是合理的。 从夷狄手里夺回华夏神州之土,恢复汉家衣冠,自古以来得国之正的水平就算更高,又能高到什么地方去呢? 别说和赵宋相比,就算和煌煌大唐相比,又能如何? 可是身为得国之正远胜当年宋国的正统之代表,苏咏霖却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完全不符合礼仪的国号。 一个奇怪的来源不明的国号。 除了老部下们为此感到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就差当众抹眼泪了,其余很多人都在心底里觉得这样做并不太合适。 这不符合传统,也不能显得更加正统。 但是看苏咏霖说得像模像样有点意思,还有带兵的老部下们热泪盈眶的模样,他们觉得要是继续反对,很可能引起这些大兵们的集体愤怒。 到时候被他们群起而攻,可绝对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说到底,他们根本不能理解苏咏霖的情怀,不能理解苏咏霖口中为了建国而付出生命的那些“丘八们”到底有什么价值。 但是苏咏霖说的那么动人,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 说他戏演过了? 还是问他这个地方值得红了眼圈乃至于要掉眼泪的地步吗? 还乐土? 大家嘴巴上都说是乐土,但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大家心里不清楚吗? 只是没有人在意那群泥腿子的死活罢了。 毕竟天下就那么大,土地就那么多,产出粮食就那么些,那群泥腿子要是活得好了,大家就没有办法奢侈享受了,大家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苏咏霖说的那么堂而皇之,难道真的相信自己建立起来了一个能够让人们安居乐业而不是温饱难求的神仙国度? 不少深谙统治法则的官员暗暗嘲讽苏咏霖的做法。 当然,他们表面上还是相当附和苏咏霖的。 于是,这个决定被通过了。 新国家的国号就被确定为【明】。 未来的国家,将以【明国】的正式称谓存在于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之上。 至于人们想要如何称呼它,叫它大明国也好,叫它大明帝国也罢,反正,它就在那儿。 最后,苏咏霖正式宣布,他将在这一年的十月初一日正式登基称帝,正式建立明国。 六百零二 我恐怕要做皇帝了 苏咏霖想要在十月初一正式称帝,就眼下来说,时间还是挺紧的,并不宽裕。 但是苏咏霖既然决定称帝,那么激动人心的事情,足以让大小官员们打了鸡血一般的为了这一天而奋斗。 苏咏霖快要称帝了,全新的国家快要建立起来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欣喜的呢? 他们终于不用顶着个不伦不类的光复军总务局办事干员的身份去治理民众,去忍受一种不确定的存在了。 只要一切走向正规化,规范化,那么所有的一切都逃脱不了他们这群“统治阶级”的手掌心。 只要帝国建立,只要苏咏霖遵守游戏规则,一切都好。 在这样的风潮之中,整个中都城的上层社会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苏咏霖对外宣布正式建国称帝的事情。 而苏咏霖并不急着对外宣布,他让相关部门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商量一个流程出来,等到时候一把决定,也好快速处理。 登基典礼不用铺张浪费,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一切从简。 礼部官员领命而去。 苏咏霖自己则来到了内宫,去找赵惜蕊。 担负起苏咏霖机要秘书职责的赵惜蕊眼下正在努力研读苏咏霖写给她的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关乎到苏氏政论之后的内容。 苏氏政论第一卷写完之后,在复兴会范围之内广为流传,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很多复兴会员都表示读后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感觉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样了。 所以他们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内容。 自然,苏咏霖还有接下来二三卷的写作构想,而这些后面的篇章主要都是讨论经济和科技发展的问题。 新的国家建立了起来,除了开疆拓土,最主要的还是生存与发展。 所以苏咏霖决定第二卷和第三卷所规划的核心讨论问题都在于中国的经济现状和中国的政治现状,以及从经济角度讨论过去历朝历代循环往复走不出怪圈子的根本原因。 并且试图找到方法破除这个怪圈子的循环往复,走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因为中国太大,地大物博,有足够的土地和人口可以让权贵们祸祸,以至于当他们祸祸完了王朝根基,已经两三百年过去了。 中华大地上的一次循环就要二百到三百年,这个时间太长了,换个角度来说,就等于每两百到三百年才有一次变革的机会。 苏咏霖是运气好,站在时代的浪潮之上,自己硬生生领兵打出了一个变革的契机,没有让这种历史的循环继续下去直到那个北方游牧民族的爆种南下。 经过思考,苏咏霖认为若要抓住这次变革的契机实现完全的变革,就至少要让这个国家踏入工业革命的门槛,一只脚要跨过去。 而工业革命的发生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一系列的前提,都需要苏咏霖和复兴会这支先锋队为这个国家准备好。 首先要从农业上着手,通过治理黄河恢复中原大地的生产,通过税收改革减轻人民的负担,让他们得以积累财富。 必须要让人们吃饱肚子还要有富余,然后才能积累财富,有了财富才能进行消费,有了消费,才有需求。 于是才有经济内循环的开始。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一个清明的向上的富有革命精神的政权。 如果是一个传统的封建政权,王朝初期的恢复治理之后,只会继续进行【取之尽锱铢】的行动,将人民的一切剥削干净,然后用在毫无意义的圈地行动之中。 这个行动的过程中,会使得土地高度集中,使得人民无法进行财富的积累,而获得财富的少量富豪也完全不会将这些财富用在新兴行业的发展之上。 他们只会【用之如泥沙】,他们只会挥霍,吞噬着华夏大地上的一切,等待着下一个轮回的爆发。 苏咏霖所建立的光复军政权就为这个先决条件起到了奠基的作用。 虽然在目前,这个政权还没有完全脱离旧政权的范畴。 这需要苏咏霖的进一步努力。 在这个过程之中,苏咏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干等着,他需要做很多事情,为彻底的大变革进行原始积累。 不管是资金,还是知识,还是产品,还是技术,还是广大的消费需求,这些都要进行积累。 只有这些都积累到位了,才能彻底打碎这个困扰了华夏大地数千年的循环法则,敲碎这个循环机制,带着整个国家走上全新的道路。 所以科技必须要得到扶持与革新,农业技术工业技术必须要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 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准备运用中国的传统优势对周边各国进行经济上和资源上的夺取,为工业革命的发展积累资金。 不仅要修炼内功,也要修炼外功,内外兼修,才能真正修炼成功,打破上限,白日飞升。 苏咏霖是这样对赵惜蕊描述未来的。 赵惜蕊很好奇,不断的追问苏咏霖他所设想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苏咏霖就告诉她——咱们现在赶路非常艰难,从中都到山东,就算是六百里加急也要四五天,那还是极限速度,耗费巨大,寻常赶路则需要数倍的时间,多耽误事情? 但是你想过吗? 咱们可以造一种车,这种车可以在一两天内就把很多很多人一起从中都带到山东。 就那么短短的一两天。 赵惜蕊当时就很惊讶了,就在问这不就是飞吗?怎么会有这种车? 真的有,那是真的有! 只是苏咏霖可能没办法让赵惜蕊亲眼看到了,这就有点遗憾。 但是赵惜蕊显然是被这种车所吸引住了,她非常希望苏咏霖能让她看到这种车的存在,整天缠着苏咏霖问这种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能跑那么快。 所以苏咏霖就干脆画了一张火车图给她看。 还顺便告诉她这个叫火车,因为是用煤炭燃烧带来的动力驱动的,所以叫做火车。 赵惜蕊非常惊奇,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的不可思议,于是就沉浸在了苏咏霖所描绘的未来世界之中,以至于苏咏霖走到她身后时,她都没有发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咏霖低头看了看,发现赵惜蕊正在写的内容是她对未来世界的畅想和诸多不解之处。 “何必对未来如此不解呢?只要随我一起走到未来,什么都能看到。” 赵惜蕊一愣,一回头,看到了笑盈盈的苏咏霖。 “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赵惜蕊有些惊喜地放下笔站了起来。 “有点事情想和你说来着。” 苏咏霖拉着赵惜蕊的手,把她带到了椅子边上,夫妻两个就那么坐了下来。 “什么事?” “挺大的事情,关系到很多人的事情。” “你说啊。” “我恐怕要做皇帝了。” “…………” 赵惜蕊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我要做皇帝了,你就要做皇后了啊。” “所以呢?” “你怎么完全不惊讶的样子?” 苏咏霖笑着问道:“这可是皇帝和皇后啊。” “去年,你打赢完颜亮的时候,那个时候临沂城里就在传你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后的消息了,我早就惊讶过了,现在……好像的确没有那么惊讶,嗯,不惊讶。” 赵惜蕊笑了笑,说道:“现在时候到了?可以做皇帝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嗯,时机到了,该做皇帝了,不做皇帝的话,恐怕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对我不满意,我也没办法就是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 赵惜蕊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 “你只要一直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好。” 六百零三 不当天子,只做人皇 赵惜蕊一点也没有担心害怕紧张之类的情绪,而是非常坦然的接受了苏咏霖要做皇帝、她要做皇后的这件事情。 尽管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平凡。 可是真的,赵惜蕊真的没有感觉这件事情有多困难。 或许是苏咏霖已经完全向她坦白了他做皇帝这件事情的原因,以及他想要去做的事情,提前的预防针已经打好,所以她没有那么担心。 但是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赵惜蕊担心的点,就是苏咏霖的计划能否顺利完成。 “雨亭,你觉得你的计划真的可以成功吗?” “我没有选择,也不打算有什么选择。”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看向了宫殿外面:“自从我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打算给自己留什么后路,做什么选择。 这条路我会走到底,除了这条路之外,我不会给自己其他任何一种选择,我如果有其他的想法,就实在是对不起那么多因为相信我而死的人。” “我知道了。” 赵惜蕊走到了苏咏霖身边,握住了苏咏霖的手:“不管你怎么选择,我永远支持你。” “谢谢。” 苏咏霖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妻子感到无比的庆幸。 有了来自赵惜蕊的支持,苏咏霖的内心变得无比平静,他开始非常平静的开始推进称帝的各项工作。 首当其冲的是未来的礼部尚书孔拯,孔拯被宣布将以礼部尚书的名义主持苏咏霖的登基典礼,这让他激动莫名。 作为一颗墙头草,没有为苏咏霖建国立下什么实质性功劳的墙头草,他能被苏咏霖任用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满足了。 礼部,掌管国家各项祭祀典礼的首席礼官,频繁举办重大的祭祀活动,是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不仅如此,礼部还掌握着科举考试的举办权,拥有人才的选拔权力,权力和地位都非常重要,绝非区区一个【礼】字就能囊括其中。 孔拯知道自己没有为苏咏霖付出过什么,所以他知道他成为礼部尚书主要就是因为他家的家族名望,苏咏霖需要他家的名望。 他也对苏咏霖的动机做出过思考,也做好了苏咏霖需要一定程度上利用他的家族名望办事的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苏咏霖会玩那么大。 秘密会议之后没多久,苏咏霖就单独找到了孔拯,对自己的登基典礼提出了一些特殊的要求,希望孔拯可以照做。 要求并不太多,也就两个而已。 但是这两个要求每一个都让孔拯感到头大如斗。 第一个要求,苏咏霖表示自己登基典礼的场所不在任何历史名迹或者宫殿或者有政治意义的地方,而选择在中都城外卢沟河边上的忠烈祠堂内,他要在全体英魂的见证之下登基为帝。 第二个要求,苏咏霖登基称帝不拜天,不拜地,不以奉天称帝为纲领,而要【奉万民以称帝】,不当天子,只做人皇。 孔拯听完苏咏霖的要求之后,头皮发麻,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心里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以及对苏咏霖大手笔坑他的惶恐。 其实和第二个要求比起来,苏咏霖的第一个要求反倒显得通情达理了。 无非是换个地方登基称帝,不在皇宫,而在城外的忠烈祠堂,说是皇帝念旧,说是皇帝为人厚道,勉强也能糊弄过去。 但是第二个要求那是真的问题大了。 不拜天地,不做天子,而要奉万民以称帝,做人皇。 这人皇肯定不是三皇五帝当中的人皇氏,这一点孔拯可以确定,因为苏咏霖都说了不做天子要做人皇了。 但是这个问题很严重啊,非常严重啊,苏咏霖这样搞是在动摇一些很基础的事情。 比如儒家的传统政治理念以及基于此而设定的统治者的统治合理性。 汉儒董仲舒将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思想发展为完全体,从而为历代并非出身传统血缘贵族的皇帝增加了【君权神授】的buff,稳固了他们的统治地位。 这很重要。 先秦时代,中国社会的政治模式是贵族政治,天生贵族们垄断全部的政治权力,统治秩序井然,他们的统治顺理成章,没人怀疑,没人打破。 直到出身并不高贵的士这个阶层的崛起,他们的出现开始打破贵族政治的血缘循环模式,让中国的政治模式从贵族政治开始向士族政治转移。 而这一转移也带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最高统治者的平民化。 秦二世的统治失败之后,刘邦这个魏国贵族破落户在一众天潢贵胄的包围之下成功脱颖而出,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成为了史上第一个不那么贵族、不那么高贵的皇帝。 当时虽然早已有了天子的概念,但是当时的天子概念随着战国时代的大变革而产生动摇,黄帝等上古大神也不再被承认为天神,而只被承认为人帝。 故对于那一时期的统治者来说,即使能够找到与黄帝及其家族子弟的血缘关系也没有太大意义,证明自己有天神的血统十分困难,作为天子统治人间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好在刘邦足够牛逼,压服天下人,用强大的武力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统治者,还用斩白马盟誓的方式为自己和子孙后代增加了一道统治防线。 但是这道统治防线终究还是人为,刘邦再牛逼也终究会死去,汉室后来的皇帝也不断的为自己的统治合理性而感到担忧和烦恼。 直到天人感应天人合一思想的集大成,董仲舒将此思想发扬光大,天子概念才再次回到了主流舆论的视野当中。 那以后,皇帝代天执政,就是最大的合法性,谁敢质疑皇帝,就是和天作对,就算没有被物理消灭,也会社死。 皇帝们不再需要为自己寻找上古大神血缘关系来证明自己的统治合理性,只要承认自己是天的儿子,天是自己的老爹,那就足够了,足以统治愚民们了。 因为愚民们是真的被忽悠着相信皇帝是天子,是代天执政的。 统治集团内部无论怎么内斗,怎么变迁,都不会放弃代天执政这个根本宣称。 而现在,苏咏霖却要改变这一现状,放弃天子称谓,重新做回人皇。 这……这不就是在放弃皇帝执政的最强合法性吗? 这不就是在赤裸裸的宣称自己是靠着武力强行登基为帝的吗? 这和五代十国有什么区别? 唐朝覆灭之后,五代十国的空前乱世几乎摧毁了前人苦心维持的皇权的神圣性,之后宋人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重塑了皇权的神圣性,而到了苏咏霖这里,他……居然要开历史的倒车? 孔拯万般的不理解。 你苏咏霖都做了皇帝了,难道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吗? 是,你牛逼,你无敌,你威压天下,你可以凭借强大的武力强行称帝,没人敢反对你,但是你终有一死,你死了,你儿子凭什么做皇帝? 你做人皇做的舒坦了,天下人也听你的话,但是他们凭什么听你儿子的话? 我们凭什么听你儿子的话? 你儿子也打了天下了? 没有这层威慑在里头,他凭什么执掌最高权力?凭什么执政? 不当天子,难道关键时刻你这位人皇还能揭棺而起为你儿子当家做主? 这些事情你苏咏霖完全不懂吗? 就算不为苏咏霖考虑,为这些既得利益者自己的利益考虑,他们也必须要配合【天子】这个中国古代最大的政治骗局和政治pua行动。 因为既得利益者最需要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稳定】。 六百零四 唯有妥协 儒家的政治思想不仅为皇帝带来了重要的政治宣称,让皇帝拥有了绝对的权力,也为中国古代带来了超稳定社会结构这一重要存在。 借由这一超稳定社会结构的存在,既得利益者可以在王朝周期律之内享受绝对的特权和优待,奢侈度日,为所欲为,任意鱼肉百姓,直到土地兼并到了极点,新一轮大洗牌的开始。 大洗牌之中,既得利益者会重新洗牌,旧的死掉,新的上位,开始新一个历史周期律的大循环,继续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如此循环往复。 只有稳定,才能带来既得利益者们发展壮大个人利益的温床。 只有稳定,才能让他们拥有强大的特权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并且将之传于后代。 皇帝想要传承,既得利益者也需要传承,大家都需要传承,传承是大家共同的需求,而稳定就是基石。 皇权的稳定传承会给既得利益者的稳定传承奠定基础,如果最高权力不能稳定传承,则既得利益者也不能稳定传承。 因此,整个统治阶级都需要君权神授的概念为自己加上一个传承buff。 然而,此时此刻,苏咏霖却要唱反调。 他要做人皇,不做天子,不要君权神授的终极buff,要亲手把皇权的神圣性标签撕掉。 孔拯不能接受这个决定。 这明显是违背大家利益的决定,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决定。 于是他决定硬一次,向苏咏霖提出反对意见。 “将军……不,陛下,臣,不能奉诏!” 苏咏霖当时正在埋头奋笔疾书,对中都地区修复水利的事情进行财政拨款的批复,听到孔拯说他不能奉诏,苏咏霖并不意外,也没抬头。 “可以啊,既然你不能奉诏,那我就换一个能奉诏的人来做礼部尚书,这个礼部尚书你就别做了,就这样吧。” 孔拯瞳孔一缩,骤然抬头看向了没有抬头的苏咏霖,脸上满是讶异。 这…… 都不来回拉扯一下的吗? 直接上王炸?直接要我完蛋? 孔拯急了。 “陛下,臣……臣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咏霖完成了奏表的批复,把奏表放在一边,喝了口茶,满脸平静地看着孔拯,仿佛他所说的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臣……臣并没有任何对陛下不敬的想法,臣只是想说,此事实在是牵扯太大了,臣实在不敢贸然领命,否则恐为千夫所指……” “牵扯大那也是我的事情,千夫有意见直接来找我,指你做什么?决定你做的还是我做的?还是说,你就是那个有意见的人?自己指自己?” 苏咏霖阴阳怪气的话语实在是让孔拯非常不愉快。 但是他又不敢说什么别的让苏咏霖不快活的话。 他这是在装傻充楞啊。 孔拯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是考虑到日后的事情,他还是决定把话说明一点,稍微点明一点。 别装傻。 “陛下,皇帝为天子,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臣知道陛下威压天下,军威赫赫,举世无双,但是陛下,大明国,是需要一直传承下去的,陛下一定希望大明国长治久安。” “那又如何?我不当天子,我做人皇,大明国就不能长治久安了吗?” 苏咏霖放下了茶碗,笑道:“孔卿,你这想法很奇怪啊,天子能做的事情,人皇就做不得?还是说,你觉得没有天子的称号,大明就一定不能长久,就像先秦那样?” “陛下,臣不敢,臣不是这样的说法,这……” 孔拯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和苏咏霖兜圈子了,继续兜圈子迟早被苏咏霖绕到里面。 “陛下,历代皇帝都是天子,代天执政,天下万民皆信奉上天,所以作为天子,皇帝天然可以治理天下,可如果皇帝不是天子,天下万民便要生疑了,陛下到底是为什么,能治理天下呢?” “为什么?” 苏咏霖冷笑一声:“因为我以武力覆灭了金国,取了天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硬说我是天子有什么意义? 或者说你们觉得天子就是无所不能的?若无此等军功,我就说我要做天子,你说金人是拱手把权力让给我,还是一刀砍了我?” 孔拯一脸苦涩。 “陛下所说的都是对的,臣都知道,但是……但是……” “明面上不能这样说,对吧?而且后继者没有我这般军功,也不能成功掌握我这般的权势,不能让天下人信服,是这样的说法吧?” 苏咏霖这句话倒是让孔拯有点发愣。 你知道还这样刁难我? 什么意思? “陛下,您……” “好了,孔卿,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也都清楚,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奉诏,我就选一个愿意奉诏的人来做礼部尚书,你说,你是要做礼部尚书,还是要抗命呢?” 苏咏霖冷冷地看着孔拯。 就那么一眼,那种威压之感扑面而来,让孔拯明确的感受到了苏咏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可怕威势。 苏咏霖是来真的,不是来假的。 孔拯心里明白。 但是…… 这是为什么啊? 我们要你做天子,固然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固然是为了我们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这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吗? 客观上受益最大的是你苏家啊!是你苏家的子孙后代啊! 为了你更方便的忽悠那些愚民,为了你家天下长治久安,为了你家能继续做皇帝,为了你这个大明国能继续传承下去,都是为了你啊! 你为什么不要这样做? 你就那么不想让你的大明国长治久安吗? 你就那么想学着秦朝二世而亡? 秦始皇威压天下,他活着,六国贵族皆不敢妄动,可他一死,秦二世不是天子,没有军功,镇不住天下,六国贵族余孽趁势而起,秦帝国遂分崩离析。 明国也要走上秦国的老路吗? 孔拯的内心充满了惶恐不安和不理解。 他知道自己眼下有两个选择。 是抗旨不尊,不做这个礼部尚书? 还是遵守苏咏霖的命令,为建国之后一系列的可能产生巨大争议的事件拉开帷幕? 怎么办? 孔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他开始思考一些长远的问题,他开始明白苏咏霖不会平白无故地把礼部的权力交给他。 他需要付出一些什么,来换取苏咏霖手中的权力。 不仅仅是用孔家的名义为苏咏霖完成统治者的加冕。 苏咏霖还要用孔家的名义做更多的事情,不管这对孔家来说到底好不好,甚至于是要献祭孔家的名望给他背锅。 一面是孔家名望的意义。 一面是他个人的政治利益,同时也是孔家的政治利益。 两者放在他心里的天平上摇啊摇啊,最终,有那么一侧落了下来。 孔拯决定妥协。 因为孔拯忽然意识到,孔氏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孔氏,还有一个南宗存在于南宋的国土之内,正在为南宋皇室的权力合法性提供帮助。 孔氏北宗之所以可以得到如今的权势地位和尊荣,之所以可以受到几乎整个山东士人群体的追捧,不是因为北宗本身的正统性,而是苏咏霖对北宗的支持,使得孔氏北宗得到了这份尊荣。 孔家已经分家了,单独一家如果没有强力统治者的支持,是不能在政治上压过另外一家取回孔家正统名义的。 并非是统治者单方面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统治者,他们的关系是相互的。 所以孔拯还能怎么办呢? 唯有妥协。 六百零五 他为什么不做天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留给孔拯做决定的空间已经非常微小了。 甚至可以说面对苏咏霖的强势要求,他根本没有做决定的余地。 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选择。 思来想去,孔拯没有办法,只能决定妥协,并且很快的向苏咏霖表明了他的态度。 “臣奉诏,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请问陛下,还有其他的需求吗?” 很上道。 苏咏霖对孔氏家族柔软的身段表示了赞许,要是所有人都能像孔家那么身段柔软好上道,苏咏霖也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情。 “就这么些,办成就好了。” “是,臣知道了,那么陛下,臣告退,臣去办事了。” “去吧。” 苏咏霖点了点头,允许了孔拯的离开。 孔拯迈开脚步准备离开宫殿,可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苏咏霖的声音。 “孔卿,你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也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人,所以你要记住,听我说的做,我绝不会亏待你,还有孔氏北宗。” 孔拯愕然回首看着苏咏霖,却发现苏咏霖已经继续奋笔疾书处理政务了,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打算。 孔拯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了宫殿,回到祭礼司办事的官署,先把这个事情通报给了自己的几个重要部下。 首先就是被内定为礼部左侍郎的周江。 骤然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周江也是愣住了,少顷,他大为震撼。 “陛下真的打算这样做?陛下他……疯了吗?” 孔拯立刻用严厉的视线看着周江。 “子长,慎言!妄议君上,大不敬之罪!万一隔墙有耳,你就完了!” 周江自知失言,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里看了看,又低声道:“这是真的?陛下真的这样说?” 孔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骗你做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我不敢相信这句话会从一位皇帝嘴里说出来,除非他完全不懂什么是皇帝,或者完全不考虑大明国的长治久安。 但是这样一位英豪,又怎么会不考虑大明国的长治久安呢?还是说他仅仅三年多就平定中原的事情让他认为他举世无双,可以轻而易举压服天下人,甚至连天都不在乎了。” 周江咽了口唾沫。 “您答应了?” “陛下说,我若不答应,就换一个答应的人做礼部尚书。” “这……礼部尚书何等要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给其他人去做呢?陛下此言未免太过于轻视吾等臣属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答应呢! 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吾等身为士大夫,对于国家危亡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应该抗争到底才是!孔公,您说呢?” “我答应了。” 周江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您……答应了?您为什么要答应?孔公,不可啊!这种事情万一成真,根本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啊!” “要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子长,换做你是未来的礼部尚书,你会怎么办?亦或是你觉得这偌大的礼部之中有没有那么一两个心思不纯的人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孔拯抿着嘴,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而且说到底,陛下是开国之君,你懂什么叫开国之君吗?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做到,除非有人可以打败四十万光复军。” 周江满腹的正义感碰到四十万光复军,顿时化作烟云消散了。 他知道,四十万光复军是不可战胜的,任何试图战胜他们的力量都被击溃了,当今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以击败这四十万的光复军了。 那支即将成为【明军】的军队是苏咏霖一手缔造的强悍军队,硬生生摧毁了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金军,用绝对的武力降服天下。 任何一切力量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要乖乖认怂,否则就会死,武力也是唯一可以不讲道理的力。 所以,苏咏霖可以为所欲为,就算他要自取灭亡,在此之前他也能为所欲为,无人可挡。 “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做天子?” 周江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不解:“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坏处?他自己可以做人皇,可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子孙后代呢?” 孔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声长叹。 “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啊,其他的我都能理解,想要权力也好,想打压我们也好,对我们分而治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陛下为什么不做天子呢?” 未来大明国礼部的两位大佬一起瘫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对于即将登基的新皇帝的做法感到万般的不解。 他们始终不能理解一位【封建统治者】究竟为什么会想要把天子的称谓给拿掉,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神圣性给拿掉。 苏咏霖明显是知道这一神圣性的重要性的。 可是不管他们有多少不解,他们都必须要执行这个命令。 周江纵使有千万般不情愿,也不会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想法。 他可以辞职抗议,他可以做最后的抗争,但是他相信,他的离开,只会为更多无耻之徒增加上位的机遇。 无耻之徒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机会! 周江如此认定自己的重要性,然后和孔拯一起为苏咏霖办理登基大典的准备—— 这两人在短时间的惶恐不安之后,还是想明白了。 他到底是要做皇帝的。 不管是天子还是人皇,他到底是要做皇帝的,也终究是会死的,是会把皇位传下去的。 他可以做人皇,跟秦始皇还有刘邦一样威压天下,讨平任何叛逆与不臣,可是他的后代呢? 还是要从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当中找到帝国长治久安的法门。 所以终究,这大明国还是会回到它的既定轨道之中。 只要他做皇帝,只要他建立帝国,只要他开科举,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靠时间来修正。 他们觉得苏咏霖到底是会想明白的。 时间,最可怕的时间,最无奈的时间。 于是很快的,苏咏霖将举办登基大典的一些内幕消息就传了出去,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人们或是不解,或是生气,或是开心,或是激动,心情不一,情绪很多。 但是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都被苏咏霖将要正式做皇帝这个事实掩盖住了。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新的国家即将建立、一个新皇帝即将诞生这种事情更能吸引人眼球的了。 苏咏霖对外宣布他将在十月初一登基称帝。 这个消息很快从中都传向了四面八方,向辽东,向西北,向山东,向关中,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一个全新的国家即将诞生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经历长期奋战的将领们,士兵们,经历长期战乱与苦痛折磨的百姓们,还有官僚、富商、地主们,他们都愿意看到这样一幕。 当然,他们的出发点不同。 将帅们和士兵们和苏咏霖一路走来,眼看目标达成,苏咏霖成功推翻金国建立新朝,他们为之激动感慨。 百姓的想法更加单纯,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天下太平了,就有好日子可以过了,就不需要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官僚、地主和富商们的想法就更加直接了。 天下太平了才能建立起稳定的秩序,稳定的秩序才方便他们为所欲为,肆意享乐,所以天下太平才能让他们享受特权,成为人上之人,回到过去那种奢华快乐的生活当中。 他们非常渴望这一天的到来。 苏咏霖做皇帝,顺应了天下人心。 六百零六 他们把阿郎当做刘邦? 尽管苏咏霖提出了很奇怪的要求,让很多有识之士感到非常的震惊,但是他到底还是要做皇帝的。 “有识之士们”都知道,一旦做了皇帝,有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眼下是要把这个皇位给他坐上,把这个皇帝的名号给他坐实了,把这个事实给他确认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说苏咏霖想让某些人接受既定事实,某些人也想让苏咏霖接受既定事实,双方各自都有各自的谋划,而苏咏霖称帝为人皇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 苏咏霖的要求和臣子们的妥协只被当做是称帝前的插曲,很快就被登基大典抢走了风头。 九月二十九日,赵作良和赵夫人紧赶慢赶着赶到了中都,一家人终于团聚,赵惜蕊有很多话想要和父母说。 于是苏咏霖把时间和空间都让给了他们,自己回到了书房里处理公务,处理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有话要说,于是派人去把田珪子喊来了。 没一会儿,田珪子来了。 “阿郎,我……不,陛下,臣来了。” 苏咏霖放下了笔,笑了笑。 “在宋国,赵皇帝私下里也不会要求臣子们称呼他为陛下,也不会在私下里自称朕,臣子们喊他官家,他的自称也是五花八门,但是总归没有僭越之说。 既然宋国都能如此,咱们这里没有必要秩序森严,私底下,就喊我阿郎吧,听着亲切,也不会让我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有些时候我也会忽然在意,并且自己算着还有多少人会喊我阿郎,直到现在为止,还会叫我阿郎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珪子,你可别不喊我阿郎。” 田珪子闻言,笑了出来。 “阿郎既然愿意,那我当然也无不可,这样喊着确实亲切,就像咱们还在江南老家的盐船上谈天说地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哈哈哈哈,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记忆里的珪子,不过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将近四年以前,咱们还在船上运送私盐到东南沿海去卖。 冒着生命危险,赚着用命换来的钱,随时还要面对其他私盐贩子的攻击,也要面对那些地方上的官兵随时的袭击。” 苏咏霖笑着走到了田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珪子,到今天为止,你跟我多久了?” “打七岁被阿郎一家搭救,至今已经十七年了。” “对,你比我大一岁来着。” 苏咏霖点了点头,缓缓道:“一路走来,咱们失去了不少老兄弟,老朋友,他们没能和咱们一样活着看到这一天,我觉得很可惜,我很想让他们和我们一起看到这一天,但是却永远也不可能了。” “他们如果知道阿郎用明作为国号纪念他们,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抿着嘴笑道:“阿郎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我怎么会忘记他们呢?我怎么敢忘记他们呢?忘记他们,不就等于背叛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吗?这种事情我又怎么能做呢?” 苏咏霖绕过了田珪子,走到了宫门口,开口道:“珪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说我不做天子只做人皇,这样的要求他们也没有反对我,而是默默接受,为我操持登基大典?” 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皱着眉头想了想。 “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就算是小到可以去忍耐的问题,而他们另有大谋,更加重要的大谋。” “对了,他们有大谋,你说,什么是他们所不能放弃的大谋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或许就是如同宋国那样,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吧?他们希望通过一时的忍耐,通过科举考试逐步控制整个国家的要紧职位,用这样的方式实现他们的目标。” “不仅仅是如此吧?” 苏咏霖开口道:“他们可能是怀揣着强烈的自信,一种他们必然获得胜利,而我的所有企图都将失败的自信,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并不介意让我占据一时的上风。” 田珪子瞪大了眼睛。 “阿郎,你的意思是……那群人知道咱们的企图?” “怎么可能?他们有什么本事能知道咱们的企图?他们就算知道也根本想不通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只会以己度人,根本想不了那么长远。” 苏咏霖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可能是把我当做刘邦了,把我当做那个自视甚高不可一世,甚至还会把儒生的帽子摘下来尿尿以此羞辱儒生的大老粗,他们可能觉得我是自信的过了头,什么都不在意。” “他们把阿郎当做刘邦?” 田珪子只觉得可笑,摇头道:“刘邦固然是布衣天子第一人,但是他又如何能与阿郎相比呢?阿郎要做的是千秋万代变革之大事,刘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走入下一个循环罢了。” “刘邦也不是真正的天子,刘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人皇,若他是真天子,就轮不到董仲舒再去搞什么天人感应天人合一了。” 苏咏霖笑道:“而现在,我在那群儒家士子们的眼睛里头,就是第二个刘邦,因为推翻金国暴政非常顺利所以目空一切的蠢人,我都能想象,他们现在已经在畅想我因为处处碰壁而不得不采用他们的方案来挽回局面的窘态了。” 田珪子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一群脑满肠肥的混蛋,自以为是,早晚有一天咱们会把他们从头到尾给清算的干干净净!” “那是自然的,但是在那之前咱们要保证自己不出问题。”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问道:“珪子,咱们建立了新国家,做了高官,可就和之前不一样了,这几日,有没有许多你不认识的人到你府上拜见你?” “有。” “有没有送礼?有没有托人说好话?” 田珪子点头。 “有,但我一概不收,一概不说好话,直接闭门谢客,坚决不见。” “你做得对,有些底线哪怕只是虚情假意也不能被突破,不管是谁,不管是何人所请,你所担任的这个职位都要求你不能有丝毫的心软,你必须要大公无私。” 苏咏霖转过身子,握住了田珪子的手:“而这,太难了。” 田珪子愕然,低头看了看苏咏霖握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咏霖满脸的担忧之色。 “阿郎,你是在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忘却本心吗?” “担心,我不仅仅担心你,也担心其他人,所有人我都会担心,我会担心你们不能和我走到一起,而在中途就成为了我的敌人。” 苏咏霖在手上加了一把力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一旦突破了那个限制,就会变得毫无底线,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 六百零七 赵家不能给你惹麻烦 面对苏咏霖的询问,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阿郎,我只能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改变我自己,只要阿郎一直如此,我便一直如此,直到最后的最后,我都不会成为阿郎的敌人,永远不会!” “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控制得了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又说道:“但是我选择相信你,现在,我选择相信你,至于今后你能否一直得到我的信任,我不敢确定,我只是希望这一点永远都不要改变。” 田珪子点了点头。 “我会竭尽全力一直得到阿郎的信任,但是……阿郎,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问。” “阿郎一直都在要求我们不要改变,我们……又如何能确认阿郎会不会改变?阿郎要做皇帝了,皇帝,一言以决生死者也!这就是皇帝!阿郎,你能保证,你不变吗?” 田珪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自己积存在心底里很久的疑惑一口气问了出来,向苏咏霖发去了质询。 苏咏霖当然没想到田珪子居然会这样问他。 可是他依然感到了额外的喜悦之情。 因为终于,终于有一个人敢于向他发出质询,要求他本人也做一些什么保证,而不是单纯的接受他人的保证,就像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就是个完美的统治者一样。 这当然不正常。 朝廷里没人敢问无所谓,但是复兴会之中,他希望有人可以提出这个问题,提出最大的不确定性并不在别人,而在苏咏霖自己。 这就是事实,相当严峻的事实。 明国也好,光复军也好,复兴会也好,都是苏咏霖一手缔造的,是他怀着满腔热血和理想缔造出来的,他对于它们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和处置权。 他的一念,可以带着它们走上兴盛之路,与此同时,他的一念也能带着它们走向灭亡,走向无尽的深渊。 苏咏霖对于它们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重大到了田珪子无法忽视的地步,甚至可以说苏咏霖自己不改变,他就有绝对的力量能够遏制任何人的改变,可如果苏咏霖改变了,所有人都不改变也没有意义。 作为开创者,作为领袖,作为皇帝,一切取决于苏咏霖,而非其他人。 所以,苏咏霖会变吗? 田珪子在疑惑,在担忧,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苏咏霖只是大笑出声。 “是的,是的,如果我不能坚持不变,如果某一天我觉得做皇帝很好,不想继续改变世界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这一点的确是真的,珪子,你能这么问我,说明你是真的在意我们的事业的。” “所以呢?” “所以我也会向你保证,我不会改变我自己,我将一如既往,和所有阻挠我们的人做坚决的斗争,直到完全胜利为止。” 苏咏霖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田珪子望着苏咏霖此时此刻的面容,选择了信任。 “阿郎,我也相信你。” 田珪子如同苏咏霖相信他那样相信着苏咏霖。 当天稍晚些时候,赵作良来到了苏咏霖办公的书房找到了苏咏霖。 “您怎么来了?不继续和惜蕊说说话?那么久没见了,总有很多事情想要说的吧?”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来一些话都是些女人的话题,你岳母陪着她说话呢,我就不干涉了,把空留给她们母女,到这里找你来了。” 赵作良呵呵一笑,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雨亭啊,当初,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过你能做皇帝的,而且只用了那么些时间,就做了皇帝。” “我也没有想到过我能做皇帝,只是走到这一步,不想做也要做了,现在自己想想,也觉得如梦如幻,好像这一切都是做梦一样,生怕一朝梦醒,我还是那个仰人鼻息的私盐贩子。” 苏咏霖放下了笔,笑着站起了身子,给赵作良倒了一杯茶。 赵作良点点头。 “当初,我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家人,给我赵作良的赵家找一个未来,找一个靠山,可谁曾想这靠山居然成了万丈高山,怎么靠也靠不倒,你知道山东官场怎么说我?” 苏咏霖有点好奇。 “怎么说?” “说我赵作良这位【老泰山】靠上了真泰山,做了泰山的泰山,也不知道是哪里修来的福气,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这未免有点过了。” 苏咏霖笑了笑:“您之前是光复军的领帅,未来是大明国的平章政事,若是不开心,大可以斥责他们,您该有这样的威势,这样才能镇住局面。” “不了不了,省的人家说我仗着真泰山借势欺人,这对我不好,对你更不好。” 赵作良摆了摆手,笑道:“你马上要做皇帝了,赵家不能给你惹麻烦,惹了麻烦,我为难,你为难,惜蕊更为难。”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赵作良说的很对。 真要出事了,最为难的还是赵惜蕊,除了在朝政上配合苏咏霖的步调之外,仗势欺人的事情绝不能做,尤其是赵作良。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 少顷,赵作良看着苏咏霖,低声问道:“让我做平章政事,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您是光复军领帅,论地位还在我之上,您做平章政事,为百官之首,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您觉得呢?” “什么领帅啊,呵呵呵,咱们谁不知道,没有你,难道就有我吗?我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罢了,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你,雨亭,我不觉得我能做好这个职位。” 赵作良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更别说我女儿还是皇后,作为皇后的亲生父亲,挂着皇亲国戚的名头,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享福,却要出来做百官之首,怎么看怎么不合适,雨亭,别人会说我这是外戚干政的。” “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实话跟您说,我培养出来的可以信任的人都不足以承担这个职位,如果您不做,这个职位就没有我信任的人能做,只有那些我不那么信任的人可以做。 这个职位太重要了,职权也非常重要,如果不和我一条心,那么又会生出许许多多的不确定性,很多事情就不能那么顺利的解决,除了您,我是真的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赵作良看着苏咏霖。 “你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我,不怕我结党营私?这个职位可不像光复军的领帅,没有人可以领,这个职位,可不是一个虚职。” “您会那样乱来吗?”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赵作良。 赵作良轻笑一声。 “你啊,是不把我用到死,就不甘心啊,生怕我还有一丁点能用得上的地方还没有被你用上,是不是?” “怎么会?您到底是我的岳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您就等于是我的父亲,哪里有儿子会利用父亲的?” “这不就是?” 赵作良指了指苏咏霖,又指了指自己。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接着还是赵作良打破了沉默。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吧。” 赵作良低声道:“还有我那个两个不成器的逆子,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把他们关在府里,让他们读书进学,狠狠压他们个三五年,到时候安排他们参加科举考试,不把他们放在外边给你惹麻烦了。” 六百零八 洪武元年 不给我惹麻烦? 这种话,可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了。 在苏咏霖的记忆里,这样的话往往是上了年纪的父母对正在外打拼生活的儿女说的。 他们顾念着儿女在外闯荡打拼的不易,连自己的生活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不得不进医院,以至于让儿女担忧,分身乏术。 所以这句话饱含人间深情。 一时间,苏咏霖感慨万分。 “您真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自己生,自己管,总不能叫他们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追悔莫及,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成了皇亲国戚了,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我想了好久,觉得赵作良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也不能做惊天动地的坏事,叫人记在史书上给后人戳脊梁骨骂上几千年。” 赵作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张老脸还是丢不掉啊。” 苏咏霖听了,没再说什么。 两人就那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赵作良站了起来。 “好了,走了,不麻烦你了,你接着做事吧,你马上要做皇帝了,事情多。” 赵作良说着就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他就听到身后苏咏霖的声音。 “让他们多读读《荀子》,或者读一读律法专著,或者也可以读一读算数方面的专著,学学算术,看他们有什么方面的才能吧,这对之后的科举考试有好处。” 赵作良站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回过头看着苏咏霖。 “这算不算以权谋私?会不会被记在史书上给后人耻笑?说你这个皇帝给自家亲戚行方便?” “不会,我很快就会对外宣布此事的,大家都会知道,只是早晚几天而已。” “那就好。” 赵作良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赵作良离去的背影,苏咏霖有些感叹。 赵惜蕊也好,他的两个不成器的大舅哥也好,他们拥有赵作良这样的父亲,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倒不如说对于他苏咏霖来说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因为赵作良的付出,会给苏咏霖争取到宝贵的培养人才、增加后备干部储备量的时间,这些时间对苏咏霖来说就真的是太重要了。 赵作良的存在,他与苏咏霖的步调一致,将会给苏咏霖在立国初期局势不稳的情况下争取到非常关键的先手。 甚至于为苏咏霖背下一口大大的黑锅,背上极多的骂名,让很多人误会他,厌恶他。 老丈人啊…… 九月三十日,苏咏霖和赵惜蕊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进行了一次登基大典的彩排。 登基大典只有一次,肯定不能有任何失误,虽然说苏咏霖和赵惜蕊地位尊贵,但是只在这一天,他们需要做一个合格的演员。 礼部官员按照苏咏霖的要求,把登基大典的举办场所放在了中都城东北十里左右的忠烈祠堂边上,届时苏咏霖要在这里祭奠为建立大明国而战死的英魂,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登基为帝。 比起祭祀那些毫无意义的存在,苏咏霖更愿意在战死英魂的注视下登基称帝,让他们见证自己不变的那颗心,让他们见证自己将要继续走下去的那条路。 若是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苏咏霖也会非常愉快的回到这里告诉他们,他们的理想实现了。 在他们的见证下称帝,也比在天地见证之下称帝更加符合苏咏霖的要求——做人皇,不做天子。 所有的一切分歧至少在这一天会消失,人们只会关注着苏咏霖称帝成功,正式成为皇帝,然后正式分配权力,开始所谓的新朝新气象。 十月初一当天,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之下,在整个中都城百姓的注视之下,从中都城乘坐车架启程前往城东北的忠烈祠堂举行登基大典。 苏咏霖没有拒绝百姓对这场典礼的围观,宁愿出动大量军队维持秩序,也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让他们知道苏咏霖即将成为他们的统治者。 大典进行时,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焚香敬奉战死的忠魂,并进行祈祷。 孔拯作为主持人,手持整个礼部集思广益为苏咏霖写下的《大明皇帝奉万民登基诏书》,在苏咏霖和赵惜蕊焚香祷告之时朗声宣读。 也不管在场的人是不是都听到了,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他只管自己读。 只要苏咏霖听到了就可以。 苏咏霖听到了,听的一清二楚,对这份充满了旧时代旧思想的登基诏书一点好感也没有,也没听出什么真正文辞美感。 除了一句【朕当为人皇,不为天子】他听得还算是满意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 苏咏霖不曾在意这封毫无意义的登基诏书,他只是正坐在忠魂祠堂之中,他的思绪一直都在往三年前飘。 从他们的第一场正式战斗,到最后包围中都收拾金国中枢,那一个个为之付出生命的烈士,都在他的眼前了。 苏咏霖占据中都以后,费尽心思从他麾下光复军战斗过的各地收集他们的讯息,从临沂收集到真定,从河间收集到中都。 最后把这些人的牌位或者无人认领的骨灰一起送到了中都,在城东北山清水秀之地立下了忠烈祠堂,供奉这些光复军的战死者。 有人供奉的自然留给家人,只立牌位,无人供奉的就联通骨灰一起供奉在忠烈祠堂内,永受万民香火。 此时此刻,苏咏霖在想,这些烈士真的全部都明白它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吗? 他们知道他们是在为了子孙后代的解放而死吗? 或许大部分人仍然是不清楚的,或者说是迷迷糊糊的,他们战死的时候他们尚未接受完整的政治教育,他们还没有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一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慷慨赴死。 或许是因为光复军给了他们三顿饭,让他们吃饱了肚子,他们非常感恩,选择赴死。 或许是光复军的政策照顾到了他们的家人,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分配了田地,房屋,农具,种子,还减免了赋税,他们觉得没有后顾之忧,为了报恩,所以慷慨赴死。 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明确地知道他们是在为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后代的解放而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付出生命所奠基的是一场伟大的变革。 变革之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功臣,都是元勋,都值得纪念。 虽然这场变革未必能成功,苏咏霖并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让这场变革成功,但是,一息尚存,就要为之奋斗到最后。 他们在看着我,我怎么能半途而废,或者自废武功呢? 怀着如此的心情,苏咏霖向这些英魂献上了最后的哀思。 孔拯终于读完了又臭又长的登基诏书,苏咏霖和赵惜蕊一起在侍从的服侍下更换了象征皇帝与皇后的正式礼服,一起登上了搭建在忠烈祠堂之中的高台。 在高台之上,他坐在了皇位上,赵惜蕊坐在了他身侧的皇后之位上,两人坐定,背靠忠烈祠堂正堂,面向群臣。 群臣按照礼法,山呼万岁,正式承认苏咏霖为统治他们、执掌一切权力的皇帝,正式走完了整个流程。 流程的最后,孔拯正式宣布了新国家的国号,与皇帝年号。 新国国号为明。 这里头的意思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新帝年号为洪武。 寓意为皇帝武德爆棚,亲手推翻前朝建立新朝,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忘记本皇帝是那么的牛逼,知道了吗? 谁敢不知道呢? 于是从即日起,大明国国土范围之内,皆取消旧有金国年号,改以大明国洪武年号为唯一的年号。 今年,是南宋绍兴三十一年,也是西夏天盛十三年,更是原本未曾灭亡的金国的正隆六年。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年,即为大明帝国洪武元年。 六百零九 他不能醉 这场登基典礼之后,苏咏霖率领群臣回到中都皇宫,接着带领他们举办接下来的赐封大会。 赐封大会会把之前内定的或者没有内定的官职、爵位和勋位一并下赐,正式公开全新建立的大明帝国第一届统治班子的全部讯息。 而他称帝的消息将会快速送到身为藩属国的西夏与高丽,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并且把国内公开使用的年号更改为洪武年号,以此作为他们身为大明藩属国的象征。 同时,这个消息也会送到作为盟国的南宋,南宋方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应该按照惯例派遣高规格使节团前来恭贺,并且发表共同声明,以稳固双方的联盟关系。 再然后,就是传统的治国理政环节了,新生的明帝国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苏咏霖去做,苏咏霖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了。 所以赐封环节他做的就比较简单,把之前一些已经确定的事情进行了通报。 行政司法军事三套管理班子,以传统意义上的行政首脑平章政事为首,率先进行正式公布。 尚书省首脑平章政事,以原光复军领帅赵作良出任,总领尚书省,全权负责一切行政事务。 他的两名助手、尚书左右丞分别为耶律成辉和霍建白,两人负责辅助赵作良,分管其下四部政务。 民政部和工部由耶律成辉负责分管,财政部和礼部由霍建白负责分管。 尚书省直接对接皇帝,承接皇帝的命令下达到办事部门之中,然后负责监督四部贯彻落实,四部若不能贯彻落实,尚书省也是要背锅的。 尚书省管辖之下的四部分别是礼部,工部,民政部和财政部。 礼部尚书为孔子后裔孔拯,左侍郎山东人周江,右侍郎契丹人耶律瑾 工部尚书为苏咏霖旧部时征,左侍郎也是苏咏霖旧部乔云良,右侍郎是燕云汉人侯良哲。 民政部尚书为金国旧臣契丹人耶律元宜,左侍郎为山东人陈吉昌,右侍郎为燕云汉人韩先令。 财政部尚书为苏咏霖旧部林景春,左侍郎渤海人李宝成,右侍郎山东人曹凯。 行政系统之外为独立的司法系统,法部、大理寺和都察院。 如果说尚书省内苏咏霖还顾忌到了各方势力的平衡,那么司法三司之中,苏咏霖就彻底把自己的旧部提拔到了主导的位置之上。 法部尚书是苏咏霖旧部、总务局秘书处处长沈格,左侍郎也是他的旧部周琳,只有右侍郎是渤海人李修。 大理寺卿为苏咏霖旧部、原光复军军法处二把手蒋成月。 都察院左都御史为苏咏霖的绝对亲信田珪子,右都御史也是苏咏霖的亲信孔茂捷。 司法系统之外,更是苏咏霖不容触碰的逆鳞,军事系统。 新建立的大明帝国的军事系统分为枢密院和参谋院两个部分,枢密院负责管理军队日常和后勤,参谋院负责军队的具体指挥。 两院一起向皇帝苏咏霖负责。 枢密使为苏咏霖曾经的盟友现在的部下孙子义,枢密副使为奚人将领米援。 参谋院参谋总长为苏咏霖重要的左膀右臂辛弃疾,参谋副长两人分别也是光复军中提拔上来的军事将领马维英和周翀。 两院主要的领导人除了一个奚人米援之外,全都是苏咏霖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就算奚人米援也是跟随苏咏霖打过仗的,所以个个死忠于苏咏霖,确保了苏咏霖在军事上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苏咏霖设计了一个绝对利于他自己把控全局的政治制度,也对前朝的诸多问题做了修正和改进,可想而知,按照这样一套制度运行起来的新的国家,对于官僚们来说一定不友好。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不太愿意考虑这个问题。 作为新朝高官,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身为高级官员的荣耀和尊崇,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和皇帝一起享受这美妙的时刻。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过了今天再去考虑,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想要沉溺在这份荣光之中。 亲眼见到一个国家的建立,亲身参与进去,并且获取了荣耀和权力,这是何等的享受? 所以就在这一天,很多人都醉了,醉的很厉害很厉害。 但是苏咏霖一点也没有醉,他的酒量很好,是当年做私盐贩子的时候积累下来的酒量,为了应付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和心怀鬼胎的同行们,他逼迫自己练出了好酒量。 后来能自己做主了,他就一点也不想喝酒,实在是喝多了,喝的想吐。 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逼着他喝酒了,所以除非重要的需要他喝酒的场合,他一律以茶代酒。 哪怕是今天这个日子,除了用牛、酒祭祀英魂的时候他喝了一点,登基大典之后的大宴群臣他也没有喝酒。 群臣向他敬酒,他以茶代酒回礼,始终保持仪态不改,于是当群臣有不少都略有醉意、被人扶着回去的时候,苏咏霖依旧清醒。 他知道,时代从这一刻开始就不同了,他将带着明帝国走上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这条道路,需要一个冷静清醒的引领者。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能醉。 宴会之后,时间虽然还不太晚,但是苏咏霖没有选择再去处理一会儿政务,而是回到了寝宫,打算早点休息。 折腾了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他实在是太累了,真的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等待明天开始全新的皇帝生涯。 回到寝宫的时候,赵惜蕊还没睡,正拿着本书在看,看到苏咏霖来了,高兴的迎上去,为苏咏霖脱掉了外套。 “累吗?” “累得快虚脱了,很早就想回来休息了,但是不行,必须要等到最后,接受群臣的再次朝拜才能离开,嘿,一个个走路都打漂,但是朝拜的时候那叫一个姿态标准,也不知道私下里练了多久,脑子都不清醒了,身子还记得。” 苏咏霖无奈地吐槽道:“好在也就那么一回,没下次了。” “到底是皇帝,哪有轻轻松松就能做的?” 赵惜蕊把苏咏霖的外套挂在了衣架子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明天开始,你就要正式做皇帝治理天下了,有什么感觉?” 赵惜蕊笑眯眯地坐在了苏咏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 “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将来会比现在更累,面对的事情更多,更繁杂,于我而言,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苏咏霖叹了口气,又露出笑容看着赵惜蕊道:“比起我,你呢?做了皇后感觉如何?” “没什么不同,除了伺候的人多了,顶着个皇后的名头,也没什么别的……对了,雨亭,我问你一个事情,现在内宫就我一人,但是将来,你会纳妃吗?” 赵惜蕊认真地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摇了摇头。 “没那打算,你且放心,我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我全部的精力只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大明国,一部分给你。” 苏咏霖伸手抚着赵惜蕊的脸颊:“不要听旁人说什么事情,你只管看着我,看着我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 “我相信你。” 赵惜蕊得到了苏咏霖的承诺,非常高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咏霖笑着被她抱了一阵子,实在是困了。 “好了好了,我想睡了,真的是太困了,明日还要早起为朝会做准备呢。” 赵惜蕊松开了苏咏霖,盯着他笑。 “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情?” 苏咏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枕头,打算躺下去。 “我有了身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六百一十 他……真的不是天子吗? 赵惜蕊怀孕了? !!! 苏咏霖原本漫不经心整理枕头的动作一顿,一扭头看向了笑吟吟的赵惜蕊,然后视线下移,看着她的肚子,一脸惊讶。 “有孕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告诉我呢?大夫来看过了?真的?没误诊?怎么看着不像呢?” 苏咏霖赶快凑上前盯着赵惜蕊的肚子看,仿佛自己有一双透视眼,能够透过表象看本质,看看赵惜蕊的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之中。 自结婚以来,苏咏霖和赵惜蕊总体来说是聚少离多的,尤其是和完颜亮决战的时候,苏咏霖把赵惜蕊送到了大后方保护她的安全,那段时间大半年夫妻两个都没见面。 一直到苏咏霖占据中都以后才把赵惜蕊接到身边,两人才有了团聚的机会。 没想到那么快就中枪了。 “你有多少问题要问啊?” 赵惜蕊拍了一下苏咏霖,才笑道:“才两个月,能看出什么来?之前我也没发现,后来有些时候会干呕,身边就有侍女询问我月事来没来,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有身孕了,就秘密叫人找来大夫为我诊断,这才确认了。” “这……这个……” 苏咏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直接伸手摸向了赵惜蕊的肚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才发现没多久,而且这段日子你一直都在忙,一直在办事,我不想让你分神,现在大局已定,尘埃落定,可以告诉你了。” 赵惜蕊抓住苏咏霖的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虽然现在还摸不到,但是咱们的孩儿就在这里。” 自打回到这个时代以来,苏咏霖经历过很多让他难以忘怀的事情,也经历过很多突发事件,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让他锻炼出了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差点被击穿了心理防线。 激动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将成为一名父亲,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血脉,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 他就那么抱住了赵惜蕊,抱了好久好久也不愿意撒手。 苏咏霖建国称帝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西夏,传到了高丽,传到了南宋。 这三个与明帝国并存的政权对于苏咏霖称帝的反应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立刻派遣高规格使节团给苏咏霖送礼,表示恭贺。 但是他们内部对此的看法却略有不同。 西夏方面对此事最为敏感。 因为不久之前光复军刚刚平定了关中,攻克了金国据守的最后一个州,完全占领了关中,接管了所有金军设置的防御设施,对关中完成了属于光复军的军事布防,把关中吃到了嘴里。 当时任得敬的幕府就有不少人说苏咏霖称帝之日为时不远了,说苏咏霖一旦平定关中、彻底覆灭金国,会很快称帝,西夏方面要做好相关的准备,准备接受一个新帝国的诞生。 果不其然,他称帝了,建立了明帝国,建年号洪武,派人到他们这里来搞宣称了。 意思很简单,我称帝了,你们快来拜见我并且夸我牛逼,然后用我的年号,跪下来唱征服,我心情一好就让你们做藩属国,好好儿的罩着你们。 虽然说话的语气要客气的多,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任得敬并不在意这种事情。 西夏也不是第一天给人家当儿子,虽然当年叛逆期的时候曾经让爸爸们灰头土脸,但后来还是认清了社会的险恶,做了乖儿子,所以这种事情西夏是习惯的。 任得敬所在意的是苏咏霖到底有没有get到他之前的暗示,以及对于他的想法有什么看法。 另外南下派人联络宋国的事情也要推进了,不能推迟,早做准备早放心,总比事到临头没有准备要好。 怀着如此的心情,任得敬将此事象征性的告诉李仁孝,然后着手准备组织使节团。 这一次的使节团必须比上一次的等级要高,要谈的事情也更多一些,于是他决定让自己的弟弟任得恭作为正使,率领整个使节团携带丰厚的礼物前往中都拜见苏咏霖。 然后他找来了任得恭,对他面授机宜。 “苏咏霖如果支持我们,我们当然可以很顺利的办事,如果苏咏霖不支持我们,你也万不可莽撞,不可强求,而应该平静谢罪,向苏咏霖表示绝对不敢再有此类想法。” 任得敬如此嘱咐任得恭。 任得恭有些疑惑。 “他要是不同意,咱们就真的不能做了?” “一时不同意不代表一世不同意,只要咱们能让他觉得接受咱们取而代之利大于弊,他必然会选择支持。” “那咱们要如何说服他呢?如此这般的开国之君,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那是自然,全看他需要什么,而我们又能给他什么。” 任得敬思考了一阵,一时间没说话。 这个时候,任得恭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兄长,这苏咏霖公开表示自己不做天子,只当人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不当天子,只做人皇,哼,说着容易,做着难啊。” 任得敬冷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为什么历代帝王都要自称天子吗?” 任得恭不屑的说道:“迷惑人心呗,让愚民都认为他们是天选之子,不敢反抗,愚民多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不到活不下去是不敢反抗的。” “那苏咏霖公开宣称自己不是天子,而是人皇,这层威慑就没有了。” 任得敬开口道:“或许是他对自己太自信了吧?觉得他可以压服天下人,不需要顶着个天老子在头上,也不用时时刻刻看天老子的脸色,这种事情我是能理解的。 但是该说不说,他反贼出身,起兵三年就覆灭了偌大金国,从区区一地的流窜贼寇,居然可以成如此丰功伟业,此等人物,咱们哪一个不把他当做天上人?谁敢与他针锋相对?” “确实,他起兵不过三年,居然就能把金国覆灭掉,偌大一个金国,被他打的狼狈不堪,他……真的不是天子吗?” 任得恭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询问道。 “不管他是不是天子,只要他一直打胜仗,就没人敢反对他,不管他说自己是不是天子,所有人都会自动把他看做天子,可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他身上,而在他之后。” 任得敬摊开双手:“他武力强横,声威赫赫,就算做错了事情也没人敢反对他,但是他的儿子呢?他终有一死,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凭什么做人皇呢?凭什么让人接受他儿子的统治呢?” 任得恭点了点头。 “所以说,他没有考虑到往后吗?” “不,我觉得他是考虑到了。” 任得敬捏着下巴皱着眉头道:“他三年扫平中原覆灭金国,何等雄才,怎么会连这种问题都考虑不到呢?他肯定考虑到了,但是他肯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如果冠以天子的名义,恐怕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他才宁可不做天子,这种人物,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做出有损利益的决断,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苏咏霖到底想做什么好了。” 任得恭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任得敬的判断了。 西夏很快派出高规格使节团,准备正式和苏咏霖建立的明帝国确定藩属关系,承认明帝国为自己的宗主国,而自己为明帝国的藩属国。 李仁孝上表给苏咏霖的时候,需要称臣。 君臣大义名分就这样确定了。 六百一十一 说到底,高丽只是个小国 除开西夏,高丽这边,高丽国王王晛也决定派出由年仅十五岁的王太子王祈为代表的百人使节团,以此向苏咏霖表达高丽方面的诚意。 高丽希望苏咏霖可以感受到这份诚意,亲自册封高丽国王和王太子。 姿态表明之外,对于明帝国所宣称【吾国皇帝非天子乃人皇】的说法以及【明】这个国号,高丽王朝内部议论纷纷。 高丽文人受儒家经典影响非常深刻,且大有原教旨主义者的风范,一味追求儒家经典内所描述的完美世界,也很崇尚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局面,认为这样就可以达到天下大同的追求。 当然他们嘴上是这样说的,私下里到底是怎么做的,大家也都清楚。 这批王晛宠幸的文官们首先是觉得【明】这个国号有点问题。 他们遍翻中国史书也找不到国号为明的古国,接着得知这个国号是明国皇帝自己决定的,出发点是为了纪念那些为了建立明国而英勇战死的人,顿时感觉这样做不正统。 那些丘八有什么好纪念的? 他们不明白—— 主要高丽在文武方面也学足了北宋,对武人相当轻贱,对文人相当重视,高丽的整个社会风俗也和当年北宋差不多,讲究个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进而他们得知明国皇帝不要做天子,要当人皇,便又觉得中原皇帝贸然改变祖宗的做法是不祥之兆。 如果中国皇帝不做天子,皇帝百年之后,江山又如何可以延续呢? 由此,这种观点引发了高丽文臣对明帝国和苏咏霖的批判和质疑。 他们在非公开的场合议论这件事情,认为苏咏霖肯定是膨胀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这会给明帝国带来灾祸。 总体来说,他们意识到明帝国是个武人建立起来的政权,并不那么尊重儒家传统,所以对其的观感较为负面。 而在这一片质疑声中,只有尹鳞瞻一个人对此公开表示反对,认为苏咏霖这样做肯定不是出于膨胀什么的说法,而有着深层次的用意。 王晛不明就里,就询问高丽国內唯一面见过苏咏霖的尹鳞瞻,问他苏咏霖到底有什么用意。 “具体用意臣不可能知道,明帝也不会告诉臣,臣只是觉得明帝并不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人,明帝虽然年轻,却非常内敛,并不以处处刻意强调自己的功绩。 寻常嚣张之人恨不能把自己的功绩写在脸上让人看到,四处招摇过市,惹人厌烦,而明帝并非如此,明帝的所作所为较为低调,常谈民生,未闻功业,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而做人皇不做天子,不似明帝所为。” 王晛想了想,又问道:“在你看来,明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尹鳞瞻认真的想了想。 “深沉,内敛,雄才大略,志存高远,且极善用兵,据说明国有名气的将军全都是明帝的旧部,他们都对明帝忠心耿耿,所以明国的局势非常安稳。” “你对明帝的评价很高啊。” 王晛意味深长地看着尹鳞瞻。 尹鳞瞻却并不改变自己的看法。 “明帝以一介平民起兵造反,仅仅三年就覆灭了金国,取而代之建立明国,夺回中原,重建华夏,恢复华夏衣冠,如此人物,岂不为天上人耶?” 尹鳞瞻的话让王晛无话可说。 因为事实也是如此,得知苏咏霖的功绩之后,王晛也觉得这颇为不可思议,觉得苏咏霖简直就不是人,他可能就是老天爷派来的神。 与这样的人物生活在同一时代,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但是对于高丽来说,当然是幸运的。 因为高丽只想抱大腿。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要苏咏霖还活着,只要苏咏霖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明帝国的局势就稳如泰山。 至于其他的,也不是他们现在可以去考虑的,他们根本没有去考虑的资本,因为他们连哪怕一万名明军士兵都不能对抗。 说到底,高丽只是个小国。 和西夏还有高丽一样,南宋方面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由赵构指派宰相团队之首的汤思退亲自带领使节团奔赴中都恭贺苏咏霖登基称帝。 他们携带了大量礼品,整个恭贺队伍浩浩荡荡,之前几次北上接触的规模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南宋内部对苏咏霖称帝这件事情本身和称帝的诸多细节议论纷纷。 尽管南宋官方第一时间宣布承认明帝国的存在,并且按照盟约派人北上中都与明帝国签订正式的和约,但是南宋内部依然存在着为数不少的官员对中原怀有故国的情怀。 他们本就对南宋政府承认光复军、不愿北上的态度非常不满,现在光复军直接建国,苏咏霖正式称帝,代表着中原不出意外是再也无法回到南宋的怀抱之中了。 而且作为一个汉人政权,光复军建立的明帝国显然也拥有对整个神州大地的宣称权力。 这份宣称权力来自金国,金国覆灭北宋,但是南宋还在,照理来说金国不具备正统法理,奈何赵构向金国称臣,承认了金国对中原的统治,把统治法理拱手相让,所以金国足以和南宋共享正统。 而眼下明帝国覆灭金国,把金国拥有的法理夺走了,也就具备了统治中原的正统性。 未来一旦两国出现什么龃龉,很有可能引发战争,南宋民间对汉人政权的抗拒心理一定不会比对异族政权的抗拒心理更严重,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南宋又该如何自处? 明帝国可是拥有着光复军这样一支强悍的武装力量啊! 朝廷真的对此没有任何担忧吗? 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多,尽管他们尝试大声疾呼,但是因为他们在朝廷中枢没有发声渠道也没有支持他们的高官显贵,面对明帝国建立的大潮流,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更多的宋民间文人还是抓着明帝国的国号和苏咏霖【朕当为人皇、不为天子】的声称大做文章。 他们私底下秉持着两宋重文轻武的传统,怀着文人的优越鄙视着明帝国这个纯粹的“武夫”建立起来的政权。 他们说古代没有国号为明的国家,苏咏霖也没有得到任何带有明字的封号,单纯以自己的喜好造一个国号出来,不遵循礼仪,简直是贻笑大方,毫无道理。 还有就是不当天子只做人皇的宣称,他莫不是以为自己三年平定中原就天下无敌了所以强烈膨胀以至于觉得自己连上天都可以不尊重了? 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苏咏霖武功赫赫,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怎能如此公开的否定上天的意义? 狂妄! 相对于民间文人纯粹的负面观感,朝官们相对客观一些,但是也没有客观到什么地方去,一样对苏咏霖的两个不同寻常的做法感到不满,觉得这样做很狂妄。 他们还判断苏咏霖的心理状态,觉得他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内心充满了侵略性,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象,建议朝廷对明帝国多加提防。 赵构当然不会听从民间和低级官吏们的说法,他召集了宰辅团队,对明帝国送来的相关文书做深入探讨。 要是一般的称帝布告也就算了,赵构是接受的,国号也无所谓了,他也不在乎。 只要明帝国不打扰他的安逸生活就可以。 但是不当天子只做人皇这种说法确实罕见,当天子的好处赵构不相信苏咏霖不懂,但苏咏霖还是这样做了。 这是为什么? 六百一十二 大宋和明国是盟国,不需要再多一个 南宋朝廷在这一时间段的状态是相当保守的。 张浚和陈康伯离开朝堂之后,朝中是原先的主和派占据绝对上风。 他们逐渐把原先的主战派人士驱逐到地方上做闲散官员,并且完全把控了中央朝政。 他们继续宋朝的传统政治,即对内实行高压统治,对外奉行和平主义,以此换取赵构对他们的承认和放纵。 因为这也是赵构的希望。 自从金国确定覆亡之后,赵构算是真的舒服了,心情轻松了,感觉压在心头好久好久到一块大石头被搬走了,他可高兴了,纵情高歌,手舞足蹈。 更令他感到欣喜的是,他那颗二十多年没抬起来的头,似乎又有了要抬起头来的趋势。 最近和女人相处的时候,他明显有了类似的冲动,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是赵构发现了这样的契机,这样的契机让他狂喜。 于是他找太医询问这方面的原因,问他们这样的契机是否有意义,然后多方面用药调养,虽然见效不快,不过据太医所说,他的小头真的有望复起。 只要足够的时间,他可以重振男儿雄风! 赵构激动的泪流满面啊! 于是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头复健这件事情上,对其他的事情都兴致缺缺,不太爱搭理了,连朝政都交给汤思退等人打理去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干涉。 在这个档口,苏咏霖称帝了。 这种事情算是大事了,赵构必须要对此做出安排。 安排过后,苏咏霖称帝时的小小风波非常引人注目,赵构也不能完全不在意,就找人来探讨一下,看看苏咏霖这波不做天子只做人皇到底是什么操作,想干什么。 宰辅们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在说苏咏霖是个不遵循规则的另类,在建立新国家的事情上搞点骚操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要做什么那也是对内,而不是对外。 而且他刚刚建立国家,忙得很,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光一个黄河就够他头疼十年以上的,何须担心他有什么外部企图? 这话说到了赵构的心坎里。 赵构就是担心苏咏霖这一做法是对外有什么企图,担心他想要对外做些什么事情,把目标放在南宋身上,只要他对外没什么企图,那就等于是万事大吉了。 “虽然说明帝那边不会有什么企图,但是之前,陛下,夏国派人前来联络朝廷的事情,咱们也该给一个说法了。” 枢密院话事人王纶转移了话题,把话题引到了之前西夏秘密遣使到四川来拜访南宋希望达成联盟目标的事情。 这个事情当时还是让宰辅们做了一番商议的,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人觉得这样做挺好,有人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 而赵构显然对此兴致缺缺。 “隔着一个关中还能派人来咱们这儿,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赵构无奈地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主意,真当咱们不清楚吗?这种事情我是不想参合进去的,省的多事,告诉他们,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让他们先回去,咱们多做商议。” 赵构这话是很明显的和稀泥,是很明显不想与西夏结盟的意思,这一点让王纶不太满意。 王纶皱了皱眉头,进言道:“陛下,夏国虽然居心不良,但是他们的考虑未尝没有道理,如今明国就好比当初的金国,且比金国更加强大,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面对如此强邻,咱们难道不该多一手准备吗?” 赵构听着王纶的话,觉得有点道理。 “你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允了?” 旁边的沈该一听,立刻劝阻。 “陛下,夏国乃卑劣小国,素来不讲信誉,咱们与之联盟,怕是略为不妥。” “这……倒也是。” 听沈该这样说,赵构想起了宋夏之间的种种仇怨,还有过去互相背刺的经历,又说道:“夏人果然不可信?” 沈该立刻点头。 “陛下您忘了?如今夏国当政之宰相任得敬,当初可是咱们大宋的叛臣。” 说起这个事情,赵构心里还真是产生了很多很多的不满。 当初仁宗时期,王元那一个落第士子把北宋朝廷打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从此开创了殿试不黜落士子的规矩,避免有人为了报复朝廷而跟朝廷对着干,引来更大的麻烦。 奈何就算是进士及第的士子也未必可靠,也照样跟朝廷对着干。 任得敬作为当时边境州的一把手、实际掌握者,直接举州投降西夏,在朝廷危机之时背叛了朝廷投靠西夏保命,殊为无耻。 和这样卑劣无耻的叛臣合作,怎么可能搞得好联盟呢? 他背叛过南宋一次,就能背叛南宋第二次。 断不可信! 赵构心中不满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果断一挥手。 “让他们哪里来哪里回去吧!大宋现在和明国是盟国,夏国又是明国的藩属国,如此这般暗通款曲,若是叫明国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起什么事端,起什么波澜,一旦出事,咱们理亏,都不知道怎么辩解!” 王纶并不赞同这个决断。 “陛下,多一手防备总比没有防备要好,谁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祸患,但至少在当下,大宋和夏国是一致的,唇亡齿寒的道理,陛下如此圣明,怎么会不明白呢?” 眼看赵构又有些动摇,沈该很不高兴,他很不赞同王纶的话。 “夏国已经不是李元昊时的夏国了!他就是一个小国,弱国,根本不堪一击,与之联盟只会让大宋陷入泥潭,毫无意义!而且万一被明国知道了,派人来问,又当如何?” 赵构顿时又记起来西夏已经不是当初李元昊时期那个武德爆棚的状态了,现在的西夏军力孱弱,并不足以为强援。 于是他很生气,站起身子甩手就走。 “让他们哪里来哪里回去,大宋和明国是盟国,不需要再多一个!” 赵构离开之后,留下几名臣子面面相觑。 少顷,沈该嘲讽起了王纶。 “王枢密,夏国那等卑劣小国,难道也值得大宋去联盟吗?” “为什么不?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这一点沈相公难道不明白吗?” 王纶很生气。 沈该冷笑一声。 “多一个没有用的朋友,平白把一个强大的朋友变成敌人,这种事情对大宋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王枢密,你不明白吗?” “大宋为什么要因为明国而拒绝和夏国联盟?如此一来,之前的金国和现在的明国又有什么不同?!” 王纶说话掷地有声。 沈该愣了一下。 “当然有区别!” “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 沈该认真的想了想,忽然觉得好像二者的区别也不是很大,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能涨红了脸甩手离开,不再言语。 王纶赢了辩论,却改变不了结局,只能把四川方面送来的西夏密使送走,对于密使的苦劝,王纶只能据实相告,说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西夏密使只能失望离去。 看着西夏密使失望离去的背影,王纶不知怎的,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未来似的。 他不由自主的对身边的亲信部下说道:“因为畏惧北方强邻而不敢增强自己的力量,这和当初杀岳飞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此一来,怕是明国就算没有南下之心,长久下来,也会生出类似的想法,到那时,大宋又该如何自处呢?” 部下不敢对此话题发表什么看法,只能闭口不言,就当没听到这样的话。 六百一十三 李仁孝连派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十月临近中旬,西夏、高丽和南宋三国使臣先后抵达了中都,正式向苏咏霖送来了祝福。 三方面各自带了各自拿得出手的礼物。 比如西夏送来了牛羊马,南宋送来了茶叶和丝绸,高丽送来了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 数量之大,都不是当初接触交涉的时候所能比拟的。 苏咏霖先后亲自接待了高丽使者王祈、西夏使者任得恭以及南宋使者汤思退,与他们亲切交谈,并且了解了他们各自的诉求。 最后与三国签订了适合彼此的约定,定下了今后一段时间内东亚大地的政治版图。 不过在此之前,苏咏霖与三国使者都进行了一些不那么正统的密谈。 最先抵达中都的是高丽使节团。 高丽正使王祈在他看来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虽然苏咏霖也没有大他太多就是了。 与王祈谈话在苏咏霖看来多是一些照本宣科的内容,没什么实际的东西,说的都是一些程式化的内容,什么你开心我也开心之类的。 苏咏霖甚至感觉他就是王晛送来中都在自己面前混个脸熟,告诉自己——这就是高丽国下一任国王了,还请皇帝陛下多多罩着他,他很乖的。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苏咏霖谈话的重点目标也不是王祈。 高丽使团的随队副使尹鳞瞻算是他的熟人,他也知道尹鳞瞻估计才是真正的使者,于是他与尹鳞瞻多说了一些话。 “高丽国对我大明国有如此恭敬的态度,我是很满意的,所以有件事情我希望和高丽国商议一下,达成协议。” 尹鳞瞻闻言,开口道:“陛下请说。” 苏咏霖点头道:“我虽然肃清了辽东,但是辽东还是有很多部族蛮夷,他们不服教化,对我时常有不恭敬的行为,所以我决定讨伐那些蛮夷。 但是辽东是大明国新近占领的国土,缺少治理,土地也缺少人来耕种,粮食产量不足,不能供应足够的军需粮秣,所以我希望可以在边境开放互市,让我军可以购买你们的粮食,你以为如何?” 苏咏霖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也是他切实存在的需求。 辽东兵团击溃了辽东金军之后,大规模的金军抵抗是没有了,但是辽东地面上同时也生活着连原先的金国女真人都称之为野人的生女真部落,散布在白山黑水之地,数量还真是不少。 苏咏霖为了肃清辽东,给未来辽东开发奠定基础,就命令苏绝和魏克先带领辽东兵团的士兵展开犁庭扫穴式的战斗,力图将辽东土地上的生女真部落一扫而空,开辟更多的生存空间。 不过这个工作还真是挺艰难的。 这些生女真数量多,分布也并不平均、密集,往往需要攻破一个部落之后审问这个部落的俘虏,才能得到其他一些部落的具体位置。 当然了,这些部落的生女真就没什么战斗力了。 他们单个人或许可以很勇猛,一个部落也算是有战斗力,但是没有统一指挥和配合。 大规模战场争锋看的是指挥与配合,单兵强者生女真在这方面根本不是辽东兵团的对手。 只是接连不断的深入原始丛林之地进行丛林作战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 苏咏霖有钱,钱是小事,而粮食才是大事。 辽东刚刚平定不久,生产的粮食自给自足尚且艰难,更别说供给大军作战,大军所需要的粮食基本上都是苏咏霖从山东直接海运到辽东。 虽然海运可以削减大量人力物力,增加运输量,但是相对于军队的消耗,依然相当艰难。 苏咏霖就打起了高丽的主意。 反正高丽就在眼前,近水楼台的,跟他们要一些粮食,或者买一些粮食,也算得上是就地取用粮秣,简单方便,可以给辽东兵团多一个粮食来源。 尹鳞瞻倒也知道辽东地界上生活着很多部落,原先金国女真在这一块地盘算是共主,现在明帝国的势力进来了,当然需要战争来确立自己的地位。 但是开放互市购买粮食…… 这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高丽国内粮食当然可以自给自足,但是也并非太过富裕,若是开放互市,会不会出现什么其他的不可控因素呢? 尹鳞瞻不敢多做考量,担心苏咏霖不开心,于是很快表示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若准许,外臣当在回国之后立刻与王上商议此事,尽快给陛下一个答复。” “嗯,我知道你们国小民疲,要你们供给大军粮食的确是为难了你们,所以我也不要你们白白供给,我会照价给钱,不会亏待你们。”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有为难尹鳞瞻,也不显得霸道不讲理。 尹鳞瞻对此表示信任,他信任大明帝国作为天朝上国的国家信誉。 之后,苏咏霖对外正式宣布承认高丽国为大明帝国的藩属国,并且以大明帝国皇帝的身份正式册封王晛为高丽国王,正式册封王祈为高丽国王太子,赐给相关的服饰、印玺。 王祈和尹鳞瞻在次日上表谢恩,并且亲自入宫在苏咏霖面前跪拜,行君臣之礼,表示对大明帝国的臣服。 西夏使者是第二位抵达的。 正使叫做任得恭,在西夏国内担任兴庆府尹的职位,是任得敬的弟弟,显然也是任氏权臣家族的一员,而且地位还很高。 夏国的制度应该和金国差不多,没有像明帝国这样的军政分离,他这个兴庆府尹肯定也控制着相当一部分的兵马。 任得敬把他派来,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承认藩属国的事情,一定还有任得敬的个人诉求。 而且这一次,上一回跟来的副使斡道冲不见踪影,副使换成了另外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狠角色。 估计这一把李仁孝连派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任得恭显然有“要事”要和苏咏霖商议,抵达中都之后就求见苏咏霖,还不是正式求见,而是私下里求见,希望可以和苏咏霖单独会谈。 用意之明显溢于言表。 苏咏霖没有回绝,在正式宣布接见西夏使节团之前,就私下里安排了一场与任得恭的会面。 任得恭这一次带来了比上一次丰厚一倍的见面礼,还是大量的牛羊与铜铁等物,直击苏咏霖的好球区,所以苏咏霖给他的笑脸很多。 任得恭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于是装模作样的恭贺了苏咏霖称帝的事情,接着很快就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谈到了李仁孝和西夏政权以及任得敬的现状问题。 他试探了一下苏咏霖对西夏政权的态度,发现苏咏霖对西夏政权并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想参合西夏的事情,顿时感觉想要达成目的有点难。 但是他没有放弃。 眼看常规试探没有效果,任得恭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陛下,夏国主虽然对外自称姓李,且自称夏国国主,但是对内完全是帝王做派,用党项人之嵬名姓氏,用本国年号,不用陛下洪武年号,自称朕,不称臣,这样的行事作风使得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觉得非常不合适。” 苏咏霖佯装不悦,皱了皱眉头。 “此事当真?” “此事当真!” 任得恭看到苏咏霖不高兴了,感觉欣喜,于是说道:“夏国是小国,然而现国主完全没有做国主的自觉,把自己当做皇帝,总是耀武扬威,种种行为实在是僭越,所以如果陛下希望,外臣等可以助陛下拨乱反正!” 六百一十四 苏咏霖决定帮助李仁孝 拨乱反正? 任得敬已经忍不住想要跟李仁孝摊牌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咏霖这边刚刚立国,还有多如牛毛的事情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精力去应对西夏方面的事情,从他的角度来说,果然还是希望西夏维持目前表面上的稳定。 “拨乱反正?” 苏咏霖挑了挑眉毛,看着任得恭:“你的意思是惩戒李仁孝?” “若陛下希望,当然可以,若陛下希望更进一步,吾等也可以助陛下罢黜现国主,更换对陛下和大明国更为忠心的国主。” 任得恭图穷匕见,显露出了任氏集团的终极想法。 好家伙,这已经不是分国的想法了,这是赤裸裸的要取而代之了。 苏咏霖思虑片刻,觉得这断然是不可以的。 任得敬一帮人野心勃勃,能力非凡,若是掌控了西夏,必然能够把西夏军政整合在一起,增强西夏的国力,这不符合苏咏霖的利益。 所以他一早就决定在这件事情上需要帮助软弱的李仁孝,而不是野心勃勃的任氏集团。 李仁孝年龄大了,也软弱,行政方面固然可以有些建树,但是指望他在军事方面有所建树,至少从苏咏霖的角度来看,是很难的。 一个没有强大军力的西夏就非常符合苏咏霖的想法。 让李仁孝当政可以很好的稳定西夏政局,让西夏不至于陷入内乱,不会消耗太多的元气以至于苏咏霖吞并西夏之后还要投入大量资金去恢复西夏地区的生产。 得到一个相对稳定且社会经济没有遭到大规模破坏的西夏对于苏咏霖后续经略西域、征服西辽的计划也是有着很大的裨益的。 而苏咏霖也考虑到如果不答应任得敬等人,他们肯定会手足无措,但是接下来必然向南宋寻求帮助。 南宋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目前他还不得而知。 所以认真思考之后,苏咏霖决定先与之纠缠一阵子,拖延一点时间,敲打一下任得敬,观察一下任得敬方面会做出什么应对。 同时,他决定要开始推进对西夏的渗透和人员进驻,与李仁孝方面取得直接联系,为接下来颠覆任氏做一番准备。 于是苏咏霖开口了。 “李仁孝虽然有僭越之举,但是对我和大明国还算是恭敬,些许错误不至于要到罢黜他国主之位的地步,况且夏国初为大明国之藩属国,这边确认藩属国,那边就要罢黜国主,未免太不好看。”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管怎么说,他的罪过也不至于要到罢黜他的地步,姑且下旨斥责他,责令他改正,用大明洪武年号,不得僭越称朕,以观后效。” 苏咏霖说的也在理。 这边刚成为了人家的宗主国,然后就要罢黜人家的国主,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怎么着也要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若屡教不改,再行严惩,这样比较妥当。 任得恭无话可说,知道这个时候继续强求苏咏霖严惩李仁孝是不合适的,苏咏霖也不会答应,只会增加他对任氏的不满,于是他只能悻悻作罢,不再谈论此事。 不过苏咏霖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们对于我非常坦诚,这一点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你们也要知道,你们的身份是夏国主之臣,君臣之别还是要有的,除非夏国主准备造反,否则不能随随便便就把罢黜国主这种话放在嘴边,这种事情你们明白吗?” 苏咏霖的这番话给了任得恭一番震慑。 他这才意识到他出发之前任得敬对他说的话还是对的。 苏咏霖做为上位君主,必然对这种下克上的事情怀着天然的反感与防备,他们要是想和苏咏霖商量这里面的事情,恐怕不会很容易。 但是任得恭也注意到了苏咏霖话语当中的前提条件——除非李仁孝真的准备造反。 任得恭稍微有了些思量,连连向苏咏霖告罪。 之后,倒是苏咏霖主动向他询问了一些关于西辽的事情。 “听闻当年耶律大石率军转移到西域地方重建辽国,辽国至今还在,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陛下也知道辽国的事情吗?” “知道一些,但是不多,主要我部下有不少契丹人,他们都比较关心辽国的事情,我也就顺嘴问一问,毕竟夏国接壤西域,知道的事情一定比我多一些” “原来如此。” 任得恭也没有想太多,说道:“当年耶律大石的确在西域故地立国,重建辽国,之后东征西讨,据说打下很大的疆域,也有很多的部众和军队,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如今辽国是女帝当政。” “女帝当政?” 苏咏霖有点好奇,问道:“哪个女人做皇帝?” “是耶律大石的女儿,名为耶律普速完,辽国先帝,也就是耶律大石的儿子去世的时候,太子还年幼,辽国先帝于是下诏让女帝临朝称制,代管皇位,但是没想到女帝直接称帝了。” “她想做武则天?” 苏咏霖笑了笑:“她能耐如何?辽国内部稳定吗?可有动乱发生?” “没听说有什么动乱发生,想来不是个寻常女子,不过我们也得到消息,说当年耶律大石去世之后,是他的妻子临朝称制,后来把皇位还给了辽国先帝,所以辽人估计已经习惯了。” 任得恭如此回复。 苏咏霖点了点头,对辽国的现状有了一些了解。 女帝当政也没有发生内乱,说明辽国内部确实很稳定,耶律大石给这个国家打下的底子很丰厚,在当地算是强国,也难怪后来很多国家都用契丹的发音称呼中国。 此时不是图谋西辽的时候。 还是整顿内政,修炼内功,同时等待南宋和西夏内部发生问题,准备吞并这两个国家,一统华夏大地吧。 至于高丽。 蕞尔小国,一支偏师就能平定,何患之有? 随后,苏咏霖正式接见了任得恭等西夏使节团,公开宣布承认西夏为大明帝国的藩属国,公开册封李仁孝为夏国国王,承认李仁孝对西夏的统治。 与此同时,苏咏霖还下旨斥责李仁孝。 苏咏霖指责李仁孝没有尽到藩属国的义务,有僭越之举,要求西夏全面采用洪武年号,并且李仁孝不准称朕,只能称孤道寡。 他表示过一阵子会派人去见李仁孝,考察夏国是否按照苏咏霖的要求改正了僭越之举,若没有改正,必有严惩。 苏咏霖这边刚刚接见完了西夏使节团,南宋使节团就来了,脚前脚后,算是非常凑巧了。 苏咏霖得知这一回南宋的使节团正使为南宋尚书左仆射、首席宰相汤思退,得知南宋对他称帝的事情非常重视。 汤思退。 这个人可是很有意思,面对金国,他的态度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倒和他的表字【进之】背道而驰。 这个一味想着退却畏缩乃至于有通敌嫌疑的人,现在来到了中都。 老实说,苏咏霖离开南宋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南宋的官方人物有过什么来往,对于他们目前对明帝国的态度也不是很了解。 作为唯一可以和明帝国成为对手的体量“大国”,苏咏霖对南宋目前的官方态度比较重视。 因为之后他打算推进内政建设,不打算执行向外扩张的战略,治理黄河将是重中之重。 他将抽调大量人力物力攻关黄河。 在这个档口,他不希望南宋改变主和的对外政策,所以他也希望通过汤思退了解到南宋的实际动向。 比如赵构是否有退位的想法,赵昚有没有近期登位的可能等等。 于是在正式接见南宋使节团之前,苏咏霖主动召见了汤思退。 六百一十五 苏咏霖不懂艺术 和苏咏霖对汤思退的印象一样,汤思退长的中正平和,容貌端正,国字脸,一律长髯衬托的整个人不怒自威,一副标准的官相,将古代中国以貌取人的官场潜规则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算是苏咏霖,第一眼看到汤思退也不会产生什么恶感。 就算是现代,把汤思退放到中老年妇女群之中,广场舞一跳,腰一扭,骚话一讲,妥妥的师奶杀手,能气死其他的广场舞老头。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 苏咏霖如此恶意的揣测着汤思退的现代退休生活。 “汤相公,久闻大名,却未曾得见,实在可惜,今日一见,得偿所愿,实为幸事。” 苏咏霖笑颜相对,语气温和。 汤思退谨守礼仪,没有丝毫逾越。 “陛下过奖了,外臣只是一介庸人,承蒙我朝皇帝陛下不弃,殄居高位,时常感到有负所托,心有不安。” 这是标准的官场套话,对于苏咏霖的礼貌性称赞,他总不能真的这样说自己,双方互相客套一下,摆正双方的交谈地位,然后开始谈正事。 所以苏咏霖不以为意,笑了笑,赐他坐下,让他与自己近距离交谈。 坐下之后,汤思退稍稍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的有点过分的人真的是偌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 虽然之前就有传闻说大明皇帝陛下苏咏霖非常年轻,但是真正见到他,才觉得这种说法是真的。 即使他刻意的蓄了胡须,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年轻,但是一张翩翩贵公子的脸庞还是能让人看出他的实际年龄,甚至这样下去也会让人产生误判,哪怕他已经三四十岁,可还是会有人把他看做一个年轻人。 这真的是覆灭偌大金国的人物可以拥有的一张脸庞吗? 此时此刻,汤思退忽然感觉自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不做天子,只做人皇了。 他就是上天降下来对付金国的天上人吧? 否则根本没有道理啊。 这样一个人可以覆灭那么强大的金国,并且统领四十万强悍的光复军……现在该叫明军了,若是没有神助,怎么可能? 汤思退这样想着,便收起了全部的小心思,拿出全部的谨慎小心,准备应对苏咏霖的问话。 “南朝派遣汤相公来见我,可见南朝对我大明国之重视,这种心意我是感觉到了,不过我有些疑惑,不知汤相公能否为我解答?” “陛下请说。” “当初,我向南朝提出,可以将开封归还南朝,只是需要一些辛苦费用罢了,南朝为何拒绝了呢?开封是南朝故都,南朝真的一点也不想回归故都吗?” 苏咏霖认真地看着这位南宋首相。 汤思退的心思百转千回,他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苏咏霖的意思,感觉苏咏霖这话很有深意。 看起来是在问大宋为什么不要开封,但实际上,这是变相在判断大宋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和明国和平相处啊。 汤思退看穿了苏咏霖询问的真正含义,很快想好了滴水不漏的回答。 “大宋自然想要回归故都,当时很多朝臣也赞成大宋回归,但是很快,朝臣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回归故都不是说回去就回去,迁都之事到底有多大的牵扯,陛下想必也清楚。”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迁都,兹事体大,关乎全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察也。” “正是如此,所以我朝君臣思虑再三,觉得迁都回开封有很大的问题,不单单是有人支持有人反对的问题,还有回归之后如何治理,回归之后如何面对残破的故都,要花多少钱修缮等等问题。” 汤思退苦笑道:“不瞒陛下说,我朝历来有富庶之名,但是这富庶是给外人看的,财政艰难才是给自己人看的,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很多地方都把税收征到绍兴四十年了。 一旦迁都,开封要修,黄河要修,河南之民要安抚,军队也要迁移,要增加,朝廷财政支出不够,又要征税,到时候闹得民不聊生,麻烦还是我朝自己的,陛下,您说呢?” 汤思退对着苏咏霖大吐苦水,苏咏霖寻摸一阵,也露出了苦笑。 “可惜啊,南朝不要开封,却把这个大麻烦丢给了我,我也要整修开封,也要治理黄河,我也要安抚百姓,也要驻军,怎么,这些问题你们要面对,我就不要面对的?” “陛下三年平定中原,覆灭金国,军功赫赫,实乃天上人也,外臣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问题是可以难得到陛下的。” 汤思退一脸讨好的笑容。 好家伙,难怪能做到南宋首相,说话的艺术炉火纯青,高帽子一顶又一顶,苏咏霖三个脑袋都戴不下来。 “每个人都把我说的跟神一样,只有我自己知道创业难,守业更难啊。” 苏咏霖走下自己的座位,坐到了汤思退的身边,就跟唠家常一样向他吐苦水,把他吐的苦水三倍还给了汤思退,汤思退听得一愣一愣的。 要不怎么说苏咏霖能开创一个帝国做皇帝而他只能做首相呢? 吐槽的能力也是苏咏霖更强。 汤思退感觉自己面对着一度密不透风的高墙,完全搞不清楚这堵墙背后是什么。 但是他觉得他的意思应该已经传递给了苏咏霖,而苏咏霖的意思也传递给了他—— 他们双方彼此都没有干扰对方和对方搞摩擦的想法。 双方都想老老实实过日子,不想搞摩擦,只要和平相处,就万事大吉。 几轮交锋之后,这个核心思想是传递到位了。 接着苏咏霖又和汤思退讨论了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比如赵构的爱好,赵构平常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逐渐把话题引到了赵构身上。 汤思退对此并不避讳,于是苏咏霖就得知赵构和他老爹一样,实际上属于一位艺术家,他精通诗词与音乐,擅长书法、绘画,志趣一直在笔墨方面,是一位相当勤于学习书法的皇帝。 这一点上,苏咏霖就和他不能比。 平仄公正是什么? 宫商角徵羽又是什么? 黄庭坚米芾的书法到底有什么牛逼的? 水墨画又有什么精妙之处? 运笔破笔又有什么技巧所在? 他一概不通。 要是和赵构面对面讨论这些问题,他会被赵构鄙视的。 赵构热爱艺术,就算是南渡初期被金军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时候,也不会忘记练习书法,常常练习到手腕酸痛。 他热爱书画艺术,对于名人字画不惜一切代价的收集、保护,逃命的时候也不忘带着,对这些东西比对自己的女人在乎多了。 苏咏霖就十分感叹。 老赵家为什么要做皇帝呢? 搁现代,老赵家凭借自己的艺术修养,绝对是文娱圈顶流,分分钟的流量都能让人望尘莫及的那种。 可他们偏偏在这个大争之世做了皇帝。 时也?命也? 苏咏霖属实是不清楚了。 六百一十六 王安石:我改变了科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赵家被时代推上了皇帝宝座,但是苏咏霖基本确定了,赵构现在牙口好,胃口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短时间内看不到退位的可能性,本身也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虽然立了太子,但是距离他退位不做皇帝,似乎还有一段距离。 不管怎么说,这个权力到底还是掌握在赵构自己手里的。 可能是苏咏霖覆灭了金朝,永久改变了历史走向,让赵构不再因为金军南下之事黯然退位,失去了做皇帝的兴趣。 但是不管怎么说,苏咏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而且看起来,汤思退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苏咏霖接下来就和汤思退聊了一些双方通商的事情,表示开放哪几个通商点,双方该如何交易、通关商税之类的。 在这个过程中,汤思退隐晦的谈起了海州私盐的事情,苏咏霖佯装不知道,很是惊讶。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汤相公放心,我一定派人去查,绝不姑息养奸。” 汤思退当时就感觉苏咏霖的演技骤降,和之前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敷衍吧? 完全就是敷衍吧? 可想而知,苏咏霖压根儿就没有认真处理这件事情的打算,乃至于海州私盐的事情也就是苏咏霖在背后作祟。 但是汤思退秉承赵构的意愿,又不能明说,也不能为此和明帝国翻脸,于是只好咽下这口气,打算回去之后狠狠惩治南宋楚州方面的私盐贩子们,间接打击海州私盐泛滥的事情。 对付不了明国,还对付不了你们? 话说回来,之前赵构下令让楚州官府方面打击私盐贩子,但是打击来打击去,楚州方面的私盐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扩散到了更多的地方。 根据他的眼线通报,之前的打击更多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大头根本没有被触及到,倒霉的只是一些小鱼小虾。 而那些小鱼小虾倒霉之后,更多的私盐份额转移到了某些高官所控制的家养私盐贩子的手上,反而帮他们完成了产业资源整合,让私盐产业更加顺畅的流通起来了。 这可不行,这帮家伙狼狈为奸,上下串通起来,对抗临安的命令,实在是胆大包天。 更关键的是汤思退在这其中捞不到一丁点好处。 所以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汤思退和苏咏霖的私人会晤结束之后,苏咏霖公开宣见了汤思退,在公开见面会议上以明国皇帝的身份正式和宋国皇帝赵构签署友好协定,正式结盟修好,世世代代永为盟国。 其他的一些边角料问题都不算是问题了。 与东亚三国正式会面、签订各项条约之后,明帝国的存在也算是得到了【国际认证】,是一个被广泛承认的负责任的大国了。 而且这一切对大明帝国来说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建国伊始,苏咏霖除了搞定国际认证,确立明帝国的东亚霸主地位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理清内政,让明帝国新生的官府机构正常的运行起来,不出乱子。 对于这一点,所有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所以大明帝国建国之后第三天的朝会上,礼部尚书孔拯就向苏咏霖提议正式开科取士。 对于这个建议,苏咏霖没有回绝的理由和必要,开科取士的确是明帝国正式在中原确立统治地位的象征行为。 不知多少人都在等待着明帝国第一次的开科取士。 所以苏咏霖在朝会上同意了这一要求,对外宣布明帝国第一次的科举考试即将在洪武二年的阳春三月正式开始。 但是在科举制度上,苏咏霖开始动手了。 他下旨给礼部。 【朕遍问群臣,得知金之科举效仿宋,宋之科举自王安石发生改变,安石以前,科举重诗赋论策,安石以后,科举重经义,然朕以为,经义一道,不足以治国。 朕以为,安石所为不利于国家长治久安,故当罢黜,大明国用,经义、策论、诗赋、算术缺一不可,故大明科举当海纳百川,广纳良才,岂可因区区经义而不纳之?】 苏咏霖的这道旨意在礼部掀起了一阵波澜。 孔拯揉着太阳穴,一脸苦涩,头大如斗。 他早就料到苏咏霖肯定要在科举制度上面动手动脚,乃至于把科举改的面目全非,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为了北孔的利益,他选择了默认这一结局。 他本以为苏咏霖会稍微温柔一点,不要一上来就让他无法做人,可未曾想到苏咏霖还是那么直接,一上来就是王炸,把他炸的七荤八素。 看着苏咏霖的意思,他要废王安石以来科举重经义轻诗赋策论的局面,废掉这一改革措施,并且将之前的科举模式再给拉回来。 他不仅要增加诗赋策论的比重,把科举取士的规则带回唐朝和宋初的模式,搞不好还要往科举考试里加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老实话,每一次变革必然都有支持者和反对者,每一次变革不管是往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都有人阻止。 当年王安石变革的时候阻力也非常大,但是科举改革还是通过了。 当时没人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是木已成舟,士子们只能强行配合,弃诗赋,改追求经义之道,开始摇头晃脑死读书,皓首穷经。 可以说元明清科举制度的逐渐僵化少不了这位大神的这一举措的重要功劳。 然而现在,这是大家都遵守的规矩,你一上来就要变更规矩,虽然说新朝新气象吧,但是也不至于变得那么大,让大家毫无准备吧? 于是孔拯代表礼部上表,请求苏咏霖将这一规则延后执行。 因为他知道他阻止不了苏咏霖,所以他试图打感情牌,讲述科举士子为了科举考试皓首穷经,就是为了通过科举为国效力,寒窗苦读十余载,结果朝廷忽然变了考试科目。 士子们会接受不了的,会疯掉的。 所以他请求苏咏霖能否延缓执行这一策略,缓行三年,这一次科举考试就按照原来的规矩取士,下一次科举再按照新的规矩取士,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接受。 苏咏霖看了孔拯的奏表,还是挺赞许他的,因为这一策略以退为进,不仅顾虑到了苏咏霖的想法,也照顾到了他自己人的利益。 可谓是双赢。 然而苏某人不答应。 双赢,不是他和孔拯一起赢,而是他要赢两次。 科举事关重大,他的改革计划不能有任何波折。 而且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新皇帝登基怎么着也要烧个三十把火,怎么能第一把火就被孔拯一泡尿给浇灭了呢? 这不符合他的强权人设。 于是苏咏霖驳回了孔拯的建议—— 新朝新政,不能拖延,如果士子不愿参加,可暂缓三年准备妥当再来考试,大明绝不会关停科举。 好家伙,用魔法打败魔法了属于是。 孔拯头晕目眩,无计可施,只好召集部下们商讨对策。 六百一十七 苏咏霖:我又给改回来了 部下们你一言我一语,集思广益,最后决定再次上表给皇帝。 他们希望皇帝考虑距离洪武二年科举开试只有五个月的现实,不要对科举考试的内容做更改,否则真的会有士子疯掉的。 这并不符合大家的利益。 然而苏咏霖接到上表之后依然不准。 他亲自写了手谕给礼部。 【《礼记·大学》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世间万物不断变化,天下之大,日新月异,若连区区科举之变革都不能承受,此等庸人,大明取之何用?】 这属实是魔法战争了,苏咏霖熟练运用儒家经典的内容对礼部展开魔法攻击,礼部对此应对乏力,不知道该怎么对抗。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表示自己原本打算对科举考试的制度也进行修改,本准备将大明科举改革为县试、州试、省试、会试和殿试五轮,因为考虑到士子一时间难以承受大量变革,已经酌情将其延后到洪武五年第二届科举考试。 皇帝已经做出让步,你们还打算怎么样? 不准! 礼部众臣第一次接到苏咏霖的手谕,只能大眼瞪小眼,除了干瞪眼,啥也办不到。 接着他们更是惊闻皇帝准备改革科举考试制度,要把科举考试增加到五轮选拔! 皇帝不仅要把科举考试分科取士的规矩拉回来,甚至还要就考试规则进行一些革新。 夭寿啊! 孔拯差点没晕过去,左侍郎周江眼疾手快,赶快扶住了孔拯。 “部堂,可还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孔拯满脸仓惶与挫败,思来想去无可奈何,面对强权皇帝苏咏霖又实在是硬不起来,只能选择妥协。 但是这种话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说,必须要让全体礼部官员一起背锅,避免未来自己成为整个礼部的牺牲品。 背锅,要大家一起背,你们这帮混蛋,一个都别想逃! 于是孔拯打算向众人要个准话。 “陛下已经让步,吾等若再是强求,恐惹陛下不快,陛下若不快,便是吾等罪过,诸君,你们以为呢?” 孔拯遍观与会的部下,发现除了耶律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其余人都眉头紧锁。 孔拯一阵气苦。 “耶律侍郎,你以为呢?” 耶律瑾本来不打算说话,只打算看孔拯等人的笑话,以报复他们自从礼部开府办公以来对自己的无视。 现在他正开心着,冷不丁听到孔拯的问话,耶律瑾愣了一下,立刻装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部堂,属下以为,陛下高兴,陛下愿意,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方面,若是吾等和陛下意见相左,实在是……部堂,吾等已然尽力了。” 孔拯气得牙痒痒,只能再看向其他的部下。 “子长,你以为呢?” 孔拯问向了周江。 周江支支吾吾半天,看着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新朝初立,新帝登基,第一道颁布天下的政令就是科举相关,眼下满朝堂的眼睛都盯着礼部,礼部若是出了岔子,丢了脸,让外人以为礼部和陛下不和,问题就大了。” 孔拯长叹一声,觉得周江说的实在是有道理。 他怎么能让外人觉得他礼部和苏咏霖不和呢? 那不是找抽吗?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权势最大,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对不住了,天下士子,孔某人尽力了! 于是孔拯决定上表遵命,然后要求周江和耶律瑾一起联署。 耶律瑾没心没肺的第一个上去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边签边长吁短叹,好像自己多不情愿似的,但是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落下,很快就把名字签署好了。 周江一看耶律瑾上去了,暗骂一声【不要脸的蛮子】,然后无可奈何地跟着去签署了自己的姓名,签的时候十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写上了。 左右侍郎都签署了,这个事情也就是礼部认定的事情了。 礼部决定妥协,向皇帝苏咏霖妥协。 苏咏霖接到了礼部的上表之后,冷笑一阵,把礼部的奏表递给了前来奏事的田珪子。 “珪子,你看看吧,礼部这帮孔圣人的门徒们到底也挡不住刀枪的威胁和功名利禄的诱惑,他们最喜欢的还是权势。 至于圣人教诲,那算什么?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亦或是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都不能,所以他们才不在意。” 田珪子接过了苏咏霖递来的奏表,略微看了看。 “礼部的妥协是理所当然的,阿郎是开国帝王,声威震天,外人皆以阿郎为天上人,根本不敢违抗阿郎的命令,所以礼部所为,不过是象征性的反对而已,终究还是要妥协的。”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话是这样说,我也必须要靠这份力量办事,但是说到底,我个人是并不太希望有什么天上人之类的说法,把我捧得和神一样,我明明不做天子,不要神圣,结果却比天子更天子了,珪子,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苏咏霖看着田珪子。 田珪子低头想了想。 “正如阿郎之前所说,当下,需要皇帝的人更多,不需要皇帝的人太少了,阿郎能成为说一不二口含天宪的皇帝,就能做更多的事情,推动更多变革,因此我以为,这是好事。” “不,算不得好事,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苏咏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开口道:“越没有人敢质疑皇帝,皇帝就越神圣,我分明是想要让天下万民放弃对皇帝的盲从,可偏偏却加强了他们对皇帝的服从。 为了办大事,为了集中力量,我不得不这样做,但是这终究是违背我的本意,也不利于我未来的行动,未来,肯定要再起波澜,而那一阵子波澜能否平复,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田珪子听了,思考了一阵子,感觉苏咏霖说的有道理。 “阿郎思虑周全,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阿郎这边,绝不更改我的志向。” “那就好。”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商议了一阵都察院办事的规则和注意要点,田珪子才准备告辞,告辞之前,田珪子看着苏咏霖书房内正在忙着搬运物件的内侍,好像想到了什么。 “阿郎,我听说之前宣徽院使陶临曾上表说宫内内侍数量不足,希望增加内侍的数量,但是您没有允许,是吗?” “嗯,是的,我不打算继续用阉人了。” 苏咏霖看了看正在忙里忙外的内侍们,开口道:“这些都是原来金廷内供职的年轻内侍,数量大约有三百多,眼下内宫也需要人手,我就先用着他们,但是继续招募是不需要的了。 好端端的男人偏偏要阉割掉,变得男不男女不女,心理变态都是常事,这样的人能干出什么事情,咱们也都知道,所以我就不打算再用了,就从我这儿把阉人废黜吧。” 六百一十八 牵一发而动全身 听苏咏霖说从他开始罢黜阉人,田珪子固然觉得自己不该反对,但是有些事情他觉得他还是要说,以免苏咏霖考虑不周。 “没有内侍,内宫的事情……难道全用女人吗?” 田珪子皱了皱眉头:“阿郎,虽然我不该说这些,但是历朝历代选用阉人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之前读书,读到曾有帝王也不愿意使用宦官,所有就在内宫选用女官。 一开始还好,但是时间长了,宫内女官生活封闭,容易寂寞,一旦寂寞,就容易和进出宫廷的臣子、侍卫等私通。 一旦私通,有了私情,她们就管不住嘴巴,就容易泄露宫禁秘闻,这就不利于皇宫中的安全,所以最后,历朝历代还是选用了宦官服侍皇家。”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的宫廷能有什么秘闻呢?我又不打算纳妾,家里就两人……快有三个了,有什么秘闻值得泄露出去的?我未出生的孩子会尿床?这算什么?” 苏咏霖笑了笑。 田珪子有些吃惊。 “您……不打算纳妾了?” 苏咏霖点头。 “嗯,不打算了,我要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治国理政上,没那么多功夫应付太多女人,而且我与皇后感情甚笃,皇后为我立业付出太多,我得回报她。” 田珪子闻言,缓缓点头。 “这样啊。” “而且你忘了我的志向吗?我根本就不打算传承什么皇位,对子嗣也没有什么刚性需求,所以没有纳妾的必要性。 内宫里没有太多的女人,也就没有什么争端,没有争端,就可以少些伺候的人,和寻常人家一样,一些婢女一些仆役足够了,省点事情,省点钱,把更多的钱和精力放在国务上。” 田珪子听了苏咏霖的话,心中对他的敬佩是更上一层楼了。 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阿郎,您既然这样说,我就有些事情得告诉您了。” “什么?” 苏咏霖放下了笔。 “咱们那群老兄弟们现在一个个的都年龄也不小了,之前战事多,没时间,现在时候到了,您也娶妻了,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娶妻了。” 田珪子把这个事情一说,苏咏霖一拍脑袋。 “哎哟,这事儿一忙,我还真给忘了!对对对,这是个大事,可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 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田珪子身边,琢磨了一阵子,开口道:“我不希望他们和那些旧官僚旧士绅结亲,结了亲,就很容易出事,但是寻常人家没有好看的女儿,以他们现在的心气,估计也看不上。 所以我想着,珪子,咱们之前不是把金国权贵的女眷都给俘获了吗?现在都在劳动改造呢,这样,这个事情你去负责,挑选其中年轻、涉世未深、未出嫁的贵女,找些相貌优秀的,给他们安排一场相亲吧。” 田珪子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样能行吗?” “我觉着是可以的,到底是权贵女眷,肯定读过书,受过教育,且相貌和身段也不会差就是了,所以我觉得这方面没问题。” 苏咏霖低声道:“更重要的是,她们已经没有牵绊了,她们的牵绊都被咱们斩断了,所以她们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不会产生任何牵扯,这一点很重要,不是吗?” 田珪子思考一阵,觉得苏咏霖说的很有道理。 “确实,从这方面来考虑的话,确实很合适,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想法了。” “其实那些女眷我也没打算让她们一直干活,时候到了就可以放出来,到时候一身贵气打磨掉了,就剩下安稳度日的心,咱们军中那么多优秀的小伙子,配上她们也算不错,你说呢?” 苏咏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得到了田珪子的赞同。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准备一下,把个中道理跟他们讲明白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们可得注意着点儿。” 田珪子点了点头:“那阿郎,我们这边的问题好解决,都是行伍中人,没那么多避讳,但是您这边的问题……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您不要宦官,估计高兴的人很多,您不要妾侍,估计就不一样了,您现在是皇帝,做什么事情都会有所牵扯。” “这方面我清楚的,我也没有打算强行让其他人学我,也不会强制他们不纳妾,他们愿意最好,不愿意我也不干涉,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没打算一步到位。 但是珪子,将来让女人走出家门做工,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将来会多出很多女子能做的工作也是必然的,就和我们在泰安州做的一样,我绝不会停下来。” 苏咏霖开口道:“所谓男耕女织不过是理想的设想罢了,把这一半的劳动力强行锁在家里,让她们只能从事农业的辅助,或者相夫教子,对于国家而言并不正确,我觉得,这方面必须要予以改变,就从复兴会开始。” 泰安州的情况让苏咏霖确定,女子不是不能出门做工,只要给钱,只要有收入,占据人口绝对多数的农家绝对不会不让家中女人出门做工。 泰安州的一些工场内做工的女子依然很多,很多人家都会想方设法把家中女儿送到工场内做工赚钱,工场内是日结工资,所以等于每天都能看到实实在在的钱。 农家怎么会不愿意呢? 至于其他的城里姑娘和大户人家姑娘只占人口的少数,当大多数完成变革之后,少数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了,这方面的会议我会找个时间召开的,先从复兴会员们开始,慢慢来。” 田珪子点了点头,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 田珪子离开之后,苏咏霖决定召见礼部尚书孔拯和两个侍郎周江、耶律瑾,以及整个礼部科考司的所有官吏,把他们一股脑的喊来,准备决定第一届科举考试的考试内容。 礼部的人都知道,想要继续维持之前五经经义为主的考试内容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只能降低自己的期待,准备接受皇帝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掺入科举考试之中。 果不其然,苏咏霖第一个要掺进科举考试当中的就是《荀子》。 “《荀子》有很多至理名言,我非常喜欢,儒家大能也应有荀子一席之地,宋儒迂腐,不接纳荀子,新朝新政,当以科举为先,当以接纳荀子为先,所以经义考试除了诗书礼易春秋,还要加入《荀子》。” 苏咏霖一锤定音,决定除了传统五经之外,还要加入《荀子》这本儒家经典作为考试的内容。 礼部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苦涩。 科举考试关系甚大,考试内容的更改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改,不仅仅是其他的士子,连他们自己的子弟都要面临严重的问题。 大家都没有学过荀子,有些人也不过是粗粗涉猎一些,没有精研过,真要把荀子加入其中,若是不能控制好出题数量和比重,要出大事的。 然而这还不算,苏咏霖还有想法。 “唐时科举百花齐放,有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等等,全方位对士子进行考察,选拔出来的多为一时俊杰。 宋初沿袭唐朝的做法,然而到了王安石主政的时候,科举只设进士一科,将原来的明经、学究等科都撤消并入进士科,废除诗赋、帖经墨义考试,改试经义、论、策,殿试仅试策一道。 这样做固然有助于王安石行变法之策,但是对人才的选拔就落入了下乘,难道治国仅仅是靠经义,靠五经就能完成的吗?孔部堂,你说说看,这样做合适吗?” 六百一十九 他王安石变得,我苏咏霖变不得? 正确答案你都说出来了,还问我干什么? 孔拯无可奈何,心中暗暗吐槽苏咏霖的霸道,却不得不站出来回答苏咏霖的问题。 “陛下所言甚是,治国,不仅仅是五经可以办到的,治国需要的还有很多东西。” “没错,治国,需要的是方方面面的人才,别的不说,就说眼下大明要推进的整治黄河国策,需要多少学识?仅仅一个修筑堤坝,就需要通工学,懂天时,明地理,晓算术,仅仅是五经,能为我选拔出整治黄河的人才吗?” 苏咏霖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你们都没有考虑过!你们只考虑了你们自己!你们只担心自己的子弟能不能通过科举考试做官!你们根本不在乎国家大局!” 苏咏霖骤然发怒,礼部众官员被吓得一哆嗦,赶快向苏咏霖请罪。 苏咏霖冷哼一声。 “治国,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科举,是选拔方方面面人才的考试,怎么能仅仅只靠五经来选拔士子呢?加上荀子也不够!我的意思,是要恢复唐时科举的分科取士,将王安石的做法彻底罢黜。” 礼部的官员们互相看了看他们对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卧槽。 他们只感觉自己的心头就像一片大草原,平时草木茂盛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结果苏咏霖几句话,就跟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一样,给他们的心田糟蹋的彻彻底底。 “陛下,这……兹事体大,是否缓行?进士科取士自前朝熙宁四年以来,实行已经足足九十年,天下士子早已习惯了进士科取士,骤然变更,恐非易事。” 周江连忙进言,希望以这样的理由阻止苏咏霖的“贸然”之举。 苏咏霖冷声道:“王安石变法之时,分科取士早已实行三百余年,那时候的士子反对情绪岂不是比现在更加猛烈?但是他不也是变了吗?我只是把它又变回来了而已,怎么?他王安石变得,我苏咏霖变不得?” 苏咏霖盯着周江看,看的周江压力山大,根本不敢抬头。 但是他依然不希望就此妥协。 一旦妥协,改变科举考试的模式,谁也不知道苏咏霖会搞出多少科来分科取士,那么对于他们的子弟来说,短期内的优势将大大缩减,他们寄希望用科举考试在短期内引入大量山东士人以维护集团利益的想法就将落空。 虽然说长久来看掌握最多教育资源的他们依然可以在分科取士方面占据优势,但是不能在眼下巩固优势,长久,又是多长多久呢? 这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于是他硬着头皮道:“陛下,臣知道这并非不可以,可是……可是为国选才的大典骤然变更规制,不仅时间不够,恐人力物力方面都……都不够……” “并非不可以就是可以。” 苏咏霖摇了摇头:“当年王安石既然能把这件事情办成,我要是办不成,岂不是说我连王安石都不如?我虽然有诸多不足之处,确也不愿意承认我不如王安石。” 一国皇帝不如一介臣子? 这种诛心之言论谁敢承认? 眼看着苏咏霖把问题上升到这个级别,于是周江哑火了,偃旗息鼓,不敢再说什么。 孔拯看着周江唯唯诺诺连连后退,也失去了全部的想法,干脆破罐子破摔,不争了。 转而就实际问题和苏咏霖做讨论—— 您要是能搞定,那咱们佩服您,可要是您提出要求却不能给出足够的人力物力,那可真不能怪咱们,是不是? 王安石变法以前也是和科举相关利益方做了很多利益交换或者是殊死搏斗,期间利益相关方升官或者贬职的不知凡几,整个过程也持续了好几年才最终尘埃落定。 而现在距离洪武二年的科举考试不过五个月。 五个月的时间,皇帝陛下就能完成整个改革过程? 孔拯还真就不信了。 就算按照旧的科举规则那也得有三轮考试才能选拔出最后的进士们,你皇帝陛下啥都不管要改变科举考试的内容,那你如何应付得了这三轮选拔考试呢? 仅仅从中央层面做出改变还不行,还要从地方学府开始就进行充分的变革,而这需要的时间是以年作为单位的,期间还要遇到各地方不同程度的反弹,直到最后尘埃落定才有可能成为现实。 王安石的科举变革推行十余年之后,等他倒台,一度又被改了回来,是后来改革派再次上台才把他的规则恢复,至此才算是成为永久的规则,皇帝陛下打算轻而易举的就改变天下人的想法吗? 恐怕不会很容易吧? “陛下,此时此刻距离洪武二年科举考试不过五个月的时间,五个月之内想要完成从中央到地方的全面变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臣并不反对陛下的革新,但是这似乎需要一些时间,不单单是士子们需要时间接受,朝廷方面也需要时间接受,重新布置。” 孔拯再次进言。 他说的倒也是真实存在的问题,所以苏咏霖没有驳斥他,而是点了点头。 “孔卿说的不错,的确是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所以我决定洪武二年的科举考试取消地方的考试,全国愿意参加考试的士子直接到中都来,直接参加洪武二年的科举考试,一考定输赢。” 苏咏霖给出了对于朝廷来说最简单易行且省钱的策略,而这毫无疑问又和火星撞地球一样把礼部官员们撞得不轻。 “陛下,这……” “事急从权。” 苏咏霖阻止了孔拯继续说话,开口道:“内容改革最重要,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放一边,地方考也是考,到中都考也是考,反正都是考试,换一个地方考而已,就眼下来说,不管距离中都多远,五个月还赶不到吗?所以这不妨碍大局。” 苏咏霖把这件事情说得很轻巧,仿佛只要照他说的做就能轻松解决似的。 礼部众人还想继续劝阻,但是被苏咏霖拒绝了,强行通过了这一决议,要求礼部负责执行。 礼部官员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苏咏霖的要求。 这方面的内容到此为止,苏咏霖接着开始和他们商讨分科取士的想法。 照着苏咏霖的意思,经学考试只是一个基础,基础之外还要增加一些专门考试,就如同唐朝科举的明经明算明字之类的科目。 而且他不是单纯的想要恢复唐朝的科举,而是想要在唐朝科举的基础之上做一些改进,做一些更加细致的分科取士。 比如他想要推进工科取士。 “行军征战之中,我深感工匠对于国朝之重要性,古人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因此行军征战第一要务是粮草,贯彻到国务上,那就是农为国之根本,这一点不能改变。 可除此之外,行军征战还有很多需要顾忌的地方,比如军用器物,这些都不是军队自己可以制作生产的,所有存在的东西,无一不需要经过工匠之手。 长刀也好,盾牌也好,盔甲也好,弓弩也好,箭矢也好,军帐也好,大车也好,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匠人,不说行军,就说日常,难道就少得了匠人吗? 城池需要匠人指导修缮,农具需要匠人指导制造,堤坝需要匠人指导维修,道路需要匠人指导铺设,这些事情我们都是不懂的,但是我们离不开这些东西,所以我们也离不开匠人。” 苏咏霖站起身子,背着双手在宫殿内缓缓踱步,边踱步边说自己的“心里话”。 六百二十 四科取士 对于苏咏霖的这些说法,孔拯等人其实并不排斥。 因为自唐宋以来,古人自汉以来所秉持的奇技淫巧思想和道家的机心思想已经遭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和批判。 而宋朝对这一现象的更正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是真的,宋朝在这方面的作用比唐朝还要大,四大发明之三出现在这一时期就是明证。 宋朝政府不光没有像以往的统治者那样视工巧之便为简单的“奇技淫巧”,加以禁绝,相反,还制定了对出色的科技发明的奖励制度。 于是工匠们就有了研制技术与工具的动力,有宋一代发明创造的数量之大、思虑之精巧都是前所未有的。 而且在科技领域有突出才能的人通常会被列入“奇才异行”名录,可以直接选拔进政府机构,比如宋人冯继升改良了火药法,朝廷赐衣物束帛进行奖励。 宋政府不仅从民间选拔人才,也会主动培养人才,比如宋政府会在中央设立专科学校,包括医学院、算学院、天文历法学校、武学院等,都隶属于国子监。 除此之外,宋人还开创了对优秀学生的奖学金制度,如医学院学生根据成绩的上等、中等、下等分别给五到十五贯钱。 这让投身于技术发明行列的人们得到了切实利益,自然鼓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科学技术发明的行列,主观客观上都推进了宋朝的科技发展。 虽然这种做法较为粗糙,并没有形成体系化,可依然对宋政府提升国力有很大的帮助。 苏咏霖曾经思考宋朝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宋朝的诸多政策和之前之后的历代王朝相比都是那么的不同,思来想去,他觉得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无法夺回这一点上。 失去燕云十六州,河北之地无险可守,军事上又无法夺回,由此带来的巨大国防压力迫使宋政府从经济和科技领域寻找突破点。 赵光义把宋人在传统道路上上升的可能性打断了,后继者对辽国无能为力,只能放宽各种限制,寻找各种补缺补差的方式,试图对宋朝巨大的国防压力做出弥补。 放宽商业限制,放宽科技限制,试图从中找到能够改变现状的东西,有宋一代火器的大量发明和装备或许就是宋政府为了弥补骑兵力量不足而做出的应对方略。 然而这并非是主动的求发展,而是被动的自我拯救,宋统治者并非是为了发展而发展,而是颇有满清【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风范。 因此宋政府鼓励技术发展却没有形成规模化和体系化,并未帮助宋国实现产业升级和科技的腾飞,没有突破中古时代的技术桎梏,于是也没有真正改变他们积贫积弱的局面。 宋还是在愈演愈烈的内讧之中逐渐耗尽元气和心力,最终走向覆灭。 然而他们这样的做法却在客观上为苏咏霖推动工科取士奠定了舆论和风俗基础。 因为宋人对奇技淫巧的看法远远没有前人那么古板,对匠人和技术的看法也是趋于理性,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对科学技术持宽容和开放的态度,并不予以钳制。 名声并不好的理学大师朱熹就主张农业技术、医学、百工之类的自然科学知识也都【确有道理在】,并认为自然科学和成圣成贤、经邦治国的知识都是正道。 这足以证明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科学技术的看法是趋于正面的。 这一点对于苏咏霖来说极为有利,比后世明清那个对科学技术全面打压的时代要好得多。 所以苏咏霖提出要重视科学技术发展的要求时,礼部没有反对,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以为这不过是老调重弹,可他们没有想到苏咏霖希望把这个情况更进一步。 开工科取士。 要允许掌握科学技术的人才通过科举考试直接进入朝廷,为大明帝国服务,贡献自己的才华和精妙思维,推动大明国的技术走上体系化产业化之路,走上腾飞之路。 这对于苏咏霖的全盘计划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而对于苏咏霖的这一想法,礼部官员们态度不一。 孔拯和周江难以接受技术人才通过科举考试成为真正的【士人】,从而获取和他们一样的地位。 而右侍郎耶律瑾则明确表态支持皇帝的做法,认为这是于国有利的【创举】,应该被付诸实施。 孔拯和周江心中恼火,但是在皇帝面前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驳斥耶律瑾,只能看着耶律瑾在那儿侃侃而谈,说什么工匠对国家的重要性云云。 苏咏霖很是高兴,表扬了耶律瑾,并且即刻宣布由礼部右侍郎耶律瑾直接负责礼部科考司的工作,负责为新科举的举办保驾护航。 “臣耶律瑾,领命!” 耶律瑾大喜过望,立刻接下了这个皇帝金口玉言交给他的职权,而孔拯和周江愣了好一阵子才发现皇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这颗掺进来的沙子用上了。 孔拯还要再劝,但是苏咏霖没给他机会,继续说自己的改革方案。 他以为治理国家不单单需要五经之类的大道理和为人处世之道,更需要穷尽世间万物之理的勇气和规律。 不单单要修身养性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准,也要懂得世间真理。 什么是世间真理呢? 算术,天文,地理,这些都是探寻世间真理的方式,不仅可以对朝政起到帮助,也能对军国大事起到帮助,如果能网罗全国最优秀的此类人才,必然可以为国家安全作出重要贡献。 所以苏咏霖希望把这一类【穷尽世间真理】的学问统称为【理学】,开【理科】予以取士。 另外,国家律法对国家之发展至关重要,朝廷眼下正是缺乏大量法学人才的时候,所以,也可以单独设一【法科】进行取士。 “如此,原先的经义策论考试就可以归类为【文科】,与工科,理科,法科并列,为大明国科举考试之四科,科举考试,就目前而言,当以四科取士为佳。” 苏咏霖在礼部官员们的面前竖起了四根手指头,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看着他们或是惊讶或是惊喜的面容,他觉得自己的这一做法一定是没有错的,所以这一次的分科取士,势在必行,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发生改变。 孔拯看着苏咏霖志在必得的表情,忽然间意识到苏咏霖可能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天了。 这种细致的计划不可能是一蹴而就,必然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考察和谋划才得出来的最后结论,苏咏霖的身边一定围绕着一群支持他此类做法的利益团体。 他们经过无数次的讨论,讨论出了这个结果,集思广益,头脑风暴,把宋朝的科举制度批判到位,然后来了一波重组。 他们协助苏咏霖并且竭力推动这一改革,因为这一改革对他们来说确实有偌大的好处。 至于这群人是谁……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除了山东系的文臣,其余几乎所有人都将成为这一政策的受益者,因为只要不单单只考五经经义,山东士子的优势就将被无限度的往下拽,一直拽到没有明显优势的地步。 燕云的汉人,燕云的契丹人、奚人和渤海人,还有苏咏霖麾下的那群泥腿子们,他们全都是受益者,全都可以在新科举的分科取士规则之中获得一定的利益。 一个除了山东系将没有人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六百二十一 或许,这就是皇帝吧 孔拯暗自苦笑,明确的意识到自己和同僚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无力。 他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苏咏霖推动科举改革,苏咏霖愿意和他在事前说这件事情都算是在尊重他们的知情权,不然的话,换一种霸道一点的做法也不是不可以。 谁能拦得住苏咏霖为所欲为? 老天爷? 不,他不当天子,他是人皇,没有孝敬老天爷的必要性。 手持军队战无不胜的苏咏霖,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 一念至此,孔拯也不想再说些什么了,于是乎这个改革计划就那么推动下去了。 礼部正式接受这一计划,决定对这一改革计划进行一番研究,对皇帝提出的工科、理科、法科就行要以什么样的录取方式来录取进行商讨。 而这其中需要大量的专业人士来提供帮助——礼部现有的人手只能对文科考试的标准进行商定,因为这是他们的专长,而对于工科、理科、法科之类的事情,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能仰赖专业人士。 谁是专业人士? 苏咏霖会为他们提供专业人士—— 因为进行了分科取士的改革,原先的礼部科考司人手不足,需要进行扩编,苏咏霖准备按照文理法工四个工作组的方向来重组科考司。 于是苏咏霖授意新任吏部尚书、复兴会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刘永贞开始对礼部科考司安插人手。 除了原先就在工部、三法司等部门工作的专业人士之外,还有一些新发展的年轻复兴会员也以各种各样的名目被安插进入了礼部科考司,负责筹备科举考试的相关工作,这样一来,一时间礼部科考司内“人才济济”。 对于这一情况,孔拯和周江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吏部往礼部安插人手,一点一点扩大科考司的人员编制,且还都不是他们派系的人。 他们原本还想着通过科举考试大量引入他们这边的相关人士来增加山东系官员的话语权,现在看起来,他们连自己仅有的话语权都未必能保住。 周江私底下和孔拯就此事进行商谈的时候,连连感叹苏咏霖的过度强势实在是古之未有,他从未想到皇帝可以如此霸道。 可是孔拯却看得很明白。 “子长啊,咱们没有见过,不代表这样的人就不存在,或许,这就是扫平天下称帝的开国皇帝吧,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人都推崇圣天子垂拱而治了,一个开国皇帝对天下来说,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周江听后默默无语。 之后的事情,孔拯和周江都显得无能为力,只能做为苏咏霖的辅助帮助苏咏霖,而不能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而苏咏霖一边推进科举考试的分科取士改革,一边还要对教育方面动手。 按照他的说法,分科取士既然决定了,那么教育就要跟上,不能放任教育不管,只搞科举,那迟早是要出事的。 于是苏咏霖还决定从中央国子监开始,根据科举考试的分科取士改革,对当前现有的教育模式进行改革,也要按照科举考试的方向,从文理法工四个方向培养人才。 接着,在十月初九的教育改革会议上,苏咏霖提出了对施教教材变更的要求。 当然,他也没有把旧士绅们完全甩开,还是做了一些退让的。 文科教材可以最大限度保持旧有的教材,比如旧有的五经,暂时先加上《荀子》,以此为出题范围,最大程度上让现有的士子们可以参加文科考试,而不至于两眼一抹瞎。 当然,苏咏霖提出,洪武二年科举考试当中文科考试的题目,出自《荀子》的题目不能少于三成。 孔拯知道,这已经是皇帝最大程度的让步了,如果这都不接受,皇帝分分钟能给你把《荀子》出题量提升到五成,到那个时候,大家就真的懵逼了。 所以一看还有人想要提意见,孔拯立刻站起来高呼陛下圣明,把这一页揭了过去。 接着苏咏霖还要求文科士子不单单要学习五经,还要懂得农业,因为农业是国家的立国之本,文科士子必须要对农业有所了解。 于是他又为文科士子增添了《齐民要术》等农业专著,要求文科士子在学习儒家经典的同时,也要对农业有所了解,而这样的考试规定将在洪武五年的科举考试当中正式落实。 接下来是理科考试。 苏咏霖为理科考试划定了《九章律》、《张丘建》、《夏侯阳》、《周髀》、《五经算》等唐朝科举明算科的考试教材。 接着又增加了《管子·地员》、《水经注》等地理教材,最后又增加了《墨经》这一考试教材。 但凡是被定为科举考试教材的书籍必然被大规模刊印、流传,所以对于这一点,礼部部分官员反应激烈。 而苏咏霖早就知道他们会反应激烈,所以提出了修订《墨经》的计划。 “着礼部科考司安排专门人手修订《墨经》,将《墨经》当中与政事相关的内容删掉,将改订之后的《墨经》作为科举考试理科教材。” 苏咏霖的这一表态平息了部分礼部官员的激动。 不过说实在的,对于墨家的政治思想那一套,苏咏霖自己都不怎么感冒。 他欣赏墨子,欣赏的是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贡献,以《墨经》为突破点,苏咏霖有信心把物理学这门学科拉起来,从理论层面给技术发展提供帮助。 至于其他方面还是算了吧。 墨家是一个有领袖、有学说、有组织的学派,他们有强烈的社会实践精神,墨者们吃苦耐劳、严于律己,把维护公理与道义看作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且墨者大多是有知识的劳动者—— 这不就是他的复兴会吗? 而无论是思想深度还是组织程度还是理念,他的复兴会都要远超墨家组织,所以他并不需要墨家的政治组织。 理科之后是工科教材,工科方面的专业书籍其实一直都很少,主要是从来没有统治者像苏咏霖这样要把科学技术当做国家大事来重视。 所以目前所能寻到相关的工科类书籍,只有《考工记》、《营造法式》等涉及工业、手工业和建筑业的书籍。 对此,苏咏霖提出要将这一类书籍纳入考试范围之内,与此同时,还要新编教材,将古人的工业技术结晶全部记录下来,作为教材。 法科考试相对来说就方便得多,汉以来虽然罢黜百家,但是律法的重要性没有人会否认,所以法律专著在古代一点也不少。 苏咏霖指定了《法经》、《泰始律》、《唐律疏议》等有代表性的法学著作和法律条文,以供法科士子学习、继承。 这场会议初步确定了洪武五年第二届科举考试的考试出题范围,为苏咏霖所首肯,为大部分朝官所认同。 至于洪武二年的第一届,还是要做出一些弹性的变更。 没办法,大明朝廷此时此刻的势力划分对于作为旧科举专家的山东系官员来说并不占优势。 元从系、燕云系和外族系三大派系的官员都对旧科举可能带来的后果非常清楚,在这个他们还有足够话语权的时候,但凡有可能,他们都不可能放任旧科举继续推行下去。 苏咏霖想要进行科举考试改革的方案正好戳到了他们的痒痒肉,对他们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于是他们集体来了劲儿,在朝堂上对苏咏霖提出的改革计划大力支持。 山东系文臣有心反对,但是势力不够强,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是真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拥有基本盘和政治同盟的皇帝苏咏霖强行推动科举考试的改革计划。 六百二十二 他们再也不怕被卷死了 “因为古人多重经义,重道德,重文章,对于世间万物真理知之不多,了解的兴趣也并不大,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其实在我看来,经典已经被前人研究的差不多了,继续研究下去,也不能研究出什么更有新意的事情。 经典之所以为经典,是因为其中的道理贯穿古今都能使用,是我们不能抛弃的重要的存在,也正是因为此,经典当中的内容已经没有必要让士子们皓首穷经、刨根问底了。 与之相对的,是工科、理科与法科这些科目,它们还大有所为,别的不说,就说大军行军征战之时所非常仰仗的火器,金贼喊它震天雷,所以咱们也就这样喊了。 最早,震天雷威力有限,后来,经过很多能工巧匠的改进,把火药量和火药成分配比进行了修改,不断提高震天雷爆炸的效果,于是到现在,震天雷已经成为我军不可或缺的重要主战火器。 我军之所以可以打败金贼,少不了震天雷的大力相助,而震天雷是研读经典就能得到的吗?不是的,震天雷是工匠们冒着生命危险一点一点改进出来的。 这,需要大量工科士子和理科士子的投入,需要充分的学识,需要充分的实践,这些都不是研读经典可以得到的,却能充分的增强军力、国力。 因此,我以为,大明朝的科举和未来教育改革的重点,就要放在除了文科之外的这三个科目上,对它们进行充分地发扬与鼓励。” 苏咏霖毫无顾忌的在国务会议上提出自己未来教育改革的重点,听得山东系文臣头晕目眩。 除开元从系,燕云系和外族系的臣子们也知道他们在儒家经典考试的方面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与内卷数百年的山东汉人士子抗衡。 让他们读经典写文章,他们绝对会被卷死。 但是在工科、理科与法科方面,在这些传统儒家士子并不太擅长的领域,他们却有弯道超车的可能。 在工科、理科和法科方面,他们基本上将和儒家士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若得到妥善的教育,未来一样可以拥有很强的竞争力,就算今后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再多,他们也不怕被卷死。 皇帝的科举考试改革计划和教育改革计划就是冲着这一点。 利用军事强权和他们的支持,将山东系的势力打压到最低,在山东系还没有利用传统优势彻底占据政治优势的时候,将这一可能性切断。 经过完颜亮的骚操作和金国民族政策的打压,加上苏咏霖领导的光复军大起义的冲击,中原地区的传统儒家文人的力量在金国覆灭、明国初建的档口正好处在有宋以来的历史最低点。 而这一时期,苏咏霖可以团结的力量也达到了最高峰。 于是苏咏霖联合燕云系和外族系,以元从系为基本盘,以压倒性多数的支持率通过教育改革法案和科举考试改革法案。 这两个法案具体的细节还有很多可以商榷的地方,但是基本精神不会改变,就是要罢黜进士科一科取士与经义取士的科举考试基本规则,重新确立分科取士的精神,引入更多教材,培养学子向多方面发展,开拓国家未来之路。 把科举考试这一条最普遍的上升通道从原先的一条路拓宽为四条路,大大拓宽了上升渠道的容量,给予底层社会更多的上升途径。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规定了大明帝国也会召开武举考试,并且对应的设立武学。 这一点,王安石变法之后的宋朝其实有很多经验可以采纳。 王安石变法对武举和武学进行了一些改良,的确培养出了一批比较优秀的军事人才,配套的将兵法改革措施让北宋中后期的军事出现了短暂的复振,打的西夏屁滚尿流。 可惜这一变法成果没有能长久维持,在国家整体政策和社会风俗的加持之下,很快宋军还是废拉不堪了。 苏咏霖则表示自己要吸取前人的优秀经验,国家不仅要有文学,也要有武学,中央不仅要有国子监,也要有专门的中央军事院校,专门培养军事人才。 很多王朝要么是有武学没有武举,要么是有武举没有武学,军事完全靠着将门传承和偶尔出现的天才人物,没有稳定的传承。 这将极大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这是苏咏霖所不能容忍的。 不说统一之前,就算是未来统一之后,这个大一统的国家也需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来维持大一统的局面,军事力量的衰退对于一个大一统国家而言是致命的。 他现在不缺军事人才,和金国战斗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军事人才足够他用上好几十年,但是大明国不会只有那么几十年。 建立武学、筹办武举是保持军队专业性和战斗力的重要举措。 因为军队方面是苏咏霖乾纲独断的范畴,苏咏霖想要怎么搞武学和武举都没有人会反对,所以关于武举和武学的一些列内容都顺利通过,没有任何波澜。 于是建立中央军事院校、从民间和军队里选拔优秀的军校生进入学习、接受有志之士参加武举考试以及武举考试内容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都被顺利通过。 苏咏霖调拨专款,由专人负责在中都城东北忠烈祠堂所在地的周围选址建设直属中央的军事院校,专门负责培养军事人才。 军事方面的问题通过起来总是比文治方面要轻松得多,苏咏霖想要在军队里做些什么,往往是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 就算是建立军校培养军事人才,不断拔高军事人才的地位,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反对意见。 当然,这也算是占了金国的便宜,要是在宋国故地搞这样的事情,怕是要受到不小的阻碍。 金国可没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在金国曾经统治过的土地上搞军事改革,自然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也不会有人不长眼的选择阻碍。 不过其他方面,倒也不是那么顺利就是了。 山东系文臣可以不在乎武举和武学,但是不得不说,他们不能不在乎分科取士计划。 当苏咏霖在十月二十七日的大朝会上宣布了这一决定之后,引起了很多山东系文臣的上表抗议。 洪武元年十一月初一,大明帝国建国之后一个月的当天,抗议开始了。 部分山东系文臣认为苏咏霖这样做是不尊重圣人,把圣人的地位降低了,不符合古人一直以来的传统,会给天下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联系着苏咏霖要做人皇不做天子的政治宣言广布天下,他们十分担忧大明帝国的稳定性与延续性。 前朝虽然有诸多不足,但是数百年的国祚还不能证明这一策略的有效性吗? 有山东系文臣上表抗议之后提出辞职的请求。 比如礼部祭礼司员外郎武仲礼,他就上表向苏咏霖表示抗议,然后提出辞职的请求。 还有他的同僚傅华荣、丁源,也一起上表向苏咏霖表示抗议,并请求辞职。 还有人用绝食的方式抗议,试图掀起舆论支持,以此颠覆苏咏霖的决定。 比如五十岁的老儒、礼部祭礼司郎中葛兴贤,他就向家人表示他要绝食抗议苏咏霖的行为。 “陛下一日不收回成命,我一日不进食,到死为止!” 他决定效仿古之先贤与历史上著名的谏臣、硬骨头,把逐渐失控的名为大明帝国的高速马车拉回原先的轨道之中,避免让这辆马车继续脱轨。 六百二十三 痛打落水狗 葛兴贤的做法让山东系文臣们感到非常的激动。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头,在这一时刻,他们都为他捏紧了拳头,希望他可以坚持的久一点。 而更有行动派已经站了出来,和葛兴贤一起绝食抗议,又派人在整个中都传播此类绝食的消息,引得中都人议论纷纷。 大部分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是朝廷斗争这种事情他们活在天子脚下的这群人是见得太多了。 而且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新朝立国仅仅一个月就闹出这等事情,怕是不妙啊。 这件事情传到了孔拯的耳朵里,孔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立刻找来同样面色不佳的周江商议对策。 “这种事情为什么之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自作主张?为什么做事之前不与我商量?我要是知道,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们如此乱来啊!” 周江一开始也不知道此事,他知道的不比孔拯早多少。 但是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并非没有预见。 “科举改革之事发生之后,咱们礼部同样支持陛下的改革计划,或许在那些人看来,咱们和陛下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们或许不再相信礼部会和他们站在一起,至少咱们两人不会。” “这……我……” 孔拯这才反应过来。 他自以为自己成为了山东系文臣的领头羊,但是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因为他的一系列妥协退让的行为,已经让他在山东系文臣群体当中的形象和影响力大大降低。 有些人已经不再信任孔拯,出于他们自己的紧迫感和不安全感,他们决定主动出击,用自己的力量力挽狂澜。 可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搞清楚现在的局势,礼部都无能为力,他们一群散兵游勇又能如何? “这种做法太蠢了!陛下刚刚登基,正是要振兴朝政改革弊端的时候,这个时候和陛下作对,不是找死吗?!” 周江也非常紧张。 “更要紧的是除了咱们,其他各方势力都会支持陛下,一旦引起他们的联合打压,咱们的处境会变得非常被动!那些人……太冲动了!” “不是冲动,就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太久了,不知道现在皇位坐着的是根本惹不起的人!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根本容不得任何人肆意妄为,除了陛下!” 说着,孔拯就要往外跑。 “您去哪儿?” 周江追着询问。 “去皇宫!给他们善后!” 孔拯没好气道:“真要给他们把事情弄砸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孔拯说的当然是对的,他的努力方向也是对的,但是很可惜,当他赶到皇宫的时候,骤然听闻尚书省首脑、平章政事赵作良因为这件事情主动向皇帝苏咏霖请罪,自请降职的事情。 孔拯愣了片刻,忽然间反应过来,顿时感觉腿有点软。 赵作良向苏咏霖请罪的事情还真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 这件事情和赵作良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但是赵作良还是站了出来,说闹事的官员都隶属尚书省,归尚书省管束,他赵作良作为尚书省首脑,没能阻止部下做那么愚蠢的事情,他也要负责任。 教育改革方案和科举改革方案明明是利国利民之举,却有那么些看不懂时局的人做出那么愚蠢的行为来阻止,甚至还引起民间舆论,作为平章政事,他约束部下不严,难辞其咎。 于是他自请降职。 苏咏霖“非常感慨”。 “些许妄人胡作非为,即使是我也没有想到,更何况是赵相呢?” 他安抚了赵作良,认为他没有犯大错,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糊涂,所以大的惩罚是不需要的。 但是在日常小事上做得不到位,有时候也会引起一些麻烦,所以赵作良应该受到一些惩罚。 于是苏咏霖象征性的罚了赵作良三个月的俸禄。 好了,尚书省首脑被罚了,下面那些人又该当何罪呢? 苏咏霖的反击来的非常迅猛。 上表辞官的十二名文臣被允许辞官,全部赶回原籍,永不叙用。 绝食抗议的八名文臣被降职为基层官员,失去了原先的领导职位,失去了权势。 山东系文臣的力量比较弱小,更没来得及发动更多的力量支持他们,只是凭借着维护传统的立场去执行这场抗争,是没什么用的。 所以他们只是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并且给中都居民提供了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场小风波之中,一共二十人遭到惩处,按照朝政势力派别划分,他们毫无疑问都将被划分为山东系的势力。 苏咏霖这个决定下的很快,吏部直接通过,直接把这份惩罚坐实了,二十名山东系文臣遭到皇帝的雷霆打击。 而当他们知道他们被惩处的消息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因为这太快了,皇帝的反击太快了。 朝廷也太过于配合了。 他们不知道,换在南宋,他们这样的方式或许是可以成功的。 但是他们没有看清楚局势。 这里不是南宋,是明国。 面对他们的反制,苏咏霖笑了。 还有这种好事? 拜托,我就是想要这种不确定性。 我就是要把这种困扰中国两千年的超稳定社会结构给打碎掉,开创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这个传统儒家力量被压制到最低点的时机若是不抓住,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在这个时候动手,把你们微不足道的反击打压下去,难道要等你们羽翼丰满、通过科举考试全面上位之后再动手? 那个时候天下大势又要发生变化了。 以这样的雷霆一击,在山东系文臣的反抗还没有达到高峰的时候,这场反击浪潮就被苏咏霖拦腰斩断了,抗议骤然结束,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空缺出来的职位,被苏咏霖按照一定比例分给了燕云系、外族系和元从系。 得到好处的三大派系对于这样的事情兴奋不已,一边笑骂山东士人愚蠢,一边上表抨击他们,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霍建白的奏表更是把矛头直接指向礼部尚书孔拯。 他说赵作良作为尚书省的平章政事主动站出来背锅,而这一次二十名闹的最大的臣子之中,八个都出自礼部,他孔拯难道不需要站出来背个锅表个态。 苏咏霖接到霍建白的奏表之后,没有批复,而是直接把霍建白的奏表送到了礼部交给孔拯。 孔拯读了霍建白的奏表,冷汗直冒,一边擦冷汗一边怒骂霍建白的狠辣决然,觉得霍建白此举直接打在他的七寸上,让他无力还击。 周江也看了这份奏表,忧心忡忡。 “赵相公直接认罪,影响太大了,他是平章政事,直接站出来认罪,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他尚且如此,接下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比这个惩罚要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霍建白这一招是逼着我认罪,逼着我上表请罪,到时候我就要面对陛下的惩处了。” 孔拯苦笑道:“估计这一次霍建白是想要逼迫我辞官,他是有这个想法的。” “新朝立国一个月,礼部尚书便辞官,这种事情未免太耸人听闻了。” 周江连连摇头,开口道:“您千万不要这样做,事情一定还有转机,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 “我当然不会这样做,否则陛下为什么会把霍建白的奏表送到我这边来?” 孔拯把霍建白的奏表丢到一边,喘了口气道:“陛下这是在给我机会,我得顺着陛下的意思去做,才有转机。” 六百二十四 就是菜鸡互啄呗 孔拯一句话说完,周江愣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才明白啊?” 孔拯苦笑不已。 他方才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早发生比晚发生要好。 这就是政治斗争,明显的政治斗争,一场注定会发生的政治斗争,大明朝廷上的几大派系根本不可能和谐相处,彼此之间早晚都要发生政治斗争,用以争权夺利。 这是必然的。 而在这场政治斗争当中,山东系成为了最大的输家,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孔拯对此感到十分沮丧,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从其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大家的政治斗争水平,都挺菜的。 孔拯自己复盘了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是孔拯自己。 孔拯因为天然的身份和名望以及苏咏霖的提拔,很快就成为了朝堂内山东系官员们的领头羊。 大家团聚在孔拯周围,虽然各有各的利益诉求,不算铁板一块,可是面对其他几个派系的时候,显然还是会抱团取暖的。 孔拯以自身的权势和地位取得了这一派系当中最为重要的话语权,虽然不可能与旧时门阀政治时代相比,但是地域派系联合好歹也是有一定凝聚力的。 然而孔拯初次担当真正的官员职位,初次担当派系联盟的话事人,并没有什么组织经验,也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在这方面没有做好。 他没有约束好派系内的官员,没有做到步调一致共同进退,也没有在自己做出退让的时候及时和朋友们沟通,反而造成了派系的内讧和自身的影响力下降。 以至于派系内部有人不信任他,事前不和他商量,直接搞下克上的大事,结果被苏咏霖一拳捶死,影响到现在的大局。 孔拯也好,山东系也好,在政治斗争方面都挺稚嫩的。 但是其他人未必就做的好。 比如燕云系领头羊之一的霍建白。 这一回山东系自己把刀子递给其他几大派系找插,霍建白和孔拯自认识以来就不对付,肯定不会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所以他直接上表表明态度,措辞激烈,言辞之中体现着较为明确的想要把孔拯干掉的想法。 但是他为什么不更仔细地想想呢? 建国一个月就把刚刚任命一个月的一部尚书拉下马,把一个政府高官拉下马,那么到底是尚书的问题还是皇帝本身的问题? 而且孔拯完蛋、山东系覆灭这种事情对大明朝真的有好处? 孔拯无师自通,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参透了苏咏霖为什么要把霍建白的奏表直接送到礼部来、而不是直接处理掉的原因。 朝政之道就是制衡之道,燕云系现在属于强势一方,想要趁乱把山东系一口气干掉,但是这不符合皇帝维持朝堂稳定的制衡之道。 大明朝初建,继承自总务局时代的四大势力之间的平衡也重建于大明朝堂,此时正是稳定的时候,且大明朝初建,急切的需要稳定,需要办事,而不是无休止的权力斗争。 皇帝可以拉拉打打把朝堂各方势力维持在一个相对平均的水平,但是绝不会任意毁掉某一派系,除非这个派系脑子坏了要造反。 山东系这一次确实做的有点过分,引得皇帝出手打压。 但是皇帝并不想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只是想要杀鸡儆猴而已。 而霍建白看孔拯不爽,心急了,急着要把孔拯和山东系一起干掉,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想到苏咏霖根本不想拿下孔拯。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想法,哪有开国一个月就因为一些不长眼的家伙直接把礼部尚书拿下的? 就算是做样子也不能这样做。 所以霍建白明显就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 孔拯想着要是自己是霍建白,就应该自己和自己的帮手一起唱一出双簧。 帮手上表要求严惩孔拯,最好罢黜他,还要向他问罪,甚至于问斩,给新朝大刀开开光,总之怎么严厉怎么来,上表的人数不要多,但是也不能少,必须要给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然后霍建白本人应该上表为孔拯申辩,给他说好话,向皇帝求情,请皇帝不要严惩孔拯,而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驳斥那些要求严惩孔拯的意见,自己做好人。 如此又能得到皇帝的好感,也能得到不明真相的山东系官员的好感,还能得到顾全大局宽宏大量的名声,有助于得到朝中各派系官员的一致好感,一举多得。 可是霍建白没有这样做,而是带领自己派系的力量一起向孔拯发起进攻,试图痛打落水狗,把自己一棒子敲死。 这样只能加剧幸存的山东系官员对霍建白和燕云系的痛恨,也会引起元从系和外族系对霍建白的戒备。 逞口舌之快,却随之丢了人望,霍建白的政治水平可见一斑。 孔拯这样一想,觉得大家的政治水平果然都挺菜的。 想要对方死,却不知道怎么做最好。 想要直来直往,却没有意识到朝堂上的政治斗争有时候容不得直来直往。 但是这也不能怪大家。 孔拯觉得主要的锅还得苏咏霖来背。 之所以大家那么菜,主要就是因为苏咏霖建国速度太快,从造反到建国前后不过四年,堪称光速建国,这就导致不仅他自己年轻,很多重要大臣也非常年轻。 年轻的他们办事麻利,做事到位,冲劲大,可以集中力量往前冲,能够把一些官场老油条解决不了或者不愿解决的事情给解决掉,能让国家快速强大起来。 但是与此相对,大家在政治上的斗争经验就严重不足。 光复军覆灭金国是相当暴烈的革命行动,一切都是以武力为基础前提而实现的,所以金国官员的损失是相当严重的。 攻克中都之后,苏咏霖也没有留情,他对金国中央高官进行了大规模的公审和清洗,很多金国高官都被苏咏霖拉到外面当众审讯,宣布罪状,然后当众处决。 很多枢密院高官、尚书省高官还有金国皇族都被苏咏霖干掉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时至今日,金国中央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谋高手基本上都被苏咏霖给做掉了,连骨灰都扬了,早已不复存在,他们所掌握的那些精妙的政治斗争权术当然也没有流传下来。 而剩下来纳入大明国的都是些当时的边缘人物或者中低级、技术官僚等等,他们就算有斗争经验,也都是办公室水平的。 这种水平的斗争技术和中央大佬那种触及根本的政治斗争权术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望他们能够在明国刚刚建立一个月的时候搞出什么高水平的政治斗争,也的确是难为了他们。 没有多几场政治斗争的经历就想要成为权谋高手,也的确是不可能,只有多经历,多试错,在朝廷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挣扎求生,活到最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权谋高手。 而距离这一目标,当下的大家都还需要走过一段相对漫长的政治道路。 反正这一次大家基本上就属于菜鸡互啄呗? 啄来啄去,除了苏咏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达到目的,就像是苏咏霖手里的一线木偶一样被他提溜着耍来耍去。 就当下来看,皇帝的段位明显高出他们一个数量级,若要和皇帝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斗争,他们还不够格。 怀着这种情绪,孔拯摇了摇头,开始写自己的请罪表。 六百二十五 特殊人才考试规定 在给苏咏霖的请罪表中,孔拯全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全面承认了自己因为政治经验不足而犯下了错误,承认自己驭下不严造成了皇帝的困扰,所以向皇帝请罪,恳请皇帝看在他任劳任怨的份上,从轻发落。 看着孔拯写下的这份奏表,周江面露戚戚然之色。 “这样行吗?主动认罪,揽下全部罪过,明明这不是我们的错误,是那些人自作主张,我们却还要承认,未免太过了吧?” “你啊,我看你是完全不懂。” 孔拯摇头道:“咱们自己知道咱们无辜,陛下心里也知道咱们无辜,但是外人谁会认为咱们是无辜的?强行狡辩对咱们有好处吗?既然犯了错,还不如直接认错求饶,陛下也好顺着台阶往下走,给咱们一条活路。” “这样啊。” 周江叹息不已。 “你就学着点吧,咱们现在面对的是和过去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一样的皇帝,作为他的近臣,总有些要学的东西,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成长就想获取荣华富贵,未免想得太美了,对了,跟我一起吧,你也和我一起上表请罪,表示咱们驭下不严,所以主动请罪。” 周江寻思一阵,跟着点了点头,也随着孔拯一起写了一份请罪奏表。 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喊上耶律瑾,就把两人的奏表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随后苏咏霖对孔拯和周江的处置只是罚俸五个月,比对赵作良的处置多了两个月,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孔拯身边的亲信也没有被处理的,除了被罢官的,也就是孔拯和周江两人被罚了五个月的俸禄。 耶律瑾没有递上请罪表,但是他本身也没有任何罪过。 在之前很多人上表反对苏咏霖改革计划的时候,他明确站队在苏咏霖这边,跟孔拯还有周江不对付,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他毫无谢罪的必要。 这场风波就那么过去了。 山东系士人团体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在新朝的尴尬处境和虚弱的实力,贸贸然的掀起了一场自以为正义的斗争。 而在苏咏霖看来,这场斗争的意义真的很小很小,要不是为了给赵作良挣一点政治资本,积累一点政治声望,他根本都不会在意那群自讨苦吃的蠢货,直接就给那群家伙干趴下,让他们知道人皇铁拳的厉害。 他们一没有兵权,二没有财权,三没有人事权,能够主导政治形势走向的权力一个都没有掌握,居然就敢贸然发动政治攻势,何等短视? 或者说,他们刚刚进入状态不久,还没有认清楚政治斗争的本质。 然而现在这样子苏咏霖已经算是对他们很温柔了。 这帮家伙靠着一点人力物力就敢和皇帝的核心利益作斗争,要不是考虑到新朝初立且外敌环伺的情况下不该杀人,苏咏霖是想过杀一儆百的。 老赵家优待士人,不杀人,但是我不是老赵家。 我不姓赵。 老赵家没有底气大开杀戒,我不一样。 这天下是苏咏霖和追随者们带着明军一点一点打下来的,是他们万众一心从金人手里夺回来的。 是用绝对的武力夺回来的。 这要是都没有底气,什么才算是底气? 科举改革计划和教育改革计划成为苏咏霖登基称帝之后最先拿出的两个改革方案,充分显示了苏咏霖对教育和考试问题的重视。 这两个方案在得到初步的确认之后,在朝廷内部达成了意见统一。 于是苏咏霖率先对外公布新的科举考试改革方案。 他将文理法工四科分科取士的概念公之于众,表示从洪武二年三月的第一届科举考试开始就按照这样的概念来取士。 且在原则上,明帝国所有户口在籍人士只要按时缴纳赋税,没有触犯法律留下案底的,都可以报名参加明帝国的科举考试。 不需要有人推荐,也没有身份限制。 且科举考试完全采用糊名法,继承宋朝科举的这一优点。 且文理法工四科选中的考生都会被取中,成为各自分科的进士,并且将在未来成为朝廷官吏。 分科取士只是按照不同专长来取士,文理法工四科进士在地位上是一样的,没有不同,所以并不存在文科进士的地位就要高于其余三科进士这种事情。 苏咏霖公开表示,因为朝廷对专业人才的需求量激增,且大明帝国初立,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搞三级考试,所以洪武二年的科举考试只在中都举办,一考定输赢。 所以民间对于这四项有专长的、对自己有信心的考生就可以准备起来了,就可以开始往中都集合,准备明年三月份的考试了。 在公布这个消息的同时,苏咏霖也公布了四科取士的试题范围,把考试需要用到的书籍都公之于众。 不管来不来得及,多少看一些这些书籍,临时抱佛脚也好,临阵磨枪也好,只要不作弊,还能通过考试,朝廷就一定会接纳。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规定了一个特殊条款——特殊人才考试规定。 这个特殊人才考试规定主要用于工科。 对于那些掌握精妙技术、本身却并不识字的优秀匠人,他们也可以报名参加工科的科举考试,并且有专人来负责。 他们可以拿出自己的技术进行考试,一旦通过考核,证明于国于民有用,那么就可以被授予【同进士出身】,授予工部官职,予以任用。 这个规定倒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 国家考试居然允许不识字的人参与,消息张榜公布之后引起了很多人的热议。 本身分科取士就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忽然恢复已经足以引起热议,现在居然还有不识字的人也能参加科举考试的新规定。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民间对此议论纷纷,官方对此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 也难怪,都被苏咏霖之间小试牛刀的那一手给整怕了。 山东系不敢出声,其余三个派系不会出声,这件事情也就那么定了。 诚然,苏咏霖的规定也是无可奈何。 这年头识字的人口本就非常稀少,科举考试就是冲着识字人口来的,而整个大明国的人口超过五千万,大字能认一箩筐的不在少数。 可是真正拥有读写能力的文化人并不多。 在苏咏霖摸底调查之后得知,这部分拥有读写能力的识字人口在大明国总人口之中,还是不过百分之五。 这都算不错的了。 这年头印刷术和造纸术的技术成熟了,识字成本大大降低,门阀想要垄断知识已经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这是前提条件之一。 宋对于学校和教育的重视程度远胜于前朝历代统治者,金承宋制,对地方学校也多有发展,地方上有很多官办学府,普通人也有接受教育的可能,这是前提条件之二。 普通老百姓出于生产生活的实际需要,也会主动去寻求方法认识一些字,拥有对识字的需求,免得在征税服役方面被官府坑骗,这是前提条件之三。 这三个条件齐备才能让不是睁眼瞎的人数增多,让整个社会的识字率产生极大的飞跃,较之前唐前隋和之前的历朝历代,这的确是相当大的进步。 这是这并不代表识字人口增加了很多。 苏咏霖认为,识字人口真正的定义应该是具备读写能力的人口,而不是认得几个大字、勉勉强强能看得懂官府布告的那种半文盲状态的人口。 可是当下大明国所有能认字的人口中,这种半文盲是最多的。 六百二十六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苏咏霖建立总务局之后就派人对全国人口状态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摸底。 通过复兴会直接掌控的广大农村地区对这一次人口摸底提供了很大的数据支撑。 在这次摸底调查过程之中,苏咏霖得知当下的中原大地上,人们普遍有着较为强烈的识字需求。 不单单是城市人口的生产生活行动需要认字,居住在农村的农家也需要。 农家出于日常生活和应对官府税吏的需求,力图在征税和服役方面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所以也有着较为强烈的识字需求,不愿意做睁眼瞎白白给人坑骗。 所以有些农家也会专门把五六岁六七岁的孩子送到地方上的私人学塾内学个一两年,等他们多少认识一些常用字了,不是睁眼瞎了,再辍学回来事生产。 这样的话农家人也能认识一些字,官府张贴告示的时候就能看懂,不会被骗。 但是农家供子弟读书的努力也就到此为止,真要说什么读写,那是需要更长时间的学习的,不是一两年启蒙教育就能解决的。 而更长时间的教育就不是一般农家能负担起得了,那是真的需要很大的投入的,一般几口之家拥有十几亩地的农户根本无法供养一个脱产读书人。 所以全国范围内真正掌握读写能力的【文化人】还是很少。 其余三科没办法,必然是需要认字的,在复兴会大规模扫盲的努力普遍成效之前,其余三科的进士只能从这百分之五的人口里面选择。 但是技术不一样。 这年头的掌握技术的匠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只懂技术而不识字的,他们没有识字和受教育的渠道,却能通过师徒传承和经验积累掌握很精妙的技术。 如果不开通特殊人才考试,必然会把这一部分掌握精妙技术的非识字人口排除在外,这不利于国家对技术的整体掌控。 苏咏霖对技术相当看重,也知道现在的技术积累会对未来技术方面的突破乃至于工业革命的曙光带来重大影响。 现在必须要竭尽全力收集掌握技术的人才,把他们聚在一起进行技术总结,互相借鉴,总结经验,同时让他们拥有文化,建立科学体系,最终实现物理、化学等学科的诞生与发展。 所以苏咏霖费尽心思折腾出了这个【特殊人才考试】。 他将允许不识字但是掌握真正优秀技术的人才进入工部,为国家网罗天下最优秀的技术人才,增加技术人才的储备。 这个消息会随着中都信使四散而出而不断地蔓延、发酵,很快,大明帝国九个行政区的人们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至于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前来中都参加这场别开生面的科举考试,那就不是苏咏霖能决定的了。 苏咏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继续推进改革,并且关注第一次科举考试的出题,准备第一次科举考试的考场和考试方式,选拔考官等等。 别看一场考试,需要动员的人力物力那是真的不少。 更重要的是还有武举考试,和文举考试不一样,还需要很大的考核场地和更多的考核准备,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筹备。 但是为了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才,苏咏霖也是在所不惜,反正他有很多从金国权贵那儿坑出来的黄金白银可以换成钱去用。 这方面,他不会吝啬。 分科取士与洪武二年的第一次科举考试至此尘埃落定,一切都会顺着苏咏霖的意思去实现,苏咏霖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恢复分级考试的事情,还有就是与科举考试配套的教育制度改革的问题。 分级考试的问题算是个小问题,有了宋朝和金朝的分级考试经验,苏咏霖只是增添了一些步骤,在地方上设了县、州府和行省三个级别的考试,对于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来说,改动不大。 到了京城还要参加两场考试,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有的考,大家总能习惯。 科举考试当然是中央全权负责统筹安排,地方上的分级考试也会有中央礼部专门官员抽调异地学官前来负责考试,但是教育还是要在当地解决掉的。 这就需要在县、州府和行省这三个行政区划内设专门负责负责地方教育的学官,将新的教育改革措施落到实处。 这一点倒也是宋金时代的惯例了,宋朝对文化发展还是做了很大贡献的,体现到教育层面上,也是做出了不少贡献,所以苏咏霖可以直接用当下的制度做一些改良。 苏咏霖在随后的政令中就颁布了科举考试的配套措施。 每一个行省都要设置一个提督学政司,专门负责该行省内的教育问题,其下属部门设在州府和县中,每一个提督学政司都附带一个官办学府,吸纳本地学龄幼童入学读书。 而这些设在地方上的提督学政司也将全面负责执行苏咏霖规定的文理法工四科教育,直接对应文理法工四科的分科取士。 对于这一宏大的教育改革措施,苏咏霖举行的尚书省和礼部、财政部和吏部的联席会议上,尚书省几位高官和孔拯、林景春和刘永贞的面色都不是太好。 苏咏霖的要求太多,实际执行起来难度很大,虽然说原先金国也有相对应的官员设置,但是苏咏霖的要求和金国的要求完全不一样,就算恢复原先地方的学官,他们也未必懂得什么是四科取士。 “陛下,臣以为,骤然推行此策难度很大,物力倒还好说,无外乎出钱出人,只要出得起钱,自然有人,但是人力方面,符合要求的官员数量太少,中央尚且不足,更别说地方了。” 刘永贞所说的也是实际问题,一点不夸张,所以苏咏霖没有生气。 “我知道问题很多,但是我想做的事情也很多,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要做的事情立刻提上日程,定下时间计划表,每时每刻都要按照这个进程去做。 当然,我也不是要你们一气呵成立刻就给办成,我知道问题难在什么地方,所以我的意思是慢慢来,先从中直辖地区开始实施,等这一块弄好了,再到地方上去弄。 三年也罢,五年也罢,十年也罢,咱们首先要知道的是学子的数量其实不多,当下识字的人就那么多,适龄学子的数量也就那么多,分摊到各行省各州府各县,又有多少适龄学子? 不要觉得国土范围广、牵扯人数多,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一分摊,一个县也就几百号人,又有多难呢?所以,先把学政官职恢复,把学政官署立起来,把架子搭起来,然后再慢慢往里面填东西。” 苏咏霖开始解释自己办事的方法。 现在中央确定要办这件事情,然后在中直辖地区推广试验,积累足够的经验和办事官吏,最后再往各行省推广。 他没指望能立竿见影一气呵成,这些事情都需要长时间的不断推广和积累,才能最后真正的通行全国。 时间,还是时间,令人着迷而又让人伤神的时间。 这一次,就没有人争论苏咏霖要办的事情【能不能办】,而是争论【该怎么办】。 孔拯刚刚经历弹劾风波,不敢说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啥也不说了,任由皇帝施为,反正他知道皇帝要做到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拦。 其他人也大概是和孔拯一样的心理,要么就是苏咏霖的铁杆支持者,要么打一开始就知道阻止不了,不如躺平享受。 孔拯决定至少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不反对苏咏霖的改革措施,以此慢慢积累苏咏霖的好感,以期重回巅峰,再然后…… 就该对霍建白进行报复了。 六百二十七 那么剩下来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整场会议之中,孔拯时不时地瞅一眼皱着眉头的霍建白,心里充满了想要报复他的欲望。 说老实话,孔拯自问修养上佳,从小到大修身养性的功夫没有落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可是要说孔拯不恨霍建白,那是不可能的。 处处针对,处处设障,动辄就打小报告,还专门上表对着干,一副誓要把孔拯和山东系势力斩草除根的势头。 怎么能不恨? 但是他现在瓜田李下,啥也不能做,至少在风头过去之前,他不能明目张胆和霍建白作对,否则那样子就不是很好看,很容易给人说闲话,说他因私废公,气量狭小。 所以他就希望霍建白自己犯蠢,做错事,让苏咏霖惩罚霍建白。 然后给他们山东系进入尚书省高层创造一个契机。 对于山东系没有一个领头人物可以进入尚书省决策层的事情,孔拯还是颇有一些想法的。 经过此次的失败,孔拯不仅意识到自己在政治斗争上的不足,也意识到山东系在尚书省高层没有关系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在尚书省没有高层关系和讯息渠道,以至于让他没有及时的抓住机会向苏咏霖做出解释。 最后赵作良都主动请罪了,他才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失了先机、落于人后的苦楚孔拯是吃够了,当初若是能够早点知道赵作良的动向和苏咏霖进行沟通,说不定还能挽回局面,减少损失,也不至于现在一口气失去二十个职权职位。 他现在特别希望可以在尚书省的决策层内拉到一些关系,乃至于推动某些人进入尚书省中高层担任职位,力求之前的错误不再犯。 但是尚书省高层充斥着苏咏霖的元从系、燕云系还有外族系的人手,这三个派系或多或少都对山东系有些抗拒。 当然不得不说,在明帝国中央政府之中,虽然高级官员的数量上山东系略显不足,但是中层官吏方面,山东系一点也不逊色其他三个系。 山东系的人数优势和素质优势使得中层行政办事官员层面上,燕云系和外族系的官员加在一起还不到山东系的数量。 而苏咏霖元从系的数量优势主要体现在基层跑腿小官小吏层面上,在中层官员的层面上也不能和山东系打擂台。 孔拯认为苏咏霖清楚山东系的人数优势和素质优势,所以在高层上刻意打压山东系,但是在中层办事官员方面却不得不仰仗山东系官员,这样做倒也算是一种平衡之策。 所以孔拯认为当前山东系要做的不是在力量不足的高层层面上和其他几组势力打擂台,强硬的展现山东系的政治底蕴,而是夯实基础,发挥身段柔软的优势,拉拢高层关系,伺机向高层运动。 尤其是尚书省,这个苏咏霖的直属办事机构往往会第一时间知道很多事情,等他们商议完了把消息传播出去,连底下的办事部门都要等一段时间。 就是这么一段时间,足以决定很多事情的发生。 政治上的运动可以分两种形式,一种是讨好,一种是构陷。 构陷这种事情孔拯暂时办不到,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讨好。 讨好谁呢? 霍建白就别说了,死对头,和孔拯属于互相想要搞死的范畴,除非天塌地陷,否则不可能和解。 耶律成辉也别说了,山东系官员素来对外族系没什么好感,关系之差仅次于燕云系,跟他们合作还不如自杀。 那么剩下来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那个同样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对此完全不在乎的平章政事——赵作良。 身份极为特殊的甚至可以不算做元从系当中一份子的高级官员——赵作良。 苏咏霖和刘永贞讨论事情的时候,赵作良默不作声。 等林景春站起来就当前明帝国财政支出问题对苏咏霖作报告的时候,赵作良也是默不作声,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当初,刚刚知道赵作良要做平章政事的时候,孔拯身边的人都在流传着赵作良一个老泰山靠上真泰山的事情,不仅是羡慕,也是在嘲讽赵作良狐假虎威,靠着苏咏霖上位。 但是赵作良在他运动之前就向皇帝请罪、通过让自己定罪然后直接把山东系的反抗行为定义为罪过的手法让孔拯心有戚戚。 不管这是苏咏霖授意的还是赵作良自主的,都足以说明赵作良对局势是有相当影响力的。 而如果这是赵作良自己想出来的办法,那就更能说明问题了——赵作良心思深沉,不是外界谣传的苏咏霖的提线木偶、托塔天王。 人家有真本事,可以很好地执掌属于平章政事的权势。 至于本事有多真,那就不好说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孔拯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赵作良拉一拉关系。 虽然说这样做比较功利吧,但是谁不喜欢有人巴结的感觉呢? 之前,孔拯听说很多中层官员和底层官员都在想方设法的和高层官员们拉关系,赵作良则是重中之重。 一开始,孔拯对此颇为不屑,觉得自己也是值得巴结的高级官员,但是经过这一轮打击,他意识到自己在高层政治斗争之中根本不算什么。 要不是苏咏霖不想拿下他,他早就没了。 要有靠山,关键时刻,要有人能帮得上忙说得上话啊。 孔拯开始默默的思量该用什么方式去接近赵作良,并且取得他的欢心。 而国务会议也进入了尾声。 苏咏霖给朝臣们定下了工作内容。 教育改革,科举改革,中央的定策和地方的全面实施,从洪武元年开始办理,争取在洪武二年科举考试之前把工作基本完成,到洪武五年的时候,争取看到科举改革和教育改革的成果。 就这么些工作,孔拯感觉包括礼部在内,吏部和财政部就别想有个安生日子,多如牛毛的问题会让他们陷入无穷无尽的工作地狱当中。 升官发财? 政治斗争? 那要先把事情做完了再说。 怀着浓重的惆怅,孔拯带着礼部职官们离开了会议堂。 但是这根本就不是完结,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完结。 苏咏霖十分勤政,这边解决完教育会议,那边把礼部和吏部弄走,留下财政部,又拉来了工部,继续国务会议。 这一回国务会议的内容变成了治理黄河的话题。 黄河,自打北宋三易回河之后就大大摧毁了河北的农业生产力,黄河成为了悬在河北人民头上的一把利刃,也拉开了北方经济凋敝、南方经济繁荣的百年大变局的序幕。 北宋末年,东京留守杜充这个神级人物更是毁掉了黄河大堤试图阻挡金兵,结果酿成惨剧。 金兵没被黄河淹死几个,黄河下游和淮河流域的人们遭殃遭罪——直接死亡二十余万,间接死亡数倍之,综合死亡百万人以上,遭遇水灾无家可归者千万人。 而这个奸贼后来还投降了金国,还做到了燕京行台右丞相,在金国留下了后人。 所以苏咏霖攻克中都之后就派人找杜充的墓,把杜充的尸体挖了出来,鞭尸,将其挫骨扬灰。 接着又把他留在金国的家人后代全部逮捕,押到了黄河边上,将他们全部斩首,尸体推入黄河之中,然后设祭坛祭祀因为杜充掘黄河而直接间接死亡的一百多万人。 最后,苏咏霖于开封城黄河边上用生铁浇筑杜充跪像,又设【奸贼杜充掘黄河大堤碑】,详细记录了杜充掘黄河大堤的前后事迹,向因此死难的百多万人表达哀悼,向因此而受难的千万两淮居民表达愧疚。 当然,苏咏霖也没忘记给南宋上眼药。 六百二十八 治理黄河 苏咏霖认为北宋三代君臣在黄河问题上造的孽不比杜充小,他们是半斤八两的水平,所以在杜充碑边上又设了【宋君臣三易回河碑】。 这座碑上详细记述了杜充掘黄河大堤之前北宋三代君臣三次折腾黄河的事迹,记述了宋君臣人菜瘾大的弱智行为,且重点提到了那位万恶之源李垂的事迹。 讲述了宋君臣为什么执意要让黄河改道以及之后一系列脑瘫操作的根源。 他要让一切大白于天下,让时人后人都知道宋君臣这一波操作到底有多么的祸国殃民。 总而言之,冤有头债有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谁都不会被落下。 黄河是经过了北宋君臣四次的折腾,才有了今日这般“辉煌”的“盛况”。 这份“功劳”,若不能算在他们头上,那么因此而死的百万人就真的是白死了。 两座碑的碑文都是苏咏霖亲自写的,当时碑落成之后,苏咏霖还亲自去开封黄河边上主持了公祭典礼,向殉难者献上哀思,为大明朝整治黄河奠定舆论基础。 可不管怎么说,经过北宋君臣四次“神级操作”,黄河从温柔母亲河被快速折腾成了野蛮后妈河,动辄咆哮怒吼出手伤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真真切切的彻底治理一番,中原永无宁日,华北、河北的农业生产和经济发展也将陷入停滞,无法进一步发展,甚至不能恢复原有的状态,华北平原、两淮地区巨大的农业生产力也将被极大地限制。 南方和北方的经济发展差距将越拉越大,失去的数百年将进一步降低北方对于中国的经济重要性,方方面面影响到中原之地的发展,且将极大地拖累苏咏霖的工业发展计划。 这一点,是苏咏霖不能容忍的。 还好,苏咏霖面对的黄河虽然遭到了北宋君臣四次摧残,却还没有遭到常大队长决堤花园口的那一波摧残,所以面对的局面较之后世还要好上一些。 此时的黄河虽然已经很难控制,但是情况并没有坏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杜充之后,一直到苏咏霖覆灭金国期间,金国对黄河只有小打小闹,没有大规模治理,也没有大规模摧残。 原因很简单。 一来,此时的黄河状况虽然已经很差,尚且没有频繁决口,且前几代金国皇帝还没有放弃攻灭南宋,一直都想着覆灭南宋,当然集中全力攻打南宋,无暇治河。 一直到完颜亮死后、完颜雍登基时,金国才彻底放弃攻灭南宋,转而选择与南宋共存,此时此刻,正好黄河的状况也不断变差,多次决口,于是治理黄河才上了金国的议程。 所以此时此刻苏咏霖面对的黄河基本上就是自杜充决口之后的原生态黄河,最多进行了一些修修补补小打小闹。 也算是他们运气好,这段时间黄河没有大规模决口发生,但是河水泛滥时常有之,只能说规模不大。 赵开山统治期间,山东南部发生两次河水泛滥。 苏咏霖统治至今,黄河稍微老实一些,还没有出现泛滥或者决口的情况。 黄河大堤虽然踉踉跄跄,倒也能够一路走过来,勉强维系了两岸的平稳。 但是这种平稳能维系到什么时候,苏咏霖可完全不敢保证。 万一什么时候下大雨,黄河水暴涨,大堤扛不住,一旦崩溃,则黄河下游又将是千里泽国,百姓罹难,所有的建设投入都会打了水漂——字面意义上的打水漂。 所以立国之前,苏咏霖就多次提出要治理黄河。 甚至在和完颜亮决战之前,苏咏霖还提出以复兴会为专门的全权治河部门,由他亲自统领,集合朝廷各部门的力量发起治理黄河大决战。 以至于苏咏霖光明正大设置复兴会之后,很多人还单纯的人为苏咏霖只是设置了一个全权负责治理黄河水患的综合性临时部门,事毕即撤的那一种。 这一次,苏咏霖决定把复兴会放到明面上,光明正大的公开一部分复兴会的组织,让田珪子出来亮亮相。 然后以他作为治理黄河的实际负责人。 在这场正式会议上,苏咏霖做了一些宣布。 “之前我设立了复兴会这一组织,就是为了在治理黄河的时候统筹所有朝廷部门,复兴会虽然不是正式朝廷部门,但是在治理黄河的问题上,复兴会对任何相关部门都是高一级的。” 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这才知道复兴会是个什么组织。 说白了,就是一个专司黄河治理的事权组织,在黄河治理问题上,任何相关官署见面自动低一级别,必须要乖乖站好接受调遣。 而且苏咏霖还宣布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田珪子为复兴会的负责人,全权负责治理黄河之事,这就给很多官员复兴会惹不得的印象。 开玩笑,都察院的老大提领治理黄河之事,你稍有不法行为他直接动用职权收拾你,你还要不要当官了? 狠,那是真的狠。 但是说真的,苏咏霖设立复兴会固然不单单是为了治理黄河,可是治理黄河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人力物力和财力都是必要的先决条件,清明的吏治更为重要。 否则历史上很多次治理黄河,提出的方案都是切实可行且符合自然规律的,但是落到实践层面上,就出了大问题,把原先好好的方案搞得一塌糊涂,最后功败垂成。 最典型的莫过于贾鲁治河。 腐败到极点的元廷说是支持贾鲁治河,但是底下那些负责办事的贪官污吏也不知道把工程经费、用料贪污到了什么地方去。 使用的材料不是最好的。 使用的工具也不是最好的。 甚至给劳工吃的东西都是最差的。 朝廷拨下来的钱本来是足以完成黄河治理的,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贾鲁治河表面上是成功了,可也就支撑了几年,几年之后黄河水患一切如故,到处崩坏,还激起了民变,最后贾鲁本人也在镇压农民起义的战场上死掉了。 无独有偶,后来明朝治河专家潘季驯的四次治理黄河也受到了政治因素和吏治因素的牵扯,以至于没能获得成功,没能成功解决黄河水患。 治理黄河需要协调的官府部门太多,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以及巨大的工程款的诱惑,还有沿途需要征发的百姓的管理,讯息的传递等等,都是治理黄河不可或缺的程序。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治理黄河的领导者之间的互相协作与互相成就,以及治河经费、材料的确保。 这其中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黄河治理就是搞不好。 所以苏咏霖就认为不是古人治理不了黄河,而是腐败的吏治使得治理黄河困难重重,无穷无尽的内耗把本来可以完成的项目搞黄了。 因此苏咏霖选择了用复兴会和田珪子总领此次黄河治理,总揽一切大权,超越于任何朝廷部门之上,拥有绝对的处置权力。 他想的就是这一次务必要成功解决掉黄河水患,就算不能完全解决,也要将其引回故道,决不能任由其继续夺淮入海。 黄河若继续以当下的河道入海,一旦水涨,必然夺淮入海,淮水水道狭窄,容纳不了黄河水巨大的水量,必然溢出泛滥,那么只会让两淮之地生灵涂炭,永无安宁之日。 于是经过众人讨论,一致确定了此次治理黄河的要点在于将黄河流向改回故道,且最好是东汉故道,使黄河通过开封之后折向东北,绕过山东,东流入海。 六百二十九 退耕还林 去年十一月十二月枯水期的时候,苏咏霖已经派人从开封一路顺着黄河水道寻到了黄河尽头。 他们考察了此时的黄河入海口与淮水入海口的情况,发现二者相距实在是太近了。 一旦黄河水量涨起来,轻而易举就能侵犯淮水水道,然后把淮水也弄到泛滥成灾,大家一起把淮水两岸折腾的民不聊生。 眼下两淮之地很多地方根本不能长久生存人,完全是死地,白瞎了那么肥沃的土壤。 就眼下来看,黄河与淮水一带,根本没有什么人敢于住在那里,零星能发现几户人家,那都是招惹了一些不能招惹的人,走投无路住在那儿的,几乎是等死。 与北宋前中期的繁华比起来,现在那里真的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黄河再次改道回原先的道路,打破两淮地区面临的发展死局。 而这个工程量可就太大了,这里头还有地上河的处理问题,以及黄河携带的大量泥沙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对此,苏咏霖发动皇帝和朝廷的能量,全方位召集目前所能找到的水利方面的能人,与他们商量束水冲沙和构筑外堤的想法。 这些都是明朝人潘季驯想出来的治理黄河泥沙量太大而流量不足的办法,苏咏霖知道一个大概,不知道具体操作,所以拿出这个概念和水利专家们商议。 束水冲沙法顾名思义,就是收紧河道,加快水流速度,以达到让水流冲击沉积泥沙的效果,从而刷新河道,降低河床。 构筑外堤则是除了目前的黄河大堤之外,在河道之外再修一道堤坝,扩充堤坝的容量,是用于黄河水量上涨之时的第二道防线。 这是苏咏霖目前能提出的两个治理黄河的方案概念,其他的他知之甚少,只能交给这些水利专家在此之上发散思维,提出一些更好的想法。 另外,对于黄河所携带大量泥沙的问题,以及造成的开封一带地上河的问题,苏咏霖则提出了从源头解决问题的方案。 “诸位都知道黄河携带大量泥沙,这些泥沙在下游堆积,逐渐抬高河床,形成如今所看到的地上河,那么这些泥沙究竟是从何而来?” 苏咏霖环视周围一圈,开口问道:“有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这些泥沙从何而来?” 水利专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有人举起手。 “陛下,泥沙自然是从上游而来。” “上游何处?哪些地方能给黄河提供如此之大数量的泥沙?这些泥沙又为何会随着河水不断奔涌直到下游然后在下游沉积?” 苏咏霖指着地图上的黄河道:“为什么只有黄河河水中会携带那么大数量的泥沙?为什么其他河流没有这样的情况?话又说回来,很早以前史料当中没有黄河的说法,而是称之为河。 我读诗经,在魏风伐檀篇章中读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这说的就是如今的黄河,可见,在先秦春秋之时,黄河还是清澈的河水。 到战国时,黄河水开始变浑浊,始有浊河之称,我读《左传》,在襄公八年篇章中读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语句,可见当时人已经认为黄河水就算等到死也不会重新变清澈。 到两汉时,已经有黄河的说法,而这一说法普遍被采用,则是前唐和宋时,到如今,黄河之称深入人心,很少有人还记得黄河曾经只是一条大河,河水清澈。” 说完,苏咏霖询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黄河会从清澈变为浑浊?谁能解释给我听?我想听听具体的原因,要详实,可靠,有据可依。” 现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因为过往治理黄河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泛滥了就堵,决堤了就修,改道了就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另外的解决措施,更别提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当时的人虽然有生态概念,但是非常朴素,很是笼统,没有系统的整理并且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整合起来,人们也就很难意识到环保的重要性。 虽然说从秦朝开始先民就有意识地提出了一些环保概念甚至予以立法,比如某某时间段不能捕鸟,某某时间段不能伐木之类的,但是多属于政令与法令,没有告诉人们这是为何。 所以一旦推行这些政令和法令的政治主体消失了,环保政策也就随之崩毁,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生态环境也会因为粗放的农业生产而遭到极大地破坏。 黄河就是一现象的直接产物。 但是这一次,苏咏霖居然提出了新的意见——黄河为什么会变黄? 水利专家们还真是专业不对口了。 他们知道怎么修建堤坝,怎么封堵河水,甚至危险的改道工程他们也敢接下,向大自然发起挑战,但是问他们黄河水为什么变黄,他们还真没有系统的考虑过。 苏咏霖看他们都不说话,就拿出了厚厚一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叫齐鲁兵团司令官苏海生前往黄河上游地区深入考察之后得到的具体报告,你们都看看吧。” 苏咏霖让人把苏海生的调查报告分发下去,于是与会官员人手五张,开始看了起来。 具体点说,苏咏霖在齐鲁兵团攻克关中之后就立刻传令苏海生实地调查关中黄河流域两岸的情况,着重观察土壤、植被和周边地区生产生活情况。 苏海生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带着军队在黄河沿岸艰苦的调查,将苏咏霖想要知道的事情都给查了出来,写成了五张纸的调查报告,派人快马送回了中都交给了苏咏霖。 正好赶上苏咏霖召开解决黄河问题的会议。 “说白了,黄河水之所以会变浑浊,会携带大量泥沙沉积在下游,主要原因,是因为之前历朝历代对关中之地过度的开发,他们砍伐树木,摧毁树林,把黄河两岸的植被破坏殆尽。 黄河两岸的黄土土质较为疏松,不似江南江北土壤,若无树木覆盖,没有树木保护这些黄土,这些黄土将非常容易被河水冲刷、带走,一路奔腾到中下游,因为河道拓宽,地势平坦,水流放缓,黄土就那么沉积了。 关中地区黄河水流速度较快,冲刷力度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把大量泥沙送到中下游地段沉积,则河床越来越高,就是我们如今看到的地上河,这二者之间,可不是三五年的关系。” 苏咏霖看着众人差不多把苏海生的调查报告看的差不多了,就做了总结发言。 “所以,前朝治理黄河,治标不治本,纵使一时成功,总有水患复发之时,而我朝治理黄河,需要对根本动手,不仅要让黄河改回故道,更要在关中之地和沉积泥沙打一场决战。” 赵作良翻看完了这份报告,深感震撼,又听闻苏咏霖的决战之说,忙问道:“敢问陛下,决战是何意?” “四个字,退耕还林。” 苏咏霖敲击着桌面,把这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 群臣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退耕还林四个字很好解释,意思就是把耕地退了,变成树林,还给大自然,这很好理解。 但是这四个字在讲究农业生产和吃饱饭的当下,可谓是相当的政治不正确,而提出者偏偏是代表着政治正确的大明皇帝。 民政部左侍郎陈吉昌忍不住了,站起来主动进言。 “陛下,退耕还林……此策或许太过震撼人心,若是公然宣布,恐引起轩然大波,于国不利,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六百三十 必须要向宋人讨一点费用 引起争议是一定的,但是轩然大波则未必。 苏咏霖是这样考虑的。 一来退耕还林面积有限,二来以自己所掌握的权势,想要强行推进这个政策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所谓的轩然大波大抵是儒臣为了劝诫皇帝惯用的夸张性修辞手法。 比如皇帝修一座宫殿就能让民生凋敝之类的…… 苏咏霖对这样的修辞手法很不高兴。 “什么轩然大波?” 苏咏霖摇头道:“若是不能恢复关中之地黄河两岸的植被,则关中之土将源源不断被带到河南、河北、山东之地,不断抬高各地河床,地上河会越来越高! 河床越高,则河水泛滥和决口的事情将发生的越来越多,沿岸生产将被不断破坏,粮食不断绝收,不断有人死去,陈侍郎,我问你,是退耕还林可怕,还是黄河决口可怕?” 苏咏霖把两个选项摆在了陈吉昌面前,陈吉昌想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只觉得两个选项都挺可怕的。 一个会直接死人,一个恐怕会造成社会上的动乱。 “陛下,二者恐怕都不是百姓愿意看到的,黄河决口固然可怕,但是失去耕种的土地,百姓恐怕会恐慌。” 他只能这样说。 苏咏霖还是摇头。 “退耕还林,还的有限,若是涉及百姓耕地,可以在其他地方予以补偿,国家掌握有公田,届时退耕多少,则给予多少补偿,朝廷甚至可以出钱、出土地,将关中之民迁移到地广人稀之地。” 苏咏霖宣布了自己的补偿政策。 不搞强制,因势利导,只要愿意退耕还林,大明绝不让你吃亏受罪。 数年战争与土地革命之后,大量地主贵族的丧生让苏咏霖手握大量闲置土地,现在正在积极推进新农村的建设与土地分配。 趁此机会,若是能把关中居民迁移一部分离开关中,对于挽回关中脆弱的生态系统来说,倒也不失为可行之策。 陈吉昌知道个中内幕,知道朝廷掌握有多少品质不错的土地,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虽然朝廷可以拨付土地和钱财,但是俗话说故土难离,百姓都是念旧的,不愿离开家乡,骤然要迁徙百姓,恐非百姓所愿,届时,不强制,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走,若要强制,难免引得民怨沸腾。”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要提前研究该怎么做,用什么方法劝诱更多的关中百姓离开,诸位,我知道这样做很难,但是我希望你们理解。 我们要有一个概念,一块土地能种出来的粮食是有限的,所以能养活的人也是有限的,有些地方可以毁林开荒,有些地方则不能。 关中已经不是曾经的天府之国了,它已经承载不了太多的人口了,继续下去,关中的土壤会越来越贫瘠,粮食产量会越来越低,我们会活生生毁掉关中和中原的,会遗祸后人的,咱们都是要在史书上被后人唾骂的。” 毁掉关中和中原,遗祸后人,被后人唾骂。 这种说法太沉重了。 群臣中只有极少数人,比如一直跟随苏咏霖地田珪子等人有如此的概念,知道水土流失和生态环境的破坏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大部分人尚且没有环境保护和水土流失的概念,对这方面的了解甚至没有秦人了解得多,就算知道一些的也属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 所以苏咏霖打算在这件事情之后给朝廷官员补课,开一门全体官员都要参与的环境保护课程,正式引入环保与农业生产相关的理念。 如今,关中的水土流失和中原的土地盐碱化已经不是小事了,关中地区的生态环境也远远不如当年了。 一千年前没有人注意环境保护,粗暴开垦,于是一千年后的他们需要为前人的无所作为而买单。 如果现在他们还不注意,继续粗暴开垦,那么一千年后的后人又要为一千年前他们的无所作为而买单。 “我的意思,无论困难有多大,都必须要推进下去,当做国策,可以缓慢,但要执行,哪怕长久一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不考虑将来的事情,黄河水一旦泛滥、决口,泽国千里,赈济起来,岂不是要难上千百倍?诸位,你们说呢?” 苏咏霖环视群臣。 群臣尚且不知道环保和黄河决口有什么关联,但是他们当中有不少都听说或者见过黄河水泛滥之后的惨状,所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们感觉退耕还林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是也好过真正发生黄河决口。 黄河决口,是要死很多人的,波及面也是非常广大的,对国家经济的打击非常沉重,他们如果不支持皇帝的做法,一旦发生黄河决口,他们可以想象皇帝会如何的恼火。 如果皇帝所说的做法真的可以固土,则必然可以减轻黄河水患,就算不能,那也是皇帝自己犯的错,他必然不好意思大发雷霆,群臣也是安全的。 这样一想,群臣也就没有了什么反抗的想法,于是在苏咏霖的坚持下,退耕还林之策作为国策被朝廷通过。 朝廷将开始筹划这一策略的实施,派人实地考察之后确定策略,思考损失最小的办事方法,争取让当地人没有太强烈的反感。 退耕还林作为治本之策被朝廷通过并且准备实施,但是治本用时长,见效慢,在此期间,这个“标”也不能就放任不管。 开封的地上河,改道之后的黄河,都是要处理的。 所以这方面依然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花费一定的时间,争取让黄河回归东汉故道,不要再折腾两淮之地的老百姓了。 苏咏霖为此让水利专家们联合制定将黄河改回故道的措施,不管多难,不管耗费多少,不管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他都要办到。 为了中原生灵,为了天下万民,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而就在这个时候,会议上有人提出淮河流域并不全在大明国的统治之下,南边宋国正控制着淮南的土地,如果只是大明这边把黄河整治好,岂不是让南宋坐收渔利? 虽然治理黄河势在必行,中原之地会因此而恢复元气,但是如果南宋也能得到好处,是不是该和南宋方面交涉一下,治理黄河的款子,是不是让南宋方面也出一点?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财政部尚书林景春。 精于财政的林景春上任财政部尚书之后,把大明国的财政整理的井井有条,但是因为苏咏霖要做的事情太多,大明财政有多紧张,他也不是不知道。 而治理黄河需要付出的费用有多大,林景春稍微盘算了一下,就觉得心跳有点快,血压有点高,感觉晚上要睡不好觉了。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省钱,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南宋。 要是大明这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黄河治理好了,中原固然安全了,两淮也安全了,南宋也就安全了,所以在治理黄河方面,他对于南宋方面或许可以坐收渔利的事情感到非常不满意。 “当初使得黄河改道就是宋人造成的,他们多次对黄河河道动手,治河极其失败,不仅如此,其东京留守杜充还掘开河堤,使得黄河下游成为泽国,生灵涂炭,这个责任,是宋人的!” 林景春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让宋人为此付出代价,大明可就吃了大亏了,陛下,臣以为,必须要向宋人讨一点费用,不能让他们继续那么无耻。” 六百三十一 宋廷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还真别说,林景春的说法引起了一些与会官员的议论。 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都认为林景春说得有道理。 黄河原本好端端的流着,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结果宋廷非要把黄河改道,改来改去还改的非常失败,以至于黄河改道失控,大水泛滥,死者无计。 之后杜充那个事情就不说了,此人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被人唾弃,他的跪像将一直存在下去,将他的骂名延续到永远。 可难道就没有人去向宋廷讨回这笔代价吗? 宋廷难道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吗? 之所以三易回河,是因为宋廷无能,夺不回燕云十六州,只能折腾黄河。 杜充之所以掘黄河大堤,也是宋廷一顿傻逼一般的操作断送了国运,葬送了大好局面。 说一千道一万,追寻到最高责任者,是宋朝皇帝和他的决策团队。 他们责无旁贷,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还真别说,这个问题对于明政府而言还真是一个值得商量的事情。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现在黄河造了那么大的孽,你赵家皇帝和士大夫们倒是躲到南边逍遥很快活去了,把奔腾怒吼的发飙黄河交给我们来应付,缺德不缺德? 经过苏咏霖长期的宣传,中原一带,尤其是河南山东河北一带,对于南边的南宋小朝廷那是真的非常不屑、不满,觉得他们怂,觉得他们没用,对他们充满负面看法。 尤其在中原现在已经光复,全新的汉人政权·明政权已经建立起来,对于中原人民来说,他们完全不需要对南边的那个汉人割据政权有什么期待和幻想了。 那当然是有账算账有怨报怨。 当年的背叛、抛弃还有种种折腾,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还有什么可说的? 于是林景春这么一说,上至尚书省下至各部专司做事的中下级官僚都赞同林景春的意见,觉得治理黄河这个事情不能白白的让大明朝廷出钱,必须要让宋人付出代价。 苏咏霖原本还真没有这样想,因为在他看来,他已经开始让宋廷付出代价了。 不说派去南边发展革命根据地的苏长生与赵玉成,单说他在明宋边境私下里展开的较大规模的私盐贸易就能从南宋掠夺走很多铜板。 仅仅是河南地的几个边境州一个月就能赚取二百零八万钱的利润,海州一地一个月就能有一百五十万钱的利润。 这还不算全部,还有几个贩私盐的队伍和途径正在搭建之中,想来不用很快就能打通渠道开始获利。 到时候,苏咏霖预估全年可以通过和南宋的私盐贸易赚取差不多六千万钱左右的利润。 这笔巨款正在源源不断的注入大明帝国的财政资金当中,为明帝国的诸多恢复中原生机的大动作提供财政支持。 但是苏咏霖忽然觉得林景春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作孽是赵家皇帝作的,是与他们共治天下的那些士大夫干的。 他们自己菜,收复不了燕云,对付不了辽国,生怕辽国顺着当时从海河入海的黄河直接南下突破河北攻击开封,生怕自己扛不住,所以就想方设法的想要改变黄河的走向。 结果呢? 工程失败,造成黄河大改道,酿成千里泽国,数十万上百万人直接或间接死于此次黄河大改道,赵家皇帝和士大夫们造的孽足以让他们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整个黄河中下游流域都因为这群混蛋的操作而遭殃,河南、华北和两淮之地因为黄河大改道而时时刻刻面临危险。 黄河不发大水、气候风调雨顺还好,一旦发了大水,河堤决口,河南、华北和两淮都有成为泽国的危险,沿岸农民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的成果将全部被摧毁。 这就是一把悬在大明帝国脑袋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苏咏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把剑落下来,所以无论如何,整治黄河都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但是治理黄河是个大工程。 以最著名的成功案例王景治河来比较,调动数十万军士、民夫和一百亿钱的投入,花费一年时间,开辟千里河道,沿岸筑堤,使得黄河八百年不改道。 数十万人力和一年的时间苏咏霖拿得出来,但是百亿钱的投入,那可真是有点为难。 王景治河时是东汉明帝时期,经历过光武帝刘秀的治国和积累,明帝时期正是东汉国力超强、吏治清明且国库充裕的国运上升期,王景治河的成功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推动因素。 要说动员力和政策持续的时间,苏咏霖敢说自己完全可以超越东汉,但是大笔资金的投入真的是很困难。 苏咏霖读史书,史书尤其记了一笔说王景注意节俭费用,能少花钱就少花钱,依然投入了百亿钱的资金才成功完成黄河改道任务,可见治理黄河到底有多么花钱。 明帝国没有刘秀三十多年治国的积累,苏咏霖还在同时开辟很多其他的工程任务,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此时的黄河的状况恐怕比当年王景面对的黄河状况更加糟糕。 保守估计,治河投入要翻一倍。 这笔投入如果只是由明帝国自己投入,就算拉长工期,不追求一年两年的成效,明帝国的财政还是会面临很艰难的处境。 苏咏霖自己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不算军队固定的军费投入,就算是那些行政村、乡等基层政权的搭建都能花费大笔资金,更不要说苏咏霖正在展开的扫盲行动了。 再算上教育改革计划和科举改革计划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还有辽东开发所需要持续投入的资金,还有司法官员的培养和投入,以及复兴会发展需要使用的资金…… 整个明帝国的财政就像是被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往外流。 虽然说明帝国明确掌控基层之后,就算废除苛捐杂税以后得到的税收也相当之大,林景春做财政支出的时候也会注意拉长政策推行时间以减轻财政负担,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寅吃卯粮的事情,甚至还能有些许财政结余。 奈何苏咏霖承接的中原是一个被金宋两代毁的七零八落的中原,他接受的任务是地狱级别难度的任务,想要恢复,难度不亚于逆天改命。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没想过退缩,穷尽一生精力,他也要让中原恢复元气,只是建国初期投入实在是太大,苏咏霖又没有如宋朝那般尽情的剥削,自然无法看上去那么的“富裕”。 所以林景春算账之后,就感觉明帝国虽然有治理黄河保护民生的义务,可是宋廷作为始作俑者,难道不需要承担责任吗? 想通了这些,苏咏霖就开始觉得林景春说的很有些道理—— 虽然说治理好黄河对自己的好处是最大的,但是如果可以从富得流油的宋廷手上榨取一些钱,难道不好吗? 过日子,就是能省一点是一点,省的越多,其他地方也能分到更多的财政预算不是? 在对待内部的问题上,大家或许有诸多分歧,但是在对待南宋的问题上,这种分歧并不存在。 苏咏霖本人极强的军事指挥能力和明军强大的战斗力给了明帝国的官员们极强的信心,他们根本不觉得明帝国会在这种事情上吃亏。 而且该说不说,苏咏霖给他们带来的底气,让他们对于周边其他政权的态度都较为强势,虽然目前不至于怀有侵略之心,但是这种强势也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上。 比如向宋国要钱。 苏咏霖开了一个头。 “话这样说确实没错,但是光明正大的向宋国要钱,可行吗?” 六百三十二 你们难道也想三年亡国吗? 苏咏霖把这个该不该要钱的问题抛给了群臣。 群臣立刻打开了思路,集思广益,头脑风暴,进言的欲望比刚才不知道强了多少。 尚书左丞耶律成辉站起来进言。 “陛下,臣以为黄河之所以有今日之患,皆是宋廷胡作非为所致,宋廷需要为付出代价!” 尚书右丞霍建白站起身子进言。 “陛下,宋国仁宗、神宗、哲宗三代皇帝分别三次变更黄河走向,造成三次黄河决堤,给中原带来巨大破坏,无数人因此而死,臣以为,问他们要点补偿,合情合理。” 财政部右侍郎曹凯站起身子进言。 “陛下,我朝之所以要花费极大代价治理黄河,全赖宋国君臣无能,以致黄河失控,其人其国如此作为羞煞世人,此等罪过,只用钱财来弥补,已经很仁慈了。” 工部左侍郎乔云良站起来进言。 “陛下,黄河有今日,全赖宋国君臣,光问他们要钱实在是不够,还应该让他们出人力物力,问他们要工程建材,要熟练工匠,要善于筑堤坝的人才,这些都可以要!” 财政部左侍郎李宝成站起来进言。 “陛下,千般错万般错都是宋廷的错,都是赵宋皇帝的错,只要一次钱怎么够?黄河工程必然迁延日久,稍有不慎,十年之功未必能成,所以应该让宋人每一年都提供钱财和人力物力相助于我!” 李宝成这话说的就相当的霸道且解气,一下子引起了很多官员的赞同,他们交口称赞,说李宝成说得对。 然后民政部尚书耶律元宜站了起来。 “陛下,臣听闻之前宋人曾经给金国提供岁贡,其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既然可以给金国,那就一样可以给大明,臣建议派人南下,与宋人商讨岁贡之事。” 耶律元宜这一建议立刻点燃了与会群臣的热情。 二十五万两银,按照此时的银钱兑换比例,相当于两亿文以上的钱。 二十五万匹绢,就算是品质一般的绢,一匹也在四贯钱左右,上等绢布更是十贯钱都买不到,且绢布的价格一直很稳定,有准货币的职能。 就算发发善心,允许他岁贡的是品质一般的绢布,稍微算一下,那差不多也有十亿文钱的折价。 如果能够向宋人索取和金国一样的岁币,哪怕稍稍减少一些,控制在十亿钱左右,就能大大减少明帝国在整治黄河方面的财政压力。 每年得到十亿钱的额外收入,如果全部用在民生工程上,在正式灭宋之前,对于苏咏霖恢复中原元气的计划将是极大的助力。 官员们纷纷提出这一建议的可行性,认为大明军力远比金国强盛,更不用说宋人,宋人可以给金国岁贡,也就可以给大明岁贡。 若是他们不给—— 你们瞧不起大明? 你们瞧不起覆灭了金国的大明? 开什么玩笑! 大明可是三年就覆灭了偌大金国,你们难道也想三年亡国吗? 不用苏咏霖出声,礼部右侍郎耶律贤已经帮苏咏霖想好了措辞。 苏咏霖坐在座位上,盘算着从南宋身上获取岁币的可能性,顿时感觉他执着于贩私盐的那点收入实在是有点不上档次。 十亿多的岁贡不要,却对着六千万的私盐收入使劲儿? 格局低了。 于是他看着眉飞色舞的耶律贤,直接笑出了声。 “宋国好歹也是拥兵数十万的大国,你们一个个的就那么喜欢欺负宋国?” 群臣立刻集体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 “我也喜欢。” 群臣愣了片刻,大喜过望,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这是大明朝开国以来,大明朝廷四大政治派系第一次达成完全统一意见的一件事情,四大政治派系彼此之间都没有任何不同的意见,完全一致认定大明朝可以向宋国索取一些好处。 一开始只是想讹诈一笔钱,接着感觉应该讹诈多一点钱,再接着觉得应该讹诈钱的同时再讹诈一些人或者物,最后,干脆直接岁贡吧。 他不给? 你瞧不起大明! 揍的就是你! “虽然此事不太符合两国刚刚签订的和约,但是黄河之事本就不在和约之内,且黄河之所以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宋廷的问题,他们想要置身事外,那是不合适的。” 苏咏霖装模作样地感慨道:“可惜啊,就是不知道宋人是否明事理,是否识时务,若然不明事理不识时务,以至于两国起刀兵之祸,实在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啊。” 群臣闻言,知道皇帝这是在装模作样呢,便跟着一起装模作样的感慨。 但是最后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这不是大明的问题,是宋国的问题,所有的责任必须由宋廷承担,由赵家皇帝承担。 苏咏霖于是下定决心,打算为了天下万民考虑,向宋国提出正式的要求,要求他们在【治理黄河期间,每年都必须提供一定数量的钱、物、人力,以供治理黄河所用】。 且这些东西的总价值不能低于他们交给金国的岁贡。 苏咏霖于是着手组建谈判使节团,并且很快决定了谈判使节团的总负责人的人选。 大明参谋院参谋总长,辛弃疾。 苏咏霖依稀还记得当年辛弃疾曾经劝过他投靠南宋,虽然后来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了,辛弃疾也表示他看透了南宋的虚伪,但是苏咏霖还是想让他亲眼看看南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苏咏霖喊来了辛弃疾,把这个职责交给了他。 在开会的时候,辛弃疾也是高声疾呼要南宋付出代价的人之一,所以得知苏咏霖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之后,他欣然答应。 苏咏霖就看着他笑,笑的他浑身不自在。 “陛下何故发笑?臣……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不,你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我觉得很有趣罢了。” 苏咏霖笑道:“我只是又想起了当初你与我初次见面就夜谈天下大势,告诉我一定要背靠南朝,投效南朝,然后才能获得成功,现在,你还是这样想的吗?” 辛弃疾顿时以手扶额,一脸郁闷。 “陛下还记得。” “怎么会忘呢?那可是你对我献的第一个策略啊。” “臣……臣当时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所以说出了妄言,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我只是觉得好笑罢了。” 苏咏霖走到辛弃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初,你可是一力主张我投靠南朝的,而现在,却是彻底转变了看法,成了坚决要对南朝索取岁贡的人,我很好奇,现在,你又是如何看待南朝的呢?” 辛弃疾看苏咏霖的面色不似作伪,而是真的询问,便放了心。 “陛下,臣现在是真的没有一丁点那样的想法了,南朝究竟是个什么德行,臣也算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就是一群胆怯无能胆小怕事之辈罢了,根本没有恢复中原的可能,指望他们拯救中原黎民,那是痴心妄想。” 说到这里,辛弃疾很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当初陛下对臣说,拯救中原万民只能依靠咱们自己,臣打心眼里觉得这不靠谱,但是后来才发现,陛下才是真的能够拯救中原万民之人。” 苏咏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辛弃疾的言论。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但是我要给你的话修改一些内容。” “陛下请说。” “我一个人拯救不了天下万民,你们所有人和我站在一起帮助我,我才能拯救天下万民,离开你们的支持,我寸步难行。” 辛弃疾心中了然,对苏咏霖行大礼。 “臣明白了。” “嗯。” 苏咏霖扶起了辛弃疾,开口道:“去南宋吧,看看他们的嘴脸,看看他们的奢侈生活,看看他们治下百姓的穷困与绝望,你就能更加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他们不仅靠不住,还应该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辛弃疾点头。 “臣明白。” 六百三十三 复兴会的正向循环 苏咏霖把与苏长生联系的秘密方式告诉了辛弃疾,让辛弃疾不要用参谋总长的身份与苏长生联络,而要以复兴会中央副总理和军务部副主任的身份与苏长生这位复兴会嘉兴支部主任进行联络。 他们不仅可以交流情报问题,还能让苏长生给辛弃疾详细讲解南宋内部的社会阶级矛盾与现状。 这有助于辛弃疾更加深入的了解南宋的腐朽和堕落。 辛弃疾表示明白。 “对了,你要去临安的话,记得去一次众安桥边上的商店街,那街上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苏咏霖笑道:“若我记得不差,有酥黄独,有煎白肠,有羊脂韭饼,有油焖鸡腿,有杏仁糕、十色花花糖,还有……对了,还有清汁田螺羮,那个可好喝。” 苏咏霖忽然想起了当年离开临安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和苏勇一起在临安大街上的觅食。 还有那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清汁田螺羮。 “记着,找个街边行脚摊子,是专门卖清汁田螺羮的,摊主是个中年人,个子小小的,说话脸上带着笑,很和煦。” 辛弃疾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苏咏霖其实是宋人,他对临安说不定还挺熟悉的。 “陛下是要臣去找什么人吗?那个卖清汁田螺羮的摊主?他是咱们的人?” “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只是个摊主罢了。” 苏咏霖笑着,脸上带着满满的怀念道:“只是我离开临安之前的最后一晚,曾经和他约定过,将来若是还能回到临安,就一定要去他那儿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现在虽然回不去,但是你去帮我看看,他的摊子还在不在那儿。” 辛弃疾恍然大悟。 苏咏霖这是怀旧情节爆棚了。 于是他立刻点头。 “臣明白了,臣必然为陛下寻到这个摊子。” 洪武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苏咏霖派人向南宋方面传达了即将派遣使节团往临安而来与南宋方面商议重要的事情的消息,请南宋方面做好接纳准备。 然后辛弃疾的使节团就直接往海州方向去,只要南宋方面的照会抵达,他们就会立刻入境南宋,与南宋展开谈判。 关于岁贡的谈判。 辛弃疾出发之后,苏咏霖才忽然想起来现在是冬季,冬季应该是没有清汁田螺羮好卖的。 辛弃疾这一次怕是找不到清汁田螺羮了。 唉,可惜啊。 苏咏霖摇了摇头,想着估计只有等自己带着大军南下临安的时候才能真正再喝上一碗清汁田螺羮了。 那之后,在处置国务的间隙,苏咏霖也多次召开复兴会中央会议,听取复兴会内部的组织报告。 根据复兴会组织部的报告,从去年十月份苏咏霖在中都站稳脚跟开始,复兴会就开始大力发展自身。 按照苏咏霖的要求,除了不断建设村级农会,复兴会也大力推进了乡级农会的建设,把五六个七八个、甚至十几个村合并为一个乡,不断提拔可以胜任更高一个档次的行政管理的人才。 而这一行动非常成功。 根据数据显示,从去年十月到现在,通过复兴会中央组织部和朝廷吏部的合作,复兴会不断安排合适的人选赴任地方县令。 这些地方上的县基本上都是在战火中遭到破坏的县。 其原有的政治生态被打破,核心权力空虚,复兴会果断进入重组生态,再派遣合格的复兴会员担任县令,则一个复兴县就那么诞生了。 这些人员到任之后也会安排复兴会培养出来的年轻会员们担任县中职务,从上到下掌管一县政权。 靠着这种方式,复兴会至今为止已经掌控了全国六百六十八个县中的一百五十二个县,这还不算,还建设了超过五百个乡级农会。 这些组织几乎囊括了复兴会目前所掌握的全部行政村的百分之八十。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复兴会控制的县下二级地方建制已经接近成型。 而根据庶务部的报告显示,这一批乡级行政人才和村级行政人才都拥有较强的行政能力和执行能力,对复兴会中央下达的指令基本可以很好地完成。 他们废除苛捐杂税,成功在乡村内推行扫盲行动,分发土地,举办诉苦大会、公审大会,成功将这些农民从传统士绅的手里夺了过来,将农民重新组织了起来。 被组织起来的他们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复兴会员们一边扫盲,一边反反复复向他们宣扬反抗思想,将地主士绅如何剥削他们的手法全景式的表现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贫穷和饥饿是剥削压迫所致,而不是天灾所致。 多少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农民们普遍开始觉醒,不仅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学习积极性也大大提高。 待到他们认识一定数量的文字、拥有基础的读写能力之后,他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为军队和复兴会提供合格的后备力量。 因此,五百一十五个乡级农会建制在第一年度的政绩考察之中,只有五个人因为成绩不合格而被降职,其余五百一十个都是合格的。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复兴会已经用十分直接的方式,用时间和实践成功培养出了一批可以执掌一乡之地农务和民政的人才,形成了一个可持续的正向循环。 复兴会已经拥有了相当数量可以完成地方行政工作的基层行政人才,这就意味着复兴会的成熟程度已经大大向前迈进了一步。 这也证明苏咏霖的办法是可行的。 虽然苏咏霖不能提供精英级别的教育资源给他们,但是这些仅仅是接受了较为基础的文化教育和政治思想教育的人们里也可以出现出类拔萃的人才,也可以成功治理成千上万民众。 尽管继续往上成为一县之长可能需要天赋和运气,众多村级指导员和乡级农会会长之中只有百多人脱颖而出,但是县以下的乡村二级组织已经成型。 事实证明,不需要乡村士绅,依靠复兴会的力量也可以帮助国家很好地控制基层乡村,让他们直接向中央提供力量,让中央可以调动他们的力量办大事。 且用这样的方式磨练出来的行政人才也能出现一批能够应付县级行政机构的人才,可以支撑一县之地的行政任务。 所以这一百五十二个复兴县的行政到目前为止已经成为苏咏霖真正的基本铁盘。 对此,苏咏霖还是相当高兴的。 但是他并不满足。 “目前工作的重点一方面在于继续扩张非关中地区的乡村二级农会建设,一方面在于大力推进关中地区二级农会建设和复兴县建设,这两方面的工作必须要快速推进下去。” 复兴会中央总理田珪子在会议上对这一阶段的工作进行了总结性的发言。 “关中之地刚刚经过战争清洗,清洗掉了一大批地方官员和地主士绅,所以关中现在有相当一部分地区处在非常适合我们进入的状态,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派遣合格的政工人员进入关中,组织乡村,争取在关中大规模扩张复兴县的数量。” 苏咏霖对此表示赞同。 “关中刚刚经过大战,方兴未艾,此时大力推进是可行的,咱们必须要尽快组织一群可靠的人手进入关中,不能慢了,珪子,人手方面,应该还够吧?” “肯定是不够的,但是稍微缩减一些中央人员,勉强也能挤出一批人快速赶往关中,第一批复兴县建设起来难度不大。” 田珪子开口道:“经过这些年的工作磨炼,咱们已经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工作手段,只要有时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苏咏霖感到很满意,连连点头。 六百三十四 破家灭门 复兴会走向正向循环并不奇怪。 根据苏咏霖的了解,当前明帝国的政治态势对于复兴会来说并不紧张。 一百五十二个复兴县可以大摇大摆正正当当的在其中宣扬复兴会的新思想,组织农民搞新生产运动。 复兴会在新农村中可以这样做,而其余散布在不属于复兴县的县域之中的乡村机构其实也能这样做。 当初苏咏霖在全国行政区域划分的时候已经竭尽可能拉偏架了。 他不断地把村乡二级农会多的地方划分在一起,构筑成一个完整的复兴县,以增加复兴会可以直接控制的人口和土地数量,与传统士绅争夺土地和人口。 但是有一些乡村位置比较偏远,散布不规范,苏咏霖也没办法强行改变行政区划。 一百五十二个复兴县成了他现在的基本盘,而这是目前复兴会全部底牌的四分之三。 散布其外的乡村也占有四分之一的体量,依然很重要,不能不考虑。 说起来,苏咏霖创立总务局提领中原以来,复兴会和旧官僚旧士绅之间的势力界限就不是那么明确,在部分区域甚至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 复兴县当然是清晰的,但是除开复兴县之外,还有一些新农村和乡农会并不处在复兴县之中。 那些旧士绅旧官僚担任行政官员的行政辖区内所存在的新农村和乡农会就是一种相当特殊的存在。 早期,这些和苏咏霖关系密切的乡村被视作造反源头,被这些官员和地方士绅所恐惧、戒备,生怕这些造反的暴民朝他们发泄怒火。 苏咏霖的势力膨胀之后,这些人也被纳入光复军政权之中,和复兴会的力量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盟友,那么对待这些地方也就没有了敌意,但是戒备和恐惧依然存在。 这些村子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们也略有耳闻,那些原本掌握权力的女真地主或者汉人地主因为反抗光复军而惨遭公审处决的消息他们也都知道。 苏咏霖也是后来才得知在这些地方官员的眼中,这些新农村和乡农会其实和当时的光复军、现在的明军是绑定在一起的。 因为最早苏咏霖麾下的光复军就是起自乡村,苏咏霖的兵都是农民兵,所以地方官员们都知道苏咏霖打金人分田地,给这些农民兵的家庭授田的事情。 他们也知道这些农户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所谓的【军属】,在税收等诸多政策上是有一定优待的,和军队有很深厚的关系。 建国之初,军队极为强势,地方官员都不敢插手和军队相关的事情,更别说和军属闹事,所以也就不自觉的忽略了他们。 所以当下除了复兴县内的新农村和乡农会之外,这些传统势力范围之内的新农村和乡农会实际上处在一种微妙的自治状态之下,与传统士绅控制之下的农庄其实差不多。 它们除了按时缴纳税收给县里,其余时候这些地方都在接受复兴会中央的号令,不听县府的。 县府不知道这些村庄实际上被复兴会掌控,只当他们是一个又一个类似于大地主控制土地的自治组织,也不会自讨没趣派人去这些地方骚扰村民,平时就当他们不存在,等收钱的时候派人去拿钱就好了。 反正他们也不会少交一分税收。 这反倒还降低了县府的行政负担和行政风险。 传统行政领域方面,官府对城市居民的管理比较精细,而且多为直接管理。 就以宋朝为例子,宋朝的城市化率其实很高,约有百分之二十,城市居民数量很大,以至于单独设立户籍,单独设置专门税种。 在北宋的开封城,为了直接管理和向这些城市居民征税,宋人甚至开创了【桥头税】等税收模式,可谓是精细化管理。 不过离开政治中心,离开城池,到广大的乡野之中,官府对乡野的管控就比较粗糙了。 因为财政实在是很紧张,把官方力量深入到乡村是需要安排更多的官吏岗位的,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养官费用支出,朝廷不愿意承担这笔费用。 所以干脆就到县为止好了。 除了部分比较有良心和功业心的县官,大部分县官和治下百姓的联系只有在税收方面才特别紧密,其他时候老百姓是真的不愿意看到官府的人来他们这里晃悠。 一般而言有大中小地主控制的土地和佃户自然是他们负责管理,然后派人和大中小地主对接,通过他们间接管理土地和人口,并且通过他们征收赋税。 自然,这一部分的赋税可能数量就不太确定了。 而且面对这样一些自己有一定势力的大中小地主,因为存在一定的利益往来的可能,所以官府也会相对客气一些。 而没有一定规模地主的农业区域就属于自耕农区域,这些区域基本上就是县府直接派人下乡征税,那手段就比较粗暴,征税次数也不好说,地方财政有什么问题最先倒霉的也是他们。 所以千万别以为官府亲自管理就是好事。 部分乡绅可能还知道不能杀掉下蛋的母鸡,拿了蛋知道撒把米稍微安抚一下咕咕叫的母鸡们,以维持一个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的状态,而穿着官服的小吏们根本不管这些。 为了完成上面的任务,一而再再而三的征税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顺便给上面办事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捞一笔,所以杀鸡取卵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人间乐事。 他们才不管什么可持续性发展呢。 需要明确的是,尽管皇权不下乡,但是皇朝县府的统治力量绝对不薄弱,绝对也不是地方上的橡皮图章。 一个县令看上去地位很低,品级不高,手上也没什么力量,很容易被地方乡绅欺负,其实并非如此,实际上破家灭门的县令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事情苏咏霖在南宋见的多了,他亲眼见过一些统治地方比较粗暴且性格强势的县官是怎么治理地方的。 说是皇权统治不下乡,可实际上只是说朝廷不愿意正式设置官员和吏员的位置给他们发钱,想节省养官的费用,但是作为一县之内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官】,县令的权力一点也不少。 他们有权力,有名义,多的是愿意为他办事的人,他们动辄就能聚集三五百号打手下乡对抗税的百姓进行镇压和强制征税,手段相当严酷。 甚至苏咏霖还听说有些县令能动用上千号人为他办事,整个县域内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有些不长眼的地主以为自己在当地很有势力,敢撩拨县令的虎须,结果被县令多次强制征税,想方设法找茬儿收钱,用权力各种使绊子,没两年就被折腾的家破人亡。 县令一旦发飙,只要你不是体制内的人物,破家灭门只在旦夕之间,一县之中,除了某些背后有人的势力,没有人可以真正抗衡县令的权威。 他们坐在县衙里,代表的是帝国的皇权,动动嘴发发声,就能决定一个人、一个家族的生死。 但是这也会伴随着一定的风险。 这些县令平时耍威风不要紧,但要是失去了“度”,真要把人逼急了,他们分分钟起事造反杀进县府,往往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县令。 所以破家灭门的县令也并非就完全没有风险了。 现在这些农会组织会自己管理农民,自己负责生产,自己主动提供税收给县府,虽然莫名的让县府有一种大权旁落的感觉,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坏事。 于是这些早就存在于县域之内的“自治乡村”在他们的眼睛里就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战时和建国过程中就存在的这些农会和苏咏霖以及明军有着直接的关联,本身就是公开的直接归属于苏咏霖的,被地方官员视作皇帝和军队的禁脔,不敢触碰。 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些农会组织可以继续扩张往官府和传统士绅的领域。 六百三十五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苏咏霖是要求复兴会组织继续扩展的,且组织扩展的形式就是从最底层开始。 战争时期,这种方法主要是面向女真地主和与光复军作对的其余各族人,光复军对付他们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 但是现在国家建立了,秩序正在慢慢恢复之中,这个时候再用如此手段夺取传统官府和士绅控制之下的土地和人力物力,岂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那会极大影响明帝国的安稳与团结,破坏明帝国政局的稳定,引起大量官员的关注和担忧,而复兴会显然还没有做好接掌全国政权的准备,也没有接掌全国行政管理的能力。 强行推进土地改革,会引发明帝国的内乱,让刚刚稳定下来的中原局势面临危机。 然而不能继续推进土地改革、不能继续维持复兴会的革命性,对于复兴会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苏咏霖快速推翻金国、快速建立明帝国的行动方针的负面影响终于在此时此刻体现了出来。 中央会议上,一些思想上较为激进的复兴会员就这个问题向复兴会中央高层们发起询问,询问他们有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考虑。 一边是复兴会的革命需求,一边是国家政局的稳定,孰轻孰重,如何安排? 说老实话,此时此刻,苏咏霖是有点埋怨自己最早定下的政策的。 为了快速推翻金国,抢占那个可以推翻金国的窗口期,他包容了太多,也让复兴会没有足够的时间发展。 毕竟他也没料到腐朽的金帝国政权连四年都撑不住。 明帝国建立了,他个人近乎于神的威权建立起来了,但是复兴会的力量尚且薄弱,复兴会员的数量尚且稀少,且继续在中原、燕云地区推行土地改革的行动被遏制了。 如果他能拉长行动时间,如果金帝国没有那么快就废掉,如果他在南宋的时候就能大规模发展会员…… 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可以让苏咏霖去后悔,去设想。 但是事实就摆在面前,容不得他后悔。 想象永远很美好,现实永远很残酷,现在的一切,已经是苏咏霖排除万难之后取得的最优解,没有比这个更加优秀的解答了。 至少,他掌握了最高权力,可以利用这份最高权力去做点什么。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不满意的,觉得我们的行动受限,是因为容纳了太多的杂音的原因,但是我也希望你们知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我们坚持奋斗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结局了。” 苏咏霖站起身子,在中央会议上做了属于自己的发言。 “我们的事业,是神州大地上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也是前无古人的全新实验,没有人给我们提供参照,我们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去寻找我们可以办到的最优解。 一时的阻碍是必然的,为了建立明国,我们必须要忍受这样的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会因此而停止前进,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停止前进,复兴会的建立将毫无意义。” 苏咏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提出用一些看上去比较合乎规矩的方式来帮助复兴会进一步扩展势力。 “除了关中地区和辽东地区可以用我们惯用的方法进行扩展,其他广大地区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继续用原先的手段办事,会引起不必要的后果,所以我以为,我作为皇帝的权力将是我们破局的要点。” 苏咏霖的这一说法引起了众人的讨论。 田珪子向苏咏霖询问道:“主席,您的意思是?” “他们让我当皇帝,无非是想让我能保护他们的利益,但是皇帝又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且作为皇帝,我的权力是无限的,只要我用正当的借口推行一些法律,我们就有了破局的契机。” 苏咏霖冷冷笑道:“比如我可以制定并且颁布一条律法,土地所有者从租种土地的佃户耕种收获的粮食中抽取的粮食不得超过佃户所收获粮食总量的四成。”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愣住。 苏咏霖想要推行这个政策也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就行动的。 早些时候,他还没有北上造反的时候,就派遣苏隐到山东与河北等地考察当地民俗情况。 当时除了一些关于金军的军事情报之外,苏咏霖还得到了很多苏隐本人的见闻,让苏咏霖深入了解了一些地方民俗。 比如当时在山东西部的一些地方,苏隐看到了因为佃租过高以至于引起佃户集体向地主抗议的事件,闹得很大,甚至出现流血冲突,引发官府介入。 一开始他不知道佃租到底是多高,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居然是七三分。 地主七,佃户三。 据说是因为当时黄河部分地方发大水,淹了河南的一些地方,引起当地难民一起向山东地方逃难、求食。 人一多,就有了工作需求和吃饭需求,官府对此不管不顾,大有看着他们自生自灭的架势,流民们得不到官府的帮助,又不敢造反,只能自寻出路。 于是,山东地方就出现了劳动力供大于求的现状。 需要佃户的地主少,而需要土地的佃户多。 于是原先五五分成的约定就被打破了。 因为劳动力大量增加,精明的地主嗅到了机遇的味道,旋即要求提高自己的抽成比例,将佃租从五五提高到到四六,还有到到三七的,甚至还有丧尽天良的地主要求二八分成的。 流民们为了得到土地耕种混口饭吃也开始不断的内卷内卷,内卷到头,完全丧失了议价权,自己的权益被压到了极致。 最终那些坚持佃租的佃户被地主赶走,接受了不公待遇的流民们取而代之。 一部分流民被以极低的分配比签订了佃户协定,从此沦为地主的农奴,地主们大赚其钱,趴在他们身上大口大口的吸血。 这样固然解得了一时吃饭的问题,让他们暂时得以生存,但是长久看来对佃户们大为不利。 很快这些新佃户们就发现他们支撑不了那么高的抽成,每天累死累活到头来只得到少的可怜的口粮,甚至难以果腹,养不活家人,还有人活活饿死也得不到救济,非常凄惨。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公要是还不作美,就真的会大规模饿死人了。 于是引起了抗议。 地主们一边在嘴里喊着【眼睛一睁几百人几千人等着我伺候】【落到我嘴里的能有几口】【地主家也没余粮啊】,一边躲在家里大快朵颐,吃的肥头大耳面色红润,小老婆娶了一房又一房。 与之相比,瘦骨嶙峋面有菜色的农户们实在是太凄惨了。 这种现象吸引了苏隐,苏隐做了一些深入的调查,把山东多地佃租的情况记录下来,什么四六分三七分二八分之类的,作为不那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了苏咏霖。 所以苏咏霖非常清楚这些地主是如何盘剥佃户、把他们盘剥的连一丝血肉都不剩的。 “丰年,地租往往比较合理,没什么人逃难,没什么人饿死,地主方面也不会故意提高佃租刁难佃户,佃户也能稍微多吃几口粮食,但是一旦什么地方出现了灾荒,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旦某些地方出了灾荒,粮价必然随之上涨,距离较近的地主嗅到商机,就开始囤积居奇大发其财,他们就会需要更多的粮食,会因此抬高佃租,从佃户手上剥削更多的粮食。 更恶劣的情况是一旦有难民逃荒到某地,一些丧尽天良的地主就会威胁自家佃户,如果不愿意抬高佃租,那么就收回他们的土地,把他们的土地转租给那些逃难而来的难民。 那些难民正饿的眼睛发绿,哪管那么多有的没的?有土地可以耕种,有一碗饭吃,那比什么都重要,才不会在意什么佃租之类的,于是高佃租的佃户赶走了低佃租的佃户。 这种情况用一句大家都能明白的话来说,类似于劣币驱逐良币,因为土地在地主手上,佃户属于绝对的弱势,基本没有议价之权,吃得饱吃不饱全看地主的良心,而有良心的地主,实在是太少了。 至此,某些地方佃租越来越高,佃户生存的环境越来越差,吃饱的可能性越来越低,而土地兼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地主和佃户的矛盾也变得越来越尖锐。” 苏咏霖叹了口气,开口道:“而此时此刻,我们将颁布这样一条法律,打破这种无限向下的负面循环,这必将引起全国范围内的震动。” 六百三十六 我作为皇帝的权力是无限大的 苏咏霖一番讲解,与会众人纷纷陷入沉思,并且随着他的讲解缓缓点头,了解了其中的道理。 复兴会监察部主任孔茂捷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所以主席的意思就是国家制定法律,强行规定不论是荒年还是丰年,不管是什么情况,地主绝对不能抽取四成以上的粮食,把这条线划死,可低不可高,以此维护佃户的利益?” 苏咏霖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佃户没有议价权,甚至本身都不在朝廷户籍统计范围之内,无法得到朝廷的保护,这种情况无限类似于古时候的【隐户】,这样的情况本身就是咱们所不能接受的。” 苏咏霖接着说道:“用这样一条法律,可以维护佃户的利益,让佃户即使在荒年也不会因为失去议价之权而饿死,限制地主之胡作非为、囤积居奇,我以为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 我们需要知道,地主剥削的越多,产生流民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一旦产生流民,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就是官府了,地主们把这一部分代价强行甩给官府,自己吃的脑满肠肥,哪有这样的好事?” 复兴会庶务部司长周翀听完苏咏霖的话,皱起了眉头。 “主席,这样做自然是好事,我们都知道,但是,这真的能执行到位吗?且不说朝中必然有人抗议,就算朝廷通过了这一法令,真的能在地方上予以落实吗? 若要落实此策,必然要判定粮食总产量,若要保证公正,必须要官方介入进行称重,需要官府派人介入地主和佃户之间,而这样一来,地主们能答应吗?您也说了,这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震动。” 很多人附和周翀的意见,认为这样的政策好归好,但是执行起来必然很难,肯定有很多人阳奉阴违,政令推进困难重重。 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几乎是必然的,很多古代著名的改革策略都是推进起来困难重重,有些甚至要花费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才能缓缓推进,比如张居正任内开始全面推行的一条鞭法。 尽管如此,也会面临人亡政息的危险。 对此,组织部长江育也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就算朝廷强行推进,强行派人介入地主和佃户之间,那么地方上的那些地主为了挽回自己的损失,很有可能会清退一批佃户,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劳动力。 土地是他们的,官府不能强夺,这样一来,不用等到灾年,地方上准会出现大量影响稳定的流民,如此,岂不为大明之忧患?” 对,这也是一个问题。 不少与会会员赞同江育的看法,觉得这条法律一旦推行,必然引起重重困难,更严重的是效果还没见到,首先就会出现影响社会安定的大批流民。 地主群体是否会进行武装抗议也未可知,这非常麻烦。 而与之相对的是另外一群复兴会会员。 他们认为苏咏霖这样做是对的,对于这种不公平的剥削压迫的现象就要与之奋勇斗争,领导佃户们推翻那些丧尽天良的混蛋们。 田珪子代表这些复兴会员作了发言。 “佃户辛苦劳作,地主坐拥大量土地,什么也不做,不用下地劳作就能坐享其成,还能强制从佃户手里夺取超过一半的劳动果实,佃户饿的脸色发青,地主却面色红润。 在座的诸位也有不少都是出身佃户之家,难道不知道佃户的辛苦与凄惨吗?改变这一切,不就是复兴会建立的初衷吗?如果为此畏首畏尾不顾佃户死活,复兴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田珪子作了发言之后,会场沉默了一阵子。 田珪子的部下、庶务部民政司的负责人陶永光随后也做了发言。 “我以为,田总理说的是对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主席也说过,不能因为有问题就不去解决问题,不能因为担心会出问题就畏首畏尾不去解决,如果这样的话,复兴会和那些腐朽的官府有什么区别?” 以田珪子和陶永光为首,这批复兴会员坚决支持苏咏霖的想法,强力要求推进这一政策。 以周翀和江育为首的这批会员倒也不是反对苏咏霖。 周翀站起来发言。 “我们只是考虑的更多,只是觉得这样做在大明刚刚建立的此时此刻会引发巨大的震动,使得国家不稳定,大明尚未统一神州,周边还有很多政权。 西边的夏国,南边的宋国,东边的高丽,北边的草原骑兵,这些都是我们潜在的威胁,如果我们自己出了乱子,他们难道不会趁火打劫吗?” 陶永光对此坚决反对,站起来予以反驳。 “国家的稳定始终是相对的,不存在绝对的稳定,局部地区或者领域出现震动是正常的,我们出现问题,这些国家内部未必就没有问题。 我听闻夏国内斗严重,夏国国王李仁孝与国相任得敬之间明争暗斗,内部十分分裂,他们难道有余力干涉大明? 宋国也是如此,农民起事此起彼伏,宋国疲于镇压内部,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大明的安全,至于高丽……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进犯大明。 且这样的做法符合的是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必然可以得到多数支持,没必要畏惧那些剥削者,就和当年光复军不曾畏惧金军一样。” 陶永光的反驳让周翀和江育无话可说,对此持反对意见的会员们也无话可说了,只能把视线投向了苏咏霖。 田珪子和陶永光也看向了苏咏霖。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孔茂捷和辛弃疾也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听着他们的讨论,一直没说话,现在他们吵完了,苏咏霖才缓缓点头。 “你们的担忧我也知道,外部的问题正如陶司长所说,我完全不担心,夏国,宋国,还有高丽国,都是冢中枯骨,北方草原虽然骑兵剽悍,尚且没有统一话事人,不足以为威胁。 所以我们真正要面对的只是内部问题,只是地主们对这件事情的反抗态度,他们可能会作乱,但是,那不是正好吗?” 苏咏霖这句话引起了大多数人的疑问。 愣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辛弃疾率先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主席的意思就是这些人一旦阳奉阴违,就等于触犯了法律,而司法三司皆在复兴会控制之下,到时候办他们就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任何反对的人,都可以扣上造反的帽子,以此震慑宵小!” “对了!” 苏咏霖笑道:“这件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期望他们执行到位,而是在中央层面进行通过,使之成为一条真正的法律,立法成功之后,依据这条法律,阳奉阴违的,都会是犯罪者,办他们就名正言顺。 且司法三司都在复兴会控制之下,未来地方上的司法部门也是复兴会员主导,届时利用这条法律,可以充分打击阳奉阴违者,夺取他们的土地,解放他们的佃户,顺理成章夺取乡村政权。 至于那之前他们清退佃户,试图制造流民以影响地方稳定,以此向我施压,那也是我能预料到的,但是我不担心,我有足够的土地可以让他们耕种,我有足够的粮食和人力可以护送他们到有土地的地方。 他们清退不要的人口,我要,他们不要的劳动力,我要,他们平白无故把大量劳动力送给我,送给大明,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诸位,你们难道觉得这是坏事? 他们让我做皇帝,可以,我做,但是让我做皇帝,就要给我皇权,作为皇帝,我的权力是无限大的,他们若不遵守,就是造反,我就能正大光明的对付他们,因为我是皇帝。” 这也是一种用魔法对抗魔法的方式。 让他做皇帝,就要给他皇权,皇权在原则上是无限大的,只要苏咏霖有足够的支持,就能为所欲为。 他有没有足够的支持呢? 当然是有的。 会员们略一思考,就发现这其中的确大有可为。 只要苏咏霖真的掌握足够的人力物力还有土地可以应对这些被清退的佃户,就可以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苏咏霖有吗? 当然有。 有钱,有人,甚至还有足够的土地可以分配。 且苏咏霖是真的舍得花钱,真的拥有强大的动员能力,真的拥有极强的执行能力,这一切都是可以超乎那些地主劣绅们的想象能力的。 他们若反抗,苏咏霖坚决打击,立刻收获一批土地和人口。 若阳奉阴违,苏咏霖也能用地方上的司法力量予以打击,也能收获土地和人口。 他们若假意遵守,实则为了造成地方上的混乱,那么他们抛出来多少劳动力,苏咏霖就能吃下多少劳动力。 他们抛出来的量是有限的,苏咏霖的胃口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所以这场博弈一旦开始,苏咏霖是真的有信心可以取胜,有信心可以取得优势。 他有信心可以通过这场博弈,为复兴会扩充地方上的势力开拓新的途径,在全面发起清算行动之前,为复兴会奠定胜局的基础。 六百三十七 你图什么呢? 地主阶级是有其短视和妥协性的,他们渴望苏咏霖的妥协,但是他们自己未必不会妥协。 地主阶级的残暴和贪婪是十分显著的,但是越是残暴贪婪,自身的软弱和局限性也就越明显,当遇到无法反抗成功的强权的时候,他们的道德底线就和孔家人一样,非常灵活,身段非常柔软。 说到底,有人反抗,那么苏咏霖动动手指,曲一响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吃过菜之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且,都四成了,也不算多么为难他们,只是过去吃的多,现在吃的少而已,他们还是可以剥削佃户的劳动所得,他们还是可以坐享其成。 只是收入比之前少了那么一些,而且要在官方的监督之下进行。 或许对他们来说,增加了一个官方审核粮食产量的环节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会产生反感,觉得自己的权益被侵犯了。 所以他们会抗议,会反对,进一步发起对抗。 然而苏咏霖确定,这群短视和容易妥协的人经过最初的反抗失败之后,意识到事不可违之后,还是会妥协的,并不会引起超出苏咏霖应对极限的大规模反抗浪潮。 就和山东系臣子对科举考试改革的反应一样。 经过苏咏霖的讲解,复兴会员们算是了解了苏咏霖所思所想,觉得这的确是一条不至于触犯游戏规则的基础、不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反叛、也能够起到重要效果的策略。 复兴会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找不到正当的借口扩充势力,而苏咏霖却不担心。 当一个国家愿意为底层人民当家做主的时候,总有既得利益者会跳出来,给国家提供无数找他们麻烦的借口。 一者法律,二者决心,三者动员,三者齐备,就足以改变局势。 苏咏霖手握大权,手握正统,通过法律,塑造无人可以反抗的大义名分,给苏咏霖找麻烦,就是天然的劣势。 一旦双方开始博弈,复兴会一方天然就能占据道义上的优势和法律上的优势。 岂不美哉? 复兴会中央很快通过了苏咏霖的这一提议,准备给正在修订当中的《明律》中添加这样一条法律条文。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土地地契拥有者皆不能向租用佃户征收土地所获粮食的四成以上,最高四成,最低随便。 而粮食总量和土地所有者能够获取的佃租将经过官方税务人员的确定后予以实现。 以国家律法的名义划下一条红线,绝对不能允许任何超脱其外的情况发生,为底层贫苦农民兜起最基础的生死线。 作为大明帝国官方法律条文的《明律》自大明国建立之前就开始编纂,至今已经编纂超过三个月,主要负责部门是如今的司法三司,行政领域并没有插手于其中的借口。 但是这条法律条文制定完成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出了司法三司的衙门之中,传向了整个朝廷,并且很快引起了大量的激烈的讨论。 事关大家的利益,这绝对不是小事,哪怕作为一个行政官员不能干预此事,但是作为一个大明帝国的公民,也由不得他们不在意这条法律的规定和实施。 该说不说,这一回,这条律法的制定还真的是触动了很多人敏感的神经。 燕云系、外族系和山东系都有大量官员牵扯其中。 要说这年头当官的谁没有几百上千亩土地,那可真是贻笑大方,除非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官场另类,但是就算是官场另类,他自己的小家没有土地,难道族人也全都没有土地吗? 所谓贪官,就是自己亲自下场贪,格局比较低。 而所谓清官,是自己穷的叮当响,家无余财,而族人、亲朋好友总有富得流油的。 封建王朝的官员之中,自己和家人、族人都穷的叮当响的,那是精神病人,人人称奇,人人看笑话,人人怀疑他有病。 这也就是在中国,搁老美,这是要给拖到精神病院里去做切片处理的。 所以把这个规律往上一套,很多东西都能看出本味来。 所以此时此刻,除了元从系是只拿俸禄而真的没什么规定之外的土地财产,大部分官员都有点心慌慌的。 土地越多,佃户越多,心里越慌。 这条法律一旦确定,对于他们来说就不是一两万钱的事情了,真要按照这条规矩这样做,不说朝廷会派税务人员介入他们的生产活动当中,而且一旦失去了自由调整佃租的权力,土地越多佃户越多,损失就越大,而且几乎就是永久的损失了。 是谁给皇帝出的主意? 还是皇帝自己出的主意?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 但是念及之前皇帝对科举考试和教育制度动手的行动,他们又不敢真正的和皇帝就这个问题进行一番商量。 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侍奉的这位皇帝一旦铁了心把这条法律定下来,没有人可以阻挡他。 除非有人可以打败四十万精锐明军。 好家伙,又是一场意料之中的失败了属于是。 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条法律确定下来,就算中央没有人阻碍,让它成为真正的成文法,也要有人执行,也要有人真正地去按照这条法律办事。 谁去执行? 地方上那些官员吗? 拜托,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和地主乡绅之间的关系不说是同流合污吧,至少也算得上是沆瀣一气,不说穿同一条裤子吧,至少也是睡同一床被子。 他们会认真执行这条律法? 好吧,就算他们全员被洗脑,忽然间全都廉洁奉公六亲不认人均海瑞了,全都要把皇帝的意志贯彻到底了——那地方上的那些地主乡绅们是好相与之辈吗? 显然不是啊。 这种明显损害他们的利益的法律,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肯定会进行传统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行动。 反正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土地是我的,你们要想从我身上踏过去,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要么口头抗议,要么动手抗议,要么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对于官府派来的人肯定是极尽推脱阻挠之能事。 地方上一旦闹起来,那朝廷可就真的是永无宁日了。 说到底,这种明显是为了维护底层那些泥腿子的律法,也真的只有苏咏霖这种起于底层的皇帝才能制定出来。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很多朝官也是不高兴的。 你都做了皇帝了,还有必要念着那一套吗? 你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皇帝了,为什么还要给那群卑贱的泥腿子当家做主呢? 你图什么呢? 你就不能好端端的做你的圣天子,垂拱而治,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吗? 我们虽然会问你要亿点好处,但是也不至于把你家搬空了不是? 我们虽然会做亿点违法乱纪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是你家皇位传承还是很妥当的是不是? 王朝还是大明,皇帝还是你苏家人,你老老实实的照着圣人的话建国称帝,什么好处也少不了你的,为什么要给这群泥腿子当家做主? 他们会让你的皇位更稳固还是怎么的? 官员们怀着忐忑不安而又不甚理解的心,等待着《明律》的正式修订完成与颁行天下。 他们很关注这件事情,他们很想知道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地方上的那些地主乡绅们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与特别的做法。 与此同时,洪武元年十二月初三日,辛弃疾抵达了海州,见到了负责迎接和招待他的海州州刺史、复兴会会员郑成弘。 六百三十八 唯一一个可以称为【复兴州】的州 郑成弘是目前复兴会会员中唯一一个被任命为州刺史的人,也是当初第一批被任命为县令的五个人当中的一个。 苏咏霖立国之后,以郑成弘政绩最好,最为优秀,提拔郑成弘为海州州刺史,使得海州成为了目前全国唯一一个可以称为【复兴州】的州。 说来也奇妙,因为繁华的私盐贸易和正常商业往来的缘故,这里最早被苏咏霖用军队控制,也最早由复兴会员们彻底掌控。 甚至可以说是苏咏霖用复兴会夺取全国政权的模板,也是苏咏霖实践自己的政治构想的试验场。 这里的复兴会员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非常努力地把原本局势混乱的海州治理的非常妥当。 他们用的方法也非常传统,就是从基层开始,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建设,一个乡一个乡的建立,把全州所有人口登记在册。 最后不仅控制了县府,也最早建立了县级司法分局,还建立了县级复兴会支部,每一个县都按照苏咏霖的政治构想完成了建设。 县府主导行政,司法分局主导法律事务,而由于所有职位担当官员都是复兴会员,所以县级复兴会支部则负责对他们所有人进行监督,同时也要负责当地的复兴会员的发展。 海州五个县全都建立了这样的班子,并且顺利的运行起来。 运行了一阵子,没出问题,反而出了不少成绩,于是,苏咏霖挑选了最优秀的郑成弘担任州刺史,在州府内也全部复刻了县府的政治配套。 州府,州司法局,还有州级复兴会支部,也都随之而建立起来,并且明确了各自的执掌。 放眼全国,苏咏霖感觉海州就是他的世外桃源,是他的一切,是他全部希望寄托所在之地,在海州,他能观察到所有他想要观察的事情。 很多目前没有办法推广普及全国的事情,苏咏霖都选择集中手中可以运用的人力物力在海州安排下去,让海州率先运行起他设计的政治制度。 比如苏咏霖计划中专司治安与执法的巡查总局,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所以暂时没有全面设置,只是提出了一个设置的目标,连壳子都没有。 但是在海州,苏咏霖设置了州级的巡查局,还有县级的巡查分局,取代军队和官府临时招募人员,全面管理起了地方的治安工作和执法工作,接受当地行政长官的指挥,是苏咏霖增强地方行政长官权威的举措之一。 毕竟是一地长官,不能一点权威都不给。 一点权威都不给的话就要和宋朝一样,中央侵夺地方太多的权力,使得地方失去了自我调整的活力,无钱可用,无法建设公共设施,全国除了开封和临安经济好看,很多偏远地区都是一潭死水。 所以从那时开始就有很多人说宋朝是举一国之力养一座城。 地方也要给点权威的,不然不好办事,同时有可以钳制地方行政长官的第三方力量就可以。 这套制度在海州运行好几个月了,目前为止运行状况良好,苏咏霖很满意,并且打算更多地把自己的设想在海州试验一下。 比如教育方面的改革,科举考试的改革,就可以在海州进行最先的试验,要是效果好,以后推广向全国也是有先例的。 无独有偶,辛弃疾也知道苏咏霖在海州搞改革试点的事情,这件事情他也非常在意,趁这个机会,他也想在海州考察一下,看看海州发展的如何,是不是符合苏咏霖的预期。 辛弃疾认识郑成弘。 当年他们都在军队里的时候,他和郑成弘是同一个指导员培训班的学生。 后来,郑成弘担任过辛弃疾所提领的赤斧营的指导员,和辛弃疾搭档过一阵子。 那段时间,两人结成了很友好的关系,辛弃疾没有瞧不起郑成弘贫农出身,郑成弘也没有把官宦家大少爷出身的辛弃疾当做敌人。 两人热烈的讨论着一些理论方面的知识,讨论着没有上等人压迫的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又应该如何维持这样的世界的存在。 后来,郑成弘被调为文职,开始担任地方行政官员,从村指导员一路做起。 辛弃疾则越走越高,在苏咏霖的提拔之下走到了如今大明国参谋院参谋总长的地位上,在体制规定上拥有军队的实际指挥权,是作战情况下军队的总参谋长,可以发号施令。 所以郑成弘对辛弃疾那是相当的佩服。 “自从赤斧营一别,咱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不曾想再次见到你,你已然是国朝参谋总长了,主席到底还是看重你。” “都是复兴会员,就别说这个了,比起参谋总长,我还是更喜欢军务部副主任的职位。” 辛弃疾呵呵一笑,开口道:“你也不差,复兴会员中第一个担任州刺史的人,还是主席亲自提名,眼下全国范围内的复兴会员,能担当州刺史级别官员的人,唯有你一人,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的前途会比我差。” 郑成弘苦笑一阵。 “你以为这很好吗?正是因为只有我一个,所有人就都盯着我,又是希望我能做出政绩证明复兴会员的能力,又是担心我会做什么不法之事影响复兴会的声誉。 所以别说是州司法局的江主事了,海州支部的王主任也是三天两头到我那儿去转悠,说是去转悠,实际上要做什么难道我不清楚? 压力大啊,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我是期盼能尽快有第二个第三个复兴会员出任州刺史的,那样我就不用压力太大了,就有人帮我分担了。” “那可能有点难。” 辛弃疾笑道:“主席的意思,是要在海州进行足够的试验,积累足够的经验,把没有推广的诸多部门之间的配合与龃龉都搞清楚,让你们尽量磨合,看看有什么可以调整的。 所有的问题都搞明白了,这样以后大规模推广就不会有大乱子,有什么问题也能及时改正,不会影响天下稳定,所以短时间内是不会有第二个复兴会员出任州刺史的,你就忍着吧。” 郑成弘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声长叹。 “主席的厚望我是感觉到了,但是难也是真的难,难得我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辛弃疾来了兴趣。 “怎么个难法?照理来说你是海州行政长官,还握有巡查局管理之权,等于一个军官拥有兵权,这可不是一般的职权,可以说是权威甚重,这还叫难?古时候人们把县令叫做百里侯,你这个实权州刺史不就是千里侯?”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啊。” 郑成弘苦笑道:“我手握的是管理治安的权力,我调动巡查局的人,只能是因为一些治安问题,而且还要上一定的规模,一些小打小闹的事情百姓可以直接去巡查局报案,州里的巡查主事和县里的巡查给事中就可以直接处理。 只有出现大事,出现很大规模的治安事件,乃至于有什么成群结队的劫匪强盗出现了,巡查局需要出动一百人以上去解决的事情,这个时候才需要我下令,巡查局才会大规模出动人手去处理这些事情。 然后巡查局本身除了治安问题,还要配合司法局的人办事,一些关乎律法的案件都是司法局直接处理,直接传递消息到巡查局,再由巡查局出动将犯人逮捕归案,这其中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根本不能插手。” 郑成弘双手一摊,一脸无奈。 六百三十九 是复兴会改变了我 听着郑成弘的诉说,辛弃疾捏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开口。 “这么说起来,名义上巡查局是州刺史和县令的下级部门,但是轮得到州刺史和县令指挥的时候并不多啊。” “对啊,只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才轮得到我出面处理,其余更多的时候,我感觉司法局主事比我更像是巡查局的领导。” 郑成弘开口道:“这还不算,因为调动巡查局处理大事影响会很大,所以每一次我下令调动都要写一份报告,讲明白个中内情,然后送到司法主事那儿让他备案。 每年年末司法局都要搞一次对本地官员政绩的整理,判断当地官员有无非法行事之举,到时候就需要这些东西作为佐证来判断我是否依法行事,这关乎到我的政绩。” 辛弃疾笑了出来。 “这样说起来,你这个州刺史名义上比司法主事高一级,你是正四品,他是从四品,但实际上有点受制于人的感觉?” “更奇妙的是规则上我是不受制于他的,他无权干涉我的行事,我想做什么,他不能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但是州刺史需要依法办事,而负责司法的偏偏又是司法局。” 郑成弘郁闷地说道:“我能否通过他们在每年年末的检查,能否得到有效的政绩从而获得升迁的机会,需要参照司法局的检查结果,如果司法局检查结果不妙,官员的前途就有危险了。” “这……你还真挺难的。” 辛弃疾低声道:“司法局主掌司法事,职权甚重,你想办事,还真的容易束手束脚,做好一州刺史,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倒也未必,不违规就行了,陛下到底也不会让咱们太为难,该做的事情我还是能做的。” 郑成弘笑道:“不做官的时候感觉不到这些的,只有做了官才能感觉到处处都是难题,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官场上的互相制衡不算大问题,只要遵纪守法,自然不会犯错。 可是我不仅仅是官员,我还是复兴会的会员,作为官员我可以养尊处优疏懒躲避,但是作为会员,我必须事事争先,海州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要顶在最前面。 河水泛滥也好,海水倒灌也好,海上有贼匪也好,农民收成有问题也好,这些问题都要关注,都要负责,因为这不仅是我职责所在,也是我作为复兴会员加入复兴会时所发下的誓言。” 辛弃疾看了看郑成弘。 “承担那么多,累吗?苦吗?” “当然又累又苦,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深深的满足感。” 郑成弘笑道:“我是贫苦出身,从小也没有正儿八经读过书,对儒家经典没有任何造诣,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也能出任州刺史这种高官,幼时饿肚子的时候,何曾能想到今日呢? 是陛下改变了我,是复兴会改变了我,用会里的话来说,复兴会砸碎了我身上的枷锁,解放了我,让我得以奋发向上,这才有了今日,与过往的苦难相比,现在面临的困难又算什么呢? 每当我解决掉一件难事,看到那些农人的笑脸,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谢我的时候,我就知道,陛下想要带着我们建立的那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国家已经出现了。 虽然现在还有很多困难,还有很多敌人没有解决掉,但是至少在海州,我们正在全力以赴的实现它,这里没有过去我们所遭受的苦难……老天爷不长眼的部分就不算了,哈哈哈哈!” 看着郑成弘长期辛劳工作而出现的黑眼圈,听着他爽朗的笑声,辛弃疾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感动。 于是他忍不住的握住了郑成弘的手。 “陛下没有看错人,我也没有看错人,成弘,你做得好。” “但愿我的努力能让全国所有百姓脸上都露出笑容的那一天都早点到来吧。” 郑成弘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和郑成弘的会面结束之后的第二天,辛弃疾又去拜访了海州复兴会支部主任王康时。 不过他去拜访王康时的时候王康时并不在支部所在地,而是去了朐山县靠近海边的几个村子做工作去了。 辛弃疾主动赶过去找到了王康时,然后和他一起经历了他正在解决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属于那种底下人就能商量着解决掉的事情,但是在辛弃疾看来,这件事情还是挺有代表性的。 据说是这几个村子去岁受到海水倒灌的影响以至于部分土地没有收成,但是官方计算赋税的时候还是把这部分土地算上去了,以至于部分农民多交了一些税款。 他们实际的收益没有那么多,交税却和其他收益比他们多的人一样,于是心里不平衡,最后聚在一起向村农会鸣冤。 根据苏咏霖在总务局时期颁布的暂行农业税法,规定农民土地如果遭到不可抗之天灾影响以至于收成减少,是可以减免赋税的,是可以不用缴纳那么多税款的。 于是村农会在了解之后把事情上报到乡农会。 乡农会派人到这几个村子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派出代表向县府负责收税的相关官员做解释,试图争取退税的可能。 然而县府方面却迟迟没有给出解释。 拖到今年,在那些农户的强烈要求之下,乡农会再次派人和县府交涉,县府却还是虚与委蛇,没有给出正面解释。 乡农会方面很生气,正准备展开进一步的行动,准备向县里的司法分局提交相关材料,和县府来一场龙争虎斗,结果正好碰上王康时到他们这里来做海水倒灌情况的考察。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乡农会会长周玮也知道王康时在海州的巨大影响力,于是就和王康时说明了这方面的问题。 王康时得知这件事情以后,做了一番思考,没有绕开相关部门单独做什么决断,按照程序,他也不能单独做出什么决断。 于是他知会了朐山县司法分局和朐山县衙内相关的官员,还有朐山县复兴会支部的人员,喊他们一起出来开个小小的会议。 王康时当时没有做出任何决断,他只是把乡农会、朐山县司法分局和朐山县县府相关官员三方面安排到了一张桌子上,他自己和其他复兴会的人员在一边旁听。 三方面碰头,乡农会会长周玮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讲得一清二楚,还把相关文件和相关人证带到了现场,摆在了朐山县司法分局给事中廖源的面前。 廖源看了相关文件,又细细询问当事农户的代表,和身边工作人员商议了一阵。 最后他确定,按照总务局之前颁布的暂行农业税法,这些农民所面临的情况是可以减免赋税的,但是县府征税的时候却没有这样做,事后也没有及时退税,的确属于违规行为。 于是廖源认定县令必须代表县衙把这笔税款退回给这些农民。 六百四十 陈英与新税法 得知廖源的处置结果,朐山县县令陈英面色很差。 廖源要求他给出一个解释,给出办成此事的承诺和时间限制。 面对廖源的质询,陈英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无奈的开口解释。 县府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违法,也不是不知道退税是应该做的,但是县府内负责税务工作的人员数量有限,且此事没有先例,暂行农业税法中对此事的规定又比较笼统。 更关键的是,苏咏霖在海州一地实行的税法和其他地方不同。 在新编《明律》正式颁行天下之前,其他地方暂时都还沿用金宋两国通行的税法,苏咏霖只是废除了不少苛捐杂税,减轻了农民负担,但是征税方式没什么改变。 只有在海州,苏咏霖在今年年初就宣布要实施新的税法,用全新的税法代替金宋两国曾经使用的税法。 即计亩征税。 按照土地田亩多少征收农税,且将需要征收的实物折为钱。 简而言之,苏咏霖认为过往历朝历代征收赋税的方式过于繁杂,且名目繁多,对于民众不便利,对于官方也便利。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过去征收赋税征收的都是实物,一些好储存的实物倒还好,但是布匹之类的容易损坏,数量更大的粮食也很容易受潮发霉腐败。 一旦储存不当,很容易有大量的损耗。 就拿粮食举例,过去官府收税就收粮食,粮食从农民手里征收了还要运输和储存,这个过程中,因为不科学的、粗暴的操作,使得光粮食损耗就是一大笔钱。 过往官府不愿意承受这笔损耗,发现这笔损耗太大了,于是就把这笔损耗又摊到了农民头上,要求农民缴纳正常税务的时候还要额外增添一笔损耗费用。 这属于是光明正大给农民增加负担,要求农民承担过去官府不科学不合理的运输方式。 更过分的是,这笔加征的损耗钱往往还不是额定数目,这就给了地方官员和小吏很大的操作空间,他们可以凭借手中权势向农民征收好几倍的损耗钱,以此达到中饱私囊的目的。 农民为此承受了很严酷的剥削,不愿意接受这个规则的农民往往下场惨烈。 苏咏霖久在民间经商,对此制度很有些了解,对此也是深恶痛绝,于是决定改革税收方式。 他决定趁着大明朝刚刚开国的时候做一些变革,从此将全部农业税收全部摊到田亩之中,计田征税,且所有农税一律使用铜钱来结算。 不管农民种植的是什么,收获的是什么,农民只需要缴纳一笔铜钱给税吏,就万事大吉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们不用担心还有税吏前来骚扰,不用缴纳多余的损耗费用。 至于农民如何得到铜钱…… 苏咏霖打算在这样的征税制度之外配套一个以国家名义向农民购买粮食和其他农作物并且统一储存为储备粮的策略。 即每年征税之前,先安排购买粮食和其他农作物的人员下乡向农民购买粮食和其他农作物,农民可以把口粮和种子粮之外的农作物整理出来,按照官方额定的收购价格将这批农作物卖给官方。 这笔收购价格不会很低,不会损害农民的利益,这样,农民就能从官方手中获得钱财。 官方得到这些实物之后,就可以按照规定制度将这些实物运输到指定仓库内存放,作为国家储备专用农作物,由朝廷分配,决定使用到方方面面上。 而这其中的运输损耗费用由大明官府承担,不需要农民承担。 农民得到了钱,等税吏来到之后就可以直接用钱交税,一手交钱一手记录,于是万事大吉。 官方可以减少因为分散运输、没有统一规制而造成的损耗,大大节省一笔运输储存损耗的费用,而农民也能省下一笔损耗钱,实打实的减轻负担。 这就是新税法的基本精神。 苏咏霖在中央和财政部官员们商议了很久,制定了这样一套策略,率先在海州执行。 不过这套税法看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也有很多需要因地制宜的地方,同样需要官方付出大量的劳动来解决。 所以实施之后就确定,这套税法实际上是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但是加重了官方的负担。 因为海州是第一次实施的地方,苏咏霖需要尽快看到结果,于是各地官府加班加点赶工,好不容易赶在税季之前完成了新税法改革的配套措施,得以实施新税法。 还真别说,新税法还真的省了不少事情,过往饱受交税苦难的农民对此交口称赞,觉得朝廷真是人性化。 但是负责此事的官员可不这么看。 他们可是九九六加班加点才方便了农民,他们自己可一点都不轻松,而且税从农民手上收完到彻底完税这个过程,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税务官吏压力很大。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税收过程中犯点错误也是难免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其实牵扯到的人数也不多,仅仅一个乡的几个村子。 就那么几个村子,却需要税务官吏加班加点查找那几个村子的赋税记录来确定退税数额,增加很多工作负担,税务官吏心中颇有怨念。 以至于县府把这个任务交下去之后,迟迟找不到空闲的税吏能办理此事,所以这件事情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当下。 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之后,司法分局给事中廖源维持了原判,认为这是县府的工作失误造成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工作失误,需要县府承担全部责任。 县令陈英对此大吐苦水。 “新税法刚刚实施,朝廷迫切需要看到成果,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好不容易赶在税季之前完成布置,但是不仅仅是收钱那么简单一回事,之前征收来的粮食也需要县府组织人力物力运输到指定仓库。 这其中实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这个税季,县府上上下下就没有几个人能安稳办事的,几乎每个人都被借调出去协助办税了,就这样,也还是太赶了,忽然间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乡的几个村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说着,陈英摘下了官帽,用手抓了一把脑袋,撸下来一手几十根头发。 “我日夜忙碌,觉睡不好,饭吃不好,生怕有碍新税法试行,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却还要面对如此困境,难道国家大事不如一个乡、几个村子的小事重要吗?” 对于陈英的询问,廖源没有回答,而是把视线投向了一直在旁听的王康时以及朐山县复兴会支部主任步良。 王康时和步良旁听了整场会议,会议现在结束了,大家的视线放在他们身上,显然是希望他们能说些什么。 作为复兴会的首脑,他们有足够的影响力做出影响最终决断的判断。 王康时看向了步良。 “步主任,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是王主任先说吧。” “那好,我说说我的看法。” 王康时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我以为,这件事情首先要明确的是,的确是县府的工作失误导致了这件事情的发生,所以县府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犯了错,违背了律法规定,需要处罚。” 王康时这句话说出来就等于把这件事情坐实了。 陈英大感冤屈,正准备再次申辩,王康时抬手阻止了陈英的申辩。 “原本我是这样想的,只要稍微惩戒警告一下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我觉得,这还不够。” 王康时看着面色错愕的陈英,严肃道:“陈县令,你犯了个很大的错误,比税收失误还要大的错误,你认识到了吗?” 六百四十一 你不单单是朐山县的县令 我犯了大的错误? 我犯了什么大的错误? 我怎么不知道? 陈英非常不解。 “我?大的错误?” “对,大的错误。” 王康时面色严肃,缓缓地开口道:“你为什么觉得国家税收的事情和百姓的诉求之间有轻重缓急之分?这是为什么?你要记得,你不单单是个县令。 入会的时候你都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吾辈之所以团结在一起进入复兴会,为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如果你还记得,你就不会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做比较,还得出了个轻重缓急!” 王康时的话让陈英愣住,一时间,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他一样,部分与会者也没想到王康时会这样看待这件事情,但是很快,他们就回过味儿来了。 “吾等皆起于微末,本都是平民百姓,在宋国和金国治下,苦头吃的还少吗?受过那些旧官僚的气还少吗?旧时,吾等没有受过金宋地主、酷吏的不公对待吗? 多次收税,动辄打骂,甚至打死人!旧时,吾等面对那些旧官僚的时候心中的愤怒和痛恨还少吗?可为什么一旦转换身份,过去的一切就都记不起来了?” 王康时伸手拍了拍桌子:“复兴会的最终任务是要碾碎所有上等人,建立一个没有压迫和剥削的国度,现在这个国家建立起来了,我们就要努力让它没有压迫和剥削,要让天下百姓不用再遭受我们当年一样的苦楚!” 王康时的话掷地有声,整个会场一片静悄悄。 王康时又看向了陈英。 “作为一个官员,你或许可以得出一个轻重缓急的结论,先办大事,再办小事,先办国务,再处理民务,最终把事情都处理完毕,但是你不单单是朐山县的县令。 复兴会员可以无视民众的诉求、可以因为一时的愤懑和懒惰而不去办这样一件【区区小事】吗?你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有想过自己是一个复兴会员吗?” 王康时不断地质问陈英。 陈英涨红了脸,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腿上的衣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为官员,你只是犯了小错,处置自然由司法局负责,我无权处置你,但是作为我本人,我看到的,是你内心深处对百姓诉求的漠视,这很可怕,我建议之后召开一次严肃的会议,对陈英的这一问题进行严肃讨论。” 王康时给出了自己的个人建议。 虽然说是个人建议,只是提一个建议,但是以王康时的身份,他的一点个人意见当然不会是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 所有人都知道,作为一名复兴会员,还是一名有职位的复兴会员,陈英怕是要被复兴会进行一些不大不小的处分了。 之后,由朐山县司法分局给事中廖源对这件事情做了官方层面的处理。 判朐山县府限期退税给这些提出诉求的农户。 并且自朐山县令陈英以下,这一事件的相关者都将遭到处罚。 陈英罚一月俸禄,记过一次,县税务负责人被罚一月俸禄,记过一次,直接负责此事的一名税务员被撤职。 而另一边,王康时准备召开复兴会的会议,对这一事件进行讨论。 会议上得出的结论将决定该如何处理这一看上去不大但实际上非常严重的事件。 这场会议到此结束。 隐藏身份旁观了整场会议的辛弃疾对此深有感悟。 在之后和王康时的散布会谈时,他表达了个人的感悟。 “之前王主任邀请我来参加会议我还觉得有趣,现在却感到莫名的沉重,为官,他没有犯什么大错,但是作为复兴会员,他犯错了。” “是啊,他犯错了,作为一个复兴会员,他犯了很大的错误。” 走在辛弃疾身旁的王康时低声道:“我其实很不愿意看到这样一幕,我非常不愿意看到咱们的复兴会员把国务和百姓诉求放在一起衡量,最后得出了国务大于百姓诉求的结论。 一旦得出这个结论,他作为复兴会员就犯大错了,他更加在意的不是复兴会的最终使命,而是作为官员能否升官,陈英我是了解过的,办事麻利,效率很高,非常尽职尽责,非常清廉,同僚对他的评价都很不错。 但是他也有贪恋的东西,那就是权势,别看只是一县县令,却也能决定县中百姓生死存亡,一声令下,多少人为他鞍前马后,这种权势会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一个人,他不爱钱,但是他爱权。” 辛弃疾缓缓向前踱步,点了点头。 “很有道理,贪官未必贪钱,也有贪权的贪官,二者看似很有区别,但实际上区别不大,同样是贪,同样会为了所贪之物做出很多不好的事情,寻常人等也就算了,可他是复兴会员。” “是啊,复兴会员的使命可不是把官做的大大的,把权力掌握的多多的,复兴会员的使命是为了碾碎所有上等人,同时,也要避免自己成为新的上等人。” 王康时感慨道:“在我出任海州复兴会的主任之前,我曾去往中都面见陛下,陛下当时就对我说,担任官员的复兴会员拥有双重身份,如何平衡双重身份带来的身份差别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个人的觉悟有高有低,在权势的熏陶下,到底还有多少人能坚持,那是不能期待的,所以必须要有人随时随地提醒他们,告诫他们,警醒他们,让他们悬崖勒马。” “这确实很有意义。” 辛弃疾说道:“上等人的特征未必是贪腐,而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认为自己和百姓不是一类人,是天生贵族,天生就该为所欲为,长久为权势所熏陶者,很难说会不会变成这一类人。” “所以我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防范这样的情况发生。” 王康时摇头道:“大明国内还有很多很多的旧官僚旧士绅正在担任官职掌握权势,而我们最后是要与他们决战、清算他们的,而在此之前,我们不能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认为,每一个担任官员的人都必须要记住自己作为官员的同时,身上还肩负着复兴会的使命与大家的期待,做事一定要谨慎,一定要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若非如此,吾辈新官员和那些旧官僚还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 辛弃疾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长久待在中都,不曾接触地方政务,我还以为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今日方知一县之地也有如此严肃紧张之事,真是一丁点疏忽都不能有。” “政务方面的确是按部就班,办的非常妥当,咱们自己人做官,自己人办事,怎么会不顺利呢?可是问题往往就会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王康时苦笑道:“行军征战之时,根本不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如今我还是记得当初和好友一起畅想清算上等人之后天下万民会过上何等好日子,那时想着大家一定会齐心协力,叫华夏神州再也没有饥馑之忧,可眼下方知此事艰难险阻,唉……” “那时和此时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 辛弃疾摇了摇头:“只能说再接再厉,戒骄戒躁,决不能因为区区一点成果就故步自封,自甘堕落,王主任,此事对于你我而言,对于全体复兴会员而言,都是需要为之奋斗终生的。” “的确如此。” 王康时非常赞同辛弃疾的话。 ps:月末了,大家要是还有没用掉的月票记得投给我哈,谢谢了~~~ 六百四十二 辛弃疾入宋 辛弃疾和王康时并肩而行,又走了一阵子,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到最后,辛弃疾又问了王康时一个问题。 “这一次对陈英的处置会是什么呢?” “具体是什么也不是我能一言决定的,还要看大家的讨论结果,但是我会坚持拿掉他副主任的职位,以他现在的状态,不经过很深刻的反省,不得到深刻的教训,是不能继续担任这个职责的。” 王康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还是有些好奇的。” 辛弃疾询问道:“若是他被处分了,对于他现在担任的官职会有什么影响吗?” “官职是官职,和复兴会没什么关系,二者本不相干。” 王康时笑了笑。 “本?” 辛弃疾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依我看,复兴会当中的身份和朝廷官职之间的关系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哈哈哈哈,确实如此,您久在中央,了解不多。” 王康时笑道:“不过海州全面执行陛下的命令也不过数月时间,我们自己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我觉得一人若是做了错事从而受到惩戒,即使官职不变,多多少少还是会对他造成一些影响的。” “这倒是可以理解,大家同为复兴会员,本当勠力同心,可其中一人做了错事遭到惩戒,对个人形象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啊。” 辛弃疾顿了顿,又开口问道:“那这样一来,陈英这个县令岂不是做不稳当了?” “不会,从他所犯下的错误来判断,虽然违背朝廷法令,没有到需要撤职或者降职的地步,司法局的处置是稳妥的,他还是县令。” 王康时摇头道:“但是之后他的处境应该会不如从前,不会和之前那般得到部下的完全信任,漠视百姓的人,又怎么能得到同僚们的全心认同呢?” “那和我想的差不多,看起来复兴会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辛弃疾笑了笑,说道:“王主任,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勉力为之吧,总不能让陛下失望。” 王康时点头道:“海州作为全国最先执行陛下政策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被复兴会同仁看在眼里,我们不能做错事情,我们做错了,会影响大局的。” “难,大家都难。” 辛弃疾摇头道:“但若要让大明国再无饥馑之忧,再无人被剥削与压迫,唯有坚持到底这一条路可走了。” 王康时深以为然。 和王康时的会面结束之后,辛弃疾还是居住在朐山县等着南宋那边的消息。 正式入宋之前,他通过与郑成弘的交谈进一步得知了一件有点意思的事情。 海州的私盐贩卖最近有点波折。 林景春主导的官方贩私盐的队伍在海州境内有三支,是财政部下属部门盐司的秘密编制,不公开,不为人所知。 早在光复军时期,赵开山就曾利用金盐和宋盐之间的价格差距大发其财,后来苏咏霖控制了海州以后也接下了这个赚钱的法门,继续贩卖私盐到南宋。 苏咏霖控制中原之后进行了盐政改革,大幅度降低了盐的价格,提高了盐的质量,让盐成为家家户户都吃得起买得起的日常用品,且通过全面改组,降低了贩卖私盐到南宋的成本。 在金国,贩卖私盐到南宋也是需要经过一些波折的,期间也有一些人从中抽成,间接提高了金国方面的成本,降低了利润。 而苏咏霖一出手就把中间商全部干掉,自己来充当供货商和渠道商,全部一条龙服务,没有中间环节。 如此一来,贩卖私盐给南宋就成为了官方控制的重要财政来源之一,给光复军和现在的明政府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帮助,这笔收入能填充很多重要的支出需求。 而且该说不说,就算光复军大发其财,从中赚取了高额利润,再加上南宋私盐贩子从中捞一笔,最后到卖给南宋百姓时,相比于南宋百姓吃的官盐,这个私盐的价格还是便宜了很多。 便宜很多不说,质量还特别好,又白又细,完全不像官盐又黄又潮。 所以尽管知道吃私盐很危险,万一被抓到后果很严重,但是南宋境内的民众还是愿意买走私来的明国盐吃,而不买官盐吃。 由此可见南宋境内官盐的价格之高已经逼得很多人走投无路了,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吃私盐,也不要吃“安全的”官盐。 本来,从海州卖到楚州,再由楚州方面的南宋私盐贩子们分卖到各地已经成了一条私盐贩售链条,大家各取所需,一起发财,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是之前一段时间,原本和海州方面贩盐队伍接洽的南宋经销商们纷纷消失不见了。 林景春得知消息之后立刻指示人去调查,调查下来的情况是宋廷对楚州私盐市场进行了大整顿,甚至于把原来的楚州刺史都给拿下了,换上了新人。 然后在老人们庇护下的楚州私盐系统已经彻底完蛋了,私盐贩子们死的死跑的跑,听说还有很多给诛灭了满门,死得非常惨。 这样一来,原先老的私盐销售途径已经不能用了,新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通,于是海州这一块贩售私盐的收入暂时没有了。 根据林景春的分析,南宋方面大概是已经完全不能忍受明国的私盐大量赚取本该属于他们的利润,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和明国搞摩擦,只能暗戳戳的把自己人做掉,换一批人上来,以此断绝明国私盐的销路。 他不敢和明国搞摩擦,但是能把自己家里这帮家贼干掉。 除非明国明目张胆的帮这些家贼当家做主。 明国大概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这样做,因为那太难看了。 所以目前的局面就有点僵持,这个事情虽然不归郑成弘管,但是事关国家收入,他也不得不操心。 这笔收入要是真的被南宋切断了,对明国的财政恐怕有不小的影响。 但是辛弃疾对此并不担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私盐如此之大的利润,换谁谁不心动?” “你的意思是?” “等着吧,没了咱们的盐,最急的不是咱们,是宋人自己。” 辛弃疾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通透,他敢打赌,宋人方面很快就会自己重新找上门来,把这个生意继续做下去。 哪怕违背的是皇帝的命令。 没几日之后,十二月初八日,辛弃疾得到了南宋方面准许入境的照会。 且南宋方面还派了专员前来迎接辛弃疾,并将一路护送辛弃疾顺利南下,直达临安。 得知辛弃疾作为明国参谋院参谋总长的身份,南宋方面也决定派遣身份对等的官员前往迎接。 因为苏咏霖对金国官制做了一些修改,所以部分新设置的官职南宋方面是不清楚的,比如这个参谋院到底是干什么的,南宋方面一开始就不知道。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后来苏咏霖派人向南宋告知了部分新设置的明国官职到底是负责什么的。 比如这个参谋院,就是负责和皇帝商议军机、制定战术战策然后下达命令给军队的部门。 说白了就是北宋初年的枢密院,只是换了一个身份。 这样一说,南宋方面就知道了辛弃疾这个参谋总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 好家伙,拥有军事指挥权的大佬来了啊! 这可不得了,得小心应付着。 于是乎知枢密院事王纶被任命为迎接使者,亲自前往边境迎接辛弃疾——并且想方设法搞明白辛弃疾南下的目的。 六百四十三 这就是南国的冬天吧 其实这个消息送到南宋的时候,南宋方面想不明白此时此刻明国方面派遣这样一位中央大员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值得双方互派高规格使节团访问的事情吧? 南宋朝廷对此怀着疑惑与不安,将提前探知明国南下目的的任务交给了王纶。 王纶硬着头皮接下了命令,来到了楚州迎接辛弃疾。 两人同属一国军事主官,看似会有不少的共同话题,相谈一定很愉快,但是不得不说,王纶自打入仕做官以来,就从未带兵上阵过。 他是半路出家的军事主官,本身是进士出身,只是按照宋朝惯例以文御武,于是成为枢密院首脑,专管军事问题,本身还是一名文官。 而辛弃疾与他不同,虽然也是儒生出身,但是辛弃疾可是正儿八经的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军事主官,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一样不差,身姿雄壮,力大无穷,是个可以挥动数十斤巨斧和金军铁浮屠血战不退的真猛男。 那战绩可是硬生生打出来的,明军当中对辛弃疾的认可也是辛弃疾自己打出来的,否则一个半路出家的文官能做参谋总长指挥全军作战? 开什么玩笑! 所以王纶看到辛弃疾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年轻人好壮啊】。 站在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辛弃疾面前,王纶顿时感觉自己的身材单薄的像一根麻杆,感觉属性上遭到了完全的压制。 真的,辛弃疾又高又壮,王纶感觉他就像一堵墙一样,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压迫感。 他有点不太理解一个据说出身高门大户显贵的军事主官怎么能长得那么高大、威武、雄壮,感觉就和一位久经战阵的大将军一样。 哦! 据说这位辛参谋总长曾经参加过真正的战事,上过战场杀过敌人,能文能武,是文武全才。 现在看来,此言不假。 没有如此雄壮的身躯,怕是难以在战场上活下来。 不得不说,南宋方面对明国的情报收集实在是废拉不堪,除了苏咏霖主动让他们知道的,他们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事情不知道。 连明国的政治、军事高官都凑不齐全,不知道他们是谁,以及他们的成长履历,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政治立场。 与之相对的,苏咏霖却已经对南宋朝堂上的行政、军事高官颇有了解,他对于真正掌握实权可以影响南宋局势的一群人并不陌生。 比如汤思退,比如沈该,比如王纶,比如之前的张浚和陈康伯。 所以此时此刻,辛弃疾知道王纶文臣出身半路出家,从未有过实际的军事指挥经验,对军事只有纸面上的了解,是个银样镴枪头。 而王纶还在感慨辛弃疾强壮的身体。 “之前听闻辛总长身姿雄壮,在下还在想究竟是怎么个雄壮的模样,今日一见,可算是知道何为雄壮了。” 辛弃疾闻言哈哈大笑。 “在下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行军征战领兵厮杀,若没有这身子,在下可活不到现如今。” 听了辛弃疾这不知道是自夸还是嘲讽的语句,王纶尴尬的笑了笑。 辛弃疾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跟随苏咏霖久了之后,在不经意间也学会了苏咏霖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经常不由自主的就对自己看不惯的人和物阴阳怪气。 但是王纶是什么人呢? 老官僚一个了。 脸皮厚如城墙,他没有很介意,就请辛弃疾跟着他一起进入南宋境内,前往临安参加正式会议。 南下路上,王纶以辛弃疾的出身问题为话题切入口,向辛弃疾询问相关情报。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辛弃疾就稍微说了一下自己的出身和过去的经历。 于是王纶得知了辛弃疾是儒士家族出身,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还拜得名师,熟读儒家经典并且曾经参加过金国的科举考试。 属于是高级知识分子了。 但是他却参加了苏咏霖率领的造反义军,还是主动加入的,杀掉了金国的一名县令作为投名状加入了光复军,从此踏上了造反之路,然后得到了如今的尊位。 时至今日,辛弃疾不过二十三岁,却已经是一国参谋总长,军事上的高级指挥官,地位非常重要。 王纶大为感慨。 “辛总长何等英雄!” “过奖,过奖,不过是追随陛下,侥幸而已,若无陛下信赖与提拔,我又如何能有今日呢?” 辛弃疾呵呵笑道:“我们这群人之所以可以走到如今,全赖我国皇帝陛下的栽培,这一点我可万万不敢居功自傲。” 王纶当然不会觉得苏咏霖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相反,带着这样一群年轻人打天下却还打成功了,只能说明苏咏霖牛逼的程度远在他的想象之上,比他想的还要牛逼的多。 两人一边南下一边聊天,聊明国和宋国的社会风俗话题,聊风景名胜话题,聊南方北方的习俗差异,还有美食之类的。 等到最后,王纶才貌似不经意间问起了辛弃疾南下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谈。 辛弃疾本来以为南宋真的很有定力,面对他那么高位的官员南下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还真以为南宋作为大国的底蕴很不错,结果到头来他们还是心里没底,露了怯。 不过这件事情早说不如晚说。 “出发之前,陛下再三嘱咐我,这件事情只能最先告诉贵国皇帝陛下,事前不能透露,王枢密还是容在下卖个关子吧。” 辛弃疾的表情和语气让王纶觉得这件事情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辛弃疾这样说,那就说明现在肯定是不可能告诉自己了,王纶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陪着辛弃疾慢悠悠的踏上南下之路,并且在沿途的一些大城市进行了短暂的游览。 在他们抵达建康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雪。 辛弃疾赶上了好时候,望着漫天飞雪,看着落到手上的雪花,感觉内心作为文人的那一部分开始躁动不安了。 “南国的雪,是这样的吗?” “嗯?北国的雪有何不同吗?” 王纶站在辛弃疾身边询问他。 辛弃疾点了点头。 “北国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如粉如沙,它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风一吹,甚至可以扬起来,就像是飞沙走石一般,叫你一个不小心从脸上到嘴里都是粉粉的雪,江南的雪却不是如此。” 王纶听了后,缓缓点头。 “或许江南的雪更加水润一些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也能成就一方的雪,北国的雪如粉如沙,南国的雪倒是滋润美艳之至了,真好啊。” 辛弃疾穿着厚实的皮袄,又紧了紧衣领子,开口道:“但是话又说回来,本以为江南温暖,冬天不冷,结果一过大江,反倒觉得冷风一吹,冷的锥心刺骨,比北国更甚。” “哈哈哈哈哈哈。” 王纶看到辛弃疾一副吃瘪样,大笑道:“江南号称温暖,但是冬日里的冷风裹挟水汽一路南下横扫,所到之处,行人没有敢于敞开衣领子正面相对的,都是紧紧裹着衣服抓着领子,这都不够,还要戴上围巾才算是保暖。 我在南国多年,却又怕冷,每一年冬天都甚为难熬,那冷风裹着水汽吹来,真就好比刀剑,直直的往身子里扎,又冰又疼,有些时候若是雪下大了,能没过小腿,稍不留意就会冻伤。” 辛弃疾听着,想了想,又哈了一口热气在手上,使劲儿地搓了搓。 “是啊,本以为温暖,却冷的锥心刺骨,这就是南国的冬天吧。” “是啊,说是温暖,其实冷得很。” 王纶似乎没听出辛弃疾的言外之意。 六百四十四 彰显大宋之诚意 迎接并且护送辛弃疾的队伍一路从楚州边境直往建康,过了建康之后再一路南下,直直的往临安去。 这一路上,整个队伍碰着三天下雪,积雪颇深,道路难行。 为了让辛弃疾更快的抵达临安,王纶决定能走水道就走水道。 若是水面结冰比较厚,实在是走不了水道,那就叫沿途诸州县的官员征发劳役前来扫雪,把官道上的雪全部解决掉,力求让护送辛弃疾的车队畅通无阻,不至于受阻于风雪。 看着那些衣着单薄、浑身雪花且冻得瑟瑟发抖的劳役,辛弃疾心有不忍,提出不用让他们那么费劲,自己下来走一段就是了。 “这是正常的劳役,是每年当地人都要承担的符合大宋律法的劳役,不让他们来扫雪,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或早或晚,总归少不了。” 陪同官员如此笑着说道。 辛弃疾听了默然无语。 陪同官员还以为辛弃疾对此不了解,所以还特意给他解释了一些内容。 南宋民众不仅要承担沉重的赋税,每年还要承担一段时间的免费劳役,负责为官方做一些工程项目或者其他的事情。 官方只负责管饭,不给钱。 当然,这饭的质量如何,那也是可想而知的,能让他们吃上东西不至于饿死就可以了。 负责这一部分的相关官员有点良心也就罢了,没有良心的才不管劳役们的死活,自己从中克扣费用捞钱才是正理。 原本官方给劳役们的伙食费是相关官员捞钱的重灾区,他们想方设法搞些便宜货应付劳役们,自己中饱私囊大发其财,赚的盆满钵满,非常高兴。 而大明国不是这样的。 虽然大明国也有征发民众参与劳动的规定,但是不仅管饭,也给钱,要是地方财政紧张,一时间拿不出钱来,就仿照之前光复军时代的旧例,给白条。 这个白条不仅可以在官府经费充裕的时候换钱,不想换钱的,还可以用白条抵税。 当税吏前来征税的时候,就把这个白条交给税吏,就能起到抵消相应税款的作用,那一部分税钱就不用给了,总而言之,不让百姓吃亏就是。 这一规定从光复军时代开始就已经实施很久了。 就目前来看,很多地方都有农民拿之前为光复军办事得到的白条抵税的事情,税务部门也照单全收,没有不收白条而一定要收钱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白条在民间很有信誉。 官府提出用白条支付给参加劳动的民众的时候,民众也都愿意接受白条,甚至有些时候在市场上做交易的双方若一时间拿不出钱来,就用官方认证的白条代替钱货用来交易,也能被承认。 这是白条很有信誉度的体现。 至于劳动民众的伙食问题也有明确的规定。 需要工程负责方用经费给参加劳役的民众提供伙食,伙食规定为一日三顿,且至少要有一顿干饭,没多好可以,但是必须管饱,若是饿着参加劳役的民众引发抗议,问题会很大。 辛弃疾南下的一路上经过数个兴修小规模水利工程的工地,亲自暗访了这些工地上的劳役伙食,都没有发现有中饱私囊的情况发生。 但是眼下所看到的这一幕让辛弃疾确定,这些顶着严酷寒风扫雪的南宋百姓一定是得不到足以饱腹的食物的,忍饥挨饿怕是家常便饭了。 而辛弃疾在内的明国使节团在赶路期间每日三顿饭是不曾缺少的。 每一顿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不管在什么地方,哪怕在远离城镇的官道上,只要到了饭点,辛弃疾都能吃到当地官员准备的热汤食。 味道还特别好,食材也很不错,鸡鸭鱼肉一样不缺,菜式也相当精致,完全的餐馆风。 于是辛弃疾提出了疑问。 “这样是不是太破费了?这里距离城镇似乎不近,这些官员和厨子难道早早就侯在这儿了?” 王纶笑了。 “陛下说了,要让北朝来使有宾至如归之感,方能彰显大宋之诚意,区区饭食都不能让北朝来使满意,大宋也太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花销都是?” “地方官府自有安排,这一点辛总长就不要担心了,大宋难道连几顿饭都请不起?” 王纶笑呵呵的端着碗喝着鲜美的鱼汤,一脸美滋滋的感觉。 辛弃疾又看了看给他们端上鱼汤和热饭热菜的厨子,见他们的脸上和手上都是通红,皮肤上有多处裂口,还有不少血印子。 辛弃疾再看看手上的这碗鱼汤,微微叹了口气,便把这碗鱼鱼汤喝的一滴不剩。 味道十分鲜美,汤汁非常浓郁,特别好喝,这些厨子显然不是一般厨子,这伙食待遇也不是一般的伙食待遇。 辛弃疾不由得想起自己一路从中都南下海州期间,可没有这种待遇。 苏咏霖立国之后,因为各方面支出非常庞大,朝廷财政紧巴巴,所以能省的地方一定会省。 任何可以节省下来的费用他也一定会绞尽脑汁节省下来用在其他不能节省的公务项目上,为此,他还召集财政部官员开了好几次会议,对很多前朝有的支出项进行了整改。 苏咏霖率先开刀的就是皇室费用,把皇室用于衣食住行还有庆典祭祀等等各方面的费用削了一个遍,较于前朝大大减少。 先朝自己身上砍刀,做出表率,然后再对其他部分下手,这样就比较好看。 皇帝都以身作则朝自己身上砍刀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不能跟皇帝步调一致吗? 于是全方位的公费支出缩减计划就开始执行了,被整改的内容非常多,其中就包括官员出差时的各项费用。 历朝历代官员因公出差需要产生的各种支出都是公款支出的,没有因公出差还要官员自己掏钱垫付的,苏咏霖就算抠,当然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 他同样规定官员因公务出差可以在指定道路的指定驿馆免费吃饭和住宿,全程不需要官员自己花钱,全部由国家财政支出。 但是就实际的情况来看,被苏咏霖改变过后的出差制度还是有诸多难处。 比如因为各种不可抗力的原因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赶到驿站,比如太早了,或者太晚了,驿站的厨子都休息了,就没人给做饭。 到了饭点赶不到驿站,肚子饿得难受也没饭吃,那是很无奈的事情。 而且就算准时抵达驿站,有人给做饭,苏咏霖也给各驿站规定了详细到了一定程度的公款吃喝标准。 那个标准堪比辛弃疾在军队里吃大锅饭的时候看到的标准。 一板一眼,连用料斤两都给规定了,一个菜用多少料都给规定了一个范围,不准超过,可以说是极为严格的限制了官员和驿站管理者从中谋取私利的空间。 为了进一步节约经费,财政部下还专设驿站管理司,每一条官道的每一个驿站都记录在案,管理者是谁,职员是谁,都记着。 且该司还负责审核各驿站的财政支出,力求每一笔账都要算到位,但凡出点问题,驿站管理者就要面临严肃的审查。 辛弃疾作为二品大员,出差的时候一顿饭也只有三菜一汤的规格,一荤一素,加一个蛋菜,最后一个菜肉汤,营养丰富全面。 其余官员按照各自的品级,也有二菜一汤和一菜一汤的,总归是有荤腥的。 当然了,菜量不大,可饭管饱,无论如何饿不着。 但是最让出差官员感到为难的还是菜式的味道。 ps:求个月票哈~~~ 六百四十五 辛弃疾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味蕾很挑 照理来说,官员长途出差,舟车劳顿,颠颠簸簸好不容易到了驿站,精疲力尽,骨头都要散架了,那时候肯定想吃点热乎的、好吃的,然后踏踏实实睡一觉,恢复一下元气。 朝廷当然也是这样为官员考虑的。 所以只要赶上饭点,那饭菜肯定是热乎的,肯定不会让你没饭吃。 只是吧,饭菜倒是热乎了,可是这味道……属实是一言难尽。 遇上厨子手艺好的驿站还好,能吃上较为满足的一餐,唏哩呼噜一顿美味下肚,吃饱了就去睡觉,美美的。 这当然最好,可要是运气不好,遇上厨子手艺一般般的驿站,甚至是有点差的,吃进嘴里的食物没有达到心理预期,心里就那个窝火啊! 但是不吃,就没得吃,驿站一般距离城池不会太近,不吃还得饿肚子,思来想去,那也只能皱着眉头把肚子填饱,对付对付算了。 然后心情就很差。 当然了,你要是自己想改善生活,想吃好的,没问题,朝廷不拦着,但是那就属于自己自费的范畴了。 朝廷管饭管住管饱,在这个范畴内绝对免费,公款吃喝住宿,不要你花钱。 但是朝廷不管改善。 你要是想改善可以,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完成公务,这期间你想怎么改善,只要你自己花自己的钱,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朝廷不干涉。 官员也有自由消费的权利。 大明朝给官员的俸禄不算丰厚,反正肯定比不上宋廷给官员的优厚俸禄,但是也有一点好,好就在于大明朝的俸禄基本上是给钱,可以直接使用花销的钱,而不是用很多物品去折价。 之前历朝历代都有用一些珍稀物品算作俸禄的情况发生,或者是财政一时有些困难,或者是一些藏品堆积消耗不掉,就用来算作官员俸禄,进行折价。 对于高级官僚当然没什么,算是锦上添花,他们很喜欢这些宫廷内的奢侈品。 但是对于那些靠着俸禄过日子的小官小吏来说,就很要命了。 这些奢侈品往往不能直接食用,自家又用不上,他们还得找地方回收这些珍稀物品,换成钱再去买粮食和日常用品,平白多了很多步骤。 而且能收购这些奢侈品的渠道是有限的,一般都是特定的某些店铺会收购这些奢侈品,有些时候一些小官甚至还要面临恶意压价的情况发生,又无力反抗,所以日子过的紧巴巴。 苏咏霖的大明朝就不这样,俸禄主体就是明明白白的钱,硬通货,不用去换钱使用,大官小吏都是如此,一视同仁。 且大明朝的俸禄除了钱之外,还有一些日用品的福利。 比如油米面肉茶煤之类的实用生活用品,还按季度按品级发给布匹、丝绸、蜡烛、香料等等日用品,且品质都不错。 总体来说,大明朝的俸禄突出一个【实用】,大明朝的官员、吏员只要吃上皇粮,基本上日常生活就没什么问题了。 达到一定的品级之后,基本上就等于日常生活不要钱,拿到的俸禄无限接近于纯收入,可以储存,也可以随意花销,改善生活。 所以大体上,官员和吏员们对目前的俸禄和生活还是满意的。 出差在外,真要受不了驿站,只要经过城镇,不耽误时间,也能自己出去吃,不至于出去改善生活的钱都没有。 不过,有免费的不吃非要花钱吃这种事情,大多数中层基层官吏还是干不出来的。 他们大多数没有高级官员那么有余裕,能占便宜当然还是想要占便宜,所以他们就开始学习,开始摸索。 一开始他们会随身携带一些糕点之类的填肚子,以免遇到叫人窝火的情况,后来他们开始学精了,哪条官道上哪个驿站的厨子做饭好吃,出差在外的官员碰着了就给记下来。 这些讯息往往记在一个小本本上,经常出差的官员彼此之间还互通有无,互相帮衬。 这样一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些经常出差在外的官员基本上就摸清楚了大明朝目前的驿站体系内那些伙食品质比较高的驿站。 驿站摸清楚了,位置分布也清楚了,他们出差之前就会算准路线和时间,或加急赶路,或闲庭信步,专挑饭点抵达那些厨子不错的驿站。 这样抵达驿站之后就能吃上那些手艺不错的厨子做的免费伙食。 又能免费吃喝,又能吃的比较舒服,睡一觉,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辛弃疾属于高级中央官员,平时不怎么出差,出差这种事情一年都不见得能碰上一回,对这方面没有刚性需求,也就不知道那些经常出差的官员们吃好喝好的法宝。 所以这一次南下他踩了不少雷,沿途一共入住了六个驿站,三个驿站都给他吃的眉头直皱,心里窝火。 本来就舟车劳顿,一路颠簸,还没有骑马舒服,到了驿站想着吃口热乎的好吃的,结果饭菜端上来却是如此的不如意。 说良心话,辛弃疾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搞了什么特殊化或者很难伺候什么的。 战争年代他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吃军队里的大锅饭吃过来的,大锅里盛饭捞菜,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吃的也很香。 行军赶路途中没时间吃饭,对付着吃些干粮,或者饥一顿饱一顿的,那也是常事,他也没抱怨过。 他甚至觉得军队里那些老火头的手艺比外面餐馆里的厨子还要好。 自从加入光复军之后,幼时和青少年时期的优渥生活就被他抛于脑后,精细的饮食和华丽的菜式也被他抛弃掉了。 他从来也不是一个吃不了苦头的人。 立国之后,他的生活稳定下来,他的俸禄很高,但是坚持简朴生活,不盖房子不买地,唯一的爱好就是买书看。 或者自己有什么生活工作上的感悟,会把这些感悟写成诗词。 要么就在休沐日买些食材和战争时期的好友相约出去野餐聚会,喝酒烤肉聊天,共忆往昔艰苦的生活。 日常生活上,辛弃疾也基本上向苏咏霖看齐,不吃山珍海味,不追求名贵食材,除了逢年过节大鱼大肉搞一套奢侈一下,日常餐饮有荤有素有汤就可以。 所以辛弃疾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味蕾很挑。 但是那三个驿站的厨子的水平甚至让他准备向驿站管理司提交申请,让他们把控一下驿站伙食的标准。 我不要求你是珍馐美味,但是你至少得说得过去吧? 要么齁咸,吃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要么用盐就跟用名贵的香料似的,就那么一点点,寡淡无味。 其中个别厨子做菜的水平简直算是糟蹋了那么好的食材。 这种行为算是犯罪了吧? 哪儿来的这些厨子都是? 怕不是养猪场给猪做猪食转业来的? 辛弃疾给气的哟,就差没破口大骂了。 驿站经费紧张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找个会做饭的人来当厨子真的有那么难吗? 辛弃疾打心眼儿里对这些驿站里的厨子感到不满。 好在到了海州之后,海州的官员们自己出钱请辛弃疾吃了一些好的,给他接风洗尘,辛弃疾也自己掏钱在海州当地吃了一些特色美食,这心情才算是缓了过来。 现在南下南宋,本以为也要体验一下南宋的驿站体系和驿站伙食,继续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却不曾想自己得到的是这样的待遇。 吃的辛弃疾都觉得自己肯定会发胖。 六百四十六 突如其来的流民 进入南宋以来,辛弃疾吃的真的很好,很舒服,比之前从中都南下海州的过程中吃的好多了。 但是很快辛弃疾也反应过来,大明朝和宋国是不一样的。 官员的待遇也好,体制也好,吃喝这方面也好,都是完全不同的。 让他选择,虽然在宋国一定很舒服,可是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大明朝。 大明朝的生活有盼头,能让人有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气,而宋国……怕是要软绵绵的沉沦下去吧? 吃的好不是问题,谁都想吃的好,辛弃疾也打算这一次回去策动一些同僚向苏咏霖上表,好好地管一管驿站的伙食水准,让出差在外的官员能吃的好一些—— 不说山珍海味,至少要入口之后能感到满足吧? 所以大明国的问题属于稍微改进一下就能得到解决、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级别。 但是宋国的问题已经不是吃好还是吃不好的问题了,那是吃的奢侈与很奢侈的二选一选择,是会让人忍不住沉沦于这富裕奢侈的生活当中的那种感觉。 这就涉及到残酷的压迫和剥削了。 辛弃疾很清楚,他在明国的生活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当然比起他幼年那般的生活当然远远不如,但是这恰恰表示明国对普通农民的照顾。 总生产量就是那么多,官员吃的那么好那么奢侈,日子过得那么舒适,那么等量交换一下——谁在吃苦受罪? 辛弃疾看着远离城镇的官道上,自己的餐桌上摆着七菜二汤,那精美的食物与华丽的菜式让他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回到了年幼时。 那时,他还是个生活优渥的大少爷,辛家也勉强算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每餐饭都吃的很讲究,食材也好,调味也好,都是上上之选。 可时过境迁,到了如今,辛弃疾再看着这样精美的菜式,却并没有怀念,而是发自内心地产生了反感的情绪。 这些菜味道鲜美,肉质鲜嫩,在烹饪和调味上绝对是下了大功夫的,可是为什么吃着就那么不得劲呢? 看着身边大快朵颐的宋朝陪同官员们,辛弃疾只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心怀忧思,总觉得南宋官员太奢侈了,这样迟早是要出事的。 仿佛为了印证辛弃疾的猜测似的,在距离临安还有一天距离的时候,出了件事。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反正这样的事情一定不少。 那天临近用饭的时候,辛弃疾等人来到了一个驿站里,驿站里还是和之前的配置一样,准备了非常不错的厨子,还有各种珍贵食材,就等着辛弃疾等人来,就开火做饭。 猛火大灶,厨子哐哐颠勺,食材在铁锅中上下翻腾,分离的个体在猛火与厨子的操作之下逐渐融为一体,锅气爆棚,那场面,那气魄,绝对不输战场上争锋的士兵。 辛弃疾也不矫情,有东西就吃,肚子也确实饿了,闻着诱人的香气,早就忍不住大快朵颐的冲动了,就等着吃饭呢,结果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有士兵怒吼的声音,还有妇女儿童啼哭的声音。 王纶顿时变了脸色。 “辛总长,稍安勿躁,许是外头有些不长眼的冲撞了车架,不要紧,我出去看看,您且坐。” “不了,我也出去看看吧,外头怎么了这是?” 辛弃疾果断站起身子,披上袄子,大步流星往外走,王纶愣是没拦住辛弃疾。 辛弃疾出了驿站,一眼就看到外头出现了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成群结队,想要进到这个驿站里面。 看他们浑身脏污面色青白的模样,辛弃疾就知道应该是这驿站里头散发出来的香气,或者是做饭时的炊烟把他们给引来了。 眼下他们用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驿站,对里面发出诱人香气的食物充满了向往,但是面对全副武装的护卫宋兵,面对他们尖锐的长枪,又不敢向前,只能围成一圈,不愿散去。 方才的喧闹声是有两个哭泣的妇女带着两个年幼的孩童跪在了护卫宋兵面前,似乎是在求他们网开一面,施舍一些吃食,孩子撑不住了。 但是护卫宋兵不可能允许他们接近驿站,所以怒吼着要他们赶快离开,不准围在这里,否则就要动武,杀掉他们。 他们粗暴的吼声把孩子吓哭了,这才有了方才的一阵喧哗。 “王枢密,这……” 辛弃疾扭头看向了王纶,但见王纶一脸尴尬的走上前来,试图把辛弃疾请回驿站之中。 “这些大概是周围居住的人,闻到了香味,嘴馋,想进来混口吃的,可千万别可怜他们,都是些刁民乱民,很危险的,辛总长还请进屋,这里的事情我会安排人手彻底解决掉的。” 辛弃疾站着不动。 “刁民乱民?我可未曾见过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刁民乱民,王枢密莫要诓我,这分明是没饭吃的流民,饥肠辘辘,许是被香气和炊烟引来……此处距离临安不过一日路程,大宋帝都之内,为何有那么多流民?” “这……这许是什么地方遭了雪灾吧?刘县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这里为什么会有流民惊扰辛总长?” 王纶一看诓不了辛弃疾,又是尴尬又是恼火,只能把怒火往前来侍奉这一顿饭食的余杭县令刘玮脑袋上招呼。 刘玮也不知道是涨红了脸还是被天寒地冻的冻红了脸,反正辛弃疾记得方才他的脸没有那么红。 更诡异的是他的脑门上还有汗。 这大冷天的,他愣是能憋出一脑门的汗来。 看来这个事情确实让他非常惊慌。 “这……这……这应该不是余杭的流民,余杭素来殷富,从没有流民,这大概是南边某些穷乡僻壤遭了雪灾,这些流民无家可归,于是就北上寻找吃食来了……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少见,只要天公不作美下了大雪,就……就……” “我是问你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惊扰辛总长的车架!” 王纶怒火冲天,指着刘玮的鼻子痛骂道:“辛总长是北国重要使者!惊扰了辛总长,叫辛总长受到惊吓,感到不快,引得友邦惊诧,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也不知道是装样子还是真心实意想要骂人,王纶骂人的样子非常凶,和他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完全不同。 反正辛弃疾是不知道王纶这单薄的身子居然也能激发出那么大的火气,把个头比他高的刘玮骂的直不起腰来,跟孙子似的。 或许,这就是高官显贵吧? 王纶痛骂了刘玮之后,刘玮低着头弓着腰一动不动,似乎都被吓傻了。 于是辛弃疾长叹一声。 “天寒地冻的,这些流民衣衫单薄,饥肠辘辘,若是不得吃食,没有御寒之物,又能坚持多久呢?怕是很快就要尸横遍野了。 王枢密,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面对此情此景,我岂能没有恻隐之心呢?” 王纶骂过了刘玮,知道辛弃疾可能有些特殊的想法,比如要帮帮这些流民之类的,便一脸为难地走上前。 “辛总长,这些刁……流民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看看那么多人围过来,也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你若是让其中一两个人吃了,他们全都得围上来。 咱们的粮食也不知道够不够吃,到时候有人吃到了有人没吃到,他们会产生怨恨,这里会给围的水泄不通,最后肯定会出事,辛总长,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地。” 王纶坚持要辛弃疾进入驿站,由他来处理这些流民,确保辛弃疾的安全。 六百四十七 苏咏霖想要让辛弃疾看到的世界 听了王纶的话,辛弃疾长叹一声。 “大雪纷飞,积雪厚至膝盖,这些流民几乎被冻僵,又能做些什么呢?况且周围还有那么多持械护卫军士,流民手无寸铁,根本不敢乱来,你没看到他们都在跪着乞求施舍吗?” “可是……” “王枢密,你若现在给他们一些吃食,好言好语把他们劝走,咱们也会安全,若是咱们只顾自己吃喝,对他们不管不顾,一旦激起他们心中的怨念,他们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击驿站的,到时候,才是真的危险。” 辛弃疾回身看了看驿站。 “驿站里肯定还有很多米粮,可分作小包,一小包装一些米粮,以持械士兵分发给这些流民,再让他们离开这里,如此恩威并施,才能将这些流民劝走,否则,快要饿死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王枢密不会不知道。” 王纶思来想去,面色变得很差。 他知道辛弃疾说的很有道理,此时此刻,这或许也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是他恶狠狠地瞪了刘玮一眼。 “马上按照辛总长所说的去做,叫士兵分发米粮包给这些流民,然后勒令他们离开,否则必然严惩不怠!” “明白了。” 刘玮低声下气的应下差事,弯着腰身跑去安排这些事情了。 他当然准备了数量很大的食物,还有驿站本身就有的存粮,应付这里二百多号流民还是足够的。 “辛总长,进去吃饭吧,外头有其他人操持着,不会出问题的。” 王纶不想让辛弃疾继续呆在外面看着这种让南宋感到尴尬的事情了。 “再等等吧。” 辛弃疾却想要继续看着,看到这些流民拿到救命粮食之后再进去吃饭,否则这顿精美华丽的饭食,他又如何吃得下去呢? 王纶无法左右辛弃疾的决定,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陪着辛弃疾。 同时,他的心中充满怒火。 其实早几日他就接到了报告,说在他们南下临安的预定路线上出现了一股数量较为庞大的受灾流民。 之所以出现这些人,是因为南方几个州遭到雪灾,压垮了很多房屋,很多人无家可归,也没有饭吃。 当地官府虽然被勒令赈济,但是因为腐败,官府拿不出粮食也拿不出钱,也没什么人愿意顶着严寒帮助流民,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架势。 反正他们知道中央政府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他们翻脸。 那些官老爷怎么会在意区区几万流民的死活呢? 除非他们造反了。 那些受灾地方只有当地一些大户怀着赚取名声积阴德的目的开设的粥棚赈济流民,但是只靠那些粥棚实在是救不了多少人,大量流民没有饭吃,没有房屋御寒,不得已,只能北上经济繁华地带讨饭吃,求一条活路。 辛弃疾一路南下是有固定路线的,沿途都是一些比较繁华且比较安稳的州县。 宋廷经过研究,力图让辛弃疾看到大宋经济繁华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的场面,这样不管他有什么想法,看到大宋国殷民富,都会多做思量。 和这样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搞对抗,是不是不值得呢?是不是很危险呢? 结果这群雪灾流民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宋廷的部署,王纶接到密报之后也大为恼火——辛弃疾都到这里了,还怎么临时变更路线呢? 王纶只能立刻下令沿途州县官员全力清除这些流民,若是敢让辛弃疾看到一个流民,必将遭到严惩。 同时他又向临安方面汇报消息,请求临安方面立刻解决掉这批流民,绝对不能让辛弃疾看到这些流民,以免让辛弃疾对南宋产生负面看法。 有了这一层面的需求,沿途官府当然铆足了劲儿全面出动,凶神恶煞的驱赶难民离开辛弃疾的必经之路。 若有不听话的动辄打骂,若有敢于反抗的直接逮捕,然后处死。 可怜的流民手无寸铁,偕老妇幼,衣衫褴褛,步伐踉跄,就那么被驱赶着到处逃窜。 大冬天天寒地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需要被这样对待。 不过地方官府的行动虽然迅猛、残酷,但是多少有疏忽的地方。 有那么一伙二百多人的流民因为临时居留的地方比较偏僻,没有被驱赶队伍发现,他们就神使鬼差般迎着辛弃疾来的路线抵达了这座小小的驿站,见着炊烟,闻着香味儿,终于走不动道儿了。 然后就是眼前这一幕。 王纶那个恼火哟,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件事情之后给刘玮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上官的怒火到底是如何的凶残。 这帮混蛋,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忽然要他们办事,就办的如此稀烂,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大宋优待是大夫,确实不杀人。 但是最起码也是一个流放! 滚到岭南和野人为伍去吧! 王纶已经在心底里判了刘玮仕途上的死刑。 辛弃疾对于这一切可不管不顾,他看着驿站里的人逐渐准备好了一个一个的小粮包,开始持械发放小粮包。 虽然凶神恶煞,虽然语气粗暴,但是宋兵们到底还是把粮食分给了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们。 流民们对着凶神恶煞的宋兵们跪拜叩谢,拿到粮包之后死死抱在怀里,仿佛怀里的东西是天下至宝一般。 辛弃疾一眼看到了方才那两个带着孩子的妇人,看到她们已经领到了粮包,正在安抚抽泣的孩子,便伸手拿过了两个粮包走了过去。 “辛总长?” “我去看看。” 辛弃疾走向了那两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走到近前,看着那两个妇人。 两个妇人略有些畏惧的看着人高马大身姿雄壮的辛弃疾,稍稍退后了几步,不敢靠前。 辛弃疾看着他们被冻成青紫色的脸和处处皲裂的双手,还有那两个饿的头显的特别大的幼童,心中酸涩,伸手把两个粮包递了过去。 两个妇人见了,不敢拿,只是举起了各自手上的粮包,表示她们已经拿到了。 辛弃疾摇了摇头。 “孩子也要吃,给孩子的,多吃一点吧,多撑一些日子,撑到开春,就好了。” 两个妇人看了看各自的孩子,眼圈红了,上前接过了粮包,然后跪下来给辛弃疾磕头。 辛弃疾鼻子又是一酸,差点没忍住掉下眼泪来。 这些小小的粮包里的粮食又能让他们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这样想着,辛弃疾又决定把身上的袄子脱下来给她们御寒。 而这个举动被走上前来的王纶劝阻了。 “这袄子很名贵,能换不少钱,给她们可以,难保之后不为人所夺,孤儿寡母的在这个队伍里,怀璧其罪。” 辛弃疾一愣,脱下衣服的动作停下来了,少顷,辛弃疾回到了驿站里,接着又冲了出来,把自己从中都带来路上用以御寒的毛毯子拿了出来,用刀切成两半,交给了两个妇人。 这毛毯子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也用了有些年头,都旧了,起毛了,本来是该扔的,但是辛弃疾用惯了,觉得舒服,舍不得扔,就带着一起南下,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于是这两个妇人又是跪下磕头,千恩万谢,还让孩子一起跪下给辛弃疾磕头。 辛弃疾费了好大功夫才止住了流泪的冲动。 生民之苦,尽显于此,苏咏霖想要让辛弃疾看到的世界,辛弃疾看到了。 辛弃疾很生气,很愤怒,也很悲伤,唯一让他感到些许慰藉的是,在中原大地上,但凡有复兴会涉足的地方,已经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他们一起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复兴会,正在竭尽全力改变这样的现象。 这样规模的流民,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天灾,想来是已经不会出现在大明朝了。 谁敢让这样的流民出现在大明朝,辛弃疾就有拔刀杀人的决心。 ps:月末最后一天了,读者姥爷们要是还有没用完的月票记得投给我哦~~ 六百四十八 因为很多人没有按照圣人所说的去做 这群流民拿到了粮食之后,慑于宋兵武器之威,到底不敢继续纠缠,很快就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那两对母子临走之前还不忘给辛弃疾磕几个头,感谢辛弃疾的救命之恩。 辛弃疾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望着那两对母子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 那么些粮食,能让他们支撑三天吗? 能让他们熬过这个难熬的冬天吗? 他不知道,但是眼下他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有这些了。 等他们离开之后,这场小小的风波才算是解决掉了。 驿站安全之后,王纶又把刘玮痛骂一顿,勒令他尽快解决雪灾难民的事情,也不准他进屋吃饭,直接把他赶走了。 刘玮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驿站。 他预料到自己不会有好的下场,回到县府之后就安排家人做好他会被流放到偏远地区的准备。 余杭县令是做不下去了,未来的前途也算是完蛋了,费了多大功夫拉关系走后门才捞到余杭县令这个美差,眼看着大好前途就在眼前,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刘玮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却不敢真的死掉。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这个官还能继续做,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高人一等的,只要高人一等,就还有希望,不至于现在就死掉。 虽然真的很难过就是了。 而驿站之中,辛弃疾的情绪也是前所未有的低落。 这顿饭,虽然食材精致,菜式华丽,但是就连南宋的陪同官员都不敢大快朵颐,尽管他们已经饥肠辘辘,非常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王纶不知道辛弃疾为什么如此难过,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可能会因此受到一些影响。 刘玮级别太低,不足以为此事背锅,一旦明国因为这件事情对南宋产生了负面的看法,看出了南宋隐藏在繁荣局面之下的隐忧,从而影响到了两国邦交,以至于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用说,那肯定是要有人为此背锅的。 直接参与到此事当中的王纶身份地位足够,必然是那个最合适的替罪羊,不知多少觊觎着他的地位的人一定会暗中推波助澜——大宋取士太多,官位又少,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不下去,后面的人怎么上来呢? 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王纶的情绪也不高。 这顿饭前所未有的沉闷,在沉闷中结束。 一天以后,辛弃疾抵达了临安,得到了宋国首相汤思退的亲自迎接,王纶的差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是这事儿还没完。 王纶随后被召入宫中,等待他的是赵构的一顿痛斥。 “陛下,臣知错,但是臣已经竭尽全力做了补救,那些难民人数不多,只有二百多人,规模也不是很大,不至于让辛弃疾对大宋有什么看法,而且这种事情,想来明国内部也不会少。” 王纶竭尽全力自救,竭尽全力为自己开脱,然后光速甩锅给刘玮。 “臣得知消息之后已经火速下令各地官员将此事全部处理掉,所有地方都没有问题,只有余杭县令刘玮没有完成使命,叫辛弃疾看到了那一小波难民,此事,刘玮难辞其咎。” 赵构挑了挑眉毛。 “余杭县令刘玮……立刻派人将其捉拿,进行审查,从重处置!” 解决了刘玮,赵构余怒未消,但是念及辛弃疾还没有透露他的真实目的,留着王纶还能应付,就咬牙切齿地警告王纶。 “最好此次来使能圆满结束,若稍微有些波折,你这个知枢密院事也难辞其咎!” “臣……遵旨。” 王纶心中苦涩,满腹怨气不知道朝哪儿发泄,离开宫廷之后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咆哮了一阵,才算是勉强让自己平复下来。 另一头,汤思退迎接了辛弃疾,亲自把辛弃疾送往了临安城内最高规格的驿站,又亲自布置接风洗尘宴会,邀请辛弃疾享用丰盛的临安美食,体会一下临安风情。 辛弃疾心情不佳,但还是勉强接受了汤思退的邀请,带着随从人员出席了接风洗尘宴会。 辛弃疾和汤思退在中都时见过面,当时迎接汤思退为他接风洗尘的就是辛弃疾,现在双方反了过来,在汤思退看来也算是缘分。 但是本来汤思退是很有信心让辛弃疾高高兴兴的,大家把事情谈一谈,你好我好大家好,结果中途出了这么一出事情,坏了辛弃疾的心情,也让汤思退感到颜面无光。 他本来就对王纶不满意,对于王纶试图推行的整顿军备的政策很不高兴,现在他觉得也算是找到了王纶的把柄,此事之后,定要参他一本,把他拉下马! 但这是后话,眼下,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下辛弃疾。 “幼安,如此美酒佳肴,何不痛饮?” 辛弃疾看了看笑容可掬的汤思退—— 他才不信这老家伙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肯定通过气了,只是借个不知道此事的由头引起话题罢了。 辛弃疾于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古人尚且知道为了民生多艰而流泪叹息,我又如何能在此时此刻痛饮美酒享受佳肴呢?” 汤思退一脸惊奇的样子。 “北朝发生了什么灾难了吗?” 辛弃疾看了一眼汤思退。 “北朝的确有很多灾难让我很难过,我本以为以南朝之富庶,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是可以让我放松心情浏览冬天雪景的,可谁曾想,南朝居然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汤思退属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请辛弃疾明说,辛弃疾也不揭穿他,就明说了。 听完之后,汤思退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上。 “若然如此,幼安无心美酒佳肴倒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别说是幼安,我听到这样的事情,又如何不是心有戚戚,痛苦难耐呢?民生之多艰,我们早就知道。 读书进学科举做官,所谓的不过是让百姓过得好一点,让百姓可以多吃一点粮食,不要冻毙、饿毙,这是我读书进学时最初的想法,至今也没有忘记过。”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 辛弃疾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汤思退。 汤思退笑道:“吾辈圣人门徒所思所想不过是按照圣人教诲,让国家强盛,让百姓富足,让天下安定,别无他想,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已。” “那为何还会……” “因为很多人没有按照圣人所说的去做,他们狂妄无知,或者急躁冒进,没有真的按照圣人所说的一切去做事,走了很多弯路,害苦了百姓,这样的行为屡屡出现,我也会感到非常的痛心。” 汤思退长叹一声:“圣人教诲博大精深,很多人学问不足,却假装自己已经参透了圣人道理,哼,这样的话我尚且不敢说,他们又如何敢说出此等妄言呢?” “所以,出现那样的情况,是因为地方官员没有遵照圣人教诲?” 辛弃疾强忍住想要嘲笑汤思退的想法,一本正经的询问。 “对的,都是因为他们肆意妄为,忘记了圣人教诲,只要遵照圣人教诲,必然可以让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只是很多人不这样去做,以至于百姓罹难,国家受损,我甚为痛心!” 汤思退一脸悲天悯人的样子,仿佛一个演技精湛的舞台剧演员正在对着观众展现他的演技。 他的眼神真挚,情感流露自然,让台下观众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有身临其境之感,不由自主的被他带入到了那副理想的蓝图之中。 六百四十九 读书就是为了钱和女人? 台下的观众或许包括了很多人,比如一起陪同的宋方官员。 他们看着汤思退的表演,或捏着胡须连连点头,或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慨叹不已,仿佛汤思退一言道尽了国家弊端丛生的根本原因,仿佛汤思退所说的就是挽救这个腐朽堕落的国家的唯一方式,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一切都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切都是当代人没有按照圣人所说的去做、去实践、去执行,所以才会有今日的祸患。 不过辛弃疾并不是他台下的观众。 他是个冷眼旁观者,所以他实在搞不懂吃饱肚子和圣人教诲之间有什么直接联系,更是感觉自己实在是受不了汤思退的厚脸皮和指鹿为马的能力了。 如果宋朝的官员都是这样的一群人,也难怪他们保不住大好河山,只剩下这半壁江山。 要是他们继续那么无耻,想来,这剩下的半壁江山也不会太久了。 辛弃疾也是接受过传统精英教育的,他自幼熟读儒家经典,曾一度向往古之贤人所描述的理想国,一度向往那个人人讲究礼仪的大同世界。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信奉儒家学说,但是里头的很多东西他依然记得。 同样的,苏咏霖也记得。 所以当初苏咏霖曾经抽空和辛弃疾闲谈如果真的按照孔老夫子的设想治理国家会如何,然后苏咏霖指出了一位大神级实践家—— 王莽。 从他的遭遇里,可以看到真正的圣人门徒为了实践圣人理想而做出的努力以及最终的下场。 圣人只是说,没有条件让他去做,但是在西汉末年那个时代,这位大神是真的去做了。 他言必称三代,事必据《周礼》,【每有所兴造,必欲依古得经文】,他把一切政令、设施都弄得古色古香,一部《周礼》几乎是王莽新政的蓝本,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恢复那个古老的时代,他是真的想要带着全社会一起大倒车的。 这还不算铁杆圣人门徒? 可他得到了什么? 那些儒家的文人墨客们就真的不知道王莽所作所为都是圣人特别希望的? 他们不知道圣人就特别想让全社会倒退回西周那个秩序井然的时代? 他们知道,只是他们不能承认王莽的改革本质就是复古改革,是按照圣人的最高理念来的,这要是承认了,岂不是说明圣人理念根本不可能实现,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那儒家的政治生命不就要宣告结束了吗? 那就只能全盘否认王莽,否认他的改革,重新改造儒家的政治理念,使得这一理念更加符合封建统治者的需求。 圣人的理想从那以后只留存在书本之上,再也不会被付诸实践,儒家门徒们也只是借着圣人的理念,私底下做的事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苏咏霖的这番说辞敲碎了辛弃疾心中对儒家经典中描述的【三代之治】的最后一点留念。 从那之后,辛弃疾只把儒家经典当做道德、哲学书籍去看,且看的越来越少,倒是开始对一些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多家涉猎,为政之道方面则多读苏氏政论,多参加苏咏霖秘密组织的复兴会内部研讨会议,在那里面讨论政治。 时至今日,当他发现南宋方面还在如此无耻虚伪的坚持着所谓的儒家治国理念、并且把这一理念当做他们为所欲为的遮羞布时,他不由得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厌恶。 “我以为,在这茫茫大雪之下,那些流民最需要的是御寒的房屋和饱腹的粮食,而不是圣人的教诲吧?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应该比什么都重要。” 汤思退闻言,愣了愣,又看向了辛弃疾,似乎有点惊讶辛弃疾为什么没有被这宏伟的蓝图和伟大的悲愿所折服。 旋即,汤思退又有了新的说辞。 “粮食当然需要,房屋也当然需要,这些都是会有的,但是如果没有圣人教诲,又如何能有这些呢?正是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汤思退笑了,笑的颇为暧昧。 辛弃疾则是忍不住的皱眉与厌恶。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当初也是觉得非常无语,在内部会议上多次强烈抨击赵恒的这一做法,认为这是极为短视、丑陋的行为。 勤学向上、实现终极理想,治国平天下,那是多么崇高的一件事情? 理想主义在现实主义者面前会显得幼稚,但是没有理想主义,也就没有现实主义的进步了。 所以读书进学当然是为了治国平天下这样最高等级的理念,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坚持的,只有你赵家皇帝用赤裸裸的金钱和女人来笼络士人。 读书就是为了钱和女人? 堂堂皇帝和国家宣传机器居然那么直接纯粹? 老美都知道厚颜无耻死乞白赖的宣扬自己是民主灯塔,做了坏事死不承认,死抱着自由民主的旗帜不松手,大有一副死都要和自由民主死在一起的架势,就算全世界都知道老美的德行,人家自己骗自己骗得一愣一愣的。 轮到你大宋倒好,直接承认做你赵家的官就是为了钱和女人。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辛弃疾此时的感觉也和苏咏霖一样,和这帮人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没什么说的,汤思退却有很多想要问的。 且不说辛弃疾的来意,就说日前他听闻的明国要开科举并且对科举制度作出重大改革的传闻,他就很感兴趣。 这种非正式的半官方接风宴会上不适合谈论正事,但是谈谈科举未尝不可。 于是汤思退就把话题引到了科举考试上。 “听闻北朝即将开办科举,且要对科举做出一些更改,敢问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辛弃疾正好也不想再谈这类事情,便顺着汤思退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这具体更改哪些方面呢?” 汤思退帮辛弃疾倒了一杯酒。 “改的还是比较多的,简单来说,就是皇帝陛下准备恢复唐时分科取士的办法,招募更多的人才。” 辛弃疾话说完,汤思退端着酒壶愣了一下。 “分科取士?” “对,分科取士。” “这……倒是很大的变动啊。” 汤思退放下了酒壶,开口道:“做出如此之大的变动,北朝不担心引起一些混乱吗?” “当年南朝的王相公是如何取消分科取士的?如今我朝不过是恢复而已。” 辛弃疾带着些嘲讽的意味笑了笑。 “这……呵呵呵呵……” 汤思退尴尬一笑。 “我朝之分科取士,倒也不完全和唐时一致,也是有很多变更的。” 辛弃疾的心情渐渐好起来,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我朝之分科取士,分文理法工四科,每一刻都有对应的考题与取中标准,中试之后都是进士,不分高低贵贱。” “文理法工?这……敢问辛总长,何为文理法工四科取士?” 汤思退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法倒是可以理解,可是这文代表什么?理代表什么?工……不会是工匠的工吧? 汤思退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辛弃疾的解答。 “文就是与南朝现在的进士科取士一样的考试,主要考经典,当然了,我朝还增加了农业相关的内容和《荀子》相关的内容。” 辛弃疾第一个解答就让汤思退震惊了。 考农业什么的还不算什么,但是这个《荀子》,是那个被宋儒广泛批判的《荀子》吗? 那个宣扬人性本恶所以不为人待见的《荀子》吗? “辛总长,这荀子该不会是……” “就是大儒荀子所著的《荀子》。” 辛弃疾笑着点了点头:“我朝陛下非常喜欢荀子,决定将荀子纳入科考范围之内,与其他经典并行。” 汤思退顿时被雷的外焦里嫩。 六百五十 对不起啊,马上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知道明国准备在科举考试中引入《荀子》篇章,汤思退的第一反应就非常实在。 “北朝朝廷没有人反对吗?” 汤思退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大大的疑惑,眼中透出的疑惑之光仿佛能覆盖整个古今岁月。 辛弃疾可没有这种疑惑。 “有啊,当时反对的人不少,反对的意见也挺多,但是支持的人更多,所以还是通过了。” 辛弃疾寻思着之前那场小小的政治风波大概是平息的太快了,所以尚且不为宋人所知,以至于他们还不知道曾有人愿意为了这场变革做殉道者,做了螳臂当车的蠢事。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知道苏咏霖是如何雷厉风行的解决掉了那些反对者,推行了新的变革。 汤思退不知道个中内情,觉得辛弃疾淡淡一句【反对的人不少,但是支持的人更多,所以就通过了】实在是太雷人了。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南宋,汤思退甚至都能想象南宋内部要吵成什么模样,说不定到时候吵着吵着都要打起来,弄不好还要出人命。 开什么玩笑,荀子那种离经叛道的言论也能被纳入科举考试的范围之中? 汤思退不曾深入学习荀子,但是他读的书多,对荀子的言论也有一些了解,他知道荀子的言论到底是多么的能够引发争议。 可是在明帝国这里,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这本书进入了科举考试的出题范围之中吗?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明帝国到底怎么了? 他们的科举……真的是科举,真的能选拔出优秀的人才吗? 汤思退咽了口唾沫。 “荀子的言论,我也稍有涉猎,与圣人经典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若是引入科举考试进行考核的话,恐怕……” “还好吧,没什么人在意的,现在也完全通过了,而且比起文科,其实我们大明国上上下下都更加在意理科法科和工科的考试。” 辛弃疾笑道:“我朝皇帝陛下说了,圣人经典虽然好,但是前人研究了千年,早就把该研究的研究透了,继续研究也不会有什么所得,所以与其皓首穷经,更重要的还是理科法科与工科的考试。” 汤思退再次被雷到了。 明国皇帝苏咏霖居然说圣人经典考试不重要? 他居然说更重要的是其他科目的考试? “北朝皇帝陛下当真是如此说的?” “是啊,不仅陛下如此认为,其实我们朝廷也是这样认为的,经典确实已经研究太久了,前人注释早就比原著更多了,各家有各家的说法,个人有个人的理解,继续研究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其余三科上。” 辛弃疾又喝了一口酒,眯起眼睛笑道:“法科,顾名思义,就是讲究法律的,国家建立,法律是最重要的,并且法律也不能一成不变,需要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改变,所以陛下设法科考试,为国家培养法律人才。 理科是讲究天文地理算术等世间真理之道的考试,故此命名为理科,陛下认为行军征战、农业生产等等国家大事都需要理科所研究的学问出力,所以特设理科考试,培养人才。 工科也是一样的,行军打仗需要军械,需要营房,百姓居住需要房屋、城池,农业生产需要水利工程等等,所以我朝也需要百工人才,陛下于是特设工科考试,培养人才。” 辛弃疾竖起三根手指,把除了文科之外的三科考试给汤思退大概的讲解了一下。 而汤思退显然已经被明国科举考试的内容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科举考试素来都是读书士人角逐文才的舞台,是选拔最优秀的文人的舞台,可是明国科举考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连工匠都要上场考试了? “百工也能参加科举考试?” “为何不可?只要于国有利,就是人才,只要是人才,就要唯才是举,这是我朝陛下认为的科举考试,科举考试,就该不拘一格的录用人才为国家服务。” 汤思退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样的科举考试了。 明国的科举考试只是挂着一个科举考试的名号而已,内里,已经完全不同了。 感觉有点曹孟德唯才是举的意思? 一场接风洗尘的宴会本来是为了安抚辛弃疾的,结果汤思退自己给搞不明白了,于是宴会之后,汤思退立刻前往皇宫拜见赵构,把探知到的消息告诉了赵构。 赵构对此也相当惊讶。 “文理法工四科分科取士?工也算士?” 赵构诧异道:“苏咏霖到底是怎么想的?分科取士也不是这么个取士法,他这明显是把四科并立,而且文科里居然还要加入荀子文章,这……他是怎么通过朝廷评议的?” 赵构有些难以理解。 汤思退刚才在来的路上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得出了一个解答。 因为苏咏霖是强大的开国皇帝,更是功勋卓著打遍中原无敌手的马上皇帝,军队都听他的,他的威望太高,权势太重,强行用自己的权威推动此事,臣属不敢反抗。 他的臣子们全都妥协了,全都认怂了,就任由他乱来。 谁让他手握四十万精锐善战的军队呢? 至于赵构不能理解…… 嗯,很显然,赵构从来也不是什么靠军功上位的强大帝王。 他之所以成为南宋的开国皇帝是因为宋徽宗只有他一个儿子侥幸逃脱了被俘获的命运,他没有军功,也没什么大的政绩,反倒是有着向敌国卑躬屈膝称臣纳贡的经历。 所以他的一切都是靠阴毒的权术和利益的交换得到的,苏咏霖的这种纯靠实力的境界他是无法理解的。 想让他理解马上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这种事情,怕是做不到的。 这种事情汤思退想明白了,但是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附和着赵构的话。 发了一阵子牢骚,赵构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左右苏咏霖做的任何事情。 怀着些许没来由的沮丧,赵构开口问道:“辛弃疾此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搞清楚了吗?” “目前还不清楚,他嘴巴很严,非要到正式场合才说。” 汤思退摇头道:“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好时机问他,尤其之前还出了那样的事情。” 那样的事情自然就是流民包围驿站的事情。 不说还好,一说,赵构又怒了。 “刘玮是个废物!废物!这样的废物根本不配做余杭县令!别审了,直接罢免!撤职!滚到岭南去!永远不准回来!” 赵构一开口,基本上确定了刘玮的仕途死亡。 虽然他在朝中有一些身份不低的靠山,否则也做不了余杭县令。 但是这件事情牵扯到北朝明国,使得【友邦惊诧】,属于国际争端,是赵构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所以刘玮背后的靠山是什么也不敢做的。 汤思退自无不可,当然会去安排刘玮的流放之地,然后让这个倒霉蛋彻底告别鱼米之乡,去未开化之地和野人为伍作伴。 赵构正式决定接见辛弃疾的日子是两天之后,于是在赵构接见的前一天,辛弃疾正式把明国国书递交给了宋方,让宋帝赵构了解到明国此次南下的需求。 接到国书之后,赵构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国要派遣一名高级军事主官作为正使南下商议此事。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辛弃疾在此之前一直藏着掖着,就是不把南下的具体目标透露出来。 这是可以用来商议的事情吗? 这根本就是战败赔偿吧? 怀着空前的受到欺骗的感觉与愤怒,赵构一甩手把明国国书砸在了地上,当着宰辅们的面怒吼连连,连什么【苏咏霖小儿欺人太甚】之类都说出口了。 ps: 六百五十一 真的和明国刀兵相见,有几成胜算? 对于赵构的反应,汤思退一脸惊诧。 在他看来,修身养性多年的赵构不该有这种反应——据说他当年跪着接受金国人册封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反应啊。 得知赵佶和赵桓的死讯,他也只是悲伤的哭泣,并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恨意——对金国人的恨意,尽管他的很多亲人都死在金国人手上。 可是赵构一样不曾打算复仇。 这样一个软弱性格的皇帝,怎么会产生如此怒火? 还对着明国皇帝? 他赶快上前捡起了被赵构砸在地上的明国国书,拿起来一看,没一会儿,直接瞪圆了眼睛,脸色煞白。 沈该站在一旁,看着汤思退脸色煞白的模样,不管不顾的把国书从汤思退手上夺了过来,展开来一看,没一会儿也变得脸色煞白了。 王纶和叶义问还有周麟之赶快围上去一起看,看了没一会儿,一个个惊声低呼,大感不妙。 这份国书其实挺言简意赅的,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意思就是黄河之所以崩坏,都是你们宋廷的错。 是你们三易回河搞得河北废掉了。 是你们任命的东京留守杜充扒开黄河大堤毁掉了河南和两淮。 现在中原大地处处残破,起因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的一系列操作毁掉了中原。 如今大明国定鼎中原,正是需要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的时候,可是我们看着残破的中原和凄怆的百姓,欲哭无泪,意识到必须要修黄河。 可是面对着残破的黄河大堤与高昂的费用,大明国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和物资来填补进去了,这样一来,大明国就想到了作为犯罪者的你们。 啥也不说了,出钱吧。 也不要多少,之前你们每年给金国多少,现在就给我们多少,给钱给物可以商量,但是有一个前提,即每年交给大明国的黄河特别维修费用总价值不能低于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两绢布。 就这样。 一份言简意赅阴阳怪气的国书就写完了。 “陛下!这……” 王纶抬起头,看着面红耳赤怒火冲天的赵构。 “他们修黄河,居然要我们出钱?说这是我们的错?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他苏咏霖要修黄河就自己去修!现在居然来怪我大宋?当年的事情他懂什么?他知道什么?还想要岁币?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赵构明显是气着了,艺术家的修养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个骂街的混混泼皮。 他对着苏咏霖就是一顿国骂,把各种能想到的肮脏词汇一股脑儿的往苏咏霖脑袋上套,俨然是把苏咏霖和明国当做十恶不赦的混蛋了。 赵构在气头上。 而群臣除了生气,更多的是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能把国家军事主官派来做使者上以这个问题,显然是代表着明国对这件事情的重视,所以这件事情注定非常严肃,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掉的。 而且这里头说不定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你们要是不把钱送过来,那就千万别怪我们领兵南下自己来取了。 王纶是最先想到这个点的。 “陛下息怒,稍安勿躁,明国以军事主官南下为使者递送国书,显然是表示他们对此事的重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并且隐隐有用兵马威压我朝的意思。” 王纶把这层担忧说出来,汤思退和沈该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但是赵构却没有。 “让他压!让他压!我还怕他不成!” 赵构红了眼睛,一甩手把桌上的茶碗砸碎了。 “让他领兵来啊!他来啊!我大宋是好欺负的吗?他有四十万兵,我就没有四十万兵?他若敢南下,我必要他好看!!” 赵构怒吼连连,看上去非常有种,以至于宰辅团队都觉得好奇——你怎么突然那么有种了? 不过想想,也不是不能能理解。 国书里的话确实很难听。 明国国书的意思就是把中原如今的衰颓和黄河的问题全部甩到宋廷头上,将罪责归咎于仁宗神宗和哲宗三代皇帝,俨然是对着赵宋皇室的列祖列宗开炮了。 中原到如今,全是你们赵宋皇室干的,你们要为此负全责。 赵构的确有理由生气。 天子家族怎么会犯错呢?犯错的都是臣下,是无能的臣下,绝非皇帝。 但是。 汤思退面色很差的进言了。 “陛下,明国大军十分精锐,金国数十万大军,仅仅三年之间就全部崩溃,完全无法对抗明军,显然,明军远强于金军,而我朝大军虽然数量多,但是……” 汤思退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就这短短的几句话也足以让赵构从盛怒之中反应过来,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宋军打不过金军。 金军打不过明军。 消除同类项,得出结论。 宋军打不过明军。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 因为这个事实太过于显而易见了,所以当明国想要修黄河却缺钱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宋国,想到了他们孱弱的军力和富有的印象,以及曾经给金国送岁币的事实。 能给金国,不能给我? 他们不打这个主意就怪了。 赵构沉默了,汤思退也沉默了。 周麟之一眼看向了面色惨白的王纶——他记得之前王纶曾经在西夏使者失望离开的时候说过,宋国因为惧怕强邻而不敢提升自己,那么迟早会引来强邻的觊觎。 那个时候,宋国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宋国该怎么办? 周麟之忽然间又想起了张浚,也想起了陈康伯,更想起了之前那些告诫朝廷要整顿军备小心明国的主战派臣子。 虽然他一样心怀警惕,觉得明国不会那么干脆的就和大宋和平相处,但是他根本没想到明国那么快就开始对大宋心怀不轨并且试图动手了。 一动手还是要岁币这种卑鄙无耻的操作。 怎么这也该修饰一下,装扮一下,稍微友好一点吧? 直接把军事主官派过来,这不是明晃晃的威胁吗? 赵构和宰辅团队的五人一起沉默了很久,然后赵构才压低了喉咙,低声询问宰辅们。 “你们有什么看法,都说说吧。” “陛下,开战是万万不可的,非到万不得已,不能有此设想,主要,还是以谈判为主,我等可以用两国签订的协约反驳明国,斥责明国背盟毁约,必然为天下人所耻笑,以此击退明国的妄念,维护大宋的国体。” 汤思退素来反战,更别说是这种根本看不到胜算的战斗,所以他力主和谈。 赵构心中一阵无力,头更低了。 “能谈成吗?” “老臣会竭尽全力。” 汤思退如此表示。 沈该也站了出来,表示愿意代表皇帝和汤思退一起跟辛弃疾打前哨战,用大义名分压制辛弃疾,明国这样的无理要求必然不会得逞。 赵构似乎有点心累,想了想,就摆了摆手。 “那汤相公,沈相公,这件事情就托付给你们了,务必为我驳回辛弃疾。” “遵旨。” 两人应下了赵构的命令,缓缓离开宫殿做准备去了。 剩下枢密院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构就让叶义问和周麟之离开了,独独留下了王纶。 “德言,这件事情我只和你一人商量,你要对我说实话。” 赵构直勾勾的盯着王纶看。 王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请问。” “大宋的军备,到底如何?若是真的……真的和明国刀兵相见,有几成胜算?” 赵构问这话的时候很紧张,没什么底气,感觉这样问有点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是莫名的,他想要问一问。 六百五十二 赵构需要一个背锅侠 面对赵构的问题,王纶惊讶地咽了口吐沫。 他不敢相信这个一直以来都软绵绵的皇帝居然会主动询问军备的事情,乃至于—— 有了想要开战的心。 为什么? 他不知道赵构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不知道素来畏敌如虎的赵构为什么忽然间有了战备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敌人不同? 或许是没有和明军交过手所以赵构心怀幻想? 王纶不知道原因,可是王纶知道他的职责所在。 于是他向前一步。 “陛下,大宋军备的报告,臣已经上表很久了。” 赵构略有些尴尬。 之前的他只想着安稳度日,欢乐享福,以及帮助下面的小兄弟再次抬头,重振男儿雄风,抓住壮年的尾巴好好潇洒一下,哪里会关心这些事情? 那个时候和他谈军事不就等于是在要他的命吗? 但是现在…… “我知道,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以当下大宋的军备,能否对抗明国军队?” 王纶沉默了一会儿。 “大宋额定兵员数量总共在四十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二人,但是根据之前的战备调查显示,其中起码有三成被各地军官、边地守官吃了空饷,剩下的七成中真正的精兵数量也不多,有大量老弱病残滥竽充数。 且各地情况非常复杂,吃空饷的情况分布不均,有恪尽职守兵员满额的,也有大量吃空饷只顾自己的,目前为朝廷惩戒的人数数量有限,以小见大,或许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没有被发现。” 他稍微提炼了一下之前的军备报告的内容。 赵构的脸色差了很多。 “大宋安稳不过十几年,就到了这个地步?” “是的,一旦和约签订,文恬武嬉已是常态,军备废弛,军队操练严重不足,相当多的士卒被当做军官的私奴指示,耕田打杂无所不为,就是不训练。 少数维持训练的军队也是军纪败坏,日常只是喝酒赌钱,有上官巡查就装模作样操练一番,上官一走恢复原样,继续喝酒赌钱,根本也不会主动操练战技,所以臣才建议陛下整顿军备,才……” “可以了,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赵构赶快阻止了王纶继续说下去,忙问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一旦开战,大宋最多能调动多少可战之兵?” 王纶稍微盘算了一番。 “若仅仅只是防守,最多可调动二十万左右的兵马,若选择进攻,当下不可能多于十万。” “二十万是一地还是……” “淮南、荆湖、四川三地之总和。” 赵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宋四十万兵马,居然被吃了那么多空饷?” “三成算是好的,臣甚至听闻某些地方五兵有三被吃了空饷。” “什么?!” 赵构一拍桌子:“是谁?!胆大妄为!三成我也认了,他居然要了六成?是想造反吗?!” 王纶忙说道:“只是听闻,尚且没有真凭实据,算不得准,或许只是谣传。” “什么谣传?我要的是真实的数字!真实的数字!” 赵构拍着桌子怒吼道:“王纶!你这个枢密使是怎么干的?为什么如此失职!你还想不想做了?!之前的事情也是,一点都不严谨,一点都不谨慎!枢密使何等要职!你说!你还要不要做!” 王纶被吓得赶快跪下。 “臣知错!臣知错了陛下!但是陛下,臣真的是竭尽所能了!臣每每派人前往军中调查,总是会遭到莫名其妙的阻碍,军中军官上下沆瀣一气,很难查出真正的情况,若真的要全面排查,非陛下亲自下令且单独组成一支调查队伍才行!” 赵构气的站起来左走一圈右走一圈,思来想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明国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咱们自家的军备却废弛到了这个程度,看来不管管是不行了!不管怎么说,王纶,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你要权,我给你,人你自己去选,我要结果!” 王纶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要在短期内整顿军备,是不可能见到大的成效的,而若明国趁我不备,南下胁迫,大宋将非常困难。” 赵构当然知道这话说的不假。 之前王纶多次上表向他提起整顿军备的事情,他无心无力,只觉得想要过安稳舒服的日子,根本不想费那么大的心思整顿军队。 赵宋皇室的家法传统,就是荣养武将,让武将变得足够富裕、舒适,这样就算地位低,没什么尊严,他们也不会想要造反。 历代皇帝哪个不知道吃空饷的事情? 可是他们根本不会想要全面解决,也难以全面解决。 吃空饷早已被默认为是武将除了正规福利之外的潜在福利了,真要整治吃空饷的事情,就等于要对全体武将的利益所在开刀,必然引起武将群体的集体抗议乃至于反弹。 而且这也有助于朝廷钳制武将、控制兵权、避免武将势大夺权,经历过苗刘兵变、淮西军变和四大将事件的赵构对此还是相当敏感的。 和平的时代,平庸且听话的军队,这是赵宋家法之所以能够解决五代遗风的精妙所在。 可在乱世之中,这样的家法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只是作为皇帝,赵构这位大神又怎么能承认这件事情的本质是自己没有及时整顿军备、耽于享乐和故意放纵而造成的呢? “平时不整顿军备,事到临头才发现无兵可用,诸臣误我!王纶!你也误我!” 赵构强行甩锅给王纶,无视了之前王纶多次上表要求整顿军备的事实,让王纶大为惊讶。 但是惊讶归惊讶,王纶知道赵构需要一个台阶,需要一个背锅侠,需要一只可以为他扛起责任的替罪羊。 于是他只能悲催的向赵构认罪。 “臣知罪,请陛下饶恕。” “起来,去办事,许你戴罪立功,若不能戴罪立功,数罪并罚!” 赵构一脸威严的告诫王纶。 于是王纶悲催的成为了主要负责任的人,把一切都扛在肩上,一肩挑起了这次突发的政治事件。 另一头,汤思退和沈该全权负责起了和辛弃疾谈判的重任,誓要用大义名分把辛弃疾和明国的无理要求驳回。 因为赵构很生气,不想见辛弃疾,所以辛弃疾就直接和汤思退与沈该谈判。 这一回谈判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友好的氛围了,汤思退和沈该满面寒霜,看着老神在在的辛弃疾,摆出了一副决不妥协的姿态。 “辛总长,对于大明国此番遣使南下,我等以诚相待,本以为辛总长会带来两国携手共渡难关的好消息,可不曾想,大明国却是要违背两国订立的盟约?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汤思退一坐下就开始对辛弃疾发动进攻。 辛弃疾冷笑一声。 “汤相公此言差矣,两国订立的盟约中,有任何关系到治理黄河的内容吗?没有吧?两国当然睦邻友好,互帮互助,而且你们说,大明国成功治理黄河了,南朝不会因此得利?” 汤思退眨了眨眼睛,寻思了一番。 目前淮南地确实在南宋的统治当中,每当黄河泛滥夺淮入海的时候,南宋也会遭到侵袭,绝非毫发无伤。 明国如果成功治理黄河,把黄河改回故道,南宋当然会得到利益,能够回复淮南之地往日的繁华,增加财政收入,减少防灾损失等等。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所以明国方面提出向南宋索取一些治理黄河的费用看上去也是合情合理……个鬼啊! 汤思退一拍桌子。 “这是北朝自己的事情,治好与治不好都是北朝自己的选择,受灾与否也是两国自己面对的,我朝可从未要求北朝在黄河泛滥的时候为淮南地遭受损失而付出费用!” “南朝好意思这样说吗?黄河沦落到今天这个份上,是谁干的?南朝心里不清楚吗?” 辛弃疾满脸嘲讽道:“南朝仁宗皇帝神宗皇帝哲宗皇帝三次整治黄河,三次失败,每一次都酿成大灾,不只是我们这样认为,南朝自己人不也这样认为吗? 我听说第二次回河失败的时候,苏东坡就在徐州,被大水一冲差点跟着全城百姓一起丧命,侥幸逃回一命之后就对着朝廷破口大骂,引为一时盛谈,你看,难道这是我说的吗?” “那……那……” 汤思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六百五十三 我就是那个调动军队的人 汤思退一时间熄火了,无法继续输出,可是输出不能停。 于是蓄满了能量的沈该接下了汤思退的话茬儿,决定继续反击辛弃疾。 “这种事情难道是我朝愿意看到的吗?我朝也不愿意!但是当时的黄河多次决口,河道堵塞严重,不得不修,必须要修。 我朝也是调集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尽力了种种努力,竭尽全力治河,只是因为种种情况失败了,治河失败者何其之多?怎能全怪我朝呢?” “但是如此失败的只有南朝吧?三次尝试,三次失败,朝中争论不休,朝外工程或是拖沓,或是急躁冒进,完全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以至于死亡数百万人!” 辛弃疾皱眉头道:“数百万人死亡,千万人受灾,河北河南山东两淮之地多处被大水冲为白地,继而引发饥荒、瘟疫,死者又有多少?黄河改道遗毒至今,又有多少人为其所害?损失多少财力物力?这笔损失你们算得过来吗?” 辛弃疾倒不是不知道北宋整修黄河的真实原因和目的。 这方面的问题在苏咏霖召开正式会议之前就开过了小会,内部商议过。 北宋整治黄河就是黄河不修不行了。 自中唐以来,不断滋生的人口导致关中生态环境严重恶化,到唐末五代时期,关中生态环境濒临崩溃,黄河河道堵塞严重,不修就会到处决口,随意改道。 五代时期因为军阀乱战,黄河无人管理,以至于彻底失控,到了北宋,接下这个摊子的赵宋王朝不得不面对这一严酷的事实。 至于应付辽国军事威胁什么的只能算是原因之一,且不是主要原因。 当年赵匡胤和赵光义时代,北宋就有在黄河中上游植树造林的措施,当时的精英们已经有人意识到了黄河中上游生态环境对下游河道堵塞的影响,所以在赵匡胤与赵光义的努力之下,在五代时期彻底失控的黄河决口问题在赵光义朝得到了初步控制。 只是植树造林这种做法没有在宋朝得到公开宣扬,也没有进一步形成全民共识,形成朝廷的一致观念,以至于后来人亡政息,没有延续下去。 说到底,宋人修黄河就是为了解决黄河在当时频繁改道的问题,出发点是没有问题的,不修也确实是不行。 但是出于政治攻势的需要,以及未来万一出现黄河整治工程失误的时候还能顺便甩锅,加上苏咏霖实在是厌恶极了那些眼高手低的蠢货,所以才公开宣布那样的内容。 他们的眼高手低和愚蠢决策让数百万人为此丧生,让千万人受灾,让北方经济凋敝,民生残破,所产生的后果至今没有消除。 这种程度的抹黑,难道过分? 反正辛弃疾一点也没有觉得苏咏霖对北宋决策的抹黑有什么过分的。 所以他的攻势迅猛,没有任何留情,对汤思退和沈该一顿猛喷。 辛弃疾说的的确是实话,汤思退和沈该心里一清二楚,无法驳斥,于是又拿出了黄河自中唐以来逐渐失控的陈词滥调试图为自己开脱。 “唐末五代以来军阀割据,灾难连连,根本没有人在意黄河的事情,到了大宋,黄河问题积重难返,大宋已然竭尽全力。” 沈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是人力终究是有限的,大宋实在是无法完成那么庞大的工程,这难道也是大宋的错误吗?” 辛弃疾被气笑了。 “这难道不算错?后汉名臣王景修黄河,一年功夫,数十万军民,一百亿钱,便大功告成,此后黄河八百年没有改道,他怎么就做得到?后汉怎么就做得到?” 这方面汤思退还真有些研究,立刻站出来反驳辛弃疾。 “后汉时黄河尚且没有那么大的泥沙沉积,没有地上河,不需要清理淤积泥沙,不需要设下其他配套措施,工程量远小于大宋开土动工之时,大宋面临的困难,是后汉时的两倍以上啊。”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后汉的确没有那么大的困难,但是当时黄河也是频繁决口,不得不修,于是王景挺身而出,也竭尽全力办到了让黄河安稳,八百年不改道。” 辛弃疾摇头道:“到了我们这个时代,黄河又出了问题,需要我们挺身而出的时候,难道就一句已经竭尽全力,就没有下文了吗?三次工程,南朝真的竭尽全力了吗? 失败之后,为何不吸取教训,三次治河,三次失败!古今可有此等事?更别说后来杜充那个奸贼还主动掘了黄河大堤,水淹千里,死者百万!百万生灵就那么没了,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触吗? 身为王朝皇帝和高官显贵,做出决策丝毫不顾现实情况,甚至于互相倾轧,互相拖后腿,吞吃工程款项,吏治腐败,这才是失败的根本原因!你们就没有反思过吗?” 辛弃疾说到最后,是厉声质问的态度,汤思退和沈该实在没什么底气对抗这种态度。 一次失败还好说,两次失败就没什么底气了,三次失败,可以算作是彻彻底底的无能了。 第四次最为恶劣,后果也非常惨痛,不过杜充后来背叛了,苏咏霖也让杜充付出了代价,所以辛弃疾也没打算揪着杜充的问题说到底。 但是他必须要把强势的态度表现出来。 要是能不动刀兵就能搞到岁币当然最好,虽然辛弃疾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过过嘴瘾也不错——他实在是太厌恶这个朝廷了。 “发生那样的事情,绝非大宋所愿,他们都是大宋子民,大宋也不可能愿意看到他们丧生,只是……只是天不遂人愿啊!” 汤思退一脸悲戚道:“大宋所面临的黄河之灾害远超历朝历代,这又怎么会是大宋愿意看到的?” “所以,南朝不愿意看到,我大明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继续存在,所以,无论如何,这黄河都要修。” 辛弃疾怒目圆瞪,须发皆张,厉声开口道:“可是黄河整修需要的工程量太大,需要的人力物力太多,大明无力独自承担,需要南朝相助!” 辛弃疾还是把话题引回到了这里,这让汤思退和沈该十分无奈。 “说到底,这是明国内政,明国怎么能为治理黄河的事情要求大宋出钱呢?” “辛总长,这样的做法未免过于不讲道理,北朝难道是这样的国家吗?” 辛弃疾丝毫不为所动。 “正是因为这是大明内政,所以南朝只要支援大明一些钱财和物资就可以了,其他的不需要南朝插手,否则大明还未必能成功整治黄河。” 好家伙,你这还骂上了! 汤思退立刻摇头。 “辛总长!这属于讹诈!这是非常卑劣的行为!北朝一定要这样做吗?” 沈该也绝不松口。 “辛总长,两国签订和约以来,讲究和平共处,互帮互助,如今北朝却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可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吗?” 辛弃疾已经没有耐心和这两人打嘴仗了。 “我的身份,两位应该知道吧?” “那又如何?” 汤思退皱眉道。 “大明参谋院,是军队的指挥机构,大明参谋院可以向军队发布命令,军队需要得到参谋院的命令之后,方可出击行动。 而我,就是那个秉承陛下命令对军队发号施令调动军队的人,所以为什么大明皇帝陛下需要我出使南朝,两位明白了吗?” 汤思退一愣。 沈该也是一愣。 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意识到辛弃疾这话所说的内容正好是他们最担心最不愿意接受的。 六百五十四 大明军队之精锐,活人没有死人清楚 可以说,自从金国被覆灭之后,整个南宋朝廷几乎就没有几个人愿意打仗的。 赵构不愿意打仗,群臣也不愿意打仗,除了少数死硬派分子,没有谁愿意再起刀兵的。 他们只想能与明国和平共处,不要再打仗,他们极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所以当辛弃疾用武力相威胁的时候,汤思退和沈该一起变了脸色,大为震惊。 “辛总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辛总长!难道北朝会因为这种事情对大宋宣战吗?!” 攻守瞬间易位。 辛弃疾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笑道:“大明整修黄河之心,不可阻挡,希望南朝可以理解大明皇帝心忧天下的做法,应大明的请求,支援大明钱财和物资,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汤思退和沈该大为震惊。 虽然之前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这样的话从辛弃疾嘴里真的说出来,那就相当相当的让人感到惧怕。 “辛总长,这……这不合适吧?” 沈该的态度刚才还和奥伊米亚康冬天户外的冰溜子一样坚硬,现在就跟被舔过之后的绿舌头一样q弹柔软。 辛弃疾对此心知肚明。 “怎么不合适?黄河必须要修,一旦修起来,十年都不嫌多,不仅需要军队,还需要征发大量民夫,大明百姓会为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且主要支出还是大明自己出,只是要南朝支付微不足道的钱财和物资,你们都推三阻四?” 辛弃疾摇头道:“我还是那句话,黄河整修成功,对南朝也有好处,南朝理应出钱协助,这是其一,大明皇帝陛下怜惜民力,不愿耗费太多民力,需要南朝鼎力相助,这是其二。” 汤思退紧紧皱眉。 “可是,这……这未免也太……” “桌子上如果谈不出结果,下一次见面,可就是在战场上了。” 辛弃疾把手放在了桌子上,一根手指缓缓的敲击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 “是答应大明的条件,免去两国兵戎相见之祸患,获得和平,和睦相处,还是不答应大明的条件,花费十倍百倍的军费和战损去打一场注定无法获胜的战事。 最后,南朝不仅要答应大明的条件,还要赔偿大明的战争损失,这个问题,我想以南朝英杰之众多,想必会得出正确的结论。” 汤思退和沈该默然无语。 辛弃疾等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 “我言尽于此,汤相公,沈相公,二位相公是明白的,大明虽然没有南朝那么富庶,但是大明唯有军队堪堪称得上雄壮,不是在下自夸,大明军队之精锐,活人没有死人清楚。” 说完这句话,辛弃疾便站起了身子,用冷漠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南宋的谈判队伍,随后主动离开了会谈现场,留下面色极为复杂的汤思退和沈该。 辛弃疾离开会场,回到了南宋给他安排的高档驿站。 自他入住之后,驿站的安保工作已经完全被随行的护卫接管了,任何南宋方面的人物没有得到允许都不能接近这里,且这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搜了一遍,确保没有其他的机关之类的,会危害辛弃疾的安全。 跟着辛弃疾一起南下保护辛弃疾安全的是苏咏霖身边的虎贲禁军一部,统领这支护卫队伍的护卫队长是苏咏霖贴身禁卫之一,名为马超。 因为为人谨慎且力大无穷,马超被苏咏霖委以重任,担负起辛弃疾的安保工作,话虽如此,他几乎没有和辛弃疾有什么公务之外的交流,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擅长与人交流。 不过他还是很能给辛弃疾安全感的,驿站的安保工作交给他,辛弃疾一点心思都不用费。 在驿站门口,辛弃疾正准备进去,马超就走到了辛弃疾身边,低声道:“人来了。” 辛弃疾眨了眨眼睛。 “安全吗?” “很安全,咱们的人一路陪同监视,没有人跟着他。” “好。” 辛弃疾点了点头,进入了驿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个蓄着胡须、身形稍微有些富态的青年男子站在辛弃疾的房间里,见辛弃疾进来了,便拱手一礼,笑道:“复兴会嘉兴支部主任苏长生,见过辛副总理!” 辛弃疾听到这种让他感到愉快的称呼,也卸下了一直的防备,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苏主任,久仰大名,终于得见了。” “不敢妄自尊大,不管是朝廷里还是复兴会内,您都是我的上级。” 苏长生笑道。 “都是复兴会员,正式场合论职位,私下里都是朋友和同志,无分高下。” 辛弃疾几步上前,握住了苏长生的手:“一路南下,所见所闻都是人间疾苦,为伍作伴的都是豺狼虎豹,今日终于得见同志,倍感欣慰。” 苏长生笑容可掬。 “这里到底不是大明,遍地豺狼虎豹也是正常的事情,许多在大明已经看不到的事情在这里却是非常正常,那么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 “在敌国腹心发展会员,坚持战斗,还能创下如此功绩,苏主任没有辜负陛下的信赖啊。” 辛弃疾觉得苏长生一直战斗在敌后,非常了不起,懂得隐忍,所以对他的感觉非常好。 苏长生觉得辛弃疾虽然是后来才加入的,但是靠着战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算是实打实的牛逼人物,所以也挺佩服他。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阵子,才逐渐步入正题。 “此番南下,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问南宋索取岁币用以整修黄河,整修黄河所需要的费用太高,只是靠大明自己投入,实在是太吃力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南宋坐享其成。” 苏长生点了点头,开口道:“陛下希望向南宋索取多少岁币呢?” “和金国一样,二十五万两白银与二十五万匹绢,未必需要那么多,但是南宋交付的内容必须与之等价,钱可以,修缮黄河需要的物资也可以,总而言之,不能少。” 辛弃疾低声道:“有了这笔收入投入到黄河整修工程当中,大明也能稍微保存元气,不至于伤筋动骨。” “原来如此。” 苏长生开口道:“但是在我看来,只是靠谈判就问南宋要岁币,难度还是很大的,南宋朝廷虽然懦弱无能,但是未经战事,他们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知道大明强盛,但总归是有幻想的。” “你的意思是,必须要打一仗,打疼南宋,他们才会乖乖交纳岁币?” “怕是需要这样做了,无论是辽国还是夏国还是金国,之所以能拿到岁币,都是因为在军事上打赢了宋人,逼得宋人不得不给岁币以换取和平,大明没有和宋人打过仗,宋人未必畏惧大明。” 苏长生点头道:“宋廷高官显贵皆是色厉内荏之辈,与他柔声细语的商谈,他还以为你好诓骗,与你讨价还价,只有厉声斥责、动辄打骂,以武力相威胁,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双手奉上岁币。” 六百五十五 直击临安? 苏长生这话说的没毛病。 的确是这样,南宋高层就是一群色厉内荏之辈,不怕谈判,就怕干仗,好端端跟他谈,他还以为你底气不足,厉声斥责他,伸手打骂他他反倒跪着不动自己承受了。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贱不贱啊? 但是辛弃疾听着总是觉得不太对劲。 “这话虽然有道理,倒显得大明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似的。” 辛弃疾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说道:“话虽如此,怎么打,打多大,这些都是要商量的,当然最好还是他们接受条件,就别打,大明正准备集中全力整治黄河,这个时候开战,并不是很符合大明的利益。” “我当然也不希望打起来,但如果宋人坚持不给岁币,偏要对抗,大明也不能就此作罢吧?” 苏长生笑道:“整治黄河确实非常重要,若能把黄河整修完毕,对于大明来说,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是啊,黄河之祸患对于大明来说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下于军国大事,若是可以的话,我是愿意亲身参与进去的,待到黄河整治成功的那一日,我就算功成身退也值得了。” “您志存高远,属下佩服。” 又是一阵商业互吹,把氛围吹得非常友好。 吹着吹着,苏长生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 “岁币之事虽然对大明有好处,对南宋也算是削弱,但是对于南宋平民来说绝非好事啊。” 苏长生掰着手指头说道:“岁币不是单单把钱和物交给大明那么简单,当年金国还在的时候,金人不要铜钱,只要白银和绢布,宋就强迫产银地的百姓服劳役,大量采集白银,然后还要求当地人参与运输。 从钱和物的征集到运输,每一个环节都能闹的南宋平民百姓鸡飞狗跳,我曾亲眼目睹过南宋官府为了给金国提供岁币都干了什么事情,他们强制运送岁币到边境交割路线上的百姓无偿服役,强迫他们出劳力。 一路驱赶,一路运送,整条运输沿线周边的百姓生计被破坏的非常严重,每过一地,当地百姓往往大量逃亡,或者花钱贿赂官员免于劳役,逃不走也没钱贿赂的人往往像是牛马一样被驱使。 而且岁币不可能是南宋上层出,必然是从百姓身上榨取,岁币要的越多,则南宋百姓的负担就越重,一年一次,这对百姓来说,非常不利。” “是有那么回事,我很清楚。” 辛弃疾点了点头。 “所以这难道不是很有问题的吗?” 苏长生不解道:“陛下建立复兴会的意思我很清楚,派我来南宋的意思我也很清楚,为的就是从南宋内部攻破南宋,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将南宋颠覆,使得南宋民心尽归大明。 可是一旦实现岁币,必然加重南宋官府对百姓的压榨,会给百姓带去巨大的痛苦,如此一来,岂不是会让南宋百姓怨恨大明吗?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辛弃疾叹了口气,拍了拍苏长生的肩膀。 “这些问题我们是讨论过的,开会商讨的时候,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赞同向南宋索取岁币,但是也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陛下是怎么说的?” “陛下的意思是,他很清楚这样会带来南宋百姓的巨大痛苦,但是这也是复兴会在南宋发展的良好契机,赵玉成南下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 苏长生点了点头:“陛下让赵玉成带着一些人南下到南宋吉州一带发展复兴会去了,本来是说我去的,但是嘉兴这边离不开我,就换做赵玉成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发展的如何了。”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我们向南宋索取岁币,南宋向百姓索取岁币,这的确很容易变成大明剥削南宋百姓之类的事情,但是如果在南宋插入复兴会的力量,未必就不能成为复兴会带领南宋百姓抗议南宋索取岁币的事情。” 辛弃疾低声道:“陛下灭宋的计划里,复兴会在南宋广泛发展组织、进行武装起事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通过复兴会率先起事进行武装斗争以削弱南宋的力量,这是既定策略。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没有压迫,反倒没有了反抗,多了岁币,就能加剧南宋对百姓的剥削,南宋必然会把岁币的压力转嫁到百姓头上,到时候哪里的百姓被压榨的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充满了反抗的意志。 这便是复兴会进入当地发展势力的时机,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就能动员当地百姓反抗官府,跟随复兴会造反,还能从中吸纳优秀者加入复兴会,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之举吗?” 苏长生这样一想,感觉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南宋必然会把岁币的压力转嫁到百姓身上,则百姓困苦不堪,而此时此刻复兴会进入当地发动百姓抗争,保护自己的财产,对抗官府,如此就能轻而易举拉起反抗的队伍。” “没错,南宋官府想要从百姓身上压榨岁币,而复兴会的介入会让这种压榨变成百姓反抗的契机,通过引导,把仇恨转移到南宋官府身上,若是所有被压榨的百姓都站起来反抗南宋官府,则南宋官府想要压榨百姓就变得困难重重。”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这就是陛下的釜底抽薪之策,为了削弱南宋,不断给南宋放血,使得南宋的国力日渐衰落而复兴会势力日渐强大。 南宋越是剥削百姓,则反抗的百姓就越多,反抗的百姓越多,则南宋官府继续剥削的难度就越大,财政就越是困难,所以,逼迫南宋缴纳岁币是在加速南宋的衰亡。” 辛弃疾的一番解释之后,苏长生彻底明白了。 “如此说来,让南宋官方缴纳岁币反而成为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苏长生捏着下巴上的胡须低声道:“没错,如果南宋压迫不够,没有把百姓逼到活不下去的边缘,百姓是不太愿意造反起事的,复兴会员们这个时候去做工作,效率很低,见效很慢。 但是如果南宋把百姓逼到了生死边缘,不造反起事就没有饭吃,这个时候复兴会见缝插针,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就能花费更少的精力拉起更大的队伍。” “虽然说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太好形容,甚至可以说有点卑鄙,但是……” 辛弃疾捏住了拳头:“为了覆灭南宋,为了碾碎所有上等人,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以内外双重矛盾共同攻击南宋,使其进退维谷,加速其衰落和灭亡!” 苏长生理解了这种做法的必要性和可能带来的结果,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我会竭尽所能的,在这期间,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主要还是情报吧,将来如果要对南宋开战,打击南宋,我认为两路出击是有必要的,一路走陆路,以绝对强大的军力从陆上直接进攻,一路为偏师,走海路,从海路直接出击,入苏州洋,直抵宋都临安。” 辛弃疾拿出了携带的地图,将自己的大概构想告诉了苏长生。 “直击临安?” 苏长生皱了皱眉头:“据我所知,宋军马步军孱弱,不堪一击,但是唯有水军可称精锐,宋之水军曾经在宋金战事中多次力挽狂澜,宋廷也较为重视水军。 临安紧邻苏州洋,我们都知道可以用水军突击,宋廷不可能不知道,一旦开战,宋廷必然用水军重点防守苏州洋,以我水军突击苏州洋,胜算有几成呢?” 六百五十六 胜算不到五成也可以出击吗? 宋军的水师确实是天下精锐,非常善战,这一点连苏咏霖也没有反对过。 当年宋军在马步军被打成筛子的情况下,水师也不曾拉胯,多次成功阻挡金军攻击,为南宋小朝廷苟延残喘立下了汗马功劳。 于是辛弃疾稍微盘算了一下明军水师直击临安的成功率。 “综合来判断,直击临安的成功可能应该不到五成。” 苏长生皱起了眉头。 “胜算不到五成也可以出击吗?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不到五成才能出击,若是超过五成,达到七成八成,宋廷也不傻,不可能把中枢放在临安等着我们来突袭,正是因为宋廷对自家水军非常自信,所以才安然居于临安。” 苏长生不怎么懂军事,他是搞情报出身的,对这种军事技巧性问题只有一般人的理解,既然辛弃疾这种专家都说可以,那么他也无不可。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我的确不太懂,但是情报方面,我还是稍微懂一些的。” “我们需要的也就是情报了。” 辛弃疾笑道:“宋军的马步军在我们看来如同土鸡瓦狗,连金军都无法战胜,就更别说咱们大明精锐了,但是宋军水师素来有善战之名,宋水师的战术我们很清楚,但是眼下,我们希望知道宋水师的规模和大概的战斗力,作为参考。” 苏长生双臂抱胸,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对于明军掌握有宋军水师的战术这一事实,苏长生不觉得奇怪,因为明军水师基本上就是按照宋水师的方式来训练的。 这个其实算是历史遗留问题。 苏家是私盐贩子起家,作为私盐贩子,还是在海上行动的私盐贩子,就不可能不与宋军水师打交道。 事实上,最早的苏家私盐船队就是宋军水师退役老兵组成的。 苏咏霖的爷爷苏定光借助自己的权势,秘密招募了一些宋军在绍兴和议之后遣散的水军老兵给苏家私盐船队打基础。 那些水军老兵有不少都是在宋金战争中立下功勋的熟练水兵,还有一些基层军官,但是绍兴和议之后朝廷不需要那么庞大的水师了,就把他们都给遣散了,只保留了最基础的水师人员。 苏定光抓住机会,从中招募了一些好手,让他们教授苏家人水战的技术和要领,训练水上作战能力和远航能力。 所以打一开始,苏家船队的根基就是南宋水师老兵打造的,苏咏霖和跟着他一起北上的苏家人掌握的也都是宋军水师的战术战法。 这一历史遗留问题直接导致明军水师创立之初就是按照宋军水师为模板打造的,训练规模战术战策之类的都是一样的。 所以明军水师对于宋军水师不算是知根知底吧,至少也是知己知彼。 战术战策可以知道,但是宋军水师目前的规模还有统兵将领等敏感问题就不是那么好得到解答的了,这些属于军事机密,每一年也都会有变动,若要知道,就要看最新的情报。 对于辛弃疾的需求,苏长生思考一阵子之后,缓缓点头。 “虽然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觉得只要肯花钱,这一类的情报未必得不到手,宋廷军官与我打交道的也有不少,在我看来就是那种只要出够价钱,战船都能卖给你的那种,行,我知道了,您请放心,这个情报我会想方设法的得到,然后送回中都。” “辛苦你了。” 辛弃疾又一次握住了苏长生的手:“你若是能得到真实的情报消息,我水军若能直捣临安,功劳有你一半。” 苏长生苦笑。 “先拿到情报再说吧,我水军也需要多多操练,宋军水师是真的很精锐,很擅长水战,我军万不可轻敌。” “我明白。” 辛弃疾点了点头。 他当然明白宋军水军很善战,当年金军风风火火南下,宋军马步军全面溃败,只有水军能打赢金军。 但是话又说回来,明军的水师也不弱。 明军水师起步于光复军时期,或者说整个苏咏霖集团就是水军转职而来的,头头脑脑都对水战有些研究,只是后来转职成为马步军了。 苏咏霖最初建立水师的时候,明军水师只有不到一百艘船,后来孙子义带着水师北上讨伐金国,战胜了金国水师,一战缴获大量船只,把明军水师的规模扩充到了三百多艘船。 后来明军水师多次执行运输和抢滩登陆任务,虽然没有更多的战斗,但是也多次扩编。 到眼下,明军水师大小各类战船和运输船加在一起已经有一千多艘船了,主战舰船七百余,辅助舰船三百余,水兵人数一万三千余人,规模相当之大。 苏咏霖对水师也算是重视,多次拨款维修、新建船只,多次下令增加水师兵员,不断扩大水师规模。 明帝国建立之后,水师独立于陆军五大兵团,单独设军,给番号蛟龙军,以原先孙子义的副手孔振德为蛟龙军正将,以另一副手周满城为副将,率领水师驻扎在大兴府沿海。 蛟龙军在金国原先的港口位置又修了一个新的港口,专门用来给水师驻军用。 与此同时,山东和辽东各有一个水师专用港口,日常情况下蛟龙军需要执行运输和训练任务的时候就在这一带海域转转悠悠,海上航线摸得很熟,驾驶技术也不错。 辛弃疾感觉宋军水师虽然很有底蕴,但是毕竟十几年不曾开战了,明军水师虽然年轻,但是成长于激烈的战火之中,各种意义上来说就算不能碾压南宋水师,也不会惨败。 在此基础之上,若是能得到宋军水师的具体数据,则属于知己知彼,达成最后的战略目标也就不是难事了。 辛弃疾已经料想到南宋绝不会轻易缴纳岁币,因为苏咏霖说过,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也别想在谈判桌上得到。 大不了,再来一次搜山检海捉赵构,让赵构回味一下三十多年前的亡命之旅,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能让他涨涨记性。 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把正事差不多谈完了,于是辛弃疾就问了苏长生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 “你对临安城熟悉吗?” “一年总要来那么几回,不算太熟,也算是有所了解,您想知道些什么?” 苏长生笑着问道。 “我来之前,陛下跟我说,在众安桥边上的商店街开了很多卖吃食的小摊贩,说滋味很好,让我记得去尝一尝,还跟我说有一家卖清汁田螺羮的摊贩家的羹汤很好喝,特意嘱咐我去尝一尝,你知道这个商店街现在还在吗?” “众安桥边上的商店街?” 苏长生来了兴趣,开口道:“陛下肯定是懂行的,临安有四个很不错的商店街市,众安桥边上的是吃食最多的,很多店面,还有很多行脚摊子,做的都是很好吃的东西,三更眠五更起,昼夜不息。” “繁华如此?” 辛弃疾大为感兴趣:“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市集,三更眠五更起?临安商人都不睡觉吗?” 六百五十七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三更眠五更起对于想要赚钱养家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呢? 勤勤恳恳的人们大抵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反正就苏长生所看到的来说,就是这样的,无论是嘉兴还是临安,勤劳的人们总是起早贪黑的。 “临安之繁华冠绝天下,晚归的人三更才回家睡觉,早起的人五更就起来上工办事,晚归的人想要吃夜食解馋,早起的人也需要吃朝食填饱肚子,好早早开工。 所以做吃食生意的商贩昼夜不停,几乎任何时候,只要你来这里,都能吃到想吃到的东西,不过那清汁田螺羮怕是喝不到了,现在入冬了,没有田螺。” 苏长生笑着说道。 “这……陛下记错了?” “陛下当初离开临安的时候是三四月的时候,想必是记错了,不过就算没有田螺羹,还是有很多其他的美食的,比如鱼羹就很不错,味道鲜美,鱼肉软糯,一抿就化,实在是上上之选。 而且此时来,实在是非常巧合,马上就是元夕了,宋人庆祝元夕节日的活动非常盛大热闹,那一日晚上整个临安城的男男女女都会出来游玩,数十万人欢庆元夕通宵达旦,不到天明绝不散去,您一定不能错过。” 辛弃疾咽了口唾沫,听了以后十分感叹。 “之前略有些耳闻,还以为是夸张之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宋之富庶可真的不是说笑啊,过往家乡庆祝元夕也算热闹,可哪有数十万人的规模?就算是大明庆祝元夕,也不会如此热闹吧?” 苏咏霖立国之后当然也把元宵节当做重要节日予以放假,不过和宋人五天五夜的庆祝活动不一样。 宋人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连着五天五夜都有灯会、庙会,官员也能休沐,整个临安城的人们都会在那五天尽情释放自己的购买力和欲望。 而大明朝的规定是官员只有两天假期,民间怎么庆祝官方不干预,但是官员最多休息两天,就要继续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工作地狱之中。 苏咏霖本人当然是带头冲锋,所以明国庆祝元夕肯定没有南宋这种【君民同乐】的氛围。 苏咏霖是工作狂,对官员的要求也比较严格,要求他们把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不准懈怠,不准因私废公,严禁官员赌博,在朝廷范围内取缔打马吊之类的赌博游戏,一扫前朝文恬武嬉的奢靡之景。 不过对于辛弃疾的惊奇,苏长生只是大摇其头。 “也就是临安和一些沿海大城镇看着繁华罢了。” 说到这里,苏长生一脸不屑:“您要是深入一些内地城镇去看看,就知道什么叫萧条破败、人间地狱了,宋,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举国养一城,养了一座夜夜笙歌不息的巨城,而整个国家都疲惫了。” 辛弃疾刚刚升腾而起的些许惊奇之情立刻消散了。 “果真如此?” “我们这些最早跟随陛下的人都知道,我们跑遍了宋东南沿海的很多地方,也深入了很多内地城镇,亲眼见过太多太多的人间惨剧了,看宋国,不能只看临安。” 苏长生连连摇头。 这话说的也是在理,辛弃疾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若是能有这样的生活倒也是很好的,大明又该怎么做才能让百姓过上这样的日子呢?众生皆苦,可若能欢乐,谁不愿意?” 这个问题,苏长生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宋人的方法是肯定行不通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辛弃疾决定在正月十四日晚上去逛一逛众安桥商店街的夜市,领会一下临安风情,体会一下这集中全国之力供养出来的一座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做就做,辛弃疾的行动力素来非常强大。 正月十四日晚,辛弃疾乔装打扮,在五名护卫和一名天网军第二行动组的临安本地人组员的保护下,着宋人节庆服饰,在夕阳西下之时离开了驿站,汇入了临安城如潮般的人流之中。 人真多啊。 这是辛弃疾踏上临安市集之后最大的感触。 他南下以来,总是听人说临安有百万人口,他只觉得这是夸大之言,但是今日一见,他觉得就算是夸大,可能也夸大不到哪里去。 人山人海,人潮汹涌,入目所见之处,到处都是人,耳畔皆是欢声笑语。 而就辛弃疾的观察,更奇妙的是女人似乎比男人还要多。 元宵节是要放灯的,待天色变暗,满城都是烟火灯光,桔红色的光笼罩着整座临安城。 此时节的临安城就像是黑暗大地上唯一的一颗夜明珠一般夺目璀璨,而如此美景,岂能束缚住女子的脚步? 放灯时节,百姓倾城而出,通宵游览。 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在这些时日可以毫无顾忌的抛头露面,享受着自由美好的空气,在街上走走逛逛,来来往往,参观街道两边排列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铺子,顺便释放一下憋了许久的购物欲望。 他们拖家带口,一家两口子带着一双儿女,带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成群结队出来游玩,脸上满是见着新奇事物的笑意,没有男女之别。 相比于平民百姓之家,官宦人家的女眷出门就含蓄得多。 为要防范街上人挨人挤被人揩油,他们就用绢段或布匹扯作长圈围着,把外面的人隔绝开来,叫紫丝步障或锦步障,可以很好地体现大家子的风范,彰显身份和地位。 辛弃疾看着琳琅满目的热闹景象和新鲜玩意儿,一时间几乎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满目都是惊喜,满目都是快乐,仿佛回到了年幼时跟着家中长辈出门参加热闹节日的时候。 一路走,一路询问一些他看不太懂的事情,那位临安本地人出身的天网军密探就为他解释。 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这些人在干什么,那些人又在干什么。 走过一条街,拐弯的时候,天色渐暗,辛弃疾眼睛好,一眼瞅见街边上一丛小树林间有些年轻男女的身影,两两成群,不知在做些什么。 顺着辛弃疾的目光看去,密探也瞅见了那一幕,便笑了。 “这怕是瞒着家中长辈偷偷约出来相会的男女了。” “啊?” 辛弃疾颇为惊讶。 他自幼饱读诗书,深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的影响,讲究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绝不轻薄任何女子,别说上手,就连看都不看一眼。 苏咏霖对他进行了政治思想的改造,但是改造范围没有涉及到男女之情的,辛弃疾依然是个相当保守的性子,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如何能不惊讶? 这临安城内的男女……居然自由恋爱还偷偷幽会? “这成何体统……” 辛弃疾嘟囔了一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可是欧阳修的诗,在临安,这是常事,家中长辈就算知道,也是无力管束,只要不闹出人伦之事,何苦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密探笑了,笑的十分暧昧。 辛弃疾顿时刮目相看。 “你还读过欧阳修的诗?” “属下年幼时家中经商颇有家资,所以属下跟随蒙师学习过数年,是以粗通文墨,后来家道中落,为仇家所害,除属下以外,满门死绝,若非苏主任出手搭救,属下早已命丧黄泉。” 密探呵呵笑了笑,似乎看开了一切:“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都过去了,属下早已不再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 辛弃疾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拍了拍密探的肩膀,聊以安慰。 六百五十八 辛弃疾再也没有回过头 元宵节期间,宋人往往喜欢用烟火助兴,宫中、民间都放烟火,吸引游人仕女。 宋人庆祝节日的烟火爆竹种类繁多,有西瓜炮、采莲舫、赛明月等二十多种烟火炮仗,夜间燃放,绚丽多彩,叫人眼花缭乱,好不快活。 除了烟火爆竹,更有社火游街、唱歌跳舞、耍杂技等文艺活动在临安城大街上的某处开演,引得游人纷纷侧目,演到精彩处无不大声叫好。 这里头最有意思的莫过于【舞鲍老】,舞鲍老是一种头戴面具的舞蹈,动作模仿傀儡,滑稽可笑,可以增添节日的喜庆气氛,很快推广开来,参加者非常之多。 辛弃疾跟着密探前往舞鲍老的台子前,跟着周围群众围观台上滑稽演员们的滑稽表演,看着那滑稽的动作,和各种各样滑稽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便会被逗笑。 一笑便是大家一起笑,一阵哄笑,气氛热烈,欢快不已,辛弃疾也跟着人群一起拍手鼓掌,放声大笑。 下里巴人有下里巴人的快乐,文人雅士也有文人雅士的风流,文人雅士们在元宵节更喜欢猜灯谜活动。 一盏一盏亮堂堂的灯笼下贴着有趣的灯谜,文人雅士带着女眷,解开一个个灯谜,在女眷面前尽情展现自己的才学和风度,至于猜中之后那小小的礼品,权当是助兴的添头。 比起这些,元宵节最值得一看的、为整个节日提供最大程度氛围的,当属花灯。 花灯的灯光点亮了夜幕降临之后的街市,让人们即使没有阳光也可以自由行走,整个临安城那么大范围的灯光,一夜下来,不知要燃尽多少灯笼、蜡烛。 宋代花灯制作工艺较之前朝大大提升,灯具革命带来的是日常生活的巨大变革。 除了寻常各式彩灯,宋元宵节常见的还有灯山,即在棚上张灯结彩堆叠成山林,上面绘着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传说故事,远远望去如梦如幻,近观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民间如此热闹,赵宋皇室当然也要奉行与民同乐的祖训,快快乐乐的参与到这盛大的节日之中。 作为最高技术力拥有者的赵宋皇室在皇宫内搭起的灯山自然更为奇特,还创造出了我国最早的人工喷泉。 赵宋皇室搭建的灯山上的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的手指能自动喷出五道水,夜色之下,明亮灯光之中,五道水流喷涌而出,晶莹剔透,宛若神迹,此情此景,如何不让宫中贵人们沉醉其中呢? 赵家皇帝观灯的仪式称为踏五花。 正月十四这天,赵家皇帝要带着文武百官先去五岳观的迎祥池。到了灯山,皇帝的御撵要围绕灯山转一圈,倒着观灯,所以叫踏五花。 然后皇帝要在御楼的东西角楼宴请近臣,此时节,宫门内外都被装扮成了灯的海洋,明亮无比,不仅让近臣观看,还放任民众自由观看,彰显皇家气度。 平日里高不可攀的皇帝只有在这一日变得无比亲民,甚至会特意登上城楼,与近在咫尺之间的百姓们见面,任由百姓们瞻仰皇帝的容颜。 每到此时,观看皇帝容颜的百姓总是特别的多,宫城之下几乎没有人们落脚之地,乃至于盛事散去之后,很多人都是被人流挤着离开此处,脚不沾地。 最后有些人丢了鞋子,有些人丢了帽子,有些人衣衫不整,叫人看了还以为做了什么苟且之事,相当滑稽。 辛弃疾对赵宋皇室不感兴趣,对赵构也不感兴趣,他不想去看赵构那张惹人生厌的老脸,他就去了众安桥边上的美食一条街。 此时此刻,这里也是人山人海,街道两旁的灯火较之其他商业街要更加密集、明亮一些,使得街道上亮如白昼。 辛弃疾便带着护卫们挤入了这人山人海之中,看着街边诱人的美食,闻着诱人的香气,腹中馋虫当即开始造反。 辛弃疾忍不住了,开始掏钱消费。 撒子香脆,来一份嚼嚼。 酥黄独味美而鲜,不可不尝。 十色花花糖甜美可口,哪能不吃? 澄沙糕软糯香甜,岂能错过? 蒸饼香气扑鼻,我的最爱。 八宝饭入口即化香甜宜人,不吃不是人! 辛弃疾这旺盛的购买欲望和食欲让密探看傻了,但是看了看辛弃疾高大的身材和健硕的身躯,他忽然感觉辛弃疾那么能吃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么强壮的身躯要是不吃多一些,怎么扛得住巨大的消耗呢? 辛弃疾完全释放自己的食欲的同时,跟着一起来的护卫们也在辛弃疾的允许之下开始了大吃特吃,连带着密探也觉得前所未有的饥饿,这些早就吃遍的美食忽然间又变得可爱起来。 那就吃它一顿好了。 于是密探也化身食中饿鬼,大快朵颐起来。 辛弃疾吃下最后一口八宝饭,觉得口中甜腻,咂咂嘴,便看见街边有卖羊脂韭饼的。 此时他虽然感觉肚子已经饱了,但是嘴巴还想吃,虽然觉得晚上吃太多不好,可是见着如此盛况,不大吃一顿似乎对不起这一次南下。 想了想,觉得也是难得,来都来了,何苦压抑自己? 于是他就决定再来一份羊脂韭饼中和一下口中甜腻。 羊脂韭饼一口咬进嘴里,正准备感叹这份浓浓的油香,忽然间又看到了卖油焖鸡腿的,那黄灿灿油油的油焖鸡腿在灯光的映照之下居然能发光,看的辛弃疾两眼发直。 好久没吃鸡肉了,那就……吃一只? 于是辛弃疾花钱包了两只鸡腿,也给部下们一人买了两只鸡腿,然后一口羊脂韭饼搭配一口鸡肉,满嘴油光,虽不甚雅观,倒也省去了冬日里嘴唇干裂之苦。 走了一会儿,辛弃疾觉得累了,也觉得口中干渴,正好瞅见街边有一卖鲜鱼汤的行脚摊子,便带着六个随从卖了六碗鱼汤。 六人围着一张矮脚桌子坐了下来,一边吃手上的东西,一边喝鲜美的鱼汤,好不快活。 在这行脚摊子内喝鱼汤的人还有另外两桌,辛弃疾边吃边喝,边听着这两桌人的谈笑风生。 似乎是清河坊街边某家陈姓男主人死性不改,贼心不死,尽管被多次收拾,依然偷家里的钱去花月楼吃花酒,玩女人,被家中管事婆娘知道了,于是举着擀面杖追着他打了一整条街。 好家伙,那叫一个惊心动魄,陈家男主人身材瘦小,妻子却人高马大颇为彪悍,举着擀面杖追着打,打的陈家主人鬼哭狼嚎。 街边街坊笑看风云,看到兴起处,大声叫好者有之,摇头苦笑者有之,出谋划策指明方向者有之,张罗着给陈家男主人找接骨大夫者亦有之,没心没肺的孩童都以为这是好玩的游戏,拍手叫好,乐不可支。 一场风波之后,陈家男主人被抬着回了家,第三次赶来为他接骨的接骨大夫对陈家男主人表达了诚挚的感谢和由衷的敬佩。 辛弃疾听着听着,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嘴里嚼着鸡腿肉和羊脂韭饼,抬起头,看了看周围。 灯火笼罩之下,整条商业街都像是泛着一层桔红色的光一般,远远望去宛若天上人间,身处其中,叫人沉醉。 人们有的是欢声笑语,有的是欢乐无边,仿佛没有哀愁、没有哭闹,仿佛千百年间仁人志士们追求的一切就在这里。 耳边是喧闹声,是欢笑声,是叫卖声,是烟花爆竹之声。 是丈夫对妻子的和声细语,是妻子对孩子的温柔嘱咐。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真好啊。 有那么一瞬间,辛弃疾想着若是能永久停留在这一刻,这人生该多么幸福?多么美好? 旋即,富有烟火气和人情味儿的笑容从辛弃疾脸上敛去。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幻梦罢了,是一个真实的可以触碰的幻梦。 他不是和平使者,他是战争代言人,他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战争。 战争的刀剑悬在临安城头上,可是这座城内的人们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般,还在按部就班的欢庆。 这样真的快乐吗? 这转瞬即逝的深情人间真的快乐吗? 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大口吃喝,和护卫们一起把手中东西吃完,鲜美的鱼汤喝完。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了摊主身边掏出了钱袋,用刚学会不久的蹩脚的南音向摊主询问价格。 “五文钱一碗鲜鱼汤,一共六碗,合计共三十文钱。” 摊主笑容可掬,微微前倾身子,笑吟吟的看着辛弃疾。 辛弃疾于是掏出了一把铜钱,也没细数,就塞到了摊主手里。 “鱼汤很好喝,多的你就留着吧。” 说着,辛弃疾转身就走。 摊主有些惊讶,看着手中满满一捧明显超过三十文钱的铜钱,忙说道:“客官,多了,真的多了。” 辛弃疾停住了身子,转过头看着满脸笑吟吟的摊主。 “咱们虽然是小生意人,但是也得讲究个一分价钱一分货,冬日里捞鱼不简单,所以四文钱的鱼汤卖了五文钱,但也就那么多了,再多,就不讲道理了。” 摊主挑出了三十文钱,然后把多余的钱递还给了辛弃疾。 辛弃疾看着店主双手奉还的铜钱,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到中年胖乎乎的摊主,感觉他看上去很面善,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尖酸刻薄的小人。 “给你了,留着便是,鱼汤好喝,我很高兴,这算是赏钱,不用还我了。” 摊主瞅了瞅辛弃疾,见他不似作伪,又是一副富贵样,便笑了。 “还不曾见过您这般大方的客人。” 辛弃疾笑了。 “来这儿的人都小气?” “那也不能这样说,一分价钱一分货,明亮着做买卖,哪有小气的说法?都是过日子,怎么过都是过。” 摊主看着辛弃疾,问道:“您这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您是?” “北边来的客商。” 辛弃疾笑道:“临安城里应该哪里来的人都有吧?” “那可不,哪儿的人都有,北边明国、南边大理国、占城国,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番邦人,但凡是来了临安的,也都愿意来咱们这一条街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摊主笑呵呵的说道:“咱这摊子也在这儿开了十多年了,见的多了。” “挺好,挺好。” 辛弃疾笑着点了点头,怀着莫名的情绪带着六个随从转身离开了。 “客官慢走,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咱这摊上喝碗鱼汤吧,不要钱。” 摊主鞠躬相送。 辛弃疾回头深深地看了这摊主一眼,朝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虽然不知道是否还会再来,也不知道再来的时候这摊子还在不在,但是不管怎么说,心情是好的,是愉快的。 人间烟火气,抚平了辛弃疾那颗莫名躁动的心。 吃饱喝足,夜色渐深,元宵灯会却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人们依然兴致盎然,人来人往之间,依旧是欢声笑语。 不只是为了美观还是为了照明,不仅街边灯柱上有灯,街边树枝上也挂满了彩灯,树上没有树叶,就像是长出来了这美妙的彩灯似的,流光溢彩,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一路走过去,一支游龙队伍挥舞着亮堂堂的鱼龙灯笼喊叫着过了他身边,周围的人鼓掌欢笑,欣赏着这美妙的鱼龙舞。 辛弃疾身边一家子临安人家庭正在就晚上是该吃甜食好还是吃咸食好。 男主人力主咸食,女主人和孩子力主甜食,男人拗不过妻子和孩子,只能无奈妥协,吃起了一年到头也难得品尝一次的甜食。 另一边爷孙两个正在就冰糖葫芦到底该怎么分配而产生幼稚的争执。 爷爷说自己年纪大,应该多吃一个,小孙孙说自己年纪小,应该多吃一个,爷孙两个各执己见,争执的不亦乐乎。 真好啊。 一边走着,辛弃疾就一边如此感叹着。 为什么那么美好呢? 为什么这腐朽堕落的国度之中,也能出现这样一幕人间烟火情呢? 辛弃疾的脑海里又忍不住的想起了那两个带着孩子朝他磕头谢恩的妇女,眼前浮现出了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紫的模样。 她们还好吗? 还活着吗? 这临安城内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是否也能让她们嗅到一丝一毫呢? 能吗? 不能吗? 这仅仅只在临安城内温暖的烟火气,为什么不能也温暖一下临安城外那冰冷肃杀的人间绝境呢?、 城里城外,为何有着如此之大的差距? 辛弃疾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在这欢乐的人潮之中的疏离感。 他心中的疑惑与凄怆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把他与这方欢乐的世界隔绝开来——他们中间已经隔了一道可悲的厚壁障了。 身处于此,却又与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是那么的不同。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无法对他形成任何的吸引力,反倒不断地把他往外推,推到了临安城外冰冷的雪地之中,推到那群凄怆的无路可走的流民们身边。 让他感受到冰冷彻骨的寒凉。 他就那么一路走着,走着,神态迷离,眼神飘忽。 他走过了热闹的歌舞声乐群。 他看着挥舞着各式彩灯欢乐无比的人们,耳畔是他们的欢声笑语与畅快明亮的音乐。 他看着周边装点着各式彩灯的树木。 一阵被烟火气加热的暖风吹过这条街道,吹得彩灯晃动,连带着光点也跟着摇晃。 于是他低声呢喃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他走过了欢乐游街的队伍。 一辆瑰丽的节日花车从他身边缓缓驶过,花车上专业的表演者们竭尽所能调动着周围观众的情绪。 花车旁游街的表演者们身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手上拿着各式各样辛弃疾都没见过的乐器,缓步慢走,吹吹打打,轻快的乐章弥漫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他低声呢喃着。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他走过了欢笑的人群。 妆点着节日盛装的神仙眷侣们从他身旁经过,手持团扇面若神仙的仕女们也成群结队从他身旁经过,娇美靓丽,欢声笑语,待得经过之后,徒留暗香。 他还在低声呢喃着。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欢乐美食节的尽头,辛弃疾愕然站住脚步。 他望着面前的清冷的逐渐散入深夜的人们,再一回头,望着那一方热闹喧嚣的朦胧世界。 他仿佛身处于两个世界的交汇处,巨大的撕裂感撕扯着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 他黯然低下了头,少顷,他又转过了身子,抬起了头,直视着前方清冷的深夜,深吸了一口气。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一个韵脚落下,辛弃疾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方热闹喧嚣的橘红色的朦胧世界,义无反顾的走入了清冷的严寒世界之中。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寒凉的空气,体验着锥心刺骨的感觉。 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六百五十九 去明国使者居住的驿站之前静坐抗议 正月十五日,正是临安百姓欢庆元宵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度过一年盛景之时。 此时此刻,也是赵构在宫里发火之时。 汤思退和沈该实在是搞不定辛弃疾,只能败退,回来把烂摊子还给了赵构,请赵构主持大局。 赵构听说辛弃疾对南宋进行了武力讹诈,顿时暴怒,拍桌子砸板凳,还下令打死了两个看的不顺眼的内侍宦官出气,吓得其他宦官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苏咏霖以为他是谁?完颜阿骨打吗?才签订的和约,现在居然问我要岁币?厚颜无耻!背信弃义!不当为人!混蛋!混蛋!!!” 赵构恨极了苏咏霖,对苏咏霖的行为极为恼火。 这怒火一上头,赵构顿时就不管不顾了。 “他要岁币是吧?可以啊!让他来临安拿!他要是来得了临安!我双手把岁币奉上!让他来!” 赵构一甩手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方砚台摔在地上砸碎了。 那砚台砸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还有一些碎屑屑溅在了汤思退和沈该的脸上,两人脖子一缩眼睛一闭,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 等稍后看到赵构稍微平静了一点,汤思退才试探着开口劝诫赵构。 “陛下三思!明国刚刚覆灭金国,军力强盛,大宋军备松弛,不经过整顿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取胜啊!” “那就整顿!狠狠的整顿!不办事的,贪污的,吃空饷的,全都给杀掉!杀掉!苏咏霖这直娘贼!有本事就来临安问我拿岁币!他来得了,我给得起!他来不了,想都别想!!!” 赵构怒火万丈的伸手指向了枢密院三人组。 “你们,马上给我去整顿军备,认真的整顿,狠狠的整顿!两个月之内整顿不出三十万大军,你们就别待在枢密院了,给我滚到岭南去!” 枢密院三人组脸色煞白,明知道这个任务有亿点难度,但是看着赵构怒火万丈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模样,万般苦楚也只能咽进肚子里,想着只能等赵构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才能劝诫他了。 而在此之前,不管他说什么都要答应,省的成为他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看这几人低眉顺眼的样子,赵构狠狠地跺了跺脚,甩手就走。 留下最高决策层的五人面面相觑。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一旦明国决定和南宋开战,战事一起,他们五人每一个都是首当其冲,绝对逃不过命运的审判。 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公开,所有南宋官员都会知道他们和明国谈判的结果,以及明国的诉求。 朝野舆论会怎么样? 民间舆论会如何? 军队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军队准备好和明军一决雌雄了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王枢密,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汤思退无可奈何地看向了一直都看不顺眼的王纶,向他发出了询问。 现在两人如果不能精诚合作应对时局,就是同归于尽的下场,谁也不会比谁更幸运,所以这个时候,两人的利益是一致的。 既然利益一致,就应该携手共进,不能眼睁睁看着局势滑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后再去哀叹当时为什么没有努力。 他相信王纶是明白的。 王纶看了看汤思退。 这个曾经一力反对整顿军备、处处和自己作对的首相到现在也会感觉到恐惧了吗? 哼! “还能怎么看?我等不能改变明国的想法,也不能改变陛下的想法,那就做好准备去岭南吧,除非大宋军队可以打败百战雄师的明军。” 王纶说完,转身就走。 汤思退愕然。 其余三人也随之愕然。 他们完全不能想象王纶会说出这样的话。 去岭南? 而且听他的语气,好像完全不相信大宋军队可以打败明军似的。 你作为枢密院的头头,这样说话真的合适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日子都会继续过下去,时间也会继续流逝,明国要求宋国提供岁币帮助他们整修黄河的消息很快在朝野上下传遍了,进而传到了民间。 整个临安城都为此事感到极为震惊。 在一片的震惊之中,只有少数人对此表示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他们看来,统一中原称帝建国之后的明帝国早就变成了和金国一样的霸道之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逢人就说早就看穿了明人的狼子野心,早就看穿了明国不可能与大宋和平共处,早就大声疾呼要求朝廷整修军备以备对抗明国,可是朝廷置若罔闻。 现在明国来要钱了,朝廷知道慌了? 当然慌了,不仅是朝廷,民间更慌。 有些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一旦岁币成为现实,他们身上需要承担的各种经济任务一定会陡然加重。 朝廷绝不会自己承担那些岁币,必然想方设法把这笔支出转嫁到民间。 大老爷们才不会自己出钱承担国家责任,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平民百姓。 他们怕啊,恨啊,慌啊。 于是他们试图向朝廷施压,让朝廷拒绝明国的无理要求,甚至暗中串联在一起,准备撺掇一些书生去明国使者居住的驿站附近集体静坐抗议,让明国使者看到他们坚决反对这一举措的决心。 只要能让明国使者看到大宋万众一心的场面,想必就会产生些许的犹豫,也就不会那么坚决的想要获取岁币了。 于是在某些有心人的撺掇和安排之下,一种【去明国使者居住的驿站之前静坐抗议以展示大宋万众一心】的说法渐渐在临安城的街头巷尾流传起来。 这种说法形容明帝国是特别不讲道理的强盗,强行要求大宋支付岁币,所作所为令人不齿,大宋子民必须要展现出万众一心的态度,让明国使者看到民心,如此,才能达到【震慑明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越来越多的年轻、热血的书生对这样的说法非常赞成,他们心里怀着不能为大宋剪除金国岁币的屈辱,也怀着决不让大宋再次遭遇屈辱的决心,集结在了一起。 热血书生们高呼口号聚集在一起,一起向辛弃疾居住的驿站进发。 同一时间,刚刚出差回到临安的辛弃疾正准备回到朝廷报告自己的公务结果,忽然发现临安和他之前不一样了,街头巷尾都在传播明国向大宋索取岁币的传言。 大宋书生们义愤填膺,准备聚集在一起去明国使者下榻的驿站处静坐抗议,让明国意识到大宋的万众一心。 陆游大为惊骇,立刻跑回自己所属的朝廷部门打听消息。 通过他的好友韩元吉和一些部门同僚的告知,陆游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就眉头一皱,满脸苦涩。 “怎么会这样呢?” 韩元吉也是同样的一脸苦涩。 “务观,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明国仗着军力强盛,果然和金国一样,对大宋有觊觎之心,什么非我族类……我还是太愚笨了,居然看不出明国的狼子野心!” “为了修黄河所以要大宋提供岁币?这……这算什么借口?” 陆游连连摇头,满脸困惑道:“明国到底想要什么?他们想干什么?刚刚立国就要对大宋不利?” “谁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明国居心不良是肯定的。” 韩元吉捏紧了拳头:“大宋好不容易摆脱金国的屈辱,明国又想把这种屈辱强加于大宋之身,哪有那么容易!务观,我听闻已经有人联合诸多临安士子一起去明国使者下榻的驿站进行静坐抗议,我们也去看看吧!” 六百六十 大宋养士那么多年,就养出了这样一群人吗? “静坐抗议?” 陆游没想到临安士子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还牵头拉起了一批人一起去做。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韩元吉。 “静坐抗议对金国有用吗?” “……没有。” 韩元吉的表情变了,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那个合理的回答。 “那么静坐抗议对明国会有用吗?” 陆游再一问,韩元吉不说话了。 少顷,陆游自嘲的一笑。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静坐抗议对金国没有用,却认为这对明国有用呢?难道明国比金国更弱吗?要是这样的话,明国怎么会取代金国呢?” 韩元吉刚刚升温的血还没来得及沸腾,底下的火就灭了。 不得不说,陆游的灭火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说的也确实是对的,静坐抗议对金国没有用,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静坐抗议对明国有用呢? 韩元吉想了想,得出了一个答案。 “或许是明国皇帝也是汉人,所以咱们会天然认定明国皇帝比金国皇帝更好讲话,更讲道理吧?虽然这毫无根据,但是总要试一试,万一明国真的很讲道理呢?” 陆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脸沮丧。 “三年之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掀翻金廷,平定中原,创下偌大基业,是谁觉得明国皇帝会跟其他人讲道理?反正我是一点也不这样认为。” 韩元吉听了陆游的话,再次沉默了。 这场抗议从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意义,辛弃疾也是这样认为的。 从窗口看着驿站外蜂拥而至的临安士子,看着他们集体坐在驿站外头一脸义愤填膺的景象,辛弃疾的心里毫无波动。 “他们为什么觉得这样做对咱们有用呢?” 辛弃疾的助理、也是本次出使的使节团副使韩泰向辛弃疾询问。 “应该是没挨过打的缘故,觉得我们可能比较好说话,也会在乎他们的民意,可关键在于,我们为什么要在意这种所谓的民意呢?” 辛弃疾冷冷一笑:“看看这群人吧,一个个义愤填膺,看起来非常正义,可之所以如此正义,主要还是没挨过打,打一顿就好了,打一顿就老实了。” “真要开战啊?” 韩泰有点犹豫地问道:“真要开战的话,恐怕对咱们来说压力不小,很多军队都被调动去地方上协助建设水利工程去了,这个时候开打,咱们可能调集不了很多军队。” “对付宋国,不需要像对付金国一样大规模动员,而且咱们又没有打算一口气就把宋国覆灭掉,只是稍微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讲究一个快准狠,一口气把他们打懵掉。” 辛弃疾开口道:“如此一来,南宋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会知道该如何与咱们交流了,想要拿到岁币也会容易许多,不会出问题。” “老实一点不好吗?非要和咱们做对,自己找不痛快。” 韩泰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呢?” “吃饭,休息,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去了,我估计南宋方面也不会给咱们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放任这些人在这里静坐就是态度了。” 辛弃疾转身离开了窗户边上:“闹吧,反正咱们也不会少吃一顿饭,而且这样一来,不少将军会很高兴的,有一段日子没打过仗了,我估计他们一定憋的很难受。” 韩泰耸耸肩,跟在了辛弃疾后面去吃饭——南宋方面为他们准备的高级大厨所烹饪的美味菜式。 因为辛弃疾始终不搭理这些士子,严寒之中,这些士子也觉得颇为难熬。 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脱产读书人,在这样的严寒之中又能怎么坚持呢? 没坚持多久,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就有很多人受不住严寒,灰溜溜的离开了。 两个时辰之后,该走的就都走光了,就剩下少数几个死硬分子还在咬牙硬挺着。 辛弃疾眼见如此,心中的不屑更甚。 “我还以为他们至少能坚持到天黑,这才多久?宋军若然如此,大明连五万人的军队都不需要,就能直捣临安了。” 韩泰也是一样的看法,觉得这样的抗议实在是有点搞笑,不仅起不到作用,还能让大明方面看一场笑话。 有意义吗? 赵构同样也觉得没有意义。 本来他得知这样的消息还觉得挺高兴的,觉得民心可用,这样让明国方面看到南宋民心可用,说不定明国方面自己就退缩了。 结果那帮士子居然如此不堪一用! 如此不堪一用! 这一刻,赵构甚至想起了唐人的诗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大宋养士那么多年,就养出了这样一群人吗?” 赵构怒道:“参与者全给我找出来,每一个都要,没有坚持到最后的,统统记录在案,以后他们若参加科举,一律不准录用,全部黜落!这种毫无恒心的废物,大宋不需要!” 赵构准备秋后算账了等于是。 但是话又说回来,秋后算账是可以,问题却依然没有解决,目前最严重的还是他们不能改变明国的意志,不能避免岁币的交付,除非他们能在战场上打赢。 可是在战场上打赢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军备废弛的宋军能战胜强悍的明军吗? 这几日赵构强迫枢密院全速运转,快速提交全国军队的最新形势报告。 就目前拿到的部分军队的报告来看,赵构感觉情况虽然不能说乐观,但也绝不悲观。 枢密院首先整备的就是临安禁军。 临安禁军主要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三支军队组成,其中堪称主力的当然是人数最多建军最早的殿前司。 殿前司原先是名将杨存中拉起来的一支部队,因为赵构特别喜欢、信任杨存中,杨存中得以在赵构身边担任亲卫将领,统领殿前司大军,恩宠极为优厚直到文臣们都看不惯的地步。 于是在一年前,被文官普遍怀疑的恩宠过甚的杨存中被解除了殿前司的指挥权,做了太尉,出任散官,进入了退休程序,这才平复了满朝文官的疑惑。 眼下殿前司大军的统帅是原先侍卫步军司统帅赵密,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将了,也算是宿将,但是战绩没有杨存中那么大。 侍卫步军司统帅变为李捧,侍卫马军司统帅为成闵,两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名声,胜在值得信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根据目前枢密院的摸底,三支军队加在一起的总兵力约十万人,因为身处临安靠近皇帝,吃空饷的情况和军备废弛的情况相对比较好,杨存中统兵有方,给南宋留下了这样一支主力。 枢密院来得及整备的还有两淮战区的三个都统司,建康都统司、镇江都统司和池州都统司。 镇江都统司辖有额定军兵四万七千人,统帅是老将、名将刘錡。 之前完颜亮南下时期宋廷也做了些许的应对,调任刘錡出任镇江都统司负责人就是应对措施之一。 建康都统司额定军兵五万人,此时的统帅名为王权,曾经是中兴四将里最会赚钱的那位张俊的部下。 另外池州都统司兵力较少,只有一万两千人,统帅名为李显忠。 目前枢密院也就能把中央禁军和两淮之地的军队稍微摸个底,至于京湖战区和四川战区,想要摸底还要跨越千山万水,实在是难度很大。 赵构也就暂缓了枢密院一段时间,率先把自己家门口和两淮之地的军队了解了一下。 然后他得知两淮的军队虽然没有临安禁军那么威武,多少也能算上精锐之师,老将刘錡和名将李显忠都善于统兵,把军队交给他们是可以的,至于王权…… 赚钱的能力好像挺不错的,而且。 很忠心。 —————————— ps:万万想不到爷这个从不追星的人也能遇到塌房的事情,爷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喜欢个up主磕个小小的cp也能遇到这种事情,体验非常糟糕,从昨天到现在都处在一种懵逼的状态之中,静不下心来,今天只能两更了,抱歉。 pps:所以说天底下哪有狮子真的只吃素哟…… ppps:别磕cp,别把感情寄托到别人身上,摄影镜头自带滤镜,会过滤掉很多东西的,相信我,呜呜呜…… 六百六十一 要不然这仗不打了,你来出岁币怎么样? “你之前不是对我说吃空饷的情况很严重,军队缺员情况很严重?” 赵构看着枢密院的报告,对前来提交报告的王纶问道:“怎么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好像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你在诓骗我?” “臣不敢,只是各军情况各不相同,有些军队缺员情况比较严重,有些则不然,枢密院已经把目前能得知的情况都告知陛下了。” 王纶低声道。 赵构又翻看了几页,然后把这份报告放下了。 “列出这份名单,对你们枢密院来说,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官场上官官相护,轮到你们枢密院……该不会,这又是弃车保帅之举吧?真实的情况远比我知道的要严重?” 赵构看着王纶,似乎能把他整个人都给看穿了。 王纶心里一紧,低着头避开了赵构的视线。 “陛下,臣不敢!” “我不管你敢不敢,枢密院的事情我交给了你,职权我也交给了你,现在我只要结果,你可以蒙蔽我,可以欺君罔上,反正平时我也不会知道,但是一旦开战,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王纶,你要做好准备,辞职,解决不了这件事。” 赵构还是继续盯着王纶,把王纶看得头皮发麻。 赵构说的很有道理,辞职,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比如发生了战争,那么不管结果如何,王纶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只能说如果取胜了,会比战败了要好一点。 赵构已经是在明晃晃的威胁他了。 所以王纶觉得自己还是要稍微争取一下。 “陛下,明国军力强盛是世所公认的,如果两国开战,大宋很难占据上风,唯有坚守一途方能取得一些优势,待明国出现天灾人祸,或者粮草不济,方能取胜。” “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想说我该接受明国的条件给明国岁币对吧?” 赵构冷笑道:“你知道明国要多少对吧?和金国一样,二十五万两白银,二十五万匹绢布,不说绢布,你知道大宋一年能得到多少白银吗?差不多得到的要全部交给明国,咱们根本留不下多少白银,你知道这对大宋意味着什么吗?咱们要给铜钱困死。” 王纶当然知道这一切,他曾经也是打心眼里反对岁币的,知道这样做会对大宋的经济造成什么样的打击,但是……但是这不是没办法嘛! “陛下,臣绝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说明国军力强盛,贸然与之对抗,实非上策。” “要不然这仗不打了,你来出岁币怎么样?” 赵构忽然给出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提议,吓得王纶眼睛都瞪圆了。 真要这样,把他全家都卖了也出不起一年的岁币钱,富可敌国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段啊!王朝治下,谁敢真正的富可敌国,就距离被满门抄斩不远了。 “陛下,这……” 赵构面无表情。 “不愿意啊?你都不愿意,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 王纶闭口不言语了。 “明国的要求是不可能接受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如果明国真的丧心病狂要来侵犯大宋,大宋,必须要打赢!” 怀着心中强烈的不安,王纶离开了皇宫,回到了枢密院官署内,看到了同样焦急不安的叶义问和周麟之。 现在,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要承担连带责任,谁都逃不过去。 看着两人渴望的眼神,王纶摇了摇头。 “陛下在气头上,绝不会给明国岁币。” 听王纶这样一说,叶义问和周麟之纷纷瘫坐在了椅子上,一脸的绝望。 “真的要和明国开战?” “不可能吧?陛下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王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浑身都没劲儿了。 “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但是这是真的,二位,这一回,咱们可算是凶多吉少了。” 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好一会儿之后,周麟之忽然反应过来。 “那咱们给陛下的那份军情表奏……军队里面那些情况,咱们……如何是好?” 叶义问也看向了王纶。 王纶只是苦笑。 军队里是什么情况,他是很清楚的,吃空饷这种事情成风,不是一员名将、宿将可以解决的,军队里也不完全是一名大将说了算,大将也没有精力管到每一个人。 就算大将不吃空饷,也很难控制部下全都不吃空饷,除非大家都是那种廉洁奉公的将军。 这种将军存在吗? 自岳飞死后,这样的将军还存在吗? 他死后,不吃空饷的军队还存在吗? 如果吃空饷不算是严重的问题,那么军队的整备和训练难道不是问题吗? 更别说还有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 建国之初,军饷筹措困难,仓促建立的南宋小朝廷根本无法负担全国军队的军饷,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赵构允许军队自行解决一部分军饷,手段就是经商。 所以建国之初中兴四大将包括岳飞在内的军队都有相当一部分的军饷是自己解决掉的,不完全依靠朝廷。 岳家军如此纪律严明能征善战还不掳掠的原因之一就是岳飞用人得当,经商有成,军队收入丰厚。 且岳飞本人足够廉洁、节俭,从不奢侈度日,经商所得基本上都投入军队,足以让主战士兵吃饱穿暖接受训练。 这一点上来说苏咏霖还是参照了岳飞的一些做法,用各种手段赚取军费,给军队添砖加瓦,大力往军队里砸钱。 现在虽然这个问题可以被解决了,但是指望让军队吐出这么一大块肥肉,那是难上加难。 他们只会接受朝廷拨给更多的军饷,而自己维持自己的造血能力,把原先自力更生的硬需求变成改善生活的软需求,但是同样都是需求,甚至被看做是军将的额外福利。 你不给了? 凭什么? 别说地方上的十支屯驻大军,临安城内的禁军难道就没有参与到这些行动当中获取利益的吗? 都有,只是一般不往外说而已。 很多军将的心思都在经商挣钱奢侈度日上,日子过得比某些收入丰厚的文官还要好,指望他们把心思都放在军事训练上,谈何容易? 而且一旦富裕了,生活好了,家里钱多了,一房又一房的小老婆娶着,谁还愿意上战场拼命? 就好比明末大将李成梁,刚开始起家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家丁部队猛冲猛打浴血拼杀,杀出偌大威名,等地位高了,钱多了,都富贵了,一个两个谁还愿意冒死搏杀呢? 也不是没有人意识到这样做的坏处,多次上表要求朝廷禁止军队“自力更生”,要求朝廷重新控制军队的财政问题。 但是别人不知道,枢密院还不知道这样做的难度吗? 你想让宋军把自己个儿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那你得有比他们手上的刀子更有力的武器啊。 你有吗? 总而言之,现在的宋军就是一支除了打仗之外各方面都有比较擅长的“全方位发展”的军队,要想重新变回【职业军队】,短期内不可能。 深深明白个中问题的枢密院大佬们根本不敢把这些事情揉碎了和赵构讲明白。 当然就算讲明白了,凭赵构在军队里的“威望”,他能做到什么? 他的威望还不如在军队里社死的赵光义,赵光义好歹还亲临前线和辽国人真刀真枪的拼过呢。 赵构又不是苏咏霖,亲手打下的江山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赵构不行。 然而这一回,赵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雄起了,要打仗了。 明明面对金国已经软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硬了呢? 王纶是百思不得其解。 六百六十二 导河形胜书 王纶的疑惑注定无法得到解答,但是不管怎么说,赵构的态度已经确定了。 南宋绝对不会只凭一场谈判就交出岁币。 在赵构看来,什么都不做直接给岁币,那是对赵构的人格与南宋国格的严重侮辱,是彻头彻尾的蔑视,赵构绝不答应。 王纶无可奈何,只得再去找辛弃疾把这个事情讲明白,告诉辛弃疾大宋的态度是这件事情没得谈,明国背信弃义,最好自己检讨一下自己。 岁币什么的,想都别想。 辛弃疾听后,连连大笑,然后不断地点头,嘴里说着【好好好】,然后很快就带队告辞了。 为表诚意,南宋方面还是决定派人护送辛弃疾离开南宋境内,让他安全的离开南宋,避免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件。 不过这一次王纶就不护送了,护送者变成了低一级别的周麟之,似乎是南宋方面隐晦表达不满的方式,当然,北上途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辛弃疾抵达楚州和海州边界的时候,对着护送他一路北上的周麟之说了一句心里话。 “能谈判压价的时候不谈判压价,非要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屈膝求饶,失去议价之权,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断。 国与国之间一旦走到最后一步,非要分出一个胜负,对于败者来说,可就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了,胜者的一切条件都要接受,这是南朝愿意看到的吗?” 辛弃疾是真心实意的劝诫周麟之,劝诫南宋。 周麟之本来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对外的立场偏向于主和,但是辛弃疾的话语实在是有点瞧不起人的味道,连他都忍不住了,于是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火气,面色变冷。 “辛总长的意思,是北朝已经决定对大宋用兵了吗?而且北朝还认为大宋必然战败?北朝这样想,是不是太瞧不起大宋了?” “人所皆知的事情,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周枢密,南朝军队的情况,周枢密比我更清楚,面对金贼尚且无能为力,更何况是面对覆灭金国的大明呢?” 辛弃疾摇了摇头:“若是南朝就此答应,我们还能谈谈价格,做出一些让步,得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论,可是南朝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可就是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了。 而且,我也很奇怪,当初面对金国的时候,南朝群贤为何没有如此骨气?面对金国的要求,南朝可是全部答应了啊,连战功赫赫的岳飞都杀了。” 周麟之心里一颤,赶快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糟糕的情绪。 “辛总长何必咄咄逼人?还说出这种不当说的话,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真要激怒了大宋,事情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平息,北朝刚刚立国不久,根基不稳,难道就那么渴望战争吗?” “我不是咄咄逼人,我是在劝说你们,你们明知道事不可违,为何还要强行为之?两国刚刚签订和约,现在就要起刀兵,实非我所愿。” 辛弃疾摇了摇头。 “这难道不是北朝咄咄逼人吗?” 周麟之怒道:“还请辛总长回朝之后奏明北朝皇帝陛下,关于岁币的事情,大宋绝不答应!北朝最好认真检讨自己的行为,否则,两国之间会走到哪一步,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说完,周麟之就带队离开了。 辛弃疾看着周麟之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该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不软,这帮人真是无药可救。” 说完,辛弃疾转身就离开了,再也没看他们一眼。 辛弃疾进入海州之后就派人快马北上将南宋拒绝岁币的消息传递到中都,让苏咏霖尽早知道并且做出应对方案。 而此时此刻,苏咏霖正在中都皇宫里研读一篇奇文——导河形胜书。 这篇奇文是北宋真宗时期的著作佐郎李垂所上,就是苏咏霖印象中的导致黄河崩坏的那篇【万恶之源】。 此文于真宗年间完成,没有被采纳,之后收入开封皇宫储存,金灭宋时顺带着掳走,存放于金国宫廷中,苏咏霖破中都灭金之后也就顺带着得到了这篇奇文。 但是当时苏咏霖不知道,直到最近为了详细研究确定黄河改道计划,苏咏霖让宫中官员从金国库藏典籍当中寻找相关书籍的时候偶然得到。 得到这篇奇文之后,苏咏霖认真的阅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第二遍第三遍,终于确定这篇文章不是什么万恶之源,恰恰相反,这篇文章里蕴含着的是李垂本人为了改变黄河频繁改道泛滥局面所苦思冥想的智慧结晶。 北宋三易回河之所为根本不是李垂这篇导河形胜书而引起的,李垂的意见根本没有被采纳就被束之高阁了,之后的一系列脑瘫操作都是北宋君臣自己搞出来的,和李垂没什么关系。 在那个时候,不管有没有李垂和导河形胜书,黄河都要面临一次大修,李垂只是提供了一个没有被采纳的意见,承担万恶之源的名声是在是有点委屈。 而且苏咏霖认真研读了这篇文章之后,发现李垂提出的黄河整治方案真的非常清晰明确,有详细的论证思考和实地考察得来的结果,还有具体的行动计划。 只是工程量确实非常之大。 简而言之,李垂认为现在黄河之所以决口主要是因为泥沙淤积河床太高以至于下游河道出海不畅,那么既然一条河道不痛快,不如干脆一口气给黄河挖六条河道同时出海。 这样一方面能减轻黄河故道的出海压力,分流泥沙,另一方面还能通过规划六条河道的流域而建设广阔的农业水利设施,用以灌溉中原农田,顺便还可以在地理上强化河北东部的军事防御。 可以说李垂的意见不是为了黄河改道,而是为了防止黄河频频改道,为此还要修缮六条分流用以减轻黄河主道的水流压力,最大限度的防止黄河再次改道。 真宗赵恒对这个有理论基础还有行动建议的建议非常重视,召集诸大臣商讨,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否决。 赵恒和大臣们都认为【详垂所述,颇为周悉,其书并图,虽兴行匪易,而博洽可奖】。 但是【因需筑堤七百里,役夫二十一万七千,工至四十日,侵占民田,颇为烦费】,而且他们还担心这个计划就算完全执行了,六条河道所需要的日常维护费用又有多少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些钱朝廷全都出了,那么万一计划实现了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不就完了吗? 这个计划太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黄河安危和国家存亡,赵恒与群臣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一次豪赌,而李垂本人也不是什么大官,朝中没有支持他的政治势力,所以,这个计划被否认了。 至于后来宋君臣三易回河的神操作,那都是宋朝的顶级决策层才能参与的,与李垂这个官场上的小人物没有关系。 苏咏霖详细阅读了这篇文章还有自带的图样之后,就把工部尚书时征与黄河整治计划总负责人田珪子一起喊了过来,把这篇文章和图样给他们两人看。 两人聚在一起看,看完之后,连声感叹。 “不曾想到一百多年前已经有人提出如此宏伟的整治黄河的计划。” “其人胆量之大,思虑之周全,计划之详备,皆非常人所能比,若当年按照这样的方式来整治黄河,当今的局面可能真的会有所不同。” 田珪子与时征都对这个计划颇为认同,大有为其鸣冤之感。 六百六十三 大明的敌人 苏咏霖对着这份导河形胜书思考了很久,又看了很久,心中才渐渐有了想法。 如今田珪子与时征都承认李垂的才华,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询问田珪子和时征。 “你们觉得,当年李垂的计划和当今我们所面临的局面有没有相似的地方?其中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对咱们有没有什么指导意义?” 田珪子与时征互相看了看对方,又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陛下的意思是?” 苏咏霖叹了口气。 “我考虑到即使我们在上游退耕还林植树造林,看到成效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黄河还是会不断的携带泥沙往下游去,泥沙还是有,数量也不会少。 单单是把黄河改回故道,那么大量的泥沙又该如何应付呢?若是植树造林带来的成果没有那么大,那么总有一日,故道还是会被抬高河床变成地上河,黄河还是会泛滥,依然会改道,不是吗?” 田珪子思考了一阵子,点了点头。 “陛下说的没错,若是不能解决泥沙的问题,早晚有一日,黄河故道还是要变成地上河,所以陛下提出的束水冲沙之策正在研究之中。”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既然这一次修黄河是大修,那么就要有真正的大动作,与其留下一些隐患遗祸后人,不如干脆彻底的把黄河修到底,再保它八百年不改道,直到后人有了足够的能力解决掉黄河泥沙的问题。” 苏咏霖开口道:“你们去研究一下这份导河形胜书有没有执行的可能性,虽然我觉得不错,不过这是一百多年前的建议了,你们可以去李垂规划的六条河道实地考察一下,看看如今和当时有何不同。” 时征一愣。 “陛下,您打算按照李垂的建议修六条河道?那工程量未免太大了,正如宋君臣所说,不仅工程量大,也不能确定是否有效。 万一修建了之后没有效果,或者效果不明显,岂不是白费力气吗?而且在此之前,把黄河改回故道才是最重要的,这本身就是个极大的工程了。”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们去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或者特别不可行的方案。” 苏咏霖点头道:“时过境迁,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水文和现在未必相同,所以咱们未必要六道河道全部都修缮完成,少修一些也可以。 但是如果真的可行,多一条河道,就能多分担一些故道的风险,也能给咱们的上游植树造林固土争取时间。 更关键的是,自从宋初以来,河北、中原之地农业凋敝,粮食产量一年不如一年,白费大好土地不能使用,对咱们大明的生产也有很大的影响。 按照导河形胜书的观点,开辟河道不仅可以分流黄河改道的风险,也能让河北、中原大地重新得到良好的灌溉,相当于修水利工程,对未来恢复河北、中原的农业生产有很大的意义。” 苏咏霖既然都这样说了,田珪子和时征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对意见。 对于明帝国来说,恢复自宋初以来就逐渐衰颓的河北与中原的农业生产是很有意义的,几乎也等于是国本,不能懈怠。 所以他们点了点头,准备派人组成工作组,到李垂规划的六条河道的区域进行探索,看看百多年前的建议到今天是否还有意义。 若是真的有可行性,不仅可以分担黄河的风险,还能有利于农业生产,那么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要试一试。 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苏咏霖从来不认为他不能治理好黄河,只是花钱多少、人力多少以及决心是否足够,三者齐备的话,他有信心把黄河导回故道,并且为中原大地的安全增加阀门。 虽然花钱一定很多就是了。 这一点,苏咏霖并不否认。 以明帝国如今的财政收入和支出水平来看,想要独立支撑起这个大工程,难度还是很大的,财政压力会非常大,但是如果有利于民生,那么他个人的享受也就无足轻重了。 而且别的不说,如果有了其他的进项,倒也能减轻不少财政负担。 所谓的进项当然就是南宋方面的岁币了,若是能得到南宋方面的岁币,不仅能减轻明帝国的财政负担,还能进一步加剧南宋国内的阶级矛盾,给苏长生、赵玉成两人的活动开创契机。 这将加速南宋的衰落和明国的强盛,加速复兴会势力在南宋的发展,对于未来大明国覆灭南宋有极大的助力。 现在就看辛弃疾的谈判结果如何了。 苏咏霖一边在中都办公,一边陪着赵惜蕊养胎,一边等待着辛弃疾的消息。 辛弃疾办事一项雷厉风行,很快,苏咏霖就得到了辛弃疾的快马传信,得知了此番南下谈判的结果和南宋方面的态度。 “面对夺了半壁江山且有血海深仇的金国,赵构唯唯诺诺,双手奉上大笔岁币,屈膝从贼,宁愿为臣,做为藩属国而苟延残喘,丢尽中原王朝之脸面。 而面对没有与宋国产生过任何龃龉的大明,赵构却硬气的很,一口一个要岁币就去临安拿,俨然是不把大明放在眼里,我就很想知道,他赵构到底哪里来的胆子觉得大明军队去不了临安?” 辛弃疾紧赶慢赶赶回中都之后,苏咏霖召开并且主持了参谋院会议,参谋院内大量的专业参谋官参与了这次会议。 会议上,苏咏霖严肃的批评了赵构色厉内荏的本质,对他一系列的作为表达了严重的愤慨与不满,并且直接把赵构定性为【大明的敌人】。 “既然他说要我们去临安拿岁币,好,那我们就去临安拿岁币,我倒要看看这临安城的岁币到底好不好拿!” 苏咏霖一锤定音,定下了发动对宋战争的基调。 而参谋院的参谋们对此感到莫名的欣喜。 自然的,参谋院为军事而生,自然也只会因为军事成就而获得表彰。 苏咏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发动战争了,全力投入到经济建设的工作当中,所以参谋院一时半会儿也捞不到什么功勋,连带着军队都没有什么战功可以领到。 虽然说帮着地方管理治安、帮着农民做做农活修修水利什么的也能得到一些表彰,但是军队存在的根本目的也不是这个。 他们还是渴望着有可以实现他们价值的战争出现的。 而对苏咏霖来说,发动战争是一件谨慎的事情,除非有必要或者大有好处,否则一场战争会给经济建设带来多大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就眼下来说,发动对宋战争是有必要的,因为可以从南宋身上获得治理黄河需要的经费,与此同时还能打压一下南宋,让他们知道大明朝的厉害,让他们摆正对待大明朝的姿态。 与此同时,苏咏霖认定这场战争不会扩大为全面战争,只是一场局部的、可以快速达成预期目标的战争,目标是打疼南宋,获得岁币,而不是征服南宋。 基本原则是不扩大战争,达成目标之后立刻撤军返回,绝不恋战。 这一系列的目标就是为了严格控制军费支出,不让这场战争影响到之后的黄河整治工程。 苏咏霖对参谋院提出了这场战争的基本要求之后,参谋院就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开始策划这场对宋闪击战。 主要目标是在短时间内击溃宋军的防线,兵临临安,让南宋方面知道脱胎自光复军的明军究竟有多么强大的战斗力,让南宋认清楚他们的处境,知道他们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 ps:我做到了!国庆七天,只鸽一天!鼓掌! 六百六十四 不过守户之犬罢了 根据参谋院的推演,为了实现这个快速打垮南宋反抗力量的战略目标,明军方面需要出动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从陆上直捣临安。 双方的这场战争若要明国达到最佳战略目的,需要速战速决,在双方短时间内可以动员的常备军事力量的对决中取得完胜,且直捣临安,不给南宋发起动员的可能。 如此,则南宋决策层必然震恐绝望,再也不敢反抗。 如此,明国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实现战略目标。 放到执行层面来看,直捣临安需要过淮河与长江。 目前来看,明宋双方就是隔着淮河统治南方与北方的,但是究其根本,淮河不要紧,只要准备齐全速度够快,明军可以在宋军无法做出有效反抗的前提下就快速通过。 而长江则不然,没有大数量的渡船和合适的渡口,明军大军很难通过长江。 就算有渡船与渡口,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让大军主力通过,而在这期间,南宋必然会调遣其拥有强大实力的水师前来阻挡明军行动。 明军若要渡江,不仅要面对南宋的陆军防守,建立滩头阵地,同时也需要击溃南宋水师,保障水路安全。 “宋军马步军战力孱弱,就咱们进入两淮地区的探员们探知的情报显示,宋军和过去的金军没什么区别,除了少数精锐部队之外,大部分都是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 韩泰主持了这场战术研讨会议。 “话虽如此,我以为陛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所谓战术上蔑视敌人,战略上重视敌人,宋军虽然孱弱,但未必没有精锐存在,比如此次南下作战,我军主要从江淮一带突入,主要面对的宋军守军就是镇江府宋军和建康府宋军两支。” 韩泰拿着长棍指向了被挂起来的江淮一带明宋两国的军事布防图,其中明确标注了目前明国所得知的江淮一带宋军主要布防位置。 “总体来说,宋军对于江淮一带的布防突出一个守江不守淮的特点,具体表现为其边防主力都设置在长江以南而非淮河以南,镇江府,建康府,包括西侧的池州等地,都是沿江布防。 宋军这一布防特点显然是受到了黄河改道的影响,他们担心黄河一旦泛滥,则两淮地区必成泽国,在这里深耕设防毫无意义,所以主动后退,把淮南变成了咱们两国的军事缓冲区。 因此,大军若要突破淮河一带进入淮南,可以说是如入无人之境,宋军必然不可能在淮南一带与我军持续作战,水军和马步军都不可能,我军可以安然抵达淮南,准备渡江。” 苏咏霖对此毫无异议。 黄河的改道和夺淮入海的巨大可能性让传统意义上的守江必守淮的军事策略变得危机重重。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河就会决口泛滥,把两淮地区冲成一片白地,所以在这里投入资金设置防御就变得没有那么必要,南宋小朝廷选择直接放弃淮南的守备,把淮南作为战略缓冲区。 北方军队要南下就让他南下,大军主力设置在长江边上,依托滚滚长江建设防线,重点防御黄河渡口方向的来犯之敌,把淮南被冲成白地的风险留给北方军队。 这毫无疑问也是可行的策略。 滚滚长江上虽然渡口不少,但也绝不是随便什么地方就能渡江。 尤其是大军渡江,因为人数多,时间紧,必须要选择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渡口要是选择失误,别的不说,己方后勤队伍绝对会率先骂娘。 所以这就极大地限制了北方大军的备用选择。 基本上几个可以让大军渡江的渡口都被宋军设下了重点防御予以防备,明军大军突破淮河进入淮南之后,紧接着就会面临宋军严密的长江防线和强大的水师。 这一次是局部作战,苏咏霖没打算全面威胁南宋的国防,主打江淮战区,不与南宋四川战区和京湖战区作战,所以主要面对的南宋守军就是建康府守军与镇江府守军。 “根据目前可以掌握的消息,南宋建康府守将名为王权,镇江府守将名为刘錡,王权是庸碌无能之辈,南宋民间但凡说起他,都对他颇有微词,说此人更擅长中饱私囊,而不是带兵,还有人说他能做上都统,就是因为贿赂了朝中高官。 与之相对的,南宋镇江府都统刘錡则是成名多年的老将、名将,曾多次率军与金军血战,多次获胜,甚为金军所忌惮,其带兵素来有章法,经验丰富,是绝对的强敌。” 韩泰大概介绍了一下目前所掌握的江淮战区宋军的布防内容,以及主要领兵将领。 辛弃疾开口道:“我南下时经过建康府,渡江时是南宋枢密使王纶陪同的,而负责在江岸迎接我们的正是这个王权,此人面向和善,身材微胖,像一个生意人多过一名将军,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藏匿锋芒,不如说干脆就没有锋芒。” “你感觉他会是一个善于用兵的人吗?” 苏咏霖询问辛弃疾。 辛弃疾摇了摇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仅仅一面之缘就判定此人到底有没有才能,未免太过武断,臣不敢妄言,倒是情报声称南宋民间传言此人善于中饱私囊、不善于治军,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善于钻营,似乎更为可信一些。” 苏咏霖对辛弃疾的意见表示认同。 “宋人最喜欢以文御武,那些有些本领的武人若是不擅长与文官交往,怕是做不了高级军官,以此来看,这个王权不像刘錡那样有过硬的军功傍身,走到这一步估计就是因为善于钻营了。” “那么此番作战当以攻破建康府为先?”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 辛弃疾思虑片刻。 “依臣所见,当以攻破镇江府为先。” “哦?为什么?不打弱的,专打强的?” “刘錡乃南宋名将,战功高,资格老,南宋国内鲜少有能和刘錡相提并论的将军,正面挫败刘錡,有助于我军快速摧毁南宋的信心,让南宋诸军都恐惧我军。 臣研究过南宋南渡以来的战史,南宋军队作战往往一路败,则全军溃退,组织度极差,基本没有互相协同之说,刘錡作为名将、老将,他一旦战败,对南宋其余诸军的打击是非同小可的。 王权碌碌无为,刘錡一败,此人有很大可能直接南逃,放弃作战,放弃建康府,而王权战败,刘錡未必会放弃作战,反而可能拼死反抗,分兵与我争夺建康府,与其打两仗,不如只打一仗。” 辛弃疾沉思过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有道理。” 苏咏霖缓缓点头,随后又问道:“但是你也说了,刘錡乃南宋名将,必然有着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且多次击溃金军,甚为勇猛,其麾下镇江府军队也一定不是弱旅,我军与之战,果然有战而胜之的把握吗?” “陛下,刘錡多次击败金军不假,但是我大明军队才是灭了金国的军队,刘錡再勇猛,他灭了金国吗?” 辛弃疾怀着强大的自信开口道:“刘錡固然能征善战,但是那又如何呢?覆灭金国的是我大明,彻底摧毁金军的也是我大明军队! 刘錡能征善战,我大明百战余生的将军和士兵就不能战吗?刘錡若有扭转时局的能力,为何不北伐?为何不光复中原?为何不与金贼殊死一战?说到底,所谓南宋名将,不过守户之犬罢了!” 给出了如此能够激怒全体南宋将领的评价,辛弃疾傲然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屑。 六百六十五 覆灭南宋水师 守户之犬? 苏咏霖没想到辛弃疾会如此评价南宋将领。 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辛弃疾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在赵构那种皇帝的统领下,在南宋小朝廷的后勤供应能力的维持下,南宋将领能做好守户之犬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何能期待他们成为开疆拓土的猛虎呢? 而且另一方面,感受到辛弃疾心中这种强烈的自信,苏咏霖很高兴。 他率领光复军扫荡中原,覆灭金国,然后建立起了大明王朝,所有人都知道明国是怎么建立的,所有人都知道明国的建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明军队天下无敌。 苏咏霖很高兴他的坚持和努力让这个国家的掌舵者们拥有了如此强大的自信,而这种自信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入人心,成为每一个大明子民的自信。 这种自信,是从赵光义北伐燕云失败之后汉人就很少拥有的自信,这种相对于异族、敌国的自信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汉人都没有再次具备的自信。 而现在,苏咏霖通过铁与血重塑了这种自信,就和当初汉武帝通过铁与血让汉成为民族永恒的称谓的那时一模一样。 当然,这种程度还不够,只有大明国通过统一战争再一次将大一统带回神州大地之上时,这种自信才会成就完全体,天朝上国的自信才会再次回到人们心中。 这种自信,这可比一场战争的胜负重要得多,尽管这种自信本身就来自于战争。 战争,尤其是胜利的战争可以给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看着参谋官们跟着辛弃疾一起流露出的极为自信的神态,苏咏霖非常高兴。 于是他点了头,认同了辛弃疾的战术。 “好,那就把主要攻击目标放在镇江府,若王权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一旦刘錡战败,王权必然不战而逃,则建康府转瞬即下,我军一旦掌握镇江府与建康府,直捣临安便是一片坦途。 这个时候就能使用骑兵进行突袭,如果骑兵速度够快的话,三天左右就能奔袭而至,必能兵临临安城,击穿南宋,叫南宋君臣惶恐不安,则我军的所有目标就能达成了。” 参谋们轰然叫好,仿佛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不过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还没完呢,别急着高兴,南宋马步军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他们的水军非常强,若是不能击败南宋水军,确保长江渡口为我所掌控,我南下大军就有被南宋水师切断后路的风险。 或者说在南渡之前,若是不能击败南宋水师,我们就根本不能安然南渡,所以无论如何,实现陆上突袭的前提就是在水上击败南宋水师,不说全灭,至少也要重创,你们有把握吗?” 苏咏霖看着参谋官们。 这一回,参谋官们没有方才那么意气风发了。 因为南宋马步军的野战能力废拉不堪是事实,南宋水军在水面上肉搏战的能力强大也是事实。 大明水师都是脱胎自南宋水师,可想而知南宋水师的战术水平得有多强。 根据参谋司水战科的研究,相比于前朝,南宋水战技术是有很大的进步的。 第一个进步是战船更多的使用了风力,而且海船面宽底尖,在顺风的时候,海船速度快,载货量大,适合运兵,可以实现一些前朝无法实现的战术,比如抢滩登陆。 第二个进步是车船的普及,虽然车船的原型在南北朝时代就已经出现,但是彻底成熟并且可以投入实战的战斗用踏船还是出现在南宋。 南宋水师有装备八个轮子到二十个轮子不等的大小轮船,而且还在这些大船上加盖木制城堡望楼,安置投石机和拍杆。 这种装备了拍杆和投石车的巨型楼船,适合远攻近守,远攻可以用投石机砸击敌船,近攻可以撞沉或者焚毁对手,功能上比较全能。 当然,海面上风浪大,这样的船只作用不大,但是在内河内湖之中,这样的轮船显然比海船更加适合作战用。 第三个进步就是火药武器的运用,比如装在瓷罐中混合了火药、砒霜和石灰粉的霹雳炮,那就是南宋对付金军的法宝,其余的还有火药箭之类的水战火器,可以说这些火器的使用也是南宋水师的看家本领。 所以南宋水师很强,包括跳帮战在内的水战技术也相当强悍,当年对付金兵的时候,陆军不敢和金兵肉搏,水军却相当悍勇,在船上和金兵肉搏把金兵打的连连惨败。 不过这不代表明军水师就不能取胜。 南宋水师的进步本就被明军水师全部继承,包括风帆大海船、内河用战斗轮船和水战火器等等,南宋拥有的,明军水师都有。 尤其在火器方面,苏咏霖增强了火药的爆炸效能,在火炮技术被点出来之前,用床弩发射的火箭已经成为明军的主战火器之一,也是当世威力最大的火药武器之一。 当初苏咏霖奇袭金军水师的时候,就是靠着大火箭将金军水师打懵掉,然后顺利全歼了金军水师,取得了胜利。 眼下,大火箭是明军独有的主战火器,火药颗粒化技术也是明军独有的战争技术,没有被任何国家学去,且随着火药配比的愈发科学化,明军火药的威力不断提升,比起当初苏咏霖制造颗粒火药的时候更加强悍。 而南宋方面的火药还停留在粉末状、膏状。 虽然火炮技能还没有点出来,但是在爆炸一途上,明军的火药技术人员已经越走越远了,苏咏霖可以确定,宋军使用的火药远远没有明军使用的火药那么强悍。 这是苏咏霖认为明军可以打胜仗的重要依仗之一。 别人没有的我有,这就是优势。 除此之外就是数量。 跳帮战时期的水师还是可以靠数量取胜的,苏咏霖立国之前就拥有一支三百多艘船的水师,立国之后扩编到五百多只船,现在还在不断的增加之中,包括后勤补给船只在内,总数量超过了一千。 水军人数满编三万,现在尚未满编,但是现在明军水师已经有了一万三千多名合格的水兵,可以说一支成建制强大的水师已经初具形态。 完颜亮的水师输的很惨的原因有很多,自身指挥问题不说,完颜亮是在灭宋之前一年才开造水师,船只也好水兵也好都是新的,战斗经验什么的更是没有,完全指望运气和数量的暴力。 明军水师不同,战斗经验虽然不丰富,但是也有,且水兵们都算是专业的。 明军水师虽然眼下没有什么战斗任务,却也经常往返于海面之上执行各种战斗之外的任务,遇到海贼也会出动追捕作战,经验就算没那么丰富吧,也绝不是新兵蛋子。 拥有这样一支水师,苏咏霖就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南宋水师。 就目前来说,苏咏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南宋水师目前的数量和水兵人数,以及在应急状态下南宋水师能快速出动多少船只应战。 经过十几年的和平,南宋水师是否还保持着曾经的强悍,是否因为长久的和平而变得和马步军一样废拉不堪? 但是不管怎么说,苏咏霖也不是电脑游戏玩家,也不能使用作弊器来一招地图全开,行军打仗本就是拨开重重迷雾的过程,知晓一切的人是不存在的。 “虽然不知道水战能否占据上风,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我水师可以在水战中获胜,击溃南宋水师,就能直接通过苏州洋登陆,直接威胁临安城,直接进攻南宋的核心,这种威慑力是非常巨大的。” 苏咏霖指了指地图上的杭州湾所在地。 “若能如此,就能直接奠定胜局了,以赵官家的德行,估计会再一次逃跑吧?” 辛弃疾想起了他所知道的一些当年的趣事,笑道:“当初金军下江南进攻,号称搜山检海捉赵构,赵官家给吓得直接坐船逃到了海上,根本不敢在陆地上立足,可谓是懦弱到了极点。” 韩泰也随之笑道:“若我水师能取胜,赵官家再一次出逃,那可就好看了。” “我也很想看到这一幕。” 苏咏霖点了点头,开口道:“但是若要看到赵官家出逃,关键在于马步军和水师任何一支威胁到临安,而马步军威胁临安的前提是南宋水师覆灭,所以,关键还是在水师。” 苏咏霖定下了这场战争的关键点——覆灭南宋水师。 六百六十六 铸炮 参谋院的参谋团对苏咏霖提出的关键点表示认同。 并且他们进一步认为应当立刻给水师准备更加充足的物资,把水师拉出来做战前紧急调整,以备战时所需。 苏咏霖全部采纳,然后下令蛟龙军全军集合进行战争演练,同时下令枢密院为蛟龙军准备充足的后勤支持。 尤其是主战火器,用床子弩发射的火箭,这种超出宋军预期的强大火器应该是明军水师占据大战上风的重要依仗之一。 水师的问题安排妥当之后,苏咏霖又开始安排陆军的行动。 就地理上来看,最适合执行这个任务的当然是张越景所部河南兵团。 他们在关中之战胜利之后就回到了河南地继续驻防,关中则交给了苏海生与齐鲁兵团驻防。 眼下他们直接与南宋的京湖战区、淮南战区接壤,出动一支部队参与到这场战争当中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也算是就近调动,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一个军三万人执行这个任务或许还有所不足,所以还需要增兵。 苏咏霖决定从中都方面调派两万人的精锐铁骑南下,配合河南兵团的一个军进行作战。 夺取中原、燕云和草原马场之后,明军就在骑兵方面彻底甩开了南宋,一扫两宋在骑兵方面的巨大劣势,建立起了极为强大的骑兵部队。 通过战争的催化,当前明军可堪一用的骑兵数量已经超过五万,且基本上都是一人双马,动力十足,拥有相当的战术水平。 燕山马场和正在建设之中的辽东马场拥有马匹数量已经超过了八十万,苏咏霖打算用五年时间将其数量扩充到百万以上,并且建立一支十万人的常备精锐铁骑,纵横驰骋于帝国北疆。 除了十万人的精锐铁骑之外,苏咏霖还打算大力拓宽明军士兵的专业技能。 他打算争取让明军达到人人可以骑马的地步,到最后直接把优秀的战马当做战争武器,一般普通的驽马、骡子、驴子之类的则当做代步工具,建立军队的全骡马化,提高军队的机动性。 专业骑兵自然需要专业的训练,但是一般士兵仅仅只是骑马赶路,倒也不算太难。 他计划中的明军将会成为一支高度专业化、机动化的强大军队,拥有这个时代任何一支军队都远不能及的战术水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可就是眼下来说,明军依然拥有宋军远不能及的骑兵力量。 如果说水师方面南宋还能和明军一较长短,骑兵方面,苏咏霖就有底气直接把南宋打穿。 这五万人加上水师一万三千人的兵力,以六万三千人的精锐兵力执行这个任务,对于明军的战略目的来说,大体上是足够了。 随后,苏咏霖和参谋院商讨应该征调哪支部队进行作战。 一番讨论之后,明军高层一致决定征调河南兵团里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周至所部游奕军,此战当以周至为总指挥,令他指挥五万军队向南宋江淮战区发起进攻。 命令很快确定完毕,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发往相关各司进行准备。 中都禁军当中的骑兵,河南兵团下辖的游奕军,还有水师蛟龙军,三支部队需要同心协力,共同完成这次军事任务。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苏咏霖又抽空去了一趟工部军械局火器司,去视察目前大明朝的火药武器研发工作。 早些时候,他就把管型火器的图样交给了火器工匠们,希望他们照葫芦画瓢能尽快打造成功火炮,哪怕是只能打实心弹的火炮,对于目前的战争模式来说也是极为重大的革命性改变。 不说陆军,让水师装备可以轰击的火炮,就基本上就能让水战告别跳帮战时代了。 苏咏霖之前忙于战争和生存,对火器研发不甚上心,除了提供钱财和物资之外,就没有过问火器研发的情况。 等占据中都基本稳定局势之后,他才稍稍分出一些精力在火器研发上,而那个时候他就得知工匠们已经经历了四次失败了。 不是说工匠们手艺不行,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技术力,很快就用铁把管型火器打造出来了,长达三米左右的巨大炮身看上去的确威武不凡。 然后工匠们开始进行铁弹的发射试验。 也幸亏他们记住了苏咏霖让他们在实验的时候远离试验场地并且找好掩体的告诫,否则苏咏霖都等不到今天,就能给这帮工匠收尸了。 简单来说,就是不出意外的三次惨烈的失败。 第一批五门铁炮五连炸,炸的干脆彻底,声若惊雷,破碎的铁块甚至击碎了一架木制瞭望台,给大家伙儿吓得不轻。 一块铁片直接擦着火器部门负责人邱远的头皮飞了过去,给邱远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苏咏霖改造之后的火药爆炸力度大大提升,火药工匠们不断提升火药的爆炸性能,而这铁炮扛不住那么强大的力量,直接裂开了。 第一次实验宣告完全失败。 工匠们吸取教训,知道是他们冶炼的铁的强度不够,于是奋发图强,将掌握的冶铁技术发挥到了极致,好几个昼夜不眠不休轮班冶铁,铸造炮身,很快打造出了第二批五门炮,接着进行试验。 毫无意外,又是五连炸,炸的干脆彻底,把工匠们的心炸凉了大半。 他们开始反思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铸造铁炮的技术和铁的强度该怎么提升之类的,一群老资格铁匠昼夜苦思冥想,甚至还把其他部门的铁匠喊来一起研究。 经过充分的论证之后,他们开始了第三次行动,再次铸造了五门铁炮,继续进行试验。 还是五连炸,倒是比上次炸的没那么碎了就是。 工匠们看着残破的试验场欲哭无泪。 他们集体愁眉苦思,思来想去。 忽然间火器司主事邱远想起苏咏霖跟他们说过,如果铁不行,就用铜试试看。 于是在他的建议下,火器司借调了一批铜和铜匠,让他们协助火器司进行铸造,因为铜比较贵,所以就铸造了两门试试效果。 还真别说,用铜铸造的铜炮成功发射了,球形铁弹成功击中了试验场所在的山体,砸了一个坑出来,看上去效果不错。 工匠们激动得不能自已,互相拥抱庆祝,觉得他们终于完成了对苏咏霖的承诺。 但是这个时候,邱远提出了一个问题。 “铜可贵着呢,这可是用来铸钱的,真要全拿来铸炮了,步军要用,水师也要用,几百几千门不打底,那得用多少铜?咱们还有铜能拿来铸钱吗?” 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 而且他们也的确不太清楚经济方面的问题,他们只管技术,从技术层面确定了新式火药武器的可行性。 但是邱远觉得这样上报上去肯定不能得到通过,必然会引发一些经济层面的批判,财政部必然不会答应,所以他还是要求工匠们使用铁进行尝试。 工匠们苦劝邱远,说铁真的不行,试了三次,全给炸了,到时候铁炮拿出来还没炸死敌人,先把自己人弄死了,这算什么? 邱远也不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关键,只是觉得用铜铸炮成本太高,以大明朝如今的财政状况恐怕很难承受住。 “我知道光用铁不行,可是用铜也受不住,朝廷肯定不会同意大规模用铜铸炮,还是得用铁。” 两方面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工匠突发奇想。 “光用铜不行,那不如试试用铜和铁加在一起铸造炮身?你们觉得呢?” 当场所有人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工匠,把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邱远顺着这个提议想了下去,感觉在火器效用和朝廷财政中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于是他允许工匠们进行试验。 苏咏霖前来的档口,正是火器司决定用铜和铁尝试联合铸造炮身的时候,至于怎么联合,他们也找到了一个初步的方向——铁芯铜体。 这一点关系到一个物理性质,即铜的熔点远远低于铁的熔点。 工匠们不知道这是物理性质,但是他们有经验,长期的工作让他们掌握了这些经验之谈,有了这些经验,他们就能找到正确的方法。 尽管此时他们的努力还在进行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完成这样一门炮。 苏咏霖来看的时候,铸炮工作还在紧张的进行之中。 六百六十七 为陛下炼出合格的铁! 苏咏霖跟着邱远一起来到了铸炮间,看到了顶着高温铸铁打铁的工匠们。 “铁芯铜体这个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苏咏霖饶有兴趣的询问邱远。 “是一个工匠,叫王铁头,半辈子就和铁打交道,当时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臣也就是那么一想,就觉得这个法子说不定可行,毕竟铜是用来铸钱的东西,拿来铸炮,恐怕财政上收不住。” “你考虑的很周到,这确实是个问题。” 苏咏霖点头道:“不说咱们,南朝缺铜缺的要死,铸钱还要亏钱,到咱们这儿,未必就能免俗,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些改变,但是改变也是需要时间的,一时半会儿扭转不来。” “所以虽然用铜能成功造出火炮,但是臣感觉这样不行,是要出问题的。” 邱远开口道:“正好王铁头提出了这个想法,也就稍微试一试能不能用铁和铜加在一起完成炮身的铸造,如果可以的话,不失为良策。” 苏咏霖沉默了一阵子,想着有没有自己可以提供的帮助,思来想去,忽然如一道闪电穿过脑壳般,想到了一个要点。 “对了,你们铸炮的时候,记着,炮身的厚度不能都是一样的。” “啊?” 邱远有点懵,眨了眨眼睛,问道:“陛下何意?臣不是很明白。” “之前你们铸炮,是不是炮管子的厚度从炮口到炮尾都是一样的?” “额……这我还真没注意过,铁头!铁头你过来!” 邱远朝着铸炮车间里喊了一嗓子,没一会儿一个脸上黑黢黢的三十多岁的铁匠就跑了过来。 “啥事……哟!陛下!草草草草民见过陛下!” 王铁头一眼看到了站在邱远身边的苏咏霖,手足无措地向苏咏霖见礼,被苏咏霖抬手阻止了。 “好了好了,不用多礼,大明朝也不讲究这个。“ 苏咏霖笑呵呵的问道:“铁头,你跟我说,之前咱们铸炮的时候,炮管子是不是从炮口到炮尾的厚度都是一样的?” 王铁头眨了眨眼睛。 “是啊……不对吗?” “呐,问题之一,就在这儿了。” 苏咏霖一拍手,开口道:“不能这么搞,铸炮的时候,炮管子的厚度要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炮尾的管子厚度要最厚实,炮口的倒是可以稍微薄一些。” “这是为什么?” 邱远和王铁头一起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想了想,决定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解释给他们听。 “你们想啊,咱们铸炮,是为了把铁弹从炮管子里打出去,让它飞的更远,能比投石机砸的更狠,对不对?” “对。” 两人点头。 “那你们觉得铁弹和发射火药在炮管子里头是怎么作用的,才能让铁弹从炮管子里飞出去?” “额……是发射火药在炮管子里爆炸,然后把铁弹炸出去了,对吧?” 王铁头用手比划了一下:“轰的一下,先炸自己,再轰别人,不然的话炮管子也不会被炸碎,我是这么想的。” 这家伙还给说出了七伤拳的感觉。 不过,倒也没错,这东西的本质上就是先炸自己,再炸别人,自己要扛得住炸,才能确保把敌人炸死。 于是苏咏霖笑了笑。 “对咯。” 苏咏霖指了指王铁头:“铁弹和火药都要塞到炮尾,炮尾就是火药点燃爆炸的地方,你们想啊,点燃发射火药,轰隆一下火药爆炸,然后把铁弹使劲儿推出炮管子,这样才能让铁弹飞出去。 火药爆炸在什么地方?就在炮尾,这个地方要是不够厚实,那炮管子不就直接给炸穿了?比起这个,炮管子其他地方倒是没必要那么厚实,之前你们多次实验多次失败,我觉得就有这里头的问题在。” 苏咏霖一番讲解,讲的邱远和王铁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思考了一阵子之后,两人发现还真的是这么个说法。 火药爆炸的威力他们都是知道的,这火药爆炸的地方要是铁管子不够厚实,可不就是真的扛不住火药爆炸的力道吗?可不就要给炸碎吗? 王铁头这样一想,还真的觉得豁然开朗了。 “还是陛下厉害啊!要不怎么说陛下能做皇帝呢!” 他嘿嘿一笑,一脸憨样。 邱远刚要斥责他乱说话,苏咏霖直接抬手阻止了邱远。 “那这个问题我给你们指了个方向,你们可要好好地顺着这个方向去解决问题,现在的炮管子厚度明显不够,加厚,炮尾要最厚,从炮尾到炮口,可以渐渐变薄一些。” “明白了明白了,这样一说咱就明白了,哈哈哈,这样一来,咱们搞不好真的能成功了嘿!” 王铁头说着就蹦着跳着往车间里跑。 “这王铁头,这太不讲规矩了,话总是张口就来,一点也不过脑子!” 邱远有点埋怨他在苏咏霖面前失仪的表现,但是苏咏霖毫不在意。 “他又不是朝臣,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干什么?铸炮工匠要的就是把炮铸好,其他的都是没用的,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还能把天说塌了不成?” “那陛下,要是这样试验成功了,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铜铸炮了?” 邱远看着苏咏霖。 “倒也没必要管的那么死,适当用一点也无不可,不过就算咱们手上的铜足够,我也不建议完全用铜铸炮,铜不容易炸,但是容易软,开炮次数一多,不及时降温,炮身很容易变形,危险一样不小。”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必须要用到铁,不能不用铁,只是当前这个状况下,咱们似乎没有很好的铁能够承受爆炸的力度啊。 就算用了我的法子,也难说能不能成功,怕也只是稍微能打那么一两次,打多了,还是要炸,铁的质量不行啊,这可如何是好。” 话说完,苏咏霖满脸都是苦恼之色,困扰于自己不是钢铁行业从业者,没能掌握这方面的技术,以至于事到临头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陛下,不瞒您说,目前能够用来铸炮的铁,都已经是最好品质的铁了,如果这些铁用来打造兵器,绝对堪称神兵,装备给军队绝对会得到他们的一致好评。” 邱远对自己负责的工作非常有自信。 苏咏霖不置可否。 “但是问题显然并没有解决啊,我想,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还是炼铁时的温度不够……现在冶铁主要还是用灌钢之法吧?” 邱远点头。 “是,基本还是灌钢之法,不过也做了不少改进,至少较之前朝是好多了。” “可是再怎么改进也还是灌钢法啊,之前我读沈括的梦溪笔谈,读到了沈括认为灌钢法不足的地方,他说二三炼则生铁自熟,仍是柔铁,看起来,沈括并不觉得灌钢法是完美的。” 苏咏霖看着邱远。 邱远皱起了眉头。 “那陛下以为,臣等该继续改进灌钢法?” 苏咏霖点头。 “过去没有需求,还能苟且,现在咱们需要把威力巨大的火炮带到人世间,为大明军队横扫天下添砖加瓦,这是非常迫切的事情,灌钢法炼不出来可堪一用的铁,就要改进。 一旦得到了改进,炼出来的铁不仅能用于铸造火炮,也能用于铸造更锋锐的刀枪剑,铸造更结实的盾牌、铠甲,这是多方面的好事,对于大明横扫天下而言意义重大,邱远,一块铁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邱远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所言,臣知道了,臣会竭尽所能,为陛下炼出合格的铁!” 六百六十八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邱远的决心,苏咏霖看到了。 他相信,只要自己有所需求,那么邱远绝对能带着工匠们搞出自己需要的东西,不管耗费多大。 不过他需要的钢铁不是用来打造个别神兵利刃的,不是用来做装饰的,而是需要大规模量产的,这需要的是一整套流程,严格控制成本。 这方面,牵扯可就大了去了。 但是至少他们有这个决心,那就是好的。 “嗯,这方面只能靠你们,别人我是指望不上的。” 苏咏霖又想了想,感觉自己对钢铁方面的了解实在是有限,搜肠刮肚也只想到了明朝中后期出现的苏钢法和一些零星的现代炼铁法,什么高炉炼钢之类的。 高炉炼钢现在难以指望,至于苏钢法,好像是古代中国冶铁的最高技术水平了,一直用到清朝来着。 但是苏钢法具体怎么弄,怎么改进,他又不清楚了。 搜肠刮肚,零零星星只记得一些大路货,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于是他思考了片刻,怀着能否给工匠们指引方向的想法开口说道:“之前我读梦溪笔谈,还读了一些其他的冶铁有关的书籍,有了一些想法,你们看看是否可行。” “陛下请说。” “炼铁自然是需要高温的,早些时候用木材,后来用木炭,再往后又用煤,温度是越来越高,钢铁质量也是越来越好,我想,铁的质量应该和炼铁炉内的温度息息相关,既然现在所用的煤不行,那么能不能在煤身上做点功夫?” “煤吗……” 邱远皱着眉头思考了起来。 “还有炉子,炼铁所用的炉子若是大一些,高一些,是不是效果更好?鼓风机别吹冷风,往里吹热风,想点办法把冷风变成热风吹进去,火是不是会燃烧的更旺?炉子里是不是更热?” “这些……” 邱远皱眉道:“臣知道了,臣会和工匠们认真讨论的,臣必将竭尽所能,为陛下炼出能够铸造火炮的优质钢铁!” “这方面我是外行,就不瞎指挥了,瞎指挥弄不好还要害了你们,你们懂,你们主张,我支持你们,我说的你也别当做金科玉律,能实现就实现,实现不了就另辟蹊径,说的粗俗一些,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苏咏霖这一说,邱远忍不住了笑了几声,然后点头道:“臣知道了,臣绝不会浪费大明国帑。” “拜托你了。” 苏咏霖拍了拍邱远的肩膀。 然后他跟着邱远去看了看之前几次实验失败的试验场,看到了爆炸之后的残留痕迹。 好家伙,那叫一个凶悍啊。 苏咏霖于是再次告诫邱远,让他试验的时候务必要找好掩体,务必要让工匠们全部躲避到安全的地方,决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之后苏咏霖又许诺,在火炮研制方面和钢铁改良方面,他需要多少资金,苏咏霖就算从皇室经费里扣,也要扣出来给他。 邱远感动极了,当场表示若是不能解决钢铁质量问题,他就主动辞职,不做这个官了。 皇帝如此支持,要经费给经费要资源给资源,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搞不定,就没有脸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了。 苏咏霖却是知道科技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总是有些波折的,总要有需求,才会有革新,他现在给出了需求,循着需求,充满智慧的人们总能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苏咏霖毫不怀疑这些工匠们能够创造奇迹,能够凭借着他们的智慧和经验把火药武器的存在带入下一个时代。 随后,苏咏霖又在辛弃疾的陪同下去视察了中都城东北的中央军校建造的情况。 为了确保军队的战斗力的延续,为了确保明军可以有源源不断的优秀的军事人才不断进入,苏咏霖决定建立大明中央军校。 在此之前的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意识到军事人才培养的重要性。 但是这些王朝要么限于资源,要么限于认知水平,有的有武举没有武学,有的有武学没有武举,有的干脆就什么都没有,始终没有形成系统的军事人才培养的系统。 于是经历过开国的辉煌之后,军队战斗力的快速下降也总是不能避免。 比起文士方面形成的从教育到科举的一条龙系统,军事方面迟迟没有形成类似的体系,这很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所以苏咏霖决定从他开始,搞定从军事教育到军事考核到军队的一条龙服务,让军队职业化、专业化,彻底正规化。 中央军校就是这走向辉煌的第一步。 中央军校的负责人,这个校长,苏咏霖肯定是自己担当的。 该说不说,苏咏霖本身就特别能打,军事能力很强,明军主力军官从上到下都是苏咏霖带出来的,从最开始都是苏咏霖的部下,帐下听用的那种,所以除了苏咏霖也没有人更适合这个职位。 当然,苏咏霖本身是皇帝,事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扎在军校里办事,所以苏咏霖就决定任命参谋院的参谋总长辛弃疾担任中央军校教务长,以辛弃疾的文才武略,担任这个职位绰绰有余。 “中央军校承载着我很多的期望,在我看来,咱们带出来的这支大军固然精锐善战,可要想让它继续精锐善战下去,哪怕到我们都死了,它也依然精锐善战,那么关键就在军校身上。” 苏咏霖和辛弃疾一起走在军校建造的工地边上,缓缓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聊天。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所以军校的问题上,臣会尽可能抽出多一些的精力来对待。” “参谋院并不总是有战事需要规划,日常你就可以多把一些精力放在军校上,要把军校当做一项事业来安排。”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历朝历代,要么有武举而没有武学,要么有武学而没有武举,军队在立国初期强悍善战,很快就是衰落了,变得不堪一击,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出现在咱们大明。 而想要让这种情况不出现,一是延续咱们光复军时期的做法,自我总结,自我传承,严肃训练,严格军纪,二就是筹办武举武学,不断引入新的人才。” 辛弃疾点头。 “臣明白,臣会把光复军中适合放到军校当中的规矩全部放到军校里,但凡进入军校的学子,一个都别想跑。” “哈哈哈,对了。” 两人又一起走了一阵子,辛弃疾问起了一个挺重要的问题。 “关于军校的学子,除了武举的途径之外,陛下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自然,报名参军的士兵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劳就可以被选送到军校深造,与武举学子有一样的身份待遇,另外啊,等以后财政充裕了,我还打算扩大武学和武举的规模。” 苏咏霖叹了口气道:“这刚刚建国,诸事繁多,很多事情都要花钱,所以我有很多想法也只能搭建一个壳子,等今后有钱了再去办,其实我的想法远不止于此,只是眼下只能办到这一步。” 六百六十九 不能和南宋打成持久战 看着苏咏霖遗憾的样子,辛弃疾忽然觉得苏咏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对于苏咏霖和大明国来说,似乎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苏咏霖不能太累,大明国的工作日程也不能排的太死。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陛下无需如此辛劳,臣以为,陛下能办到那么多的事情,已经是非常勤政了,来日方长,陛下切不可一味图快,否则陛下的身体和大明国的国库,都是支撑不住的。”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笑了。 “你说得对,我不能一味图快,快,也会造成很严重的影响,但是该做的,必须要做到,我到底不是什么神人,我的命数也是有限的,不趁着现在多做一些,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辛弃疾知道苏咏霖是什么意思。 “臣明白,陛下但凡有所需,臣当不惜一切代价为陛下办成!所以还请陛下不要那么操劳,不要那么辛苦,多注意休息,很多事情,臣等也能办妥。” “我当然知道,没有你们我什么都做不到,现在,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缓缓向前走。 中都的一系列政令继续推进着,苏咏霖继续忙碌着,而明军的行动也快速展开了。 针对南宋的这一波军事行动在参谋院的主持下很快进行开来。 参谋院不断下达各种各样的命令给各支军队,分发调兵虎符给各支军队的将领,极为高效地调兵遣将,准备快速形成一波强大的军事攻势,直抵南宋。 一口气把南宋打懵逼。 陆军方面,以河南兵团下辖游奕军为主力,搭配中都禁军中的两万骑兵,形成强大的陆上攻击集团,正面撕裂南宋的江淮防线。 为了应对南宋在两淮和沿江方面的水军防御,又从蛟龙军中抽调三百余艘内河战斗用船和五千名水兵,作为配合陆上攻击集团的辅助力量使用,为大军主力开辟前进道路。 水师方面,参谋院决定出动蛟龙军主力,以五百多艘大型战斗船只和八千名水兵为主力,从山东出发,直抵杭州湾一带,对当地驻扎的南宋水师主力发起强袭。 根据最新情报,明军方面得知宋军目前可动用的水师主力就在庆元府定海县驻扎,军号为明州水军,战船约有三百余艘,水兵万余人,归属沿海制置使司管辖。 明州水军有借助风力行驶的大型海船,也有人力为主的海鳅船,海船上装备有各类拍杆、冲撞用铁针,还有远程打击所用的床弩、神臂弓,以及威力尚可的火器,名为震天雷。 明州水军虽然声名不显,但是其日常操练比起荒废训练的步军来说,堪称频繁,水军士兵多熟悉水性,擅长操船和海上战斗,驾船踏海如履平地,南宋官方对这支水军也比较重视。 还有就是临近三月份的时候,中都方面得到的最新情报显示南宋方面似乎对明军水师南下进攻有所防备。 南宋方面紧急任命了一个名为李宝的人担任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兼提领水师,紧急整顿之前并无战备的明州水师。 显然,南宋方面也认为明军有派遣水师直接南下威胁临安的可能,所以率先整顿了水师,想要堵死明军南下的可能。 除了这支水军主力之外,南宋还有沿江水军、池州清溪雁汊控海水军、福州水军和两淮水军四支水军。 除了明州水军和福州水军是应对海上威胁之外,其余三支都是内河战斗水军。 且除明州水军之外,其余水军力量都不强,大者一百多艘船,千余名水兵,小者十几二十艘船,数百名水兵。 话虽如此,但是这份情报里着重提到了一点。 和明军一样,南宋也有很强的水军发展潜力。 因其海上贸易十分繁荣,所以其控制下的水面舰船数量接近两万。 只要有需求,这些水面舰船随时有可能被改造为战船加入战斗之中,其也拥有足够数量足够素质成为水兵的人口基础。 所以以大明朝如今的情况,绝对不能和南宋打成持久战。 越快越好,越快威胁临安、越快逼降赵构、越快拿到岁币就对大明朝越有利。 各种意义上来说,大明朝都不适合在此时此刻与南宋进行全面战争。 辛弃疾得到这份情报之后立刻将这份情报告诉了苏咏霖,苏咏霖于是领衔参谋院定下了明军的作战计划。 快,必须要快。 “不能给南宋反应过来加强防御的时间,我们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突破其两淮、长江防线,踏上江南陆地,且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摧毁其明州水军,打得他毫无反抗之力,如此,才能威逼南宋快速放弃抵抗,选择投降!”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看着周边的参谋官们,开口道:“下部队之后,你们务必要把我的意思传递到每一名军官、士兵的耳朵里,让他们知道,这对于咱们大明朝来说,不是一场轻松的战斗。” “臣明白。” 参谋官们齐声道。 “还有,要告诉他们,可以小看南宋的步骑,但是绝不能小视南宋的水师,任何一支水师都不能小视,必须要加强重视!” “遵旨!” 苏咏霖多次嘱咐之后,还着重提点了即将前往水师助战的参谋官数人。 “根据情报,南宋方面新任命的水师将领李宝不是庸碌之辈,他曾跟随岳家军作战,又跟随韩世忠驻防,是一名宿将,擅长使用水师作战,告诉孔振德与周满城,务必小心谨慎。” “遵旨!” 参谋官们将皇帝的告诫记在了心里。 参谋官们带着苏咏霖的重视和嘱咐离开了中都,前往各军队当中作为军事参谋,协助各军主将,为他们提供战术指导和中都的最新指示。 苏咏霖已经不能随便离开中都征战四方了,作为皇帝,他必须要经常待在中都行使权力,稳固中央集权的统治,不能乱跑。 但是他可以把自己全部的想法托付给参谋官们,让他们代替自己前往各地军队,为军事行动的安全性增添砝码。 不过这一次能得到那么精确的情报还真是很有意义,这进一步确定了明军速战速决的指导方针,苏咏霖对这份情报的获取感到非常高兴。 “就算我自幼长在庆元府,对庆元府水军和其他水军的事情也了解不多,长生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苏咏霖看着辛弃疾。 “虽然不知道苏主任是怎么得到这份情报的,但是此战若获胜,苏主任应当被记上一大功。” 辛弃疾笑着为苏长生请功。 苏咏霖笑着点头,眼前似乎浮现出了苏长生的模样。 “长生跟我很久了,虽声名不显,也不耀眼,但是关键时刻,它起到的作用不亚于一支大军啊,就好比这个李宝,若是不知道此人提领明州水师,咱们或许还不会那么警惕。” 建立时间并不算长的明军水师,极有可能要面临一场真正艰难的水上战斗了。 六百七十 大明的旗帜,终将插遍天下 一支军队的主将的确算得上是一支军队的灵魂,主将优秀,军队也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辛弃疾拿着情报仔细地看了看,看看这个叫做李宝的南宋水军将领有什么特别的。 这一看还真的看出了一些端倪。 “确实,这个李宝算是个人物,一度南下投诚岳家军,随后又北上山东联络义军抵抗金军,配合岳家军的行动,接着再次南下归属韩世忠……这感觉和陛下之前的行动有些许相似的地方。” 辛弃疾抬起头看着苏咏霖,脸上满是兴致盎然。 “南宋还是有人才的,平时闲着不用,现在到了危急时刻,赵构也不傻,是人才就被火速提拔了,这个李宝是个有本事的,不能小看他,包括刘錡,那也是咱们的大敌。” 苏咏霖缓缓向前几步,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叹了口气道:“但是那么多军政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却被赵构限制在了南宋小朝廷当中,一辈子也只能望着中原连连哀叹,何其可悲也?” “陛下终究是要覆灭南宋的,届时,南宋的人才就是陛下的掌中之物。” 辛弃疾恭敬道。 苏咏霖回头看了看辛弃疾,笑了。 “也对,我的目标不止于南宋,我的目标是天下,是更加广大的地方,南宋的人才早晚有一日是要为这个目标而服务的,好饭不怕晚,且等着吧!大明的旗帜,终将插遍天下!” 苏咏霖的豪情壮志绝非空穴来风,明军的专业与强悍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之一。 最先开始行动的是中都禁军。 中都禁军就是虎贲军,和燕云兵团并不是一个系统,而且禁军基本上都是骑兵。 除了散布到各兵团中听用的五万尚不成熟的骑兵之外,虎贲军本身也有三万精锐骑兵的编制。 而随着燕山马场的建成投用和越来越多的骑兵训练,虎贲军的编制也不断扩大,现在已经扩大到了五万编制,再往后还有可能继续扩大。 苏咏霖对骑兵的需求是非常庞大的,这关系到未来的草原攻略和西夏、西辽攻略。 这一次作为主将的苏勇当然不能南下,所以参谋院就派遣了苏勇的副手耿兴文率领两万中都骑兵南下助战。 接到命令之后,耿兴文非常兴奋,拿到参谋院签发的调兵令之后,立刻前往调兵,留下羡慕不已的苏勇在苏咏霖身边发牢骚。 只是苏勇再怎么发牢骚也没用就是了。 另一头,孔振德与周满城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兵分两路。 参谋院决定由周满城带领五千士兵和两百多艘内河战船前往海州,准备配合执行陆上集团的攻势,孔振德亲自率领五百多艘主力战船和八千主力水兵扬帆起航,目标是南宋明州水师。 再然后,就是河南兵团游奕军的行动。 参谋院的调兵令送到开封之后,张越景不无羡慕的喊来了周至,把参谋院的调兵令交给了周至。 “自关中之战以后,大明没有再次起刀兵,这一回倒是从你这里开始了。” 周至接到调兵令之后大喜过望。 “全赖陛下信任,司令栽培,属下才有今日。” 张越景呵呵一笑。 “好了,这种话就别说了,去准备吧,我会安排其他部队与你换防,你多加小心。” “遵命。” 周至很快就去做准备了。 按照参谋院的命令,周至需要率领大军从驻防地符离转移到海州会合两万骑兵和水师部队,然后一起南下,从镇江府打破南宋江防,踏上江南土地,再一路往临安而去。 这场战斗,周至作为主将、总指挥,有临机专断之权,参谋院给出战略目标和战术建议,但是具体怎么打,由主将周至根据战场前线的具体情况来安排,参谋院不做掣肘。 这是苏咏霖吸取了宋朝武将作战后方朝廷予以掣肘和乱指挥的失败经验而做出的决定,给予前线主将充分地决断之权,且不另外安排监军这种存在。 但是相对应的,如果战争失败,主将需要承担的责任也非常之大。 死了就算了,活着的话,要治罪,要责罚,要降职乃至于撤职,且按照明军现在的氛围,将领一朝战败,基本上等于在军队内社死,想要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各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规则之下,对前线主将的考验都非常之大。 周至之前在攻打潼关第一次失败的时候就受到了一些规则内的处分,不过当时大家都知道潼关十分难打,一支军队拿不下也属正常,所以对周至的处理就比较松。 而这一次,周至体会到自己作为五万大军的总指挥身上肩负着什么样的担子,也知道自己一旦失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兴奋的同时,也怀着紧张的心态。 当周至着手安排部队准备出发前往海州的时候,已经是洪武二年的二月中旬了,等大军完全抵达海州进行整备的时候,已经是洪武二年的三月上旬。 周至所部游奕军抵达海州的时候,中都禁军骑兵已经抵达。 周至怀着莫名有些紧张的情绪拿着参谋院签发的命令找到了虎贲军副将耿兴文,与他确定了从属关系,确定了周至对中都禁军的指挥。 耿兴文随即表示他会听从参谋院的规定,严格遵守周至的军事命令。 周至这才放心。 他担心可能会出现的事情并未出现,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喜事。 耿兴文出身农家,性格并不强势,和苏勇那种战争狂人比起来要冷静、好说话的多,和他的同僚丁思远比起来也相对更讲道理一点,所以对于不是同一个系统的周至,他还是比较坦诚的。 但是总体来说,光复军五大兵团和虎贲军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 他们各自的主将都是苏咏霖一手带起来的旧部,且大部分都是从南宋时期就跟着苏咏霖的苏家老人,苏绝,苏海生,韩景珪,张越景,都是苏家老人。 只有接替孙子义出任燕云兵团司令官的李啸不是苏家老人,那是后来才跟随苏咏霖的原赵开山旧部,属于山东本地人。 广义上来说,原胜捷军群体内,中上级军官多为跟着苏咏霖来北边造反的苏家老人,中下级军官和基层士兵多是后来跟随苏咏霖的本地人。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军队的数量不断扩大,到光复军时代,苏家老人数量毕竟不多,除了顶级大将之外,大多数军官和士兵也都是中原本地人了。 加上苏咏霖一直都在用阶级划分来教育军队,用上等人和牛马的区分横向切割社会,所以光复军群体中除了地域认同之外,还存在一种阶级认同,即大家都是苦命人的认同。 加上苏咏霖一直都在刻意淡化地域分别,提拔军官、奖励军功也不会考虑地域分别,所以在这方面,军队内部普遍没什么说不过去的矛盾。 什么苏家老人派系什么山东派系什么河北派系之类的,在光复军普遍打散重组形成现在的明军之后,这样的区别是不存在的。 六百七十一 周至想要去上课 虽然苏咏霖尽力淡化军队之中的一些派别之分,但是大明朝建立之后,军队里固然会出现的一些分别还是会存在就是了,毕竟军队天然崇拜强者,崇尚功劳和荣誉。 哪支部队战功高,哪支部队的统帅能力强,是名将,那么在军队中的地位自然就高一些,部下也会与有荣焉。 然后,自然而然就会出现【谁更强】【哪支部队是最强的】【谁是最强的将军】之类的话题,并且很快就会引起全军范围内的反应,大家彼此不服,出现一些类似的争议。 只是这一类的争端往往会局限在一个比较可控的范围之内,不会存在意气之争的问题。 而且在建国之功上,各大兵团都有自己的功劳,所以苏咏霖从来也没有给各支军队分什么功劳大小。 但是吧,这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军队内部都会有大比武之类的内部比拼,在外部来看,自然就是比拼战绩了。 周至所在的河南兵团是光复军系统内最早成立的兵团级建制,也是战功非常耀眼的一支兵团。 他们刚一成立就拿下了河南地,驱逐了所有的金兵,夺取了开封,之后还在关中攻略上与齐鲁兵团合作,一起控制了关中,在事实上灭亡了金国。 所以河南兵团的战功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换做周至本人,也算是名气比较大的名将,他正式成为苏咏霖部下之前的经历一般没人提起,之后屡次带兵打击金国立下功勋的事情是他坐稳一军正将的绝对依仗,所以他也很有底气。 不过虎贲军毕竟是皇帝亲军,中都禁军,精锐中的精锐,清一色骑兵,都是用来保护皇帝本人的强大力量,所以尽管虎贲军虽然只是军级编制,但是虎贲军各级军官在面对高自己一个级别的兵团军官的时候也不会发憷。 周至作为半路加入苏咏霖集团的将军,面对打一开始就跟着苏咏霖的中都禁军副将耿兴文,心中略有不安也是正常的。 他很担心自己作为一军正将镇不住虎贲军副将,生怕这个虎贲军副将为人太过强势,不听命令,以至于不能很好地执行自己的计划。 一线战场上最怕的就是友军之间不能互相配合,如果友军之间不能互相配合,天胡开局都能打成筛子。 就好比某支军队,明明拥有强大的兵力和强大的武器装备,愣是被打出了【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惊人态势,最后“转进万里,虎踞海岛”。 这种情况在周至跟随赵开山那段时间还真是挺常见的。 各支部队之间不能有效的互相配合,友军遇到困难根本不去帮忙,甚至还有互相扯后腿的。 不过到了苏咏霖手下,这样的情况倒是没有出现过,可是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至一直都担心这个问题会重现。 似乎是看出了周至若有若无的担忧,耿兴文邀请周至一起吃了一顿饭,在席间,耿兴文谈起了当年真定血战前后苏咏霖的一系列操作。 真定血战时期,周至还在赵开山手底下作战,对那场战斗前后发生的事情并不太清楚,只知道最后,苏咏霖通过这一战奠定了河北之主的身份。 不仅如此,这一战之后,苏咏霖的威势还让光复军三巨头之一的孙子义放弃了独立,选择投效。从此作为苏咏霖的部下活动,一举让苏咏霖的实际势力超过了赵开山。 这在当时可给赵开山气得要死,并且深深地感觉到了苏咏霖的巨大威胁,光复军内部的主流从此就从合作变为了对抗,也为赵开山走向终末这件事情狠狠地推了一把。 “当时,我军的处境也不好,前有狼后有虎,金将大军虎视眈眈,所有人都觉得孙将军不能救,我军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若是分兵去救,打不打得赢不说,还有被金贼切断后路的危险。 但是陛下力排众议,说唇亡齿寒,孙将军为我侧翼,他若是覆灭了,金贼就能顺利包抄我军后路,让我军进退失据,最后也有极大的可能覆灭,于是陛下亲率骑兵突袭了金贼后方,捣毁了金贼的粮道,而我很有幸,就是那支骑兵当中的一员……” 周至顺着耿兴文的回忆,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真定血战的战场上,看到了当年战场上无比危险的一幕幕,意识到了苏咏霖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的决策。 自己还有着巨大的威胁,他却果断分兵前往救援孙子义,并以此作为扭转战局的开始,最后不仅凭借勇气打败了金军主力,还赢得了孙子义的心。 而在当时的光复军内部,周至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各支军队鱼龙混杂人心不齐,想什么的都有,互相之间看不顺眼互相坑害战友的也不在少数。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在一群坑货队友的映衬之下,冒着危险主动帮助友军脱离覆灭危险的苏咏霖简直就是一股清流,确实值得孙子义率领全军投靠苏咏霖。 现在想想,苏咏霖的名声之所以那么好,也和他一直以来的优良作风不无关系。 说完过去的事情之后,耿兴文就非常感慨地说道:“所以从那以后,整支部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内部矛盾当然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内部矛盾都不能凌驾于外部矛盾之上,我们要学会抓主要矛盾。” “主要矛盾?这……就是复兴会的说法,对吧?” 周至忽然想起了之前张越景对他说过的一些事情。 “您也加入了复兴会吗?” 耿兴文笑着问道。 “不,还没有,我只是被张司令推荐,看过一些相关的书籍,张司令也建议我去听听课,但是军务繁忙,训练任务繁重,我一直没来得及去听课。” 周至摇了摇头,又问道:“咱们这些将领,有多少人加入了复兴会?”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而且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我已经加入了,所以我不仅要以军人的身份要求自己,也要以复兴会员的身份要求自己。” 耿兴文呵呵笑道:“将军不用担心虎贲军会独自行动,在军国重事面前,所有大明军队只有外部矛盾,没有内部矛盾,军队行动统一听指挥,绝无例外。” 周至缓缓点了点头,心中茅塞顿开,就像是一直走在一条漆黑的小道之中,忽然发现了前面不远处出现了光亮一般。 自从苏咏霖成为光复军实际上的领袖之后,军队内部的矛盾争端的确大大减少,且互相之间坑害、见死不救这样的情况是没有发生过了。 作战过程中,各支军队配合十分默契,你攻打哪儿,我攻打哪儿,咱们齐头并进,或者我这边攻击顺利,你那边攻击受阻,我就主动派兵来帮你一把。 当这样的情况成为明军内部的一种惯例之后,明军就自然而然的取得了又一种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军队的优势。 友军有难,一定出手帮助,但凡有余力,一定不遗余力,彼此之间超越地域和出身,以信任和真诚相待,是这支军队非常特殊的一点。 他感觉这一仗打完,是应该抽点时间好好儿的去什么培训班上上课,认真地了解一下复兴会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居然能够在军队内部形成如此广泛而深刻的认知。 看来也不能一头扎进军事训练之中就完全不管不顾其他的事情了…… 六百七十二 白条的隐患 跟耿兴文见了面之后,周至又和水军副将周满城见了面,传达了参谋院的指令。 一样的,周满城也表示自己会听从周至的命令,当然,在一线战斗时,希望周至充分的放权给他。 “这一点你可以保证,陛下说了,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外行指挥内行,攻城拔地是我所长,水上争锋是你所长,你且放心,水上争锋战术,我绝不干涉。” 周至做了一个承诺,周满城非常满意。 三支不同建制归属的军队就此达成了一致,确定了统一指挥,明确了各自的职责。 现在,他们可以一致对外了。 而与此同时,由枢密院主导的后勤运输任务也顺利到位了。 苏咏霖改制以后,枢密院就成了军队的大管家,不再负责指挥军队作战,但是军队作战的时候,枢密院需要指挥辅兵、民夫全力保证军队的后勤供应,前线士兵但有所缺,必将问罪枢密院。 因为这层关系,孙子义在苏咏霖决心开战之后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后勤供应的准备了。 本次作战还是按照过往的惯例,就近征发民夫参与到为军队保障后勤的工作当中,且调集军中辅兵作为后勤保障部队的核心,对民夫队伍进行组织。 苏咏霖明确了战兵的职业性之后,也随之明确了辅兵的职业性,他将辅兵也编入了枢密院的辖下,予以相应的待遇和重视。 相对于战兵,辅兵的待遇约为战兵的三分之一,直接收入不高,工作量却不小,很多事情都要辅兵去做,但是辅兵一样算作明军士兵,家属也有军属身份,享受政策优待。 辅兵的确也是军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存在很有必要。 比如保养武器,军队里有很多武器,武器需要保养,且不同的武器需要不同的保养方法,刀枪怎么保养,弓弩怎么保养,床子弩怎么保养,攻城器械怎么保养等等,这些事情不是随便找人就能解决的,这个时候就需要专业的辅兵来负责。 而且一些特殊部队也需要辅兵的帮助,比如重骑兵部队,重骑兵光靠一个人是无法行动的,穿戴盔甲需要人帮忙,上马下马也需要人帮忙,一个重骑兵最少需要两个专业辅兵帮忙才能完成战斗准备。 所以在辅兵的招募问题上,苏咏霖一般倾向于军队内部解决。 一般来说军队每一次精简人员、裁撤不合格兵员的时候,明军都会给兵员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来转为辅兵继续为军队服务,一个是转业回老家,参与分发土地,并且务农。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被裁撤的士兵都会选择转为辅兵,继续在熟悉的军队之中工作,明军军中的辅兵多来源于此。 战争一旦开始,地方政府会按照枢密院的命令签发当地民众参与支持军队后勤。 而这个时候,军队里熟悉军务的辅兵就会自动成为民夫们的队长,带领数量不一的民夫为军队提供后勤支持,用他们的专业知识确保军队物资不会被不懂事的民夫损坏。 这场战争也是一样的。 苏咏霖签署命令,允许枢密院发动山东地方民夫十万人为军队提供后勤支持,着山东地方官府协助枢密院一同办理此事。 接着他又下达复兴会中央的命令,着山东各地复兴会组织全力配合地方官府,发动不至于影响到春耕安排级别的人力物力,全力为军队提供支持。 参加后情保障行动的辅兵自然有相对应的安排,而参加后勤保障行动的民夫则由地方官府按照劳役规定提供饭食、补助,算作参加劳役。 报酬方面,地方财政允许则由地方财政给钱,财政不允许则由枢密院出面签发白条发给民夫,作为费用抵偿,将来可用于抵税。 值得一提的是,苏咏霖从来没有允许地方官府发给白条,这个权力一直都被中央机构掌握。 有钱的情况下尽可能由地方官府给钱,让参加劳动的民夫拿到实实在在的钱或者物。 没钱的情况下才会由相对应的中央部门出面发给白条,并上报财政部审批备案,然后拿到白条,下发到民间。 比如和军事相关的动员则由中央枢密院出面签发白条,和工程相关的动员则由中央工部出面签发白条,大体上也就这两个部门拥有签发白条的权力,而且还要上报财政部审批备案,不能乱来。 如果把这个权力下放给地方官府,那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苏咏霖也并非没有考量。 而且说到底,白条只是一种过渡性的替代政策。 因为大量工程上马的当下,明帝国财政紧张,拿不出太多的钱,只能用这种借贷的方式向民间借贷完成工程、行动。 苏咏霖以政府信誉作为担保,赋予白条一定的价值,使得白条可以借取民间的人力物力,用于提前完成大工程。 本质上就是借钱干事。 政府信誉完美的时候,白条的价值非常坚挺。 比如苏咏霖就听说民间做交易的时候货币不足,或者铜钱太重,人们不乐意随身携带太重的铜钱,这个时候,就有人使用明帝国政府的白条作为货币,买卖双方都很乐于使用白条来交易。 而一旦政府信誉出现了问题,白条会瞬间沦为废纸,毫无价值。 所以当建国前三个月的时候,苏咏霖在听说民间有人用白条做货币进行交易,他恍然惊觉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开创了一种特殊的纸币。 一种以中央政府信誉和政府税收为担保的纸币。 虽然暂时还不具备大规模铺开的可能性,但是如果能依靠白条促进民间对中央政府的信任度提升,则毫无疑问会为未来中国进入金银本位及纸币经济时代奠定坚实的基础。 铜的用处太多,是非常好的物理、化学实验材料,且中国缺铜,把铜用来大规模铸钱实在是太浪费了。 继续通行铜钱只会继续引发通货紧缩与经济危机,影响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毕竟在这个时代搞铸币税还是难度比较大的。 而如果能通过政府信誉纸币建立起金银本位制度,使得大明国经济摆脱对铜钱的依赖,对于未来大明国的经济和科学发展都有极大的好处。 不过中国同样不是金银富藏国,若要高金银本位,恐怕少不了外部黄金白银的输入。 那可能就需要对外扩张和殖民经济掠夺了…… 苏咏霖的思维快速跳跃到了遥远的彼方。 随后,苏咏霖就迅速意识到了白条的重要性。 从那个时候开始,苏咏霖就对白条进行了全方位监控,专门在总务局财政司下设立了白条监控部门,也就是如今财政部下辖白条司的前身,对白条在民间的通行进行了调查。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苏咏霖得出了一个结论——现有白条具有极大的被伪造和滥用的风险。 当初苏咏霖想到白条这个临时缓解财政紧张的方法时也没打算长久使用,也料想民间必然会很快将白条脱手换取实在的利益,所以对白条只是随便用纸裁剪之后写上字,盖个章,就可以使用了。 但是现在看来,民间因为白条的高信用度,在部分地区俨然把白条当做货币使用到了经济流通领域当中,不再被视作定时炸弹,没有及时脱手的必要性,甚至还有人收集、储藏。 目前或许还没有出现有人会想出别的什么歪点子,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就不会有这种人,这就不可避免的会有诞生伪币的风险。 六百七十三 白条的防伪升级 伪币这种事情,别说纸币时代了,金属货币时代铸造伪币的事件也没少过。 各种缺斤少两大泉当千,官方民间一起搞劣币驱逐良币,每一次都能血洗百姓,搞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一举把货币市场打入无底深渊。 只能说这玩意儿太赚钱,类似于杀鸡取卵,只要民间没有防备,则一波清洗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吃的满嘴流油。 至于之后的一地鸡毛……又有多少人真的在乎呢? 高门大户自然有高门大户的止损办法,统治阶层更不用说,最后血洗的还是民间的财富,这种事情统治者才不会在意。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有良心的官员提出反对,也不能改变大局。 官方会这样玩,民间当然也会这样玩,不是每个人都有良心,这种赚大钱的活计,谁不行动?所以有真币,必然有人搞伪币,只是数量和难度上的差别。 有些货币货真价实,币值坚挺,搞起来有利可图,有些货币烂得一塌糊涂,搞起来无利可图。 苏咏霖就想起了那个神一般的段子—— 你为什么造假钞? 因为我不会造真钞。 对于这种事情,苏咏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辩证思考会不会出现,而是应该考虑什么时候出现,以及出现之后的应对策略。 因为这一时半会儿的,苏咏霖没有那么宽裕的本钱能够放弃白条。 为了修黄河,为了各地水利工程的上马,为了让中原大地恢复生机,明帝国的白条政策必然还会继续使用下去,借债办事的“传统”还得持续一阵子。 虽然眼下还没有接到任何伪造白条的消息传来,但是未雨绸缪是必须的。 为了避免未来因为作伪的事件导致政府信用败坏,以至于影响到未来的布局,苏咏霖觉得必须要对白条进行一次升级。 防伪升级。 经过考察,苏咏霖决定防伪升级之后的白条全部使用特制水纹纸作为材料。 水纹纸又名花帘纸,这种纸迎光看时能显出除帘纹以外的发亮的线纹或图案,目的在于增添纸的潜在的美,起源可上溯至唐代。 早期水纹纸多用作信纸、诗笺、法帖纸,纯粹是文人墨客们闲情逸致的体现,主要价值在于艺术层面,也只有有钱有闲的艺术家们才会在意到这种美。 而苏咏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下令把大明国境内全部制作水纹纸的作坊、工匠买断,以政府命令强制垄断全部水纹纸产业,不准民间私人制作、贩售。 全体掌握相关技术的人员全部被政府强制雇佣为大明国工部下属雇员,给予吏的身份和待遇,全部强制迁入中都居住、生活,以便就近看管、监视。 并且苏咏霖还下令在民间大量回收尚未使用的水纹纸,在行动之前就把水纹纸全部搞到手,断绝民间水纹纸的存储。 好在这种纸张本身也属于高档纸,价格不菲,并非是民间可以广泛使用的大路货,除了文人墨客等有钱有闲的人群喜欢,在民间并不受欢迎,产量也不高,牵扯也不大,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最后相关人等要么投效大明工部,要么拿到了足够的补偿闭口不言。 于是建国第十三天,苏咏霖下令工部,要求水纹纸制作司制作全新花纹的水纹纸,力求复杂、不便伪造,以此作为白条的基础材料。 花纹可以是艺术品,可以是鸟兽,乃至于山水画都可以,总而言之要复杂,要留有细微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小法门。 最好,可以让想伪造的人绝望,让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可以获得的利益,从而逼迫他们放弃伪造。 之后在白条的页面行文方面,书写材料统一使用朱砂。 朱砂要么用于炼丹药,要么用于官府行文书写,在这个时代普遍有神秘、庄重的象征意义,以此颜色代表白条的重要性。 文字方面,苏咏霖也要求统一使用规定字样的文字,且一律采取雕版印刷模式,雕版储藏于财政部仓库,枢密院和工部若要使用,必须要通过财政部的允许才能使用。 多层加码之下,全新一套白条式样出现了,苏咏霖在登位之后第二十八天看到了样品。 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对着太阳光时看到的那副深藏于其中的山水画相当曼妙,给这俗物平白无故的增添一份浪漫的意境。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货币做成了艺术品一样,颇具美感。 将来的纸币,就这样弄吧? 苏咏霖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可能成本稍微高一点,但是到底还是一张纸,有的是时间改进工艺,怎么弄也比用铜铸钱要来的划算。 苏咏霖下令嘉奖完成这次创新的工匠,并且将这一批白条量产了一部分,用做储备。 而这一次,为了征发山东地区的十万民夫相助军事后勤,枢密院应山东地方官府的请求,向财政部提交了一批白条的申请。 财政部审核之后,确认这是合规的,可行的,就审批同意,把这一批白条下放了,流入了民间。 与此同时,山东行省地区开始对新白条的式样与不同进行讲解,并且开放了用旧白条等额换取新白条的业务,鼓励百姓将手中没用掉的旧白条兑换为新白条,为下一步整肃白条在民间的流动情况做准备。 苏咏霖又下令旧有白条和新白条互相之间的兑换要限时,超过一定时限旧有白条直接作废,不再允许兑换,如此加速民间白条的更新换代。 旧白条想要伪造实在是太简单了。 借着战争的机会,苏咏霖统领之下的明政府筹备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并没有一味地等待战争的胜利和岁币的获取。 这一战固然要打赢,但是明政府需要做的事情实在也是太多太多。 而与此同时,在山东行省海州前线,周至也通过深入宋国内部无孔不入的天网军第二行动组获知了大量的宋军动向情报。 从宋军动向情报来看,宋军也并非完全没有做情报工作。 他们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明军正在海州集结,且有大规模行动的准备,并且相对应的加强了江淮一带水军戒备力量和长江南岸镇江府、建康府的防备力量。 从明军的布置来看,宋廷方面显然判断出了明军打算从海州发起进攻,一路南下,突破淮河长江防线踏上江南土地的想法。 所以他们加强镇江府、建康府防备的行为一点也不奇怪。 根据明军方面的情报,可以得知镇江府宋军人数号称五万,实际在四万左右,建康府宋军人数号称七万,实际也在四万左右。 两支军队都有被吃空饷的情况,只是一边吃得多,一边吃得少。 这样看来,王权的确是个草包。 而水师方面,宋军在两淮地区的水师基本上只能算作巡逻戒备,战船数量不过数十,而作为战斗水师的一部分集中在长江防线,战船数量突破二百,水师人数约在三千。 明州水军战船三百余、水兵七千余作为宋军水师主力依然停泊在定海县港口,并未做出行动。 据此判断,显然宋廷认为明军水师有从海上突击直抵临安的可能,所以要求明州水师成为临安城的海上长城。 所以这一战就是明军水陆两军六万三千对宋军水陆两军九万。 双方兵力差距不算太大,勉强算的上是势均力敌,但是考虑到宋军作战有主场优势,随时可能增兵,所以明军还是需要速战速决。 六百七十四 苏长生的社交牛逼症 周至在三月初九日召开了战前动员会议,全军营指挥使以上军官、指导员全部参加。 在会议上,周至对目前探知的南宋军事布置进行了一番讲解,让军官和指导员们对战局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 有了了解之后,周至再宣布具体的战术,分配任务,第一师做什么,第二师做什么,第三师做什么,骑兵做什么,等等等等。 周至长于野战争锋、攻城拔地,而在至关重要的水战问题上,周至不擅长,不太了解,便遵守他的诺言,充分尊重了周满城的意见。 周满城认为宋军在两淮之地的水师不过是戒备巡逻舰队,大明水师些许小船队就能应付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其他问题。 与之相比,宋军目前的态势很明显是不打算在淮河一带与明军争锋,主动把战场放到了长江边上。 “宋军此举,一来可以拉长我军补给线,增加我军从山东到淮南运输粮秣的困难,二来也能给他们自己争取布置防御的时间,他们不打算与我正面相对,只打算防守,毫无野战对决之决心,属于未战先怯。” 周满城指了指军事地图上的宋军标识,表达了对宋军的不屑,接着又说道:“宋人胆怯,不敢与我正面相对,而我军却不必担心宋人,宋人既然把水师主力放在镇江府、建康府一带进行防御,那我水师主力即可主动出击,消灭宋军水师!” 周满城大胆的提出了水师主动出击,率先剿灭宋军建康府、镇江府水军主力的想法。 对此,周满城麾下的水师军官自然是大力支持的,他们早就渴望和素来有精锐之名的宋军水师过过招,展现一下大明水师的风采。 而周至对此颇有疑虑。 “虽然我们有熟悉长江水文的向导,但是我军素来没有在江中作战的经验,主动出击,是否有些危险?” “能有熟悉长江水文的向导对于我军而言已经是有如神助了,华夏神州遍地名山大川,谁敢说自己全部都走过?在不熟悉的敌方作战本就是兵家常事,将军当时不也在关中作战吗?” 那倒是。 天网军第二行动组不仅为大军提供了宋军的情报,还专门为大军谁是提供了熟悉淮河、长江还有杭州湾一带水文状况的向导。 他们都是宋人出身,或是渔民,或是船上水手,因为各种原因失去生计,在走投无路之际被苏长生率领的天网军第二行动组搭救、吸纳,从此铁心为明帝国服务。 他们的加入为明军水师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一些经验老到的渔民和水手甚至能把某些航段的一些暗流都给讲清楚,为明军水师减少非战斗减员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这些功劳当然也要算到苏长生提领的天网军第二行动组身上。 上到周至、周满城等将领,下到普通一兵,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丰富的情报支撑对他们的作战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而很显然,南宋方面筛子一样的情报防御网络对于第二行动组的行动没什么防御力。 这一点,苏长生也感到很愉快。 他通过姚宏放的关系在嘉兴府站稳了脚跟,并且一跃而上成为了事实上姚宏放的上级,把姚宏放也吸纳进了第二行动组。 通过对自己的产业和姚宏放的产业的控制,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社交牛逼症。 他认识了非常多的上流社会的人物,把持了嘉兴府上上下下的官府、商业人脉,构建了一条庞大的情报网络。 今天和嘉兴县县丞的侄子喝酒,明天和嘉兴县县令的儿子把酒言欢,后天又和嘉兴府通判的表弟互诉衷肠。 每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和喜好,每个人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达成的目的,他都通过各种手段知道了。 搞情报的本能让他无比在意情报的收集,不管是国家情报还是个人情报,他都会收集,还会特别关注正常人关注不到的隐秘的角落。 他会把自己得到的一切有用的讯息记在一个小本本上,等到需要用到某个人的关系的时候,就可以按需供应,对症下药,于是他每一次出手都非常成功。 比如嘉兴县县丞的侄子非常眼馋县中某青楼的当家花魁,但是当家花魁的日程排的很满,他三番两次去询问,都约不到,急的抓心挠肝。 苏长生得知以后就出了钱买通了老鸨,得知了花魁的“日程”,得知距离最近的一日是自己的一位商场上的酒肉朋友包下的,于是就出钱请客,与他把酒言欢,三言两语就把“日程”搞到了手,还顺带着谈成了一笔生意,皆大欢喜。 县丞的侄子非常高兴,销魂一度之后,就把苏长生认作自己的江湖兄弟,投桃报李,从此什么事情都愿意和苏长生说,说要助他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 苏长生很快就从他这里掌握了嘉兴府和嘉兴县的很多官面上的政治消息。 通过走上层路线,越走,路子越通,苏长生俨然成为了某些地方上大人物眼中的“多面手”“消息灵通人士”“神通广大之人”,都很愿意与他往来,觉得他什么事情都能办成。 这就让苏长生的消息渠道更加畅通。 而在走上层路线的同时,他也不断吸纳对南宋官方充满恨意的底层普通人,将他们吸纳入第二行动组予以政治教育思想教育和专业教育,将他们培养为优秀的密探,然后广泛散入南宋。 或者安排他们去某些店面打工,或者将他们送入某些大人物的府邸里做下人,让这些原本会死去的小人物发挥了极为巨大的作用,收集了非常多有用的小讯息。 而最有用的当然是姚宏放。 借助他私盐贩子的身份和与南宋朝廷官员的联络,苏长生甚至可以接触到一些他目前还接触不到的品级较高的官员和军方的消息。 这一次得知南宋明州水师的动向和具体情况,主要就是姚宏放的功劳。 姚宏放和一名不久之前调入明州水师的军官是“旧相识”。 这名军官曾是南宋官方海上缉拿私盐船队的一名负责头目,当初和姚宏放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主要这家伙比起职责更喜欢钱,比起惊心动魄的海上行动更喜欢轻松拿钱,所以之后两人时常往来,姚宏放也没少给他钱。 一来二去,这名军官成了姚宏放的朋友,经常给姚宏放提供一些水军巡逻的讯息,帮姚宏放躲过了几次突然搜捕。 这一回辛弃疾传递任务给苏长生,苏长生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就想到了这名军官,于是就寻个由头把他喊了出来,送上黄金,然后讲述了自己的需求。 军官见到黄金,整个人都不好了,再一听姚宏放想要知道的是明州水师的问题,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姚宏放。 然后问了姚宏放一个问题。 “北国水师会来进攻大宋水师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说最近一段时日注意些,最好找个由头早早避开,或者病退伤退之类的,只要远离临安,必然可以保全。” 军官显然对南宋没有任何忠诚度,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把姚宏放带来的金条揽入怀中,急匆匆的走了。 明州水师的虚实就这样被姚宏放告知了苏长生,进而转移到了中都,为明军水师了解南宋水师主力的虚实提供了帮助。 情报方面,苏长生已经把南宋方面渗透成了筛子,很多军事情报都被苏长生探知到了,连南宋朝廷内部对于战争与和平的争论也被苏长生通过姚宏放的渠道得知,进而转交给了中都。 当战争迫在眉睫的时候,大明帝国上至皇帝下至一个普通民夫都开始对战争做准备,而南宋朝廷方面还在继续着传统艺能。 吵。 六百七十五 难不成真要等明国大军打过来? 南宋方面在二月下旬得知边境明军的大规模调动和海州方面不同寻常的军事动向之后,就基本确定明军准备动武了。 消息传回了临安,南宋群臣大为震恐,一群人追着宰辅们疯狂追问之前的谈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南宋方面到底是怎么拒绝人家的,怎么就要走到战争的份上了? 谁想打仗啊? 都不想! 自金国覆灭以后,不知多少官员都在渴望和平,歌颂和平,就想着能和明国和睦相处,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有战争。 可是事与愿违,和平还不到一年,明军就开始大规模调动,战争的阴云眼看着逼近了南宋,大家又要面临恐怖的战争威胁了。 别说原本就主张妥协、和明国谈判解决问题的臣子们,就连之前那些被一时的血气之勇冲昏了头脑的官员们都开始恐惧,开始后悔,开始感觉这个问题不至于走到战争的地步。 经历过当年连绵不断的战争的官员们大部分还在朝堂上,他们立场软弱,从来也不是军事强硬派,当初对着金国软趴趴,现在对着明国的军事威胁也抬不起头来。 宰辅团队受到了巨大的政治压力,渐渐不能抵御,只能向上寻求赵构的帮助。 可是赵构这个时候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之前的强硬在他自己看来都和鬼迷心窍一样。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那么强硬,决定要和明国干一仗了。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 从得知明军大规模调动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赵构忽然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做出那么愚蠢的决策的。 他慌忙把宰辅团队喊来,与他们商量最新情况,询问是否有补救的措施。 宰辅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皇帝。 但是现在才看到熟悉的皇帝,难道有什么用吗? 明军的行动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还能停止明军的行动吗? 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明国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肆意妄为的索取利益,南宋会非常难受的。 然而赵构询问的问题就是这样。 “虽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但是毕竟还没有开打,如果现在继续谈判,还有停止战事的可能,明国国内也不安稳,若是可以停战,必然是愿意停战的,你们说是吧?” 看着赵构充满希冀的眼神,之前护送辛弃疾离开国境的周麟之忽然想起了他与辛弃疾最后的那段对话。 “能谈判的时候不谈判,等大军过来了,可就一点议价之权都没有了。” 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让他非常难受。 于是他站了出来。 “陛下,之前谈判的时候没有答应明国的要求,现在明国准备动武了咱们再去谈判,只会让明国认为大宋恐惧于明国的武力,他们一定会提高要求。 之前是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绢布,现在可能会更多,乃至于三十万,三十五万,会提升到一个大宋绝对无法承受的地步,还请陛下明察。” 赵构刚刚升腾而起的些许希望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 他靠在椅子上,满脸的后悔与不可置信。 他明明是个讨厌战争的人,怎么忽然之间又有了进行战争的决心呢? 赵构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可理喻。 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他愕然发现这一仗如果不打,他会面临他无法忍受的局面,如果不打,向明国乞降,明国方面必然提高要价,他无法回绝。 如果缴纳,必然加重国内的经济负担,届时上上下下怨声载道,臣民愤怒,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承担众怒。 那个人会是谁? 赵构不敢想象。 那么只有打,打赢了当然好,万事大吉,可要是打输了…… 必然需要缴纳更加难以承受的天价战争赔款和更高价格的岁币,到那个时候,大宋国内更会怨声载道,更需要有人站出来为战败承担责任,否则人们强烈的不满会把赵家王朝吞噬的。 这可怎么办哟!!! 早知道,就答应了呗!说不定还能谈谈价格,压压价格,让明国做一些让步,横竖出一点岁币,怎么看也比现在面临的局面要好啊! 赵构苦着脸瘫在椅子上,全无了之前的怒发冲冠,只剩下全心全意的后悔。 当然,他的后悔毫无任何意义,因为明军大军已然枕戈待旦,就等着出击了,他若是不做任何准备,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眼下该怎么办?” 赵构六神无主,只能询问他所信赖的宰辅们。 宰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思来想去,还是汤思退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陛下,事到如今,只能做两手准备,其一,整顿军备以备不时之需,其二,立刻派人北上明国做最后的争取,尽量避免两军真的开战。” 赵构只能点头。 “那你们快去安排啊!难不成真要等明国大军打过来?!” 宰辅们无奈,便苦着脸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去安排这件事情了。 安排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首先要去和明国做最后一次商谈,尽最大的努力避免战争,于是一群人商量着派谁出使。 但是王纶就很清醒。 “这是没用的,如果明国看不到大宋的军备,他们连见咱们使者一面都不会接受,只有咱们整顿军备摆出要大战一场的架势,他们才会与咱们见一面,提提条件。” 汤思退和沈该感觉王纶说的很有道理,顿时也不管什么政治意见的纠纷了,立刻请枢密院牵头整顿军备,他们绝对不会拖后腿。 王纶长叹一声,心说早这样该多好? 感叹是没有用的,王纶还是快速行动起来了。 首先,根据明军在海州方向出现军事动向的情报,他以知枢密院事的身份传令给镇江府、建康府两个军镇的负责人刘錡和王权,让他们快速整顿军备,分发军械,操练军队,随时准备迎接战争。 再然后他认为明军也有可能从其他方向突破宋军长江防线,所以池州方向的李显忠,还有京湖战区、四川战区也要稍微整顿一下,万一明军想着全面南下,那可就糟了。 第三步就是传令给殿帅赵密,以及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的负责人李捧、成闵,让他们也开始对临安禁军进行整顿,全面操练起来。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给我全面操练起来,战事就在眼前,现在不操练,就晚了! 解决完了步军的命令,枢密院又有人提出了水军的问题。 “临安近海,若明军水师直接南下从苏州洋进攻临安,则临安必然大乱。” 王纶立刻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于是立刻着手整顿水军。 但是由于之前宋政府不是很重视海上威胁,对水军的要求还处在简单的维系与管理海上秩序、打打海盗和私盐贩子之类的程度,所以南宋水军还处在治安战状态,并未进入真正的战争状态。 且根本没有一个可靠的水军将领能够统御全军准备作战来着。 王纶大为焦急,立刻让部下们推荐可靠的水军将领,推荐来推荐去,一个名字引起了王纶的注意。 李宝,四大将中兴时代的见证人,曾经跟随过岳飞和韩世忠的古董级将领,据说对水军很有些办法,但是南宋偃武修文那么多年,李宝也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现在终于有需要了,于是王纶立刻派人去找李宝,把李宝喊到了枢密院进行问询。 六百七十六 赵昚决定请战 李宝本来沉寂了很多年,以为自己终究要终老一生无所作为,结果忽然之间得到了枢密院的召见,还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国准备对南宋发起进攻,要动武了! 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李宝被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开战了?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年头消息传的慢,李宝又不在临安当官,所以对此事一无所知,紧赶慢赶来到枢密院才知道这个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场就震惊了。 “明国背信弃义,强行向大宋索要岁币,得不到岁币就威胁要开战,卑鄙无耻,大宋无可奈何,只能反抗了。” 王纶一通胡咧咧,说的李宝义愤填膺。 “什么?竟有这等事?本以为明国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原,是一等一的豪杰人物,现在看来,分明是个暴虐贪婪之辈!王枢密,请授我军职!我一定与明军拼死一战,卫我大宋!” “好!有将军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王纶点了点头,当场决定授任李宝为浙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主要负责提领水军,负责可能会发生的海上战事。 接着,王纶就告诉李宝,明军有一支水师,曾经用这支水师打败了金国水师,让金国水师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一直承受明军水师的优势。 李宝却对此并不太在意。 “金国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水师,还以为只要驾一艘船在水上漂就是水师了,水师有非常多的奥妙与法门,如何驾船,如何辨认清楚航向,如何利用水流和风速,如何训练水兵,如何使用水战兵器,如何与敌船碰撞、击沉敌船,这都是非常重要的。 明人不过击败了金人的水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水师,我看,就算他们船多、人多,也不会理解水战的奥妙所在,王枢密不用担心,授我全权,两个月之内,我一定拉出一支能战的水师。” 作为一个有着明确战功的老将的保证,王纶还是明确的感到了开心,于是他答应,授予李宝全权处置水师的事情,不让其他部门掣肘于他,让他放心作为。 李宝感谢了王纶的信任。 正式任命下达之后,李宝快速出发了。 与此同时,刘錡和王权方面也给临安送来了回复,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朝廷担心的事情,并且也派人往北,前往淮南地收集明军具体动向的情报,一旦有什么消息,会立刻告知临安。 有那么一瞬间,王纶觉得万事俱备,宋军似乎有可以和明军一战的准备了。 不过很快,刘錡和王权就分别送来了【作战前用来赏赐官兵的特别费用的申请】。 这倒也不是什么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请求,军队作战前率先要赏钱这种事情非常正常,只是因为他们所要的钱财数量有点大,不是枢密院能做主给的了的,王纶只能将此上报给皇帝赵构。 赵构对此倒是颇为大方,虽然有些怨言,觉得这些军官有私心,但是还是老老实实让相关部门拨款给建康府、镇江府送去了。 另外为了防止万一,宋廷方面也给池州都统司方面以及水军方面送了一笔钱,好让李显忠和李宝那儿有钱应付差事。 真到了这种时候,赵构也不是不肯撒币的人,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币都给撒了出去,让底下人吃饱喝足,这样才能出力气干仗。 但是话又说回来,军队方面好搞定,朝廷方面却不好搞定。 明军有大规模行动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很快就在朝廷里传出来了,大量朝臣对此感到莫名恐慌。 尽管之前辛弃疾在的时候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强烈支持朝廷正义回绝明国的不正当要求,可是当明军开始行动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慌了。 对于是否要和明国真的开战,满朝文武百官也是惊慌失措,心情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话题开始进一步发酵,和当年对付金国的时候一样,朝中很快开始出现了战与和两种声音,且支持战斗的人少,支持和平的人多。 支持战斗的多是中下级的年轻官吏,对明国公然欺辱宋国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慨与不满,强烈要求朝廷与明国决一死战,让明国看清楚大宋的血性和不屈。 之前已经屈膝于金国,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屈膝于明国!否则大宋的国格还剩下什么?! 这些主战派的年轻官员非常激愤,怒气勃发,对明国充满了愤恨,大有一言不合就提三尺剑上战场为了维护大宋的尊严而战。 但是更多的官员还是怂了,认识到明国强大的军力与大宋孱弱军力之间的差距,认为这一战根本就不用打,肯定输。 朝堂的辩论大赛上,双方你争我抢,你来我往,以唇齿为刀剑,以朝堂为战场,打的好不惬意。 坐在皇位上的赵构几乎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臣子们你来我往,为了战与和拼得你死我活,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的为他考虑明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打。 赵构先是绝望,然后是痛苦,接着是反思,最后是决然,到最后,是冷静的权衡利弊。 战与和,战胜与战败。 深吸一口气,面对着满朝文武官员们在朝堂上的群魔乱舞,赵构强行冷静下来,并且在之后做出了某个决定。 某个关乎南宋,关乎自己,关乎未来的决定。 这件事情闹得非常大,根本瞒不住,整个临安城乃至于整个南宋早晚都要知道。 小官小吏们会知道,民间精英会知道,连普通百姓也会知道。 所以很快,皇太子赵昚也知道了。 他知道了明国正在使用武力威胁南宋向他们缴纳岁币。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赵昚体内流淌着的赵匡胤的血脉觉醒了,他的血液沸腾了,他出离的愤怒了。 金国欺负大宋欺负的不要不要的,把大宋的尊严放在脚底下踩,不仅踩了,还要狠狠地蹂躏,让大宋几乎失去了国格,这让他感到心如刀割,极为痛苦。 年龄小的时候,他尚且不懂,随着年岁的增长,每一次缴纳岁币,每一次金国来使,他都会感到极度的痛苦与煎熬。 现在好不容易金国没了,大宋好不容易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结果你明国居然还要接替金国继续欺负大宋,蹂躏大宋! 大宋真的就那么好欺负吗? 大宋就一点国格与尊严都没有吗? 大宋的男儿就一点血性都没有吗?! 当年祖宗赵匡胤立国的时候何等英雄,一条棍棒横扫天下群雄,结束了中原大地的分裂,消灭不知多少割据政权,创立了大宋王朝。 虽然最后没能成功实现家国一统,但是结束五代十国那段极端分裂且混沌的时代的,不就是大宋吗? 大宋不也曾辉煌过吗? 可现在留给大宋的,难道只剩下屈辱了吗? 赵昚再也忍不住了,他怀着满腔愤怒的热血,把自己沸腾的血液化作文字,倾注全部的情感,亲自写了一份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请战表奏。 他决定向赵构请战,决定向赵构请求以皇太子的身份领兵督师,与明国大军决一死战,不管输赢,他都将不惜性命,宁死也要让明国看到大宋男儿的血性! 对,宁死也不屈服,宁死也不投降,就算是死,也不要受到屈辱! 作为赵匡胤的后裔,作为那位一条棍棒打遍天下的英雄皇帝的后代,他绝不屈服! 六百七十七 大宋就真的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吗? 因为情绪激动,浑身上下的热血都在沸腾,所以写字作文也变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很快,洋洋洒洒近千字的请战奏表已经完成,赵昚将奏表包装好,准备派人上交给赵构。 正巧,他的老师史浩前来赵昚的住所检查之前赵构留给赵昚的作业,也就是一些简单的政务是否完成,刚进到宫殿里,就看到赵昚一脸激动地要走出去,好像要去办什么大事似的。 “太子殿下欲往哪里去?” “上表!” 赵昚一抬头一挺胸,满脸视死如归。 “上表?” 史浩皱了皱眉头,问道:“太子殿下可否告知老臣,太子殿下欲为何事而上表?” “明国欺我太甚!我听闻明国大军已经开始行动,准备待大宋不答应明国的条件就南下进犯大宋,此等作为与强盗何异?我曾以为明国是汉人国度,必然与金国不同,现在看来,明国与金国实为一丘之貉!可恶! 大宋立国至今,已经过去二百余年,国家遭逢大难,几乎不能立足,幸赖父亲英明神武,保我大宋半壁江山,现在父亲年迈,不能亲上战场,我身为皇太子,责无旁贷!我要请战,我要请兵上战场!为父亲而战!为大宋而战!” 赵昚满脸的伟光正,一段话说完,仿佛周身都闪耀着正道的光,一曲激昂的音乐成为了他的专属bgm。 但是史浩听完却大惊失色,赶快上前摁住了赵昚拿着奏表的手,满脸惊恐地低吼道:“太子殿下糊涂啊!您怎么能上这道奏表呢?您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让陛下猜忌您啊!” 赵昚一愣。 “我要为国而战,为父亲而战,为此不惜性命,就算战死也不怕!父亲为何猜忌我?” “太子殿下啊!自古以来哪有率领大军出征的太子啊!就算您是太子,您也还不是皇帝,皇帝怎么能容许外人染指兵权啊!真要让太子领了兵,谁敢保证太子是去抵抗外敌而不是绕个圈子直接回来包围京师强行逼宫?” 史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拍掉了赵昚手上的奏表,低吼道:“这道奏表一上,您则太子之位就不稳了!就不稳了啊!” 赵昚愕然,手一松,奏表被史浩轻而易举地拍在了地上。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自古以来,哪里能有容忍外人染指兵权的皇帝呢?就算赵昚长于深宫,当然也是知道兵权是皇帝的命根子,不容外人染指的道理。 谁敢染指皇帝的兵权,那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必然会受到皇帝的猜忌,然后引发更加惨烈的后果,乃至于兵变、政变。 而且,千万别忘了,大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先生可就是带兵北上抵御敌人侵犯的时候调转枪头回京逼宫,最后当了皇帝,夺下了大宋将山。 这可是有先例的。 所以为什么赵宋家法那么防范武将? 原因就在这里了。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问题——皇太子对于皇帝来说是外人吗? 赵昚也是这样询问史浩的。 史浩一脸严肃,毫不犹豫。 “除了皇帝自己,皇帝没有其他的自己人,所谓皇帝者,乃孤家寡人也!” 孤家寡人。 这四个字击垮了赵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一腔热血之下差点做了一件把自己葬送的事情,十几年的勤学苦练和隐忍几乎毁于一旦! 好险! 赵昚忽然急促的喘息起来,背后渗出大量冷汗,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毫不顾忌现在正是料峭春寒的时节。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多亏您的提醒,否则我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 “身首异处不至于,但是针对您的猜忌将就此存在,您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 史浩不无埋怨地看着赵昚:“太子殿下素来沉着冷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有小人进谗言要坑害殿下?是哪个小人如此阴险?老臣请为太子殿下诛之!” “不,不。” 赵昚赶快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是我听说了明国武力欺压大宋之后义愤填膺,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火起之下,才做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所为,与他人无关。” 史浩将信将疑的看着赵昚。 “殿下在这个时候如此的不冷静,实在是不应该,殿下不该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在这个关键时刻,殿下的所作所为甚至能决定大宋未来的走向,务必要慎之又慎!绝对不能有一丝错误。” 赵昚擦干了冷汗,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史浩。 “先生所言……是什么意思?我能决定大宋的未来?” “没错,太子殿下,您可以决定大宋的未来。” 史浩看着四下无人,就把赵昚拉回到了他的住所内,将左右随从全部赶了出去,清场之后,史浩才放心,压低了喉咙向赵昚说悄悄话。 “太子殿下,接下来老臣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僭越,您若是不高兴,想要杀了老臣,老臣绝无怨言,但是这话,老臣必须要说,因为老臣以为,您是大宋未来的希望,要不了多久,您就可以主掌大宋将山了。” 赵昚瞳孔一缩,顿时瞪圆了眼睛,大为震惊。 “先生此言何意?何以至此?我听不懂啊!” 史浩紧着脸开口道:“太子殿下,您以为,大宋如果当真与明国开战,胜算几何?” 赵昚愣了一下。 “这……我以为,只要大宋上下一心,同心协力,必然可以取胜,大宋军力强盛,兵精粮足,总不至于被明国打败吧……” 看着赵昚一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的表情,史浩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然如此,大宋也不会被金国压制三十年了,人心要是齐了,大宋早就能反攻中原了,现在大宋为什么反攻不了?不就是人心不齐吗? 一些人要反攻,一些人不想反攻,不想反攻的人把想要反攻的人当做比金人还要可恨的仇人,不仅不帮忙,还拖后腿使绊子,拼了命的阻止北伐,比当初阻止金国南侵还要努力。 就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老臣可以断言,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宋一旦和明国开战,大宋军队必败无疑,稍有不慎,还是惨败!” “怎会如此?” 赵昚惊讶道:“先生何苦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宋拥兵四十万,兵多将广,怎么会惨败?就算朝中有人不支持,也不至于影响到战场,必然是有人支持的。”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事实啊。” 史浩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老臣也认为,无数事实证明大宋并非不能打胜仗,大宋军将并非不勇猛,实在是牵扯太多,掣肘太多,想法太多,所以才接二连三的失败,接二连三的丧师失地,丧权辱国。 别人不说,单说岳飞,当年,他以京湖一地十万之军就能北伐开封,接连打败伪齐、金国大军,声威赫赫,可是最终,他成功了吗?他在战场上打赢了,却输在了朝堂之上!” 赵昚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决胜的战场,并非是真正的战场,而是,朝堂?” “并非完全如此,但是如果朝堂得胜了,那么战场上就有六成胜算,反过来,如果朝堂上输了,战场上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史浩低声道:“岳飞和他麾下的军队是何等善战?面对金国强大的铁浮屠也不曾落败,高歌猛进,兵临开封,叫金国人束手就擒。 可是这样一员绝世悍将,却被朝政召回,放弃北伐,并且最终死在了朝堂争锋之上!他不敢不回来,君臣大义在先,粮草军饷在后,不想让他北伐成功的人太多了!” 赵昚皱紧了眉头。 岳飞死于二十年前,当时他还小,十多岁,了解的不多,也参与不到这些事情当中,只是他也隐约听说,岳飞死的很冤。 很多人私下里都认为岳飞死的很冤,可到底是什么害死了岳飞,赵昚当时也不清楚。 长大之后阅览书籍,查阅时人笔记,方知岳飞之死牵扯甚大,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阐明,他心生担忧,不敢继续深究,便决定暂时搁置此事,不参与进去,以免引火烧身。 可是如今,这个往日里最讲究明哲保身的老师却主动提起了那么敏感的案件。 这不正常。 “老师,您的意思我还不是很明白。” “战争,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两军交锋,战争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在正面交锋,一部分在朝堂之上,一部分是看得见的金戈铁马,一部分是看不清的阴云密布。” 史浩缓缓道:“大宋之败,并非仅仅是军队久久不经战阵能决定,也并非是武将吃空饷、胆小怕事成风所能决定,朝堂是否团结一致,人心是否凝聚,是否所有人都渴望胜利,这也很重要。 因为军队拼杀是在前线,由士兵和将领决定,但是粮秣物资,对军队至关重要的粮秣物资却是后方的朝廷决定的,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能否取胜,从朝堂上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了。” “朝堂上的行动又是如何呢?” “明国朝堂上的行动高度统一,明皇号令畅通,上下一致,从辛弃疾北返到明国大军开始调动,前后不过一个月,等于明国朝廷全速运转,只为战争准备。 眼下,明国大军远离中都行动畅通,已经聚集在海州一带,足以证明明国已经为这支军队筹备了足够的粮秣,足够明国军队行动,就算是处心积虑,明国朝廷的决心也足以让大宋颤抖。” 史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而反观大宋呢?大宋朝廷对这一战做了什么准备?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军队上了前线之后,粮秣供给方面可以让军队放心吗? 没有,他们甚至还在争执这一战有没有打的必要,这样争执下去,将来就算打了胜仗,要如何治理夺下的土地,夺下的土地要不要,都会成为争论的问题,永无止境!” 赵昚对这些问题有一些了解,但是限于身份,他从未亲身参与到其中的工作当中,对于这些工作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只是知道一个名目。 但是他也清楚什么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通过明宋双方朝廷的行动,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一战到底谁的赢面比较大。 明国已经决定要打了,大军都抵达前线了,而大宋还在争执要不要打。 这样的朝廷统领的军队,永远都在被动防御,而被动防御的战争,注定是被压着打的,打赢了不会得到什么战果,而反过来稍有不慎,就是惨败,就是一溃千里。 赵昚捏紧了拳头,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大宋就真的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吗?” 史浩长叹一声。 “老臣很不愿意承认,老臣也是希望大宋越来越好,但是就目前来看,双方一旦开战,大宋获胜的可能微乎其微,明国军力远强于大宋,这是事实。” 赵昚不甘。 “镇江府的刘錡将军乃名将、宿将,当年曾多次击溃金军,取得赫赫战功,他难道不能力挽狂澜吗?” “当年可以,现在未必,一者刘錡离开军队十数年,当年的旧部星散,很久没有接触军队的情况下,他重新整合麾下军队还需要时间。 刘錡此番能出镇镇江府,纯粹是之前为了防备完颜亮而调任的,这段时间他能否整合当地军队的军心,能否让那些军队听命于他还是个问题,而且更严重的是……” 史浩低声道:“臣从枢密院的熟人处听说,刘錡将军病的挺严重,他本就年过六十,现在更是生病了,缠绵病榻之上,久久未愈,之后会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刘錡将军病了?” 赵昚大惊:“怎么会这样?两军临战之时,刘将军怎么会生病呢?” “刘錡年事已高,这次出镇本身也是前任镇江府都统刘宝过于庸碌,还贪污腐败,不能得到朝廷信任,所以勉力为之,眼下局面如此,刘錡操心劳碌从而病倒,也实在是国家忠良了。” 史浩叹了口气,又缓缓道:“明军集中兵力于海州,显然是打算从海州南下渡江,兵锋直指镇江府和建康府,而沿江前线,王权庸碌,刘錡病倒,更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替代,这一仗,又要如何取胜呢?” “先生既然知道,为何不去改变?而要在这里对我说?” 赵昚相当焦虑,开口道:“先生应该清楚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不比告诉我更好?父亲可以做出改进啊!“ “不是不愿改变,而是无法改变,殿下,这种事情知道的人不少,臣人微言轻,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而殿下虽然有足够的身份,却身份敏感,不应该就军事问题发表态度,所以这一次,殿下与臣都无力改变朝堂与战争的结局。” 史浩看着赵昚道:“每一件事情,大宋朝堂上都有能看出根本问题的智者,但问题就在于,朝堂并非全都是智者,也不是由智者掌控朝堂,殿下,您明白臣的意思吗?” 赵昚低下头,咬牙切齿,紧握拳头,满身心都是不甘。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就好,所以现在把问题说回来,说回为何臣认为殿下是大宋未来的希望这件事情上。” 赵昚一愣,抬头看向史浩。 “先生何意?” “殿下,这一战若是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殿下可以预测吗?” 史浩的语气波动不大,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赵昚紧锁眉头,心中闪过万般念头。 “无非是丧师失地,丧权辱国罢了。” “具体呢?” “割地,赔款,岁币,称臣,这些事情我都能想到……” 赵昚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当年对待金国不就是如此吗?只不过现在换了一群人踩在大宋的头上罢了,大宋还要接受屈辱的对待,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君臣还是父子还是叔侄了……父亲年岁已高,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这样想着,赵昚又激动起来,双手握拳,心中满是不甘。 “然后呢?” “然后?” “谁该为此负责?” 史浩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开口道:“割地,赔款,岁币,称臣,哪一样不是在大宋身上放血?哪一样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决定就必然引起连环反应的? 割地,割谁的地?哪一块地需要被割?多少人居住于此?朝中有没有官员的老家在这块土地上?有多少人的土地财产位于此?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赔款?赔多少?十万贯?百万贯?还是黄金?白银?谁出这个钱?朝廷?朝廷没那么多钱,万一出不起呢?谁来出?明国大军就在眼前,出不起也要出,官员,豪绅,富户,谁会倒霉? 岁币也是一样,同样是钱,都要有一些人倒霉,有一些人利益受损,称臣更不用说,如此之大的侮辱,对于刚刚摆脱金国魔爪的大宋来说,又会带来多少不满?” “这……” 赵昚眨了眨眼睛,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史浩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战败后果,并不是谁说自己承担了就能结束的,由此带来的连环反应才是最要命的,官员的愤怒和不满,民间的愤怒和不满,谁来平息? 大军刚刚被明军打败,明国威武强大,一般人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明国,强如当年的强汉也要用和亲之策争取时间,在此之前不敢和匈奴撕破脸,更何况是大宋? 那么好了,官员和百姓的怨气总要有发泄的地方吧?如果怨气和不满积累着不发泄,那么又要出多大的问题呢?这股怨气该怎么引导才能安然渡过,没有任何危险?” 六百七十八 如此,大宋方能再次中兴! 史浩一连串的问题让赵昚一脸懵逼。 之前他可完全没有想到战败之后的连锁反应会那么大,那么严重。 但是细细一想,他觉得史浩说的很有道理。 一旦战败,因为利益受损而激发的怒火与怨气,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需要有人为这场失败负责,承担后果。 宋国做不到把这种怒火转移到明国身上这种事情的,如果可以的话,金国早就没了。 赵昚苦思良久,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问题的根本。 “先生,您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一旦大宋战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需要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来承担后果?” 史浩露出了笑容。 “殿下英明,没错,臣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殿下,这件事情不是简简单单战败战胜就能解决的,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需要有人扛住众人的不满和怒火,为此付出代价。” “那么大的代价,谁能受得起?换做是谁也……” 赵昚顿时一愣,面色惊诧,脸色一点一点变得不对劲,一点一点变得惊悚。 “先生……我……我……” “殿下,接下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史浩压低喉咙,轻声道:“能为这种失败负担责任并且平息众怒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史浩等于是明说了,而赵昚也完全明白了。 赵昚的面色惨白,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先生!此话不可乱说!” “这不是乱说,殿下,这是实话实说,如果没有人敢对殿下说真话,那么老臣就做这第一个对殿下说真话的人,殿下,此话一出口,老臣就等于是把身家性命交付给殿下了。” 史浩眉头紧锁,面容肃穆,死死盯着赵昚。 赵昚心中思虑百转千回,呼吸急促,几度欲离开这里寻求一处清净之所整理思绪,但是终究没有退缩,而是强行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断地权衡利弊,最后才缓缓开口。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史浩闻言大喜。 “今日得见殿下之英勇,我大宋中兴有望!” “别说中兴,明国大军南下,大宋半壁江山能否保全尚且不知,谈何中兴?还有先生所说能为战败负责者唯有一人,此话……诛心至极!万万不可再说!” “老臣知道此话大不敬。” 史浩开口道:“但是事实如此,老臣不敢妄言,不敢欺瞒殿下,明国大军南下,大宋难以取胜,一旦战败,势必丧权辱国,到那时,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能够平息众怒、承担战败的后果呢?任何人都不可能。” “可是父亲他……” “殿下或许不知道,年前,金主大军南下声势浩大之时,陛下曾有过内禅之心。” “内禅?!” 赵昚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忙问道:“先生可否细说?” “当时金主南下,天下动荡不安,陛下身心俱疲,感觉政事上难以为继,实在无法继续支撑,遂在群臣建议下立下皇太子,而当时陛下立下皇太子,就是为了给内禅做准备。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明皇苏咏霖异军突起,击溃金军主力,杀死金主完颜亮,一举逆转形势,随后荡平中原,建立明国,一度解除大宋边患,陛下为此极为高兴,声势复振,这才没有继续推进内禅之举。” 史浩的一番说辞让赵昚知道了自己或许早就可以成为皇帝,但是因为苏咏霖的逆天之举,使得自己成为皇帝的时日被延后了。 但是现在…… “现如今,明国取代金国成为大宋北方强敌,一旦明军南下造成大宋巨大的危机,那么……岂不是和当时金主南下时一样吗?” 赵昚像是自己询问自己一样轻轻地说道。 史浩立刻点头。 “是了,就是如此,明皇所为,已经和之前的金主没有区别,陛下再次遇到之前同样的局面,且比起之前,现在更加危险,所以殿下,您明白老臣的意思了吗?” 赵昚明白了,前所未有的明白了。 此战十有八九是要开打,十有八九是要打输掉,然后丧权辱国,官员和百姓的怒火无处发泄,赵家皇朝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不足以为此事承担责任,只有一个人可以为此承担责任——赵构。 他或许会为了平息众怒、维护赵家王朝的统治而做出曾经将要做出的决断。 他会禅位给赵昚,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背下这口沉重的黑锅,为赵昚的上位创造良好的契机,让赵宋王朝度过这场政治军事和信任上的重大危机。 或许这是赵构早就在思考的事情,或许这是赵构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但是无论怎么说,赵构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或许已经没有了选择。 这是他的后路,无可奈何之下唯一可以选择的后路。 而一旦赵构做出了选择,赵昚的机会就来了。 因为他是皇太子。 “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当年父亲南渡,面临的局面不是更加严峻?面对金国称臣之时,不是更加危险,那时父亲都安然度过,更何况是现在?” 赵昚强忍心中不安小声询问。 史浩对此一清二楚。 “很简单,殿下,因为当时没有皇太子。” 赵昚愕然。 对了,当时没有皇太子,无论是建炎南渡之初,还是称臣纳贡之时,满朝文武只有赵构这一根独苗,赵构没了,大宋的旗帜就打不起来了。 届时外有金国,内有内乱,大宋轰然崩塌,谁能独善其身? 大家说不定都要死,乃至于全部接受金国的统治,忍受更大的屈辱。 那个时候,满朝文武需要赵构撑起大宋的门面,需要赵构的存在以维持大宋的存在,并且维护他们的利益,维持这半壁江山。 所以不管当时赵构做了什么,如何的让人失望,都有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挺他,力保他,为他擦屁股善后,扶他坐稳皇位。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赵构垂垂老矣,看上去时日无多,更是行走的黑历史,此番一旦战败,他的存在就是大宋身上和大家心里最严重的伤疤,彻底成为大家的负资产,还是急于脱手的那种。 而赵昚呢? 一个清清白白的政治素人,之前没有任何表现,就和一张白纸一样,拥有着无限的可能,而且他甚至不是赵构的血脉,不是太宗一系的后人,而是从来没有政治包袱的太祖一系的后人。 对的,太祖一系的皇室子弟没有任何政治包袱。 因为北宋的皇帝除了太祖本人,全都是太宗和太宗子弟,太祖子弟从没掌权过,也没有政治上的问题。 当年烛影斧声和金匮之盟的政治事件尚且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太宗上位疑点重重,太祖之子德芳的死亡更是瓜田李下,疑惑从来都在人们的心里存在着。 于是北宋末年甚至有人传言说完颜阿骨打长得和赵匡胤一模一样,金国之所以可以那么快打败北宋军队,后面又能把太宗一系皇亲国戚一网打尽,是因为赵匡胤转世重生来复仇了。 复什么仇? 复赵光义夺取兄长的皇位并且把自己的后代变成赵家主脉的仇。 当时太宗一系的皇帝声名之狼藉、处境之危险可见一斑。 建炎南渡之初,赵构的统治根基不稳,局势危机重重,赵构数次面临生死考验,唯一的亲子还在动荡之中死亡。 为了安抚人心,为了稳固赵宋王朝的半壁江山,赵构不得已从散居各地的太祖后裔当中挑选皇子养在宫中,以此作出政治表态—— 他百年之后,会把皇位还给太祖后裔,他会让太祖后裔成功登位,执掌朝政,从太宗一系手中拿回本属于他们的皇位。 赵构以此成功平复了南渡之初国人对赵宋皇室严重不满的政治危机和信任危机,让人们多了一线希望,多了一丝丝对于赵宋王朝的幻想。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赵构向金国称臣之后。 反正他没有子嗣,不能传承皇位,太宗一系到他为止就此终结,皇位将重新回到太祖后裔手中,这对于向异族称臣纳贡的宋人来说,是一种仅有的精神上的慰藉。 只要赵构退位了,一切就会变得好起来。 太宗后裔成功把大宋带入了深渊,而能够拯救大宋的,或许就是太祖后裔了。 在这样的思潮之中,赵昚成功脱颖而出,成为了赵构选定的继承人,众望所归之下,人们已经不在意赵构的些许骚操作了。 只要他能把皇位还给太祖后代。 眼下,此时此刻,赵构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大宋即将面临新一轮的政治危机,这场政治危机几乎会影响到大宋的生死存亡。 赵构别无选择。 内禅,尚且能以太上皇的身份享受尊荣,否则,赵家皇朝能否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 所以,赵昚也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即将面临一场重大的挑战。 赵昚想明白了一切,他不断地深呼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稳定心情,但是巨大的信息冲击着他的认知,让他始终不能平复情绪。 史浩就在一旁看着赵昚深呼吸,看着赵昚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赵昚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了。 “先生,我……我以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做皇帝,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赵昚捏住了自己的拳头,缓缓抬起了头,眼中闪着不屈的光辉:“军队战败,大宋受辱,百姓罹难,而我却堂而皇之登基为帝,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巨大的耻辱!我不甘!” 史浩看着赵昚眼中的光辉,不由的赞叹——不愧是英雄的太祖血脉继承者!这才是真正的大宋君王啊! 若是早几十年大宋有如此英雄的皇帝,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呢? 史浩的心中满是遗憾。 而且他甚至认为太宗一系早就该把皇位还给太祖子孙了,否则大宋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此时此刻,或许还不算太晚。 因为这个不屈的太子即将成为皇帝,哪怕是在风雨飘摇之中,但是只要大宋有一个英雄一样的皇帝,就能扭转乾坤,重新焕发生机! “太子殿下心中的不甘,老臣明白,老臣的心中也充满不甘,老臣生于大宋尚未南渡之时,而南渡时,老臣已过弱冠之龄,什么都知道了,心中也充满愤怒和不甘。 但是老臣知道的是,手中若没有足够的权势,再怎么不甘也是没有用的,如果太子殿下只是太子殿下,那么永远都没有办法去洗刷耻辱,解决这份不甘。” 史浩伸手握住了赵昚的手:“太子殿下,无论如何,现在都要忍耐,必须要忍耐,哪怕大宋吃了败仗,哪怕大宋遭遇羞辱,哪怕大宋需要割地赔款,也请太子殿下忍耐!忍一时,谋一世!” 赵昚反握住了史浩的手,恨的咬牙切齿。 “先生,你让我怎么忍耐?我怎么能忍耐的了这种事情?受辱的是大宋!是大宋啊!” “但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忍耐,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只有忍耐,才能给大宋带来一线生机!” 史浩并不松口,低声道:“殿下必须要先当上皇帝,然后才能按照殿下的心意改革朝廷弊政,整合朝廷,整顿军备,裁撤小人、庸碌之辈,重用锐意进取之人,如此,大宋方能再次中兴!” “再次中兴?” “或者说,是真正的中兴,自南渡之后,真正的中兴,就会在殿下的统领下进行,大宋才有真正的回归中原、再度奋起的可能!” 史浩伸手指向了屋外:“此时此刻,朝堂上满是奸佞小人,军中满是贪生怕死之辈,文恬武嬉,大宋朝政败坏,此时此刻如果殿下贸然进取,只会殃及自身。 而若殿下做不了皇帝,谁来拨乱反正、整饬朝纲?谁来中兴大宋?殿下,一时的忍耐是为了中兴大宋,而若一时的忍耐都没有,又能做成什么大事呢?殿下千万不要忘记勾践卧薪尝胆之事!” 史浩的眼中满是恳切,满是希冀。 六百七十九 到那时,做皇帝的就是你 勾践……卧薪尝胆…… 赵昚想起了自己曾学过的这段典故。 越王勾践为了复仇,甘愿隐忍,甚至与愿意为了获取信任而去尝吴王夫差的粪便,把作为人的尊严几乎都抛弃了,以此换取回国整饬朝纲从头再来的可能。 并且自强不息,卧薪尝胆,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屈辱,直到最后,他成功复仇,并且成就一方霸业。 这段典故太励志了,历代帝王都要深入学习,学习勾践隐忍不发最后一招翻盘的精神。 当然,学习归学习,最后真正能做到的,估计也没几个就是了。 赵昚当然是认真学习过这段故事的,也知道史浩这样说的意思。 “隐忍?隐忍真的有用吗?” 赵昚看着史浩。 史浩点头。 “有用,当然有用,隐忍是勾践之所以覆灭夫差而重振越国的一切缘由!隐忍是勾践之所以能够名垂青史的根基,殿下若要重振大宋,还请务必隐忍!” “哪怕面对这样的侮辱,也要隐忍吗?” 赵昚红了眼眶。 “要!” 史浩也红了眼眶:“越是隐忍,未来反戈一击大获全胜的可能就越大!” 赵昚终于忍不住了,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打在了地上。 史浩也流泪了。 两人相顾无言,流泪许久,赵昚终于止住了泪水,史浩也平复了心情。 赵昚紧握着史浩的手不松开。 “先生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有如拨云见日般感悟透彻,先生所言,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我愿做勾践,还请先生做我的范蠡、文种,当然,我绝不让先生重蹈文种之覆辙!” 赵昚能这样说,史浩也就满意了。 “老臣之才虽远不如范蠡、文种,但是唯有一颗忠心不输此二人!殿下但凡有所需要,老臣愿为殿下所驱驰!” “先生!” 两人的双手紧紧相握,久久不曾松开。 这一日午后,赵昚留史浩在他的宫中吃了一顿饭,饭后,史浩握着赵昚的手,又叮嘱了他一件事情。 “殿下,若老臣所料不差,要不了几日,陛下一定会召见殿下,讲述禅位之事,届时,还请殿下一定要佯装无所适从之状,要惊讶万分,再三推辞,不到最后决不可轻言接受,如此,才能让陛下放心。” 赵昚无奈的笑了笑。 “如此做法,和欺骗也没什么两样了,我这样做,是否不符合孝道?” “自古以来皆如此,孝道藏于心中,无需表现于脸上,且殿下应当以大宋天下和百姓为己任,勿要故步自封,该做出变通的时候,就一定要变通。” 赵昚缓缓点头。 “我会多做思量,多谢先生告诫。” 史浩点了点头,又说道:“未来若战况紧急,陛下也有可能会御驾亲征,届时,也请殿下伴随左右,陛下或许会为殿下介绍军中诸将,为内禅做准备,但是唯有一点,请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推辞兵权,不可接受一丝一毫的兵权,直到继位皇帝为止。” 赵昚明白了史浩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绝不会忘记先生的告诫。” “如此甚好。” 史浩欣慰的握着赵昚的手,感觉自己宦海沉浮大半辈子,终于找到了值得辅佐的帝王,可以将一身才学托付给他。 未来的大宋,会不会在这位皇帝的带领下走向辉煌呢? 史浩表示自己非常期待。 不出史浩的预料,这次会谈之后的第三天,赵昚就接到了赵构的召唤,说赵构很久没见赵昚了,想与他见个面,吃个饭,聊一聊父子之情。 赵昚打起全部的精神,整理了自己的衣冠,前往赵构的宫殿。 赵构的确是要与赵昚吃饭的样子,准备了不少美食美酒,招待赵昚吃吃喝喝,还叫上了歌舞,说很久没有和赵昚一起吃饭喝酒看歌舞了,忽然想要来上那么一回。 赵昚遵从赵构的命令,吃饭喝酒看歌舞,不过姿态端正,毫无放浪之像,吃相优雅,饮酒不醉,颇具帝王之姿,让赵构颇为满意。 说到底,赵昚要是没有个皇帝的样子,他也不敢贸然把皇位传给他就是了,不然他三两下就把大宋基业败的干干净净,他赵构想做个安稳的太上皇都做不到,还不要哭死? 酒过三巡,赵构放下了酒杯,屏退了歌舞和左右,单独与赵昚谈话。 “元永,这些日子朝堂内外风起云涌,大事频繁,可是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昚闻言放下了酒杯,笑道:“知道,臣其实都知道的,但是国家大事自有陛下主持解决,陛下乃明君,岂有陛下不能解决的事情呢?臣相信陛下。” “相信我……” 赵构闻言,苦笑几声,开口道:“你相信我,我却不能相信我自己啊!” “陛下何出此言?” 赵昚满脸疑惑。 “和明国的战事,到底是打,还是不打,究竟该怎么办?元永,你说说,到底该怎么办?” 赵构举杯喝干了杯中酒,然后看向了赵昚,问了他这个问题。 赵昚眨了眨眼睛,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复道:“这是军国大事,应该由陛下决定,臣岂能妄言?陛下说什么,臣就支持什么。” “不要这样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构并不愿意就此放过赵昚。 赵昚一副犹豫纠结的样子,赵构在三催促,于是赵昚最后还是说了出口。 “陛下,臣以为,大宋与明国从来没有上下之分,同为一国,明皇却贸然向大宋索取岁币,这是很不讲道理的事情,如果大宋此番答应了明国,将来明国若再有出格的要求,大宋又该如何自处呢?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赵构听了之后,默默喝了一杯酒。 “所以你是支持开打的?” “臣听从陛下的命令,陛下但凡有所考量,臣决无异议。” “呵呵呵,滑头!那么滴水不漏的回答,难道是史浩教你的?” 赵昚闻言立刻点头。 “是,是史先生告诉臣的,史先生说面对陛下无论如何都要恭敬,陛下所说不得反驳,陛下所言皆为世间至理,还说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宠幸,臣务必要将陛下的恩情牢记在心,不能忘怀。” 赵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让史浩做你的老师看起来是真的没有错,史浩这个人,我是很看重他的,他年近四十才中了进士做了官,早年经历颇为坎坷,所以身上没有那些少年得志者身上的傲气。 他为人深沉内敛,是可以做大事的人,但是因为他资历较浅,朝中没有合适他的职位可以交给他去做,我思虑再三,才决定让他负责你的教导,让他多多沉淀,厚积薄发,现在看来,此举是对的,史浩能为帝王办大事。” 赵昚忙表示感谢。 “陛下让史先生教导臣,臣不胜感激。” “嗯,史浩还是非常优秀的。” 赵构笑道:“你能跟着史浩学一些东西,是很不错的,看到如今的你,我很放心。” 赵构说完,就把这一页揭过了,接着又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既然你主张和明国作战,就该考虑到战败的可能,在你看来,如果大宋战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战败?” 赵昚忙道:“陛下英明神武,大宋兵精粮足,将士用命,怎么可能战败呢?大宋必然可以获胜!明国的无理要求绝不会得逞!” “哈哈哈哈,兵精粮足?将士用命?” 赵构仿佛被戳中了笑点,哈哈大笑一阵子,才喘着气说道:“你是没见到当年那些军将面对金贼的时候,可以说跑得比我都快,我都觉得自己跑的很快了,他们比我跑的还快,哈哈哈哈哈!” 赵构继续狂笑,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赵昚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直接看赵构。 赵构笑完了,情绪也差不多缓和了,继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咽下了肚。 “你是我选的皇太子,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人,对你,我不想说什么虚妄之言,之前不告诉你实话,等你接手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怨我不告诉你实情。 我告诉你,大宋的军队,是烂到根子里了,吃空饷成分,说是四十万大军,能战之兵有没有二十万还是个问题,这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说不定更多。” “………………” 赵昚目瞪口呆。 “陛下……” “别害怕,我是说实话,大宋的军队,是真的烂到根子里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要钱我给钱,要武器我给武器,要兵员我给兵员,该给的我都给了,该给我一支精兵了吧?嘿,给我一支吃空饷吃掉一半的老弱病残!哈哈哈哈!” 赵构拍桌狂笑,笑的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赵昚连忙上前扶住了赵构,给他顺气,抚着他的前胸。 赵构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缓过气来的第一句话就让赵昚差点心跳骤停。 “此战之后,我就退位,皇帝,你来做。” 赵昚的身体僵硬了,动弹不得。 “陛……陛……陛下……” “别那么惊讶,早晚的事情,你都做了皇太子了,下一步不就是皇帝吗?” “可……可是……可是陛下,臣……臣没有……” “没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这一战,大宋打不赢,真要打起来,估计撑不住两个月大宋就要兵败了,到那时,明国要什么,大宋就要给什么,否则就完了。 明国若是要的少还好,若是要的多了,你说,谁能担负起战败的责任呢?汤思退?沈该?王纶?叶义问?周麟之?不,他们都不能,他们就算集体辞职都不够,这里唯一能承担责任的,是我。” 赵构伸手指了指自己。 “只有我来承担责任,才能让百官和民间的怨气消失,只有我退位消失,他们才不会把怨气转移到咱们赵家身上,不会对大宋生出怨念,只有我才能做到这一切,所以我承担责任,我退位,不做皇帝了,到那时,做皇帝的就是你。” 赵构并不浑浊的双眼盯着赵昚看。 似乎想要从赵昚的脸上看到些什么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赵昚的身体僵直了那么一段时间。 然后,赵昚扶着赵构坐稳,自己赶快爬到台阶之下跪伏于地。 “陛下!臣何德何能?陛下才是大宋皇帝,陛下才是大宋天子,臣不过是陛下垂怜,才侥幸成为皇太子,对于江山社稷并无半点功劳,岂能成为皇帝?” “功劳……功劳。” 赵构盯着赵昚,伸手指向了他,开口道:“没有功劳,也没有罪责,干干净净,就和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错都没有,你可知道我多羡慕你?你可知我有多想成为你? 从最开始,我就不是那个天选之人,我只是阴差阳错间所有人唯一的选择,没有我,他们就更加危险,没有我,大宋将山就分崩离析,连半壁江山都保不住!半壁江山保不住了,遭难的只有咱们赵家人吗? 不是的,满朝文武权贵一个都别想好过!我是一面旗帜,一面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需要打起来的旗帜!因为唯一,所以他们才需要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他们都要保住我。” 赵构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桌子,像是在感叹,像是在后悔,像是在发泄,像是在庆幸。 赵昚不知道赵构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他只觉得赵构在对他说真话。 作为一个皇帝,万难对他人说出口的真话。 或许真的是很久没有说真话了,赵构也压抑得很难受,稍微有点机会,立刻就要脱口而出,说出了很多很多的真话。 “你以为皇帝是在利用群臣保江山吗?非也!群臣难道不是在利用皇帝给予他们的权势,然后纵情肆意的为所欲为吗?” “没有皇帝做天子扛下一切,他们凭什么对百姓予取予夺?凭什么为所欲为还能站在道德高峰上指责百姓是刁民?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处理贪官的时候总要有所顾忌。” “你看看明国的官员敢这样做吗?他们要是敢这样做,第一个饶不过他的就是他们的人皇!苏咏霖厉害啊!开国之君马上皇帝厉害啊!一句不当天子,叫明国官员战战兢兢!” “天子是什么?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屁!屁!就是个屁!运气好还能跟着百官一起作威作福,运气不好撞上天灾人祸王朝末日,那就是千古笑柄!” “后人会怎么说我?身为中原帝王却向异族屈膝求饶甘愿为臣的无耻之徒?坐视父母受辱而无所作为的薄情小人?杀死大将自毁长城的阴险帝王?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啊!” 越说到后面,赵构越是悲怆,越说到后面他越是情绪激动,红了眼圈流着眼泪,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尽情喷洒自己的情绪。 六百八十 孝 赵构在肆意喷洒自己的情绪,就像是把赵昚当做情绪的垃圾桶一样。 赵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他从来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从赵构的嘴里听到这些,他甚至有点担心这之后赵构会不会杀了他掩人耳目。 因为听到这段话的人只有他一个。 不过他想多了,赵构没有想要杀他,他是赵构选定的继承人,是他安度晚年的保障,是平息民间怒火和怨气之后接盘的工具人。 他死了,赵家王朝就危险了。 赵构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而已。 说到最后,赵构似乎自己也发现自己说的有点多,但是转念一想,在继承人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是帝王的传承,是只有两个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永远不会为外人所知,永远不会。 “你现在懂得什么是皇帝什么是天子了吗?” 赵构看着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赵昚。 赵昚一个激灵抬起头,看着面色平静的赵构。 “臣……臣知道了。” “嗯,如此,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栽培。” 赵构点了点头,而后又是一声长叹。 “你且放心好了,有我这个承担罪责的退位太上皇,你做皇帝就不会有人反对,大宋举国还要欢庆,欢庆一个新皇帝的出现,你的出现和我的退位,将会让大宋江山平稳过渡。” 不知这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实意,亦或二者兼有之,赵昚原本并不忐忑的心情现在更加忐忑了。 他意识到,在这深宫之中,他没有任何根基。 虽然他做了太子,但是除了史浩明确支持他之外,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赵构。 只是眼下来看,史浩自己也是人微言轻,没什么权势,根本不可能撑住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所以他的靠山就是赵构。 赵构一言可以让他做皇帝,一言也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就和那个在太子竞争之中失势的“好兄弟”一样。 关键时刻,赵昚想到了之前史浩曾对他说过的话,于是他立刻跪伏于地,额头触碰着地面,声泪俱下。 “臣有今日,全赖陛下扶持,若无陛下,臣怎会有今日皇太子之威仪?陛下对臣悉心教导、养育,臣牢记于心,不敢忘怀,怎敢让陛下为臣承担责任? 陛下但凡有所需要,臣九死不悔,以臣区区之身,若能为陛下扫清祸患,为陛下统御天下去除障碍,臣当不惜此身,任由陛下驱使,臣肝脑涂地,绝不反悔!” 赵昚一边哭一边叩首,姿态极低,情感真挚,叫坐在御座之上的赵构是怀疑与感慨交织在一起。 考虑了很久,赵构才不得不承认,他找到了一个合格的、孝顺的继承人。 在明国的压迫之下,他已经没有政治前途了,但是他还活着,他还没死,他还有日子需要过。 所以,他需要一个孝顺的、听话的、懂得感恩的继承人来做皇帝,以此保障他作为太上皇的尊崇身份。 太上皇也是需要一个懂得感恩的皇帝来确保生活安康的,如果皇帝不懂得感恩,是白眼狼,那么他的太上皇生活也绝对不会好过。 说到底,太上皇已经不是皇帝了,名义上不能掌握实权,不能发号施令。 就算一时还能掌控朝政,一时还能够动用太上皇的权力惯性压制皇帝,可要是继任者野心勃勃,利用皇帝身份搞来搞去,太上皇也没有必然获胜的把握。 况且这次事件过后,赵构等同于在大宋王朝社死,比赵光义在军队中社死的局面还要糟糕,他必须要承担起全部的责任,完全没有重新复位的可能性了。 他的惯性也将被彻底打破。 此时此刻,赵昚对他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而赵构唯一能制衡赵昚的法宝,就在于一个“孝”字。 因为二人之间没有直接的血脉关系,他们甚至可以算作是陌生人,而赵构一手扶持了一个陌生人当皇帝,赵昚如果对他不孝,那就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到社死为止。 话虽如此,如果赵昚强行不孝,赵构也会很难受。 所以赵昚孝不孝,哪怕是表面上的孝,都对赵构非常重要,表面上的孝,也能为赵构的晚年生活增添屏障。 而现在的一番试探下来,赵构确定,赵昚不是一头白眼狼,他的晚年生活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于是他稍稍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赵昚边上,把他扶了起来。 看着他涕泗横流都顾不得擦的模样,赵构长叹一声。 “你的孝心,我感受到了,我能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孩子,够了,真的够了。” 说着,赵构握住了赵昚的手。 “这一次,我为你扛下全部,这也是最后一次我能为你扛下全部,往后岁月,你就要独自面对强敌,独自烦恼了,现在你不能理解我的地方,将来你都会理解,你也会面临跟我一样的困境,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我今时今日的苦楚。” 赵构说着也红了眼圈。 赵昚却依然不接受,痛哭流涕表示自己的孝心和忠心,不愿意接受赵构的内禅,最后赵构佯装生气,虎着脸要求赵昚答应他。 “既然你说你忠心孝顺,那君父对你的要求,你为何不接受?你不接受,就是不忠不孝!你要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吗!” 赵构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昚再也无话可说。 他只能握着赵构的手跪在他的身边,垂泪涕泣。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出乎史浩的预料。 赵构基本上确定最后的谈判没有希望,这一战必然要打,所以他决定派遣临安禁军前往镇江府和建康府助战,以协助抵御明军。 禁军出发之前,赵构决定检阅部队,鼓舞士气。 而这一次检阅,他带上了赵昚。 这是前所未有的举措。 在此之前,赵构最多也就是允许赵昚出现在朝政议论的场合,算是让他和群臣见个面,学习一下和群臣相处,学习一下处理政务,但是从未让赵昚出现在有军队的场合。 兵权是皇帝的生死线,不到最后,绝不交出。 然而这一次,他带上了赵昚,甚至于为赵昚介绍了临安禁军的三名主要将领,赵密、李捧和成闵,还有一些其他的高级军官。 赵构让这些高级军官向赵昚见礼,说这就是咱们大宋的皇太子,而赵昚也被要求与这些高级禁军军官一一见面,认识。 军官们心中大为讶异,但是谁也不敢说什么,用君臣之礼拜见了赵昚,赵昚也一一认识了这些军将,记住了他们的名字,给与他们作为皇太子身份的赏赐。 在赵构眼前给赏,赵构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高级军官们基本上懂得了皇帝的意思。 接着在检阅部队的时候,赵构手持天子剑骑在马上,由赵昚牵着赵构的马,陪伴赵构绕场检阅军队,让赵昚在大军面前第一次露脸。 这一不同寻常的举措让军队和朝廷议论纷纷,人们纷纷都在说皇帝是不是有了禅让之心,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的皇位禅让出去,否则怎么会主动带着皇太子检阅军队呢? 兵权的敏感性无需多言,但凡是个有头脑有追求的皇帝都不会允许旁人触碰兵权,哪怕是皇太子,在皇帝死掉之前都不能触碰兵权,否则就是造反。 正所谓朕不给,你不能抢。 朕给了,那就是你的了。 而现在,赵构主动带着赵昚检阅军队,认识军将,还让赵昚在大军面前露脸彰显存在,这其中的政治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一些聪明人察觉到了赵构这样做的目的,意识到赵构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的决心。 同时,聪明人也对大宋与明军这一次的较量有了些许的预判。 六百八十一 第一次明宋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 大明洪武二年三月二十日,宋国紧急磋商使者、枢密院三把手周麟之抵达海州,与明军主将周至会面。 会谈上,周麟之苦求明军不要开战,表示愿意和明国就岁币问题进行商谈,之前没有完成的谈判现在可以接着谈,只要能避免战争,其他的都好谈。 周至大笑,随后开出了三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布的条件——可以用其他物资折价。 但是总价不能改。 这一要求吓得周麟之差点没摔在地上。 “为何又多了五万?原先不是二十五万吗?” “之前不同,之前若是你们答应谈判,二十万白银和绢布也未尝不可,这是大明的底线,但是你们拒绝了,既然拒绝了,那么大明只能用刀枪说话,现在,大军箭在弦上,你们却要我们罢兵休战,不多给一点,怕是大明军队不答应!” 周至声色俱厉,俨然一副强者欺凌弱者的嘴脸。 “话虽如此,这也是大宋的错误不假,但是三十万实在是太多了,能不能稍微削减一些?哪怕是维持原状呢?” 周麟之苦苦相求。 周至不为所动。 “现在要维持原状?早干什么去了?而且大明军队调动都已经完成,现在全军都集合在了海州,军队集中需要耗费多少物资和粮食?这笔钱谁给?” 周麟之继续恳求周至不要开战,却拿不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周至失去了耐心,最后干脆把周麟之赶出了军营,正式代表大明国向南宋发布了宣战的告示。 周麟之被吓得屁滚尿流,赶快带着队伍往南跑。 周麟之走后的第三天,洪武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周至正式下令枕戈待旦的明军全军出击,陆军和水军一同出击,分别执行不同的军事计划,彼此配合,互通有无。 第一次明宋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 按照明军事前约定的战略计划,海州大军开始全面行动,提前准备大量渡船和浮桥制作材料的明军当天就开始了大规模渡过淮河的行动。 他们在涟水县以南以水军作为掩护,搭起十座浮桥,以数百只渡船作为渡河工具,极为高速的全军渡河。 一直都在淮河南岸戒备明军的十多只宋军船只在大军渡河之前就被周满城指挥明军水师主动进攻了。 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就吃到了明军的大火箭,被炸得七荤八素,接着被明军优势水师团团围住。 周满城指挥三十多只战斗轮船以多欺少,把宋军的两淮巡逻水军干掉了,击沉宋军战船五艘,俘获十一艘,取得了开门红。 之后明军开始大规模渡河,先期渡河的精锐步骑快速组成军阵向前进击,戒备着可能到来的宋军袭击,为后续渡河队伍建立了可靠的滩头阵地,让他们得以安然渡河。 整整五万人的陆军以非常快的速度,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全部渡过了淮河,并且留下了足以让后勤部队使用的浮桥和护卫水军。 而在此期间,除了一支小规模宋军哨探前来刺探情况结果被明军骑兵追杀的只有一人逃窜而走之外,并无任何宋军再来进攻。 连水军都没有来进攻。 很快,周至整合部队,指挥全军快速南下,兵锋直指山阳县。 根据宋军守江不守淮的战术特点,周至最开始判断淮南地没有强大的宋军部队防守。 不过三月二十一日晚,根据最新的情报显示,宋将刘錡并不认同宋廷的战略,屡次请求驻防淮南地,于是宋廷允许了他的战术行动。 据说刘錡已经开始率军渡江前往淮南,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战术布置。 但是就那么短短的一两天,刘錡就算能率军渡江,也来不及做出战术布置。 所以周至决定先发制人,快速出击,打刘錡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主力集合之后还没出发一会儿,周至就得知先锋骑兵已经占据了山阳县—— 宋军似乎不打算坚守山阳县,明军先锋还没有抵达的时候就撤走了,留下了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和满城百姓。 根据事后的了解,山阳县令和楚州刺史根本没有胆量和明军作战,宋军事先也没有在楚州大规模布置抵抗军队,刘錡的部队更是没影子。 所以得知明军开始渡河,山阳县的官僚们就忙不迭的向南逃命去了,根本没想过守城。 官老爷们一走,山阳县少量武装也全部逃跑了,连带着一些富户都跟着逃跑,生怕被牵连入战争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地主乡绅们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就结寨自守,整个县城只剩下逃不走的满城普通百姓,被明军先锋包了饺子。 也幸亏他们遇到的是军纪严明的明军,周至留下一支小部队驻守山阳,接着打开山阳县的府库分发粮食,又张贴安民告示,讲明除了维持治安的部队之外其余部队皆不入城。 然后他就真的没有入城,而是火速率领军队继续南下了。 周至顺着运河水道一路南下,三月二十六日,明军先锋再次占据了无人防守的宝应县城。 宝应县城的情况基本上和山阳县一样,官老爷们和上等人们能跑的都跑了,剩下跑不掉的平头老百姓“等死”。 周至故技重施,安抚人心,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南下,而是一路杀入高邮军,于三月二十八日占据了高邮县,在高邮县休整了两日,一方面等等后勤部队,一方面也让军队、马匹多做休息。 与此同时,周至大量派出哨骑南下刺探扬州一带的宋军消息。 数日前,周至就得知刘錡决定率军防守淮南,扬州作为淮南重镇,刘錡麾下军队必然在扬州一带率先驻防,然后再往北。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来不及这样做了,明军已经前进到高邮,已经占据了主动,宋军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死守扬州,保护南渡航线瓜洲渡,避免明军利用瓜洲渡前往江南。 很快,哨探传来消息,说他们发现了一支万人规模的宋军抢着赶着入驻了露筋镇,似乎有着向北进攻的态势。 周至得知后并不感到奇怪。 这段时间足够让刘錡知道明军已经开始行动并且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他必然会做出反应。 周至接着细细询问,得知露筋镇的军队是刘錡麾下大将王刚统领的军队,万人规模,军容比较严整,不像是乌合之众。 不错,终于等来了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要是所有宋的文官武将都跟之前遇到的跑路天王一样,周至真的怀疑自己的这支部队是不是就能吞并南宋了。 现在看来,南宋还是有一些忠臣良将敢于和明军正面对抗的。 正面对抗刘錡当然是敢的,但是刘錡派王刚出击的原始目标并不是露筋镇,而是宝应县城。 早在二月上旬,刘錡就上表朝廷请求改变守江不守淮的战术,重点防守淮南,以淮南地作为江南的掩护,避免江南直接面对明军兵锋。 江南虽然有着长江作为天然屏障,但是长江很长,一条大江横穿东西,有很多适合北方军队渡江的地方,如果把军队从东到西排列起来,等于一字长蛇阵,不管什么地方被攻破,都会导致整条长江防线的失守。 这对于江南政权来说非常不利,所以自古以来才有守江必守淮之说。 然而直到三月二十日,刘錡才得到了朝廷的回复,说允许他这样行动,允许他派兵防守淮南。 可是为时已晚,刘錡再怎么迅速行动,也没能赶上在明军出动之前建立可靠的淮河防线。 六百八十二 失去先机的刘錡 关于守江必守淮的事情,不只是刘錡,南宋朝中的有识之士也早就提出来了,他们也希望朝廷可以改正。 奈何绍兴和议之后,南宋生怕与金国产生什么摩擦,本身淮南地也面临着黄河改道和泛滥的风险,投入大笔资金构筑长期军事防御设施有点划不来。 万一大水泛滥,就足以把淮南地的军事防御设施全部冲毁,到时候血本无归,赔钱的还是朝廷。 这样一考量,主和的南宋政府干脆定下了重点防御长江各大渡口而不是重点防御淮河的决定,将防线后移。 一来避免黄河泛滥带来的危险,二来也能增加军事缓冲区,防止和淮北金国擦枪走火。 一旦开战就准备放弃淮南,以淮南地拉长敌军补给线,增加宋军防守获胜的可能。 而且万一战争期间黄河泛滥,那么宋军就等于躺赢,不战而胜,北方军队不败而败,岂不是美滋滋? 怀着这样的想法,南宋的这一策略一直被贯彻下来,哪怕是金国覆亡之后,这一策略也得到了充分的延续,没有被改变。 而当刘錡从京湖战区调防到淮南战区的时候,就发现南宋政府不在淮河一带设下防御的做法实在是不太安全,便屡次上表要求驻防淮河沿岸的重镇。 他打算把总指挥部设在淮南重镇扬州,分兵防守宝应和盱眙,三地互相策应,以此力保淮南不失,又打算驻军清河口,以监视、阻挡明军可能的南下。 朝廷一开始没有回应刘錡,不曾理睬他。 当时的朝廷只想要和平,谁能顾及到战争? 注定建设淮河防御的行为万一被明国误解了,引得友邦惊诧,那可如何是好? 直到明宋战争阴云密布,朝廷才重视起了刘錡的建议。 周麟之出使胜算渺茫的时候,朝廷忙不迭的允许了刘錡重点驻防淮南重镇的建议,允许刘錡出镇扬州,并且实现他的三地驻防计划,还主动给他提供了数量不小的军费。 刘錡得到朝廷允许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二十日,距离明军出兵只剩下三天,他再怎么紧赶慢赶也是做不到的。 除非有火车,否则根本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实现他的淮南驻防计划。 更别说刘錡从京湖战区转移到江淮战区之后,面对镇江府的军队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换了一批军官才勉强掌控住,否则镇江府的军队他根本指挥不动。 南宋军队里大大小小山头林立,刘錡虽然是在两淮地区起家的名将,但是后来被解除兵权,调任荆南知府,做了文官。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刘錡当了很久的文官,早已不再是军队序列的战斗武将,就算刘錡曾经击败金军威名赫赫,也不免为军中派系所累,对指挥军队非常头疼。 镇江府大军原先的都统制是刘宝,刘宝被弹劾去职之后才由刘錡接任,刘錡等于是空降的都统制,军中尚且怀有疑虑,对他的命令多阳奉阴违,不予理睬。 无奈之下,刘錡只能向朝廷请命调集他侄子刘汜在内的亲信旧部来帮助他掌控军队。 这种情况下,朝廷倒也没有为难他,允许了他的请求,可尽管如此,他依然需要时间整合军心,收拾掉不听话的刺头儿。 而明军的行动确实出乎刘錡的预料。 当他三月二十日他得到朝廷允许驻防淮南地之时,他尚且认为明宋双方就算要开战,也应该还有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明军需要调度,需要安排,不可能立刻发起进攻。 他并不知道明军的调度已经全部完成,就等着下令了。 他觉得这段时间足够他从容的调遣军队安排淮南防御了。 于是他三月二十日当天派了人去扬州安排大军渡江之后的情况,三月二十二日才开始整顿军队准备渡江。 他万万没想到,三月二十三日,明军就发兵了。 当时淮南地根本没有可以和明军对抗的军队,官员忙不迭的南逃,把城池拱手让给明军,明军进展迅猛,一路上几乎除了赶路就是赶路。 当三月二十六日刘錡得知明军出兵的时候,明军已经攻到了宝应县。 刘錡大惊失色,立刻做出安排,让麾下大将王刚立刻带领一万兵马抢先渡河,火速赶往宝应驻防,希望还能来得及,如果来不及,那就退而求其次,驻防高邮,堵住明军南下之路。 王刚率军在淮南地疾驰猛进的时候,三月二十八日,明军攻克了高邮县,王刚得到消息的时候知道大事不好,但是也无法继续北上,只能就近选择露筋镇驻防,把消息告诉刘錡,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月二十九日,刘錡刚刚拖着病躯从镇江府移镇扬州的时候,就得到了王刚的汇报,得知明军已经占据了高邮,有进一步南下的可能。 刘錡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失了先机,已经没有成功建立淮南防御的可能了。 他强行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遏制明军兵锋,想方设法守住扬州和瓜洲渡,避免明军成功渡江踏上江南地。 该死! 刘錡一拳捶在了桌案上,对明军痛恨不已。 他没想到明军会突然袭击,也没想到淮南地的那些州县居然沦陷的那么快,他感觉明军可能根本没有打仗,这些州县也根本没有抵抗,明军只是在赶路,然后进驻城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穿了淮南地。 他的猜测是对的,淮南地的官员根本没有选择抵抗的,一来是胆怯,二来想要抵抗也没有军队、武器装备,又谈何防御呢? 他们只能选择逃跑。 刘錡无可奈何,只能命令王刚小心防守,堵住明军南下之路,为他接下来的调兵遣将争取时间。 王刚接到命令之后就开始布置防御,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刘錡交给他的任务,在这里给他争取时间。 事已至此,刘錡也不得不感叹明军行动迅速、战术精巧,已然在淮南地站稳了一只脚,除非宋军能夺回高邮,一波反推,推倒淮河边上,否则淮南就很难防守了。 刘錡拖着病躯看着地图思考策略,左看右看,都感觉只靠自己一支部队难以成事。 他整顿军队的时间不多,但是多少也整顿了四万人的军队以供使用,他带来三万人防守淮南,留下一万人防守镇江。 尽管目前还不知道明军数量,但是不管怎么看,他带来的三万人都不足以一波反推把明军推回去,最多只能防守。 之前朝廷答应调派殿前司禁军前来支援,禁军也很早就整顿出兵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影子。 他又派人联络建康府的王权,希望王权可以派兵到镇江府协防,并且渡江到扬州增援,充实他的兵力,但是王权那儿满口答应,却不见任何行动。 刘錡顿时感觉自己明明背靠江南大宋的老巢,却好像孤军奋战在绝境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一点一点滑入对他极为不妙的深渊之中。 这种感觉可真够奇妙的。 都是大宋军队,却分的那么开,把彼此分的那么细,真的好吗? 刘錡只是感慨,倒也没有希望更多,因为他自己未尝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只能说这种事情积重难返,非大破不得大立。 如果援军一直不来,那么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固守扬州、镇江府,并且动用他掌握的长江水师的力量防守长江,严防死守,拼死阻挡明军南下的势头,在扬州将明军拖住。 这是他现在所能设想的最好的局面。 六百八十三 刘錡老了 在当前情况下,刘錡所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就是守住扬州、镇江,控制瓜洲渡路线,把明军挡在淮南,不让明军突破长江防线,然后为接下来的反攻争取时间。 只要不让明军突破长江防线,只要可以把明军挡在江北,宋廷就能反应过来,就有时间调兵遣将扭转战局。 他觉得如果宋廷还想着不交岁币,还想着能够给自己减轻一些负担,应该不会浪费他拼死争取来的时间窗口,一定会赶快调兵遣将充实江南防御,让明军知难而退。 如此,也不枉费他一番苦战。 于是刘錡决定加强扬州的防御,同时下令部将吴超率领瓜洲水军严防瓜洲渡,又派遣一支部队驻守瓜洲镇,防止明军从陆上攻破瓜洲镇,以威胁到瓜洲水军。 一切布置下去之后,他就下令给王刚,打算让王刚且战且退,率领北上的部队逐渐撤回扬州,集中主力在扬州设防,背靠长江作战。 这样或许可以阻挡明军的锋芒,实现他的力挽狂澜的战略计划。 然后他不放弃争取援军的努力,接二连三派出使者南下寻求朝廷和王权的支援,希望他们尽快让援兵抵达镇江府,然后渡江前来扬州,协助他一起防守。 不过就在他布置好战术防御的时候,三月三十日,他忽然接到了王刚的求援讯息—— 明军主力向露筋镇发起进攻,数万军队将他团团包围,外围防御被明军快速突破,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已经陷入重围,被压缩到露筋镇的小小区域之中,苦战不得脱。 还请刘錡立刻发兵支援,否则驻守露筋镇北上军队万余人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他着重强调——明军的战斗力非常强,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拔地,都非常强,轻而易举的就摧毁了他们设置在外围的防御工事,宋军不能抵挡。 而且明军不仅骑兵众多剽悍异常,连火器都非常精良,远超大宋,还请刘錡多多防备,让援兵千万小心明军的骑兵和火器。 得知这个消息,刘錡大惊,立刻意识到明军这是要干脆彻底地吃掉他一部分军队,削弱他的兵力,使他不能集中全力防守扬州,更可以很很打击他的军心,让他麾下的军队军心动摇,不敢全力对抗。 双方交手的第一战对于大军和整场战役来说都有着绝对重要的意义,绝对不能就此战败。 于是他立刻传令部将来见他,要安排救援事宜。 不一会儿,他的侄子刘汜和部将李横、魏友、王方等奉命前来,刘錡开始与他们商量支援王刚的事情。 他们就明军的兵力和势头商量了一阵,决定派遣一万军队北上支援、接应王刚,争取把王刚所部带回来。 但是针对这个作战计划,部将李横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明军包围露筋镇攻打王将军,恐怕不仅仅是要消灭王将军所部,也是想要吸引我军前往支援,这样就能与我军展开野战。 王将军说明军擅长野战,且军中多骑兵,我军若与之野战,恐不能占据上风,救援之举会困难重重,还请将军三思,我军可用之兵不多,而朝廷援军迟迟未至。” 李横的担忧,刘錡并非没有想过。 “你的担忧,我也很清楚,我也知道危机重重,明军不好对付,擅长野战,但是王刚所部一万人,我能就这样放弃吗?我若放弃了王刚,军中又会如何看待我呢? 这仗还没有大打出手就放弃了军中大将,眼睁睁看着他覆灭,军中那些原本不服我的人会如何看待我?军心会动摇,人心就散了,这仗就打不下去了。 到时候明军还没有来扬州,扬州大军就会崩溃星散,我拦不住,你们也拦不住,江北防御就完了,而且,眼睁睁看着部将覆灭而不救援,这不是主将能做出来的事情。” 刘錡尽管担忧战况,担心大军不能取胜,担心自己派去的大军会打水漂,但还是不能放任王刚全军覆没。 明军这正大光明的阳谋让刘錡无比纠结,可无论如何,作为主将、宿将,他都不能放任王刚全军覆没而无所作为。 于是他下令,由他的侄子刘汜和部将魏友领兵一万前往露筋镇解围,救回王刚,尽可能多带回部队,自己统领剩下的军队继续经营扬州,招募壮丁,加固城防。 他叮嘱刘汜和魏友,让他们绝对要小心明军的骑兵和火器,特别要注意明军骑兵,对付骑兵一定要结阵,一定不能放松警惕被骑兵找到可乘之机。 万一到时候需要支援,也要立刻派人回到扬州,他会亲自带兵接应。 刘汜和魏友领命,很快就领兵出击了。 他们走后,刘錡继续安排扬州防务,加高城墙,安置守城兵器,在城外广置障碍物、陷坑。 不管援兵会不会赶来,他绝对不会就此放弃这场战争,他要在淮南和明军拼到底。 另一头,在露筋镇,周至登上一座小山包,远远看着被团团包围的露筋镇,嘴角微微勾起。 “刘錡还是老了,行动慢了,但凡能在淮南占据一座城池,也不至于让我如此顺利突进到高邮,现在才派兵驻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收缩兵力死守扬州、瓜洲渡,如此背靠长江,还能给我带来一些麻烦。” 周至的书记官周志学跟在他身边远眺露筋镇战况,笑道:“本来咱们就是突然行动,也没让他们知道,他要反应过来了才是真的可怕,话说你这是打算引蛇出洞还是单纯的只想把这支宋兵聚而歼之?” “两者都有吧!” 周至笑道:“能引蛇出洞当然最好,我也想试试所谓的南朝名将到底有多能打,野战争锋到底能和我大明军队打到什么程度,而且能野战消灭敌军当然最好,总好过攻城,又要耗费大量时间,还要承担大量伤亡。” “那倒也是,不过刘錡到底是名将,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咱们得逞吧?” “一万人的军队,他敢不救吗?他若是不救,这一战就算打赢了,也不会再有人信赖他了,不会再有人跟随他了。” 周至摇头道:“刘錡老了,更在意名声、威望,若是有人坏他的名声和威望,他会比死了还难受,名将名将,多少人盯着看呢。” “这方面你倒是了解的挺透彻啊。” 周志学调侃周至。 周至呵呵一笑,说道:“行军打仗,无外乎算计敌人,怎么算计敌人,如何把敌人算计到位,这就要看各自的本领了,我能算计他,他也能算计我,全看我们两人谁比谁更能算计。” “那你觉得呢?” “当下来看,是我比较能算计。” “哈哈哈哈哈哈!” 周志学开怀大笑。 倒也没说错,当下来看,的确是明军占据上风。 明军通过骑兵的突然行动将宋军设在露筋镇外围的军事防御设施全部摧毁了,然后步军压上,把宋军万余人的兵力压缩在小小的露筋镇中,用投石机把雷神炮和一般的石块铺天盖地的猛轰过去。 剧烈的爆炸将露筋镇炸的烟雾缭绕尘土飞扬,宋兵们被炸得七零八落残肢乱飞鲜血四溅,也不知道有多凄惨。 小小一座小镇没什么可靠的城墙,一丈都不到,纯粹是做个样子,对于见惯了高大城墙的明军来说只是小意思。 但是能减少伤亡当然要减少伤亡,先用远程攻击武器轰击宋军,等宋军被轰击的差不多了,再去割韭菜,岂不美妙? 战争的艺术,也是减少己方伤亡而增加敌人伤亡的艺术。 威力加强版的雷神炮不断被投入露筋镇中,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镇中宋军抱头鼠窜,拼命寻找可以躲避爆炸的掩体,但是掩体太少,兵马太多,很快,露筋镇中就宛若地狱一般,满是残肢断臂,地上满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战争的残酷一览无遗。 但是谁都不能抱怨,谁也不该抱怨,身为军人,上了战场,就该抱着必死之心,谁也别想超脱其外。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温柔,也不正确,更不合理,处处杀机。 六百八十四 大明军队无所畏惧! 王刚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将自然被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尽管他们的处境已经十分糟糕,但是他还是有着忠诚善战的亲兵保护他。 亲兵们死死地护卫着他,让他得以安全的存活并且指挥军队躲避打击,并且坚守露筋镇,可是这样对于他而言倒也是一种惨烈的折磨。 眼睁睁看着士兵们被炸的血肉模糊死伤不断,若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若是没死还苟延残喘着,那得多痛苦? 他几度想要率领军队杀出一条血路,干脆点和明军拼了,省的士兵受这份天降之罪。 但是登上城墙看着明军严整的军容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态势,他就知道,光凭自己手上的这支人马,就算是拼光了也难以杀出重围。 明军数量比他多,战力也很强,他要是带兵杀出去,说不定正中明军下怀,固守镇城,或许是唯一的求生之路,尽管这条路也是难上加难。 而且或许明军这诡异的火器用不了多久就要用完了,用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是这样期待的。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明军非但没有停止轰击,反而还加大了轰击力度。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已经严重影响了王刚和士兵们的听力,他们甚至不能用话语来交流,要连喊叫带着比划才能成功交流。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王刚心里很清楚,这样下去就算等到了援军,这支军队也要废掉,彻底失去战斗力。 战? 固守? 王刚十分纠结。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援军赶快过来,援军要是不来的话,他就真的完蛋了,他希望的他的老上级刘錡不要抛弃他,毕竟他这里有一万兵马,对刘錡来说,怎么也算是伤筋动骨吧? 刘錡当然不会抛弃他的下属,这要是都能抛弃,刘錡的军事生涯也就到此为止,整个人也就在军队里社死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虽然是这支军队的老传统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道德的事情,你做了不道德的事情,就要做好被这种不道德反噬的准备。 刘錡显然不打算对自己的部下做不道德的事情。 刘汜和魏友率领一万马步军从扬州出发,急急忙忙赶赴露筋镇解围。 跑到半路上,刘汜听闻哨骑送来的军情消息,得知明军数量很大,兵马数万,将露筋镇包围的水泄不通。 通往露筋镇的各条道路目前都被明军设防堵住,想要救援就必须要杀穿某一路,而根据事前的判断,以明军的战斗力来说,杀穿某一路的难度非常之大。 他们只有一万兵马,这样莽撞的冲上去,或许根本起不到救援的效果,还有可能把自己也给葬送了。 于是刘汜就开始和魏友商量。 “明军兵多,我兵少,这样冲上去很难奏效,还有可能使自己也深陷重围,把自己也给葬送进去,我以为这样直接冲过去是不行的。” 魏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询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不如尝试从侧翼袭击明军粮道?” 刘汜开口道:“王将军有一万兵马,再怎么艰难,也能坚持一段时间,并且吸引了明军主力,而我军就可以趁此机会绕到明军后方袭击他们的粮道! 这样一来,咱们还可以收复沦陷的高邮、宝应和山阳,甚至还可以烧毁他们架设在淮河上的浮桥,捣毁他们的退路,明军一旦失去退路,必然全军大乱,这样我军甚至可以全歼崩溃的明军!魏将军,你说呢?” 魏友听了,面露喜色。 “真不愧是名将之侄,若能捣毁明军粮道,必然能一举扭转当前战局,就这样办!” 刘汜很高兴,立刻安排哨探前往探路,同时从军中精选三千体格健壮的精锐,让他们饱食,做充分休息,然后携带干粮,跟着他一起绕开明军和王刚的决战战场,快速奔袭明军后方。 魏友则负责带领剩下的军队缓缓前进到露筋镇,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让明军认为只有一支宋军援兵前来支援王刚被围困的部队,从而失去对突袭部队的戒备之心。 如此,这场意料之外的奇袭就能成功。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周至也和指导员周志学、游奕军副将马宏兴商量起了战术。 通过哨探的汇报,周至得知了一支宋军正在向露筋镇接近之中,看起来是前来支援被围困宋军的援军,他们人数不少,约有万人规模,行动较为迅速,应该是宋军的精锐之师。 “我们固然可以在这里迎击支援的宋军,也可以打败他们,但是未必能全歼他们,根据情报,刘錡手中至少有四五万人的兵力。 被我们围困的和赶来支援的加在一起有两万之数,若是我们一口气把这两万人吃掉,刘錡岂不是实力大损? 刘錡不仅要守扬州,还要守镇江和瓜洲渡,兵力虽然多,但是一分散,倒也不是那么充足,我以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周至提出了这个想法。 马宏兴看着地图上的标识,开口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我想,我们不如在正面迎击的同时派人包抄他们后方,也把这支援军的后路切断,叫这支援军也干脆彻底的成为我军的战功,如何?” 周至笑道:“我军兵力占优势,尤其是在野战的情况下,可以派遣部队快速迂回包抄,从这支宋军援兵的侧后方发起进攻,则这支宋军必然大乱,你们说呢?” 马宏兴和周志学互相看了看,都对周至的想法没有意义。 于是周至的命令就得到通过,马宏兴亲自带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快速绕到来援宋军的后方,切断这支宋军援兵的退路,前后夹击,争取将其一口吃掉! 于是很快的,马宏兴也带兵出击了。 两支军队非常其妙地采取了同样的方式,打算抄敌人的后路,让他们进退失据。 而更加巧合的是,四月初四日正午,马宏兴率领的突袭部队和刘汜率领的突袭部队碰撞到了一起。 双方的哨探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哨探们先混战一场,各自带回了发现敌军的消息。 马宏兴大为惊讶。 “宋军难道已经提前预料到我军的行动吗?不愧是名将,刘錡用兵果然厉害!” 刘汜也非常吃惊。 “难道明军已经洞悉了我军的行动计划?难怪明军能击溃金军覆灭金国,明军大将果然厉害!” 到这一刻为止,双方都认为对方看破了自己的计谋,计谋已经失败了,他们暴露了,继续下去未必能取得更好的战果。 但是随后两人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 刘汜感觉奇袭既然被发现了,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奇袭计划已经宣告失败,没有继续进军的意义,虽然很可惜,但是现在最主要的是撤退,保存实力徐图后举,而不是继续莽上去。 于是他下令军队准备撤退,不要和明军多做纠缠。 他相信对面那支明军的主将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可他错了,马宏兴不这样看待。 “就算宋军有了防备,我军兵力强盛,战斗力也强,没理由怕他,奇袭不成,那就干脆的破袭!将军的命令一定要完成!正大光明与敌人交战,我大明军队怕过谁!” 刘汜传令军队有序撤退,不要和明军硬碰硬,只打算留下疑兵恐吓明军,让明军不要追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马宏兴非常决然,明军的行动也非常快速。 “大明军队无所畏惧!开战!!!” 明军骑兵呼啸而至。 六百八十五 刘汜死了 马宏兴对明军奇袭部队下达了冲锋的命令,麾下骑兵呼啸而出。 他们直直地扑向了遭遇到的宋军,避开了宋军列下的军阵,散开,利用骑兵的优势远远将宋军军阵围住,使之不得脱。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刘汜遂大惊失色。 他没料到这支明军竟然如此决然,而且骑兵数量如此之大,行动如此之快,居然快速完成了对他所部的合围,切断了他的退路。 坏了! 刘汜心中狂跳。 这一带地势平坦,本是兴盛的农业区,黄河泛滥之后逐渐荒废,长了不少杂草,但是这些杂草显然不足以成为步军抗击骑兵的依仗,反而会成为骑兵包围步兵的绝佳场所。 明军骑兵人多势众,一人双马,机动性极强,远远围成一个圈将宋军军阵围住,被围困的宋军顿时进退两难,看上去已经无路可走。 然而刘汜也不是怂包,他也有自己的军事能力。 以步制骑是每一个宋军将领的必修课,不管这堂课学得好不好,能得到多少学分,都必须要学,相关知识必须要掌握,前辈们用血泪换来的经验,他们不管能否运用上,至少要知道。 比如面对骑兵的时候步军绝对不能失去军阵,这是以步制骑的前提。 于是刘汜快速让军队结阵,并且快速组织了弓弩手的射击阻敌,试图利用步弓对骑弓的射程优势抵挡明军骑兵的冲刺,拉开安全距离,然后缓缓驱动宋军军阵向后移动,逐渐后退到适合步兵作战的地区,以达到让宋军脱离困境的目的。 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步兵训练精熟,将领擅长指挥,这两点刘汜都具备,所以他有一定的信心可以带领军队脱困,离开这里。 奈何这支明军的围困战术非常娴熟,大部队在外远远吊着,出动小股骑兵佯装冲击,却及时避开宋军军阵,不玩硬碰硬,并且用骑兵用手弩射击阵中宋军。 一个上午的围攻下来,明军骑兵略有损失,宋军也略有损失,总体态势不变。 值得注意的是,马宏兴亲自带兵顶在宋军的退路上,一旦宋军试图缓缓后退以达成突破束缚的战略希望,马宏兴就带领骑兵展开冲击,一轮一轮的反复冲击宋军军阵,就是不让他得逞。 刘汜组织多次宋军军阵的后撤行动,始终被明军骑兵的冲锋阻挡,多次后撤不成,转移位置的目标落了空,不仅没有成功脱困,反而还极大地消耗了宋军的体力和士气。 刘汜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宋军试图后退而不得,眼睁睁看着步军体力大幅度消耗,却没有任何办法。 而明军骑兵数量大,且一人双马,一匹马累了换另一匹,一群人累了换另一群人,轮换着休息、冲击,始终保持着压迫态势,让人和战马的体力都得到了保存。 然而这种压迫态势的强大与高效率使得宋军士兵必须保持高度紧张,不能懈怠,更难以放松、休息、进食,他们必须维持结阵,维持战斗、射击,才能保证军阵的安全。 这对士兵的体力消耗非常大。 刘汜本来是打算偷袭的,随军携带的口粮数量不多,食水也非常有限,就算能够一直维持战斗,士兵也支撑不了多久。 无论怎么思考战术,执行战术,刘汜也无法指挥宋军成功脱困。 他终究不是能够带着军队硬撼铁浮屠的岳飞,他的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于是胜利的天平渐渐倾斜。 军阵固然像个大刺猬,但是当作为猎物的宋军步军体力耗尽的时候,就是作为猎人的明军骑兵展开狩猎的时候。 到下午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宋军士兵终于支撑不住,体能崩溃,精神崩溃,东南角被明军骑兵反复的试探冲锋冲出了一个口子。 一支明军骑兵大喜过望,立刻冲入了宋军的军阵之中横冲直撞,杀的阵中宋军血肉横飞,瞬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时机到了! 马宏兴发现了这一喜人的状况,他立刻下令更多的骑兵冲进去,竭尽全力撕毁宋军的军阵。 以此为支点,明军铁骑顺利撕开了宋军的军阵,越来越多的明军骑兵杀入了宋军阵中,这支宋军看似不可突破的铜墙铁壁瞬间崩塌,失去军阵的士兵的士气也随之崩塌。 失去了军阵的宋兵面对明军骑兵宛若初生羊羔一般脆弱无力,根本无法反抗,也不能成功反制。 于是惨烈的大屠杀开始了。 宋军士兵们纷纷溃散、争相逃跑,无论刘汜怎么擂鼓,怎么试图收拢溃兵,都无济于事,军阵的溃散造成的士气崩塌是不可挽回的。 大量宋军士兵被明军骑兵击杀当场,血流满地,更多的宋军士兵大声嚎叫着,争相逃窜,根本不管主将的号召和命令。 封建军队一旦崩溃,就基本无法挽回,军令不管如何的严明,在这个时候,逃跑才是唯一的生路。 刘汜意识到战败不可避免,虽然内心悲愤不已,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率领身边百余名亲卫骑马逃跑,准备离开这里,徐图后举。 不过事到如今,想要逃跑并不容易。 宋军军阵早就被包围,尤其在他们的退路上,更是有明军骑兵早早地等待,想要毫发无损的离开这里,怕是天方夜谭。 刘汜也发现了,他带着亲卫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受到了明军的强烈阻挡和不分敌我的溃兵们的冲击,不得已,刘汜和他的亲卫们只能一边和自己人厮杀,一边和明军厮杀。 明军骑兵骁勇,战法娴熟,训练有素,战阵冲锋杀敌毫不手软,下手非常狠厉。 刘汜的亲兵固然也是精锐,但是毕竟数量有限,一番冲锋交战之后,没能前进多少,亲卫已然折损过半,情况危急。 刘汜率领亲卫骑兵左冲右突杀不出明军骑兵的重围,眼看着身边亲卫损失殆尽,刘汜悲痛之下,正准备发起再次冲锋的时候,几名明军骑兵举着手弩向他发射箭矢。 他就那么一愣神间,一支箭鬼使神差般插入了他的眼眶,击穿了他的头颅。 刘汜的身子晃了晃,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死了。 就那么死在了战场上。 他的亲兵们眼看主将战死,悲愤到了极点,呐喊着向明军发起了死亡冲锋,结果当然是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这之后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夕阳时分,宋军完全战败,原先还试图逃窜的宋兵也放弃了逃窜,丢下武器跪倒在地,向明军投降。 是役,明军全歼了奇袭部队的宋军。 战果方面,明军骑兵阵斩宋兵九百余人,余者悉数被俘获,主将刘汜战死,随从诸多军官也战死大半,侥幸存活者数量有限。 而通过对俘获的宋军官的快速审讯,马宏兴得知这支宋军的目的是奇袭明军后方,切断明军粮道,并且试图进一步将明军困在淮南,然后宋军全军合围,试图全歼明军。 不得不说他们的胆子很大,设想很大,战术也很正确,如果真让他们破坏了明军的粮道,摧毁了淮南的后勤基地和淮河上的浮桥,那对前线明军的打击确实会非常大。 不过也算是非常巧合,明军打算切断宋军的后路,宋军也打算给明军的后路来上那么一家伙,大家碰到了一起,就得比比谁的头更铁。 显然,明军的头更铁,把宋军撞的头破血流。 于是马宏兴得知具体消息之后一边派人回报周至,一边决定立刻带兵继续迂回,包抄来援宋军的后路,准备将这两支宋军压缩到一起,一口吃掉。 六百八十六 计谋无法抹平实力之间的差距 宋军此次出击除了奇袭部队的三千人之外,还有七千人的主力宋军沿着正常道路前往露筋镇解围。 他们地目的是吸引明军注意力,让明军认为全部宋军援兵都去露筋镇解围了,没有更多的部队去偷袭明军后方。 马宏兴不得不称赞宋军将领的谋划,认为他们的谋划确实很不错,只是他们的战斗水准比较差。 因为战斗力不足以应对明军,所以才遭遇了最后的失败,如果这一次战斗的结果反转,宋军奇袭部队可以反过来击溃明军,那么明军现在的粮道就危险了。 宋军就可以扭转战局了。 想到这里,马宏兴不由想起了当初在军官培训班里听苏咏霖讲课的时候,他说的一句话——任何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任何时候,都要以军队的实力作为军事发展的第一要义,以军事训练、装备的革新和军事人才的培养为重中之重,以此为土壤和种子,战术战略都是在此之上绽放的花朵。 只要有了土壤和种子,不怕大明军事这一领域不能绽放出美丽的名将之花。 计谋无法抹平实力之间的差距,而宋军的实力大概也就是这个水平,他们就算精锐,有一定程度的坚韧,但是不如明军。 马宏兴看到了宋军士兵和明军士兵之间的差距。 一念至此,马宏兴也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事实已然证明,明军的战斗力是宋军的计谋所无法摧毁的,双方的计谋对撞之后,就是肉搏决战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到了明军反过来摧毁宋军的时候了。 明军骑兵稍事休息之后,就跟着马宏兴再次出发进行迂回,晚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四月初五日正午时分,马宏兴带领骑兵部队迂回到了露筋镇以南的预定位置,留兵驻守、刺探消息之后,率领大军转头向北。 同一时间,宋将魏友正在率领支援部队向露筋镇包围的明军展开试探性进攻。 他一边命令部队安营扎寨,一边命令少数精锐部队向前攻击前进,遇到了明军搭建的营寨,于是宋军发起试探性进攻,与坚守营寨的明军展开对攻。 明军防守犀利,宋军占不到便宜,只能稍稍后退,回报给魏友知道,让魏友派遣援军。 魏友认为自己就是遇到了普通的包围战术,且为了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为刘汜创造机会,就必须要搞出大一点的动静让明军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样才算是执行了任务。 于是魏友就亲自带领三千军队向明军营寨发起进攻,遭到了明军的强烈阻击。 明军方面似乎也很快调动了援军前来支援,使用了各种防守武器,其中包括一种威力特别巨大的火器。 这种火器成圆球状,从天而降,然后轰然炸开,猛烈的冲击力几乎能把周围一圈的宋兵炸成碎肉,再近一些地方的宋兵也会被巨大的冲击波横着掀飞出去。 而且爆炸的时候声音非常响亮,几乎能把士兵的耳朵给震聋了,就算没有被震聋,也要耳鸣好一阵子才能恢复正常,几乎是第一轮爆炸就把宋军进攻的势头给停滞了。 魏友此番亲临前线,当然也看到了明军雷神炮的巨大威力和巨大声响,当场就震惊了。 “这是什么火器?为何威力如此巨大?且声响比震天雷还要响?” 宋军此时装备的或其种类繁多,数量也不少,但是普遍质量差,装装样子还行,真要杀敌,还是不如神臂弓好使。 尤其是火器,比较可靠的火器种类不多,大多数都是只打雷不下雨的类型,震天雷勉强算是矮子里面挑将军,因为声音很响,威力……勉强算是有吧…… 然而比起明军的雷神炮,震天雷的威力就不值一提了。 尽管如此,因为这东西的准头不够,并不足以威胁到宋军军阵的完整性,所以面对明军铺天盖地的箭雨和雷神炮的打击,魏友也下令宋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宋军士兵抬来投石机和震天雷与其他火器,向明军发射,用远程武器对抗远程武器。 宋军的神臂弓威力不错,投石机对明军也有威胁,但是震天雷等火器在明军眼里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仅威力小、声音小,还经常出现哑炮的情况,完完整整的扔进来,就不动弹了,毫无威慑力,可以说和金军使用的火器没有本质区别。 倒是这些火器里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烟雾缭绕,气味呛人,让明军士兵颇为难受。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爆炸才是火器的艺术,往里头增加奇奇怪怪的东西是没有前途的。 四月初五日下午,马宏兴率领骑兵部队从后方偷袭了魏友所部宋军,魏友部宋军大惊,完全没有预料到明军会从后方出现,惊慌失措之下很快被攻破了临时营寨。 苦战之中,原本防守状态的露筋镇明军也大量冲出,与偷袭的明军协作,前后夹击,很快把魏友所部宋军打到崩溃。 宋军主将魏友虽然居于劣势,但是依然英勇奋战,率领亲卫左冲右突试图杀出重围撤退。 只是他没有成功。 周至麾下游奕军第一师副师帅荆天佑骁勇善战,眼看魏友左冲右突十分悍勇,周围明军士兵受损颇多,便亲自率领骑兵冲击魏友的亲兵。 双方血战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魏友所部亲兵大量战死,渐渐不敌,最后荆天佑一枪击打在了魏友的头盔上,魏友瞬间天旋地转般的摔在地上,死了。 这一战从天亮打到天黑,宋军主将魏友战死,麾下军官、士兵战死一千余人,余者大部分都投降了,只有数百人趁着混乱逃跑。 明军再次获得胜利,歼灭了宋军的来援部队。 援兵都被打掉了,主将还被杀了,这一战,宋军已然没有了任何获胜的希望。 四月初六日一早,大喜过望的周至向露筋镇内的宋军王刚部出示了魏友所部宋军的战旗和死亡宋军的尸体,告诉他们援军已经被明军全部歼灭,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原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露筋镇宋军一看到这样的情况,立刻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王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宋军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动乱,或是逃跑,或是崩溃大哭。 周至一声令下,明军发起总攻。 区区一丈高都不到的城墙根本不能阻挡蜂拥而至的明军,两炷香时间不到,明军已经杀穿了城墙,杀入了镇内,对镇内宋军发起了总攻。 镇中宋军除了少部分敢于抵抗甚至于向明军发起反攻之外,大部分都已经崩溃,除了逃跑就是躲藏,然而小小的镇内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躲藏,更别说大量的建筑已经在之前被明军的雷神炮毁掉了。 明军越战越勇,宋军集体崩溃,王刚和一些勇敢的部将虽然率领各自的亲兵做了殊死搏斗,但是依然不是明军的对手,无法挽回败局。 激战一个上午和中午,四月初六日下午未时末,镇中宋军大部分投降,放弃了抵抗,少部分负隅顽抗的宋军被全部歼灭。 露筋镇宋军主将王刚十分悍勇,率领亲兵和明军展开了极为激烈的肉搏战,他亲自挥刀上阵,击杀十数名明军士兵,却始终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力战不得脱。 亲兵全部战死之后,王刚也耗尽了体力,他眼看着无法挽回的局面和杀红了眼的明军,悲伤到了极点,心一横,便横刀自刎。 王刚战死了。 六百八十七 周至劝降 王刚身边包围他的明军是想要生擒王刚争取更高的战功的。 但是王刚非常决绝,以至于明军士兵都来不及阻挡他,就让他那么死了。 只能说十分遗憾。 接下来的战争中,王刚的十多个部将战死一大半,只有三个最后选择了投降。 这一日,露筋镇之役以明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明军顺利进占露筋镇,打开了南下的安全道路。 是役,明军歼灭两万宋军,一举吃掉了刘錡手上一半的军队,南下扬州之路畅通无阻,刘錡仓促之间试图构造的淮南防御体系还没有建成,就已经崩毁了。 现在,刘錡必须要在扬州城迎接杀红了眼的明军士兵了。 战后,周至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布置了一番战后事宜,比如将宋军俘虏全部押送到海州之类的,然后又宣布了进攻扬州的要点。 “扬州是江北淮南重镇,城池高大,护城河宽深,绝非露筋镇可以比拟,且城内至少有一万守军,守将乃是南宋名将刘錡,若强行攻城,我军碰的头破血流也未必能成功攻克扬州。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一战的重要性在于围而不攻,我军要在江北站稳脚跟,包围扬州城,切断扬州城内外联系,断绝扬州城的援助,然后,等着水师的行动。” “是啊,扬州城能不能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就要看水师的行动了。” 周志学开口道:“水师要是能把江面上的南宋水师全部吃掉,就能断掉扬州和镇江府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刘錡和扬州守军就是孤军奋战且断绝外援了,如此,主动权就在我军,而不是宋军。” 周至看着地图上的扬州城和江南岸的镇江府,又抬头看了看内河水师的主将周满城。 歼灭南宋淮河的戒备水师之后,周满城留下少量战船保护浮桥,接着携带了大量的给养,率领内河水师的主力陪同周至主力部队顺着邗沟一路南下。 明军陆军一路获胜,不断将前路打通,水师得以顺利前进,且一路上没有遇到宋军水师的阻拦。 如今明军陆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打开了前往扬州的道路,水军的重要性也就凸显出来了。 “周副将,眼下,是需要用到你水军的时候了。” 周至看着周满城。 周满城点了点头。 “的确,这个局面,是需要我水军出动的时候了,马步军立下大功,我水师绝不落于人后。” 周满城和周至的目标就是长江重要的古渡口,瓜洲渡。 他们计划通过水军占据瓜洲渡,消灭南宋江中水师,切断扬州与镇江之间的联系,彻底孤立刘錡和扬州守军。 然后镇江府自然也就是明军的囊中之物。 瓜洲渡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沟通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重要地区,国家政局稳定时期,此处商贸繁荣,大量商船通过此处沟通南北商贸,时至今日,虽然瓜洲渡不复曾经的繁荣,却依然是长江重要的渡口。 瓜洲渡之地约在晋代时期露出水面,成为中心凸出四面环水的江心洲。 之后随着时间推移,约唐代中期,瓜洲岛北面与江北岸陆地相连,就此成为江北地区重要的渡口、江边商贸中心,逐渐出现人类聚落、小城镇。 到北宋时,瓜洲渡已经成为江边贸易巨镇,发展出了很大的规模,江南江北贸易频繁,多从此处过。 只是随着金宋战争和黄河改道,瓜洲渡的商业地位逐渐下降,尽管如此,瓜洲渡也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商贸中心。 当然,此时此刻的瓜洲渡想必已经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随着明宋战争的开打,能走的人都会逃走,逃不走的也会躲起来,再头铁的人也不敢在两军交战中心做生意,除非他急着想要转世重生、人生重来。 此时此刻,刘錡控制的水师就在瓜洲渡驻扎,责任是保护从扬州到镇江府的路线畅通,确保刘錡能去的了扬州,也能回得来镇江。 根据事前的侦查情报,此处约有战船一百余艘,水军一千余人,数量上和兵力上都远不如明军水师。 如果操作得当,明军水师的赢面很大。 尽管如此,周满城也没有任何的放松。 他小心翼翼的率领水军跟着步军的步伐一起前进,跟着步军越过了露筋镇,一路南下抵达了扬州城以北,此时此刻,是四月初九日。 明军先锋已经在四月初八上午抵达了扬州城外,进行了一番侦查,然后为大军搭建营垒踩点,选择合适的地点,同时向周至汇报了扬州城的宋军军事防御状况。 根据情报显示,宋军在扬州城进行了非常干脆的坚壁清野,扬州附近的人口都被迁移一空,且官道被破坏了一部分。 扬州城的护城河得到了拓宽,城墙被加高加固,城头上装备了大量守城器械,城头上旌旗飞扬,满满当当都是守城宋军,看上去防备相当犀利,想要攻克绝非易事。 周至率领军队观察了扬州城防之后,也对扬州城防颇为忌惮,觉得强行攻击的话一定会带来很大的损伤,颇为此感到烦恼。 但是周至不知道,明军数日之间歼灭宋军两万、兵锋直达扬州的战斗态势已经让扬州守军感到恐惧了。 就算是数十年征战心如铁石的刘錡,也不免为此产生剧烈的震撼和强烈的担忧。 根据侥幸讨回来的败兵的汇报,宋军指挥层基本上已经确认明军展现出来的战斗力非常强。 他们的骑兵和步兵训练有素,盔甲鲜明,武器坚韧,战斗起来仿佛是不知道疲劳的机器,尽管宋军在将军们的带领下奋勇抗争,但是依然逃不了覆灭的下场。 刘錡自认派出去救援王刚的军队是他麾下仅仅次于亲兵的精锐军队,是敢于战斗的野战军,但是面对明军的围剿,一样全军覆没。 这太惨了。 所以就在明军先锋抵达扬州城之前,已经有城中守军试图离开扬州城逃生了。 这给宋军的士气造成了进一步的打击。 所幸刘錡快速派遣自己的儿子带着亲兵追捕了逃兵,然后当众处决,还把头颅悬挂在城楼之上示众,以此警戒诸军。 这样的行为才堪堪制止了宋军进一步的逃兵现象,但是宋军的士气始终难以挽回。 当明军先锋抵达扬州城外造成城中震动的时候,刘錡临阵撒了一波钱,给城内守军丰厚的赏钱,这才堪堪制止了城内军队的动摇。 但是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 明军先锋抵达之后,立刻将劝降书送入城中,附带三颗人头。 刘汜的人头,魏友的人头和王刚的人头。 劝降书中写到明军主将周至对抗金老前辈刘錡的尊重和向往,但是现在既然大家各为其主,刀剑相对也是难免,只是他不希望刘錡这样的英雄明珠暗投,为腐朽的宋廷卖命,他说大明皇帝陛下求贤若渴,以刘錡的资历,如果愿意投降,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排。 这是他个人的希望,当然,如果刘錡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三颗人头就是他的下场。 一封信写的又是尊敬又是嚣张,一般人还真不容易看出周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崇拜刘錡还是贬低刘錡。 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刘錡看了信之后又看了那三颗人头,勃然大怒,本就有病在身的他气急攻心,一口血呕出,顿时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城中于是更加混乱,刘錡的副将王方紧急接替城防重任,吩咐众将整顿军队,否则——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六百八十八 为何我感觉自己在孤军奋战呢? 对于刘錡呕血昏迷这件事情,留守众将虽然惊恐,但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出力气整顿军队。 于是按照王方的要求,宋军众将勉勉强强安抚住了军心,让士兵继续留守扬州,布置防务。 但是这远远不够。 刘汜战死了,魏友战死了,王刚战死了,两万军队全军覆没。 战斗刚刚开打,战局不甚明朗,结果刘錡就痛失两名勇将和侄子以及两万算是不错的军队,这给宋军的士气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打击。 而且刘錡自己也呕血晕倒,病情陡然加重,扬州城防更加不妙。 所幸刘錡之前的布置还算是妥当,扬州已经成为了相当不错的战争堡垒,明军就算想要强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明军先锋没有头铁攻城,很快退走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刘錡悠悠转醒,卫兵立刻把消息告诉了王方,王方大喜过望,立刻前来看望刘錡,打算向他讲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王方抵达刘錡病房的时候,刘錡正在病榻上流泪,王方见了叹息不已,就安慰刘錡,让他不要为了刘汜的事情过多的伤感。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吾辈参军之人,马革裹尸还本就是命数。” 刘錡连连点头。 “对,将军百战死,我知道,所以我不是为刘汜哭,人上了战场,就要做好马革裹尸还的准备,我是在为大军哭,为大宋哭,也为自己哭。 因为我的指挥失误,使得两万大军覆灭,大宋惨遭战败,人心浮动,扬州危急,镇江危急,一旦让明军通过瓜洲渡直抵江南,我……我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陛下因为信任我,朝廷因为信任我,所以才把镇江府那么重要的前线之地和军队交给我来统领,但是我却给他们回报了一些什么呢?” 刘錡继续流泪,满脸愧疚。 王方听了,默然无语。 少顷,刘錡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王方坐在他的病榻边上。 “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一人可堪大用,你要严守扬州,绝不可让扬州失守,扬州一旦失守,江北必然沦陷,镇江府也难保,单单只靠水师,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啊……” 王方立刻表示自己会竭尽全力守城,绝不让扬州失守。 刘錡点了点头,又叹息道:“我现在不仅担心扬州,也担心瓜洲镇,更担心瓜洲水师,瓜洲镇不保,则扬州就成了孤城,镇江危急。 而水师若是不能击败明军水师,扬州成为孤城,一样无法保住镇江,镇江一旦失守,则江南危险,明军就能长驱直入……临安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 之前就有确切消息传来说赵构给镇江府批了两万援军,都是精锐的三衙禁军,刘錡还为此感到高兴,觉得镇江府有了两万援军的话就一定可以守住。 结果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援军的身影。 援军呢? “三天前说的是还有三天路程,但是昨天又说还有三天路程,也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说辞,说不定他们早就到了,但是不想来!将军,我看那些临安禁军就是怯战,就是不敢来对抗明军!” 王方非常生气地说道:“明明说好了来支援,若是两万禁军抵达了镇江府,咱们也不用如此捉襟见肘,只用一万兵守扬州,只用一万兵支援王刚将军,那些混账的禁军,这次要是能活下来,我非要找他们去算账不可!” “不要冲动!只要粮食足够,一万兵足以保住扬州,可问题不在于此。” 刘錡缓缓道:“咱们这里一旦落入颓势,则扬州孤城难守,镇江府也保不住,镇江府一旦出了问题,下游的建康府也非常危险,而且我对王权丝毫没有信心。 王权那种人,你说,一旦我战败的消息传过去,他难道敢于带兵来救我吗?我早就派人去请求他的支援,他到现在可有发一兵一卒来救我? 我与他分明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他难道连这样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吗?我是真的不相信,那他为什么不来呢?呵呵,说来可笑,明明大宋还有那么多军队,为何我却感觉自己在孤军奋战呢?” 王方对此深感悲愤,却无可奈何。 刘錡接着又说道:“明军战力太强,我根本没想到,王刚的一万兵和刘汜的一万兵都算是精锐了吧?野战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居然被他们全部歼灭,可见明军野战能力之强,绝不亚于三十年前的金贼,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之野战。” “属下明白了。” 王方点了点头。 “那就够了。” 刘錡长叹一口气,幽幽道:“可惜我已是风烛残年,若是三十年前……不,哪怕十年前,就算会战死沙场,我也要真刀真枪的与明军战一场,可是现在,我老迈无力,怕是要辜负陛下的托付了……” “只要属下一息尚存,绝不让明军过扬州城一步,还请将军放心休养身体,一切交给属下!” 王方承担起了扬州城防的责任,调兵遣将安排防务,设置一线守城部队和预备队,派人训练城中壮丁以备不时之需,竭尽全力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明军方面没有选择开始攻打扬州城,而是包围了扬州城。 周至判断扬州城太坚固,强攻很难拿下,所以决定另辟蹊径,主力包围扬州城,然后派兵直接南下,夺取了瓜洲镇。 瓜洲镇是瓜洲渡江北渡口所在地,宋军守军数量不多,轻而易举就被明军夺取。 接着明军又很快攻克了港口,在港口架设投石机和床子弩,抛射雷神炮、发射大火箭攻击港口内宋军水师战船,取得了一些战果,逼的港口内的宋军水师全部离开了港口。 接下来,就到了周满城该出场的时候了。 四月初十上午,周满城率领明军内河水师与刘錡麾下的瓜洲水师正面相对。 明军以数量的优势对抗更加熟悉水文且操船经验更加丰富的宋军水师,双方在长江沿岸展开了一场非常激烈的对决。 战斗一开始,宋军水师就试图使用切割包围的战术,试图利用他们更加丰富的水战经验接近明军船只,将明军船只分割开来,以实现局部的以多打少,用撞击、拍杆和跳帮战术逐渐击垮明军水师。 而明军水师的应对策略也非常明确。 等宋军水师接近到了一个差不多的范围之后,明军水师集体发射大火箭。 水战用床子弩发射粗大且装药量大大提升的大火箭向宋军船只呼啸而去。 因为发射量大,射击面并不宽广,单位区域内宋军战船的数量比较大,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军的大火箭纷纷击中了宋军战船,只有少量落水未能成功击中宋军船只。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串连环爆炸。 正在奋勇向前的宋军水兵们本以为这只是惯例的床子弩带大箭,没什么特殊的。 等大火箭击中战船了他们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怎么在冒烟,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借助床子弩,明军在拥有火炮之前就提前拥有了可以实现火药武器相当距离远程攻击的手段,虽然说精准度不怎么样,威力也不可能强到足以远距离摧毁南宋水师的地步,但是多多少少是一种威慑。 火药的爆炸带来的不仅是巨大的响声,还有相当的破坏力,首当其中的一些南宋水师战船已经被炸的开了好几个口子,甲板上全是破碎的木板和受伤、战死的水兵。 南宋水师对于明军新式火药武器的出现毫无心理层面和实际层面的准备。 六百八十九 决战瓜洲水师 爆炸造成的是战船的受损和士兵的死伤。 爆炸的时候,会把南宋的水兵们炸死炸伤,炸的血肉横飞,运气好点的也会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飞出去,运气好点的落在甲板上没死,运气差点的就直接掉到水里去了。 有些大火箭运气爆棚,还能击中船只的桅杆,轰隆一声,桅杆应声而断裂,这只船就很难说还能不能继续战斗了。 面对明军的频繁射击和连环爆炸,南宋水师着实乱了一阵子,没有继续向前进,反而有些靠前的战船试图往回走,躲避可怕的爆炸。 这种情况下甚至还有几艘指挥官不行的舰船撞在了一起。 还没有被敌人击沉呢,自己先把自己给撞沉了。 好家伙。 这个时候,指挥水师作战的将领吴超意识到如果任由局面继续下去,南宋水师将提前溃败,到时候明军水师一旦追上来,南宋水师将面临覆灭的危险。 而且明军的火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威力那么大? 爆炸除了声响还能带来那么大的伤害吗? 吴超搞不明白,只能强行无视这个问题,立刻下令擂鼓、挥舞指挥令旗,命令水师士兵们使用船上的掩体保护好自己,水手们全力起航,竭尽全力接近明军水师。 只要贴近明军水师,可以使用肉搏战和跳帮战的时候,就能抵消明军水师在火器和远程武器上的优势。 这就是孤注一掷的冲刺,寄希望于明军火器的威力不足和发射速度的限制,竭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接近明军水师,与之展开肉搏战和跳帮战,把明军水师拉回正常的水战状态之中,以此发挥南宋水师的优势。 南宋水师到底还是训练有素且技术精巧的,在吴超的命令下,很快就有一支轮船舰队组织起来,顶着明军的狂轰滥炸,开足马力向明军水师冲刺而去。 明军水师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瞭望台上的信号兵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旗舰,让指挥官周满城知道宋军水师开始冲锋了,速度还挺快。 而这一情况并没有出乎周满城的预料。 面对远程优势,当然要想办法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近身肉搏,这样才能抵消远程优势,换他,他也会这样做。 但是这还不到时候,明军的火器还没有更加尽情的发挥呢。 大火箭继续发射,一支一支的击中那些正在冲刺的南宋战船,连环爆炸声轰隆隆的响起,南宋水兵们纷纷被炸死炸伤,还有被炸得掉入水中的,死伤较为严重。 但是依然有舰船在冲锋,体现出了相当强大的勇气。 但是这些冲锋的船也会成为靶子,被明军大火箭发射小组重点照顾,一艘冲在最前面的船被四五只大火箭击中,轰隆隆一阵连环爆炸,这艘船渐渐地就没有继续往前了,也不知道是船体受损无法前进,还是里头的水兵和水手们伤亡殆尽无法继续前进。 倒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沉没。 南宋水师显然非常英勇,一段混乱之后也发现了明军的火器虽然非常强力,倒也不至于能够直接结束这场对决,击中战船的概率不高,很多都是直接坠入水中,所以他们认为只要贴身近战,一定还有扭转战局的机会。 所以在主将吴超的命令下,宋军水师战船开始了冲锋。 可是明军水师的火器储备量很大,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有你没有,当然要想方设法的尽量使用火器远程打击,才不会一开始就和你近身接战,于是周满城下令一线船队加大大火箭的发射量,一艘战船可以同时发射五支大火箭。 尽管能击中南宋战船的数量不多,但是南宋战船中招的不少,被炸死炸伤的人很多。 他们倒也不是没有反击,他们也有床子弩等远程攻击武器,但是没有明军那么强力的火药,只是单纯的床弩射击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对明军的杀伤实在是非常有限。 而他们也没有成熟的大火箭发射战术,本身具备的火器需要接近到一定的范围内才能投掷使用,现在明军火力凶猛,他们难以靠近,更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转瞬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吴超派出的第一波敢死队基本上都偃旗息鼓了,要么灰溜溜往回跑,要么着火燃烧等着沉没,要么孤零零停在江面上不动弹。 更倒霉的是那些落水了但是还没有死掉的水兵,抱着木板的还有求生的机会,啥都没有的转瞬之间就被江水吞没了,水兵死伤惨重。 吴超心急如焚,开战之前万万没料到明军有那么强大的火器,还有这样的射程,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传林更多的船只发起冲锋。 不要团成一团冲锋,而要分成几个团队从不同的方向冲锋,而且速度一定要快,速度只要够快,他们的火器就追不上。 全速前进,全力冲刺,抓住一切机会和明军展开接舷战、跳帮战! 命令通过战鼓号角和旗语传递了出去,很快,训练有素的南宋水师就又组织起了一波冲锋,这一次是三个队伍的冲锋,三支船队分别展开冲锋,每一支船队都全速前进,一点拖拉都没有。 明军火器精度不够的劣势在宋军全速前进的战斗船只面前显露出来,命中率大大下降,尽管也有一些不错的命中和爆炸,但是比起方才那一波成功的阻敌,效果是差太多了。 周满城得知情况之后,意识到远程打击也就到此为止了,火器还不是海战的主流,要想真正的消灭南宋水师,还是要硬碰硬。 大明水师数量大,训练也不差,难道会怕了南宋水师不成? 周满城立刻传令,下令明军水师发挥数量上的优势,组织了三个反冲锋船队,正面迎击南宋的进攻船队,在竭力把火器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之后,双方的船队终于展开了传统的接舷战、跳帮战。 双方互相使用弓弩、石块、火器投掷对方的船只,宋军使用他们的火器震天雷,而明军则使用威力更大的雷神炮,双方都遭到了对方的火器攻击。 而到这个时候宋军才发现,明军火器威力最大的不是那些射程很远的大火箭,而是这个和震天雷“师出同门”的雷神炮。 轰隆一声巨响,雷神炮轰然爆炸,带来的杀伤力和冲击力是大火箭的数倍,一颗雷神炮但凡扔到了船上,轰隆一声爆炸就能让差不多半艘船的宋军水兵失去战斗力,也间接失去了动力。 而他们的震天雷并不能起到相对应的效果。 有一艘宋军战船更惨,被一颗雷神炮击中了存放火药的药室,引发了更加惨烈的爆炸,直接一口气把这艘战船炸成了两截,直接沉没,船上所有的水兵都喂了长江里的鱼和微生物。 明军这边也不是没有类似的风险,也有明军战船被宋军火器击中,波及到了存放火药的地方,引起了惨烈的爆炸,明军士兵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总体来看,明军的雷神炮威力远大于宋军的震天雷,无论是爆炸声响还是爆炸威力。 而真的到了两艘船距离太近已经可以撞在一起的时候,双方也会展开传统的接舷战,比如相互撞击,相互拍打。 除了远程打击的火器之外,这个时代比较常见的水战武器就是拍杆。 这种武器其实就是在大桅顶端绑上巨石,预先用绳子系在高处,等接近敌舰时将大桅忽然放下来,借用石头的力量将敌舰砸坏——“其制如大桅,上置巨石,下作辘钻,绳贯其颠,施于大舰上,每迎战敌船,逼则发拍杆击之,当者立碎”。 规模较大的大战船所拥有的拍杆可以一口气将体量较小的敌船拍碎。 当初隋军南下进行对陈朝的统一战争的时候,就使用了一种名为五牙的战船,上面装备六具拍杆,一艘五牙发起进攻,就能连续击毁十几艘陈军战船,陈军战船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战例。 隋军围攻一座水边城池的时候,恰逢暴雨,河水猛涨,隋军战船可以直接开到城墙边上,正好当时攻城艰难,于是隋军统帅就下令战船开到城边上,利用战船上的拍杆拍打城头上的守军。 陈军守军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被巨大的拍杆拍的屁滚尿流连连溃逃,于是隋军主力很快就攻克了这座城池。 水军攻破城池,战场奇观了属于是。 宋军和明军战船都有装备大型拍杆的近战大船,非常高大,船身非常结实,拍杆也是威力十足,这要是一般小船碰上了,分分钟被拍碎。 大船硬生生吃上一记拍杆也绝对不是好受的,除非战船真的非常结实——这种战斗其实也是比拼双方的战船质量如何。 明军战船都是实打实的木料,实打实的工程,所有造船工匠用料十足,精心打造。 至于宋军战船是否如此,明军当然也不清楚。 两军战船短兵相接之时,当即就有十多艘宋军和明军战船撞在了一起。 或是宋军战船靠着坚固锋锐的船首装备插入了明军战船的船身,亦或是明军战船以牙还牙式的刺穿了宋军战船的船身,然后双方立刻展开了跳帮白刃战。 宋军陆军的战斗确实废拉不堪,但是水军的跳帮战倒是非常勇猛,一点也不怯战,面对素来有勇猛善战之名的明军,宋军水兵毫不畏惧。 宋军水兵们挥着武器呼啸而至,和战船上的明军水兵展开了激烈的搏杀,刀对刀,枪对枪,明军水兵也是训练有素,战力强劲,双方厮杀起来,战况非常激烈。 弓弩对射,巨石乱飞,火器接连爆炸,声若震雷。 另一边,双方的拍杆船队也展开了近身肉搏,巨大的拍杆轰然落下,直接拍到对方战船的身上,猛烈地拍击让船身受到重创,把船上的水兵纷纷震倒。 这就非常讲究谁先手谁后手了,先手是绝对优势,后手搞不好都没有出手的机会,双方谁也不甘落后,一时间你拍我我拍你,拍杆不停地举起落下,举起落下,碎木屑到处乱飞。 火器爆炸的声音,士兵厮杀的声音,船只碰撞的声音,长江水面上战况激烈异常。 如此激烈的战况,考验的不仅仅是双方水军的训练度和攻击力,考验的也是战场主将的临阵指挥和心理素质。 此时此刻,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引起战场局势的转变。 六百九十 一代名将,就此凋零 这场激烈的水上战斗进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宋军显露出了颓势。 宋军水兵或许在技术上略胜一筹,但是在体力上弱于明军水兵。 明军士兵一天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饭,所以身强力壮,气力十足,打起仗来持久度也比较高。 而比起明军来,宋军的体力就没有那么充足,在激烈的搏杀之中渐渐落于下风。 正午时分,明军通过接舷战、跳帮战已经成功夺取了二十多艘宋军战船,又击沉了宋军二十多艘战船,并且利用这些宋军战船对其余的宋军战船展开了冲锋,击溃了宋军第二次的进攻。 宋军损失惨重,而明军的损失还不到宋军的三分之一。 然后,明军的反攻开始了。 明军以大量战船压上,先用大火箭攻击,稍微近点又用雷神炮、石块、弩箭、火油发起攻击,宋军尽快进行了激烈的对抗,同样使用震天雷、石块和火油反击明军。 尽管如此,宋军在战船数量上和攻击频率上的落后使得他们渐渐处于下风,不能和明军高频率高烈度的攻击相抗衡,以至于战船受损严重,且为明军犀利火器所震慑,开始溃退。 一开始,这只是几只战船溃逃,并没有影响其他战船的奋勇抗击,其他战船依然在奋勇抵抗,没有放弃。 但是很快,瓜洲水师主将吴超看着自己只剩下不到五十艘战船,而明军水师越战越勇,大量战船包围过来,俨然一副要把他全军给一口气吃掉的架势,非常惊恐。 惊恐之下,吴超很快失去了战斗意志,不能再坚持刘錡【不惜一切代价死保瓜洲渡】的命令。 他看了看江北岸的黑烟,想了想抱着一身病依然坚持战斗的刘錡,心中一阵羞惭。 而就在他做心理斗争的时候,一支明军战舰发射的大火箭击中了旗舰的右舷,轰隆一声巨响,他被震倒在地,慌忙爬起来之后,他心中的挣扎已经不存在了,什么刘錡,什么往日的恩情,在生命危险的威胁之下已经被他全部忽略掉了。 吴超最终做了逃将,下令旗舰立刻向南岸港口处转移、逃跑,不再坚持作战,然后下令水师撤退。 旗舰带头逃跑,瓜洲水师其余战舰看到了,也不打了,赶快跟着一起逃跑,原本咬牙坚持的战舰也失去了战斗意志,只想着逃跑。 因为吴超只顾着自己尽快逃跑,下达了撤退命令之后却没有指挥有序撤退,以至于整个宋军水师变的混乱起来。 宋军水师为了撤退而变得混乱,可明军水师依然保持着进攻姿态,于是宋军战船不能应对明军船只的配合,被纷纷击沉、夺取。 周满城很快确定南宋水师正在仓皇逃跑,他大喜过望,意识到这一战他获胜了,瓜洲渡即将被明军彻底控制,他立刻下令,率领全军挥军压上,战船全部出击,进入总攻状态。 瓜洲水师残余的船只不能抗衡,撤退很快变成了溃逃,而明军水师一直追击,一直追到了瓜洲渡江南港口处,将瓜洲水师基本上全部歼灭了。 瓜洲水师剩余的战船不是被明军炸毁就是被明军撞沉、拍碎,还有一些船只被包围之后主动投降了,免于被击沉。 吴超放弃战斗之后逃跑的速度超快,仓皇丢弃旗舰南下逃跑,很多水军也试图一起跟着跑,但是纷纷在港口处被明军火器击杀。 周满城随后派兵抢滩登陆,一边喊着【大明胜利了】【刘錡已败】等等震慑人心的口号,一边击溃了南宋的港口守军。 两炷香的时间之后,周满城麾下水兵就成功夺取了江南港口,成功控制了瓜洲渡南北航线,完成了明军南下的第一阶段目标。 周满城控制港口之后立刻派人回到江北通知周至,向周至请求援兵,以便完成登陆,更进一步向镇江府发起进攻。 差不多一个白天的时间,周满城指挥明军水师顺利击败了南宋水师,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 明军水师一战击沉击毁宋军战船七十余艘,俘获宋军战船三十余艘,歼灭宋水兵千余人,生擒五百余人。 而明军水师在这一战之中被击毁击沉船只二十一艘,损失了近四百名水兵,损失也不能算小,但是战果是真的很大,并且确实达到了战前的开战要求。 即水师夺取瓜洲渡,切断江南江北的宋军之联系,为大军主力成功渡过长江奠定基础,保驾护航。 水师已经圆满的完成了这一任务。 当天傍晚,周至得知这件事情以后大喜过望,立刻安排部分军队前往瓜洲渡,准备在水师的保护下大规模渡江,踏上江南地,为后续大部队的抵达创造一些条件,巩固水师的战果。 当天晚上一些士兵不眠不休,利用两岸灯火帮助近两千名明军骑兵渡江,天亮之后又加大了渡江力度,到辰时末,已经有四千余名明军士兵渡江成功了。 率先渡江的游奕军第三师师帅袁献认为尽快发起进攻、不让宋军重新组织防御才是最符合明军利益的决策,与师书记官秦刚商议之后,他当机立断,果断率领四千余名明军士兵向镇江发起了进攻,没有耽误更多的时间。 然而当他率军抵达镇江城的时候,赫然发现城中已经没有抵抗的军队了,传说中的镇江守军奇怪的消失乐,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率军轻而易举的占据了镇江城,兵不血刃就得到了一座江南重镇,获取了大量还没有来得及运走和被夺取的宋军粮秣物资,还有很多用来犒军的钱,以及军械、军用生活物资等等。 他稍微算了算,发现这座城里储存的军用物资足够明军参加此战的六万三千人的部队使用一个月还有些多余,差不多能用三十五六天的样子。 南宋老铁友情赞助南下明军作战军需了属于是。 可是我是进攻方,你是防守方,你友情赞助我的军需,这到底是什么路子? 袁献看着巨大的收获一脸懵逼。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能攻取镇江府,他还想着来一招瞒天过海,营造巨大的假象以此胁迫镇江守军投降,但是没想到镇江守军直接跑了,根本不给他使用计谋的机会。 这就是南宋的军队吗? 这一瞬间,袁献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初北宋有百万禁军,却还是被十几万金兵打的屁滚尿流并且干脆彻底的丢了半壁江山。 有这样的军队,想不败都难啊。 他印象里的军队,应该是像明军这样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夕都不放弃的铁军,彼此之间对对方怀有绝对的信任,在战场上相互扶持,互不放弃,绝不抛弃。 所以尽管战前军书记官周志学在进行战前动员的时候让大家不要对宋军抱有太大的敬意,应该充分考虑到宋军和经过解放之后的明军的不同,认识到宋军的主体是不识字未得到解放的麻木的底层民众,并没有广泛的坚强的战斗意志。 但是到这个时候,袁献还是觉得自己高估了宋军,错误的认为所有宋军都会和之前困守露筋镇的宋军一样坚持战斗。 他这里只有四千人,而来之前的军事情报说镇江还有刘錡留下的一万守军,如果镇江守军闭城死守,他必然不可能拿下镇江。 结果镇江守军全跑了,留下一座没有防备的城池给他,让他轻而易举的占领了镇江。 到这里为止,明军已经踏上江南地,站稳脚跟,占尽优势。 周至在半天之后得知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那么惊喜了,因为接二连三的喜事让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拉垮了。 那么拉胯的敌人,冲淡了他对于打胜仗的喜悦。 别说那些不知名的军将,就算是名将刘錡也没有发挥的多好,他觉得刘錡一点也没有当年和金军大战的时候的那种勇猛好顽强。 他感觉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宋军精锐,这一战不用打了,他已经赢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局面到了这个地步,扬州还是没有拿下,扬州城还在刘錡的据守之下没有投降,依然准备坚守,周至感觉自己需要尽快南下,不能把主力军队放在这里。 于是他召开军事会议,大家一起想了一个办法。 他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动员全军士兵和一部分民夫,集合了七万人的人力,利用运河的河水,反过来挖了一个更大更宽的护城河沟,又导入运河水,反过来利用这个河沟把扬州城内外交通物理隔绝了。 然后在河沟边上架设拒马、床子弩,派弓弩手进行戒备,于是攻守之势瞬间转换,扬州城内的人若要出来,反而要面对明军挖出来的河沟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周至留下了第二师副师帅凌子石率领五千士兵以此河沟包围扬州城,断绝扬州城内外交通,阻止扬州城内士兵出城,然后带领大军主力南下渡江。 渡江之前,他还发去劝降信,告诉城内守军瓜洲渡已经被明军掌控,瓜洲水师已经全军覆没,乃至于镇江城都被明军攻克了,扬州已经是彻底的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还有什么? 现在不投降更待何时? 代理守将王方看了劝降信之后大惊失色,又注意到明军大部队真的舍弃了扬州城南下,不由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当然知道瓜洲渡和镇江丢失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扬州成为孤城,江南也会面临巨大的危险,连临安都会非常危险。 明军开战之前就说他们要【直捣临安】,当时王方还觉得明军过于托大,数万兵力就敢直捣临安,比当年的金兀术还要离谱。 但是现在他意识到,不是明军离谱,离谱的是宋军本身。 此时,正是刘錡的病情稍微好转,正在喝粥休养身体的时候,王方思虑再三,还是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刘錡,看看刘錡有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隐瞒消息的后果王方承担不起。 王方去见刘錡的时候,刘錡的精神稍微有些好转,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见王方过来了,面色不佳,便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又有什么坏事发生吗?这几日一直没有开战,城外发生了什么?” “您知道是坏事?” “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你从来瞒不住事情,心里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让人看。” 王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明军绕着护城河挖了一条更大的沟渠,引入运河水,如今,扬州城被明军的沟渠反包围了。” 刘錡猛然睁开了眼睛。 “瓜洲渡发生什么了?” “明军送来劝降信,说瓜洲渡和镇江都已经……” “镇江?!” 刘錡怒目圆瞪:“开什么玩笑!镇江府还有我一万精兵驻守!兵精粮足!明军连扬州都不敢打,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占领镇江?镇江守军都死光了吗?为什么不抵抗?!” 刘錡动了怒,面色涨红,话音刚落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王方大惊,赶快上前为刘錡抚胸口顺气,好不容易让刘錡停止咳嗽能喘口气,刘錡冷不丁又喷出一口血,脸都白了。 “将军!将军!来人!来人!把大夫喊来!把大夫喊来!!!” 王方慌了手脚,一边哭一边嘶吼,刘錡的卫兵们也慌了神,跑来跑去找大夫,整座府邸乱成一团。 刘錡喘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有了一点力气,便一把握住了王方的手腕。 “如果……如果瓜洲渡和镇江府失守了,扬州就真的是一座孤城了,但是……但是孤城也有孤城的用处,想办法……想办法守住这里,以此为前提,不停地……袭扰明军……不能停……” 王方愣了一会儿,大为悲愤。 “将军!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怎么打下去啊?咱们只剩下孤军了!王权不来,镇江守军没了,朝廷援军就是不到,咱们孤立无援啊!咱们已经无可奈何了啊!这一战已经败了啊!” “没有!老子还活着!扬州还在!怎么就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刘錡瞪大了眼睛反驳,一激动,又差点咳翻了过去。 这下王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安静的听刘錡的嘱咐。 “咱们……咱们就是一颗钉子……钉在江北,叫明军无可奈何,不管怎样都不要投降,城里……有足够的粮食……咱们……咱们在他们的运粮路线上,是明军的心腹之患,他们不可能放任咱们钉在这里,放心南下……” 刘錡用尽浑身的力气,把想说的都告诉了王方,王方连连点头,立刻表示自己会竭尽全力守城,绝不投降。 “绝对不能降!有咱们在这里,他们不敢……不敢过分南下……记住……咱……咱们没输,还没输……” 刘錡的手紧紧抓着王方,眼睛死死盯着王方,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王方不知道刘錡为什么要做这种像是临终交代一样的嘱咐,但是听上去,总觉得心中莫名的不安。 大夫很快就来了,给刘錡诊治,开了药方,一碗药一碗药的往下送,希望能吊住刘錡的命,治好他的。 但是刘錡的精神始终不曾好转,气息反而越来越弱。 过了一天,四月十二日早上,刘錡咽气了。 临终之前,白发苍苍的刘錡骤然睁开双眼,猛然坐起上身,满脸不甘的连着大呼三声【杀贼】,声音响彻整座府邸。 然后他的身子软倒在了床铺上,瞪着眼睛,没了生息。 一代名将,就此凋零。 六百九十一 彻底摧毁江淮战区 刘錡出身将门,是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之子。 自幼成长于行伍之中,阅读兵书,书面与实践一同进行,不仅深谙行军作战之法,还有战略战术的思考,才能很高。 宋金之战前,刘錡属于西军序列,常年与西夏人作战,屡屡获胜,名震西夏,西夏人因为畏惧刘錡,甚至于在孩童哭闹不止时会用【刘都统】来了震慑孩童。 与合肥之战以后的张辽一个级别了。 宋金战事起,金廷垂涎陕西地,宋廷授权张浚在陕西组织会战,组织金军西进,张浚抵达陕西巡视之后,觉得刘錡才能很高,任命他泾原路经略使兼知渭州,提拔了他。 富平败后,刘錡辗转来到赵构身边护卫赵构,成为赵构的亲信,仅次于杨存中,屡屡被提拔,后来独立成军,成为一方镇守大将,并且在顺昌之战、柘皋之战两次大战中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后来他虽然成为文官,解除了兵权,却一直留有威名,直到完颜亮南征时期,完颜亮询问诸将谁敢进攻刘錡所部,诸将无一应答,气的完颜亮决定亲自统兵进攻刘錡。 他的威名大概就是这个程度了。 可是英雄迟暮,遇到了凭借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抗的敌人,到了也没能逆转局面,只能饮恨离世。 王方和麾下诸将眼睁睁看着刘錡最后的时刻,当他去世的时候,他们都哭成了一团。 很快,刘錡病故的消息传遍了扬州城,扬州城的壮丁和刘錡带来的士兵都嚎哭不止。 刘錡为人豪爽,性格沉毅,有儒将风范,为人不爱财,治军恩威并施,很受军队的敬重。 他抵达扬州之后对待扬州百姓多方安抚,不曾有丝毫扰民之举,招募壮丁也较为和煦,给足了钱财和食粮,所以壮丁们和士兵们都感念刘錡的恩德,得知刘錡死讯,都为他感到悲伤。 王方痛哭流涕之后,抹了抹眼泪,下令城头竖起白幡,又令全军绑上白色头带,表达对刘錡的哀思,同时利用这份哀痛鼓舞士气,使全军成为哀兵。 扬州城内宋军的士气在这种氛围之中得到了提升,一时间满城军民颇有同仇敌忾之意,对城外明军充满了愤怒,再也没有人提出投降、逃跑的建议,他们决定死战到底。 城外明军统领凌子石本来正在和麾下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与指导员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城外防备的要点与粮道保护的问题,忽然听闻城中哭嚎声,看到城头竖起白幡,顿时意识到城内出了大事。 “之前听闻刘錡病重,拖着病体来扬州守城,现在看来,怕不是刘錡病死了,若不是他病死,城中有什么人的身份可以让军队在城头为他竖白幡?” 凌子石看向了身边的第二师书记官魏双。 “看起来的确如此。” 魏双盯着城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除了刘錡也不会有人有这样的资格了,不过之前就听闻刘錡处事公道,深得军心,如今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怎么说?” 凌子石看着魏双。 “你看,刘錡虽然身死,但是城头宋军守备不乱,旗帜鲜明,士气不减反升,看起来现在城中宋兵已经成为哀兵了,今后咱们要小心行事了。” 魏双掏出了自己配备的千里眼,朝着城头看了一阵子,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有道理,没想到刘錡一死,宋军反而有斗志了,看来深得军心不是说说而已。” 凌子石也拿着千里眼对着城头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问道:“咱们守着扬州城外围,有护卫粮道的职责,万一扬州守军主动出击,恐怕会造成粮道的危险,我建议我们尽快让总指挥知道这件事情,问问他的看法。” “也好,总之要让总指挥那边有个准备。” 魏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很快,凌子石就派人南下,把刘錡病死、扬州守军成为哀兵的事情告诉周至,询问周至对此事的看法。 为了加快战争进程,周至选择对扬州城围而不攻,但是扬州城内的守军还是存在的,那么多天不乱,可见扬州城内的存粮是足够的。 不管是否有反包围的措施,风险始终存在,这支宋兵始终有着威胁明军粮道的可能性。 现在就是看这支宋兵能否在明军迫降南宋之前做出些成绩了。 当然,这难度很大。 周至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身在镇江城了。 他看到了镇江城的大量宋军军事储备,看到了堪称巨额的粮食、军费、军用物资等等,顿时大喜过往。 “这一城的储藏足够我南征大军使用一个月,南宋之富庶果然不假,可惜,虽然富庶,却没什么胆子,一万军队作鸟兽散,若是如扬州一般,至少能坚持三五个月,到那时我军岂不是左右为难?” 周至嘲讽宋军胆怯无能,占据优势却不敢防守,一看明军占据优势就作鸟兽散,把巨量的军事资源拱手相让,也难怪当年金国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 不过这样看起来,南宋那么多年几乎毫无长进。 差点亡国的经验都被他们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群怂货!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宋兵为何溃逃的那么快,他们又不懂得为何而战这个问题。” 周志学站在周至身边,缓缓开口道:“宋兵只是为了温饱,或是走投无路,或是被强征参军,所以才成为了宋兵,对他们来说,参军是一种求生手段。 本就是为了活着而参军,遇到生死局面的时候,除了少量精锐全部溃逃,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更别说宋军中军官对士兵予取予求,掌握生杀大权,宋兵多暗恨军官,又怎么会为了他们死战呢?” 将领们顿时觉得周志学说的很有道理。 宋军又不像明军,明军士兵本身是没有生存问题的,明帝国的惠民政策本身就能让他们比之前活的好很多。 参军之后,他们就能让家人得到更多保障,获得土地和税收方面的优惠政策,地方政府也会多加照拂,他们本身在军队里的生活也相当不错,吃的饱,穿得暖,没有长官动辄打骂,还能受教育,懂得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开了眼界,有了学识。 军队里没有那么多糟心的事情发生,自然有凝聚力和向心力,积累军功还有明确的上升空间和奖励,士兵作战当然奋勇争先。 两相比较,宋军溃退而明军奋勇争先的情况就显得无比自然,毫不奇怪。 周至随后召开了军事会议,决定了接下来大军主力兵分两路行动的方案。 一路由他率领接着往南,一路交给他的副将马宏兴率领,往建康府方向去,争取击溃镇江府的宋马步军和水军。 “咱们继续往南吧,看来前方出现难啃骨头的概率很低了。” 周至伸手指向南方:“当年金国人是怎么南下的,我算是明白了,南宋,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水师呢?瓜洲水师可不是南宋水师的全部。” 周志学询问道:“建康府还有水师,庆元府也还有水师。” “所以我分了一支队伍往建康府去,水陆并进,把建康府的马步军、水师一起吃掉,明州水师那边就要看孔振德的了,尽可能摧毁南宋的军事力量,这一战一定要把南宋打疼。” 周至冷笑道:“镇江府、建康府被咱们拿下的话,再把明州水师摧毁掉,南宋在江淮一带的军事力量就被咱们摧毁殆尽了,五年之内它休想重建江淮一带的防御!” 六百九十二 宋军“大转进” 一系列针对崔回南宋江淮战区的军事布置完毕之后,周至得知了刘錡的死讯。 他顿时有些感慨。 “尚未及交手,他就病死了,看来是老天不打算让我跟他交手看看啊。” “刘錡也算是功勋宿将,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遗憾就是了。” 周志学感叹了一阵,又说道:“本以为他能做到更多,甚至亲自与我们交手,现在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那倒是,不过扬州城不投降,反而挂起白幡打算死战到底,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至询问周志学。 周志学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我觉得,咱们还是信任咱们的士兵吧,宋军就算是哀兵,也是困兽,凌子石虽然年轻,也是宿将,值得信任,咱们有咱们的任务,速战速决才是上策,至于扬州城,就让凌子石多加注意,这是他的任务。” 周至点了点头。 “好,就照你说的,速战速决。” 明军按照周至的布置,高奏凯歌,拿下镇江府之后就兵分两路,一路往建康府去,一路直接往临安去,各自执行自己的任务。 而面对江淮战区的过于迅速的全面失败,宋廷和宋军显然没有心理准备。 本来吧,刘錡在镇江安排的一万守军没那么容易被明军击败。 他们只要坚持防守,四千明军根本无法奈何镇江,想要在江南岸站稳脚跟也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江北宋水军残兵溃退的样子太狼狈,他们还带来了当时明军宣称的刘錡已经战败的假消息,结果很顺利的把镇江守将魏塘吓破了胆。 思虑再三,他觉得刘錡既然战败了,肯定已经死了,就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说法了,于是他就带头跟着吴超一起逃跑了。 主将跑了,部下当然不愿意送死,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逃跑,连带着镇江大户们也跟着军队一起跑了,生怕受到明军的劫掠。 镇江的军队逃跑殆尽,剩下来的小猫两三只也随了大流,要么藏到民间,要么干脆一点准备等明军来了加入明军,混口饭吃。 于是当明军先锋四千人抵达镇江的时候,才顺顺利利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镇江这座无人防守的重镇,甚至还有宋军残兵投降,主动带路,让明军顺利得到了大量的军事辎重。 而镇江守军继续南逃,速度飞快。 四月十五日,在金坛县,狼狈逃跑的吴超和魏塘撞上了徘徊在金坛县不愿意继续北上的临安禁军两万人。 这支禁军其实早在明军抵达露筋镇的时候就抵达了金坛县,距离镇江其实很近。 但是这支禁军的主将郭笮本是靠贿赂换来的禁军军职,素来擅长明哲保身,在军事方面只能说是略懂略懂。 出发前,他听说了禁军中流传着的明军骁勇善战的消息,又听说明军骑兵多,就和当年的金兵一样凶悍,每个士兵都喜欢把敌人的头绑在马身上带着走,于是心生怯意。 领兵出发之后,郭笮感觉太靠近前线会非常危险,到时候逃都逃不了,还要损兵折将受惩罚,于是就决定停在金坛,观望局势。 观望局势可以说是个稳赚不赔的政治技能,郭笮之所以可以在禁军中混到高级军官的职位,靠的不是战功、军事才能,而是政治上的站队、观望局势的才能。 因为这种政治能力,他才能在禁军高官的位置上站稳脚跟,没有被淘汰。 在他看来,刘錡那老头子那么能打,就让他去打好了。 刘錡要是打赢了,他就立刻北上,争夺功劳,到时候凭借他的不要脸和朝中的人脉关系,无论如何也能分一杯羹,沾沾这场胜仗的光。 刘錡要是败了,说明明军太强,根本打不过,没必要去送死,到时候就立刻转进,保全军队,把军队带走,再请人运作一番,说不定还能混个功过相抵。 怎么看,这笔买卖都是稳赚不赔的,非常符合他一直以来的生存理念。 于是郭笮就一直观望着,观望着,这一观望就观望到了吴超和魏塘带着一万多溃兵狼狈逃跑的时候,直接把观望变成资敌了。 一听刘錡战败了,大军完蛋了,镇江失守了,郭笮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什么立功受赏都被抛到了脑袋后头,军队也不要了,二话不说跟着吴超和魏塘一起跑了。 两万禁军也没什么说的。 主将都跑了,他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快跑啊! 不然等着留下来被明军当猪一样宰杀掉啊? 于是大部分禁军都选择跟着前线下来的溃兵一起,开始了“大转进”。 前进的时候他们走的很慢,慢的跟七十岁的老爷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有一拼,或许老爷爷都觉得比他们更快一点。 而转进的时候跑的那叫一个飞快,神行太保戴宗使出浑身解数都追赶不上,只能羞愧的掩面而去。 这支大部队从金坛逃到了溧阳,再从溧阳逃到了宜兴,又从宜兴逃往长兴。 终于,在逃往长兴的路上,因为马军少步军多的缘故,终于被明军追击骑兵在湖洑镇追上了。 率领追击部队的耿兴文那叫一个过瘾啊。 大军决定南下之后,他率领五千精锐骑兵为大军前导,担负着开路、索敌、追击敌人溃兵的任务。 明军占领金坛县之后很快得知之前这里驻扎着一支两万人的宋军,但是他们在明军抵达之前就跟着另外一只北边撤下来的军队一起跑走了,速度很快,叫人望尘莫及。 周至立刻把追击的任务交给耿兴文,让他最好能够把这支宋军追上,并且消灭,尽最大努力消灭宋军的有生力量,给他们沉重的打击。 耿兴文领命之后就带兵追击,顺着宋军逃跑的路线追击,也不知道是宋军跑的太快还是他前进的太慢,追到溧阳的时候没追上,追到宜兴的时候又没追上,一直到湖洑镇才终于追上了。 这支溃兵在逃跑的过程中其实也在不断地折损人手。 领头的将军军官和亲兵们当然有马可以骑,但是大部分大头兵是没有马的,只能靠一双铁脚板玩命奔跑。 两条腿当然跑不过四条腿,更别说一般大头兵日常吃不饱穿不暖,肚子里没有几两油水,根本耐不住长途奔跑,很快就被长官和精兵们甩下来了,整个队伍拉成一字长蛇阵,就看谁比谁更能跑。 这些溃兵当然惊恐,当然害怕被杀,所以玩命的跑,但是有些时候玩了命也不见得能跑得快,反而很快失去了气力,只能瘫在路边上动弹不得,说什么都爬不起来了。 耿兴文一路追击,一路就能发现这些瘫在路边上半死不活的宋军溃兵,看着他们数量还不少,但是不能战斗,属于已经累得连求生欲都激发不出体力了,似乎是已经绝望、且躺平等死的状态了。 但是他没有时间俘虏、击杀这些溃兵。 他需要做的是追到宋军逃跑的精锐主力,而不是俘虏这些半死不活的大头兵,他是先锋追击部队,不负责俘虏敌军士兵。 他的目标只有前进,不断的前进。 所以他直接派人对这些宋军溃兵喊话。 “把武器丢到一边!待在路边!不要挡路!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再说一遍,把武器丢掉待在路边不要挡路!我们没时间俘虏你们!” 宋军溃兵们无法反抗,只能浑身乏力的待在路边,看着骑着雄健战马疾驰而去的威风凛凛的明军骑兵们,心中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六百九十三 他在逃跑 对于耿兴文来说,这些宋兵完全不重要,即使他不俘虏,这些溃兵也自然会被后面跟着的大部队俘虏。 这些俘虏据说都要被送到海州,作为即将开工的黄河整治工程的劳动力参与到明帝国这场浩大的黄河整治工程中。 耿兴文出战之前听熟悉的复兴会朋友说,这次被抓到的宋军战俘会一边让他们劳动,一边改造他们。 到时候黄河整治完了,他们也就改造完毕,可以成为自己人了。 能多俘虏一些也好,这些俘虏干活肯定是不用给钱的,也不用发白条,管饭就行,这边得到的劳动力越多,就越能给大明朝省下工程经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耿兴文看不上这些零零碎碎的蚊子肉,他要吃一口大肥肉。 就那么耐着性子追啊追啊,终于,耿兴文在湖洑镇追到了这支宋军的主力。 当时这支宋军溃兵还有两万左右正在急速转进,耿兴文直接带着骑兵疾驰而过。 一边快速从他们的队伍中间穿插,撕裂他们的联系,一边快速展开包围阵型,兜成一个大圈子,愣是把这群人都给兜在了里边,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将这两万多溃兵包围住了。 包围圈里头那些还有力气的宋兵宋将们当然不愿意就这样被吃掉了,他们选择竭力反抗,尤其是吴超和魏塘身边的骑兵们,立刻集合起来冲击,试图为高级军官们杀出一条血路。 而他们的行动反而吸引了耿兴文的注意力,于是耿兴文亲自带领自己的亲兵冲了过去,直接与他们正面对抗。 两支骑兵厮杀在一起,战况十分激烈,耿兴文自己都带着贴身亲卫投入到战斗当中,与之激烈对抗,厮杀了两炷香左右的时间,宋军骑兵溃败,耿兴文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接着就是一边倒的杀戮和俘虏了。 敢于抵抗的都杀掉,不敢抵抗的就俘虏。 本来这些溃兵就没有战斗意志,与明军战斗的骑兵还是为了逃跑和活命而战斗的精锐,精锐都败了,剩下来的人还有什么选择呢? 明军士兵们一边高呼着投降不杀,一边把没有扔掉武器趴在地上的宋兵一一斩杀。 骑兵对没有军阵的步兵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说真的,要是两万头猪,耿兴文肯定拿不下来,但要是两万多人,他就能拿下来了,因为猪在力竭之前不会成建制的投降,而人会。 很多宋兵打一开始看到明军骑兵呼啸而来的时候就被吓破了胆,赶快丢掉武器没命的跑,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等力竭了或者看到有人在面前被杀了,就赶快抱头趴下来瑟瑟发抖。 很显然,最后的结局已经确定了。 四月十九日,明军追击部队在湖洑镇完成了对宋军溃兵的追击和截杀,宋军大败亏输,大约一千多人被斩杀,一千多机灵的又趁机逃跑了,剩下来绝大部分都被明军俘获了。 这一下,耿兴文终于没有办法分兵继续南下了。 他率领骑兵们就地看守将近两万人的俘虏,顺便审讯被俘获的南宋军官。 吴超、魏塘和郭笮都被审讯了,交代了各自的军职和之前做的事情。 通过对他们的审讯,耿兴文确定了宋军在南下沿线的布防,还有临安禁军的主力驻扎问题,他把所有知道的军事情报全部记录下来派人送给跟在后面的周至,然后就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郭笮和魏塘。 “咱们这位吴将军到底还是战斗过的,一开始也和咱们的水军打的有来有回,还挺勇猛的,虽然晚节不保……不知道这个词用的对不对,好歹打过,你们二位打都没有打就跑了,合适吗?” 郭笮和魏塘被结结实实的捆着,跪在耿兴文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个手里有一万兵马,一个手里有两万兵马,魏塘,你可知道我军刚刚登陆准备攻击镇江府的时候,只有四千兵马?你要是知道,还会选择弃城而逃吗?” 耿兴文笑眯眯的看着魏塘。 魏塘愣了愣,面露羞惭之色。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只求将军宽容,饶我一命,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膝下子女成群,若是没了我,他们……不好过日子的,还请将军饶我一命!” 耿兴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看向了郭笮。 “你呢?郭笮,你手握两万禁军,为什么不去支援刘錡?反而徘徊不前,我军还未南下,你就跑了,你若是选择抵抗,说不定还能趁我军立足未稳夺回镇江,扭转局面啊,你手里两万军队,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逃跑?” 郭笮满是油光的脸上除了沮丧,还是沮丧。 “败军之将,怎敢与明国大军对抗呢?听闻刘錡战败,我就知道区区两万兵马根本不是明国大军的对手,与其送死,不如保存实力回到临安,所以唯有出此下策才能撤退,谁知……” 郭笮看了耿兴文一眼,又赶快把视线低了下去,开口道:“大明军队横扫中原,覆灭金国,何等威武雄壮,我等又如何是对手呢?如今我已成败军之将,不敢做什么,唯独想到家中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还请将军饶我一命。” 耿兴文听了这两人的回答,顿觉无语。 少顷,他又问道:“你们就从没想过与大明军队决一死战吗?就和你们那些战死的同僚一样?”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确认过眼神,是贪生怕死的人。 决一死战什么的,不存在的。 只有带着军队急速转进苟且求生之类的才能活下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这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没有荣华富贵了,活着也没有意思,但如果有荣华富贵,那无论如何都不想死。 耿兴文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说了。 手握大军却不想着抵抗,只知道逃跑,这仗还能怎么打下去呢? 就算有一百万军队,如果都是这样的人充斥其中,那也是亡国局。 南宋的军事体制和国家意志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在明军中根本不能算是问题的问题在这里居然成了政治正确,这要是都不打败仗,还有谁能打败仗? 四月二十日,周至带领主力部队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湖洑镇,接纳了耿兴文的全部战果。 他夸奖了耿兴文的战果,给他记了一大功,接着就宣布大军继续南下,下一个目标是湖州。 拿下湖州,就有水路可以直达临安,临安城之前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阻碍明军前进的障碍了。 兵临南宋首都,居然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吗? 如果当年北宋也是如此,周至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什么金兵那么贪得无厌了,面对这样的对手,就算是他,也忍不住狮子大开口的欲望,会想着狠狠赚他一笔。 除了刘錡,就没有敢于和明军一战的将军吗? 倒也不是没有,偌大一个国家若是没有一些敢战的将军和军队,当年金国南下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一统了,不需要完颜亮继续【立马吴山第一峰】了。 只是周至打到现在,还没有碰到更多的敢于战斗的将军和士兵。 同样的,分兵前往建康府执行攻略任务的马宏兴也没有碰到更加敢战的将军和士兵。 他带着两万军队和水师水陆并进前往建康府,准备和建康守将王权过过招,进一步摧毁建康府的军事防御,完成彻底摧毁南宋江淮战区的任务。 而此时此刻王权在做什么呢? 他在逃跑。 六百九十四 你别忘了是我提拔的你! 镇江府被攻破的消息王权得到的很早。 战争开始不久之后他就有派人在镇江府一带观察局势,目的就是为了及时获得一手讯息,以便争抢功劳或者逃跑。 这一点上,他的所作所为倒是和郭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是非常善于利用讯息差趋利避害的那种人,对于各种讯息掌握的说不定比皇宫里的赵构都要灵通,所以官运亨通。 任何一个时代的消息灵通人士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对于他们来说,做事之前观望局势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刘錡向他求助,他纯粹当放屁,嘴上说着好好好,其实根本不打算派兵援助,只是敷衍应付让刘錡放心回去打仗而已。 倒也不是纯粹的不愿意,如果说他真的有七万军队,派出一万两万给刘錡帮帮忙、赚个好名声,他也不是不愿意,就当是做做好人了。 但是问题就在于没人比他更清楚建康府名义上的七万驻防大军被他和麾下军官们吃空饷吃的不足四万人…… 七万军队被吃了将近一半的空饷,剩下来的不到四万人的其中大部分还都沦为军官的私人杂役。 这也是宋军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这些兵卒日常的任务不是训练军事技巧和打熬体力、学习知识文化和其他本领,他们日常的工作就是帮他们的长官办理私事,俨然一副家奴的状态。 军官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指派麾下军队去做,比如家里女人需要什么东西,家里有什么活儿需要干,家里孩子生病需要人去请医生,家里老母想吃鲜美的海鱼了需要人跨越数个州府去购置,然后还要快速运回来避免不新鲜。 就这种情况下的军队你让他去帮刘錡打仗,他倒是愿意呢,可是军队能打赢吗? 军队又不是随随便便发给武器盔甲就能上战场的种类,就算是最基础的战兵也是要学习武器的使用盔甲的使用和如何听从军官号令前进后退的。 那些被军官当成私人奴隶给他们干杂事乃至于种植私田、贩卖私盐的士兵能打胜仗吗? 这些军官才是真的赚麻了,吃着空饷,还能随便奴役朝廷发给军饷的士兵为自己办事,等于朝廷出钱给他们养家奴,一样军费吃两遍,双赢! 在这样的氛围下,整个建康府的守备军队真正能拉出来和明军面对面过招的寥寥无几,大概也就一万出头,其中最精锐的大约有三千人左右,整整一个军,是王权特别拨款训练出来需要留在身边保命的军队。 所以王权能给刘錡派去援兵吗? 朝廷也好,刘錡也好,都是一样的,完全没有体会到王权作为一军主将是多么的为难! 这可是关乎到他吃空饷赚大钱的大事啊! 王权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到了战时,最重要的不是打仗,而是情报的获取,通过提前得到情报争取时间差,就能顺利的化险为夷,及时逃跑,解决困难。 明军悍勇善战,这样的事情他听得多了,他驻防在靠近长江的地方,和淮南地也有生意往来,知道当初明军驱逐南京路金军的时候,那叫一个气吞万里如虎啊! 同样难缠的金军,被明军打的跟孙子一样,全面溃败,就没有打败过明军哪怕一次,全面溃逃,直接把整个河南地拱手让给了明军。 面对那么凶悍的敌人,你让我去拼命? 开什么玩笑! 所以当王权得知镇江府失守的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好,立刻安排亲信部队帮着收拾他家所有能带动的财产,装了几百个大箱子,全部运到了水师的船上。 水师是要带走的,除了水师,还可以带走真正精锐善战能够用来保命的军队,就是那个三千人的保命军,那可是他强忍心痛没有吃空饷反而还足额发放了军饷养出来的精兵。 他命令这三千多人也做好准备,准备随时护送他离开江宁。 至于去哪儿…… 瞅着这次的明军进攻目标应该是往南,是去找皇帝老儿麻烦的,所以他就往西走,这样绝对安全,明军也不会追击他。 当然,明军要是不来,直接去临安,那更好,他还能浑水摸鱼,象征性的坚守江宁,甚至【派兵出击但是苦战不能获胜】,说不定最后不仅不用承担罪责,还能赚一笔功劳。 他的算盘打的美滋滋。 等他听说一支明军向着建康府方向而来的时候,他是遗憾的,因为他可能捞不到功劳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立刻下令军队整备,随着他一起逃跑。 他要逃跑的事情被部下大将姚兴力知道了,姚兴力是个有点胆气和血性的将领,眼看王权要跑,立刻拦住了王权,苦苦相劝。 “建康乃江南重镇,真的不容有失,将军身负守土之责,现在却要离开,万一被朝廷知道了,朝廷事后追查起来,将军又该如何应对呢?” 王权觉得逃命要紧,姚兴力拉着他不让他跑,这是想让他死,所以他很是不愉快。 “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说三道四?没有我,你能有今日?你别忘了是我提拔的你!没有我,你现在还在底下吃苦受罪!” “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深深感谢将军的恩德,所以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被朝廷责罚啊!将军!不能走啊!江宁不能失去,建康府不能失去!” 姚兴力继续苦劝。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王权的决心。 “好,你说我逃跑了会被追责,那你留下来吧!剩下来的军队都交给你统领,你来带领他们守城,你打赢了,功劳我不要,全是你的!我不和你抢,如何?你满意了吧?” 姚兴力目瞪口呆。 “将军,属下只是将军部将,不能统领全军,全军也不会听从属下的调遣,谈何守城?建康府都统制是将军您啊!” “那我就任命你为代理都统制,代替我指挥全军,满意了吧?!” 王权狠狠瞪了姚兴力一眼,接着就收拾行囊,在亲卫精锐部队的护送下离开了江宁城,逃命去了。 他遵守诺言,真的把统领大军的权力交给了姚兴力。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姚兴力看着军备废弛的江宁城和歪瓜裂枣似的守城军队,欲哭无泪。 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已经有军队听说了王权逃跑的风声,已经紧随将军的脚步开始溃逃了,整顿军队是来不及了。 而明军近在咫尺,眼瞅着就要到了,姚兴力无奈,只能召集惶惶不安的其余将领,给他们布置任务,争取做点亡羊补牢的事情,或许还来得及挽回局势。 姚兴力打算把剩下来没来得及逃跑的两万多军队布防于江宁城外的蒋山,利用蒋山的山势构筑一道防线,再于江宁城本身构筑第二道防线,以此死守江宁城,争取可以把江宁城守住。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众将惶恐不安的接下命令,然后带兵出城前往蒋山布防。 四月十三日,明军抵达了蒋山外围,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占据了蒋山,越过了蒋山,兵锋直达江宁城。 为什么明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蒋山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姚兴力布防在蒋山的军队一夜之间逃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全都跑了! 连姚兴力安排的督战部队、防范其余军队逃跑的督战队都跑了。 漫山遍野的旗帜、辎重都被他们丢弃了,只为了跑路,以至于明军还花费了一些时间漫山遍野的收集战利品。 等明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姚兴力傻眼了。 此时此刻,整个江宁城就剩下姚兴力自己和驻守在江宁城内的四千宋兵,再也没有其他的军队,甚至于应对明军进攻的江宁城防都还没有完成。 他原本是希望死守蒋山,让明军不能直接攻打江宁城的,以此争取一些时间,所以特意把主力安排在了蒋山防线上。 谁知道蒋山守军一夜之间跑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就剩下江宁城和四千守军傻愣愣的在那儿,成了小丑。 江宁守军受到这样的刺激,大为动摇,军心不稳,也有试图逃跑的倾向,姚兴力连忙撒钱,并且许诺更多的钱,通过大量金钱的刺激,勉勉强强稳定了军心。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姚兴力用钱稳定人心,又虚构了一支不存在的援军吊住了城头守军的勇气,试图对抗残酷的命运。 六百九十五 江宁城破 虽然有了赏钱,姚兴力也许诺击退明军之后打开仓库让军队自行拿取仓库内的财物,还虚构了一支不存在的援军正在驰援江宁,但是当明军的雷神炮和大火箭在城头炸响的时候,江宁守军还是逐渐开始了溃散。 说到底,金钱能激发的勇气较为有限,援军存在与否、是否能赶来救援江宁城,在宋兵心中也有一点思量。 就他们对自己的同袍们的了解,估计不相信的人占据了大多数,纯粹是姚兴力许诺的利益太多了,本身信誉又比较好,才能吸引士兵们继续为他而战。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个人意志就能改变的。 在明军极为迅猛凶悍的打击之下,宋军渐渐不敌,显露出了颓势,金钱激发的勇气很快消耗殆尽,城头的防御开始崩溃。 明军三面攻城,采用围三缺一的方式攻打江宁城,那剩下来的南面就成为了大量畏敌宋军的救命稻草。 当明军结束远程打击开始蚁附登城围攻的时候,城头宋军不敢抵挡,大量溃逃。 姚兴力本人和他的亲兵倒是非常英勇,坚守城池和明军战斗,试图用自己的勇武激励士气,让宋军迸发出勇气,坚持抗击敌人。 奈何铁杵能磨成针,木棒只能磨成牙签,江宁守军属于烂泥糊不上墙的类型,无药可救。 在明军铺天盖地的大火箭与雷神炮的轰击之下,在攻城器械大规模推进的威胁之下,守城宋军胆气尽丧,不敢与明军死战到底。 仅仅一个白天,江宁城就被明军攻破了。 城破之际,姚兴力还在死战,他一个人带着亲兵在城头和明军力战,最终力战身亡,他的亲兵也全部战死。 主将战死,大旗倒下,战局再也没有任何悬念,于是明军很快进占江宁城,控制了全城。 江宁城被占据之后,马宏兴得到了江宁全城的仓库物资和军事物资,得到了大量的粮草辎重,为明军狠狠赚了一笔。 接着,通过审讯被俘的宋兵,马宏兴得知原先的建康府都统司都统制王权在一天前就逃跑了。 他不仅自己跑了,还带走了大量的私人财物和水军,以及最精锐的三千步军。 马宏兴又疑惑于建康府七万守军怎么看起来那么少,通过审讯军官,他又得知建康府根本没有七万守军,甚至可以说连四万都不到。 就这四万不到的军队,其中大部分还是被军官当做杂役使唤,真正能战斗的军队不过一万多,精锐也就三千,是王权的保命部队。 马宏兴对于这个答案大为惊异,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一支军队居然能被南宋的军官吃空饷吃到只剩一半。 这会对国家的军事战略产生严重的战略误判造成多大的影响? 反正王权肯定是不会顾忌的。 姚兴力是王权的部下,是被留下来背黑锅的,他本来指挥部队组成了一道蒋山防线,试图和明军死战,奈何守军不愿意战斗,一夜之间,一万多宋兵逃得干干净净。 所以明军才能轻而易举越过蒋山发起对江宁的进攻。 尽管如此,姚兴力还是坚持守城,并且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马宏兴听说这件事情之后非常无语,感叹着王权的无耻和姚兴力的难得,寻到了姚兴力的尸体,厚葬了他。 厚葬姚兴力之后,马宏兴觉得就算可以放过王权带走的马步军,也不能放过那支被他带走的水军。 于是他找到了周满城,希望周满城可以率领水师向西开进,争取消灭掉那支被王权带走的水军。 “我知道了,我现在对付南宋的水师也算是有点经验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好了。” 周满城一口答应,然后准备了物资给养,补充了火药,便率领内河水师主力起航,逆流而上,去寻逃跑的南宋建康水师了。 即镇江府后,建康府也被明军拿下了,南宋方面设置在江边的两支屯驻大军全军覆没,被明军击垮,两座重镇转瞬即下,长江防线被明军干利落的撕开了一条口子。 南宋的江淮战区呈现一片溃败之势,没有能够正面挑战明军并且战胜明军的军队。 到此为止,南宋的陆军呈现一片兵败如山倒的形势,除了在明军包围下成为孤城的扬州,并没有其他成功防守的城池或者勇敢站出来阻挡明军兵锋的勇将 在水师方面,继淮河巡逻水师和瓜洲水师覆灭之后,建康水师也是危在旦夕。 看起来,南宋水师方面唯一能够扭转战局的存在——明州水师就是最后的希望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三月二十三日,周至下令明军对宋军发起作战,当时,孔振德率领的明军水师主力把主要资源都给了周满城率领的内河水师,水师主力依然停留在海州等待后续物资的抵达。 一方面物资抵达的速度不够,没跟上军队的全部需求,另一方面海洋水军的行动比陆军少了不少限制,只要想开战,数日之内就能决出胜负,孔振德知道南宋水师的厉害,所以多少有些忌惮,想多做一些准备。 等到准备了足够多的雷神炮、大火箭、床子弩之后,孔振德才于三月二十七日率领明军水师主力的六百多艘战船南下,准备寻找南宋明州水师发起决战。 明州水师的停泊点是庆元府定海县,位于江南,苏州洋以南地区,周边有很多条件优越的天然港口,明州水师以此为基地停泊、训练,并且也驻扎了一些士兵。 孔振德的想法并不单单是要打败明州水师,他想利用手上主力超过明州水师一半以上的规模优势把明州水师一口气吃掉,覆灭南宋水师主力,让他们元气大伤。 所以他认为单纯的水战或许并不能起到这样的效果,若要全灭明州水师,需要水陆并进。 但是他没有步军的指挥权——当然,这不是什么问题。 他指挥的八千水军不仅有水战能力,也有很强的步战能力,他只是没有骑兵而已。 于是他通过对那一带海域的了解,制定了一个计划。 他打算首先不直接攻打定海明州水师的主力,而首先攻打栗港,然后把栗港作为明军水师的临时基地,在栗港和定海的明州水师对峙。 接着偷偷派出登陆船只绕到定海以西某地登陆,从陆上派兵袭击定海县,利用明军在野战能力上的优势摧毁定海港口,叫明州水师连老巢都没有,水路夹击,覆灭明州水师。 他把这个计划和水师中的军官、指导员们公布了,与大家做了一番讨论,敲定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其实也有军官建议直接打过去就可以了,毕竟明军水师比宋军水师的规模大一倍,堆数量都能堆死他们,但是孔振德以当初光复军水师偷袭金军水师的战例反驳,认为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更何况对手不是兔子,也有獠牙。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充分发挥明军的优势,打海战,但是不完全打海战。 孔振德的方案很快得到了大部分军官指导员的支持,于是就此通过,颁布下去付诸实施,于四月初一日清晨发起了对栗港的进攻。 这场攻击作战并不太顺利,因为宋军水师的戒备心很强,在港口外海布置了非常多轮次的巡逻船队。 明军水师主力进攻的时候就被一只巡逻船队发现了,他们立刻发了信号,然后勇猛的驾船和明军船只缠斗。 孔振德无奈,只能下令按照既定策略与宋军水师战斗,虽然很快击退了巡逻船队,但是栗港中驻扎的宋军水师船队也有了准备,冲出来和明军水师战斗。 六百九十六 届时,危险的是临安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明军水师火力全开,用大火箭给宋军水师来了一记下马威,射程远劲头足的大火箭一旦击中宋军船只,就是轰隆一声巨响,把整船士兵都给炸的七荤八素,运气不好的直接就给炸死了。 也就是准头不够,精度欠缺,真要是准头足够了,这一波就能给宋军水师来个好歹。 只能说明州水师不愧是宋军的主力水师,和数量明显多于他们的明军水师缠斗不落下风,水兵操船的技术很高超,拍杆技术和冲撞战术也用的非常不错,各种意义上都能给明军船只带来很大的威胁。 孔振德自己就亲眼看到一艘己方战船在苦战之后被一艘宋军战船用拍杆拍碎了船体,全体三十多名水兵无一幸存,全部消失在了大海之中。 不过这并不能动遥孔振德进攻栗港的决心。 他压上大量战船,大量发射大火箭,强大的火力和猛烈的爆炸摧毁了一些宋军战船战斗的斗志,使得一些宋军战船有临阵溃逃的迹象。 宋军战船本身数量就不及明军主力,这一战从清晨打到午后,虽然期间有一支宋军船队前来支援,但是很快孔振德派来了数量更大的战船与宋军战船缠斗,双方你来我往,猛烈对攻。 最后宋军水师选择了主动撤退,放弃了栗港,明军水师成功攻占栗港,控制了这个非常重要的前进基地。 战后孔振德清点了一下己方战损,发现这一战明军被击沉、击毁了二十一艘战船,击伤了三十多艘,而宋军的损失差不多和明军持平。 这说明双方在正面交战的时候并没有谁能占据上风,而更加客观一点来看,明军水师有着数量上的优势,却不能取得更大的战果,说明在水战技术上,明军略逊一筹。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明军占领了栗港,得到了这个很关键的前进基地,凭借此处与定海的明州水师主力所在的港口遥遥相望。 彼此之间下一次的对战就在不久以后,而下一次,或许就是决战了。 战后,孔振德召集全军军官和指导员们开了一个战后总结会议,商讨了此展过程中明军的优点和缺点,还有宋军的优点和缺点。 其中,有人提出了宋军水师作战的特点是技术非常精巧,虽然说明军水师脱胎于宋军水师,但是宋军水兵操纵船只和作战武器的技术都较细腻,相当精巧,总是能完成明军意想不到的进攻手段。 相比之下,明军的作战技术则显得略微粗糙。 这不是短时间的训练可以弥补的,这是长时间的征战、训练、总结才能最终形成的。 孔振德就有感而发。 “我曾听人说,练一支搏杀步军需要一年,练一支弓兵需要三年,练一支骑兵需要五年,练一支水军则需要十年以上的功夫,过去我总觉得这是夸大其词,现在才发现此言不假。” 军官们纷纷点头,表示孔振德说的有道理。 但是很快就有军官点出,宋军并非全是优点,明军并非全是缺点。 “宋人善于操船、攻击不假,但是属下也发现宋人不善于久战,战斗刚开始,宋军的攻击相当迅捷,但是越往后则越迟钝,属下以为,这或许和宋兵体能不足有关。” 这个问题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宋水兵的确拥有精巧细腻的操船技术和战斗技术,但是有一点他们不如明军——明军一天三顿饭,顿顿能吃饱,平时一顿稀两顿干,战争期间三顿干饭没得说。 除了主食,副食品方面苏咏霖也是竭尽全力给军队提供,除了偶尔的水果,平时的蔬菜不会少,还能定期吃肉,天气炎热时还能喝到加了糖的绿豆、黑豆汤。 士兵立了功劳有加餐,军队开拔前有加餐,逢年过节也能大吃大喝。 吃的问题上,苏咏霖从来不含糊,绝对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四十万军队的需求。 而宋军呢? 一天两顿,干的稀的还要碰运气,吃不饱是家常便饭,吃得饱是上官开恩。 至于副食品,水果肉蛋奶之类的更是想都别想,那属于梦里都不一定有的东西,有点盐腌菜就算是不错的一顿饭了,骗骗肚子得了,还要啥自行车? 长此以往,宋军士兵的体质当然就和明军士兵的体质有巨大的差别,体现在战场上,就是耐久力不足。 双方实力如果差距很大,比如和金军那群业余水军战斗,速战速决,当然能取胜,但是和同样专业只是没有那么专业的明军对抗,难免会遇到一些问题。 比如宋军试图使用火攻攻打明军战船,明军战船立刻散开,不扎堆不抱团,让宋军的火攻毫无意义,这就不能速战速决。 一旦打仗的时间拉长了,宋军就难以坚持下去了。 通过一番总结,明军将领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要跟宋军水师打持久战,坚持与之战斗,不管受创多少都要死死咬住绝不让他们逃跑,这样就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只是话虽如此,该怎么打,孔振德还是有自己的谋划。 他把率领军队登陆作战的任务交给了麾下猛将卢广,准备拨付给卢广三千兵马,让他率领三千兵马从陆上偷袭定海县,并且毁掉港口。 而真正的海战还是要继续的,为了让宋军水师习惯明军多次的挑战,从而让他们放松来自其他方位的威胁。 为此,孔振德多次命令水师一部主动出击和宋军水师鏖战,乃至于亲自率领舰队和宋军水师战斗。 从四月初二日道四月初六日,连续四天,双方都在定海港与栗港之间的海域交锋,彼此都有不小的损失。 四月初七日,宋明州水师主将李宝亲自率领一百艘战舰主动出击栗港,主动挑战明军水师,明军出动二百艘战舰与之战斗,双方从上午打到夕阳时分才一起退军,回去休息。 这一战,双方各有损失,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李宝擅长水战,孔振德也不输给他。 数日战斗下来,李宝差不多摸清楚了明军水师的战斗门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明军水师的战斗方法与我大宋水师的战斗方法颇为相似,除了一些武器不一样,其他的地方总能找到相似的地方,这是我的错觉吗?” 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李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站在他身边的副将陈希回复道:“用船作战横竖就那么些方法,相似也没什么问题,属下能感觉到,明军水师的操船技巧比起我军差的不少,倒是明军水师颇为坚韧,有些时候我军体力耗尽了,他们还能接着打,这对于我军威胁很大。” 李宝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感觉的,水师作战本就特别消耗体力,明军却能持续战斗相当长的时间,我军精疲力竭了,他们还能接着战,明军水师虽然建立不久,但是相当精锐。 且明军水师战船多,水兵多,火器精良,我军全靠对海域熟悉,操船精巧才能与之对抗,可是时至今日,明军每一天都来攻击,我军得不到充分的休整,士兵渐渐疲惫。 今日,我本来是打算集中一支舰队给明军沉重一击,让他们老实点,给咱们争取一些喘息之机,可没想到明军如此坚韧,打到最后都没有落于下风,一直都在坚持,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陈希也有类似的看法,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什么话也没说。 李宝看着海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们向朝廷请求的兵马和船只增援到了吗?” “没有,说是已经在整顿了,但是距离支援还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什么时间啊?我看分明就是怯战,不愿来!” 陈希很不愉快的说道:“十天前就说在整顿了,准备出发了,现在还在整顿!整顿多少船只需要那么长时间?一帮怯战的懦夫!直娘贼!” 李宝闻言面露不悦之色。 思考了一阵子,李宝对陈希下了指令。 “你再给枢密院发文,就说从四月初一战至今日,我军已经折损战船五十一艘,死伤军兵八百余,连续作战至今,没有一天得到休整,士卒已经疲惫,要是增援还不来,就有全军覆没、定海沦陷的可能,届时,危险的是临安。” 陈希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儿。 “将军,王枢密是提拔您的人,又是枢密院主官,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您这样对他说话,他会生气的吧?” “仗打输了,咱们和王枢密一起完蛋,就算不战死,也要掉脑袋,你说是让他生气好,还是咱们一起掉脑袋好?” 李宝看着陈希。 陈希默然无语。 六百九十七 偷袭定海港 在官场上得罪人当然不好,那很可能会导致仕途的终结。 但是在战场上掉脑袋明显更加可怕一点。 两件事情都不是好事,都有坏处,但是前者至少能保住命,后者连命都没了。 俗话说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对于这个选择,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心力就能做出决定。 陈希领命,去写文书了。 可是文书送到临安,再惹怒王纶,待到援军抵达,估计也过去七八天了。 这七八天里,李宝还是要和剩下来的水军士兵勉力维持战线,绝对不能让明军水师进占定海、覆灭明州水师。 明州水师一旦覆灭,苏州洋门户洞开,明军水师就能肆无忌惮的威胁大宋首都,届时首都震动,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祸患。 这个险,李宝无论如何也不敢冒,这个后果,他也是不敢承担的,所以接下来,他决定主守,再也不会主动率军出击了,直到援兵抵达。 仗打到这个程度,李宝也是非常的不愉快。 李宝接掌明州水师之后,靠着王纶的支持,向王纶索要了为数不少的经费,经过上下克扣,倒也勉强把明州水师整顿到了三百只战船和四千多名水兵的规模,以此勉强达到了他自己的最低要求。 之后他大力训练水兵,整顿水军的纪律,规范水军每日操练的标准,以此快速恢复水师的巅峰战斗力。 然后他就向朝廷上表,希望可以主动出击,攻击明军水师,争取主动权。 但是这一次王纶代表朝廷严词拒绝,要求李宝统领明州水师守好苏州洋,保护临安的海上门户,绝对不要让明军越雷池一步。 这就是你的职责,主动出击什么的太冒险了,明州水师是大宋水师的主力,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大宋就会失去制海权,到时候谁来承担责任? 不准出击! 李宝当然很愿意为朝廷办事,但是他觉得主动出击比困守海上要好得多,他拟定了作战计划,向王纶陈述自己主动出击的理由,认为明军水师不强,主动出击可以取胜。 但是王纶还是不支持他。 王纶要求他只能守在定海,保护朝廷的安全,其他的一切都不管他的事情,他只要守好苏州洋,别让明军水师大摇大摆的进来就行了。 而在此期间,南宋小朝廷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意识到战端一开水师的重要性,所以利用己方所控制的近两万只海船的数量优势,从东南沿海地区的各港口调集数量庞大的船只在杭州湾一带集结,集中造船工匠,对这些船只进行战船的改造和重建,加快打造能使用的战船。 他们试图增加水师的数量,以此更好地保护临安的安全。 就船只的控制方面,南宋是绝对碾压明国好几个数量级的,他们拥有当时的世界级超级海港,拥有将近两万艘海船,这个数字是初生的大明帝国望尘莫及的。 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可以打造一支绝对强大的无敌舰队。 李宝知道朝廷的打算,但是防御性政策在李宝看来是错误的。 水师就是航行于大海之上的恐怖巨兽,就应该扬帆起航出海作战,展露獠牙,发起进攻,如果一味龟缩港口,还不如裁撤水师留下经费去扩建步军。 用水军来打防守作战,这是什么路子? 打防守作战,步军不比水师更好用? 李宝很是郁闷,却无法反抗朝廷的决策,只能暗自苦恼。 但是时至今日,李宝却发现朝廷事前对明军的恐惧、畏之如虎的态度并非是毫无缘由的。 明军水师确实算不上多强,技术很粗糙,没有南宋水师的技术那么细腻精巧,但是他们的耐久力非常强,水师数量庞大,打得起持久战,也足够坚韧,轻易不能摧毁。 相比之下,南宋水师要是打起持久战,就无法那么坚韧了。 所以明军水师还真不是什么弱旅,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干脆的一波莽出去,否则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现在虽然战局胶着,至少没有被明军打败,也没让明军侵入苏州洋威胁临安的安全,倒也算是功劳。 这几日,明军方面还是一如既往每日派舰队来攻击明州水军,明州水军只能进行防守作战,绝不主动出击,也绝不追击。 就这样到了四月初九下午,明军水师再一次进攻了定海港,狂轰滥炸一番,主动撤退了,然后直到天黑都没有再来,李宝松了口气,下令谁是保持最基础的巡逻队和快速反应船队,其余人等全部抓紧时间吃饭、休息。 夜非常宁静,没有战争,没有爆炸声,宋军士兵们都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觉得很舒服。 可谁知就在四月十日凌晨时分,一支数千人规模的明军步军偷袭了定海县,轻而易举拿下了县城,击溃了守军,并且快速突袭到了定海港口,袭杀没来得及上船的南宋水兵。 这伙突袭明军携带了引火之物和雷神炮,在港口大肆纵火焚烧军事设施、战船,还投掷雷神炮增加混乱,让港口内的南宋水兵惊慌失措,直接炸营,四处逃跑。 李宝当时也在岸上休息,见状大惊失色,立刻整顿亲兵登船,又吹号角擂战鼓要求能上船的水兵尽快上船,能拉出来一艘船算一艘船。 定海肯定是不能待着了,赶快往临安方向撤退,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孔振德出动三百只战船,携一往无前之势向定海港口袭来,迎着港口大乱的宋军水师就是一顿大火箭射击,轰隆隆一阵巨响,把宋军水师炸的魂飞魄散。 其余战船分散开来堵住了明州水师的逃亡之路,三面合围,一口气将明州水师堵死在了港口之中,开始了围歼战。 面对这样的局面,李宝和仅存的三十多艘能行动的战船也分散了,只能各自为战,李宝身边只剩下旗舰和另外两艘护卫舰,三艘战舰组成一个小舰队,向西冲锋,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求生。 事到如今李宝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就算他能冷静,水兵们也无法冷静下来,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有撤退。 他的心中满是悔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栗港的明军水师身上,丝毫没有顾及到身后,也没有想到明军居然会让水师登陆化作步军袭击定海县和港口。 水兵大部分都在港口内的军营里睡觉,除了值夜班的巡逻队伍和必要的快速反应战船,没有多少人会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睡觉。 而且连着多日战斗,士兵们每天都会非常需要休息,如果没有良好的休息条件,士兵第二天就没有精神打仗了。 李宝没有做错,他唯一疏忽的就是没料到明军会另辟蹊径,从陆上攻陷了定海,直接从陆上偷袭港口,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口咬在他的七寸上。 这下可好,明州水师大概率是要完蛋了。 定海守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难道就不知道防备吗? 难道就一点点戒备之心都没有吗? 尽管如此,我也不能死,我要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李宝咬着牙,满脸怒气扯着嗓子喉了出来,指挥自己的旗舰冲向了一艘明军战船,包裹着铁皮的船头狠狠扎入这艘明军战船之中,眼看这就要把它撕裂,但是这艘明军战船上的明兵一点也不慌乱,高喊着战号向旗舰发起了跳帮作战。 李宝一边命令船只继续全速前进,一方面亲自率领士兵加入了这场海上肉搏战之中。 他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威猛不减当年,一样是战场上的猛将,面对杀红了眼的明兵,一点也不畏惧,挥刀披向一名明军士兵,这名士兵横刀格挡,两人开始了互相的角力。 “啊!!!” “啊!!!” 两人互相角力,互相嘶吼,额头青筋暴起,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极其凶悍。 六百九十八 明州水师全军覆没 李宝和明军士兵角力之时,船上的其他人也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和以命相搏。 他们周围渐渐布满了熊熊燃烧的舰船,也分不清是明军的还是宋军的。 很多战船都在剧烈燃烧,浓浓黑烟遮天蔽日,以至于这刚刚亮堂起来的天光都刺不破这片浓重的黑幕。 战争之残酷,居然连天光都刺不破,由此可见一斑。 明军水师终究以多打少,宋军战船一艘一艘的被击沉,一艘一艘被夺取,一艘一艘被烧毁,宋军水兵不是死在船上就是死在水里,更惨的还是死在岸上,被火烧死。 明军越战越勇,好几艘船围着一艘宋军战船打,包括李宝所在的旗舰。 旗舰因为撞毁了一艘明军战船而减缓了速度,很快被更多的明军战船盯上了,逼近了,明军战船争先恐后与李宝旗舰作战,或者围堵,或者干脆进行了跳帮作战,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冲上了李宝的旗舰,与船上宋兵拼死搏杀。 可以说这些宋兵是英勇的也是顽强的,他们顽强的和越来越多的明兵厮杀,针锋相对,毫不退缩,求生欲爆棚的他们战斗力也跟着爆棚了。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面对这人数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宋军士兵渐渐力竭不支,不能继续作战,最后一个接一个的战死。 或者被刺穿了胸膛,或者被斩断了身体,或者被劈下了脑袋,失去了生命,到最后,旗舰上的宋兵全军覆没,只剩下浑身浴血的李宝还在挥刀厮杀。 明军士兵们渐渐合围了负隅顽抗的李宝,李宝熟视无睹,挥刀杀向周围所有可以看到的明兵,左一刀,右一刀,吼到嗓子嘶哑,吼到精疲力竭。 最后,李宝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明军士兵们看到他的不凡装束,也知道这是条大鱼,于是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包围,试图生擒他。 杀死一名敌军大将和生擒一名敌军大将的功劳等级是不同的,这一点谁都知道。 看着周围围成一圈的明军士兵,李宝意识到自己身边的所有士兵都已经战死了,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人了。 李宝痛恨不已,悲伤不已,也自责不已。 他痛恨明军的残酷与狡猾,悲伤部下的战死,责备自己的无能。 如果自己能多想一想,注意到明军的动向,意识到明军有可能从陆上偷袭定海港口以打破僵局,或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可现在想得再多也没有用了,世上没有如果。 明州水师完了,苏州洋门户洞开,临安危险了,皇帝危险了,大宋危险了,这一战到底能不能打下去也就成了问题。 可是他忽然想起来,他答应过岳飞的,不管怎么样,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不管艰难到了什么程度,都要为国杀贼,不惜一切。 只是现在,他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当初的岳家军已经不复存在,旧部星散,死的死,退隐的退隐,岳飞死后继续留在军中效力的将军们只剩下他一人,而他如果也就此结束,那么岳家军就真的再也不存在了。 李宝怀着种种情绪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少顷,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一把脸,抬头看着包围住他的明军士兵,听着耳畔烈焰焚烧木头的声音。 他知道这些明军士兵想要俘虏他立下战功,但是他李宝当年不会做金国人的俘虏,现在自然也不会做明国人的俘虏。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是当年我没有向金贼屈膝,现在也不会向你们屈膝,岳将军的部下没有孬种,我李宝曾经也跟随过岳将军,所以我也绝不是孬种!” 他摇晃着身体,勉强站起了身子,而后双手拄刀,喘了几口气,好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 “把刀放下!” 一名明军军官怒吼出声。 李宝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过,我当年没有屈膝,现在也一样不会屈膝,拿我的尸体请功去吧!” 李宝冷冷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横刀自刎。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士兵都来不及阻止他的程度。 李宝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李宝的死,当然也是明州水师全军覆没的终幕。 黑烟遮天蔽日的海面上,明军水师取得了对宋水师作战的全胜,全灭了明州水师。 此一役,明军共缴获宋军战船一百一十多艘,俘获宋水兵一千七百余人。 此时是四月十日,明军陆军在此时此刻还没有打过长江,而水军已经全灭了南宋的海战水师主力,打开了苏州洋通道,可以直接威胁南宋都城临安了。 但是考虑到自己手上满打满算只有八千军队,这点兵力用在水战上当然是绝杀,但是用在陆战上略有不足。 尽管如此,要是可以实现战略威慑,说不定还能策应陆军的行动,让宋廷的防御更快的崩溃。 说干就干,孔振德大获全胜之后整顿军队,四月十一日上午,他率领水师主力开始向临安进发,准备对南宋来一波战略威慑。 消灭了明州水师之后,明军水师在苏州洋一带已经畅通无阻,无人可挡,更不需要担心后勤问题。 一来是在水上,二来通过打败明州水师夺取定海县城,他们也补充了一波粮秣,眼下兵精粮足,正是准备奋发向上再立功勋的时候。 孔振德率领水师通过苏州洋一路往临安前进的路上,也是宋军水师覆灭、水上门户洞开的消息不断往临安传递的过程。 双方几乎同一时间前行,孔振德不曾停息,消息通过驿站系统也没有停止传递。 所以差不多在四月十二日晚间的时候,明州水师全军覆没而明军水师大获全胜的消息就紧赶慢赶的送到了临安。 而在四月十三日清晨,孔振德率领明军水师主力也抵达了杭州湾地区,在杭州湾水域一带发现了宋廷正在整备的一支战船队伍,似乎是打算用来扩充水师力量的。 那当然不用多说,孔振德一声令下,明军水师蜂拥而上,远程近程打击双管齐下,花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的时间,明军水师全灭了这只大约有两百多只战船的尚未整备完成的新水军。 前往临安的道路豁然开朗,只要孔振德愿意,就能率领水师士兵登陆,前往临安,进攻南宋帝都。 不过这个选择对于孔振德来说并不太实在,因为根据情报,临安三衙禁军人数差不多有十万,他只有八千水兵,要是骑兵他还敢搏一搏,可是水兵……还是算了吧。 尽管如此,他也不打算坐在这里等着明军陆军抵达,他决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通过封锁杭州湾、俘获商船队来打击南宋的海上商业,阻挠南宋的海上贸易行动,从而打击南宋的经济。 并且杭州湾以北的嘉兴府是南宋重要的产盐区。 水兵不能和临安的十万三衙禁军对抗,但是攻击一个嘉兴府,捣毁南宋的产盐区,破坏官盐系统,倒也能够为明国到南宋的私盐贩售争取一个有利的地位。 驻军在海州的时候,孔振德也听说了南宋通过打击楚州私盐贩子集团从而限制明国私盐输入、由此影响了大明财政收入的事情,对此,他非常不满,决定借此机会狠狠的收拾一下南宋方面。 说干就干,孔振德先是派船只从水面上封锁了海船从苏州洋抵达临安的途径,接着派船队在整个苏州洋区域搜捕、俘获南宋的商船队。 看到商船队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将其俘获,人抓起来,商品全部成为战利品,以此威慑南宋的海上贸易路线。 另外就是派人去嘉兴府沿海地区的数个大盐场登陆、破坏,抓走盐工,捣毁机构,以此破坏南宋的官盐系统,使之面临欠缺官盐的困境。 就算不能直接进攻临安,也要让宋人难受到无法忍耐! 六百九十九 这皇帝,从现在开始就交给你来做了! 苏咏霖曾经给军官们上课,说打仗打的不仅是战斗力,也有后勤供应能力,更有经济实力。 如果可以通过战争破坏对手的经济能力,就能给对手带去除了军事打击之外影响更加深远的打击,让他们在战后难以恢复经济。 经济不能恢复,军事实力也就难以恢复,那么这个国家就衰弱了。 孔振德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军事威胁临安,那么就通过其他的方式给临安的赵官家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如此应该也可以。 明军的行动的确给苏州洋一带的海上贸易还有官盐系统带去了沉重的打击。 海上贸易方面,虽然说南宋的商船基本上都有武装力量,甚至有些商船也有武装战船进行保护,甚至有一边做生意一边打劫的海盗行为,但是这些商船也就是窝里横。 真要遇到规模庞大的专业军队,这些几艘船十几艘船组成的商业船队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明军水师对他们可不手软,直接冲上去包围,要么乖乖投降,要么就跳帮作战进行强制行动,将这些商船全部变成己方的战利品。 还真别说,那是真的赚麻了。 从福州一带抵达临安的大量商船队当时还不知道双方战争的事情,一头扎进苏州洋,就这样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 丝绸,布匹,瓷器,粮食、牲畜、鱼类、水果、香料等等等等重要的商品和名贵物资,明军是缴获了一船又一船。 明军也不为难他们,交出船只和商品,人就可以走了。 正好明军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养他们,只想要船只和物资,就把他们一起丢到了南边岸上,接着就开着船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这些海商和他们的队伍欲哭无泪。 商品没了,生意黄了,就剩下一个人一条命,这明国人怎么那么损啊? 缴获的这些战利品明军也不含糊,当即派人一船一船的往北边海州方向运输,算是一口吃进了肚子里,就等着缓缓消化了。 至于官方盐场,那行动就更加简单粗暴了。 明军士兵直接把盐场武装捣毁,然后把盐场里的官员全部干掉,作为技术掌握者的盐丁则和家眷一起全部掳走,制盐设备能带走的就带走,能摧毁的就摧毁。 数日之间,浦东盐场、袁部盐场、青村盐场、下砂盐场等诸多有名的大盐场悉数被明军捣毁,直接失去了产盐能力。 这些盐场直接负责为江南沿海地区和临安地区等繁华富庶区域提供官盐,一旦被捣毁,将严重影响南宋政府的官盐收入。 这对于南宋政府的确是非常要命的事情,他们的财政收入中很大一环就是盐的收入。 至于其他的影响还真不大。 官盐没了,还有私盐可以选择,比起贵的要死还质量很差的官盐,私盐反倒还便宜,质量也不错,官盐系统真要被摧毁了,平民也好,私盐贩子也好,不晓得多高兴。 明军水师肆无忌惮的进行破坏行动的时候,也是临安城内发生剧烈震动的时候。 明州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临安的时候,王纶还正在为李宝那番措辞并不恭敬甚至隐隐有威胁味道的求援书感到很生气。 他觉得是他提拔了李宝,也是他给李宝的行动保驾护航,要什么给什么,才能让李宝在短时间内整顿起明州水师,让明州水师具备战斗力。 所以不说主动当门下走狗,李宝应该对他有最起码的尊重才是。 可是他没有从李宝的行动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尊重。 难道他不想给援兵吗? 他不渴望胜利吗? 这不是正在努力协调吗? 朝廷仓促之间扩建水师,那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一旦涉及到用钱的地方,总有无数反对的声音和他对着干,他耗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与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谏官作斗争。 你李宝那边困难着急,我王纶这边就没有问题了? 还说什么危险的是临安。 简直是不识好歹! 王纶很生气,写了一封信斥责李宝,让他想想自己开战之前的豪言壮语,还说要去主动进攻?现在连防守都守不了,你到底有没有足够让我信赖的能力? 你太让我失望了! 王纶写完了信,刚发出去一天,明州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到了临安城里,王纶作为枢密院负责人,当然是最先知道的。 然后他就愣在当场,面色惨白,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那一瞬间,两个字袭上心头。 完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失望之类的? 赵构对于明州水师全军覆没、明军水师即将直驱临安威胁到临安安全的事情感到无比的恐慌和愤怒。 在他看来自家水师既然已经完蛋了,明军水师就能长驱直入,直接把军队运到临安城下,他连想要乘船逃跑都不行。 他清楚记得当年难逃的时候就是因为乘船逃到了海上才侥幸从金人手里逃了一命,安稳的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乘船逃跑的海上求生之路在他看来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但是现在行不通了,敌人首先就把他的这条路给堵死了,让他想要乘船逃跑都走不了,也根本不安全。 敌人已经封锁了苏州洋,随时都可以登陆,包围临安,包围大宋的帝都。 这对于一位皇帝、一位天子来说,毫无疑问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赵构顿时感觉有点腿软,有点心慌,有点呼吸急促,有点心跳过速,过往的一幕幕经历像是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他被金兵追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剩下海上逃生这一条路的记忆重新浮上心头。 一桩桩一件件无比清晰! 就是那么一瞬间,赵构失去了耐心,失去了冷静,失去了全部的考量,恐惧主导了他。 他无法睡觉,饭也吃不下去,水也喝不下去,甚至没有急着追究明州水师战败之后的责任。 四月十三日凌晨,他派人召集宰辅大臣到他的寝宫做秘密商议。 “局势已然败坏到了这个地步,我万万没想到明军水师居然强横如斯,现在苏州洋门户洞开,临安危在旦夕,明军可以肆意运兵登陆威胁临安,事已至此,你们说说该怎么办吧。” 赵构语气急促地说完这些话,就盯着宰辅们看。 宰辅们此时正在揪心前线淮南的战况,听说明军进展迅速,已经攻克了高邮县,正在那一带和刘錡的部队对峙,还在期待刘錡能力挽狂澜,结果一转头,发现家被偷了。 当他们知道明州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时,一样是懵逼的,一样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觉得天都要崩塌了。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场战争中,南宋已经居于绝对的劣势,连皇帝所在的“行在”、事实上的帝都都遭到了威胁,这要是被明军兵临城下,对南宋的打击可不是包围一座城池那么简单。 这是帝都。 南宋要是连帝都都不能保护,那么还怎么向外人证明他们能保住一个国家? 这个问题就会非常严重。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拿出一个可靠的策略来,这让赵构非常失望。 天色大亮之后,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来了。 明军水师已经抵达了外海港口,将港口内正在整顿的新水师一网打尽,新水师已然全军覆没,只剩下少量残兵败将狼狈的逃回了临安,把这个消息带了回来。 临安朝廷更加震动,大小官员慌慌张张涌入皇宫打听消息,尤其要找宰辅们询问具体的消息,询问临安是不是有危险了。 宰辅们不在办公场所,而在皇帝的寝宫内,他们原本就商量不出什么,现在更加商量不出什么了。 赵构对他们无比的绝望。 于是他做出了另外一个决定。 他把赵昚也喊了过来。 “太子,之前我对你说过,有朝一日你会明白做皇帝到底有多难,现在就是那一日了,这皇帝,从现在开始就交给你来做了!” ? ?? ??? 什么情况这是? 您老人家要退位? 要把皇帝让给我来做? 赵昚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是说出这句话之后,赵构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触。 他握着赵昚的手,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感慨? 不甘? 庆幸? 轻松? 奇怪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以至于他说的话都有了穿透人心的效果,一句话就把赵昚和五位宰辅大臣说懵了。 ps:求个票票咯~~~ 七百 赵构出奔 “陛……陛下?” 赵昚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五位宰辅大臣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们都不敢相信赵构刚才所说的是关乎大宋皇帝宝座的事情。 他们都不敢相信赵构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决定禅位给赵昚。 之前赵构的表态和做法确实已经让文武百官知道他有了禅让的想法,但是人们普遍预估的是这一战打完之后,当赵构签署完明国的协定以后,背上最后的黑锅退位让贤,给与大宋全新的未来。 这在大家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这个满身黑历史的皇帝就这样退下去,反而对大宋更好。 然而现在不一样啊,大战尚未结束,条约还没有签订,您老人家怎么就急着走了呢? 这不就等于要把接下来的锅甩到赵昚身上吗? 群臣惊讶且不解,甚至以为赵构是在开玩笑,或者一时糊涂,很快就会清醒过来,但是他们没有等到赵构的清醒,或者说赵构根本不打算清醒。 赵构很快让贴身太监把皇帝使用的象征名义和权力的玉玺、服装、倚仗剑什么都拿来交给赵昚,又把礼部尚书喊到了宫廷里,让礼部尚书操持赵构的退位仪式和赵昚的登基典礼。 真真的,一点水分都不掺,赵构是真的在准备他的退位典礼和赵昚的登基典礼。 赵昚看着赵构一系列急匆匆的行动,人都傻了。 说真的,之前那段话谈完之后,赵昚就开始设想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成为皇帝。 但是无论他怎么想,他也绝对想不到他会以这样的心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做皇帝。 赵构完全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和想法,直接就说要把皇位传给他,还要求礼部立刻准备起来,去宣布召开禅让典礼,宣布赵昚即将成为皇帝。 他让人去把官员们都喊来,正式对外宣布,大宋要换皇帝了。 五位宰辅大臣已经在这里了,接下来赵构就派人去把军队里的主要高级将领喊来,让南宋朝廷的主要文官武将们一起率先见证这个时刻,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决定把皇位禅让给赵昚了。 当天午后,礼部尚书带着部分工匠和礼部的一些年轻官员赶工,他们紧赶慢赶搭了一个简单的台子,能满足禅让典礼的最低需求,而主要的文官武将们也在极度震惊的过程之中接受了赵昚即将成为皇帝的事实。 只是这一幕多少有点搞笑、眼熟。 因为当年,当年金兵南下的时候,赵构的老爹赵佶就是这样把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赵桓,急急忙忙做了太上皇南下避难去了。 当时赵佶一定是觉得开封保不住了,但是没有,开封保住了,宋金第一次和谈是有成果的,金人带走了一大批金银财宝之后回去了。 后面赵佶又厚着脸皮回了开封,甚至打算和儿子争权夺利来着。 结果第二年,金国人又来了,这一次,赵佶和赵桓这对极品父子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被动的承受着他们的命运。 往日的一幕幕就那么浮现在眼前,大家恍惚间纷纷感觉到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好像根本没变过。 流淌的只是时间,人间从没变过,一如往昔,过去犯过的愚蠢的错误,还在不断的重演着。 只是当年的主角是赵佶和赵桓,没有赵构什么事儿。 现在,主角变成了赵构,还有他的继承人赵昚。 舞台没变,换了演员。 皇帝要退位做太上皇,然后光明正大的外出避难,把守土卫国的职责丢给新皇帝,自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一切责任都是新皇帝的。 赵昚直到此时此刻才堪堪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地位上了。 赵构铁了心要把皇位丢给自己。 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确实想当皇帝,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方式当皇帝。 可是在此时此刻,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将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成为大宋王朝第十一任皇帝、也是宋廷南渡之后的第二任皇帝。 因为就算是他也看出来了,赵构被明军水师进逼临安的消息吓坏了,想逃命,不想承担皇帝的责任了。 皇帝的责任在他看来就是个屁,他需要的是安全,是命,所以他要把烂摊子丢给赵昚,让赵昚去处理。 他或许主观上只是想逃跑,他只是太害怕了,并没有想到让赵昚背锅带来的严重后果。 然而在客观上,他这一举措却是让赵昚和明国签订妥协的条款,让赵昚原本干干净净的政治生涯从最开始就蒙上一层阴影。 当时您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赵昚还记得赵构当时的决然,还记得赵构当时说出【我最后帮你一次】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感动。 当时他觉得大宋的情况虽然很不好,但是赵构如果能帮自己扛下战败的锅,背上沉重的政治包袱,让自己毫无顾忌的上台执政,对于大宋来说绝对是有好处的。 一个没有历史问题和污点的皇帝对大宋太重要了,这样的皇帝可以大刀阔斧的改革,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没有人会因为他过去的黑历史而质疑他、反对他,只会对他充满希望,他面对的阻力会小很多,他能争取到的帮手会多很多。 史浩也是以此为基础和赵昚商量他上台之后的执政方略的。 然而赵构忽然来了这样一出,直接打乱了一切的部署。 他之前说过的一切好像都忘了,他不要留下来背锅了,他要逃跑,还是以太上皇的身份逃跑,并不打算用皇帝的身份最后帮赵昚一次。 显然,赵构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对来说并不太友好,但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恐惧,恐惧像是一万只蚂蚁爬到他身上撕咬一样让他痛不欲生,他迫切的需要离开这座城池,去换取一个能让他获取安全感的地方。 临安已经没有安全感了,没有安全感,赵构是活不下去的。 此时此刻,什么大宋的未来自己的晚年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因为这些都需要一个前提——他得先活着。 所以当赵构紧紧握住赵昚的手向他交代之后的事情的时候,赵昚多少是有点无法接受的。 “陛下,臣……臣完全没有做什么准备,现在贸然就登位,是不是……臣……臣办不到啊!” 赵昚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赵构毫不在意赵昚有没有心理准备。 “既然我已经让你做了皇太子,你就要随时做好准备当皇帝,皇太子就是储君,总是要做皇帝的,不是现在,也是未来,何谈没有准备?无论如何,皇位,就交给你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君父的要求,君父的命令!赵昚!你要违背君父的命令吗?” 赵构怒火冲天。 君父之命大如天,沉重的道德包袱压下来,让赵昚猝不及防,也根本承受不住。 他只能选择妥协。 于是就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就在明军水师切实威胁到了临安城的危险的情况之下,赵构和赵昚举行了不压于当年开封城中那般仓促潦草的禅位仪式。 赵构几乎是刚刚脱下皇帝的服饰,耐着性子等着赵昚穿着皇帝的服饰祭拜列祖列宗之后,就急匆匆的在禁卫军队和部分亲近内臣的保护下离开了临安,往西南方向“转进”。 他已经一刻都不能停留在临安城中了。 七百零一 赵昚要坚守临安 根据明军的进攻动向判断,赵构认为西南方向是最安全的。 虽然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也知道西南方向多少有些落后、残破,没什么舒适的大城市,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安全的,明军不可能真的就一路紧追不舍。 而且赵构已经不是皇帝了,他是太上皇,明军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皇帝,而不是来找他这个太上皇。 我啥都不要了,只要一条命和我的荣华富贵,不至于这也不放过我吧? 赵构甚至没有参加新皇帝登基之后举办的惯例大朝会,他就那么急匆匆的离开了临安,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以至于后面大量百姓就看着豪华的车架和急匆匆护卫车架离开临安城的军队。 当他们意识到这是赵构在逃跑的时候,集体惊呼——【官家去也】! 当时临安城还没有对外公布赵构退位、赵昚登基这件事情,人们把明军水师消灭宋军水师、威胁临安的消息和赵构离开临安城的消息联系到了一起,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结论。 明军要来攻打临安了,而且临安根本守不住,皇帝都跑了! 恐慌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心,刹那间,整个临安城出现了外逃狂潮,所有人都没有经过缜密的思考,就在恐慌的促使下选择了逃跑。 事实上他们也不能思考,眼看着那么多人都在逃跑,连皇帝都带头往外跑,谁还能冷静下来认真思考问题呢? 有钱人也好,穷人也好,几乎都拖家带口收拾细软往外逃,能雇车的就雇车往外逃,雇不起车的就自己拖着大板车带着一家老小和细软往外逃,反正绝不留在临安城里。 他们又没有那么多得到真实消息的途径。 而有得到消息途径的宋廷对此却反应迟缓。 赵构逃跑的时候,赵昚刚刚完成登基典礼,刚刚祭祀完祖宗,向祖宗赵匡胤报告自己作为他的后人终于继承了皇位,让皇位时隔近二百年重新回到了太祖一系的手里。 汇报完了,赵构就跑了。 赵昚刚刚坐上皇位召开大朝会,临安城中的恐慌情绪就因为赵构的出逃而泛滥,以至于赵昚正在愁眉苦脸的和群臣商议当下局面的时候,就得知了临安城内发生的大规模恐慌群体事件。 赵昚非常吃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赶快让人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据说是太上皇西狩的时候,车架被人认了出来,当时朝廷也没有公布太上皇退位和西狩的消息,以至于引起了民间恐慌,他们都认为明军要登陆进攻临安了,太上皇都要西狩了,于是很多平民都被带动,跟着太上皇一起西狩了……” 临安府知府急急忙忙入宫,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一脸懵逼的赵昚。 赵昚和文武官员们此前都觉得此事非常荒唐。 因为此前情况虽然紧急,但是明军覆灭了临安港口的水师之后并没有登陆进攻临安的迹象。 根据枢密院最新的分析,明军水师没有第一时间登陆威胁临安很可能是因为本身兵力不足以从陆上威胁临安,所以才没有登陆。 如果明军数量足够,必然会选择登陆威胁临安,而不是停在海上没有登陆。 所以临安暂时还是安全的。 赵昚松了口气,知道临安还远没有到支撑不下去的地步,稍稍放下心来,刚才就在和官员们商量派兵设置沿海防线的事情。 结果突然间,临安就出现大量外逃的人,整个城市的秩序全部乱套了。 要逃也是皇帝先逃,哪有平民比皇帝先逃跑的事情? 原来是赵构的锅。 刚刚坐上皇位、屁股还没热乎的赵昚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赵昚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刚刚登基就被赵构玩了一手,原本就是个烂摊子,现在摊子更烂了。 “荒唐!荒唐!临安乃大宋行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敌军攻克?别说现在敌军连长江都过不来,临安十万禁军难道是吃干饭的吗?简直荒唐!” 赵昚非常恼火,立刻下令给临安知府还有殿前司总帅赵密。 “殿前司出兵,临安府负责指挥,无论如何都要把临安城的秩序控制住,明军都没有上岸,哪来的临安不保?临安若不保,我这皇帝定与临安共存亡!” 在赵昚的强令之下,殿前司出动军队协助临安府管理秩序,关闭城门,对试图外逃的人进行劝导,劝导不听的直接亮刀子威胁,用了非常粗暴的手段,乃至于其中还出现了抢劫和打人的事情。 终于,过了一天一夜,临安城的秩序被控制住了。 临安府为了更好的恢复秩序,还下了两天的宵禁命令,关闭了夜市,要城内居民好好的冷静一下,宵禁期间不准出家门,否则一律当做明军细作,斩立决。 然后朝廷才开始对外公布太上皇赵构退位和新皇帝赵昚登基的事情。 工部这一消息的同时,也同时公布明军根本没有登陆、也根本没有踏足江南的事情。 朝廷已经调兵遣将前往迎击,朝廷大军组成的防线坚不可摧,明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踏足临安,临安是绝对安全的。 赵昚和赵构终究不一样,在度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赵昚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皇帝了,是一个手掌天下权的皇帝了。 这种感觉很新奇,他下达命令给官员们的时候,官员们立刻奉命去办理的那种感觉让他非常舒爽,让他几乎忘记了他做皇帝的这个档口正是大宋国势危急的时候。 当皇帝无论怎么样都是一件舒爽的事情。 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又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昚登基之后,对朝政做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布置。 其一,是下令越级提拔自己的老师史浩出任参知政事,直接火速提入宰辅团队,使之一夜之间成为可以决定南宋国政的宰辅之一。 其二,是下令召以张浚、陈康伯为首的主战派大臣入朝,在国家危亡之时商议国政、拯救大宋。 其三,下令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组织军队,在临安沿海地区组成陆上防线,坚决阻止明军可能到来的登陆作战。 其四,是下令朝臣收集过去的卷宗、文件,为岳飞平反做准备,准备拨乱反正,扭转朝廷风气。 其五,是下令罢免水师失利临安危急的直接责任人王纶,正式任命他的副手叶义问为新任枢密使,暂时主管军事。 这五件事情的颁布充分体现了赵昚决定奋起与明国决一死战,坚持不让步,并且扭转朝中主和派当政的风气,试图将南宋改造为一个拥有进取之心的国家的意志。 赵昚的意志充分体现了,一系列面对明军的布置也做了,这些措施使得他他踌躇满志,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信。 他觉得或许没了赵构,自己带领之下的大宋可以取得更加优秀的战绩也说不定。 赵构跑了,他不会跑,赵构担心战败,他不会担心,赵构惧怕明军,他不惧怕。 他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任何对明国的恐惧,他满怀希望,他非常勇。 他决定用一场成功的防御战奠定自己作为大宋皇帝的声望。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然后。 四月十六日,北边传来消息。 瓜洲水师全军覆没,瓜洲渡被明军所得,明军顺利渡江,镇江府随后失守,守军溃败,明军已经登陆江南,开始向南进发,目标直指临安。 七百零二 太上皇啊!大宋被你害苦了啊! 得知明军登陆江南并且向南进发的消息时,赵昚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之后,赵昚大惊,差点没站稳,身边的内侍赶快伸手扶住了赵昚。 稍稍稳住心神,赵构连忙询问。 “怎么会这样?刘老将军战败了吗?他还在生病,该不会是因为病情影响了战事吧?镇江府四万军队,还有朝廷派去的两万禁军支援,一共六万军队,这才十几天,怎么会战败?” 新任枢密使叶义问对此也相当意外,并没有想到开战还不到二十天,刘錡就战败了,淮南就丢了,连长江防线都被突破了。 刘錡号称名将,在军中威名赫赫,在朝廷看来,刘錡是可以坚持很久的。 结果那么快就兵败如山倒,丢掉了整个镇江都统司。 这是怎么回事? 赵昚对于刘錡战败、江防失守这件事情没有心理准备。 之前明军水师威胁到临安城他都不是那么担心,因为他相信明军水师拿不出更多的兵力威胁陆地上的临安城。 但是明军陆军却不一样了,陆军真的拥有威胁到临安城的可能! 而且在他看来,明军总兵力也不过数万人,怎么可能刘錡统领的六万宋军那么快就战败了,还失去了长江防线? 到底是明军太能打还是宋军太废物? 赵昚赶快召集宰辅团队和禁军主要将领们召开会议。 会议结果是立刻派遣三衙禁军北上防守湖州重镇,确保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下也坚决不能让明军威胁到湖州。 如果明军威胁到湖州,就能通过湖州直接威胁临安,到那时,临安无险可守,明军顺流而下朝发夕至,临安才是真的危险,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才算是真正的威胁。 赵昚深深感觉到了威胁所在,于是立刻任命殿前司统帅赵密为湖州都统司都统制,率领三衙禁军三万人北上湖州,坚守湖州,不得有失。 六十一岁的赵密面有难色,但是不敢违抗命令,只能接受了这个要求,硬着头皮带领三万禁军北上湖州防守。 赵密只是为了在为官的最后时刻过一把第一军人的瘾,才配合着文官们搞掉了杨存中,可谁知第一军人的位置还没有焐热,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他对于能否坚守住湖州没有任何信心。 赵密走了,赵昚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战局的估计太过于乐观了,明军的战斗力远超他的想象,以至于他心中的功勋宿将刘錡都战败了。 明军现在已经渡江成功,必将威胁到江南地区,很久没有经历战事的江南真的能承受这一次巨大的风险吗? 赵昚一点把握都有没有。 于是他找到了史浩,把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告诉了史浩。 史浩则安抚他。 “虽然局势危机,但是未必没有扭转局面的机会,明军劳师远征,后勤必然困难,只要有任何一座城池能被我军坚守,就足以让明军的后勤陷入困顿,到那时,就是大宋的机会了。” 赵昚看着史浩。 “老师,您说过此战大宋战败的可能会很大,现在,您也这样认为吗?” 史浩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陛下登基不过数日,并不能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陛下需要时间,大宋也需要时间。” 史浩这话就说的很委婉,虽然委婉,但是赵昚也能听懂这话里面的意思。 史浩不认为南宋到这个时候还能转败为胜,哪怕他们刚刚换了皇帝。 或许正是因为刚刚换了皇帝,甚至有了临阵换帅的超级不利因素的影响。 然而赵昚并不这样看。 “老师,我不认为大宋必然战败和明国必然战胜的说法,过去我没有权力,我什么都做不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权力,我能做我想做的事,老师,我讨厌失败。” 史浩看着赵昚,缓缓摇了摇头。 “陛下,您缺少的不是勇气,而是时间,老臣心里想说的,其实是到此为止吧,和明国讲和,接受他们的要求,停止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如此,还能挽回一些东西。” 赵昚盯着史浩看了很久。 “老师,您是要我刚刚登基就做一个投降皇帝吗?” “我完全不希望,但是太上皇的仓促退位出乎老臣的意料,老城根本没想到太上皇他居然……” “父亲老了,总有些事情需要更年轻的我来承担!” 赵昚一拍桌案,站起了身子,脸上满是愤怒:“有人怕明国,我不怕,有人觉得大宋必然战败,我不这样觉得!我还有兵将,我还有粮食,我还有钱财,要打仗的一切我都有,凭什么不能争取一胜?难道刚刚登基就要做投降之君吗?” 史浩听着赵昚说完了,低下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陛下心意已决,老臣无话可说。” “老师,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投降,不想承受耻辱。” 赵昚看到史浩好像不太高兴,便走下了台阶,走到了史浩面前温声抚慰他:“老师是国家重臣,眼下限于资历和功绩,我不能给老师过高的地位,但是在我心里,老师才是首相的真正人选。” 对于赵昚画出来的大饼,年过花甲的史浩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激动。 他当然喜欢权势和高位,这样就能做更多的事情,实现自己的理想。 可是史浩已经隐隐看到了赵昚的未来。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未来的,原本的未来应该是更加明朗的,一位没有政治包袱的素人皇帝上台,有太多太多的可塑造性,有太多的未来。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赵构没有担当到了这个地步,赵构居然胆怯到了这个地步。 你倒是投降之后再退位啊! 你倒是把锅背上之后再退位啊! 你倒是把清白之身留给赵昚之后再去过你的舒服日子啊! 你走什么啊! 你怕什么啊!!! 当时史浩得知赵构火速退位把皇位交给赵昚的时候,几乎歇斯底里的在家里狂吼,拍桌子砸板凳,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就在那个时候破得一塌糊涂,把家里人吓坏了。 赵构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为了大宋多想想,他直到最后一刻都要食言而肥,为了所谓的安全,胆怯到了明军甚至都没有登陆他就要逃跑的地步,连一刻都等不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胆怯到了那个地步! 你这一走,赵昚的政治履历就要从一个极为不光彩的时刻开始,会给他未来的执政生涯留下浓重的阴影! 太上皇啊!太上皇啊!大宋被你害苦了啊!!! 史浩痛哭了很久很久,哪怕得知赵昚越级提拔他为参知政事的消息之后都没有停止哭泣。 好一阵子之后史浩才停止哭泣,才终于认清了现实。 之前的诸多谋划可能都要付诸东流,他必须要在赵昚战败投降的前提之下摸索出一条全新的改革之路,改变大宋目前积贫积弱的状态。 而眼下,看着一意孤行不想背锅的赵昚,史浩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了。 大宋军队眼看着就是兵败如山倒的状态,这个情况下主动投降才是最佳的止损方案,要是继续打下去,除了损兵折将之外,还要支付更多的战争赔款,只会让大宋更加伤筋动骨。 然而赵昚绝不会听他的。 所以史浩的心里也只剩下最后一丝侥幸——大宋的地方上能否出一个和当年的岳飞一样能征善战的天才力挽狂澜? 如果可以的话,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然而现实没有如果。 四月十八日,北边又传来消息,说之前北上迎击宋军的两万禁军也战败了,正在溃退之中,明军正在全力追击之中,持续深入,已经攻克了溧阳。 七百零三 此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听闻明军进一步南下的消息,赵昚大惊,立刻派人要求赵密加速赶往湖州,对湖州严防死守。 紧接着是四月二十日,传来的消息说溧水县失守了。 赵昚更加震惊,再次派人告诫赵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湖州有失。 四月二十二日,传来的消息是宜兴县失守了。 四月二十四日,传来的消息是明军和宋军残兵战于湖洑镇,宋军全军覆没,溃逃的镇江府守军和禁军约三万人全部被歼灭,主要将领吴超、魏塘、郭笮全部被俘获,明军大获全胜,乘胜南下,威胁长兴和湖州的安全。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赵昚目瞪口呆,一天比一天急躁,一天比一天不安,一天比一天憔悴。 一旦明军抵达湖州附近,距离临安其实也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距离了。 步军稍微快一点赶路一般四天就能抵达,骑兵的速度还要更快一点,两三天就能抵达,要是彻底为了速度不管不顾,一昼夜狂奔之下,也能在一天内抵达临安。 现在的问题的关键点就在湖州,湖州绝对不容有失,绝对不能失守,否则群臣会真的让他考虑离开临安避难这种事情。 否则之后的局面就和当年开封城的局面是一样的,明军万一来一招故技重施,大宋就完了。 是真的完了。 “湖州绝对不能有失!再派人去告诉赵密,敢丢了湖州,我要他的命!!还有,建康府王权到底在干什么?刘錡战败了,他呢?他还有七万兵马!干什么吃的!找到他!找到他!!!” 赵昚低吼着,再次派人北上湖州告诫赵密,让他小心掂量着,湖州不容有失。 同时赵昚又想要知道建康府王权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刘錡战败之后建康府的军队没有力挽狂澜? 赵昚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想知道。 而一直站在殿中台阶下看着赵昚的史浩暗暗叹息不已。 这几天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赵昚的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差。 面色青白,脚步虚浮,眼窝深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缠绵于温柔乡消耗过度了,其实他只是忧心国事寝食难安,日夜不停的和群臣商议军事,又不能好好吃饭休息,所以把自己折腾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赵昚的忧心劳累解决不了宋军溃败的问题。 明军取得的胜利越来越多,宋军兵败如山倒,不断溃退,到最后居然连溃兵都被明军追上了,一口吃掉,全军覆没。 到此为止,宋军江淮战区已经等于被明军打穿了,水陆两军全线溃退,十数万军队愣是拦不住一支数万人的明军军队的南下,被人家快要打到临安了都。 这看起来就和当年的金宋之战一样,同样是大量军队拦不住人家的少量军队,被人家打到首都城下羞辱,面子里子一起丢干净了。 而更讽刺的是现在大宋法理上的首都还在开封,临安只是行在,南宋人依然把北宋诸帝陵寝所在之地开封称作京师,把临安称作行在。 为了显示收复故土的决心,南宋群臣还一度希望赵构在建康府立足,但是赵构并没有恢复中原的决心,所以后退到了杭州,以杭州为帝都。 明国立国之后,赵构甚至想过彻底废除开封京师的名分,以法律形式确定南宋和明国的势力范围,争取从此友好,再不起兵戈。 据说之前赵构和明国签订的条约母版当中就有南宋正式放弃开封为京师、并将临安府改为应天府并且正式确认为首都的条款。 但是因为草拟阶段陈康伯的强烈反对,并且他还把这件事情抖露出来,于是朝中很多有识之士提出抗议,民间也议论纷纷,才逼得汤思退不得不放弃这一条款。 后来汤思退明显是怀恨在心,几招下去就把陈康伯赶出了中央。 然而这也没什么意义,不管是行在还是首都,皇帝在哪儿,哪儿就是实际上的首都。 现在眼瞅着明军兵锋锐利,就差一步就能威胁临安了,大宋军队无力阻挡,还能怎么做才有扭转局面的希望? 先期派出去的两万禁军覆灭了,赵密带去的三万人已经是临安仅剩的机动兵力,临安已经不可能派出更多的军队了。 除了保护赵昚原本就必要的卫戍部队和打起仗来的守卫部队还留在临安,其他的军队都已经外派了。 比如防守海上威胁构建陆上防线的兵力,那是必须要用来戒备明军水师的力量,足足有两万人,还有赵构逃跑的时候带走的一万多精锐。 临安经过训练的兵力已经枯竭,此时此刻就算要扩军,扩充的也是没有训练的乌合之众,除了人数多之外没有任何优势,对这场战争毫无意义,只是徒增粮草损耗而已。 事已至此,史浩是真心希望赵昚可以看清现实,停止战争,主动与明军议和。 赵构环视周围,看着群臣脸上愁眉苦脸的表情,他想,这些人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都知道这一战不可能取胜,必须要和谈了。 可是谁又敢在这个时候,在这个赵昚暴躁易怒的情况下把真话说出来呢? 在史浩看来,就算赵密守住了湖州又能如何? 宋军损兵折将已成定局,江淮战区的军队全军覆没已成定局,守住湖州只是给大宋留了一条底裤而已,除此之外没什么意义。 真要是连湖州都守不住、明军兵临临安城,那大宋就真的连底裤都没了,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现在议和,不好吗? 可是这样的话,史浩同样不会选择当众去说,正如他理解赵构早年经历那般,他也理解赵昚眼下的处境和心情。 所以在这一天散朝之后,史浩主动求见赵昚,并且得到了赵昚的接见。 史浩见到赵昚的时候,赵昚正对着一盘一盘的珍馐美味无动于衷,手里拿着筷子,却无从下手,每一盘都想吃,伸了筷子过去,食欲却消失不见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没胃口。 最没有胃口的是前天,从早到晚除了喝水,就吃了一碗稻米饭,用菜汤泡着,搅拌了一下,加上三颗肉丸子,快速吞了下去,填了个饱。 若是心情大好,现在不管面前放多么简单的东西他都能吃下去,可若是心情不好,面前就算全是珍馐美味,他也吃不下去。 史浩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便走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陛下。” “老师……来人,赐座。” 赵昚身边的小太监立刻上前给史浩搬了一个锦墩儿,扶着他坐下,史浩坐定,看着赵昚无精打采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陛下,您多久没有好好儿吃饭睡觉了?” 赵昚放下了筷子,闭口不言语,身边的小太监一副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模样,很是纠结。 良久,赵昚勉强笑了笑。 “老师,我吃得好,睡得好,你放心吧。” “陛下,老臣虽然已过花甲之龄,但是眼睛还没瞎,东西看的清清楚楚,陛下这面色,老臣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史浩摇了摇头,缓缓道:“陛下,无论何时,饭是要吃的,睡觉也是要睡的,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陛下身体康健乃是大宋之福,陛下的身体若是不好了,大宋也就要出问题了。” 赵昚犹豫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 “老师所言,我都记住了,我会按时吃饭的,老师此来,到底有什么想要说的?” 史浩看了看赵昚的面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话说出口。 “老臣所说的,陛下不一定愿意听,但是老臣还是要说,陛下,此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七百零四 物价飞涨的临安城 听了史浩的话,赵昚面色一变,重重叹了口气。 “老师,你还是希望我投降吗?仗还没有分出胜负,大宋还没有束手无策,你就让我投降?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史浩长叹一声。 “陛下,刘錡败了,王权败了,禁军也败了,江淮之地三支部队被明军击溃,明军长驱直入,距离临安只有三百多里了,继续下去,这仗还怎么打啊?” “王权还没有确定失败!说不定还有军队可以截断明军的粮道!只要我们在湖州顶住明军的攻势,就足以扭转战局,让明军自食其果!” 赵昚一挥手:“总而言之,这一战,我绝不认输,也决不会输!我做皇帝以来的第一战,尽管不是我所愿意发生的,但事到如今,我别无选择,必须要战!” 赵昚的面色非常坚决,言辞之间满是不容商量的决然。 史浩还想继续劝说,但是赵昚坚决不接受。 “老师,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刚刚登位就面临这种事情,看起来是我的宿命,但是我绝不相信我就注定一事无成,只能做一个刚刚登位就投降的无能天子!我绝不相信! 如果上天注定我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无能天子,那就让明军攻破临安,肆意凌辱我,甚至杀了我,但是要我投降,要我屈膝,绝不可能!我是太祖的后人,太祖的后人绝不屈膝!” 赵昚的抵抗意志非常坚决,决不投降。 身为赵匡胤后人的他决定用实际行动向天下人表示他和赵光义后人的不同之处。 史浩眼见劝说无用,只能无奈告退,去思考大宋战败之后该怎么处理后面的事情。 明国肯定狮子大开口,肯定会让大宋非常难受,但是如何通过外交手段斡旋,为大宋争取外交胜利,是一门技术。 弱国外交未必没有胜利的机会,这一点是肯定的。 虽然只是相对胜利。 史浩的劝说既然毫无意义,其余希望劝说赵昚投降的臣子们自然也死了心,不再试图劝说赵昚放弃这场战斗。 但是越来越多的坏消息的汇聚让朝廷动荡不安,也让临安城动荡不安。 嘉兴府方面传来消息,说明军水师派兵登陆嘉兴府,在嘉兴府大肆破坏,将几个非常重要的盐场摧毁了。 他们将盐官杀死,将盐丁全部掳掠走,将制盐工具全部摧毁,还派人驻守在当地,使得盐场无法运转、产盐。 现在嘉兴府震动不安,很多人都选择携家带口往更北边安全一点的地方逃跑,嘉兴府的秩序非常混乱,武装力量严重不足,只要明军发起进攻,嘉兴府一定坚守不住。 盐税是南宋非常重要的财政收入,也是人生存所必须需要的物资,官员们没有想到明军水师居然开始对盐场进行打击。 而且既然他们对嘉兴府的盐场进行打击,难说不会对其他地区的盐场进行打击,要是沿海地区的主要盐场都被明军打击控制了,那么南宋就会面临极为严重的盐慌。 四川虽然有井盐,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这还不是唯一的坏消息,还有坏消息。 明军水师封锁了苏州洋,全面拦截从世界各地来往临安的船只,将船只夺取,船上人等全部驱赶到岸上,引发了一阵难民潮。 他们失去了生计,损失惨重,向地方上的南宋官府求助,官府头大如斗,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只能把锅往临安甩。 可是临安自己也非常困难。 从明军控制苏州洋开始,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一艘携带物资的船只可以从苏州洋抵达临安了,临安城内正在面临较为严重的物资短缺,并且短时间内看不到解决的方法。 而这种情况所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临安城内很多东西开始涨价。 因为这股涨价浪潮,有些奸商试图抓住机会发国难财,明明并不缺乏来源,却一起跟着涨价。 首先上涨的是粮价。 对于封建王朝来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出现动乱或者什么不安分因素,粮价总是第一个上涨,就像是坏时代的前兆一样,只要粮价上涨,动乱就会立刻出现。 这一次也一样,苏州洋被封锁的消息传来,临安粮价应声上涨。 明明临安的粮食大部分并不是靠着海运抵达的,陆运水运才是大头,但是不要紧,嗅到了商机的奸商们还是第一时间集体上调了粮价,开始催动市场恐慌,想着趁乱发一波国难财。 这些粮商往往有自己的渠道,知道明军暂时不能真正威胁临安城,知道临安城还是安全的,但是临安人一定会恐慌,不趁此机会赚一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粮商们开始行动,市场开始波动,民间开始不稳,抢购粮食的浪潮开始出现。 其他商户眼看着粮商发财,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也开始了涨价行动。 比如油价,比如布价、比如碳价,临安市场上的物价就跟赛跑选手听见发令枪响似的,一声令下全线上涨,一个个争先恐后,就怕自己吃亏。 很多生活物资上午去还是几文钱一斤,下午去就变成了十几文钱一斤,价格的上涨势头那叫一个销魂夺命。 价格涨上去了,临安居民受苦了。 临安居民一天平均能挣一百文钱,看起来不少,但基本上就是月光族,挣的钱和花的钱一样多,没什么存款,也没办法存款,物价平稳的时代尚且能换取温饱,物价一旦出现波动,他们的生活就难以为继。 于是民间对此怨声载道,十分不满,还有在各大商铺门口破口大骂大打出手甚至动手争抢的,引起一场又一场民间纠纷,让负责管理的临安县府也是颇为头疼。 临安县令汇报说这种情况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会影响到整个临安城的稳定和民心。 赵昚对此头大如斗,一方面下达政令严禁百姓日常所需物资涨价,派人抓捕了一批肆意涨价的奸商,打压了一波物价,接着又派人去嘉兴府和沿海地区了解情况,做进一步的考察。 而这些事情一旦发生,都不是好解决的,都会非常棘手。 赵昚刚刚做皇帝,对此经验不足,只能拉着大臣们不断地考量,左思右想,思考破局之策,时间花费了不少,办法却没有想出来几个,颇有些摆烂的风范。 物价倒是用行政手段强行控制住了,但是商户们不满意了,开始缩减售卖规模,每日定量售卖,卖完即止,以至于市场上出现了百姓拿着钱却买不到东西的情况。 于是乎临安城的地下黑市陡然热闹起来。 正是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因为很多商户的背后牵扯到达官贵人,赵昚再怎么下令,也不能解决实际困难。 南宋政府于是就在这边摆烂,而明军的行动也不含糊,四月二十二日,明军先锋抵达长兴县,直接袭破了长兴县,长兴县转瞬即下。 下一个目标,就是湖州。 二十三日夕阳时分,明军先锋抵达湖州府城。 湖州府城早些时候是乌程县,北宋时为了庆祝吴越国王归顺,遂把乌程县东南一十五乡划分出来设置归安县,二县同城而治,也共为湖州首府,人口充裕,物产丰富。 明军抵达湖州的时候,殿前司统帅赵密已经带兵在府城驻扎了一阵子了,也费了不少心思布置城防,在城外安置了不少用来防备明军的军事设施,做足了准备。 奈何准备做足了,宋军却没什么战斗意志,城外一些设施在丘陵高地上的军事设施本来可以很好的护卫湖州府城的安全,但是当明军列阵发起进攻的时候,宋军总是很快溃散。 明军进攻的套路就没变过,大火箭和雷神炮加上普通的石块轰击,然后是步兵列阵进攻。 宋军在远程攻击的时候往往可以坚持还击,对明军造成一定的威胁,然后当明军发起步兵进攻的时候,宋军总是抵挡不住,很快溃退了。 用这个方式,一天不到的时间,四月二十五日,明军先锋就推进到了府城城下,看着城头慌慌张张的宋军,二话不说就开展了攻城作战。 扬州没有攻打,主要是为了加快战争的进度,减少粮食损耗。 湖州必须要攻打,是为了借助湖州掌控的水道直接南下到临安,而且湖州的宋军兵力远超过扬州,不把这支部队收拾掉,周至寝食难安。 七百零五 明军兵临临安城 指挥部一声令下,明军主力立刻开始了攻城大作战。 大火箭、雷神炮、巨大的石块等远程攻击兵器漫天飞舞,使劲儿往城里面砸,攻城器械推动着往城下钻,护卫着士兵们抵达城下,开始蚁附登城发起进攻。 明军的进攻非常坚决,而宋军的防守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坚决,数次被明军杀上城头,要不是赵密拉出自己的亲卫精锐上城防守做表率,估计没两天功夫府城就要被攻破了。 可是这样也不能扭转局面,明军自打开战以来就压着宋军打,宋军很快就被明军打的没有脾气。 而且雷神炮和大火箭的威力真的很大,也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 有些落下来的位置就非常刁钻,直接落在城墙上,轰隆一声,周围一圈宋兵都给炸的血肉横飞,稍远些地方的宋兵也被炸的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明军的远程打击给了宋军十足的威慑,也给了城中宋军军官十足的威慑。 该说不说,能在三衙禁军当军官的都是有本事的,不仅有点真实的军事本领,那当官捞钱的本事也是十足十的,大头兵不说,军官过的日子个个都非常优越。 这样好的日子,让军官们平日里就有强烈的优越感,也觉得自己和大头兵从来不是一路人,因此,在共同的死亡威胁之下,军官们往往有着更加强烈的求生意志。 明军攻城围三缺一,把南边城门空了出来没有安置军队,所以自打攻城战开始,就不断有军官带着自己的亲信趁着夜晚翻墙逃跑。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到四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白日里翻墙逃跑的情况,引得城内宋军军心浮动。 赵密试图弹压,却起到了反效果,导致城内没有成功逃跑的军官们发动了下克上行动。 他们不敢和明军殊死一搏,却敢对着赵密露出獠牙,不仅说明他们的懦弱,也可见赵密是多么的不得人心——殿前司前任总帅杨存中的去职据说就有赵密从中出力。 他一直都想要坐上殿前司总帅的位置,为此甚至不惜捏造杨存中的罪状,而杨存中担任多年殿前司总帅,德高望重,深得军心,赵密仓促上位,仓促带兵出战,根基不稳,遂有此祸。 四月二十八日,城外明军正在猛攻湖州府城,城内赵密的亲兵和叛军也在激烈的对战,这种奇怪的现象同时发生在城里城外,倒也是一桩笑谈。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明军硬生生攻破城墙,杀入城内,周至麾下勇将荆天佑率先登城,拿下了先登首功,激励了明军的士气,打开了府城大门,明军遂大举入城,一举攻破湖州府城。 赵密和叛军原本正在激战,一看府城不保,被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什么都忘掉了,赶快一起从南门逃命。 但是明军骑兵已经从城外开始向南城门合围了,他们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抵达了南门,对正在亡命奔逃的宋军溃兵实行了拦截行动,杀的人头滚滚。 最后,只有赵密和少量亲卫因为骑着好马速度够快才侥幸逃脱,大部分禁军都被明军击杀、俘获,这支禁军等同于全军覆没。 湖州府城被攻破,临安门户洞开。 周至大喜过望,没有多做停留,四月二十九日,他就整顿军队开始顺着河道南下,骑兵则奔驰在先,兵锋直指临安城。 也就是在四月二十九日稍晚些时候,临安城因为一波又一波溃兵的归来而得到了湖州失守、明军顺流而下直取临安的消息。 这一消息彻底引爆了临安城内的不安氛围,多日以来被高物价和高压宵禁统治压得痛苦不堪的临安市民们轰然爆炸,集体向外逃亡,无论如何也不要和赵宋皇室一起在临安成为俘虏。 当年开封的事情他们虽然不是经历者,却是听闻者,尤其在一年多以前赵宋皇室们集体返回临安城的事情之后,当年开封城内发生的事情再一次成为临安街头的头版头条。 大家都开始回忆当年开封城内的官民是怎么被金人苦苦折磨之后又不断受到凌辱和威逼的,并且很快达成共识。 绝对不能留在临安,赶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之前那一波慌乱潮流其实已经跑了不少人,这一次更是不可遏制的外逃狂潮。 之前还能说是谣言,官方没几个人动弹相信的,全都尽力弹压民间恐慌,所以临安的秩序还是很好地保证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真的,明军真的已经快要抵达临安了。 别说百姓了,很多为朝廷服务的无品级小吏、杂役武装等等都已经开始收拾行装要和家人一起逃跑了——为了那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俸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百姓和小吏们大量外逃,城里的守军士兵其实也开始了外逃。 消息传来,军官们也十分恐慌,一时间没有顾及到士兵们,于是一些士兵赶快找到自己的家人,混入茫茫人潮之中跑路了,往西边跑了。 等军官们终于得到朝廷的指示要关闭城门整顿城内秩序的时候,连三衙禁军都跑了一些,军官士兵都有,更别说逃跑的民众、吏员和部分实在是害怕的低品小官儿了。 朝廷那边乱了一阵子,但是到底还是有消息传来,说要彻底关闭城门,整顿全城秩序,没有命令不准出家门,私自出家门当做造反论处,一律处死。 光有法令颁布还不算,真的由宫廷禁卫出手,杀了一批人,震慑了人心,快速平定了城内的秩序。 这个命令是赵昚颁布的,但是主要是宰辅们商量出来,让六神无主面色惨白的赵昚点头允许的。 更加精确一点的话,这个命令就是史浩想出来并且要求赵昚同意的。 汤思退和沈该已经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或许他们也想到了当年金军兵临开封城下时那些朝廷里的高官们是个什么下场。 所以面对史浩的强烈要求,他们已经没有了与之争论、彰显权势的想法了。 王纶这枢密院首脑早就因为战局失利而被赵昚解除了职位,枢密院暂时由皇帝直接提领。 所以现在汤思退和沈该惊吓过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下,等同于史浩一个人执掌大权。 或许史浩自己都没有料到,四月二十九日晚间到四月三十日午时之间的那几个时辰,他实际上成为了南宋最有权力的人。 史浩是宰辅团队里唯一还能维持冷静并且做出合理判断的人。 这段时间里,连之前最雄心壮志不甘认输的赵昚都六神无主心乱如麻不能思考,全靠史浩提出意见,然后被他采纳。 史浩提出了好几个很中肯的建议。 其一,要求临安进入全面警戒状态,皇宫禁卫代表皇权出现在临安街头巷尾执行最严格的警戒命令,但凡有人没有缘由出现在街头,一律视作细作逮捕、处死。 其二,立刻召令在沿海地区布置防务的两万军队回到临安协防,放弃海防,直接巩固临安城的防御,一切以保住临安城为最高准则,不得有误。 其三,请出正在临安颐养天年的杨存中出面,把目前临安城内所拥有的军队统一整编,除了皇宫禁卫之外一概整编为御营,以杨存中为御营指挥使,全面负责临安防务。 其四,城内所有物资全面进入调配状态,一应物资不准私人买卖,只准官方分配,一应人等必须要通过为城防付出劳力换取食物和必须的生活用品,钱是没有用的。 这四个建议被赵昚采纳并且颁布执行之后,临安城的秩序才稍稍有所安定。 老将杨存中德高望重,声望很高,他出面统领临安城内的军队,临安城内的军队对他是服气的。 看到他没有走,又打开仓库用钱赏赐士兵,城内军心才逐渐安稳下来。 有了军队托底,临安城再怎么乱也乱不到哪里去,军队的武力是秩序的最佳保护伞。 史浩的行动很快稳定了临安城之前混乱到了极点的状态,但是也同时让临安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警戒状态之中。 而在这样的警戒状态之下,五月初一,明军先锋抵达了临安城外。 自南宋小朝廷流亡到江南之后,作为名义上的行在实际上的首都的临安城第二次被外国军队逼近、威胁,摇摇欲坠。 七百零六 我只是不想做投降之君 明军先锋部队抵达临安之后,先是在临安城外做侦查,并且堂而皇之的打起了大明战旗,绕着临安城绕了一圈,向临安城内的宋守军炫耀武力,彰显战功。 于是城内宋兵士气低落。 杨存中见了,非常生气,立刻下令在城头架起的床子弩向外发射,轰击城外明军骑兵。 但是没有用,明军骑兵高速行动,床子弩根本打不到,没什么效果。 明军先锋的出现本就代表着大部队即将到来,城内宋兵震恐,军心动摇,全靠杨存中的威望镇着,才没有出大事。 而此时此刻,南宋小朝廷也乱成了一锅粥。 除了少量愣头青不断上书朝廷要求和明军决一死战之外,大部分朝臣都在上表请求皇帝和明军议和,停止战争。 不要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对南宋没有任何好处,这场战争本就是不该发生的,现在发生了,还败的那么惨,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下去呢? 为什么一定要和军力比金兵还强的明国过不去呢? 他们之中某些人完全忘记了当初他们是怎么义正言辞驳斥明国索取岁币的行为的。 他们丝毫不以为耻,立刻加入了主和派的阵营,强烈要求皇帝向明国乞降,签订和约,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竭尽全力换取和平。 哪怕花点钱呢? 花点,不丢人! 再打下去,临安不保,大家都要变成俘虏,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全完了! 之前官员们不敢上书,是看到了史浩的失败,且湖州尚存,还有改变战局的希望,而现在湖州没了,明军大军压境,眼看着就要包围临安了,他们因为畏惧而对议和之说无所畏惧,纷纷上表。 这些请求议和的表奏就和子弹一样射击在赵昚的身体上,打得他浑身鲜血淋漓,让他痛苦不堪。 他本就因为湖州惨败而痛不欲生,现在明军兵临临安、朝臣没有斗志纷纷请和的情况更让他痛苦难耐。 他还想继续打,坚守临安誓不投降,以此彰显新帝意志,并且意图用临安城拖垮明军后勤。 可是看着满朝皆竖降旗的壮观景象,他的意志遭到了严重的动摇,他一个人再怎么坚持,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败明军,他需要帮助他的文臣出谋划策,他需要帮助他的武将披肝沥胆,他需要士兵奋勇向前争取胜利。 可现在他似乎只剩下他自己。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该听从史浩的建议,不该打这场没有胜利可能的战争,一早就商量和谈,或许还有的谈,不至于让敌人都兵临城下了,再去谈一个条件更加苛刻的【城下之盟】。 而且城下之盟是最为耻辱的和谈,足以摧毁掉一位君王的尊严,当年宋真宗甚至还因此封禅泰山,试图掩盖澶渊之盟那城下之盟的本质。 结果当然饱受非议。 赵昚不甘心,不想让自己刚刚继位就遭受这般耻辱,成为一个耻辱的皇帝,可是他知道,他似乎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五月初二中午,明军主力抵达临安城外,开始对临安城外的军事设施和防御点进行清扫工作,铺天盖地的雷神炮和大火箭带来的猛烈爆炸震慑着每一个临安人的心。 一阵剧烈爆炸之后,明军士兵出动,以巧妙的配合和娴熟的战法把城外宋军据点悉数拔除,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杨存中设置的防御战术也没有扛住明军一天一夜的进攻。 五月初三日中午,明军清除了临安城外全部的宋军防御据点,城外宋军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获,一个人都没有逃入临安城——当然,这也和临安城自始至终没有开城门有关。 于是明军很顺利的完成了对临安城的合围。 至此,赵昚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到此为止,他就算是进行和谈,这场和谈的性质也会变为极为耻辱的城下之盟。 赵昚再次找来了史浩,面对着史浩,赵昚流下了泪水。 “老师,我真的错了吗?” 史浩面对流泪的皇帝兼学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真的错了】这样的话语。 他只能深深叹息。 论个人表现,赵昚比赵构好多了,至少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坚持要抵抗,如果岳飞韩世忠等人在世的时候遇到的皇帝是他,说不定大宋已经光复中原了。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史浩只能安慰他。 “陛下不愿屈膝于明国,不愿承受屈辱,这份勇气和担当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错的,陛下的英勇,是大宋所迫切需要的,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谁敢否认,臣就会与他辩论到底。” 赵昚抬起了头看着史浩。 “所以,老师也觉得我的做法是错的?” 史浩低头,默然无语。 良久,赵昚擦了擦眼泪,自嘲的笑了出来。 “我只是不想做投降之君,不想做我曾经最讨厌的事情,我以为我做了皇帝就可以扭转乾坤的,可是现在看起来,我还是太无知了。” 史浩心里一动,上前几步握住了赵昚的手。 “陛下,陛下并非无知,陛下是英勇而无畏,相较于名为精明的懦弱,陛下看似莽撞的英勇才是大宋最重要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责怪陛下办事不计后果,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责怪陛下的英勇!” 赵昚有些惊讶的看着史浩。 “老师,你的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如有虚妄之言,天打雷劈!” 史浩没有任何动摇。 赵昚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史浩的脸,仿佛能从他的脸色中看到他所极度渴望的东西。 他确实看到了。 于是他满是凄苦的表情中掺入了那么一丝微微的欣慰。 当然,凄苦还是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因为他是真的很苦。 满朝文武要求投降的声音不绝于耳,大部分人已经不支持他继续打这场战斗,仅仅只有少数人上表希望皇帝继续战斗。 赵昚看十份奏表才能找到一份支持他继续开战的,其余九份都是要求投降的。 赵昚虽然有心继续打下去,但是想起了开封故事,他真的会担心有人因为恐惧而选择打开城门迎接明军入城。 到那个时候,他可就真的一点议价权都没有了。 虽然眼下也没什么,但是主动投降的一方如果有些要求,接受投降的那一方也会考虑。 毕竟城内还有四万多可以战斗的军队和满城居民,明军若想要攻克临安,难度很大。 思来想去,在史浩的再三苦劝之下,赵昚终于认清了现实,点头答应了史浩的请求。 于是赵昚在朝堂上正式宣布授权给史浩,让史浩代表皇帝去和明军谈判,争取一个相对合理的和平条款,以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周至在抵达临安城之后才知道赵构退位、赵昚登基的事情,他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于是立刻派人快速北归,把这一消息和大军包围临安的消息一起告知苏咏霖,请苏咏霖给出具体指示。 到底要多少数目的赔偿比较合适。 岁币的具体数额该如何确定。 南宋不答应怎么办。 要不要真的攻克临安城。 万一真的俘虏了南宋皇帝该怎么办。 他希望得到苏咏霖的具体指示,如此,在谈判的时候他就能有的放矢,有理有据的向南宋提出诸多勒索式的要求。 当然,没等到苏咏霖的具体指示,五月初五日一早,南宋方面就派出了以史浩为代表的谈判团队,请求和明军方面进行和平谈判,以争取停止这场战争,避免临安城遭遇灾祸。 七百零七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明军方面,周至和周志学商议了一下,决定接见南宋方面的谈判代表,放他们进入明军中军大营,进行谈判。 不管怎么说,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线,等皇帝具体的只是抵达之后,再召开正式的会谈,这样也可以。 况且别的不说,战争赔款是肯定需要的,这一次就先谈谈战争赔款的事情比较好。 “大明皇帝陛下亲命谈判使者、当朝参知政事史浩,见过将军。” 史浩带领南宋使节团进入明军大营之后,看到了端坐且不曾起身的明军谈判团队,就知道这是一次艰难的谈判,所以他没有因为明军方面没有站起来迎接他而感到生气,反而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 对此,周至倒是挺满意的,觉得这个南宋高级官员倒是有点数,知道失败者面对胜利者的乞降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周至点了点头。 “本将乃大明南征军总指挥周至,宋廷能把史相公派来和谈,想来也是有诚意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事已至此,若不是某位相公亲自前来谈判,本将根本不会允许他进来。” 史浩心中一凛,沉重的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我朝败局已定,无话可说,此番名为和谈,实为乞降,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惟愿和谈顺利,尽快结束战事,免去百姓苦难。” 周至和周志学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能感觉到眼中的惊讶。 这个史浩,的确有点不一般,直接承认这是乞降,没有顾及面子,看来是个实干派官员。 于是周至允许南宋方面的官员落座,双方谈判队伍落座完毕之后,谈判正式开始。 “这一战,大明获得了全胜,马步军获胜,水军获胜,南朝全面败北,这是事实,无需多言,诸位认同吗?” 南宋的官员们有的面无表情的点头认同,有的一脸悲怆着点头认同,有的则面露耻辱不甘之色咬牙点头。 没有异议。 以此为前提,很多事情就能开谈了。 自古以来胜利方都可以向失败方索取一笔一次性的战争赔款,其他的条件暂且不说,战争赔款是必须的。 这笔赔款的内容包括了胜利方发起战争所付出的全部费用以及行军作战的过程中耗费的军费,还有士兵伤亡之后的抚恤金。 这些钱都是要算在失败者身上的,然后以胜利者的名义向军队发放,各种意义上对于失败者都是二次伤害,极为羞辱。 但是不管,这是胜利者的权利。 这笔钱加在一起,一般来说比较客气的胜利者会乘以二,不那么客气的胜利者乘以三四五都是有的,反正怎么爽怎么来。 根据战前财政部对这场六万三千人的战争的预估,预计这场局部战争需要耗费大明国二百万贯钱的军费才能打完,后来根据实际计算,发现数字和最开始预计的差距不大。 明国为了组织军队、发起战争和战争后勤的耗费到明军抵达临安城下时,即使多方节省、想方设法的从一些不必要的环节中省钱,也已经花费了一百九十六万贯钱。 这绝不是一笔小费用。 虽然明帝国的财政收入远不仅仅如此,但是明帝国需要用钱的地方更多。 战争费用并不属于帝国的常规费用支出,没有提前的预算,没有那个封建国家会提前给战争准备战争预备款项,都是随时发生随时支出。 所以每一次干仗都是主战派和负责财政的官员之间的斗智斗勇,内耗严重的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南北两宋。 明帝国有着统一的号令和一致的目标,发动战争的权力不归属文官政府,而属于皇帝和军队系统,遇到可能发生的战争,都是皇帝和军队系统单独商议,文官政府无权对此置喙。 唯一可以参与进来的财政部也只能提出财政建议,无权对战争发起与否这件事情提出反对意见。 所以在明帝国内部,这方面的内耗被苏咏霖控制在了最低,也竭尽所能降低成本。 但是再怎么控制成本,必要支出不能少,所以这一次开战对于明帝国本就吃紧的财政还是挺有压力的,所幸白条的存在暂缓了一部分压力。 可现在既然战争打赢了,当然要连本带利的弄回来,所以周至和周志学商议之后,开出了一个一千万贯钱的战争赔款的价目。 这让南宋谈判官员们倒吸一口冷气,连史浩都有点被吓到了。 这些谈判官员包括史浩在内,都是懂得常识的,对于经济也是相当了解,很多人甚至就是搞财政出身的,对南宋混乱且糟糕的财政现状深有体会。 按照常规预算来说,发动一场十万人的中等烈度战争,需要大约三百万贯钱的军费来完成。 当年北宋时,宋国文官就是算了一笔账,觉得支出军费太恐怖,还不如花钱买和平,给岁币,一年才支出多少钱? 这明显是大宋赚了对不对? 要不怎么说这群文官无耻呢? 他们根本不会去认真考虑军费支出往往是一次性的,打赢了还能有赚回来的机会,而岁币一给就是几十上百年不说,人家还要白银。 白银大多数都是江南福建山区等地开采炼制,契丹人也不会自己到江南来拿,而要宋人从江南运输到河北交割给他们,这期间的运输费用还要宋国自己承担。 宋国自己承担不就是折腾百姓? 运输路线沿途的百姓需要无偿负担转运的任务,折腾的他们苦不堪言,还会影响到农业生产,这其中产生的隐性损失远超军事战争的支出。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士大夫能得到和平,能够不打仗,能够节省军费,百姓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年如此,现在也一样。 只要战争赔偿能换来和平,给他! 反正又不是咱们士大夫老爷们自己出钱,不是自家钱,花的就一点不心疼。 史浩算是比较有良心的,所以他惊讶于明国的狮子大开口。 明帝国这一战就算他们号称十万大军,一千万贯钱也足够他们同时发起三场同等规模的战争。 那差不多就是能把南宋三个战区全部毁灭掉的灭国战争级别的军费支出了。 这未免有点太狮子大开口了。 史浩知道如果这个条件要是答应了,接下来的诸多条件一定会让南宋大出血,乃至于一年辛苦倒头就是在为明国打工。 这是不可能的。 “以此战的规模和北朝出动军队的人数来看,这场战事所需要的耗费应该还不到三百万贯钱,而北朝一开口就是一千万贯钱,莫不是拿大宋在开玩笑?” 史浩立刻出言反对这一要求。 周志学笑了笑。 “史相公自己也知道,大明国是胜利者,南朝是失败者,胜利者对失败者予取予求,难道不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吗?” 史浩抿了抿嘴唇,坚定地摇头。 “赔款大宋是愿意给的,但是北朝不能如此过分,一千万贯的数量之大,足够同样的战事发生三次,大宋再怎么财政富裕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赔偿北朝。” 周至当然不至于要那么多钱,这只是狮子大开口而已,方便他们讨价还价,要是一开口就是心理预期,只会被这帮狡猾的宋人继续压价。 开战之前苏咏霖就说了,这一战的目的是索取治理黄河的经费、减轻大明百姓的负担,同时也是为了加速激化南宋内部的阶级矛盾,促使他们更快的自爆。 一口气把南宋吃死是不可能的,南宋方面也不会答应,所以周至也没打算真就把南宋勒索到死,他们可以继续还价,直到周至和周志学的心理价位为止。 当然了,要是他们没有还到那个价位就答应了,大明血赚不亏。 于是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史浩力陈南宋方面经济的不容易和战争对经济造成的破坏,一刀就试图砍掉五百万贯,惹得周至大怒,拍桌子指责史浩是不是不把大明军队的损失看在眼里。 大明军队为了打到临安,至今为止也付出了一千四百余人的阵亡和五千余人的受伤,这么大的伤亡数字难道不需要赔偿吗? 这可都是南宋军队造成的! 这可都是钱! 八百万!否则免谈! 史浩再哭穷,不停讲述南宋财政的艰难,说新皇帝赵昚刚刚登基,连登基典礼用的都是最简便的依仗,毫无帝王风范,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那里拿的出八百万贯钱? 五百五十万贯钱吧!不然真的没有了!一滴都不剩了! 七百零八 六百二十万贯的战争赔偿 一滴都不剩了? 又搁这哭穷是吧? 周至冷冷一笑。 他们对于南宋的经济状况还是略有一些了解的。 不对吧? 你们分明还是很有钱的,听说太上皇赵构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宫室,那些钱难道不能拿来给大明赔款吗? 当然了,考虑到你们的为难,七百万,再少一个子儿就别谈了。 史浩继续哭穷,提出了五百八十万贯的方案。 他希望大明能够考虑到南宋的不易,这么大一笔钱交出去,他们会出现很大的经济危机,百姓会受苦受难的。 一听这话周至就怒不可遏。 “数月前我朝参谋总长辛弃疾曾南下南朝访问,他对我们说,当时他看到了为数不少的难民,还是在临安城附近出现的难民,临安可是南朝皇帝的行在,这么重要的地方却能出现难民? 当时你们可没有赔款,甚至连岁币都因为大明消灭金国而不需要支付了,尽管如此,百姓的生活就变好了吗?不见得吧?你们这群文曲星真的会在意平民百姓的死活?少骗我!你们有钱只会自己花天酒地,谁会在乎百姓?!” 周至拍着桌子怒火冲天,让史浩感觉他似乎是一个专门审查贪官污吏的御史一样,颇为惊讶。 但是这份惊讶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周至还是要钱,而且死咬着七百万贯不松口。 史浩无奈,继续提价,忍着心痛把价格提到了六百万贯,还说这是极限了,不能更高了。 周至见状也松了口,把价格降到了六百五十万贯。 史浩不能接受,于是又加了五万贯,提到了六百零五万贯。 “史相公,你这样做事是不对的,我这边一降就是五十万贯,你这边一升才五万贯,什么意思?南朝真的有诚意与大明和谈吗?” 周志学看着周至情绪不好,就接替了周至和史浩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最后双方勉强在六百二十万贯这个数字上达成了一致。 这一场战争的一次性战争赔款被确定在六百二十万贯的数字上。 当然,这不是一口气能拿出来的,南宋方面希望分五年,或者六年,每年给一点,让他们的财政喘口气。 而周志学也立刻提出了新的要求——缓期可以,但是需要付利息大明原本就该得到的钱要缓几年才能拿到,不拿利息是不可能的,这笔钱可以分五年还清,每年都要支付一定量的利息作为滞纳金。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呢? 被人家打败了就是得认。 史浩决定捏着鼻子忍下这份屈辱。 战争赔款的问题谈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岁币问题、割地问题和战后两国名义上的问题,这些问题涉及面比较广,不是周至和周志学可以单独决定的。 他们表示已经把此事上报给苏咏霖知道,很快就会得到新的指示,所以在此之前就暂时不谈判,当然,他们也不会对临安发起军事进攻,也要求南宋方面约束自己的军队,不要和明军产生什么摩擦。 否则一切后果由南宋方面承担。 史浩点了点头,应下了明军方面的要求。 等他们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周至喊住了史浩,上前与他亲切交谈。 “大军行至此地,经历了不少事情,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既然停战了,也是需要一些犒赏的,但是我手上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希望南朝以牛酒犒劳大军,不知南朝能否答应啊?” 周至的脸上堆满了畅快的笑容。 史浩闻言,脸上也堆满了苦笑。 “自然,自然,大军自然是需要犒劳的,在下这就回去准备,这就去准备……” 回到临安城内之后,史浩把谈判第一阶段的成果带去给赵昚知道,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赵昚知道明军方面一开始居然要一千万贯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砸碎了手里的茶碗。 “欺人太甚!” “自古以来,胜者对败者无不是极尽勒索之能事,败者只能接受,否则就会承担更大的责任,还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唯有忍耐,才能换取生机,一如勾践!” 史浩言辞恳切。 赵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了躁动不安的心。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老臣必将竭尽所能,为陛下争取明国最大之让步!” 史浩再拜。 南宋方面已经准备吞下此次战败的苦果,而另一头,远在中都的苏咏霖也终于得知了此番战事的结果。 战争开始之后,就不断有人将前线战报送回后方,对于陆军的战况苏咏霖并不担心,因为在他看来,南宋的步军远远不是明军的对手。 南宋军队里那些赌博喝酒比打仗更加专业的【职业军人】,要说赌博喝酒,当然是一把好手,要说打仗,他们全都是门外汉。 他唯一担心的是水军,因为南宋的水军还是专业的。 但是他没想到,这一次明军水师的发挥居然那么好,打败南宋多支舰队,甚至还全灭了南宋的主力舰队,将明州水师全部覆灭掉了。 这足以证明明军水师发展至今已经有了称霸东亚的能力,继续发展下去,彻底碾压南宋的水师力量并不是难事。 这确实是一场喜事。 当然,水师取得的胜利还不止于此,根据战报,水师还捣毁了沿海的数个南宋重要的盐场,还封锁了苏州洋,将所有商船全部扣留,所有的商品权当做战利品获取,以此重创了南宋的经济。 对于盐和商业的打击,或许比军事上的打击更让南宋受不了。 陆军的战局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军唯一能敢于和明军正面对抗的部队就是刘錡所部,但是刘錡竭尽所能也没能阻挡明军南下,据说刘錡现在已经死了,扬州虽然还在困守,但是已经不能对战局造成什么影响。 经此一战,南宋江淮战区的军队主力覆灭,水师主力覆灭,军事实力损失惨重,一整个战区废掉了。 建康府的七万军队,镇江府的四万军队,还有五万人左右的禁军力量,虽然编制上不一定完整,但是就明面上来说,明军以五万人的马步军力量歼灭了宋军十六万人的军队,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堪称绝对胜利。 而宋军方面损失惨重,一个战区的军事力量的损失没个五六年功夫休想回复。 苏咏霖可以确定,此战之后,南宋军力大损,基本上无力阻挡明军南下,也很难强力阻止复兴会的力量在内部的发展,这将为复兴会在南宋遍地开花创造良好的契机。 南宋的丧钟已经敲响,至于它什么时候彻底入土,就要看希望它继续活着的人到底舍得花多少钱了。 其他的方面能让苏咏霖觉得惊讶的莫过于赵构火线退位、赵昚光速继位背锅这件事情了。 要说赵构,那是真的狗。 苏咏霖能看得出来这一战之后赵构必然退位,赵昚必然上位,所以他觉得赵构应该是战败签订条约之后,把所有的锅都背上之后再退位,以此为赵昚创造一个良好的政治环境。 结果他没想到赵构居然那么狗,面对明军的进逼,不仅直接跑了,还干脆把皇位丢给赵昚,让赵昚背锅,自己快快乐乐的逃亡了。 说老实话,碰上这种极品前任皇帝,新皇帝一定是想要大骂他一万句的。 都这个状态了还不背锅下台,居然还直接甩锅……你是真的不想让南宋继续下去了是吧? 看着这份报告,苏咏霖十分无语。 七百零九 对于这样一群人,陛下没有必要期待 “碰上赵构这样的前任,赵昚简直应该痛哭流涕,本来赵构要是愿意承担责任再退位,就能留给赵昚一个清清白白的环境,让他多少能放开手脚做点什么。 现在倒好,这件事情让赵昚去做,到时候受到损失的人全都恨赵昚,赵昚想做什么都一定有巨大的阻力,很难成功,照这个样子,我都怀疑不需要我们怎么推动,南宋就会自己灭亡。” 苏咏霖把手上的报告递给了身边的田珪子。 田珪子看了之后也感到十分无语。 “这赵官家可真是只顾自己了,连继任皇帝都不管了,这……该不会是他们家的传统吧?当年赵官家的爹不就是这样坑害他的兄长的吗?” 苏咏霖想了想赵佶和赵桓的事情,便确定这是历史的重演。 人类真的总是在重复犯同样的错误,真是有趣。 “不管怎么说,我曾以为赵昚的上位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但是现在看起来,未必如此了,赵昚,也就那样了,运气好还能给南宋续命几年,运气不好,不用等到我南下,他们就能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苏咏霖连连摇头。 田珪子又看了看军事报告。 “关于周至提出的问题您是怎么想的?赔款的问题,岁币的问题,割地的问题,还有两国名分的问题。” 苏咏霖背着双手在宫殿中来来回回走了一阵子。 “赔款不是最重要的,反正是一次性的,能拿到多少就拿多少,问题不严重,岁币,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坚持原来的要求,三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布的数额,可以让他们折算成其他物资,但是总价不能少。 至于割地,我倒没有想太多,当前两国态势以淮河和大散关为国界,现在的情况,若要它割地,它怕也没有多少地可以割让了,珪子,你觉得呢?需要割地吗?” 田珪子认真的考虑了一阵,开口道:“还是有必要的,长江天堑也就算了,若是不割地,此番以后宋廷必然加强淮河流域的防御。 所谓守江必守淮,我朝若不要淮南地,岂不是拱手把战略优势让给宋人?届时大军南下还要再次攻打一遍淮南地,且是防备更加严密的淮南地,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有道理。” 苏咏霖看了看地图,感觉此番若是不让南宋割地,现有的战果就等于全部没要。 以后打南宋不仅过淮河,还要重新夺取渡口,等于受了二遍苦,遭了二遍罪,还要损失一批兵马,得不偿失。 若是此番可以坚持获得淮南地的一部分,就能彻底巩固大明国对于南宋的战略优势,会让南宋非常难受却又不得不忍耐。 在这样的状态下,南宋想要不犯错误,难度会很大很大。 于是苏咏霖坚定和想法,决定让南宋割让淮南东路给明国,作为战胜者应得的东西。 对此,田珪子认为这对南宋下手太狠,估计他们会反复扯皮,不利于大明速战速决快速逼降南宋的战略目标,所以,不如降低一些岁币方面的要求,以此获取淮南东路作为最重要的战利品。 如果南宋方面答应割让淮南东路,那么在岁币上做一些让步未尝不可。 苏咏霖思考之后表示可以,并且决定授权给前线,让他们和南宋方面灵活谈判,只要南宋方面答应割地,岁币方面可以酌情减少一部分。 最后还剩下一个名分问题。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就好比西夏和高丽两国,都是明国的藩属国,名义上他们各自的统治者都只是国王的名分,需要对苏咏霖称臣。 苏咏霖领导明国,对他们拥有宗主权,他们统治国家的法理基础在名义上是来自于苏咏霖和大明国的,没有苏咏霖的册封,他们这个国王就做的名不正言不顺,国内的野心家就会蠢蠢欲动。 而南宋一开始和明国是平等对待的,双方是朋友,没有上下高低之分,明国承认宋国的平等地位。 但是这一次南宋战败了,证明了南宋国力不足,不配和明国平起平坐,所以这样说起来,南宋方面应该接受明国的地位更高而他们自己的地位更低这一现实情况。 而在苏咏霖的考量中,对南宋更强力的压迫将促使南宋内部的矛盾更加激化,促使南宋统治阶层更快的向底层转嫁危机,这将有助于复兴会在南宋的发展和壮大。 南宋会在激烈的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和社会矛盾之中走向分崩离析,其统治正统也会彻底毁灭在激烈的内部战争之中。 届时,明军的大军南下和彻底的清算将为江南地带来新生,他们将扫清一切南宋留给江南的残暴统治和遗毒。 这将符合明国的核心利益和苏咏霖的政治思想诉求。 经过思考,苏咏霖决定要求南宋对明国称臣,要求宋帝赵昚接受他的册封,要求宋国成为明国的属国,将统治法理拱手相让。 理由其实也很充分——金国可以,明国也可以。 我能灭你的国,就能要求你臣服,你不臣服,那就打到你臣服为止。 整理完了要求之后,苏咏霖笑着对田珪子说道:“也不知道那么多要求,南宋方面是否愿意全部接受。” 田珪子对此倒没有什么担忧。 “他们是败者,没有不接受的资格,他们若是不接受,那我朝就大军压上,围攻临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他接不接受。” 苏咏霖点了点头。 “说得好,胜者对败者从来不需要怜悯,尤其是这群自作孽不可活之人……唯一让我觉得有点可惜的是刘錡,这样一位抗金名将就这样死了。 当初他是怎么样把金国铁骑打败的呢?我真的挺想知道的,所以我还以为他能等到我覆灭南宋,为我所用的那一日呢。” 田珪子闻言,心念一动,稍有些犹豫,但是又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 略一思考,田珪子便缓缓开口道:“陛下,我以为,我朝并不需要对南宋的文臣武将们有太多的期待,不管他们的名声多大,官声多好,都不用期待。” 苏咏霖转头看向了田珪子。 “此话怎讲?” “他们真的会认同我朝……我们复兴会的理念吗?我们要做的,是翻天覆地的大事,而他们,都是旧时代的受益者,他们享受着荣华富贵,享受着丰厚的俸禄,享受着平民百姓的血汗,他们会接受复兴会要做的事情吗? 我以为,只有认同复兴会、加入复兴会的,才是咱们自己人,咱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才是最可靠的人才,幼安这样的人,我不否认会有,但是,又会有多少呢? 南宋的体制,是极其腐败残暴的体制,将所有精英上等人笼络在一起,一起分食底层百姓的血肉,不管那些南宋官员有没有同情过底层百姓,他们也从未将之付诸行动,从未反思。 他们或许从未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和普通百姓是同样的一类人,他们从未觉得彼此都是平等的,对于这样一群人,陛下没有必要期待。 大明朝能够建立,能够覆灭金国,吞并金国,靠的不是他们,我们不是靠他们走到今天的,我们靠的是自己,靠的是自己的勇气,坚持,还有陛下的英明领导,与他们何干?” 田珪子的话让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期待,或许只是历史情怀的折射而已,对于那些曾经在书本上的人们的情怀。 他相信这些纸面上的人们也曾有过一段丰满的人生,他很想知道这群人在此时此刻正在经历什么,是什么让他们铸就了不朽的诗篇。 仅此而已。 不过田珪子的一席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期待是多余的,这种情怀是毫无道理的。 他们是陌路人。 他是新时代的引领者,而他们,是旧时代的卫道士。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于是苏咏霖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又会有多少呢?幼安,人中之龙,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他可是主动抛弃了荣华富贵举兵反金,现在又为了复兴会的事业抛弃了个人的享受,背弃了儒教学说,此等人杰,世间能得几回见啊……” 田珪子于是语气坚决的进言。 “所以,不管他有多大名声,不管他有多大的才华,他如果不认同复兴会的理念,就是敌人,甚至是更加棘手的敌人,需要干脆彻底的清算掉!绝不可留!” 七百一十 明国是在痴心妄想! 说出将他们全部清算掉这句话的时候,田珪子的语气十分坚决。 看得出来,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不管是否同情底层人民,只要不是同路人,都要清算掉,一个不留。 对此,苏咏霖是支持的,覆灭南宋之后,绝对是要进行一波干脆彻底的大清算的,不清算不足以确立新的体制和新的未来。 但是苏咏霖并不觉得天下儒教学子中只有一个辛弃疾。 因为那群把华夏从沦亡边缘拉回来并且赋予它重生希望的人杰们,相当一部分也是接受过更加僵化的儒教思想教育的。 但是他们依然可以觉醒。 当他们看到人间炼狱的时候,当他们走到历史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当他们接触到新的思想的时候,会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们,到底是接受变革走向新生,还是跟随旧时代彻底被埋葬。 总有人会怀疑旧的时代和旧的体制,只是一开始他们没有指导思想,不知道该如何行动,无法觉醒,囿于传统的思想,不能超脱其外。 而一旦他们有了超脱其外的指导思想…… 辛弃疾重生了,赵玉成重生了,千千万万的复兴会员重生了。 苏咏霖多少还是有点理想主义者的行事风格的,比如他对于未来的期待和毫不犹豫的前进。 尽管他的手段十分严酷果决,但是他相信,没有理想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这个现实世界只会持续堕落,堕落到深渊之中不可自拔。 正是因为那些看上去十分可笑乃至于不被现实世界所接受的理想主义者的奋斗,这个本该堕落的世界才会诞生一线生机。 正如当年苏咏霖在一片迷雾之中看到了那一丝微弱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希望之光一样。 现在的明国,就是理想之光所铸造而成的希望的国度,在这个希望的国度中,应该存在理想和希望,而不仅仅只是冰冷的清算。 田珪子折射出了苏咏霖心中最深的对待敌人的严寒与冷酷,而有了田珪子,苏咏霖本身的理想就能够大放光芒了。 当然,苏咏霖能看到希望,而赵昚只能看到绝望。 苏咏霖关于谈判的诸多要求和建议很快就通过水路和陆路的交替运输抵达了临安城下,被交给了周至和周志学等前线将领、书记官。 他们看了苏咏霖对于这场谈判的指示和根本目的的讲述之后,统一了认知,通知南宋方面相关的要求条款,让他们自己先商量一阵,等商量好了再来明军大营谈判。 而看到了这份明军要求的投降条件的诸多条款,赵昚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了。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几乎忍耐不住心中的愤怒,就差没有立刻下令城中守军出击和明军决一死战了。 要战争赔偿就算了,还要岁币。 要岁币就算了,还要割地。 要割地就算了,居然还要大宋皇帝向明国称臣! 称臣!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称臣!割地也不可能!一整个淮南东路?不可能!明国是在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赵昚在宰辅会议上大吼大叫,拍桌子砸板凳,摔碎了数个茶碗,吓得皇宫里的宦官们瑟瑟发抖,生怕受到皇帝怒气的牵连。 之前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汤思退和沈该也不敢说话,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要怎么保持立场才能不被皇帝秋后算账。 反正他们现在肯定是不敢说要皇帝全部答应明国要求、尤其是向明帝国称臣这一说,尽管他们实在是太想促成和平了。 同样的,对于明国的四大要求,史浩也觉得无法全部接受。 赔款和岁币是史浩心中觉得可以接受的条件。 割地他虽然难以接受,但要是明国的要求不多,倒也不是不能谈,为了换取和平好让南宋有喘息之机,不是不可以。 可明国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要整个淮南东路八个州府,八十万人口,这未免有点把南宋当成猪来宰的感觉,太过分了。 称臣这一项也非常过分了。 南宋刚刚从向金国称臣的耻辱之中走出来不久,现在又要走回原地,这对南宋的国格还有南宋君臣的人格打击实在是太严重了。 他们无法接受。 赵昚与史浩明确了南宋可以接受的最高限度的条件之后,史浩决定再次出使明军大营。 得到明军照会之后的第二天,史浩再一次来到了明军大营,与周至还有周志学领衔的明南征军指挥层进行谈判。 “北朝的要求,大宋已经明了,对于北朝的诸多要求,大宋皇帝陛下觉得并不高兴,一连提出四款要求,北朝未免胃口太大。” 史浩这一次上来就对着苏咏霖的四条要求开炮。 周志学则对此针锋相对。 “当初辛总长南下的时候只有岁币的要求,南朝却不答应,大明无可奈何之下才决定开战,要说错,这也是南朝的错,大明现在所需要的,都是战胜所得,没有问题,这四条必须全部答应,否则议和就不可能。” 史浩不甘示弱。 “北朝毫无缘由向大宋提出岁币之要求,难道是正确的决定吗?” 周志学冷笑。 “那是为了整修黄河,而黄河之彻底崩毁,就是南朝一手造成……史相公,我们还是不要就这个问题多做讨论了,我们还是继续我们原先的议题吧!” 周志学眼看着史浩似乎想要就黄河问题进行辩论,立刻出言打断了史浩的施法。 史浩施法被打断,满脸都是不愉快,但是作为战败方的代表,他不能驳斥战胜方的要求。 于是正式的谈判就此开始。 正式的流程必然是求同存异,所以双方首先就战争赔款问题进行商谈。 六百二十万贯钱的赔偿已经没有问题,已经得到了南宋皇帝的承认,所以四款要求中的第一款得到了双方的认定,可以接受。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款,明国方面要求南宋每年提供价值等同于三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布的岁币,每年运送至双方边境地区交割。 对于这个要求,史浩认为这太难为南宋了。 “战争已经让大宋受创严重,六百二十万贯钱已经让大宋伤了筋骨,还要三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布,这对于大宋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几乎是不可负担的,难道北朝希望眼睁睁看着大宋分崩离析吗?” 周志学对此完全不打算让步。 “当年你们给金国那么多岁币也没见你们分崩离析。”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金国不也是南下大肆劫掠破坏之后才让南朝交的岁币吗?南朝不一样交到前年?况且大明军队南下一不烧杀二不抢掠,严格约束军纪,对南朝百姓没有战争之外的侵犯,难道不比金国好多了?” 周志学一番说辞让史浩顿时无言以对。 确实,周志学说的很有道理,要说当年金国对南宋的伤害,那肯定是远远比现在明军造成的伤害要大的。 更别说金军一路南下一路烧杀抢掠,不单单索要了岁币和战争赔款,还掳掠了不知道多少民众一起北上成为奴隶。 相比之下,明军却严格约束军纪,除了战争之外,没有对南宋进行更多的破坏,没有焚烧民房,没有掳掠民众,也没有破坏田地。 一路南下,被明军攻占地区的百姓没有受到伤害,反而还有明军军队维持秩序,保证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城市的正常运转。 仿佛他们行军作战真的就仅仅只是为了达成战略目标,军队非常听话,听话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军队? 七百一十一 赵昚要做最后的挣扎 战争进行时,南宋官方逐渐了解到明军严格约束军纪、没有对南宋民间生产造成巨大破坏的时候也觉得非常惊讶,觉得这颇有当年岳家军冻死不拆屋的风范。 但是这样一来,史浩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驳斥明国方面的理由了。 这让他颇有点纠结。 见史浩涨红了脸的模样,周志学看了一眼周至,周至心领神会。 “这样吧,既然南朝真的有困难,那么大明也不是不可以为南朝考虑一下,岁币方面可以再谈谈,价格也不是不能降低一些。” “代价呢?” 史浩一脸紧张的看着周至,显然没有被他的话术所骗过。 对此,周至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第三款,割地,南朝必须答应,则岁币方面还可以再谈,若是不答应割地,一切免谈!” 史浩就知道是如此。 果然,明国方面用第二款要求来要挟第三款要求的实现了。 然而第三款要求在史浩看来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旦失去了淮南东路,则南宋就将彻底失去淮河防线。 虽然之前宋廷也没怎么经营过淮南,整体的防御目标就是守江不守淮,可是经此一战,朝中防御政策必然有所改变。 宋廷一定会大力经营淮南防线,让淮南防线变得更加可靠,可以庇护长江流域,可要是明国把淮南东路割走了,那么南宋再怎么建设其他部分都没有意义,双方的战线就已经推到长江流域了。 宋廷终于不用继续争吵到底是守江还是守淮了。 这是这后果未免太严重。 史浩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对于南宋来说,淮河就等于北宋的燕云,是不能失去的,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设想。 “淮南东路绝对不可以割让!” 史浩坚决地摇头了。 周至顿时黑了脸,周志学的面色也非常不好。 “如果南朝打定主意不割让淮南东路,就说明这和谈是谈不下去了,难道南朝觉得大明军队真的拿不下临安?还是说南朝觉得趁这个机会能够集合足够的军队和大明军队交战?南朝莫非是在以此为缓兵之计?” “并非如此!” 史浩连忙表示道:“只是北朝的要求太过于苛刻,大宋实在不能接受,否则接受者必为万夫所指!” 周至拍了拍桌子。 “史相公,南朝貌似没有搞明白如今的处境,你们战败了,十几万军队被大明军队打败,大明军队是以战胜的身份对你们提出要求,和谈,可以谈,但不代表你们可以拒绝。” 史浩左思右想觉得为难。 “大宋并非不知道这种事情,但是……但是……” “没有但是!现在你们还能就岁币问题稍微争取一些,如果不答应,大明军队会立刻攻城!风景秀丽的临安会瞬间沦为战地,沦为一片废土,这是南朝希望看到的吗?” 周至的表情渐渐变得凶狠:“还是说南朝皇帝打算再来一次靖康之耻呢?” 史浩瞳孔一缩,立刻联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画面。 “北朝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你似乎有什么误解?” 周至冷笑道:“就我军一路南下所见识到的南朝军队的战斗力来看,鱼死是可以的,但是网绝对破不了,史相公不要对南朝军队的战斗力有过多的误解,这不利于史相公分析签订和约的利弊。” 史浩一愣,随即就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北朝未免太过于霸道了,完全不顾盟国之情谊……” 周志学摇了摇头。 “异位相处,南朝怕不会做的比大明更温和,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实力有所差距,所以国与国之间,还是不要感情用事比较好,史相公,感情不能为国家和百姓争取利益。” 史浩彻底无话可说了。 于是周至直接把话挑明了。 “答应,还是不答应?若是答应第三款,则第二款的岁币数量可以酌情减少,若不答应,明天此时,大明军队就会开始攻打临安城,绝不留情!到那时,你们就更没有选择了。” 史浩左思右想,觉得只靠临安守军已经没有翻盘的希望,至于其他地方的军队…… 明国也不是没有相对应的边防部队,一旦侦察到南宋边防部队的大规模调动,必然趁虚而入,到时候情况会更严重。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朝中有人建议调集荆湖地区和川蜀地区的精锐军队来临安勤王时,史浩才坚决反对了这一提议,认为两淮战区已经崩毁,不能让其余两个战区的主力部队也出事。 所以眼下的战局就真的变成了城外明军对抗城内宋军的战争了。 而城内宋军除了这座临安城可以为依仗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仗怎么能打赢呢? 但是这些条件史浩是真的不敢答应,赵昚不松口,他真的不敢做主,以免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所以史浩最后还是向明军方面请求给他一些时间回朝斡旋。 “斡旋可以,但是必须要有成果,也必须要有时限,时限就是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给出结果,否则明天此时,就是大明军队正式攻打临安之时!” 周至给史浩下了最后通牒。 史浩离开之后,周至和周志学商量着,觉得城内宋人心里没有逼数,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应该摆出坚决的姿态,让城内宋人彻底失去幻想,面对现实。 然后两人联署命令,下令围城明军主力开始行动。 大量攻城器械准备好使用。 投石机准备使用,床子弩准备使用,临冲车准备好使用,撞车准备好使用,云梯准备好使用,木幔准备好使用。 火药武器立刻开始战前检查,刀枪剑戟弓弩箭矢立刻开始战前检查,各部队营指挥使以上军官和指导员全部到总指挥部开会,领取各自的任务,然后回去分配任务,各指导员回去召开战前动员会。 火头军立刻开始给士兵准备战饭,要求全部用干饭,并且拿出肉类给士兵补充能量。 按照明军的军规,战前一天三顿饭必须全部都有肉,油水可以多放一些,以便让士兵养力气,肚里有油水,打起仗来更加持久。 全军立刻进入最高级别战备状态,一刻也不准懈怠,随时准备攻打宋都临安。 就在赵昚因为明国的四大要求不可让步而怒不可遏雷霆震怒之时,明军的行动给了临安城内的人们以巨大的压力。 军官们士兵们登上城墙看着城外明军积极的战备行动,看着越来越多恐怖的战争器械被推倒城下准备进攻的时候,他们纷纷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 这种恐惧刺激着城内每一个人的心,并且很快波及到了朝廷,波及到了赵昚本人。 “明国真的会攻打临安吗?” 赵昚带着满脸的疑惑和不甘心询问史浩。 史浩默默点头。 他并不怀疑。 可是赵昚还是不愿意相信,就像是死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样,孤注一掷的相信那根稻草真的可以承受住他的重量,让他活下来,让他可以呼吸。 所以他决定等,他决定最后梭哈一把,要和城外准备攻城的明军玩心跳,他觉得他的勇气可以扭转局面,可以让明军变得理智。 他像一个只剩下最后筹码的赌徒一样,红着眼睛不顾全说想要开最后一把,把自己的全部堵在最后一把上,没有理智。 他并不会相信那根稻草打一开始就不可能救他,也救不了他。 他很勇不假,但是南宋小朝廷的文武百官们大部分已经无法忍耐了。 七百一十二 临安条约 明军准备攻城的消息传来,群臣集体震动,他们不约而同的直接来到皇宫恳求赵昚停止无谓的挣扎,接受明军的要求,避免临安城重蹈当年开封之覆辙。 他们痛陈当年开封被攻破之后城内人等的悲惨遭遇,请求赵昚理智对待这件事情,不要和明军死战到底。 他们深深的记得当年开封城内发生的事情,记得除了皇室蒙难,他们这些大臣也没好到哪里去。 绝大部分大臣都被搜刮了全部的财产,还有一部分倒霉蛋因为和皇室的关系太近,从而和大量皇族一起北上辽东苦寒之地,受尽屈辱,死在当地,再也没有返回故土。 这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如果明军真的攻城,而宋军真的受不住,他们就会重蹈覆辙,成为永远的笑柄。 因为明国已经取代了金国,拥有金国全部的国土,也掌握有辽东苦寒之地,想要把他们流放到传说中的五国城,一点也不难。 利益受损,他们不能忍耐。 他们不能也不敢把自己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寄托在一位刚刚登基的皇帝身上。 谁敢相信这位皇帝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所以不单单是当朝文武百官了,现有的皇亲国戚,赵构没有带走的后宫嫔妃,还有那些之前被明国送回来的北宋宗室们,全都哭着喊着跑到皇宫里请求赵昚保住临安,不要让临安遭到战火损伤。 他们哭着喊着,声音非常凄惨,声势非常浩大,把赵昚办事的宫殿堵得水泄不通。 内里是请求赵昚审时度势的宰辅们。 外边是哭喊着求他投降的统治集团。 史浩孤独的站在另一边一言不发。 赵昚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包括曾经坚持抗击的主战派们,曾经上书给赵昚让他坚持抗击的主战派们也有大部分熄了火,不再言语。 事到临头,这些“硬骨头的主战派们”还是非常惜命的,不约而同的闭嘴,甚至有一些人还混在请求赵昚投降的官员群体中一起起哄,给赵昚施加巨大的政治压力。 这巨大的政治压力几乎摧垮了赵昚,让赵昚痛苦不堪。 当他知道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都在恳求他不要继续抵抗下去的时候,深切地感受到何为【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的苦楚。 被金国和秦桧一党打断了脊梁骨的官员们终究没能重新挺直腰杆子,在明国大军的威慑之下,跪下了。 满朝文武百官,只剩下三个人依旧头铁上书表示要和临安城共存亡,甚至请求登上城墙抗击敌人,守护大宋的尊严。 这最后三份坚持抵抗的表奏在很多人看来可笑的很,毫无意义,但是在赵昚看来,这是他心中最后的安慰。 司农寺主簿韩元吉。 敕令所删定官陆游。 中书舍人虞允文。 这三个名字被赵昚记住了,这三个人让赵昚明白满朝文武虽然多位贪生怕死之辈,但终究还是有愿意挺直腰杆做人的官员存在的。 然而,仅仅只是三个人,并不能支持赵昚继续抵抗。 他甚至可以想到,这是群臣的最后通牒了。 作为一个刚刚登基的还没有稳固势力支持的皇帝,除了史浩之外他并没有其它的铁杆支持者,现阶段他的皇位其实是不稳的。 尤其在这个时候,赵构不在,没人为他撑腰,如果他一意孤行,真的到了危急时刻,极有可能引发宫廷政变,从而失去皇位。 疲惫到了极点的赵昚终于支撑不住了。 事实上这就是群臣的最后通牒。 尽管杨存中作为代表的军方势力没有表态,还守在城上,摆出一副要和明军决一死战的态势,但是如果群臣都想要投降,不想抵抗,那么杨存中一个人如何能力挽狂澜呢? 而且此时此刻,一些大臣是真的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他们谋划着趁着赵构不在、赵昚地位不稳且动摇的时刻推举赵佶在辽东生下的儿子赵铁使或者赵顽使做皇帝,带领他们投降,以渡过难关。 他们不想和赵昚一起死,也不想和赵昚一起被俘虏北上失去自由自在奢侈荣华的生活。 原先群臣确实没什么选择,除了赵昚之外很难立刻推举下一个合适的皇帝,但是明国把北宋宗室送了一批回来之后,他们有选择了。 他们有赵佶的儿子可以做备用皇帝候选人,也能顺顺当当的成为皇帝,如果赵昚真的“冥顽不灵”的话,他们就决定拼着大逆不道之名,也要把赵昚赶下皇位。 哪怕赵构回来以后会很生气,也无所谓了,谁让最重要的时候你不在呢? 你自己跑了,留下我们吃苦受罪,有这种道理? 所幸赵昚没有坚持到他们决定动粗的时候。 群臣的丑态让赵昚彻底绝望,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反抗之心,他让史浩搀扶着他走出了宫殿,面对着一派凄惨景象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他悲愤交加的发表了宣言。 “朕哪怕战死也不愿屈膝投降,区区明国大军不能奈何朕,而你们却往朕的胸口狠狠插了一刀,让朕无可奈何!朕不是为自己而降,是为你等而降!你等贪生怕死,却要朕背上千古骂名,成为投降天子,你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说完,赵昚哭喊着对不起祖宗、臣皆亡国之臣等等之类的话语,离开了议事宫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接着赵昚授权给史浩,让史浩代表他去和城外明军签订和平协定,所有条件都可以接受,唯有之前说过的岁币减少问题可以多做争取,多少还能为大宋减轻一些负担。 一场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宫廷政变落下了帷幕,赵佶的儿子终究没有那个运气重新登上皇位。 五月初九日清晨,史浩怀着沉重的心情抵达了明军大营,穿过了守备严密蓄势待发的明军攻击军阵,与周至还有周志学三度见面。 这一次史浩没有多做纠缠,而是顺顺当当答应了明军的要求,赔款也好,岁币也好,割地也好,称臣也好,全都答应了。 这款被称为《临安条约》的协定就这样正式签订了。 双方都没有更多的纠缠,唯有岁币方面,因为答应了第三款和第四款条件,所以明军方向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将岁币价码调整到了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两绢布的等级,和当年金国一样。 岁币规定可以用其他物资折价算入岁币供给当中,但是岁币内容之中至少要保证十万两白银和十万匹绢布的提供,也就是说折价范围为十五万两白银和十五万匹绢布。 折价物资的范围也有严格规定,黄金可以,粮食可以,一般布匹可以,整修黄河所需要的建材也可以,包括提供给明国修筑黄河的劳动力也可以用于折价。 可以折价的基本上都是有广泛用途的市场硬通货,包括人力资源,都是可以用来办事的,而没有奢侈品的存在。 史浩签订条约的时候,虽然心痛难耐,但是也察觉到明国政府和南宋政府的不同之处,意识到了这场失败并非毫无缘由。 他们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办实事而发起战争,并非是为了颜面、名分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战争有着极为明确的导向和目的,不达目的不罢休,达到目的就立刻停止行动,令行禁止。 或许,就算军队比现在更加强大,南宋也不是明国的对手。 不知为何,史浩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惊悚莫名。 七百一十三 痛哭的赵昚 临安和约签订完毕,周至和周志学都非常满意。 他们通过军事手段得到了明国所需要的东西,完成了皇帝陛下交给他们的使命,他们可以班师回朝享受荣誉了。 心情大好之下,周志学感觉史浩看上去都顺眼了不少。 “和约签订难道不是好事吗?史相公为何愁眉苦脸?临安城得以保全,城内生灵免遭涂炭,这对于南朝来说是最直接的好处吧?” 周志学上前与史浩攀谈。 或许周志学没有恶意,但是这话听起来就有点讽刺。 签完了协定,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永久失去了,但是史浩还是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轻松,面对周志学的调侃或者是讽刺,史浩没有反驳的想法和底气。 他只能苦笑。 “北朝已然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何须如此?接下来大宋需要解决的事情还有许多,更要受苦受罪,北朝却可以安稳,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周志学笑了笑,开口道:“南朝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远比这一次要更加糟糕,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呢?不过割一路之地,总好过整个淮南地,不是吗?” 史浩无奈地摇了摇头。 “北朝拿走了淮南东路,大宋的淮南就等于不复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周志学摇了摇头。 “大明并没有继续南下的想法,这一次南下也不过是为了修黄河,就算拿了淮南东路,也只是作为警戒而已,只要两国不起刀兵,有何不妥? 说到底,此番若是南朝尽早答应大明的要求,这一战本就无需发生,大明不过是为了整治黄河,为了中原千万生灵,南朝连这一点岁币都不愿意出,招致如今的后果,难道不是南朝自找的?” 面对周志学看似有理实则霸道的言论,史浩心中暗暗恼怒,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忍气吞声了。 “事到如今,败者无话可说,和约既定,惟愿北朝尽快撤兵离开,还大宋以安稳。” 周志学笑了笑,点了点头。 “好说,好说,只要拿到你们的割地诏令,整个淮南东路全部纳入大明疆土,一切都好说,大明也不想继续耽搁下去了,继续耽搁多一天,浪费的也是国帑。 而且,这样对你们也好,今后交割岁币只需要送到江边就可以用水运送往江北,省去一段路途,减少不少运输费用,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了……” 史浩一句话都不想和周志学多说了,生怕自己被他气出病来,于是便很快离开了明军大营,回去向赵昚复命了。 赵昚拿到了双方签署的和约条文之后细细查阅,阅读过后又痛哭失声,最后又跑到祖宗祠堂内哭了一阵,最后无可奈何之下用皇帝玉玺加盖印章,赋予这份和约新的法律效力。 大宋从现在开始就要重新背上沉重的政治和经济负担了。 赵昚也要重新准备一下,向明帝苏咏霖请求称臣纳贡,并且请求册封。 赵宋王朝的法统从此将属于明帝国,只有明帝的册封和承认才能赋予赵家皇帝统治者的身份与法统,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的。 皇帝哭了,铮臣也哭了。 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们都笑了。 他们安全了,临安安全了,他们的一切都得到了保全。 其他的都可以往后再说,现在,他们想要庆祝他们平安渡过了这一场空前的政治军事危机,想要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快乐和压抑的情绪。 同样在五月初九日,周至向城外明军主力、苏州洋上明军水师主力和守备建康府的马宏兴所部传达命令,战争结束,和约签订完毕,全军准备撤往淮南,等待大明皇帝的进一步命令。 五月初十日一早,周至拿到了赵昚盖上玉玺的割地诏书。 南宋方面还特意派遣了宰辅汤思退作为割地使者,随同明军一通前往淮南各地负责割地,诏令淮南东路各地守臣将防区割让,并且尽快离开。 说老实话,接到这个任命的时候,汤思退心里就咯噔一声感觉不妙。 这种事情不让负责签订和约的史浩负责,却让一直有点边缘人意思的自己来负责,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汤思退在军事斗争上是纯粹的门外人,但是在内部政治斗争方面却是行家里手,技巧高超,通过这一不同寻常的任命,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赵昚的一些想法。 汤思退有点担忧,怀疑皇帝是不是想要做点什么。 但是他没有证据,不敢乱说,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命令,于五月十一日跟随围城明军主力一起拔营而走,踏上北返之路。 踏上北返之路以后,汤思退才得知原来前线还有一支宋军部队正在抵抗明军,没有认输。 原先由刘錡镇守的扬州城在他死后依然保持抵抗,没有投降,时刻威胁着明军后勤路线,而明军为了更快的逼降宋廷,直接无视了扬州,快速南下以攻略江南。 江南再也没有入扬州城一样坚持防守的城池,军队望风而逃,兵败如山倒,于是明军大获全胜,逼得宋廷不得不签署城下之盟,成为明国的属国。 也是在北上的过程之中,汤思退和周至等人一起得知了南宋的池州都统司都统制李显忠率领水陆两军反攻建康的事情。 这是明军南下之后遇到的第二支敢于主动发起进攻的南宋军队。 战争发起的原因是马宏兴派遣周满城带领水师追击王权,不想放过那个混蛋,追着追着就追到了池州都统司防区。 周满城率领明军水师把王权的建康水师打的屁滚尿流,夺取了很多物资,可很快池州的水师前来驰援。 他们战斗勇猛,和周满城打的旗鼓相当,成功接应了王权和少数建康水师的残余战船。 周满城眼看着事不可为,也就没有继续追击,发射了一轮大火箭之后,选择了撤退。 顺江而下返回建康府之后,周满城把池州还有宋军抵抗的事情告诉了马宏兴。 马宏兴表示自己的任务是控制建康府,而不是再次主动出击,继续出击的话会使得明军战线拉长,于后勤不利。 且战争规划中没有进攻池州的计划,作为军人,要听命令,擅自动员军队发起进攻是不合适的行为,所以他也就没有主动出击。 但是马宏兴没有主动出击,池州那边的宋军却主动出击了,池州都统制李显忠率领一万军队顺江而下,抵达了有少量明军驻守的太平州,在太平州和明军守军展开激战。 太平州明军数量少,不敌宋军大部队,只能撤退,宋军一路追击往建康府而来。 消息传到建康,马宏兴大怒,心想着我没来找你你倒来找我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于是马宏兴便点起两万兵马迎战李显忠。 双方在建康府与太平州中间的位置展开了遭遇战。 马宏兴精锐齐出,铁骑奔驰,李显忠步兵结阵,拼死抵抗,双方从上午战斗到黄昏时分,宋军一直都在坚持,没有给马宏兴可乘之机。 直到将近天黑,宋军才因为体力不支露出了破绽。 马宏兴这才命令骑兵迅猛冲击,冲垮了宋军步兵军阵,大军压上,宋军溃败。 然而其溃败并未呈一败涂地的状态,其主将李显忠亲自率领精锐部队殿后,死战不退,给明军的追击造成了阻碍,宋军溃兵得以相对安全的脱离了战场。 当时天色黑了,追击也变得不方便,马宏兴围杀了宋军的殿后部队之后,不得已接受了这场没有全歼宋军残部的不畅快的胜利。 七百一十四 臣等尚且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马宏兴在战斗结束之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至,让周至知道远在池州地区还有一支宋军的生力军正在抵抗。 其主将李显忠善于指挥,能力很强,其麾下军队训练度明显高出其他宋军一大截,战力颇强,颇为坚韧,是否需要全力歼灭。 周至得知这件事情,花了一些时间考虑之后就回复了马宏兴,让他不要继续下去。 宋廷已经签署停战协定,答应大明的四款条件,成为大明属国,战争已经结束,就不要再起战端,即日起准备撤退前往淮南地区的扬州驻扎。 除非那名宋将再次主动出击建康府,那就没什么说的,干死他,但要是他没有再次出击,那么明军方面也就不要主动出击。 以后机会多的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撤退。 当然,江宁城里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也要记得带走,能带走的都带走,别给宋国的上等人们省钱。 马宏兴接到周至的命令之后,虽然因为不能亲自剿灭李显忠而感到郁闷,但也为大明顺利达成全部战略目标感到兴奋。 于是他朝着池州的方向远眺了一会儿,记下了李显忠的名字,发誓将来大军渡江灭宋之时,他一定要亲自打败李显忠,砍下他的头颅。 自打进攻南宋以来,他获得全胜,只有这一场胜利获得的不那么干脆彻底,甚至有点磕磕碰碰。 这让他非常不愉快。 李显忠,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这一次算你运气好,下一次,你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接着,马宏兴就在周至的命令下开始了撤退行动,安排军队把江宁城里的好东西都给带走。 比如仓库内的粮食,钱财,各种布匹、木料、油纸、燃料等等重要的军事物资,凡是江宁城仓库中有的,全部带走,一点不留。 因为东西太多,打包的东西太多,结果交给水师船只装载都来回跑了三趟。 等到占领建康府的明军全部撤退到淮南地区的时候,周至也率领南征明军主力抵达了镇江府,并且开始全面撤退。 同样,包括镇江府在内,明军南征过程中占领的南宋城池内的全部官方军方仓储全部被明军搬空。 明军虽然在南征过程中对南宋平民保持纪律,秋毫无犯,但是对待官方的东西毫不客气,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那就带不走好了,也没必要砸了,将来到底还是大明的。 就当是给未来的自己减轻负担好了。 不过汤思退看着是真的肉疼。 看着明军一箱一箱地把城内仓储中的粮食、布匹、犒军铜钱、牲畜、酒水、军械等等全部搬走,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这一波南宋失血严重,损失的财富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到补全,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五年之内完全不可能。 光是被明军摧毁歼灭的江淮战区和禁军的十几万军队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重建了。 好在明军行动迅速,说撤退就撤退,能带走的东西带走之后,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五月十七日,最后一支明军船队带着最后一批明军军事人员离开了江南,踏上了淮南东路的土地,就此结束了此番的南征,明宋第一次战争就此告一段落。 汤思退和随行南宋官员则携带皇帝的割地诏书前往淮南东路各州府,将割地命令传达。 所有南宋官员、吏员限期离开淮南东路,不管是不是本地人,全部离开,淮南东路范围内不准有一个南宋官吏。 对此汤思退倒是觉得奇怪。 以往割地驱逐人员都是逮着官员驱逐,很少波及吏员的,因为吏员大多数都是本地人,离开他们,统治起来颇为不便。 但是明国方面却注明连吏员都要被驱逐,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亦或是自己有充足的人手可以出任地方职位? 虽然奇怪,但是这些事情也和汤思退关系不大了,他管不着,也不想管,这种事情自然由明军自己负责解决,愿意走的不愿意走的都要明军负责赶走。 随着割地诏书和明军驻军的抵达,淮南东路各州府逐渐归属明国行政建制,楚州、高邮军、泰州、通州、盱眙军、扬州、滁州、真州等八地相继归附,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硬是要说有什么意外的,那大概也就是扬州城宋军守军面对皇帝的割地诏书感到万分的痛苦和不理解。 “臣等尚且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等到臣等都战死,再降不迟啊!!!!” 自刘錡死后一直坚守扬州不投降的王方痛苦万分,碰着割地诏书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站都站不起来。 老实说,王方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自扬州城被反向包围了之后,他多次带兵出城袭扰,试图用沙包填充河沟,为城内军兵填一条路出来,进而威胁明军的后勤粮道。 但是明军火力凶猛,大火箭雷神炮不断地发射、轰击,把宋军炸的灰头土脸,于是王方面对明军的凶猛火力始终不能成功。 尽管如此,王方也多次冲击明军封锁线,白天打,晚上也打,弄的明军颇有些疲于奔命的情况,后来由凌子石组织明军使用白天黑夜两班倒的方式才重新把握了主动权。 扬州城内的存粮看起来确实很多,明军包围扬州一个半月,扬州巍然不动,城内不乱,说明粮食并不缺乏,继续打下去,就算明军主力压上进行攻击,怕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所以赵昚的割地诏书就非常重要了。 因为扬州城的特殊情况,汤思退亲自带着割地诏书要求扬州守军放弃抵抗,以尚书左仆射的身份携带割地诏书,身份上是完全足够的。 王方面对汤思退,面对割地诏书,面对皇帝的要求,痛哭流涕。 “臣等坚守至今,从未让明军得逞,扬州巍然不动,难道现在却要拱手相让吗?” 念及满城军民坚守之辛苦,汤思退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他不能改变大局,更不能破坏大局。 “这是官家决定的事情,吾等为臣者必须要遵守,否则就是大不敬,是造反,再者说了,正常仗都败了,你一座城没有丢,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能扭转战局吗?” 王方知道自己不能扭转战局,可是刘錡临死前的嘱咐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刘錡说不能投降,不能认输,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显然是没有了。 王方捧着割地诏书,看着城外密密麻麻虎视眈眈的明军,最终还是痛苦的下达了撤退命令,将扬州城交割给明军。 坚守至今奋战至今的宋军将士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之奋斗的城池大门打开,明军士兵趾高气昂的进入,他们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不甘,还有深深的悲伤,他们无一不痛哭流涕。 连跟着宋军一起奋战的城中壮丁们都因为这样一幕而泪流不止。 观察到了这样一幕,入城的周至感触颇深。 “宋军并非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有王权,就有刘錡,有郭笮,就有李显忠,有吴超,就有姚兴力,有望风而逃的废物军队,也有坚守至今绝不后退的英武军队,不能单单把南宋看做一个好对付的敌人啊。” 周志学跟在周至身边,闻言则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倒是觉得南宋的军队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跟得上大明军队的建设,大明军队训练之精、精神之高昂,远非宋军可以相比,而且两国最大的差距还不是在军队中,而是在朝堂之上。” 七百一十五 第二个中直辖 周志学显然不认为明帝国和南宋之间的差距主要在于军事上。 军事是综合国力和动员力的具体体现,南宋此番作战如此拉胯,显然不仅仅是军队出了问题。 对此,周至倒是很感兴趣,想要让周志学多说说。 那周志学就多说说好了。 “一个满是屈膝投降之辈的朝堂,被他们掌控了后勤和升迁的军队,再能打,又能强悍到什么地步呢?反观被大明朝廷和复兴会控制的军队,无一不奋勇当先,视死如归。 说到底,军队的差距来自于朝堂的差距,而朝堂的差距又来自于皇帝和主要执政官员之间的差距,南宋的皇帝是赵构,宰辅是汤思退,有这样的领导者,他们再能打,也没有用。 而大明军队呢?皇帝是咱们的陛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未尝一败,英雄盖世,主要官员都是陛下的旧部,随他一路拼杀而来,意志坚定,行动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说打就打,这是南宋可以相比的吗?” 周至听了这些话,默默思考了一阵子,而后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啊,如果朝廷比不上敌国朝廷,军队再能打再敢战,又能如何呢?现如今也不是唐末乱世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南宋已经换了皇帝了。” “嗯,现在就要看看这个新皇帝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周志学想了想,又低声道:“但是这个新皇帝现在刚刚登基就签了协定,做了投降皇帝,身上的包袱还不是一般的重,确实不知道他能否扛得住,重新奋起了。” “最好别,他要是奋起了,难受的是咱们。” 周至摇了摇头。 “未必。” 周志学缓缓说道:“南宋的问题,不是换一个皇帝或者换一个朝廷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算他把朝廷全给换了,难道能把地方官员也全给换掉吗?能把地方上那些阻碍北伐的势力全部清除吗?清除不了那些,他再怎么想奋起,也办不到。” 周至眨了眨眼睛。 “此话怎讲?” “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南宋真正拖后腿的力量并不在于皇帝,也不在于具体某个人,而是一整个南人群体,他们不想北伐,他们不想打仗,他们只想安稳过日子。”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朝廷是南人出钱养活的,官员也主要都是南人出任,高官也好,基层官吏也罢,大部分都已经是南人了,他们现在掌握的权力很大,可要是北伐成功恢复中原了,是不是要把手上的权力分一些给北人? 合着我出钱出力出人北伐,打到最后还要把权力分给北人,自己什么好处得不到还要赔一部分出去,他们就觉得这样的生意是赔本生意,不想做,不愿做,就使劲儿拖后腿。” 周至琢磨了一阵子,感觉这个事情有点意思。 “何等短视,何等无耻,照这样来说,宋国岂不是永远也别想恢复中原成功了?” “他们本来就办不到,加上还出了赵构这么个皇帝,手里有那么多能打的大将愣是打不出局面……唉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周志学看着周至,一脸嫌弃。 周至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 “我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啊……” 周至一句话给周志学说愣住了,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周至到现在为止都不是一个复兴会员,顿时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可是你也不能只想着打仗不顾政治,正好现在仗打完了,我给你好好补补课,补完课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吗……好吧,我听听就是了。” 周至点了点头。 另一边,早在五月十四日的时候,明军战胜、宋国签订和约的消息就通过加急快送抵达了中都,送到了苏咏霖的手上。 苏咏霖得知以后大喜,立刻安排枢密院对本次战争的功臣论功行赏,然后召集主要负责官员来宫中议事。 议事的内容很简单。 割地之后得到的淮南东路如何安排。 淮南东路必然作为今后对付南宋的前进基地,让南宋没有建立淮河防线的可能,一旦开战就是决战,有助于明军直捣临安,快速摧毁南宋的指挥中枢。 所以这里是单独设一个行省,还是归属于其他行省之中,值得商榷。 “单独设一个行省,这八个州的范围未免太小,且人口数量也不够,据初步估计,八州之地人口数量不过八十万,大部分都是荒芜之地,十分荒凉,不至于单设一个行省。” 田珪子拿着淮南东路的资料看了看,又说道:“但是无论是归属山东行省还是河南行省,都有点不太合适,这两个行省本身的体量已经很大,再扩大,不太妥当。” 田珪子作为重臣直接提出了这样的两个观点,与会其他臣子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建议了。 苏咏霖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河南行省与山东行省都不适合,那就干脆设一个中直辖吧。” 臣子们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中直辖设立的目的是为了让朝廷中央直接掌控某些要害地区以增强中央权威,维护一统,中都地区连接河北、辽东,北靠燕山,形胜之地,必须全部由中央朝廷控制,以确保中都的安全。 北方有一个中直辖,南方不能没有,我觉得目前来说虽然还早,但是迟早,咱们是要南下对付南宋的,届时,刚刚拿下的南宋必然有很多不稳定因素,需要中央力量直接插入以维持稳定。 而从地缘上考虑,燕云之地是河北之地的屏障,谁掌握燕云,就对河北有优势,所以第一个中直辖设在燕云,而自古以来,也有守江必守淮之说,掌握淮南淮北,就等于控制了江南的安危,所以第二个中直辖,要设在两淮之地。 以此类推,自古以来川蜀之地交通不便,极易出现割据现象,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安蜀未安】之说,所以未来第三个中直辖,就要设在川蜀地区,扼川蜀交通之要冲,威慑川蜀不臣。” 苏咏霖拿起笔,在地图上的三个位置分别画了一个圈。 七百一十六 中原复兴计划由此开始 苏咏霖拿起笔,在地图上位于燕云、淮南和川蜀的三个位置分别画了一个圈。 这是他计划中三个中直辖的位置。 然后他又看了看地图,又在两广地区和河西地区点了一点。 “从北往南,过了淮南有江南,过了江南,还有岭南,也就是说江南人认为岭南人才是南人,岭南人觉得岭北都是北人,所以我以为五岭地区是重要的交通要冲,未来在五岭之地也要设中直辖。 至于关中地区,比起关中,我以为河西走廊对于大明来说更加重要,掌握河西走廊,就能控制西域,两汉,晋,隋,唐,无不是通过河西之地控制了西域,进而把中原王朝的势力向西延伸,以至于到了葱岭之地。 而失去西域也是从失去河西之地开始的,一旦失去河西,整个西域都将失去,无法掌控,中唐以来便是如此,而到了宋,更是因为西夏的原因,失去了经营西域的可能。 所以我以为,未来消灭吞并西夏之后,就要在西夏故地设中直辖,由中央政府直接派人驻军掌控,以确保对这块交通要冲之地的完全控制,进而才能进军西域,挑战更西边的辽国。” 这段话,苏咏霖没有避开耶律元宜和耶律成辉这两个契丹人的代表。 而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疑惑或者惊讶的样子。 很显然,他们对于明帝国的认同早已超越了那个虚无缥缈看不到的西辽,他们对西辽没什么感情,对于给了他们新生权力地位的明国才更加认同。 如果此时硬是要有人把他们同西辽联系起来,他们还会生气,还要争论,说他们是明人而不是辽人,说他们愿意为了大明披肝沥胆,而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辽国。 这种态度是苏咏霖非常满意的态度,这说明他对于外族精英们的笼络是非常成功的,利用他们抗衡山东系文臣的计划也非常顺利,达成了目前朝政的平衡状态。 这种状态目前还需要继续维持,至少在平定西夏之前不能被打破。 提出了未来的中直辖计划之后,群臣就对苏咏霖在淮南之地设中直辖地区没什么看法了。 因为这的确是从地缘角度出发非常有意义的行动。 于是这一政令得以通过,故宋淮南东路之地,将由大明中央尚书省直辖,是继燕云地区以外的第二个中直辖,称之为两淮中直辖。 至于驻军方面的问题,就继续把河南兵团的游奕军周至所部安置在当地,由周至统领游奕军负责淮南东路的军事防御问题。 接下来的事情属于朝廷吏部和复兴会组织部。 因为这两个部门里都是复兴会的人,也可以说是复兴会的事情。 苏咏霖驱逐了整个淮南东路八个州府的南宋官吏,明军也对当地的地主豪绅势力进行了威慑与打击,所以此时此刻正是淮南东路反动力量最为虚弱的时候。 苏咏霖打算让复兴会借助吏部的力量将大量优秀的新人会员安插到淮南东路,对当地不足八十万的人口进行全面掌控。 诚然,现在的淮南东路因为黄河问题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是荒凉,但是终有一日黄河问题会得到控制,到那时,淮南的复兴将不是问题。 复兴会主导下的淮南乃至于整个中原的复兴,都将不是问题。 苏咏霖如此坚信着。 几次复兴会会议一开,整个淮南东路的官员问题和吏员问题还有基层组织问题就搞明白了。 八十万不到的人口治理起来也不难,也正好方便复兴会在短时间内架构起全新的政治组织,然后给新人们锻炼行政能力的机会。 一切向海州学习,一切向海州看齐,争取把淮南东路包括未来的淮南中直辖打造为全大明第一个完完全全的【复兴行省】。 接下来都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比如规定南宋给大明国的战争赔款六百二十万贯铜钱将分五年还清,每年还要支付额外的利息,规定在每年春耕之后的五月份缴纳,方式就是通过瓜洲渡送往淮南之地。 还有就是每年的岁币,价值二十五万两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绢布,每年需要在秋收忙碌之后的十月份运输到江边,通过瓜洲渡转移到淮南之地,由中央派出官员负责检验和交割。 至于每年岁币内所包含的白银绢布和折价物品的内容,则需要大明和南宋双方商定好,统一执行,不得有丝毫误差。 最后就是称号问题。 因为南宋答应了向大明称臣,所以赵昚的尊号应该由苏咏霖确认并且册封,然后才算是真正有了法律效力。 这方面其实双方各退一步。 本来按照苏咏霖的想法,可以给他们来一个江南国主的称号,不给帝号,让赵构和赵昚体会一下当年李煜的感觉,羞辱他们。 但是转念一想,让他们去国号,估计会引发更大范围的抵抗,不符合明帝国速战速决的战略要求,于是也就没有这样搞,继续金国的传统,由大明国皇帝册封赵昚为大宋皇帝,国格较西夏和高丽高一等级。 西夏和高丽在大明这边都是国王的身份,直接低了苏咏霖本身一个档次,而南宋这边却是皇帝,只是皇帝身份需要册封,到底和西夏高丽有所不同,也是考虑到南宋划江而治的巨大体量。 虽然依然有着不满意的地方,但是考虑到这一趟战争已经赢回了本钱,还赚麻了,苏咏霖也就没有继续和南宋计较。 他再度派遣辛弃疾南下作为大明使臣,前往正式册封赵昚为大宋皇帝。 辛弃疾欣然领命。 明帝国这边理清了战争的问题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正式开修黄河。 第一阶段目标不变,将黄河改回东汉故道,避免两淮之地继续遭受改道之苦,率先恢复两淮之地和河南之地的勃勃生机。 这一工程量十分浩大,苏咏霖勒令复兴会作为牵头组织,见官高一级别。 以田珪子为黄河改道工程总指挥,以工部尚书时征为黄河改道工程副总指挥,全面协调朝廷各部门、各地方官府、流域内各军军队等负责完成这项巨大的国家工程。 洪武二年五月二十一日,大明帝国皇帝苏咏霖正式在中都签署命令,宣布黄河改道工程由此开始,全国将集中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为这一空前好大的工程注入力量。 务必功成。 以此为标志,中原复兴计划由此开始,整个北中国自中唐以来的复兴也由此开始。 苏咏霖签署命令的二十天后,六月十一日,南宋著名主战派领袖大臣张浚终于千里迢迢从四川老家返回临安,见到了新皇帝赵昚。 上一次来到临安的时候,他踌躇满志,而离开临安的时候,他万念俱灰。 他本以为只能在家乡终老,含饴弄孙,度过晚年,但是他没想到一朝战事起,他居然还有被起复的机会。 新皇帝赵昚急召他返回临安,说有大事要与他商议,大宋需要他。 他捧着诏书,泪流满面。 但是与此同时,他知道了大宋与明国之间的战争正在进行,大宋的情况非常不妙,明国水师大获全胜,已经歼灭了大宋水师的主力,从苏州洋威胁临安,临安一片动荡。 在这样的动荡之中,赵构退位,把皇位让给了赵昚,赵昚火线登基,登基之初就面临着兵败如山倒的艰难局面。 他需要有人帮他运筹帷幄,帮他决胜千里。 这不正是张某人可以为皇帝陛下所做的事情吗? 这不正是张某人为国出力的时候吗? 七百一十七 老师真是我的良佐! 得知朝廷的动荡和遭遇的困难,张浚紧张之余,又雄心万丈,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年轻了十岁。 他立刻就让家人整理行装,大家即刻出发,不要耽误时间。 他每晚到一天,对于大宋来说就会多一份危险。 皇帝的召唤预示着对他的需要! 大宋需要他出谋划策,需要他运筹帷幄! 大宋还需要他!他还有用! 强烈的使命感和激动催促着他快点出发,一刻都不能耽搁,每耽搁一刻钟,他就如同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一般瘙痒难耐,坐都坐不住,他都很不得自己先行出发,让家人在后面跟着。 于是张家人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才得以顺利出发。 但是尽管他已经出发,在赶路途中却总是听到坏消息。 一会儿听说长江防线被突破了,明军打过长江了。 一会儿听说刘錡战死了,一切都完蛋了。 一会儿又听说明军在江南打了大胜仗,把宋军抵抗部队给全歼了。 再然后直接听说明军兵临临安,临安危机,大宋眼看着就要有亡国之危了。 张浚那个着急啊,急不可耐,甚至想要自己骑马快速赶赴临安挽救危局——这场被他看做只有他才能挽救的危局。 但是他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太好,就在半路上病倒了。 治病耽搁了一段时间,走走停停,等他抵达临安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好一段时间了,南宋朝廷也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了一定的安稳,开始重新办事了。 赵昚下令与明国签订和约之后,闭门不出七天,七天之后宣布召开朝会,正常处理政务,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他绝不会仅仅只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得过且过。 作为一个合格程度超过赵构的皇帝,赵昚没有那么简单。 在群臣逼宫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等和平条约签订,明军开始撤退的时候,他反应过来了,回过味儿来了—— 群臣逼宫,如果自己不从,那么是不是会有人用强,把地位不稳的自己给废掉,重新立一个新皇帝? 然后他就悚然一惊,意识到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在明国释放北宋宗室返回之前,群臣没有多余的选择,仓促之间也不可能拉出一个太祖后裔就做皇帝,所以他是唯一的选择,他还是有底气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北宋宗室的回归,尤其是徽宗赵佶的儿子的回归,让他的皇位有了不确定性,这才是赵构要赶在北宋宗室回归之前立太子的原因。 不是所有赵佶的儿子都有威胁皇位的能力的,几个年纪太大的有心无力的自然可以排除,唯二有威胁能力的就是赵佶在辽东生下的儿子赵铁使和赵顽使。 这两人都才三十多岁,和赵昚是同龄人,年富力强,如果他们成为了候选人,赵昚一点也不奇怪,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法理上自然具备皇位继承权。 于是赵昚就暗中命令史浩去调查这件事情。 史浩利用自己多年积攒的人脉关系稍微调查了一番,然后便惊讶的发现确有此事。 群臣逼宫之际,有人暗中联络了赵铁使和赵顽使,与他们做了秘密交谈,商谈了一些比较敏感的事情,很显然就是为了给未来的政局托底。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赵昚气的差点疯掉,又摔碎了不少茶碗才堪堪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再怎么生气也没有用,那些有过不臣之心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摔碎了茶碗就受伤。 所以赵昚冷静了,并且进一步在史浩的帮助下分析了一下当前朝堂的政治局势。 “陛下骤然登位,在此之前没有自己的根基,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没有根基,全靠太上皇的支持才能做皇帝,所以太上皇才是陛下的根基,这是陛下的缺陷所在,陛下要充分认识到这一点。 在此之上,陛下就能理解为什么群臣敢于逼宫,敢于要求陛下投降,甚至为此更换皇帝,行大不敬之事,主要就是陛下没有根基,没有亲信,甚至不算掌握兵权,而此时恰好太上皇不在临安。” 赵昚深深的认同这一点,然后询问史浩。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才能拥有根基,拥有兵权,并且成为真正的皇帝呢?” 史浩想了想,犹豫片刻,便低声回复道:“其实此时此刻,对于陛下来说,乃拥有根基、掌握兵权的天赐良机。” “哦?天赐良机?老师何意?” 赵昚不解。 “因为此时此刻,太上皇远在西狩途中,何时返回尚且不得而知,没有太上皇在京城,陛下固然没有依靠,却也因此可得自主,就可乘此良机扩大势力。” 史浩一席话解除了赵昚的疑惑,赵昚这才意识到现在对自己来说还真是天赐良机。 因为赵构不在临安。 他固然会因此没有靠山,但是整个临安城也只有他一个皇帝,他得到了宝贵的自主权! 赵构的确是树大根深,可他现在不在临安啊。 古往今来多少政变兵变都是趁着主政者不在老巢的时候发动的? 远的看看司马懿发动的高平陵政变,不就是趁着曹爽不在,发动了政变吗? 近的就看着一次没有成功发动的政变,若是自己没有及时妥协,这些大臣会不会霸王硬上弓? 危机危机,危中藏机。 赵昚心头一阵火热,询问史浩该怎么做。 史浩也不含糊,就拿唐太宗病故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情来对比现在的情况。 李世民病故之前,自己料到时日无多,就贬斥了一些功勋之臣如李绩之类的,寻个由头把他们贬到偏远地区,流放他们,夺取他们的权力和地位。 而唐高宗上位之后又宽恕他们,把他们召了回来,把权力和地位还给了他们,一来一回,等于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往返了一阵子,白跑了那么多路。 这样做有用吗? 当然有用,因为这是恩。 皇帝本可以让你一辈子终老于深山老林荒凉之地,但是却又把你召了回来,把权力重新给你,这就是恩,领受了恩,就要效忠,就要回报,否则就没人愿意跟你玩了。 “这种手段未免过于粗糙,那些被贬斥的人不懂吗?” 赵昚很奇怪。 史浩笑了笑。 “懂,当然懂,怎么不懂?这种手段一眼就能看穿,但是他们也怕啊,真心实意的怕,唐人有言,一言以决生死者,皇帝也,他们怎么不怕呢? 他们怎么敢确定这就是皇帝的手段,而不是真心实意的要把他们赶出中枢,终结他们的荣华富贵呢?这一切可都是皇帝能决定的,于是,他们被赦免了之后自然会对新帝感激。” 赵昚于是明白了这里头的意思,并且进一步理解了史浩希望他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这样说来,老师是希望我把之前被贬斥出去的大臣召回来,这样就能获得他们的感恩,得到他们对于我的效忠,从而建立起属于我的根基。” 史浩笑着点头。 “陛下英明。” “原来如此。” 赵昚笑了出来:“不过之前我们已经派人召张浚、陈康伯等人回来,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一旦回来,重新担任高位,执掌权势,必然会向陛下效忠,那个时候,陛下就有朝中的助力了,召回来的越多,陛下的助力越大,再到往后召开之科举,陛下就有自己的天子门生了。” 史浩为赵昚描述了未来的朝中局势,让赵昚看到了一派大好局面,他非常高兴的握住了史浩的手。 “老师真是我的良佐!” “愧不敢当。” 史浩微笑推辞。 “那老师,朝中的问题解决了,军中呢?这一次大战暴露出来的军中问题可是相当严峻。” 问过了朝政,赵昚又开始询问军政。 对此,史浩也有自己的看法。 “军中问题说严重的确严重,说好解决也确实不难解决,军中的确有很多无能将帅,但是也有敢战忠诚的将军,比如死守扬州不投降的王方,主动进攻建康的李显忠,他们都是良将,敢于为国奋战。 江淮之地的军队都被打没了,但是这也是重建的契机,重建的军队没有多余的烦扰,陛下亲自提拔敢战的将帅提领军队,就能建立起听从陛下吩咐的军队。 届时,其他地方不敢说,镇江府、建康府和池州的三个都统司的军队都会是陛下的军队,至于三衙禁军,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因为其上上下下都是太上皇的人。 太上皇现在虽然西狩,但是终究会回来,且如今临安城中最有威望的将军杨存中是太上皇二十年亲信,关系非常亲近,其不可轻动。 但是此一战,禁军也的确损失很大,趁着现在全临安的军队都被改编成御营,陛下可以将这批部队都编入原先的殿前司,交给杨存中,以安稳太上皇之心,便于太上皇回宫。 而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这两支则可以重新募兵,重新选择可靠将帅,则这两支军队重建之后,也就顺理成章成为陛下的亲军了。” 史浩开动大脑,为赵昚绘出一副未来的大宋政治军事构造蓝图,让赵昚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七百一十八 埋头十年,与明国抬头相见 史浩的意思,赵昚懂了。 趁着赵构不在,他可以搞来搞去,搞朝廷,搞军队,但是必须要有个度,要给赵构保留最基础的安全底线。 这道底线,就是杨存中。 作为赵构的绝对亲信,杨存中在三衙禁军体系中继续存在并且掌握一支军队,对于赵构而言意义重大。 赵昚的皇位到底是赵构禅让的,要是他直接趁着赵构不在就把权力全部夺取,一点都不给赵构留下,赵构固然不会说什么,却可能影响赵昚的风评,给他带来【不孝】的评价。 那对赵昚的打击就有点太大了。 甚至于赵构可能以不回临安为筹码,要挟赵昚办一些他不愿意办的事情,到时候,赵昚就会失去主动权,很难办成事情了。 这就是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作为和赵构没有任何直接间接血缘关系的远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表面亲戚,赵昚还是有先天不足的。 所以殿前司这支部队必须要交给杨存中统领,作为赵构安全感的来源。 而其余两支部队,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则可以由赵昚重新募兵,重新组建训练,这样练出来的当然就是他自己的兵,听他的话。 有杨存中和殿前司的军队作为安全底线,赵构大概率不会干涉赵昚直接掌控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会任由他发展自己的力量。 这样一套程序下来,两三年之内,赵昚就能拥有一个实权皇帝的体面,并且有了一雪前耻的基础——军队基础和政治基础。 三个都统司的军队和两支禁军武装的军队直接听从他的指挥,到时候就算赵构向要做什么,一些小人想要做什么,也拦不住赵昚。 他有自己的基本盘了。 听完史浩的全盘计划,赵昚喜不自胜,连连感谢史浩为他的谋划。 史浩最后为赵昚定下了一个雪耻的目标,希望赵昚可以【埋头十年,与明国抬头相见】,【忍十年屈辱,换一朝扬眉吐气】。 赵昚虽然感觉十年有点长,但是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他急切的希望找到一个可行的计策来雪耻,所以他表态愿意接受这个计划。 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他也在自己的床头悬上一颗苦胆,效仿勾践。 当然卧薪就有点难为人了。 赵昚挺喜欢软床,不喜欢硬床。 开始几天他逼着自己睡木板床磨砺心志,结果睡了几天愣是睡不好,腰酸背痛不说,还给折腾出了黑眼圈,感觉这样下去甚至要影响处理国务,太耽误事儿了,于是他就把硬床换回了软床。 苦胆倒是一直悬在他的床上,每天早起舔一口,品尝那种苦到极致的味道,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明国硬塞给他的耻辱。 开始几天他真的这样做了,带着满口满心的苦涩反思自己,和史浩制定计划,想象着未来如何执行计划,又如何解决横在眼前的难题。 但是尝了几次苦胆之后,他觉得这苦胆实在是苦到了心里,实在是难受,于是赵昚就觉得尝尝苦味就得了,当时的苦也能提醒自己,没必要一直苦下去。 这样一想,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然后就让身边宦官准备了饴糖,尝完苦胆之后赶快漱漱口,接着含一块饴糖在嘴里,嘴里美滋滋,心里乐滋滋。 这就是所谓的先苦后甜吧。 雪耻计划订立完毕之后,赵昚又有了奋斗的目标和希望,他重新奋起,没有如同某些朝臣以为的那样一蹶不振。 他非常勇猛的在七天之后重新开始理政,重新开始自己的执政,履行作为皇帝的责任。 赵昚还是有决心的。 他不仅仅召回了张浚一人,还把之前被赵构和汤思退等人排斥的主战派大臣系数召回。 他召回了王大宝、胡铨、王十朋、汪应辰、陈良翰等张俊一派的主战派臣子,又在当朝大力贬斥主和乃至于主降派的官员。 之前的风波中力主投降且嗓门极大的一群人被赵昚打击报复了。 那些阴谋和赵铁使赵顽使接触的大臣也被他调离职位、调离临安乃至于远放岭南之地。 赵铁使和赵顽使也被他更换了住所,从此生活在赵昚的严密监视之下。 一场不算是政治风暴的政治风暴就在赵昚不动声色的人事行动之中开始了。 从五月底到六月初,赵昚一共罢免了十七名官员的职位,又降低了二十三名官员的职位,还把二十七名官员调离临安,驱逐到了岭南艰苦之地担任县令等官职,形同流放。 他们空缺出来的职位就全部被赵昚用来安置主战派的官员。 被罢免的官员当中并不缺少高官。 比如汤思退就被罢免了,他帮助明军完成割地使命回朝之后,就被弹劾了。 赵昚看汤思退不顺眼,觉得汤思退虽然没有和赵铁使赵顽使接触,但是他是个纯粹的主和派,谈到议和头头是道,谈到抗争如同痴呆,这样的人要他何用? 帝国首相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担任呢? 赵昚新提拔的一些官员明白赵昚的意思,绝口不提汤思退在这场战争当中的一些贡献,而是把过去汤思退身上一些捕风捉影似有若无的事情拎出来批判,对着他一顿猛攻。 汤思退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还没来得及还击,就得到了皇帝的诏令,给了他一个过得去的名号,和一个提举道观的闲差,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汤思退北上之前不祥的预感居然真的就应验了,他就真的成为了高官显贵之中第一个出局的人。 虽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赵昚的行动未免有点太快了。 汤思退之后就是沈该,沈该和汤思退不说穿一条裤子,也算是睡一床被子,两人心意相通,在赵昚眼里就是狼狈为奸。 临安面临危险的时候,两人没有任何贡献,只知道装哑巴,什么也不做,全是史浩一人在撑着,勉为其难撑起局面。 要你们何用? 于是沈该也被弹劾了,还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挺大把年纪还纳了十六岁的小妾,为老不尊,不配做宰辅高位成为百官之表率。 这就纯属没事找事打击报复了。 但是没办法,要打击报复的是皇帝,是一言以决生死的皇帝,沈该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沈该也混了一个提举道观的闲差,回乡养老去了。 枢密院原先的临时负责人叶义问和周麟之被认为在这样一场失败中碌碌无为,没有军事才能,配不上枢密院的重要职位,于是被调任地方做地方行政官员了,不再出现在中央。 他们空缺下来的职位被重新进入临安朝廷内的主战派官员们填充。 这段时间内接二连三赶回临安的之前被排挤的主战派官员们也接二连三的被任命为高官,掌握很多实权。 比如张浚就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成为大宋王朝的军事主官。 著名主战派大臣胡铨被任命为同知枢密院事,成为大宋王朝的军事次官。 陈康伯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成为大宋王朝的首相。 接着史浩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成为仅次于陈康伯之下的次相。 继而又任命同为主战派大臣的王大宝出任礼部侍郎,任命陈良翰出任兵部侍郎,任命汪应辰出任吏部尚书,任命陈俊卿担任户部侍郎。 当然,赵昚也没有忘记最后时刻依然坚持抵抗的三个有勇气的年轻小官。 他决定给他们一些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于是他把虞允文、陆游和韩元吉三人全部调入枢密院,成为枢密院编修,参与到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当中。 七百一十九 你王权又不是士大夫 这场堪称宫廷政变的政治变动是赵昚在战后发起的第一次也是规模超大的政治行动。 他行动迅速,待主战派臣子们抵达之后,赵构【回銮】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主和派政府一举拿下,实现了主和到主战的无缝切换。 赵构统治下占据主导地位的主和派政府遭到雷霆打击,被颠覆。 赵昚主导下的主战派政府正式上位,开始对大宋王朝的政治军事进行全面掌控。 张浚抵达临安之后就被赵昚亲自任命为知枢密院事,总领枢密院和大宋兵权,在皇帝赵昚的支持下,他可以对军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人事任命完成之后,赵昚面对这个【众正盈朝】的局面非常高兴,便召集他们在一起开了一个会议,就此次战事中大宋惨败给明国的事情进行全方位的反思,并且针对性的拿出应对措施。 对于这场惨败,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多想法。 张浚首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此番大败,可以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沿边军备之松弛荒废是其一,朝廷官员麻木不仁胆怯不敢战是其二,整体战策规划混乱不堪、前线将领无法互相配合是其三。” 张浚开头就列出了南宋必然战败的三大理由,得到了与会众人的一致赞同。 然后张俊就和他们一起把这个问题掰开来谈论。 “沿边军备荒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是自与金国之协约之后就出现的问题,中兴大将麾下能征善战的军队在长期所托非人的耽误之下,也逐渐荒废了训练,失去了往日的战斗力。 更别说军械方面上上下下的敷衍了事克扣经费,以至于刀枪不锐利、易生锈腐蚀,弓弩要么是木料不过关,要么是弓弦不合格,根本拉不开,或者一拉就断。 军官不经过严格的考核,只看谁能得到枢密院文臣的看重就授予重要的领兵军职,有些甚至是靠贿赂上官换来了军职,这样的人担任军职,难道是为了整顿军队备战吗? 士兵也是,很多老弱病残充斥在军队之中,吃空饷的情况非常严重,吃空饷的军队是一般军队,没有吃空饷的老弱病残叫做精兵,真正的可以作战的军队呢?又有几成?” 张浚把自己了解到的实际问题讲了出来,群臣纷纷点头。 胡铨也痛心疾首的向赵昚汇报自己所知道的一些问题。 “据臣所知,建康都统司都统制王权素来有贪腐之名,麾下军队吃空饷的现象十分严重,甚至有传言称建康都统司明面上的七万军队被他和会下大小将官吃空饷吃的不到一半,由此可见军中贪腐现象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赵昚紧锁眉头,心中怒火高涨。 此战结束之后,赵昚就通过各方面综合消息,基本上得知了和明军开战以来的全程细节。 前线两大都统司虽然都战败覆灭了,但是刘錡所部好歹还进行了非常激烈的抵抗,扬州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丢弃,算是保住了大宋最后的尊严,尤其是刘錡本人还因为战事积劳成疾病死,也算是因公殉职了。 所以赵昚没有追究刘錡战败的责任,让其功过相抵,本人不予奖励,家人不予责罚,一切如旧。 接着按照朝廷惯例为刘錡置办丧事,但是没有大操大办,算是给了刘錡面子,这一页就算是揭过了,大家互不相欠。 但是建康府守将王权是真的该死。 这混蛋在明军进攻建康府之前就跑了,把部下姚兴力留下来守卫江宁城,结果江宁守军在开战前夕追随王权的脚步一起跑了,只剩下不到四千的守军面对明军两万兵力,很快全军覆没了。 姚兴力力战身亡,被赵昚追赐,追封为太尉,以太尉之礼重新下葬,荫及子孙。 而王权这个混蛋则逃到了池州都统司那边,求得池州都统制李显忠的保护。 李显忠算是这一战之中表现最好的宋将了,不仅率军主动出击试图夺回建康府,还在野战之中勉强与明军对抗。 虽然最后依然战败,不过好歹保证了军队的撤退,也保全了池州,没有让明军更进一步入侵摧毁宋军的沿江防线。 所以赵昚在战后决定提拔、奖励李显忠,严惩王权。 他任命枢密院编修虞允文前往建康府调查取证,调查王权战前犯法吃空饷和战事亡命奔逃的罪过,准备一旦查实罪无可恕,那就斩了。 赵宋家法不杀士大夫,可你王权又不是士大夫,你还想怎样? 尤其现在王权的朝中靠山全都倒台了,主战派全面执政,你王权还想逃? 赵昚一声令下,就让李显忠亲自捉拿王权到临安来,李显忠受赏,王权下狱,准备处死。 当然,除了王权之外,让赵昚恼火的还有湖州战败损兵折将并且直接导致临安被围困的殿帅赵密。 但是看在赵密的确是抵抗了几日没有望风而逃、且本人也已经六十一岁,加上杨存中不计前嫌为他求情,赵昚最终没有杀他,而是将他贬为庶人,夺去一切职务优待,全家发配雷州,不准回乡。 接着王权和赵密的部下,按照职位高低和过错大小也被一一处置,有下狱论死的,也有贬为庶人的,还有降职留用的。 总而言之军队里赵密和王权的派系算是就此崩塌了,南宋军队内部的小山头为此崩塌了两个。 接连处理了王权、赵密两员高级将领,虽然达到了拨乱反正杀鸡儆猴的效果,但是军队问题依然非常严重。 首当其冲的就是此战的损失问题。 对这个问题,实干主义的史浩拿到了一手数据,向赵昚报告。 “根据具体战报,此番大宋迎击明军南下的军队为镇江、建康、池州三个都统司和临安三衙禁军部分,其中镇江都统司额定兵员四万,建康都统司额定兵员七万,池州都统司额定兵员一万七千。 除了三大都统司,参战的临安三衙禁军人数在五万人,先期北上镇江者两万,后期北上湖州者三万,再加上前后动用的水军士兵约六千人,综上所述,此一战,不算最后没有开战的临安之战,大宋共有军队十八万三千参与了此战。 而相对应的,作为进攻一方,明军出动的具体兵力,根据和约签订之后其主将周至的相告,为马步军五万,水军一万三千,总兵力为六万三千人,几乎等同于我军的三分之一。 而在战损方面,明军的战损目前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军的战损是可以统计的,此战之中,镇江都统司除了一万人镇守扬州没有覆灭之外,余者在淮南和江南分别覆灭。 朝廷禁军五万人,其中两万人与镇江都统司的溃兵一同覆灭在湖洑镇,另外三万人覆灭于湖州,三支军队除了目前统计到的总人数不到五千的溃兵之外,只有扬州一万守军回到了江南。 建康府方面,根据部分溃兵的交代,除了覆灭在江宁城中的四千人和覆灭于水上的建康水师,建康府军队几乎没有和明军正面交战就全部溃散了。 池州方面,李显忠以一万军队进攻建康府,与明军遭遇,之后败退,他自报损失在两千左右,保全了池州都统司的主力,所以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池州都统司尚且完整。 也就是说,建康都统司和池州都统司加在一起损失了六万九千余人,算上镇江都统司和三衙禁军的损失人数,这一战,大宋损失兵力在十四万四千余人。” 七百二十 赵昚的野望 将整体报告汇报完毕之后,史浩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自觉地留出时间给皇帝和群臣回味这段数据里体现出来的问题。 果然,上到赵昚,下到负责会议记录的枢密院编修韩元吉和陆游,每一个人的面色都非常差。 韩元吉和陆游本来是奋笔疾书的,听到这个数字之后,直接停下了笔,一脸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了不远处御座上的皇帝和新任的朝廷高官们。 他们不能接受南宋以十八万的兵力进行防守,却被六万明军打成了筛子这样的一个事实。 更可怕的是,这几乎是一个被打成了全军覆没的局。 以超过明军三倍的兵力,被明军打成全军覆没,明军还直捣首都,一路畅通无阻,南宋军队兵败如山倒,几乎没有几支敢于正面对抗的军队,面对明军无不望风而逃。 几乎可以说南宋军队基本上就是一群废物了,根本不能保家卫国,给出了那么多军费,吃了那么多饭,却养出了一群废物。 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诚然,建康府的情况不实,根本没有七万人的兵力,但是就算他王权吃了四万人的空饷,大宋一战损失十万兵力的事实是不可扭转的。 一战,损兵折将十万,这是大宋账面上额定兵员数目的四分之一,是全国所拥有的军队数量的四分之一。 明军只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动用六万军队,就把宋军十分之一的军队消灭了。 而明国军事力量的总人数,就目前明国自己公布的,约在四十万,与南宋相当,本次出动的总人数约七分之一,根本不到全国动员的地步,对于明国来说甚至可以算作小打小闹。 所以,双方在军事上的差距一目了然,这种恐怖的差距让南宋君臣从头顶到脚底都嗖嗖的冒着冷气。 这种情况,差不多可以和当年金军南下侵略北宋的时候相提并论了。 当时金军也是那么犀利,北宋百万军队被金军十几万打的屁滚尿流,最后丢了首都,丢了皇帝和皇族,也丢了半壁江山,底裤都输没了。 如今比起当年稍微好一点的是,明国没有一定要攻克临安全灭南宋统治阶层的目标,只是为了讹一笔钱用来修黄河。 从他们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们真的没有别的目标,真的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讹一笔钱去修黄河而已。 但是南宋却凭借自己的本事硬生生把只要付点岁币修黄河的局面打到了向明国称臣纳贡割地的局面,不可谓不是神级操作。 最初的震撼过后,皇帝和群臣都回过味儿来。 意识到当前这个局面必须要做出改变,如果真的继续让军队就那么摆烂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张浚毫无疑问是火气最大的那个。 “有罪之人必须惩处,该杀的必须要杀,杀鸡儆猴,杀一儆百,整顿军备,操练军队,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否则距离下一次明国修黄河需要钱也就不远了。” 张浚的一席话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支持,他们纷纷建言献策,为南宋自强自重贡献自己的想法。 其中的确有不少言之有物的东西,所以赵昚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再过不久一个全新的强大的大宋帝国就要出现了。 他可以带领数十万大军打回北方,收复失地,回到开封,祭拜祖宗,告慰祖宗,让祖宗知道他打回来了,他成就了千人未能实现的伟业。 他真的非常期待那样的未来。 而在这样的狂潮之中,史浩是唯一冷静的那个人。 “陛下,诸君,想法虽好,可是每一个想法都是需要钱的,此一前提不能无视,大宋不仅要赔偿给明国六百二十万贯钱的直接赔偿,还有每年的岁币,二十五万白银和二十五万匹绢布的岁币,这对于大宋来说,并不轻松。” 大家都在建言献策练兵强国的时候,史浩非常“煞风景”的提出了钱的事情,就像是这边大家把火撩的挺旺盛,他忽然扯下裤腰带一泡尿把火浇灭了。 那感觉就真的很奇怪。 热烈的强国氛围忽然一滞,然后缓缓消散,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这史浩,连赵昚都是如此,觉得史浩不会读空气,没有看到眼下大家都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当中。 但是最后他们也不得不回到现实当中,意识到史浩说的很有道理。 强军强国需要钱,而大宋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强国强军的办法有很多,非常多,但是挣钱才是最重要的,有钱才能办事。 “不仅是给明国的赔偿和岁币,还有战后地方上的恢复与战死者的抚恤,还有官盐的问题,明军毁了很多大盐场,官盐一旦不能提供,私盐就会大行其道,大宋盐税收入会大大降低。 不仅如此,还有海上商贸之事,之前明军水师在苏州洋拦截商船,劫掠商品,驱赶商人,大大影响了大宋的海上贸易之事,甚至连临安的物价都大大上涨,至今没有恢复,百姓怨声载道,这些都是问题。” 史浩叹了口气,看了看赵昚的脸色,无奈道:“老臣知道陛下渴望强国强军,但是在此之前,必须要整顿内务,整顿吏治,整顿盐政,整顿海商之事,然后才能强军强国。” 赵昚低着头,面色难看,没有说话。 张浚却有点坐不住了。 “治国理政当然重要,海商,盐税,固然重要,我都知道,但是史相公言及先后的问题,我不敢苟同。” 史浩看着张浚。 “张枢密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我只是想说,史相公所要做的事情都需要时间,强国强军若排在后面,更需要时间,而在此之前,明国会给你时间吗?” 张浚回看着史浩。 史浩摇了摇头。 “明国会怎么做,我不知道,张枢密不知道,只有明帝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是,明国正打算开修黄河,将黄河改回故道。 如此之大的工程,明国必然竭尽全力,一边修黄河一边开战,就算是明国再强大,也不可能办到,所以至少在明国开工修缮黄河的时候,大宋是安全的。” 张浚大摇其头。 “那是你以为的明国办不到,正如之前我们都认为明军不可能用六万兵力就直捣临安,结果呢?明国六万兵力就打穿了大宋,让大宋颜面尽失! 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史相公,二者无分先后,必须同时进行。” 史浩略微盘算了一下,缓缓开口。 “以大宋如今的财政状况,若要在支付赔款和岁币的同时,同时办理政务和军务,必然是捉襟见肘,且与此同时国内不能出现任何天灾人祸,否则大宋就没钱应对天灾人祸了。 所以我还是认为应该稳妥一些,先把国内局势稳定了,等朝廷财政多少宽裕一些,再重建军队,操练军队,增强军力。” 张浚还是不认可。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怎么能囿于死道理而故步自封呢?史相公,我知你办事一项稳妥,朝政之事自然由你来操持,吾等都很放心,但是军务之事,刻不容缓。” 史浩见无论如何都说不动张浚,只能转而向赵昚提出请求。 “陛下,以大宋目前的财政状况,想要同时推进军务革新和地方上的恢复,难度是很大的,老臣以为,战端刚刚停息,明国也不会轻易再起,大宋应当集中全力恢复地方,稳定财政,然后强军,陛下以为如何?” ps:月末了,大家还有没用完的月票记得投给我哈~~~ 七百二十一 苏咏霖的文治武功 在刚刚战败的档口,史浩知道赵昚肯定是很想雪耻的,但是他还是希望赵昚可以冷静一点,看清楚南宋和明国之间巨大的差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需要时间,需要毅力,需要不懈的坚持。 而张浚也看着赵昚,等待着赵昚的决断,期待着听到赵昚愿意尽快发展军事力量的发言,这对他而言很有意义。 他始终觉得只有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才能证明大宋的强大,才能给大宋争取到和平发展的契机,否则你这边发展着,那边明国看你不爽又打过来了,你怎么办? 发展了那么多,赚了那么多钱,到头来,不全都便宜了明国? 两人的意见颇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赵昚抬头看了看史浩,又看了看张浚,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觉得史浩说的没错,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大宋的确需要时间恢复、发展经济。 但是他又觉得张浚说的也很对,大宋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发展的再好,不也是被明国当猪仔一样宰杀掉吗? 所以他很难做出决断。 关键时刻,当前作为首相的尚书左仆射陈康伯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谁能保证明国不会尝到甜头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索取钱财呢?史相公,大宋再有钱,如果没有强大的军队保护,不就等于是为明国赚钱吗?先有强军,才能强国,明国之所以可以建立,你觉得是明军先诞生,还是明国先诞生?” 这句话史浩皱眉,让张浚狂喜,也让赵昚心中的犹豫彻底消失了。 赵昚随后站了起来。 “陈相公所言甚是,没有强大的军队,大宋再怎么有钱,也不过是为明国做嫁衣,到时候明国动辄动兵威慑,大宋只能被迫缴纳更多的钱财,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全都便宜了明国!怎能如此!” 赵昚的拳头攥紧了。 “自己的日子苦一点就苦一点,难一点就难一点,总好过省吃俭用的钱都送给了明国!诸君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竭尽全力,以重建军队、训练新兵为先,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靠后!” 张浚大喜过望,主战派群臣大喜过望,全都高呼【陛下圣明】。 唯有史浩皱着眉头,十分担心朝廷的财政安全。 该说不说,史浩虽然也很想雪耻,也很想为大宋取回颜面,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情急不得。 不管是强军还是富国,都需要时间,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需要严密的计划和谨慎小心的操作,任何一点点冒进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不可不察。 但是就眼下来看,群臣与皇帝的热情实在是太强烈了,强烈的有点不正常。 或许是这样的耻辱给他们的刺激太大了,他们太想一雪前耻了。 可是大宋和明国之间的差距,或许并不仅仅是军队战斗力之间的差距。 史浩恍惚间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的感觉当然是对的,明国和南宋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军队战斗力方面的差距,还有很多很多方面的差距,但是这是南宋群臣很难知道也很难去理解的。 就好比苏咏霖在战后签发命令以复兴会为牵头组织,集合全国之力兴修黄河,超大的世纪工程说上马就上马。 而苏咏霖本人为表支持,决定不办刚刚出生的儿子的满月酒席和百日酒席,将两场酒席的举办费用折现捐给了黄河整修工程,另外加了一个月的皇室开支费用,也一起捐给了工程。 皇帝带头捐钱,臣下自然不能没有表示。 于是以黄河整修工程总负责人田珪子和第二负责人时征为表率,全体朝廷官员一起捐献一个月的俸禄钱给黄河整修工程,为黄河整修工程添砖加瓦。 军队方面,大明帝国五大兵团和中央禁军全体将官、士兵一起捐献一个月的兵饷钱,为黄河整修工程添砖加瓦。 本次黄河整修工程初步预计耗费三百亿钱,随着时间推移和各种突发状况的发生,随时有可能增加投资。 所以苏咏霖又拉着田珪子和财政部负责人林景春商议,做计划,从牙缝里扣钱,田珪子还和林景春激烈的争吵了好几次,拍桌子砸板凳就差动手,终于又给黄河工程预留了五十亿钱额外支出的空间。 林景春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田珪子,好不容易才点头认了这笔超大规模的支出。 等于整个黄河整修工程计划全部完成可能需要总共三百五十亿钱的耗费,而工期尚且不能确定。 于是苏咏霖下令在黄河整修工程工期之间,所有一切的朝廷政令、资源都要向工程倾斜,所有的一切以黄河整修工程为第一优先级,包括他这个皇帝都要为该工程让路。 取得了对南宋的军事胜利之后,为大明获得巨大利益的苏咏霖的军事威望进一步提升,地位进一步巩固。 现在,他已经彻底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和明帝国的统治,并且使得明帝国得到了中原人心,明帝国的统治日趋深入人心,人们对于金国本就没什么怀念,对于明国的认同很快就建立起来了。 现阶段的大明朝,武功已经有了,那么对于苏咏霖来说,接下来就是文治。 文治要么是文化教育方面的功绩,要么是工程建设方面的功绩。 文化教育方面,大明国第一届科举考试成功举办的事情暂且不提,这黄河整修工程才是重中之重。 而值得一提的是,正值大明国第一届科举考试成功举办,苏咏霖大手一挥,下令大明国第一届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四科士子共一千二百人全体奔赴开封黄河整修工程的现场,开始为期三个月的实习。 三个月的实习期内,全体考中的士子都要听从复兴会的调遣,服从指挥,任劳任怨,不得有丝毫违令之举。 若有违背命令、抗拒指令、贪图享受等行为,直接取消考中资格,剥夺功名,打回原籍,不得为官,且六年内不准再次考试。 除了这一千二百号生力军之外,从洪武元年十月到洪武二年六月间复兴会干部培训班培训出来的预备会员们分作两部分。 一部分奔赴淮南东路,为建设淮南东路而努力。 一部分奔赴工地,听从复兴会中央的调遣,为黄河整修工程出力。 除了复兴会员和新科士子、工部官吏之外,此次复兴会还集中了河南兵团驻军、辅兵共五万余人参与工程。 另外也集中了河南行省、山东行省框架之下的官吏参与行动,也集中了河南行省、山东行省总人数达三十万之多的民夫和二十万之多的车辆、船只。 不仅如此,为了增加劳动力和效率,明廷还协调燕山、辽东两大马场,调用五万余匹驽马南下,作为整修黄河重要的运输力量。 又调动千里良驹两千匹,专供总指挥部和各地指挥分部通讯之用,以尽最大可能提高讯息传输效率。 六月底,苏咏霖更是下令,工程期间,河南行省、山东行省这两个行省的官员、吏员、军队、民夫一应人等,在涉及黄河整修工程事务当中,全部听从复兴会黄河整修总指挥部的指令。 一应物资调配、人员调配、工期安排全部由复兴会黄河整修总指挥部决定,余者不能干涉。 其财政支出自主结算,人员调配直接由总指挥部决定,朝廷皆不予干涉,给予最大限度之主动权,务必将黄河改回故道,使之畅通无阻,东流入海。 黄河改道、泛滥之百年遗毒,务必在本朝彻底得到控制,河北、中原、两淮务必得到复兴! 七百二十二 苏咏霖南巡 洪武二年七月初一,黄河整修工程一应人员物资全部调配完毕,全部抵达到位。 河南行省、山东行省两地官员全部准备完毕,当地军队、民夫也全部到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一日,田珪子带着时征等各段工程总负责人全部集合在开封城黄河大坝边上,在苏咏霖亲自主持建造的【奸贼杜充掘黄河大堤碑】与【宋君臣三易回河碑】面前举行开工典礼。 他们向全体黄泛区民众宣誓,将以他们毕生的心血完成黄河改道和接下来的修缮工程,力保黄河再无改道、泛滥之苦楚,力保黄河两岸居民安居乐业,再无泽国之痛。 于是黄河改道工程正式开始了。 整个七月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澜,改道工程顺利推进。 黄河整修总指挥部上承中都朝廷,下启各地指挥分部和地方官府,彼此之间进入磨合期,多多少少有一些矛盾和争端,但是很快都被解决掉了。 他们正在摸索一套行之有效的互相协作的方法。 而且说到底,苏咏霖授予复兴会控制的黄河整修总指挥部巨大的权力,且成为其最强力的靠山,各地官员官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能配合就配合,实在有问题再哭诉,总而言之,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和复兴会对着干就是了。 时间进入八月份,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今年入夏以来关中、河南一带降雨比较频繁,雨量大,于是黄河水量也开始增长。 复兴会工程总指挥部连续三次向河南行省、山东行省发布了黄河沿岸大水可能泛滥的风险。 并且要求两大行省尽可能转移沿岸老弱妇孺,并且竭尽全力募集壮丁加入加固沿岸大堤的工程之中,竭尽全力保住大堤,不让河水泛滥。 中都方面也很快得到了消息,知道黄河沿岸有再次泛滥的风险,苏咏霖很是担心,于是决定南下河南、山东一带巡查黄河沿岸。 对于此,赵惜蕊是有点担心的。 “既然黄河有可能泛滥,你就别去了吧,很危险的,大水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一旦泛滥,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就网开一面。” 苏咏霖抱着赵惜蕊亲了一下。 “正是因为我是皇帝,我才要过去一趟,我的军队,官员,还有百姓都在冒着生命危险奋战,我怎么能熟视无睹呢?越是危险,我就越是要去,我去了,才能稳定人心。 黄河工程刚刚开始,朝中那么大一笔支出,那么大的工程,动用那么多人力物力,很多人其实都心有疑虑,担心这样做不能成功,现在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去呢?” 赵惜蕊想了想,倒也知道这个事情的重要性。 “可就是因为这太重要了,所以我很担心你,不单单是黄河需要你,整个大明国也都需要你,我和孩子更需要你。” 这样说着,赵惜蕊又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酣睡的刚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 “那边下着大雨,黄河水量不断上涨,别说我了,平安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担心你的。” 苏咏霖顺着赵惜蕊的眼神,看向了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平安。 平安是他的小名,他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按照这年头的规矩,孩子刚刚出生都是只有小名没有大名,正式的名字至少要等到他到了入学读书的年龄才会给他取。 这规矩其实相当的无奈和悲哀,因为医疗条件的限制,古代婴儿夭折率非常之高,婴儿出生之初因为不确定他能活多久,所以只有小名,不上族谱,甚至当做一个家庭宠物来看待。 当孩子成长到可以读书的年纪时,依然平安,才有取大名纳入族谱的资格,才会被视作家里人。 当孩子成长到可以成婚的年纪时,依然平安,才会举行冠礼,赐予表字,赐予完整的人权和族权,从此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拥有一系列的权利和责任。 说到底,都是医疗条件的限制和平均寿命的低下,才会衍生出这一系列的规矩。 民间如此,地主士绅如此,高官如此,皇帝也是如此,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就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夫妻两人非常疼爱这个小生命,给他取了平安的小名,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苏咏霖的儿子诞生,对于整个大明国而言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的,当时孩子平安诞生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向苏咏霖表示庆贺,并且向他送上了丰厚的贺礼,以表内心激动之情。 苏咏霖相信他们是真的非常激动。 当然,他本人也是很激动的,不管未来如何,他的亲生儿子诞生,他如何能不激动呢? 虽然现在他将会离开一段时间,有一段时间看不到儿子。 “平安要是知道他的父亲是去做正确的事情,也一定会支持,而不是反对的,这是正确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去做,做了,于国于民有利。” 苏咏霖走到床前,弯下腰伸出手,动作轻柔的抱起了躺在襁褓中酣睡的平安。 “平安,爹爹是去做正确的事情,你一定会支持爹爹的,对不对?” 酣睡的孩子当然不会说对与不对,但是这并不重要。 赵惜蕊无奈的笑了笑,走上前,伸出手指点了点孩子柔软的脸蛋,满脸都是母性的光辉。 “不管平安支持不支持,你都会去的,还问平安做什么?假惺惺。” “放心吧,我再怎么说也是皇帝,要是连我的安全都不能保证,还怎么能保证大家的安全呢?今年的雨虽然大,但是今年气候并不反常,不会有大规模洪涝灾害,你尽管放心。” 苏咏霖再三安抚赵惜蕊,赵惜蕊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苏咏霖的行动,但是要求苏咏霖带上最精锐的虎贲禁卫军保护他的安全,要求禁卫大将苏勇随行。 很快,苏咏霖颁布命令,决定南巡到河南行省,诏令中央朝廷照常处理公务,他则快速行动,率领苏勇和三千名虎贲军骑兵快速奔赴河南,前往视察工作。 苏咏霖于八月初九抵达了开封城,会见了田珪子和时征等一系列治河负责人,与他们商谈这段时间的大雨对工程的影响。 紧接着,一群人就一起赶赴荥阳县的桃花峪,在这里做进一步的考察。 “这小小的桃花峪就是黄河下游与中游的分界之处,黄河从邙山出,过桃花峪,则进入中原,桃花峪以西,黄河处在邙山的约束之中,尚且平稳安分,且水流快速,泥沙不易沉积。 而到了这桃花峪往东,地势骤然变得平坦,河道变宽,流速变缓,则泥沙开始逐步堆积,所以黄河成为地上河,就是从桃花峪开始,自此往东,就是地上河了。 故宋时,宋廷就在这里设置了治河汛兵,根据桃花峪的水势判断下游是否可能泛滥,这一块地方的老人基本上都是汛兵出身,非常了解这一带黄河水的走势。” 田珪子跟在苏咏霖身边,稍微向他讲述了一下桃花峪对于整个黄河治理工程的重要性。 苏咏霖缓缓点头。 “所以说你们之所以多次发出警告,就是这里的汛兵发出警告了?” 田珪子点了点头。 “对,这些经验丰富的老汛兵看着雨势不减,桃花峪水位上涨,就担心下游会有泛滥的情况发生,所以提前给了我们警告,我们就向下游沿岸各官署发布命令,让他们迁移走相关地区的老弱妇孺,集合青壮准备加固河堤。” “目前有泛滥危险的地方是哪几块?” “最危险的莫过于滑州、曹州和单州三地,这三块地方都是当年杜充掘河口的受灾区,虽然之后缺口合拢,但是依然很危险,我已经派人去抢修堤坝,进一步加高加厚堤坝,但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拦住河水泛滥。” 田珪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得出来,他非常焦虑。 于是苏咏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感受着闷湿的体感。 “这雨虽然暂时停了,但是肯定还要下,如果继续下下去,很可能有危险,其他地方且不论,滑州曹州和单州三地的老弱妇孺首先开始疏散。 要求河南行省和山东行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三州百姓食宿,地方财政艰难,则由中央财政出钱,协调其他地方全力支持山东、河南,但凡一个人出事,我要找他们算账!” 田珪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嗯,如此就好。” 苏咏霖想了想,又问道:“这三州是不是问题特别严重,特别容易泛滥?” “倒也不能这样说,只是这三州的大坝都修的有些问题,质量不好,很容易有危险。” 田珪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滑州是当年杜充决口的地方,虽然后来缺口合拢,但是好像当时负责合拢缺口的施工队伍不怎么专业上心,没有做到最好,用料也不讲究,以至于多次遇到险情,曹州和单州也差不多。 大明国也算是接下了他们留下来的问题,这不刚准备重新修缮吗?结果大雨就来了,现在不是修缮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堵住的问题,能堵住,就能扛过去,堵不住,就要做好分流泄洪的准备。” 七百二十三 天晴了 “泄洪啊……” 苏咏霖皱着眉头,念叨着这个不太友好的名词,感觉心头莫名的有些沉重。 泄洪是防治洪水的方法之一,在洪水太大以至于常规手段无用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些地区分流泄洪以降低主干道的泛滥风险,用一地的泛滥挽救全局。 当然,这对于全局是有好处的,但是对于泄洪当地,显然不是那么友好。 不过这个办法一直到现代都是治水的手段之一,在更有效的治水方法出现之前,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终极手段。 复兴会总指挥部经过商讨,就决定如果问题太大,雨势不能停止,那么就要选择某些地区进行主动泄洪以降低全局风险。 “泄洪是终极手段,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管怎么样,在完全束手无策之前,绝对不能贸然泄洪,务必竭尽全力,不能有所保留。” 苏咏霖想了想,又说道:“这段时间我就留在开封处理政务,直到雨季过去为止,期间但凡有什么事情你们不能决定的,直接上报给我,我亲自决定。” “这样不会耽误事情吗?阿郎,你要是远离中都的话……” “中都不会出事,但是开封很可能出事,开封要是出事了,我在中都也不会安稳,不如直接待在开封,问题解决完了再回去,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全力施为。” “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 田珪子放下心来,全力以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河南地雨势不减,时而停息,时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桃花峪老汛兵们多次提出警告,滑州、曹州和单州三地的黄河大堤多次遇险,当地青壮大部集结,全力以赴,依然缺乏人手,三地官府多次向总指挥部求援。 于是田珪子发布命令,着河南兵团出动军队固定坚守在滑州、曹州和三州的黄河大堤上,以军队带头,辅以辅兵、民夫,全力加高加固黄河大堤,避免大水泛滥。 到八月二十一日,黄河水位不断提升,三州大堤摇摇欲坠,眼看着就有泛滥的危险,苏咏霖是彻底坐不住了。 于是他决定亲自赶赴情况最危险的滑州,并且不顾田珪子的阻拦,亲自赶赴滑州黄河大堤进行视察。 率军坚守在这里的是河南兵团下属陷阵军第二师的师帅徐昂。 当年,他在完颜亮南下的时候曾担任安喜县守将,力保安喜县不丢失,后来大反攻时期立下不少战功,斩杀数名金将,从而得到提拔,在河南兵团建军的时候升任师帅,跟随张越景进入河南,就此驻军河南。 这一次,得知指挥部下令死保三州大堤,河南兵团很多部队都积极请战,徐昂率先请战,得到允许,率领第二师一万名士兵赶赴滑州大堤紧急支援。 当时坚守在这里的是滑州白马县县令、复兴会员贺冬,徐昂领兵来援之后,就和贺冬一起,与辅兵、民夫三万多人携手奋战大半个月,数次亲临前线扛沙包加固河堤,始终没有让滑州大堤崩溃。 八月二十二日,苏咏霖奔赴滑州大堤视察。 当时正好雨势渐停,苏咏霖也顾不上什么别的,立刻就让随行护卫一千余人冲上去与滑州军民并肩作战,一起趁着这段时间加固加高大堤。 皇帝亲临大堤且派遣禁卫军帮助修建堤坝的消息激励了人心,坚守在这里的军队和民夫们顿时备受鼓舞,一起冲上大堤,干得热火朝天。 苏咏霖顶着大雨,在田珪子、徐昂与贺冬的陪同下亲自登上大堤,看着大堤中汹涌奔腾的黄河水,就看了那么一眼,苏咏霖就感觉问题相当严重。 这要是大堤失守,汹涌奔腾的黄河水倾泻而出,瞬间就能让滑州成为泽国。 他转头就对身边的徐昂和贺冬说道:“水势太大,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放弃滑州大堤,否则不仅滑州受难,周边数个州府都要完蛋,受灾者不会少于三十万户!记住,放弃滑州大堤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万不得已!” 徐昂立刻做出表示。 “堤在人在,大堤彻底安全之前,末将绝不离开,若大堤失守,无需陛下严惩,自有黄河水严惩末将!” 贺冬也跟着表示。 “臣乃本地县令,若大堤失守,等同于城池被敌军攻陷,臣无颜面见陛下,唯一死而已!” 苏咏霖握住两人的手。 “不准死,给我活下来!这是大明皇帝给你们的死命令!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大堤可以放弃,但是人必须全部回来,少一个人,你们就等着领罪吧!” “遵旨!” 两人异口同声。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雨又下了起来,众人冒着风雨奋战不止,而眼见水位上涨的势头不减,情况太危险,田珪子不顾一切地试图带着苏咏霖离开距离大堤并不远的指挥部,确保苏咏霖的安全。 苏咏霖坚决的拒绝了。 “我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可他们还在拼命,我怎么能离开?我要是离开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敢于拼命吗?我不能走,皇帝大旗不能走,给我钉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苏咏霖红着眼睛盯着田珪子:“这是皇帝的命令!珪子,你要抗旨吗?!” 田珪子这才发现苏咏霖犟起来是真的犟,所以他看向了跟着一起来的苏勇,用眼神暗示苏勇把苏咏霖扛起来带走。 苏勇get到了田珪子的暗示,试图上前把苏咏霖带走,但是苏咏霖也是上过战场颇有勇力的人,一个闪身一脚踢开了苏勇。 “我说最后一遍!我绝对不能离开这里!谁敢带我走,按欺君之罪论处!” 田珪子和苏勇终究不能违背苏咏霖的命令,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咏霖面临危险。 于是田珪子只能暗暗命令手下,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敲晕苏咏霖,带着他快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事后就算被治罪,他也认了。 反正大明不能没有苏咏霖。 又过了两刻钟,雨势不减反增,雨量越来越大,水位不断上涨,大堤的局势非常严峻,徐昂派人到指挥所请求苏咏霖尽快离开,去到安全的地方。 雨势再不减小,他们就要商讨主动泄洪的可能性了。 但是苏咏霖依然摇头。 “不是还没有到最后时刻吗?到他们真的决定要泄洪了我再走,但凡能坚持下去,我就不走!” 这样说着,苏咏霖命令部下们把用来传令的大鼓搬了过来,亲自抡起鼓槌敲起了大鼓。 他还命令卫兵们与他一起擂鼓,就像他当初在战场上为前线奋战的士兵擂鼓助威一样。 限于身份,他不能与他们一起战斗在最前线,但至少他不会后退。 深沉而悠远的鼓声穿破雨幕,传到了正在堤坝上奋战的军民们的耳朵里,他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纷纷回头看。 他们看到了在不远的地方,指挥所所在的地方,代表皇帝身份的大旗还竖在那里没有离开。 或许是因为苏咏霖的坚持,或许是在堤坝上奋战的军民看到了皇帝大旗竖在他们身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顶着大雨和电闪雷鸣,他们终究没有输掉这场与老天爷争锋相对的大堤保卫战。 苏咏霖敲响大鼓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雨渐渐的停了。 滑州大堤危机重重,但是到底也没有失守,参与奋战的近三万军民成功守护了他们身后的家园,也保住了这座大堤,汹涌奔腾的黄河水终究没有失控。 又过了一刻钟,一缕阳光刺破灰蒙蒙的云雾洒在了地面上。 天放晴了。 —————————— ps:好像有双倍月票活动了,大家有没用完的月票记得投给我哈~~~ 七百二十四 这群吃货早晚能给他吃一个空前的大明国回来 那天下午,参与保卫滑州大堤的三万军民成功撤回营地,并没有一个人丧生。 不过长时间的苦战让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青白,疲惫不堪,有些人甚至在大堤上就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只能被抬着下了大堤,去营地里睡觉。 河南兵团派遣了数支火头军队伍和后勤民夫携带着大量食物前来慰问支援,河南兵团司令官张越景随队奔赴滑州大堤,看到了正在亲自给守堤军民放粥发饼的苏咏霖。 当时的苏咏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踩着草鞋,挽起了裤腿,打扮的跟其他正在放粥的民夫们毫无区别,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融入其中,一点也没有不和谐的样子。 除了苏咏霖面前那一列队伍特别长之外,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端着饭盘的军民们谢过了皇帝亲自给他们打饭,然后跑到一边蹲下来端着饭盘埋头猛吃,一边吃还要担心有没有人跟他们抢。 开玩笑,皇帝陛下亲自给我打的饭,吃下去这辈子都有的吹,吹到死都不嫌累! 别想跟我抢! 看到这一幕的那一瞬间,张越景忽然想到了数年前,他们一群人还在定海县老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也是如此,他们跟着苏家队伍里的老兵学习军事本领的时候,也会非常疲劳,好不容易撑到训练结束可以去吃饭的时候,苏咏霖也是一副平凡打扮站在饭桶后头给他们打饭。 他们就会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的到苏咏霖面前打饭,打菜,然后埋头狂吃。 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吃都吃不饱,怎么吃都觉得还能继续吃,一个个的都是饭桶再世,吃光了米饭还能吃一两个炊饼子塞塞缝,然后再把菜汤用炊饼子擦干净,一起塞到嘴里幸福的咀嚼,撑到肚皮都鼓了起来才能罢休。 说起来,那时候也是饿怕了,张越景小时候也是差点被饿死的,对饥饿怀有深切的恐惧,若不是苏咏霖伸手救了他们,他们早就死了。 所以那时候的大家伙儿都是一样,有吃的就死命吃,不吃到肚子圆成球就不松口,总觉得吃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哪怕攥在手里的都不是自己的,看到吃的眼睛就发绿。 每到那个时候,苏咏霖就会笑骂他们是饭桶,说他养了一堆饭桶,早晚要给他吃穷掉。 但是尽管他们吃了那么多,吃的那么狠,从早到晚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一天能吃五六顿,苏咏霖也没有被吃穷,反而还得了一个大明国,成了皇帝。 嘿,有趣。 时间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掰着手指头算算,六七年得有了,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张越景忽然感觉苏咏霖好像和当时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明明大家都变了,从见不得光的私盐贩子变成了大明帝国的统治高层,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手掌天下权,地位尊崇。 可是再看一眼苏咏霖现在的样子,张越景就感觉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似的。 当然,这种不改变,是他最向往的不改变。 或许这群人吃的是很多,但是吃着吃着,整个神州大地说不定就给他们吃回来了。 再给他们多吃一点,吃着吃着,大明国就能把疆域拓展到江南,岭南,塞北,西域…… 甚至更加遥远的前人都不曾抵达到的地方。 只要他们继续吃,只要苏咏霖愿意给他们吃,只要吃的东西足够,这群吃货都给吃得饱饱的,不饿,那么早晚能吃一个空前强盛的大明国回来。 或许苏咏霖就是这样想的。 雨过之后并不是危机结束,雨过之后反而是危机的最高峰,雨停之后,洪峰后至,继滑州之后,曹州和单州也接连出现险情。 接下来七天,苏咏霖在曹州和单州两地来回跑,指挥自己带来的禁卫军兵分三路,分别钉在曹州单州和滑州的黄河大堤上,代表自己与当地军民一起奋战。 三州黄河大堤都出现了情况不一的险情,最危险的时候曹州的复兴会指挥分部都要下令准备泄洪了。 但是到头来,人力还是战胜了老天爷的无情,勇敢的大明军民齐心协力,将大堤稳住了,成功扛过了洪峰,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曹州危机成功渡过之后,整个黄河沿岸一直到初秋都没有再经历过那么大的降雨了。 之后几天连续放晴,偶尔多云,黄河水位不断下降,最终回落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水平,再也没有进入紧急状态。 这一年度的雨季算是平安渡过了。 往后直到来年开春之前,都将是治理黄河的黄金时间段,这段时间整个工程会加班加点的进行,需要朝廷极大的物资投入。 对于这一点,苏咏霖没有丝毫的犹豫。 “需要什么就上报给总指挥部,交给总指挥部统筹安排,你们不要怕总指挥部解决不了,他们能解决的自然交给他们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自然会告诉我,我就会来解决。 总而言之,在工程期间,一切都会为了黄河工程让路,连我都会为工程让路,这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要是成功,咱们这些人都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后人可以通过史书上的名字知道黄河的泛滥是被我们解决掉的,后人会记住我们,感谢我们,你们要是担心,等黄河修好了,我就派人树碑立传,把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给刻上去!双保险!” 苏咏霖在滑州防汛指挥部对着大小负责人发表了一通演说。 一个胆大的家伙举起手高声道:“陛下,咱们那么多人,碑上刻不下怎么办?” 苏咏霖瞅见那个胆大的年轻人,呵呵一笑。 “那就多竖几个碑,直到把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给刻上去为止,让后人知道咱们为了修黄河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到底有多少人白天黑夜不眠不休的钉在这里吃苦受罪! 咱们这一代人,帮着子孙后代把他们要吃的苦全都给吃了,让他们得以安享太平,他们要是不知道好好珍惜咱们的成果,就是一群混蛋!不肖子孙!” 人们闻言,随之大笑出声,快活的空气充斥着这方天地。 在此之后,苏咏霖顺着视察了整个黄河下游沿岸的黄河大堤,在一些重点地段亲自登上大堤查看,一直看到海州。 他心中的忧虑并未减轻多少。 “改道工程想要在一两年内完成,我看难度是很大的,所以如今次这般的危局,我们可能还会遭遇到,到那个时候黄河大堤能否抗住还是两说,但是我希望你们可以抗住。” 苏咏霖边走边对跟在身边的田珪子说道:“黄河工程对于大明的意义太大了,就算之后还有很多麻烦,但是若能成功改道,就已是人定胜天的典范,我这人皇也就能多出一点底气了。” 田珪子明白苏咏霖的忧虑,所以缓缓点头。 “阿郎在这件事情上付出了多少的心血,我是清楚的,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让改道工程顺利完成。” 七百二十五 《明律》正式颁行天下 不知道为什么,苏咏霖每一次发布任务,总有人会拍着胸脯说拼了命也要完成。 这就让苏咏霖很是无奈。 “谁要你的命了?给我好好的活着,今后需要你的地方还多着,你可不准死了。” 苏咏霖笑骂一阵,看着滚滚黄河水,又开口道:“就算是改道成功了,黄河的治理也是千难万险,从桃花峪往东,全都有地上河的风险,改了一条道,要不了多久,还是地上河。 所以束水冲沙这一点你们要想办法办到,在流速平缓的地方,一定要做好束水冲沙的工程,需要时间长那就长一点,工程质量总归是要确保的,不能紧赶慢赶着修好了,没几年黄河又变成灾难了。” “三百五十亿钱,阿郎,我是绝对不会浪费这笔国帑的,每一文钱我都会让它花在该花的地方,否则我就无言来面见阿郎了。” 田珪子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三年不敢保证,四年,四年之内,我一定会让黄河回到东汉故道!该有的束水工程也会完全具备,节流,分洪,泄洪,所有准备我都会完成,经此一役,绝不让黄河再度失控!” 苏咏霖笑了笑,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 “你从未辜负我的期望,你办事,我放心。” 说完了黄河改道工程,苏咏霖又对关中各地退耕还林的事情跟田珪子做了一番交谈。 “退耕还林的事情推行起来并不难,有了之前白条的基础,民众都愿意相信大明官府给他们足够补偿的承诺,需要退耕还林区域的住户都能够迁移,难度不大。 但是根据派过去的人更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关中水土流失的区域之广大超乎想象,比之前齐鲁兵团给出来的报告还要严重起码三成,需要植树造林以固土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田珪子闻言皱了皱眉头。 “不是说那边还有当年赵匡胤和赵光义植树造林留下的树林吗?” “基本上都被砍伐殆尽了,关中土地兼并的情况不比其他地方好,还多出了一帮子从故宋时期就扎根在关中的将门,又有将门,又有地主豪绅,把百姓挤兑的不断的开辟荒地。 这一开荒,就要毁林,当年赵匡胤和赵光义做出的努力被他们这一折腾,已经去的七七八八,毫无意义,咱们基本上就是等于从头再来,没有捷径可走。 所以植树造林以固土的计策想要见效,还要等上好几年,往后几年,黄河泥沙的情况不会有什么改善,想要最终达到泥沙和冲刷量的平衡,最少也需要十年时间。” “可恶!一群混蛋!” 田珪子捏住了拳头:“所以阿郎,我早就建议尽快在关中发起行动,清算地主豪绅,尽快重新丈量田亩,全面进行土地改革,这样不仅能全面掌控关中,还能更好地推进退耕还林!” “若是没有夏国,我当然愿意尽早解决那群混蛋,可是夏国还在,夏国全军动员,也能动员二三十万大军,到时候被逼急的将门、地主豪绅与夏军里应外合,关中岂不危险?” 苏咏霖皱眉道:“内忧是内忧,外患是外患,能单独处理,就单独处理,决不能让二者合流,变成内忧外患,到那个时候,就更难处置了,所以我才要先收拾西夏,再整顿内部。 不过倒也不必太担心他们能翻天覆地,等明律正式颁布,我就要赋税改革全面落实,到那个时候,不担心地主豪绅不露出狐狸尾巴给我抓到,一旦被我抓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苏咏霖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而且这一波要杀的人还不会很少。 黄河工程刚刚开始,明帝国显然没有更多的财政力量可以用来对付西夏,需要铲除一波蛀虫,从他们身上榨取军费,然后才能图谋西夏,也因此,平灭西夏的战役要往后延迟 这确实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但是这也不能怪苏咏霖和大明朝。 要怪,也只能怪北宋和金国留给大明朝一个天残开局,让大明朝先天不足,必须要努力填补才能成为一个正常发展的国家。 光一个整修黄河感觉就不亚于当年大禹治水的难度。 田珪子对此也颇为无奈,只能点头认同,没再说什么。 苏咏霖从八月初到九月初都在黄河沿岸来回视察,检查各地工程准备和参加工程的军民们的食宿条件等等,一切都感觉满意了之后才北上返回中都,继续掌控全局。 九月初九,苏咏霖返回中都的第二天,就在中都大朝会上宣布全新编订的《明律》正式颁行天下,从此以后,大明司法机构就有了一本成文法可以作为执法守法的依仗。 《明律》一经颁布,立刻在大明国掀起了一阵波澜,官员、士人、商贩、农民、工人、军队,无不对此关心备至。 而当明国已经有惊无险的渡过了一场危局的时候,赵昚和他的“行政基础”们还在为了给战争擦屁股而发愁。 赵昚和支持他的主战派群臣想要发展自身,那么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战争结束之后的烂摊子。 地方上也好,临安城里也好,到处都在要钱,没有钱,很多事情的确办理不了。 可是钱都要拿去换战争赔款和准备岁币,根本抽不出多少钱能补贴地方财政、恢复地方生产。 为此,群臣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有效的法子。 以至于还有人提出要么再次提高盐税,从盐税当中攫取更多的收益,反正所有人都要吃盐,这绝对是暴利。 但是被史浩否决了。 史浩认为现在的盐价已经导致私盐横行民怨沸腾,继续提高盐价只会让更多人铤而走险,绝对不能提高盐价,反而应该降低盐价,同时大力打击私盐贩子。 降低盐价让老百姓知道官盐还是可以购买的,打击私盐贩子能让老百姓知道购买贩售私盐的下场,此消彼长之下,老百姓购买私盐和加入私盐贩售集团的动力就会降低,就会继续选择官盐。 这样才能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而不是一口气就把下金蛋的母鸡给炖了,真要那样,吃不起盐的人集体造反,对大宋来说难道是好事? 你们这帮人真的是完全不懂! 对于此,赵昚支持史浩,觉得盐价不能继续提高了,继续提高盐价就是在玩火。 这个方案被否决,又有人提出说要提高商税,提高市舶司抽成,从利润惊人的海商群体手里赚取钱财。 这倒是一个让赵昚和群臣颇为心动的办法,海商赚钱他也略有耳闻,朝廷每年能从海商手里得到的钱财也不少,也是财政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可以在这个方面做些工作,应该可以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 于是这个办法被交给史浩等人仔细商讨,如果影响不大,就付诸实施,从海商手里赚钱。 但是这也不是能立竿见影的事情,为了更快的赚到钱,张浚脑袋一拍,给赵昚出了一个主意。 抄家。 七百二十六 抄家 所谓抄家,无外乎是对某些臣子的彻底清算。 他们或许是犯了错,或是做了对的事情但是政治错误,所以要被彻底清算,以告诫后来者不要学习他们。 放到眼下来说,就是把这一次因为战争失利而需要问罪乃至于处斩、流放的混蛋全部抄家。 光这样还不够,还要把一些原本不用抄家的混蛋也判一个抄家。 这帮家伙一个赛一个有钱,一个赛一个腰缠万贯,大宋的钱都在这帮混蛋手里,一抄一个准儿。 尤其是王权,这混蛋虽然还有部下一起跟着吃空饷,但是他绝对是吃的最多的那个,抄他的家,准没错! 赵昚大喜,立刻按照张浚说的做,立刻派人去抄王权的家。 这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好家伙,王权这空饷还真不是白吃的。 黄金六万两,白银八十八万两,绢布一百一十六万匹,在江浙一带拥有二十多万亩土地,五百多间房屋,还在嘉兴、临安、建康等城池拥有超过一百间商铺。 这怎么是家财万贯所能形容的呢? 分明就是巨富。 这下全归了赵昚了。 赵昚开心之余,也感到非常的愤怒,靠着王权正常的俸禄福利,他绝对无法积累那么多的财富,这些财富绝对是吃兵肉喝兵血积攒下来的,全都是国家赋税,全都是民脂民膏。 一个王权就能积累那么大量的财富,那么其他人呢? 赵昚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抄了王权的家之后,又下令抄了以赵密为首的十七名军官的家,所获颇丰,加在一起,几乎能顶上好几次明宋战争的战争赔款。 合着一次抄家就能给朝廷填补亏空了? 这可还行啊。 赵昚手上一下子富裕了起来,一下子变得有钱了起来,很多事情很快就有了解决的方案,并且付诸实施。 再然后,张浚又给了赵昚一个建议,说自古以来赚钱无外乎开源节流两种办法,现在暂时开源开不了,那就只能选择节流了。 怎么节流呢? 对着某些不重要的人进行节流。 办事官员不能节流,需要他们办事,基层吏员不能节流,需要他们跑腿干杂活,那么只能对那些没什么卵用只知道吃饭却不知道饭从哪里来的人身上节流了。 张浚的建议首先是对那些北宋宗室进行节流。 所谓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些人是被明军放回来的,回到大宋没有任何贡献,反而花费了大宋不少国帑去养他们。 当年赵构实际上已经尽力压缩赡养他们的经费了,但是还是挺多的,尤其几个和赵构关系比较近的,那是完全按照北宋养宗室的方法养他们的,耗费颇多。 这帮家伙不仅没有卵用,反而还在之前明军围攻临安的时候给赵昚施加政治压力,这难道不要报复? 赵昚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这帮家伙活在人世间只能把粮食吃贵,受了那么多年苦一点长进都没有,卵用没有,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给他们锦衣玉食? 尤其是赵铁使和赵顽使,这两个心思不纯的混蛋居然还眼馋他的皇位,开什么玩笑! 不行! 于是赵昚下令,将这群北宋宗室每个月的月俸和福利下调为原先的三分之一,赵铁使和赵顽使两人直接下调到原来的百分之一,仅仅只够他们粗茶淡饭维持温饱。 这下可算是狠狠砍了一刀,省了一笔钱。 但是这笔钱的数量还是比较少,能做的事情也很少,所以赵昚想要向更大规模的官员群体开刀,但又怕官员们抗议,就问张浚该怎么办。 张浚就建议赵昚以身作则,减少皇室经费,以此作为依仗,给整个朝官群体和地方县令以上官员降薪。 但是千万不要动基层官员和小吏们的薪俸。 赵昚不解,张浚就解释给他听。 “但凡是有一定品级的官员,不是家中有田地有产业,就是个人有些见不得光的进项,这个比较普遍,管不了,但是为此而降低俸禄,他们绝对不会吃不起饭。 但是品级较低的小官,一些俗称清水衙门的官衙的官员,还有没有品级的不入流的吏员,他们当中真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单纯靠着薪俸吃饭养家的,砍了他们的俸禄,大宋天下就会因此而不稳。” 赵昚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于是就决定按照张浚所说的,首先从自己身上砍刀,降低了五分之一的皇室经费。 接着又宣布要给朝廷一定品级以上的官员降低俸禄,幅度一样是五分之一。 然后他采纳了张浚的建议,让人写了一份皇帝和群臣同甘共苦共克时艰的宣言,宣称国家财政艰难之际,需要皇帝和高官同甘共苦,共同度过困难时期。 所以大家多多理解,就不要吵吵了。 因为之前朝臣对赵昚施加政治压力恳请他宣布投降的事情,不少朝官都对赵昚没什么底气,生怕他扩大报复范围牵扯到他们身上。 现在他以身作则,降低皇室经费,然后再从官员身上砍刀,他们也没有底气和赵昚吵闹,权当是给皇帝的赎罪费用了。 于是张浚的节流之策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这么一算,确实给南宋朝廷节省了相当大数量的一笔经费,这笔节省下来的经费就被当做军费交给了枢密院支配,由枢密院将这笔钱用在重建军队的方面。 因为之前军队正好都被打散了,也不复存在了,重建起来反而更加方便、轻松,只要选对了人,想要重建一支可靠的军队并不是难事。 经过枢密院的考察,决定任命原池州都统司都统制李显忠为新任建康都统司都统制,升官一级,予以建立、训练建康府新军的任命。 而镇江都统司则交给刘錡唯一生存下来的部将王方。 因为他的英勇抵抗,让南宋方面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丢丢的颜面,赵昚为此非常赞赏王方的勇气,就下令任命王方为镇江都统司都统制,招募训练新军,镇守镇江都统司。 另外他们经过慎重考察,决定任命曾经被称为有关羽、马超之勇的侍卫步军司右军统制邵宏渊担任池州都统司都统制,一样是从零开始,自己招募,自己训练,把池州都统司的军队拉起来。 经过这一次的实际战况,朝廷决定给镇江都统司和建康都统司各五万人的额定兵员数目,而池州都统司则增至三万。 镇江都统司的兵力要是够多,或许刘錡也不会败的那么快。 建康都统司但凡有一个有勇气的将军,也不会放任数万军队毫无作为就那么星散。 池州都统司但凡多一些兵马,或许也不至于让明军长驱直入没有任何顾忌。 对于这三员被选中的勇将,赵昚对他们寄予厚望,给他们专款拨付,没有中间环节,就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长江防线最要紧的地方练出三支精锐军队,让这三支军队守卫江南的安全。 失去淮南的情况下,赵昚再也不要出现之前大军一触即溃的情况了。 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临安根本就不能守。 —————————— ps:月末这几天双倍月票,大家手上还有月票的话记得投给我哈~~拜托~~ 七百二十七 辛弃疾第二次出使南宋 军队重建的事情还是挺专业的,赵昚在这方面了解的不多,史浩也没有点军事专精,所以三个都统司军队的重建工作则交由知枢密院事张浚全权负责。 接下来的,还有水师。 这一次明宋战争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水师主力的全军覆没,导致江防失守,导致海防失守,进一步导致明军步骑大举登陆,一举摧毁了宋军的江淮战区。 在赵昚看来,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再次出现,所以训练陆军的同时,赵昚也要训练水军。 这一场战斗,南宋损失了三支地方水师和一支主力水师,水上力量折损大半,实力大损。 但是好在他们拥有近两万艘船只,想要改造成战船也不是难事,招募水军士兵也不难,想要快速拉起可靠的水师比陆军要简单一些。 所以赵昚就把重建水师的任务交给了同知枢密院事胡铨,对他寄予厚望。 重建陆军和水军的款项都是专款拨付,尽最大可能落到实处。 赵昚从牙缝里挤出钱来重建军队,也算是拼了。 与此同时,南宋战后地方的一些烂摊子还要朝廷负责收拾,那些听闻明军来了就慌不择路逃跑的官员当然不能用,必须要选新人。 赵昚也就趁此机会选择了一批主战派的年轻官员去这些地方赴任,收拾残局,重建行政,修缮城墙,稳固防御。 一桩桩一件件到处都是要花钱的事情,也就是赵昚抄了一些官员的家所以手上有点钱,这些事情才算是顺利推行下去。 但是这才是第一波用钱的时候,今后用钱的时候多着呢。 南宋这边如火如荼的搞战后重建工作的时候,六月十三日,明国使臣辛弃疾第二次出使南宋,抵达了临安城。 因为这一次明国不再是朋友,而是爸爸,所以南宋方面尽管怀着诸多的不愉快,也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给了辛弃疾顶级待遇。 不仅吃好的用好的喝好的,还有不下于皇亲国戚的特殊待遇。 因为南方天气炎热,辛弃疾不太习惯,所以南宋朝廷专门给辛弃疾批了冰块。 他们用宫廷专供的夏日冰块给辛弃疾的车架降温,辛弃疾坐在车子里,车子里就放着一缸晶莹剔透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还有散发着香气的香薰。 于是车子内部不仅非常凉爽,还有淡淡的芬芳,在炎热的夏日里非常舒适。 不仅如此,这些冰块还能直接敲下来做成冷饮,搭配上牛乳、蜂蜜、水果,给辛弃疾提供只有南宋高官才能享用的高档甜品,堪比现代的冰块水果捞。 于是辛弃疾就愉快的享用着冷饮和冰块,一路南下至临安。 说实话,辛弃疾第二次南下南宋,还是感受到了和大明国内完全不同的待遇水平。 上一次回到中都之后,辛弃疾因为感受到了驿站的不如意,所以上表给苏咏霖向他讲了大明驿站系统的事情,得到了苏咏霖的重视。 于是苏咏霖下令,把那些不合格的甚至有点侮辱食材嫌疑的厨子全给拎到就近军队的火头军当中进修,让他们跟着给军队士兵做饭的火头军大厨们锤炼手艺。 直到做出让军队士兵都能满意的伙食,然后再回到原先的岗位上。 三个月的进修完成之后,厨子们纷纷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岗位上。 之后根据经常出差的官员们的回馈,大明驿站系统的整体伙食水准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经常出差的官员们纷纷表示——真香。 于是自我携带糕点和外出打牙祭的现象变少了很多。 辛弃疾这一次南下也感受到了驿站体系改变之后的模样,他记忆深刻的三个炸雷驿站里的伙食纷纷让他吃出了军队里大锅饭的味道。 虽然不那么精细,菜式看上去比较粗犷,但是很香,很有让人想要大口吃米饭面饼的冲动,连菜汤都想用馒头擦干净的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正好契合了舟车劳顿饥肠辘辘之下的出差官员们的需求。 三菜一汤,辛弃疾还是很满足的。 不过这种改进版的大明出差版本的伙食水准对标南宋的高官权贵待遇还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光是专供冰块和冰块水果捞就不是大明朝会给官员提供的东西。 不过单纯的冷饮在大明朝倒也不是那么罕见,甚至可以说成为了大明朝官吏乃至于民间在炎热时节的一种较为常规的消暑手段。 辛弃疾询问了南宋临安的冷饮价格,做了一下对比,发现大明朝冷饮的价格比南宋临安的冷饮价格还要低廉一些。 冷饮价格普遍降低乃至于流入民间,起因就是火药时代的来临。 从唐末开始,军队对火药的需求量猛增,以及火药制造技术的发展,工匠们逐渐发现硝石溶于水时会吸收大量的热,能使周围的水降温直至结冰,非常惊奇。 久而久之,一些能工巧匠便开始利用硝石制冰,他们将水放入罐内,取一个更大的容器,在容器内放水,然后将罐子放在容器内,并不断地在容器中加入硝石,结果罐内的水结成了冰。 硝石溶入水后,工匠们又逐步开发了配套使用的降温结晶法或蒸发结晶法将硝石再提出来重复使用。 有了这种技术,就大大降低了冷饮的昂贵属性,让冷饮有了进一步进入民间的可能。 苏咏霖麾下的明军对火药的需求量尤为庞大,熟练的火药工匠们在制作颗粒火药的同时也会生产出大量的冰块作为副产品。 这一副产品有两个用处,其一是被苏咏霖投入官方夏日福利当中,给炎炎夏日中还需要辛苦工作的官员们提供冷饮以消暑,受到广大官吏们的热烈欢迎。 而官员们无法消耗那么大的产冰量,所以第二个用处就是投入民间。 苏咏霖在财政部下设水冰司,专门负责承接火药制造的副产品,除却官方所需要的福利冰块之外,其他的冰块全部纳入水冰司。 由水冰司专门负责研制冷饮产品,并且投资建立工场专门批量生产冷饮,然后投入民间发卖,赚取额外的经费,所获利润直接纳入财政部的公账之中,归为国帑。 七百二十八 臣谢大明国皇帝陛下册封 黄河整修特别支出费用决定之后,林景春是穷疯了。 蚊子肉也是肉,水冰司固然不能成为财政的主要供给对象,但是因为一年四季不间断提供冷饮,以至于部分中都民众养成了冬天吃冷饮的习惯,于是水冰司一年四季都能提供给财政部一笔不菲的收入。 所以林景春死死盯着水冰司的账目,还要求水冰司研制更多更有市场竞争力的冷饮投入市场,尽快打开冷饮方面的销路,让广大民众都熟悉冷饮,认识冷饮。 总而言之能赚多少赚多少,穷疯了都! 除此之外,因为当前水冰司赚钱的范围只能局限于中都和燕云中直辖地区,所以林景春并不满足,他还要求开辟除了中直辖之外的其他地区的市场。 他打算把水冰司的冷饮工场开到大明国其他地区,比如关中和山东、河南地区,加倍投资,扩大生产,扩建工场,征召更多的人手制冰。 看这架势,这家伙颇有垄断大明冷饮市场的准备。 当然了,面对民间的冷饮价格较为低廉,就算是官方的福利在成本上也控制得很到位,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比起南宋这种又是牛乳又是蜜糖还有水果的权贵专供高档冷饮,明国的冷饮当然是远远不如。 这种等级的冷饮,辛弃疾只能说自己没吃过,也不太舍得吃,因为水果蜜糖这些东西在民国依然算得上是高档产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上的。 早前在军队里的时候,军队里就有直供冰块。 为了防止士兵在炎热时节训练太辛苦以至于中暑,苏咏霖特批了一批冰块给军营提供冰水,那个时候辛弃疾就很喜欢和士兵一起喝冰水咬冰块,没化掉的冰块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的,非常有感觉。 哪怕是现在,他也很迷恋这种感觉,有时候天气热了,他就弄一杯冰块放在面前的桌上,一边处理公务写文章,一边捞几块冰块嘎吱嘎吱的咬,感觉非常爽。 当然了,他也绝对不是不喜欢南宋提供的这种高档冷饮,有的吃,还免费,他当然开心了,白嫖可是人类快乐的重要来源之一。 抵达临安之后,辛弃疾作为上国使臣,居住到了和之前相比更加高端奢华的专供驿站,据说这还是南宋方面为了迎接大明上国使臣而专门修建的,用料都和皇宫是一个水准。 南宋官员是那么说的,辛弃疾未必就相信,但是不得不说,的确是极尽奢华,很多东西辛弃疾在苏咏霖的皇宫里都没有见到过。 说起来,苏咏霖继承完颜亮营造的宫殿之后就没有另外营建宫殿的想法,最多只是把他留下来的宫殿修理翻新了一下,接着就把皇室建设经费都投入了中都的扩建和外城墙维修的方面。 苏咏霖说要在十年内把现在的中都扩大两至三倍,吸纳更多的人口,建设为北方的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以此为起点,南承中原,北启辽东、大西北,盘活北方经济。 他要在黄河修缮告一段落之后修建大量优秀的驰道,用中都做枢纽,把中原跟辽东、西北草原连起来,促进三方面的经济文化交流,使得三方面愈发融合为一体。 他说这叫国家认同,必须要让这分离很久很久的三方面完成这一认同,才能够让大明长治久安。 然后还要在此间充分开辟海运航道,让中都跨越大海直接和岭南、南洋相连,乃至于让辽东都可以和岭南相连,让双方的交流变得频繁起来,从时间和空间上缩短南北差距。 还有就是运河河道。 黄河修缮成功之后,就要疏通运河,利用运河进一步增强大明东西部的交通联络,并且通过运河把关中和华北、江南之地联系起来。 这么多的交通手段,就能在前蒸汽机时代大大增强一个大国内部的联系和彼此之间的认同,有利于大一统的实现与维护。 讨伐南宋的战争结束之后,苏咏霖同时规定了大明国的多京制度。 以目前的疆域,暂时以中都为国家首都,以开封府为南京,以长安府为西京,以辽阳府为东京。 这些地区都属于中书省直辖地区,归属中央直接管辖,是中央在地方的权力象征、力量辐射。 辛弃疾看得出来,苏咏霖的眼睛里全是对未来美好向往的光芒。 他的眼睛里没有自己,只有整个大明,他在竭尽全力让大明国变得更好,让大明国的子民生活的更好。 他在想方设法发展经济,发展民生,他把【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挂在嘴边,让财政部和工部把这句话写在部门办事大厅上悬挂起来。 所有部内官员进入大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到这句话,然后知道目前国家的建设主要方向就是在搞交通,交通搞好了才有经济的快速发展。 所以除了黄河工程之外,很多地方上的一些小的筑路工程也在同时发展。 这些小的筑路工程或许只是村庄到县城之间的道路,甚至可能是两个村庄之间的道路,但是有了路和没有路是完全两码事。 这些小路工程并不需要多少钱,地方财政完全可以负担得起,工程技术并不复杂,工期也很短,本地劳动力足以负担。 可是过往根本没有官府会去重视这样的事情,没有意识到一条可以让商旅来往的道路对于一个人口聚居区来说的意义有多大。 进进出出之间,就能把一个地方的经济盘活,因此而产生的衍生业务如饮食住宿等也能养活一大批人,让一大批人获得额外收入,让不断增加的人口有生存下去的所需要的工作和收入。 或许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让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过得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们生怕这些人过的日子好了,就会威胁他们的地位,就会动摇他们的特权,让他们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他们担心这些人的日子一旦过的好了,有能力了,就会清算他们过往的罪恶。 在这样无尽的黑夜之中,第一缕光终于出现了。 大明国正走在全然不同的一条道路上。 辛弃疾非常高兴,他正沐浴在阳光之下,即使他吃的用的没那么奢华,可是他的精神无比满足。 赵昚会见辛弃疾是在六月十五日,这一日也是辛弃疾正式代表大明皇帝苏咏霖册封赵昚为南宋皇帝的日子。 本来按照明国方面的要求,赵昚需要“跪受”册封,就和赵构对待金国册封的时候一样。 当时史浩是没办法,只能全盘答应,但是张浚和陈康伯回到临安接掌权力之后,对这一侮辱性质的条款提出了强烈抗议。 辛弃疾来到临安的当天晚上就被这两人联袂拜访,然后提出了抗议,与辛弃疾就大宋国格与尊严的事情和辛弃疾展开辩论。 辩论到后面,辛弃疾不想与他们呈口舌之快,也不想在这种无聊的地方和他们产生争执,为了跪与不跪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吵来吵去,一点也不值得。 所以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答应了。 赵昚为此还很高心,嘉奖了张浚和陈康伯,认为他们保护了大宋和皇帝的尊严。 于是宣布册封诏书的时候,赵昚就走下皇位,站在辛弃疾面前弯腰行礼,心里mmp,嘴上高呼【臣谢大明国皇帝陛下册封】。 辛弃疾私下里感觉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赵昚一定非常痛苦。 看他的表情,可以说差点就没带上痛苦面具了。 七百二十九 苏咏霖并不关注商业 这一次来到临安和上一次来到临安不同。 这一次来到临安,辛弃疾明显感觉到南宋朝廷上下的氛围和上一次不同。 看来更换一群主战派的硬骨头掌握权力真的对一个朝廷的氛围有很大的印象。 对此,辛弃疾暗暗警惕。 之前和张浚还有陈康伯会面的时候,张浚对他说的话更让他记忆犹新。 “我来到临安之后,被陛下接见,陛下握着我的手对我哭诉,说当时北朝大军围城的时候,他并不想放弃抵抗,但是没办法,满朝文武皆竖降旗,陛下无可奈何。 他说【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辛总长知道这句话对我有多大的冲击吗?我当时就哭了出来,我说我很对不起陛下,陛下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 但是往后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会留在陛下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我绝不会再让之前的事情发生,我决不允许再有人欺辱大宋,欺辱陛下!” 当时张浚对辛弃疾说这话的时候,满脸严肃,满脸不甘示弱,感觉他不想一个刚刚打了败仗的国家的高官,倒像一个来催债的债主。 辛弃疾出使之前就知道了南宋朝廷发生巨大变动的消息,这一消息是苏长生通过自己的情报渠道送到中都的。 情报显示南宋朝廷内部发生了一场大变动。 因为赵构出逃不在临安的缘故,赵昚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遇,发起了自己的改革行动。 原先主和派主导的温和朝廷已经倒台,赵昚对他们进行了大规模更换,更换了一大批之前被排挤出朝廷的主战派官员担任他们的职位,夺取他们的权力。 这些被排挤的臣子重新回到中央执掌权力不仅帮助赵昚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力,还让南宋朝廷从温和性质转变为激进性质。 这一剧烈变动也是之前明政府没有预料到的。 苏咏霖认为赵昚上位初期因为没有根基的缘故,必须要依靠赵构和他的亲信们的支持才能执掌权力,平稳执政。 就算可以有限的更换一些臣子掌权,也不能从实质上改变主和派主导朝廷的性质。 但是现在不同了。 因为明军的进逼使得赵构逃遁,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 而在那场战争中,主和派臣子的胆怯懦弱深深地刺激了赵昚,也让赵昚产生了极强的危机感。 于是抓住赵构不在临安这一千载难逢的契机,赵昚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清洗。 主和派高官被他一把撸掉,无缝衔接为了主战派高官。 以张浚和陈康伯为代表的主战派高官火速登位执掌权力,并且大规模排斥主和派的党羽鹰犬们,又把他们欣赏的主战派年轻人提拔上位。 这一突发状况使得苏咏霖高度重视起来。 “我没有料到的是赵构逃跑的那么干脆,反而给了赵昚提拔主战官员以绝佳的契机,如此一来,赵构就算回到了临安,也不可能对赵昚产生多大的影响力。 今后这个南宋朝廷,必然是一个不安分的朝廷,他们不可能满意现在的状况,必然会想方设法予以更改,而且就我对张浚此人过往的了解,长则三年,短则两年,他一定会起兵戈。” 辛弃疾出发之前,议事大殿内,苏咏霖和群臣一起商议起了南宋的全新一届政府。 往后数年间对于明帝国来说主流都是建设,是黄河改道工程,是各地上马的水利工程,明帝国正在全力建设恢复之中,战争不是主流。 而南宋政府一旦转变了性质,一定会想方设法改变现状,寻求战争。 对于这样的情况,武臣一方多不在意。 尤其刚刚打了胜仗,连辛弃疾都对南宋甚为鄙视。 “南宋军力孱弱,主动出击也好,被动防守也好,皆不如我,若是敢于起兵戈,无非是为大明增加岁币罢了。” 连文臣一方也有很多人是这样认为的,觉得南宋被大明多方压榨,就算想要恢复经济也非常困难,更别说是军事了,五年之内都不能重建他们损失的军队,更何况是主动进攻? 但是苏咏霖不这样看。 “之前说的五年之内不能重建,是在南宋内部斗争不断的情况下判断的,而现在,南宋朝廷全是主战一方的官员,加上皇帝赵昚一雪前耻的目标非常明确。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出得起钱,短时间内恢复军队不是难事,而至于他们能否出得起钱这个问题,光凭他们自己肯定不行,但是别忘了,南宋海上贸易极为发达,海商收入极为丰厚!” 苏咏霖第一次在朝廷会议上提出了海上贸易这件事情。 群臣于是不得不把这个变量加入到双方整体的博弈局面当中。 而在此之前,明朝廷几乎没有提到过国家层面的商业问题。 毫无疑问,南宋方面在传统的商业领域是很占优势的,在海上贸易方面更是占尽优势,与东亚东南亚南亚乃至于中东非洲地区的国家都有贸易往来,每年通过海上贸易都能给他们带来巨量的财政收入。 尽管这份收入并没有被他们用来改善国计民生,但是这份收入是客观存在的,也是苏咏霖非常眼馋的。 大明国刚刚立国,承接的还是金国的烂盘子,又是打仗又是恢复建设,到处都是大工程和农业生产问题,在这一阶段,农业生产和恢复工程建设才是最重要的,商业必须靠边站。 再者说了商业发达的前提是充沛的物质生产,没有充沛的物质条件,拿什么做生意? 就南宋那种体量,把大量生产品拿去做生意其实并不一定是好事,他们通过海上贸易换回来不能吃和不能用于再生产的财富,只能让南宋统治者加速腐朽,过上更加奢华的生活,并不能增强南宋的国力。 就算这笔钱归了苏咏霖,苏咏霖暂时也没有吞下这笔钱的底气,因为明国的生产体系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贸然引入大笔资金,只会引起通货膨胀和商业的不健康发展,会导致商业和农业争夺劳动力,破坏国家稳定。 所以很显然的,在苏咏霖的刻意控制下,明帝国至今为止都不具备强大的商业力量,唯一可以说道说道的还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的私盐贸易。 这一环节明帝国对宋国是占尽优势,赚了很多钱。 而在其他商业环节,因为唐宋以来的中国经济重心的南移,明帝国控制的北方领土很难在商业方面占据上风,很多宋国拥有的精巧商品都是明帝国无法生产制造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建国初期,苏咏霖并不太关注商业发展,他所关注的无非是关乎国家安全的重要产品和技术的把持和发展。 比如粮食生产,比如冶铁工业,比如大规模养马,这是关乎到国家存亡和军队战斗力的关键所在,当然值得他投入大笔资金去发展。 至于其他的商业,基本上都是继承自金国时期的遗留,没有专门特意扶持过。 没有专门的扶持加上技术难题,大明国在商业领域的竞争当然不如南宋。 一如金国在海上贸易方面不如南宋一样。 不仅是苏咏霖暂时不想,明国也很难从南宋那边把海上贸易份额全部抢到手里,除非发动战争彻底灭宋,取而代之。 不过短时间内苏咏霖也没有灭宋的打算和准备。 话虽如此,明帝国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拳头产品。 除了人参鹿茸一类比较有名气的补身体的珍贵药材和皮毛之类的产品之外,明帝国最拿的出手的莫过于优秀的战马和优质的军械。 这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买家搞军械贸易,苏咏霖倒也愿意赚一笔钱,因为这方面的投入和收入是真的可以用来再生产,催促冶铁工业加速发展的。 而且除了不可名说的罪恶贸易,还有啥玩意儿比军械贸易赚钱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说到海上贸易,苏咏霖就不得不想起来日本了。 ———————— ps:月末双倍月票的最后一天了,大家还有月票没用完的话拜托投给我咯~~~ 七百三十 赵玉成的深切感悟 根据之前金国的一些负责外交方面事宜的官员的交代,这年头日本好像主要是和南宋有官方和民间的往来,对金国并不感冒。 根据外交记录,这年头日本的话事人好像叫什么平来着。 因为金国在这方面介绍的语焉不详,苏咏霖不知道日本的话事人到底是谁,但是他还是想起来了什么源平战争之类的事情,如果这样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日本好像也并不统一,内乱不息。 所以苏咏霖打算派人去一趟日本,了解一下日本眼下的具体情况以及他们和南宋之间的商业贸易情况。 苏咏霖知道在美洲白银大规模开发和输入中国之前,日本是最大的产银国,小小一个岛国拥有极为丰富的白银矿藏。 通过和南宋的贸易,日本好像还往南宋输入了不少白银,为南宋解决了一部分岁币白银供应的难题,于是南宋也很愿意和日本贸易。 不过相对应的,日本人很喜欢南宋铜钱,通过贸易带走了大量南宋铜钱回去自己用,这进一步加剧了南宋的钱荒,使得通货紧缩更加严峻。 想到这里,苏咏霖忽然觉得可以对日本进行一波操作。 且不说什么商贸,这方面苏咏霖不在意,主要是能够掌握日本的白银矿藏,就能在相当程度上改善中国经济对铜的依赖了。 未来,苏咏霖是有打算利用黄金和白银改善中国货币体系的,不能让通货紧缩继续影响经济的进一步发展,美洲白银在现在来看只是镜中月水中花,但是日本白银却是可以得到的。 铜主要是在未来的工业体系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就算在眼下,铜在铸炮方面也有很大的作用,作为一个铜矿产量不那么大的国家来说,把经济压力全部倾注在铜身上,并不友好。 貌似东南亚那一块的岛国有不少铜来着? 苏咏霖琢磨着琢磨着,感觉大规模发展海军和海运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需求,不管是日本的金银还是东南亚的铜矿,未来统一全国之后,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 不说现在就用,但是要开始准备掌握了,当地土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尤其是日本,本身还有一定的武装力量,要是不能通过武力使之臣服,想要从他们身上获取足够的白银和黄金来稳定大明国的货币体系,就不容易了。 所以,是时候开始建立东亚和东南亚的海上霸权了。 苏咏霖开始为建立大明国的海上霸权设定计划的时候,赵玉成也在努力发展复兴会南下的集团势力,竭尽全力扩大复兴会的影响力。 赵玉成南下至今也有一年多了,当初他带着一百零八个人南下,秘密潜入南宋江南西路的吉州和南安军附近发起行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从零开始发展。 面对不熟悉的地形和不熟悉的人群、生活习俗等等,赵玉成等人面临的挑战是非常严峻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乱了手脚,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缓缓发展。 因为南宋对户籍审查较为严格,所以他们进入南宋的时候是在明国私盐贩售团队的帮助下,向见钱眼开的南宋小官买了信阳军信阳县的户口,真正成为了【宋人】之后,才合法进入宋境的。 南宋官府并不鼓励人民离开户口所在地到外地工作生活,对户籍管理较为严格,但是因为他们的压榨过于严重,导致流亡现象非常普遍,很多人是被迫离开原户籍的。 而讽刺的是遇到这种被动离开户籍地进行流亡的现象,南宋地方官府却相当冷漠,不理不睬。 大抵是他们认为只有留在当地且有产业的人才配被他们管理,其他的都是残渣,有多远滚多远,别给当地增加负担。 别说他们喜欢欺凌弱小,其实派人下乡征税也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有些时候还要面临造反的风险,并非毫无风险。 所以不稳定因素统统滚蛋。 所以尽管主观上南宋政府并不鼓励乃至于反感人口流动,却因为残酷的压迫而导致事实上全国人口流动性的增加,变相为东南沿海提供了商业人口,促进了海上贸易的发展。 尽管如此,如果不是流民,想要合法的在南宋境内跨地域行动,除非是官员或者有功名在身的士人,成为商人并且拥有当地官府签发的文件证明才是最普遍的。 赵玉成等人通过私盐团队的帮助购买了南宋户籍,并且成为了商人,以贩卖丝绸布匹为掩饰,一路从信阳军入境南宋,向南前往江南西路的吉州和南安军地区。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相较于如今的明国对基层的大学级别控制和管理,南宋对基层的控制和管理在平均层面属于学前班级别。 当然,南宋也有个别地区有超过学前班级别的表现,同时也有个别地区只有胎教级别的表现。 很不幸,赵玉成等人一路南下就把南宋基层管理的几个级别都给尝试了一个遍。 大学级别的管理他们没有在南宋体验过,最高也只有高中级别的管理水准,这算是很好的管理,他们只在一个县体验过。 然后是初中级别的,体验过几个县,小学级别的体验的比较多,学前班和幼儿园级别的体验的就更多了。 胎教级别的他们也有幸体验过。 具体来说,在旅途中,他们躲过三次土匪抢劫和一次流民动乱,被逼无奈正面硬刚一群土匪并且成功,然后又经历十多次沿途小官小吏的盘剥审问并且索要好处。 他们终于成功抵达了吉州,进入了庐陵城,入住当地给商人提供食宿的旅店。 一路南下,旅途不远,却实在是心累。 比起他们从中都出发抵达明国边境地区一路上的顺畅,从南宋边境抵达吉州不算是艰难跋涉吧,也可以算作西天取经。 不仅有土匪,有暴乱的流民,还有比土匪和流民更可怕的地方官员、吏员。 官员贪婪,吏员刁钻,这帮家伙穿着制服,心更黑,比起土匪和流民可怕数倍。 他们被这些贪官污吏索要了差不多五十贯钱的过路费和好处费,学会了不少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学会了部分商旅半夜赶路以躲避官员吏员各种盘剥的方法。 他们往往冒着遇到土匪和野兽的危险半夜从林区或者山区赶路,距离城区等有官员的地方远远的,昼伏夜出,搞得跟部分野生动物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个过程中,赵玉成有了一番深切的感悟。 “古人常说苛政猛于虎,之前咱们只是体会到农民之苦,不懂商贩之苦,今时今日算是体会到了,也明白何为全方位压迫了。 遇到猛虎,一二十人集合起来,手持兵刃,尚且可以与之搏斗求生,将猛虎杀死并非不可能,可是遇到苛政,纵使有几百上千人又能如何呢?” 同行的一百零八名复兴会会员也深有感触,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七百三十一 这个地区有造反的土壤存在 抵达庐陵之后,赵玉成等人并没有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开了一个会,然后在当地分散开来,分别前往不同的县域生活了一段时间,一个多月以后大家才重新聚集在了庐陵,交流所见所闻。 通过交流,他们发现这里真的是非常适合他们开展行动。 简而言之,这个地区有造反的土壤存在。 距今三十年,宋室南渡之初,这里就因为过于严苛的赋税和金兵宋兵的反复蹂躏爆发过农民起义,声势浩大,聚众十余万。 当时负责平定这群反贼的,是岳飞。 经过岳飞的讨伐,叛军战败,叛乱被镇压,但是这片土地的贫瘠、穷困并未得到任何改变,官府收税凶猛的情况也没有得到什么改变。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时时刻刻都在酝酿着反叛之心。 于是在绍兴二十二年,临安朝廷驻扎在此处的驻军发生叛乱,叛乱席卷数个州府,朝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平定叛乱。 再然后就是如今了。 叛乱与战争给本地人带来的深重苦难依然没有缓解,而官府的统治依然凶残。 而且这一地区山区颇多,适合耕种的土地少,粮食打不上来多少斤,经常有人给税吏逼得没办法了,就往山里一钻。 要么从此成为深山老林里的逃户,从此饥一顿饱一顿人烦狗嫌,活的像个未开化的山顶洞人。 要么落草为寇,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混的好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混得不好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就要给推出去当炮灰。 当然了,逃户和土匪都不是没有风险的。 逃户时时刻刻都要担心官府组织人手入山搜捕,抓出来就要做苦力,基本上就别想恢复自由身。 土匪相对好一点,有反抗能力,一般而言也就抢村庄,捡软柿子捏,可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官府相关的给抢了,那官府就会出动人手进山剿匪,大开杀戒。 比起逃户和土匪,自耕农和佃户们也是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大半收入不是给了官府就是给了地主老爷,留给自己的连温饱都挺勉强,这还是丰年的情况。 这要是遇上个天灾,粮食歉收,那就是逃户土匪流亡三选一的下场,没有第四条路——如果饿死也算一条路的话。 江南西路复兴会支部的庶务部副主任卢成仁给出了自己游览当地得出的结论。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基本上都是文盲,不认字,我走访多个村庄,与百姓攀谈,基本上一个村庄能认字的人不超过十个,能读写的不超过五个,除非当地有地主家庭。 这还不算,进城做工的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不认字的,或者只认识有限的几个大字,读写能力堪忧,整个观察下来,人们是麻木且绝望的,他们基本上没有反抗能力。” 组织部主任段阳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通过和当地人交流,我认为他们要么是麻木不敢反抗,要反抗也是毫无成功可能的消极反抗,或者落草为寇,或者遁入深山,他们不知道有更好的反抗的方法,只是自发的毫无组织的反抗,这种反抗没有意义。 而且很多消极反抗的人在反抗之后也没有打击当地官府和地主豪强的势力,而是继续欺负弱小,抢掠村庄,欺负老百姓,毫无反抗的意义,他们只是单纯作恶,起不到任何正面效果。” 接下来一些会员也作了发言,基本上都把自己看到的和思考的说了一下。 其中赵玉成很看好的军务部部员徐通看问题的角度比较不同。 “我是觉得这块地方盛产土匪不是没理由的,这一块地区多山地,少平原,山路崎岖,稍微深入一些就特别难走,很多条通道都是只够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通过。 我这段时间有空就往山里跑,发现这样的山很多,山里面还有不少山谷地适合做营寨,山上还有山泉水,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一座山上住个三五百人不成问题。” 赵玉成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 “咱们还没有行动,你就想到了要跟宋军打仗的事情了?” “早晚的事情,这里的百姓虽然麻木,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怒,都有怨,而且肚子都很饿,他们不是不恨官府和地主豪强,只是看不到反抗成功的希望,咱们只要让他们看到希望!” 徐通笑了:“陛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徐通一番话说得大家心念通达,很多人的心思都活泛起来。 “我觉得徐通说得有道理。” 复兴会江西分会的副主任、这里最资深的复兴会员杜启开口道:“咱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武装斗争,也不是为了做善事,开粥棚,咱们要做的事拉起一支坚强的队伍,在这里打开咱们复兴会的局面。 所以,咱们的确可以先选择可靠的根据地,要能够长久坚守,在咱们的力量不够强大、人手不够多的时候,能让咱们以少胜多,战胜随时可能来讨伐的宋军或者地主武装。” 众人对此讨论了一阵子,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赵玉成。 赵玉成思考了一阵子,表示认同。 “不考虑其他的,先考虑生存问题,咱们要先能生存下去,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徐通说的很有道理,大家先找可以当根据地的地方,然后购置必要的东西。” 于是接下来两个月,他们就开始为武装斗争做准备。 出发之前,大家都是想要在庐陵一带发展农民们进行斗争的,但是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个策略很危险。 因为庐陵一带距离南宋最强大人数最多的一支屯驻大军鄂州大军太近了。 且就在庐陵以北,还有九江地区的宋军驻扎,想要调动南下平叛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两支大军一旦南下合流,起码能拉出十多万的军队,平叛所用兵力会非常庞大,并非刚刚起事的起义军所可以对抗。 另外,就在距离庐陵地区不远的赣州,还有一支宋廷的禁军部队驻扎。 据说这是因为当年赣州还叫虔州的时候,发生了一次民乱,那一次民乱惊扰到了赵构老娘,赵构的老娘给吓得不轻。 赵构大怒,要屠尽虔州居民为老娘出口恶气,幸赖岳飞苦求,赵构才作罢,但是自此对虔州人不信任,专门派兵驻扎。 绍兴二十二年,虔州发生驻军叛乱,叛乱平息之后,虔州被改名为赣州。 西北部有鄂州大军,北部有九江大军,东南部有虔州禁军,若要在这一带的平原地区发展,恐怕都来不及发展,就要被南宋军队平定了。 所以,军队一旦起势,有了一定的基础,就要立刻进入山区,经营山区,通过山势对抗南宋讨伐部队,同时锻炼己方人员,教育己方人员,不断发展壮大,等待时机。 不能留在平原地区和很快就能赶来的南宋正规军硬碰硬。 这一策略确定之后,由赵玉成等人负责实施。 他们选择的根据地位于庐陵西南部的罗霄山区。 七百三十二 揭竿而起 罗霄山区内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人居住了。 山里并非不能生活人,并非不能耕种田地,只是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比较少,土壤较薄,不够肥沃,且可以耕种的地方较少,难以成就大规模人类聚落。 这里只能一个聚落一个聚落的分散开来生活,所以从东汉时期到现在,一直没有上规模的人类聚居区,大部分地区还是荒无人烟的原始林区。 不过宋以来,越来越多人因为苛政而进入山区做土匪,土匪们的存在倒是让这一山区多出了不少可以住人的人类聚落。 赵玉成和徐通、杜启等人在山里钻了两个多月,发现了山区内一些适合人类居住的山中盆地。 就他们所发现的山中盆地有五个,其中有两个处于无人状态,有三个则处于有人占领的状态,占领这些山中盆地的自然都是些土匪,他们依靠险峻的山势在这里求生存。 看起来,这些土匪也并非完全靠劫掠为生,他们也是耕地种田的,这些山中盆地也有适合种地的地方,这些土匪就聚集逃户加入他们,一些人负责种田,一些人就负责刀口舔血。 这感情好,只要山区内能找到山间盆地,能活人,那就没问题。 除了这些生存地区之外,他们还在山中选择隐秘的地方做储备基地,他们分批购买粮食,找渠道购买私盐和兵刃,一些存放在居住地,一些则储存在山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的渠道并不难找。 在一个遍地是土匪窝的地方,私盐和兵刃这两样东西都不难搞,而且只要肯出钱,他们甚至可以帮忙搞到盔甲和弓弩。 看起来这些地方的土匪那么多而且官府屡次进剿也剿灭不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很明显,官方需要土匪,土匪也需要官方,大家互相需要。 搞明白了这种事情之后,赵玉成就对当地官府更为不屑了,感觉到南宋官府在治理地方上的水平参差不齐,但是在逼良为娼这种事情上是整齐划一的高水平。 很快,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赵玉成等人开始准备使民众觉醒,点燃第一把火。 他们开始四散而出进入各地农村,借着做小本生意的行脚商人的身份与村民接触。 考察他们的真实生活状况,体验他们劳动的艰辛,然后用很低廉的价钱售卖乃至于白送,赠予他们一些生活用品,米面油之类的。 另外,他们出发之前,在苏咏霖的建议下普遍学过一些简单医术,掌握一些治疗头疼脑热很有效果的民间偏方,就免费给一些生病但是没钱治疗的村民诊治。 通过这样的方式,这些散入民间的复兴会员们渐渐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感恩和信任,与他们建立了比较良好的关系,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都能喊出名字,彼此都相当熟悉。 等熟悉了之后,他们就借着教育村中不能生产的幼童识字为切入点,得到了村民们更多的感谢,彼此之间的信任感进一步增加了。 而正在复兴会员们准备从这方面入手传播新思想新理念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了。 去年,江南西路普遍遭遇旱灾,粮食减产,本来临安方面得知灾情是允许本地酌情减免农税的,以便于让农民度过灾年。 奈何本地官员在【酌情】这两个字上做了超纲的阅读理解,把临安方面的本意曲解了。 临安方面允许本地减免农税,减轻百姓的负担,这在地方官府看来就是填补亏空的好时机。 因为大小官员公费吃喝、大兴土木、因为各种原因挪用国帑等等行为,已经把庐陵的财政弄得非常难看,一群官员正在头疼万一上面派人来查该怎么办。 结果朝廷酌情减免农税! 这不就是填补亏空的大好时机吗? 朝廷说酌情减免,那我减免一百文钱也是减免,减免一文钱也是减免,怎么减免不还是我说了算? 于是庐陵县的官员们一通神操作,就等于没有减免赋税,以往一直都在征收的各种苛捐杂税也都全部算上,一点也不能少,给我交! 交了以后才好填补亏空,你们不交,上面查下来,我们怎么交代? 除了这一层意思,他们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这些刁民虽然是穷鬼,单个榨不出多少油水,但是穷鬼人数多啊,一个穷鬼榨不出油水,一百个就能榨出丰厚的油水了。 他们也是有土地的,但凡通过征税把他们弄得家破人亡,土地必然会被发卖。 到时候一些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大土豪就会派人来低价买地,把价格压得低低的,把这些土地全部吃进去。 地主士绅吃进了土地,当然要给官府好处,官府吃饱喝足了,还能填补亏空,又一口气甩掉了这些不安分的穷鬼,岂不美哉? 赢麻了简直。 县府派出了凶神恶煞的税吏前往乡村征税,又担心人手不够,威慑不够,有些刁民不会乖乖交税,于是就雇佣了一些城池中的闲散人员一起跟着下乡。 好家伙,那闹得叫一个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啊。 不愿意交税的就算了,有些愿意交税的也被折腾的家宅不宁,甚至于家破人亡。 税吏们和跟随而来的市井闲散人员凶狠的如同豺狼虎豹,穿了一身官服就好比镀了一层金身,金刚不坏,乡民们和他们有些磕磕碰碰都算是造反,要治罪。 明明是灾荒之年,收税却比以往更加凶猛,这让很多人家承受不了,破产的破产,逃亡的逃亡,死的死,伤的伤,哀鸿遍野。 赵玉成眼见于此,再也不能忍耐。 他利用自己在庐陵县南黄土村的声望,振臂一呼,发给他们兵器,带着全村九十多号男丁围杀了前来征税的十三个税吏和混混。 十三人被吊起来抽打,然后被挡着全村所有人的面一一斩首,赵玉成一边斩首他们,一边向村民们进行演说。 “他们为什么要在荒年加大税收力度?荒年不都是应该减税的吗?为什么他们反而要加税?大家是不是很疑惑,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官府里的人反而要加税,这不是要把大家逼死吗? 没错!他们就是要逼死咱们!他们就是把大家身上最后一点钱粮都给榨干净,然后逼着咱们大家伙一起去死!这样咱们剩下来的土地就是他们的,他们就能卖给大地主大士绅,让他们低价买到这些土地! 然后呢?地主士绅有了土地,官负可以得到地主士绅们的回报,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可以让他们花天酒地大鱼大肉,而我们呢?就要饿死,冻死,累死!死在荒原上,被狗吃掉尸体,就剩下枯骨!” 赵玉成面色涨红的站在高台上,看着眼睛发红的村民们,怒吼道:“我问你们!你们愿意被饿死冻死累死吗?” “不愿意!!” 村民们高呼。 呼声从低到高,从零零散散到整齐划一,声势不可谓不大,吓得税吏和混混们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之前凶狠的派头,不断地求饶。 “既然不愿意死,那就拿起手上的武器,拿起刀,把这些要咱们命的混蛋全部砍死!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钱财,都要用手里的刀来守护!” 赵玉成怒吼一声,举起刀,手起刀落,把一名税吏的脑袋砍掉了。 那税吏的脑袋滚下了高台,无头尸体软倒在了地上。 紧随其后的是农民们热烈的快要扯破嗓子的高呼声和税吏们混混们凄厉的惨叫之声。 十三名官府走狗被杀掉了,赵玉成带领全村四百多口人一起,揭竿而起,踏上了造反的征程。 七百三十三 进入罗霄山区 尽管是突发事件,但是会员们紧急磋商之后还是决定发起这场行动,把造反行动提前了。 本来他们还打算扩大会员数量和造反基本盘之后再造反,那样的话就能快速扩大起义势力,直接拉起一支强大的队伍。 可现在这个情况也根本来不及了,既然决定造反,就不可能继续苟着,必须要上台面。 于是赵玉成紧急决定掀起大规模传统式的造反。 等聚集一定规模的起义军之后直接转进罗霄山区,一边打游击战一边发展壮大自身,借助战争作为催化剂,让这支革命力量更快成型。 思想教育什么的,等农民们全部参军了,聚在一起了在进行会更好一点,集中教育比分散开来一个一个去做工作要好得多。 “主席常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遇上变化,那就干脆一点直面变化,机会不会主动砸在人的头上,咱们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全力一搏!” 赵玉成如此决定了之后,每一个会员都紧急奔赴自己熟悉的村落号召大家一起造反,并且互相告知谁谁谁已经造反,已经杀死了多少税吏之类的。 明宋第一次战争刚刚开打,复兴会江南西路支部就已经在庐陵一带掀起了造反的浪潮。 赵玉成杀死税吏带头造反的时候是洪武二年的四月初一。 到四月初四,庐陵县所辖三十八个村庄已经决定造反。 赵玉成传令给其他村庄的会员们,让他们带着所有人向庐陵县城靠近,一边攻打县城,一边聚集人手搞整编。 到四月初六所有人都聚集在庐陵县城的时候,赵玉成点了点人数,发现这支农民军已经有四千多人了。 然后他二话不说,就下令攻打庐陵县城。 他需要庐陵县城内的物资,也需要庐陵县城内那些狗官的命来宣布自己正式造反了。 当他向庐陵县城发起进攻的时候,色厉内荏的庐陵县官方没有任何准备和应对策略,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激起了叛乱,叛军怎么就那么快的围攻起了县城。 他们不知道农民军有多少人,不知道农民军是谁在率领,不知道农民军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 他们甚至来不及集合起有效的军事防御就失败了。 面对汹涌而至的农民军,庐陵县城很快就被里应外合攻破了——副主任杜启一早就带领三十多个会员潜伏在城内,就等着赵玉成带领大部队冲过来。 大部队开始攻城,城内的杜启就带着三十多名会员骤然杀出,力战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杀死了几十名仓促前来守门的官府差役,顺利夺取了一座城门,打开了城门,迎接农民军入内。 四月初六当天,庐陵县城被攻破。 县城被攻破的时候,庐陵县内的官员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农民军是怎么进入城内的,亦或是长了翅膀飞进来了…… 但是他们很清楚,他们完蛋了,农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复兴会领导的此次造反虽然比较仓促,但是其本质并不会改变,这是一场以农民为主体发起的正义性极强的反压迫反剥削斗争。 农民军基本上把庐陵县内的官员一网打尽,包括庐陵县令和吉州军知军等一系列地方高官。 这群狗官沆瀣一气,上下勾结,把农民们逼到了死地,也给赵玉成等人的造反计划添了一把大火,现在这把大火熊熊燃烧起来,已经把把他们给烧的嗷嗷直叫了。 作为罪魁祸首的吉州知军还有庐陵县令自然是罪无可恕,必须要死,但是不能让他们简简单单的就死了。 农民们狂暴的怒气需要宣泄的途径,这群混蛋就是最好的宣泄途径。 赵玉成搭起了高台,把他们拉到高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审判,让他们颜面扫地,让他们颜面尽失,让一切的权威和压迫都不复存在。 他们跪着,哭嚎,忏悔,求饶,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在把农民们心中无形的枷锁狠狠摧毁。 审判结束之后,庐陵县令和吉州知军是最先被判处死刑的,因为一切由他们而起,是他们贪污腐败导致财政亏空,也是他们打算借助朝廷免赋税的政策来填补亏空,更是他们直接下令税吏下乡强行征税。 是他们让农民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所以他们必死无疑。 赵玉成把肥头大耳的庐陵县令和吉州知军推入了农民军群体当中。 这两人绝望的从高台上掉落下去,还没有来得及惨叫,他们就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了——愤怒的农民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活活踢打致死,打的面目全非。 接下来就是庐陵县内被俘获的大小官员。 赵玉成分设数十个高台,一个高台安排一个被俘获的官员,要他们交代自己的罪过,互相交代贪污了多少钱,交代的最好的可以得到赦免。 于是这群看到了知军与县令凄惨死状的官员们立刻开始了狗咬狗,这个说那个贪污了几千两银子,那个说这个贪污了几百两黄金。 黄金,白银,铜钱,绢布,玉器,珍宝,古玩,不一而足。 他们全都富得流油,却还是贪婪无度。 赵玉成把他们的罪状公之于众,台下围观的农民们则在复兴会员们的带领下高声呼喊着要他们命的口号。 最后赵玉成决定把这些恶贯满盈的混蛋全部当众斩首,接着抄了他们的家,将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变成了此次造反的经费。 庐陵县内所有的仓库都被农民军席卷而走。 赵玉成看着差不多了,下令离开庐陵县城,大部队拖家带口往南边太和县前进。 在太和县,他们故技重施,因为太和县也没有能够抵抗农民军的军力,很快就被农民军一拥而上攻破县城,官员被全部处死,仓库被席卷一空,物资全部带走。 席卷了两个县城之后,农民军已经有了足够的兵器做到人手一把,盔甲也搞到了二百多副,弓弩搞到了三百多张,初步具备了军队的样子。 但是这还不够,对于一般地方武装,这样的军队够用了,但是对于正规武装,这样的军队等于送死。 于是赵玉成带领他们继续南下,前往万安县,又把万安县攻破了,席卷了万安县的物资。 再然后是龙泉县。 连着攻克了四座县城之后,赵玉成停止了进攻,收拢了越来越庞大且混杂的队伍,开始向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山区前进。 赵玉成准备进驻山区作为大本营,做两件事情。 第一,尽快训练农民们作为士兵的战斗力,建设山区防线,把大本营保护好,随时准备迎接南宋的讨伐部队。 第二,继续派遣复兴会员们前往各地各村庄号召农民们造反,然后把他们全部带到山区中。 蜿蜒绵长的罗霄山脉就是他们发展壮大的摇篮,在这里,他们需要利用不断的战斗训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由弱变强,由少变多,逐渐成长为一支坚强的队伍。 以此为核心,向四周散布开来,发展壮大,等到明军南下灭宋的时候,他们将成为一支重要的策应力量。 而在此期间,他们一旦站稳脚跟,也可以不断派人往各地去策动更多的底层农民发起反抗,与南宋决裂。 斗争越多,斗争越频繁,就越能让南宋政府疲于奔命。 只要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南宋政府一定会撑不住,到那时,就是决战时刻。 于是赵玉成一挥手,带领庞大的数万人的队伍进入了罗霄山区。 这只是艰苦斗争的开始。 七百三十四 思想工作的重要性 最开始跟随赵玉成战斗的只有九十多个壮丁。 而现在可以参与战斗的村民人数超过一万。 这当然是好是,不过加上随行家眷,跟随赵玉成进入罗霄山区的总人数超过四万,这个数字其实是超过了早先赵玉成等人测算的结果的。 但是人们既然主动跟上了,他们只能接受,不能放弃,他们都是未来革命成功的希望。 当然这也不要紧,以他们目前储存的粮食数量,还是够这些人吃一阵子的,剩下的缺口就等攻取了土匪占领区之后填补。 跟着赵玉成南下的会员们有几个是山里孩子出身,对大山里作战的规则很是清楚,在初步安顿了跟着一起进山的民众之后,就整合了八百人的队伍开始作战。 没花几天功夫,他们就把这些土匪寨子一一攻取,占领了这些土匪寨子,从中找到了数量很大的粮食、兵刃、牲畜和钱财,也将这些土匪寨子里正常的农业人口予以收编。 攻下这些寨子之后,赵玉成等人有了新的发现。 他们发现一般小土匪当然穷的叮当响,但是那些山大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富得流油,稍微挤一挤就能挤出很多油水。 他们可以和官府合作,做官府需要他们做的事情,成为官府向中央朝廷索要钱粮安抚地方的重要工具,当然官府也会给他们一些油水,好让他们继续听话,继续干活,给官府挣钱。 到时候朝廷的钱大家三七分账,或者二八分账,当然也有一九分账的。 总而言之,官府和土匪都赢麻了,所以对于这些跟官府有勾结的山大王来说,上山当土匪等于另类致富经了。 山大王们有肉吃,小土匪们也能跟着闻闻味儿,总归饿不死,然后听山大王们的话,打了鸡血一样的为官员和山大王们的财富积累添砖加瓦做贡献,非常幸福。 然后这些就都便宜了复兴会和农民军了。 在明军长驱直入、宋军兵败如山倒的整个四月间,赵玉成都带着农民军在罗霄山区内“求生活”,他们挥着钢刀,在优秀的指挥之下,把一盘散沙的土匪们打的屁滚尿流。 农民军一共占领了五个稍大规模的山间盆地,杀死了不少土匪,收编了不少农业人口,全盘接手了他们留下的底子。 这些山间盆地大的能容纳的人稍多一些,小的能容纳的人就少一些,围绕着几座高山,五个山间盆地容纳了这四万多人还绰绰有余。 于是他们开始在这里生活。 生活刚刚开始,赵玉成就开了一个支部会议,让复兴会员们抓紧对这些农民的思想教育,对农民们进行非常直接的宣传。 要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情况,让他们意识到留在山里才能安全,否则就是死。 对于这个任务,徐通非常理解,同时也坚决的执行了。 徐通向着自己负责的村庄里的八百多号村民发布了赵玉成的决定,希望村民们予以理解。 外面是真的很危险,也不是假的危险。 大部队抵达山中之后,赵玉成火速把五个山中盆地确定为五个乡,每个乡安排一个总负责人和一个负责团队,搭建起一个乡农会的架构。 他要首先把整个罗霄山区的抵抗组织架构搭建起来,领导组织架构搭建起来之后,做事情就有条不紊了。 五个乡根据各自的方位被命名为东乡、南乡、北乡、西乡和大乡。 赵玉成自己负责大乡,作为大乡农会会长。 副主任杜启做东乡农会会长,庶务部主任魏强做南乡农会会长,庶务部副主任卢成仁做北乡农会会长,组织部主任段阳做西乡农会会长。 大的组织架构搭建起来之后,下面又分作数个村落,大体上按照人们原先所属村落进行分配,也有两三个村落并在一起的情况。 组织部庶务部军务部监察部等各部部员根据复兴会支部的命令奔赴各个草创的村庄,担任起了村农会的负责人,领导村民们进行生产。 时间紧,任务重,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留给每一个复兴会员的时间都不多,他们总共也就一百多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身兼两三个职位,办起事情来那是真的不轻松。 所幸每一个会员也都是经过教育、有文化、有思想担当的人,不怕苦不怕累,干劲十足,很快就带着大家开始建设自己的新家园。 而在此期间,思想教育工作当然也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当时已经出现了部分村民希望回到家中的事情,他们感受到山间生活的困难和不确定性,怀念家园,怀念家里的小破房子和几亩薄田,特别希望。 徐通虽然年轻,但是也知道思想教育工作的重要性。 做好了思想工作,比用物理手段限制农民们的自由要更好,效果更突出。 这一点,徐通有切身体会。 他刚刚从培训班里出来的时候就被分配到了一个中都附近的新村庄里,在那个村庄里他跟着原先的指导员进行实习。 他亲眼目睹过指导员通过不辞辛苦挨家挨户的做工作,终于讲通了村民们的道理,让他们服从朝廷的决议,停止种麦子,改为种植大豆。 据他所知,大明朝廷对农业生产空前重视,不仅给予诸多福利政策鼓励发展生产,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对农业生产活动进行调整,调整的范围、项目远超历朝历代。 朝廷每个季度都会召开当季的农业工作会议,会议上会综合判断各地区的农业生产水平和状况,然后做出调整。 洪武元年十一月召开的会议决议需要燕云地区部分种植麦子的地区改为种植大豆,以提高大豆产量。 朝廷需要更多的大豆来制作豆腐、压榨大豆油和酿造酱油,也能用于战马饲养等用途,用剩下来的豆渣人也能吃,还能用去当做饲养牲畜的饲料,好处多多。 对于普遍缺乏蛋白质摄入的普通命中来说,大豆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存在了。 不过因为产粮区的人们普遍更愿意种植粮食以获得安全感,把粮食看做比天还要大的事情,想让粮农转而种植大豆不是容易的事情,遭到了不少村民的反对,农会做工作也做不通。 于是那名指导员就去到每一个村民家里与他们谈论粮食和大豆的区别,还有相同点,以及朝廷的打算,还有朝廷对于大豆收购和本地区粮食价格的保证等等。 讲到激烈的地方,指导员就拿着白条摆在了村民面前。 “朝廷的信誉就在这里,你们既然相信白条,愿意用白条,那么就要相信朝廷的信誉,否则你们手上的白条不就是废纸一张吗?” 大明朝廷通过长时间发行白条积累起来的信誉最终说服了农民们。 花了十多天的时间,嘴皮子都磨破了,跑了三十多户人家,几乎一刻不停的都在做工作,指导员终于说通了全村村民改为种植大豆,由此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到徐通被调遣进入南下一百零八人团队的时候,那名指导员已经升职到了乡农会,担任乡农会会长,工作开展得非常不错。 那段工作经历让徐通十分难以忘怀,如今面对革命刚刚开始的困局,思想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于是徐通就首先从南宋官军这个角度开始讲解。 “咱们都杀了官,抢了官府的钱财,官府一定不会放过咱们,一定会派大军前来,现在念着家里的土地房屋,一旦官军来了,就是死,官军之凶残,难道需要证明吗?” 七百三十五 世上哪有这样的良善朝廷? 南宋官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土匪还要狠,还不能反抗,一旦反抗就是造反,杀的更狠,所以兵灾远远比土匪要可怕。 对此,没有哪个村民是反对的。 没见过还没听过吗? 不管是谁,就没有哪个人是完全没有家人亲戚朋友没有遭过官府的罪的。 那些官差凶狠超过土匪,对待农民们予取予求,踢打辱骂,农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着头任凭他们欺凌,然后被他们夺走珍贵的口粮。 甚至有些时候明明没有任何过错,或许是那个官差心情不好,逮着就是一顿打,没有任何理由。 之后有些人可以被治好,有些人就那么死了,无声无息,毫无意义。 这是大家脑海中普遍所拥有的悲痛记忆。 所以一听徐通这样说,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回家看看的村民顿时就不敢跑了,谁都怕回家之后给官军逮着杀了。 要知道这官军杀人可不管你有没有罪过,但凡是看到了,只要不爽,或者一时兴起,当场就给你来一刀。 自古以来做了官军刀下亡魂的人还少吗? “官军杀人不讲道理,不管你是不是无辜的,当年赵官家因为赣州人惊扰了他老娘,恨不得杀光所有赣州人,但凡官军过境,你别说一般百姓,就算是当官的,都怕。 一般遇到官军过境,当官的都会把官军需要的物资放在城外头,然后关上城门,死死关着,就是不让那群官军进城,直到官军走了老远,他们才敢打开城门。 为什么?怕啊!当官的见多识广吧?为什么连他们都不敢放官军入城?很显然以前出过官员放官军入城结果官军大闹的事情,说不定当官的自己都被杀了,官军跟你讲什么道理?手里的刀子才是道理!” 徐通和村民们讲了很多相关的事情,把村民们说的心有戚戚,一个两个都吓得不轻。 他们想起之前狂热的时候他们做的事情,想起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吉州知军和庐陵县令,还有无数死在他们手上的贪官污吏,不由的一阵后怕,哪儿都不敢去了。 讲通这个道理,就能暂时安稳人心,不至于让山中恶劣的条件引起大规模的逃跑现象,然后,就有了进行政治思想教育的基础。 “话虽如此,但是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必要怕他们。” 徐通一开始说的村民们心有戚戚胆战心惊,可忽然间又说不用害怕,这就引起了一些村民的不解。 “会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会儿说官军可怕,一会儿又说没必要怕,为什么呢?” 看着村民们不解的表情,徐通笑了笑。 “很简单啊,咱们不是连续攻破了四个县城,杀了几百号贪官污吏吗?官军虽然凶狠,不也被咱们打败了吗?” 村民们齐齐愣住,然后互相看了看,不由自主的互相点头称是。 徐通拔出了自己的刀,看着雪亮的刀身。 “所以官军虽然凶狠,但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只要我们手里有刀,官军难道就不怕吗?他们怕,比咱们害怕他们更怕,因为咱们人多,他们人少,咱们数千万,他们最多不过几十万!” “数千万?” 村民们竖起了手指头掰来掰去,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怎么算千万级别的算术。 而这就涉及到一些比较深刻的内容了,对于这样的内容,是需要循序渐进的。 徐通就带着他们一边建设自己的家园,一边从头开始告诉他们什么是牛马,什么是上等人,上等人又是如何通过吸食牛马的血肉肥硕自身不劳而获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创造性的往政治宣传当中添加了明国的内容,用明国现行政策对比南宋的政策,让事实更加血淋淋。 “你们知道在明国,农民交地租需要交多少吗?” “不知道。” “还在租地耕种的农民最高只需要交四成地租,而不租地耕种有自己土地的农民只需要交一份农税给朝廷就可以了,按照每亩地交税,一亩地交二升,没有其他任何苛捐杂税。” 一听这个,村民们纷纷惊讶了。 “不可能吧?” “还有这种好事?” “会长你别骗我们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良善朝廷?” 徐通摇了摇头,对此感到悲哀。 他学了历史,知道很多古代王朝的农业政策本都是轻徭薄赋,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变迁与统治阶级的腐化,农民压力越来越大。 但是光就农业政策来说,王朝初期农民的压力并不大,十税一和十五税一的政策往往都能运行好几十年。 但是宋可能并非如此。 “我就是从北边明国过来的,我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北边明国的皇帝陛下颁布了诏令,要求土地所有者不准向租种土地的佃户征收超过四成的地租,违令者需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而自己拥有土地的农民根本不存在地租这回事情,只要在每年税季向朝廷交一份农税就可以了,其他的一应赋税全都没了,对了,就算是征发服劳役也给钱。” 村民们更加惊讶了。 “真的假的?” “做劳役还给钱?” “不都是只管饭不给钱的吗?” “我还听说有的地方连饭都不管,两三天才给一顿吃的,饿死了不少人呢。” “是啊,我表舅就是,从那个不给饭吃的工地上跑回来,躲在山里躲了一年多才避过风头,但现在也改了名字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讲述自己的遭遇和所见所闻,徐通听着,等他们说完了,徐通又开始宣传明国的事情。 比如明国皇帝带领军队夺取土地之后把土地分发给农民,又建立农会让农民自己管自己的事情。 明国农会有不小的权力,县府都不能随意下乡征收赋税,只能按照规定由税务部门在税季对接农会,完成税收征取,其余的事情都不能做,下乡强制征税更是想都别想。 各级南宋政府施加给农民的各种苛捐杂税被农会全部废除,连乡村内的地主豪绅都被一并铲除,土地都归了农民。 对于农民来说,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土地和减免赋税来的实在,他们最在意的、至少是目前最在意的还是土地和减免赋税。 要是收下来的大部分都属于自己,该有多好? 每一个农民都这样想过。 “在明国,农民打下来的粮食确实大部分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徐通的这句话就让很多村民不相信。 “以前遭灾,咱们求着主家减免一些租子,主家都向我们哭穷,说他家里都没有余粮,上下都要打点,根本没粮食什么的,要是明国皇帝真的那么好,估计都吃不饱吧?” 徐通大笑了一阵。 “这种鬼话你们也相信?我问你们,你们每年交给地主多少租子?” 一个村民举起了手。 “咱们那儿是四六开,咱们四,主家六,这都算可以的了,周边好些地方都是三七开,还有二八开的,太黑了。” “你们那儿有多少佃户?” “大概四百多户吧。” “你们光靠这四成就活下来了,那你们为什么觉得收了四百多户人家六成粮食收成的主家会吃不饱?主家多少人?该不会有一千人吧?那估计想要吃饱是有点难。” 这话说的那个村民就有点尴尬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 他当然不清楚,他要是清除,就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就不会有这样的疑惑。 由此可以看出,地主士绅们满嘴的鬼话到底有多强的欺骗性。 谎言需要被戳破,真相需要得到声张! 七百三十六 第二波农民起义爆发了(加一更) 就算皇帝山穷水尽了,地主家也不会没有余粮。 这一点,所有复兴会的会员都知道。 所以对于这种谎话,他们非常愤怒,也非常了解。 “主家最多几十口人,算上仆役护院,百多号人算多的了,收了你们那么多粮食,居然吃不饱?这话你们也信?” 徐通怒道:“地主士绅嘴里有一句能信的话吗?一句都没有!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更多的租子,想着往死里面压榨咱们!让咱们吃不饱也饿不死,这样就会乖乖做他们的牛马,一辈子累死累活供着他们花天酒地!” 徐通把南宋农民明面上需要交的税和实际上交的税列举了一下,告诉村民们他们交了多少税,而这些税又到了什么地方,被谁侵吞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他们觉得很茫然,很不解,感觉过去的一切忽然间变得非常陌生。 农税说完,徐通又说盐税。 “你们吃盐难吗?觉得盐贵吗?” “当然了!” 一提到这个,村民们好像比粮食更加有怨言,纷纷说盐太贵了,太苦涩了,质量太差了,又很难买。 还有些人则说自己买过比较便宜的私盐,质量也更好,从此就不太想买官盐。 但是有些时候官府查的严,甚至要入户检查用盐,看到白净的盐就说这是私盐,要惩罚,只有那种苦涩泛黄还带着点湿润的盐才是官盐。 官盐和私盐居然意外的通过这种方式区分开了! 徐通听了,就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你们知不知道在明国,同样的一斤盐,盐价最高的地方也就卖到十二文钱,靠近产盐区的地方盐价常常只有五六文钱?” “多少?” 村民们一听,全都愣住了,一个两个好像听说了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是不是?但是这就是真的,明国的盐价就是那么便宜,你们知道你们买盐为什么那么贵吗?” 徐通笑着开口道:“一斤盐的价格里,九成都是税,甚至不止九成,全都是税,因为每个人都要吃盐,靠着盐税,朝廷里的上等人们获得了极为丰厚的钱财,花天酒地,为所欲为! 而反观明国,明国农民根本不会为了吃盐而烦恼,买盐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仅便宜,质量还好,我在宋国很多地方住店吃饭,都觉得口味太淡,尝不到盐味,而在明国,没有这样的情况,我甚至觉得明国人口味太重。” 村民们听着这些超乎他们想象的事情,他们茫然,他们疑惑,他们还会忍不住的畅想。 徐通就会说明国皇帝陛下派遣他的部下们前往各地建立农会,不仅给农民分发土地,还会给农民配置房屋农具,生产用的牲畜也会尽量调配,让农民们可以快速的恢复生产。 恢复生产还不算,明国皇帝还会让农会的指导员免费教所有人认字,很多农民都是在生产的间隙跟着指导员学习认字,从文盲变成半文盲,再从半文盲脱盲。 明国的官员从来不敢打骂部下、百姓,因为这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地方上的司法官员会教他做人,他会失去职位权力,甚至失去自由。 明国皇帝陛下还会派遣专门的收购人员去农村里向农民收购粮食和其他农作物,给的都是清清白白的铜钱,收购完毕之后,税吏来了,农民就用铜钱交税,不用交粮食,也不用交损耗费用。 明国现在很多地方的老百姓一天都能吃上两顿饭,还都是干饭,能吃饱肚子,不会饿肚子,虽然说吃到好吃的配菜或者油水什么的比较难,但是两顿干饭是绝对能吃上的。 明国皇帝陛下还派人在各地兴修水利,很多水利工程被修缮一新,或者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老百姓灌溉土地变得容易了很多,不用走老远,走五六里地挑水去灌溉田地。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徐通挑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切切实实能享受到的朝廷政策改变之后的优惠,以及他们被解放之后较之原先轻松不知道多少倍的生活。 他们不再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脸上能看到笑容,眼睛里怀着对未来的渴望。 随着徐通的讲述,这些活在南宋朝廷编制的大网之中的村民们似乎也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了。 徐通把明国描述成为了一座闪亮的灯塔,让所有人都知道明国就在那儿,该有的一切都在那儿,隔着一条长江,正有人过着远比他们更加幸福快乐有盼头的生活。 这必然会给这些农民们一潭死水般的境况带来一些改变。 赵玉成和他的一百零八名同志竭尽全力发展罗霄山区农民军力量的时候,南宋方面也并非毫无反应。 因为农民军在吉州发起了起义,连续摧毁四个县城的防御,杀死官员上百名,连带着吉州知军都被干掉了,吉州大乱,这一变动引起了大规模的连锁反应。 赵玉成是果断带着农民军南下西进,进入了罗霄山区经营根据地去了,但是被他们摧毁了统治秩序的吉州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 没有赶上第一波造反浪潮的农民们可没有就此罢休。 隆兴府最开始知道有人造反的消息并不晚,四月底就知道了。 他们立刻派人去调查,得知江南西路出现了叛乱,席卷了四个县,但是造反的农民军很快就离开了造反地,据说一路向南,具体方向不知。 这还得了? 一支造反的乱军,杀了那么多官员,毁了四个县,然后居然就不见了,这算什么? 必须要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隆兴府官员继续派人追踪,然后又去视察受损的四个县,发现了一地鸡毛,非常恼火,进而他们得知那支叛军好像是遁入深山不知踪迹了。 罗霄大山地域广大,地形十分复杂,支离破碎,想要搞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群叛军到底在什么地方,实在是难上加难。 既然他们没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暂且就没有必要召来大军,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地鸡毛,急切的需要人来处理,来擦屁股,所以隆兴府方面只是派驻了一些小部队和小官小吏负责擦屁股,驻扎在被农民军席卷的四个县。 接下来除了派人进入罗霄大山打听消息之外,他们就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了。 有人询问江南西路方面的官员要不要把消息告诉临安,这个建议也被否决了。 因为当时明军一路南下威胁临安的消息传到了这些地方,明军大获全胜,宋军兵败如山倒,宋地方官府也对这场战争把非常悲观,甚至有人做好了万一临安被攻破、皇帝死难的准备。 当时他们都觉得临安自己都保不住,哪有功夫处理地方上的【小规模】造反叛乱呢? 他们自己的主要精力也都放在明宋战争身上,所以就暂时不向临安送消息,自己内部消化掉这场叛乱,维持地方稳定,不要继续出乱子。 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要等明宋战争的局势明朗了再说。 要是朝廷还在,再把消息传递到临安,到时候是出兵剿匪还是安抚什么的再说,反正朝廷肯定要再出一笔钱,大家还有的捞。 要是朝廷不在了,明军做了当年金军一样的事情,那还管什么地方叛乱啊? 这群官员就是这样的想法,居然不曾对这场造反行动做出更大的反应,而是一直拖着,这一拖就拖到了五月中旬。 复兴会起义之后的第二波农民起义爆发了。 这场农民起义就不是复兴会领导的了,而是地方农民自主发起,起因是地方上的统治失序。 七百三十七 向临安狂奔的赵构(再加一更,求点票票) 复兴会领导下的农民军席卷四县,杀死了很多地方官员,摧毁了统治机构,抢夺了府库,让地方官府不能继续维持铁拳姿态震慑农民。 而那些派驻来的小官小吏和宋军小兵似乎完全不曾在意这样的变化。 他们不认为上官派他们来是为了拯救当地百姓的,而是认为这是一次发财的好机会。 所以他们不仅没有很好的维持秩序,居然还在当地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而眼看着当官的被杀了一大票,农民们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恨和愤怒顿时如火山喷发一样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没过十几天,吉州农民发起了第二波起义。 一些在地方上有名望的农人聚众起事,短短数日大小起义军十几支都建立起来,总人数超过十万,都在疯狂的攻城略地,将吉州残余的官军势力打的全军覆没。 他们或许没什么战术战策,但是地方官军也没有,双方就是单纯的拼人数。 农民人数多,官军人数少,就那么简单。 于是在五月底,吉州官军彻底失败,地方上的官吏、官军几乎被起义军杀光,吉州彻底成为起义军的势力范围,起义军拖家带口的规模也扩充到了三十万的级别。 吉州没了宋军,起义军却不会停止前进。 他们南下南安军,北上袁州、临江军,东征赣州,声势浩大,俨然一副要席卷江南西路乃至于整个南中国的架势,非常恐怖。 当此时,南宋方面反应迟缓,迟迟没有拿出一个主要的应对方案。 主要这边起义刚刚爆发的时候,南宋方面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应对明宋战争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连地方官府都不在意,都在聚精会神等着明宋战争的结果。 以至于吉州第二波起义军大举出征掀起反抗狂潮的时候,南宋中央甚至还不知道这边已经爆发过一次起义了。 他们还在为投降之后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争吵不休呢。 没有把消息上报的江南西路自然也无法单独应对民众的怒火,数十万人的怒火压上来,袁州、临江军的宋军节节败退,不断失去城池堡垒。 南安军方面也差不多,宋军节节败退,不能应对。 只有赣州因为驻扎了一支禁军,所以勉强还有应对的力量,但是赣州驻军跟起义军打了几仗没占到便宜,又发现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起义军跟着过来,就怕了,于是干脆的逃跑了。 各地乱成一团,讯息传递彻底失效,各地官府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起义军消灭了。 他们到死都不知道江南西路的起义局面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只能到处求援,却根本等不到援军的到来。 各地方官府知道的消息完全不同,有些甚至连起义军已经攻打到了县城门口还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的反贼在造反。 除了官府倒霉,地方上那些欺压百姓夺取土地的土豪劣绅也遭到了起义军的彻底清算和报复,苦大仇恨的农民们一拥而上,打垮了土豪劣绅们的护院,将他们全部杀死,地契全部焚烧掉,所有财物、土地都被起义军夺取。 于是更多的农民跟随起义军发起了战斗,对官府,对土豪劣绅,对所有欺负过他们的人发起报复和清算,疯狂倾泻着他们的怒火。 到六月中旬,袁州、临江军、南安军、赣州四地已经被起义军占领,起义军甚至已经开始威胁江南西路首府——隆兴府南昌县。 到这个时候,江南西路的官僚们才知道情况不对,于是不顾明宋战争的结局刚刚落定、临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就赶快向中央求援。 虽然已经有点晚了。 更要命的是,赵构此时此刻就在距离隆兴府一湖之隔的鄱阳县,而赵构在这个时候也才知道江南西路西南部发生了一些【小规模叛乱】,但是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还以为只是很常见的那种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摁下去的无聊叛乱。 直到六月二十一日,也就是辛弃疾抵达临安的时候,隆兴府方面才最终确定这场叛乱已经波及了小半个江南西路,局势已经很危险,需要出动大军才能应对。 但是此时此刻,距离最近的大军也远在鄂州和九江。 赵构身边倒是有一万人的精锐力量,但是这支军队不可能出动平叛,隆兴府也没有调动鄂州大军和九江大军的资格,只能等待临安方面的回应。 在此期间,起义军继续席卷江南西路,势力不断向外扩张,已经扩充到了五十万人级别,规模浩大。 当地官员、官军和土豪劣绅们瑟瑟发抖,甚至于已经有很多官吏、官军和土豪劣绅拖家带口的向外奔逃,就怕遭到疯狂的起义军的报复和清算。 他们过去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平时欺负老百姓,觉得他们好欺负,肆无忌惮,等老百姓真的化身猛虎的时候,他们也终于知道害怕了。 可是确实有点晚了。 甚至于隆兴府知府知道一支十余万人规模的起义军向南昌而来的消息的时候,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赶快越过鄱阳湖向赵构求救去了。 赵构在六月二十三日早间得知了这场叛乱以及这场叛乱的规模,进而得知了这场叛乱已经威胁到了南昌,一旦南昌不保,越过鄱阳湖就是赵构的容身之所。 赵构又被吓到了一次。 本来他就被明军势如破竹的进攻吓得魂飞魄散,离开临安之后夺命狂奔,一直跑到鄱阳湖边上才稍稍放心,在这里安顿下来,继续打探临安那边的消息。 好不容易打听到明军走了,他准备回去了,却又听说赵昚在临安城内大规模排除异己,不断贬斥主和派的官员,招揽主战派的官员接手他们的职位和权力,顿时惊疑不定。 赵构有点担心赵昚这是趁他不在的时候搞政变,把他的基础全给搞掉了,换上了赵昚自己的基本盘,于是他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担心自己就这样回去会有危险。 他就继续在这里待着,期间赵昚数次派人喊他回去他都不敢回去,继续观望局势,直到这几天他听说他的亲信爱将杨存中再度出任殿前司主帅、统领四万殿前司大军,他才稍微放下了心。 这就意味着赵昚虽然小动作不断,但是并不会对他不利,杨存中手握四万人的兵权,这是赵昚给赵构的安全保证。 赵构寻思一阵,又询问身边带着一起来的内侍和近臣,问他们自己该不该回去。 说实话,在鄱阳的生活还是不错的,这里临近鄱阳湖,水产丰富,鱼类很多,味道很鲜美,他没事的时候就在鄱阳湖上泛舟,陶冶情操,倒也算是不错的生活。 唯一可惜的就是明军南下临安之前本来有复振趋势的小兄弟再次没了动静,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可奈何。 于是赵构只能死了这条心,安安心心的泛舟游玩,陶冶情操,继续试探赵昚对他的态度,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想向赵昚要更多的保障。 结果现在这逃命的世外桃源也有点不保的可能了,叛军势头很大,十多万人进攻南昌,这是要命的规模啊! 赵构被吓得六月二十五日就启程开始向临安狂奔。 临走前,隆兴知府磕头苦求赵构留下一些军队帮帮南昌,赵构点了点头,留下五百人给他,自己带走了剩下的九千五百人。 隆兴知府看着五百人的军队欲哭无泪。 七百三十八 起义军内斗 赵构又跑了,还只留给了隆兴知府五百人。 隆兴知府还能怎么办呢? 欲哭无泪是肯定的,但是又一想,虾米再小也是虾,小鸡崽子也是鸡,横竖有五百人,总能派上点用场,总比一个人都带不回去要好得多。 哪怕是带着五百人垫背呢? 于是他便选择带着这五百人赶回南昌帮忙。 可谁知这五百人压根儿不听命令,不想送死,出发之前直接和隆兴知府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隆兴知府怎么拦都拦不住,还被一个大头兵一下子推翻在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句国骂,留下他一个人瘫在地上,在风中凌乱。 皇帝跑了,让我们兄弟留下来当替死鬼,你想的真美! 呸!谁睬你? 他们一溜烟的跑了,跑的比谁都快,飞毛腿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这下隆兴知府真的啥也没有,啥都不剩了。 当然,赵构虽然是真的狗,但是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做人事,比如他逃跑之前就派人火速赶回临安把江南西路的事情告诉了赵昚。 他倒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还能指挥的动田师中管辖下的鄂州大军,可以让他们出动平叛,但是这个关键时刻,他不想和赵昚为这件事情闹得不愉快。 兵权对于皇帝来说是非常敏感的事情,赵构之前不愿意离开就是因为听说临安禁军被打残了,他的亲信势力损失的挺严重,所以怀有忧虑,他非常明白这里头的道道。 而且这段时间赵昚还召回了很多的主战派大臣,在朝中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政治势力,眼看着赵昚快速成长起来,这个时候要是让他因为兵权的事情产生不满,便十分不妥。 既然如此,那赵构也乐的什么都不做,干脆彻底的把锅全部推给赵昚,反正他是个不需要为国家承担任何责任的太上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追究也是追究皇帝,而不是他。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会错。 赵构对此有着深刻的理解。 于是赵昚于六月二十九日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当时正在励精图治,准备埋头十年和明国抬头相见来着,一听江南西路发生了可怕规模的叛乱,甚至于南昌都面临危险了,大惊失色,立刻召集大臣们商议。 主战派的大臣们也是完全没想到他们还没有大展宏图呢,内部就出毛病了。 一阵商议之后,他们一致认定情况紧急,江南西路是京湖战区的大后方,要是江南西路着火了,京湖战区就会不稳,到时候难说镇守开封的明军河南兵团不会有什么行动。 他们觉得明国绝对不会忘记应该赶快让田师中统领鄂州大军南下平叛,如果鄂州大军还不够的话,就需要出动驻守九江的戚方所部帮忙,一起平叛。 赵昚继位以来第一次面对叛乱的局面,没什么应对经验,好在诸位大臣都是个中老手,所以他就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按照他们的建议下令给田师中和戚方,让他们率领军队南下平叛。 以田师中为主帅,以戚方为副帅,两支军队一起南下平叛,出动的总兵力为七万人。 田师中所部四万,戚方所部三万。 临安方面虽然听说乱军差不多有超过三十万人的规模,但是朝廷里外一合计,觉得三十多万人里面能有五万可战之兵就不错了。 至于战斗力当然也是一塌糊涂,欺负欺负地方上那些废物还行,对付戍边的职业军队,还是差了一点的。 所以平定叛乱倒也不需要派遣太多的兵力。 多了朝廷也拿不出钱。 戚方得到命令的时候是七月初六,田师中得到消息的时候是七月初八,两人得到命令的时候其实都已经听说了江南西路发生的叛乱。 原因无他,因为南昌失守了,南昌县令和隆兴府知府都在城破的时候自杀了。 起义军席卷了南昌,把南昌抢成了一座空城,然后继续向外出击,疯狂宣泄他们的怒气和痛苦。 被压抑和剥削的痛苦,被欺压和蹂躏的痛苦,种种痛苦加在一起,让他们痛不欲生。 而现在有了宣泄途径,怎么能不让他们感到愉快呢? 于是他们四处攻城略地,而南宋方面糟糕的基层组织也让他们几乎无法自主应对这些叛乱。 田师中和戚方受命出击的时候,江南西路的局势已经十分糜烂,非下大力气不能平复。 起义军数量太多,占领地区非常之广大,势头非常迅猛,已经渐渐有了超出江南西路向其他地方发起冲击的趋势了。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田师中领兵抵达了荆湖北路的通城,在这里做第一次休整,而戚方则率领军队南下抵达了江州德安县砸,在这里驻军,进行了第一次休整,并且派人继续南下探查起义军的具体消息。 然后他们很惊讶的得知起义军似乎正在发生内斗。 这本来也是难以避免的,因为从五月中旬到七月中旬这两个月间,起义军本身已经发生了两次内斗了。 最开始,这支起义军就没有固定的首领,十几支起义部队分别独立,互相独立行动,互相之间没有什么高层次的协同作战,势力大或者势力小全靠他们自己发展。 大的势力很快发展到了十几万人,小的势力只有几万人。 而起义军彼此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仇怨,比如占领了南昌的那支十几万人规模地起义军,其首领号称大刀韩五,和另外一支占据了筠州高安县的起义军的首领有私仇。 占据南昌之前,他顺路经过高安县,就动手把这支起义军吞并了,把那个跟他有仇的首领杀掉了,以此复仇。 而另外两支分别控制临江军一部分地区的起义军也为了争夺地盘爆发了战争,双方的战争在六月中旬开始,三天之后结束,因为其中一支起义军的首领被流矢击杀。 于是临江军就被人称刘老三的起义军首领完全控制了。 抚州的情况也差不多,两支起义军内斗,其中一支获得了胜利,占领了抚州。 赣州的情况最激烈,三支起义军聚集在赣州,还有本地人组成的第四支起义军。 一开始大家精诚团结,协作共赢,一起赶走了驻守当地的南宋禁军。 然后四支起义军就因为分赃不均而爆发了内乱,除了一支起义军南下南雄州之外,其余三支打成一团。 最后两支外敌起义军联合在一起对抗赣州本地的起义军,双方连日激战,都忘记了继续外出与宋军战斗,战斗到七月中旬,也就是各自控制一半的赣州。 从六月到七月中旬,十几支起义军经过互相之间的火并,只剩下七支,数量锐减一半。 而且在行事风格上,这些起义军也渐渐不是那么的纯粹。 最开始,他们的确是为了反剥削反压迫,向宋军和宋朝官员发起进攻,击杀他们,为自己出口恶气。 而随着他们的进取,渐渐的,他们所做的事情就不是单纯的反压迫反剥削了,而带上了一丝强盗的色彩。 七百三十九 韩霸王 这场大起义的最开始,还有起义领袖要求大家只抢掠官府,只杀狗官和贼配军,不准伤害普通人。 因为大家都是苦命人,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 但是随着起义队伍不断扩大,情况变了。 起义军人数不断增多,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能往起义队伍里面钻。 其中有的人只是随大流,看着大家都加入了,他也就跟着加入了,觉得不加入就会被甩下来,到时候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有的人只是单纯的想要混口饭吃,听了起义军的口号,说跟着义军走有饭吃,他们就跟着走了。 但是有的人不是这样的,他们看到了义军的黑暗面,发现义军可以光明正大的抢掠财物,只要攻破城池就能为所欲为,能够欺凌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家伙们,就为此加入了义军。 有人是为了反抗,有人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人是为了发财,这样的军队,注定不能成就大事业。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真的有成就大事业的想法吗? 一旦获得了足够的财物和食物之后,他们的进取之心就迅速衰减,很多起义军士兵和领袖都沉迷于奢侈的享受无法自拔。 他们杀死了官员、吏员、将官、富商、地主豪绅等等上流社会的人物,夺取了他们的土地、房屋、钱财、女人,获得了原先做梦都梦不到的财富,然后迅速的堕入了享受之中。 起义军也很快完成了上层下层的分化,上层把官员富豪的东西给抢了,也不分给底下的小兵们,小兵们看着眼红,只能去抢一般老百姓的。 于是一般老百姓也开始遭罪了。 家里仅有的口粮、铜钱也被抢走,被褥也被抢走,甚至门板都被拆下来带走,还有的被抢了家里的婆娘或者女儿,他们哭天喊地,万万想不到造反的起义军也会要他们的命。 在这个过程中,起义军各派势力也稳定下来,彼此之间都有了比较明确的势力范围。 于是在七月中旬鄂州大军和九江大军南下准备平叛的时候,起义军的分布范围已经较为固定。 势力最大的就是大刀韩五的势力,他的部下经过增长已经达到二十余万,控制着袁州、筠州和隆兴府三地。 他拥有最多的部众和最能打的起义军部队,本人也非常具有战斗力,所以声望最高,占地面积最广,杀死的官府人员也最多。 其次是控制着吉州和南安军的张小虎的势力,他的部下约有十余万众,并且进一步向桂阳方向进攻,势头不减。 虽然势力不如韩五,但是他的胆略明显更强一些,他统领的起义军是目前仅有的两支还在向宋廷势力发起进攻的起义军之一。 再然后就是控制着临江军的刘老三和控制着抚州的乔铁枪,两人各自拥有七八万的部众,分别占有一块地盘。 这两人已经躺平享受了,他们获得了底盘之后放纵手下大肆屠戮州中富户、地主豪绅、官吏人等,大量劫掠土地财富,已经成为巨富,居住在豪华的屋子里肆意享受。 他们的部下也在两地肆意妄为,劫掠百姓,扫荡乡野,赚的盆满钵满,丝毫不顾那些农民的哀嚎,搞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是官军,而不是起义军。 接着就是分别控制着赣州一部分地盘的李耕起义军以及王盛起义军,这两人各自拥有五六万的部众,视彼此为死敌,正在激烈对抗之中。 最后就是那支南下南雄州的起义军,目前情况并不明朗,但是好歹也算是目前还在保持进攻姿态的两支起义军之一。 从整体上来看,这场吉州大起义发展到如今,已经火速进入了倦怠期,因为宋廷过于腐朽,以至于起义军快速获得了胜利,快速获得了大量财富,然后快速腐化。 绝大部分人都追求起了享受,都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复仇,不需要继续征战四方了。 贫穷了太久的他们骤然获得数不清的钱财和土地,甚至还有香喷喷的女人,经受不住过量冲击的他们显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堕落了。 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为了人类解放的事业而斗争,只是为了出口恶气,然后吃口饱饭。 现在不仅出了口恶气还吃到了远超想象的饱饭,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尽管有探子向韩五报告两支宋军已经开始向他发起进攻了,但是韩五依然不当回事。 他觉得宋军不过如此,只会望风而逃,到时候只要他率领军队直接进攻,宋军就会快速崩溃,就和他之前所面对的那些州府宋军一样怯懦无能。 他算是看明白了,宋官和宋军都是一路货色,看上去凶悍,但只要他们拿起刀枪,一切就会变的完全不同,那些怯懦的无能的混蛋们,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他当时正在面临的一个艰难抉择。 他的部下拍他的马屁,觉得起义大军里只有他最强,只有他最能打,干掉了无数可恶的宋国贪官污吏,为无数人报仇雪恨,所以他应该得到更多荣华富贵,获得更高的尊位。 他应该确立一个名目,然后把当前所有的起义军势力都给统合起来,统一号令,一起向宋廷发起进攻,而不是现在这个大家各自分散开的状态。 那么什么名目比较适合他呢? 有人建议他称王。 有人建议他低调一点,称大将军,什么威武大将军之类的。 还有人觉得他拥有二十多万追随者,治理三州之地,怎么着也能做个土皇帝了,所以干脆一点直接称帝吧! 韩五当时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称帝这个选项。 他本就是个街头卖艺的耍刀汉子出身,靠着一身家传功夫走江湖,认识了不少朋友,也能混口饭吃,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是事实如此,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势力的领头人,不能继续做这个没头没脑的大刀韩五,这已经不符合他的身份了。 韩五对于皇帝的称号很心动,但是知道这样做可能过于自大了。 且不说宋人怎么看,那些起义军领袖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 他虽然是势力最大的,但是其他几个起义军领袖也不是吃素的,也是手上有点硬功夫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就称帝还是有点太早了。 思来想去,韩五还是拒绝称帝,但是他也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大将军,就决定称王。 什么称号比较符合他呢? 他思来想去,觉得霸王的称号比较符合他,又霸又王,非常符合他的人物个性。 于是他就打起了霸王的旗号,将自己麾下的军队整编为霸王军,决定以霸王的头衔向整个南宋和其余起义领袖宣称自己的存在。 这当了霸王了,有些事情就不能做了,有些话也不能说了,更重要的是,很多东西都配不上他了。 比如他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有点不符合他的身份了。 于是他决定以南昌城内的知府府邸作为基础,在此基础之上进行改变,把这座的府邸变成他的王宫。 他需要很多建筑材料和建筑工人,于是他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帮他把半个南昌城的居民变成了劳工,还是免费的那种。 当然,他还是下令要管饭的,也拨付了给做工的人吃饭的钱。 但是吃饭的钱被部下贪污掉了,于是落到实处就变成了南昌居民自己准备饭食为韩五建造王宫。 这样做的理由还特别充分——他们帮助南昌城内的可怜人们摆脱了宋廷的残暴统治,让他们获得了自由,所以,理所应当要感谢霸王军,要感谢霸王。 七百四十 吴拱觉得自己正在朝着名将的方向快步前进 田师中和戚方的先锋军分别向袁州和隆兴府前进的时候,韩五正搂着自己从南昌城内富户家中抢来的娇美小妾翻云覆雨。 他麾下那些重要的“将领们”也跟他差不多,一起在南昌城内翻云覆雨,享受荣华富贵,只觉得自己前半辈子都白活了。 甚至韩五麾下的一个重要部下还因为过度操劳而马上风,直接死在了床上,沦为起义军的笑柄。 连韩五知道了以后都痛骂他没用,三两下居然就马上风了,还是男人吗? 真是没福气的家伙,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居然三两下就死了,没用! 有了这群人带头,底下那些起义军军官和士兵也差不多,他们在地方上铲除南宋官员和地主豪绅之后,就把他们的财富抢过来自己享受,翻身做了主人,然后就没动静了。 都已经做了主人,还要怎样? 所以当宋军先锋来到面前的时候,他们当然也没什么实际上的准备,仓促迎战而已。 七月二十六日,田师中麾下先锋大将、襄阳知府吴拱率领先锋军三千进抵万载县,趁起义军不备,在万载县大破起义军一万人,斩首八百余,俘获八千余,获得第一场大胜。 起义军面对宋军的突袭完全没有防备,慌乱之中很快就崩溃了,军官带头逃跑,士兵紧随其后,根本没有组织有效的反抗,战斗就结束了。 吴拱取得开门红,并且快速汇报大胜,得到了田师中的称赞,然后增派了七千军队给吴拱统领,让吴拱获得万人兵力。 获得万人兵力之后,吴拱信心大增,领军南下宜春县,在宜春县和韩五的霸王军大战一场。 宜春县的霸王军也没有比万载县的霸王军更有战斗力,面对宋军的攻击也没有显示出什么强大的战斗力,很快就被打垮了,全军覆没。 吴拱很顺利的消灭了这支霸王军,还把韩五的结义兄弟,刚刚被封为威武侯的刘长恭给杀掉了。 说起来也是刘长恭自己作死,被封为威武侯之后,他非常高兴,搞起了排场,根本不做军事准备,忽略了军事防御,就想着享福了。 他连续多日每一天都带着部下在宜春县北边打猎作乐,这一情况被吴拱的先锋哨探发现了,汇报给了吴拱,吴拱于是派遣麾下战将赵撙领兵突袭刘长恭的猎场。 赵撙突袭的时候,刘长恭正因为起了兴致,带着自己从宜春县令家里抢来的貌美小妾在马背上玩起了高难度的游戏,还顺利开发了高难度姿势。 光天化日之下,光洁溜溜,在光滑的马背上,刘长恭做着愉快的事情,不亦乐乎。 当宋军骑兵快速奔袭而至的时候,刘长恭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就光着身子被一箭射死,随行人等全部被杀。 宋军随后快速奔袭宜春县城,大破刘长恭麾下的霸王军,使其全军覆没。 刘长恭的部众加上拖家带口的部分约四万人,全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有什么组织和抵抗的准备,被宋军突袭之后全体大乱,自相残杀而死的比被宋军杀死的要多得多。 宜春县城就此被宋将赵撙收复,吴拱随后赶来,整顿军队,收拾残局,将刘长恭残部的军官全部斩首,家属全部杀死,剩下残兵编入军队之中为己用。 接着就放纵士兵在宜春烧杀抢掠一通。 因为是背叛大宋的城池,所以怎么烧杀抢掠都不为过,而且长途奔袭下来,士兵积累了很大的压力,急切的需要释放自己心中的欲望,否则就不好带兵了。 作为吴玠的长子,吴拱自幼跟随父亲在军营里长大,深切的知道带兵是一门艺术,不仅要严刑峻法约束军纪,更要懂得满足士兵的欲望。 适当的严格,适当的宽松,一严一宽之间,才能让士兵提高忠诚度,愿意听从将军的指挥,才能提高士兵的士气,才能打胜仗,才能最终获得功名利禄。 万载县太小,没几个人,士兵的欲望没有得到发泄,所以情绪不好,军队里的氛围也不好,吴拱明确的感觉到了。 而宜春县人比较多,更有利于士兵发泄,于是吴拱一声令下,允许士兵们在宜春肆意妄为,想怎么烧杀抢掠都可以。 积累了很多负面情绪的宋军士兵大吼大叫着冲入了宜春县内,为所欲为,等一天之后,大军留下一地狼藉,向分宜县前进。 此时此刻,分宜县的起义军已经知道了宋军毁灭宜春县大军的事情了,他们非常恐惧,一边派人传递消息给南昌,一边激烈的商讨战斗还是不战斗。 因为分宜县只有不到一千的起义军,他们感觉留下来跟宋军打仗等于白给,于是果断逃跑了。 赵撙带领先锋军赶到分宜县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分宜县。 于是分宜县得到了保全。 不抵抗就选择投降的城池不可以烧杀抢掠,要优待,要约束军纪,避免今后每一座城池都选择拼死抵抗,这条规矩吴拱也是深深的理解。 一名合格的将军,无非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约束军纪,什么时候该放纵士兵,并且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将军。 在此之上精熟战术,敢打敢拼,不会遇到敌人就逃跑,基本上就可以算作名将了。 吴拱觉得自己正在朝着名将的方向快步前进,他非常高兴。 至此,袁州被宋军收复,于是吴拱大军继续向临江军方向前进,准备顺着秀水和赣水两条河流拿下临江军,进而顺着河水直捣南昌。 既然起义军如此不堪一击,还有什么计划是不敢制定的呢? 吴拱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到了后方田师中的耳朵里,田师中非常高兴,又紧急给吴拱增加了一万人的兵力,让吴拱从先锋将转为一路主将。 他年事已高,早前已经上表乞骸骨,准备退下鄂州大军都统制的职位,“荣耀退休”了,没想到临了还爆发了一场起义需要他去平定。 起义就起义,总比被逼着北上和如狼似虎的明军对抗来得好。 他麾下这支鄂州大军的前身就是岳飞的岳家军,他接手的时候,岳家军十万之众,乃是南宋唯一一支在后勤完备的情况下可以单独发起战略进攻的强大军队。 金军非常忌惮这支战略力量。 但是田师中执掌鄂州大军之后,奉朝廷的命令,不断排挤打击甚至谋杀岳飞旧部,将岳家军拆的支离破碎。 好端端一支战略力量被变成如今这支平平无奇除了人数多一点之外没什么优势的鄂州大军,浑身杀气的猛虎愣是变成了守户之犬。 当然,南宋朝廷和赵构并不在意失去了一支可以发起战略进攻的强大军队,反正他们根本也不打算发起战略进攻。 比起这个,还是全面消除岳家军潜在的造反风险最为重要。 田师中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被朝廷认为“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于是成为南宋京湖战区的绝对主将,身居高位,荣华富贵自然不必多说。 七百四十一 田师中期待着吴拱 田师中的天赋点基本上都点在了政治层面,而且专精讨好上司这一项。 在这个层面他可以算得上是个人才,靠着对张俊、秦桧和赵构的讨好,他愣是能够以平平无奇的资质成为一方镇守大将二十多年。 岳飞要是有他这份能耐,也就没有风波亭那档子事儿了。 但是很可惜,岳飞没有,岳飞的眼睛里只有胜利和大义,没有苟且钻营,比不得田师中。 因为过于专精政治技能,所以此人军事能力一般,就算是退化的岳家军也依然看不起他,二十多年间全靠对朝中权臣的贿赂,田师中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否则早就给部下排挤走了。 时过境迁,金国覆灭,明国建立,田师中本以为北方风险全部消失,他可以安然面对风风雨雨,过上一段舒适的军旅生活,等待自己的光荣退休。 可没想到明宋战争一触即发,将他的幻想击得粉碎,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 这一次是运气好,没有赶上明军对京湖战区发动进攻,这要是运气差一点,明军主攻方向是京湖战区,那么他的家乡父老现在应该已经敲锣打鼓吃席了。 田师中除了政治之外的第二个优点,就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非常清楚。 当然,朝廷也是如此,赵构虽然知道田师中听话,但是也对田师中的无能深有了解,于是在战争前夕,将已经过世的名将吴玠的长子吴拱从川蜀战区调任到了京湖战区,出任襄阳府知府。 田师中很清楚,吴拱就是赵构选中的他的继承人,将来万一京湖战区成为明宋战争的主战场,吴拱肯定是要挺身而出成为主将,统领京湖战区的军队和明军血战的。 对于此,田师中没有任何不满。 尤其是在看到明军凶悍的战斗力的情况下,他更加不敢继续担任这个京湖战区负责人的职位了,只盼着在这个可怕的局面下尽快“荣耀退休”,脱离大坑,换得一个安度晚年。 于是这最后一次出征也被田师中当做吴拱一个人的舞台。 他没有任何争夺功劳的想法,甚至把往日里最喜欢的功劳当做烫手山芋,避之如洪水猛兽。 他任命吴拱做先锋将军,不断给吴拱增加兵力,让吴拱一路在前面猛冲猛打,他自己则慢悠悠跟在后面,期待着吴拱有更好的表现,能够让朝廷尽快任命吴拱做京湖战区的主将,让他光荣退休。 吴拱立功越大,战绩越高,他就越高兴,完全没有平常嫉贤妒能的样子,搞得他的亲信部下还以为他被夺舍了。 吴拱不在意这些,他知道朝廷让他做襄阳知府是什么意思,也知道田师中心中的想法,所以他只管往前冲,其他的一切田师中都会为他处理好,帮他搞定。 田师中跟在吴拱屁股后头抵达宜春之后就没有继续前进了,他把总指挥部设在这里,然后派了另外一员老将李道领兵两万南下庐陵,平定吉州叛乱。 李道是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仅有的一名岳家军旧部,地位依然很高,比起他曾经的那些同僚们可谓是官运亨通,显然很有些本事。 而他的一个道士朋友更是把他的地位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这个道士朋友叫皇甫坦,经历非常玄幻。 如果这个词语可以形容这个人的经历的话,确实应该这样说。 他本是一个道士,工于医术,在江湖上小有名声。 当时赵构的老娘患眼疾,宫里太医没人能治,就只好诉求于民间,于是皇甫坦登上历史舞台,治好了赵构老娘的眼疾,还顺带着治好了赵构一位宫人的腿疾。 宋是一个崇尚道教的王朝,赵构老爹徽宗赵佶甚至自号道君皇帝,由此可见宋对道教的崇尚。 皇甫坦治好赵构的老娘,本身能言善辩,学识渊博,几句话就把赵构说的很开心,从此就对皇甫坦另眼相待。 一个偶然的机会,皇甫坦在赵构面前说起了当时官至庆远军节度使的李道的女儿李凤娘是个绝色美人,还说她出生的时候曾有黑凤降落,面相贵不可言,有母仪天下的面相。 赵构对皇甫坦十分信任,听他这样一说,就立刻有了兴趣,把李凤娘喊到宫廷里一看,果然是个绝色美人,面相富贵,十分欢喜,就做主,把她许配给了赵昚的儿子赵惇。 李道从此就变成了皇亲国戚。 这段经历堪称玄幻。 一个道士居然可以说动当朝皇帝把一个漂亮的女人许配给皇孙,尤其是当时赵昚已经基本上奠定了皇位继承战争的胜局,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 大宋朝选择皇后居然那么草率的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道就此成为皇亲国戚,时田师中不敢招惹的存在,虽然田师中之前也的确没怎么折腾过李道就是了。 这一回南征,田师中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就主要仰仗吴拱和李道两人。 吴拱自然不用多说,将门虎子,很有些本事。 而李道作为岳飞时代就能出任一军统制官的角色,自然也是极善于用兵。 李道得到了田师中的任命之后,就带兵南下庐陵,准备在人生的末尾再立一次战功,好好儿的给自己的军事生涯收个底。 田师中这边进攻的非常猛烈,另外一边,戚方的进攻也相当猛烈。 戚方此人也算是大气运者,本来是江南大贼出身,在当时的南宋有一个专门的称号,叫做军贼。 他本来是和朝廷作对的,被岳飞打败之后投靠了张俊,得到了收留,从此傍上张俊的大腿,跟着张俊官运亨通。 说老实话,在南宋,能被岳飞打败,属实不丢人,能在岳飞手底下活命,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个戚方也有点自己的本事。 本次奉命出兵,身边带了三万人,进占德安县之后,进一步南下占据了建昌县,这个时候,他的目标就是南昌了。 而这个时候,韩五正在享受自己作为霸王的荣华富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两路夹攻。 得知戚方率军接近南昌,他就派遣手下将领吴大眼带兵北上迎击,觉得只要起义军气势汹汹的进击,宋军必然溃败。 但是正规军和地方军队还是有区别的,如果说地方军队是透烂的话,正规军好歹也是很烂的级别。 起义军打败了透烂的地方军队,却还没有和很烂的正规军交手过,没什么经验。 而吴大眼也是个轻敌冒进的人,在平原地区以两万兵力迎击戚方的三万军队,交手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戚方所部打的大败亏输。 吴大眼自己狼狈的逃跑回了南昌,跟他一起回来的人还不到两百。 这一败,把韩五的霸王梦给败醒了。 看着仓惶回来的吴大眼,韩五急了起来,立刻从温柔乡里跑了出来,询问吴大眼具体的情况。 “有骑兵,还有步军,有很多精锐的兵器,还都穿着盔甲,咱们的人没有很多盔甲,跟宋贼对战的时候很吃亏,根本打不过,很快就败下阵来了,这应该是宋贼的精锐!精锐!” 吴大眼满脸仓惶。 韩五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到这一次面对的宋军和直前面对的并不一样,可能真的是精锐。 两万军队败的那么干脆,那么自己手上剩下的军队估计也很难与之匹敌,守城还能守一阵子,野战的话,不是找死吗? 他一度想逃跑。 但是转瞬之间又把这个念头给打消掉了。 七百四十二 在乎百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韩五出身低微,不是什么大人物,虽然会舞刀弄枪,但是大宋追捧的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男儿,不是龙虎武师。 所以韩五从小也是受尽旁人冷眼,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什么人的重视,更别说掌握权力了。 现在一朝翻身,好不容易当了霸王,好不容易翻身做了主,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一切,如果就这样把这一切给放弃掉了,不可惜吗? 南昌就是他的根基,南昌就是他的一切,南昌是他翻身的象征,是他改变命运的契机。 有了南昌,他才是霸王。 没了南昌,他也就是个王八。 所以面临着生命危险的时候,韩五非常犹豫,不知道到底是该逃跑,还是坚守南昌,坚守自己作为霸王的荣誉和象征,以及权势。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韩五还在犹豫,但是因为吴大眼的失败导致的南昌城内的人心浮动已经引发了一些连锁反应。 已经有些人试图离开南昌城往南逃跑以求活命了。 这个情况被亲信们报告给了韩五知道,韩五顿时慌张了起来,他知道要是人心散了,他这个霸王不用等到宋军过来就变成王八了,所以必须要把城池控制好,谁都不能放走。 城内的情况帮着韩五做出了决定,他意识到他作为霸王的根基是多么浅薄,不用点强制手段,甚至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下令部下收拢军队,进而关闭城门,然后决定当众把吴大眼杀掉,以此来宣示自己坚决抵抗宋军的意志。 要说这人行走江湖还是有点本事的,没一会儿就想到了办法,召集所有带兵的部下,对他们说了一番话。 “咱们都是穷苦人出身,一辈子也没想过能有今日,能享受那么多的钱财房屋和女人,能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 往日里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已经在咱们面前摆着了,经过这一切之后,你们还愿意回到穷山恶水里吃糠咽菜吗?” 他这样一问,原本有些惊慌的部下们都冷静下来。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这就对了,犹豫就对了,大家都舍不得。 正是因为舍不得,所以才要拼命啊! “既然不愿意,那就要拼命,如果不拼命的话,咱们最好的结果也是遁入深山吃糠咽菜,从此活得跟野人一样,什么都没有了,拼命的话,虽然有可能会输,但也有可能赢,赢了,现在有的都能保住!” 韩五满脸都是激动,说的话极具煽动性。 部下们想着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所拥有的,所享受的,那些做梦都不敢想的美食、美人,还有那么大的屋子,那么大的床,那么软的枕头……谁能割舍? “好吃的食物,好玩的女人,好住的房子,那都是拼杀来的,愿意跟我一起拼的,有我一块肉吃,就不会让你们喝汤,不愿意跟我一起拼的,现在就走吧。 如果我们因为没有你们而输了,你们就吃糠咽菜做野人,这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如果我们赢了,你们也千万别回来找我,我不认识你们这帮关键时刻背信弃义抛弃兄弟的混蛋!” 韩五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绝大多数部下。 只有两个人因为实在是太恐惧了,所以依然选择逃跑,其余大部分人都选择留下来奋战。 他们把韩五跟他们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了他们的部下们,让他们的部下再把这番话转告给部下的部下,一层一层传下去,让每一个想逃跑的人都想清楚。 人的一生不是总能够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的,不用命拼杀,这样的好日子就再也别想过上了。 美食,钱财,漂亮的女人,还有舒适的房屋,如果不用命拼杀,很快就会被宋军抢回去! 一阵混乱之后,城内军心渐渐稳定,为了美食美女和大大的房屋,还有属于他们的土地,他们决定拼一次命。 韩五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定下了死守南昌的决定。 另外他立刻派人南下联络各地义军,请他们看在同为义军的份上,北上支援,一起打败宋军。 不把宋军打败,大家迟早都要完蛋,打败了宋军,咱们自己怎么造都可以,所以,看在咱们都是造反起义军的份上—— 拉兄弟一把! 韩五倒也没有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义军支援上,也对南昌城防做了一些工作,对周边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等等。 最后为了安全,他让自己最亲信的一群部下在他的住所内瞒着所有人开挖一条从南昌城内通向城外的地道,准备一旦城池守不住了就从地道逃跑,从此隐姓埋名,过上野人的生活。 他不想让别人当野人,自己倒是愿意当野人,要是人人都想当野人,他才没有机会当野人。 这样的军事准备工作一直进行到戚方的军队抵达距离南昌一河之隔的樵舍镇的时候。 霸王军的哨探和宋军哨探大战一场,打的旗鼓相当,然后互相撤退,回去报告了对方军队的军势。 此时是八月初三,吴拱一路高歌猛进,打穿了临江军,攻克了清江县,正在樟树镇围攻刘老三麾下最后的一支残兵。 而韩霸王对此一无所知,正在和戚方的军队对峙。 戚方眼见霸王军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就自己率军小心翼翼的度过了赣水,逐渐包围了南昌城,而城内霸王军依然城头严阵以待,仿佛铁了心要打一场干脆彻底的围城之战。 于是戚方亲自前往南昌城外探查城内的情况,对南昌城防进行初步了解。 “那城头上的旗帜写的是什么?你们看得到吗?” 戚方绕着南昌城转了一圈,对城头上旗帜的内容很感兴趣。 眼力好的部下告诉他,城头上的大旗写的是霸王二字,可能是贼人的称号。 “霸王?好笑,第一个霸王是西楚霸王,死于刘邦之手,没能成事,第二个霸王是江东小霸王,也没能成事,就给刺客杀死了。 可见霸王这个称号不祥,或者说除了真正的霸王,没有人担得起这个称号,我可没想到现在居然又来了第三个霸王,却是不知道这第三个霸王是怎么死的。” 戚方冷笑一阵,便下令军队准备攻城,同时派人四面八方探查周边地区的义军动向,以免有义军来援而他却不知道。 各方义军虽然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却也不能排除有人出于唇亡齿寒的想法来援。 八月初四,李道率领两万人马南下庐陵,成功攻克了只有三千多人驻守的庐陵城,打了控制这一区域的张小虎一个措手不及。 张小虎本来在进攻桂阳,但是得知宋军大部队南下的消息之后立刻率军回援,却没赶上。 他的大部队刚赶到万安县,庐陵城就失守了,守军全军覆没,只有极少数杀出重围溃逃了。 李道攻克庐陵之后,允许麾下士兵大掠一日,他麾下的宋军士兵一天之内把庐陵蹂躏的不成样子,除了不准放火,其他的什么都干了。 一天之后,宋军士兵们因为长期赶路和高压治理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得到了释放,对于这位主将非常满意,都愿意继续听他的号令,继续征战。 深谙“用兵之道”的李道早已不记得什么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了,只知道用最常规最有效的方法统兵,这样对自己好,对士兵也好。 至于对百姓好不好……谁在乎呢? 在乎百姓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久到李道已经忘记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了。 于是李道继续率兵南下,准备收复太和县。 张小虎紧赶慢赶赶到了太和县,立刻布防,但是前锋部队因为过度疲劳没打过宋军的前锋部队,很快溃败了,被杀死了一千多人,溃兵逃回太和县。 于是太和县义军军心动摇。 七百四十三 李道之死 面对危局,有人劝张小虎撤退,不要和宋军硬碰硬,以免把起义军的家底子全部砸在这里,那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张小虎思来想去,一度动摇,觉得撤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很快,张小虎听了之前从庐陵逃出来的溃兵们的哭诉,得知宋军在庐陵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了劫掠,把庐陵毁的七七八八,很多人的家人都死了。 这让张小虎怒火中烧。 张小虎是猎户出身,三十多岁,在山中打猎为生。 他为人高大,有勇力,讲义气,嫉恶如仇,很得人心,广有声望,一般乡中人有什么争端都找他来主持公道。 这一次起义并不是张小虎家乡人率先进行的,而是他们乡中人长期受到官府的压迫和剥削难以忍耐,看到周围人都起义了,乡中人也被鼓动要起义。 起义的话需要首脑,需要一个大家都服气的人带领大家,发号施令。 于是乡人一致推举张小虎做首领。 张小虎脑袋一热,也就顺应人心做了一方首脑,开始作为起义军首脑征战四方。 出于猎人的敏锐洞察力,他注意到起义军的大家都在往北往东打,地方就那么些地方,那么多人涌过去,就跟猎人扎堆猎物却有限一样,未来搞不好要起冲突。 他想了想,于是决定往南打,避开人口密集区,挑选没有人去的地方寻找猎物。 按照这样的思路,他顺利攻克了南安军,成功拉起了一支军队,打败了很多地方的宋军,发展的挺好。 但是宋军主力南下的速度有点快,让他没有来得及防备,以至于失去了庐陵城,还害的一城老幼惨遭屠戮,这让张小虎非常痛心。 眼见着太和县也要遭到这样的对待,张小虎那颗锄强扶弱的心按捺不住了。 他起义造反为的就是顺应家乡父老的意志,想帮助大家摆脱苛捐杂税,不要继续过苦日子,要是在这里撤退了,不就等于让凶残的宋廷再度回来统治父老乡亲吗? 所以,不能后撤,绝对不能后撤,要顶在这里,顶住宋军的进攻,坚守大家的胜利果实。 很快,张小虎公开表示要死守太和,不少出身太和县的士兵也都支持张小虎,愿意跟他并肩作战,所以这个决定就被通过了。 考虑到宋军可能比较强势,硬碰硬未必有好结果,于是张小虎决定抢先撤离太和百姓到龙泉避难,等百姓安全撤退之后,他们就能心无旁骛的和宋军决一死战了。 张小虎安排部队帮助百姓转移,自己留在太和县布防迎战宋军,给太和县百姓争取撤退的时间。 护卫部队帮助百姓撤离到龙泉之后再回军太和县帮助张小虎等人与宋军决战。 反正就在这里,张小虎要和宋军决一死战,绝不后退。 而宋军方面,李道得知太和县有起义军主力,非常高兴,立刻挥军南下直达太和县,准备在太和县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将这支起义军的主力消灭掉,以尽快平定这场大叛乱。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支起义军和之前遇到的起义军不太一样。 这支起义军没有一触即溃,战斗起来比较坚韧,不说太和县城,单说城外的一些有阻敌功能的小山丘上的军寨被他们死死把守,大军围攻也攻不下来。 李道觉得可能遇到起义军当中的精锐了,更加高兴,打定主意要亲手覆灭这支精锐,于是投入自己身边最精锐的部队,用投石机和震天雷猛攻军寨。 起义军渐渐不能抵抗,被宋军接二连三攻破了城外的军事据点。 八月初八日,起义军被宋军推进到了太和县城之外,只能闭城死守,无法野战争锋。 宋军三面围城,只留下南面不围,但是暗藏伏兵于南门,就等着起义军突围而出,四面合围将其一口吃掉。 李道觉得覆灭这支叛军主力已经不是问题了。 而对于起义军来说,情况确实不妙。 城外的据点被一扫而空,他们可以依赖的只有太和县城,而这座县城的城墙高只有一丈多,防御力比较有限,很难说可以扭转局面什么的。 所以从当天开始,就不断有人劝说张小虎从南门撤退,推到龙泉县会合剩余的部队再来对抗宋军。 但是出于一名猎人的本能,他觉得宋军之所以空出一面城墙没有包围,一定是另外有准备,出城逃跑就是中计了。 于是他坚决不走,坚持在城池中抵抗,等待接应部队抵达,才能安全撤退。 八月初九日一整天的攻防战让起义军损失严重,本就不多的守军更是军心动摇。 宋军使用投石机、床子弩和震天雷等火器猛攻城池,声若震雷的爆炸声和浓烈的甚至带有刺激性的烟雾给了城内起义军很大的打击,他们数次被宋军攻上城头。 要不是张小虎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一群壮汉奋力拼杀,城池真的就很难守住了。 事已至此,张小虎本人也有点动摇了,感觉在这里和宋军决战终究是差点火候,要是不能尽快打开局面,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开始思考顺利撤退的可能性,以及万一遇到宋军伏兵该怎么办。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八月初十日凌晨,太和县城之外的宋军大营和南门的宋军伏兵都遭到了突然袭击,袭击者纵火焚烧大营,挥刀砍杀宋军,宋军毫无准备,瞬间炸营,一败涂地。 封建军队炸营是毫无办法的,所有人都无法应对炸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没有炸营的军队把炸营的部分封锁起来,等到他们自相残杀,把自己人杀光。 李道漫长的统兵生涯中只遇到过一次炸营,那次炸营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从那以后他就特别在意这种事情,非常注重给平时遭到残酷压迫的士兵们“减压”。 这一次的炸营来的太突然,太没有防备,以至于炸营的时候李道还没有醒过来,直到炸营的声音太响,宋兵自相残杀的动静太大、惊到了李道,李道这才醒过来。 然而等到他召集卫兵询问情况的时候才发现军营已经一片火海,想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李道气急败坏,想要下令军队反击,但是被部下阻挡。 “将军!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事不可为,走为上计啊!” “我不能走!这是我的最后一战,当年我没有输给金贼,现在又怎么能输给一群反贼!!!我不走!!!” 李道红着眼睛拔除佩刀,要求亲卫部队和自己一起展开反击,向正在焚烧军营屠杀宋军的偷袭者发起逆袭。 但是他们的逆袭并不成功,因为他们很快就撞上了一大群偷袭者,偷袭者看到了他们,立刻挥舞钢刀包围上来,一场乱战,李道身边的卫兵被杀的七七八八,偷袭者也损失不小。 但是偷袭者依然包围着李道,李道挥刀力战,左冲右突,直到部下全部战死了都没有冲出去,只能一边怒吼一边挥刀,进行无谓的抗争。 待到精疲力竭之际,李道悲怆不已,环顾四周,眼见部下全部战死,横尸当场,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我不甘心啊!!!!” 李道仰天长啸,不甘心必胜之局转眼之间付诸东流,悲怆之下横刀自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没有弄清楚城外的偷袭者到底是哪里来的。 明明在战前他已经外出索敌十五里,十五里范围内都没有敌军,这支敌军到底是什么情况? 飞进来的吗? 七百四十四 来援的赵玉成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局面,疑惑的不仅是李道,有同样疑惑的还有太和县城内的张小虎。 濒临绝境的张小虎等人也同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的南下护卫部队来接应他们了吗? 不对啊,自家军队是什么水平自己人心里最清楚。 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这种夜袭还悄无声息的战术水平,显然不是自家军队能打出来的—— 作为一个猎人,张小虎非常自信他麾下的军队没有这样的专业水准。 而且他麾下也没有能够指挥这样的战斗的将领,包括他自己。 后面的事实的确也证明了他的猜测,来的并不是他派出去保护百姓南下的护卫军队,而是最早起事的那支农民军。 那支席卷了四个县之后就消失不见的农民军。 起事快,消失得也快,搞得大家都猝不及防。 赵玉成带兵杀过来拉了张小虎一把,顺带着夜袭宋军大营,打了他们一个毫无防备,以少胜多,打败了宋军两万人的主力。 天色大亮之后,多少接受了几个月正规军事训练的农民军兵分几路追杀宋军去了,赵玉成则待在城外宋军大营里,迎接了打开城门外出感谢他的张小虎。 “没有想到阁下居然会出手相助,非常感谢,张某和弟兄们的命都是阁下救下来的,阁下的恩情,张某和弟兄们绝对不会忘记。” 张小虎真诚的向赵玉成表示了感谢。 赵玉成笑了笑。 “阁下不惜性命也要掩护百姓撤离危险的地方,此等英雄做派赵某非常钦佩,若不施以援手,世上岂不是少了一个英雄?” 张小虎汗颜,尴尬的笑了笑。 “不敢逞英雄,英雄哪有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若没有阁下相助,张某早就命丧黄泉了吧……” “所谓英雄,或是在绝境之中奋起抗击,或是倚强凌弱之时毅然挺身而出主持公道,不论结果,光是这等做派,就足以称英雄。” 赵玉成向着张小虎一拜。 张小虎笨拙的还了一拜,心中多少有些感动,眼眶也忍不住的湿润了。 赵玉成在宋军军营里用缴获的宋军口粮招待张小虎和他的部下吃了一顿朝食,双方一边吃一边聊之前发生的事情。 “原来阁下一直都在注意战况吗?” 张小虎听闻赵玉成率军遁入深山之后一直都有派人在外界活动收集情报,不由得感到非常惊讶。 “说起来,当初阁下等人起事之后就遁入深山没有踪迹,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某也非常疑惑。” “这个事情倒也好说。” 赵玉成叹了口气,开口道:“起事之后遁入深山本就是我们的既定策略,我们在准备起事之前就已经决定要遁入深山了,为此还在罗霄大山内寻找合适的驻地,准备躲在山里长期发展的。” “为什么要在山里?” 张小虎一脸不解:“既然都已经反他娘的了,为什么不干脆彻底直接往临安打,问赵官家要个公道?躲在山里又能有什么用?而且吃喝都是问题,早晚坐吃山空,不打出来占领地方,还怎么发展壮大和赵官家对抗?” 张小虎确实有点见识,赵玉成是这样感觉的,他的确和其他一些起义领袖不一样。 所以赵玉成也愿意和张小虎多说一些内容。 “不是我不愿意打,而是我打得过吗?” 赵玉成看着张小虎。 张小虎张张嘴,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就没说出来。 他没打过,输了,要不是赵玉成带兵来援,他说不定就要命丧战场了。 “刚刚开始起事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攻城略地,不是打去临安找赵官家要公道,而是存活,要先活下来,然后才能谈论其他,要是连存活都存活不了,还谈什么别的事情呢?” 这话说的倒也有道理,张小虎想了想,也没否认。 “话是没错,但是不打,何来存活?阁下起事之后不也是连续攻破四座县城吗?” “打当然是要打,但是要分清楚什么能打什么不能打。” 赵玉成开口道:“起事之前我就把这四座县城的情况摸透了,知道这四座县城本身没什么正规武装,都是些巡游弓手或者捕快之类的,根本不能与我等起事之后的兵力对抗。 打败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我当然要打,但是我同时也知道宋国的鄂州大军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也知道宋国的九江大军也在不远的地方,我更知道赣州还有一支宋军。 我或许可以打败其中一支,如果我在他们赶来之前攻城略地增加兵力的话,打败一支是可以的,但是想要打败全部就比较难了,那些正规军有火器,有盔甲,有强弩,装备远胜于我,我没有胜算。” 张小虎听了,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所以阁下就决定遁入深山?” 赵玉成点了点头。 “对,遁入深山不好听,日子也不好过,但是依托崎岖山地,宋军兵马多、装备好的优势不能发挥,而我可以充分利用山势,以少量兵马阻挡宋军之进攻,他来几次,就会败几次,那么我就能活下来。” “然后呢?山中可谓是穷山恶水,不好活人,只在山里,什么也办不到,终究还是要攻城略地才好。” “是啊,所以一开始我们也没有现在就要起事,我们的计划是通过不断获取周边百姓的信任,慢慢的将他们拉拢到我们这边来,等聚集的人数够多,再一同起事,那样的话就有足够的人力了。 我们还有很多配套准备,比如遁入深山之后不断派人下山混入民间,催动百姓跟随我们,争取更多人的支持,一两年内,局势就会发生改变,就会非常利于我们。 之所以现在就要起事,纯粹是因为之前那些贪官污吏强征赋税的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带着一些村民把那些税吏给杀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反了。” 赵玉成无奈的笑道;“所以这件事情之所以发生的那么早,也有我个人过于急躁的原因,我已经在会议上作了检讨。” “会议?检讨?” 张小虎一脸疑惑:“阁下所说的事情,其中有一些我不太明白的内容……” “哦,这个啊,这个……” 赵玉成想了想,缓缓说道:“其实我们起事是有准备的,准备了很久,我们属于一个叫做复兴会的组织,通过这个组织招揽人手,筹备起事,做了很充分的准备。” 果然,张小虎很感兴趣。 “复兴会?阁下起事是蓄谋已久?” “硬是这样说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确实是蓄谋已久,但若不是蓄谋已久,我等也就没有今日之会了,不是吗?” 赵玉成笑了笑:“起事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无论如何都要小心翼翼的准备,要在事前做充分的调查,要有可靠的人手,不能一拍脑袋就去做了,那样的话,注定是不能长远的。” 七百四十五 赵玉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能长远? 都是起义造反,什么叫不能长远? 这话听上去不太舒服,张小虎对此似乎不太认同。 “赵将军所说的未必,咱们都是仓促起事,现在势力越来越大,大半个江南西路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怎么能说不能长远呢? 宋廷才是不能长远的那个,平日里凶狠不讲理,对于我等又是打又是骂,看上去非常凶狠,实则软若无能,只要我等团结起来,宋廷根本不是对手。” 赵玉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是因为宋军主力没有来平叛,宋军主力一来,情况就变了,据我目前所知,袁州、筠州和临江军都已经被宋军收复,南昌的大刀韩五面对宋军两路夹攻,危在旦夕。 而抚州和赣州的义军要么还在内斗,要么视若无睹,在这样的情况下,阁下的这支军队如果再被攻破,吉州和南安军再被朝廷官军收复,阁下还能看好这一次的起事吗?” “什么?他们已经……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张小虎一脸震惊之色地看着赵玉成。 赵玉成摊开双手。 “所以刚才我说过,起事之前,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无论是军事上的,还是情报上的,一定要做好准备,千万不能没头没脑的揭竿而起就是战斗。 起事前后,我们已经把眼线广泛散出,让他们前往江南西路各地打探消息,随时汇总到我们手上,所以虽然我们遁入深山,但是我们一样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张小虎震惊之后,大为着急。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去救韩五吗?一定要去救吧?不去的话韩五一定会全军覆没的!” 赵玉成当然知道这样的后果,但是他并无力改变这样的局面。 于是他只能摇了摇头。 “围攻韩五的军队是宋军的主力,加在一起约有五万人,攻击吉州的两万人只是偏师,我之所以敢于出击,就是因为这是偏师,并且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才敢于趁夜偷袭。 而按照我们距离南昌的距离,我们就算个个都是铁脚板,跑到南昌,南昌也大概率不保,且我不能拿出来作战的部队目前也就五千多人,算上贵部,又能有多少呢?去救援南昌,是救援还是送死?” “可……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韩五战败身亡吧?” “没人愿意,但是硬实力不允许,我们不能为了毫无胜算的战斗而搭上自己的命,把这一次起事彻底葬送。” 赵玉成的面色严肃起来,一扫方才的轻松之色:“起事是关乎性命的事情,关乎的也不知是你我二人,而是整个起事队伍,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咱们要是败了,宋军会怎么对待他们?” “…………” 张小虎沉默了,没说话。 “韩五走到今天,起事走到今日,并非没有原因。” 赵玉成拍了拍张小虎的肩膀:“没有统一号令,对即将面对的敌人没有了解,没有戒备,彼此之家不团结,内斗不止,贪图眼前小利,看到钱财房屋和女人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走到什么地方去。 自古以来起事者犯过的错误,他们重新犯了一遍,一点都没有落下,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药可救,我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拉你一把,张将军,我以为你是值得我冒险出兵救助的。” 张小虎抬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前面容坚毅的赵玉成,久久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张小虎又低下了头。 “你是希望我跟你一起回山里吗?” “目前来看,除此之外我们无路可走,一旦宋军主力压过来,我们绝无可能获胜,必须要避其锋芒,遁入深山,以山势作为屏障,一旦宋军大兵压境,还有回旋余地。” 赵玉成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张小虎认真地说道:“我是认真的,否则我不会冒着危险出兵来救你,我们要抓紧时间,把有生力量转移到山里,避免被宋军全部击破。” 张小虎沉思良久,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甘和悔恨。 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赵将军愿意拉兄弟一把,兄弟记得这份情了,接下来的事情,也要依靠赵将军了。” “当然,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不然我也不会冒险过来。” 赵玉成笑了,然后他略微思考了一阵子,靠近了张小虎,问道:“还有一件事情,可能会很危险,但是做成了,对将来我等的抗争大有好处,也能为张将军出口恶气,不知道张将军是否愿意?” “什么事情?” 张小虎猛然抬起头看着赵玉成。 “我之前探知到一个消息,此番宋军南征的两支主力之一的鄂州大军主将田师中驻守在宜春县,他所携带的主力部队一支去攻打韩五了,另外一支就是刚才被我们打败的,所以他的身边现在并没有其它可靠的军队。” 赵玉成的冷笑道:“我想,咱们既然都已经造反了,不如做的干脆一点,一旦成功,也能给之前死难的弟兄们报个仇,张将军以为呢?” 张小虎思考了几秒钟。 “距离多远?” “三百里。” “会不会太远了?” “兵贵神速,出其不意。” “有几成胜算?” “不知道,但是不杀了田师中,我心有不甘。” “好!” 张小虎点头答应了赵玉成的这个看上去有点大胆也有点疯狂的举措。 同一日,八月初十日,戚方所部大军正在竭尽全力攻打南昌城,而南昌城内的韩五所部也竭尽全力反抗。 为了守护美好的生活,为了保卫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韩五和部下的军官士兵们都拼了命的反击,白天守城,晚上还要轮流出去劫营,从早到晚不停歇,跟戚方拼了命的对着干。 戚方一开始风轻云淡,还觉得韩五很好对付,结果发现这是一群亡命之徒。 把一群亡命之徒逼到了死角里,那感觉就不是非常的愉快,为了对付这群亡命之徒,戚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也没能奈何韩五。 韩五的反抗和战斗意志超出了戚方的想象。 于是这场战斗就拖延到了吴拱打穿了临江军抵达南昌城下的时候。 一看吴拱来了,戚方顿时老大的惊讶和不乐意。 “吴将军,难道你这边已经?” “袁州、筠州和临江军已经收复,三州叛军主力已经全部覆灭,进军途中听说南昌城内还有叛军主力,而戚将军似乎需要帮手,所以我就带兵赶来了,不知道来的可算及时?” 吴拱一脸笑盈盈的表情,看的戚方血压都上来了。 混蛋小子,都已经吃下那么多战功了,还要来和我抢战功?开什么玩笑! “南昌城我已经围攻了很久,很快就要攻破了,暂时不用吴将军援助,吴将军的好意,心领了。” 戚方客气的回了吴拱一句,希望吴拱能够听懂他的意思,离开这里,不要和他抢夺战功。 七百四十六 张俊旧部VS川蜀吴氏 戚方的话外音吴拱当然听懂了。 那么简单的话语不至于做什么阅读理解,只要看字面意思就懂了。 但是将门出身的他素来瞧不起这个大贼出身、靠着巴结张俊和高官才稳住地位的家伙,所以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准备把他狠狠的压一头。 在这个自己即将出任中部战区第一顺位指挥官的档口,吴拱打算通过一场场全胜来奠定自己的地位,好让这些骄纵的部下们都能听话,为他之后的主将生涯奠定基础。 他自己带来的部下当然是听话的,但是总有些不太听话的家伙,比如这个戚方。 正好,就拿你入手,杀鸡儆猴! 吴拱的这一决定还真是给戚方气的不轻。 这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我在这儿围着城死命攻打五六天,弟兄死了不少,军械耗费了不少,好不容易把城里叛军揍得鼻青脸肿的,眼瞅着叛军就剩一口气了,结果你丫的一来就要摘桃子?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戚方坚决不能让步,不然不单单是军功问题,戚方自己在部下面前的威望也会受损,以后说话管用不管用就不好说了。 “吴将军,凡事都该讲究个先来后到,咱们两路军队一路在西,一路在东,井水不犯河水,你这又是何必呢?” 戚方还是耐着性子给吴拱一点脸面,念及吴拱的出身和他背后的靠山,戚方不想撕破脸皮。 但是这在吴拱看来就属于好欺负、没底气的行为。 于是吴拱准备进一步展现自己的强硬。 “咱们都是大宋军队,为什么需要分出彼此呢?同样都是为国杀贼,我杀与你杀又有什么不同?再者说了,我这也是在为戚将军考虑,戚将军大战那么多天,军士疲惫,何不趁此良机多做休整,让士兵得以喘息呢?” 好家伙,你丫的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给你脸了是吧? 眼看着吴拱就要明晃晃的抢桃子了,戚方忍不住了。 “吴将军,你一定要与我争抢南昌城的战功吗?” 吴拱一看戚方把话说开了,顿时也气不打一出来。 好家伙,给你脸你不要脸? 那就别怪我了! “本将这是为了大宋考虑,朝廷需要吾辈尽快平定叛乱,不能迁延日久,戚将军久攻不下,军队士气低迷,看上去实在是无能,既然如此,主攻方就应该换成士气更加旺盛的我部,难道不是吗?” 明抢了是吧?! 戚方大怒。 “吴拱!你不要太过分!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苦苦相逼?南昌城我部已经围攻数日,眼看着就要攻下了,我部为此耗费大量钱粮,不知多少弟兄战死,现在你说要就要,这合适吗?” “这不是苦苦相逼,这是为了大宋考虑!” “放屁!你为了大宋考虑?那你不南下,偏偏来我这里?我求你了?” 戚方指着吴拱大怒道:“你速速离去,我就当此时没有发生过,否则,我部士兵若是控制不住自己,后果自负!” “哼!后果?什么后果?” 吴拱冷笑道:“我若不走,你能奈我何?难道你想纵兵攻打我?且不说你能不能打赢,你只要打了,就是死罪。” “吴拱!我敬你父与你叔父三分,不是敬你!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区区一个衙内,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当年和金人血战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戚方咬着牙,已经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吴拱也生气了,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 “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这南昌城,我要定了!” “无耻小儿!!!” 戚方终于不能忍耐,拔出刀剑作势要劈砍。 吴拱也腰刀出鞘,与之针锋相对。 两人的卫兵也纷纷拔刀出鞘针锋相对,一时间剑拔弩张,场面相当危险。 这个时候,还是吴拱部下老资格将领柳邕站出来打圆场,力劝双方不要私斗,否则被朝廷知道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朝廷严禁领兵将领私下里械斗,若是事后让朝廷知道了,所有人都要受到处分!明明是我军占了优势的情况,眼看着大家都能拿到功劳,你们偏偏愿意被朝廷处置吗?” 柳邕的一番话让吴拱和戚方冷静下来。 权衡利弊之后,他们一致认定械斗没有好处,于是缓缓放下刀剑,也命令彼此的部下收刀入鞘。 “非是怕你,只是不想落人口实,吴拱,你千万不要会错意了,南昌城,我绝不会让给你。” “哼!除了嘴硬,你还有什么?我给你两天时间,你要是再拿不下南昌城,可别怪我瞧不起你,到时候你再怎么阻拦,我也要定了南昌城。” 吴拱冷冷地看着戚方,戚方也冷冷地看着吴拱。 两人整齐的“哼”了一声,掉头离开,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然后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才不会傻傻的真的等到两天之后。 盘外战术是争夺功劳所必需的战术。 吴拱立刻派人去临安,派人去找枢密使张浚,希望通过张浚的关系给戚方上眼药,让戚方尽早滚出军界,省得在他面前恶心人。 张浚和吴家颇有渊源,当年富平大战时,吴氏兄弟就在张浚麾下听用,张浚战败之后,也是发现了吴氏兄弟的能力,提拔了吴玠成为富平战败后宋军西方面军的主要大将,由此为川蜀之地的安全奠定了基础。 所以说起来,张浚和吴氏家族关系匪浅,吴氏家族可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成为南宋三大战区之一的主要负责人,张浚居功至伟。 而张浚现在成为了枢密使,是南宋的军事方面总负责人,利用这层关系,吴拱觉得自己可以在和戚方的争端中占据上风。 另一边,戚方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也摇人了,向田师中上报消息,希望田师中可以节制吴拱,不要让他太嚣张。 说到底,戚方和田师中都是张俊的部将,因为张俊的关系而成为一方大将,彼此之间更加亲近,而吴拱来自于川蜀战区,和他们素来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一条心。 吴氏家族已经非常辉煌,在川蜀战区占据主导地位,现在又要把他们的子弟安排到中部京湖战区,这等于是在扩大吴氏家族的势力。 长此以往,南宋军界全都是吴氏家族的势力,张俊旧部岂不是要被持续打压了? 田师中率先得到了戚方的消息,看到了戚方的手书,深思片刻,觉得戚方说的不无道理。 照理来说,南宋军界从早先的四大将时期到现在,已经演变为了后四大将时代,即主要高级军官多是当年四大将的部下。 岳飞的部下自然不用说,大多数都被消灭掉了,在南宋军界彻底成为非主流。 刘光世战功战绩注水严重,是个大水货,没什么人瞧得起他,所以他的部下在他死后也没有在南宋军界占据主流。 所以除了川蜀战区的吴氏家族之外,南宋另外两大战区第二代将领多为张俊和韩世忠的部下,这两大派系也因为张俊和韩世忠的不和而多有龃龉,互相之间不太对付。 而川蜀吴氏家族也和这两派不太对付,大家彼此看不对眼儿,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为了更大的利益而互相排斥。 田师中和戚方都是张俊的部下,理应携手,一致对外,吴拱是川蜀吴氏家族的代表,来到中部京湖战区是来抢夺军事利益的,从这个角度看,难道田师中应该帮助吴拱限制戚方吗? 七百四十七 胜利者吴拱 戚方的这个反问让田师中有点犹豫。 他是知道朝廷的意思的,朝廷就是觉得面临明国的威胁的情况下,京湖战区的战斗力不足,觉得张俊的部下没几个能打的。 所以才要从能打的将军比较多的西部战区调一些能征善战的将军过来充实中部战区的战斗力。 这一决定也是当时赵构允许的,从朝廷的角度来看当然没有问题。 对于急切希望退休的田师中来说,也是正中下怀。 但是从军界和派系的角度来看,这是在打破军界的实力平衡,冲击了张俊旧部的势力。 众所周知,张俊和赵构的关系非常亲近,是赵构的亲信。 当年张俊邀请赵构吃的那顿宴席成就了中国历史上最奢华最有名气的一桌宴席,菜单至今流传,堪比满汉全席。 而在正事上,出于对张俊的信任,赵构有很多脏活儿都找张俊干,张俊退休之后就找他的部将来做,比如毒死岳飞部将牛皋的事情就是田师中领命去做的。 也可以说,赵构在军界的亲信势力主要就是张俊一系的势力,包括赵构最亲信的亲卫大将杨存中,那也是张俊的部下出身。 眼下赵构退位是退位了,但是作为太上皇的赵构还活着,之前朝廷调遣吴拱来到中部战区任职,主要是为了应对明国的威胁而无可奈何,但是如今双方已经签订和约,危机过去了。 这个情况下要是继续任由吴拱肆意妄为,逐渐将京湖战区蚕食为吴氏家族的势力范围,那么对于张俊旧部乃至于赵构本人,都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特别对于赵构来说,未必是好事。 毕竟他已经不是皇帝了,比起刚上位的赵昚,他的吸引力已经明显不足了,如果他并非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赵昚,这样的情况一定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吴拱的上位恐怕是如今的朝廷所愿意看到的。 尤其是张浚被任命为枢密使之后,吴氏家族可以算是他一手提拔的旧部,也一定会听他的命令。 就算不从这个角度来说,张俊主和的政治态度和张浚主战的政治态度也是完全不同。 所以田师中想了想,觉得按照此人一贯的强势作风,扶持吴氏、打压张俊派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这样的做法也一定会得到新帝赵昚的允许和支持。 为了一个退位的太上皇、一个过去式,而去和现任皇帝作对,这样的做法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呢? 田师中看着戚方的信件,又想了想自己的需求,还有未来退休之后自家子弟的一些需求,顿时感觉他不应该和大势作对。 戚方固然是同僚,但是比起未来的利益,他还没有那么重要。 权衡了一下利弊,田师中做出了决断,他决定不帮助戚方,反而要鼓励吴拱,再给吴拱增派一些部队,让吴拱更加强势,以威逼戚方听从吴拱的要求。 同时,他也写了一封信给戚方,为他分析一下个中利弊,希望戚方自己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然,戚方怎么选择,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了,戚方是否会听从他的建议,他也不敢确定。 不过他最多也就帮吴拱帮到这里了,毕竟吴拱的行为他多少也有点不爽,指望他全心全意的做点什么,也太难为人了。 一千名骑兵随着信使开赴南昌城,田师中身边的仅为力量也就剩下两千人,当然这对于他一个人来说是绝对足够的——他是这样认为的。 八月十三日,戚方所部还是没能打下南昌城,所部军队在南昌城下因为韩五的强烈抵抗而损失惨重,碰的头破血流,被吴拱嘲笑。 “好了,戚将军,两天时间已经到了,整整四十八个时辰,我什么也没有做,就在看着你攻打南昌城,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居然还是没能拿下南昌城,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戚方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满脸恼火的看着吴拱。 “无耻小儿,竟敢辱我!!” “那又如何?军人,要用战绩说话,你的战绩呢?拿给我看看啊!” 吴拱十分蛮横的甩下了三颗用石灰做了防腐处理的人头在戚方面前。 “这是被我杀死的三支叛军首脑的人头,你的呢?给我看看你的战绩啊!” 戚方忍不住了,怒火像喷涌而出的岩浆一般冲破了他的天灵盖,骤然爆发出来,他猛然拔刀出鞘,怒吼一声,就要和吴拱决斗。 吴拱不甘示弱,同时拔刀出鞘,怒吼出声,与戚方针锋相对。 两人的战刀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田师中的信件和支援骑兵抵达了。 田师中的信件一共有两份,一份是给吴拱的,一份是给戚方的。 吴拱看了信件,大喜过望,原来田师中是站在他这边的,虽然戚方写信要求田师中看在同为张俊旧部的份上帮他一把,但是田师中还是支持了吴拱,并且把自己的本部亲卫骑兵拨出一千给吴拱,以为支持。 戚方看了信件,顿时如遭雷霆重击瘫在地上。 原来田师中不愿意支持他,反而要他看清楚当今局势,张俊旧部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得到皇帝的支持,因为皇帝换人了,若要保证自己的利益,瞅准时机改换门庭才是最重要的。 不要和吴拱冲突,尽量听吴拱的,讨好吴拱,这样才能保证未来也有不错的退路,要是惹怒了吴拱,吴拱背后的张浚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戚方顿时颓了。 想到了自己的靠山已经不复存在,连同一派系的人都在思考该怎么选择退路,他再也没有和吴拱作对的底气了。 他放下了信件,抬头看着满脸得意的吴拱。 吴拱居高临下,用胜利者的表情面对戚方。 “戚将军,局面应该已经明了了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也应该清楚了吧?” 戚方连呼吸都在颤抖。 “吴拱,你厉害,你真的厉害,你让我无路可走!” “那是戚将军自己让自己无路可走,若是戚将军懂得变通,何至于此?” “你赢了,你赢了。” 戚方在部下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朝着吴拱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现在起,你是主帅!” “哈哈哈哈哈!” 吴拱得意极了,大笑道:“那好,那就请戚将军率领军队退回军营休整一段吧,这南昌城,还有城中的反贼,自然会由本将为大宋除掉!” 七百四十八 南昌城的终末 戚方离开的时候,颓丧得像一只战败的猎犬,而吴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快意。 和我作对,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于是接下来,就由吴拱安排南昌攻城作战了。 吴拱大军士气高昂,发起作战之后,数次攻上城头,给韩五所部沉重打击,多次威胁城门,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是已经做到了戚方所部连续数日做不到的地步。 当然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戚方所部所打下的基础,没人知道。 时间到了八月十八日,吴拱所部几乎能够攻上城墙站稳脚跟和韩五的霸王军夺取城门控制权的时候,吴拱忽然接到了后方传来的极为恐怖的消息。 后方的宜春县和分宜县被义军攻破,他们这一路大军的主将田师中被义军袭杀,两座城池所储存的全部的粮草都毁于一旦,大军的后勤体系彻底崩溃,后勤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报告这一消息的是田师中所部亲卫骑兵当中的一部分,他们战败之后仓皇而逃,跑来南昌城下向吴拱汇报这一消息。 既然如此,这个消息当然是准确无误的,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田师中的确是死了,宜春县和分宜县也被攻破了,两座城池内存放的大量粮草和军需物资毁于一旦,不是被烧了就是落入义军之手。 而且吴拱还得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消息。 之前南下讨伐吉州叛军的李道所部也崩溃了,李道已经战死,所部不是死了就是溃散了。 这场南下讨伐叛军的战争,随着田师中和李道的死亡,似乎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吴拱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找来了军队里的军需官,问他军队里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军需官回答说,军中存粮还能支撑五天,当然,如果向戚方所部索取粮食的话,应该还能继续支撑下去。 不过两支军队的后勤运输都是分开的,分别由各自的体系承担,要让戚方的后勤体系承担他的粮草,几乎不可能。 吴拱当即就得出了结论。 不管戚方能否继续打下去,他是打不下去了,戚方绝对不会给他提供粮秣,只会笑着看他的笑话,盼着他快点死。 吴拱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李道这样经验丰富的宿将会战败?为什么田师中这样经验丰富的保命大师会死掉? 这个答案或许没有人能够向他提供。 当戚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吴拱的意料。 他非常吃惊,眉头紧锁,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说他低估了这支叛军的战斗力。 而当吴拱试探性提出需要戚方所部的军粮来维持战局的时候,戚方断然拒绝。 “粮秣之事乃是大军的生死线,怎么能随意就交给其他的军队呢?这样做的话我无法向朝廷交代,吴将军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不管戚方这是对他的报复还是按照程序办事,吴拱都无法改变这样的局面,因为戚方的确是占尽了主动权。 之前的优势处境让吴拱觉得非常别扭,他一边痛恨叛军的卑鄙,一边又痛恨李道和田师中的无能。 若不是他们的无能,怎么会让他没有成功完成任务就北鼻撤退呢? 吴拱痛恨不已。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我只有退军这一条路可以走,如果戚将军觉得自己可以单独应付叛军,我没有意见。” 丢下一句话,吴拱再次派人向临安枢密院传达消息,自己就带着军队离开了南昌,向荆湖北路撤退。 看着吴拱所部灰溜溜的离开,戚方心中除了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有一丝丝的担忧。 叛军的行动和战斗力超乎他的想象,虽然平定叛乱的主力部队都集中在南昌城,可是问题在于剩下那一支偏师的战斗力并不弱小,统兵者更是成名已久的宿将李道。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叛军居然可以打败李道,并进一步杀死了田师中呢? 戚方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一次朝廷可能要出现一场规模并不小的军事地震了。 吴拱撤退了,他孤军作战,能够拿下南昌已经是最好的表现,想要达到其他的战果几乎不可能。 但是只要他拿下南昌,那么他也不会为此次未能尽全功的讨伐付出什么代价,一如吴拱不需要为李道和田师中的覆亡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拿下南昌城最重要。 该说不说,戚方虽然非常讨厌吴拱盛气凌人的态度,但是吴拱手底下几员战将的实力都很不错,很有些军事才能,大战数日,几乎拿下了南昌城,看的戚方都为城内霸王军捏了一把汗。 不过所幸他们还没有完成进攻就被迫撤退了,戚方感觉到世事无常的同时,也觉得那句话说得有道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把握不住。 于是他一挥手——兄弟们,给我上!打下南昌,咱们喝酒吃肉,烧杀抢掠,什么都有! 戚方颁布了攻打南昌城的最后命令,允许参战的本部军队在攻破南昌城之后大掠三日,除了不准放火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做,三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于是戚方麾下军队战斗意志直线上升,士气大振,俨然一副强者无所畏惧的姿态。 而南昌城经过那么多天的打击之后,俨然已经进入了最后时刻,韩五为了获得更多的人力物力,直接把南昌城内的一切包括人身全部充公。 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都要登上城楼参战,剩下的所有人也要为霸王军服务,要洗衣做饭运送物资等等,士兵有需要的时候,女人还要随时做好献身的准备。 因为这一要求,南昌全城百姓都被韩五绑在了战车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在霸王军的胁迫之下参加作战,失去了几乎一切的东西。 这一刻,城内的大家不分穷富,不分身份高低,全都平等了—— 大家都是霸王军的奴隶。 尽管如此,没有训练过的士兵和训练过的士兵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韩五竭尽全力,许诺种种好处,多次城头撒钱,也没能阻止南昌城逐渐走到自己的终末。 八月二十日,南昌城为宋军所破。 七百四十九 太上皇已经不是皇帝了 南昌之战中,戚方手下猛将薛大福取下先登之功,率先杀上城楼站稳脚跟,挥着一柄长刀大杀四方,为接下来的士兵登上城楼创造了条件。 薛大福越战越勇,身边宋兵越来越多,而霸王军节节败退,不能抵抗。 等韩五发现薛大福的时候,薛大福已经成了气候,韩五大惊失色,立刻派身边勇将带领最精锐的部队冲上去搏斗。 但是他这边所谓最精锐的部队也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就是人高马大有力气,看上去很有威慑力,单兵战斗能力或许很强,除此之外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薛大福挥着长刀奋勇向前,对于功名的渴望超过了一切,他杀穿了城楼,带兵夺取了城门,打开了城门,放下了吊桥,迎接大军汹涌入城。 接下来是非常激烈的巷战。 韩五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他的部下们也不愿意接受他们即将失去全部的结局,于是带领各自的军队与宋军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双方从早上一直杀到了黄昏时节,霸王军才终于被打败。 霸王军的主要将领纷纷战死,霸王军余部逐渐被压缩在了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内做困兽之斗,俨然已经没有任何生路。 精疲力竭的韩五搂着这段时间最疼爱的一个小妾,最后一次享受了小妾身上的香气之后,一刀捅死了这个小妾,然后横刀自刎,结束了自己短暂的辉煌。 临死之前,他还在痛恨为什么没有义军前来救援自己,但凡有一支军队来救援,他也不会死的那么孤苦无助。 他不知道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看到另外一支宋军来援的时候隐隐猜测可能其他地方的义军也有遭受重创的,但是不可能被宋军一口气全部消灭了。 其他地方的,比如抚州和赣州的义军,为什么不来援? 霸王这个称号自项羽和孙策之后,再一次短暂的存在了一个多月,然后就随之湮灭了。 而攻取南昌之后,戚方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允许士兵在南昌城中大掠三日,除了不能放火,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做。 在南昌城下被阻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士兵积累了大量的负面情绪,这种负面情绪必须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这样才能让士兵继续听命令。 于是南昌城内的居民们惨遭蹂躏。 霸王军占领的时候,被霸王军蹂躏。 宋军占领的时候,被宋军蹂躏。 总而言之,他们就没有不被蹂躏的时候,他们始终看不到曙光的降临,他们始终等不来真正的拯救。 宋军士兵在城内为所欲为,见了男人就杀,见了姿色还可以的女人就三五成群上去蹂躏,蹂躏的她们奄奄一息,或者当场死亡。 如果有人敢于反抗,他们就凶狠的挥刀而上将敢于反抗的人杀死,剁碎。 见着老人、幼童便杀死,因为他们毫无价值,让他们活着还要多吃口粮。 他们更喜欢的就是将一家人分开来蹂躏,逼迫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被蹂躏,逼迫一家人哭的撕心裂肺,然后将他们一起杀死,让他们从生到死都是痛苦且绝望的。 如此,这些宋军士兵就能获得无上的喜悦和快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谁让平日里他们的长官也需要用凌辱、打骂他们来获得这种喜悦和快感,以便于完成灵魂的升华呢?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敢向长官龇牙咧嘴,就只好向南昌城内的【降贼刁民】发泄他们心中积蓄已久的愤怒了。 这座城池被霸王军和宋军反复蹂躏,被浓重的烟雾笼罩着,终究没有得到拯救。 而这座南昌城只是这个时代无数被蹂躏的城池其中的一份子,一点也不特殊。 南昌城在蹂躏之中痛哭流涕的时候,临安城内的张浚也在经历着心情上的大起大落。 江南西路平叛战争是他上任枢密使以来的第一场战争,他本以为这将是长久准备之后主动发起的北伐之战,但是很可惜,这第一次却给了一场内部的平叛战争。 内部有战争也好,倒也能让那些很久都没有动弹的大爷兵们动弹动弹,熟悉熟悉战场,活动一下生锈的身体。 他调动了两支军队,以老将田师中为主帅,向南压迫而去,准备一鼓作气平定这场叛乱。 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他接到了吴拱的书信,信中吴拱向他介绍了自己之前的战绩,包括收复了三州,并且歼灭了贼军十余万,杀死贼军首领三人的辉煌战绩。 这让张浚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朝廷也没有选错人,吴拱有乃父之风,正可以整顿一下战力孱弱的京湖战区军队,以在未来明宋战争之中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接下来,吴拱话锋一转,讲到了自己目前的需求。 原来吴拱和另外一支军队的主将戚方一起打到了南昌城下,双方在争夺南昌城的归属权,吴拱明明是先到的,但是戚方却蛮不讲理的要夺取他攻城略地的资格。 他觉得这非常不合理,觉得戚方仗着老资格欺负新人,于是恳求张浚看在当年吴玠和吴璘的面子上,帮他一把,帮他训斥戚方,让戚方收敛一下,不要那么嚣张跋扈。 看完信件,张浚让人拿来了地图,在地图上标注了戚方和吴拱两支军队的进军路线和抵达战略要地的时间。 根据他的判断,除非吴拱会飞,或者戚方是学乌龟爬过去的,否则吴拱绝对不可能比戚方更早抵达南昌城。 很显然,这是一起吴拱仗着他的关系欺凌弱势老将的事件,戚方一定被欺负的很惨。 照理来说,张浚应该为戚方做主,让吴拱不要继续欺凌戚方了。 不过张浚转念一想,想到了戚方是张俊旧部,张俊又是太上皇赵构的亲信,在赵构做皇帝的时候,张俊一系的武将可是大宋朝军界的绝对权贵,多少人靠着张俊的关系飞黄腾达。 然后呢? 张俊的旧部做出了多少贡献? 这个戚方虽然是老将了,但是当年也是军贼出身,属于出身不行的那一类人,本身的政治立场也是和张俊一样,靠着张俊的关系走到如今。 作为一个主和派将领,和主战派的吴氏将领产生矛盾,而自己作为张俊在政治上的对头,难道还要帮主和派的人说话吗? 再者说了,太上皇已经不是皇帝了,现在的皇帝是赵昚,不是赵构! 被赵构抛弃的张浚并非全无怨气,而眼下,提拔他重新回到中央掌握权力的人是赵昚,他理应为赵昚效忠,全心全意为招生考虑,而不是为赵构和他的主和派系考虑。 甚至于现在正是清算主和派系势力的时候,大力扶持主战派系,以免将来北伐的时候主和派在后面拖后腿干坏事。 所以该怎么做这件事情,是一目了然的。 张浚于是着手写了一封手令,斥责戚方,力挺吴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然后这份手令刚刚发出去一天半,一个更加令人感到惊讶的消息就传来了。 还是吴拱给的消息,吴拱送来第一手消息,说战场局势突变,李道所部全军覆没,田师中驻地遭到突袭,本人战死。 大军储存在两座县城的粮草全部被焚毁,以至于在南昌前线的吴拱猝不及防,就遭遇了后勤被断绝的窘境。 张浚大惊失色。 李道全军覆没?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宿将,曾经的岳家军统制官,理应骁勇善战,怎么会战败以至于全军覆没? 那可是两万军队!不是两万头猪! 张浚陷入了无边的疑惑和焦虑之中。 七百五十 戚方想要报复 就张浚看来,那支突然杀出来改变了战局的贼军非常邪乎。 李道全军覆没以后,那支贼军居然还直接北上偷袭宜春县,以至于毫无防备的田师中被打败,身死。 然后这支贼军毁掉了吴拱所部主力的粮秣和全部军需物资,让吴拱所部面临窘境。 吴拱直接说这仗他打不下去了,没有粮食和补给物资,无论如何也是打不下去的。 顺带着,吴拱还不忘给戚方上眼药,说戚方不愿意用自己的军粮帮助吴拱,于是吴拱只能选择退回鄂州驻地,以免大军全部折损。 此番取得战果极为有限,惟愿朝廷看在田师中、李道皆已战死的面子上,不要重责二人,以免将士寒心。 要严惩就严惩戚方好了。 看完了吴拱的战报,张浚的心凉了大半截。 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平叛战争,结果没想到不仅赔了一支军队,还赔掉了此战主帅,朝廷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弥补回来…… 眼下本来朝廷就因为明宋战争而折损了整个江淮战区的军队,本以为京湖战区主力犹存,还能战斗,轻松平定叛乱,结果不曾想居然遭逢大败。 那个一心渴求退休的田师中死了。 死在了造反贼军的手上,十分倒霉。 看来这支贼军不是简单的贼军,战斗力不弱,更有大局观,能从劣势战局中找到扭转战局的契机,万不能等闲视之。 他们轻敌了,因为轻敌,才导致了这一切。 张浚非常懊恼,一边上表给皇帝赵昚告知此事,一边下令调查此事,然后准备给这场战争善后。 他预料到这场战争的失败必然给他带来巨大的信誉危机和权力危机。 果不其然,因为战前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必然获胜的战争,以至于战争没有取得胜利的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尤其是主帅田师中居然被叛军偷袭致死这件事情更让朝野舆论大哗,人人都在询问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打的。 朝臣们在朝堂上追着张浚领衔的枢密院众人询问这张到底是怎么规划怎么打的,枢密院是怎么用人的,是怎么指挥的,居然被一群乱民打败了两万军队,还送掉了主帅? 诚然,这场战事失败的直接责任并不属于枢密院,因为张浚是放权给田师中让田师中指挥作战的,但是枢密院作为主导这场战争的存在,必然是要为此负责的。 选人的是枢密院。 商议战术规划路线的也是枢密院。 负责后勤供给的还是枢密院。 整场战争都是枢密院直接领导的,你枢密院不负责,还有谁能负责? 也就是之前主和派大臣被排斥的七七七八,张浚算是有先见之明,把能够威胁到他的北伐大业的资深主和派官员全部排斥出局,所以在权力层面上,张浚没有受到大的冲击,枢密使的地位没有被改变。 可是张浚常败将军的所作所为与他经历过的几次大的失败的过往还是第一时间在朝中重新被捡起来讨论。 相当一部分官员都开始怀疑张浚是否能做好这个枢密使的职位。 他们开始重新怀疑张浚的军事能力,怀疑他那么多年了到底有没有长进,怀疑他是否有反省过当年他的富平之败败掉了南宋大半家底。 张浚对此当然感到非常尴尬,他又怎么会没有反省过当年的富平之败呢? 他每时每刻都在反省。 只是这场战争他轻敌了,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重建江淮战区上,居然忽略了这场战争,觉得小小起义平定起来一点都不难。 朝中有言官上表弹劾张浚,认为张浚有罪,不应该继续担任军事主官,应该另外选择贤良之臣担任军事主官。 张浚受到弹劾,于是按照流程向皇帝请罪、请辞。 赵昚当然不会因为这次失利而罢免张浚,但是为了做个样子堵住悠悠之口,也还是将张浚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以儆效尤。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张浚主持。 第一次讨伐失败了,总不能就那么停下来,还要有第二次讨伐。 叛乱必须要平息,不然整个京湖战区的大后方起火了,明国要是得到消息横插一脚,岂不是全部完蛋? 但是这一波鄂州大军遭受损失,一时半会儿回复不过来,也只能靠戚方统领的九江大军继续进剿了。 赵昚心里多少有点埋怨张浚,埋怨张浚在不该犯糊涂的时候犯了糊涂,以至于局面弄得很难看。 张浚很是无奈,但还是给九江大军拨付了钱粮支持,然后准备调动池州都统司的军队前往支援。 临安禁军不能调动,眼下临安只有一支军队,调动的话问题太大,而整个江淮战区也只有池州都统司的军队尚且完成,可以调动。 传输地区的军队确实可以调动,但是路途太遥远,担心他们抵达的时候起义军的态势已经不能限制。 对付起义军就是要快,不能给他们发展壮大势力的机会,要在最早的时候把他们消灭,越早越好。 正好此时戚方所部发来了军报,说他们攻克了南昌城,杀死了势力最大的造反乱贼韩五,请求朝廷赏赐,以及询问朝廷接下来的打算。 是就此停止进军,还是继续打? 我的部下可都是非常疲惫,几乎不能继续战斗了。 戚方特意如此表示了一番。 张浚知道,这不就是坐地起价吗? 不过是想问朝廷要更多的东西罢了! 张浚只能继续给戚方所部增加钱粮调拨,增加赏赐数量,用以激励他的时期,并且进一步命令池州都统司的主将邵宏渊听从戚方的指挥给戚方增加事权。 然后又给戚方更多的赏赐,并且答应在平叛结束之后给他提升职位,增加爵位和勋位。 接着就下令,让戚方统兵继续征讨叛军,争取将叛军一举扫灭,不要留下后患。 但是仓促之间,张浚忘掉了他之前发出去的给戚方的斥责书—— 里面有让戚方听从吴拱命令的内容。 斥责书先赏赐文书一步送到了南昌,让戚方看到了,戚方看到了之后心里就拔凉拔凉的,对张浚十分不满,暗生恨意。 张浚果然是心向吴家,对张俊旧部非常不友好,各种意义上都准备打压他们这些张俊旧部。 眼下太上皇退位,田师中这个代表性人物又死了,张俊旧部在军界的势力遭到了沉重打击,接下来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思来想去,戚方心灰意冷。 他觉得自己前途渺茫,他们这帮张俊旧部将会被淘汰,于是颇有些想要辞官退隐的感觉。 继续下去的话,没他的好果子吃。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他为南宋出生入死卖命几十年,到了却只得到这样的对待? 张浚为了偏袒吴拱,居然不顾事实,斥责他,给吴拱站台,让他听吴拱的,这未免太不尊重人了。 强烈的不满刺激着戚方的心,他觉得他总要做点什么来报复张浚。 过了没几天,他又接到了枢密院的另外一些文书,有赏赐文书,奖励文书,还有送来的军事命令。 枢密院令戚方成为此次讨伐作战的主帅,将会调集池州都统司的邵宏渊所部一万人支援他,听从他的调遣,让他稳住目前的战线,巩固目前的战果,不要让之前将士的血白流。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没有之前那份斥责信,搞不好戚方还真就感动了。 现在…… 哼! 怎么报复张浚最好呢? 戚方开始了愉快的思考。 七百五十一 塔塔儿部的来客 按照戚方所思考的,他认为张浚现在肯定是希望战争可以越快结束越好,越快结束当然越符合张浚的利益。 快点结束这场战斗对于戚方自己来说固然也有好处。 但是相较于渺茫的前途,戚方不信任张浚,不觉得自己顺利完成任务之后会得到什么让自己感到满意的好处。 相比之下,维持这样的局面,和叛军对峙,不断交战,但就是打不赢,也输不了,维持一个不败不胜的局面,不断浪费朝廷的钱粮,让张浚抓心挠肝难受到极点! 这岂不是很棒? 好!就这样! 戚方于是决定利用自己现有的优势,把已经被收复的地方重新占据,布置防线,然后就这样维持现状,派遣一些军队袭扰叛军,但是不和叛军大打出手,除非叛军敢于进攻他。 大军就在这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消耗粮食和军饷,给军队更多的实惠,给自己更多的实惠,让部下军队更加感谢自己,忠心于自己,保住自己的基本盘。 这样做,就算枢密院质问,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麾下军队数量不足,不足以进取,贼人势大,他不敢再败,只能等待池州都统司的军队抵达,兵力充实了再做进取。 在此之前,他只能守住之前宋军的战果不丢失,其他的,等池州都统司的军队抵达了再说。 枢密院可以催促,他也可以推脱,除非枢密院真的愿意临阵换将把他换下来,愿意冒军队不稳的风险,那他无话可说。 戚方不打算率先行动,而同一时间,张小虎也跟着赵玉成钻进了罗霄大山之中。 农民军开始修炼内功,短时间内不打算继续进取,而其余的各支起义军也纷纷得知了宋军的攻势和目前起义局面的不妙,也纷纷停止了行动,积极备战。 一时间,风起云涌的江南西路大起义暂时居然暂时平稳了下来。 局势莫名其妙的进入了某种奇怪的平衡之中。 不过这边平衡了,那边就要出问题。 苏咏霖那边遇到了一些突发事件。 驻地位于临潢府以北的草原部落塔塔儿部派人觐见苏咏霖,进献战马和牛羊、皮革、骨制品等草原产物当做贡品,希望和大明国再续曾经与金国的臣属关系,希望向大明国臣服。 这一突发状况让明廷颇感意外。 苏咏霖自从覆灭金国定鼎中原以来,就一直对北方草原持守势和警戒态度,并没有进取的打算。 比如在西北地区,他将韩景珪为司令官的河北兵团驻扎在中都西北的大同行省,守卫长城内外,对长城以北的汪古部持警戒态度。 汪古部是一个替金国人守卫边疆的部族,首领做着金国人的官,和金国人关系紧密,苏咏霖灭金之后快速抢占了长城,派兵防守,严防汪古部可能的南侵。 不过那么久以来汪古部没有南侵的迹象,但也一直没有派人南下和明国接触,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苏咏霖的意思就是汪古部不来招惹他,他也不想招惹汪古部,尽量维持现状,不要改变。 西北如此,东北方向也是如此,当地的临潢府一带由辽东兵团下辖玄甲军驻守。 辽东兵团第一副司令魏克先率领这支部队驻守在临潢府,防备的就是这个塔塔儿部。 据明廷所了解的资料,比起汪古部对金国的臣服和内附态度,塔塔儿部则更显独立性,时而臣服金国,时而背刺金国,双方时常有战争,时常也有合作。 金国往往拿他们没有办法,所以只能花钱消灾,这个塔塔儿部倒也识趣,拿了钱,就臣服金国,背靠金国欺负草原上的其他部族,这一时期在蒙古高原东部称雄。 而对于这样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部族,苏咏霖也很警惕,严令辽东兵团防备塔塔儿人,以免吃亏上当还不自知。 除了河北兵团和辽东兵团在外线的防守,苏咏霖还直接指挥燕云兵团负责中都以北的山区防御和长城防线,是河北兵团与辽东兵团所组成的第一道防线以南的第二道防线。 如此构筑了立体机动的防御模式,对于草原骑兵还是有较强的防御能力的。 因为主要精力都在发展自身和对付西夏、南宋身上,苏咏霖并没有把草原上的事情看得太重。 一来据他所知,此时此刻大草原上各部落之间征战不休,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政权核心可以威胁到中原。 二来要是苏咏霖没记错的话,那个最终一统草原创建大蒙古国的铁木真还是个婴儿或者压根儿还没有出生,根本不足以成为苏咏霖忌惮的对象。 三来苏咏霖对大明国的军事实力有绝对的自信,他相信他一手带出来的明军绝对不会在草原上折戟沉沙。 种种因素加起来,苏咏霖暂时没有把目光放在草原上,他一边蓄养战马,一边大练骑兵,主要目标也不是草原,而是西夏和南宋。 其是苏咏霖的看法也没错。 这个时期,草原上还有诸如塔塔儿部、乃蛮部、克烈部等部落相当强势,大蒙古国的直接起源乞颜部目前并不是最强的部落。 整个高原自东向西,塔塔儿、乞颜、克烈、乃蛮四大集团及北方的蔑儿乞集团五雄并存对峙,为争夺支配整个高原的最高权力,五大部落集团展开激烈厮杀。 五大集团互相之间仇杀不止,他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每个集团内部都有不同分支,分支与分支之间也时矛盾重重,没有一个具备充分实力和魅力的领袖能够完成一统的任务。 所以这个时期,草原上的政治状态是四分五裂的,的确没有势力可以对大明国构成威胁。 但是苏咏霖对草原没兴趣,不代表草原对他不感兴趣。 苏咏霖消灭金国以后就暂时切断了和草原各部落的联系,自然双方原先旧有的互市也没有了。 一开始,草原汪古部、塔塔儿部都因为大明国骤然覆亡强盛的金国而感到莫名恐惧,只敢保护自己,不敢和大明国打交道,生怕大明国跨越长城来打自己。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大明国并没有与他们开战的意思,只是守着长城防线而已。 这样做的时间一长,这些部落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不知道大明国是个什么意思,还有就是他们很需要和大明国的互市,失去了互市途径之后,很多东西他们就得不到了。 汪古部因为和金国关系更加紧密而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派人和塔塔儿部交涉,请与金国交战过的塔塔儿部出面与大明接触,看看大明对于他们是个什么看法。 再加上之前乞颜部的首领也速该多次率兵偷袭塔塔儿诸部落的领地,让塔塔尔人损失较大,塔塔儿人也非常不爽,希望得到一个强援。 在这种情况的催促之下,洪武二年八月,塔塔儿部率先派出了一支五百多人的南下使节团,携带牛羊马等曾经进献给金国的贡品,踏上了前往明国朝拜皇帝的路途。 他们最先接触到的就是玄甲军的巡逻骑兵队,巡逻队把这一消息报告给了魏克先,魏克先就亲自带领五百精骑赶赴与之会面。 这群南下的塔塔儿人也有一些会说汉话的人,他们看到了全副武装的魏克先和五百玄甲精骑,理智的没有动武,而是主动交涉。 魏克先与之交涉,得知他们是来自塔塔儿部的使者,希望前往中都拜见大明皇帝,与他商量一下臣服和互市的事情。 七百五十二 大明朝远迈汉唐 对于塔塔儿部,魏克先是比较了解的。 因为他的主要职责就是防范这个塔塔儿部,领兵驻守临潢府之后,不断派人打探塔塔儿部的消息,偶尔还会派人潜伏过去打探消息,想着防患于未然。 临潢府周边,他也选择了险要地形安排防御,设置诸多哨所、军寨、烽火台等等,构筑了一套非常妥善的预警体系。 再然后一有时间就练兵,主要也是为了威慑这个和金国关系不清不楚的塔塔儿部。 消灭金国之后,从金国旧官员的口中,魏克先等明军高层得知了他们和塔塔儿部的臣属关系。 塔塔儿部曾经臣服辽国,后来臣服金国,背靠金国对抗强大的克烈部、乞颜部,曾经为金国立下大功。 比如塔塔儿人曾经设计抓住了克烈部的一位可汗,叫做俺巴孩汗,并且将他送给了金国人,金熙宗为了惩戒与之为敌的克烈部人,便将其钉死在了木驴上。 之后塔塔儿人故技重施,又杀死了另外一个重要高层斡勤巴儿合黑,遂与克烈部结为死仇,互相之间不能存在和解的可能。 也因此塔塔儿人对于金国的需求还是比较大的,不仅是经济上的需求,还有军事上的需求。 而同样的,金国自从建立以后,也不断面临来自草原上的蒙古人的威胁。 那些在攻打北宋的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劳的完颜们也曾有多人率军进攻草原,但是没获得什么大的战果。 女真人到底不是游牧民族,而且进入中原之后快速汉化,主要军队种类也是步兵,而不是骑兵。 他们甚至想要用神臂弓手去讨伐草原骑兵,最后的结果当然不好。 一来二去,金国人也学会了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牵制草原骑兵的南下,利用塔塔儿部和克烈、乞颜等部落之间的血海深仇挑动他们打仗,让他们的仇恨变得更加深刻,让他们没有办法做大。 这的确挺有效果的。 当然塔塔儿人也不是完全臣服金国,金国如果政策失误,让他们的利益受损,他们也能和其他草原部落联合起来反抗金国的暴政。 但是总体来说,塔塔儿人和金国之间的关系是合作多于对抗的。 然而两年前,明国快速崛起,短时间内打败了金军主力,攻克中都,金国骤然灭亡,这对塔塔儿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塔塔儿人很快知道了金国完蛋的消息,也知道后面明军在整个辽东大肆讨伐金国残余势力的事情,因为当时完颜雍曾经派人希望塔塔儿人可以出兵相助,被塔塔儿人回绝了。 他们才不会为了即将覆灭的金国做什么忠臣良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不知道新生的大明国对他们是什么态度,也很担心失去了大明国的支持之后他们会在应对乞颜部和克烈部的问题上落于下风,所以这一次的出使在他们看来是很有意义的。 魏克先派人快马奔赴中都将这个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很快,苏咏霖知道了这件事情,知道了塔塔儿人的诉求,看了看金国留下的草原地图,略做一番思考,苏咏霖便决定让魏克先派人护送那支塔塔儿人的使节团前来中都见他。 洪武二年九月初三,在辽东兵团一千人的护送之下,塔塔儿人的使节团正式抵达了中都。 迎接他们的是一文一武两名官员。 文的,是大明朝负责外交工作的原金国鸿胪寺官员、现任大明朝鸿胪寺卿陈光远。 武的,是燕云兵团第二任司令官李啸和他率领的背嵬军精锐一千人。 他们在中都城东北部十里处迎接塔塔儿人的使节团,气势恢宏,盔甲明亮,旗帜鲜明,整齐划一,军容极为严整。 看着如此严整的军容,再看看身边一身剽悍气息的辽东骑兵,塔塔儿人使节团的团长哲里木咽了口唾沫,感觉这个大明朝比起之前的金国更加给人一种压迫感。 这是下马威啊。 看过了军队,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脸堆笑的鸿胪寺卿陈光远和黑着一张脸就跟天下人都欠他一百两黄金没还一样的李啸。 “大明国鸿胪寺卿陈光远,见过贵使。” 陈光远白白胖胖,笑容可掬,叫人见了就生不起恶感。 “燕云兵团司令官,李啸。” 李啸身材高大,大胡子,一脸剽悍气息,笑起来比不笑更恐怖。 哲里木于是硬着头皮和李啸拱了拱手,然后直接迎向了陈光远。 陈光远笑呵呵的带着哲里木上了车,一路上和哲里木谈天说地,说当年他们和中原王朝的情谊,又说起了两年前因为中原政权的一些小变动而中断的来往,接着就开始展望未来…… “等一下,陈先生所说的意思就是,大明皇帝愿意和我们塔塔儿继续之前的关系?” 哲里木听了陈光远一顿胡咧咧,感觉都快要睡过去了,忽然间听到陈光远开始展望未来,顿时有了兴趣。 “自然愿意,为什么不呢?” 陈光远笑呵呵的点头道:“若非如此,大明皇帝陛下怎么会让你们来中都呢?大明皇帝陛下知道你们塔塔儿部之前和金国的合作,觉得你们做得很好,对你们提出了表扬。” 哲里木一头雾水。 “大明皇帝陛下并不觉得塔塔儿人之前和金国人的关系不太好吗?” “大明皇帝看问题不会那么狭隘。” 陈光远摇了摇头,笑道:“大明皇帝认为,金国已经过去了,不存在了,谈金国已经毫无意义了,把双方的关系限制在金国人的框架之下,是愚蠢的。 所以咱们接下来要谈的是大明和塔塔儿人的未来,乞颜部和克烈部既然会袭扰金国边境,就难说他们会不会也袭扰大明的边境。 大明对于任何干预袭扰边境的人都不会手下留情,而塔塔儿部既然帮助过金国对抗克烈部与乞颜部,那么也一定可以帮助大明对抗克烈部和乞颜部,贵使认为大明皇帝说的对吗?” 看着陈光远和煦的笑容,哲里木立刻点头。 “对!对!当然对!怎么会不对呢?简直太对了!这就是我此番奉首领的命令前来拜见大明皇帝陛下的原因啊!我们非常希望和大明皇帝陛下讲清楚这方面的问题!” 陈光远呵呵笑着,摆了摆手。 “大明皇帝陛下也很希望和你们讲清楚这方面的问题啊,那就更好了,咱们去中都拜见陛下,然后敞开了,把所有问题谈清楚。” “好!谈清楚!” 哲里木高兴极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抵达了中都城,看着宏伟高大的中都城,哲里木有些吃惊。 “昔年,我曾经来过中都,拜访当时的金国皇帝,当时中都城好像没有那么高大……” “那是当然的,因为大明皇帝陛下继位之后扩建了中都,这只是一个开始,大明皇帝陛下打算最终把中都扩建到原先的三倍之大。” “三倍?” 哲里木非常惊讶:“现在已经那么大了,三倍还要多大?” “有多大,就要多大,中都是帝都,帝都再大都无所谓。” 陈光远指着中都城说道:“未来的中都,会更高更大,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一座巨城,远远超过过去的任何一座巨城,就和大明朝的国势一样,远迈汉唐!” 哲里木看着陈光远,发现他的眼中闪着光芒,闪着一种名为自信的光芒。 他没有说谎,他相信他所说的话。 哲里木没有多说什么,跟着陈光远从南城偏门进入了中都城。 七百五十三 汉人的皇帝并不仅仅是勇武就能胜任的 苏咏霖规划新中都的时候是按照三重城的方式来规划的。 即全城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分,宫城在最内,内城包裹着宫城,外城包裹着内城,形成一个一环套一环的规划。 宫城位于整座中都城正中,处在中轴线上,完完全全的契合了苏咏霖轻微强迫症的需求,这里头就是原先的金国宫殿。 前半部分是给皇帝和臣子们商谈政务用的,也是重要中央朝廷部门的所在地,做决策用的,后半部分是皇帝的家,是所谓的三宫六院。 内城就是一些重要机构仓储和办事官衙部门所在地,是朝廷决策之后办事部门和官员们工作的地方。 比如集合了全天下最重要技术的、最为苏咏霖看中的工部衙门群落就在内城最靠近宫城的地方,需要保密的技术都藏在这里。 除了有一定危险性的火器研发部门设置在中都城外的深山之中,其他所有最新技术研发部门全都在这里安置,技术人员也全部居住在这里,他们生活的地方有重兵把守,保密等级一级高。 苏咏霖绝不会让唐宋技术大外流的情况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必须要对外部形成技术优势,主动构造技术壁垒,这样才能让大明国处处占先,处处占据优势。 像是把最新研究出来的实用的科学技术主动教给外人什么的那是想都别想。 那简直是资敌!纯粹的资敌! 苏咏霖经常越过宫城城门前往工部衙门群落去看最新的技术发展,有什么好的进展他都知道,牢记于心,并且用自己的方法帮助推动这些技术的发展,期待着有朝一日他们的原始积累能够凝练出美丽的花朵。 然后就是占地面积最广大的外城了,那是囊括了生活区和商业区的大集合,官员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基本上都居住在这里,只是居住的方位和聚落不同。 这是苏咏霖规划中的中都城。 哲理木看到的其实还不是最终完全版的中都城,是正在建设中的中都城,可尽管如此,这样恢弘的建筑也足以震慑人心,彰显大国气派和强盛的国力。 顺着中都的石板大街道一路向宫城中前进,哲里木看到的是秩序井然,是人人奋发向上努力工作和生活的精神气,还有浓浓的烟火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清新了,甚至可以说有点香甜,完全没有他记忆中上一次抵达中都的时候,外城中所弥漫着的骚臭之气。 他注意看了看中都的街道,发现中都的街道非常整洁,没有看到有生活垃圾、杂物和一些脏乱的东西在街道上。 这…… “中都变得好干净啊,我上一次来中都的时候,中都没有那么干净的。” 哲里木忍不住的发出如此感慨。 他没想到陈光远也是如此感慨的。 “是啊,之前的中都没有那么干净的,是大明皇帝登基之后对中都做出的改变,说肮脏的环境会让人生病,会引发瘟疫,为了百姓身体健康,需要在中都普及厕所和垃圾清扫制度,皇帝陛下在中都广泛建造公厕,就是……呐,就是那个。” 顺着陈光远手指的方向,哲理木看到了一栋白色的建筑,不断有人往里进去,也不断有人从里面出来往外走。 “这就是厕所?” “对,这就是公用厕所,所有人都需要进去如厕,若是发现随便在街头巷尾如厕的,或者在街头胡乱泼洒屎尿的,是要被抓起来当众抽打屁股,抽完了屁股还要罚钱。” 陈光远笑着说道:“一开始还是有不少人犯错的,于是中都县府派人全天十二个时辰满城巡逻,一个月下来抽肿了不知道几千几百个屁股,罚了不少钱,然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随地大小便或者泼洒屎尿的,他们都去了公厕。” 哲里木缓缓点头。 “还有这回事,难怪那么干净。” “这还不算呢,通过公厕收集到的人粪尿都拿去城外固定的地方处理,之后就可以变成粪肥,拿去肥土,则第二年长出来的粮食就会比上一年更多。” “听起来不错啊。” 哲里木听着陈光远所说的大明新政,基本上可以判断出大明皇帝不仅在军事上非常厉害,治国理政方面也非常厉害。 所见所闻都是很新奇的东西,而且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运行着,没有任何失序的现象。 通过如此这般平淡无奇的日常,哲里木认为大明国虽然刚刚建立,但是完全看不到不稳定的迹象,其内部相当稳定。 这位皇帝陛下非常厉害,大明国非常厉害,需要认真严肃的对待。 对待大明国的时候,不能流露出丝毫的不庄重,让大明国觉得被冒犯了。 尤其是部内某些人因为不了解大明国所持有的趁机南下劫掠一波的想法也必须要压制住。 别说大明国稳定着,就算不稳定,光靠边境的那些骑兵就足以和塔塔儿骑兵对抗了。 而且现在若是得罪了大明国,等之后大明国直接去找克烈部和乞颜部南北夹击塔塔儿部,那不就完蛋了吗? 大明国可没有与克烈部、乞颜部有什么纠葛,至少现在没有,他们如果和克烈、乞颜部联手对付塔塔儿,塔塔儿一定会完蛋。 祖先留下的规矩是不能南北同时为敌。 要么和北面做朋友,要么和南面做朋友,无论什么时候,南北双方必须要有一方是朋友,决不能两边都成为了敌人。 就眼下来看,大明国当然更应该当朋友,毕竟塔塔儿人不久之前才干掉了克烈部的一名首领,双方正处在一个极为糟糕的关系之中,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另外来看,乞颜部的首脑也速该在金国还在的时候就多次率领骑兵南下打劫,明国建立之后虽然暂时没有行动,但是也不好说未来他还会不会这样做。 综合判断,哲里木认为此番外交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大明国对克烈部和乞颜部这两个中原王朝的老对手持有敌意,而对塔塔儿、汪古等部落持善意。 就塔塔儿人来看,背靠金国在高原东部称霸,随便可以欺负弱小部落,确实很爽。 这就有的谈了。 越过平坦而漫长的中都石板路,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守备森严的城门楼,哲里木团队终于进入了中都宫城,在宫城主殿万民殿受到了苏咏霖的接见和赐宴。 对方毕竟是来进贡的,既然他们放低了姿态,那么苏咏霖也不能端着,热情款待了这帮人,让满朝文武一起出席这场宴会。 当然,正式的商谈永远不会在那么庄重的场合,庄重的场合永远都要宣扬正能量,正式的商谈往往充斥着各种激烈交锋,拍桌子砸板凳等等不雅行为并不罕见,并不能公之于众。 所以双方最正式的最关键的商谈永远都是在更加私密的场合。 比如苏咏霖平常处理政务的书房里。 盛大宴会结束之后,哲里木被带到了苏咏霖的书房里,单独和苏咏霖见面。 对于大明皇帝如此年轻英武,哲里木倒也不觉得多么奇怪,他们部落中很多首领也是很年轻的时候就通过勇武奠定了领导地位。 不过汉人的皇帝并不仅仅是勇武就能胜任的。 这一点,哲里木还是清楚的。 所以对于苏咏霖,哲里木怀着一份淡淡的敬畏。 “你们能主动来找我,我还是觉得挺惊讶的,我以为最先来找我的应该是汪古部的人,而不是你们。” 苏咏霖首先开口,开门见山,非常直接。 七百五十四 塔塔儿人还没有让大明国当枪的资格 既然苏咏霖如此直接,哲里木也没有纠结。 他也开门见山。 “陛下说的其实不错,汪古部的人其实非常焦急,不知道大明国对他们是什么态度,所以他们派人来与我们交涉,希望通过我们得知大明国对他们的态度。” 苏咏霖笑了笑。 “你们两个部落关系很好吗?他们不敢直接与我接触,却来拜托你们?” “有共同的敌人罢了。” 哲里木实话实说,开口道:“在汪古部和我塔塔儿部聚居地以北,克烈、乞颜等诸部落势力很强,多次南下与我争夺牧场,杀戮我们的子民,夺取我们的牛羊马和任何可以看到的财富,汪古部与我部一样,也曾受过克烈、乞颜等诸部落的进攻。” “这样啊……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他们曾经为金国守边的事情。” 苏咏霖摆了摆手:“既然他们能为金国人守边,当然也能为我守边,至于克烈、乞颜等诸部落,只要他们不南下骚扰大明边境,我也不想与他们为敌。 大明国希望可以和草原正常来往,友善交流,无需打打杀杀,开通互市也没什么不可以,能够用友好协商的方式解决问题,为什么非要诉诸武力呢?” 苏咏霖给出了自己的态度,这个态度让哲里木又高兴,又紧张。 因为苏咏霖似乎持有一个和平主义者的态度,不想和诸部落为敌,也愿意开通互市。 但是问题就在于哲里木并不希望苏咏霖也和克烈、乞颜等诸部落交好。 他们是死敌,不可能交好,苏咏霖倒向哪边,哪边就更有好处,如果苏咏霖也和他们交好,那将来双方起了争执,他们还怎么争取到大明国的支持呢? 哲里木于是向苏咏霖进言。 “克烈部和乞颜部非常好战,他们非常贪婪,渴望更多的牧场和牛羊马,为此不断发起战争,不断欺凌周边的部落,他们甚至还多次对金国发起进攻,总而言之,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部落。” 这番话让苏咏霖想起之前翻看金国卷宗的时候,的确看到了克烈、乞颜等部落南下骚扰金国边境的记载,所以金国才和汪古部、塔塔儿部合作对付他们。 这就说明这些部落对于金国的军事实力并不看重,并不认为金国可以彻底的压制他们,金国对草原的军事讨伐并不成功,不能压服他们。 这对于大明朝并不是好事。 目前大明国主要的资源都用在了整修黄河上,没有发起大规模战争的必要与实力,就算要发起作战,也要有个先后顺序,尽可能的按照计划来。 当然了,苏咏霖也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的说法,如果某个草原部族不长眼,硬是要和大明朝为敌,那苏咏霖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财政部一直存着一笔款子,枢密院也掌握着一批重要物资,如果有突发战事的需求,他们是可以为大明朝提供一场紧急战争所需要的物资的。 总而言之,苏某人绝对不是什么和平主义者,他之所以抛出和平主义的论调,只是因为他在修黄河,大量的人力物力都砸进去了。 所以他的表态还是那么的【和平】。 “你的建议我记住了,不过大明爱好和平,不喜欢打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说了,有你们在,我还需要担心其他的事情吗?” 哲里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撺掇大明皇帝和克烈、乞颜等部落为敌了。 虽然克烈部、乞颜部和金国矛盾很多,彼此之间也是仇敌,但是明国到底不是金国,如果明国不与他们为敌,那么塔塔儿人又该如何从中获得利益赚取好处呢? 这一点让哲里木非常苦恼。 虽然苏咏霖册封塔塔儿部首领蔑古真为大明朝的龙虎将军,为大明朝戍守北疆,并且答应在临潢府开通互市,但是哲里木并未达成此行的另外一个重要目标。 即联合大明国对抗克烈部和乞颜部。 苏咏霖对此并不愿意松口,并且在册封塔塔儿部之后,又派人前往汪古部驻地册封汪古部首领为大明朝的镇北将军,予以一定的赏赐,令汪古部继续为大明国镇守北疆。 苏咏霖当前确实没有什么插手北方草原的想法,实力不够,资源不足,进取草原还不到时候。 至少在消灭西夏重回河西走廊之前,能够维持草原的现状就可以了,除非真的有不长眼的试图南下袭扰他的边疆,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塔塔尔人和蒙古人的血海深仇苏咏霖是略有耳闻地,他也知道塔塔儿人那么急着撺掇他对克烈部和乞颜部持敌对态度有什么目的。 但是大明朝是大国,怎么可能被人当枪使呢? 塔塔儿人还没有让大明国当枪的资格。 送走哲里木团队之后,苏咏霖很快又完成了对汪古部的册封,汪古部首脑对于大明朝的册封感到惊喜莫名,立刻派人南下中都朝拜大明皇帝,进献贡品,以此表达他们对大明朝的感谢。 苏咏霖也在正殿接见了汪古部的使节团队,给与他们赏赐和勉励,让他们继续为大明朝戍守边疆,并且保证不会因为他们和金国的关系而苛待他们。 通过外交手段和明帝国本身的军事实力威慑,苏咏霖抚平了汪古人和塔塔儿人的情绪,让他们暂时收敛想法,继续在名义上或者在实际上为大明朝戍边,并且开通互市。 至于更北边的诸部落,苏咏霖暂时没有什么接触的想法,倒是想着着手安排人去草原上做做生意,了解一下草原上的风土人情和当前的政治军事情况,做一个初步的了解。 有汪古部和塔塔儿部作为北方屏障,目前来看,克烈部和乞颜部应该没有南下劫掠的条件和客观需求,所以草原至少还是安稳的。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一番安排。 时间进入九月中旬,大明朝迎来了一个很大的好消息。 苏咏霖得知苏绝率领辽东兵团骑兵三万人在原金国胡里改路地区,也就是如今的黑龙江行省中部地区大破生女直部落联军五万多人。 这一战,苏绝一举荡平了自洪武元年十一月以来一直都在威胁黑龙江行省安全局面的生女直部落,将他们的主力打败,获得了最终胜利。 这一战也算是迁延日久,从洪武元年十一月持续到如今,大半年过去了,黑龙江行省的安全终于可以得到确定了。 这些连原先金国女真人都看不起的视若野人的生女直虽然没什么组织度,但是个人作战能力强,且打起仗来不怕死,无惧无畏。 他们躲在原始丛林里过着渔猎樵采的生活,时不时成群结队偷袭刚刚建立没多久的汉人聚落,当辽东兵团准备还击讨伐的时候,他们又火速躲到丛林里。 这就给移居当地的汉人还有辽东兵团的军队带去很大的麻烦。 最后苏绝想出了狠招,用雷神炮和猛火油助力,毁林开荒,人力砍伐太慢,那就用火帮助,他一边纵火焚烧这些原始丛林,一边派人前进,深入丛林,用物理手段压缩生女直的生存空间。 于是生女直部落不断被压缩生存空间,不断被逼迫,最后没办法,只能成群结队和辽东兵团战斗,以夺取自己的生存之地。 这就正中苏绝的下怀了。 他一声令下,辽东兵团全力出动,和生女直部落联军打决战,一举歼灭了五万多人,捣毁数十个部落,抓住了超过三十万生女直口众,一举扫平了黑龙江行省发展的隐患。 七百五十五 突如其来的战争讯号 黑龙江行省的这一战不仅换来了和平建设的契机,也为黑龙江行省的建设发展获取了数量很大很大的劳动力。 这批劳动力很有用,可以帮助主动前往黑龙江行省开拓新家园的汉人移民建设他们的家园。 也可以用来毁林开荒,平整土地,勘探矿藏等等,总之用处多多,还不用耗费朝廷的工钱,给口吃的就行。 这对于整个辽东地区的长远规划都很有帮助。 当前的辽东以辽阳府和会宁府、临潢府三个重地为中心,三个中心同时发力,以此三个中心为核心,居住人口向四面八方适合住人的地方发展,或者从事农业,或者从事畜牧业,或者从事渔业。 辽东的发展只是刚刚起步,偌大辽东连一百万汉人人口都只是堪堪才到,但是辽东巨大的发展潜力显然也仅仅只是被开发出来了一点点。 未来的大明国不能没有辽东。 所以苏咏霖在举国之力修黄河的同时,也把政策向辽东倾斜了一部分,给予了辽东很多实惠,利用基层统治触角向所有复兴会控制区域宣传朝廷的辽东政策,争取将更多的中原人口往辽东转移,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 这一政策很好地在运行着。 恰逢此时黑龙江行省又向中都报告说发现了很大规模的铁矿,苏咏霖非常高兴,立刻派去专业矿业人士协助勘探,以确定矿脉走向和铁矿石的储量。 未来大明朝的工业,说不定就要从这里开始。 苏咏霖雄心勃勃,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为大明国积累足够的力量。 结果苏咏霖这边还没有开心多久呢,刚刚被他册封的汪古部就在九月下旬发来了求援消息,说他们遭到了克烈部和乞颜部的联合进犯,损失了很多牛羊马和重要的牧场。 苏咏霖闻讯大怒。 他这个大明皇帝刚刚册封汪古部首脑做大明朝的镇北将军,将他们纳入大明朝的统治体系,结果克烈部和乞颜部就对他们出手,这是什么意思? 打我大明朝的脸吗? 苏咏霖怒不可遏,不过还是保持了冷静。 他决定先派人去汪古部了解具体情况,看看克烈部和乞颜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起对汪古部的作战。 是有意为之,还是没有具体目标、只是为了劫掠而劫掠。 如果是前者,那就没的说,准备棺材吧。 如果是后者,那还有待商榷。 苏咏霖对着被他召来的天网军第九行动组的组长常远发布了命令。 “第九行动组前阵子刚好完成了扩建,你们之后就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北方草原上去,对塔塔儿部、汪古部、克烈部和乞颜部等部落进行情报的收集。” 常远接下了命令。 “臣遵旨。” “嗯,为了收集情报,你们需要和草原人打交道,可以扮做客商与之接触,当然,必要的时候你们甚至可以假扮成草原人的样貌,包括头发……对了,我给你们一道命令,允许你们在必要的情况下改换成草原人的发式。” 苏咏霖提笔写下了一纸诏令,交给了常远。 常远略有些吃惊。 “陛下,这头发……” “头发可以再生长,且为国家大事而去发,是值得称赞的,主动去发深入各部落的密探都要记录在案,将来优先提拔、赏赐。” 常远明白了苏咏霖的用意。 “臣知道了,臣立刻去办,第九行动组会尽快出发,全面北上。” “正好大明和汪古部、塔塔儿部开始了互市,双方的互市是一个绝佳的契机,你们要借此机会深入草原,为大明收集足够的情报,只靠着金国留下来的那些资料,不足以让大明了解草原。” 苏咏霖点了点头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克烈部和乞颜部恐怕也是同样的原因,所以只敢进攻汪古部,以此试探大明的态度,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战必须要打。” “臣明白。” 常远立刻带着苏咏霖的命令离开了。 常远离开之后,苏咏霖起身前往参谋院,找到了辛弃疾和其他的参谋官,就这一突发事件与他们进行商议。 对于这件事情,辛弃疾的看法是从经济角度出发的。 “根据金国留下的卷宗,金国的确和克烈部还有乞颜部有深仇大恨,克烈与乞颜的几个大人物就是死在了塔塔儿人和金国人的手上,尽管大明取代了金国,但是他们未必会因此对大明持友善态度。 大明建国以来对北方草原实行封锁政策,没有与他们主动接触,原有的互市也被终止,所以他们必然非常缺乏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 有些东西他们只能从中原获取,一旦得不到,那就是真的得不到,极端需求之下,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重新获取这些物资。 本次他们偷袭汪古部,很有可能就是在试探大明的态度,看看大明到底是强硬为主还是息事宁人为主,以此决定他们获取必要物资的方式。” 苏咏霖很赞成辛弃疾的看法。 “我不想在大明刚刚建国的时候和草原上的部落有太多接触,以免节外生枝,但是现在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对于物资的需求使得他们天然需要我们。 这种需要可以是和平的,也可以是用战争来实现,如果他们选择和平手段,比如塔塔儿和汪古,那么我觉得未尝不可,可他们选择了后者。 既然如此,我就明白了,这些部落讲究弱肉强食的法则,非常彻底,没有多余的情感掺杂,他们不太听得懂礼义廉耻,但是一定听得懂雷神炮的轰鸣之声和金戈铁马之声。” 参谋院的参谋官们顿时明白了苏咏霖的意思。 他们明白了,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 对方既然出招了,不伦意欲何为,不论是何种原因,大明朝也必须要接招,必须要给予强硬的回应,通过一场战争奠定大明朝应对草原事务的底色。 不要怂!就是干! 唯独这一点上,苏咏霖决定继承原先的那个大明朝的态度。 管你大爷干的过干不过,先干再说! 当然,这个【干】,未必只能局限于军事方面,【干】可以有无数种解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更可以代表着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手法。 只要让对方难受,让对方恶心,让对方心浮气躁,让对方痛不欲生,什么手段都可以。 此之谓【干】。 很快,根据前往了解情况的鸿胪寺官员从汪古部带回来的消息显示,汪古部的求援不是没有道理的无病呻吟。 他们真的被克烈部和乞颜部抢了一大块牧场走,就像是人的身体被硬生生扯下来一块肉,鲜血淋漓,疼痛难耐。 不仅如此,汪古部还被抢走了几千户人口和近十万牛羊,损失极为惨重。 据汪古部首领兀格所说,这是因为克烈部和乞颜部的人不讲武德,连骗带偷袭,说是大家进行贸易,结果他们带来的不是贸易的商品,而是钢刀。 汪古部猝不及防,没有时间动员兵力进行反抗,只能仓促应战,结果被克烈部、乞颜部的联军打的惨败。 兀格气不过,但是又觉得自己无法独立对抗克烈与乞颜两大部落的进攻,只能向大明朝请求协助,请求大明朝的帮助。 小弟被打了,你这当老大的要不要表示表示? 而且还是刚刚做你小弟就被打了,你这做老大的要是不表示表示,岂不是让大家伙儿都把你看扁了? 以后您老人家还怎么在草原上混啊? 七百五十六 用游牧骑兵的战争模式发动战争 鸿胪寺带回来的消息让苏咏霖怒火中烧,感觉克烈部和乞颜部的这群混蛋是活腻了。 苏咏霖在军事会议上一捶桌子。 “现在草原各部都在等着大明的反应,大明要是没有反应,估计就要给他们看扁了,有反应,反应不剧烈,估计也不会让他们满意,这一战,起码要把他们打到残废才能让他们明白大明是不好惹的。” 辛弃疾为代表的参谋院显然也对克烈部和乞颜部的做法非常恼火,认为他们这是厕所里头打灯笼的行为,没事找事。 不好好让他们体会一下大明钢刀和铁骑的厉害,他们还以为大明是纸老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咏霖立刻召开参谋院、枢密院和财政部的联席会议,要求各部门按照自己的要求给出一份战争章程,财政部给出此战需要的财政支出数额,并且做出计划。 于是林景春愁的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陛下,眼下大明的财政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大量人力物力财力都向黄河工程倾斜了,留下来的储备物资和钱粮都是拿来应急的,这要是万一有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咱们可就拿不出钱来办理了,会出事的……” “这不就是人祸吗?” 苏咏霖打断了林景春的话,摆了摆手:“你不要死抱着过去那种手里有钱心里不慌的经验不松手,手里有钱固然重要,但是事情更重要。 需要办事的时候就要果断花钱,不办事,钱留着干什么?难道大钱还能生小钱?不能的,钱要花出去才能看到效果,才能得到收益,明白吗?” “哎哟,我的阿郎啊,这不是这个说法,你是不知道修黄河多花钱,每一天都是一大笔钱往外砸,你是不知道那钱花出去的时候我这心里啊是多么多么的……” 苏咏霖果断出手打断了林景春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家伙一说到花钱话就特别多,真让他说,他能在不喝水的情况下嘚吧嘚吧半个时辰不止,给他喝水他能给你讲一个上午。 “好了好了,景春啊,你跟我十几年了,你什么性子我了解,我什么性子你也了解,他们已经把巴掌扇到我的脸上了,我要是不捅他们一刀,以后他们会非常的猖狂。 还记得我那句话怎么说的吗?这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咱们不能学宋人给岁币,打仗是一次性支出,打赢了还能大赚特赚。 但要是这笔钱不花出去,人家看扁了你,经常来欺负你,反反复复的来,不管是岁币还是其他的损失,能让你抓心挠肝后悔不已,所以这仗,非打不可!” 苏咏霖的意志非常坚决,显然不可逆转。 林景春确实跟了苏咏霖很久,也非常了解苏咏霖,知道苏咏霖温润如玉般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炽热如火且绝对不怂的心,向来都是别人甩他一巴掌他捅别人一刀的做派,绝不吃亏。 现在克烈部和乞颜部居然欺负到他头上来了,只能说他们活腻了,想搞点刺激的,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那按照苏咏霖的做派,当然就是小刀剌屁股,给他们开开眼儿。 林景春当然没有违背苏咏霖的命令,尽管内心有诸多不舍,心里就跟被刀刺了一样的疼,但还是很快就核准了整整五万骑兵出征所需要的钱粮物资,把财政部的家底子都给掏出来了。 于是本次军事行动的出兵总人数就被确定在了五万人的规模,清一色骑兵,不用步军。 拥有燕山马场和辽东马场这两大马场的大明国在目前具备出动最高十万骑兵出征的实力。 不过限于地域因素,眼下能够动员的可以出征的骑兵也就五万人。 克烈部和乞颜部的总兵力大概远超过这个数字,但是拥有精良武装的大明骑兵在战斗力上显然不是轻骑兵为主的草原骑兵可以比拟的。 为了提高明军骑兵的机动性,苏咏霖批准一人双马制度,更批准了此番骑兵出征仿照游牧骑兵出征例子,准许携带牛羊牲畜一起出征,作为军队的应急口粮。 同时,大军出征之前,每一名骑兵都能得到十斤肉干和二十斤干酪,作为骑兵快速奔袭期间的战斗口粮。 苏咏霖拥有燕山马场和辽东马场之后,不仅饲养了大量战马,也用投诚的契丹人和愿意放牧的汉人饲养了大量草原牛羊,这个目的自然是为了未来的草原战争做准备。 苏咏霖还是挺推崇草原部落的战争模式的。 历来草原骑兵南下出征的时候,在后勤方面都是很有优势的,比起汉人军队动辄后勤人员比战兵数量还要大的战争模式,草原骑兵显然算得上是轻装上阵。 一方面是草原骑兵善于以战养战,另一方面也是后勤方面的特殊性。 他们一般会在出征之前准备风干肉,将一整头牛杀掉,将肉风干,一整头牛大概能得到二三十斤肉干。 这些肉干就会成为他们的军粮,军队休整的时候支起一口锅,把肉干和水放在一起煮,就能吃肉喝肉汤,营养很丰富。 比起肉干更加普遍的军粮是奶制品,比如干酪之类的,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不是每个人一开始都吃得惯,但是高热量高蛋白,可以快速补充体力,增加饱腹感,让士兵的战斗能力更加持久。 在全军快速前进或者需要奔袭向某一个目标的时候,带着水和奶制品就能完成高速机动,是非常优秀的高速机动口粮。 当然最关键的是草原骑兵战马众多,草场众多,不缺马,动辄一人三四马,蒙古人西征的时候甚至有一人十几匹马的事情发生。 这些都是草原骑兵在后勤方面的优越性,是中原王朝军队望尘莫及的。 而苏咏霖夺取马场,拥有大量牛羊马之后,就开始有意识的发展制造肉干和奶制品的技术。 他想方设法提高这两样东西的储藏性能和口感,以便于让它们成为优秀的骑兵口粮,提高己方骑兵的战斗力。 在这一点上,还真要感谢那些原本为金国人放牧、现在投靠大明成为大明公民的契丹人。 他们掌握了这方面的技术,传授给了朝廷,让朝廷可以组织大量人力集中生产,很快就上了规模,制造出了口感和储藏性能都非常优越的骑兵口粮。 虽然成本的确不低,但是因为这些准备,苏咏霖可以大大削减传统的后勤准备,可以不用发动更多的民夫和辅兵,不用大规模动员民间,就能完成五万骑兵的战略后勤准备。 相比较传统的民夫加上辅兵的总动员性质的战争模式,这种战争模式在整体上大大降低了明国发动战争的成本。 这是第一次苏咏霖使用游牧骑兵的战争模式发动战争。 如果事实证明可行,并且真的大大减少了战争损耗,那么未来苏咏霖就会把这种模式发扬光大,并且大大提高畜牧业的投资数额。 此番出征,苏咏霖给军队的要求就是尽量做到以战养战,学习新的草原战争的战争模式,摆脱旧有的中原战争模式,降低对后勤的大量需求,开辟全新的生存方法。 另外,还要大规模破坏克烈部、乞颜部的有生力量和生存环境,大量俘获牛羊马、铁制品、皮革制品等等,以打击他们的有生力量和生存能力作为首要任务。 不说一鼓作气把他们干掉,那不太现实,但是至少也要一仗打得他们头破血流,打的他们跪在地上喊爸爸,让整个草原上各部族都看到大明国骑兵的凶悍与血腥。 大明国的地位和大明皇帝的威严就要通过这一战来实现。 七百五十七 我还以为明国皇帝是天上人 意识到此战的重要性之后,在参谋院的战争会议上,苏咏霖便对参谋官们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记住,这些草原上的骑兵听不懂汉话,也不懂礼义廉耻,更加不知道什么叫谦恭,什么叫忍让,他们只知道强者为大,只知道弱肉强食,只知道胜利就是一切! 所以同他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也说不通,他们不理解咱们说的,咱们也不需要对他们说什么,咱们手上的钢刀是他们唯一可以听懂的话语,要多多使用,听明白了吗?” 参谋官们在辛弃疾的带领下整齐划一的领受皇帝的指示。 “遵旨!” 本次出战,是大明军队第一次在草原上作战,有点人生地不熟的感觉,也不好进行战前规划。 所以苏咏霖决定派遣辛弃疾带领参谋院部分参谋官直接前往一线战场,做现场勘查和战术指导。 大明军队作战素来专注于战前的战术规划和战时的随机应变,后者放权给一线将领,前者掌握在参谋院手中。 立国以后,在苏咏霖的授意下,辛弃疾组织参谋院官员跑遍全国各地勘察地形,绘制准确的军事地图,并且开始在中都参谋院建造地形沙盘,以协助参谋院制定作战计划。 沙盘这种东西在秦始皇平定六国的时候就出现了,后面历朝历代时有时无。 有的人认为这是很好的战争辅助工具,有的人则对此不屑一顾。 苏咏霖认为沙盘很有必要,可以帮助军事指挥中枢料敌于先,决胜千里之外,需要非常精密的沙盘和军事地图,所以对此很重视。 辛弃疾也非常支持苏咏霖的计划,对此相当重视,亲自参与到地图绘制和沙盘制作之中,并且力主把地图绘制这一门技术纳入到大明军事学院的课程当中。 到现如今,参谋院已经成功绘制了中都周边地图,并且开始制造燕云十六州的地形沙盘,而草原上还没有涉及到。 此番克烈部和乞颜部的主动挑衅让参谋院意识到边疆战争的不可避免,于是在苏咏霖的授意下,辛弃疾将会带领参谋院一半的参谋官奔赴战争前线,成立前线参谋部,现场为军队进行战术指导。 别人高不高兴苏咏霖不知道,但是辛弃疾是高兴极了。 他终于又有了清零一线战场的机会,这让向往金戈铁马的他非常开心。 而在兵力上,苏咏霖下令抽调戍边的韩景珪麾下河北兵团直属一万骑兵、虎贲禁卫军三万骑兵和燕云兵团一万骑兵,加在一起共五万人。 苏咏霖又以河北兵团司令官韩景珪为主帅,虎贲军正将苏勇为副帅,二人负责战术指挥。 河北兵团书记官张桥年为行军书记,主掌全军后勤事务和军法军规事务。 三人合力,搭配塔塔儿部和汪古部残余的兵力,发起对克烈部、乞颜部的迅猛打击。 汪古部自然是愿意出兵的,这一点鸿胪寺的官员出使回来之后就告诉了苏咏霖。 说是汪古部首脑兀格提出,如果大明愿意帮他出这口气,他一定会带领部落剩下来的兵马一起出征,还可以为大明军队分担一部分的口粮。 苏咏霖当然觉得没什么问题,帮你出口气,你当然是要付出一些东西的,大明可不会免费帮你出气,这是付费服务。 除了汪古部,苏咏霖还派人去塔塔儿部,要求塔塔儿部也出兵帮助大明军队作战——大明国的龙虎将军也不是白白就能做的,做了龙虎将军,就要听命令,哪怕是象征意义的。 在这件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苏咏霖甚至怀疑塔塔儿部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怀疑塔塔儿部在背后推动这件事情。 所以苏咏霖要求天网军第九行动组对塔塔儿部进行调查。 但是苏咏霖确实是误会塔塔儿部了。 塔塔儿部虽然很想大明朝和克烈、乞颜二部开战,但是他们本身和这两部的仇恨只会更深,彼此之间连正常的外交都难以达成,就更别说当什么幕后黑手推动这两部的战争行为了。 那是在玩火。 而且塔塔儿部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主要分为六个部落,分别为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按赤塔塔儿、察罕塔塔儿、阔以坛塔塔儿、迪列塔塔儿和阿鲁孩塔塔儿。 六个塔塔儿部落中,秃秃黑里兀惕部是最受尊敬也是话语权最高的塔塔儿部落,所以之前前来拜访大明国的外交团队就是这个秃秃黑里兀惕部的人为主。 哲里木是秃秃黑里兀惕部首领蔑古真的亲信,旧时就曾负责与金国官方打交道,熟悉金国那一套,也会说汉话、女真话,所以代表整个塔塔儿部出使大明朝的任务非他莫属。 他成功完成了大部分的使命,带回了大明皇帝的册封和友善,以及允许互市的命令,塔塔儿诸部落都很开心。 唯独一点。 大明皇帝没有松口承认克烈部和乞颜部为敌人。 尤其是乞颜部,这些年塔塔儿人最恨的就是乞颜部的人,与他们征战最多,积怨最深,彼此之间的血仇不能化解。 所以蔑古真多少有点不满意当下的局面。 对此,哲里木也有一番解释。 “虽然说开通了互市,但是明国皇帝显然不想和克烈部与乞颜部为敌,估计是觉得与他们为敌的是金国,而不是他的明国,克烈部与乞颜部没有道理南下侵扰他的边境。” “哼,没有道理?道理是什么?” 蔑古真一脸冷笑着拔出了自己的钢刀:“这才是道理,这才是让人信服的道理,跟克烈和乞颜的人讲道理,就要把刀横在他们的脖子上,然后才能讲道理。 这在草原上是三岁的孩子都能明白的事情,我还以为明国皇帝那么快覆灭金国,一定是天上人,没想到也只是这样的人而已。” 看起来,蔑古真似乎有点瞧不起苏咏霖的样子。 察觉到这样的情绪,大惊失色的哲里木赶快摇头。 “不,大汗,您还是不要太过于小看明国皇帝了,明国皇帝虽然年轻,但正是因为他年轻却能覆灭那么强大的金国,虽然他必然有他最为可怕的地方。” 蔑古真看了哲里木一眼,收刀入鞘。 “可怕的地方?哪里?你看出来了?” 哲里木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仅仅因为他是皇帝,千万汉人里才有一个的皇帝,还是开国皇帝,就足够可怕了,而且此番前往中都,我发现中都和过去完全不同……” 哲里木把自己在中都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尤其讲到了他所看到的明国气象和金国的不同,讲到了明国内部政治的稳定和军队的强大,由此他认为,明国皇帝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君主,明国的实力非常强大,绝对不是金国所能比拟的。 “…………” 听了哲里木的一通诉说,蔑古真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他伸手把佩刀重新挂在了架子上,又坐了下来,端起刚刚煮好放凉且加了蜜糖的牛奶,喝了一口,咂咂嘴。 “那接下来怎么办?也速该那个混蛋多次偷袭我们得手,我们反攻却屡次受阻,上一次交战,铁木真还被他杀掉祭天了,你知道我补偿了他的部落多少牛羊吗? 现在各部落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大,我要是找不到强援不能发动反击,就会有人对我有意见,我甚至听说有人蠢蠢欲动,对于我的位置有很多想法,这一点你也知道,现在正是我最危险的时候!” 七百五十八 战争的发起 蔑古真的困境,哲里木当然是知道的。 上一次塔塔儿和乞颜的战争之中,跟随蔑古真出战的塔塔儿某部首领铁木真被乞颜部击败杀掉了,塔塔儿战败,损失了不少牛羊马和青壮。 这对于蔑古真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人家信任你,才跟着你一起去打乞颜部,结果战败了不说,还把人家首领的命给送了,人家当然生气。 但是哲里木觉得就算想要摆脱困境,也不能操之过急。 哲里木觉得机会还是会有的。 “这些年也速该的风头太盛了,咱们吃亏不说,汪古部也吃了不少亏,蔑儿乞也吃过他的亏,除了克烈,他可以说到处都是敌人,以他现在的嚣张,我觉得他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做出蠢事来。” 哲里木低声道:“这个家伙只要受挫一次,立刻就会有很多人集合起来一起找他报仇,到时候咱们甚至可以把乞颜部一举铲除!” 蔑古真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我是愿意等,可是我怕有人不愿意等,铁木真的部落因为他的死对我很不满,多次向我提出要找乞颜部报仇,我正在烦着呢,要是不能帮铁木真报仇,我这个首领的威信可就全没了……” 这一点,哲里木也没有办法。 可是现在也速该风头正盛,很多人都怕他,只靠塔塔儿一个部落,要打就是决战,直接梭哈,风险太大,蔑古真不敢直接决定。 尴尬的局面维持了三天。 三天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过来。 克烈部和乞颜部组成联军一起袭击了汪古部,把汪古部打的大败,俘获了他们两千多户人口和好几万牛羊马,还夺取了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 汪古部损失惨重。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蔑古真愣了一会儿,然后直接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天保佑我!上天保佑我!也速该这个蠢货终于犯蠢了!终于犯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蔑古真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 他无数次想过这件事情会如何发展,大明朝和克烈、乞颜两部落的关系到底会怎么走,但是万万没想到克烈和乞颜居然主动袭击汪古部! 之前也就算了,可现在,汪古部是大明国罩着的,汪古部首脑是大明皇帝亲自册封的镇北将军,攻击汪古部就是在打大明朝的脸,打大明皇帝的脸,这样一来,又会发生什么? 蔑古真立刻喊来了哲里木,与他一起商量这件事情。 哲里木同样觉得惊喜莫名,觉得这件事情必然会引发大明朝的激烈反应。 这都冲上去打脸了,大明朝还能忍住? 八成要打仗。 蔑古真兴奋的脸都红了。 “真的会打仗吗?明国皇帝不会不打仗吧?不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所以不敢打仗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国皇帝要是不打仗,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很虚弱,虚弱的大国,谁不想去咬一口?” 哲里木笑得很阴险:“大汗,他要是真的不敢打,那只能说明我看错人了,明国的一切都是假的,内部再怎么稳定,他不敢打,那就由不得咱们不去做一些什么了。” 蔑古真更高兴了。 果然,没过多久,明国鸿胪寺的官员就抵达了,送来了明国皇帝的诏令,诏龙虎将军蔑古真点兵备战,做好准备和大明军队一起直捣克烈部和乞颜部的老巢,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这下,蔑古真彻底放心了,立刻答应下来,准备和大明军队还有汪古部军队联合起来,一起讨伐克烈、乞颜二部。 洪武二年十月初三,大明皇帝苏咏霖正式下令发动战争,以骑兵五万北伐草原,征讨大不敬之克烈、乞颜二部落。 根据开战之前从汪古部兀格那边得到的消息,苏咏霖大概确定乞颜部和克烈部都是人口超过三十万的大部落,真要动员起来,每一部都能动员不下五万人的兵力。 不过这种总动员的难度比较大,由于游牧民族的生活特性,不会在同一地区生活太久,总会迁移居住,所以一般要完成总动员的话也需要很多时间。 并且其部落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与其他部落一样,他们内部大大小小的家族首领也会对部落的首领形成一定意义上的掣肘,除非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否则他们不一定就能快速达成共识。 所以真要说这两个部落联手能拿出十万兵力倒也不是假话,但是问题在于统一的首领和统一的号令,部落内各方势力都要完全听命并且快速抵达集结位置。 如此才能真正集合十万军队。 中原王朝发兵需要时间集合,草原各部落集合当然也需要时间,后勤简单,但是也需要时间搞后勤。 苏咏霖的速度算是很快的,九月得到消息,十月就发动战争,主要原因还是主力四万骑兵就在中都地区,一声令下快速集合,直接就能奔赴边关。 明军准备的非常迅速,从汪古部驻地向北进军。 汪古部人口大约只有十万,加上此番损失了不少人口,最多只能拿出五千人跟随大明军队,所以苏咏霖放弃了让他们独立成军的想法。 汪古部的骑兵将编入大明骑兵军团之中,和大明骑兵一起行动,主要负责进攻克烈部。 而塔塔儿部汇报说愿意拿出三万骑兵来讨伐乞颜部和克烈部,所以苏咏霖决定让他们单独成军,独立指挥,主攻死敌乞颜部—— 单独应对乞颜部,塔塔儿人还是很愿意并且也能够拿出足够的实力来应对的。 加在一起,此番明军和汪古、塔塔儿两部落联合出动兵力超过八万,算是一场相当庞大的战争了,初步显示了大明的国力和号召力。 而对于敌人,苏咏霖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乞颜部的首领名为也速该,克烈部的首领名为脱里,据传两人相交甚笃,关系不错,所以此番南下讨伐汪古部的时候才是两部落一起。 似乎也有共同分担风险的想法。 苏咏霖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会出兵攻击汪古部,但是既然他们出招了,苏咏霖就不能接招。 还没到十月,辛弃疾就火急火燎的带着参谋院团队抵达了此次出征的集合地净州,在净州会合了韩景珪的一万人先锋骑兵队。 韩景珪率领河北兵团收入燕云十六州以后就一直镇守在这里,等燕云十六州一部被设置为大同行省以后,也就成为了大同行省的军事主官,在这里戍边,很少回中都。 时间久了,韩景珪年轻的面容也染上了一层风霜之色,整个人看上去沉稳老练了许多。 “此番出征,乃是我朝第一次北伐草原作战,也是汉人军队时隔数百年后第一次涉足草原,对于大明朝来说,意义非凡,陛下把任务交给你我,可见你我肩上责任重大。” 辛弃疾背着双手和韩景珪并肩而行,走在苍茫的大地上。 边疆的风吹在脸上,一点也不温柔,哪怕不到十月,也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只觉得冷冷的,有肃杀之感。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所以我非常重视。” 韩景珪点了点头,开口道:“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汪古部了解了克烈部和乞颜部的一些事情,还有本次行军的行军路线规划,我兵团参谋部也对此有了一些规划,至少出兵和方向上不会有问题。” “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咱们第一次和草原骑兵交手,知之甚少,是要边打边学的。” 辛弃疾看着韩景珪,问道:“那这一战,你打算怎么打?” 七百五十九 铁马掌 怎么打? 韩景珪看着辛弃疾,笑了出来。 他感觉辛弃疾好像真的把克烈部和乞颜部当做生死大敌来看待了。 但是根据这段时间他对这两个部落的研究来看,这两个部落完全算不上大明的生死大敌。 “其实我军也不必太过紧张,好像遇到了什么太强的敌人一样,草原骑兵限于铁制品的相对匮乏,披甲率低下,远不如我大明骑兵,其制式武器质量也未必好,在武器和防具上不比大明军队。 因此,草原骑兵与我大明军队正面交手对冲必然落于下风,若是短兵相接贴身肉搏,我大明军队必然可以占据上风,克烈和乞颜的骑兵不可能在这方面超越大明。 弓弩问题上,草原上的诸多蛮人部落只会制造普通长弓,对于我朝工匠改进之后的骑兵手弩来说,射程短,力度弱,弓弩对射也不会是我大明骑兵的对手。 战马问题上,他们确实有优势,一人三马或四马,大部分都是三马,我朝骑兵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条件,只有双马,行进速度略有不如,不过战马本身没什么区别,我也寻找汪古部的战马与我朝战马做了对比,差别不大。 后勤粮秣问题上,他们有肉干和奶制品,我朝骑兵也有肉干和奶制品,他们可以以战养战,我军也能以战养战,不会输给他们,这些主要因素一对比,我是在找不到我们会失利的理由。” 辛弃疾摇了摇头,面色严肃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还有一点没说。” “大明骑兵和草原蛮人骑兵之间在骑术上的差距。” 韩景珪开口道;“其实我也考虑到了,草原蛮人自幼长在马背上,骑术精熟,却是不是我朝骑兵可以相比的,但是有了马鞍、马镫马缰绳等马具的加持,骑兵训练已经没有那么困难了。 有了大马场,还有精选出来的骑兵们,顿顿吃的不比我们差,精力十足,一整天都能耗在马场内,骑术精进的非常快。 一般在马场集训三五个月之后,新兵就能开始进行战术训练,战术训练需要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等掌握完成之后,需要的就不再是训练,恰好是实战。” 辛弃疾点了点头,对大明朝的骑兵训练制度非常满意。 少顷,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陛下下令给军队战马全面钉上铁马掌,你们做了吗?” 韩景珪走到了自己的马边上,抬起了马蹄子,指着马蹄子下的马蹄铁笑道:“钉上了已经,陛下一声令下,咱们全力以赴,已经准备完毕了,话说这东西还真的挺有用的。” 辛弃疾上前弯腰仔细看了看,缓缓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同样也是立国之后,苏咏霖下令工部开始制作铁马掌,工部工匠没过多久就掌握了钉马掌的技术,在一批战马蹄子上做了实验,证明了铁马掌的可行性。 从此,铁马掌就在大明骑兵军队中普及开了。 马掌这个东西其实挺有趣的,因为早在公元前,马掌就已经在罗马帝国出现了,罗马人对铁马掌的使用非常早,也较为普遍。 后来铁马掌随着战争和贸易一路东传,传到了中国的西域地区,接着再由西域地区传到了北方草原地区,再传到了辽东地区。 西域诸国、北方草原和辽东地方政权如高句丽等,都有发现过铁马掌的踪迹,整个传播脉络还是非常清晰的。 但这件事情奇妙就奇妙在马掌的传播有趣的避开了中原地区和江南地区,千余年的时间里就是没有在中原地区普及开来。 中原王朝不是没见识过铁马掌,他们知道这东西的存在,还在书中有过记载,但直到宋朝,宋朝官员还没有意识到这东西的妙用,或者说没有掌握权势的人去推动,以至于中原王朝虽然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却只当做猎奇玩物看待,没有普及到军队里使用。 于是直到元明之际,中原军队中才真正开始普及铁马掌。 也因此,中原王朝一直困扰于战马的价格高昂和大战之后马蹄极高的损坏率。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比如用草和皮革制作马鞋,但是效果都很一般,也一直没有主动点出铁马掌的技术点,非常遗憾。 但是该说不说,中原王朝和平时期的主要敌人往往来自北方草原,北方草原的人比中原人更早知道铁马掌的存在和作用。 然而草原上的人虽然比中原人更早了解铁马掌,却限于自身冶铁能力的限制和经济实力的限制而迟迟不能普及铁马掌,以至于并不能充分发挥铁马掌的优势。 连铁锅都需要从中原进口、掠夺的他们,确实没有多余的铁能够大规模给战马钉马掌,再说他们一人三马四马五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 或许他们就算掌握了铁马掌的技术也没有觉得多么有用。 他们只需要堆战马数量就能和中原王朝的强大军力对抗下去了。 这也算是某种奇妙的历史平衡了。 然而到了现在,苏咏霖主动打破了这种平衡,发挥大明朝强大的冶铁实力,给大明目前服役的战马全面钉马掌,此时此刻,就发挥了作用。 作为戍边大将,韩景珪就非常喜欢这铁马掌。 “以往这马蹄子的磨损确实挺严重的,很多战马跑上一段时间就不能继续跑了,也就差不多废了,但是这个马掌钉上去以后,不仅不怎么磨损了,战马跑起来还没什么困难的,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当然是好东西,不过从无到有还是挺麻烦的,我听说最早工匠们给战马钉马掌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给战马踢伤了好几个人,都是重伤,差点没救回来,后来才摸索出来钉马掌的方法。” “还有这种事情?” 辛弃疾一说这个事情,韩景珪一脸后怕:“给这高头大马踢一脚,确实要废了……” “还好,没有死人,这个技术也掌握了。” 辛弃疾弯腰摸了摸马腿:“有了这铁马掌,就不用担心马蹄大量磨损以至于战马不能骑乘了,草原上的蛮人是知道铁马掌的,但是他们钉不起那么多,这方面不如我大明,届时,咱们可以高速机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韩景珪点了点头。 过去没有马蹄铁的时候,骑兵使用战马还是要小心翼翼的,跑一阵子歇一阵子,从不敢让战马太过激烈的奔跑。 遇到一些比较硬的地块也要尽量避开,不敢撒欢跑,生怕蹄子磨损了,就要和自己的战马分别了。 人和马长期相处,也是能处感情的。 现在好了,就算地面坚硬也不怕,尽管跑,不用规划路线,不用担忧磨损,尽管发挥强大的马力,直到马的体力耗尽跑不动为止。 这种优势,一定会发挥它的作用。 辛弃疾赶在大军抵达之前也去了一趟汪古部,见了汪古部首领兀格,兀格得知眼前这位是大明朝的军事主官,是大佬,立刻紧张起来,好吃好喝超高规格的招待辛弃疾。 他们还担心辛弃疾吃不惯膻味重的羊肉,特别把苏咏霖之前作为赏赐赐给兀格的香料拿了出来,盐巴可劲儿的放,让最好的厨子烹制羊肉,招待辛弃疾。 辛弃疾笑呵呵的吃了鲜美的炖羊肉和烤羊肉,感觉滋味十足,也没有想象中的膻味,所以他吃了很多,吃的浑身发热,浑身舒坦,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看起来,草原上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差,这些草原部落的首领们过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穷困。 他们身上还是有不少油水的。 七百六十一 我要让你成为这片草原上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因为明帝国的选择只有两种,所以当克烈和乞颜知道明帝国选择军事反制并且策动了汪古和塔塔儿一起发起进攻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多么惊讶,反而觉得很正常。 汪古部是彻头彻尾的狗腿子,之前就抱着金国的大腿不撒手,现在转而抱上了明国的大腿,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塔塔儿部这群王八蛋,实力强,还特别苟,之前拿了金国的钱就不骚扰金国,就开始欺负草原上的弱小,现在又开始拿明国的钱横行霸道了,混蛋透顶。 不管是汪古部这群狗腿子,还是塔塔儿部这群王八蛋,都是草原上的毒瘤,都要被消灭掉! 这是克烈和乞颜的想法。 但是该说不说,这也不完全是钱的原因,苏咏霖都没给他们钱呢,主要还是双方的仇恨太深刻了,彼此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塔塔儿部这才铆足了劲儿要收拾乞颜,甚至不需要大明派出援兵——本来苏咏霖还打算让魏克先出动,帮助一下塔塔儿部。 但是塔塔儿部为了展示他们的实力,让大明国知道塔塔儿的强大力量,所以表示他们可以独立承担一路进攻职责。 既然如此,那苏咏霖也乐的少一些麻烦,全力进攻实力最强的克烈部。 至于这帮家伙是否可靠……苏咏霖不是很在意,大不了收拾了克烈之后再去帮他们就行了。 克烈部和乞颜部得到了明帝国发起军事行动的军事情报之后立刻举行了会盟。 双方各自的话事人带着各自部落的大家族话事人们见面,在神明的见证之下结为铁杆联盟,共同应对此次明帝国和两大部落对他们的夹击。 私交良好的乞颜首领也速该和克烈首领脱里一起喝了酒,歃血为盟,定下了结对不会背弃的誓言,有违誓言,则天人共弃。 然后他们举行了军事会议,正式商谈这一次应战的策略。 根据情报,明帝国方面的联军兵分两路,一路从汪古部方向出击,攻击克烈部领地,一路从塔塔儿部领地出发,进攻乞颜部领地。 “很显然,明国人和汪古人是一路的,塔塔儿人是单独一路,直接往我乞颜来,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示弱,我将单独对抗塔塔儿人,明国人和汪古部人就交给你了,脱里。” 也速该雄心勃勃,一脸战意,仿佛迫不及待就要登上战场和仇敌血战了。 脱里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可惜了,塔塔儿人和我有血一般的深仇大恨,他们要是直接冲我来,我反而会很高兴,我会把他们所有的青壮都杀掉,把他们的头颅堆成一座山。” 也速该无所谓的笑了笑。 “咱们成为联盟,我杀塔塔儿人,就等于你杀塔塔儿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要是真的想要,我会抓一批塔塔儿人的俘虏送给你,让你杀个痛快!” “哈哈哈,好,就这么说定了!” 脱里没觉得也速该这话里有什么不对的,仿佛他们已经打赢了这场战争。 无论是明国人还是汪古部人还是塔塔儿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他们出兵对抗,立刻就能获得胜利。 不过他们也没有完全认为自己就能获得胜利,但是他们也不怕失败,因为他们来去如风,行动快速,就算打了败仗,只要立刻撤退逃跑,明国军队根本追不上。 他们觉得明国军队一定和金国军队一样,行动速度慢,没有强大的追击能力,就算他们正面战败了,他们只要快速撤退离开战场,明国军队能拿他们怎么样? 立于不败之地这叫! 于是乎这场大战就被他们规划为两个部落各自负责一路敌军的格局,谁先打败了自己负责的对手,再去帮助盟友。 得到的战利品大家对半分,五五开,绝对不会多拿一分一毫。 约定结束,他们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部落里进行更加具体的军事布置,号召部落内大大小小的话事人带领各自的部众加入到部落大军中来,听从首领的调遣,一起征战。 打败了敌人之后,就能得到丰厚的战利品,甚至可以进一步南下中原,获得更多的战利品。 丝绸,茶叶,瓷器,香料,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女人。 南下! 去抢夺属于我们的金银财宝! 受到刺激的部众们嗷嗷叫着响应了首领的号召。 除开原本两个部落各自一万人完成动员的军队之外,很快,他们又完成了各自的军事动员。 克烈部动员了将近四万人的成年男子加入军队之中,乞颜部也动员了三万人的男子加入军队之中,参与到这场战斗之中。 完成军事动员之后,也速该看着军容雄壮的军队,看着人山人海的景象,不由得升起了满足之感。 这是他的部众,是他的追随者,是他成就大业的依仗,也是他荣华富贵的根源。 有了这些人,他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 也速该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大帐之中,看望自己刚刚生下孩子的妻子诃额仑。 诃额仑是他按照草原部落抢亲的陋俗抢来的妻子。 当初诃额仑本来是要嫁给蔑儿乞部的某个男人做妻子的,但是那个男人带着诃额仑返回部落的时候经过了也速该的领地,被他看到了美丽的诃额仑,于是他便带着兄弟们一起把诃额仑抢来做了妻子。 事已至此,诃额仑也没有办法,只能做了他的妻子,跟他生活,并且为他诞下了长子铁木真——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也速该正好作为乞颜部的首领打败了塔塔儿部的一支军队。 那支军队里有一个塔塔儿部分支的首领,那个首领就叫做铁木真,也速该为了纪念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就给自己的长子取名叫铁木真。 铁木真如今才一岁多,妻子诃额仑正在帐内细心照顾这个孩子。 也速该进了帐内,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马上又要打仗了,我会用这场胜利作为你和这个孩子的礼物,我会把最昂贵的战利品送给你和这个孩子,如果得到足够的黄金和白银,我还会让匠人锻造黄金和白银的匕首送给你。” 看着也速该意气风发的模样,诃额仑并没有附和他的话。 “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其他的我不会很在意,家里人都平安的在一起是最重要的。” 也速该笑着摇了摇头。 “打仗总是要面临生死的,不经历生死,怎么能获得胜利壮大部落呢?又怎么能给你和铁木真带来美好的生活呢?你放心,当初我发过誓,我要让你成为这片草原上最美丽最幸福的女人!” 诃额仑想起了自己被抢过来之后的经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对我来说,你和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陪伴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也速该只当她的话是寻常妇人的言论,没有放在心上。 “放心,我很快就会打败塔塔儿人回来的,我会给你带回来很多很多的战利品,还有很多很多的奴隶。” 说着,也速该便搂着她滚到了一边,想着趁还没打仗的时候再来几发,争取让这个美丽的女人再怀个孕——草原上的汉子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足够呢? 起码也要七八个才算得上保险吧? 诃额仑当然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也速该做他想做的事情。 帐内很快响起了令人浮想联翩的靡靡之音,与帐外那热情洋溢的汉子们的吼叫声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又有谁在乎呢? ———————————— ps:今天不是购物节,而是光棍节!各位光棍,让我们高举手中的火把,夺回属于我们的节日与无上的荣耀! 七百六十二 正式开战 苏咏霖发起的讨伐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克烈部和乞颜部的反制行动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他们不打算隐藏实力,不打算避开明国军队的锋芒,他们对自己有着十足的自信。 明国军队从哪里来,他们就要往哪里去,双方列开阵势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让这些中原人知道,草原到底是谁的主场! 洪武二年十月十一日,克烈部领地南端边缘之地,一片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上,明军先锋骑兵队五百人和克烈部先锋骑兵队五百人相遇。 双方十分谨慎的互相试探了一阵,用骑兵阵列试探对方,用弓弩对射,然后双双退出战场,向各自的主力队伍汇报去了。 明军方面,韩景珪、辛弃疾、张桥年和兀格得知了消息之后立刻做出了相对应的安排。 辛弃疾最为最高参谋官咨询了兀格,得知了草原骑兵尤其是克烈部的作战习惯之后,定下了一些他认为很有效果的作战策略。 克烈部的骑兵以轻骑居多,善于骑射,奔射,对于中原步军的战术和明军骑兵对付宋军步兵的战术差不多,相当熟练。 他们的箭术不错,而且也有强大的近战能力,主要武器是钢刀,有购买的,也有他们自己生产打造的,总体质量尚可。 长兵器方面他们较为匮乏,主打钢刀和弓弩,枪骑兵和重骑兵稀少。 铠甲方面,他们主要以皮甲为主,铁甲稀少,具装甲骑几乎没有,所谓的重骑兵也不过是装备了皮甲。 明军在武器性能上远远超过克烈部的骑兵。 克烈部骑兵的优势在于娴熟的骑术和箭术,以及对草原生态环境的适应性。 另外兀格还提出,大的草原部落往往蓄养了超大量的战马。 普通的克烈骑兵一般双马或者三马,需要远征的精锐骑兵往往有四马乃至于五马,成熟的骑手甚至可以只靠生马奶就可以完成长途奔袭,机动速度相当可怕。 当然,这样的骑兵数量比较少,这不仅需要对人进行训练,连战马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成本很高。 刚开始听说草原精锐骑兵的机动能力时,辛弃疾和韩景珪等明军高级指挥都面色不好,直到听说这样的骑兵需要精良训练的时候才稍微放松,觉得事情还没有太糟糕。 尽管如此,辛弃疾也对草原各大部落起了强烈的戒备之心和敌意。 能够训练出如此强悍且极具机动性的精锐骑兵,说明草原上到处都是拥有强烈扩张和劫掠欲望的野蛮人,他们没有什么政治方面的智慧和追求,他们追求的就是劫掠、破坏和侵略。 对于这样一群人,主打发展的大明国必须要想办法限制他们或者干脆彻底的消灭他们,否则将永无宁日。 辛弃疾怀着强烈的戒备之心,决定从现在开始收集草原骑兵的资料,尤其是战术战法,等这一战结束之后就立刻上表苏咏霖,立刻介入草原治理当中,不能放任他们自主壮大起来。 必须要用金国的手段乃至于超越金国的手段对草原部落进行有效的统治和钳制,使得他们无法发展壮大。 尤其是绝对不能放任他们统一! 眼下他们彼此之间怀着深刻的仇恨,大量的力量都用来内耗,没有足够威胁中原的力量,而有朝一日他们如果统一了,有了统一的号令了,必然会爆发出巨大的破坏力。 那就太可怕了。 于是在十月十二日,韩景珪和辛弃疾确认之后,一起下达了进一步进军的命令。 韩景珪亲自统领主力骑兵三万人前进,以其麾下神捷军正将钟学民统领一万骑兵为左翼,以其麾下威烈军正将袁汉统领一万骑兵为右翼,展开阵型。 至于汪古骑兵,在辛弃疾的建议下,韩景珪以兀格和五千汪古骑兵为预备队,关键时刻使用—— 其实就是辛弃疾看那些士气不怎么高昂的汪古骑兵不太信任,觉得他们不能很好地配合明军的战术,还不如留在后面,免得碍事。 对于此,兀格当然是满意的,他也不想顶在最前面作战,谁知道明军会把他当做什么来对待呢? 现在明军自己顶在前面,把他当成战略预备队,倒是让他对明军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莫名的有一种被大佬罩着被大佬保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双方到底还是缺乏最起码的战略互信,不过这也难怪,谁让他们是第一次合作。 十月十二日临近中午,克烈部骑兵也摆好了阵型,向明军袭来,正面相对,毫不退避,显然对他们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 克烈部可汗脱里自认为对明军有了一定的了解,通过之前的前哨战他了解到明军骑兵也有一定的骑射能力,骑术也还不错,也有一人双马的配置,显然不是简单的骑马步兵。 但是这又能如何呢? 骑术是草原牧人的看家本领,你再怎么能打,难道还能在骑术上超越草原牧人吗? 脱里所思所想并非没有意义,但是他所面对的敌人已经不是一般的敌人了。 十月十二日是个阴天,就算是正午时分,天上也没有太阳,彼此之间没有向阳和背阳的光线优劣对照,双方都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上,远远望着对方黑压压一片的军阵缓缓接近。 辛弃疾亲临前线,用千里眼观望克烈部骑兵军阵,发现他们果然如同兀格说的那样缺少铁甲和必要的防具,大部分都是轻骑兵,装备着钢刀和弓箭,或许认为可以靠自己的速度和箭术弥补防御上的不足。 与之相对的,明军骑兵的装甲虽然不到重甲的地步,但也是拥有相当防御能力的,且明军骑兵普遍着甲,防御力和克烈部骑兵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看到这样一幕,辛弃疾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他开始明白了汉唐时期所谓一汉当五胡或者十胡是什么意思——汉人军队在武器性能和防具性能方面超越他们太多了,只要能肉搏,就能让这样的情景重现。 辛弃疾看史书,看到巅峰时期的唐军能和游牧骑兵打出一比二十乃至三十的伤亡比,甚至还有记载说能打出一比五十的伤亡比。 当时辛弃疾觉得很震惊,难以理解,怀疑唐军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战术,可是现在再一看,他发现这一切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然曾经可以了,那么后来为什么不行了呢? 嗯,答案是很明显的。 朝廷腐朽了,财政崩溃了,军队不训练了,武器装备不够优越了,于是曾经属于中原王朝骑兵的荣光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去,就是三四百年。 “韩指挥,我认为可以开战了,既然克烈人不知死活的想与我们正面对抗,那么大明军队与他们的胜负就在此时此刻。” 辛弃疾建议韩景珪正式开战。 具体的战法就是想方设法贴身肉搏,用武器和防具的优越性能与克烈骑兵面对面厮杀,用正面肉搏的方式将他们打崩掉。 只要能够进入正面肉搏状态,克烈骑兵一定不是明军的对手。 韩景珪跟着苏咏霖打过真定血战,数次经历生死,早已熟悉了战场的肃杀,此时此刻,心中怀有的不是恐惧和担忧,而是紧张和激动。 他在想着,若是能打赢这一战,他将是时隔数百年之后第一位在草原建立破敌功勋的汉人将军。 他将继承唐人的战绩,重现大唐的荣光,让中原的秩序主导草原的秩序。 怀着如此的觉悟,韩景珪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七百六十三 辛弃疾对明军骑兵的肉搏能力非常自信 韩景珪的进攻命令下达之后,明军骑兵首先发起了进攻,以冲击骑兵阵向克烈部骑兵发起冲击。 脱里没想到是明军骑兵首先发起了进攻,他感到一阵恼火。 在草原上,难道不该是草原骑兵处处占据优势,处处占据先手吗? 你们这帮外来者也太大胆了吧! 于是他决定派遣麾下猛将图里奇率领精悍善战的克烈部男儿们向明军骑兵发起反冲锋,与之正面相对,血战厮杀。 用钢刀和血向明国宣誓,草原是他们的主场! 看到这样一幕,辛弃疾大喜,对身边的兀格笑道:“贼人没有扬长避短,居然与我正面相对,试图与我厮杀,这难道不是愚蠢的行为吗?” 兀格脸上有些担忧之色。 “克烈人不仅长于箭术,也擅长肉搏,我汪古部和他们交战多次,基本上没有在肉搏战上获得什么优势,所以我觉得问题还是不小的,辛总长还是多多注意吧。” “他们长于肉搏,我大明士卒难道就不长于肉搏吗?大明士卒经历的战争和训练不会比他们少,只会比他们多!每一名骑兵在成为骑兵之前,先是作为步军经过了浴血厮杀。 当年真定血战,我方两万步军面对金贼铁甲重骑铁浮屠,硬生生扛住了他们的冲击,扛住了他们来回反复的冲锋,那一战之惨烈,至今还在我脑海中回放。” 看上去,辛弃疾对明军骑兵的肉搏能力非常自信。 对此,兀格持保留意见,他不认为明军真的就能对克烈骑兵形成绝对的战斗力压制,要真是这样的话,明军就能在草原上横着走了。 克烈部在草原上是响当当的强大部落,多少部落都没有在克烈手上讨到什么好处。 他倒是真的很想看看明军骑兵到底有多强的肉搏能力,有没有辛弃疾所说的那样强大。 很快,明军骑兵和克烈骑兵正面相对,双方军阵碰撞,兵对兵,将对将,激烈交战起来。 双方的骑兵都穿插冲刺,在对方的军阵中高速奔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激烈拼杀,竭尽全力将对方斩于马下。 过往的时候,草原骑兵之间的作战并不是从这里开始,只有当草原骑兵们发现自己绝对强于对方的时候才会直接进入肉搏状态,否则都是骑射当先的。 大家先来骑射对战,看看谁受不了骑射的打击了,再进入肉搏厮杀和追击之中。 主要的战争伤亡都是在肉搏厮杀和战后追击中产生的,但要是没有之前的骑射对决,也就没有后面的肉搏厮杀和追击了。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他们的领袖似乎对他们很有自信,让他们一上来就和明军展开肉搏厮杀的对战,似乎想要一鼓作气把明军打崩。 然而直到双方正式交手的时候,克烈部的骑兵们才发现一身好的装甲到底可以给肉搏作战带来多大的好处。 他们速度快,长于马战,一刀砍下去的时机往往优于明军,但是尽管他们真的是砍中了明军士兵,可明军士兵身上的甲胄很好的抵御了这次攻击,没有使他们受到足以影响战斗的伤害。 接着,反应过来的明军士兵挥刀一劈,他们身上就没有足以防御这次进攻的甲胄了,明军士兵的大力一劈往往能把他们半边身子劈开。 个别明军士兵力大无穷,携冲击之势一刀挥出,那克烈骑兵的半边身子都给劈下来了。 血花四溅,残肢断臂乱飞,整个厮杀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块,整个战场腥气冲天。 激烈拼杀的骑兵们很快就被染红了身体,有自己的血,也有敌人的血。 这激烈的战况没有持续多久,观战的脱里就察觉到一丝不妙。 他本以为论骑术论箭术论肉搏能力,都该是克烈部的男儿更加强大,中原人还是老老实实玩步战比较合适。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明军骑兵在这方面并没有落于下风,反而与他们打的有来有回,而且这场面看起来…… 怎么好像他们才是弱势方? 明军骑兵奋力向前,拼命厮杀,挥舞着手中钢刀斩杀克烈骑兵,克烈骑兵奋勇还击,但是还击的效果往往不是很好,不是劈砍被阻挡,就是对拼的时候自己手上的钢刀被明军手上的钢刀劈断了。 战场争锋,拼死搏杀,多么激烈的事情,胜负往往就在几秒钟之间。 但是就那么一瞬间,刀却断了。 克烈骑兵惊讶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断刀,迎面而来的却是明军骑兵依旧雪亮的钢刀。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看到的是缓缓接近他们脑袋的冰寒刀锋。 接着人头落地,或者半边身子被劈开,整个人的脏器都洒了一地,红的黄的混在一起,成为了草场最好的养料。 双方万人骑兵队的激烈拼杀从开始到结束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因为克烈骑兵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所在,他们不得不丢掉钢刀,选择铁骨朵或者手斧和明军骑兵厮杀,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具体效果并不大。 观察到了如此的劣势之后,脱里眉头紧锁,他非常动摇,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直到部下焦急地劝说他应该命令军队后撤的时候,脱里才反应过来。 但是他并没有失去理智,意识到现在全面后撤问题会很大,极有可能被明军乘势掩杀,所以不能这样做。 观察到明军在马战上的优势之后,他便知道近身作战可能讨不到好处,最好充分发挥自家骑兵的机动力,避开明军锋芒,不和明军正面对抗,发挥克烈骑兵在骑术和箭术上的优势。 于是脱里下令出动另外的骑兵队前往接应被明军纠缠住的马战骑兵队,充分使用弓弩接应他们的后退,然后重整队形,开始进入骑射对战环节,不要和明军近身作战。 他传达了命令之后,自然有人负责执行,通过他们独有的传递命令的方式和渠道,这个命令传递了下去,于是克烈骑兵队开始行动。 身处一线的韩景珪注意到了克烈骑兵的变动,意识到他们可能要做出一些改变。 但是此时此刻是明军占优,克烈人想要做出改变的话,必然是改变如今这个近身马战肉搏的局面。 怎么能让克烈骑兵重新取回优势呢? 那我就针锋相对,大军压上,逼得你不得不和我缠斗! 想拉开距离玩骑射? 门都没有! 韩景珪于是下令,中军主力随他一起压上,左右两翼骑兵迂回包抄至克烈骑兵后方,展开包围阵型,避免克烈骑兵大规模散开不好对付。 全部压上去,收缩包围圈,逼迫克烈骑兵与明军骑兵展开马战,以明军的优势狠狠地打击克烈的劣势,争取在这里把克烈骑兵全部歼灭! 命令传达,旗号挥动,战鼓声隆隆作响,悠远的号角声不断响起。 受过严格训练的明军军官和士兵们都明白旗号、鼓声和号角声组成的军令是什么意思,他们很快就以非常专业的姿态做出了应对,执行了总指挥官的命令。 明军严格的军事训练和大规模的军事投入的优势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明军执行军令的反应比克烈骑兵执行命令的反应要快,所耗费的时间要短。 这就导致明明是脱里率先下达命令要行动的,结果落到执行层面,克烈骑兵准备行动的时候,明军居然抢先一步完成了部署,开始行动。 中军主力随韩景珪一起向前压上,左右两翼骑兵在钟学民和袁汉的率领下开始展开阵型,准备构筑包围圈。 明军的快速行动让脱里吃了一惊,看着明军逐渐变动的阵势,一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只觉得明军可能想要加码,吃掉他的马战肉搏部队,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于是他下令前往接应的部队快速行动,不准拖延。 七百六十四 他已经没有扭转战局的手段了 草原骑兵的单兵素质确实优秀,团战能力也不差,但是在接受命令和执行命令这一环节,却是差了明军不止一个层次。 说到底,他们又是牧民,又是士兵,又是生产单位,又是作战单位,并不是职业军队,多少带点业余的性质,只是他们的业余水准也很强,对上走下坡路的中原王朝的杂役军队,谁强谁弱,那是一目了然的。 然而他们面对的明军是纯粹的职业军人,非常职业,训练精良,只负责打仗,不负责生产。 这样一来,业余和职业之间的区别就显露出来了。 真正的职业军队和业余军队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单兵素质可以弥补的。 否则武侠小说里神功盖世的武林盟主统领武林人士早就可以推翻皇朝自己做皇帝了。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武林人士就算集合起来,大概率也会被朝廷的职业军队打成筛子。 韩景珪指挥明军骑兵展开阵势快速向前进,意图展开整个大阵,完成广义包围,让克烈骑兵逃不出他们的包围圈,借此机会将克烈骑兵全歼——看到优势之后,韩景珪胃口大增,已经不能满足于简单的胜仗了。 而脱里还在着眼于他的那支和明军不断缠斗的马战骑兵队,十分着急。 直到明军左右两翼骑兵队快速行动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才意识到不对,他才意识到这支明军所图甚大。 明军发现了自己的优势,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把他们压缩在这里,和他们在这里打决战,并且用肉搏的方式将他们消灭掉。 坏了,必须要立刻行动起来! 否则就会面临被他们两面包抄的局面! 到时候肉搏打不过,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脱里立刻下令左右两翼的骑兵快速机动起来,应对明军的包抄,向快速来袭的明军使用骑射战术,与他们拉开距离,尽量避免近身接战,避免被合围。 然而从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到克烈部骑兵正式开始行动这段时间里,明军钟学民部和袁汉部已经运动到了他们的左右侧翼,并且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双方接受命令和执行命令所需要的时间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而这段时间差被明军有效利用起来,于是双方的战场差距越拉越大。 另外,他们有弓弩,明军难道就没有手弩吗? 苏咏霖统治下的工部整合了全国最优秀的一群匠人,他们拥有非常优秀的技术,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技术问题和军械改造问题。 骑兵手弩的改进就是一个重要议题,从苏咏霖控制中都的总务局时代就已经安排专人负责起了骑兵手弩的改进,从射击力度到射击速度,还有更换箭支的问题,这些都是改进的重中之重。 经过一段时间的改进,到洪武二年三月,最新款式的骑兵手弩改制完成。 新款的骑兵手弩设计比较精巧,使用了更加优质的材料制作弦,又采用了连弩技术和定制箭矢,一次装填可以连续发射五次,射程和射击力度较之原有的都有所提升。 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成本比较高,所以到目前为止只完成了两批量产,只给戍边骑兵队装备了。 此番作战,苏咏霖穷搜内库,准备了两万把新式骑兵手弩分配给了北伐军,韩景珪如获至宝,全部装备下去,让一部分骑兵鸟枪换炮,拿着新式手弩就射个不停。 弩好就好在上手比弓箭容易,技术门槛比较低,相较于弓箭手可以更快的形成战斗力。 和金兵作战的过程中,光复军就是靠着快速形成战斗力的弩手撑起了门面。 可弩坏就坏在制作成本高,维护成本高,糟糕的王朝经济承担不起那么大的损耗。 所以这种高端兵器一般不怎么给军队普及,也使得有些时候明明王朝军队掌握这样的技术,却不能列装军队。 苏咏霖就没有这样的困扰,大把大把的往军队和科研方面砸钱,无论什么高端兵器,都给我攻关技术难题,想方设法降低成本,然后给我量产,给我列装! 不要告诉我们什么新发现什么新技术多么牛逼,我就问你们两个问题。 能不能量产? 能不能列装军队? 于是在此时此刻,使用新式手弩的明军骑兵们的确让善于骑射、奔射的克烈骑兵们体会到了什么叫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 锋锐的箭矢如雨点般打来,这并不是什么让草原骑兵感到奇怪的事情。 可是一轮一轮接一轮不停地箭雨就很让人费解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快的完成了发射? 草原骑兵们想不通,也没有时间能够想通,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们思考了。 如雨点般的箭矢打击在明军骑兵冲锋的时候足足来了五次,而克烈骑兵们的射击只有一次。 量变带来的质变使得没有装甲的克烈骑兵们纷纷坠马落地,密集的箭矢给克烈骑兵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们成片成片的中箭坠马倒地,或死或伤,而给明军带来的打击却相当有限。 诚然,在这样激烈的对抗之中中箭落马就等于死亡,不被摔死也很容易被战马践踏而死,但是相比之下,克烈骑兵的死亡状况远远比明军恐怖多了。 脱里顿时就觉得自己看不懂战局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预想中的战局不是这样的,他是想要充分发挥草原骑兵们的技术优势,先是拉开距离,然后趁着汉人追击的时候,用汉人绝对不可能掌握的回身骑射战术射击他们。 他麾下的骑兵们多数从小就开始练习骑射,很多人不仅拥有奔射的技术,还掌握左右开弓、回身射击的绝活。 他认为明军骑兵骑射能力肯定不如他们那么厉害,强的就是肉搏,肯定是想要追击与他们肉搏的。 所以他的战术就是放风筝,明军骑兵哼哧哼哧的追击,他的骑兵轻飘飘的在前面跑,然后回身一箭射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用这样的战术耗尽明军骑兵的体力,等时机到了,大举反攻,就能一举击溃明军,获得胜利。 然而眼下这个局面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明军骑兵不仅在速度和骑术上并不逊色,还有肉搏能力,不仅如此,还有很不错的骑射能力,甚至于可以……短时间内连续射击? 这是什么妖法? 被明军手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大量克烈骑兵坠马身亡,队列混乱起来,不能保证速度和阵型,被明军骑兵策马追击而上。 这下好了,又是新一轮的缠斗。 明军的中军主力在韩景珪的指挥下压上,和之前想要撤退却没能成功撤退的克烈肉搏部队展开大规模近身作战,紧紧缠住,使他们无法脱身,外围又有手持手弩的射击骑兵高速机动,将克烈的骑射部队射的人仰马翻。 两方面都被压制住,整个部队隐隐有被明军从外部大合围的趋势,这让脱里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心态,他开始惊慌失措。 为什么会这样? 战局从一开始就没有顺着他的想象来发展,完全超乎了他在战前的一切预想。 她开始思考该怎么办,该怎么挽回这个局面,他尝试派遣麾下勇将率领精锐骑兵队伍冲击明军,试图用反冲击击溃明军,用绝对的勇武把战局扭转。 然而他所做出的努力是徒劳的,是没有意义的,明军完全没有失败的迹象,反而把他的预备队都给缠住了,苦苦纠缠,追在屁股后头撵着厮杀,战意磅礴,杀戮惨烈。 战局进展到了这个地步,脱里愕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对战局的把控,他身边除了亲卫队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使用的部队了,全都压上去和明军决战了。 他已经没有扭转战局的手段了。 七百六十五 赵光义2.0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脱里所看到的全都是己方的劣势。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己方的劣势或许更大一些。 而相对应的,明军方面却完全把控住了战场的局势,韩景珪统领大军杀到了一线,直接包围了克烈部的近战骑兵队。 韩景珪还派遣苏勇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一批虎贲骑兵,以一往无前之势直接冲入克烈骑兵队的队列之中,硬生生杀了一个对穿,将其分成两块,使其彼此不能相顾。 这一批超过万人的克烈骑兵队的覆灭就在眼前,而外围的克烈骑兵也在明军左右两翼快速机动部队的打击下损失惨重,战斗意志急剧下滑。 然而这时,脱里却因为惊慌失措而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正在激烈拼杀的苏勇发现了脱里的王旗所在地。 杀红了眼的苏勇顿时热血上涌,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振臂一呼,就带着自己的随从骑兵们发起了对脱里所在地的决死冲锋。 要说苏勇这铁憨憨也是运气好,激烈战斗的间隙,也就被他发现了脱里的王旗所在,还就是他的部下悍勇非常,跟随他一起杀穿了克烈骑兵的队列,冲向了脱里。 脱里这边正在和部下紧急商讨现在该怎么办,他的好几个部下都在劝说他立刻撤退,当然也有部下坚持不能撤退,一旦撤退必然惨败。 “现在族人们都撑着一口气在支撑,都在苦苦战斗,如果我们撤退了,族人的战斗意志必然崩溃,到时候就是不可挽回的失败!” “可是我们事前不知道明国人那么能打,兵力还比我们更多,现在只靠我们根本不够!如果继续下去,所有的族人都会死在这里!” “现在走了才会全部死在这里,苦苦支撑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一旦撤退了,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开什么玩笑!死的都是我们的族人,是族里的青壮!要是损失太多,克烈部凭什么立足!那些仇敌一定会把我们撕碎的!” “你只顾着你自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全族!” “那明明是你!!”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可他们却开始争吵,脱里一个头两个大,六神无主,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苏勇带着身边的亲卫骑兵队和部分追随者们杀了过来,直冲着王旗而来,对脱里等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们万万没想到明国人居然那么悍勇,居然已经冲到了他们近前。 脱里的护卫队赶快冲上去进行抵抗,和苏勇的突击队奋力拼杀,苏勇亲自冲在第一线和士兵一起厮杀,宛若当年顶着大盾直面金国铁浮屠重骑那般视死如归,毫无畏惧。 他的眼中只有那杆王旗,并没有其它的东西。 脱里的中军被如此这般悍不畏死的冲击冲的一片混乱。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脱里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跑了。 拍马调头就跑。 抛下所有人拍马掉头就跑。 或许在此之前,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些犹豫的,在战与不战之中摇摆。 但是当红着眼睛的苏勇带着同样杀红了眼的明军骑兵们冲击他的中军的时候,看着明军骑兵一往无前的拼死冲锋,他不知为何,忽然间失去了全部的胆气。 那一刻,脱里就和当年幽州城下被辽军耶律休哥部冲击的赵光义一样,或者说那一刻,他瞬间赵光义上身,他继承了赵光义临阵溃逃的优良传统,一句话不说,一个人不搭理,直接就跑。 只能说那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在奔逃,他跑的很快,拍马的速度和力度都非常之快,如果说他可以穿越时空,或许可以在当年的幽州城下和赵光义比拼一下逃跑的速度究竟谁快谁慢。 他的逃跑对于克烈部骑兵来说是灾难性的,就和当年赵光义的逃跑对于依然在奋战的宋军一样,都是灾难性的。 他还在坚持,他的王旗不动、不倒,那么就代表他的抵抗还在继续,他没有认输,他还有扭转乾坤的把握,那么对于全军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鼓舞。 或许很多克烈骑兵就撑着那么一口气,就是看着王旗还在,觉得脱里还在坚持,没有胆怯,还有勇气,所以没有溃败,依旧咬牙坚持和明军拼杀,顶着箭雨射击明军,和明军激烈交锋,不断地射杀、击杀明军骑兵,给明军骑兵带去了一定的损失。 双方的厮杀依然惨烈。 然而脱里的逃跑和王旗在混乱之中的倒下对于克烈骑兵的士气冲击是毁灭性的。 当他们发现王旗倒下的时候,顿时就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感觉浑身的力量被抽离了身体,原本咬牙坚持的那口气,散了。 这口气一旦散了,就会出现溃逃的士兵,一个溃逃的士兵能带动数十人上百人一起溃逃,数十人上百人的溃逃能够影响一整支部队的溃逃。 刚刚还在和明军奋勇拼杀激烈对射的克烈骑兵好像在转瞬之间就崩溃了,刚刚还在奋勇拼杀的勇士瞬间就变成了胆怯的逃兵。 他们惊慌失措的逃跑,使劲儿拍打胯下的战马,不要命的奔逃,钢刀不要了,弓弩不要了,甚至于其他马背上的给养都不要了,乃至于其他的战马都不要了。 自己只骑着一匹马玩命奔逃,其他几匹马任由它们跑到了其他的地方去,不管不顾。 一个人这样,两个人这样,三个人这样。 然后是成千上万的人都这样。 不可遏制的大溃败就这样出现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于戏剧性,以至于韩景珪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克烈骑兵已经彻底失败的时候,很多明军已经自发的开始追击了。 辛弃疾反映的倒是挺快的,一拍兀格的肩膀,让他赶快率领汪古骑兵加入追杀行列,看呆掉的兀格这才反应过来,赶快上马号召自己麾下的汪古骑兵冲锋上前,加入了追杀行列。 苦战两个时辰之后,在下午临近夕阳时分,克烈骑兵全军崩溃,兵败如山倒,而明军则转入了全面追杀状态,维持各自队列的状况之下,紧咬克烈骑兵不放。 开什么玩笑,苏咏霖给明军的最高指示就是以战养战,大规模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夺取他们的生存基础,以此从根本上打击他们的生存能力,让他们受到真正的损失。 这些逃跑的克烈骑兵都是克烈部宝贵的青壮,将这些青壮击杀、俘获,就能极大的打击克烈部的势力,甚至能让他们一蹶不振,从最强大的草原部落退化为连自保都很困难的弟弟。 苏勇毫无疑问是其中追杀最狠的,他本来的目标就是王旗和脱里本人,他看到那一团衣着不凡的貌似是克烈高级指挥官的人狼狈奔逃,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冲击起了效果,于是奋起余勇继续冲击。 七百六十六 猛追穷寇 脱里的逃跑也让他的亲卫队产生了动摇。 亲卫骑兵们纷纷追随脱里一起逃跑,根本顾不上拦截苏勇,被苏勇杀散了封锁线,于是苏勇就率领突击队猛烈追击逃跑的脱里。 脱里为了逃跑,命令跟上来的亲卫队放箭射击苏勇,苏勇就下令追击的明军士兵和他一起用手弩放箭还击。 明军的还击效率明显更高一些,给脱里身边的骑兵带去了巨大的杀伤,他们纷纷坠马身亡,不能继续抵抗。 关键时刻,脱里的亲信豪坷率领一支骑兵追了上来,与苏勇的追击部队纠缠在一起。 双方一边冲锋一边互相射击,豪坷悍不畏死的带着骑兵们顶着明军的箭雨杀了过来,将明军的追击势头迟滞了。 苏勇恼火至极,虎吼一声挥刀上前攻击豪坷,豪坷毫不畏惧的和苏勇厮杀,不过没几下手中的钢刀就断裂了,苏勇红着眼睛一刀劈下去,当场把豪坷斩首,使他变成一具无头尸体。 豪坷死了,前来阻拦的部队也很快被明军击溃,但是借着这个机会,亡命奔逃的脱里已经跑远了,苏勇大为恼火,不甘心的继续追击,一边追击一边带领士兵们放箭,试图拦截。 但是终究没有拦截下脱里那只剩下几十个人的护卫队。 他们一边追一边换马,追了半个多时辰,精疲力竭,天色也变黑了,继续深入恐怕失去方向,会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实在没办法继续追下去。 于是苏勇只能万般不甘心的放弃了追击,带领部下返回战场,寻找明军大部队。 苏勇返回大部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当时天已经全黑了,全靠大部队点燃的火把和临时搭建的烽火台才找到了方向,成功归队,没有迷路。 看着韩景珪和辛弃疾满怀期待的眼神,苏勇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无奈的垂下了头。 “没追上,眼看着快要追上了,斜里杀出来一支骑兵拦住了我,虽然我把他们歼灭了,但是脱里那家伙也跑远了,追了半个多时辰愣是没追上,马力已竭,继续追下去马都要累死了。” 韩景珪和辛弃疾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认下了这个结果。 “没关系,咱们胜了,还是大获全胜,这支克烈骑兵被咱们几乎全歼,还俘获了很多俘虏,咱们出师告捷,可以向陛下汇报喜讯,为大军请功了!哈哈哈哈哈!” 韩景珪大笑出声,重重的拍着苏勇的肩膀。 苏勇这才意识到他们打了胜仗,方才,他还一直沉浸在追击没有成功的沮丧和懊恼之中,几乎忘记了他们已经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根据眼下最初的统计结果,这支大约四万人的克烈骑兵基本上全军覆没了。 因为克烈骑兵不信邪的正面对拼,使得他们出现了大量的被杀伤,所以他们被明军击杀至少一万人,俘获了两万人以上,四处逃散的估计也就几千人。 明军首战告捷,大获全胜,士气高昂,当晚就搞了烧烤大会庆祝胜利,然后就地扎营休息,全军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继续打扫战场,整顿军队。 昨天晚上其实还有一些追击部队没有回来,比如钟学民的追击队和体力充沛一直都在观战直到最后才加入战斗的汪古骑兵。 钟学民在第二天上午辰时三刻归队,带回来一千多俘虏和五千多匹战马,还有一千多颗人头,收获颇丰。 兀格率领的汪古骑兵则在午时初才成功归队,带回来了三百多颗人头、一千多俘虏了一万多匹战马,收获也算很大。 这样一来,整个战果的计算也就明朗了。 昨日一战,算上汪古骑兵的战果,明军一共击杀了克烈骑兵一万三千多人,俘获数字在两万三千,加起来一共歼灭了克烈骑兵三万六千多人,直接将其主力歼灭了。 逃跑的克烈骑兵总人数还不到四千,至于他们能否顺利回归克烈部的老巢,那也是个未知数。 这样的战果,说是全军覆没也能服众。 其他的缴获方面更为丰厚,明军缴获了战马六万多匹,克烈骑兵随军的牛羊十三万,钢刀弓弩和行军帐篷等军用物资堆积如山,不计其数。 明军本来就携带了相当大数量的后勤物资,缴获了克烈骑兵的物资之后,直接给整个催肥了一倍。 “草原上的部落说是物资匮乏贫穷落后,但是牲畜方面根本就是富得流油,就这些东西,在中原怎么也能卖到千万贯钱,都够咱们修黄河修好一阵子了,谁说他们穷? 就说昨日一战,克烈骑兵起码有十万战马,随军牛羊不计其数,咱们俘获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看来他们不仅是想要和我们打大战,更是准备打败了我们就顺势南下,劫掠中原。” 辛弃疾看着堆积如山的缴获,笑道:“可惜了,他们败了,这些东西全都是我们的了!哈哈哈哈哈!” 辛弃疾畅快的大笑,韩景珪也笑的十分畅快。 “这一仗打得真是酣畅淋漓,克烈部实力再强,这一战之后也不会再有从前的强势了,不负陛下所托!” “哈哈哈哈哈,先别高兴得太早啊,一战而已,接下来还有的打,乞颜部那边不知道情况如何,塔塔儿人可靠与否还不知道,咱们这边还要继续深入克烈部领地的。” 辛弃疾指了指北方:“此战之后,这偌大草原上,我大明国说话当掷地有声,大明国说一,诸部落不敢说二,大明国说往东,诸部落不敢往西!若非如此,这一战就等于没打!” “没错!就是如此!” 韩景珪也被激起了雄心壮志。 他认为一战获胜还不够,还要继续打,继续进攻,继续北上,猛追穷寇,痛打落水狗,把克烈的老巢给端掉,让克烈没有再一次恢复实力并且报复大明朝的机会。 最好,还是要让克烈从此不复存在,竭尽全力将之灭族,若能办到这一点,此战才算是真正的大获全胜。 对此,兀格当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克烈完蛋了对他来说当然是好事,而且他还得到了承诺,他的部下缴获的东西就归他汪古部,能缴获多少看他自己的本事。 兀格很高兴,与此同时,他开始对明国、明军产生了敬畏的情绪。 他认为明国很强,因为明国可以消灭金国,但是他同样不认为明国可以强到吊打克烈部的地步。 克烈部在草原上是鼎鼎有名的强大部落,人口多,战斗力强,部落十分强硬,是草原上的霸王。 这一战克烈部确实进行了激烈的抵抗,发起了顽强的抗争,给明军带去了近千人的阵亡和更多人的受伤。 但是总体来看,克烈部是被明军打崩溃的,是被明军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打崩掉的,他们没有明军那么持久和坚韧,最终战败了。 这就很让兀格感到畏惧。 七百六十七 苏勇直捣克烈老巢 汪古部自认不是克烈部的对手。 真要是和克烈部全面开战,汪古部十有八九是会战败的。 之所以能够生存到今天,主要靠金国的帮助和自身的外交手段。 然而明军骑兵却一鼓作气把克烈部的主力消灭掉了,如此巨大的损失之后,克烈部很难再有复起的机会。 明军能够这样打败克烈部,就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教训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包括汪古部在内,任何对大明国不尊敬、忤逆的部族,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比克烈部更好。 兀格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率先臣服明国、跟随明军作战的先见之明,这要是不小心站到了对立面上,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只能一死。 十月十五日,明军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再度出发,继续北伐,要深入草原前往克烈部的主要驻地,一举捣毁克烈部驻地,让克烈部再也没有往日的强势。 明军前锋依然由苏勇担当,统领最精锐强悍的骑兵奋勇向前,进军速度极快,誓要把脱里和克烈部的老巢一锅端。 而同一时刻,狼狈败逃的脱里终于回到了部落驻地,不仅带回了出征的克烈骑兵们全军覆没的消息,也带回了屁股上的一支箭。 没错,这家伙在逃跑的时候被不知道哪个明军士兵所射出的一支箭击中了屁股,当时疼的他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忍着剧痛亡命奔逃,好歹撑到了老巢。 回到老巢之后,顾不得全军覆没的消息带来的剧烈震动,脱里赶快找医生给自己拔箭、治疗,好让自己的伤势尽快恢复,不要继续流血。 好在草原人最擅长治疗的就是这种创伤,他们会寻找各种草药制成创伤膏,而且提供给首脑级人物的往往也是效果最好的药膏,治愈率很高。 不过这一次有点问题的是,脱里的箭伤比较深,且因为一路颠簸带来的创伤加剧,以至于脱里所受的箭伤比较深,箭支较为深入,拔出来难度很大。 不仅如此,根据其他受伤的卫兵身上取下的箭矢判断,这支射入脱里屁股当中的箭的箭头还是非常恶毒的形状,会卡住皮肉,若是单纯的拔出来会连着一大块血肉一起带下来,后果凄惨。 有一名卫兵就是这样被好心但是办了坏事的家人扯下了手臂上的一大块血肉,现在正在大出血,根本止不住,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家人大声嚎哭,但是无济于事。 “您身上的箭支不仅创口深,箭头形状还非常恶毒,贸然取出,会造成大出血,根本止不住,所以情况非常严重。” 脱里一听,本来就发白的面色更白了。 “那怎么办?” 德高望重的老医师面色十分为难。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主动切开您的血肉,把箭支取出来,这样可以避免您的血肉被撕扯下来,之后想要恢复也会容易许多。” “啊?切开?那……那不还是要流血吗?难道不会止不住吗?” “这还是有办法的,主动切开的话伤口比较小,不会像直接扯出来那样的可怕。” 医师犹豫着说道:“我的父亲曾经用这样的方法救过好些人,等箭头取出来之后,快速用烧过的木炭把您的皮肤烫焦,让伤口直接结痂,这样就能止住流血了。” “烧过的木炭?烫焦?那……那不是直接熟了吗?你要把我的皮肉烫熟?” 脱里的脸色由白变绿。 医师点了点头。 “这是最好的止血的办法,也是最快能让您愈合的办法,请您尽快决定,继续流血的话,您的身体会非常虚弱的。” 脱里思来想去,觉得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屁股的疼痛都快麻木了,也还在不断的往外渗血,这样放着,早晚流血流死。 横竖都是死,不如试一试! “好吧,就试一试吧,反正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脱里咬牙切齿的痛恨明军,也只能认了。 脱里在准备外科手术,而整个克烈部因为这场战败是彻底的震动了。 战败不是简单的两个字,是大量的损失和巨量的死亡,随着脱里回来的只有少数几十人,后面陆陆续续回来一些缺胳膊断腿或者受了箭伤的士兵,他们带回来了同族们大量死亡和被俘获的消息。 然后就是家家户户嚎哭不止。 家家户户都有妇女抱着孩子在哭天喊地,因为她们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他爸。 还有白发的老人抱头痛哭,因为他们失去了儿子。 这极为惨痛的失败极为惨重的损失是克烈部数十年以来所没有过的。 数十年以来,克烈部因为总是胜利,甚少失败,所以才发展为五大集团当中最强的一个势力,可是如今,这一场惨痛的失败使得三万多青壮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三万多青壮,不是三万多人口,青壮的损失对于一个游牧部落来说是毁灭性的。 普通家庭除了痛哭也办不到什么。 但是那些克烈部当中广有权势的大家族因为这场失败损失极为惨重,好几个家族连家族首脑都没能回来,他们全都疯了,直接杀去找脱离的麻烦,要脱里给他们一个说法。 可脱里那边刚刚完成外科手术,刚刚用烧热的木炭把整块伤口的皮肤烫焦了,喊得跟杀猪一样,嗓子都喊哑了,根本没功夫见他们。 那些家族就闹,脱里的亲信们使劲儿阻拦,但是收效不大。 然而更可怕的消息还在后面。 溃逃回来的伤兵败兵还把明军尾随而来的消息带回来了,这下可好,明军还没来呢,先有人打算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打败了他们的明军正在追击他们,正准备把他们赶尽杀绝,不给他们留下任何生路。 于是整个部落就乱了。 脱里没办法办事,不能站出来稳定族人情绪,也没有威望稳定族人的情绪,于是所有人都在准备逃跑,不管是死了男人的家庭还是没有死人的家庭,全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跑。 脱里的统治机构基本上全面失灵,在明军先锋抵达克烈部驻地发起进攻之前,除了少数还有点威望的大家族掌门人站出来带着族人收拾一下,有秩序的逃跑,其他人都跟无头苍蝇一样,跑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跑。 休整过后的明军先锋在苏勇的带领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克烈部驻地奔袭,与正常行军的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又因为马蹄铁的全面装备,所以明军不需要担心马蹄的过度磨损而不敢全力催动战马奔跑,基本上在战马的体力区间内实现了最高速度的行军,速度极快。 快到了克烈部的人们大部分还没有完成逃跑的准备或者刚刚准备逃跑地时候,明军先锋已经杀到了克烈部的驻地。 五千精锐的虎贲禁卫骑兵在苏勇的率领下横冲直撞,在克烈部的驻地掀起了大规模的动乱和恐慌以及血腥的杀戮狂潮。 七百六十八 可怜的脱里 仓促之间被发动起来进行抵抗的克烈骑兵残部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很快就被明军杀散了,四散而逃。 他们也不顾着反抗了,甚至有些连家人都顾不上,赶快骑马逃跑了。 明军骑兵纵横驰骋,不仅使用冷兵器,还把随身携带的投掷型雷神炮点燃、投掷,以加快克烈部驻地的混乱,让他们更加混乱、恐惧,不能再次聚合起有效的反抗力量,从而彻底崩溃。 这一行动是非常有效的。 声若震雷的雷神炮轰隆一声爆炸,不仅造成了一定规模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伤亡,爆炸产生的炸雷般的声响还把不少克烈族人吓得肝胆俱裂,瘫在地上磕头哭泣爬不起来,以为是天神降临了,天神降下了神罚之类的。 剧烈的声响也让没有受过训练的克烈部战马受惊,四散奔逃,乃至于不顾主人的需求,互相碰撞、践踏造成的伤亡数不胜数。 明军纵横驰骋之间,克烈部的驻地宛若炼狱一般,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爆炸、死亡和火焰的燃烧。 苏勇对于没能杀死脱里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随着向导追击而来之后,一直都让来过克烈部的向导为他之路,让他寻找到脱里的踪迹。 向导领着他高速奔驰,不断为他指明道路,终于让他看到了克烈部的王帐群落所在地,于是苏勇大喜过望,立刻带领身边的骑兵们奋勇冲击而去。 明军先锋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站都站不起来的脱里吓得肝胆俱裂。 他刚刚做完手术,屁股疼得厉害,稍微休息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恢复元气就知道了部落内发生大规模动乱的事情。 他也不是没有预见,他知道战败的消息必然引起大规模混乱,不过当他知道很多人已经收拾起来准备逃跑的时候,终于大惊失色了。 “马上拦住他们!必须要拦住他们!现在逃跑和送死有什么区别?现在集中剩余的力量还能抵抗,要是分散了,一定会被明军各个击破,克烈就彻底完了!” 依旧忠于脱里的力量立刻按照脱里所说的话行动,前往拦截族人,不让他们乱跑,可是他们人数太少,而陷入动乱的人太多。 克烈部的三十万人口也不是全部聚居在一个地方,也有分居在其他地方的部落,彼此之间距离不***常不怎么交流。 但是这一次为了集合主力作战,几乎所有部落都向脱里的驻地集中,不仅带来了青壮,也带来了大部分家眷和牲畜群,为他们处置后勤。 而且人口集中的时候还能互相贸易,部落内部也能以物易物,彼此之间交换一些大家都用得上的东西,各取所需。 所以此时此刻恰好是克烈部人口、牲畜群大集中的时候。 二十多万人的大动乱根本不是脱里能应付了的,更别说他们还在手忙脚乱脑袋冒烟的时候,明军铁骑忽然杀到,直接把克烈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明军出现的太过于突然,速度过快,远远超出了克烈部的预料。 脱里得知明军追击而来的时候大惊失色,他觉得这完全是不可能的,明军行动再快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怎么那么快就追击来了? 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脱里在第一时间还认为这是谣言,让部下去处决散播谣言的人。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不是谣言,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明军真的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兵戈交击之声,是声若震雷般的爆炸,是凄厉的喊叫,是粗犷的吼叫,还有战马的嘶鸣声。 脱里惊骇欲绝,什么都顾不上了。 “快点带着我离开这里!快跑!去乞颜部!快去乞颜部!!!!” 到了此时此刻,脱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紧急状态下所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去乞颜部,只有乞颜部能保护他。 但是他屁股上的伤口刚刚结痂,还没有恢复,正在疼着,骑马肯定是不行了,连移动都要在床上被人抬着平移,现在这样的紧急状况下该怎么办呢? 亲卫们一筹莫展。 只能说人在求生欲爆棚的情况下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状态下脱里根本顾不上疼痛,直接自己站了起来让亲卫牵马,直接跨上去就要逃跑。 根本顾不上已然撕裂的创口。 没办法,逃命重要,流血就流一点,总比命都丢在这里要好。 赵光义再次附体,赵光义的精神充斥着他的整个身体,他唯一所想的就是逃跑,不管不顾。 于是一群亲卫护着他开始逃命,也不管其他的了,只当这个部落已经全部完蛋了,只要能逃到乞颜部,能活命,就可以了。 谁还敢想其他的事情? 然而就算是那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 苏勇对于之前被脱里逃掉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一直都在想着抓住脱里,弥补心中的遗憾,一个劲儿的猛追,杀入了脱里的王帐群落,挥刀斩杀入目所见的所有的骑兵。 所有被碰着的克烈骑兵几乎没有苏勇的一合之敌,挥刀就是一斩,一斩就是一条命。 就是这个时候,脱里的逃亡大队迎面撞上了苏勇的骑兵队,两方面撞个正着。 也算是脱里倒了血霉,苏勇正在找他呢,他自己撞上来了。 苏勇一眼瞅见衣着不凡的脱里,立刻意识到此人身份不一般,就算不是脱里也是个大人物,于是大吼一声【哪里走】,拍马而上,一刀斩杀了一个拦在面前的克烈骑兵,直直的冲了上去,挥手一刀,用刀背把脱里打下了战马。 可怜的脱里,忍着屁股的疼痛正准备亡命奔逃,结果迎面撞上了苏勇,被他一声【哪里走】吓得魂飞魄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刀背打下了马。 这下可好,伤上加伤,脱里痛苦的嚎叫着,全然没有半点部落领袖的风采。 苏勇的突袭给克烈部带来的直接损失远远没有他们陷入混乱之后自相残杀自我践踏所造成的损失和爆炸、火烧造成的二次损失要大。 苏勇率领的五千突击队直接杀死的克烈族人也就两三千,但是因为这场突袭行动而死的人远远不止于此。 自相残杀的,被践踏而死的,被烧死的,被炸死的,被马撞死的,等等等等,整个克烈部为此剧烈减员四五万人。 苏勇带来的人不多,抓住了脱里之后,主要都去缴获整个克烈部的财产去了,比如马匹和牛羊等等,分不出多少人手去抓人。 好在辛弃疾觉得苏勇人手少,觉得他就算立下功劳,未必能尽全功,于是派遣钟学民率领一万铁骑来援。 在苏勇抓住脱里之后一个半时辰,钟学民紧赶慢赶的赶到了目的地,看着一片狼藉,赶快下令部队开始合围、抓人。 其他的都不重要,抓人最重要,能抓多少抓多少,绝对不能让他们逃了。 给我抓! 七百六十九 强大的克烈部自此不复存在 一天以后,大部队赶到,克烈部驻地的大火已经基本熄灭,能抓到的也都抓到了,抓不到的逃跑的也没办法。 两天以后,韩景珪和辛弃疾拿到了准确的缴获数字。 随军统计人员基本上确定被俘获的克烈部族人,男女老幼算在一起,约十四万余。 另外还有被缴获的战马、未经训练的马匹总数约十七万匹,牛羊总数在三十万以上。 算上之前克烈部被消灭、俘虏的七万多人,一个部落超过一半的人已经被明军这一波打击干掉了。 克烈部仅仅是一场战争,就从总人数超过三十万的大部落沦落为总人数大约只有十万不到的中等部落。 且最重要的是青壮损失殆尽,整个部落这一战之后剩下来的青壮还不知道有没有一万,已经全然撑不起一个强大部落的门面了。 老弱妇孺再多,也没有青壮有用,草原上贵壮贱老的传统并非毫无意义,一旦没有青壮撑门面做战斗力,部落就是一头大肥羊,谁都敢上来咬一口,叫你欲哭无泪。 克烈部的财产,包括马匹和牛羊之类的的确逃跑了不少,这没办法,明军数量有限,抓不到那么多,非常可惜。 据估计,明军缴获的只占他们全部拥有总数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在混乱之中全部逃散了,限于种种因素,没办法得到。 但是战果还是好的,尤其是克烈部的最高领袖脱里已经被抓到了。 这家伙被抓到的时候哭的跟个孙子一样,捂着屁股在地上滚来滚去,苏勇上前用脚踩住他的背,划开他的裤子,看到了他鲜血淋漓的屁股。 “嘿!好家伙,谁干的?这要是让我知道了,非给他请个二等功不可!你这老家伙奸诈狡猾,没想到居然屁股中箭了!哈哈哈哈哈哈!” 苏勇感觉非常解气,狂笑之后又觉得不能让他那么简单的就死在这里,必须要给他足够的教训,还要完成献俘之礼,这样最能增加大明的威势,也能把功劳最大化。 于是苏勇唤来军医为他处理伤口。 还好,大明军医有不错的治疗手段和医药储备,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非常善于进行战场救护,对刀剑和弓弩的伤口有很好地应对手段。 军医娴熟的给脱里清理了伤口,用酒消毒,然后用很好用的创伤药敷上去,厚厚的包扎起来,脱里就没有继续嚎叫了。 改成无声的哭泣了。 横竖也就五六天的光景,他就从一个一呼百应的强大部落的首领变成了阶下囚,还是一个如此窝囊的阶下囚,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是他再怎么哭也没有用,事实就是如此,虽然逃走的那些人明军无力也没有必要去追击了,但是他们就算能够再次聚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克烈部,也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的强大了。 强大的克烈部自此不复存在。 韩景珪和辛弃疾看着庞大的缴获物资清单感到十分的开心,觉得这样一笔收入完全可以弥补此战带来的经济损失,甚至还能狠狠的赚一笔。 别的不说,就这些战马,还有那么多牛羊,就将为大明朝正在铺开的战马饲养和牛羊饲养的畜牧业添砖加瓦,直接催肥一圈。 两人立刻写就请功表送回中都,让苏咏霖知道大明军队已经为大明国取得了如此光荣的胜利。 辛弃疾特别开心,以至于说起了俏皮话。 “此战的意义,我认为就在于那么大规模的缴获能让大明的财政喘口气,能让林景春别总是跟看仇人一样看着我,你是不知道,陛下决定出兵的时候,林景春看我那眼神,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老林头这家伙就是这样,爱财如命,钱揣在兜里比什么都重要,当年他还有一句名言,叫花出去的钱就不是我的钱了,我心疼,哈哈哈哈哈!” 韩景珪高兴之下,也说起了当年的趣事,顺带着取笑一把林景春。 不过说到底,这场胜利最大的意义肯定不仅仅是数量庞大的物资缴获,而是此战彻底获胜之后大明国在草原上强大的话语权。 通过绝对的军事力量带来的话语权。 据辛弃疾了解,苏咏霖在此战之前并没有把征服草原放在自己的计划表当中,但是克烈部和乞颜部的主动挑衅让他怒火中烧,于是决定着手实施对草原的征服方案。 一步一步,从军事打击到政治牟利再到经济手段,一样都不会差。 苏咏霖决定利用大明朝在此战之中获得的军事威望加强对草原事务的介入,加强对汪古部和塔塔儿部的渗透与控制,利用这两个部落,实现草原新秩序的构建。 想到这里,辛弃疾就十分感叹—— 你说你们招惹大明朝干什么呢? 不招惹,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现在什么好日子都没有了。 当然,要想达成这样的目标,需要此战的彻底胜利,所谓的彻底胜利,自然少不了对乞颜部的军事胜利。 乞颜部是塔塔儿部单独负责的,对于塔塔儿部能不能取得比较大的胜利,辛弃疾没有把握。 所以彻底打败克烈部之后,辛弃疾立刻就派人去联系塔塔儿部,看看塔塔儿部那边情况如何。 还真给辛弃疾猜对了,塔塔儿部和乞颜部交战之中还真没有取得大的胜利,当然也没有大败,双方按照各自作战的习惯打仗,连续交战数日,各有胜负,谁也没有奈何谁。 这一次塔塔儿部是带着复仇的情绪来的,而乞颜部是带着获取财物发大财的情绪来的,双方在士气上半斤八两,没有谁比谁的士气更加高昂这样的说法。 本来就实力相差不大的两个部落之间的交战自然是旗鼓相当,你今天占了上风,我明天占了上风,你斩我一员大将,我杀你五百青壮。 可以说是不分胜负的一场战斗。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一个破局点的出现,双方的战争会打的又臭又长,最后只能说撑不住的一方选择撤退,很难出现【大破】这样的情况。 而明军就是那个破局点。 大破克烈部之后,韩景珪和辛弃疾分工协作,快速完成战后整顿,迅速整顿出了三万五千名士兵能够实现快速机动。 甚至他们达到了一人三马的配置。 得知塔塔儿部和乞颜部的胶着战况之后,韩景珪下令苏勇和钟学民两人分头行动,苏勇率领两万名骑兵快速驰援塔塔儿部,帮助塔塔儿人打败乞颜部,争取全灭乞**兵。 这两万人里包括兀格率领的五千汪古骑兵,他们之前没有参与到激烈的对战之中,却得到了很多缴获,别说明军内部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这一次,已然决心死死抱住大明朝大腿的兀格主动请战,率领五千汪古骑兵跟随苏勇一起驰援塔塔儿人,争取立下战功。 七百七十 对半开 苏勇和兀格领兵冲锋的时候,钟学民被任命率领一万五千名明军骑兵奔袭乞颜部老巢。 他的任务是争取一举捣毁乞颜部老巢,就跟明军破袭克烈部老巢一样。 同样的事情再做一遍,同样的钱再赚一遍。 没办法,举国之力修黄河的大明朝在大量支出钱货之后实在是太缺钱缺物了,所谓人穷志短,现在也只能到处搜刮战利品填补内部所需。 战马也好,牛羊也好,皮革制品和骨制品也好,都是实物,自己用也可以,卖给宋国赚外汇也可以,总比没有好。 而且俘获的大量人口在支付比较少的运输成本之后,也能投入到黄河工程当中,减少朝廷征召民夫所需要支出的成本。 使用他们做工不用支付工钱,食物的费用也能尽可能压缩,比直接征发民夫做工要便宜得多,对朝廷好处更大。 这都是苏咏霖希望从此战当中获得的利益。 现在,这个利益他已经得到了一半,剩下来的一半,也不远了。 正在和塔塔儿部激烈对线中门对狙的也速该暂时并不知道克烈部和明军交战的结果。 对于他来说,本想一鼓作气把塔塔儿带走,凶狠的劫掠他们,打爆他们,为死难的同族报仇,但是没想到这一次塔塔儿人也相当的坚韧强悍,面对乞**兵凶狠的攻击,完全不示弱。 他们貌似也拿出了最精锐的战士和乞**兵中门对狙,双方王对王将对将,打的不可开交,杀的一身鲜血也不退缩,双方都打红了眼,也没能奈何对方。 苏勇的抵达是这场战争的拐点。 十月二十一日清晨,乞**兵再次和塔塔儿骑兵展开激烈战斗,不分胜负,打到中午,双方各自收兵。 下午,双方各自整军,准备再战,而就在这个时候,苏勇赶来了。 他领兵支援塔塔儿骑兵,组成骑兵冲击阵,正面攻击乞**兵的骑兵阵。 乞**兵完全没有料到明军骑兵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对于这样的情况,也速该本人也没有料到。 明军前来支援事实让他心神剧震,让他不仅怀疑克烈部是否已经败北,更怀疑自己的老巢是不是也已经被明军端了。 心一慌,意志就动摇了,意志动摇了,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明军的攻击模式非常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就发动了对乞**兵的打击,一上来就要采用短兵相接正面肉搏的模式和乞**兵决战。 乞**兵被明军骑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刹那间被冲的人仰马翻不知所措。 塔塔儿人也反映过来,意识到这是一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于是立刻加入战团,和明军联手冲击。 震惊之下,也速该试图指挥部下发起反击,稳住局面,但是本来塔塔儿骑兵就和他们兵力相当,更别说现在明军加入了,明军和塔塔儿的联军数量已经完全超过了乞**兵。 乞**兵已经落入了塔塔儿和明军的前后夹击之中,大量乞**兵失去了战斗意志,已经乱了起来,根本无法按照也速该的指挥办事。 也速该大为着急,一边尝试收拢逐渐溃散的部下,一边也不愿意放弃反击的可能。 他决定亲自率领自己的亲卫队和收拢的骑兵发起反击,以号召部下拼死一战。 但是效果显然不好。 在明军加入战场之后,因为兵器和防具上的优势,乞**兵开始大规模死伤,纷纷被明军骑兵斩于马下,士气大衰,横竖不过三炷香的时间,他们的抵抗就失败了。 于是乞**兵全面崩溃了。 明军和塔塔儿的联军展开了全面追击,大量杀伤乞**兵,大量俘获乞颜的战马,战局很快进入了一边倒的状态之中。 兀格相当想要立下功劳,作战比苏勇还要积极,带着自己的亲卫猛冲猛打,杀死了不少乞**兵,冲散了不少人。 冲到尽头,兀格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并且一眼瞅见了老敌人也速该的王旗所在地。 好家伙,你在这里啊! 于是他立刻带着自己的部下冲了过去,包围住了试图突围的也速该,发动部下进行围歼。 也速该的部下刚才还在和明军搏斗,忽然间又和汪古骑兵开始搏杀,双方激烈对线,也速该被逼着亲自上阵,发挥自己的勇力做全军表率,加入了战团之中。 战斗相当激烈,汪古骑兵不断击杀乞**兵,乞**兵也进行了坚决且勇敢的反击,奈何人数太少,汪古骑兵又太多,逐渐被分割包围,逐个被歼灭。 到最后,也速该身边就剩下四个卫士还在拼死保护他。 在汪古骑兵的围攻之下,四个卫士也壮烈战死,最勇敢的一个身中十几刀还在死战,直到最后一刻被一刀斩下了头颅,战斗终止。 尽管如此,也速该还在战斗,挥着钢刀连连嘶吼,好几个汪古骑兵拿不下他,反而被他精湛的马上搏斗技术杀伤数人,夺取了好几匹马和好几把钢刀,越战越勇。 但也就是如此了。 他只剩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会失败。 兀格没有亲自上阵厮杀,但是瞅准了时机,举起了弓箭,发挥了他的箭术特长,一箭射穿了也速该的右手手臂。 也速该痛呼一声,战刀随之落下,失去了战斗能力。 一名勇敢的汪古骑兵抓住这个机会纵身一跃,从马上扑了过来,扑倒了也速该,两人一起滚落在地。 也速该拼命反抗,汪古骑兵拼命压制,很快,又有好几名汪古骑兵扑上去压制也速该。 虽然也速该力气很大,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就满身大汉,被死死地压制住了,紧接着他的嘴里还被塞了一块满是酸臭气味的布,差点没让他晕过去。 眼看部下将也速该俘获了,兀格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向苏勇报喜。 也速该被俘获的同时,乞**兵也全面溃败了,被杀的被杀,被俘虏的被俘虏,奋力逃跑的还在逃跑,已经战败,不能挽回局面了。 苏勇依旧悍勇,率军追击溃兵,直到把自己面前所有的乞颜溃兵全部杀死才罢休,领兵往回走。 很快,苏勇就知道兀格立下了大功,看着被兀格俘获的也速该,苏勇哈哈一笑,拍了拍兀格的肩膀。 “兀格将军这一次立下大功了啊。” “哪里哪里,还是苏将军功劳最大,我不过是占了便宜,这份功劳,有苏将军的一半……不,是一大半!多亏了苏将军的帮助,我才能俘获这个贼人,所以苏将军有一大半功劳是理所当然的。” 兀格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看着苏勇,正在讨好苏勇,姿态非常的暧昧。 苏勇有些意外的瞅了瞅兀格,发现此人还挺有前途的,心里稍微有点小高兴。 “没有一大半,最多一小半而已,主要还是汪古骑兵的功劳,我作为大将,怎么能和你争夺功劳呢?” “哪里哪里,这怎么是争夺呢?分明是将军应得的,只是现在还给将军而已,一大半,就是一大半。” 兀格强烈要求把这一大半的功劳分给苏勇。 苏勇素来“谦虚”,摇头拒绝。 “一小半就够了,我毕竟已经俘获了脱里,功劳已经够多了,不需要更多的功劳了。” 兀格还是力劝。 “功劳哪有嫌多的?还是一大半吧!一大半最好!” 苏勇思考了一会儿。 “那……对半开?” “好,那就对半开!”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出了声。 七百七十一 发展属于塔塔儿的明国关系网 兀格很清楚,此战之后,原先最大的部落克烈部和很有些势力的乞颜部被大明国一战打残,草原上必然出现权力真空,而大明国就会以强大的国力填补这块真空。 大明国将会拥有这一块巨大的话语权,从某种意义上改变草原上的政治局势,并且起到一个主导的作用。 而他汪古部作为最早投靠大明国的部落之一,若要在草原上生存发展,必须要抱紧大明国的大粗腿,不能被大明国甩开。 可是他的身份到底也只是一个番邦蛮夷,顶着一个镇北将军的头衔,却没什么意义,若是在大明国内没有靠山,怕是不好发展,很难攫取更多的利益。 兀格通过和辛弃疾的交谈,也知道大明国各位将军的基础情况,知道苏勇的身份,知道苏勇是大明皇帝苏咏霖的亲卫大将,禁卫军的主将,直接保护大明皇帝的安全,绝对亲信。 这要是能搭上关系,有他在皇帝身边说几句好话,自己岂能不发达? 嘿嘿,我真是一个小机灵鬼儿! 而相较于兀格的欣喜,被捆绑起来塞住嘴巴的也速该也得知了克烈部的覆亡。 他眼神一黯,颓丧欲死。 完了,全都完了。 克烈部也好,乞颜部也好,都完了。 主力被歼灭,青壮死伤殆尽,剩下的部众就算不被明国剿灭,也会被其他凶狠贪婪如狼的部落分食殆尽,失去军力保护的他们就是待宰的牛羊,草原上绝对不会有待宰的牛羊还能活很久的情况发生。 大家都太容易饿了,一饿,就要吃东西。 也速该瘫在地上,眼神已经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都离他远去了。 苏勇之前已经把大部分的怒火倾泻在了克烈部身上,所以现在多少有点贤者模式的样子。 倒是兀格,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让自己更有被大明国利用的价值,打仗就特别凶,杀人就特别狠。 他们就五千人,但是追着乞颜部骑兵死咬不松口,后面一统计,死在他们手上的乞颜部骑兵超过三千,很多都是投降被俘获之后遭到了汪古骑兵的杀戮。 将他们夺取武器之后成批成批的杀死。 苏勇也不知道汪古骑兵哪来那么大的杀意,连塔塔儿人都没有杀的那么狠。 战后,苏勇作为大明军队的代表和塔塔儿人的首脑蔑古真会面。 蔑古真亲眼目睹了明军对乞颜部骑兵的进攻,看到了明军的悍勇和乞颜部骑兵的崩溃,他深深为明军骑兵的精锐善战所震撼,也为明军犀利的战术所震慑。 他连续数日不能取胜,与乞颜部打的旗鼓相当,而明军一来就扭转了战局。 明军是明明白白正面厮杀将乞颜部骑兵打到崩溃,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种战斗的姿态和效率完全是精锐中的精锐才会具备的。 这样的精锐,要是和他打起来,恐怕他的结果也不会很好。 与此同时他还得知明军大破克烈部骑兵,将克烈部彻底打散,克烈首领脱里已经被明军俘获,四散的族人就算以后还能重新聚合在一起恐怕也不可能继续兴盛了。 更别说他们树敌那么多,四散的族人很可能会被各个部落分食殆尽,从而让克烈部消失在草原之上。 大明国何等恐怖,一战之威,居然让三十万口众的克烈部就此消失。 紧随其后,眼前的乞颜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好的结局也是和克烈部一样,成为草原诸部落猎食的对象,缓缓消失在草原上。 这就等于大明军队一战毁灭了两个部落的前途,将两个部落消灭了。 何等恐怖的军力! 这样想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之前他曾有过的【明国皇帝不过如此】还有【或许可以南下劫掠明国】的想法,顿时感到一阵后怕,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 当时他幸好没有听从某些人的建议,用南下劫掠明国来转移部落内部的矛盾,而是一直等待。 这要是真的南下了,恐怕眼下被五花大绑还有嘴里塞破布的,应该就是他,而不是那个该死的也速该。 怀着如此情绪,蔑古真放低了姿态,亲自前往拜见苏勇。 苏勇对于蔑古真没什么看法,平常心而已,对于他的拜见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蔑古真和兀格差不多,领了一个大明朝的将军号,品级上和名义上的地位是很高的。 但是大明朝真正的官职是没有这些将军号的。 大明朝的军职都很朴素,带有名号的将军从未授予人,只是授予这两个部落首领而已。 平常大家就是各支军队的正将,师帅旅帅之类的,还有最高等级的司令官,爵位和勋位另算。 战时如果需要从各个兵团抽调不同的军队组成专门军队,再给一个讨伐军的临时编制,授予【总指挥】【行军书记】这样的临时高级军官职位,事毕即撤。 古代著名的将军号,比如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还有四征四镇之类的,确实存在于大明的官职体系当中。 但是就算给了他们,也不会真的有人把他们当成大明朝的将军来看待,最多只是给与一些象征性的尊重罢了。 苏勇虽然挺憨的,但是跟着苏咏霖那么久,受到苏咏霖耳提面命式的教育,多少也有点长进,多少也会说几句好听的话。 “此番龙虎将军也为大明朝立下了功劳,大明朝是不会忘记你们的,这一次击溃乞颜部的战利品,你们可以分走一半,你看如何?” 一番寒暄之后,苏勇已经不想继续和他商业互吹了,就直接把这个问题谈清了。 蔑古真上前与苏勇攀谈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确实想着分战利品,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和苏勇结交一下,因为他也听说这个苏勇是皇帝苏咏霖身边的绝对亲信。 之前他对明军的实力持怀疑态度,甚至拒绝了明军魏克先部的帮助,现在他才知道明军何等悍勇,绝对不是可以谋划的对象,而是需要抱住大腿的爸爸。 之前靠着金国有限的帮助都能称霸草原东部,未来若能牢牢抱着大明国的大腿,何愁不能称霸整个草原? 什么蔑儿乞,什么乃蛮,什么林中部落,统统都是他们的嘴边肉,统统都能吞下去,成为他们发展壮大的养分。 怀着如此深切的期盼,蔑古真真心实意的想要和苏勇打好关系,由此打通明国军界的关系,发展属于塔塔儿的明国关系网。 既然决定加入这个明国主导的全新草原体系,就要努力发展其中的人际关系。 普通牧民或许热情好客淳朴,心思简单,没什么太多的弯弯绕,但是这些头人一个赛一个能打、狡猾、奸诈,在草原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都能做到这个地步,可想而知他们到底有多少心思。 他们的心思不会比中原高官差到什么地方去。 所以蔑古真当然明白人际关系对于部落发展和他本人前途的重要性,能和明国重要人物搞好关系,就能在“国际”政治之中先人一步。 乃蛮和蔑儿乞不知道的事情,他先人一步知道,乃蛮和蔑儿乞不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做到,乃至于明国有什么针对草原的大行动,他也能先一步知道,由此作出妥善的应对。 这样,就能将自己和塔塔儿的利益最大化。 蔑古真看着如同狗腿子一般的兀格,就感觉这家伙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七百七十二 第一届儿子排名争夺赛 蔑古真不知道兀格是否已经和苏勇搭上了关系,和他有了友好的来往,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假计划也不会随之改变。 于是在苏勇面前,蔑古真表示这场血战得到的战利品他只要三成就够。 “之前我部和乞颜连战数日不能取胜,若不是大明军队及时来援助,我部还是不能取胜,这一战最大的功劳当然是大明军队,我部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拿走一半的战利品呢?三成就够了。” 苏勇皱了皱眉头。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仅仅只是三成战利品可能有点少吧?你部族人不会在意吗?” “我部族人亲眼目睹大明铁骑之英勇,对于大明铁骑非常佩服,草原上的规矩永远是强者得到最多最好的,大明是草原最强大的勇者,得到最多最好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蔑古真一脸理所当然。 苏勇顿时就感觉这家伙会说话,很不一般,将来前途大大的有,于是开心起来,拍了拍蔑古真的肩膀,准备说一些表扬他的话。 而兀格就站在苏勇身边,听到蔑古真的话,顿时大为不满。 好家伙,我为了抱大腿,刚刚才忍着心痛送出去一半的功劳,你这是要跟我打擂台争爸爸? 于是苏勇还没开口呢,兀格就抢先开口了。 “此战塔塔儿也是付出了很多的,出兵数万,连战七八天,损失也很严重,我以为塔塔儿部分走一半的战利品并不算过分,苏将军,您以为呢?” 苏勇听了兀格的话,刚打算说话,可是话到嘴边,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他勾起嘴角,笑了出来。 “有道理,确实有道理,塔塔儿部为了这一战付出了那么多,要是只拿三成战利品,我怕会有人觉得大明太霸道,对大明不满,不服大明对草原的治理,这不好。” 蔑古真瞪了一眼兀格,强行忍住心头怒火,挤出一脸笑看向了苏勇。 “怎么会呢?大明军队骁勇善战,大明国威震草原,谁会说大明国霸道?谁敢说大明国霸道?谁敢不服大明对草原的治理,我第一个不答应!” 这种表态对兀格来说就和吃饭放屁一样平常,他完全不把蔑古真说的话当一回事。 “苏将军,我听说这一战之前塔塔儿被乞颜打败了,损失了很多牛羊马,著名的勇士铁木真还死了,所以塔塔儿部内很多人都对龙虎将军感到不满。 现在又是一场大战,塔塔儿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打赢了,要是战利品不够分配的话,龙虎将军怕是不好向族人交代。” 兀格一脸的大义凛然:“所以,还请苏将军体谅塔塔儿吧,不然,塔塔儿怕是要发生内乱了。” 苏勇顿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蔑古真。 蔑古真急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苏勇伸手阻止了。 “龙虎将军不必多言了,大家都有难处,都不容易,部落受损,你要是得不到足够的战利品补偿大家,确实不太好。 你看看,镇北将军带领部众得到的战利品也归属了镇北将军,大明不会争抢,大明是讲道理的,就这样定了吧,这些战利品,大明和塔塔儿对半开。” 蔑古真一听苏勇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定语气,也知道继续说下去没有意义,反而惹得苏勇不满,于是只能低头认下了这个结局。 “这……好……好吧,对半开,就对半开。” 趁着苏勇转过头,蔑古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兀格,对他极为不满。 多拿两成战利品和得到一名大明高级将领的欢心,到底哪个更重要更有意义,蔑古真当然清楚。 一个是一次性的收益,一个是长长久久的收益,蔑古真也不是傻子,当然分得清。 结果就给兀格搅和了。 可恶的家伙。 蔑古真用看待敌人的眼神看着兀格。 对于蔑古真的敌视,兀格则是一脸胜利者的从容微笑,显然对自己的操作非常满意——开玩笑,跟我抢爸爸?当儿子也有亲疏之分的,你懂不懂? 有大明爸爸罩着我,你敢动我试试? 你动我一下我就去中都找大明皇帝哭诉,我看看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第一届儿子排名争夺赛,以汪古部首领兀格的获胜而告一段落。 蔑古真很不满意,但也只能接受眼下的局面。 不过,他可没有彻底认输,第一场争夺战失利了,还有下一次,这场战争没有终点。 苏勇这边打扫战场统计战果的同时,钟学民所部也顺利突袭了乞颜部最大的族人驻地。 和克烈部一样,为了集合兵力,发起大规模远征,大量乞颜部族人聚集到了一起,给了明军一网打尽的绝佳良机。 明军通过突袭和包围将乞颜部的驻地拿下,很快击溃了少数留下来的乞颜护卫队,并且给乞颜部族人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他们放火、杀戮、纵马冲击,造成了驻地的全面崩溃,所有乞颜族人都在为了自己而逃,互相推攘、践踏乃至于互相攻杀。 在混乱中自相残杀致死的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了被明军杀死的人的数量。 一片混乱之中,诃额仑在忠心的家族护卫的保护之下试图逃离此处,前往安全的地方。 她没有别的地方能去,只能一路往北,前往蔑儿乞求取庇护。 她满脸仓惶地抱着怀里的孩子,顾不上对于丈夫生死的担忧,试图骑上一匹马带着孩子逃离这里,保全孩子。 但是她还没有骑上去,牵马的卫士就被一支流矢击中射杀了,战马受惊,快速逃跑,差点把诃额仑带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爬起来,诃额仑举目四望,周围一片混乱,居然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到处都是哭嚎,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死亡和杀戮。 她的卫士受到了不知道什么人的冲击,正在和不知道什么人的敌人交战,但是诃额仑看得很清楚,对方分明穿着草原服饰。 为什么,难道不是部落受到了明军的突然打击吗? 为什么会有自己人和自己人交战的场面出现呢? 诃额仑想不通,不知道这种时候为什么大家还能自相残杀,而不是团结一心对抗明军。 但是死亡是真实的,好几个忠诚的卫士在她的眼前被杀死,为了保护她安全离开这里而不断地被杀死,她很愧疚,但是她无能为力,只能抱着孩子埋头奔跑,试图离开这恐怖的人间炼狱。 跑着跑着,她愕然发现她身边已经连一个卫士都没有了,周边全是惊慌失措的族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在惊慌失措的奔跑,周围全是人,她已经不知道她身处何方了。 她只能继续跑,继续跑,继续跑。 不知道跑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忽然间她前面的人摔倒了,她一个不小心也跟着摔倒了。 摔倒之后她立刻侧过身子要开怀里的孩子,可是她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被身后的人跟着一起砸在了身上。 很多人一起摔倒,很多人都被后面的人压在了身上,后面压着前面,更后面的压倒了后面的。 没有人在意最下层人们的惨叫和绝望的呼救。 人的重量只有在此时此刻才显得尤为骇人。 然而这只是整个驻地残酷一幕的小小注脚,是整个草原残酷一幕的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这一日之前,和这一日之后,都会有更多更加残酷的一幕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时代。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这场驻地围歼战宣告结束。 随后,辛弃疾亲自率领援军赶赴,帮助增加俘获数字,增加这场战争的收益。 根据后来的统计,钟学民所部俘获了乞颜部众十一万,马匹十七万,牛羊马二十万以上,整个乞颜部通过多年战争和掠夺积累的财物至少有一大半成为明军的战利品。 甚至因为缴获太多,明军不得不利用急于活命的乞颜族人充作临时辅兵,帮助管理俘获的牛羊马,催促着它们一路跟随庞大的缴获队伍返回大军总部所在地。 等到两支出征的军队全部返回之后,留守大本营的韩景珪才十分惊讶的发现这场战争为大明国带来了太多太多的财富。 尽管这些财富是以生命的形式体现的,但是不得不说,这些生命都是有价值的,有些的价值还非常之大,比如战马。 这些战马随便挑一些卖到南宋去都是相当大的一笔收入,稍微多一些,能让南宋掏空国库。 而根据随军参谋们的估计,就这样的一场战争带来的战争缴获,只需要卖出其中的一部分,不说全部,三分之一左右,就能让明国度过因为修缮黄河而造成的财政危机。 打仗居然可以这么赚。 可以说这场战争让韩景珪在内的一些明国军方高层人员意识到了战争可以带来的巨大红利,这种红利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为之心动,乃至于为之疯狂。 得知具体的情况之后,北伐军中开始出现了【要不要继续向北进攻,或许还能得到更多缴获】的声音。 七百七十三 你们是在捍卫我们的胜利吗? 这种声音从最开始出现到传播开来花费的时间很短,在军队里很受欢迎。 以至于韩景珪、辛弃疾和行军书记官张桥年都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一些军官和部分士兵因为觉得这仗打得太畅快了,获得的胜利和战利品实在是太爽了,觉得草原上都是肥羊,于是想要再接再厉,继续向乃蛮部、蔑儿乞部发起进攻。 至于军粮什么的也完全不用担心,咱们不是得到了那么多牛羊马吗? 直接带着这些牛羊马随军行动,只要饿了就杀了吃肉,和游牧骑兵一样,再加上咱们的装备,还怕不能全灭草原? 这样的声音自从出现开始就不断在军队里蔓延,很多士兵都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 能够为大明取得更大的功勋,能够建立更高的功业,这有什么不好? 于是一些战功很高、很有威望的军官被大家伙儿推举,让他们向北伐军总指挥韩景珪请愿,请他向朝廷提出继续北伐的目标。 继续被罚,扫平草原,一口气将大明的北部威胁全部荡平,如此,岂不是大家所有人所希望的吗? 正在处理军务和善后事宜的韩景珪一脸莫名其妙的见到了这些激动的军官,军官们向韩景珪提出了他们和士兵们的请求。 “草原骑兵实力羸弱,却不知死活向大明挑衅,这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找死,更是对大明干脆彻底的敌意,可以想见,若是克烈与乞颜得手,草原其他部落必将紧随其后入侵中原! 如今大明强而草原弱,正是应当趁此良机将草原诸部落全部剿灭之时,为了不让子孙后代面临更加严峻的局面,吾辈应当承担起这个职责,将草原诸部落全部消灭!” 被选拔出来作为代表的三十名军官一起向韩景珪请战,他们希望继续北伐,攻打乃蛮部和蔑儿乞部,争取将他们也给打残掉。 反正食物足够,战斗意志足够,连向导都有,完全不用担心迷路、找不到这些部落的老巢在什么地方。 找到他们,奋勇突击,全面包围,把他们像克烈和乞颜部一样一口吃掉! 多么让人感到热血沸腾啊! 总指挥,你就答应我们吧! 韩景珪面对这种局面,感觉问题比较严峻,他认为军队内部出现了冒进主义思潮,这将严重影响指挥部对军队的控制。 他找来了辛弃疾和张桥年商议此事,而当他和辛弃疾还没有商量出办法的时候,张桥年已经开始行动了。 针对部分军官和士兵渴望继续战争的情况,张桥年以行军书记官的身份召开了军中营指挥使以上的军官大会,严厉批评了他们的这种想法。 “很早以前的古人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说,国虽大,好战恒亡,意思是什么?意思就是国家虽然大,虽然强,但是只要好战,一定会灭亡!这里面不仅有警示的意义,还有很深刻的寓意! 你们大多数都是复兴会员,我问你们,陛下亲笔所著《苏氏政论》你们都读过吧?第三章第一节开篇明义,说了什么?一个国家如果过度好战,以战争为生存的本意,终将因为过度扩张而灭亡。 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一面是进军距离超越了国家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三个月都不能抵达的地步,所以国家不能治理当地,攻打下来也毫无意义。 另一面是整个国家为了战争而陷入疯狂,则一旦没有敌人了,一旦打到极限位置找不到敌人了,国家又该何去何从?这是先秦的教训,也是古人留给我们珍贵的教训!” 张桥年的面色非常严肃。 “你们都是读过苏氏政论的人,你们大部分也都是复兴会员,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你们的任务难道是在战场上为了掠夺牛羊马而奋斗终生吗?你们的任务难道是放纵自己的破坏欲望,忘掉身为军人的天职吗?” “我们的存在,我们每一天的努力训练和奋不顾身的战斗,都是为了捍卫我们的胜利果实,捍卫我们从上等人手里夺来的一切! 捍卫我们的家人所拥有的土地、房屋和读书识字的权利!捍卫我们的家人可以不用承担苛捐杂税的权利!捍卫他们可以抬起头来做人而不是做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的权利!” “这是我们曾经没有的,是我们通过浴血奋战才得到的,是我们自己和战友们不惜牺牲性命拼来的!来之不易!每一项我们拼来的权利都染着血,染着他们的血!附着他们的命!” “上等人被消灭殆尽了吗?已经不见了吗?大明国内没有上等人了吗?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你们是在捍卫我们的胜利吗?” “做事情之前,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那些已经战死的人,问问自己,是在向着咱们共同的目标努力前进吗?!” “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渴望什么?真的是要为子孙后代扫清祸患吗?!难道不是为了个人的私欲而要破坏整体的利益吗?” 张桥年掷地有声的怒喝让众军官被训的抬不起头来。 他们低着头,皱着眉,双手紧紧抓住裤子,心中充满了自责的情绪。 参加这场会议的军官超过八成都是复兴会会员,剩余不到两成的还不是复兴会会员的军官们基本上也都参加了军队内部的课程,对于张桥年所讲的内容和一些专业词语,他们并不陌生。 正是因为不陌生,在这个大环境下,他们也感受到了一样的自责和痛苦。 好战的情绪一扫而空,自责和反思成为了主流。 这场军官会议之后,各级书记官和指导员的会议也随之展开。 他们也被张桥年骂的狗血淋头,人人都被要求作检讨,要跟着军官们一起作检讨,于是当天晚上的篝火生活会议就变成了一场大型自我检讨会议。 无数军官在部下的基层军官和士兵们面前做自我检讨,承认自己思想上的错误。 各级军队的书记官和指导员们随之做了发言,对于在这场风波中未能尽到职责这件事情做了自我检讨,承认自己在思想上的松懈,承认自己的错误。 接着,之前跟着起哄的基层军官们也站起来作了检讨,一些跟风的士兵也站起来作了检讨,纷纷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军中因为这场空前胜利带来的浮躁风和好战风随之消散,冒进主义错误被拎出来狠狠批判,大家重新聚在一起温习了参军的誓言和参军的最终目标。 各级军队的指导员和书记官开始对各部队进行思想上的针对性指导,趁着战争结束的档口,给大家来了一拨思想强化,把思想文化课程的时间从一个半时辰增加到了两个时辰。 对于张桥年一席话就平息了军队内部的思想动乱这件事情,韩景珪和辛弃疾相当满意,对于张桥年的行动力也相当佩服。 七百七十四 人皇之名实至名归 韩景珪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思想动乱十分有感触。 他拍了拍张桥年的肩膀。 “早前陛下要在军中设指导司,我只当指导司的意义是掌控军规军法,以军规军法限制军队,让军队处在军规军法的约束之中,未曾料到你的一席话居然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 看来我还是学的太少,太浅了,之前并未想过还有如此作用,陛下的政论等回去我要重新温习一遍,要是我也能多学一些,说不定也能和你一样了。” 辛弃疾也连连称赞。 “换一支军队,恐怕这场战事就不是那么容易停止了,说不定要闹出大事来,确实,此战大胜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军中有如此反应,我并不意外。” 张桥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他把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告诉了韩景珪和辛弃疾。 “换一个理论精深的书记官来做,一样能做好,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复兴会,自宋以来,朝廷和文官打压武将,限制武将,目的是防止五代乱局再现,防止那个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时代重现。 今人不了解那个时代,不找到那个时代的武将和军队是何等嚣张跋扈,朝廷和文官是如何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天下万民又是如何被他们蹂躏的,所以自然觉得宋人矫枉过正。 不过陛下当年在指导司中讲课的时候多次提过,他认为宋人并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五代那种皇帝天天换的日子,换做是谁也接受不了,而这一切都在宋得到了解决。 军队太强大,太恐怖,若不施以教化,束缚其手脚,一旦完全释放,必将反噬自身,但是陛下认为宋人钻进了牛角尖,走了极端,本该束缚军队,教化军队,他们却采取了最直接的打压。 打压和束缚与教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模式,打压会让军队在短时间内被驯服,但也会同时失去战斗力,束缚与教化会让军队懂得为何而战,应该把自己强大的武力用在什么地方。 宋人走了前一条路,而我们走了后一条路,宋人没有武将和军队作乱的事情,而我们也没有,但是宋军战斗力受到严重影响,内战外战一塌糊涂,惹人耻笑,而我大明军队呢?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们教化军队,让军队知道为何而战,让军队知道该把自己的武力用在什么地方,因此当军队出现些许问题的时候,只要予以引导,就能让军队重回正轨。” 韩景珪和辛弃疾听了,感觉张桥年说的很有道理,觉得这方面还是张桥年这些书记官和指导员比较厉害。 他们虽然也掌握有相关的理论知识,但是专业点没有点在这个地方,面对这种事情,多少有点难以作为。 而专业的书记官和指导员则掌握丰富的办事方法,且在军队里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和存在感,他们一出马,军队内部的思想动乱立刻平息。 每一次的平息都会加强军队内部的思想教育,提高士兵的思想水平,所以明军的思想水平就会不断提高,类似的事情也就会越来越少。 这并没有降低军队的战斗力,反而是大大凝聚了人心,提高了战斗力。 这种思想凝聚为军魂,成为每一个士兵的共同认同,它灌注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心灵之中,任何进入这个大集体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被这种军魂所吸引,认同它,接受它。 在行军征战的征途中,会不由自主的被它所引导,所作所为会不自觉的主动符合它的引导。 这是宋人办不到的,这也是宋军无法战胜明军的根源之所在。 纵使岳飞再生,巅峰岳家军重现于世,明军也不会被岳家军打败。 岳家军只有一支,人数只有十万,就算极限一换一,打完了也就没了,事实证明,宋人没了岳飞,就无法再次重建岳家军,岳家军成为绝唱。 而明军不同,只要军魂还在,军队就算全部打光了,也能再次组建。 打不死,敲不烂,砸不碎,煮不透,烧不着。 于是对于朝廷指令,对于总指挥部的命令,明军全体再也没有任何异议,遵从北伐军总指挥部发布的命令,清扫战场,整理战果,准备班师回朝。 这场军事行动到此为止,明军顺利完成了战前制定的目标,甚至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战前目标。 苏咏霖没有料到大军居然可以获得如此之大的战果,为他几乎是超额完成了战略目标,还超额获取了大量的战争俘获,使得这场战争不仅没有赔钱,还大赚特赚了。 战马二十多万,牛羊加在一起都快要五十万了,其他的诸如骨制品皮制品等等草原特产更是数不胜数,就连黄金白银珠宝之类的也大有所在,苏咏霖甚至为此增加了不少黄金和白银的储备。 原来这些草原部落有那么多的黄金和白银? 哪来的? 苏咏霖对此感到疑惑。 不过这并不重要。 最让他感到满意的并不是黄金和白银的缴获,而是大量的人口俘获。 这两个大部落加在一起一共被他俘获了快三十万人,其中青壮的人数并不少,约占三分之一,大量的人口俘获让他又多了一批免费劳动力可以使用,可以为黄河工程添砖加瓦。 虽然这两个部落并没有被完全彻底的消灭了,还有不少人逃到了无法追击的地方,尽管如此,这两个部落也可以宣告终结了。 尤其在他们的首脑脱里和也速该都被俘获的情况下,这两个部落几乎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剩下的人口和青壮数量已经让他们连自我保护的能力都没有了。 剩下的草原四个主要部落和游离在外的小部落不会放过这些丧家之犬,一定会群起而上将他们彻底分食殆尽,让他们尸骨无存。 这也让苏咏霖开始思考战后对草原上局势的重新规划和安排。 此战的发生是为了回应克烈部和乞颜部的挑衅,为了将这两个狂妄自大的部落狠狠收拾一顿,让草原上的部落知道大明朝的厉害,让他们不敢贸然南下寇边。 这固然是苏咏霖的目标,但是这一战的战果也可以说是超乎想象的大,直接把这两个部落打残了,他们剩下来的残部根本不可能继续维持那么大的地盘。 克烈和乞颜覆灭之后,剩下来的草原大部落也就是蔑儿乞、乃蛮、塔塔儿和汪古,还有被他们自己称为林中部落的很多杂乱分不清所属的部落,如果大明的力量不介入进去,剩下来的草原四大势力必然有所得。 他们的势力会相对应的壮大,并且逐渐发展为克烈和乞颜这样的大部落,重新具备威胁中原的能力,说不准还会养出蛊王来。 这不是苏咏霖愿意看到的局面。 因为剿灭了敌人而让敌人的敌人发展壮大从而变成心腹大患的事情,历史上并不少见。 所以对克烈和乞颜的战争并不是苏咏霖规划之中的产物,只是他们实在是在找死,苏咏霖无法忍耐,只能对他们下狠手。 狠手下完了,草原出现了一定的权力真空,而大明国在目前来说并没有足够的精力能够直接占领草原、发展草原,尤其是在隔着汪古部和塔塔儿部的情况下。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又该如何维系草原的平衡呢? 苏咏霖思虑良久得不出一个妥善的结论,便把大臣们喊来开会,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到底也是国家事务,这些对高层事务颇有看法的大臣们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就算没有立刻就能使用的计策,听一听,说不定就能想出有效的策略。 于是苏咏霖喊来了以赵作良为首的大明最高决策团队,将自己的这个疑问告诉了他们,想要与他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此前,整个大明朝廷已经知道了此番大胜,欣喜之余,官员们不得不感慨苏咏霖傲人的武功和强悍的军事能力。 虽然中华尚未一统,但是没有人认为他不能完成一统天下的任务,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苏咏霖的威望水涨船高,人皇之名越发实至名归,就算他不是天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做不好皇帝。 相反,褪去了天子的神秘面纱,一个强悍的人皇更具人望。 以苏咏霖对民间的各种减负和惠民政策,他在很多地区的人望早已超越了正常皇帝该有的水平。 很多官员出差回来都在说,百姓口口声声都在念叨着苏咏霖,念叨着属于人间的人皇,诉说着苏咏霖为他们办的事情,感恩苏咏霖赐予他们土地,减轻他们的负担,让他们拥有如今的生活。 言辞之中,百姓对他有着无尽的感激和崇敬—— 不仅仅是对这位人皇,更是对苏咏霖这个人有着无尽的感激和崇敬。 超越了皇帝的身份,直接指向了苏咏霖本人。 这种情况让很多旧官僚无所适从。 他们更加擅长应对的是一位垂拱而治的圣天子,一位皇帝属性大于本人属性的“圣天子”,而不是一位手掌天下权且具备无上人望的人皇,一个纯粹的人。 自古以来皇帝属性盖过人的属性的情况比较多,个人超越皇帝身份者太少,猛然间遇到一个,他们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位年轻的人皇,臣服于他,效忠于他,为了他的一声令下而来回奔走,以此为荣。 一如此时此刻。 议事大殿中,苏咏霖坐在上首,其余人坐在殿下,殿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直到苏咏霖开口。 “都说说吧,别不说话啊,大明军队打了胜仗,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就是朝廷的任务了,要是不能处理好之后的事情,就说明朝廷配不上大明军队,这可不好。” 苏咏霖端起茶碗,揭开茶盖,稍稍饮了一口。 七百七十五 无限正义 苏咏霖一句话问出,耶律元宜看着没有别人说话,便站起了身子率先发言。 “陛下,臣以为,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所虑者,无非是克烈部与乞颜部覆灭之后,没有他们的制衡,其余诸部得以做大,所以最好的做法,无非是大明直接出手管理草原。 但是问题在于,眼下的大明诸事繁多,并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对草原的占据和统治,黄河治理耗费大明大半精力,剩下的日常政务也是非常繁杂,直接出手管理草原,力有不逮。” 说着,耶律元宜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林景春。 注意到耶律元宜的视线,林景春瞪了他一眼。 “看我干什么?没钱!你们民政部今年的预算已经给过你们了,你还想怎样?你又不修黄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草原是个大窟窿,填不满,就算要填,也不是现在!” 林景春在最近的政务会议上因为被多次要钱,搞得有点神经敏感了,看谁看他都感觉是想要问他要钱,于是他的反应就比较激烈。 最后那句话更是看着苏咏霖说的,基本上就是说给苏咏霖听的。 看起来,他真的挺担心苏咏霖又对草原有想法,想要花大价钱经营草原,给大明朝增加一个怎么填也填不满的无底洞。 对此,苏咏霖哑然失笑。 苏咏霖一笑,其他大佬们也跟着笑了出来。 无他,林景春最近确实有点搞笑,看谁都像是要钱的,走到哪里都捂着钱袋子,生怕有人从他口袋里掏前走。 据说现在的朝廷各部门都有人打赌,赌的是哪个部门的大佬能从林景春手里讨到预定份额之外的钱,谁要是能讨到,这个部门就在朝廷里很有面子。 “我没说要钱啊,林尚书,你也别太敏感了,我只是感叹一下你当政不易。” 耶律元宜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口道:“财政部显然是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了,没有钱,就没办法经营草原,而且经营草原本身也是挺困难的事情,无论是过去的辽国,还是金国,都没有直接治理草原,所用之手法,无非羁縻二字。”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元宜,你的意思是,大明也应该和辽国还有金国学习,用羁縻手段控制草原?” “陛下圣明。” 耶律元宜开口道:“辽国和金国都无力直接控制偌大草原,但是通过对草原上诸多部落的扶持和打压,他们都成功让草原上没有一个绝对强大的部落能够号令群雄。 只要没有一个绝对强大的部落可以掌控局势号令群雄,草原就不可能威胁中原,过去草原之所以能够威胁中原,无非是出现了统一的号令,如汉时的匈奴、鲜卑等。” “嗯,继续说。” 苏咏霖点了点头。 “遵旨。” 耶律元宜接着开口道:“臣以为,要想让草原不能威胁中原,只要做到四个字就可以。” “哪四个字?” “锄强扶弱。” 耶律元宜一语既出,苏咏霖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锄强扶弱!哈哈哈哈哈哈……” 与会众人也有不少人绷不住了,跟着大笑出声。 耶律元宜自己也笑出了声。 确实,挺搞笑的。 明明是为了大明朝的利益,从而成为草原上的搅屎棍,让草原上始终不得安生,并且对于冒头者施以无情的打击,决不允许有人挑战大明朝的统治地位,但是在耶律元宜的嘴里,这件事情忽然变得正义起来。 看呐,锄强扶弱,这四个字是多么的正义? 因为这四个字,大明国在未来所做的一切,对于草原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算是正义的,甚至是无限正义。 因为我在锄强扶弱,我在扶持弱者,我在打击强者,我在做对的事情。 只要我能一直锄强扶弱,只要我能永远锄强扶弱,那么草原就永远不会成为威胁,并且我也是永远正义的。 这当然很搞笑。 不过苏咏霖也非常清楚,永远强大是很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存在的,大明朝并没有把握永远锄强扶弱而不会帮着草原养出蛊王。 反正金国人决定消灭塔塔儿部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会把铁木真养成最后的蛊王。 反正李成梁决定养寇对抗朝廷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会把努尔哈赤养成最终的蛊王。 养蛊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总有人自作聪明的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微操永远控制局势,总觉得这些棋子逃脱不了自己的五指山。 可他们也不是如来佛祖啊。 苏咏霖觉得锄强扶弱可以用,但只是权宜之计,是大明朝腾不出手全面介入草原治理时期的权宜之计,一旦腾出了手,就必须要把草原纳入统治之中,彻底解决草原上的威胁。 至于方法…… 苏咏霖忽然想到了草原上的牛羊,想到了草原上畜牧的条件,想到了草原上的羊,然后思维跳跃到了英国的羊吃人圈地运动。 圈地运动发生的根源就是大航海带来的世界联通,使得英国成为世界商贸中心,羊毛纺织业大大发展起来,市场价格一路攀升。 部分英国人看到了商机,于是开始圈地放牧养羊赚钱,数百年的时间里,他们把英国一半的耕地变成牧场,大量农民破产失地无路可走,只能进入城市。 工业革命与破产农民转化而来的无产阶级工人随之登上历史舞台,永久改变了历史进程。 英国和明国不一样,英国是为了赚钱,而明国不仅为了赚钱,也需要以此驯服草原,解除游牧民族对本身的威胁——用经济手段。 对于大明朝来说,通过发展羊毛纺织业来拉动对草原的需求从而推动中原王朝向草原扩张势力,这的确是合乎常理的一步棋。 这一条龙产业链如果打通,就能盘活全局。 但是苏咏霖很快意识到这其中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羊毛纺织这种事情就和所有纺织行业的发展一样,两三千年前就开始起步了,中原地区一直都有羊毛纺织的技术,人们也不是不知道羊毛可以织造衣物。 但是问题不在于这里,而在于效率。 通过传统手工业的纺织技术用来纺织羊毛产物实在是效率太低了,最后就是价格高,变成了奢侈品,根本不足以推动产业升级,也不能形成一个大规模产业,产生大规模经济效益,从而促使中原王朝永久占领草原。 从收割羊毛到挑拣羊毛再到最后的纺织工序,在传统看来,需要耗费的人力和时间都相当惊人,如果没有技术上的革命和进步,不能实现羊毛纺织的量产和大降价,这一设想根本就是不可行的。 要是羊毛织物成为奢侈品,那么需求量只会被大大的限制,并不能改变中原和草原的经济生态。 所以对现有的纺织机和技术进行改进,对整个羊毛纺织业进行技术革新,让它不再是奢侈品和贵族专供,这才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想到这里,苏咏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锄强扶弱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锄强扶弱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耶律元宜点头。 “自然,锄强扶弱只是权宜之计,真正地解决还是要等黄河整修工程完工之后,朝廷财政充裕,能腾出手来,自然能以大军北伐草原,彻底解决草原祸患。” 耶律元宜话音刚落,礼部左侍郎周江就站起来反驳。 “耶律尚书所言固然有道理,但是臣以为这并不是最终解决之道。” 耶律元宜扭头看向了周江,满脸都是不愉快。 “周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北伐草原最为暴烈者,无过于汉武,然而历经汉武之后数代帝王之打击,草原祸患解决了吗?” 周江作为山东系的人,素来看这群契丹人不满意,所以对他们没有好脸色,从来也不会对他们说什么好话。 耶律元宜知道周江的德行,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冷峻。 “盛极一时的匈奴自此再也不能成为中原之祸患,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周江正色道:“匈奴的确衰退了,但是其后鲜卑势力大成,乌丸紧随其后,后汉为之苦恼至极,边疆糜烂,几乎不可遏制,更为后来五胡乱中华之滥觞!使得中原大地满是腥膻!” 耶律元宜脸色骤变,在场的耶律成辉、耶律瑾、李宝成、米援等人都面色骤变。 他们都是外族人,不是汉人,都属于外部族群,周江此话,听上去是在骂当时的五胡,可是放到现在的语境之下,明显是指桑骂槐,指着他们一起骂了。 “周侍郎,慎言!” 耶律成辉素来以好的涵养著称,所作所为颇有古之大儒的风范,甚至有人说他儒雅的不像个契丹人,而眼下被周江指桑骂槐一顿指责,显然也是心里不痛快。 不过无所谓,虽然他的品级比周江要高,但是周江完全不在乎。 看不起就是看不起,不爽就是不爽,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奈我何? “何为慎言?我不过是在就事论事,您又有什么见解吗?我所说的,难道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还是您觉得我说的不对?若是如此,请您斧正。” 周江微微一笑,耶律成辉一张脸顿时就黑了。 他发誓,他从没有如今日这般憎恨周江,甚至还有点隐隐憎恨自己契丹人的身份。 同样作为外族人的臣子也用看待仇人的眼神看着周江,隐隐有些怒火高涨忍耐不了的迹象。 对周江的不满和没来由的自卑让他们极为恼火。 苏咏霖看着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就要变成民族矛盾争论大会了,那可不是今天的议题。 于是他便开口了。 “无论汉人,契丹人,还是渤海人,奚人,都是大明子民,都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穿一样的衣服,读一样的书,吃一样的食物,硬是要分出个彼此来,怕是纠缠不休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皇帝亲自下来打圆场,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就此作罢。 周江也很明智的没有继续借题发挥。 他向着苏咏霖行礼道:“陛下,汉武为北伐草原,使得天下疲敝,海内户口减半,暴烈至此,还是不能降服草原,匈奴之后,又有鲜卑、乌丸,之后乃有五胡,由此可知,单纯用兵,不能解决草原问题。” 耶律元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你说说,怎么才能彻底解决草原问题?把他们所有人都杀光?杀的干干净净?” 周江一脸无所谓。 “我只是在说耶律尚书的办法不行,没说要怎么解决,若草原问题那么容易就能解决,也不会迁延日久,直到今日还不能解决,我没有那么大的才能。” “你……” 耶律元宜大怒,伸手指向周江:“你莫不是在戏弄我?只是反对我?” “不敢。” 周江拱手行礼:“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在下才智有限,不能解决这个千古难题,还请耶律尚书不要怪罪。” 说完,他安然坐下,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得体微笑。 这倒是显得面目狰狞的耶律元宜颇有些小丑的姿态。 丢了面子的耶律元宜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愤愤不平的坐下。 外族系和山东系之间根深蒂固的过节和偏见是无法化解的,也没有人能够化解,燕云系和元从系对此也没有什么看法,更不会想着去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苏咏霖对于这种争端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隐晦地提了一嘴。 “反对是可以的,没有说不准反对,错误的事情必须要反对,否则就是不负责任,但是反对要么言之有物,要么能拿出更加切实可行的方略,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或者为了些毫无必要的理由而反对,那不是议事,那是党争,诸君需要谨记。” 苏咏霖淡淡的警告既是回应,也是宣告,群臣纷纷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至于会不会再犯,那就另说。 七百七十六 将流寇变成良民 苏咏霖并不介意朝廷内部的某些纷争。 指望他们团结一心,还不如指望天下大同可以实现。 更何况他们要是团结一心了,苏咏霖自己的元从系可就危险了。 在一定区间内保证他们的争端,给他们争吵的自由,这倒也是做皇帝应该去做的事情。 该吵吵,该闹闹,打起来了也有苏咏霖做裁判。 但是不管怎么说,正事还是要做。 “锄强扶弱固然是当前可以使用的计策,当前,对于草原上的部落,锄强扶弱是有用的,但是锄强扶弱也是玩火,弄不好就要引火烧身,所以最终,还是要有更加可靠的方法解决草原祸患。”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缓缓开口道;“诸君建议用战争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以为是可行的,战争确实可以解决部分问题,但是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战争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若要达成消除草原祸患的手段,则需要从草原牧人生存之根源入手,找寻他们在草原上生存且难以遏制的根本原因,不要看表象,而要看根本原因,诸君,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吗?” 苏咏霖走啊走啊,走到了耶律元宜的位置后面,双手扶着耶律元宜的座椅靠背,叫耶律元宜浑身不自在,试图站起来,但是又被苏咏霖摁了下去。 “臣聆听圣训。” 一直没说话的赵作良开口了。 苏咏霖笑了笑。 “很简单,我认为草原牧人之所以如此强悍、好战、贪婪,无非是他们没有办法像大明子民这般安居乐业,草原很难进行农耕,不能农耕则无法盖房子定居,不能定居就必须要不断地变换生存之地。 像这样居无定所之人,四处流窜之人,古人给他们一个蔑称,叫做流寇,这也是古人最为担忧的一种人,他们能给安居乐业的百姓带去最大的危害,不得不防,而草原上,全是这种人。” 群臣听着苏咏霖的说法,有的陷入沉思,有的一遍思考一边点头。 右都御史孔茂捷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 “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让这些流寇变成可以安居乐业之人,是吗?” 苏咏霖绕到了孔茂捷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了,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要想办法让他们从流寇变成良民,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仅仅只是出兵打击,没完没了,徒耗军费,会把国家拖垮的。” 民政部左侍郎陈吉昌皱着眉头站起了身子。 “陛下,将流寇变成良民,这在中原之地可以办成,只要授田就可以,可是在草原上,又该怎么办呢?难道把草原牧人全部迁移到中原来,给他们授田?” “那样的话别说我不愿意,我都没那个钱能把几百万草原牧人全部拉到中原来,我的想法是,找到他们赖以生存的法门,掌握他们赖以生存的法门,然后控制住。” 苏咏霖缓缓开口道:“草原牧人赖以生存的,无非牛羊马而已,马用来骑乘,牛羊用来吃喝,以此为核心生产一些皮制品骨制品等等,基本上是靠天吃饭。 气候好,水草丰美,则牛羊马都长得好,他们的生活就没有问题,就更会趋向与中原做贸易换取生活物资,但若是天降大雪气候严寒,水草不够丰美,大量牛羊马为此而死,他们的生活就有问题了。 这个情况下,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南下寇边,因为留在草原上终究也是饿死,南下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活,诸位要是面临这样的情况,又会作何选择呢?”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认可苏咏霖的看法。 “若然如此,必然是拼死一搏以求生存,而拼死一搏的人,是最可怕的人。” 赵作良抚着胡须缓缓说道:“陛下如此说,便是讲明白了草原蛮夷为何屡屡南下不肯罢手之缘由了。” “便是如此了,便是我们,不也是要看天吃饭吗?年景好,打的粮食多,就能活人,年景不好,打的粮食不够多,就要饿肚子,就会有流民,进而出现流寇,中原如此,草原亦是如此。” 苏咏霖背着双手缓缓踱步,开口道:“所以我想,若是能找到一个即使是荒年也能让草原牧民有生路的法子,那就好了,能不用拼命就能活命,谁不愿意呢?”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苏咏霖拍了拍手,让殿外的内侍拿进来了一件衣裳。 一件毛衣,羊毛衣。 “这是一件毛衣,一件由工部纺织局纺织出来的羊毛衣,因为是要给皇后穿的,所以他们精心纺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十二个人联手,为皇后织就了这件价值不菲的羊毛衣,皇后试过了,非常暖和,很适合冬日里穿着。” 苏咏霖手持这件赵惜蕊很喜欢的毛衣展示给群臣观看。 群臣打量了这件堪称奢侈品的毛衣,感觉确实不错,看着就软软的,一定很暖和,穿着也一定很舒服,非常适合冬日严寒的时候穿着。 群臣之中只有林景春在看到毛衣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反应了过来。 “陛下,您的意思是不是要咱们利用草原上那么多羊生长的羊毛来纺织羊毛衣,从而将羊毛衣推广出去,形成一个行当,把整个草原都给容纳进来?” 苏咏霖笑了。 “对咯!还是景春最懂我的心意!” 苏咏霖走到林景春的背后,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开口道:“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草原上有很多羊,很多很多很多羊,比牛和马都多,除了肉和奶,羊还产毛,这件毛衣,就是用草原羊的羊毛织就的。 接着,我又注意到咱们这些人在冬日里有各种皮毛制作的衣物可以御寒,完全不怕严寒,但是普通百姓只能穿得起布匹制作的衣物,不冷还好,一旦来了寒潮,只能缩在屋子里动弹不得,冬日里很难行动,很容易冻伤、生病。 羊毛衣既然那么暖和,若是可以大规模织就,直接供应给全国百姓,不仅仅是羊毛衣,还有羊毛裤,羊毛袜,羊毛帽子,羊毛围巾,羊毛靴子,那么他们全都可以在冬日里安然度过,无需忍受严寒之苦。 而且诸位,全国百姓数量几何?那么多人如果人人都需要羊毛制品,那么中原对于羊毛的需求会是多少?草原上的羊够吗?有足够的羊毛可以使用吗?草原对于我们来说,还会是无底洞、吞金兽吗?” 七百七十七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群臣被苏咏霖这突如其来的设想弄得一脸懵。 不过他们都不是笨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背后庞大的利益。 苏咏霖描述的景象一旦成真,中原对于草原的需求又会激增到何种程度呢? 或许不是他们所能想象出来的。 孔茂捷就十分激动。 “若然如此,草原恐怕就不再是负担了,而是一座金山啊。” “是啊,若是当真如此,何止一座金山,有羊的地方遍地黄金,都不需要我们去找,黄金就会自动蹦到咱们面前……” 一向自诩视金钱如粪土的孔拯也忍不住开始做梦。 无他,是在是苏咏霖描述的内容太过于诱人了。 几千万人级别的大生意,怎么看都能够让人浮想联翩。 而就在他们快要飞起来的时候,工部尚书时征无奈的叹了口气,适时的给了他们一记重拳,将他们从幻想的高峰打落到深沉的谷底。 “诸位做梦之前,要先注意到陛下之前所说的话,这件羊毛衣,花了十二位织造女工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价值不菲,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购置回去的。” 时征一句话把人们从云端拉入凡尘,顿时收获了一堆白眼。 苏咏霖则哈哈大笑。 “没错没错,还是时部堂说的对,我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在此之前,咱们要想个法子让羊毛制品变得让百姓都能买得起,咱们要让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只有百姓买得起,我的想法才能真正的落实。” 法部尚书沈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如此说来,陛下,这羊毛纺织目前难道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对,很难。” 苏咏霖看了看时征,时征扭头看了看工部左侍郎乔云良。 乔云良站了起来。 “是的,时部堂所说的是真是的情况,羊毛纺织需要从羊身上取毛开始,挑拣,清洗,晒干,再挑拣,最后人工织就,难度很大,只有掌握相关技艺的人才能织就,耗费时间很长,一般织女根本做不到。” “现有的纺织机械办不到?” “办不到,织布和毛纺织不是一回事。” 乔云良继续摇头。 林景春有点急了。 “所以,可以纺织羊毛的器械要什么时候才能制作出来?你们工部每个季度都能分走那么多预算,钱花了,不能一点成果没有吧?” 财神爷发话了,时征不能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事实上纺织羊毛的器械是有的,古人传下来的,只是操作起来很难,效率也很低,目前的难题在于如何简化每一道工序,工部已经准备着手安排专人研究改进,相信很快会有成果。” “很快是多快?除了军队和民政,你们工部要走的预算是最多的,钱我给了,你们不能拿不出成果来?给我一个时限,时限之内我要看到成果,否则我就要考虑你们是否值得那么多的财政预算。” 林景春没有因为时征是他的同志而对他有稍许好颜色。 时征一愣,立刻皱紧了眉头。 “林部堂!任何器械的研究和改进都是需要时间的,它们充满了匠人的心血,不是你说一句话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的,要是那么容易,先人早就把草原解决掉了,何需等到如今?” “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看结果。” 此时此刻的林景春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时征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感觉和这个完全不懂技术难题的外行人无话可说,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苏咏霖。 “陛下,工部在陛下的命令下同时进行多种器械的研究和改进,火药,冶铁,水利,农具,现在还有织机,每一项,工部官吏都在竭尽全力,绝无偷懒、敷衍之事,望陛下明鉴。” 苏咏霖眼见时征向他求助了,也的确打算为他说几句好话。 时征的困难他是看在眼里的,他这个皇帝的眼界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比拟的,他甚至看过升入太空的火箭,要是有个系统,他甚至想要手搓火箭,带领大明朝跑步进入新时代。 可惜他没有。 于是空有眼界,没有相关的知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他给工部官员们留下了众多难题交给他们去攻关,去实践,过程中的艰难困苦他是不了解的。 尽管如此,将一项重要的发明制作出来并且投入量产需要多大的精力和物资投入他还是知道的,所以对于研发人员,他有着足够的耐心。 不过主要负责花钱的林景春似乎没有这样的耐心。 “景春啊,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是我跟你讲,我让你花的每一枚铜钱都是有价值的,尤其是工部,你想想,若是没有钱没有人没有物,新的织机怎么能造出来? 没有新的织机,咱们怎么纺织羊毛制品?没有羊毛制品,咱们怎么把控草原命脉?小小一台织机,那就是大明朝制霸草原之根本,意义深远,这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皇帝亲自出马,林景春也没什么话可说,不满的看了时征一眼,只能认怂。 “陛下所言极是,臣错了。” “你也没错,任何时候都该省着花钱,对一些不该花的钱,就要予以驳斥,能省一点是一点,诸君也要学习林部堂节俭度日的作风,朝廷艰难之际,正是需要诸位勠力同心之时。” “臣遵旨。” 群臣异口同声。 会议到此为止,大体上就结束了,群臣一起向苏咏霖告辞,苏咏霖点了点头,任由他们离开议事大殿。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苏咏霖陷入了沉思。 想要解决草原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 除了生产技术上的难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点。 交通运输。 生产技术上的难题好解决,但是交通运输牵扯的地方就太多了,不好解决。 在各个环节针对性的解决羊毛产物生产的问题,包括织机的问题,都是可以提上日程的,前人给出了传统的办法,他们要做的是改良。 但是交通问题,比如火车,那可以算是从无到有的创造了。 等之后技术问题解决了,苏咏霖大可以在草原就近发展羊毛纺织工业,就地招募牧民来生产羊毛制品,不仅可以降低生产成本,还能以此将他们从流寇状态引入定居状态。 但是如何把数量极为庞大的羊毛制品从生产地运输到发售地,以及这期间产生的运输成本,这也是不小的问题。 诚然羊毛制品不怕过期,打包好了就没有太大的储存成本支出,但是从草原转移到中原,基本上也只有陆路运输这一种手段,靠人力和畜力运输,至少也要从草原转移到中都地区,然后才能有使用水运和海运的可能。 苏咏霖坐在椅子上,想起火车最初的出现是为了方便运输煤炭给工厂使用,一般是在煤矿和工场之间搭设,有着非常深刻的内需推动。 而如果大明朝也因为羊毛的需求而出现了交通革命的巨大需求,是否也能因此而推动交通革命的出现呢? 称帝之后,苏咏霖一股脑的提交了一大批研究要求给了工部尚书时征,让他领导征集到工部的全国最优秀的匠人们开始技术攻关。 其中就包括蒸汽机的研究。 苏咏霖在其中提了一个大概,讲了一下蒸汽机的基本运作原理,让他们朝着大方向去努力实现,啥时候捣鼓出来能用的蒸汽机,大大有赏。 其他的,他也帮不上忙,只能用物质奖励来激励人心。 但愿匠人们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主观能动性,努力推动历史进程的向前吧…… 七百七十八 我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会议结束之后,参与会议的大明朝决策核心团队之中的大臣们三五成群的离开了议事大殿。 他们从离开议事大殿到离开皇宫的这段路程是需要共同行走的,每当这个时候,他们的站位就很有特色。 从他们的站位之中,就可以轻松看出什么人和什么人关系好,什么人和什么人关系差。 基本上来说,四大派系每一个派系都是走在一起,隐隐抱成一个团,互相之间都有各自的核心人物和边缘人物,但尽管是彼此的边缘人物,与其他派系之间也是有着泾渭分明的隔离。 比如山东系和外族系,是矛盾最大的两个派系,朝中人戏称就算是冬雷震震夏雨雪,这两派人也绝对不会抱团取暖,反而会想尽办法把对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自己穿。 如今就是这样。 孔拯和周江走在一起,商量一些事情,正说着,耶律元宜走到他们边上,快步抄到他们前面去,转过头,对着他们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孔拯还没反应过来,周江绷不住了。 “耶律部堂,您这是什么意思?” 耶律元宜站住脚步,回过头冷笑着看着两人。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做个动作而已,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耶律部堂,您的所作所为不太对。” 周江上前一步,站到了耶律元宜对面,毫不畏惧的面对面看着他,开口道:“朝堂争论,那是公事,朝堂之外,就是私事了,您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议论,何须在这里给我们脸色看呢?” “什么脸色?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耶律元宜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山东人啊,就是读儒家经典读的太多了,满脑子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像别人看你们一眼都是要骂你们一样,这样怎么行呢?不如别读儒经了,读了一千多年了,够了,读读墨经怎么样?我最近在读墨经,哎呀,精妙!” 周江面色一变,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圣人言论博大精深,别说一千年,一万年都读不够,不过也难怪,耶律部堂是契丹人,没读过那么多书,与耶律部堂说这些也毫无意义,不说了,不说了。” 周江扭过头看着孔拯:“部堂,您说呢?咱们有必要接着说吗?” “当然是没有的,区区一个蛮……契丹人,懂什么儒家经典?” 孔拯走过来,十分轻蔑的扫了一眼耶律元宜,就差蛮夷二字说出口,给耶律元宜心里的火药桶加上一把火。 不过也不需要他完全说出来,那个字说出来,耶律元宜就知道这家伙要说什么了。 他强忍心中怒火,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孔部堂,您这么说,是在瞧不起我,还是在瞧不起契丹人?” 孔拯瞧了瞧耶律元宜,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面色不佳的耶律成辉,冷笑一声。 “耶律部堂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说完,孔拯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周江也随之离开,脸上满是厌恶和不屑。 耶律元宜顿时捏紧了拳头,眼看着就要发怒了,耶律成辉赶快上前拉住了耶律元宜。 “这是皇宫,不能失礼。” 耶律元宜看了耶律成辉一眼,愤愤地挣开了耶律成辉的手,哼了一声。 “孔拯这老贼,早晚有一日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耶律成辉皱了皱眉头。 “元宜,慎言!” “您也听到他怎么说我们的!” 耶律元宜怒道:“同朝为官,这帮可恶的山东人总是狗眼看人低!契丹人怎么了?契丹人就做不了大明朝的官?陛下建立大明朝难道靠的是他们这群腐儒?屁!契丹人好歹还有大军起事和女真人血战,他们呢?” “话是这样说。” 耶律成辉摇了摇头,开口道:“但是眼下,咱们也是同僚,能不起争执,就不要起争执,陛下不也帮我们说话了吗?” “那也只能让他们在朝堂上闭嘴,私下里他们还不知道如何非议咱们!” 耶律元宜深吸了几口气,艰难的平复了心情。 见他平复了心情,耶律成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起缓缓向前走,而后低声道:“他们得意不了多久了,这一次科举考试,四科士子一共录取了一千二百人,山东士人出身不过一百五十人而已。 而且整个科举考试的录取倾向是偏向理科工科和法科的,陛下对于儒家经典不是很在乎,有了这一次科举考试打底,将来儒家经典的没落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没有儒家经典作为选拔官员的主要依仗,他们这些腐儒还能得意多久?之前无非是只有他们才能选择,现在不一样了,我看陛下早就想着罢黜儒家经典的科举考试了,只是碍于儒门士子的反对,暂时没有这样去做而已。” 耶律元宜听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 “您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不过这天下官员,到底还是士人居多,鹿死谁手,未可知啊。” “那就要看当今陛下的手腕了,当然,说忌讳一点,还要看当今陛下能掌权多久。” 耶律成辉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除了耶律元宜,没人听得到。 耶律元宜闻言眯起了眼睛。 “确实如此,以当今陛下的威望,想要摁死这群腐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时间足够,一切都有可能。” “所以,咱们还是不要和他们有什么公开的冲突或者撕破脸皮什么的,这对咱们没有好处。” 耶律成辉低声道:“山东腐儒之前已经被陛下敲打过一回,本身就已经损失了部分势力,若是继续冥顽不灵,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早晚有重重摔下去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咱们动手。” “话是这样说。” 耶律元宜寻摸一番,低声道:“但是我不甘心,尤其是周江那混账,处处与我为难,多次诋毁我,我万万不能容忍他。” “你想怎么做?” 耶律成辉低声问道:“眼下朝廷大事很多,陛下不可能对重臣下狠手,你还是稍微安稳一些,不要在这个时候跳脱,以免引火烧身。” “需要我跳脱吗?” 耶律元宜冷笑一声:“数年动乱,山东腐儒本就损失颇大,为了换取在新朝的地位,几乎一力承担起了朝廷往辽东移民数十万的费用,靠着这笔费用才获得进入朝堂站稳脚跟的资格。 那是多大一笔钱啊,就算他们人多,花出去也难免伤筋动骨,之前可能为了站稳脚跟也不顾了,可现在他们站稳脚跟了,是不是该对自己之前损失的部分进行一些弥补了?” 耶律成辉皱了皱眉头。 “你要这样说,就有点捕风捉影的意思了,他们用钱换来的是权势和地位,这简直是大赚特赚,需要弥补吗?” “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赚了,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是聪明人,不是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赚了的。” 耶律元宜低声道:“而且此番黄河整修工程最后是要把黄河导回东汉故道,东汉故道下游就在山东境内,山东境内早就破土动工开始营建大工程了,左丞,您觉得他们难道不会趁此良机做点什么?” “你是说,他们会对黄河工程款子下手?” 耶律成辉颇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有确切的证据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耶律元宜笑道:“耶律瑾待在礼部中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咱们多了一个耳目,他们真要想做什么,也很难彻底甩开耶律瑾,而且他们早就把耶律瑾得罪死了,比起我,耶律瑾更想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七百七十九 这群腐儒在朝中得罪的人难道还少吗? 耶律元宜这样一说,耶律成辉顿时想起了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是被任命为礼部右侍郎的耶律瑾。 今天因为外出公干,所以他没有来参加会议。 但是听起来,耶律瑾一直都在暗中收集证据准备爆破礼部? 礼部堪称山东系文臣的大本营,大量山东系文臣都在礼部任职,耶律瑾作为绝对的少数派,从他担任礼部右侍郎开始,礼部就不断传出耶律瑾被打压、被孤立的消息。 据说他在礼部里混的非常惨,爹不疼娘不爱,连过街老鼠都活的比他温暖。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异议,也没有提出要转职什么的,依然在礼部任上做右侍郎,后来在科举争端之中苏咏霖趁势打压了山东系文臣,把科举考试筹备的工作全部交给耶律瑾,由他牵头成立了考试司,全权安排了第一届科举考试。 非常成功。 于是耶律瑾现在在礼部中是掌握权势的,所有科举考试的相关工作,包括中央和地方上考试场所的建立与维护都是他的考试司负责。 未来第二届科举考试开始的时候,他还要牵头组织专业人士为科举考试出题,也因此手下聚集了一帮非山东系文官帮他办事。 不过尽管如此,这批人在整个礼部里还是属于少数派,并不足以帮助耶律瑾扭转劣势,争取到在礼部的主动地位,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还是山东系的人。 如此看来,想要在重重包围之下杀出一条血路,绝非易事,除非耶律瑾已经有了把握,否则他绝不会贸然行事。 “耶律瑾手上有他们的把柄?” “他没有明说,或许是还不算铁证,但是我觉得,差的也不远,耶律瑾是想要收集更多的证据,好一口气把他们干掉。” 耶律元宜收起笑容,换上一脸肃穆:“对黄河工程款动心思,别说我和耶律瑾想让他们死了,这要是被捅出来,要是不人头滚滚,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皇帝陛下吗?” 耶律成辉顿时感觉问题挺严重的,而且这件事情可能水很深。 “你可小心点,黄河工程款目标太大,真要牵扯大了,这个事情绝对不是咱们单独能够把握住的。” “左丞尽管放心,这群腐儒在朝中得罪的人难道还少吗?” 耶律元宜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除了咱们这些人,燕云人也和他们不对付,他们如此嚣张、狂妄,朝廷内部想让他们去死的,绝对不仅仅只有咱们啊。” 耶律成辉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待在尚书台认真处理繁重的政务的这段时间里,大明朝廷好像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或许是他太注重政务了,无暇关注这方面的变化。 不过正是因为朝中那么多政务需要处理,那么忙,怎么这帮人还有闲心思搞政治斗争呢? 还是说自己理解的不对,朝廷不管多忙,一定会有政治斗争的出现? 耶律成辉顿时感觉自己果然还是缺少在中央做高官的经验。 前半辈子一直都在地方来来回回,没有担任过中央高官,不知道中央高官是如何进行权力游戏的。 眼下骤然进入中央做高官,经验不足的劣势一览无遗,眼下这个暗潮汹涌的局面,他居然没有及时察觉到,更不清楚耶律瑾是怎么行动的,以及耶律元宜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这方面还是要多加学习,不然某一天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山东系在朝中树敌太多。 除了跟随苏咏霖打天下的元从系,外族系和燕云系都对他们不满,且有着极大的分歧和利益纠缠,早就盼着他们整体覆灭了。 这一次他们要是真的对黄河工程款下手,那可就真的是自找死路了。 黄河工程一旦成功,那可是直追大禹的功劳,大明国因此施恩于天下万民,国格直接凝聚到顶峰也未尝不可。 要是黄河工程出了问题,苏咏霖肯定会杀人。 这帮家伙干什么不行,为什么要对着黄河工程款下手呢? 耶律成辉百思不得其解。 苏咏霖并不知道自己的臣子们已经在暗中开始较量,并且准备掀起一场又一场的政治风暴,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指望这群旧官僚旧士人老老实实做事情,不对权力和利益进行争抢,那是想都别想。 他很愿意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当中而不去在意自己获得利益多不多,但是他不可能自私的认为所有人都是无私的。 这些人必然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利益而奋斗,亦或是斗争。 苏咏霖可以接受,但是他不能接受这种斗争是以损害国家利益为基础而进行的。 若有这样的情况,双方都会吃上他的铁拳。 斗,可以,但是不能损害国家利益,若是损害了国家利益,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好在目前苏咏霖觉得自己的威慑还是足够的。 正如这场会议一样,虽然所得有限,但是也为大明朝确定了应对草原问题的短期策略和长期策略。 短期策略就是锄强扶弱,做好这个草原搅屎棍,让草原不得安生。 长期策略则是发展科学技术,通过科学技术的进步推动产业升级,从而将草原纳入中原的经济体系当中,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切切实实获得利益而不是单纯的投入,避免人亡政息。 这是切实有效的行动方案。 十一月中旬,北伐军全体回归,韩景珪等人也带着大量俘虏回到了中都,接受苏咏霖的检阅和赏赐,并且进行献俘仪式。 苏咏霖着礼部尚书孔拯主持献俘仪式,然后宣布将克烈部首领脱里和乞颜部首领也速该斩首。 他们将被当众斩首,连同他们所在部落的全部显贵一起,被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大明朝对于敌人,对于敢于挑衅的敌人从不手软,必将赶尽杀绝。 于是他们就被推到了中都正北主城门之外,在苏咏霖的注视下,被集体斩首。 一共有三百七十六人被斩杀,他们的身份都是克烈和乞颜部的权贵。 这些人全部被斩杀之后,剩下来的普通部众没了头领,没了组织,也就没了威胁,苏咏霖将他们打散,发配往黄河工程的各个工地上当苦力,将全部前往黄河工地上做工作,协助整修黄河。 同时,苏咏霖向他们许诺,黄河工程完工之日,就是他们重获自由之时。 届时,大明皇帝将宽恕他们曾经的罪过,释放他们,给予他们自由。 于是诸臣都盛赞苏咏霖的仁德。 这是仁德吗? 当然是仁德。 作为俘虏,胜利者不把他们杀死已经是最大的仁德了,他们还想怎样? 草原战争告一段落,明帝国通过这次迅猛的打击成功将挑衅他们的克烈部和乞颜部基本消灭,这两个部落再也没有在草原上称雄的可能。 这一战,成功奠定了大明国在草原上的声望和地位,至少在黄河工程成功完成之前,草原上不会再有人敢于南下侵犯大明了。 这正是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从国家利益的角度上来说,获得了远超战争支出的隐性收益。 当然摆在眼前的收益也非常大。 战马和牛羊就不说了,多的一眼望不尽,感觉能吃空整片草原,其余的骨制品皮制品等等可以在市场上卖出不错价格的东西也不少。 当然还有数量很大的黄金白银和其他珠宝,充实了大明国库,为整修黄河之后空空如也的大明国库注入了新的生机,看着一车一车的财富运入国库中保存,林景春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七百八十 西夏又出事了 利益得到了,草原的治理和战后秩序的建设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为了将行动方案付诸实践,且获得更大面积的草原用来饲养战马和牛羊,为接下来的产业升级做准备,苏咏霖又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不方便越过汪古部和塔塔儿部的领地去治理克烈与乞颜所部的领地,那么干脆来个置换领地得了。 用同样规模的领地换取接近大明疆域的原汪古和塔塔儿部的领地,让他们北迁入草原腹地,原本他们的领地由大明直接管辖。 通过战争得到的克烈和乞颜部的草原领地自然而然归属了大明,如果大明要占领,那么汪古部和塔塔儿部都不会有什么意见,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越过这两个部落直接占领草原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交通成本和治理成本会高的离谱,但要是不占领,打下来不就等于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所以苏咏霖觉得不如来个空间置换,一换一,你不吃亏,我也有的赚,平等互惠。 用克烈部和乞颜部的草原换取汪古部和塔塔儿部的草原,让汪古部和塔塔儿部进一步北迁,而大明势力也进一步进入草原,控制更多的草场以安置此番缴获的大量战马和牛羊。 草原领地的扩大也方便苏咏霖设下正式的行政区用于布置饲养和放牧工作,也能用这片大草原作为大明内地的屏障,在长城防线之外建立一条全新的防线。 防线距离精华地带稍微远一点,不要那么近,虽然说什么天子守国门,但是天子要真的总是守国门,总是被敌军把战线推到首都城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上上策。 怀着如此的想法,苏咏霖下诏让汪古部首领兀格和塔塔儿部首领蔑古真前来中都,打着战后宴会的名号,与他们商量这件事情。 对于苏咏霖用操场换草场的建议,兀格和蔑古真略微思考一下,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游牧部落里的人们不存在故土难离的思想,他们本就到处迁徙,哪里水草丰美就去哪里生活,没有汉人落叶归根故土难离的情节,所以动员起来很容易。 但是这两人也不是不知道苏咏霖想把他们推到更北面的目的。 这不仅是建设大明自己的放牧区,也是想让他们直面乃蛮、蔑儿乞等部落,接替克烈和乞颜的地位,重塑战后草原的政治生态。 大明希望他们继续为大明戍边,继续为大明充当缓冲区,以解除大明的北方边患。 说实在的,这对于双方而言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大明需要缓冲区,而汪古和塔塔儿也需要更多的草场和更加水草丰美的放牧地。 克烈和乞颜各自占据了一块非常不错的草场,且范围广大,就算不能得到全部,能得到一部分,也能让部落的生存空间得到扩大。 但是就那么答应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风险出现呢? 可要是不答应,万一大明爸爸生气了,做出什么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又该如何呢? 看着两人纠结的神色,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吧,你们若是答应,一家给你们两千被大明俘获的青壮,外加一万被俘获的妇女,你们觉得如何?” 给人啊? 那还纠结什么? 部落人口较为稀少的汪古首领兀格立刻表态。 “皇帝陛下如此为我部考虑,汪古部感激不尽,汪古部愿意永远为大明守卫边疆,绝不让任何贪婪的人南下侵扰大明边疆!” 看到兀格如此眼疾手快的站起来表忠心,蔑古真大为不满,但是既然落于人后,也只能承认自己动作太慢了。 于是蔑古真也站起来表示自己的“忠诚”。 “皇帝陛下有如此诚意,塔塔儿要是再不答应,就有点不识抬举了,不识抬举的人不管在中原还是在草原都没有好下场。” 塔塔儿也答应了苏咏霖的换地建议。 于是他们都成为了大明最“忠诚”的狗腿子。 接着,苏咏霖立刻安排鸿胪寺的官员分别跟着兀格和蔑古真前往当地置换领土,然后根据领土范围划定最新的边界,确定边界,白纸黑字写清楚,避免今后产生不必要的纠纷。 完成这个任务之后,苏咏霖立刻安排财政部和燕山、辽东两大马场的负责人员前往大明新近获得的草原领地,前往当地寻找优质的草场,绘制地图,并且确定今后可以使用的草场。 并且还要承接大明新缴获的二十多万马匹和近五十万的牛羊,两大马场把这些牲畜分一下,带走安置,然后制定详细的饲育计划。 这些牛羊马在接近中原地区的地方饲养,苏咏霖也打算给两大马场各自建设一条直抵中都的驰道。 驰道一旦建成,交通成本降低,整个燕云地区的百姓吃牛羊肉都会变得相对便宜一些。 至于中原地区的百姓,短时间内想要吃到比较便宜的牛羊肉还是比较难的,但是苏咏霖也在中原地区推进了家畜饲育计划,财政部专款拨付,补贴民家饲养家畜,比如鸡鸭和猪之类的。 他们想要吃牛羊肉比较困难,但是吃鸡鸭和猪肉还是比较容易的,都是蛋白质,无需分得那么清,有的吃就行。 当然吃肉还是比较昂贵的,寻常人家逢年过节吃顿肉算不错了,能定时定量吃到肉的,目前还是只有军队才能做到。 于是苏咏霖决定推行大豆种植计划,在主粮种植之外,选择合适的土地种植豆类,在市场上增加豆制品的供给,也能为百姓提供较为廉价的蛋白质来源。 短时间内,家畜和豆制品是中原大地上蛋白质的主要来源。 至于未来要是真的可以解决交通问题和羊毛纺织的问题,大明朝必然会在草原扩大饲育规模,届时,全天下百姓吃牛羊肉都不会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不会想要吃、有钱吃却买不到。 未来必然会更加美好,这是作为人皇的苏咏霖对支持他信任他的百姓的承诺。 怀着如此的目标,苏咏霖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于洪武二年十一月中下旬派遣一批船员以天网军第八行动组组员为主的船队打着商船队的名义前往日本,进行首次的对日接触。 他需要对当前日本的政治军事经济还有民俗进行一番了解,然后才能进行操作,看看到底要用什么手段来实行自己的计划。 对于南宋的打击必然要从政治军事和经济三方面一起着手,单纯的军事打击太累了,损耗也会很大,要是能在进攻之前破坏他们的政治和经济,就能极大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届时,通过军事手段平推南宋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苏咏霖心心念念着平推南宋,同时也非常期待赵玉成等人在南宋的活动成果,他们取得的成果优秀与否将直接决定他平推南宋的难度。 之前他抽空了解了一下赵玉成等人冒险送回来的活动报告,得知他们在南宋经历了一场大起义,现在已经拉起了一支反抗军进入罗霄大山,正打算在大山中增强实力,建设组织,以此为中心发展军力。 苏咏霖很高兴,亲自安排复兴会组织人手通过南宋边境的贩私盐渠道给赵玉成等人送去他们最需要的帮助。 不管如何,他们能在南宋站稳脚跟甚至拉起一支军队,这件事情已经让苏咏霖惊喜莫名了。 赵玉成是真的成长了,成长为了一名坚强的战士,苏咏霖对他的未来非常期待。 不过还没等苏咏霖准备对南宋搞点事情配合一下赵玉成,西夏那边就又出事了。 七百八十一 任得敬之心,路人皆知 自打上次任得敬和李仁孝分别派人来找苏咏霖诉苦之后,苏咏霖就趁着边境与西夏开通互市的机会派天网军行动组潜入西夏。 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其实干的是收集情报打听军政要闻的消息。 通商就是有这种好处,带一些高价奢侈品去交易,能接触到的必然是西夏国内的权贵,通过商贸和西夏权贵搭上关系,想要知道西夏国政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说真的,有些时候,西夏国内的保密水平都不需要天网军密探特意去刺探,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很快就传的满大街都是,随便走在路上都能听到西夏百姓在交谈朝政秘闻。 什么任得敬又欺负皇帝了,任得敬又欺负大臣了,任得敬又嚣张跋扈了。 这充分证明了西夏在保密方面的高技术水平和超高的认知水平——只要我没有秘密,你就无法刺探我的秘密。 这一度让接受严格训练的天网军密探非常难受,觉得自己的专业水平和艰苦训练遭到了羞辱。 不过这也没办法,情报就在大街上,想不知道都难。 这一次天网军给苏咏霖提供的情报是任得敬以楚王的身份发布命令,发民夫十万在灵州城建筑宫殿,一应规制全部向西夏皇宫靠拢,不臣之意昭然若揭。 于是不出意外的引起了朝中一些党项臣子的极度不满,御史大夫热辣公济愤然上书给李仁孝抨击任得敬的行为,并且带动了一批臣子一起上书给李仁孝,引得任得敬大怒。 然后任得敬开始发动自己的党羽给以热辣公济为首的反对派罗织罪名,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李仁孝对此反应不大,既不打算给热辣公济撑腰,也不打算问罪任得敬,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依旧在宫中吃喝玩乐,读书习字,悠闲自在。 到这一步其实双方还算是理智的。 就苏咏霖来看,任得敬这样做还是试探,试探李仁孝对他的态度,试探西夏群臣对他的态度。 如果反对声音不强烈,他就会得寸进尺,继续做更加过分的事情,如果反对声音强烈,乃至于引起了李仁孝的强烈反弹,那么他可能还会投鼠忌器,稍微收敛一点。 热辣公济等人的反对其实是在阻止任得敬更加过分的行动,李仁孝若能稍微强硬一点,不疼不痒的给任得敬一些警告,或许还能让任得敬老实一阵子。 奈何李仁孝对此事不管不顾的态度让忠臣心寒,让任得敬大为满意,狼子野心更加膨胀。 于是任得敬更进一步,罗织罪名将热辣公济等人诬告为谋反,要求李仁孝处置。 李仁孝再次失了先机,面对任得敬的步步紧逼所能做的唯有沉默,唯有不搭理,但是沉默已经不能让任得敬满意。 任得敬以国相的名义直接绕过了李仁孝,将热辣公济等人逮捕,投入监牢,觉得就算李仁孝什么都不做,他也不能让热辣公济等人继续忤逆他。 虽然无法直接定罪,但是用莫须有的借口把他们投入监牢还是可以的。 谁敢反对? 想一起进去做一个深度游? 于是朝堂上一时间就没有敢明目张胆和任得敬作对的人了。 任得敬十分满意,野心更加膨胀,渐渐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楚王了。 他和亲信们商议,想要再次试探苏咏霖的看法,询问苏咏霖是否支持他取代李仁孝。 或许是因为他的狼子野心一点都不掩饰,以至于路人皆知,天网军的密探走在大街小巷上做生意的时候都能听到人们在议论任得敬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取代李仁孝做西夏的皇帝。 人们把这一切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任得敬已经打算要篡位了,就算明天就做皇帝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天网军密探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就把所知道的一切整理了一下,让苏咏霖知道,心里有个底。 苏咏霖得知以后就感觉有点郁闷。 怎么我没修黄河的时候你不动弹,我这边刚开始修黄河不久,什么幺蛾子都出来了? 草原挑衅他,他好不容易解决了草原的问题,结果任得敬又冒头要闹事,怎么就不能给他一个和平发展的安稳环境呢? 郁闷之后苏咏霖也是无奈的承认,这个时代就不可能给他一个和平发展的安稳环境,他所设定的计划必然会不断地遇到变化。 而他必须要接受这种变化,在变化中维护计划。 既然任得敬那边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苏咏霖觉得自己不可能不作出反应,任得敬和李仁孝也不可能不找自己询问态度。 果不其然,情报送到中都仅仅三天之后,李仁孝的密使就先一步抵达了中都,秘密求见苏咏霖,向苏咏霖求助。 密使是西夏皇族子弟李利荣,是李仁孝的侄子,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也不容易被发现人不在了,所以李仁孝就让他来中都向苏咏霖求助,求苏咏霖帮帮他,帮他限制任得敬。 李仁孝是真的拿任得敬没有办法了。 苏咏霖对此十分头疼。 “你叔叔到底是国主,是一国之君,在位二十余年,地位稳固,而任得敬是臣,他为什么会无法限制任得敬呢?我想不通。” 李利荣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控诉。 “任得敬虽然是臣,却奸诈狡猾,身边还有一大群帮凶围绕着他,一起欺凌叔叔,不仅掌握朝政,还控制军队,从宫廷禁卫到王城守卫再到兴庆府的大军,全都在任氏的掌控之下。” 苏咏霖摇了摇头。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叔叔为何放任任得敬掌管这些兵权?我不相信你叔叔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兵权。” “原先这些兵权是被王族中人掌控,叔叔信任那位王族,也很尊敬他,就没有动他的兵权,而任得敬正是靠着攀附那位王族才得以掌权,后来那位王族病逝,任得敬用很短的时间控制了军队,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利荣哭诉道:“任得敬掌握兵权之后愈发嚣张跋扈,叔叔三番两次想要限制他的兵权,奈何朝廷有大批奸佞与之为伍,一同欺上瞒下,以至于王权不张,叔叔有心无力,无可奈何啊!” 李利荣跪在地上哭的凄惨,让苏咏霖十分感叹。 “此事说到底还是你叔叔的问题,若他多少注意一下兵权,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我听说任得敬在灵州营建宫殿,规制和兴庆府的王宫一样,有这回事吗?” “连陛下都知道这件事情了,难道还能有假吗?” 李利荣哭道:“任得敬嚣张跋扈,居然擅自征发民夫十万为他自己营造宫殿,一应规制甚至超过了兴庆府的王宫,这不仅犯了夏国的忌讳,更是在违背陛下为夏国制定的规矩啊!” 苏咏霖背靠椅子沉默了一会儿,感觉李利荣说的也有道理。 别的不说,自己现在的身份到底是个皇帝,皇帝麾下的藩属王国自有一套王国规制。 从法理上来说,任得敬这个楚王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不受承认的,有封王权力的只有苏咏霖,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权力。 任得敬做楚王本就是僭越,现在不仅做楚王,自己的王宫还比李仁孝的王宫更豪华,这更是赤裸裸的狼子野心。 正是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任得敬之心,也是路人皆知了。 苏咏霖本不想那么快就趟这趟浑水,但是现在情况就这么个情况,他就算不想趟这浑水也不得不趟进去了。 七百八十二 难道你苏咏霖还真要插手夏国内政? 出于种种考量,苏咏霖不得不对这件事情给出自己的承诺。 “如果任得敬真的对夏国国主之位有什么想法,胆敢做篡逆之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咏霖终于说出了李利荣想要听到的话语,李利荣听了之后大喜过望,连连叩首向苏咏霖表示感谢。 苏咏霖没有再多说什么,派人安排李利荣下去休息。 李利荣下去休息之后,苏咏霖独自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思考了一阵子。 少顷,苏咏霖做出了一个决定,然后着手派人传令给镇守关中的苏海生,让他和齐鲁兵团做好准备。 这一回,苏咏霖决定玩个大的。 他不想继续被变化掌控了,不能主动被变化找上门来,他要主动出击,化变化为计划,执行自己的意志,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 你们觉得我在修黄河就没有功夫揍你们了是吗? 但是你们别把自己看得太强大了。 西夏,是个小国! 苏咏霖决定就在这一次,彻底解决西夏问题。 当然了,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情,有一个人的帮助是必须的。 林景春。 苏咏霖没有叫人去喊林景春,而是亲自跑去财政部找林景春。 林景春一看苏咏霖亲自驾临财政部,毫无外头官员们的激动,不喜反忧,甚至打算尿遁以躲避苏咏霖,不想和他见面。 奈何苏咏霖速度超快,直接把林景春堵在了办公室里。 林景春相当无奈。 “阿郎,您又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苏咏霖单独面对林景春的时候,全然没有帝王的架子,笑眯眯地坐在了林景春边上,叫林景春顿时感到大大的不妙。 “阿郎,我先说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您要是看我这条命值钱,您就把我洗干净了绑起来拉出去卖掉,看看能换多少钱回来。” 苏咏霖连忙摇头。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大明的皇帝,不是土匪,怎么会卖大臣来赚钱呢?皇帝赚钱要讲究名目,要师出有名,不能做没头没脑的事情。” “什么名目?” “我要打西夏。” “打西夏?!” 林景春眼睛一瞪,跟炸毛的猫一样直接跳了起来:“阿郎,刚刚才打完草原,才收拾掉两个部落,现在一堆花钱的事情正在等着我去给钱呢,您又要打西夏?国虽大,好战恒亡,这话可是您说的!” 苏咏霖赶快站起来安抚他,让他重新坐了下来。 “我哪里好战了?这是逼不得已啊。” 接着苏咏霖就把西夏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景春。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西夏内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任得敬已经不想掩饰自己的野心了,他多次试探我,试探我的想法和决心,如果我不能予以迎头痛击,西夏政变就在眼前。 西夏是大明属国,如果大明对西夏的变动没有反应,不能阻止,不能干涉,周边敌人就会知道咱们因为修黄河已经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了,接下来,他们会变本加厉。 所以这就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出击草原,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兵发西夏的原因,大明必须要保持强势,这样才能让宵小之辈不敢乱动,最大限度让战争不要发生,让咱们安心修黄河。” 苏咏霖的解释让林景春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阿郎,咱们的财政情况您也不是不清楚,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甚至有点入不敷出的感觉,继续下去,会很危险。” “所以你不是一直都存着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吗?” “之前打草原的时候已经用掉了!” “别骗我,打草原才用了一半,我知道,而且那么大的缴获量,早晚能补回来。” 苏咏霖眨了眨眼睛,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林景春顿时以手扶额。 “我辛辛苦苦攒点家底子,怎么就那么难,怎么就都盯着我这点家底子呢……有这功夫做什么不好?” “我也是为了国事操劳,你看我什么时候因为私事问你要过钱?对吧?” 苏咏霖笑眯眯地抚着林景春的背部,给他顺气。 林景春到底拗不过苏咏霖的要求,只能点头答应,把自己最后一点家底子掏出来交给了苏咏霖,然后向他认真地表示——真的没有了,一滴都不剩了,再有什么事情,我可不管。 那是自然的。 不过兵发西夏要是赚不回来这笔钱,这仗就算他苏咏霖输了。 这一次兵发西夏,不管怎么说都要给任得敬一个教训,而在此之前若是计划顺利,任得敬也会给西夏统治阶层一个教训。 到时候赚钱赚得手都要软。 命令送出去之后的第四天,也是李利荣向苏咏霖辞行回去复命之后的第二天,任得敬的使者任得恭来了。 因为之前见过面,这一次任得恭颇有些轻车熟路,来了之后不仅要求见苏咏霖,还前往拜访大明朝高官。 比如赵作良,比如辛弃疾,比如孔拯,比如霍建白,比如林景春。 他的打算似乎是通过拜访这些高官,打探一下大明朝最近的动向,并且隐晦的提一下任得敬的打算,看看能否得到这些高官的支持。 若是能得到这些高官的支持,有他们帮忙美言几句,对于争取苏咏霖的支持应该也是一件好事。 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确见到了大明朝的高官们,这些高官都接待了他,都把他迎入府中,收下了他的礼物,然后与他笑谈古今。 接着他隐晦的提出了任得敬在西夏的地位以及接下来的打算,这些大明朝高官们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表态。 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装作听不懂,或者家中下人上来打岔说有急事要他们去办。 尤其是林景春,一开始面无表情,也不太热情,拿到他的礼单之后立刻变得非常热情,还给任得恭提供了果品。 但是当任得恭隐晦提出自己这一次前来拜访的目的的时候,林景春家中的仆人忽然冲了进来,告诉林景春说他最喜欢的狗被野蜂蛰了,眼看着就不行了。 林景春当场大惊失色,都来不及向任得恭说什么就跑向了后院。 任得恭等了一个时辰,等来一个老管家,说林景春因为痛失爱犬而精神恍惚,请任得恭改日再来拜访。 任得恭就一脸懵逼的离开了林景春的府邸。 就这样,任得恭拜访了七位高官,却没有一个人给他明确的支持,这让任得恭觉得自己此番出使想要获得成功的难度比较大。 大明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怀着如此忐忑不安的情绪,任得恭得到了苏咏霖的接见。 在苏咏霖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中,任得恭再次见到了苏咏霖,并且向苏咏霖进献了任得敬的礼物。 还是老样子,给了铜和牛羊,数量比起之前要多,苏咏霖笑着接纳了——开玩笑,大明朝现在那么缺钱,有钱难道不要? “任相公还是那么客气,来就来吧,还送那么多东西,哎呀,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啊?” 苏咏霖笑着这样说,但是手上可一点不客气,收下了礼单,喜滋滋的翻阅着,感觉这份礼单应该能让林景春脸上少几条皱纹。 “区区薄礼,不值一提,陛下对夏国的恩情,岂是如此区区薄礼可以回报的呢?” 任得恭看着苏咏霖如此高兴,也就附和了一句。 苏咏霖倒是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对西夏有恩情了,不过这并不重要,拿到手的东西才是最实在的,他愿意给,自己就拿着,也不会少块肉。 “那我就收下了,你回去记得告知任相公,我很感谢他。” “当不起陛下的感谢,这都是外臣等应该做的事情。” 任得恭抬头看了看苏咏霖的脸色,便稍稍放下心来。 苏咏霖看完了礼单,把礼单放到一边,看向了任得恭。 “礼是好东西,我很高兴,不过最近我可听说了不少关于你家任相公的事情。” “陛下指的是?” “听说你家任相公在灵州城营建宫殿?” “陛下都知道了?” “夏国妇孺皆知的事情,我还能不知道?” 苏咏霖面色严肃道:“营建宫殿这种事情,素来只有皇帝和亲王才能去做,是为皇宫和王宫,任得敬只是西夏国相,为什么要为他自己营建宫殿呢?这一点我不是很理解。” 任得恭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情况有点不对。 李仁孝虽然对苏咏霖称臣,自称王,但是在西夏国内他还是自称皇帝的,这一点他觉得苏咏霖肯定是知道,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任得敬这个楚王的身份是李仁孝封的,可是李仁孝自从被苏咏霖册封为西夏国王之后,在法理上也就是个王爵,并没有册封其他王爵的资格,顶多册封个侯爵。 任得敬这个楚王爵位在大明朝肯定是不会被承认的。 之前苏咏霖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事情,怎么现在突然提起了这个事情? 任得恭有些意外,但并非没有应对之法。 “这件事情其实说来话长,因为任相公的爵位,是,是楚王……” “荒唐,我什么时候册封过任得敬做王?” “这……这是夏国国主册封的……” “夏国国主也不过是王爵,要封也只能封侯,怎么能够封王呢?” 苏咏霖语气逐渐严厉起来,这在任得恭看来颇为不妙。 “陛下,此事……此事是在陛下登基之前发生的,当时我国国主还是皇帝的名号,所以……” “皇帝?” 苏咏霖皱起眉头:“我记得大明建立之前,你们夏国是金国的藩属国,也是受金国册封的,也不是正式的皇帝,哪来的权力封王?” “这……这……” 任得恭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件事情本就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的事情,明面上称臣,关起门来自己做皇帝,该怎么封还是怎么封,上国一般也不会在乎,只要你不明面上挑衅就随你怎么弄。 金国就是这样对待其他藩属国的。 可是苏咏霖这种行为是直接打破了朝贡体制内部运行那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核心精神啊。 这样一搞,难道你苏咏霖还真要插手夏国内政、实行你的宗主权不成? 七百八十三 千里之外,咫尺之间 对于任得敬称王的这件事情,苏咏霖并没有就此打住的迹象,他提出了对任得敬的严厉批评和警告。 “夏国主自己本身都只是王爵,有什么资格册封王爵?这是不合法理的行为,大明是不可能认同的,任得敬的楚王没有得到大明的认同,就不算是王爵! 既然不是王爵,哪有资格为自己营建宫室?任得敬此举,我非常不满意,你回去告诉任得敬,让他立刻停止营建灵州宫室,立刻派人前来中都谢罪,否则,我不饶他。” 苏咏霖严厉呵斥了任得敬的所作所为,这严厉的呵斥让任得恭的心拔凉拔凉的。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苏咏霖的态度为什么忽然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得恭百思不得其解,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中都,回到了兴庆府,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任得敬。 任得敬听了任得恭的汇报也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感觉苏咏霖绝对不是在和稀泥转移视线,苏咏霖就是在针对他。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苏咏霖的态度骤然转变? 任得敬不知道,但是任得敬很生气。 “可恶!他收了那么多的好处,两国互市让他赚了多少!他居然如此欺辱我!他难道不觉得我作为一个汉人做了夏国王对他有好处吗?” 任得敬捏紧了拳头,心中满是对苏咏霖的怨恨,不断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来报复苏咏霖。 任得恭颇为着急,无奈道:“现在苏咏霖不支持我们,还要问罪于我们,这样的消息一旦被李仁孝知道了,他一定会大做文章,以此为根基号召国内反对我们的人对我们不利,兄长,我们怎么办?” “你说得有道理啊,苏咏霖一旦问罪于我,必然会引起朝中动荡。” 任得敬满脸阴鸷道:“别人不说,斡道冲和热辣公济那伙人虽然一时失势,却从未放弃与我争斗,李仁孝做了那么多年皇帝,身边倒也有一群支持者,还有那么多党项人大臣,一定会站在李仁孝那边……” “那兄长,我们该怎么办啊?” 任得恭听任得敬这样一说,心中更加慌乱,觉得前途不妙。 “不要慌!慌什么!就算苏咏霖决定问罪于我,就算那帮人觉得有机可乘,但是军队还掌握在我的手里,不是吗?从兴庆府到西平府,再到边疆军司,夏国军权尽归我掌握,李仁孝和那群文臣再怎么嚣张,又能如何?!” 任得敬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若是明国不能承认我,那就去找宋国!只要宋国支持我,我就不担心!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明国一个国家!” 任得恭“啊”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兄长,宋国才被明国击败不久,损失惨重,十几万人的军队被明军几万人消灭,明军直接包围宋都,逼迫宋国签订城下之盟,他们真的可靠吗? 十几万人打不过明军几万人,帝都被明军包围,现在也成了明国属国,且不说有没有实力,他们真的会愿意与我们联手吗?之前,宋国可是拒绝过与我们联盟的。” 任得恭说的确是无法忽视的问题,所以任得敬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宋国之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拉胯,以至于任得敬忧虑重重,感觉就算得到了宋国的支持,到时候明军一旦来袭,宋国未必敢于出兵北上帮助他。 再者说了之前宋国还曾拒绝过和西夏暗中联盟共同对抗明国,这更让任得敬怀疑宋国的信誉,担心宋国会不会反手把他卖掉。 就算宋国真的出兵支持他了,能打赢吗?能获胜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做才行? 任得敬顿时感觉有那么一丝丝的绝望。 他感觉明国太强了,如果得不到明国的支持,就算能得到南宋的支持也没有任何意义,李仁孝还是会得到明国的帮助,一旦明国出兵…… 明国会出兵干涉吗? 任得敬的确知道明国开始了修缮黄河的大工程,据说投入了相当巨大的人力物力,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发动大规模战争的能力。 但是任得敬也知道不久之前草原上的克烈部和乞颜部试探明国,结果被明国打废掉的事情。 这件事情上明国的表态非常明显—— 虽然我是在修黄河,虽然我的确因为修黄河而耗费大量国力,但是你要觉得因此我就不能捶你,那你确实是太天真了。 就算只能出动五万人,我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恶! 为什么明国那么强!? 任得敬左思右想,感觉自己陷入了极度孤立无援的状态之中,手握军权和政权却拿李仁孝这个傀儡皇帝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此时此刻想要和李仁孝重归于好,归政于他,估计也不能得到好下场。 自古以来权臣若想放弃权力换取一个好下场,百分之百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嘴,骗人的鬼,绝对不要相信! 任得敬实际上已经是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 而事情也正如同他所设想的那样,苏咏霖下旨斥责任得敬,要求任得敬停止修缮灵州王宫、自去王号并且上表请罪的事情在西夏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往日里被任得敬压制的反对派纷纷跳起来指责任得敬专权、蛮横,要求任得敬立刻谢罪,并且归政于皇帝李仁孝。 李仁孝本人也因此难得的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询问任得敬关于此事的意见。 “孤没有强迫任相公的意思,孤只是觉得既然大明皇帝这样说了,任相公是不是应该遵从大明皇帝的旨意呢?大明皇帝到底是大明皇帝,是吾国宗主,若对他不敬,恐引起他的雷霆震怒。” 李仁孝阴阳怪气道:“大明皇帝若雷霆震怒,远者如宋国皇帝赵昚,已经被迫称臣纳贡缴纳岁币,颜面扫地,近者如克烈、乞颜二部,已经濒临灭亡,首领都被斩于中都城外。” 任得敬原本低着头,等李仁孝阴阳怪气完了,他忽然抬起头。 “陛下,明国皇帝远在千里之外,而臣,就在您的面前。” 说这话的时候,任得敬的脸上满是冷意,这话说得也颇为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感觉自己与必要说出这样的一段话,好让朝堂上的某些人认清楚当下的局面。 李仁孝瞳孔一缩,一阵没来由的寒意瞬间游走全身,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任得敬!你在说什么?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臣领袖斡道冲站了出来,站在任得敬面前背对着李仁孝,满脸都是怒意。 任得敬毫无感情的瞥了斡道冲一眼,就像在看一只命不久矣的老鼠。 “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陛下也应该清楚,明国虽强,却远在千里之外,我虽弱,却近在咫尺之间。” 说着,任得敬回过身,朝着殿外喊了一声。 “得恭,进来吧!” 七百八十四 任得敬去楚王号 任得敬话音一落,他的弟弟任得恭顶盔掼甲带着一群着甲士兵横冲直撞进入了大殿,气势汹汹,吓得满朝文武战战兢兢。 皇位上的李仁孝都被吓得身子向后靠,不双手抓紧了皇位上的把手,抓得很紧。 他们可万万没想到任得敬居然调兵遣将上朝堂。 这是要干什么? 造反? “臣兴庆府尹任得恭,拜见相国,拜见陛下。” 任得恭先是向任得敬拜了一拜,然后才拜见了李仁孝。 斡道冲虽然没有后退,脸却也被吓的煞白,说话都有点哆嗦。 “任得敬,你……你要干什么?” 他浑身都绷紧了。 任得敬眼见如此,冷冷一笑。 “你看,我只是让得恭带着一百甲士上殿,就能把你吓到这个地步,你又有什么胆气和把握,能够反对我,质疑我呢? 现在,无论我要做什么,你能拦得住吗?你有什么资格拦住我?我很疑惑,你一个人,究竟要怎么制裁我?” 斡道冲被问的哑口无言,几次紧握拳头要和任得敬拼命,却始终拿不出拼死一搏的勇气。 尽管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具备勇气,也不能伤害到任得敬分毫,只能让自己尽快死掉。 于是他一动不动,又或者说是无法去动。 任得敬没搭理他,绕过了浑身紧绷的斡道冲,一步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台阶,走到了李仁孝的面前。 面容扭曲的李仁孝随着任得敬的步步逼近而不断向后缩,最后整个人都快要缩到了皇位上,姿态十分不雅。 “任……任相公,你要做什么?” 李仁孝真的很担心任得敬一时犯浑,一刀把自己砍了。 虽然这样做任得敬一定没有好下场,但是自己也已经死了,看不到正义的制裁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自己当皇帝的夏国,就算扳倒了任得敬,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仁孝想活着,比谁都想活着,比谁都想活着看到任得敬倒台之后的夏国。 所以他什么都办不到。 任得敬走近了李仁孝,站在李仁孝的面前,咧嘴笑了笑。 “陛下,您以为臣想要做什么?臣只不过是想让陛下知道臣距离陛下非常近,近到咫尺之间,只需要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明皇无可奈何,这一点,您必须要知道。” 李仁孝咽了口唾沫,畏惧之色溢于言表。 “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很强的!大明军队也非常的强!” “臣知道,臣知道大明皇帝很强,但是,那又如何呢?大明皇帝再强,难道能瞬间来到臣的面前,顺便把他的军队也带来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李仁孝虽然很希望可以,但是他当然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李仁孝恐惧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他的反应很满意的任得敬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摆摆手让任得恭带兵退出去。 他此番作为,不过是为了还击朝中必然会出现的反抗浪潮,并且提前告诉这帮蠢货——明国虽强,远在千里之外,我虽弱,近在咫尺之间。 想要你们的狗命,明国来不及救你们,真要把我惹急了,咱们玉石俱焚! 你们先死,我再死! 于是西夏朝廷内的反对派势力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因为苏咏霖的旨意而明目张胆和任得敬做对,任得敬也没有赶尽杀绝,把反对自己的人再次抓起来。 李仁孝和他的拥趸们已经被吓住了,而他未尝就没有被苏咏霖吓住。 所以此时此刻,整个西夏局势莫名其妙的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挺任得敬的势力和反任得敬的势力谁都不敢肆意妄为。 而唯一能够打破这种平衡的力量远在中都,暂时并没有明确发表言论说要收拾任得敬,说要把任得敬一党全部清算掉。 一切似乎重归于平静。 李仁孝再次遁入深宫,再也不在朝堂上露面。 任得敬也稍微老实了一点,没有继续营建宫室,并且也派人前往中都向苏咏霖谢罪,表示自己并没有冒犯上国的意思。 如果上国希望自己去王号,自己会遵从上国的命令。 苏咏霖并没有客气,洪武二年十二月初,苏咏霖传令西夏,着国相任得敬去楚王号。 与此同时,大明国鸿胪寺卿陈光远奉皇帝苏咏霖的命令抵达西夏国都兴庆府,亲自监督任得敬去楚王号的全过程。 任得敬老老实实的在陈光远的监督下去楚王号,然后被夏国王李仁孝改封为西平侯。 西夏国内的局势自此貌似恢复了平静,国王李仁孝和相国任得敬之间似乎恢复了实力平衡,之前发生的一幕幕似乎就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是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苏咏霖亲自参与设计的计划开始执行。 计划的开始是跟随陈光远一起抵达西夏的苏隐暗中会见了李仁孝的弟弟李仁友。 苏隐领受苏咏霖的命令,亲自奔赴西夏,暗中操盘这次行动,与他直接对接的对象就是李仁孝的弟弟李仁友。 通过和李仁友的对接,共商大事。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你们积蓄足够的力量,诱杀任得敬,直接斩首,就能将任得敬集团推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到时候,你们想要做什么都会非常简单。” 苏隐把自己的建议告诉了李仁友。 李仁友一脸担忧。 “我们不是没那么想过,但是问题在于任得敬在朝中根深蒂固,从宫廷禁卫到王宫守备再到国都卫兵,都被他安排亲信牢牢掌握,宫廷内外遍地都是他的耳目,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很难不知道。” 对于这一点,苏隐也承认,任得敬确实是把小心谨慎发挥到了极致,牢牢把持了西夏国都的全部军队,并且在李仁孝身边遍布耳目,连宦官宫女都不能避免,处处都是耳目。 所以李仁孝不管想做什么,都有人第一时间告诉任得敬,李仁孝在任得敬这里没有隐私。 或许只有拉屎的厕间才有些许隐私。 而苏隐和李仁友会面的地方,是大明商队在西夏王都的驻地,天网军早先来到这里之后设下的秘密会所,属于任得敬绝对无法渗透进来的地方,绝对安全。 也只有在这里,李仁友才敢大声控诉任得敬的嚣张跋扈,其他时候他老实的跟一只鹌鹑一样。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任得敬才对李仁友不是那么在乎,对他的监视稍微松一点。 但是这在苏隐看来不是什么问题。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汉灵帝病死后,大将军何进手掌天下权柄,权势滔天,最后却死于一群没有兵权的宦官之手,后来的董卓也是手掌天下权,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吕布所杀。 这两人都是权柄加身,掌握军队无数,为当世一等一的权臣,但是最后一样身死,原因就在于他们自己的自大,还有就是策划者的大胆行动,精准一击,这很重要。” 七百八十五 此战之后,夏国军政尽入我手? 李仁友听了苏隐的建议,颇为意动。 但是他也不是傻瓜,他知道做成这种事情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话虽如此,但是任氏权柄根深蒂固,就算杀死了任氏,可是那些趋炎附势的贼臣肯定不会甘心失败,说不定会发动军队造成兵变,到时候局势一样非常危险。” “这一点你们放心,皇帝陛下早就想到了。” 李仁友大喜。 “皇帝陛下有什么指示吗?” “当然是有的,行动之前,皇帝陛下会派兵陈列边境,到时候任得敬一定会被逼迫派遣大军前往边境,与我大明军队对峙,如此一来,任得敬手上不就兵力匮乏了吗?” “这样……确实!” 李仁友立刻点头,开口道:“这样一来,就算我们在兴庆府发起行动斩杀任得敬,他也没有足够的亲信和兵力能够威胁兴庆府的安全!我方就算只靠少量死士,也能扭转局势!” “对了,就是这样。” 苏隐低声道:“皇帝陛下非常重视这件事情,认为任得敬这样的奸佞是不能够纵容的,必须要尽快铲除,否则遗祸无穷,对于大明,对于夏国,都是一样的。” “大明皇帝陛下能够施以援手,夏国不胜感激,今后夏国必将唯大明马首是瞻,决不背叛!” 李仁友朝着苏隐再拜,表示感谢和对大明的忠诚。 接下来两人商议了一下行动的诸多细节,让李仁友回去之后告诉李仁孝一方的行动人员,让他们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连做梦都不能说。 李仁友告辞之后,跟在苏隐身边的天网军第五行动组组长宋仲宣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头儿,咱们最后的目的是覆灭夏国,夺回河西,为什么陛下要帮着他们平定内乱?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苏隐扭头看了看宋仲宣。 “谁跟你说咱们是在帮他们平定内乱?你哪只眼睛看到咱们在帮他们平定内乱?” “啊?” “啊什么啊?你看不出来?这是在打击夏国的军事力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覆灭其军队主力。” 苏隐摇了摇头:“我看你真的是完全不懂啊,不懂陛下的良苦用心,大明怎么会帮着夏国做好事呢?你也不想想咱们大明国怎么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呢?” 宋仲宣眨了眨眼睛,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脸惊讶:“还能这样解释?” “不然呢?” “哦,这样啊。” 宋仲宣挠了挠脸蛋,笑了出来:“看来我还是学的不够多。” “知道了那就多学一点东西,你是组长,不是单纯的密探,要想更进一步,就得多学点东西。” 苏隐说完,扭头看向了屋外的方向,开口道:“而且这一回陛下想做的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 “您的意思是?” “准备行动之前,咱们要把李仁孝和李仁友的行动主动泄露给任得敬知道,让他有个准备。” “啊?” 宋仲宣大惊失色:“主动泄露给他们知道?那不是等于……等于要……” “当然,陛下就是要李仁孝去死。” 苏隐冷冷道:“李仁孝做皇帝二十多年了,如果我们帮着他解决掉了任得敬,他一定会团结身边的党项大臣重整朝政,到时候夏国的军事力量未必会恢复,但是政治上一定会重归稳定。 消灭夏国,不仅要从军事上入手,也要从政治上入手,这是陛下的原话,一个二十多年的皇帝是这场变乱之后最不应该存在的人,李仁孝不死,咱们费了那么大功夫就没多少意义。” “李仁孝若死,那任得敬岂不是可以掌握夏国军阵大权了?” “那又如何?只要任得敬这样做了,他就是罪魁祸首,届时,我朝就有借口出兵平定任得敬的叛乱,并且借此机会将夏国军队主力覆灭。” “既然如此……” 宋仲宣一脸喜色:“那不就是直接出兵覆灭夏国吗?陛下已经决定用兵覆灭夏国了?” “不,不是覆灭夏国。” 苏隐摇了摇头:“是拨乱反正,任得敬杀死了李仁孝,篡夺夏国国王之位,对大明不敬,大明皇帝大怒,派兵击之,覆灭之,重新恢复夏国李氏皇族的正统。” “这……这不就是……” “重点在后面!” 苏隐冷笑道:“随便找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小孩子重新立为夏国国王,但是幼主当国,国家不稳定,需要大明皇帝派兵派人协助幼主主掌朝政。” 宋仲宣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此战之后,夏国军政尽入我手?” “别说的那么直白,就是拨乱反正,协助幼主稳定局势,当然,需要权力才能稳定局势,没有权力,怎么稳定局势呢?自然而然的,夏国的军政之权就在大明手上了。” 苏隐点了点头,又说道:“既然夏国军政尽入我手,那么过一阵子,局势稳定了,大明各方面都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夏国幼主觉得自己才德都不配作为国主而继续治理当地,主动要求逊位、内附,传檄全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宋仲宣被这一波操作弄得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想到这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操作。 “不能直接用兵吗?” “夏国到底是大明的藩属国,只要没有公开背离大明,大明就不应该直接用兵覆灭之,大明是上国,上国办事,要有大义名分,不能失了大义名分。” 宋仲宣点了点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个中得失。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华点。 “咱们希望任得敬和李仁孝互相攻杀,并且希望任得敬可以杀死李仁孝,可要是出了问题该怎么办?谁敢确定事情一定会成功?并且按照咱们的设想发展?” “这不就是我们参与进去的意义所在吗?” 苏隐摊开双手:“计划是计划,变化是变化,我们的存在,就是要让变化成为计划,当然,如果任得敬行动顺利,可以直接达成咱们的要求,岂不更好?” 宋仲宣于是完全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了。 他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大明朝怎么会帮西夏做好事呢? 他们可是控制着黄河上游重要地区的,将来整修黄河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是需要黄河上游的配套措施,若是不能完整的掌握整条黄河,黄河的整修工程也就难以尽全功。 所以说黄河工程的开始,也就是大明平灭西夏、收复陇右之地的开始,这块失落了数百年的土地,性质其实和燕云十六州差不多,只是相对于辽国的威胁,西夏的威胁没有那么大。 尽管如此,西夏控制的河西走廊之地一样是故汉之地,是当年汉武帝派兵开拓并且一直为中原王朝所掌控的,只是唐后期才逐渐失去。 北宋收不回来就灭亡了,于是这个任务只能算到大明头上,由大明负责替铁血大宋完成这个未尽之业,把华夏版图拼凑完整。 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苏隐和宋仲宣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而另一头,李仁友也把和苏隐商量之后的行动细节秘密报告给了李仁孝。 两人在李仁孝专属的厕所间内秘密交流了这件事情。 李仁孝得知以后很高兴,感觉自己就快要能够摆脱任得敬的威胁了。 “任得敬这个狗贼,我终于可以将他铲除了!这个该死的狗贼总是欺辱我,不分好歹,对他好全当驴肝肺!” 李仁孝狠狠地跺了跺脚,因为太过于用力,所以跺的稍微有点腿麻。 李仁友看着愤愤不平的李仁孝,心里多少有点无奈。 七百八十六 李仁孝的暗杀行动 在李仁友看来,这位兄长就是性子太温和,忒好欺负了。 但凡有点什么事情总喜欢自己塞到心里面自己解决,从来不会把事情闹大,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总觉得把事情闹大了就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所以不会把事情闹大。 他待人接物也相当温和,几乎不发脾气,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好人。 他要是一个普通人,一定是一个人缘很好的家伙,但要命的是他是个皇帝。 虽然只是一个小国的皇帝,但也是个皇帝,既然是皇帝,就要有权术手腕,而不是一根筋的继续做好人,办好事。 皇帝总要恩威并施,要让臣下知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要能拿捏臣下的命脉,以此驾驭臣下,并且进而统治全国,彰显权势。 而李仁孝不是这样的,李仁孝的行为总是弥漫着一股老好人的气息。 就像对任得敬。 任得敬已经那么得寸进尺了,李仁孝还是无法雄起,不能限制任得敬。 任得敬一步一步夺走军权,把自己的手伸到内宫里,开始干涉李仁孝的正常生活,李仁孝对此做出的反应却是加倍的对任得敬好。 李仁友多次劝说李仁孝限制一下任得敬,趁着他对皇权还有畏惧的时候,做一些强硬的事情,这样才能让他不要继续得寸进尺。 但是李仁孝不,李仁孝笃信以真心换真心,任得敬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要官位给官位,要王位给王位,要封地给封地。 任得敬生病了,他还派人去看,嘘寒问暖。 记得任得敬有一次病的很严重,李仁孝甚至为他去外国寻访名医并且治好他,对他倍加关心,多有赏赐。 李仁友问他这是为什么,李仁孝回答说他希望这样做可以唤醒任得敬心中的真善美,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他对自己感恩,从而主动放弃不该有的权力,重新变成一个纯臣。 这样君臣相得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于是李仁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多么天真的人。 到手的权力还能放弃? 走到这一步,就算任得敬幡然悔悟要做纯臣,他身边围绕着他的利益集团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啊! 任得敬不怕清算,他部下那些狗腿子怕不怕? 更何况任得敬就是个棒槌,一直到任得敬得寸进尺到了一定的地步,对李仁孝的真善美唤醒计划毫无半点反应的时候,李仁孝才隐约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没有意义。 对于一个心中曾有过真善美的人,这样做或许是可以的。 但如果一个人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真善美,那么这样做只是在给他表演相声而已,连要不要鼓掌都有待商榷。 李仁孝在任得敬心中只是一个小丑罢了,成天看他表演,就和小丑竭尽全力取悦观众一样。 任得敬的内心毫无波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仁孝终于无法继续退让、忍耐了,开始想要有所作为了。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任得敬已经掌握西夏军政,成为天字第一号权臣,没有人可以限制他了。 以至于他在之前居然带兵上殿威胁李仁孝,把李仁孝吓得差点心脏病发。 看着李仁孝现在这副大仇得报的样子,李仁友真的很想说一句——早干嘛去了? 早点动手限制他,何苦走到这一步? 但是话又说回来,对苏隐提出的明帝国解决方案,李仁友一开始很赞同,但是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这个方案有点问题。 “问题?” 李仁孝疑惑地看着李仁友:“有什么问题?这可是大明皇帝想出来的方案,能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在质疑大明皇帝。” 李仁友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任得敬手上掌握的是咱们最强大的军队,固然他们听从任得敬的指挥,但也是吾国兵马,真要放到边境被明军打败,损失的,不还是吾国自己的实力吗?” 李仁友这番话说的有点道理,所以李仁孝稍微有些犹豫。 但是很快,李仁孝就想起了任得敬带兵上殿威胁群臣和他自己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恐惧,李仁孝铭记于心,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于是李仁孝咬了咬牙。 “再精锐的军队,要是连皇帝的命令都不听,只听任得敬的,那么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你难道忘了之前他带兵上殿威胁我的事情?那些军兵不该死吗?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得到该有的教训!” 李仁友顿时无话可说。 他觉得李仁孝说的其实也对,要是这些军队都只听任得敬的命令耳不听他们的命令,生或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被明军打败、剿灭,这样更好。 但是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觉得什么地方好像被忽视掉了。 只是当前这个紧张的局面之下,他实在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全所有的一切。 李仁孝看到李仁友犹豫的表情,立刻伸手握住了李仁友的手。 “不要在乎些许军兵的损失,就算他们被明国打败,只要我们这里顺利得手,将来明国还是会把军兵还给我们,我们将他们重新编组成新军,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李仁友一听李仁孝这样说,顿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就没有继续思考,而是全心全意的为李仁孝谋划如何在重重阻碍之下攻杀任得敬的方法。 他们一起重温了何进和董卓的死,从中汲取了大量的前人智慧,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们或许可以用太后的名义召任得敬任得恭等人进入宫廷团聚,之前太后多次召他们入宫谈话,他们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不会有什么戒心,咱们提前派人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然后……” 李仁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面色狠厉。 李仁孝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该说不说,他的这个继母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多次劝说任得敬不要继续揽权,不要继续做过分的事情,以免破灭任家。 但是任得敬依然不曾收敛自己,依然我行我素。 其实也是任太后太天真了,权力的事情,一旦有了开头,就不可能随便结尾,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基本上不可能下来。 难道还真的指望真善美主宰人世间? 就算是之前笃信真善美的李仁孝都已经放弃这样的做法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计划继续推动,这个计划被李仁友告诉了苏隐,苏隐得知以后对这个计划作了一番了解,然后亲自给予了一些【专业建议】,让这个计划看上去更加完善。 比如使用的武器都应该涂抹上致命毒药,这样的话就算不能一刀杀死任得敬,也能毒死任得敬,成功率更高。 李仁孝得知以后觉得这样做很对,于是立刻安排李仁友去处理,李仁友于是把将要参加行动的刀具进行了附毒工序。 而为了确保安全,他都是带着自己的妻妾和子女一起偷偷做的,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密。 在李仁友的努力安排之下,参与这次行动的每一个死士都得到了附毒武器,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杀死任得敬和其他任家子弟。 这些死士都是李仁友多方收集、寻觅来的,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通过给他们的家人足够的钱财和优待,换取了他们愿意拼命的回应,以此作为杀死任得敬的死士。 这些死士绝对忠诚,绝对可靠,也全都认识任得敬长什么模样。 洪武二年十二月中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七百八十七 明军来了 这场兵变行动之中的最后一个准备环节就是明国大军向边境靠拢,威胁西夏,逼迫任得敬出动军队予以应对。 既然要出动军队,当然需要充分的理由,莫名其妙出动军队威胁人家,南宋也好高丽也好草原也好,都会为此感到恐惧。 不利于大明接下来的操作。 所以出动军队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 理由当然是有的。 之前任得敬派往中都向苏咏霖解释并且认错的使者遭到了苏咏霖的刁难。 苏咏霖不仅要求任得敬认错道歉,还提出了让李仁孝罢免任得敬国相职位、让他出镇夏州的要求。 苏咏霖认为任得敬继续留在中央不会有好的结果,只会继续威胁李仁孝做为国君的身份,所以任得敬必须要离开西夏中央,前往边境做官,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使者大惊失色,对于苏咏霖这样的要求万万不敢答应,只能含糊其辞。 而这样的态度就惹得苏咏霖大怒。 “任得敬若不去职,前往夏州戍边赎罪,朕必将发兵,以兵问罪于他!你且让他仔细思量!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咏霖的态度非常坚决。 然而这个要求关乎到了任得敬的核心利益,是他无论如何不能退让的。 他一旦退让,就等于拱手把重要的中央权柄交换给了李仁孝,而自己将退居边境,再也无法回归中央执掌天下权柄。 为了自古以来的乱臣贼子都要想方设法掌控首都掌控中央朝廷呢? 这里面当然是有它的道理在的,而现在任得敬好不容易掌握了中央朝廷,想让他回去? 哪那么容易? 任得敬得知此事之后非常生气,觉得苏咏霖欺人太甚,这是在逼着他步步后退,逼着他自废武功放弃任氏专权。 而真要到了这个地步,对于任氏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所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任氏家族的掌权者们和趋炎附势的狗腿子们纷纷劝说任得敬不能答应苏咏霖的要求。 “国都乃国之重地,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绝对不能拱手让人,否则长则五年,短则三年,必受其害!还请相公三思。” 一名任得敬非常欣赏的汉人谋士这样劝说任得敬,让他千万不要退让。 任得敬当然不想退让,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兴庆府前往夏州,否则和自我流放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也很担心。 “可如果明国真的以兵来犯,我又该如何?” 谋士对此并不认同。 “明国此举悍然干涉大夏内政,必然为天下有识之士所耻笑、抵制,您且看明皇到底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不得人心的事情,我以为明皇最在乎的就是人心,他不敢真的出兵。” 任得敬于是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也就是那么一会会。 十二月十九日,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同时送来重要军情,说夏明边境地区的怀德州和保安州两地都进驻了数量庞大的明军士兵,明军在边境两地大规模演武,大有进犯夏国边境的迹象。 这一军情的传递让任得敬目瞪口呆,也让之前那位言之凿凿确认苏咏霖绝对不会进犯西夏的谋士颜面扫地,直接递上辞呈选择跑路,不来掺和这档子事儿了。 这可让任得敬集团的人大为紧张,纷纷推翻了之前的误判。 他们认为明皇是来真的,是真的要任得敬离开兴庆府去夏州,否则就不会轻易罢休。 为此甚至不惜动用军队。 该死,明国正在大修黄河,刚刚又打完了草原之战,照理来说不是应该国力疲敝无力再次发起战争的吗? 这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要进犯? 经历了上一次的误判,这一次没人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这群人当然不清楚苏咏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是怎么恳求林景春的,也不知道林景春当时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 说真的,林景春感觉都快要当场去世了。 为此,苏咏霖把林景春彻底榨干之后,还下令把缴获的一批牛羊直接送去给苏海生,让苏海生充作军用。 到时候行军打仗的时候,就带着这群牛羊一起行军,后勤跟得上就好,要是有困难,就宰杀牛羊充作军粮,尽量减少军费和地方储备的消耗,也少征发民夫。 就这样,林景春还连续多日上表给苏咏霖,跟他讲国家用度之艰难,跟他讲黄河维修工程的巨大耗费,跟他讲他的大驰道修建计划到底多么花钱。 国家赚来的钱都给他砸出去搞基础建设了,地方工程中央工程的预定都排到洪武六年了,中央财政收入的支出计划也排到了洪武六年,大明的财政真的很紧张。 你千万不要再打仗了。 林景春就是这么个意思,弄得苏咏霖哭笑不得。 虽然说林景春只在乎财政而不在乎其他的行为不太妥当,但是林景春死死把着国库口袋不让任何人打里头主意的做法苏咏霖还是很喜欢的,真的是要这样的吝啬鬼才能帮他守住钱财,才能在关键的时候有钱可以用。 要是换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看着国库,真的会闹出事情来的。 比如朱明王朝中期往后,很多官员在手头不宽裕的时候都会向国库借钱,一开始还是有借有还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借钱不还了。 缺钱了就打个白条从国库支取,但是从来不见有人来还钱,就好像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笔钱是小钱,但是几百上千号人缺了钱就把手往国库里面伸,岂不是要命的事情? 林景春虽然有几分守财奴的特质,可是在这个大明朝大把大把往外撒钱的时代,林景春是最优秀的财政掌门人,有他在,大明朝的财政就不会崩塌。 至少苏咏霖能理解他办事的规律。 只要他不是死死抱住一笔钱不松手,就说明这笔钱还是可以支出的,尽管跟他软磨硬泡。 他要是说什么都不给钱,连自己出面都不管用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那就说明这笔钱是真的不能动。 那苏咏霖就要考虑使用自己的小金库来补贴国家所需了。 就好比如今,对付西夏的这场军事行动,虽然林景春也是不断地反对,但是终究没有反对到底,还是捏着鼻子认了,给了一笔钱。 因为这真的很有必要,而且不是苏咏霖出招,是任得敬自己作妖,逼得苏咏霖不得不提前对西夏动手,以免西夏彻底军阀化。 那就很难对付了。 任得敬通过多年耕耘,逐渐掌握了西夏的军政大权,动用自己的亲信将西夏中央和东南部、南部的数个军司大约二十万军队都掌握在手里。 至于西部和北部那些防备草原和西域部落的军队并非主力,只要把控制军饷、物资的供给,就能轻易拿捏他们。 东南部和南部的军队是用来应对过去的金国、现在的明国,事关生死,不可不掌握,所以任得敬为了掌握这些军队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所以得知明军真的已经发起威慑行动了,任得敬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立刻召集亲信们商议,但是争论来争论去也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只能传令边境军司严守边境,做好战备,并且决定从兴庆府和西平府调动军队南下协防。 不管怎么说,明军的战斗力摆在那儿,单纯的靠那些边防军估计顶不住,真要擦枪走火发生冲突,还是要靠手上的主力。 接着又为了确保边境稳定,任得敬又赶快把族弟任得仁和侄子任纯忠分别派往静塞军司和嘉宁军司担当监军,把持当地的军政之权,控制军队,以防不测。 七百八十八 他又行了 面对明国大军的军事威胁,让自家人掌握兵权,避免边境军队快速崩溃乃至于主动投降,这是任得敬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对策。 只有自己人和自己人才是一条心,其他人都可以选择背叛。 明军自建军以来几乎没有败绩,几乎没有军队能够在明军手上占便宜。 克烈部和西夏的关系很好,双方经常有往来,克烈部起兵准备进犯汪古部的时候还询问西夏要不要参与进来。 任得敬当时还企图得到苏咏霖的承认,不想得罪苏咏霖,所以没有参与进去。 结果克烈部和乞颜部双双覆亡,明军大获全胜,再次用实际战况证明了自己独霸天下的实力,之后,西夏军界就对明军相当佩服,高级将领普遍对明军怀有畏惧情绪。 而且西夏军队早已不是李元昊时期那支强悍到了可以硬刚宋辽两大国甚至还能取得胜利的军队了,李元昊之后,西夏军队就在西夏朝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内斗之中不断衰败了。 到现在为止,虽然说西夏的军事制度还是全民皆兵,一旦打起大的战争就来一波全民动员,但是说到底,无论是尚武精神还是军队的训练水平,都已经大大衰退了。 任得敬是掌握兵权的,对此再清楚不过了,除了少数有着荣誉传统的精英部队比如铁鹞子,大部分军队早就随着宋辽两国的摆烂而摆烂。 金国强势崛起之后,西夏的军队也随着那时的战况有了一波复振,但是随着宋金和议签订之后,大家再度一起摆烂,西夏军队就那么一直躺着,没什么动静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得敬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任得仁和任纯忠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两人出发之前,任得敬与两人进行了深谈。 “我知道明军非常强大,从来没有败绩,但是谁也不能说他们就不会打败仗,我以为,只要我们坚守险要之处,是可以打败明军保护大夏国的,更何况明军未必会主动进攻。 当然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明军真的发起进攻了,你们务必要阻挡住明军的进攻,决不能让边境如此轻易的就失陷,否则你们就不要来见我了,明白吗?” 任得敬看着任得仁和任纯忠,对他们寄予厚望。 任得仁和任纯忠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和绝望。 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答应。 但是他们又如何敢于跟明军作战呢? 明军多强?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国,南宋,克烈,乞颜,全都被明军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任何敢于和明军作对的现在都已经是冢中枯骨了,他们就算手握大军,又怎么敢于直面明军的威胁呢? 这不是出镇,这是出殡。 两人怀着出殡的恐惧感前往边境。 任得敬留在中央朝廷,心中也是惶恐,只是这种惶恐不能表现出来,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知道自己其实非常畏惧明军,畏惧苏咏霖。 自己必须要保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否则都不用明军进攻,朝中隐藏的反对派恶犬们就能群起而攻把自己撕成碎片,然后摇着尾巴去向大明爸爸乞求赏赐。 外表的强势是自己最后的防线,要是连外表的强势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之后数日,随着明军在边境演武的消息传来,西夏朝廷也基本上知道了明军之所以在边境演武的原因—— 以西夏那聊胜于无的保密水准,任得敬想要藏住明军陈兵边境的原因,基本上和他想要当皇帝的可能性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别说朝中隐藏自己真实倾向的反对派们,就算是傀儡皇帝李仁孝也是大喜过望,觉得一切都有希望了。 明国果然讲信用! 大明皇帝果然一诺千金! 说派兵就派兵,让任得敬从身边派人派兵前往边境戍守,而且借口还非常得体稳妥,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这样一来,你任得敬总该乖乖臣服听我处置了吧? 于是时隔多日,李仁孝再次壮着胆子上了朝,参与了大朝会,打算就这个问题试探一下任得敬到底是什么想法。 如果任得敬主动退缩,他觉得也不是不能最后给任得敬一个机会,免去一场兵灾,对大家都有好处,还能继续君臣相得,过上美好的生活。 但如果任得敬还是不知死活的拒绝最后通牒,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明军大军压境之际,李仁孝认为任得敬已经没有仗着手中军队逞凶的底气了,于是在朝堂上正大光明的把这个议题甩了出来。 不出所料,斡道冲再次站了出来带头冲锋。 “明军大军压境,所为何事,诸位都是清楚的,吾国面临兵祸之际,任相公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明军强悍善战,打遍天下无敌手,吾国军队并非明军对手,此时此刻,任相公难道真的要为一己之私而葬送吾国大军吗?” 斡道冲和李仁孝的感觉一样,上次被吓个半死,这一次有了明军在边境的遥相呼应,又有胆子了,感觉自己又行了,就又一次站了出来向任得敬开火。 然而任得敬这一次没有上一次那么沉稳、冷静了。 大抵也是被明军进逼给吓的,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个很微妙的状态——不算一点就着,至少也是暴跳如雷。 上一次他还能阴阳怪气的威胁李仁孝和斡道冲,跟他们打嘴仗,取得精神胜利,但是这一次他不能忍了,他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于是他一抬腿把斡道冲踢翻在地,然后扑上去一顿好打。 斡道冲一个文人,嘴强王者,论吵架,他绝对是全地图玩家排行榜前十位的精英级别选手。 但他手无缚鸡之力,轮动手打架,他哪里是曾经带兵打仗的任得敬的对手呢? 任得敬一顿老拳把斡道冲捶的鼻青脸肿,脸上就跟开了染料铺子一样青的红的黄的交织在一起。 于是满朝文武包括李仁孝在内就傻傻的看着任得敬暴打斡道冲而斡道冲不断求饶救命的画面。 因为事发突然,别说斡道冲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李仁孝等人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任得敬把斡道冲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李仁孝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别打了”。 但是这毫无气势的“别打了”非但没有制止任得敬的暴行,反而加剧了任得敬的怒火。 他抬起脚朝着倒在地上不停扭动身体的斡道冲狠狠地跺下去,往他的脑袋上跺,斡道冲刚开始还能护住自己的脑袋,凄惨的求饶,后面就完全没有动静了,任由任得敬施暴。 等任得敬终于耗尽了体力,怒火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就让一直带兵守在外面的殿前太尉任得聪带兵过来。 任得聪领兵前来,把半死不活的斡道冲拖了出去。 “带出去,砍成碎肉,喂狗!” 任得敬下了命令,任得聪看了一眼李仁孝,领下了命令。 任得聪拖着半死不活的斡道冲离开了议事宫殿,全程没有一个官员敢吱一声,包括殿上的李仁孝都不敢吱一声。 看来确实是被吓破胆了。 任得敬站在殿内环视周围一圈。 “明国所作所为,乃是干扰我国内政,乃极为不耻之强权!国家遭遇危难之际,尔等不思忠君报国,却要残害忠良,居心何在?尔等人人皆可杀,人人都是叛逆之贼!” 说完,任得敬把目光锁定在了李仁孝身上。 “陛下,满朝文武都是叛逆之贼,普天之下,唯有臣才是忠良,面对这样的忠良,陛下难道要罢黜臣的职位,将臣驱赶离开吗?” 七百八十九 任得敬踏上了征途 斡道冲死在眼前。 杀人的任得敬就在眼前。 李仁孝浑身颤抖,看着任得敬那满是杀意的眼神,知道自己只要说错一句话,或许就要在这里结束皇帝的一生了。 一句话都不能说错,一个字都不能说错,乃至于连语气都不能有点不对的地方。 展现演技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端正姿态,目视前方,绷紧脸庞。 “相国任得敬,忠君体国,正直贤良,乃国之干臣,孤之良佐,不可或缺,决不可离开国都,明国之要求殊为无理,悍然干涉吾国内政,理当驳斥!” 任得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然后环视群臣。 “你们呢?你们给点反应啊!陛下说的难道不对吗?明国仗着上国身份悍然干涉吾国内政,难道不是最无耻的行径吗?陛下此举,难道不够圣明吗?” 议事大殿内安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清楚。 就那么僵持了一会儿。 【陛下圣明】四个字响彻大殿。 嗯,这就对了。 任得敬这才心满意足,大声笑着离开了宫殿,展现了自己强大的武力和绝强的威慑力,让这些蠢蠢欲动的混蛋们都小心一点,不要乱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李仁孝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再也不能忍耐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政变,将任得敬杀死。 “任得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今天他能杀了斡道冲,明日就能杀了我!我还怎么忍耐?我不能忍耐了!再忍耐下去,命都要没了!” 没有一个君主能够忍耐一个随时都能威胁自己生存的臣子继续存在于自己的眼前。 所以尽管李仁友心怀忧虑,但是既然任得敬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否则谁都有可能是第二个斡道冲。 行动计划就决定于洪武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李仁孝决定把戏做全套,亲自去拜访任太后,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希望任太后可以把任得敬喊到皇宫里训斥一下。 为了让任太后亲自喊人,李仁孝甚至不惜在任太后面前哭泣,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恳请任太后帮帮他,救救他,别让他被任得敬杀掉。 任太后是任得敬的女儿,素来对自家父亲这样的行为不满意,觉得父亲这样做是在破灭任家,多次规劝,但是始终没有用。 现在更是听皇帝跪在自己面前哭着说任得敬当朝打杀大臣,甚至还要威胁他的生命,便大惊失色,立刻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前往任家把父亲喊到宫廷之中,要再一次规劝他。 太过分了,父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居然当朝打杀大臣,威胁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造反吗? 这就等同于是造反了!不是吗? 但是任太后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有人把李仁孝准备伏杀任得敬的消息告诉了任得敬,包括他们的整个计划和细节,都被任得敬知道了。 告密者是李仁友府中的下人,告密理由是妻子刚刚生产,一家三口的生活刚刚开始,他不想在混乱中被杀,不想失去家人,认为任得敬一定会获得胜利,所以希望以此得到任得敬的庇护。 任得敬得知此事以后,一开始是不敢相信和疑惑,接着听这个下人说了亿点点细节,就了然了。 他亲自扶起了那个下人,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下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为何执迷不悟呢?居然还想杀我,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任得敬下令给这个下人一笔钱,让人送他和他的家人去灵州避避风头,自己就开始准备起来。 他找来了任得聪和任得恭,让他们两人做好准备。 任得聪没什么担心的,一脸理所当然。 任得恭倒是想得更多一些。 “兄长,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真的走到这一步的话,咱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早在我决定把女儿送到宫中做先帝妃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人在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我,我们,谁都没有退路。 再者说了,我想留退路给他们,他们可不想留退路给我,我又不想杀了他们,他们却要我的命,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还要为他们考虑吗?晚了!” 任得敬拔出了跟随自己很久的一把宝刀,缓缓擦拭着它的身体,开口道:“这一战要是败了,我们全家族死无葬身之地,胜了,我们可以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可是……明国……明国若是强行干预……” “那就打败它!” 任得敬面色一狠:“我不愿与明国为敌,奈何明国处处与我为敌!处处相逼,逼得我无路可走无可奈何!这难道是我所愿意的吗?他以为没有人可以打败他?不!” 看着任得敬如此坚决的模样,任得恭无话可说,叹了口气,便收拾起了全部的心情,准备战斗。 这是一场生死战斗,是任氏家族能否继续辉煌的生死战斗,容不得半点心软。 怀着如此这般的觉悟,任得敬踏上了征途。 根据线报,这场政变是李仁孝和李仁友策划的,他们策划了很久,并且秘密收集了三百死士,养在李仁友的府中。 平日里这些死士也不干别的事情,吃饭喝酒睡觉,然后就是训练杀人之术,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李仁友会竭尽全力满足他们,不管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口味不管多重,他都会满足他们。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就是用上这些死士的时候,李仁友亲自给他们壮行。 “你们的家人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已经被送到安全的地方,有充足的钱财可以让他们安稳过上一辈子,不用再吃苦受罪,所以不管今日的结果如何,你们都不用担心你们的家人。 而这一切,都是皇帝陛下给予你们的,是皇帝陛下出手帮助了你们,供你们吃穿用度,给你们吃喝玩乐,让你们享受了寻常人一辈子做梦都梦不到的富贵,现在,是你们该回报皇帝陛下的时候了。” 李仁友双手举起盛满了酒的酒碗:“本王亲自为你们壮行!此去,必当功成,功成之后,顺利回家!” “必当功成!” 死士们举起了酒碗。 李仁友先喝,他们跟着一起喝,一起喝干了碗中酒,接着一起把碗摔碎在了地上,满脸都是决然。 然后,三百死士开始行动。 他们将埋伏在任得敬前往太后寝宫的必经之路上,在那里布天罗地网。 李仁友将亲自作为他们的指挥官,带领他们攻杀任得敬,铲除任氏的势力。 任得敬作为相国和太后之父,是拥有乘车进入宫殿并且不下车的特权的,所以在一队护卫的保护下,一辆任得敬专用的豪华车辆缓缓驶入宫廷,向太后寝宫而去。 队伍前行到一条略显幽静的小道中时,异变陡生。 道路两旁奇花异木从中忽然射出大量箭矢,护卫车架的诸多护卫猝不及防,大量被击中,大量死亡。 剩下一些护卫大惊失色,一边喊着保【保护相国】,一边试图反击,但是道路两旁的蒙面死士已经冲了出来,挥舞着钢刀和护卫大战。 这些蒙面死士战斗起来非常凶猛,招招往要害去,而护卫们情急之下不能结成军阵有效应对,以至于落单,被死士们快速击杀。 很多护卫都被抹了脖子,或者被刺中了脖颈而死,血流满地。 七百九十 李仁孝之死 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任得敬的车驾周边数百名护卫全部被杀死,无一存活。 隐藏在死士群中的李仁友眼见如此,大喜过往,满怀激动之心,立刻冲向了车架,一脚将车门踹开,大喊一声【国贼任得敬哪里走】。 然后直接傻眼了。 车里没有人,甚至连个生物都没有,只有一面石碑。 石碑上用朱红色的颜料写着【李仁友之墓】。 大概是因为刚刚写上去颜料未干的缘故,又或者是写上去的时候沾了太多的颜料,所以这五个字写完,多余的红色颜料纷纷下滑…… 所以看上去,这五个字仿佛正在流血。 李仁友瞳孔一缩,大吃一惊,惨叫一声,连忙后退数步,还没有站稳身子,一阵箭雨袭来,李仁友身边数人中箭身死,李仁友吓得赶快趴在地上,心脏狂跳,心中满是惊恐莫名。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我的墓碑? 难道…… 计划泄露了!? 李仁友的惊恐不能阻挡箭雨袭击,不知何处来的箭雨将大量死士射杀。 死士们都没来得及躲避就纷纷死在了箭雨之下,很多人头部中箭、脖子中箭,当场就死了。 还有的身中几十箭都没有击中要害暂且没死的,瘫在地上一边痛苦的哀嚎,一边流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状况非常惨烈。 箭雨过后,大量着甲士兵不知从何处杀了出来,与剩下来侥幸未死的蒙面死士大战。 蒙面死士遭逢这样的打击当然也很混乱,几乎崩溃掉,但是求生欲促使他们继续死战,没有投降。 但是这群着甲士兵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之前那一批,之前那一批就跟梦游似的,完全没有战斗力,而这一支就不一样了,非常善战,下手非常凶狠,手中钢刀上下翻飞,招招都往要害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蒙面死士杀的七七八八。 最后一批蒙面死士围在李仁友身边试图保护他突围,但是他们竭尽全力也做不到,被甲士包围,一顿钢刀乱砍,最后全部被砍死。 三百死士的突击作战最后只剩下李仁友一个人还活着,他自然遭到了俘虏。 随后,统领甲士的任得聪走了出来,李仁友的蒙面面巾被一把扯下。 “相国说的没错,李仁友,果然是你。” 李仁友惊恐的看着将他擒住的人。 “任得聪……你……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 “很惊讶是不是?以为我们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你们这区区三百人就想把任氏歼灭,是不是太小看任氏了?任氏好歹也是花了几十年功夫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任氏为了掌握天下大权,里里外外可付出了不少代价。” 任得聪冷笑一声,派人拎着李仁友一起往前走。 他身后跟着的是数量庞大的甲士,李仁友惊恐万状的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李仁孝的寝宫。 不过李仁友还没有抵达李仁孝寝宫的时候,任得敬就先一步抵达了。 他没有走那条路,没去自家女儿那边,而是直接来到了李仁孝的寝宫,打算直接和李仁孝把话讲开,不扯那些有的没的。 李仁孝看到任得敬全副武装来到了自己面前,被吓的差点心跳骤停。 看着李仁孝一副惊骇欲绝的模样,任得敬笑了笑。 “陛下是不是以为臣已经死了?死在那三百死士的手上了?陛下可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把戏做全套,居然还让臣女把臣喊进宫,确实,这非常有效果。 如果臣没有事先得知这件事情的真相,说不定真的会急急忙忙跑进宫中,结果落入陛下的圈套,然后被陛下杀死,臣满门全族都难逃一死,陛下一定会把臣全家赶尽杀绝!对吧?” 李仁孝已经被吓的浑身发抖,随着任得敬的步步逼近而步步后退了。 “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陛下,您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要做好被臣知道的准备,否则,还做什么大事呢?做大事,在成功之前,先要考虑到失败的结果啊。” 任得敬一脸冷笑:“可惜啊,原本陛下的准备真的是非常完善,臣居然没有发现陛下阴养三百死士,就为了杀掉臣,可惜,陛下百密一疏,让臣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之前,臣还在考虑,要不要对陛下稍微宽容一些,不该给陛下太大的压力,以免陛下真的急了,与臣玉石俱焚,则臣这边也不好过,这是真的。 但是居然想直接要了臣的命,陛下,臣不得不说,哪怕是到最后一刻,臣也没有想要过害陛下的性命,可是陛下实在是太让臣失望了,臣真的是太失望了。” 任得敬捶着胸口,连连摇头,一脸遗憾的表情。 “你不想害死我?” 李仁孝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已然流下泪水,但是面容却无比扭曲、狰狞。 “你不想害死我你却这般对我?你在我面前嚣张跋扈,在我面前冷嘲热讽,在我面前杀了斡道冲!你还说你不想害我?你分明就是要害死我!然后自己做皇帝!对不对?!” 任得敬看着李仁孝扭曲的表情,忽然冷静了下来。 “唉,我现在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相信了,我现在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对彼此有太多的想法吧?” 话音一落,任得聪已经带着被擒拿住的李仁友来到了李仁孝的面前。 “仁友?” “兄长……” 李仁友一脸的颓丧欲死:“兄长,臣弟无能,不能为兄长铲除奸佞,反而害的兄长如此……” 李仁孝看着被抓住的李仁友,顿时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你们别害他,要什么我都给,皇位,皇位你要的话你拿去,你做皇帝,我让你做皇帝,我帮你上表给明皇帝,让他封你做皇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别害他……” 李仁孝看着任得敬,语气中满是哀求的意味。 任得敬看着李仁孝哀求他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冷,然后还有一丝掌控他人一切的愉悦。 他拔出了自己的战刀,走到了李仁友的面前,二话不说挥刀一劈,把李仁友的脑袋砍了下来。 “啊!!!!!!!!!” 李仁孝飞奔向前,试图阻止任得敬,但是没能成功,他还没有跑过去,李仁友的脑袋已经落地了,血流满地。 他死了。 望着滚落在地上的李仁友的脑袋,李仁孝目瞪口呆。 当然,没等他反应过来,任得敬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乖乖听我的话,不好吗?我到底也不会杀了你。” “非要跟我作对,总是让讨厌的人找我的麻烦,不管我想做什么都要阻挠我,这样做真的好吗?就不能顺着我的意志来吗?” “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李仁孝,你这个皇帝有很大的责任啊,这些人表面上是被我杀了,但实际上他们是为你而死,他们全都是因为你才死掉的。” 对于任得敬的话,李仁孝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木然地看着任得敬。 任得敬叹了口气,在李仁孝木然的注视之下,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 事已至此,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只能执行最终方案,解决掉李仁孝,将这一切带入不可预知的未来。 李仁孝没来得及张口说些什么,剧痛就夺走了他的意识。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身体越来越疲乏,越来越冰冷,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缓缓跪了下来,身子抖了几下,没动静了。 任得敬拔出了自己的刀,任由李仁孝面向前方倒在了地上。 七百九十一 苏咏霖,你以为我会中计? 夏国皇帝李仁孝,就这样死在了任得敬的手上。 死的没什么价值,甚至没什么反抗,也不能有什么有效的反抗。 二十多年皇帝做到头,居然死在了权臣手上,而这个权臣甚至还不是他没有坐稳皇位之前就起势的权臣,可以说是他一手放纵养大的权臣。 他的死毫不值得怜惜。 眼看着李仁孝死在面前,一直站在后面没什么动静的任得恭走上前。 “兄长,这下,咱们是真的没有退路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吗?退路早就没了,在此之前,摆在咱们面前的任何退路都是死路伪装而成的,咱们只能一路往前,杀出一条血路,血路的最前端,才是生路。” 任得敬把刀上的血擦干净,收刀入鞘,转身离开了李仁孝的寝宫。 “关在监狱里的,往日在朝堂上与我作对的,参奏过我的,全部带到这里来吧,我要让他们看着李仁孝和李仁友的尸体,一个一个的被我杀死,对了,还有皇族,千万别忘了皇族,他们也是障碍物,会威胁到咱们的生路,必须要死。” 任得恭神色复杂。 “谁都不放过吗?” “谁都不放过,除了李仁孝那个只有三岁的儿子,还有我那愚蠢的女儿,对了,把我那愚蠢的女儿也带来,让他亲眼看看他的父亲是怎么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明白了。” 任得恭向任得聪使了一个眼色,就带着任得聪离开了这里。 很快,之前因为反对任得敬被投进监狱的热辣公济等人,还有在朝堂上跟着斡道冲一起进攻任得敬却没有来得及处置的人,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都被带到了皇宫里。 李仁孝和李仁友血淋淋的尸体被扶着坐了起来。 李仁孝的眼睛被拨开,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姿态怪异的“坐”在了宫殿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被带到这里来的反对派们。 李仁友更恐怖,一具无头尸体抱着自己的脑袋“坐”在椅子上,“看”着反对派们。 反对派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看到这样一幕,全都吓傻了。 随后,一部分人痛哭失声,一部分人想着任得敬痛骂,骂出了他们所能骂出来的最恶毒的语言。 比如热辣公济就失去理智一样的说要吞吃任得敬的血肉。 “任得敬!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全家满门都吃光!全都吃光!你这个混蛋!魔鬼!” 热辣公济披头散发,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任得敬。 如果眼神能杀人,任得敬早已经死了千百回,可是眼神并不能杀人,热辣公济想要冲上前杀死任得敬,但是却被身强力壮的士兵们看管着,动弹不得。 热辣公济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让任得敬完全释放的暴虐心态更加膨胀而已。 任得敬刚刚杀掉了皇帝,解开了内心的枷锁,现在正是毁灭欲望爆棚的时候。 他哪经得住这种国骂? 于是任得敬亲自上前,一脚一脚的把热辣公济的嘴踢烂掉,牙齿踢碎掉,鼻梁都给踢断掉,热辣公济满脸都是血,大股大股的血往外冒,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任得敬亲自挥刀,在他的身体上砍了十几刀都没有砍到要害,然后让人把他架起来,硬生生让他流血流到死为止。 热辣公济的两个儿子挣脱上前要为热辣公济报仇,被任得恭指挥甲士万箭穿心,将两人射成了筛子。 热辣公济的妻子状若疯魔般上前要为丈夫和儿子报仇,任得聪提刀上前,一刀斩下她的头颅,一脚踢开了无头尸体。 热辣公济其他的亲戚家人哭嚎着要和任得敬拼命,被甲士们冲上前挥刀劈砍而死,血流满地。 热辣公济满门死绝,非常凄惨。 其余人看着这一幕,痛骂的不敢骂了,痛哭的也不敢哭了,全都吓破了胆,乞求着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然而任得敬已经不打算和这些人有什么和解了。 他要来一次大清洗,把所有反对自己的人全部杀死,包括他们的家眷。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反对他了。 他相信,历史上每一个成功的篡逆者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上位的。 踩着尸体,脚底沾满鲜血,手上也满是鲜血,然后坐在了那张金光闪闪的位置上,叱咤风云。 权力本就是如此铸就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任得敬如此,秦皇汉武亦是如此,哪一个声威赫赫之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的? 于是他就坐在了李仁孝尸体的旁边,点一个大臣的名字,就有甲士把他带出来,连同他的家眷一起,先杀家眷,再杀本人。 恶毒的咒骂声并不能改变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很快寝宫前的大广场上就堆满了死难者的尸体。 杀到一半,西夏皇族也被全部带了过来,哭哭啼啼一大帮子人,看到尸山血海的景象就已经吓得半死,再看到李仁孝和李仁友的尸体,更是尖叫连连,刺耳的很。 任得敬听的不痛快,更是想起了最初发迹的时候为了进入中央掌握更多的权势二卑躬屈膝讨好西夏皇族的过往。 那个时候为了讨好权势如日中天的西夏皇族,任得敬也算是绞尽脑汁,各种礼物送到手软,各种美女送到心碎,好不容易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被他们允许进入朝堂。 现在想想,还真是能让任得敬流下不少辛酸泪。 于是一挥手,麾下甲士拔刀上前,对他们进行了无差别击杀。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不是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的父辈,都得到过任得敬的孝敬和好处,过去这样做虽然很有必要,但是现在一想想,还真是窝火。 新仇带着旧恨,任得敬想让他们死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而这些西夏皇族虽然身份高贵锦衣玉食,但是确实没什么胆量,整日里只知道吃饭,却不知道饭是怎么来的,面对这些训练精良心如铁石的甲士,自然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皇族的男男女女就被杀的一干二净,无一幸存。 那个向任得敬索贿过的老王爷被任得敬指挥部下吊起来放血放到死。 那个嘲讽过任得敬是小人的年轻皇族子弟被三五个强壮甲士拳打脚踢而死。 那个嫌弃任得敬送的首饰不够奢华的尖酸王妃被扒光了衣服吊起来吊死。 任得敬听着他们凄惨的声音,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毁灭欲望,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 两刻钟以后,李元昊的后嗣基本死绝,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将作为任得敬掌握权势的吉祥物而存在。 杀光了大部分的皇族,任得敬继续杀大臣。 杀到最后一名与他作对的大臣的时候,他的女儿怀抱着仅仅三岁的李仁孝目前唯一一个儿子,来到了这里。 刺鼻的血腥气味和惨烈的场景把任太后吓得连退好几步,吓得尖叫连连,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转身想要逃跑,身边的甲士却不让她逃跑。 看着身上沾着不少鲜血的父亲任得敬,任太后仿佛看到了恐怖的魔王一般,瑟瑟发抖,像一只在老鹰失去母鸡保护的柔弱小鸡。 任得敬走上前,目光冰冷地看着任太后。 “现在知道怕了?你可知道我若是后退一步,现在死在这里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只要我稍微心软那么一点点,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和你叔伯的尸体,你是我的女儿,可你为什么那么天真,那么蠢呢? 从我把你送到宫中做先帝的妃子开始,我们任氏就没有退路了,今日,李仁孝求你喊我入宫,就在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三百死士,若不是有人告密于我,我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我死了,你能活得很好吗?我死了,整个任氏都要陪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你亲眼看着你的血脉亲眷死无葬身之地,你会很开心吗?换做是我,我一定不会开心。” 任太后傻傻地站着,身体微微发抖,看着任得敬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让任得敬一声长叹,于是他挥挥手,让部下把任太后带走,带回她的寝宫好生休息,细细调养身体。 而那个三岁的小娃娃则被交给奶妈带着,过几日局势稳定下来,这个小娃娃就要登基称帝了。 自此,任得敬正式掌控了西夏的军政全权,西夏内部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的地位和权力。 杀掉了这群人之后,他又在整个都城内搜捕跟这群反对派有联系的人,不管是普通读书人还是给他们提供经济支持的商人,全都要抓起来,杀掉,抄家。 所有曾经或者正在威胁他的人都被他干掉了,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而这三岁的小娃娃是目前整个皇城中能找到的西夏皇族的唯一幸存者,李仁孝唯一的血脉传承者。 至于外地还有多少西夏皇族,任得敬也不清楚。 所以之后他调阅了卷宗,得知了散居在外地的西夏皇族的数量和居住地,其中并没有掌握兵权的,这是好事。 于是他派人带着伪造的……也不能说伪造的,应该说是以他女儿的名义写就的诏书前往各地,赐死这些散居在外的西夏皇族。 他们如果体面,那就让他们自己体面,要是不体面,那就帮他们体面。 总而言之,除了这个三岁的小娃娃,他不希望还有西夏皇族活着,影响他的统治。 否则只要地方上有什么野心家,就能随便拥立一个西夏皇族子弟与他对抗,给他带来麻烦。 他要未雨绸缪,解决掉一切。 他要把这个小娃娃操控在手里,当做玩物一样随意操弄,并且掌控西夏的全部实权,成为无冕之王。 等这个小娃娃做了西夏名义上的统治者,也可以为任得敬应付明国的政治攻势起到帮助。 两天以后,任得敬把反对自己的官员们全都给扬了,家也给抄了,吃饱喝足的他正式宣布要立李仁孝唯一的儿子李纯保为皇帝。 然后对外,他向边境的明军送去了西夏的正式国书,希望他们将国书转交给皇帝苏咏霖,让苏咏霖知道,夏国换国王了。 不管你是否愿意,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要为此动兵吗? 你还在修黄河,你刚刚打了一场仗,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发动战争了吧? 所谓的边境调兵估计也就是军事威慑吧? 任得敬认为自己这样的猜测是有道理的,明国真要干仗,早就干起来了,不会在边境等到现在,还要威胁自己做出让步,本质上就是不能打,但是希望能起到效果。 哼,苏咏霖,你以为我会中计? 任得敬在心里这样说服了自己。 不过在他杀死李仁孝的当天,这个消息就被苏隐和宋仲宣知道了。 在任得敬调动军队进入皇宫的时候,整个皇城的天网军密探和明国商户全部加急离开了皇城,向南部奔逃。 他们一路狂奔,花了三天时间离开了西夏国境,前往怀德州,得到了明军的保护,并且把这个消息带给了边境明军。 边境明军属于齐鲁兵团编制,主将是苏海生,苏海生当时正好就在怀德州整兵备战,一听任得敬发起兵变,立刻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在十一月底接到了苏咏霖的命令,让他调集军队准备作战,目的是一旦任得敬发起兵变,不管西夏国王李仁孝有没有事,立刻出兵进攻西夏,兵锋直指兴庆府——西夏国都。 管他三七二十一,你叛变,我就打,我是为了藩属国平定叛乱教训佞臣,难道你还能说我的不是? 为此,苏咏霖把整顿之后没来得及返回燕云的一万名虎贲军骑兵派到了苏海生旗下助战,加上苏海生自己调动的五个师和一个军直属骑兵师,一共七万人的军队整装待发。 就等着西夏国内传来确切的消息。 这个消息一到,苏海生立刻下达了进军命令,也不管其他的了,兵贵神速,直接进军,亲自统帅四万军队兵锋直指西夏静塞军司。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七百九十二 赚钱嘛,不寒碜 明军发起突然进攻的时候,坐镇静塞军司的主要负责人是任得敬的侄子任纯忠。 之前他带领两万军队来到静塞军司协助防御,加上静塞军司原本就有的三万军队,觉得五万军队足够使用了。 五万军队镇守边关,你明军就算真的丧心病狂不顾国内经济形势也要发动战争,也不一定能得手吧? 任纯忠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安全还是有点保障的,来这里未必是出殡,可能只是一次心跳之旅。 但是等他来到静塞军司之后才发现,心跳之旅原来是过程,出殡可能是结果。 他娘的吃空饷这种事情并不仅仅只是汉人玩的溜,党项人一样玩的很溜。 静塞军司的主要负责人是个党项人,叫鄂贵。 任纯忠只是奉命清点一下静塞军司的军队数量和防备情况,以备明军征战,结果鄂贵百般阻挠,各种不配合,把任纯忠搞火了,直接调动军队把鄂贵一帮人武力看管住,立刻深入调查。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静塞军司三万人的额度被他和部下军官吃空饷吃的只剩一万多人,而且这一万人里面能作战的只有大约四千,剩下来六千多都是杂役性质的,属于专门为军官大爷服务、做牛做马的。 做饭的,洗衣服的,打扫房子的,家人出游给驾车抬轿子的。 好家伙,这吃空饷的本事简直是无师自通了。 任纯忠大怒,立刻下令逮捕鄂贵和这群被他笼络在一起的军官,反正他们的总兵力加在一起还没有任纯忠带来的人多,人多压人少,这群人很快被任纯忠全部逮捕。 之后,任纯忠将这群人押送兴庆府交给任得敬处置,自己焦头烂额的处理静塞军司的边防。 然后他发现这边防简直是一塌糊涂。 要是不进行整顿,等明军真的打过来,静塞军司这边差不多就等于打开大门热烈欢迎明军的大家莅临指导,甚至还要欢迎明军的大家就西夏边关防务水平给出宝贵指导意见。 虽然任纯忠来到这边就是怀着出殡的心态来的,但是主动出殡和被动出殡还是有区别的。 任纯忠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所以决定多少挣扎一下,到时候被动出殡也不会太不甘心,于是他硬着头皮把消息送给任得敬,请求援兵,请求帮助,各种请求。 然后把鄂贵留下来的四千多能战之兵编入自己的指挥之下,把七千多老弱杂役兵解散,节省军费,进而准备对赏移口等边关重镇加强防守,将原有的庸碌之人全部裁撤。 他制定了一系列重整边关防务的计划,但是还没来得及执行,洪武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明军就出乎他们的意料,不顾冬日严寒和即将过新年的档口,直接发起了军事行动。 边境西夏军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任纯忠更是没有任何准备,边境重要关卡赏移口就迅速丢失了。 苏海生麾下天兴军副将姜良平率领精锐军队偷袭赏移口,用雷神炮把赏移口西夏守军炸的七荤八素,然后大军火速压上,冲入关口和赏移口守军搏斗。 在鄂贵的英明领导之下,赏移口这种边关重镇的守军居然只有不到一千人,大部分还都是打仗无能赌钱宗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姜良平亲自带领精锐肉搏部队快速占领整个关卡,赏移口守军全军覆没。 姜良平继续火速进军,十二月二十九日一早,赶在所有溃兵之前,姜良平攻入韦州。 一直坐镇韦州的任纯忠根本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发起了进攻。 在什么支援都没有的情况下,居然还有部下建议任纯忠闭城死守。 任纯忠想了想手上仅有的能战之兵,再想想明军过往的战绩…… 嗯。 任纯忠顿时感觉韦州四面城门一关,那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棺材,明军把城池一围,那就是在吹唢呐敲锣放鞭炮给他送葬。 当场出殡了等于是。 要么说任纯忠不愧是任得敬的侄子呢,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快速做出了果断的决定。 他立刻率领亲信护卫抛下所有人,赶在明军攻破韦州之前发起大转进行动。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韦州丢给了姜良平,让姜良平因为攻击韦州而耗费大量的精力,他则趁此机会完成战略大转进,让姜良平对他的转进无可奈何。 赢了! 任纯忠快速转进,头也不回,整个人如风一般,以至于姜良平埋头苦追都追不上,只能跟在他屁股后头吃灰。 姜良平一边吃灰一边攻占了鸣沙,突破了峡口,冲入宁夏平原,直接威胁顺州。 宁夏平原之上,几乎没有什么险峻的地势可以用来防守,顺州其实就是兴庆府的南大门了,要是明军突破顺州,兴庆府的任得敬就无险可守,只能脸接明军的大武器。 苏海生亲自统领的这支部队打开局面威胁兴庆府的时候,其实也就洪武三年的正月初四,距离正式开战没过去几天。 只能说明军行动太快了。 而在同一时刻,另外一路明军三万人在行军书记官韩伟的统领下也进展喜人。 这一路明军从保安州出发,一路北上直取洪州,洪州西夏军队没有防备,被明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洪州快速失陷,明军继续北上威胁嘉宁军司所在地宥州。 此时,之前被任命监军嘉宁军司的任得仁就在宥州。 不过比起任纯忠多少有点军事常识和责任心的行动,任得仁是个比较纯粹的日子人。 之前在朝廷里,任氏家族好些人都被任命为军政高官,就任得仁一个人被任命为宣徽院使,管理起了皇家内政,通过控制李仁孝身边宦官和宫女来监视李仁孝。 或许就是这份工作做的还可以,任得敬才把他派来监军,觉得监军监视都是监,这小子一定没问题。 但是监军和监视真不是一回事,任得仁监视做的挺好,监军就两眼一抹黑,到了地方就被嘉宁军司负责人晋哥好酒好菜招待,美人伺候着,很快就在宥州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他也想通了,明军要来,自己十有八九拦不住,既然拦不住,那为什么要费那个心思做什么准备呢?还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这仗能不能打起来还是两说。 所以任得仁当然也没什么心思管理军务。 当然了,晋哥比起鄂贵还是要地道一些的,这个人虽然也是党项人,但是很早以前就投靠了任得敬,曾经跟随任得敬讨伐叛逆,镇压叛乱,获得军功,之后任得敬得势,被他任命管理嘉宁军司。 之后,晋哥就发现比起带兵打仗,他更适合做生意,镇守边关,简直就是捞钱的天堂。 借着边防之便利,晋哥先是从跟金国的贸易中获取好处,各种吃回扣。 西夏这边的商人要是不给回扣,他就用各种理由扣住你的货,不让你走。 等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之后,他也开始组建商队和金国人贸易,大赚特赚。 在这个过程中,晋哥没有亏待他的军队,他知道要扩大生意局面,需要大量免费人力,所以他没有吃空饷,而是带动大家一起做生意,转运货物,赚钱发财。 时间一长,这一块地区百分之七八十的外贸生意都是晋哥做的。 赚的盆满钵满之后,晋哥也不忘给任得敬很多好处,各种孝敬,不忘老上司的同时,也不忘给身边人一些好处,打点上下,小日子过的飞起。 大明建立以后,他故技重施,又从跟大明的贸易中获取好处,继续带动全军军官一起跟明国商人做生意,什么都******如明军刚刚平定关中时,边防道路破败,物资转运艰难,以至于物资紧缺,士兵很难得到副食品,营养不均衡。 苏海生和韩伟想了很多办法,和很多州县协调,也没能完全解决这个事情。 空有军费,买不到足够的物资,真的很为难。 苏海生等齐鲁兵团指挥层的高级军官们正在头疼,晋哥主动派人跟他们联系了——大明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如果有,咱们可以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 咱们两支军队? 苏海生和韩伟等人开了个会,做了一番商讨,最终决定试着和晋哥谈生意,看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结果问题还真的解决了。 晋哥喜欢铜钱,黄金白银也可以,只要给钱,什么东西都能卖给你。 军粮可以,肉食可以,军队里很少见的蔬果也可以,连战马、盔甲和神臂弓这种重要军械都能卖给你,只要你给钱。 不仅如此,他们还负责转运,他们可以出人出力把物资转运到明军指定地点,省了好多事情。 主要晋哥这边转运用的都是士兵,对于军官们来说,几乎是零成本做生意,士兵反正有朝廷军饷养着,不用他们花钱。 主要负责和晋哥贸易的就是齐鲁兵团书记官韩伟,韩伟和军队里负责军需物资转运和分配管理的粮饷司分工合作,通过和晋哥的交易,给边防军队筹集了足够的物资,解决了有钱却没地方买物资的难题。 当时韩伟也很好奇,曾经询问晋哥那边负责交易的军官,问他们要是上面人来查发现他们的军需物资不见了怎么办。 军官嘿嘿一笑,告诉韩伟,办法多得是。 比如天气干燥,很多地方容易走火,他们就放把火烧几个空荡荡的仓库,然后把罪责推到替罪羊身上。 有些时候替罪羊人数不够,他们就走提供物资的管理人员的路子,给他们塞钱,让他们多给一些物资,他们本身也会虚报需求,多出来的部分就拿来交易。 当然还有最根本的做法,就是克扣士兵的口粮和其他军需物资。 大头兵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饥一顿饱一顿也是饿不死人的,还想吃饱了不成? 只要饿不死,就把剩下来的粮食和军需物资拿来和明军交易,换来的都是铜钱和金银,好东西! 军官老爷们的日子过好了才是真的好,大头兵就算饿死也是常态,没关系。 赚钱嘛,不寒碜。 韩伟听了以后默然无语,回去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写成奏表上奏给苏咏霖,让苏咏霖知道封建军队里那些不做阳间事的军官是怎么操作阴间事的。 苏咏霖得知以后也是相当无语,转手就给枢密院发文,让枢密院尤其注意这些事情,枢密院审计司要特别注意这件事情。 每到军队物资审计的时候,都给我玩命的查,查到就是大功一件。 能让苏咏霖都相当无语的操作并不多,晋哥就做到了,所以他的军队当然也是筛子,一捅就烂。 明军威胁宥州的时候,他二话不说拎起醉醺醺的任得仁就开始转进,速度飞快。 韩伟追啊追啊追啊,就是追不上,只能无奈放弃,整理当地缴获之后,继续进军,目标是西夏重镇西平府。 两路明军快速打穿了西夏边防,开始向宁夏平原之中的西夏核心进军,而这一切传到任得敬耳朵里的时候,任得敬甚至以为战争还没有开始,只是一个前奏。 当时任得敬还在为任纯忠的调查结果而生气,觉得边疆军队需要来一次大整顿才能恢复战斗力,但是战争的的确确已经进展到中期了。 任得敬大惊之下甚至来不及询问明国方面为什么那么快就发起了进攻,也顾不得痛骂任得仁和任纯忠这两个废物为什么没能尽职尽责,赶快调兵遣将。 然而这仗才刚刚开始打,西夏已经快要被明军打到首都了。 其实夏国一开始不是那么菜的,李元昊前中期,夏军凭借强大的武力甚至能和宋辽两大国打成五五开,但是从李元昊死掉以后,夏军就不复强大的战斗力了。 到宋神宗哲宗时代,宋军甚至还有熙河开边之壮举,夏军被宋军压着打,连连惨败,失去重要屏障,国土沦陷不少。 若不是金军南下成功,西夏差不多就要被北宋摁死了。 到底是国小民疲,国家承受能力太低,完全不是北宋和辽国这种大国的对手。 所以苏咏霖曾经猜测过,最后认为西夏之所以能够在那个时代叱咤风云,除了李元昊个人的能力比较强之外,就是十一世纪上半叶东亚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带来的结果吧…… 离开了这个优秀的匹配机制,西夏真的不剩下什么了。 所以开战十多天就被明军一波推进到统治核心地带,连首都都被威胁了,实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七百九十三 我对相国的忠心日月可鉴! 面对明军长驱直入的战略局面,任得敬不打算束手就擒。 好不容易把权力拿到手,你说讨伐我就讨伐我? 任得敬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心一横,发布了全民动员令。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了一支四万人的军队,然后让任得聪和任得恭分别统领两万人前往顺州和西平府。 任得聪和任得恭出发之后,任得敬自己留在兴庆府继续征兵、组建军队。 虽然送走之前的四万人之后他的手上还有一万人的绝对精锐,包括七千重步兵和三千重骑兵,但是明显这一万人的精锐军队并不能带给他多少安全感。 任得敬征兵的方式比较传统,比如派人下乡,每个人给指标,拉不回一定数量的兵就把他们的家人充军。 在这样富有激励性质的kpi的刺激之下,每一个被任得敬派下乡征兵的官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到处征兵。 看到一个男的就说他适合当兵,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家中顶梁柱,健康年轻男性抓光了就开始对不那么老的老人和不那么小的小孩子下手。 尽管这样做有一点点不讲情面,但是效果很好,除了派出去的四万人,任得敬又组建了四万人左右的军队。 除此之外,任得敬还把勤王令送往右厢朝顺军司、白马强镇军司、黑山威福军司等三个距离最近的军司,命令他们立刻派兵前来支援,绝对不要拖延,否则新皇帝李纯保小命不保。 任得敬竭尽全力组建军队,火线训练军队,准备在兴庆府打一场焦土战争。 而另一边,明军的推进依然十分顺利。 洪武三年正月初六,苏海生所部明军主力推进到了顺州附近,接着在顺州遇到了任得聪率领的两万中央军和一万顺州地方军。 任得聪人高马大,武力强横,在任家算是猛将级别的人物,他和顺州刺史打配合,准备在顺州和明军进入持久战。 然后顺州就被苏海生攻破了。 顺州刺史运气不好,督战的时候被雷神炮的爆炸波及,从城上被掀飞到了城下,摔死了。 任得聪还算是忠心耿耿,没有选择逃跑当飞将军,而是亲自在城头和明军肉搏,没扛住,战死了。 顺州三万守军全军覆没,大部分都做了俘虏。 苏海生整顿军队,处理俘虏,接着于洪武三年正月初八北上兴庆府,兵发西夏首都。 任得敬在得知明军攻破顺州之后大惊失色,意识到明军已经接近首都。 如果不能将明军在野外击败,就要接受明军围攻兴庆府皇城的结局。 他有点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他想不明白西夏军队怎么就败的那么快,那么惨。 西夏军队真的很没有战斗力吗? 他当年从北宋跳反到西夏,也算是见证了西夏军队的战斗力,后来他掌握兵权讨伐叛逆不臣,也没觉得西夏军队很拉胯。 十几万大军,怎么就败的那么快? 到底是西夏军队太无能,还是明军太能打? 这个时候,任得敬的族人兼亲信任纯孝建议任得敬趁明军行军、立足未稳的时候派遣军队主动进攻明军,这样或许就能挫败明军的兵锋。 真要等到他们在这里立足稳了,可以防御了,情况才会非常糟糕。 而且明军从开始站到现在一直都在打仗,一定比较疲惫,这个时候派遣精锐部队与他们打野战,一定可以获胜, 任得敬当时颇有些六神无主,思来想去觉得没什么其他的办法,觉得这样做或许也不错,或许能收到奇效。 但是任得敬的另一个亲信薛政绍强烈反对这个建议。 “明军兵锋正盛,实在不是与之针锋相对的时候,惟今之计,最好的是利用兴庆府的高大城墙与充足兵力和明军打攻防战,以此钳制明军主力,使之不能分兵行动。 明军虽然强,但是也要吃饭,主力被牵制在兴庆府,则后方必然空虚,相国可以立刻传令其他军司的军队,让他们不必来兴庆府,直接绕行前往偷袭明军后方,截断明军的粮道。 一旦失去粮道,只靠着缴获的粮食,明军支撑不了多久,必然主动退军,到时候相国再派遣城中精锐出城追击,则我军必然获胜,这一战虽然损失惨重,可到底也算是打赢了,相国携大胜之威,未尝不能重振大夏军威啊。” 任得敬想了想,顿时又觉得薛政绍说的很有道理,于是颇有些心动,准备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不过很不巧的是,任纯孝和薛政绍两人不对付,有些过节,任纯孝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看到薛政绍的计策将要被采纳,心里不痛快,于是坚持反对。 “相国,薛政绍说得好听,但是这分明是要相国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换取其他军司的军队击破明军的可能,如此赚取威望的未必是相国本人,还有可能是其他人,用相国和我任氏全族的生命安全换取其他人的功劳,相国觉得这样做可行吗?” 薛政绍一听,顿时大为恼火。 “任纯孝,你在胡说些什么?这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可以扭转局面的办法!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我说的有错吗?相国何等尊贵的身份,居然要在这里顶着明军的进攻,面对最可怕的危险,以此换取其他将军偷袭明军后方和万一成功之后的威名! 这还是能偷袭成功的情况,我问你,要是不能偷袭成功,你又当作何说法?偷袭不成功,城池也被包围了,军队也都没了,这仗还怎么打?你是真心实意为相国出谋划策吗?!” 任纯孝一通输出把薛政绍说的脸色涨红。 薛政绍素来对任纯孝不满意,对他的说法当然非常生气。 他决定从专业角度吊打任纯孝。 “你懂什么?兴庆府兵马众多,粮草充裕,城池高大,明军除非能飞进来,否则给他一个月都拿不下国都,而有这一个月,咱们就能指着其他军司的军队来驰援,毁掉明军的粮草。 相国明鉴,当前局势下吾国虽然还有各军司的军队在戍边,但是数量较少,这么些军队来支援兴庆府,等于把一把盐扔进一缸水里,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扔出去,或许还能扭转战局。” 然而薛政绍的专业知识并没有吊打任纯孝。 任纯孝冷笑。 “说来说去,还是要相国亲自成为诱饵,诱导明军来进攻,这不就是拿相国的生命做赌注吗?我问你,你是在为相国出谋划策还是在为明军出谋划策?” “我对相国的忠心日月可鉴!” 薛政绍大怒:“相国,您不要听任纯孝胡搅蛮缠,千万不要采用他的计策,他根本不知兵法,只是在不懂装懂!” 任纯孝哈哈一笑。 “我不懂装懂?好,你说我不懂装懂,但是你呢?你是懂,但是你不想让相国懂!薛政绍,我可听说你的儿子素来仰慕斡道冲,斡道冲死掉的时候还在街道上为他焚烧纸钱,有这回事情吧?” 七百九十四 三千铁鹞子又算什么? 一听任纯孝说出这件事情,薛政绍顿时面色大变。 他自认为这件事情被他控制的很好,没有消息外露,可是没想到任纯孝还是知道了。 于是他立刻看向了任得敬,发现任得敬面色不好。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解释。 “相国,相国明鉴,属下对相国的忠心日月可鉴,犬子年轻不懂事,已经被属下责骂、圈禁了,而且这两件事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 看到任得敬面色不断变差,任纯孝心中得意,准备添一把火,于是开口道:“你儿子对斡道冲那种叛臣那么仰慕,甚至当众为他焚烧纸钱,这对相国来说影响多坏? 斡道冲是叛臣!你的儿子仰慕叛臣,怕是心中对相国也多有不满吧?嗯?这要是不及时处置,难保之后不会对相国做点什么!你要是真的对相国忠诚,为什么不学金日磾?” 金日磾是汉武帝宠臣,因为受宠,所以连带着儿子也受宠,汉武帝非常宠爱金日磾的儿子,对他非常好,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结果就把金日磾的儿子宠坏了。 这儿子被宠的无法无天,又没有学到金日磾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处世哲学,居然对汉武帝的宫女出手,秽乱宫廷,金日磾感到恐惧,认为这样下去哪一天汉武帝不开心了,整个家族都要被拖累,于是就亲手杀了儿子,接着向汉武帝认罪。 虽然杀了儿子,但是保全了家族,彰显了忠诚,汉武帝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任纯孝的意思非常明确——既然忠诚,为什么不学金日磾? 为了忠诚于君上,杀死不守规矩的儿子,那才是忠诚! 薛政绍是有苦说不出。 他都五十多了,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儿子,真要杀了,不就绝后了吗? 金日磾有三个儿子,杀了一个,还有两个,后代不绝啊! 可是任得敬不管这些,他觉得任纯孝说的很有道理,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你这样搞,就是对我的隐患。 那我还能相信你? “纯孝智虑忠纯,为我考虑,做得很好,就依纯孝所说,趁明军立足未稳,派遣精锐主动出击,绝不让明军靠近皇都!” 任得敬下达了命令。 薛政绍一看情况不妙,感觉任得敬必然兵败倒台,未来肯定是没有未来了,皇城也必然为明军所得,这是肯定的。 接下来关键的就是自己的命运。 一旦任得敬兵败,肯定要找自己出谋划策,而那个时候精锐尽丧,皇城就是死城,自己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没有任何办法,想不出计谋必然为任得敬所害,给他陪葬。 不行,必须要提前跑路,趁他不注意,提前跑路! 于是薛政绍离开相国府邸之后就让家人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他和关系比较好的城门军官打了个招呼,让对方半夜给他留门,于洪武三年正月初八日晚间偷偷离开了兴庆府,往定州方向逃跑,准备躲在乡下避避风头。 他的判断是对的。 正月初九,任得敬派遣麾下猛将李志权率领两万军队出城主动进攻明军,试图和【立足未稳久战疲惫】的明军决战,以打败明军。 这两万军队里有七千重步兵和三千铁鹞子重骑,是任得敬手上能拿出来的最后也是真正的精锐。 任得敬是真的把一切都压在这里,全部梭哈了。 李元昊时期,西夏不仅拥有强大的山地重装步兵,还有强大的铁鹞子重骑兵部队,铁鹞子平时充当帝王近卫,战时就是绝对破阵主力。 【铁鹞子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 以此可以看出西夏军队的铁甲重骑会在战斗中承担较为重要的破阵任务,盔甲很厚实,质量很高,所以长枪刺不进,专门砍马腿也不奏效,不好使,有强大的破阵能力。 一般军队都不把重骑当做冲阵主力,可是全副武装的铁鹞子就是冲阵主力,步兵跟着重骑前进。 李仁孝失去实权之后,铁鹞子就被任得敬掌控了。 其他军队待遇好不好他心里未必就不清楚,但是对于三千铁鹞子,他给予的待遇永远是最好的,要吃给吃要喝给喝,还不断加薪。 于是到了眼下,铁鹞子成为他【趁着明军立足未稳击破明军】的最后也是最大的希望。 不过明军进军素来都会索敌二十里以上,于是当苏海生知道一支约两万人规模的西夏军队前来迎战的时候还有点奇怪,觉得一路北上都没有遇到强硬抵抗的西夏军队,这会儿倒来了一支。 而不仅如此,苏海生还得知这支军队里有装备精良的铁甲骑兵。 这一下苏海生立刻就想到了他之前得知的西夏方面的王牌部队铁鹞子。 “听说这铁鹞子一共有三千人,选拔兵员的方式就是父死子继,盔甲代代传承,代代成为铁鹞子,是夏国皇帝最信任的亲卫军,不过看来最信任的军队也不能改变李仁孝被任得敬欺负的事实啊。” 苏海生这样对身边的部将陈谦说道。 陈谦笑了。 “想当年十万岳家军都不能让宋国那位赵官家直起腰杆子,三千铁鹞子又算什么?三千铁鹞子能打赢十万岳家军吗?” “这话说的在理。” 苏海生哈哈大笑,认为陈谦说的很有道理。 国家真的走到了灭亡时刻,原因是多方面的,是整个社会层面全方位的崩溃,绝对不是一支军队可以挽回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不能挽回归不能挽回,铁鹞子的强大战斗力还是不能小看的,毕竟是铁甲重骑,想起当年和金国铁甲重骑铁浮屠交战的过往,苏海生心怀警惕。 “三千铁甲重骑,据说战斗力非常强,很擅长冲阵,甚至夏国军队打仗都率先使用这些铁甲重骑冲阵,我军以步军为主,若是列阵作战恐怕会有不小的损失。” 陈谦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不如把骑兵单独拉出去迎战铁鹞子,在远离步军的地方和铁鹞子决战,步军结阵,缓缓前行,以备不时之需,骑兵若战胜,当然最好,若不能战胜,撤退起来也方便,总指挥,末将请战。” “骑兵迎敌倒不是不可以,但是……那毕竟是铁鹞子,你有把握打赢他们吗?” 苏海生看着陈谦。 陈谦笑了笑。 “管他铁鹞子铜鹞子,说到底,都是重骑,是重骑就逃不开行动迟缓且不耐久战的问题,若无可靠的轻骑、步军协同,重骑单独作战,无异于找死。” “这话说的在理,我认同。” 苏海生开口道:“但是这一次作战,我军可没有重骑,也就比轻骑多一副铁甲,真要面对面厮杀,绝非重骑对手,你可要小心。” “末将愿立军令状!” 陈谦再次请战。 苏海生考虑之后,点了点头,把所部一万五千骑兵分给陈谦一万三千人,由他带领一万三千骑兵前往迎战西夏的王牌铁鹞子。 七百九十五 跟我一起死吧! 陈谦领兵北上进攻之后,苏海生就在后方整顿步军。 他以步军结阵,剩下的两千骑兵在步军大阵两翼行动,又放出索敌骑兵,小心翼翼的前进,不敢有丝毫疏忽。 事实证明,陈谦不是一个随便立g的悲剧人物,他打赢了。 大半天以后,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陈谦麾下传令兵前来汇报消息。 他不仅打赢了铁鹞子,还把跟着铁鹞子来的剩下一万多西夏军队给打崩溃了,俘虏了一万多人,缴获了大量军用物资,连带着铁鹞子的全部装备都被他缴获了。 西夏集合全国之力用冷锻技术打造而成的三千副人用铁甲和马用铁甲被他缴获,成为了这一场战役之中最珍贵的缴获。 苏海生闻讯大喜,立刻亲自带领少量骑兵前往战场寻找陈谦。 他抵达战场的时候,陈谦正在指挥军队打扫战场,看管俘虏,见苏海生来了,他摘下头盔,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总指挥,末将不负使命!” “好小子,干得漂亮!快带我去看看那些铁甲。” 苏海生来不及的就要去看铁鹞子士兵家族代代传承的铁甲。 陈谦就带着他去观看那些被缴获的铁甲,看到那些铁甲之后,苏海生蹲下身子不停抚摸,啧啧称奇。 “好小子,你给我好好说说,这一战你是怎么打的?” “哈哈,其实也不难,就是抢在对方发起进攻之前主动发起进攻,反正咱们有铁马掌,跑得快,不等他进攻我,我先主动进攻他。” 陈谦也不藏私,把自己怎么对付这支西夏军队的办法告诉了苏海生。 他领兵北上之后就高速奔驰,率先冲锋,把西夏步军和骑兵分割开来了。 西夏步军被明军骑兵分割成功,迫结阵防守。 轻骑跟着明军骑兵打转转,用弓弩对射交手。 铁鹞子们则慌慌张张的在随从的帮助下穿戴铁甲上马,连上锁链准备作战。 等铁鹞子准备好了,要发起冲刺的时候,明军策马转移位置,不和他们正面对抗,明军骑兵行动快,铁鹞子追不上,没有办法,只能西夏轻骑再上。 西夏轻骑一上,明军立刻发起冲击,挥舞着钢刀就杀了过来,和西夏轻骑杀成一团,叫铁鹞子干瞪眼。 铁鹞子作战的时候分成十个队,每个队三百人,互相之间按照一定的位置排列,并且用铁锁互联,冲锋的时候永远距离一致。 如此由点形成面,成为一个个打击覆盖范围极大的鱼鳞阵,对步军来说威胁极大。 但是对于行动灵活的明军骑兵,这一套不管用。 明军骑兵只管与西夏轻骑厮杀,并且占据优势,而铁鹞子不能连自己人一起杀,冲不起来,无可奈何。 战到后来,西夏步军被明军骑兵拖延住了,轻骑快要被明军骑兵击杀殆尽,西夏主将李志权气急败坏,强逼铁鹞子出击。 铁鹞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发起集团冲锋,试图捕捉到明军骑兵,将其包围,歼灭。 可是陈谦又不是傻子,他也是参与过那场真定血战的一份子,亲眼目睹过为了阻止重骑兵的冲锋当时的胜捷军付出了多大的伤亡。 面对重骑兵的冲刺,尤其是这种浑身是铁的铁怪物,就是一个字,跑。 明军不断地在战场上兜圈子,使劲儿拉开距离,让铁鹞子一次接一次的冲刺毫无机会,耗尽人马体力。 最后铁鹞子明显乏力了,陈谦捕捉到了这个机会,率领明军骑兵发起冲锋。 他们放弃手弩,从武器袋里掏出制式手斧,开始用手斧投掷、击打铁鹞子身上的重甲,重点瞄准头部。 好家伙,战场上顿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好些铁鹞子重甲骑兵因为被手斧击打中了头部而受了重伤,当场死亡的也不在少数。 铁鹞子就这样走向了他们的末路。 这场战斗明军损失不大,战死五百多人,轻重伤八百多人。 而西夏军队两万人全军覆没,被明军杀死的大约有两千多人,被俘大约一万五千人,逃掉的人数有限,不多。 不过比起逃掉的两千多人,全军覆没的铁鹞子才是明军最大的战果。 不仅全套装备被明军缴获,好些因为战马力竭无法行动而被俘获的西夏重骑兵也成了明军非常重要的战果。 苏海生也没想到陈谦如此能干,居然可以一战全歼这支西夏军队,还全灭了王牌重骑铁鹞子,他本来觉得打个平手就可以了,接下来还是用步军大阵对攻。 明明最开始提拔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出身山东农家的他,除了总是傻笑,也没什么特别的。 成长了啊! 苏海生欣慰的看着这些出身贫寒的年轻军官们一个接一个的在战火之中成长起来。 洪武三年正月十一日中午,明军抵达西夏国都城下。 明军在城外进行了一个下午的军事扫荡,把城外所有临时建立起来的军事设施和陷阱等等全部搞定,然后架起了雷神炮和巨石的发射器。 进攻兴庆府的准备已经做好,之所以没有发起打击,是因为苏海生试图劝降任得敬,让他投降,献出兴庆府,或许还能免去兵祸。 此时此刻,得知铁鹞子全军覆没的任得敬的大脑一片空白,瘫在自己的座椅上连站都站不起来。 眼下,整个都城也都乱了套,明军进攻的速度太快,铁鹞子全军覆没的消息和明军抵达城下的消息脚前脚后送到,以至于很多想逃跑的人都没有跑掉,就被明军四面围城了。 所以整个都城里,不管是任得敬一党的人,还是非任得敬一党的人都没有跑掉,都城被明军包围之后,一种末日到来的苍凉之感席卷了整座都城。 很多人都来拜见任得敬,希望从他这里得到指示,问问他该怎么办,是坚持抗击等待援兵,还是投降。 任得敬没说什么,先把任纯孝暴打一顿,杀掉了他。 然后又派人去找薛政绍,准备向他询问计策,但是没找到他,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皇城内。 任得敬意识到了什么,苦笑连连,双手抱头趴在桌子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为他自己苦笑,也为了整个西夏苦笑。 他自己的命运且不说,这一回,他也是绑定了西夏的命运。 他以为明国至少会投鼠忌器,没想到明国完全不在乎,完全不讲武德,说打就打,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仓促之间的准备当然不能改变什么,于是他一败涂地,抵抗都不到二十天,这场战争就已经快要结束了。 这一战之后,夏国还能存在吗? 苏咏霖会允许夏国的小皇帝继续担任皇帝,并且统领西夏吗? 他会怎么安排被他打到完全没有脾气的西夏国? 亦或他会直接动手收复这块汉人政权失落数百年的国土? 任得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敢保证,但是到了这一步,任得敬依然不打算就此投降。 他是一个冷血的政治生物,作为一个冷血的政治生物,最不会的就是牺牲。 他的字典里,没有牺牲这两个字,他不会牺牲,也绝对不可能牺牲,只有别人为他牺牲,没有他为别人牺牲。 指望他为了整座皇城的完整、为了不要生灵涂炭而投降,纯粹是痴心妄想。 不是他掌权的西夏,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西夏再强盛,再和谐,再安宁,如果不是他掌权,如果不是他做统治者,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明国要我死,那就让整座皇城内的所有人跟我一起死吧。 七百九十六 别为任得敬送死 面对着死局,任得敬坚持下令抵抗。 他传令全城守军为了大夏的荣光而战斗,并且宣布其他军司的援兵正在快速向皇城移动,正在勤王途中。 接着他把自己因为杀光了皇族和反对派大臣而获得的巨额财富拿出了一丢丢赏赐给全城四万守军,又下令给他们吃肉喝酒。 守军们得到了赏赐,伙食得到了改善,被激励起了一点士气,于是决定守城。 看着西夏军队在城头的行动,苏海生知道任得敬是不会投降的。 既然劝降任得敬不行,那就劝降西夏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好了。 考虑到西夏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不仅有汉人,还有党项人,也有其他杂胡人等,于是劝降文书就用汉字和党项文字两种文字书写,军中能读写的军官士兵一起帮忙,准备了三千多份。 开战之前,明军用投石机把劝降文书全部扔进了城中。 劝降文书写的很实在,对城内守军士兵和小军官说的很清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为他们考虑。 你们守城,帮的是任得敬,不是你们的小皇帝,你们拼死拼活,为的也是任得敬。 大军攻城,死伤无计,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朋友都会面临死亡,而任得敬依旧活得好好的。 大明军队只是要问罪任得敬和他的同党,对于广大士兵和基层军官是不问罪的,是可以宽恕的。 只要你们投降,不战斗,大明军队可以当这些事情没发生过,战前你们过日子,战后你们还是过日子。 或者你们当中有勇敢的士兵,可以为大明军队打开城门,或者擒拿任得敬,都算是立下大功,大明皇帝会用封爵的方式来回报你们。 别为任得敬送死。 你们为任得敬而死,任得敬不会感激你们,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想想他的奢华生活,想想他平日里享受的权势和地位,想想他所拥有的荣华富贵,想想他的排场。 现在你们不为了自己和亲人朋友,却要为了守护任得敬的荣华富贵而战吗? 仗打赢了,他会把荣华富贵分给你们吗?他会让你们享受一丁点属于他的荣华富贵吗? 你们不还是要被上官打骂、随意指示做事,活的跟牲畜一样,一点尊严都没有? 而你们为大明而战就不一样了。 战后,你们愿意当兵可以继续当兵,不愿意当兵可以回家务农、务工、做生意。 大明可为你们分配土地,可以为你们分配房屋、耕牛和农具,可以为你们减免赋税,可以让你们的生活变得比原来更好。 大明军队不会打骂你们,不会欺辱你们,你们甚至可以在这里读书识字学文化,可以开眼看世界。 当然,大明军队不仅有军饷,还可以定期吃肉,定期吃蔬菜和水果,绝对不会让你们肚子,粮食管够。 大明军队以自己的信誉发誓,只要你们抛弃任得敬,跟随大明军队,大明军队决不食言。 但是大明军队只等待最后十二个时辰。 最后十二个时辰一到,大明军队将不接受投降,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承担,你们自己的死亡和亲人朋友的死亡,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大明军队概不负责。 你们为了任得敬而死,任得敬不会感激你们,不会记得你们,你们将死的毫无价值。 底层士兵很少有识字的,无论是汉人还是党项人都一样,无产阶级的命运大抵是相同的,与民族成分无关。 所以这些劝降文书主要是针对城内那些认识一些字的基层军官,当然也不排除有些士兵也认识文字。 这些人是军队里的底层,也是绝大多数,针对他们的劝降文书可以起到最大的效果,可以最大程度的动摇城中守军的军心。 果不其然,大量劝降文书进入城中,撒了城墙上下到处都是,很多西夏士兵捡起一张纸,看着白纸黑字一脑门儿的问号,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 但是不要紧,很快就有认字的军官和士兵看了,看了之后纷纷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这张纸上写的内容,以及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 而底层士兵虽然不识字,也有好奇之心,在他们的追问下,识字的军官和士兵有一部分将纸上的明军劝降文书的内容告诉了他们,让他们知道,思考,然后进一步传播出去。 等城内军队高层知道这个消息并且立刻派人收缴劝降文书的时候,劝降文书的内容已经在城内守军队伍里大规模传播开来了。 劝降的一个重要核心是他们在为谁而战。 明军的劝降文书里点出了这个问题,被传播开来,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思考和迷茫。 而对于军队高层来说,军队开始了思考和迷茫,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是要命的事情。 这一点任得敬也知道。 他阅读了劝降文书,惊恐地发现明军正在对他的命根子下手。 他们居然抛出了为谁而战这个超级关键的命题! 他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富贵和权势分出去给基层军官和士兵。 可是真要让基层军官和士兵产生了动摇,他就可以原地出殡了。 大惊之下,他第一时间禁止士兵们传播劝降文书当中的内容,并且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部队作为督战队,允许士兵们互相告密。 谁传播了劝降文书的内容就报告给督战队,可以领取赏钱,甚至可以加入督战队,一起监督其他的士兵。 在这样的操作之下,军队里关于劝降文书的传播受到了一定的压制,一些只看重眼前利益的小人举报了自己的同伴从而获得了加入督战队的机会,获得了“新生”。 但是人心自有公道在,管得住嘴,管不住心,劝降文书的内容传播极快,大家都不是傻子,只是之前没有考虑那么多而已。 现在考虑着,又看着城外威风凛凛准备齐全的明军,他们的内心不断动摇。 说到底,这支守城军队大多数都是城池内部和周边地区人士,明军的进攻有极大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家人,而就算他们保卫了任得敬,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家人不受伤害。 而明军只问罪任得敬和他身边的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跟大家无关。 说来也是,自古以来他们这些可怜兮兮的大头兵只要能投降,很少不被接纳的,因为杀了他们没意思,还容易引起群体恐慌。 所以很多人就在思考,为了任得敬而战,值吗? 七百九十七 热烈欢迎明军入城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以至于当那些狗仗人数的督战队又开始习惯性的在军队里横行霸道的时候,很多士兵看他们的眼神都开始带着强烈的不满乃至于仇恨。 终于,在当天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一名守城士兵因为私底下和人讨论明军劝降文书的事情,被告发了,然后被督战队杀鸡儆猴。 督战队把他吊起来剥光了抽打,打得他血肉模糊之后又开始用匕首在他身上划拉,说是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块肉都给切下来,让所有人知道违背任相国是什么下场。 要说之前,这群被当成猴子的士兵肯定是吓得要死,就此不敢再违背任何任得敬的要求了。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了,看着这名被处决的士兵的惨状,一名士兵实在是受不了了,站起来恳求他们不要那么凶残。 “他是立过战功杀过叛贼的,是有功劳的,应该得到抚慰而不是残杀。” 督战队的领头军官对此则是哈哈大笑。 “战功?立功再大,只要违背了任相国的命令,就是叛贼!他杀过叛贼是不是?现在,他就是叛贼!怎么,你也想当叛贼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要那么残忍啊,他好歹也是我们的同袍啊!” 督战队军官的面色冷了下来,走到那个士兵面前,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凶狠的用腿踢他。 “我让你说话!我让你说话!敢对长官这样说话!你算个屁!你算个屁!你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督战队军官也不知道有什么心理阴影,把那个说话的士兵踢到口吐鲜血还不罢手,还要继续踢他。 而这名士兵平素比较喜欢帮助别人,好几个士兵都和他关系不错,一看他快要被踢死了,他们都忍不住了,纷纷上前为求情。 督战队军官一看好几个士兵站起来闹事,吓了一跳,立刻拔出战刀威胁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你别踢他了,再踢他就要死了!” 士兵们苦苦哀求。 督战队军官一听这话就满脸暴戾之色,反手握住刀,一刀扎下去把那个士兵杀死了。 “不准命令我!!” 他凶狠的咆哮着。 而他的行为明显刺激到了站起来说话的五个士兵。 “你为什么要杀人?!” “你以为有刀就了不起啊!!” “二牛啊!!!” “我跟你拼了!!” 五个士兵立刻冲上去撞翻了这个督战队军官,然后就是雨点般的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他痛呼不已,随行的督战队士兵立刻冲上来帮忙,两边打成一团。 小小的骚动立刻引起了更多人的围观和跃跃欲试。 那个督战队军官爬起来之后失去了理智,怒吼着挥刀连续杀死两个士兵。 而被他杀死的两个士兵在军中的好友和同乡受到了刺激,立刻围了上去把这个督战队军官推倒在地上,拳打脚踢把他殴打致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逐渐开始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小规模的冲突顿时成为普通士兵对喜欢欺负他们的督战队的复仇,大量普通士兵把督战队士兵围在一起殴打,把他们殴打致死。 最后又不知道是谁振臂一呼,高喊着【杀光督战狗贼】等等口号,开始了骚动。 而一支部队的骚动又很快影响到了其他部队的骚动,这场由于“极个别”督战队成员的胡作非为而引起的反抗逐渐扩大。 参加成员由少变多,影响范围由小变大。 一开始只是士兵自发的行为,后来一些军官眼看弹压不住,想起明军的招降文书,心一横,一挥手就号召弟兄们跟他一起冲。 于是很多基层军官也被鼓动着加入了骚动的队列,开始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督战队成员发起进攻,杀死他们,以泄心头之恨。 暴怒的开关一旦打开,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关上的。 骚动一开始只在南城门附近展开,接着扩散到了全城,从骚动变成了暴动,口号也从【杀光督战狗贼】变成了【不要为任得敬卖命】。 一开始只是基层军官带领手下十几二十个士兵参加骚动,而后面中级军官也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局势,为了不被汹涌的浪潮冲击而死,他们违心的加入了暴动队伍。 他们也高喊着【不要为任得敬卖命】【弟兄们给我上】之类的口号,带着麾下的士兵们发起暴动,击杀督战队成员。 原本凶神恶煞肆无忌惮的督战队士兵顿时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暴动的士兵们抓住穿着明显不同的督战队士兵就是一顿暴打,然后吊起来用鞭子抽,用长枪捅,把他们虐到不成人形都不解气。 随着时间推移,到夕阳时分,士兵们的暴动更加恶化,大量中级军官的被迫加入使得这场叛乱具有了更高的组织度,甚至已经有人喊出了【抓住任得敬出城请赏】的口号。 他们开始向位于城中的皇城靠近,并且试图进入皇城抓捕任得敬,而皇城守军自然是待遇更好的精锐部队,心向朝廷、任得敬,一看叛军气势汹汹,立刻关闭城门。 但还是有一座城门的守军没来得及关闭城门就被暴动士兵冲了进去,于是皇城也被暴动士兵冲了进去。 他们肆无忌惮的破坏,喊着【活捉任得敬】的口号,到处杀人放火劫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抓住任得敬,还是趁此机会发横财。 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局势已经不可控制,城中已然失序,心向任得敬的高级军官已经不能控制手底下的军队,军队从基层开始完全失控,高级军官自身难保。 更要命的是,一支暴乱的军队趁乱打开了南城正门,热烈欢迎明军入内,主动充当带路党,为明军大部队带路。 于是这场任得敬预料之中的惨烈攻防战还没有正式开打,就已经结束了。 很多西夏士兵充当带路党,为明军精锐突击队带路,带领他们前往城中各个要害官衙、仓库、军事设施,为他们提供完善的引导服务。 在他们的帮助下,明军士兵快速完成了对城内众多军事、政治、经济要地的占领,于是明军士兵纷纷点赞,为他们的优秀引导服务和精神感到非常的满意。 七百九十八 姜良平唾弃他们的奢华 明军破城而入开始占领全城并且接受西夏军队投降的时候,任得敬刚刚知道自己的军队暴动了。 外城军队暴动,规模很大,以至于皇城都被影响了,一部分暴动士兵冲入皇城,开始大肆烧杀抢掠,皇城的安全遭到了严重的挑战。 然而很有趣的是,任得敬甚至不知道暴动的最初起因是什么,这种情况充满了黑色幽默。 尽管如此,任得敬也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他立刻找来了自己所能掌控的全部宫廷禁卫,让他们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去保护他的女儿和小皇帝李纯保。 然后他命令任氏家生子、勇将任勇率领可以机动的宫廷禁卫前往弹压皇城中造反闹事的乱兵,将他们全部杀死,关上皇城大门,确保皇城的安全。 任勇领命之后就率领数百禁卫士兵冲了出去,留下任得敬一个人坐立不安。 他现在不担心军队的暴动,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明军趁着军队暴动攻破都城,那一切就都完了。 他的援兵还没有到,明军要是攻入皇城,不就等于宣布他的死刑吗? 他才刚刚弄死李仁孝和全部的反对者,还没来得及充分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要死? 这怎么能接受? 任得敬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但是一切由不得他,明军入城之后,局势就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姜良平亲自率领先锋军率先杀入城中,并且第一时间在向导的带领下杀往皇城,因为他听说很多暴乱兵马都去冲击皇城了,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两支暴乱军队冲入了皇城。 那可就太妙了不是吗?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冲入皇城的方位,狂喜之下,姜良平立刻指挥军队抢夺城门,彻底把持住了皇城大门,让明军先锋一部得以冲入西夏皇城。 该说不说,到底是皇城,西夏虽然是个小国,但是在皇城的搭建和规模上,历经数代皇帝的不断扩建,还是相当不错的。 一些地方的奢华程度甚至超过了中都的大明皇宫。 至少在姜良平看来是这样的。 中都皇宫原先是金国留下来的,在战火中有一些破损,苏咏霖就让工匠们修修补补,把一些堪称危房的建筑修补完毕,然后就住了进去,没有做任何的扩建。 苏咏霖就是这样想方设法的省钱,把钱花到该花的地方,比如黄河工程。 三百亿钱的投资说砸就砸,黄河改道工程当即上马,一旦成功,就是当代大禹,值得被整个中原地区的百姓铭记到永远。 从皇宫规模和奢华程度这种小事上,姜良平就能看出为什么西夏必然灭亡。 国土面积还不到大明的十分之一,人口总数也还不到大明的十分之一,却有一座比大明皇宫更加奢华的皇宫。 这不是亡国之兆又是什么? 姜良平唾弃他们的奢华,然后带兵直冲西夏皇宫。 姜良平进入西夏皇宫里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任勇带着五百多名禁军士兵赶来关城门,任勇之前带兵扫清了闯入皇宫的暴乱士兵,将他们全部杀死,现在浑身是血的冲过来要关城门。 好家伙,迎头撞上姜良平的军队。 “列阵!!!!” 姜良平一看这群杀气腾腾的西夏兵就知道他们来者不善,立刻下令给随他冲进来的明军士兵列阵。 明军士兵接受过的精良训练让他们快速反应过来,立刻按照自己持有武器的类型做出了相对应的战术动作,很快就完成了初步的列阵,并且不断的进行调整。 当然,姜良平并不知道他在任勇看来正是那个不善的来者,他一点逼数都没有,也不知道任勇看到他的时候有多慌。 西夏军界都知道明军的强悍与赫赫军威,没理由任勇不知道,而这些军服完全不同的人显然是明军。 任勇显然没想到明军居然已经冲入皇城了,这不完犊子吗? 但是自幼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和高强度忠诚训练的任勇就算对明军怀有敬畏情绪也不能后退。 于是在明军结阵的时候,他也立刻下令麾下禁军结阵。 这些属于任得敬的皇宫禁兵还是有点本事的,听到命令之后,也快速结阵,但是很不巧的是,他们没有多少弓弩手,而姜良平那边却又一批弩手。 近距离的情况下,明军弩手果断扣动扳机,无数支弩箭朝着任勇和他麾下的士兵激射而来,他们顶着盾牌顽强抵抗,但是盾牌不足以护住他们的全部,好些禁兵被弩箭击中而受伤、死亡。 箭矢射击不能完全摧毁任勇所部,他们顶着箭雨向明军靠近,明军也随之向他们靠近,很快,两个军阵碰撞在了一起。 刀盾手顶在一线,维持军阵,防止对方有跳荡兵突出军阵前来袭杀、摧毁他们维持军阵的士兵,长枪手则站在队列之中使劲儿拼刺,双方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就开始拼刺了。 明军士兵挺着长枪,按照在训练兵营当中学习的标准挺刺动作近乎整齐划一的将长枪刺出,然后收回,再刺出,再收回,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任何生涩之处。 而西夏这边显然也不甘示弱,顶着明军长枪的突刺与明军对拼,挺着长枪寻找对面明军军阵当中的缝隙突刺,亦或是直接对着刀盾手的盾牌拼刺,双方的长枪交织在半空中,堪为枪林。 而在枪林之下,任勇明显发现己方长枪手不如明军长枪手,对方的突刺更有规律,更加整齐划一且杀伤力很大,己方应对吃力,已经有不少人被突刺击杀了。 任勇非常着急,然而这还不是他将要面对的全部。 姜良平下令跳荡队出动。 明军跳荡队是苏咏霖在建国之后,为了增强明军战斗力且物资极大充盈之后才设置的新兵种。 他们是军队里优中选优的精锐士兵,必须要有强壮的体魄和强大的格斗能力,负责在军阵对抗期间打破僵局。 他们往往通过蹲着趴着的方式躲过对方军阵刺过来的长枪,快速潜行到对方军阵面前击杀对方的刀盾手或者长枪手,以期动摇对方军阵,堪称肉搏战之中的敢死队。 古人的精锐军队才会有类似的编制,而苏咏霖对军队加大投入,建立新式军队,所以把这一编制在军队里普遍化,规定每一个营都要有不少于五十人的跳荡队。 于是姜良平一声令下,明军跳荡兵便从刀盾手盾牌的下方冲了出来,潜行到对面西夏刀盾手的面前,开始进攻。 七百九十九 任得敬的末路 明军跳荡兵在训练的时候注重对人的一击必杀,注重击杀效率而非招式的华丽,配备的武器一般是短刀、手斧或特制铁锤。 除了短刀是统一配备兵器,手斧和铁锤则看士兵个人喜欢。 有些人喜欢用斧子砍人,有些人喜欢用铁锤锤人,而这两种武器在拼杀的时候招式也差不多,都是一力降十会的种类。 只要我用的力气够大,武器够结实,而且朝着你的脑袋招呼,就算你戴着铁盔刀箭不入,我也能将你一击毙命。 明军跳荡兵最常见的训练就是对着草人或者木头人的脑袋瓜子狠狠地击打,从不同角度或者躲过无数障碍在限定时间内击打目标头部。 在训练之中以击打头部的成功率为基准,击打成功数量多的士兵可以得到加餐,击打成功数量少的士兵就要清扫厕所、挑大粪之类的。 而在战场上,明军跳荡兵也是爆头狂人。 虽然在金国覆灭之后明军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正经的能和明军面对面对抗的敌军军阵,但是苏咏霖还是设置了这个兵种,对标的就是西夏和南宋的军队,觉得以后肯定有双方军阵对拼的时候。 此时此刻,正是他们大展威风的时候。 任勇率领的这支军队显然不是弱鸡,但是面对明军突然杀出的跳荡兵,他们明显落于下风。 或许是这样一支小部队没有来得及编制类似的兵种,明军跳荡兵冲出军阵的时候,他们没反应过来,被明军跳荡兵挥着手斧和铁锤把一线刀盾手砸的猝不及防。 先打腿,把他们打倒在地,然后挥着铁锤或者手斧就砸下去,瞬间锤爆了几十个脑袋瓜子。 一线刀盾手倒下给明军长枪手提供了绝佳的契机,几十根长枪忽的突刺过去,来不及反应的西夏长枪手被纷纷刺中,血花四溅,当场毙命。 接着跳荡兵们站起身子悍不畏死的冲入西夏军阵之中挥着铁锤和手斧大杀四方,将西夏军阵搅得一团乱。 明军刀盾手趁势杀出,举着盾牌往前冲,一举推翻了西夏军阵中剩余的刀盾手,把他们挤倒在地,西夏军阵随之被破。 军阵既破,长枪手没了保护,他们的斗志也就崩溃了。 这支军队也就随之崩溃了。 任勇眼看着军队的崩溃,大惊失色,大声呐喊着不要乱、不要动摇、继续杀敌之类的话语,但是没有用,已经没有士兵听从他的指挥了。 他情急之下亲自带着少量亲兵杀入阵中,试图用自己的勇武扭转战局。 他挥着长刀大杀四方,一般明军士兵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连续击杀了好几名明军士兵。 眼看此人仗着勇武逞凶,明军跳荡兵不能容忍,于是三五人围攻他一人,任勇招架困难,刚刚荡开一名跳荡兵的铁斧,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紧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名跳荡兵直接跳了起来,挥着手中的铁锤一锤锤在了他的铁盔上。 任勇是个全副武装的钢铁猛兽,身材高大的他只要往战场上站着就是坚不可摧的强力角色,长刀一挥就能带走几条人命,是纯粹的战争机器。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意识离他远去了。 再强悍的男人,只要被铁锤锤了脑袋开了瓢,大概也会死的吧…… 于是任勇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的倒下,他带来的这支阻击部队也全面溃败,姜良平指挥麾下部队快速前进,继续抢占军事要地,以期彻底打穿西夏皇宫。 而同一时刻,任得敬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前线的战况,焦急等待着他的士兵们给他带来宫城保住了的好消息。 这样的话,他至少还有最后的希望,还能进行最后一次的挣扎,再次也有谈判的资本,能用宫城里所有人的命来搞最后一搏。 不过任勇没回来,倒是他的女儿任太后来了。 “父亲!我听说皇城已经被明国大军攻破了,是吗?” 任太后满脸惊慌与恐惧。 “我不是让你待在后宫别出来乱跑吗?把小皇帝保护好!咱们要靠着小皇帝当筹码啊!” “父亲!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在想什么筹码不筹码啊!明国大军已经打过来了,就在咱们面前啊!他们不会放过您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您的!你快点想办法逃跑啊!” 任太后推攘着任得敬,希望把他推走。 任得敬一把抓住了任太后的手。 “我不能走,我除了这里哪里都不能走!这里有我拼尽全力才得到的一切,有我最需要的一切!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里!不能!” 他甩开了任太后的手,大怒道:“滚!滚去后宫!别过来!有什么问题都会在这里解决,你不要在这里碍事!这里没有你的事情!来人!把太后带回去,不准她再出来!” 任得敬不顾任太后最后的劝阻,派兵把任太后带回了后宫,锁上宫门,不让她出来。 完成这一切之后,任得敬惊恐的得知明军距离他所在的宫殿已经不远了,有宫中逃窜的宫女和宦官被明军俘虏,为了活命,就给他们带路,他们正冲着这里来。 “任勇呢?!我不是让他去守着宫门的吗?为什么明军会在这里?他死了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相国,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真的守不住的!那些宫女和宦官非常熟悉这里的道路的!” 部下焦急的催促着任得敬离开,去往更安全的地方躲避,但是任得敬就是不愿意走。 “我不能走,我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相国!!” “我不走!” 任得敬坚持留守在自己这座皇家宫殿改装而成的相国府,把最后的亲卫用来防守,坚持守护自己的权力,像个输到最后只剩下一条命的可悲赌徒。 明军很快就在一群太监和宫女的带领下抵达了任得敬的相国府,和相国府最后的守军展开了激烈交锋。 姜良平指挥军队没费多大功夫就把最后的守军消灭了,全面进占相国府。 相国府内还有试图抵抗的任得敬的死忠,比如他的贴身近臣和家奴之类的,纷纷举着武器杀了过来,可是他们对上正规军是毫无战斗力,也毫无胜算的。 所以尽管他们很勇敢,也没用,他们毫无章法的冲过来,当先就被明军弩手迎面一轮箭雨干掉一大半,纷纷血洒当场。 剩下的还没反应过来,明军跳荡兵已经冲到近前,挥着铁锤铁斧朝着脑袋招呼,一个照面就把他们全部砸趴下。 正规军和散兵游勇之间的区别就是那么恐怖。 越过无数尸体,浑身浴血的姜良平红着眼睛带兵杀入了正殿,看见了坐在正殿主位上强装镇定的任得敬。 其实他本来是想站着的,但是因为腿软,站不住,才选择了坐着。 “任得敬,听说你并不相信大明军队会来到你面前制裁你是吧?对不起啊,现在大明军队真的来了,你作何感想?” 姜良平提着染血的刀一步一步走到任得敬面前。 任得敬看着步步逼近的姜良平,心中没来由的升腾起强烈的恐惧和惊慌。 这一刻,他似乎有点理解之前被他用同样方式威胁的李仁孝了。 真的很恐怖,非常恐怖,有种呼吸都很困难的恐慌感,觉得下一秒钟就要窒息而死了。 为什么会那么恐怖呢? 任得敬想不通。 但是他腿虽软,嘴却硬。 “没什么感想,成王败寇罢了,你们赢了,我输了。” “成王败寇?你没资格做王,从始至终都没有那个资格,你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大明皇帝说过了,跳梁者,虽强必戮!更何况你根本算不上强者,李元昊亲自来还可以,你?哼!” 任得敬有点生气,但是这点气很快就被强烈的恐惧压下去了。 “我想一刀杀了你,但是这样对你而言未免太轻松了,对你太好了,这不行,我必须要把你擒拿,献给大明皇帝,然后当众处斩,这样才配的上大明赫赫声威!” 姜良平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把他捆起来!” 姜良平麾下的士兵们立刻冲上前,将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任得敬捆了起来。 任得敬直到最后都没有反抗过哪怕一下,也没出声,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来,心已经死了,所以才没有挣扎求生。 就是不知道抵达中都将要被处死的时候,他还能不能保持如此的镇定。 任得敬被擒拿,代表着西夏政变势力的全面崩盘。 但是在此之前,整个西夏的中央也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任得敬为了自己掌握权力杀死了所有站出来与他对抗的官员,这就差不多干掉了四分之一的西夏中央官员。 而在明军攻城的同时,暴乱的西夏士兵也席卷了整座皇城。 皇宫就不说了,很多暴乱士兵在全程乱窜,到处杀人放火抢掠,很多西夏朝廷官员的住所和他们的家人都遭到暴乱士兵的毒手。 明军入城之后主要以控制军事要地和政治要地为战略目标,第一时间没有平息城内乱军的疯狂,第二步行动计划才是恢复城池的和平。 所以当明军着手恢复城内安稳、击杀不受控制的暴乱士兵的时候,不单单是城内百姓,很多官员、富户都惨遭乱军屠杀,房屋都被焚毁了不少,整个西夏皇城一片狼藉。 等明军终于彻底平定了皇城内的全部暴乱士兵之后,时间已经到了洪武三年的正月十五日,正是元宵节当天。 经过彻底的统计,苏海生基本上确定整个西夏中央超过一半的官员在这场剧烈的变乱之中死亡,包括他们的家族,也在变乱之中遭到重创,死伤惨重。 而由其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任得敬只留下了作为太后的他的女儿,还有李仁孝最年幼的小儿子李纯保,年仅三岁。 除此之外,整个西夏皇族都被他杀干净了,男女老幼一个不剩,都是尸体。 根据宫廷负责宗室事务的宦官交代,任得敬甚至还派人去各地赐死那些封到外面的宗室,打算把西夏皇族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任得敬是真的准备为自己登基称帝扫清障碍的,留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和自己的女儿,也不过是充当门面而已,真正的权力肯定在他自己手里掌握着。 他不可能留给自己什么障碍物。 苏海生作为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是知道苏咏霖的最终目的的,所以得知具体的情况的时候反而觉得挺高兴,因为任得敬为苏咏霖的计划扫清了障碍。 这还真要感谢他。 否则那些西夏皇宫内的皇族还真不好处理。 杀了吧,名声不好。 不杀吧,留着浪费钱,很烦。 除此之外,因为大量官员的丧生,以及那之后主掌朝政的任得敬派系官员的被清洗,西夏朝政陷入了停滞之中。 不过这也给大明之后对西夏的改造计划奠定了基础。 八百 西夏再也不可能独立了 既然任得敬会清洗反对派,提拔狗腿子们上台当官,那么大明当然也要清洗任得敬的狗腿子们,为死难者“复仇”。 而且这非常名正言顺,因为这是那位任太后和三岁的李纯保“下达”的命令。 战争结束之后,苏海生和姜良平联袂拜访了保住性命的任太后和三岁的小娃娃李纯保,向她保证大明会保护她,还有李纯保。 “大明皇帝陛下已经下令,让我们妥善保护您和国王殿下的安全,只是我们没有想到,任得敬居然真的那么丧心病狂,杀了那么多人。” 姜良平站在一边,苏海生主动上前与任太后交谈。 任太后一边流泪,一边发抖,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任得敬,还是在害怕明军。 反正整个皇宫都被明军接管了,她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尽管明军军纪严明,对皇宫秋毫无犯,还把原先伺候任太后的宫女和宦官派回,继续伺候任太后,但是她还是很害怕。 看到明军两大巨头前来拜访,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竭尽全力不想流露出软弱和恐惧的情绪。 “如此,就多谢大明皇帝陛下了……” “大明为夏国之宗主国,藩属国有难,宗主国出兵平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您不必介怀。” 苏海生笑了笑,开口道:“不过有件事情,需要您和国王殿下下令,准许我等去完成。” “什么事情?” 任太后小心翼翼的询问。 “处置任得敬乱党的事情。” 苏海生收起笑脸,严肃道:“任得敬虽然已经被擒拿,军队已经覆灭,但是朝中还有大量任得敬同党存活,他们助纣为虐,帮助任得敬害死了先国王殿下,违背君臣伦理,罪大恶极。 对于这群人,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严惩不足以定民心,所以我等希望太后殿下可以下令,允许我等处置这群叛逆之贼,将其斩首,诛族,昭示天下,以恢复朝廷秩序!” 任太后一愣,旋即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和不安的情绪。 她本能地感觉到明国想要做的可能并不是什么对西夏很有好处的事情。 二话不说就要杀人? 任得敬已经杀过一批了,现在活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和任得敬妥协的,真要都问罪杀掉的话,整个西夏还有官员可以存活吗? “这……这不太妥当吧?他们并非心甘情愿与任得敬为伍,只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应该考虑到这一点的吧?直接斩首诛族实在是……” “还请您和国王殿下下达旨意,下令我等全权处理此事,为先国王殿下和无辜罹难的皇族、满朝忠臣报仇雪恨,拨乱反正!” 苏海生的语气变得十分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姜良平也随之上前一步,盯着任太后,语气十分严厉。 “还请太后殿下允许我等如此行事,若不如此,夏国国体受损,国将不国,叛逆之人若继续做官,执掌朝政,传到中都让大明皇帝知道,对夏国绝非好事!” 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姜良平明显比身着常服的苏海生更有威慑力。 这明显是强迫,而不是商量,更不是请求。 任太后已经知道明军想要做什么了。 但是任太后没有任何反制的能力,在姜良平的威慑之下,恐惧的任太后答应了他们的行动要求,授权给他们,让他们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苏海生达成了目的,于是对外宣布任太后和新任国王李纯保授权给大明北伐军总指挥苏海生,允许他暂时处理西夏国政。 他接着宣布,接下来的任务是拨乱反正,揪出任得敬同党,为死难的李仁孝和西夏皇族、忠臣们报仇雪恨,惩治奸佞。 得到了西夏太后和国王的“正式授权”,苏海生成为了一段时间里整个西夏最有权力的人。 他全面主持了这段时间的西夏国政,以及对任得敬一党的清算。 为了找到与任得敬合作的“叛臣”,苏海生让幸存的西夏官员狗咬狗,揪出任得敬的同党,只有揪出任得敬的同党,自己才能得到赦免。 于是为了活下去,大量西夏官员开始了狗咬狗,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反正你要我死,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与任得敬不清不楚有所暧昧的,明面上私下里有过合作的,全都是任得敬乱党。 大量西夏官员因为没有明确反对任得敬或者是与任得敬合作而遭到检举,明军立刻出动将其逮捕,然后审讯、斩首、抄家一条龙服务,保证服务到位。 没有任何可以说的,只要有了证据,证明与任得敬合作过,哪怕只是吃了一顿饭都可以作为证据,不仅要斩首,还要抄家灭族。 因为是弑君叛臣,甚至还毁灭了皇族,性质特别恶劣,所以只要沾上一点就绝无赦免的情况可以准许,尤其主持这件事情的还是明军,处置起来就更加凶狠不留情面。 大量西夏官员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等待着自己命运的降临。 于是到洪武三年正月十九日为止,西夏中央的官员只剩下原本的五分之一。 四品以上中央高官显贵悉数被杀,无一存活,活下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接替任得敬大清洗的成绩,苏海生借着拨乱反正的名义和统治者的“授权”,将西夏统治阶层彻底摧毁。 他们已经完全无法承担起日常行政的需求了。 但是政治清洗还没有结束,官员们的狗咬狗还没有停止,这场政治清洗行动还波及到了民间一些作为官员白手套的富商身上。 于是这场行动还在继续,所有跟任得敬有关的人都要被处理掉。 洪武三年正月二十日,随着西平府被韩伟率领明军攻破,任得敬最后的势力也被铲除。 任氏家族的老巢被一锅端,任氏家族被诛灭全族,除了作为太后的任太后,全族没有一个能够活命。 随后,西平府内也进行了针对任得敬同党的清洗行动。 韩伟得知了苏海生得到了任太后的“授权”,于是也有样学样,允许他们互相告发,互相撕扯,于是城内大批官员、权贵人等也被安上了任得敬同党的名义全部处死,抄家灭族。 这场在西夏核心地带发起的打着为西夏皇族复仇的名义实则为明帝国插手西夏内政做好准备的政治清洗行动一致持续到洪武三年的正月二十四日。 宁夏平原之上,大量西夏官员权贵乃至于民间豪强势力都被冠以任得敬同党的名义,以任得敬弑君的罪行予以连坐,处死。 大明皇帝苏咏霖在西夏太后和小皇帝的“请求”下为藩属国国君李仁孝及其全族复仇,这是多么正当的理由。 没有人去在意这么一群人被杀死之后西夏这个国家的政治应该如何维持,朝廷应该如何运行,或许他们也不是不在意,只是没办法去在意,因为明军太强势了,理由也太正当了。 这场政治清洗行动到底也有终结的时候。 洪武三年的正月二十六日,大明皇帝苏咏霖的命令就用六百里加急的高速【恰好】传达到了兴庆府。 首先,苏咏霖抚慰了任太后和小皇帝李纯保,下旨给他们赏赐,允许他们两人继续做西夏的【王太后】和【夏国王】,维持他们的统治地位,保证他们的权力。 然后,苏咏霖下旨将任得敬称为【罪孽之贼】,将他弑君、屠戮皇族的事情广泛宣传,广而告之,为明军发起的清洗行动定下了【正义】的标签,从大明国的层面上认同了这场清洗行动。 接下来,苏咏霖嘉奖了参与此战的明军军队,嘉奖了战士们,夸赞他们为了维护世间真理而奋勇作战。 最后又抚慰了西夏那么侥幸没有死掉的官员,让他们依然做原来的职位,不必变动,继续尽忠职守,不要学任得敬。 这是表面上的圣旨,为人所知,全是伟光正。 而私下里,苏咏霖想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首先,他要任太后和小国王李纯保一起发布一些命令。 第一,着西夏全境的官员全部接受大明即将派往各地的官员的检阅和审查,不得对抗,不得有任何不友好的举动,否则当即视为叛乱,予以讨伐。 第二,着西夏全境各军司的武将和军队向明军全面投降,不准出战,不准抵抗,明军将领带着军队前来检查他们的时候,必须要予以配合,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知道的事情,否则视作叛乱,必将征讨。 第三,考虑到西夏官员的大量损失,短时间内无法填补空缺,不能重新恢复行政,这对于百姓来说是非常致命的情况,所以大明皇帝决定亲自派遣大明官员前来西夏【协助行政】。 任太后和小国王李纯保以西夏最高统治者的名义颁布了这些命令,承认了这一切的合法性。 到此为止,西夏国基本上失去了独立自主的可能,国政基本被明国掌控。 于是苏咏霖就能顺利按照自己战前的设想对整个西夏进行理想中的改造,为接下来直接的吞并打下基础。 攻打西夏是他决定的,派人到西夏当然也是他可以决定的。 反正大明吏部是复兴会完全掌控,不受外部干涉,苏咏霖可以下令让吏部签署命令派遣任何官员去任何地方上任。 那么难得一个好机会,当然要用来扩张复兴会的势力,让更多复兴会员得到锻炼成长的机会。 于是苏咏霖直接把最近一段时间完成干部培训的九百多名复兴会员集体派赴西夏,让他们担任西夏空缺的基层职位,对西夏基层进行复兴会式的改造。 他们抵达西夏之后需要按照复兴会的办事方法对西夏进行自下而上的变革,在西夏地方建立起中原式的村庄和乡,加强西夏地方人民的定居和农耕属性。 将宁夏平原和河套平原的农耕任务紧紧抓起,将两大塞上平原的农业潜力全部发挥出来,成为塞上粮仓,为明军后勤提供保障。 接着他们还需要通过文化的影响教会地方上的党项人、杂胡人等汉话、汉字,通过文化变革西夏,将他们尽快重新融入中华大家庭。 通过制度上的碾压优势,苏咏霖并不觉得这些同样处于被压迫状态下的西夏农民、手工业者会排斥大明的统治。 西夏统治者对他们有什么恩情吗? 不管是党项人还是汉人,只要是底层,一样被压迫剥削,没什么区别。 然而大明确会给他们带来土地、房屋、农具和牲畜,还会降低赋税,免除苛捐杂税,砸碎束缚他们的锁链。 如此一来,他们的选择是非常明确的。 —————— ps:到月末了,大家手上要是有没用完的月票和推荐票记得投给我哈~~ 八百零一 大明作为上国,怎么会夺取藩属国的政权呢? 苏咏霖确实需要一个安定稳定的河西之地。 有道是黄河百害唯利一套,宁夏平原和河套平原因为黄河的存在有着塞上江南的美誉,将这里经营好了,产出的粮食足以支撑明军的进一步向西。 这里这可以说是明军向西收复西域地区、向北进攻草原地区的重要战略支撑点。 苏咏霖需要这里起码可以提供一个兵团级别的军事力量发起战略打击的后勤支撑。 而这需要大量基层官员的进入,将散乱的农民组织起来,改变西夏原有的较为粗放的农业生产模式,并且恢复相当程度的和平与安稳,让百姓可以安稳生产,没有后顾之忧。 地方上是这样,中央自然也是,倒不如说中央需要更高质量的能吏去恢复平定。 于是苏咏霖精心挑选复兴会员出身的正式职官一百五十人,以法部左侍郎周琳为首,派往西夏担任重要的中央职位。 西夏这块地方相当于大明的一个行省大小,之后也打算按照一个行省来搭建上层机构,所以苏咏霖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按照大明行省的方式重新搭建西夏的政治结构。 原有的西夏中央机构倒是挺完善,不大的一块地方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官员数量也远远超过一个行省的规模。 大明一个行省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机构和官员,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自然不多,但是对于一个行省来说简直是冗官到了极点,正好西夏原本的官员也死的差不多了,干脆全部裁撤,按照大明行省的规矩来重新建设。 等把西夏全国的行政和军事按照大明行省级别的规制进行改造完成之后,差不多也就是大明正式收复这块失地的时候了。 眼下这群大明派驻的官员们在名义上还是需要遵循夏国王和王太后的指令形式,通过夏国王和王太后的任命担任官职,行使权力,向他们负责,为西夏的繁荣富强而奋斗。 但实际上,任太后和李纯保这对祖孙组合只有签字授权的权力,没有说不的资格,所有大明方面提出的政令要求他们都要无条件认同,不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在生活上,他们将被软禁在西夏内宫之中,不能随意外出,一应吃穿用度全部都有明国官员负责提供,他们宅在宫中就可以了。 至于接见大臣、外宾、出席朝会等等正常的政务活动,所有的一切也会由大明官员为他们完美的处置,他们只需要当提线木偶就可以了。 当然了,大明皇帝不会很长久地把持西夏朝政。 大明皇帝郑重承诺,现在他只是暂时管理西夏国政,避免西夏因为混乱陷入分裂,从而使得百姓罹难,家破人亡,等李纯保小朋友长到成年,自然就会【归政】于他。 大明作为上国,怎么会夺取藩属国的政权呢? 这是不可能的。 当然,至于西夏太后和小国王会不会因为其他的什么理由决定让西夏内附大明,主动结束独立的地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大明皇帝不清楚这件事情,完全不清楚。 嗯! 在苏咏霖安排的官员全部抵达西夏接管政权之前,苏海生以军队的强制力管束着西夏中央,展开了第一轮大清洗之后,又开始准备第二轮清洗。 因为占据了西夏的核心精华地带,又接着任得敬未尽的事业,通过种种罪名将西夏的高官显贵铲除了足足五分之四,通过抄家的方式得到了堪称天文数字的财富和粮食,有了这笔钱和粮食,苏海生就完全有继续发动战争的能力。 并且这是得到苏咏霖和参谋院、枢密院联名授权的行为。 因为考虑到斩首战术之后西夏地方官员和军头未必会心悦诚服坐以待毙,所以苏咏霖授权给苏海生,让他拥有发动战争的权力。 当西夏地方官员和军头明确反抗大明统治的时候,允许发兵打击。 这当然是有必要的。 比如本以为是出殡结果居然意外生还的任纯忠和任得仁都紧赶慢赶逃到了右厢朝顺军司,就这样还觉得不够,又逃到了河套地区的黑山威福军司,这样才稍稍感到安全。 黑山威福军司的负责人兀拉格不是党项人,是逃到西夏的草原蔑儿乞部的斗争失败者,为任得敬收留,一开始作为他的亲兵将领而存在。 后来因为勇猛善战,兀拉格逐渐得到了任得敬的信任和提拔,在黑山威福军司当官,因为直面草原和明国大同行省的威胁,所以掌握一万步军和一万骑兵。 逃到这里,任纯忠和任得仁还有跟他们一起逃跑的晋哥才算是觉得安全了,没有进一步逃跑的打算,就打算在这里观望局势,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走。 兀拉格早就得知了任得敬兵变的事情,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结果没等封赏,任得敬的调兵令就送来了,让他立刻带兵南下勤王,协助兴庆府防守明军的进攻。 兀拉格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明军就打来了? 他可是听说过明军赫赫军威的,之前明军破袭草原,克烈部有那么一些被明军击垮的族人就慌不择路跑到了西夏来求取庇护,被兀拉格收留,通过他们,兀拉格得知了明军的凶残和善战。 但是任得敬是他的恩人,他还是决定调兵南下帮助任得敬渡过难关。 这边军队整顿着,正准备出发,任得仁和任纯忠就逃了过来,十分狼狈的告诉他任得敬完了,西夏也差不多完了,明军攻占了兴庆府,已经完全主导了西夏中央,大家现在都危险了。 兀拉格这下真的慌了,赶快命令军队就地防御,不要继续南下,然后大量派遣探子南下打探消息,另一边又把任得仁和任纯忠还有晋哥藏了起来,让他们避避风头。 他打探乐一阵子消息,汇总了一下,得知明军正在大规模处决任得敬同党,整个兴庆府周边的西夏核心精华地区的大量官员、权贵,只要和任得敬有关系的,都被明军杀了。 理由是任得敬杀戮国王,屠戮王族,不为人臣,罪大恶极,没有阻止他的都是同流合污之辈,人人都有罪,需要处决。 这是西夏王室幸存者任太后和现任西夏国王李纯保对大明皇帝的请求,于是整个西夏统治阶层被杀的人头滚滚。 兀拉格的心凉了半截,他猜测,以他作为任得敬同党的身份,一旦被明军知道了,恐怕难逃一死,尽管他手握两万军队,但是他相信明军根本不会忌惮他的两万军队。 只要他感动弹一下,就会当场去世。 怎么办呢? 逃跑? 可是往哪里逃跑? 南边? 肯定不行。 东边? 那是明国大同行省。 北面? 那是弱肉强食的草原。 西面? 那是茫茫沙漠和未知的风险。 兀拉格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在这样的惶恐不安之中,兀拉格接到了来自兴庆府的以王太后和国王名义下达的命令。 各地方官员、军官需要主动向明国官员、军队将官投降,不得抵抗,不得违背他们的命令,否则一旦发生冲突造成伤亡,大家脸上都会很难看,但是—— 在主动投降的基础之上,地方官员和军队将领将不会受到追责。 明国对任得敬同党的报复行动已经结束,只要地方官员和军队将领向明国投降,听从他们的调度,那么就可以保证不被问罪。 不管他之前到底是谁的部下,听从谁的命令。 八百零二 河西兵团 长久的担忧之后,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兀拉格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的生命得到了救赎,柳暗花明又一村了简直是。 狂喜之后,他开始恢复冷静,想了想已经成为阶下囚将被送到中都处斩的任得敬,他忽然感觉自己应该为未来考虑一下。 说是报复行动已经结束,但是谁敢保证会不会有秋后算账呢? 而且自己这边还藏着任得敬的两个族人以及一个属下,这三个人可以算是他的催命符了,如果不能解决掉这三张催命符,他的未来很难说有多么光明,搞不好就要被当做典型给干掉。 说实话,作为一个草原上的败逃者,为了活命,原本讲究勇武和忠诚的兀拉格也开始具备了较为灵活的道德底线。 原先,背叛是绝对不能被他接受的,背叛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将会被草原上的神灵抛弃,没有活路可走。 可是经历过了死亡、侥幸逃生之后,他忽然觉得比起死亡,背叛也不算什么。 他还活着,就说明背叛是可以被接受的。 拥有了灵活的道德底线之后,兀拉格觉得自己的世界豁然开朗,很多原本看不通透的事情都变得通透起来。 所以他明白了,做一个认死理的人,一定有很多烦恼,活的不痛快。 做一个拥有灵活道德底线的人,虽然不会有很多烦恼,但是一定很快乐。 未来的西夏,显然已经不是任氏当政了,而是大明朝当政,未来究竟是李家说了算,还是大明朝皇帝说了算,都不好说。 虽然任氏对自己有恩,但是也未必需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该有的灵活变通的手腕必须要有,否则就很难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中更进一步。 怀着如此的想法,兀拉格邀请任纯忠三人最后吃了一顿美味的大餐,最后给他们安排了几个女人陪他们欢度销魂一夜,让他们享尽欢乐,然后像死狗一样睡了过去。 接着,他把这三个人捆成了粽子,打包,送给了前来黑山威福军司接受兀拉格投降的姜良平。 因为黑山威福军司就设在河套平原地区,而河套平原是著名的塞上江南,重要的河西产粮区,所以苏海生和韩伟对这里特别重视,让姜良平亲自来这里办事。 之前接到了兀拉格的陈情表,表示他愿意接受大明的管制,虽然他是任得敬的旧部,也曾受过任得敬的恩惠,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任得敬居然弑君。 对待这种不忠不义之徒,兀拉格耻于与之为伍,所以他决定听从国王和王太后的指示,遵从大明的命令,并且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决定把之前逃到这里来的任纯忠、任得仁和晋哥交给大明处置。 “这种背叛主君的叛逆,根本不值得我追随,我羞于与之为伍,即日起和任氏一刀两断!” 兀拉格在姜良平面前进行政治表演,一脸的嫉恶如仇,仿佛任得敬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非如此不能表现出他内心的愤恨。 姜良平笑呵呵的看着他的表演,内心毫无波动,对于这种无耻之徒没什么好说的,他很鄙视,但是现在少不了他们,正是因为他们,才不用耗费更多的武力。 当然,任得仁、任纯忠和晋哥这三个重量级俘虏他还是笑纳了,并且表示一定会为兀拉格在大明皇帝面前请功,让他加官进爵。 兀拉格笑的跟个二百斤的胖子一样,脸上的肉身上的肉都跟着一起极有韵律的颤动着。 之后,姜良平在兀拉格的带领下检阅了黑山威福军司的两万军队,考察了他们的生活环境,对他们的军事任务做了一番了解。 兀拉格知无不谈,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姜良平,包括目前河套地区的农业生产情况,还有民屯、军屯情况,以及边防问题等等,全都告诉了姜良平。 姜良平一边听,一边认真地记录,将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全部记录在案。 此次领兵前往黑山威福军司之前,行军书记官韩伟找姜良平做了一番谈话,谈话中,透露了苏咏霖打算新建立一支河西兵团的想法。 “河西兵团?大明又要增设兵团了?” 姜良平当时很惊讶。 韩伟点了点头。 “河西和关中是两个不同的防区,没有河西的时候,关中的齐鲁兵团可以应付全局,哪怕腹背受敌,要防守的也仅仅只是关中而已,但是将来河西行省建立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陛下打算把原先的夏国领土全部改建为大明的河西行省,把夏国的存在全部抹掉,恢复咱们汉人对河西之地的统治。 一旦建立河西行省,就标志着大明西进北上战略的正式启动,西进,就是往西进攻西辽,夺取西域之地,北上,就是以河套为跳板,向草原腹地发起打击,彻底消灭草原各部落的主力。 而为了完成这两个任务,只靠齐鲁兵团是不行的,齐鲁兵团的主要目的还是针对南边的南宋,未来灭宋战争发起,齐鲁兵团的任务就是直捣西蜀,攻克西蜀。 不仅可以顺江而下威胁南宋腹地,更可以进一步威慑大理,为覆灭大理国做准备,所以未来齐鲁兵团的使命是南下,而非西进和北上,必须要增设一个专门负责西进和北上的兵团,河西兵团。” 姜良平点了点头,认为从军事角度来说,这是对的。 齐鲁兵团十万大军承担不起一个全面开花的进攻任务,光是进攻南宋的川蜀战区就需要一个兵团的全力以赴。 尤其这个川蜀战区还有著名将领吴璘存在,他统领的军队可以说是南宋最擅长山地作战的军队,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有一手,精锐程度绝非南宋江淮战区的军队可以相比。 想着想着,姜良平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事情,你单独找我谈干什么? “韩书记,这个事情,您单独找我谈,是为什么?” 韩伟笑了笑。 “终于注意到了?单独找你谈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陛下认为无论是统兵作战的能力,还是军事理论方面的军事素养,亦或是文化知识方面的积累,你都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资格。” 姜良平可以毫不不夸张的说,当时,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铁锤锤到了脑袋上一样,嗡嗡嗡的,脑袋一片空白。 尽管他从胜捷军时代就开始做军官,光复军时代从营指挥使、团练使一路做到了师帅,进入明军时代之后更是高升兵团第一副司令,但是他清楚从副司令到正司令官到底需要多大的机缘。 多一个司令官,就多一支兵团。 大明兵团建制是十万人,是最高的军队建制,十万人军队的组建需要多大的费用支持,姜良平作为高级军官,再清楚不过了。 河西兵团的建设代表着大明正规军的数量从五十万提升到了六十万。 尽管这个兵团的建立还没有正式公布出去,但是既然苏咏霖已经决定了,这个兵团的建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一个司令官,意味着十万军队,意味着千万规模的资金投入,意味着偌大的权柄和沉甸甸的责任。 未来的北上西进战略,意味着向西恢复西域,向北扫平草原。 进攻草原肯定不止一支军队出动,届时必然是河西兵团、辽东兵团和燕云兵团三个兵团通力协作,给草原致命一击,彻底清除他们的威胁,将他们的主力打掉。 但是进攻西域这种事情必然是河西兵团单独负责,最多从中都禁卫军调集一些骑兵帮衬一二,其余的还要靠姜良平自己。 八百零三 灭金国者,金国也,族任氏者,任氏也! 现在的西域已经不是当年的西域了。 姜良平在高级军官培训班里完整的学过唐中后期失去对西域控制之后,数百年的时间里西域的沧桑变幻。 他得知目前西域诸国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里,西域之地除了西夏占据一部分之外,剩下的大部分都在西辽的控制之下,西域往南,就是吐蕃诸部。 当然,现在的吐蕃也因为气候变迁而没有了唐朝时的强势,跟着十二世纪的东亚大区平均水准一起变得废拉不堪,没什么威胁能力了。 当年的吐蕃能够占据河西走廊,攻入长安,切断唐朝掌控西域的臂膀,让唐朝大流血,武功赫赫,让唐朝始终不得安稳。 而现在的吐蕃甚至不能奈何一个小小的西夏,几乎是半残废,就算没有主动的军事进攻,他们也会在未来自己完蛋,不复威胁。 所以河西兵团在吞并西夏之后所面对的主要敌人就是西辽。 多么重大的历史使命啊。 自唐朝以后,自那群白首兵之后,汉人的政治势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涉足那片土地了,那片土地在白首兵们全军覆没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直接受到中原帝国的管辖了。 从汉朝开始经营西域的中原政权本来已经为当地注入了汉文化的基因,只是北宋太过废拉不堪,居然不能接过唐朝的旗帜继续经营西域。 而此时此刻,姜良平感觉自己站在了历史的节点上,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个波澜壮阔的伟大时代,并且即将为其添砖加瓦。 韩伟特地嘱咐了姜良平,让他知道宁夏平原与河套平原的重要性,让他在未来的行动之中针对这两个重要的精华地带设防,保护这两处的安全,以便于这两块平原成为重要的产量基地,为他的军队提供足够的粮食。 之前姜良平已经知道了宁夏平原的肥沃,现在又在兀拉格的引领下纵马奔驰在河套平原之上,感受着黄河水对宁夏平原与河套平原的滋润与厚待。 看着看着,姜良平忽然对黄河产生了些许怨念。 对待河西之地如此温柔的黄河,为什么要对中下游地区那么凶狠呢? 为什么能够灌溉河套,却不能温柔的对待下游地区的人民呢? 少顷,姜良平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 黄河有什么错? 错的明明是乱搞乱来的人们自己,是人们自己把清河变成了黄河,上等人们的不作为又把黄河变成了地上河。 但是,这一切将在他们这代人手上得到终结,他们这代人会竭尽全力,弥补先人犯下的过错,从全局角度出发,解决掉黄河问题。 黄河问题一旦得以解决,其产生的巨大隐性收益足够大明真正的腾飞起来,获得前所未有的活力。 届时,就是大明真正解放自我,解放天下的时候。 姜良平相信,苏咏霖一定可以解决掉黄河带给大明的天残开局。 苏咏霖当然不会辜负人们对他的信赖和倚重。 他的目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所以当以任得敬为首的西夏叛贼们抵达中都的时候,苏咏霖便下令将他们在中都城外斩首示众,以示大明赫赫声威。 斩首之前,苏咏霖抽了点时间去见了见任得敬,看了看这个以汉人身份在党项人主导的西夏政权内部登上顶峰的枭臣。 让苏咏霖有些失望的是,任得敬现在和一个平常普通的老头没什么区别,头发花白,眼神颓丧,没有精气神,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死气,感觉快要死了似的——也的确如此。 “本以为你会给我一些不一样的感觉,结果你和之前那些被我打败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咏霖让部下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任得敬的牢笼之前,让所有人散开,把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任得敬抬眼看了看苏咏霖。 “都说明皇年轻,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败在你手上,我可真是枉活那么大岁数啊。” “年轻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有没有用自己的生命去做正确的事情,否则获得再长,也不过是老贼罢了。” “什么意思?” 任得敬看着苏咏霖。 “意思就是,有没有造福于天下,有没有用自己的性命和手上的权势做一些好事,比如减免赋税,比如分配土地,比如安稳秩序,剿灭土匪,再比如,兴修黄河。” 苏咏霖缓缓开口道:“我造反三年,建国三年,前后六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我自认为是为天下人做了不少事情的,我推翻金廷,废除苛捐杂税,分配土地,使得农民没有沉重负担,并且有地可以耕种。 我兴修水利,使得干涸的河道重新有了水流,干枯的土地重新长出粮食,我修建道路,剿灭土匪,使得商旅可以顺畅通行,国家经济节节攀升,我以强大军队北击胡虏,使得胡虏不敢南下,边关子民可以安心繁衍生息。” 说着,苏咏霖看向了任得敬,问道:“如此这样说来,我这六年时间,没有浪费吧?我虽然至今才二十五岁,但是这六年时间,我算是很有成就的吧?” 任得敬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任得敬深深的叹息。 “当年你覆灭金国建立明国的时候,我们那儿就有人说,你虽然不当天子,但是你就是天上人,如果你不是天上人,何以那么年轻就能推翻如此强大之金国? 现在我更加确信了,你不是什么一般人,你就是天上人,若非是天上人,怎么能在短短六年间就做到那么多事情?你居然还要修黄河,你……苏咏霖,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天上人?天上,是什么样?” 任得敬把脑袋贴在了牢笼上,死死盯着苏咏霖的脸,似乎很急切的想要从他的脸上得到答案。 苏咏霖咂咂嘴,想了想。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阿房宫赋?什么意思?” 任得敬不明白。 苏咏霖冷笑着看向了任得敬。 “不明白吗?灭六国者,六国也,族秦者,秦也,灭金国者,金国也,族任氏者,任氏也!” “我灭了我?” 任得敬满脑袋问号:“你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我怎么可能灭了我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在我的带领下,任氏家族从一个危如累卵的境地成为全夏国第一豪族!分明是发展壮大了!” “然后呢?” 苏咏霖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从来就不明白,或者说,你们根本不想,不愿意承认你们为什么失败,而我又为什么能那么快的成功,不是我有多强,而是你们太烂了。 从澶渊之盟开始,前宋和辽国开始烂了,两个国家都烂掉了,然后才有了李元昊的崛起,接着李元昊志得意满,也开始烂,他一烂,本就弱小的夏国当然跟着快速腐烂。 摧毁了辽国和前宋的金国刚开始很强,绍兴和约之后,也烂了,和南边的宋国一起烂,夏国,金国,宋国,一块土地上的三个国家不想着覆灭对方,却想着和平共处,难道不怪吗? 不说我了,历朝历代的王者哪一个不是励精图治竭尽全力消灭掉这片土地上的割据势力?哪一个不是想着一统寰宇做天下人的皇帝?怎么就你们三个国家那么奇葩?” ———————— ps:今日份三更完成,大家手上还有没用完的月票和推荐票记得投给我哈~~ 八百零四 我是他们,他们就是我 任得敬眨了眨眼睛,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苏咏霖提起了,他才开始思考。 这一思考,还真觉得有点道理。 对啊,为什么我们三方面都不能做到统一对方呢? 明明处在一个分裂的状况下,为什么都如此的安于现状呢? “为什么呢?” 任得敬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看向苏咏霖。 苏咏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国家啊,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要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外敌的情况下停下来倒也无可厚非,眼界如此,有外敌的情况下还停下来,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任得敬还是想不通,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能无奈的放弃,继续追问自己最想知道的秘密。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天上人?天上,是什么样的?人,可以长生不死,羽化而登仙吗?” 看着任得敬满脸好奇甚至一副有点疯狂的样子,苏咏霖便知道,这家伙已经有点魔怔了,甚至可以说精神有点错乱了,不愿意承认失败,居然把原因归咎于天上人这个问题上。 无聊。 “你们觉得我是天上人?非也,我不是什么天上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生在海边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宏图大志,我只是想着过富贵日子以终老。 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改变的呢?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具体我是怎么改变的,我想你也听不懂,你也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但是我是如何成功的,我想你一定很感兴趣。” “没错,我很感兴趣,你说。” 任得敬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求知欲,似乎还是觉得苏咏霖是天上人,他现在所讲的正是天上的秘密。 他觉得就算马上要死了,这个秘密也要知道,也要记住,记在魂魄里,这样的话说不定自己也有羽化而登仙的可能啊! 他如此奢求着。 可惜苏咏霖并没有说他想要知道的“秘密”。 苏咏霖说的是自己真正的道路。 “造反之前,我在宋国和金国做了一番考察,对宋国和金国的整个社会作了一番考察,最后我认定,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容易,因为金国有两个主要矛盾,而宋国只有一个。” “矛盾?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金国的主要矛盾是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但是宋国只有一个阶级矛盾,所以金国比宋国更加不稳定,起事成功的可能更大一些,于是我就选择了在金国造反。” “民族矛盾?阶级矛盾?这都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任得敬很不高兴:“你别说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吗?说说天上,天上!” “我都说了没有天上,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天上?” “没有。” “你没骗我?” “你听不听?不听我走了。” “别别别,我听!我听!” 任得敬生怕苏咏霖真的走了,赶快阻拦,让他说自己想说的。 “这还差不多……算了,我说简单点,简单来说,宋国,官民之间的矛盾是最大的,而在金国,除了官民矛盾,还有女真人和其余各族人之间的矛盾,小族临大国,各种对本族人的优待和对外族人的苛待是很严重的。” 任得敬也是有着充分行政经验和学识的优秀官僚,苏咏霖这样一说,他就懂了。 “原来如此,你看中了女真人对汉人的欺压,以此煽动汉人造反。”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且不是主要的,我打着光复汉家领土的旗号,吸引很多人加入我的团队,但是我最根本的一群部下,他们并不这样想的,他们所想的更加深刻一点。” “是什么?” “你不懂。” “哎呀!你这人!” 任得敬急了,开口道:“我都快死了,你就告诉我!告诉我!” “你真的不明白吗?” 苏咏霖收起了方才些许的轻佻,变得庄重而又严肃。 “你或许是不明白,但是更多的可能是你根本不想明白,说白了,我做的事情是造反,之所以能造反,是有人愿意追随我,那些活不下去的人追随我,但凡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为什么要追随我造反呢? 一个有吃有穿有房子住的人,为什么要抛弃他平静的生活跟随我造反呢?还不是因为有人让他活不下去,他心中有怒,而我,则是应运而生,把他们心中的怒勾了出来,汇聚而成愤怒的火焰,点燃这片大地!” 苏咏霖站了起来,走到牢笼前,正视着任得敬。 “我为什么能成功?因为我是他们,他们就是我,我的目标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所以他们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他们的力量,数千万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难道不能改天换地吗?” 任得敬看着忽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苏咏霖,满脸都是诧异。 “他们……是谁?” “那还用说,天底下所有的平民百姓啊。” 苏咏霖笑了笑:“种地的农民,摆摊的小商贩,码头搬运货物的工人,千千万万为了吃一口饱饭而竭尽全力奔跑的人,就是他们,是他们的力量集中在了一起,成就了我,成就了大明。 你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你自己的家人,最多算上投靠你攀附你的那群无耻之徒,仅此而已的那么一小撮人,你的力量何其微小?人一死,什么都没了。 而我不是,我是天下人的代表,我代表着他们,为了他们而战,当天下人的意志汇聚在一起的时候,这股力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还是不懂……” 任得敬满目迷茫,搞不懂苏咏霖的意思。 “你不懂就不懂吧,你懂了又能如何?你心中从来只有自己的权势,希望所有人都为了你而拼命,但是你却吝啬的什么也不想给他们,你当然会失败。” 任得敬愣了一下,随即大怒。 “我……那你呢?你难道就不想所有人为了你而拼命?你不想驾驭他们操控他们,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势?那你现在掌握的是什么?”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他们拼搏奋斗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苏咏霖摇了摇头:“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了,他们不是为我而拼命的。” 任得敬一愣。 “什么?” “他们不是为我拼命的,他们是为了家人得到的土地不再失去,为了让家人可以不用承担苛捐杂税,为了让家人不用受到官吏和地主豪强的欺凌,为了让他们脸上的笑容不再失去。 他们从来不是为了我这个明国皇帝而拼命,我告诉过他们,不需要他们为我拼命,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他们只需要为自己和家人拼命就够了。 当千千万万个他们为了千千万万个家庭而拼命,千千万万个家庭向着同一个目标拼搏的时候,大明何愁不能昌盛?区区夏国,何愁不能覆灭?” 任得敬终于完全不能理解苏咏霖的意思了。 他搞不明白苏咏霖说的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疯子的疯言疯语吗? 如果不能用恐惧和威严树立威望,不能用严惩和赏赐作为驾驭下属的手段,不能让所有人为他而拼搏,这个秩序怎么建立起来? 没有一个明确的上下尊卑制度,没有一套逻辑严密的上下尊卑的思想体系,这个秩序怎么能建立起来?统治怎么维持下去? 他到底是怎么做这个皇帝的? 这个大明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 和天上界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苏咏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任得敬不明白,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当然,这并不重要。 他很快就和一群被捕捉的任氏子弟们一起被处斩了,以造反和弑君的名义遭到处决。 临死之前,任得敬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苏咏霖会说那样的话,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带着永恒的疑惑和若有若无的不可置信,任得敬的头颅沉沉坠地。 八百零五 苏咏霖心中的紧迫感却越来越强了 明国建立前后,在中都城外被处决的人有很多都是金国的王公贵族,他们的被处决打碎了人们心中的枷锁。 而前段时间在中都城下被处决的克烈部和乞颜部的首脑则击碎了人们心中对北方强敌的恐惧。 现在任得敬在中都城下被处决,则树立了大明王朝对外的彪炳战绩,树立了人们心中大明无比强大的印象。 每一次的献俘仪式和斩首仪式都将带来此类的改变。 数百年分裂不能统一的中华大地上的居民们终于在心底里承认一个伟大时刻即将回归,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到来。 但是就苏咏霖看来,历史上每到这个时候,伴随着荣光和盛世的,依旧是千年不曾改变的冰冷的温度。 底层百姓的生活仅仅只是得到了喘息之机,而并未有根本改善,不过是吃糠咽菜才能填饱肚子不至于死掉,那便是盛世了。 所谓盛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乱世呢? 苏咏霖想要的,是一个充满了温度的真正的盛世,而不是老百姓吃糠咽菜啃番薯就能称颂的“盛世”。 那是帝王将相的盛世,老爷们的盛世,文人墨客的盛世,上等人的盛世。 而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牛马们的盛世。 为了充满温度的盛世的到来,苏咏霖决心将自己的革命行动进行到底。 然而关系到最根本情况的时候,苏咏霖心中的紧迫感却越来越强了。 理由很简单,从洪武二年下半年开始,在各部门审计司、法部、都察院还有天网军密探的努力下,大明国内部的反腐行动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随着反腐行动的进行,很多贪官污吏浮出水面。 他们的出现并非没有原因,他们不是凭空出现或者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而是随着中央朝廷推进的大建设计划的执行而逐渐出现。 为了修复残破不堪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苏咏霖主导明廷中央利用战争夺取的上等人们的财富开始了大建设计划,交通,水利,城墙,房屋,各种建设计划全面上马。 大笔资金流入民间,大批量物料进入工地,大量农闲时节的农民充作劳工进入工地,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复兴建设行动。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大量钱财的拨付和大量物资的流动是不可避免的,主要负责经手的多是中央和地方的官吏,在他们的安排和统筹之下,各地工程建设才有条不紊的展开。 在这个过程中,贪腐出现了。 贪官污吏们逐渐管不住自己的手,开始把手伸向了工程款和工程物料,直接侵吞工程款的有,倒卖工程物料的也有。 与之相对应的,复兴会主导的法部、都察院还有各部门审计司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自己的威力,通过严密的审查和计算,逐渐将这些贪官污吏揪了出来。 这些人不分出身,不论地方、中央,到处都有分布,被审计部门查到了蛛丝马迹之后,被法部官员严加审讯,撬开嘴巴,坐实了罪名。 于是继而连三有官员落马,或者被处死,或者被收押,苏咏霖对犯下罪行的官员从重发落,决不轻饶。 且苏咏霖严格执行规定,着犯官子孙三代不可参加科举,不准参军,官府部门不可录用办事,以此加重惩处。 一开始,被抓起来的贪官污吏基本上都是金国遗留下来的数量庞大的暂时无法取代的旧官员、吏员。 建国之初,苏咏霖培养不出那么多自己人,尚且无法取代他们,只能继续任用他们。 于是他们发挥了金国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 在金国他们贪污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金国财政混乱且紧张,小官小吏有些时候并不能得到朝廷发放的俸禄,难以生活,有些人贪污是为了养家糊口。 但是习惯成自然之后,贪污腐败也就成了自然,延续到了大明国治下。 明国官员的薪俸当然不能和南宋的中高级官员相比,南宋对待中高级官员的俸禄待遇那是蝎子尾巴独一份,明国官员的薪俸远不及之。 但是明国官员的俸禄突出一个实用,且从不拖欠,足额发放,有钱有粮,安全可以保障官员生活的安稳和富足。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官员依然延续金国遗留下来的旧规矩,雁过拔毛。 朝廷大笔款子下来,他们就从中大笔的抽取,小笔款子下来,就小笔抽取,建筑工程用料抵达工地,看一看,挑些好的,分一分,卖掉,再赚一笔。 他们似乎没有把朝廷的审计部门和逐步铺开的地方司法局当做一回事,觉得这是新朝新气象,雷声大雨点小,上面敲锣打鼓,下面照样歌舞,没差。 一开始的确如此。 苏咏霖虽然针对可能出现的贪腐情况设置了非常严密的针对性措施,但是因为人手匮乏,朝廷在地方上设置的部门架构一时间不能得到完善。 简单来说就是部门设置了很多,架子已经打起来了,但是没人。 人需要培养,中都的政法学校来不及培养那么多人才一口气放下去,只能缓缓铺开,逐步落实,以至于很多地方司法分部和复兴会分部都设置了,但是没人。 于是很多关键的司法政务都没有人能做,实际权力还是掌握在地方官僚的手上,在地方上就出现了行政大于一切的情况。 他们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没有人能够钳制他们,他们若是良心还在,就能把地方搞好,若是私心骤起,就很难说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被培养出来的官员从中央奔赴地方,接掌起了地方上原先被县府州府掌控的权力,地方司法部门逐渐有了血肉,有了活力,然后开始运转。 该审核审核,该调查调查,于是很快,这些旧官员就发现情况不对。 这边吃着早饭呢,那边司法局的官员就一脚踹开家门进来拿人了。 那边正在和妻子小妾做愉快的事情呢,那边司法局的官员又一脚踹开家门来拿人了。 铁索和木枷直接给他们戴上,就往司法局里面带。 司法吏严肃正经且不讲情面,对于他们没有一点照顾,严格审讯,不说就大刑伺候。 很多贪官污吏根本撑不住大刑伺候,有的刑具还没上呢就交代了。 于是从洪武二年下半年地方司法机构逐渐完善之后,越来越多的案件浮出水面,一大批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被揪出来,被连根拔起。 燕云,河北,山东,河东,河南,乃至于辽东,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如果仅仅只是旧官僚犯事,那苏咏霖并不在意,也不会有什么紧迫感,只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他可以更快的将旧官僚淘汰掉,换上自己人来承担职责。 可是被审计司、司法局查到的贪官污吏当中,在洪武三年二月的卷宗里,赫然出现了复兴会员的名字。 八百零六 苏咏霖责无旁贷 一个名叫许励的复兴会员,在大名府内黄县担任县令。 因为这里是河水肆虐且兵祸连结的重灾区,所以苏咏霖下令复兴会组织部选派了能力强、有责任心的复兴会员许励担当县令之职。 洪武元年十一月,命令下达,洪武元年十二月,许励到任就职。 很快,许励就组织内黄民众建立起了七个乡级农会,四十六个村级农会,将内黄县内全部人口安顿完毕,建立了完善的基层组织,完成了土地分配、思想文化教育等一系列的事情。 并且他还亲自率领内黄的民众修建了七条水渠、十七条乡间小路、两条县中大路,夙兴夜寐,相当勤政。 于是在洪武二年年终考核之中评价最优,拟定升任大名府尹。 但是就在洪武三年正月,当地司法局人员终于全部到位,开始审核当地的陈年账册,此时,许励麾下一名担任辅佐吏员的复兴会员星夜求见新到任的司法局主事,提交秘密账册两本。 这两本账册揭开了许励在就任内黄县令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堪称优秀的政绩之外所犯下的罪行。 司法局主事大惊失色,当夜就立刻将其逮捕,突击审讯,使得毫无防备的许励快速崩溃,老实交代了罪行。 最后,包括许励在内的二十三名县府官吏、还有当地复兴会分部的几名会员一起被逮捕,一桩窝案就此被拿下。 这也是第一次有复兴会员参与的案例,震动了中都的复兴会中央。 苏咏霖得知此事以后,深感愤慨,下令将许励押送回中都,亲自审讯他,从他嘴里得知了他沦落的全过程。 一点都不离奇,一点都不出格,就是非常老套的经手太多钱财,遏制不住心中逐渐酝酿的贪念,并且逐渐喜欢上了精致的美食美酒,喜欢上了华丽的衣物。 心中的贪念战胜了理智,最后从他本人开始,内黄县府逐渐崩塌,最后只有寥寥数人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妥协,被排挤到了县府边缘,不受重视。 他们多次试图反应县府的情况,却遭到了许励的严格监视,若不是司法局的成功部署,也不知道许励要给内黄县造成多大的损失。 而在这个过程中,内黄县的复兴会分部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分部主任对此事居然一无所知,两个副主任当中的一个就是许励的同案犯,暗中协助许励从工程款和工程用料当中贪污。 毫不离奇的犯案过程让苏咏霖深感挫败。 就是那么平平无奇的堕落才最让人感到痛心。 真要有什么外力推动美色诱惑什么的,他倒也能安慰自己,可这种毫无外力介入的堕落最让人感到挫败。 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交锋,总归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双方的载体都是人。 苏咏霖在审讯类似的案件时,也注意到部分旧官员交代自己犯案的心路历程,除了没有许励的挣扎与犹豫之外,大抵都是相同的。 他们当中大部分也不是从最开始就要当贪官的,只是进入那个环境中,随波逐流了。 逆流而上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的。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面前的时候,苏咏霖还是相当的苦闷。 因为这件事情,孔茂捷上表请求惩处,又在复兴会内部会议上自我批评,请求降职。 苏咏霖抚慰了孔茂捷,没有惩处他,随后下令把许励案传遍整个大明国内的复兴会组织,让他们都看一看,了解一下,警醒自身。 然后会议一致通过了开除许励会员身份的决议。 接着在都察院、大理寺和法部的三方面会审之下,决定判处许励死刑。 与他共同作案的七名复兴会员也被判处死刑,余者收监,判处七年至十三年不等的刑期,遇大赦不得释放。 一共二十六名案犯背后的家族都将在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三代不能接触和官府公务有关联的事务。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因为这起案件增添了一个惩处条例。 许励的家人要为许励的贪污行为负责。 因为许励的行为而造成的公款损失将由他们承担,今后他们整个家族的收入都有相当一部分要用来偿还欠债,不管几代人。 总之,只要还有后代,就要一直偿还公款欠债,除非还完,或者家族中再无亲眷存活于世。 现实主义者总有诸多现实的理由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很正常,既然如此,理想主义者若要与之交锋,有时也不得不拿出现实主义的大棒。 苏咏霖是这样考虑的。 许励案之后,苏咏霖认为自己在过去的数年间过于注重组织人数的增多和规模的扩大,以及对权柄的掌控,对于组织内部的一些问题则关注度不够。 他的确设下了相当数量的防范措施,但是这些措施并未起到该有的效果。 并不是防范措施没有效果,而是因为复兴会培训学校培训出来的人手不足的问题。 因为人手不足,而与旧官僚地主士绅的斗争、扩大权势等等是非常紧迫的需求,所以苏咏霖优先了地方行政方面的人员配置,而暂缓了司法方面的人员配置。 司法人员的配置方面,中央的配置是最齐全的,接着是各行省的治所,再然后是各州府的治所。 而在州府以下广大基层地区,相对应的配置稍显落后,很多地方只有一个空架子,都还是行政主导一切,司法配置滞后,复兴会分部也没有搭建起来,人手严重不足。 这就导致地方行政力量过大,而作为钳制的复兴会分部与司法分部的力量相当匮乏,不能起到制衡的效果。 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局面。 或者说,这是目前大明最大的隐患。 在许励案发之前,苏咏霖甚至还有些忽略这个问题,一味地推进经济恢复和军事打击,忽略了法制建设,乃至于在复兴会事务上都略显消极,没有太多的投入。 他想起了当初称帝之前的种种考量,想起了当初的诸多思量,顿时感到之所以有这些事情的发生,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自己的忽视。 这件事情上,苏咏霖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于是他决定展开雷厉风行的行动。 八百零七 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对于这件事情,苏咏霖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庆幸的。 因为内黄县司法分局布置的比较早,所以这件事情也发现的早,稍微迟一点,苏咏霖就要担心自己安排下去和士绅们争夺权力的基层组织都要完成官僚化了。 本身的使命没有完成,反倒成为了一丘之貉,互相之间争权夺利毫无信念,弄得跟宫斗剧你死我活似的,这种事情是苏咏霖不能接受的。 但是这件事情也给苏咏霖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复兴会分部的设置与司法分部的设置必须要加快,对行政力量形成有效的钳制,不能空有好措施而无法落实。 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挥向敌人的刀固然要凶狠、果决,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也不能完全不动弹,只是个空架子。 磨一磨,变的锋锐一些,好让心中有不好念头的时候,脖子上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能够让大脑变得冷静一些。 对于复兴会员们的监督也必须要加强,不能停在口头,不去做。 于是在洪武三年正月底的复兴会扩大会议上,苏咏霖公开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和不足,反思自己称帝三年来的功过得失,就许励案向与会成员认错,并且提出了针对性改进措施。 第一,他要求孔茂捷负责的监察部对全国所有复兴会组织进行有组织、有方向、有目的的考察,明确地方上复兴会分部的作用。 第二,他要求江育负责的组织部遴选对法律方面条文更加熟悉的新人进入法部,并且要尽快安排到地方司法分局去,充实地方人手。 这是接下来两三年内复兴会工作的重中之重,复兴会工作需要狠抓地方分部建设和司法分部的建设,扩充这方面的人手,要把这个权力从州府、县府手中拿回来,不能再由行政人员代为执掌。 至于行政建设方面,虽然也很重要,但是苏咏霖也有自己的看法。 于是他看了看组织部负责人江育。 “接下来一段时间,行政官员的安排,复兴会组织部就不要插手了,组织部负责这一部分的任务已经很累了,任务已经很重了,我看啊,就尽量把这部分工作交给朝廷吏部来安排。 吏部到底还是吏部,专门负责行政方面的官员安排,有这个职责,是吧,而且也有一整套班底,各有职位司掌,领着朝廷俸禄却不做事,长此以往,我觉得不好,还是分开来运作比较合适。” 组织部负责人江育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 于是他站起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同样参加会议的吏部尚书狄辽对此似乎无喜无悲,站了起来向苏咏霖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多余的举动。 苏咏霖不是平白无故这样做的。 过去一段时间,因为吏部是苏咏霖通过威望直接拿到手里,使之脱离尚书省管辖,所以吏部官员也基本上都是复兴会员,是复兴会完全掌握的朝廷部门之一。 因为这一层关系,吏部在运行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跟在组织部后面,江育领衔之下的组织部对于吏部有着十足的威压,有些时候吏部甚至完全听从组织部的安排。 江育这个大兴府尹一边管理着大兴府的行政工作,一边还在负责复兴会组织部的工作,乃至于吏部对官员的遴选工作他也有话语权,可谓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苏咏霖一开始对此没什么看法,觉得这样便于复兴会增强权势,安排更多自己人进入要害部门执掌权力,可以更好地和旧官僚们斗争。 但是许励案发之后,苏咏霖连续下达多道旨意,要求严查贪腐,规范官员行为举止,尤其是复兴会员,更要规范行为举止,严禁不正之风,但有所查处,严惩不贷。 许是感受到了某种风潮的转变,武清县令、复兴会员林中泰向苏咏霖上书,将自己心里瘪了好一阵子的话讲给苏咏霖听。 他说他对江育越来越讲究的排场不满意很久了。 最早的时候,江育去武清县视察公干都是自己骑马去,身边带一队办事官吏,行动很快,办事雷厉风行,办完事情就走,也不停留,继续去办别的事情,所以他很佩服江育的行动力。 但是大约是洪武二年下半年开始,江育不再骑马,而是选择乘车去。 车子也从一开始的小车变成后来的大车,装饰也变得较为华丽,看上去就非常贵气,随从人数也变多,前呼后拥,排场十足。 早前江育也不是很在乎穿着打扮,身上的衣服脏了来不及换,鞋子旧了也不在乎,经常办事的时候林中泰会发现江育身上的衣服有小破洞,提醒他一下,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在意。 后来林中泰每次私下里见到不穿官服的江育,发现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没有重样的,每次都和上一次不一样,而且身上似乎还熏了香,香喷喷的,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想来这熏香不便宜。 变化更大的是江育的态度。 早前他的态度有着较为鲜明的区分,对旧官员不假辞色,公事公办,对同志们则十分亲近。 可是后来他对于旧官员和同志变得一视同仁起来,似乎眼中只有下属和上级之分,没了其他的分别,开始要求属下对他保持尊敬和服从,其他的则不太在意。 那段时间,他隐隐听说江育因为权势很大,很多旧官员试图结交于他,攀附于他,他虽然不收礼,不请托,不赴宴,但是架子是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 身边官员无论是同志还是旧官员,稍有不合心意,动辄痛斥,威风八面。 且不管是他有问题,还是真的是部下犯错,他都要痛斥部下,非要部下承认错误或者主动帮他背锅,只有这样才能满意,乃至于还会提拔主动帮他背锅的【聪明人】。 林中泰自己也有幸经历过江育的痛斥,他描述自己当时【两股战战,口不能言】,畏惧至此。 稍微回过神来,便觉得江育这样做并不合适,尤其在对待自己同志的时候,态度似乎不该如此严苛,如此疏离,如此凶狠,仿佛仇敌一般。 苏咏霖盯着那【两股战战,口不能言】八个字看了许久,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来。 事情变得似乎有些严重,苏咏霖在经过长时间集中精力于军事和外部事物之后,感觉必须要投放精力到内部来了。 再不做一些工作,恐怕朝廷就要发生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 不过因为江育并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本身为官清廉,虽然生活逐渐讲究,但是他干干净净的俸禄收入就能支撑起他的品质生活。 所以苏咏霖没打算惩罚他,只是明确一下部门执掌,算是敲打一下他。 “我认为,复兴会员和旧官僚为代表的上等人始终是不同的,工作当中因为工作失误,上级自然可以对下级提出批评,同样的,下级也有指出上级错误的义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但是近年来,我听到一些风声,有些人啊,开始拿捏起了架子,觉得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不能犯错,一旦犯了错,就好像天要塌了似的,所以就算是自己的错,也不能承认。 这好吗?这当然不好,我认为这是非常的不好,我说了,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也会犯错,我犯了错误,尚且会在会议上向诸位认错,诸位如果犯了错,为什么不能够坦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八百零八 天网军的密报 苏咏霖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说的是谁。 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看向了江育。 只见江育神色不自然,脸有点红,虽然一句话没说,不过看得出来,他的内心相当的不平静。 苏咏霖看了江育一眼,正好江育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对碰一下,江育便像是触电一般挪开了眼神,不敢直视苏咏霖,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苏咏霖在心中暗暗叹息。 这件事情之后,苏咏霖开始集中精力于内部整顿。 整个洪武三年二月中旬,苏咏霖开始整合朝廷吏部、法部、大理寺、都察院,与复兴会组织部、监察部等数个部门,多次联席开会,布置了针对中都周边地区的反腐行动。 并且组织多个工作组奔赴全国所有行省,对各行省进行整风行动,抓紧吏治,准备趁外部环境较为优越的情况下来一波内部整顿,为下一步更大规模的外部扩张行动打下基础。 否则出了问题,他哭都来不及。 强大的国家从来没有从外部被攻破的,都是内部崩塌,从而走向覆亡。 大明已经足够强大了,在十二世纪中后期东亚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的影响下,大明已经超脱了匹配机制,完成了钻石对青铜的暴打,并将在之后的岁月里持续打破东亚大区的上限,重新把东亚大区带回到原本的匹配高度。 因此,苏咏霖决不允许有人在他行动的时候给他拖后腿。 原本苏咏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向,而是打算来一次全面整顿。 对旧官僚也好,对于复兴会员也好,来一次全面的整风运动,好好处理一下称帝三年来积累的一些问题,趁着这些问题还没有影响到朝廷根本的时候,将它们全部解决掉。 这是他最初的想法。 但是很快,又一件事情的发生改变了苏咏霖最初的想法。 这件事情跟黄河工程有关。 洪武三年三月初,泰安州复兴会支部主任胡玮通过复兴会的渠道向复兴会中央送来了一份内部文件,挺有意思。 这份文件当中提及去年十二月开始,泰安州几个县的物价近来上涨的比较快,很多生活物资的物价都涨的比较厉害。 本来年关将至,老百姓手里有点余钱的话都会拿出来买点年货,物价会有一定程度的上涨,这不奇怪,也不值得担忧。 而且因为黄河整修工程的存在,大明朝廷财政部向各地方采购整修黄河需要的物资也是采取一个就近原则以节省运输费用。 比如新修的黄河河道途径大名府、东平府、济南府、淄州、棣州、滨州六地,所以当地拥有的建材就尽可能向当地采购。 当地采购不到的建材再由中央调拨或者就近选择其他地方调拨,反正能近一点就近一点,降低交通成本。 这是林景春精打细算之后的结果。 正是因为就近原则,所以不可避免的会有大笔现金流涌入当地市场,当地从一般商户到农家百姓都会得到收益。 建材向商户购买,粮食向百姓购买,住宿问题也要在当地解决,能在当地解决就在当地解决,当地人还要出劳力,还能得到一笔工钱,所以口袋里的钱很快就多了起来。 老百姓口袋里有钱了,就会拿出一部分出去消费,市场上流通的钱变多了,物价相对应的上涨一部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事实上大明建立三年以来,苏咏霖的确观测到了一些国内比较重要的中心城市的物价开始缓慢上涨。 但是这背后隐藏着的原因是苏咏霖恢复生产、降低赋税的政策推行下去之后,百姓手里有钱了。 大明收取的赋税远远没有金国那么恐怖,又通过国家粮食收购储备制度直接向农户购买粮食,让百姓手里的铜钱变多,由此能用来消费的铜钱变多,市场上流通的钱变多,这才带来了物价的缓慢上涨。 这是属于平衡状态之下的经济繁荣,并不奇怪。 所以年初这份报告送来的时候,苏咏霖没当回事。 只觉得给出这份报告的胡玮尽职尽责,因为他规定了地方上的复兴会分部有必要关注地方上物价的变动趋势,并且随时向复兴会总部,向他本人汇报。 苏咏霖觉得很满意,就亲自回复胡玮,表扬他,让他再接再厉,继续关注这件事情。 如果说这还不足以让苏咏霖起疑心的话,接下来在山东地区活动的天网军第十一行动组的汇报就让苏咏霖眉头紧锁了。 十一行动组汇报说他们安插在东平府的一名密探商人刘晴给他们提供了情报。 这名密探被十一行动组安插在东平府这个贸易集散地做商人,打的主意就是东平府是山东的交通枢纽、贸易中心,在这里汇聚着四面八方的客商,在这里做生意可以轻而易举得知很多正常渠道无法得知的消息。 同样的密探还有不少人,也都在这里做各种生意。 有开旅店的,开饭馆的,经营船舶运输的,跑陆地运输的,等等等等。 给十一行动组提供情报的那个密探是经营运输生意的,靠着组织的扶持和自己的一些经营天赋,把运输的生意搞得挺好,规模挺大,还赚了不少钱,为天网军提供了比较多的行动经费。 生意做得好,就容易认识不少商业上的朋友,酒肉朋友也好,狐朋狗友也罢,各有各的用处。 其中有一个叫做薛致礼的商人不久之前向他借了不少钱周转,一直拖着没还,他催了好几次都没用,结果年关一过,此人主动还钱来了。 刘晴一开始没当回事,还跟他打趣。 “我说你这有点问题啊,我之前催了你三次你都不还我,怎么现在主动还钱来了?” “这不是周转不开吗?现在周转开了,就来还你呢,这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薛致礼笑嘻嘻的跟刘晴说笑,刘晴笑骂他不正经,让他从实招来,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 薛致礼赶快摇头,连说没有,只是他之前借给妻弟周转的一笔钱妻弟也是拖了好久没还上,现在突然还了。 “怎么个突然法?怎么你们家人都那么突然?” 刘晴觉得好笑。 “我这可不是突然,我是真的周转不开,我那妻弟可不是……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别人说。” 薛致礼左右看看,压低嗓门道:“我这妻弟不知道攀上谁了,可能要发大财了。” “大财?” 刘晴好笑道:“你且说说,什么大财,有这种好事你还能告诉我?” “那不一样,要掉脑袋的。” 薛致礼满脸紧张兮兮,低声道:“我跟你说,无本买卖,谁做都要发,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胆子去做。” “无本买卖?” 刘晴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我这妻弟好赌,之前把周转的钱赌没了,我看在我家夫人的面子上才借钱给他周转,本来也是想着花钱消灾,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 没成想过了一阵子他居然把钱还了,还洋洋得意跟我吹嘘他有赚钱的路子,我心痒痒啊,就拉他喝酒,把他灌的醉醺醺的,就问他是什么生意,你知道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跟我说,他有路子,有人帮他,只要趁着天黑把黄河工地上的建材搬出来运到指定的地方,就能赚一大笔钱。” “什么?!” 刘晴大惊失色,忙问道:“黄河工地上的建材?偷出来卖掉?” 八百零九 那你应该后悔让我做皇帝 把黄河工地上的建材偷出来卖掉,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刘晴瞬间就意识到这里头水很深,不是很好把握,稍有不慎就要牵连出一桩大案子。 当然,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里敞亮,知道不是随随便便某个人就能办成的。 薛致礼也知道。 “估计不是他自己能办到的,肯定是上头有人给他行了方便,否则他敢这样做?” 薛致礼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就他那德行,要是没人给他托底,他敢这样做?他是什么性子,我最了解了,过小日子,他不甘心,发大财,他又没那本事,眼高手低。” “上头有人……你的意思是,这是官家有人自己在操作?” “肯定啊,监守自盗不就是这帮子官老爷最擅长的事情吗?这些东西朝廷花了钱买来的,他们转手给卖出去,无本买卖啊,能不赚吗? 这种事情我看得多了,以前金国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朝廷发下来的东西给这帮官老爷分润一下,大大小小各级官吏都有好处,彼此照应着,一起发财。” 薛致礼摇了摇头,颇有些感慨道:“要我说,这大明国还真的挺不错了,要说这当今皇帝啊,也真是了不得,起兵几年就把金贼赶跑了,咱们汉人翻了身,脑袋上没有金贼继续压着了,这是好事儿。 后来他废除苛捐杂税,废除各种过路杂税,拦路要钱的兵头没了,山匪没了,路畅通了,这对农民好,对咱们这些走商的也好,没人不夸他大明朝,我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好。” “那是当然的。” 刘晴默默点头。 “皇帝是好,但是光皇帝好没用啊,下面人欺上瞒下的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拿这黄河工程来说吧,修黄河当然是好事,鬼知道这黄河哪一天忽然又改道,把咱们这儿也给淹了,那不就完了吗? 但是啊,修黄河你皇帝一个人也修不好,得上上下下多少人跟着一起修啊,这人一多,就难免有些坏心思的,一旦起了坏心思,手就管不住了,这工地上到底还能剩下些什么,也就不好说了。” 薛致礼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是没那个胆子掺和进去,有多远躲多远,不然一旦事发,咱跑不了,全家都要送进去。 但是这事儿我估计不是我那妻弟一个人在干,肯定有很多要钱不要命的人在做,还有很多官面上的人在帮忙,长此以往,这黄河要修到什么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刘晴默默听着薛致礼把话说完,与他喝了一顿酒,把他送回了家。 然后他就亲自前往十一行动组总部,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十一行动组组长杜非。 杜非得知以后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一边将消息直接送到中都天网军总部,一边安排人手以此为突破点,开始暗中调查。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件事情牵扯很大,恐怕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就能解决掉的,搞不好还是个大案子,很有些弄头,说不准要牵扯出一大批人来。 在自己负责的辖区内出现这种事情,而自己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反而让部下因为一个人的醉话而察觉到,这让他感到非常恼火。 但是转念一想,他安排那么多部下用各种不同的身份深入民间,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通过这种途径得知不法分子的不法之事吗? 不法分子又不会主动把不法之事告诉他们,也不会把【我要干坏事】这五个字写在脸上。 天网军存在的意义就是对社会各阶层的无死角渗透,通过消息的收集和分析发现犯罪的蛛丝马迹,从而将一切犯罪行为尽早查处,并且斩草除根。 这就是天网军十一行动组的最高使命。 那些光明正大的执法人员在太阳光底下维护大明的声誉和社会的公理,让大明枝繁叶茂。 而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存在则要在暗中守护着大明的根基,让根基稳固,不至于溃烂。 总有些事情必须要靠他们用各种方式各种手段去获得,然后才能解决问题。 毫无疑问,刘晴是非常称职的密探,而天网军十一行动组的安排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则情报送到中都天网军总部之后,因为总负责人苏隐前往西夏执行任务尚未返回,这一消息就被苏隐的第一副手、天网军第一副指挥使陈晨知道了。 他阅读完这份情报之后,面色一变,立刻亲自携带这份信件前往皇宫,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苏咏霖。 苏咏霖看后面色阴晴不定,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之前胡玮交给他的那份复兴会内部文件,他把那份文件调阅过来看了看,与天网军的情报放在一起想了想,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以为黄河工程关乎大明,关乎万民,是天下人都在瞩目的事情,如此重大的事情,不会有什么人敢于在其中动手动脚,但是我错了,我低估了某些人的贪婪和愚蠢,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苏咏霖面色平静的放下了两份文件,露出了微笑。 “陈晨,你通知十一行动组,不要打草惊蛇,要顺藤摸瓜,慢慢的摸,不着急,给我把这伙人从树叶到树根都给挖出来,我要把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而且我觉得,这两件事情虽然有关联,但是应该不是一伙人办的,这应该是个窝案,但窝不止一个,十一行动组那边要是人手不够,你就多帮衬帮衬,总要把事情给查清楚。” “臣知道了。” 陈晨点头,转身离去。 陈晨离开之后,苏咏霖心情不好,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于是就把孔茂捷喊了过来,把这两份文件都给他看了。 “山东……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对黄河工程出手?!” 孔茂捷看到这两份文件之后大怒。 作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左都御史田珪子外出负责黄河工程的时候,他主持起了都察院的工作,现在山东出现了窝案,他这个右都御史责无旁贷,一定要参与进去。 他很生气,立刻向苏咏霖请求授权,亲自赶赴山东调查处理这件事情,把那些胆大包天的人统统揪出来,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绝对不轻饶。 苏咏霖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 “现在不急,有天网军去调查这件事情,还有复兴会的分部协助,想要查清楚应该不是难事,而且这些事情是什么人做的,我心里也大概有个数。” 孔茂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您所说的,是那群旧臣吗?” “除了他们,我不知道是否会有咱们内部的人协助,之前我还不相信,但是许励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不敢确定了。” 苏咏霖笑了笑,少顷,他收起笑容,看向了孔茂捷。 “茂捷,你觉得这件事情的起因到底是是什么呢?谁才是这件事情最主要应该负责任的人呢?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孔茂捷皱眉苦思,想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 “最好不要是礼部那帮人,他们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中都做官,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一群虫豸!” 孔茂捷捏紧了拳头,毫不掩饰心中杀意。 他还是那么的正气凛然。 看着他,苏咏霖忽然笑了出来。 “那你应该后悔让我做皇帝,你当初应该竭力反对我当皇帝,在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不定我就不当这个皇帝了,也就没有现在那么多事儿了,不是吗?” ———————— ps:月末最后两天了,大家手上要是还有没用完的月票和推荐票,都可以投给我哈~~ 八百一十 未来的新时代,没有他们 苏咏霖的话让孔茂捷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他满脸震惊的看着苏咏霖。 “陛下,这……” “茂捷,这件事情最根本的原因在我身上啊,是因为我,才会出现这件事情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咏霖叹了口气。 “还不明白吗?茂捷,我为了快速稳定天下,建立一个稳定的政权,巩固咱们已经有了的成果,所以接纳了很多旧臣进入咱们的新朝廷,我从没指望过能让他们变成咱们自己人,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在我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之前,安静一会儿。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太理想了,我把他们想的太安分守己了,我居然以为只要给他们事情做,给他们权力,他们就能做事情,哪怕斗来斗去吧,别坏我的事情就可以了。 可是他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们连这样的一点要求都不愿意满足我,他们拼命的给我搞事情,拼命地扯我的后腿,在我要做的真正的大事面前,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苏咏霖的表情很平静,但是熟悉他的孔茂捷知道,苏咏霖已经愤怒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我曾经幻想着可以利用他们的知识让他们暂时代替我们治理一段时间的国家,因为我们自己培养的人才太少了,还不够用,而且学识方面似乎也不足以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 我觉得我们似乎太弱小了,不能治理好一个庞大的国家,各种意义上我们可能都没有准备好彻底接管这个国家,我是这样想的,当时的情况好像也是这样。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等我们培养出足够多的人才,等我们自己的人才已经有了很高的文化水平,等黄河修好了,等天下已经没有敌人了,等我们大明天下无敌了,那个时候,我就能对付这些上等人了。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永远不有那一天到来的,我等啊等啊,可能等我生命的终结都等不来那一天,而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做,就永远不会有人去做了。 而且我要是再不动手,再不去做,恐怕真的来不及了,他们的力量不在于刀枪剑戟,而在于对人心的腐蚀,这才三年,已经出了一个许励,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许励,时间再长点,还了得吗?我等不了了。” 孔茂捷愣了好一会儿,心情忽然激动起来了。 “您真的想通了?” 苏咏霖连连点头。 “啊,想通了,我完全想通了,我总是把我们自己人想的太弱小,觉得他们没有能力打败上等人,觉得他们没有办法管理好自己,管理好一个庞大的国家,但是现在想想,我为什么不相信他们呢? 他们也在努力的读书,学习,努力的办事,努力的为百姓做事,所有人都在努力着,只是我还一厢情愿的觉得他们还不能彻底取代这些上等人,我错了,错的很离谱。 他们不会,我会,你会,还有大家都会,会的人去教不会的人,写书教他们,开培训班教他们,用全部的生命去教他们,让他们学会,不就行了吗?我为什么要担忧那么多呢? 担忧来担忧去,差点把自己人都给担忧成了贪污犯,担忧成了新的上等人,该做的没做完,不该做的全都做完了,我要是继续担忧,怕不是有朝一日我不想当皇帝,他们都要逼着我继续当皇帝!” “这……这太好了!” 孔茂捷看着面色激动的苏咏霖,也难以遏制自己的激动。 “您能这样想,真的太好了!这几年,真的,我看着您,感觉您总是在压抑着自己,总是有种想要做什么却不能放开手去做的模样。” “我给你带来了这种感觉吗?” 苏咏霖笑着看向了孔茂捷。 孔茂捷点头。 “记得还是胜捷军的时候,我看着您,总感觉您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说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有什么想法就要立刻去做,绝不掩饰自己,冲劲十足,但是做了皇帝以后,这样的感觉就很少了。” “嗯,做了皇帝,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我总想着维持平衡,小心翼翼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局面维持下去,但是到头来,我感觉这个局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维持下去的必要。” 苏咏霖走上前,拍了拍孔茂捷的肩膀:“茂捷,我这个决定,做的不算太晚吧?虽然有了一个许励,江育看上去也不太对劲,但是至少……你还和从前一样。” “那就刚刚好,正正好好。” 孔茂捷咧嘴笑了:“真要那么早,咱们还真的没办法那么快把大明国建立起来,靠着那些旧官员,咱们吃了苦头,但也有了足够的资源培养更多的复兴会员,现在,咱们有家底子了。” “那就好,做事情不能总瞻前顾后,永远也不会有准备完全才能让你去做事情的时候,想要成事,就得冒着风险才行。” 苏咏霖点了点头:“就从这一次开始吧,先把最顽固的山东士人解决掉,以我皇帝的权威,对他们还是轻而易举的,其他人应该还很开心,不过等刀子落在他们头上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要杀吗?” “当然要杀!” 苏咏霖的话语杀气凛冽:“不杀,怎么让他们交出他们拥有的一切?该杀的就要杀,必须杀!这帮子上等人耀武扬威惯了,哪个手上没有人命?哪个没有累累罪过? 况且,你忘了,咱们要做的事情是一场极为暴烈的行动,不暴烈不足以改天换地,不足以迎来新生!上一次我放过了他们,等于给了他们一次新生的机会,但是他们没有抓住,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黄河工程中发生的事情彻底点燃了苏咏霖心中的怒火。 这也让苏咏霖意识到他这这群人之间终究不存在可以互相妥协的点。 原本苏咏霖只是打算来一场传统的整风运动,现在发现光是整风已经不够了。 苏咏霖但凡妥协一点点,都是对自己的背叛,是对自己秉持的一切信念的背叛。 到此为止,这些人已经主动放弃了进入新时代的机会,他们的身体选择留在旧时代,那么就留在旧时代好了。 未来的新时代,没有他们。 八百一十一 你为什么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 此时此刻,就算他们发起反抗又能如何? 就算他们勾结外敌反抗又能如何? 外敌? 还有什么外敌? 西夏废了,草原臣服了,西辽远在天边,大理更是别提,高丽早就喊爸爸了。 他们还有什么外敌可以勾结? 南宋能成为他们可靠的依赖吗? 南宋自顾不暇了,还帮他们? 苏咏霖笑的很开心。 他发现他之前的妥协并非完全没有意义,至少为他争取了一点时间,帮他争取了一个有利于他发动彻底清算行动的国际环境,能威胁到他的势力都被他打了一个遍。 南宋被揍了,西夏基本上算是亡国了,辽东女真被灭了,草原上克烈和乞颜两个刺头部落被灭了。 大明帝国的武功声威赫赫,环顾四周,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还有谁敢主动进犯大明呢? 有了如此这般的国际环境,苏咏霖顿时就感觉自己有了相当强大的底气可以规划并且发起这场决定未来的革命行动。 覆灭所有的上等人,将他们的土地夺取,收归国有,然后分配给更多的农民耕种,建立基层组织将他们组织起来,汇聚成强大的生产力。 接着就要建立起相当规模的国有经济,以国有经济体系把持国家经济的命脉,稳定明国的经济,并且以此推动科技的发展。 但是相对于历朝历代以国有经济如盐铁专卖、酒类专卖之类以掠夺民间财富为目的的行为不同,苏咏霖并不打算就这些商品的不可或缺性去掠夺什么东西。 国有经济建设的目的应该是保证国家经济命脉的安全不被外人、私人操控与玩弄,从而威胁到国家安全。 明国的国有经济不会压迫剥削百姓,而是坚持以平价惠民,并且起到调节市场、安稳物价的作用。 在苏咏霖的计划中,目前明国还会坚持盐铁专卖,解除酒类专卖,但是随后,苏咏霖会建立对粮食安全的绝对把控。 历朝历代都有出现过粮商囤积居奇发战争财、国难财、死人财的事情,对于此类情况,苏咏霖深恶痛绝,对粮食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命脉产业,他绝不松手。 目前建立的收购粮食制度和全国仓储制度就是为此而服务的。 通过打击上等人,回收他们掌握的生产资料和人口,建立起健全的国有经济体系,并且通过统筹规划,降低生活必需品和粮食的生产运输储藏成本,从而以较低的价格出售给百姓,使得国有经济成为给他们托底的存在,而不是剥削的存在。 这是苏咏霖第一阶段的革命目标。 完成这个目标之后,再说其他。 而这个目标制定完毕以后,苏咏霖就再次召开了中都的复兴会中央会议,他将自己的决定在会议上公布,让大家自由讨论,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对于苏咏霖的这一决定,以右都御史孔茂捷和法部尚书沈格为代表的大部分复兴会员表示支持,认为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的。 而以为复兴会组织部主任、大兴府尹江育为代表的部分复兴会员则表示这一行动有待商榷,因为他们认为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动手,可能使得天下不稳。 对此,孔茂捷非常不满意。 “江主任,你的顾虑我清楚,最开始我们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顾虑,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咱们四面环敌,到处都是敌人对着大明虎视眈眈,那时的大明迫切的需要稳定,迫切的需要稳固我们当时建立的一切。 所以我认为当时的妥协是必须的,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外敌或是被消灭,或是被削弱到了无法威胁大明的地步,所以我觉得现在情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复兴会最初的目标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江育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心里莫名的不舒服,有点紧张,这样的心态促使着他继续反对孔茂捷的意见。 “我并非是反对清算上等人,我认为清算他们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复兴会的目标,我知道,但是孔主任,我以为,当前形势之下,大明需要的仍然是稳定,是团结,而不是动乱,无休止的动乱只会让大明正在做的事情受到损害。” “比如?” 孔茂捷摊开双手:“什么事情会因为我们的行动而受到损害?我不清楚,难道现在大明还在面对着四面临敌的窘境吗?” 江育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一脸【你太年轻了】的表情开口道:“现在正在进行的很多工程里,很多正在办事的官员都是旧官员,他们也算是尽职尽责,没有什么过错。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旧官员的身份而将他们一并铲除,这是不是太不合常理了?而且他们掌握很多对大明治理地方有用的学识,就这样把他们一扫而空,是不是太可惜了? 人才难得,培养一个人才更加难得,大明立国以来,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以为,此事有待商榷,至少也应该拿出一个具体章程来。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才华横溢,掌握很多的学识,博古通今,很多典故都烂熟于心,能够在很多方面帮助我,托他们的福,我也读了很多书,懂了很多道理,所以我觉得,他们不应该被一网打尽。” 江育看向了苏咏霖。 “陛下,您以为呢?” 苏咏霖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还有谁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苏咏霖话音刚落,沈格站了起来。 “江主任,我觉得你的话有些地方是不对的。” “什么地方?” 江育针锋相对,并不后退,他说道:“我自认没有任何地方说的不对,我所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大明考虑。” “你说,那些旧官员有很多人才,掌握很多学识,所以要用他们,而不能简单的罢黜他们,否则就太可惜了,对吧?” “对。” “你为什么觉得可惜的是他们?而不是那些没有受到教育的平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能够掌握知识,能够成才,而不是平民百姓掌握知识?你可惜他们,我却为你感到可惜。” 沈格怒视着江育:“你没有发现你的立场有问题吗?你为什么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经历了什么?” 江育愕然。 好一阵子,他反应过来,悚然一惊,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看了看苏咏霖,见到苏咏霖沉静如水的面容,便深深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周边同志们异样的眼神,只觉得周身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在撕咬,在让他痛苦不堪。 良久,苏咏霖开口,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沈格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为一个掌握学识的旧官员感到可惜,却不为那些被剥夺了受教育权利的百姓而感到愤慨,可惜一个旧人才,却无视了千千万万可以成才的人,这可能就是上等人和复兴会员之间的差别了吧。” 江育立刻抬起头,满脸惊慌。 “陛下,我……” “你不用解释,我没有说你变成了上等人,你没有违法乱纪,你没有鱼肉百姓,否则茂捷早就把你拿下了,还能留你到现在?” 苏咏霖摇了摇头,开口道:“不得不承认,你的本职工作做得很好,从最开始的满地狼藉到现在的干干净净,中都有如此之大的改观,你功不可没。 但是你的想法很有些问题,我还没有说要怎么处置现在为朝廷办事的这群人,你就说这样做不合适,江育,你下意识的已经跟他们站在一起了,你发现了没有?” 八百一十二 与上等人的共处在洪武三年彻底结束 我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怎么可能?! 我可是一个复兴会员,怎么可能和上等人站在一起? 江育大惊失色,立刻站起来走到苏咏霖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臣没有!臣绝对没有!臣所思所想,都是治理好中都,治理好大兴府,没有其他的想法!绝不会和他们站在一起!臣是复兴会员!不是上等人!不是!” “我知道你没有其他的想法,但是你的变化让我很难过。” 苏咏霖没动弹,稍微偏过头瞥了他一眼:“复兴会员之间的会议,同道中人之间的会议,同志们协商问题的会议,你跪什么?你是彻底把我当成皇帝了吗?我什么时候让复兴会的同志们在我面前跪下过?” 江育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喉头倒是稍微动了动,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跪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跪下呢? 为什么下意识的就要跪下来乞求苏咏霖的宽恕呢? 他有点混乱了。 “我在复兴会的会议上强调过很多次,当皇帝是我实现目的的手段,不是目的本身,我的脑袋清醒的很,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的目的是什么。” 苏咏霖长叹一声,缓缓道:“当初,你是我很看重的一个人,你的能力很强,学习任何东西都很快,所以刚刚进入中都,我就任命你做大兴府尹。 我不仅任命你治理中都和大兴府,给你最大程度的信任,还推荐你做了咱们复兴会的组织部主任,因为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你能办好这些事情。 但是现在,我发现你的脑袋却好像已经不那么清醒了,你看看你,居然那么干脆彻底的向我下跪,那么到了其他地方,你也会很享受他人向你下跪的感觉吧?你已经认为有人比你更高贵,所以你当然会认为有人比你更低贱。” 江育一边浑身发抖,一边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就算你不说,我也感觉到了,有些东西在你心里复活了,那种我们竭尽全力要粉碎的东西在你心里复活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东西在你心中复活了呢?而且你就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些事情是不对的吗?” 苏咏霖扭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江育:“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 江育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没有站起来,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 方才苏咏霖的问题让他很是在意。 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最开始,对于身边那些点头哈腰满脸谄媚之色的旧官员们,他是打心底里厌恶他们的,不想和他们为伍,与他们待在一起都非常难受。 只是因为行政工作少不了有经验的他们,所以他才被迫接触他们,与他们共事,但是心底里他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那一次他生病,整个府衙的官员吏员跑前跑后为他寻找名医药材治病的时候吗? 还是那一次他给老母亲过生日,结果整个府衙的官员吏员都跑来给他那辛苦一辈子的老母亲贺寿、齐刷刷跪了一片恭贺老母亲生日快乐的时候? 亦或是那一次他心爱的大黄狗病死了,结果一群府衙官吏哭的比他还要伤心的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到了权力的美妙滋味,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人上人的感觉,感受到了被众星拱月般的愉悦感? 好像都可以算是吧? 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改变,一点一点的让他接受了这群喜欢拍马屁说好话、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的旧官员们。 从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接受他们存在,再到后来隐隐有些享受他们的存在,觉得他们的存在让他感到无比的愉悦。 到现在为止,似乎已经有点离不开他们的感觉了。 他生病没有人来看他就会很不舒服。 老娘做寿没有很多人来贺寿他就会不太爽。 有人在公务上顶撞他就会让他非常不爽,以至于怒火冲天,非要让此人意识到自己不可侵犯才算完,甚至还会降低此人的职位,或者让此人去做一些又苦又累的活计。 很多东西好像都是一点一滴缓缓改变的,等到他终于注意到这种改变不太对劲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 好像真的变了。 江育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点反应都没有,苏咏霖让他站起来,他也没有动弹。 这无疑让苏咏霖失望透顶。 “居然连站起来都不愿意了……诸位,你们看到了吗?一个人一旦跪下了,就很难再站起来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引以为戒啊,千万不要学他,千万不要觉得跪下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跪下去容易,站起来,可就难了。” 说罢,苏咏霖开口道:“以江育现在的状况,已经不能胜任复兴会组织部主任的职位了,所以我提议,拿掉江育组织部主任的职位,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反思一下自己的得与失,支持的请举手。” 苏咏霖率先举起了手。 毫无疑问,与会众人毫不迟疑的跟着举起了手。 苏咏霖点了点头,把手放下。 “没有人反对,组织部可以明确这个决定了,尽快办完手续,组织部接下来的工作由副主任暂时承担起来,下一任主任的任命就在下一次会议中决定。” 江育的组织部主任职位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拿掉了。 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一个走在沙漠中追逐着绿洲、到头来却发现绿洲只是海市蜃楼的口渴旅人一般。 苏咏霖没在意他,而是再次提起了自己之前的提案。 从山东开始,对旧官僚、士绅、地主豪强之类上等人发起毁灭性打击,将他们彻底解决掉,复兴会要开始做正事了,与上等人的共处在洪武三年彻底结束,洪武三年往后,复兴会要负责给他们送葬,为他们建立墓碑。 提案顺利通过。 会议决定,因为短时间内不具备全面发起打击的可能性,所以将采取阶段性打击的措施。 苏咏霖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以山东贪腐案为由发动针对山东士人阶层的毁灭性打击。 将他们一鼓作气逐出朝廷,铲除他们的势力,毁掉他们的根基,将他们掌握的生产资料全部收归国有,首先在山东范围内完成这场革命。 并且将其掩饰为对山东系文臣的政治打击,迷惑朝中其余派系,使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从而放松警惕,为进一步清算燕云系和外族系做好准备。 这场行动结束以后,大明朝廷中不会存在元从、山东、燕云、外族四大派系,有且只有一个派系,那就是为大明全国福祉而奋斗终生的那个派系。 为了把戏做全套,洪武三年三月十九日,苏咏霖宣布自己将再一次离开中都,前往开封视察黄河工地动工情况,进行一番考察。 ———————— ps:月末最后一天了,大家手上还有没用完的月票和推荐票的话拜托投给我哈~~ 八百一十三 苏咏霖南下开封 当知道苏咏霖要再一次前往开封视察黄河工地的时候,赵惜蕊没有和上次一样试图阻止。 而是贴心的帮苏咏霖准备衣服,收拾行装和一些他日常习惯使用的东西。 “这一次不拦着我了?” 苏咏霖笑呵呵的看着给他收拾行装的赵惜蕊。 “那自然啊,这一次又没有大水,你要去视察黄河工地那算是体恤民情,是好事,我当然不会拦着你。” 赵惜蕊把一件衬衣仔细的叠好,放在了包裹里:“但是话又说回来,现在天气刚刚转暖,你记得多穿几件衣服,千万别着凉,你可是咱们的皇帝陛下,生个病都算是天下大事了。” “我当然知道我活着有多重要了。” 苏咏霖走到了赵惜蕊身边,握住了赵惜蕊的手:“这一次南下,我可能要多待一些时候才能回来,家里你多照看着一些,无论是孩子,还是父母,你都要照应着。” “要去很久吗?” “也不会很久,但是我这次不单单是要去视察黄河工程,更是要去处理山东的窝案,山东有人朝黄河工程款和建材下手,触动我的底线了,这次去要把事情查清楚,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我绝对不会饶过他们。” “黄河工程款和建材都有人下手?” 赵惜蕊一脸吃惊:“太过分了吧?那可是天下的大事!” 苏咏霖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必须要去处理一下,事情性质太恶劣了,那些人的心也太脏了,而且这一次,我就不打算留手了。 既然对方给了我借口,我就要充分利用起来,不仅要把贪腐问题解决掉,我还要一口气把事情做完,革命到底。” “你是想要……” “对,就是现在,我要出手了。” 赵惜蕊知道苏咏霖要做什么,苏咏霖没有隐瞒,所以她非常惊讶。 “之前的计划不是多等一些时候,等所有准备都做好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满脸凝重之色。 “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想要做准备,对方未尝不会做更多的准备,他们的根基比我们深厚,要是做好了准备,想要铲除他们就更难。 而且就那么三年而已,复兴会已经出现了一些很不好的现象,现在还只是起始阶段,我尚且能够控制,要是不尽快行动,我怕就来不及了。” 赵惜蕊有些担心。 “到了这个地步吗?” “嗯,时不我待,机不再来,我们决不能简单地认为只有我们在成长,在壮大,而上等人不会,他们的根基比我们深厚,底蕴比我们强,若我们不能抓住机会给他们致命一击,他们就会反过来吞噬掉我们。” 苏咏霖握着赵惜蕊的手,开口道:“对他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手软和信任,否则,就会害了我们自己,许励的贪腐案是警钟,江育的变化更是让我非常警惕,不知不觉间,异变已经开始了。 这或许不是他们主观上的行为,但是千百年来的生活让这群人养成了一脉相承的习惯,他们习惯性地用旧思维旧方法来对待我们,而这种旧思维和旧方法有着相当强的迷惑性,会在不知不觉间腐蚀我们。” 赵惜蕊没有接触过这种腐蚀,但是许励和江育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她无法否认苏咏霖对于这件事情的严肃态度。 更何况她经历了之前一系列的体验之后,对苏咏霖所提出的理论和他正在创作的苏氏政论有着相当的信赖和认同。 她的丈夫正在从事的事业无比伟大且光荣,她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对于这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惊险战斗,她选择支持。 “既然如此,我就不说什么了,苏氏政论第二卷我会继续写,等你回来,为我斧正。” 赵惜蕊朝着苏咏霖眨了眨眼睛。 苏咏霖开心的笑了。 “你的水平进展飞快,我哪里还能在你面前充当什么大师呢?不过这次回来以后我会把我对付山东士人的经验和案例写进第二卷里,这一卷我就要把上等人是如何腐蚀我们的这一部分加进去,警醒所有人。” “这确实很重要,应该会很有启发意义和警醒意义,嗯……我等你回来。” 赵惜蕊也紧紧握住了苏咏霖的手,靠在了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于是又抱住了苏咏霖。 过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对劲,于是很干脆地把苏咏霖放倒在了床上,自己直接爬了上去。 苏咏霖一走好一段时间,她也是会感到寂寞的。 理想归理想,生活是生活,二者缺一不可。 人走了可以,但是要提前做好报备,赵惜蕊的态度就是苏咏霖不把公粮交足了,休想踏出中都城半步,要么干脆带着她一起走。 苏咏霖当然不能带着她一起去,不然到底是去公干还是去公费旅游? 于是当天晚上孩子就被交给了奶妈带,赵惜蕊拖着苏咏霖大战了好几场,愣是让苏咏霖把未来一段时间的公粮都给交足了才让他睡觉。 之后几天准备期间苏咏霖也没能逃过赵惜蕊的主动进攻。 因为赵惜蕊感觉一晚上不够,不足以填满未来她对他的思念,所以还要再来几个晚上,直到苏咏霖出发离开中都的前一天晚上为止。 于是到苏咏霖准备离开中都的时候,真的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为此,苏咏霖离开中都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空虚,无奈的选择了乘车,而不是和之前那次一样率领骑兵直接风驰电掣飙到开封。 嗯,到底是肉做的身子,不是铁打的,扛不住就不能死扛,不然从马上摔下来,丢面子事小,摔伤了事大。 安抚好了妻子,整顿好了生活,苏咏霖就要为理想而奔波劳碌了。 三月二十五日,苏咏霖抵达开封。 短短几个月间,皇帝两次视察黄河工地,足以显示出皇帝对黄河工地的重视。 和上一次相比,这一次苏咏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中央财政部审计司的专业审计团队,让他们加入了财政审核的工作之中。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审计精英,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大牛。 不仅如此,苏咏霖还自己亲自加入了审计工作当中。 熟悉苏咏霖的官员都知道苏咏霖非常擅长数学,大明专业的审计团队所拥有的数学运算能力,诸如12345的数字和四则运算等数学知识都是苏咏霖早期传授给苏家人,用在苏家私盐集团的审计工作当中。 后来加入到胜捷军、光复军中的粮饷司吏员们都是学习苏咏霖传授给他们的数学计算方法,将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用在了账册上,并且引入了统计学的概念。 从这一点上来说,苏咏霖是大明所有计吏的祖师爷也不为过。 而他带过来的人也是当初苏家私盐贩售集团时代就开始负责这方面工作的老手领队的团队,在他们面前,休想讨到半点好处! 黄河工程的审计工作是分段进行的,因为每一个工程段都有不同的物资需求和人力、资金需求。 为了更好地调拨物资和分配物资,田珪子主掌的黄河工程复兴会总部下面分设徐州分部、邳州分部、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四个分部,分别掌控一大段的工程。 物资通过田珪子控制的总部和四个分部之间的运算协调之后得出需求数目,这个数目给到中央,经过中央财政部的审核再予以发放,彼此之间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既然出了问题,苏咏霖就要查出到底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问题。 八百一十四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因为物资数量极大,钱货数量极大,经手办事的官吏数量极大,苏咏霖对审计工作素来非常看重。 虽然说他刚刚立国,国家百废待兴,这个情况下一般王朝的政治都会相对清明,但是贪腐是无处不在的。 贪婪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这是无可避免的,又不是人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只不过复兴会的新官员比起旧官僚来说,多了一层道德枷锁。 曾经,儒家士人也是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道德枷锁的,但是在如今儒家为自己构建的道德枷锁已经内部消化的情况之下,复兴会出身的官员在廉洁程度上肯定比儒家官僚要好。 但要说完全不存在,苏咏霖自己也不相信,许励就是那个例子。 所以审计工作查的不仅仅是旧官僚主政的地区,对于复兴会官员主政的地区,更是联合当地复兴会组织和司法部门往死里查,要是这些机构还没有搭建起来,那就立刻搭建起来。 山东已经确定有问题,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册肯定有猫腻,所以现在苏咏霖需要对开封总部、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进行核查,先把这三个分部搞清楚。 没事最好,他就能全力以赴主攻山东。 可要是有事,他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就一定要给揪出来,害群之马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从最开始就要严厉制止此类问题,把他们找出来,杀掉。 否则黄河工程迁延日久,必然会产生越来越严重的窝案,乃至于影响到黄河工程的最后质量。 比起这些旧官僚,苏咏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复兴会官员主政地区出现贪腐情况,那会让他很有挫败感。 内黄县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他不能允许更多的地方发生,这是他派遣更多的工作组前往地方巡查的原因。 如果理想不能成为阻挡现实的武器,那就为理想添砖加瓦,让它武装起来。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致命武器。 苏咏霖一面在开封、徐州和邳州三地核查账目,一面有关注着天网军十一行动组对山东问题的调查。 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也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继续调查泰安州物价上涨的问题,并且向其他周边几个没有复兴会分部的州发起调查。 山东地区的状况比较特殊,既是苏咏霖起家之地,火烧的正旺,但同时也是旧官僚士绅的大本营,终年刮着凛冽的寒风。 在战争年代,靠着战争的摧残,利用金兵的贪婪和凶残,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掌控了一些无主土地,控制了当地的政权,掌控了资源和人口,从而建立起了足以对抗金国、保证自身存续的基业。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整个山东地区非常之大,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地区是苏咏霖在当时的情况下无法插手的,只能委任给原先就占有那些地区的旧官僚士绅掌控,按照旧有规矩运行。 这些地区和正在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地区完全不同,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地区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大变革,而地主士绅们控制的地区完全没动弹。 复兴会控制地区,农会建立起来,农民翻身做了主人,接受扫盲教育,大部分人都开始认字,本身拥有土地、牲畜和农具,不用承担苛捐杂税。 因为税收政策的改革,农民可以保留大部分劳动所得,不仅可以维持温饱,偶尔还能吃的不错,税吏不能额外加税,农民的辛勤劳作可以增加储蓄,于是家庭未来可期。 地主士绅控制地区,农民大部分都是佃户,处在残酷的剥削之中,生产所得的六成到七成都要被地主夺走,甚至还有八成的。 维持温饱都很困难,常年吃不饱肚子,堪堪能保持在饿不死的状态,基本上都是文盲,没有几个认字的,浑浑噩噩,几乎就是主家的奴隶。 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颇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所以按照规律来看,山东地区本该是阶级矛盾最尖锐、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但是因为苏咏霖的刻意控制,这里才没有出现动乱。 过去是没有。 但是现在不一定了……不,是一定会出现动乱。 如果不是苏咏霖的选择,地方上的乡农会和村农会早就带着农民们杀向那些地主豪强的控制地区,去解放他们的兄弟姐妹们了。 所以面对此时此刻的情况,苏咏霖颇有些愧疚,认为自己手软了。 不过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手软了,他很快就会前往山东,带着当地的贫苦农民们,敲碎身上的枷锁。 在苏咏霖领队审查账目的时候,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把第二份报告送到了苏咏霖手上。 他在报告上提及不仅仅是泰安州,他发现济南府、东平府、淄州、兖州等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物价上涨,且上涨趋势比较奇怪,与正常年份的物价上涨并不一致。 以至于地方上有些民情动荡。 包括粮价在内的很多生活物资的价格都上涨,要是民间没有反应,反而就很奇怪了。 苏咏霖看过报告之后,更加确定山东的窝案性质恶劣,且涉案金额绝对数量颇大。 物价上涨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而且就传统观念来看,只要粮价不是太离谱,地方官员也都没有向中央汇报的理由。 传统上的官府对商业不是很重视,因为盐价掌控在官府手上,所以只要粮价维持稳定,其他的就都能稳定住,普通封建官僚也不会特别着眼于这种事情。 反正老百姓有粮食和盐吃就不会闹事不会造反,地方官员也能安下心来搞东搞西。 不过苏咏霖立国之后,定下了一个物价上涨的汇报机制,要求地方政府按季度向中央政府汇报当地的物价情况,尤其是粮价、煤炭价格等等关乎到民生的物资的价格。 财政部对此有一个详细的汇总记录,每个季度都会给出一份各地物价上涨或者下降趋势的报告给到苏咏霖,让苏咏霖对全国经济形势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作为配套措施,苏咏霖才设置了国家采购粮食进行储存的计划,为的就是防范天灾人祸引起粮食紧缺,苏咏霖也清楚,当前社会阶段,他只要控制住粮价和盐价,就能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 在这个制度确立下去并且得到切实有效的执行之后,大明朝各地区的粮食价格确实被控制的很好。 但是这一回,山东部分地区连粮食价格都开始上涨,并且没有任何足以影响粮食产量的灾情出现。 粮食储备足够,市场供应也没有出现问题,没有灾情汇报,没有流民报告,但是粮价却在上涨。 只有一个解释。 市场上流通的钱币数量变多了,多的还不是一点点,不是那种正常的带有繁荣性质的多。 苏咏霖想到了一个让他感到很不愉快的专业术语,他并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现实告诉他,情况可能就是如此。 这帮人很聪明,借着大量资金合法流入山东民间的档口,暗中操作了一波,试图瞒天过海,把脏钱变成干净钱。 要不是有了十一行动组的确切情报,苏咏霖也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操作引起了山东的物价上涨,并不会过于关注,搞不好就让这帮虫豸瞒天过海成功了。 还好,这帮虫豸百密一疏,露出了狐狸尾巴。 于是苏咏霖让胡玮继续密切关注山东各地的物价上涨情况,并且按时向他汇报,然后又传令给十一行动组,询问十一行动组的调查状况。 而苏咏霖自己依然留在开封,对开封、徐州和邳州进行账目核实。 苏咏霖猜测自己的南下与公开审核账目的行为必然会引起山东那帮人的紧张,他们在近期一定会做点什么以应付自己即将对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目核查。 人一紧张、一急就会犯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犯的错能否被十一行动组察觉。 八百一十五 田珪子仍然像最初那样对着苏咏霖露出笑容 审查账目的同时,苏咏霖也把自己为什么再次南下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田珪子交流过了。 对于许励的事情,田珪子感到十分愤慨,而对于江育的事情,田珪子只是连连叹息。 “当初咱们还在定海县贩私盐的时候,我对江育还不是很熟悉,与他也没有多少次交谈,只是记得他学东西学得很快,其他人三五天才能背熟的东西,他一天不到就能滚瓜烂熟,脑袋非常好使。 所以他后来在战场上立功,又做了大兴府尹,管理起了复兴会的组织部,我才觉得算是人尽其用,而且在工作上,他也没有出过纰漏,管着两摊子事情,他倒是如鱼得水一般……” 田珪子和苏咏霖走在开封城墙上,一边走,一边叹息:“可是谁曾想,他居然会变成这样,和上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人是会变的,从一而终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绝对很少,同一个人可能曾经是上等人,后来却能变成坚定的复兴会员,既然这样可以,反过来也是一样。” 苏咏霖慢慢踱步,慢慢说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么快,那么快江育就变了,古人总说权力和金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改变一个人,现在看来一点也没错,哪怕他曾经是那么真诚的与咱们追求共同的理想。” “可惜是可惜,但是既然他犯了错,就没什么可说的,现在趁着他还没有铸成大错,先把他的职位拿掉,总比以后真的铸成大错,拿掉他的脑袋要好。” 田珪子说着,长叹一声道:“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苏咏霖缓缓道:“话虽如此,事情也要办,他身上的组织部主任的职位已经经过会议允许,同意把它拿掉了,至于朝廷内大兴府尹的职位,之后也会由吏部负责拿掉,至于最后复兴会员的身份,我想……还是给他保留吧。” 对此,田珪子没什么意见。 “他到底没有犯下大错,保留他的会员身份,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阿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安排江育?是把他放逐回家耕田种地,还是……” “我打算让他反省一阵子,然后把他放到黄河工地上来,从一个最底下的工程小队长开始做。” 苏咏霖站在城墙垛边上,远眺着黄河工程的工地,开口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时间有点久了,以至于他忘了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思想上出了问题,行为作风上也颇为混账,本该严惩,但是他终究没有犯罪,我打算最后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反省一下,重新从最底层开始做起。 这一次,他要是能凭借自己的功劳重新站起来,倒也算是他的能耐,要是站不起来,就让他这样烂下去吧,你说呢?” 田珪子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阿郎的决定我是赞同的,的确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反省一下他自己的过错,至于其他的,就看他的造化了,他要是执迷不悟,不肯悔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那就这样做。” 苏咏霖点了点头。 少顷,他又满心忧虑的开口道:“山东的事情我不知道牵扯到了多大范围内的人,我当然是希望没有咱们的人牵扯其中,可如果真的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经历这些事情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丧失信念的人什么时候都有,并不看时间长短。” “丧失信念的人,就算开除、斩首也不为过,阿郎何须忧心?” “这方面我当然不会忧心,我所忧心的,无非是我本以为咱们共同的理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种事情的发生,然而事实上,遏制的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这是难以避免的,人之本性如此,阿郎何须苛责自己?” 田珪子开口道:“山东之事,情况非常恶劣,但是阿郎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决断,我认为是完全正确的,在革命的过程中,总会有人掉队,这并不奇怪,只要队伍的方向不变,继续向前,就可以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田珪子。 “当初我决定暂停行动的时候,你是支持我的,现在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支持我?让咱们暂时停下来稳定政权?” “依然会,因为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容我们有其他的想法,如果当时我们就铲除上等人,可能会同时面临夏国南宋和草原蛮夷的夹攻,要是当时没有外患,倒是可以一试,可是有了外患,就不好说了。” 田珪子开口道:“我知道阿郎从来不是为自己的权势考虑问题,所以我相信阿郎,现在的局面,也证明了我没有信错人,阿郎始终心怀大志,不曾忘怀当初的志向。” “能有你这样一番话,我心里便好受多了。” 苏咏霖露出了笑容:“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觉得是我的决定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当初横下心来一口气做到底,未必会输,虽然艰难一些,可终究能保住队伍。” “还是不要有那样的想法好,四面临敌的情况下,阿郎的选择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田珪子笑道:“没有阿郎的选择,咱们到现在为止应该还在和内外敌人交战,丝毫不得喘息,国家还是一片战地,还是百废待兴。 土地上没有如今之恢复,也没有诸多大工程,更别说修黄河了,再看看现在咱们得到的东西,我以为这不是错误的。” 苏咏霖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啊,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朝前看吧,前面,还有很多豺狼虎豹等着咱们一一去收拾呢。” “过程虽然艰难了一点,但是我相信最终留给咱们的,必将是朗朗乾坤。” 田珪子仍然像最初那样对着苏咏霖露出笑容,这份真诚的笑容在苏咏霖看来,便是他坚持到如今最大的欣慰了。 苏咏霖南下开封视察黄河工地并且开始清查账目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山东地区,东平府和济南府反应很快,立刻就有人动起来了。 寿张县令徐明威得到消息之后有点紧张,星夜兼程前往须县拜访东平府尹陈雒,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皇帝南下查账,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这几个月各地物价一直都在上涨,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了吧?” “应该不会,若是听到什么风声,应该直接抵达山东,而不是先去开封查账。” 陈雒抚着自己的胡须,细细思量一阵,感觉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什么,便开口道:“大量工程款流入山东,就算没有人贪腐,那么多百姓得到工钱,本身就会抬高各地物价,正是有如此考量,才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徐明威点了点头。 “话是这样说,但是时隔数月皇帝就第二次南下视察工地,这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担忧,他未免也太关注黄河工程了吧?” —————— ps:我的电脑已经平复了心情重新开始工作了,大家可以放心,我会好好开导它的。 pps:顺便求个票。 八百一十六 零次和一万次 徐明威的问题在陈雒看来毫无意义。 “那是他上位之后最大的工程,一旦成功,名望直追千古一帝,万民称颂,后人也会对他仰慕不已,他能不关注吗?” 陈雒摇了摇头,开口道:“皇帝固然关注,但是未必能查出什么来,账册都做干净了吧?” “干干净净,真正的账目留在我家里,放在官府的都是做过核算的,绝对干净,没有任何问题。” 徐明威点头道:“咱们从上到下也没几个人没有得到分润,和过去一样,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终究都拿了,就算知道不干净的,也会想方设法回护,皇帝绝对查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皇帝的自留地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大家心里有数,不和他们有什么交集,咱们关起门来做咱们自己的,皇帝的自留地,没人敢动弹。” 徐明威这样一说,陈雒便更加放心了。 金国覆亡之后,长久以来,山东大地上存在着两股势力,一股是山东本地势力,从金国延续至今的一股力量,另外一股自然就是皇帝苏咏霖的【自留地】。 本地人习惯性地把皇帝苏咏霖在战争期间通过战功和武力获取的势力范围称为他的【自留地】。 这些自留地原本都是山东本地人的,金军南下之后从本地人手里剥夺了不少土地财富归属南下混居的女真人享有,战争期间,这部分土地被苏咏霖率领光复军夺取。 另外就是战争期间因为兵祸连结而悲惨死去的地主豪强们,他们死了以后,他们的土地和财产也都成为了苏咏霖所拥有的,这部分土地就被无力插手的本地人称作苏咏霖的自留地。 因为苏咏霖起家攻打金国主要考的就是山东兵,所以这片自留地上的人家很多都和现在的明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牵扯到一个叫做【军属】的群体。 所以地主豪强们虽然有心侵夺这部分土地财产,却不敢动手,生怕招惹了明军,引来明军的报复,就一直忍耐着不敢动手,十分难熬。 尤其是山东系臣子们为了入仕还提供给了苏咏霖堪称天文数字般的钱粮,帮助苏咏霖开拓辽东,这其中,也有他们的贡献。 于是建国之后,山东本地的一些官员、吏员的职位就有很多是他们担任的。 虽然苏咏霖分配了不少权力给本地人,换取他们的服从和效力,但是自认为跟随苏咏霖造反但是没有得到太多好处的他们都对现状不太满意,觉得他们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 苏咏霖在山东的自留地范围很大,土地数量和人口数量都很多,这些土地上建设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村农会和乡农会,一层一层的自我管理,根本容不得他们半点伸手进去。 而且一些州、县也是苏咏霖自己派人担任官员,比如泰安州,整个州都是苏咏霖的自留地,州中很多矿藏看的周边的地主士绅直流口水,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可不敢在明军声威赫赫的时候和明军作对,鬼知道到时候得罪了哪个将军,将军带人来砸他们的庄子,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欲求不满的这群人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苏咏霖开修黄河,并且在山东境内破土动工,拨付大量钱款、工程建材。 从我们手里拿走那么多,之前给的却那么少,这一次,总该补偿一下我们了吧? 于是这群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没有任何犹豫的伸手,开始从工程款和建材当中“各取所需”,各自操作起了自己的生意。 大家往往没有联合在一起搞事情,而是心照不宣的搞事情。 就徐明威和陈雒所知道的,济南府、淄州、滨州、棣州、益都府等等诸多地方,都有人对这笔款子和工程建材下手,利用职权获取庞大的利益,去弥补之前他们所认为的【家族损失】。 他们拿到手之后,往往都会发动自己的家族以及亲朋好友的家族一起行动起来,把这笔来路不干净的财物想方设法的清洗一下,变的干干净净之后,再重新捞出来使用。 那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这种事情,大家毫不陌生,都是行家里手,之前金国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玩的,有些玩的花的还会和本地女真人一起协作捞钱,捞的不亦乐乎。 现在自然也一样。 正好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量钱财流入山东,皇帝还非常关爱百姓,做工还要给他们发钱,这要是以前不发钱只管饭,他们还真不好操作,操作起来风险很大。 但是现在皇帝大把大把的发钱,本来物价就上涨,现在把这批钱货流入市场,也只是稍微推高一点物价上涨的程度,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引起皇帝的关注。 他们是这样考量的。 为了让自己能顺利的捞钱,他们甚至还主动出击,去联络工地上负责后勤部分的人。 因为黄河工程上的很多事情也需要地方官府配合,只靠那个名为复兴会的黄河工程总部是无法办理那么多事情的,所以地方官府很容易就能插手其中。 甚至于后勤物资的储存就要靠地方官员提供现成的仓库,临时建仓库实在是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复兴会负责监督和执行,地方官府负责存储和后勤运输,在这个环节之中,可操作性非常之大。 要么瞒过复兴会的人,要么把复兴会的人拉下水,大家一起操作,一起发财。 不过最开始拉复兴会的人下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往往不愿意和地方官员有太多的接触,按照规章办事,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所以想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搞事情,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时间长了,他们发现有些复兴会的人也不是那么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送礼可以拒绝一次两次,邀请可以拒绝一次两次,只要坚持下去,坚持不懈,他们很难继续推辞,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不可能完全免俗。 所以很快就被发现有人喜欢美食,有人喜欢美酒,有人喜欢美女,还有些人单纯是钱少了没用,要钱多到足以砸死他才有用。 只要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很好操作了,拉人下水这种事情,他们这帮人是再熟悉不过了。 需知,有些事情没有一次两次三次,只有零次和一万次。 徐明威和陈雒对此都非常清楚。 八百一十七 人类高质量贪腐 虽然说大家都是同案犯,不过他们也有着一定的担忧,担心某些人嘴巴不牢,一旦被查出来,牵扯会很大。 陈雒对此有着较为敏锐的觉察。 “话虽如此,打这笔款子主意的人可不算少,山东行省就不说了,咱们自己清楚,但是很难说河南行省那边会有多少,现在皇帝在查河南,这要是查出来数量很多,皇帝察觉问题很大,一查到底,咱们山东恐怕也会有麻烦。” 陈雒这样一说,徐明威想了想,觉得他的想法也有道理。 毕竟要是河南那边被查出来太多人,山东很有可能被生气的皇帝重点针对,到时候加大力度,很难说不会有人被抓起来,然后严审,吐露出一些大家都不会感到高兴的消息。 徐明威思来想去觉得问题不小,于是看向了陈雒。 “捞钱是所有人一起捞钱,但若是不小心被抓,可不能把所有人都吐露出来,我建议,还是提前商量好,一旦事发,一定要咬死是一人所为,决不能把其他人供出来。 如此,此人一旦丧命,家人不管遭遇了什么,剩下来的人都可以暗中出力,帮助他们活下去,可要是他把大家都供出来,那结果就是不可预料的了。” 徐明威眼中寒光闪烁,陈雒一听,感觉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决定采纳这个方法。 别的团伙且不说,东平府范围内属于自己的这个团伙,必须要口径一致,一人做事一人当,但凡有人敢撕咬大家,必将受到大家严厉的打击!绝不手软! 苏咏霖在河南行省大刀阔斧的行动的时候,山东也因为他的南下而率先开始了“对策”。 一些头面人物暗中召集下面办事的人,把这个基本原则公诸于众,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没能办到大家所期待的,休怪剩下来的人心狠手辣。 一时间,山东行省部分地区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与此同时,苏咏霖在河南行省的行动有了不小的进展。 除了内黄县,东明县、砀山县、甄城县、丰县四地的账册被发现猫腻,苏咏霖当即下令将四县官方控制住,并且严令审查团队一查到底。 在严刑逼供、连夜审核账册的努力之下,四县的贪污团伙很快被揪了出来。 四个县里,东明县和砀山县是县令带头,甄城县和丰县是瞒着县令所为,而这其中,东明县的县令,是复兴会员。 苏咏霖看着审核出来的真实账目,发现东明县县令的所作所为给大明带来了近四百万钱的财政损失,他勃然大怒,立刻下令随行的中央司法三司河南行省工作组进行会审。 审核的结果是东明县和砀山县两县县令处斩。 县尉、县丞以及县中主要负责官员全部处斩。 其下吏员按照贪污数额进行处理,数额超过十万钱处斩,低于十万钱判处十年监禁。 甄城县和丰县两县县令失职,罢职为民,永不叙用,贪污者,官员处斩,吏员也按照东明县和砀山县的案例进行惩处,各有不同的惩治标准。 不过相同的是,涉案官员家族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子孙三代不得参与官府公职,且必须为他们造成的国家财政损失进行赔偿。 他们必须要从事国家强制他们从事的工作,用工钱赔偿损失,其每个月收入的百分之六十要用来赔偿,剩下的用来自己生活。 不管多少年,只要大明还在,这笔账就在,给我赔! 一直到赔偿完毕或家族灭绝为止! 后世任何大赦均不包括此类犯罪,不准赦! 第一波处理,复兴会员犯法被处理者达十七人,苏咏霖深感愤怒,对这十七人和背后家族的处置更加严苛,让他们的家族永远在法部和大理寺留下案底,永远派人监督他们偿还国家公款的进度,直到换完或断子绝孙为止! 在对他们的严格审讯之后,他们交代了其他工程部的同案犯十三人,苏咏霖下令调查组顺藤摸瓜,于是调查组又从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抓到了两个贪污团伙。 一共三十七人,复兴会员两人,牵扯到当地官府和复兴会主管的工程部,不过还好,工程部多为个人行为,欺上瞒下,没有出现普遍性窝案。 然而这也让苏咏霖非常愤怒,要求复兴会分部主要负责人进行自我检讨,并且在内部通报批评。 田珪子因为此事深感内疚,上表请求降职、严惩处理自己,以儆效尤。 苏咏霖宽慰田珪子,认为田珪子不可能事无巨细都一人处理,不可能一人面面俱到,但是下属犯错,作为上级的田珪子也有连带责任,所以对田珪子予以三个月俸禄的处罚。 之后苏咏霖根据这一次审查的教训,加大了审计方面和地方司法力量的建设,对重建的各县县府、工程部进行充分的教育和警戒,要求地方的司法分局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 接着苏咏霖又在开封召开了复兴会员的内部会议,把惩处复兴会员的结果和他们需要承担的责任公之于众,以此警告复兴会员不能犯浑。 “对上等人的处决不仅包括外部,也包括我们内部,任何试图成为全新的上等人的复兴会员都要掂量一下自己,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后代考虑,一人犯法,子孙后代都要赔偿到死为止!” 苏咏霖重重的敲了敲桌面,杀气凛然。 只用严刑峻法当然不够,苏咏霖还意识到自己在这几年里过于重视复兴会员的数量而不是质量,造成了政法学校宽进宽出的情况,一批投机分子很有可能混入了复兴会员的队伍之中。 苏咏霖准备改变政法学校宽进宽出的情况,张开袋口可以,但是要收紧出口,之前犯过的错误绝不能再犯。 而在河南,苏咏霖也对将要在山东做的事情进行了一番预演。 清算,对地主士绅们的清算。 官员贪腐,不是简简单单拿钱走就可以了,那是低端贪腐,很容易被查出来,很容易被干掉,而人类高质量贪腐需要白手套,需要把这笔钱洗一洗,变成干净的属于自己的,再笑纳。 这其中,需要地方上的地主豪强还有富商巨贾的帮助,有了他们的帮助,才能顺利把小钱钱变得干干净净再收入囊中,相当程度上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帮他们的这些地主豪强和富商巨贾们也能因此得到一份好处,大家双赢。 没被发现的时候自然是双赢,一旦被发现了,就是大家一起见阎罗。 现在就是见阎罗的时刻。 苏咏霖在发现贪腐的四县之地改组当地复兴会分部,短时间内建设了四县的司法分局,给这四个县全副武装,然后开始行动。 司法分局首先出动,以《明律》作为正大光明的武器向这些地主豪强和富商巨贾下手,将他们的头头脑脑全部抓捕,如有反抗,视同造反,司法分局的法卒可以将暴力反抗者就地格杀,绝不宽恕。 罪名确定之后,复兴会分部出手。 八百一十八 南宋能庇护他们? 当地复兴会分部按照总部的要求联系好了当地的乡农会、村农会。 各村农会组织人数不等的村民自卫队,由各乡农会会长率领,听从复兴会分部主任的统一调遣,前往被那群地主士绅占据的农庄。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行动,有人反应不及时,只有伏诛,有些人却并不愿意就此丧生。 眼看着没有和解的可能,他们破罐子破摔,花钱买人心,让看家护院的家丁们保护他们杀出重围,往南逃。 根据后来被逮捕的人的交代,他们觉得在大明国没有活路了,皇帝要他们死,他们不想死,只能往南宋跑,而且听说南宋的政策在地方上比较宽容,他们或许可以活命。 于是把家中细软收拾收拾,拖家带口准备往南宋跑。 对这个事情,苏咏霖倒是又气又好笑。 往南逃? 南宋能庇护他们? 他们真要是往南逃了,按照赵官家的行事风格,不用苏咏霖出手,南宋会主动把他们送回来的。 哦,现在不是赵构当皇帝了,他是太上皇了,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影响力的吧? 苏咏霖完全不认为赵昚会因为一群逃难的地主士绅而与自己作对,甚至不惜引发战争。 当然了,他们南逃的速度不够快,而复兴会这边行动比较快,很快,武装起来的村民自卫队就发起行动,和看家护院的家丁队伍展开了交锋。 不得不说,这些村民自卫队虽然武器装备较为简陋,但是他们都是在正规军官的监督之下接受训练的,每一个有村民自卫队的村庄都会定期接受专业军官的军事训练。 就算不那么精锐,也是学过战阵之术的,也是明白如何配合进攻的,和那些主要依靠个人勇武和主家威名欺男霸女的混混式的护院家丁们交手,其实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村民自卫队的人数真的很多很多。 感觉明明没有明军驻扎在这里,但是只要当地复兴会组织一声令下,无数“明军”忽然间就出现在了这里,拎着武器结成了强大的“军队”。 那些护院家丁们护着家主想要杀出重围,但是一转眼就溃不成军,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抵抗失败的地主士绅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擒拿,然后被抄家,被捆绑起来游行,并且号召全村村民前来观看。 复兴会员们将从他们家里搜出来的地契和佃户们的卖身契全部拿出来,一张一张的念,然后将其付之一炬。 “这些地契,还有你们和这些地主老爷们的佃户契约,已经全部作废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他们的佃户,你们不用仰人鼻息,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 他们再也不能说一句话就让你们挨饿受冻,再也不能随意加你们的租子,再也不能跟你们六四开,七三开,乃至于八二开!你们只需要向大明朝廷缴纳农税,很少很少的农税,随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房屋是你们的!土地是你们的!耕牛是你们的!驴子骡子是你们的!耕种用的农具也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他们本来就是你们的!大明皇帝现在要把这些东西还给你们!” “这些混账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把你们当做牛马一样在践踏,今日,我们就在这里为你们出一口恶气,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 复兴会员们和农会组织的农民自卫队将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地主士绅老爷们像困仔猪一样捆起来,有的还要吊起来,脱掉上半身的衣服,抹上泥土,然后就用鞭子抽打。 一边抽打,一边让他们惨叫出声,让他们威风扫地,颜面扫地,让他们平日里塑造的不可侵犯的形象在佃农们心中彻底崩灭。 不可侵犯的形象一旦崩灭,恐惧也就随之消失了,没有了恐惧的压制,心中的怒火自然就爆发了。 佃户们愤怒的吼叫出声,看着被抽打的老爷们,眼睛里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叫嚷着喊着,整个人自打生下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愉快过,就没有那么激动过。 抽打一阵子,第一步游街算是结束了。 第二步计划就开始了。 诉苦吧。 复兴会员们站在高台上,把底下叫嚷的最大声、最激动的佃农拉上来,让他给大家讲述他被压迫的残酷过往。 佃农们就像是看到了再生父母一样握着复兴会员们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倾诉着自己的凄惨过往,讲述自己是怎么成了佃户的,怎么被他们欺负的吃不饱穿不暖的,平日里是怎么当牛做马给他们使唤的,等等等等。 说道悲伤的地方,他们痛哭流涕,跪在台上哭嚎不止,台上台下的人们很容易产生共情,就跟着一起哭,哭着哭着,复兴会员就会把矛头指向被吊起来的老爷们。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的存在才让你们受了那么多的苦!不把他们彻底消灭掉,这样的苦就永远不会有尽头,世世代代,直到我们断子绝孙为止! 他们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惜!绝对不会有!所以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过上好日子?要怎么做才能不继续吃苦受罪?答案只有一个,把这群吃咱们肉喝咱们血的混账东西赶尽杀绝!!” 台上的复兴会员们带头高喊口号,农民自卫队的农民们也跟着一起高喊口号,最后台下的佃农们也受到了鼓舞,一起跟着高喊口号。 诉苦阶段也就结束了。 那么就到了最后的阶段,斩首。 老爷们家中的话事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们全都被拎了出来,跪成一排,手持大刀的自卫队农民们站在他们身后,怀着满腔的怒火和深深的仇恨,将他们送入了不可超生的轮回。 消灭地主势力之后,复兴会势力全面进驻农庄,组织农民们成立自己的农会,推举最受到大家尊敬的人担任会长,以复兴会员充当指导员,丈量村中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四县之地的地主士绅势力被一扫而空,犯罪的富商大贾遭到逮捕和毁灭,四县之地的全部权力都被复兴会控制下的县府和农会所掌控。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天而已,四县之地的权力已经完成了更新迭代。 苏咏霖对复兴会越发熟练的夺取政权的手法表示认同和满意。 不过夺取归夺取,夺取之后还要建设,如果没有好好的建设,就不可能有稳固的政权,迟早要被推翻。 在这个过程之中,苏咏霖还曾亲自前往一个村庄,指导这个村庄的指导员该怎么去做,该怎么建立起一个能成熟运转的农会。 而且现在条件较过去稍好一些。 过去一个村农会最多只能搭配一个指导员,这个指导员要负责很多事情,写报告当会计,很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乃至于有的指导员三两个村子来回跑,疲于奔命。 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复兴会能抽出比较多的人手,一个农会能分配到两三个拥有相当文化基础和数学基础的复兴会员,帮助农会处理刚开始的一系列繁杂事务。 之后,他们也会负担起农耕技术传播、扫盲、组织农民进行活动等重要的任务。 苏咏霖进行实地考察之后,对复兴会的基层工作还是较为满意的,在没有涉及到贪污问题的前提之下,他的这一设置会给整个明国带来极为强大的基层动员能力。 这种动员能力能让他实现修黄河的重大工程,也能让他在未来推动灭宋的历史进程。 考察了刚刚建设农会的村庄之后,苏咏霖还前往已经建设的较为成熟的农庄中视察,视察当地农会的运行情况和农民的生产生活状况。 八百一十九 大明国爱我,我爱大明国 对于苏咏霖所考察的这些新农村地区来说,现在的日子比起苏咏霖带兵解放他们之前实在是天壤之别。 过去想要吃顿饱饭都是难事,现在吃饱饭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羡慕和夸赞的事情了。 苏咏霖对这些村庄的生产状态、农民的生活水平和扫盲的成果做了考察,对看到的成果还是较为满意的。 这个村庄的农会会长还有指导员全程陪同苏咏霖走遍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让苏咏霖看到了这个村庄的全貌。 走了一圈,苏咏霖得知现在村庄内的耕地比起大明建立之前多了四成,这几年也新添了不少孩子,村庄的人口有所上涨。 因为苏咏霖轻徭薄赋的福利政策的实施,农民们积累了比较多的粮食,基本上不会再有饿肚子的情况出现,吃粮食吃饱不是大问题。 国家的粮食储备制度也运行到了这里,每年税季开始之前,都有县中专门人员下乡征收粮食,同时按照市场价格支付给农民一些铜钱,然后税吏们下来直接收铜钱。 这个过程中增加了农民的钱币储备,使得农民也开始具备储蓄能力和消费能力。 苏咏霖推动的道路建设计划也在这个县落实了,好几个村庄通往县城的土路被修建起来,较之过往,大大减轻了农民前往县城的难度。 在方便村民们前往县城消费的同时,村子里也有些人响应朝廷的家禽饲育计划,将朝廷为军队采购之后多余的家禽送到县城去卖。 “这两年进到县城里买东西或者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村东头老马家老刘家就是去县城里贩卖鸡鸭,赚了不少钱,现在都把家里孩子送到县里的县学读书去了。 村西头赵家家里的婆娘会手艺,经常编一些小东西,也让家里人挑着到县城去卖,也能换一些钱回来,总之能换回钱的人不少,去县城买东西的人也不少,这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农会会长笑呵呵的向苏咏霖汇报村庄内的变化,苏咏霖连连点头,对此很是满意。 然后他看向了该村的指导员李灏。 “村子里的工作做得不错,除了生产,我还比较关心扫盲的事情,扫盲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村中成人和孩童是否已经都能认字了呢?” 李灏点了点头。 “陛下说过,扫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村子里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咱们就商量着搭了一个棚子,也能防晒防雨,就当是教室了,就给村里人从常用字开始扫盲。 孩童学习的快一些,成人学习的慢一些,每天能抽出半个多时辰跟着咱们认几个字,写写画画,几年功夫下来,村子里的人认字也都认的差不多了,一般的朝廷公文已经没有阅读障碍了。” 苏咏霖对此很满意,伸手拍了拍李灏的肩膀。 “做的不错。” 李灏高兴的脸都红了。 “对于成年人,因为忙于农务,教授他们认字就到了极限了,对于幼童,则可以以蒙学的水平教他们认字、读书,增加他们的文化水平,现在村中幼童基本上都在咱们的棚子里认字读书,农民们都很高兴。” “可不是,以前认字读书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村里的好人家才能省吃俭用挤出一点钱给家里娃娃送到私塾里读个一两年,认了不少字了再回来,主要也是为了能读懂朝廷公文,省得叫人诓骗。” 农会会长王二虎一脸的心有余悸:“陛下是不知道,当年咱们这里的金贼官吏那叫一个坏啊,坏到骨子里了,仗着咱们看不懂朝廷公文,使劲儿骗咱们。 后来咱们才知道,朝廷要加税,只加个三五十文,结果到了咱们脑袋上,就变成了二百文,那帮混蛋骗了咱们多少钱粮啊。” 苏咏霖对此也是深有感触,于是也拍了拍王二虎的肩膀。 “是啊,不认字,就不能避免被人诓骗,不读书,终究不能明白更多的道理,可惜,现在我还做不到让你们都能读书,明白道理,是我对不住你们。” “可不敢这样说。” 王二虎激动地脸也红了:“咱们这些地里的泥汉子能认识几个字,能把肚子填饱了,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不敢再想更多了,这些都是陛下给咱们的,咱们心里有数。” “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只是过去有些坏人把这些东西从你们手里抢走了,现在我把这些东西抢回来,还给你们,守着你们。” 苏咏霖笑道:“尽管如此,你们自己也要争气,胆子要大一些,要是还有人想把这些东西再抢回去,你们就要敢于朝他们亮刀子,要守护好自己应得的东西,不能畏缩。” “哎!知道的!知道的!谁敢抢走咱们的地,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王二虎兴奋地搓着手。 “好了,带我去那个棚子看看吧,我想看看孩子们是怎么读书的。” 苏咏霖提出要求,他们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领着苏咏霖往教学棚子那边去。 走了一段路,隔着一段距离,苏咏霖就听到了孩童朗诵的声音。 【日月所照临,是为大明国,大明国爱我,我爱大明国】 【一或口明国,一瓦顶成家,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 【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没有强的国,哪有富的家】 听了一阵,苏咏霖走上前,站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着一座简单的挡雨棚子下面,一群幼童围在一名年轻人身前,年轻人用木炭笔在一面石板上写下一个一个的字,然后带着幼童们朗诵。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幼童们怎么念,然后一句一句的念,念上五六七八遍,再给幼童们解释每一个字的意思。 解释完了,再让幼童们拿起纸笔开始在纸上写字,他一个一个的看,一个一个的辅导,非常认真。 苏咏霖缓缓点了点头。 给幼童启蒙的教材,苏咏霖考虑过三字经,觉得这是很好的启蒙教材。 不过他随后想到了三字经充满了忠孝节悌等儒家道德文化要求,甚至是愚忠、愚孝,要求幼童从小遵从儒家那一套等级观念,从小给孩子灌输这种东西,只能教育出一群摇头晃脑注重等级观念的儒家文人。 这不符合大明国在未来的需求。 所以苏咏霖主持复兴会相关负责人编写了大明国自己的启蒙教材,将对于未来大明国的建设中非常重要的家国观念融入了蒙学教材当中,脱离了儒家传统的教化内容。 至于一些正面的好的道德教育,单独列出来,不和儒家那套体系产生什么联系。 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等美好的道德品质是人类理所当然的追求,自然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跟儒家没什么必然的联系,非要把这些美好品质和儒家价值观牵扯在一起,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八百二十 果然还是掀桌子来的快 对于如此这般的启蒙教育,苏咏霖还是比较满意的。 在启蒙时代让人们产生家国观念,知道家和国之间的联系,而不再局限于狭隘的家族观念,这对于未来破除儒家的超稳定社会结构体系有着非常重大的作用。 通过启蒙教育,从新生代开始做出改变,把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从家族时代引领到家国时代,超越一家一姓之桎梏,使人们产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观念,这非常重要。 虽然家族观念确实狭隘,但是在那个封建政府只顾自己不顾民间的时代,家族聚在一起抱团取暖保护自己也是无可厚非的行为。 因为有一个不负责任只要权力的朝廷,所以古人才会有浓厚的家族观念,被朝廷欺负的时候至少可以全家族一起出力,人多了,官府也会忌惮一些。 而如果朝廷可以承担责任了,得到民间的信任了,不再肆意妄为、只要权力不要责任了,那么家族自保的观念自然而然就会衰落下去。 总而言之,打铁还需自身硬,苏咏霖认为大明朝廷若要破除儒家的超稳定社会结构体系,就必须要对自身进行全方位的革新,以上层建筑的革新努力带动基层社会的大变革。 不过说到底,这个教学环境确实是有点差。 “除了这个棚子,没有更好的地方能当做教室了吗?” 苏咏霖看着这个略显破败的棚子直摇头,询问站在身边的李灏。 李灏摇了摇头。 “村子里条件也没多好,大家也就刚刚能吃饱没多久,有余钱都拿去买吃穿的,或者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村子里倒也想着给孩子们搭个好点的屋子来当学堂,但是实在拿不出钱来。 就现在这些还是县里挤出钱来给咱们配备的,县里财政艰难,能给幼童准备笔墨纸砚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是咱们村子人少,臣还听说有些村庄因为人多,甚至有两三个人合用一支笔的情况。” 苏咏霖听后默然无语,缓缓走了几步,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钱不够,底子薄,要是底子厚实点,咬咬牙,笔墨纸砚还是能给够的,搭个遮风挡雨的木屋子倒也不算难,可现在……” 想了想林景春脸上的皱纹、额头上的抬头纹还有逐渐稀少的头发,苏咏霖实在不想继续逼迫他拿出更多钱来了。 “陛下,臣也知道大明国用艰难,现在还在修黄河,拿不出钱来,咱们苦一阵就苦一阵,总归有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到时候该有的都会有,现在咱们就咬咬牙,坚持下去吧。” 李灏政治觉悟很高,带动着王二虎一起上来展现他们的政治觉悟。 苏咏霖看着两人一脸诚恳,笑了出来。 “这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你们能够解决的,是我的职责,职责所在,我责无旁贷,你们放心,给我几年时间,遮风挡雨的木屋子,桌子椅子,还有笔墨纸砚,都会有的。” 苏咏霖说的不是套话,他没打算骗任何人。 现在的财政艰难,是因为明帝国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尚未完全掌控全国人口,还没有完全控制全国生产。 根据人口普查和数据推算,苏咏霖认为生活在明帝国国土之上的人口起码有六千万,但是其中相当一部分因为沦为佃户、隐户而不能由朝廷直接掌控。 这一部分人口都在地主士绅的自留地上,在他们的农庄上劳动,所生产出来的财富基本上都被地主士绅阶层所攫取,朝廷能从他们手上得到的赋税数量相当稀少。 所以相当一部分地区都出现了收税难、收税慢的现象。 对于这群家伙,苏咏霖当然有很多办法,包括立法强逼他们不能收取佃户们更多的赋税,逼迫他们吐出佃户和隐户。 但是在苏咏霖派下的税吏和司法人员到位并且开始行使权力之前,一切还都是原本模样的。 苏咏霖手上还是缺少能够执行他的意志的基层官员,只能把这个政策以中都为中心缓缓铺开,一些偏远地区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执行这样的政策。 所以苏咏霖也觉得有点好笑,政策制定好了,无法执行,那和没有制定有什么区别? 或许也正是如此,所以《明律》制定完成版布天下之后,才没有在天下造成多大的波澜——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执行,地方上还是老样子,说不定还在嘲笑他订了法律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执行。 所以,果然还是趁着大好良机掀桌子来得快。 发动一场干脆彻底的果决行动,干脆彻底的把他们全都铲除掉,早日把农民们救出苦海。 完成革命之后所得到的直接受益必然可以让这些农民的生活好上不少,而直接掌控税收人口之后所得到的大量税收、粮食绝对可以支撑起黄河大工程,还能增加苏咏霖的储备。 扫清内患之后的隐性收益会让整个明国都受益匪浅。 固然会有一些阵痛吧,但是扫除顽疾和身上的吸血虫之后,明国就能轻装前进了。 所以如果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挑衅明国的话,他就会让这些家伙好看。 权衡利弊之后,苏咏霖心中的意志更加坚定了。 准备离开村庄之前,苏咏霖还去了一趟村农会的办公室,在村农会里翻翻看看,看看他们记载的一些村子解放之后的重要文件,在翻看这些重要文件的的时候,苏咏霖发现了一件小事。 “这上头错别字可不少。” 苏咏霖拿起了一份记载全村所有人家户口人数和财产数量的文件,看着上头好些个错别字,还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村民之手。 复兴会员不掌握一定的读写能力是不可能放任他们毕业的,这是硬性要求。 果然,李灏接过来一看,就把这份文件递给了王二虎。 “二虎,你自己看看,写成什么样了都?我稍不注意你就写错字?不是教了你很多遍了吗?怎么还写错了?” “这个……” 王二虎脸色有些窘迫:“大概是咱的脑子不好,脑子笨,学了就忘学了就忘,事情还多,想不起来问,这……” 李灏只能无奈的摇头,拿出笔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订正。 看着两人一个教一个听的模样,苏咏霖笑了笑,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看下去,却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从头开始学习认字读写是一个挺长时间的过程,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 尤其是大规模扫盲的时候,面对的是大量已经过了高效率学习成长期的成年文盲甚至是中老年文盲,想让他们掌握读写能力,比让幼童掌握读写能力更难。 苏咏霖的统治集团的成员们包括士兵们都是脱产人员。 尤其是官员和预备官员、复兴会员们,他们脱盲的时候,是脱离生产一心扑在学习上,经过一段时间的强化集中学习,掌握读写能力也就不是难事了。 就算是士兵们同样需要从事繁重的军事任务和训练任务,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咏霖为了让军队士兵识字,采纳了辛弃疾的建议。 行军的时候,让士兵们背着识字板,后面的士兵就能一边走一边看着前面士兵背后的识字板上的字,行军走路也不耽搁学****增加了士兵们学习的时间。 平时整个军营也全都挂上了写满字的条幅,字不离眼睛,每天上午下午两次集中学习。 如此强化的识字训练肯定能起到很好的效果,让士兵们快速脱盲,快速成为有读写能力的文化人。 他统治集团的部下们能够很快脱盲,成为文化人,是因为有着集中学习的条件,而一般的村庄则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八百二十一 现在的礼部尚书,可是孔拯啊 想要实现全方位的扫盲,让人人都能识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的不说,就说农民们,农民们普遍有着繁重的农业生产任务,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尤其是农忙时节,他们基本上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地里伺候庄稼了。 就算是农闲时节,除了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之外,大部分家庭劳动力都会选择进城打工,或者为朝廷进行的各大工程做工,赚点钱补贴家用。 农忙时节伺候庄稼,农闲时节进城务工赚取工钱,在这个朝廷削减苛捐杂税为农民积累财富奠定良好基础的时代,农民们基本上都忙碌在赚钱的路上,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铜钱和粮食就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定的生活娱乐需求。 所以他们不可能长时间集中学习,也不会有那么高的觉悟,把休闲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除了幼童可以脱产或者半脱产来集中学习读写,大部分成年文盲每天能抽出半个时辰学认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学习时间不够,间隔时间比较长,自然也就会遗忘的比较多、比较快,学习的效率就会非常低下,很难快速完成脱盲。 这对于整个大明国全面脱盲的伟大目标还是有所影响的。 拖延时间越久,就越不利于大明国整体脱盲并且抬高整体文化水平,苏咏霖思虑良久,想到了新华字典的存在。 那是一本为整个中国的扫盲事业和提高人民平均文化水平的事业做出历史性贡献的工具书。 有了识字工具书,就能让人们在需要的时候自主查阅书籍,查阅自己不认识的字,减少对老师、识字者直接请教的麻烦,大大提高识字效率,对于人民提高文化水平有着非常巨大的推动作用。 只不过在新华字典诞生以前,这样好用的工具书并不存在。 古时候倒也是有类似于说文解字、康熙字典之类公开的工具书和一些私人编纂的私人性质工具书,确实也能起到这方面的效用。 但是无一例外,它们的性质都是定位为统治阶级内部使用的工具书,而非为了扫盲和提升全体人民文化水平。 这些工具书的诞生只是为了让统治阶级内部的知识分子们更好地学习掌握知识,无一例外都是文言文。 甚至它们对汉字的解释非常晦涩难懂,有些地方甚至是越解释越混乱,一般人看了,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很显然,编纂者们并没有为普通民众做什么考虑,他们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内部人的学习。 想想也是,反正封建统治者从来也不需要让民众懂太多东西,蠢人才好统治,聪明人心眼太多,不好统治。 就是要让人们永远处在一个愚昧不认字、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之下,这样,才是最理想的专制统治环境。 儒家所向往的所谓上古三代淳朴之风,大约是文盲太多、蠢人太多所造就的,并没有任何值得夸赞和骄傲的地方。 苏咏霖这才恍然惊觉,虽然他非常想要为民众做些事情,但是他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得想方设法为民众留下一本直接面对他们、能为他们提升知识水平的简单易懂的以白话为主要内容的查阅工具书。 比起费劲心力编纂那些教材,编纂一本有普遍意义的人民工具书更加重要。 于是在苏咏霖的心中,编纂一本《大明字典》或者《洪武大字典》已经被苏咏霖提上日程了。 回到开封城以后,苏咏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告诉了田珪子,把自己想要编纂一本老百姓也能看懂的大字典的想法告诉了田珪子。 田珪子对此非常赞同。 “这个好,一本大字典,相当于一个学识渊博的老师,拥有一本大字典,就等于拥有了一位随身老师,有了大字典,很多东西就能直接用文字形式传播开来,而不需要派太多人了。”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一本好用的大字典,能够节省咱们多少扫盲的成本啊!” 苏咏霖很高兴,直接提笔写了一封信,准备让朝廷着手办理此事,让礼部抽调人手主导此事,力求快准狠。 不过写着写着,他忽然停下了笔。 “怎么了阿郎?不写了?” 田珪子奇怪地看着他。 苏咏霖抬起头。 “珪子,现在的礼部尚书,可是孔拯啊。” 田珪子恍然大悟。 “哦,那群人啊。”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很显然,他们都认定这样的任务不是那群封建士大夫的代表人物能够完成的。 让一群人上人的代表性人物去完成一部面向人民的工具书,和让饥肠辘辘的大灰狼充当牧羊犬的职责看管保护小绵羊们有什么区别? 这debuff加的,让苏咏霖自己都觉得好笑。 “很显然,现在这件事情办不成,不把孔拯那群人全都给清算了,这本大字典是想都别想,他们就算编纂,也只会再来一次说文解字。” 于是苏咏霖放下笔,把自己刚刚写了一半的诏令收了起来。 “阿郎,接下来怎么办?这本字典可不能就这样放置不管了。” “那是自然。” 苏咏霖看了看田珪子,开口道:“先把山东的事情解决掉,山东的事情不解决掉的话,礼部拿不回来,礼部不拿回来,咱们的大字典就编不成。” 苏咏霖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屋子外,看着外头晴朗的天气,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时代若要到来,就必须要把这些旧时代的拥趸们全部扫荡干净,珪子,咱们要打一场硬仗了。” “一场不会输的硬仗。” 田珪子做了一番补充。 “一场不会输,也不能输的硬仗。” 苏咏霖再做了更加精准的补充。 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苏咏霖基本上完成了对开封总部、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的账目核查,没有大的问题,小的问题已经被苏咏霖用物理方式解决了。 这些地方的行政和经济运行的比较平稳,让苏咏霖比较满意。 所以接下来,苏咏霖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山东。 四月初,苏咏霖接到了天网军十一行动组的秘密报告,报告上所写的是他们查出来的触目惊心的东平府贪腐窝案。 这场窝案从东平府尹陈雒开始,遍布东平府上下,东平府复兴会黄河工程分部中也发现了与之牵连的重要线索,而为其做辅助的商户、地主则遍布山东数个州府,牵连甚广。 山东地区物价的不正常上涨情况肯定有这群人的贡献在其中。 不仅如此,东平府的案子还牵连出了济南府的案子,济南府的案子也是个窝案,与济南府官府上层脱不开关系,只是当前的证据不足以确定是谁在做幕后黑手。 若要得知这个问题,恐怕需要对东平府的窝案发起爆破,将相关人等全部抓捕归案,经过严格审讯之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并且揪出济南府窝案的重要证据。 八百二十二 有人只是把理想当做时尚潮流 总而言之,在这场贪腐案中,大半个山东州府都有人牵扯其中。 或者是官方人物,或者是民间的地主士绅与富商巨贾。 整个山东官场就是一个圈,就是一个人际关系网络,一个历经战火之后仍然未能摧毁的人际关系网络。 说起来也的确是这样的,这个人际网络立足于人和人之间的往来,现在又不是东汉以郡为国的年代,每个州每个府之间都有着较为密切的利益往来。 有了利益当然也有人情往来,只要人还活着,家族还在,这个关系就斩不断,理还乱。 和金国的战争并不能像革命那样干脆彻底的把所有家族都给铲除,有些家族的确是在战乱中灰飞烟灭了,而有些家族不仅没有覆灭,反而还在战争中吸纳了覆灭家族的部分残余势力,变得更加强大,更有威势。 通过战争,他们不仅没有衰弱,反而变得更强,更有影响力。 人情关系网络也因此变得更加紧密,更有行动力。 这让苏咏霖非常不愉快,非常不爽。 苏咏霖看完了十一行动组的具体报告,冷静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签署命令,下令河南兵团司令官张越景调遣至少一个师的机动兵力前进到大名府范县,在范县做好准备,随他一起行动。 他需要一支万人军队听从他的命令,为他铲除全部的贪官污吏和他们的白手套, 张越景对此有些惊讶。 “陛下,那群虫豸根本不需要出动大军吧?那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我就是要快准狠的将他们一网打尽,用最快的速度把整个山东的贪污网全部揪出来,若要执行这个命令,非军队不可,而且很多地方的守备人员尚且没有配置完毕,只靠衙门里的衙役,你说他们可靠吗?” 苏咏霖摇了摇头:“对付地主士绅当然可以动员老百姓一起收拾他们,但是对付这些狡猾的贪官污吏,还是用军队更加快准狠。” 张越景明白了,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接下了苏咏霖的命令。 很快,他从陈乔山的破敌军当中调集第一师的部队,由师帅柴扬率领,秘密前往范县驻扎,准备听从苏咏霖的直接调遣。 苏咏霖让柴扬率领破敌军第一师做好战前动员工作。 柴扬不知道要做什么,有点意外,还以为是要去干仗了。 但是苏咏霖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那群贪官污吏不敢反抗我,大概率是要伏法的,但是那群地主士绅、富商巨贾个个都有私人护卫,可能会反抗我,而且他们分布太广,若是提前得知风声,很有可能成功逃窜,成为隐患,不如直接调遣军队前往拘捕,如若反抗,一律处死。” 柴扬顿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于是他一脸激动。 “终于到了能惩处这群上等人的时候了!陛下,这个任务交给末将吧!末将一定会完成陛下交给末将的任务!绝对会让这群上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柴扬出身佃户,家中父母就是被主家活活打死的,经过复兴会的教育之后,他不再只恨打死他父母的那家地主,他对整个地主阶层都怀着彻骨痛恨。 现在,终于有了为全体佃户出口恶气的时候了。 苏咏霖拍了拍柴扬的肩膀,对他表示期许,表示既然要做,就一口气做到底,绝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四月十一日,苏咏霖放出烟雾弹,把皇帝车架留在了开封,让田珪子为他打掩护,他自己星夜率领近卫骑兵一路狂奔,用很短的时间抵达了大名府范县。 大名府范县也是复兴县,苏咏霖在这里会见了本次立下大功的十一行动组组长杜非。 杜非把自己目前掌握的证据交给了苏咏霖,把目前可以知道的需要铲除的人员名单交给了苏咏霖,让苏咏霖知道山东的大致情况。 “陛下,这并不是全部,只是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可能还有更多,这就需要我们抓住地位更高的犯官,撬开他们的嘴,然后才能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 看着长长的一串名单,苏咏霖微微叹息。 而更让他产生挫败感的,是因为其中复兴会员的名字并不算很少。 “理想因人而异,可能很脆弱,也可能非常坚韧,有人会为了理想而死,有人只是把理想当做时尚潮流,现在看起来,这张名单上的复兴会员们,都是时尚的弄潮儿啊。” 感叹一阵,苏咏霖询问道:“这份名单,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叫做罗志才的小商人,被咱们的密探发现了和这群犯官的关系,于是我们秘密逮捕了他,威逼利诱之下,他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事情,然后咱们又秘密逮捕了被他交代出来的寿张县令徐明威。” “寿张县令……不是复兴会员吧?” “不是,是山东本地的士绅出身,大明立国之后才被提拔为寿张县令,本身在金国时是寿张县府的一名吏员。” 杜非开口道;“奉陛下的命令,我秘密逮捕了他,出示了他贪污公款的证据,并且告诉他他和他的家人即将遭受的惩罚,他十分恐惧。 而后我对他说,如果想要减刑,让家人免于遭受更多的苦楚,就必须要供出更多的同案犯,如此可算做立功,之后论罪时可适当减轻家人的刑罚。” “嗯,做的不错,他交代了?” “怂的很,都没用刑,很快哭的稀里哗啦,也没怎么反抗,就交代了,把他所知道的人都交代出来了,东平府窝案为首的就是东平府尹陈雒。” 杜非缓缓说道:“这个陈雒是旧官员出身,金国时就是寿张县令,因为主动投降、帮大军运输粮秣而免死,且立功,升职为东平府尹,本以为是个能吏,谁知这家伙坏得很。 据说他准备侵吞公款发财的时候,把所有旧官员和本地士绅出身的官员都召集到身边开了个会,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笔钱,那笔钱就是黄河公款,他说发钱的理由是让大家享受一下,过过好日子。 那笔钱必须要收,还说要是不收就是不给他陈某人面子,在东平府和不给他陈某人面子,下场绝对不会很好,所以最好还是要收。 被他恐吓一下,大部分人都收了,只有关山镇镇长不愿意收,说自己年纪大了,升迁无望,别无所求,只想要个好名声,安度晚年,所以没有拿。 陈雒当时没说什么,让他回去了,结果之后屡次派人骚扰关山镇官署,还趁着天黑往官署里泼黑狗血,扔粪便,关山镇长的家也被多次骚扰,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受到骚扰。 偏偏他无论派多少人盯着守着,怎么都找不到肇事者,出动官署武装都没用,最后官署里的官吏纷纷躲避镇长,不和他来往,这个镇长实在是受不了了,就主动辞官回家,不做官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 “本地复兴会呢?管理黄河总务的是复兴会组织,东平府的复兴会组织并不弱小吧?这种事情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杜非叹了口气。 “管理黄河事务的东平府复兴会分部主任邱稻是最先被他拉拢的,徐明威交代,讲他听说陈雒对邱稻相当热情,与他交往一阵之后,就送了两个美女给邱稻。 邱稻收下美女之后,从此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徐明威还交代,说陈雒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狸花猫……” 八百二十三 徐明威认罪 杜非报告完之后,苏咏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冷冷的笑了出来,笑声就像是从破旧的风箱中拉出来的一样,渗人极了。 “两个美女,两个美女就把我的分部主任给拿下了,两个美女就让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呵呵呵呵……” 这笑声让杜非觉得有点冷,身上起了很多鸡皮疙瘩。 苏咏霖又沉默了一阵子,伸手敲击着桌面。 “徐明威现在在什么地方?” “为了不引起陈雒和邱稻的警惕,我们把徐明威放了回去,让他继续迷惑这些人,现在徐明威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还是寿张县令,还在处理日常政务,就等着陛下的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将其拿下。” 苏咏霖点了点头。 少顷,他停止敲击桌面,派人把柴扬喊了过来,开始就名单上的这些人给柴扬布置任务。 把麾下部队化整为零变成小部队,带着皇帝的命令,星夜兼程前往目的地将目标人物全部逮捕。 把济南府的,淄州的,棣州的,滨州的,益都府的那些混蛋犯官们全部拿下,就地审判,对当地的犯罪网络进行精准爆破。 第一波把黄河工程沿岸的这些州府的犯官解决掉,第二波接着再去把南部那些配合他们清洗赃款的官员和地主豪商解决掉。 整个行动计划分成两步走。 主要负责执行任务的是柴扬麾下的破敌军第一师的军队,而杜非的任务是派遣熟悉道路的密探协助柴扬,给军队带路,方便军队实现精准打击。 而苏咏霖自己则带着亲卫队先去寿张县,再去须城县。 四月十一日,苏咏霖通过十一行动组下属密探刘晴的运输船队的协助前往寿张县,在县衙内见到了寿张县令徐明威。 徐明威三十岁上下,面色白净,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头的儒门士子,也难怪经不住十一行动组的拷问。 苏咏霖见到徐明威的时候,徐明威还在作为寿张县令工作,不过很显然,对于这份工作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罪臣,徐明威,叩见陛下!” 徐明威浑身瘫软无力的跪在苏咏霖面前。 苏咏霖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起来说话。” “喏。” 徐明威摇摆着身子站了起来,瑟瑟发抖,浑身无力。 “你做寿张县令几年了?” 苏咏霖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碗,掀开了碗盖,吹了吹迎面扑来的热气。 “回陛下,两年了。” “也就是说,从洪武元年就开始做了?” “是。” “犯法几次?” “陛下,罪臣……罪臣只有这一次!没有犯过其他的法律!” 徐明威赶快为自己辩白:“罪臣在此之前真的一点贪念都没有,实在是这一次陈雒太过于嚣张,罪臣被逼无奈,才……才同流合污了。” “被逼无奈?” 苏咏霖喝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我可听说当时陈雒让你们拿钱的时候,只有关山镇镇长一个人不拿,其他人可都是拿了的。” “罪臣……罪臣实在是不敢得罪陈雒,而且也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更不敢得罪陈雒,他……他简直是一手遮天啊陛下!” 徐明威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要不是知道这家伙在甩锅,苏咏霖差点就信了。 “徐明威,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陛下请问。” “能让你做官升职的到底是陈雒还是朝廷吏部?” 苏咏霖放下茶碗,盯着徐明威。 徐明威面色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道:“确实是吏部,但是陛下,官场上独木难支,若没有朋友,没有臂助,出了事情都无人帮助奔走,根本不可能长久,但凡想要更进一步,没有不结交朋友的。 关山镇长年过六十,早已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了,所以他可以无所畏惧,不要就不要,臣尚且三十,还有更进一步大展宏图之愿望,实在不敢在这里就得罪陈雒,望陛下明鉴!!” 徐明威跪了下来,似乎打算以如此恳切的言语求取苏咏霖的宽大处理。 苏咏霖点了点头。 “嗯,为了所谓的大展宏图之愿望,就愿意违法犯罪,可见你这愿望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愿望,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全是龌龊的算计。” 眼见苏咏霖看破了自己的本质,徐明威大惊失色,连忙跪伏于地瑟瑟发抖,不敢再说什么了。 苏咏霖对他十分厌恶,十分不快,但是鉴于他还有用,苏咏霖便给了他一个机会。 “把认罪书签了,签字画押,我可以不流放你的家人,让你的家人在本地从事劳动,归还公款。” 徐明威在月前听说皇帝在中都掀起一阵反腐浪潮,对于犯法的官员的处置非常凶狠,不仅本人要严惩,大部分都死了,家人还要被流放,还要从事国家指定的艰难工作,用来赚钱归还官员所贪污的国帑。 大赦没用,宽容也没用,公款偿还之前,除非全家死绝,否则就要一代一代的还下去。 这比三代人不允许参加科举考试和从事公职任务还要狠。 三代人禁锢,大不了大家早婚早育,争取四五十年走过这三代人的历程,则家族还能兴盛。 但是这个家族全部从事指定的辛苦工作归还欠款直到还清为止就非常凶狠了。 每个月的收入有百分之六十要偿还欠款,而读书是需要脱产的,脱产需要丰厚的家底,没有丰厚的家底就养不起脱产的读书人,就参加不了科举,竞争不过其他的读书人。 竞争不过其他的读书人就做不了官,做不了官就没有办法改变家族的处境,在这样的制度之下,这个家族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穷极数代人的心血还钱,还完之后才有翻身的可能性。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这个重视家族传承的时代,苏咏霖的这一规定明显打在了所有人的七寸上,所以当他们得知苏咏霖南下查账的时候,才会如此惊慌。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家人遭受这样恐怖的待遇,那真的还不如死了。 而这一惊慌,就被十一行动组抓住了狐狸尾巴。 徐明威被十一行动组找上门来的时候惊骇欲绝,被审讯之后心如死灰,等到得知自己还有当污点证人的机会的时候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毫不犹豫的忘记了大家的约定,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吐了出来,让行动组快速锁定了东平府的贪腐集团。 于是苏咏霖给了他一个特殊的“优待”。 他的家人无需流放,就在本地从事国家指定工作。 比起那些需要流放到偏远地区从事辛苦工作的犯官家眷来说,他的家人毫无疑问是幸运的。 虽然不能免除罪责,但是至少不用离开本地,所以徐明威别无选择。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下去了,但是能够最后帮家人一把,他还是满足了。 于是他老老实实签字画押,愿意用性命担保自己所说的句句属实,而他主动交出的秘藏账目也提交给了十一行动组,转交到苏咏霖手上,将东平府贪污案原原本本的揭露出来。 直接属于徐明威的犯案金额在六百万钱,抄家所得不够,剩下的部分需要通过家人的劳动来偿还。 徐明威自己是活不下去了,但是他的家人不用流放边远地区,无疑增加了存活率。 最后,苏咏霖问了徐明威一个问题。 “你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个下场吗?” 八百二十四 陈雒,原来你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对于这个问题,徐明威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苏咏霖。 “确实想过,但是并没有实感,比起被抓捕归案的恐惧,还是金钱到手的实感更加实际,都知道犯事会被抓住,会被杀头,但是还是抵不住实实在在的钱财。” 说到这里,徐明威似乎又看开了似的,无力地笑了。 “陛下,说白了,做官,要么为了升职,要么为了发财,仅此而已,天下没有不贪的官,只有贪权的官,和贪钱的官。” 苏咏霖看着徐明威,沉默了一会儿。 “你相信有既不贪钱也不贪权的官吗?” 徐明威想了想。 “信,我信,那样的人也是有的,那样的人大抵就是关山镇长那种人,无非是年纪大了,自觉升迁无望,所以心灰意冷,只求一个好名声,这没什么意义,给他机会,要么贪钱,要么贪权。” “还有一种官,不要钱,不要权,不要名,只为了心中理想,想要让这天下变得更好,你相信这种官的存在吗?” 苏咏霖的这个问题倒是让徐明威相当震惊了。 “会有这种官存在吗?陛下,罪臣都快死了,您可别诓骗罪臣,这样的官应该是不存在的,那还叫官吗?那是圣人啊!” 苏咏霖沉默,没有再说话。 这个世界上,是圣人多,还是官多呢? 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四月十三日,在卫队的护送之下,苏咏霖带着徐明威一起抵达了须城县,正大光明进入了须城县,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往府衙,亲自“拜访”东平府尹陈雒。 毫无疑问,陈雒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完全不知道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已经来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正在准备给他敲响丧钟。 做为东平府尹,陈雒不需要对须城县本身的政务做什么处置,那是须城县令的事情。 须城县令毛求知是他父亲的学生,他的铁杆死党,为了把毛求知安排到须城县做他的辖地县令,还真是废了不小的周折。 所幸当时朝廷吏部对出钱帮助朝廷完成辽东移民计划的山东士人比较优容,所以他到底还是达成了目的,把毛求知安排在身边做了亲信。 所以靠着毛求知为他跑上跑下,整个东平府的政治局势还是被他掌控着的,他的威势是东平府下级官员们不能抗衡的。 但是这一次,毛求知“失职”了,陈雒也没有任何察觉。 以至于苏咏霖带着徐明威出现在东平府衙大堂之中的时候,陈雒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为什么徐明威会跪在一个年轻人身前,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似的。 他没见过苏咏霖,只是知道苏咏霖的大名,对于苏咏霖坐在这里这件事情,他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徐县令,这位是?” 陈雒警惕地看着淡定喝茶的苏咏霖,感觉他的威势甚重,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感觉,而且,这个年轻人身边侍奉的两个武士也非常强壮,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以一当十之辈。 于是他有点慌,身子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徐明威转过头,看向端坐着的苏咏霖,跪伏于地。 “罪臣徐明威,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一句话,顿时像是一记重锤一般锤在了陈雒单薄的身上,直接把他锤的七荤八素脑袋空空,呼吸都快不能正常保持了。 “皇……皇……皇……” 正好,此时此刻,苏咏霖的眼神投过来,顿时陈雒感觉自己身上犹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而后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坐在地。 “哎哟,这是怎么了?陈府尹怎么站都站不住啊?” 苏咏霖放下茶碗,身子往后靠,放松身体,很无所谓一般地看着陈雒。 “听说陈府尹在东平府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谁都要听的,不知道我这个皇帝到了东平府,是不是也要听你的?是不是也要遵从你说的话,否则这皇帝都做不下去了,是吧?” 苏咏霖笑了。 看到苏咏霖的笑容,陈雒心中忽然涌现出了极大的恐惧,所有的优雅、从容、算计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连滚带爬的爬到了苏咏霖面前,跪着,瑟瑟发抖。 “臣……臣东平府尹陈雒,拜见陛下……陛下……陛下万岁!” 他重重的把头往下砸,一声闷响,仿佛是为体现他的诚意和敬意。 苏咏霖对此无动于衷。 “别啊,一手遮天的东平府尹,这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这个皇帝到了你的地盘上,才是应该给你叩首的那位吧?” 陈雒快被吓疯了。 “没有!没有!陛下!陛下听臣说,臣绝对没有一手遮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陛下的!全都是陛下的!臣……臣只是陛下的奴仆而已!” 陈雒使劲儿的磕头,一个一个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 “停下来吧,别把脑子砸破了,脑子砸破了,我可就问不出东西来了。” 苏咏霖抬腿,鞋尖抵住了陈雒的额头。 陈雒浑身一抖。 “陛下……陛下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苏咏霖笑了,开口道:“这个该问你,也该由你来说,看看徐明威,想想他会和我说什么,好了,说吧,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陈雒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跪在地上的徐明威。 “陛下,臣绝对没有一手遮天!臣是大明的臣子!陛下的臣子!” “不是这一句,这不是我要听的。” 苏咏霖摇了摇头。 陈雒一边急促的喘息着,一边紧急开动脑筋。 “哦!哦!臣……臣没有想过要造反!绝对没有!臣永远忠于陛下!东平府是陛下的东平府!是大明的东平府,不是臣的!” “也不是这一句,再想想。” 苏咏霖还是摇头。 陈雒这下就像个突然石乐志的痴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着急之下,居然伸手扯了扯徐明威的衣角。 “你说!你说!陛下要我说什么?陛下要我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陛下要你说什么?” 徐明威一脸淡然:“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陛下了,该知道的陛下也都知道了,其他的,你自己掂量着吧,不过说到底,陈雒,原来你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哈哈哈哈,原来咱们都是一路货色。” 徐明威嗤笑一声,让陈雒大为不满。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陛下面前,你还要对我逞威风?” 徐明威冷笑一声,看向苏咏霖:“陛下,您看到了吗?陈雒就是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混蛋。” “你!!” 陈雒急了,赶快趴在地上向苏咏霖请罪。 “陛下!臣没有!徐明威在污蔑臣!” “污蔑你?” 苏咏霖厌恶地看着丑态百出的陈雒,开口道:“当初拿着黄河工程款在这间大堂里给整个东平府重要官员发钱的,不是你吗?” 陈雒的身子抖了一下。 “关山镇镇长不愿意拿钱,你不高兴,就派人去他的官署骚扰他,迫害他,以至于他无法忍受,辞官归乡,这件事情难道不是你做的?” 陈雒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告诉收了好处的大小官员,一旦事发不准撕咬,只能自己承认的人,不是你吗?” 陈雒快哭了。 “用两个美女收买了我的黄河工程部主任,让他对你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事情与你无关吗?” 陈雒哭了。 大声的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 八百二十五 现在的你,真的非常丑陋 苏咏霖对陈雒的哭嚎之声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听他的忏悔感言,更不想知道这家伙现在是否后悔自己曾经做的事情。 他只想快点把这些混蛋送到地狱里,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只能把米吃贵,让老百姓多受一点苦,没有其他的什么意义。 于是他看向了杜非。 “杜非,去他家里找找有没有直接的证据,然后抄家,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每一堵墙都要砸烂,砸透,必要的时候掘地三尺,他家里太脏了,让他家大白于天下。” “臣遵旨。” 杜非领命,带人去办事了。 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了大堂门口,看了看晴朗的天色,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起来吧,别跪着了,跟我一起去看看邱稻去,相信他也非常希望看到你们两个。” 说着,苏咏霖就往外走了。 徐明威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快步跟上了苏咏霖的步伐,像是朝圣的信徒追随着先知的脚步一般。 哭哭啼啼的陈雒被两个虎贲卫士从地上拎起来,提着他往外走去。 他的腿已经软了,一步都走不动,需要虎贲卫士费点力气提着他,把他拖出去。 一行人很快上了车,往城中复兴会东平府分部而去。 随着他们的行动,整个东平府衙也随之被苏咏霖带来的虎贲禁卫看守住,所有人可以进入,但是不能外出,人身自由完全被控制住,直到问题被查清楚为止。 苏咏霖一行人驾车前往复兴会东平分部所在地,苏咏霖让徐明威进去找邱稻,就说陈雒在外面的车上,有话要对他说。 徐明威领命去做,找到了正在做事情的邱稻,一阵耳语,然后把他带着进入了车厢。 “我不是说了最近陛下南巡,咱们要低调一点吗?你怎么又来……来……来……” 掀开帘子往里走的时候,邱稻还在说些叽叽歪歪的抱怨,然而等他看到苏咏霖端坐在车厢中,身边是见了猫的老鼠似的陈雒,他顿时愣住了,本来将要说出的话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愣着干什么?坐啊。” 苏咏霖看着维持一个勾着腰的很奇怪的姿势的邱稻,勾起嘴角笑了笑,让他坐下。 邱稻一动不动。 “不认识我了?不会吧?你的任命还是我亲手签发给你的,当时你在我面前还发誓过,不把黄河改回故道,就不回去中都见我,当时的誓言还在我的耳边回响,现在,你就不记得我了?”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邱稻,脸上没有一丝怒色。 然而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心中涌出,已经占据了邱稻的整个身体,快速把他拖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双腿一软,没坐下来,反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车厢中,眼神发直。 “陛下……我……我……” “你什么啊?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带着你的好朋友一起来看看你的工作,你怎么就跪下了?起来吧,坐在这儿。 我最讨厌有人跪在我面前了,你应该知道吧?之前,江育就是这样跪在我面前的,所以我现在非常讨厌有人跪在我面前。” 苏咏霖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邱稻,就像是看一具尸体。 邱稻一动不动,嘴唇颤抖着,挤出三个字。 “臣不敢。” “不敢?” 苏咏霖笑了,说道:“你还有不敢的事情吗?邱稻,那两个美女,美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仅仅是腿软,邱稻的整个身子都软了。 完了,完了。 全都暴露了。 苏咏霖全都知道了。 什么事情他都知道了,而且还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家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无法进行。 之前一副胜券在握智计深沉模样的陈雒现在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徐明威面无表情的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还很贴心地帮他们把车帘子拉了下来,把这小小的空间留给了三个男人。 一切都完了,尘埃落定了,陛下已经掌握一切了,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一毫躲避过去的可能了! 完了! 邱稻心如死灰。 苏咏霖看着面色灰败的邱稻,摇了摇头。 “我记得我当初问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吃过一顿稻米饭,当时就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香的东西,比平时吃的麦饭要好吃多了。 所以你一直都记着,一直都没有忘记过稻米饭的味道,可惜你家的土地很快就被地主夺走了,你们家也沦为佃户,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总是吃不饱,再也没吃到过稻米饭。 你对我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再吃一顿稻米饭,没有谷壳,香喷喷,白灿灿的稻米饭,还跟我说参军之后吃到稻米饭的时候,你哭的非常大声,同队战友都笑话你。 你还说加入光复军之后,才真正的感觉自己活的像个人,能吃到没有谷壳的粮食,能吃到白灿灿的稻米饭,能吃饱肚子,觉得自己非常幸福,所以要拼尽一生为光复军的事业奋斗。” 回忆着当初任命复兴会分部主任的时候邱稻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苏咏霖颇有些感慨。 “我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当时的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你是真的打算为了咱们共同的事业奋斗终生的,但是你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你不再想要吃稻米饭,因为你已经可以顿顿吃到稻米饭了,你不再觉得稻米饭是很珍贵的东西,现在的你,应该觉得美女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对吧? 身上香喷喷的,软绵绵的,轻轻掐一把,好像能掐出水来,更何况这样的美女还不是一个,是两个,你比我强,我只有一个妻子,你一口气有了两个美女。” 邱稻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车厢内的氛围变得相当紧张。 可苏咏霖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真好啊,有稻米饭吃,有美女伺候你睡觉,有大房子,有软软的床和暖喝的被子,还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挥霍,你肯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吧?什么复兴会的理想,什么让天下老百姓都能吃饱肚子,这些都不重要,对吧?” 苏咏霖坐在了瘫在地上的邱稻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像是触电般,邱稻直起了身子,然后十分标准的跪在地上,把头往车厢地板上砸。 咚咚咚的,声音很响,动作很大,以至于苏咏霖坐着都能感觉到车子在震动。 他一边叩首,一边说着些【臣错了】【臣犯糊涂了】【臣有负陛下所托】【臣罪该万死】【臣恳请陛下饶恕】【臣绝不敢再犯】之类的话,看起来非常诚恳。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苏咏霖伸手拖住了他的额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要是我知道两个美女就能让你放弃理想,我又怎么会让你来做这个东平府分部的主任呢?让你在这里坏了复兴会的风气,让你在这里把国帑视若无物,让你在这里享受齐人之福而忘却一切。 邱稻,你知道吗?这些修理黄河的工程款,分为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是老百姓辛苦耕种田地的汗水,另一部分,是咱们那些没有见到大明国建立的同志们的鲜血。 这笔工程款,是汗水和鲜血组成的,每一文钱,每一枚铜板,都凝聚着他们的期盼,而你所挥霍的,是你曾经最珍惜的东西,你所做的事情,也是你曾经最痛恨的事情。” 苏咏霖松开手,背靠在车厢上,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也背叛了过去的你自己,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真的非常丑陋。” 八百二十六 清洗行动拉开大幕 丑陋分为两种,一种是样貌丑陋,一种是内心丑陋。 自古以来人们都非常唯心的认为相由心生,样貌丑陋的人,心一定非常丑陋,所以选官要选长得方正有威严的人,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但是无数历史的事实告诉人们,长得丑,和心灵丑,是两回事。 就好比邱稻,生的不像是个地里汉子,人家地里汉子二十多岁就长四五十岁的样子,早衰的不像样。 邱稻却反其道而行之,快三十岁了,长得还像个二十岁的青年,越长越回去,相貌堪称俊秀,在一群泥腿子里出类拔萃。 他是山东人,苏咏霖建立胜捷军之后才加入苏咏霖部下,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脱颖而出成为东平府分部主任,除了他确实聪明之外,相貌也是他的加分点。 作为视觉生物,人类天生喜欢美好的事物,包括好看的人。 但是人类的眼睛却没有看透人心的功能,而且更过分的是,人心会变,没有哪颗心会从一而终没有改变过,没有。 所以苏咏霖一样看不透人心。 让他看穿一个纯粹的战士会在未来因为两个美女的诱惑就堕落成最讨厌的样子,太难为他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但是很显然,现在的我还没有,而你,已经是了。” 苏咏霖拿出了一叠纸张,把这些纸丢到了邱稻手边上。 “两个美女,让你对四千多万钱的工程款和建材视若无睹,这两个美女未必也太贵了吧?自己娶个媳妇,根本用不到那么多钱吧?你是怎么想的?这笔生意实在太不划算了。” 证明自己犯下大罪的证据就在手边,而邱稻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拿起来看。 他无言以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除了悔恨,还是悔恨。 苏咏霖对他失望透顶。 对于东平府的清洗已经开始了,而这只是山东反腐行动和革命行动的第一步,谁都别想逃。 四月十三日到四月十六日,柴扬麾下军队拿着苏咏霖的手令前往东平府各县、各镇对犯官进行抓捕,还有更多的军队分别前往不同的州府和县镇,对第一批名单上的人进行抓捕和解职。 不管是谁,不管是不是复兴会员,从被抓捕的那一刻起,自动解职。 一场针对整个山东官场的清洗行动,正在缓缓拉开大幕。 苏咏霖没有在意具体执行的事情,这些事情交给更加专业的人去做就可以。 随着苏咏霖南下的中央三司的司法力量很快往须城县赶,汇聚一堂,准备听从皇帝的命令对犯官进行审判。 整个东平府的武装力量被苏咏霖下令集结,随时准备行动起来。 整个东平府的乡农会、村农会都接到了命令,立刻行动起来,将村民自卫队组织起来,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前往他们该去的地方执行任务。 整个东平府都动起来了。 而这种不同寻常的行动,并非是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的。 至少在普通城市老百姓看来,目前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事情的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日常生活目前并没有被扰乱。 但是变化确确实实的已经出现了。 苏咏霖坐镇东平府,指挥着对东平府的大清洗,将以陈雒、邱稻为首的东平府官方组织查了个底朝天。 第一批共查获犯官二十七人,吏六十九人,遍布东平府衙、须城县府和复兴会黄河工程东平府分部,他们的职位被剥夺,本人和家族被严密控制。 因为出现了大量空缺,剩下来没有被牵连到的官员难以兼任那么多的官职,于是苏咏霖即令中都吏部和复兴会组织部选派年轻合格的官员赶赴山东,准备接替这些职位。 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在中央的那些山东系官员没有反应过来的前提下抢先把他们解决掉,如此一举将他们的根基铲除,如此在清洗朝中山东系文臣的时候,他们就难以反抗了。 而对于这批犯官和小吏的严刑拷问也立刻开始。 对于他们不需要有任何顾虑,直接大刑伺候。 当然,他们当中基本上都没什么抵抗到底的硬茬子,越是贪的厉害,越是怕的厉害,有些甚至连大刑都没有用上就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他们一共将地主豪绅五十一家、富商巨贾三十六家交代了出来——把他们用来清洗赃款的手套交代了出来。 这些手套工具人当然也不会被放过,苏咏霖将他们列入了清洗名单之上,派遣司法小分队前往“清洗”他们。 如果敢于抵抗,就地格杀,决不轻饶! 苏咏霖亲自参加了陈雒、邱稻、徐明威三人的正式刑审,听着法部官员对他们的严厉审核,以及三人未经大刑就把所做的一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的过程。 苏咏霖尤其注重邱稻对于自己犯法过程的描述。 他说他自己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深深地迷恋着那两个诱人的美女,一天到晚想着她们,离开她们一会儿就想的不行,念着盼着能快点结束工作回到家里和她们云雨。 现在想想,这段时间的自己真的好奇怪,好奇怪,奇怪的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堕落的,曾经的理想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就接受了陈雒对黄河工程款的贪污呢? 跪在公堂之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所犯下的一切罪过供认不讳,罪名已经成为铁一般的事实。 最后,三人全部都被处以死刑,三天之后斩首示众,不予任何宽恕,家中参与到他们的违法犯罪过程当中的家人也一并处斩。 除了徐明威的家人之外,都要发配到边疆从事朝廷指定工作,用辛苦赚取的血汗钱填补国家财政损失,直到偿还完毕或家族灭绝为止。 徐明威的家人因为徐明威主动交代犯罪内情的功劳而得到一定的减刑,准许留在本地从事朝廷指定的工作,但是同样也要偿还公款欠债,一直到还清或者家族灭绝为止。 永远不予宽恕。 三堂会审之后,苏咏霖临时起意,他点名让法部官员把那两个陈雒送给邱稻的美女带到他的面前让他看看,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国色能让邱稻着了魔。 一看之下,他发现这两个女子的确是娇美过人,声音轻柔,身姿也相当优美,面对着大场面哭的梨花带雨,颇有种我见犹怜的风情。 应该是陈雒派人专门培训过的,专门用来侍奉掌握权势的人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仅仅只是这样的两个女子,就能让他寄予厚望的人彻底沦落吗? 到底是自己看错了人,还是自己对人性有过高的期待呢? 苏咏霖捂着额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闻讯从开封赶来、站在一边的田珪子低声问道:“陛下,要不要把这两个妖女处置掉?” “妖女?” 苏咏霖苦笑一声:“什么妖女?在陈雒手下,她们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吗?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活命罢了。 邱稻的供词中,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这两个女子有引导劝诱他犯罪的行为,她们没有错,错的是要求她们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还有没能经受住诱惑的人。” 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满脸厌恶地说道:“但是总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们吧?邱稻之沦落,少不了这两个妖女的作为,以低劣下贱之手段诱惑国朝重要官员,其罪当诛!” 八百二十七 恶心的腐蚀 虽然苏咏霖不想杀她们,但是田珪子显然非常痛恨这两个女子,不愿松口。 他是朝廷的左都御史,对这件事情有自己的发言权。 苏咏霖尊重田珪子的发言权,但是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子,又叹了口气。 “陈雒和邱稻必死无疑,可她们并没有犯死罪,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珪子,勇者抽刀,斩向更强者,怯者抽刀,斩向更弱者,咱们要做的,是从根子上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田珪子想了想,觉得苏咏霖说得有道理,便没有再反对。 “话虽如此,她们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能免于处罚了,就让她们作为邱稻的家人,跟着他的其余家人一起做工,为邱稻偿还大明国帑吧,直到永远。” 这个主意不错,苏咏霖想了想,便点了点头,没有反对田珪子的提议。 于是这个提议就被送达三司审判所,让司法人员进行参考。 苏咏霖当然不会宽恕这两个女子,只是觉得她们身不由己,罪不至死而已。 留着她们,作为邱稻的家人做工还债到永远,也作为永恒的例子,告诫所有手脚不老实的人,不要试图越过那条红线。 越过红线者,就要做好永世不得超生的准备。 这只是整个山东爆破行动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苏咏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随着审核的进行,越来越多的犯官被处死,刑罚最轻的也是被判处七年徒刑。 就算不被处死,家人也要负责承担偿还国家公款的责任,并且他们在监狱里也要从事苦役,一旦地方政府有需求,率先征调的就是他们这群犯罪者。 他们将用剩下的生命和血汗为他们之前所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他们将冲在所有平民百姓面前,脏活累活要死的活,都是他们冲在最前面,这是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咏霖让他们活着,就是要进一步警告那些想要犯错但是还没有犯错的人。 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而我就是会让你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的人,所以,别试图越过红线。 四月二十日,苏咏霖离开须城县,开始向济南府前进。 东平府的贪腐案爆破之后,济南府的贪腐案也就基本上搞清楚了。 以济南府尹张学道为首,济南府上下不断的对工程款和工程建材下手,数月之间,大明国帑损失九千多万钱。 这还要算他们去年没敢动手,今年才开始动手,这要是时间稍微长一些,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国帑损失分分钟破亿 不过让苏咏霖略感欣慰的是,济南府的复兴会分部主任叶成没有牵扯其中,他自始至终严守原则,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做事情,把自己的职责看得比天大。 但是他被蒙蔽了。 蒙蔽他的是他的副手之一,专门负责工程款和建材统计支出的副主任郑玉良,以及郑玉良手下的七名会计。 他们联起手来造假账,伪造账目,欺上瞒下,把叶成蒙在鼓里,而叶成非常信任作为老战友的郑玉良,以至于整个济南府的复兴会分部数月之间都没有发觉这里面的问题。 叶成和郑玉良在战争时代就是战友,在胜捷军时期,两人甚至还是同一支部队的同袍,经历过多场战斗,曾经有过背靠背死斗金军的经历,感情深厚。 叶成不会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老战友居然会把自己蒙在鼓里,伪造假账欺骗自己。 所以直到郑玉良落网的时候,叶成还是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咏霖抵达济南府之前,提前派人对名单上的犯官实施抓捕,一个也没让他们跑掉。 然后审讯人员对他们进行紧急审讯,严刑拷打,快速整理出了一份从犯名单,将济南府官吏共二十七人、地主四十一家、豪商二十九家囊括其中,展开进一步的针对性爆破。 本地武装力量和柴扬所部军队士兵通力合作,快速对这些名单上的人进行了抓捕,对他们的家族进行全面控制。 苏咏霖在四月二十三日抵达了济南府历城县,在这里,苏咏霖亲自审问了济南府复兴会分部的副主任郑玉良。 对于其他的犯官苏咏霖并不在乎,他们本就是要被清洗掉的敌人,违反犯罪并不会让苏咏霖觉得惊奇。 但是复兴会员的知法犯法会让苏咏霖产生挫败感,进一步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腐蚀了。 腐蚀邱稻的是两个美女,那么腐蚀郑玉良的呢? 让苏咏霖感到极其不适的是,腐蚀郑玉良的居然是一个戏子,男的。 这戏子从小就扮演女人的角色,从五岁开始就被当做女人养,长得又清秀粉嫩,一番女子做派,穿上女装之后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当真有安能辨我是雄雌的风范了。 见到那个戏子之后,苏咏霖整个人浑身都齐了鸡皮疙瘩。 周边陪同审讯的人也都纷纷向郑玉良投去了怪异的眼光。 好家伙。 郑玉良跪在苏咏霖面前痛哭失声,哭诉他被这戏子勾魂夺魄到了不可置信的地步。 他自己午夜梦回都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他数次想要停手,数次想要向老战友叶成坦白自己的行为,向他请求帮助,但是都被这个戏子劝阻了。 戏子劝阻他让他不要这样做,这样做就会让他自己和戏子一起死,戏子不想死,还想继续陪伴郑玉良,所以拜托郑玉良继续做贪腐的事情,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戏子又是哭,又是闹,比女子还女子,郑玉良根本扛不住,直接就躺平了,放弃抵抗了,成为了张学道对工程款和建材下手的重要臂助。 张学道本人在大刑伺候之下精神崩溃,很快交代了他主导之下的腐蚀郑玉良的计划,还有他专门教那戏子怎么控制郑玉良的方法。 用心极为险恶,行为非常可恶。 包括那个不男不女的戏子,是个高手,本身拿了张学道一千两白银,还被许诺事成之后一个月五百两白银的“奖金”,就决定帮助张学道诱惑郑玉良。 而且这还不是他第一次对男子下手。 当年金国还在的时候,这戏子就作为当时本地县令的帮手,对金国好男风的上官下手,成功腐蚀了上官,拿下了上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这在他看来,不过是又一次执行任务罢了,他对此拿捏得极为精准,郑玉良根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苏咏霖对此极为愤怒,要求三司刑法官员对此案加重处置。 没的说,连同这戏子在内,三人全部处死。 张学道和郑玉良也要被追究家人罪责,本地其余犯官禁锢三代,张学道和郑玉良禁锢四代——如果他们还能有四代后代的话。 其他犯官的家产被抄没之后可以按照一定比例抵消需要补偿的公款,但是张学道和郑玉良的家产抄没之后不能抵消,他们需要全额赔偿所贪污的公款,赔到断子绝孙为止。 这件事情太过于恶心,以至于苏咏霖当天晚上都没能好好吃饭,想起这件事情就想要作呕。 苏咏霖身处济南府主持整个济南府的局势的时候,士兵们和司法官员们也在积极行动着。 通过被审讯犯官吐露出来的消息,针对其余犯官、他们的家族、协同他们一起处置赃款的地主、富商所进行的清洗行动也在顺利展开。 苏咏霖要的就是绝不停手,彻底铲除干净,没有妥协,没有法外开恩,没有姑息,只有干脆彻底的大清洗。 当然了,这些列入名单的人也不会都是束手就擒之辈。 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拿下的的确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认栽,接受抄家灭族的下场,而有些倒也确实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八百二十八 历史遗留问题 有人伏诛,就有人反抗。 比如东平府平阴县大地主周家。 因为是当地县令的好朋友,便随着县令参与到了陈雒的贪腐案之中,为陈雒转移赃款和赃物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赫然列于名单之上。 他家广有田亩,颇有财力和武力,原本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豪强。 在当初金国人还在的时候,周家就在风云变幻之中拉起一支私人武装力量自保。 而在大明灭金的战争过程当中,因为注意到了很多金国的残兵败将四散而逃,没有归处,看中他们是青壮的周家主动抛出橄榄枝,于是倒也有一些战争中被打散的金国残兵为了活命而投靠了他,成为他的走狗。 于是他的势力不仅没有衰弱,较之战前反而有所增强,在战后的利益分配中获得了地位提升,从中小地主一跃成为大地主大豪强,并且和当地新任县令关系良好,势力进一步增大。 这也就导致前往宣判他的罪行的司法官员所率领的队伍遭到了他的极力抵抗。 他调动了全部的私人武装力量,利用自家的良好防御设施死战不降,坚决不肯伏诛,拼死求活。 他知道自己在山东活不下去,于是试图带着家人向南方逃跑,逃到南宋去,说不定还能活命。 前往抓捕他的队伍有一百人,都是精锐善战的士兵,士兵们绝对不会放过他,于是结成军阵,用军队的方式进攻他,将他的私人武装力量四百多人全部打败,杀死了不少负隅顽抗的周家人。 最后这个大地主也没有投降,在抵抗彻底失败之后选择了上吊自杀,士兵们冲入内堂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临死前,他还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等主要亲属,或许是不想让他们接受活下来的残酷命运。 不得不说,他死的太痛快了。 所以他家活下来的家眷必须要加倍的代替他们承担罪责。 还有东阿县的大地主刘家,逮捕人员前往的时候,家主正好前往姻亲之家王家拜访串门,家里被抄了,有家丁跑到了王家报信。 在抓捕人员抵达之前,王家知道自己也逃不过去,于是决定带着刘家一起逃跑,试图向南逃跑到南宋求取活命。 不过抓捕队伍还是很快赶上他们,与他们激战一场。 他们手上有三百多武装私人部曲,因为拿了他们很多钱,所以拼死战斗,给追击部队带去不小的麻烦。 但是最后他们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在正规军的纵马进攻之下全军覆没。 刘家和王家两家人还是负隅顽抗,坚决不肯投降,于是追击部队将他们当做背叛大明的叛逆,将他们全部杀死。 无独有偶,济南府也有数个大地主因为手握一定的私人武装力量而选择反抗,还有两三个地主听到风声,决定联合起来,拉起上千人的队伍试图反抗,倒也有一定的威势。 不过他们反抗的目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逃跑,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战胜赫赫声威的明军,到底不敢正大光明的反抗苏咏霖,知道事情爆发了也不敢抵抗,只能逃跑。 逃跑的方向倒是挺一致,都是选择往南宋跑。 比起地主们,商旅们因为嗅觉更加敏锐所以跑得更快一些,基本上都是携款南逃,或者化妆潜逃,试图越过边境明军的封锁而进入南宋,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但是因为苏咏霖事先传达命令到诸多边地州府,边地州府便有了提前准备,不仅封锁了大路,也封锁了不少山路、小路、水路。 于是这些试图潜逃的混蛋们也终究没有逃过明军的封锁线,纷纷落网,成为阶下囚。 到五月初,东平府、济南府、棣州、淄州、益都府、滨州被苏咏霖全面开花,重点爆破。 数百家地主、府上和数百名官员、吏员遭到处置,整个山东的黄河工程贪腐案彻底爆发。 到这一步为止,人们终于知道苏咏霖这位皇帝仿佛移形换影一般,从开封瞬间移动到了山东,在这里坐镇惩处贪腐的官员们。 那些之前串通好了要共同进退的贪官污吏们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皇帝瞬间拿下了。 皇帝先下手为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这场皇帝亲临的反腐行动震惊了整个山东官场和上流社会,一时间山东地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很多人都试图得知这场反腐风暴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甚至在中都有关系的还派人往中都送信,试图联系到在中都做官的亲朋好友打探消息,或者想着自己万一犯事了,还有人可以在中都为自己奔走。 然而苏咏霖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犯罪者。 并且通过对这几个州的处置和大清洗,苏咏霖也初步感受到了这些从北宋末一直延续到现在的老牌本地家族在风云变幻之中到底积攒了多大的力量。 尽管当初他就是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掀起了叛乱,他也知道以赵开山为代表的那群山东豪强到底有多么丰厚的家底子,但是这些东西真的统计完成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感到惊讶。 比如棣州地主许氏家族拥有土地四万亩,佃户近两千家,口众过万,家族实力极为庞大。 而在朝廷账目上,这个许氏家族只是一个拥有一千亩土地、一百户佃户的小豪强。 比如滨州地主田氏家族,拥有土地三万亩,佃户一千七百家,口众近万。 但是在朝廷账目上,他们只有土地一千五百亩,佃户二百家。 比如益都府大地主钱氏家族,拥有土地三万两千亩,佃户一千八百家,口众近万。 而在朝廷账目上,他们只有土地一千三百亩,佃户二百七十家。 仅仅这三家就把将近三万人口占有,并且进一步在朝廷的人口统计图表上把这三万人口吞掉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让朝廷不能真实的统计他们的财力,不能真正拥有税收。 而当地官府也和他们狼狈为奸,欺上瞒下,对朝廷隐瞒当地地主的真实情况。 这其实算是历史遗留问题。 这些山东豪强在金宋之交吞并了大量土地和溃散的宋兵,进而收拢大量人口,建立起了庞大的私人势力,坐拥大量财富。 其势力庞大到金国地方官府也感觉到非常棘手而不敢贸然动手的地步。 金国在山东的统治只维持了短短的三十余年,实际治理山东大约只有二十余年,根本未能有效管理山东,建立起有效的户籍制度。 所以这二三十年间,是山东地主豪强快速积累财富、增强实力的时代,也是金国对本地不断迁移人口、民族矛盾快速扩大的时代。 以至于到了苏咏霖起事的时候,因为女真人和汉人地主越来越大的矛盾,山东地主们纷纷起事反抗金兵。 以赵开山为首的山东地主们拉起三十多万人的队伍和金国作战,正是山东本地地主豪强势力的体现。 苏咏霖当年北上之前让苏隐收集山东河北社会讯息的时候也对此有初步了解,不过这种事情要想全面了解是需要更多时间的投入的,苏咏霖当时没有这个需求。 现在有需求了,也不需要派人明察暗访了,彻底破灭他们的家族,直接进去统计就好了。 这一统计,就统计出了天文数字般的家财底蕴。 整个山东在几乎没有政府介入的三十多年间产生的财富大部分都被这些地主豪强收入囊中。 乃至于他们家家户户拥有数量不菲的兵器,有些大地主的庄园里还发现了盔甲和弓弩,甚至还有看到神臂弓的。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战争时代的产物,他们主观上并没有动用这些兵器挑战大明政权的想法,但是事实上,他们掌握了这些兵器和防具,拥有一定的武力。 这是明律严厉禁止的事情。 所以苏咏霖进一步把这些地主豪强贪污的案子坐实,还加上了图谋造反的罪名,让朝廷清洗他们变得非常的名正言顺,不容质疑。 大清洗之后,这些地主豪强们巨大的财务储备、粮食储备、人口储备和军械储备都成为了苏咏霖的战利品,苏咏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在战争年代里打败了一支金军一样,获得了大量缴获。 初步估计,算上现金、不动产、金银珠玉等奢侈品,还有牲畜军械等缴获,仅东平府的抄家所得就有将近二十亿钱的估值。 济南府更多,大约二十三亿钱。 两个府的部分官员、豪绅因为犯罪的抄家所得就有超过四十亿钱的财产估值,这些人的家底之厚实让苏咏霖相当意外。 要知道,苏咏霖的黄河世纪工程的总投入也就三百亿钱,另外还有五十亿钱的追加投入。 而且很重要的是这五十亿钱如果到时候用不到是要还给财政部的,并不完全是黄河工程的财政投入,林景春一直死死盯着黄河工程,就盼着把这五十亿钱给拿回来。 好家伙,赚麻了简直。 八百二十九 发扬军阀们的优秀征税传统 两个府的贪官污吏和他们的白手套,大约四十三亿钱的抄家所得。 这还仅仅是以贪腐、作乱作为罪名而问罪所得,还不算那些暂时没有牵扯其中的地主豪强和富商,也没有算上其他的州府。 苏咏霖默默估算了一下,如果将整个山东的贪官污吏们和他们的白手套们都给抄了家,得到的财产总数应该足够重修三条崭新的黄河,还有富裕。 如果把整个山东的地主豪强都给革一遍,所得应该足够重修七八条黄河河道,崭新的黄河河道,不需要国库再支出哪怕一文钱,同时也相当于目前整个明帝国三年左右的财政总收入。 林景春狂喜.jpg 这是何等庞大的一笔财产? 苏咏霖当时就对着统计表格大笑出声。 封建王朝最有趣的现象就是人口摆在那儿,土地摆在那儿,朝廷的税却越收越少,到最后甚至完全收不上税。 那么原先能收上来的税去哪里了? 那么多人口和土地产出的财富到底到底什么地方去了? 答案就在这里了。 钱又不会长出翅膀飞掉,很显然,是被某些人非常自觉的拿走了。 苏咏霖也没想到自己横下心来出手一战,第一次交锋就获得了如此之大的收益,或许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林景春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或许可以少掉几根头发了。 不过与此同时,苏咏霖也深深地意识到了打击地主豪绅对于国家稳定和发展的重要性。 他开始感觉过去收税的力度实在是有点小,对于这些地主豪强的威慑力度不够大,以至于他们总是想着吃的更多,一点都不想吐出来。 要说收税这个事情,还真是非常考验执政者执政能力的一件事情。 好的执政者一定拥有强大的税收能力,可以把社会各阶层的税收集中在手里,做好执政者该做的事情,这是苏咏霖的目标。 但是有些时候苏咏霖也挺佩服那些花样收税的恶棍们。 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旧时代的军阀们和自由灯塔之国。 旧时代的军阀们纵然有万恶,但是在针对穷人收税这件事情上,他们总是能搞出很多新花样,一口气能把税收到九十年以后,让封建统治者羞愧地低下头。 自由灯塔固然有万恶,但是能让国民喊出【永远离不开的两件事就是死亡和缴税】,可见他们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与之相比,封建王朝末期那税收能力简直是离离原上谱。 所以苏咏霖决定拿出旧军阀和灯塔国向穷鬼收税的手段和执行决心,修改一下大明的税法,在落实摊丁入亩的基础之上开征大明的富人税。 他要给拥有大量财富的人定制很多专享税收点,只有上等人才能享受,穷鬼根本不配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 既然上等人们处处都要追求高穷鬼一等,觉得自己比穷鬼高贵,那么就要全方位的高贵起来。 既然那么追求特权,那么在税收这件事情上,当然也要体现高人一等的原则,税收制度里也要专门制定为他们准备的特权税法。 穷鬼算什么东西? 他们根本不配给大明缴纳那么多的苛捐杂税,他们的钱太脏,根本不配让大明国使用! 只有上等人的钱才没有臭味,香香的,最适合朝廷使用! 于是苏咏霖准备着手给税务部门配备暴力机器,让税务部门变得强势起来。 苏咏霖没有把握完全实现自己的目标,也不认为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彻底消灭贫穷富裕的两极分化,不觉得自己能够消灭所有的上等人。 上等人总是会出现的。 才创业没几年都能闹出这样的事情,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好下定论了。 人亡政息是可能的选项之一。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一个后人一定愿意继承的制度好了。 比如强悍的税收部门和税收制度。 别总是挣穷鬼的臭钱,那么多上等人的香钱不去挣,却要挣穷鬼的臭钱? 学学西汉的几代帝王,不仅对平民下手狠,搞得海内户口减半,对富户一样不留情面。 那真是把富户当做韭菜,一堆一堆往关中迁移,一茬儿一茬儿的割,割的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哭着喊着叫爸爸,把自己的钱都贡献出来打匈奴去了。 封建时代的自由灯塔了属于是。 苏咏霖内心的诸多想法大量迸发出来,让他十分兴奋,本来因为不少复兴会员落马而心怀忧愤的他,已经做好了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上等人更好过的想法。 死之前他一定要折腾出一系列针对他们的法律法规,平稳的运行下去,至少要形成一个政治惯性,哪怕自己死了,这些规矩也能顺畅的运行下去,多给他们带去一些麻烦。 而自己,就要尽可能的多活几十年,活得越久,这套规矩运行的越久,惯性就越大,就算未来出现了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想要把道路改回封建状态,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上等人的税收能力越强,大明国祚就越长,自己的这份事业就能维持越长的时间,直到这一切走向终结。 时间进入五月中旬,黄河工程沿岸数个州府已经被苏咏霖清洗了两遍,第一遍是明面上的贪污犯,第二遍是试图隐藏但是没藏住,被交代出来的深水狼。 隐藏最深的一个居然本身还参与到了这场审判当中,最后被棣州刺史朱文宪交代了出来,当场被拿下,加入到了被审讯团队中,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刻钟。 于是那场审判从头到尾都充满了黑色幽默。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两遍清洗之后,黄河工程沿岸各州府为苏咏霖提供了超过一百亿钱的抄家所得。 犯官们和协助他们消化公款的地主富商们加在一起为大明朝提供了一百亿估值的抄家所得。 这个消息秘密传到中都财政部之后,财政部尚书林景春激动不已,立刻启程风驰电掣般赶往山东,就像是濒死的沙漠旅人终于看到绿洲一样,也不管疯狂赶路的时候自己的头发又被狂风掀去多少。 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狂喜。 尽管这从来不是苏咏霖的目标,他倒是宁肯看到没有任何一个贪官,他想要抄家都抄无可抄。 可是数量极为庞大的金银财宝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终究不能成为现实。 不过苏咏霖也想通了,与其自怨自艾自我挫败,倒不如勇往直前奋力拼搏,堕落了就是敌人,坚持住了就是家人,就那么简单。 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终究不能是摆设。 黄河沿岸各州府的窝案爆发引起了连锁反应,他们犯下的事情所造成的影响不可能局限在本地,犯事者也不可能局限在本地,否则泰安州的物价没有理由进一步上涨。 所以兖州、潍州、泰安州、密州、莒州等地也纷纷有地主富商和官员被牵扯出来。 被贪污的公款和建材通过各种渠道在本地和南边各州府消化,贩售,流入市场,推动当地物价上涨之后纷纷洗白回流,最后改头换面回到了那些官员们手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负责操作的白手套们也得到了不少利润,赚钱赚得很开心。 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传统艺能,当年金国还在的时候,地方上但凡有什么工程,他们就是这样操作起来的。 反正工程只要有个样子就行了,用料全部变成次品甚至是残次品也没关系,至于什么时候工程毁掉了,老百姓造了什么罪,都不重要。 撞上运气好的时候,这边刚刚把工程款拨下来准备开工,那边大金国就给大明国干掉了,取而代之了。 嘿!这一桩无头公案不就成了吗?! 血赚了简直是。 然而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之前赚的有多爽,现在赔的就有多惨。 大明国开始拉清单了。 之前赚了多少,现在就给我吐出来多少,而且苏咏霖决定还要发扬军阀们的优秀征税传统,来一个账目回溯——别说大明国的债要还,金国的债你们也要还! 什么,大明国不收金国的债? 再敢废话我把北宋的债也给你算上! 总而言之就是想方设法的抄家灭族。 东平府等第一波被清洗的州府已经有数百官员、地主、豪商之家被抄没,而苏咏霖的胃口还远远没有到被填满的时候,他把矛头指向了山东南部各州府。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兖州。 兖州地界内首当其中的当然就是主角中的主角——孔氏。 益都府同知崔智经过审讯之后老实交代了自己瞒着上官和孔氏家族的某一分支合谋处理了一批建材的事情。 这家孔氏分支主要也就是从事这一块的生意,属于孔氏家族外放出去经商赚钱维持主家奢侈生活的工具人分支。 而这样的分支,孔家并不少,基本上是传承过程中不受关注的庶支承担。 一个家族到底不能全都是坐享其成的上等人,总要有些人能做点脏活累活,不然孔氏基业早就被吃空了。 八百三十 走出这个怪圈子 对于孔氏一个那么大的家族来说,只是经营田产,不太能填饱那么多孔家人的胃口。 所以还是经商来钱快。 而且通过孔氏家族衍圣公的爵位,经商所得抛去必要支出的成本,基本上就是纯利润,金国人也没问他们要过这部分的税收。 所以进入大明国之后,他们继续传统艺能,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一番操作,通过承接一些业务赚取钱财,获利颇丰。 这些钱也基本上都提供给了孔氏主家,让他们维持优越乃至于奢侈的生活。 而且孔家家人众多,分支众多,开支巨大,很多地方也都要花钱打点,没有这份收入的话,他们还真不容易维持家族地位。 要是放在金国,这当然不算什么事情,完颜亮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 然而现在的皇帝是苏咏霖。 是准备掀桌子、在山东掀起一场大革命的苏咏霖。 大明立国以后倒是有设计要征收商税,但是因为缺少人手,主要目标还是放在了农税上,对于商税现在属于有法可依但是缺少人手执行的状态。 苏咏霖对商税这一块很重视,吸取了朱明王朝的教训,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忽视商税而重视农税,南宋能靠着庞大规模的商税和盐税在蒙古人的狂轰滥炸之下顶住数十年,就足以显示商税的巨大潜力。 苏咏霖的大明国选择不赚老百姓的盐钱,但是对于商人他可没打算优待。 他不仅针对商人的经商收入设定了不同等级的税收标准,还对商人经营田产做出了严格限制。 苏咏霖在明律中明确规定大明国的土地制度是国有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农民拥有土地的方式是大明朝廷承包给农民耕种。 农民缴纳的农税就相当于是承包费用,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大明朝廷的,而大明朝廷保护农民承包土地耕种的资格,如果有所动摇,算作违约,是要付违约金的。 因此从法律上来说,大明国界范围内的土地买卖只能由领受皇命的财政部国土司来操作,享受大明朝土地改革福利之后的农民只能耕种土地,而并没有出售土地的资格。 同样,也没有任何私人可以从农民手里购买土地,否则就是犯法,哪怕只是一寸土地的交易都是犯法的,是要被严惩的。 明帝国分发土地的时候,商人之家并没有获得土地的资格,明律颁布之后,也不允许商人通过钱财直接购买土地,一改金宋宽松的土地法规。 一边限制购买,一边限制出售,明帝国的土地法规全面收紧。 之前明律颁布的时候,因为这条法律,很多大臣都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苏咏霖控制了整个司法和立法机关,所以这件事情上他根本就没有和旧势力妥协的打算。 该怎么定就怎么定,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可商量的。 苏咏霖知道那些大臣反对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别看他们一口一个这样做不利于国家安定什么的大道理,其实就是发现这个法令限制了他们通过商业白手套兼并土地的途径。 苏咏霖一刀砍在了他们的肉上。 虽然眼下还没有真正实施,但只要实施了,这条法令必然会给他们沉重一击,且无论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隐患。 不让他们积累财富买土地了,那还能买什么? 奢侈品? 奢侈服务? 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有个大臣的话就说的很有意思,说苏咏霖限制拥有钱财的人购买土地,那么他们的钱财无处花销,要么存起来,要么只能用来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存起来自然会影响市场上的货币流通,影响经济发展,而所谓违法乱纪的事情,当然也不仅仅只是那么普通的违法乱纪。 他的话没有说全,但是苏咏霖感觉到了,他在暗示自己,如果不让有钱财的人购买土地,那么他们只能用钱来招兵买马了。 他们只能用财富来获取武力,进一步争取自己的政治权利和经济权利了。 苏咏霖冷笑着把这些奏表留中不发,然后每一个上表的人都记录在案,准备秋后算账。 这些上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混蛋,都是利益集团和旧思想的代言人,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 不让你们买土地,难道就不知道组织船队出海吗? 就不知道出海去其他地方掠夺资源和廉价劳动力回来为工业革命完成原始积累吗? 我又没有禁海! 苏咏霖对这些人故步自封的狭隘眼光感到非常不快。 当然了,他们要是招兵买马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他们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把自己积累的钱财全都送给苏咏霖,方便苏咏霖快速的积累原始资本,为科技发展提供大量的资金。 总而言之,这条法律的确立对于苏咏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苏咏霖一直都在想着改变地主老财们拿到钱只知道用来兼并土地而不知道做别的事情的现象,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在他的统治之下。 配合着未来苏咏霖准备推动科技革新的计划,让这些家伙不能把积累的财富全部用来兼并土地,是有必要的。 苏咏霖必须要改变传统的土地经济的大局面,否则这个【积累财富-兼并土地-秩序崩溃-重建秩序-积累财富】的怪圈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 法律上限制不假,重要的还是要在思想上予以改革,思想上不能革新,不能把【走出去】的战略作为国家战略确定下来,终究还是要走回老路。 所以维持中国古代超稳定社会结构的利器——儒家思想就必须要退居二线,可以存在,但是不能继续作为官方指导思想而存在。 而作为儒家思想代表而存在的孔氏,也就成为了苏咏霖必然会凶狠打击的目标。 曾经,苏咏霖需要孔氏的存在为他背锅、让他展示自己的怀柔,好让天下的读书人稍微安分一些,对他建立的明帝国多少有点期待。 而现在,苏咏霖准备掀桌子的时候,孔氏就是桌子上最难看的一件装饰品,而且还非常沉重,会影响到苏咏霖掀桌子。 于是苏咏霖毫不犹豫的下令,准备对孔氏进行爆破。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苏咏霖还特意从济南南下曲阜,来到了这块阔别数年的土地上,重新回味当年的峥嵘岁月。 记得当初,他的势力还不是很大的时候,曾经来到过这里,打着赵开山的旗号攻打曲阜县城,逼迫孔氏跟随光复军,跟随他们一起造反,作为对金国的政治攻势。 当初孔氏家族为了保全家族,推出了家主孔拯的弟弟孔摠,由孔摠出任曲阜县令,作为孔氏服从光复军的政治象征。 而孔拯依旧保持衍圣公的地位,作为为孔氏托底的存在。 当时苏咏霖没有强逼孔氏放弃一切。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退了一步,所以后来孔氏为了换取苏咏霖的谅解,以便于在明廷中站稳脚跟,才带领山东士人、地主老财们向朝廷捐款,几乎是一力承担起了辽东移民计划所需要的物资和钱财。 如此山东系才作为骑墙派进入了明廷,得到了政治权力,得以延续他们的政治地位。 可以说一切源于孔氏,而如今,一切的终结也将从孔氏开始。 苏咏霖在五月十九日抵达了曲阜县,在此之前一天,柴扬已经亲自率领一千兵卒抵达了曲阜县,接管了曲阜县内外防务,开始对进入曲阜的人进行甄别,并且不允许县城任何人外出。 孔氏对此十分惊恐,尤其在他们得知军队封锁曲阜县城的原因是皇帝陛下即将驾临曲阜。 好家伙,皇帝怎么来了? 留守曲阜的曲阜县令孔摠顿时想起了当年那令人难忘的一幕幕,那刀子横在自己脖子上而自己无能力的一幕幕。 那几乎快要成为他的梦魇了。 尽管之后他们因祸得福,但是从出任曲阜县令开始一直到苏咏霖攻克中都为止,孔摠一直都是把自己当死人看待的,每一天也都当做是最后一天。 如此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过了那么长时间,任谁也受不了。 孔摠在那之后稍微放纵了自己一阵子,孔拯也有意补偿他,让他为所欲为了一段时间,好歹让他缓过来了。 曲阜县令接着做,继续享受孔氏子弟的荣华富贵。 他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就会在这样的日子中缓缓度过,缓缓结束自己的一生。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给他造成梦魇的男人居然那么快就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而且还是带兵前来,接管了曲阜的防务,一派来者不善的架势。 他要干什么? 孔氏犯法了吗? 他要来教训孔氏吗? 孔摠就那么一整天没吃下东西,喝了几口水,晚上也没睡着,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在城门口站了两个时辰,等到了大驾光临的苏咏霖。 八百三十一 舍你孔氏,还有谁? 瞅见孔摠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苏咏霖笑了出来。 “怎么眼圈那么深?昨天晚上没好好睡觉?” 苏咏霖把跪在地上的孔摠扶了起来。 孔摠听着苏咏霖的语气还挺和谐的,紧张的心情稍微放缓了一些。 “一想到陛下即将驾临曲阜,臣激动万分,只想一睹天颜,实在是无法入睡,今日一早便在城门口盼望陛下到来,足足两个时辰。” 苏咏霖哈哈大笑。 “看来我来的太慢了,应该早点来的,免得你在这边等待那么长时间,是吧?” 孔摠忙说不敢。 苏咏霖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说什么,亲自和孔摠一起走入了曲阜县城。 “上一次前来曲阜县城,应该还没有如此的洁净、繁华,周边也看不到这许多的商铺,你这个县令做的还算是称职啊。” 苏咏霖看着比起记忆当中的曲阜城明显更加整洁有序的曲阜城,开口夸赞了孔摠治理县城的功绩。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居住的地方,自己的老家,谁不想它更加干净、繁华一些呢? 自己家都搞不好,住在这里也会很难受。 所以孔摠也非常谦虚的表示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套话说的一套一套的,显露出了合格的官僚水准。 “好了好了,别说了,什么你的功劳我的功劳,造福的都是百姓,那就够了,现在我饿了,早上只是稍微吃了一点就出发了,现在饥肠辘辘,你这地主想用什么来招待我啊?” 苏咏霖笑着看向了孔摠。 孔摠一愣,随即大喜,立刻跪下。 “陛下大驾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必竭尽全力,以天下珍馐感念陛下之恩德!” “好了好了好了,别总是跪来跪去的,快点准备着吧,我很饿了。” “遵旨!” 孔摠大喜过望,立刻安排家人用最高待客水准准备餐食,无论如何也要拿出最顶级的食材,用最顶级的烹饪手法请苏咏霖吃一顿好的。 吃饱喝足了,他一定很高兴,这一次过来,说不定只是单纯的来看一看呢? 在吃大户这件事情上苏咏霖从来都是敢为人先的,孔家“挣”了他那么多钱,他狠狠吃他们一顿,实在不该算过分。 而且孔老夫子就是一个非常在乎吃的人,讲究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特别讲究,所以苏咏霖觉得孔家的饭菜也一定非常讲究。 果不其然,孔家的饭菜特别讲究。 倒也是一道一道上来的,但是每一道都与众不同,一道简简单单的蒸白菜,苏咏霖愣是吃出了珍馐的美味。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道蒸白菜是孔府大厨的拿手好戏。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用水清蒸然后调味,而是把这白菜和调味料一起放到大鹅的肚子里,跟大鹅一起蒸。 等鹅蒸熟了,菜也就熟了,而且彻底入味儿了,味道特别鲜美,更重要的是这道菜只吃白菜,不吃鹅,鹅直接丢掉,尽显土豪本色。 苏咏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但是吃起来却是鲜美异常,吃这道素菜比直接吃肉还要舒服。 山东水产丰富,所以苏咏霖也吃到了非常不错的水产品。 比如一道清炒虾仁,虾仁的口感非常特殊,又脆又嫩,十分弹牙,一问之下才知道孔府做虾仁之前会用荤油给它油炸一遍,炸香了之后再炒制,还会使用类似于勾芡的手法,让虾仁挂满汤汁,不仅色泽鲜亮,而且味道鲜美无比。 除了水里游的,当然少不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孔府秘制烤乳鸽以及秘制炖羊肉都非常有特色。 乳鸽鲜嫩,肉汁丰沛,炖羊肉软烂入味,一丝腥膻之气都没有,完全照顾到了苏咏霖生长在南方的口味。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但凡是苏咏霖能够想象到的,孔府都能给他折腾出来,然后超乎他的想象。 这一餐饭吃的苏咏霖非常满足。 而且饭后不仅有水果,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和饮品。 苏咏霖对水果和甜点兴致缺缺,倒是对孔府的饮品很感兴趣。 在这个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家族之中,对于饮品的讲究也非常有味道。 端上桌的饮品多达几十种,都是小杯装,看起来是要让苏咏霖一口气体会到所有饮料的风味。 几十种饮料中不仅有传承自隋朝的五色饮和五香饮,还有传承自唐朝的四时饮,春夏秋冬五色五香齐活,一次就能品尝到人生的味道。 孔摠不无骄傲地展示着孔氏家族深厚的家族底蕴。 苏咏霖一杯一杯的品尝,尝来尝去,发现最符合他口味的还是春日特供扶芳饮,芳香宜人,微微一口抿入,唇齿留香,甘甜可口。 饭后,听着美妙的乐曲,欣赏着舞女动人的舞姿,品尝着各式各样的甜美饮料,感觉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十分愉悦。 孔摠看着一脸陶醉模样的皇帝,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 或许皇帝来这里只是为了吃顿饭,感受一下孔家的底蕴,说不准,根本不是来找孔家麻烦的,反而是要孔家出面办点什么事情。 皇帝看起来还是需要孔家的。 孔摠如此设想,便不由自主的放下心来。 酒足饭饱,舞女撤下,熏香点上,乐师们开始演奏舒缓的曲调,帮助客人维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有助消化。 此情此景,让苏咏霖不胜感慨。 “自古以来,多少皇室、权贵、富豪之家渴望着家族传承千年万年,永远享受荣华富贵,世世代代都是人上之人,可是历史是何等的残酷啊,从来也不会对某个人宽容太久。 历史会想方设法的给人带来困难,带来磨难,带来生死劫,如果跨不过去,身死族灭,就算自己跨过去了,未必家族也能跨过去,想想,从古至今,多少名门高族灰飞烟灭?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顾陆朱张,王谢桓庾,还有后来的崔卢郑王,无一不是显赫一时,权势滔天,家族鸡犬升天,人人封侯拜相,功勋卓著,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比他们更加显赫了。 于是到了唐时,皇家想要和崔卢郑王联姻,人家都看不上,他们都觉得自己比皇族还要高贵,自己的血脉不容玷污,皇帝家族也不配,可是现在呢?一捧黄土罢了。” 苏咏霖的感慨让孔摠觉得怪怪的,但是他也没有多想。 “陛下教训的是,多少人自视甚高,以为可以千年不死,万年不灭,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被一时的繁华遮住了眼睛,从而变得高高在上,终究也会狠狠地坠落下来,摔得很痛。” 苏咏霖挑了挑眉毛,笑着看向了孔摠。 “多的是过眼云烟,才让巍然不动之山显得尤为可贵,多少高门大族灰飞烟灭,可是曲阜孔氏却从先秦一直传承到了如今,未曾断绝,要说这天下第一豪门,舍你孔氏,还有谁?” 苏咏霖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了孔氏身上,这让孔摠心里一突,不好的预感油然浮现于心头。 “陛下谬赞,孔氏……孔氏谨小慎微,传承家族,不张扬,不揽权,不作乱,遂有今日,家族传承至今,家训乃重中之重,家族中人世代必须牢记家训,永不能忘怀,无论风云变幻,不外如是。” 孔摠赶快为家族脸上贴金——他总感觉苏咏霖刚才的话挺有玄机,好像是在对他说话,好像又不是在对他说话。 苏咏霖鼓了鼓掌。 “说得好,三个不,的确是你孔氏传承至今的不二法门,不张扬,不揽权,不作乱,听朝廷的话,绝不与朝廷作对,所以无论是哪个朝廷,都愿意接受你们,对吧?” 孔摠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陛下所言……甚是。” “那你们为什么偏偏和我作对呢?” 苏咏霖的面色不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八百三十二 孔摠,你是在拿我当痴呆吗? 苏咏霖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孔摠吓死。 别说孔摠,连一旁奏乐的乐师都被吓了一跳,美妙的音乐之声戛然而止。 局面骤然变得险恶起来,孔摠才放松没多久的心情再次进入了地狱模式。 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苏咏霖面前跪下。 “陛下,孔氏……孔氏怎么会和陛下作对呢?孔氏从来效忠于陛下,从未有过二心!也绝对不会背叛陛下!” 苏咏霖笑了笑。 “是吗?那么这件事情你应该完全不知情,是吧?” 说着,苏咏霖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丢到了孔摠面前。 孔摠连忙捡起来这些纸张,一看之下,脸色煞白。 纸上记录的是孔氏一分支家族的家主孔帆协助贪腐犯官转运从黄河工地上偷盗的昂贵建材贩卖出去的全部过程与证据,还有他们给大明国造成的国帑损失。 因为苏咏霖对行程的严格保密还有快速的出手,以至于孔摠得知苏咏霖身处山东并且正在亲自指挥清洗行动的时候,距离苏咏霖抵达曲阜也没几天了。 孔摠暂时并不清楚这场贪腐案的规模到底有多么庞大,也不知道苏咏霖处置了多少犯官,他只知道孔氏犯罪了,以至于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曲阜问罪。 他更清楚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解释,孔氏很难过的去这关。 这一关过不去,孔氏就比较危险了,基本上就要考虑一下之后该怎么苦难行军了。 本来孔氏在大明国的处境就因为科举改革而变得十分微妙,更别说这件事情的发生,无疑让孔氏的处境雪上加霜。 孔摠看完了所有纸上的内容之后,立刻做出了壁虎断尾求生式的决定。 他立刻向苏咏霖表示孔氏主家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这绝对是分支家族自主决定的,并且没有让主家知道,主家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孔氏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二心,孔帆之支脉远离家族已久,以经商为生,不服孔氏教化,数典忘祖,实在是可恶,孔氏立刻将其逐出宗庙,任其自生自灭!” 孔摠立刻做出了他所能做出的最为果决的决断。 苏咏霖为他的果决鼓掌,但是也问了一个相当有趣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你还会把这一支逐出宗庙吗?” “一定会!此等害群之马,决不能留在宗族之内!” 孔摠的表态非常彻底。 到此为止,苏咏霖也算是明白了这帮家伙存续宗庙的决心了。 但是苏咏霖已经不会停手和妥协了。 他不要双赢,他要赢两次。 打击孔氏,就是在打击日渐僵化的儒家思想,就是在革读书人老爷们的命,把他们的神圣性给打掉,是破除这一思想的第一步。 所以他不可能停手。 “知道我是怎么处置那些犯官家族和协助他们犯法的家族吗?” “臣……臣不知。” “犯官处死或下狱,抄家,家人没有直接罪责的可以免死,但是要被迁移到边远地区从事苦工,每月收入的六成要用来偿还国帑损失,一直到还完或者断子绝孙为止。” 苏咏霖看着孔摠逐渐变得惊悚的眼神,笑道:“怎么很惊讶的样子?明律颁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没看吗?” 孔摠忙说道:“看了,都看了,只是……只是……” “只是没想到我不仅这样说了,还这样做了,对不对?” 苏咏霖哈哈笑道:“既然说了,就要做,不然的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孔卿,我这个人啊,没什么优点,我自以为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到做到这四个字,只要我说了,我就一定会做到,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 孔摠面色十分难看,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显得极不自然。 少顷,孔摠开口了。 “陛下,臣知道孔氏族人犯法,事态非常严峻,所以,臣支持陛下对孔帆家族抄家、逮捕,按照大明律法予以严惩,绝不姑息!任凭处置!” “这种事情我自然会做,要你支持做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反对了,我就不这样做了?” 苏咏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脸上的笑容也光速敛去。 孔摠当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快向苏咏霖道歉。 “臣失言!臣失言!大明律法,不容旁人置喙!” “知道就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叹息道:“孔卿啊,我可是听说的,你们孔氏在宋国和金国得到了非常优厚的待遇,税款几乎是免去的,坐拥大量土地,多少人为你们耕种田地,你们已经得到了如此优容,为什么还要让分支经商,乃至于犯罪呢?” “陛下,这……孔氏并非要犯罪,孔氏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人丁众多,很多张嘴要吃饭,只是靠经营田产所得,并不足以支撑家族日常所支出的……” “孔氏的田产收入我就算不知道,也能大概猜测一个范围,不够吃?” 苏咏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孔摠,你是在拿我当痴呆吗?还是说你们孔氏每个人都是大胃王,一顿要吃十斤米两斤肉的那种?” “陛下!没有!臣没有啊陛下!臣万万不敢!” 孔摠立刻叩首:“陛下明鉴,经营田产的确足够孔氏日常所需,但是……但是不够孔氏上下打点啊陛下!” “上下打点?” 苏咏霖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问道:“怎么个上下打点的法子啊?我感觉只有你们孔氏受其他人打点吧?怎么可能需要你们孔氏去打点其他人?” “陛下明鉴,官场上的人固然了解孔氏,但是在他们看来,孔氏不过是个千年破落户罢了,尤其是金国人,本就是外族,根本不会重视孔氏。 他们动辄索取贿赂不说,大军过境,没有不问孔氏要一大笔贿赂保平安的,若是不给,孔氏就会被凌辱,被欺压,处境堪忧啊陛下……” 孔拯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说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苏咏霖对此兴致缺缺。 “那又如何?” “啊?” “孔摠,你该反思一下了,孔氏,除了孔子他老人家的确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之外,孔氏还有什么为国为民谋福祉的人和历史?有吗?我是不知道了。 相反,自汉武以后,无论风云变幻,孔氏自巍然不动,谁做皇帝,也不会为难孔氏,比起那些动辄灰飞烟灭的所谓豪族,你们孔氏实在是太幸运了好吗? 家族传承至今,没有遭到大的灾难,历朝历代都能留给你们一个位置,皇族都死光了,你们还活得好好的,这对于你们来说,不应该是最好的待遇了吗?” 苏咏霖一脸困惑地看着孔摠,开口道:“一位先祖,就让你们子子孙孙受用不尽,历朝历代皇室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们还想要什么?你们还有资格要什么?” 八百三十三 我不需要孔氏彰显我的正统 苏咏霖说的这些话对于孔摠来说有点冲击性太大,于是孔摠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苏咏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的有问题吗?” 苏咏霖摊开双手,问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说的难道让你觉得很疑惑吗?我说的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敢想但是不敢问的事情吗?千年风云变幻,笑到最后的不是叱咤风云之人,是你们啊。” “陛下,臣……” “把华夏辉煌灿烂的文化包装打点一下,就变成了儒家文化,变成了你们孔氏的东西,孔老夫子可能从来不曾想过要做天下人的老师,与他同时代的优秀老师太多了,他们都是竞争上岗的。 稍有不慎就会被夺走弟子,沦为笑柄,孔老夫子自己也是遭遇到这样的困境的,可是他应该不曾想到,他过世之后,后人让他做到了,后人让他做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老师。” 苏咏霖伸手指向孔摠,一脸鄙夷。 “于是天下读书人都自称是孔夫子的弟子,是圣人门徒,遂把一切文化源头都算作儒家,可华夏文化辉煌灿烂,传承悠远,为其做出贡献之人数不胜数,其当属千年以来全体华夏子孙,如何敢姓孔?” 孔摠这下算是听出了一些门道来了。 苏咏霖的话,孔摠可算是听懂了。 皇帝这是要……要破灭孔氏吗? 孔氏家族传承至今的荣耀与辉煌,到此为止了吗? 短短的一瞬间,孔摠想到了不少事情,也有着诸多困惑和不解,但是苏咏霖显然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空间的打算。 “孔氏世受国恩,却没有做出与之相匹配的功绩,不曾效劳,也不曾尽忠,只是单纯的享受奉养,养尊处优,把米吃贵而已。” 苏咏霖指着孔摠怒道:“在汉没有为汉守节,在魏没有为魏守节,入晋也不曾为晋守节,在你们眼里,国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孔氏常存,可是你孔氏有什么长存的必要呢? 就因为你们是孔夫子的后代?就因为这样?可能其他帝王会如此认同,但是我绝对不会认同,你们没有那个资格。” 孔摠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面色涨红,连连叩首。 “陛下!陛下!臣和孔氏并无任何不臣之意,并无任何不臣之心!孔氏永远不会背叛陛下!永远不会!” 显然,孔摠还是没有搞懂苏咏霖朝他们发难的意思。 或者说,他不想搞明白为什么苏咏霖一定要向他发难。 然而事到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苏咏霖没有打算给孔氏什么改过自新的机会。 作为这场大清洗行动的标志性成果,拿下孔氏,终结孔氏所谓的荣耀,对于大明帝国来说意义非凡。 在这个北中国儒家力量最为衰弱的时期将其一网打尽,彻底结果掉,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说到底,苏咏霖已经不打算继续妥协了。 于是苏咏霖站起身子,走到阶下,站在了孔摠身前,缓缓蹲下身子,轻声开口。 “历朝历代都需要你们,是为了正统,但是在我看来,你们是不被需要的那群人,我不需要孔氏彰显我的正统,我根本没打算抱着正统不撒手,我也没觉得我必须不朽。 孔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而孔氏却是那个异数,我很不希望在我的治下还有什么千年万年的贵族存在,那会显得我很没用,会让后人埋怨我的。” 孔摠已经如石像一般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两刻钟之后,苏咏霖下令军队进驻孔府,将孔府主要人员全部看管住,控制他们的自由。 接着,苏咏霖又任命跟随他前来审讯贪腐官员的法部年轻官员、复兴会员沈东海出任曲阜县令,全面掌管曲阜行政。 随后,整个司法团队开始对孔氏的财产,包括不动产和现金流等进行全面摸底审查,对于孔氏各负责商业经营的分支进行全面审核统计,彻底的清算孔氏。 不用查出来太多,只要查出来一两件违法乱纪的事情,就足以把孔氏的荣耀终结掉了。 与此同时,司法团队大规模进驻山东南部各州府,对牵连到黄河工程案的官员、吏员、地主、豪商等各色人群发起审讯、清算。 军队随着司法团队进驻各地,对各地试图以武力反抗并且窜逃南宋的家族进行毁灭性打击,满门诛灭也不在话下。 时间进入到五月底,苏咏霖在曲阜清点第一波政治清洗行动的获利的时候,身在中都的山东系文臣终于通过各种渠道缓缓得知了山东正在发生的事情。 苏咏霖在山东行动的时候,命令主管山东地区的天网军十一行动组和主管燕云地区的天网军十三行动组注意拦截从山东送往中都的情报消息,尽可能延缓中都普通官员对此事的反应。 十一行动组和十三行动组重视的执行了苏咏霖的命令,在山东前往中都的个讯息要道上进行阻拦,成功阻止了山东大清洗的消息前往中都,将之延缓了将近一个月。 在此期间能准确得知消息的只有苏咏霖允许的几个人,比如林景春和辛弃疾等人。 不过等事情尘埃落定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之后,也就没什么非要隐瞒的了,苏咏霖放开了消息传播,甚至主动派人在中都散播山东大清洗的消息,这才在中都引起了一波浪潮。 突如其来的山东大清洗让中都的不少官员、尤其是山东系官员大惊失色。 因为就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苏咏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河南地区视察黄河工程,对黄河工程非常上心,并没有其它的什么行动。 怎么忽然间就跑到山东去搞大清洗了? 那可是我家啊! 不会出事吧? 顾家心切的山东系文臣立刻向家中送去慰问消息,又在朝中到处寻找消息灵通人士打听消息。 但是由于苏咏霖派人散布的消息真假不一,所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山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直到苏咏霖走后朝中主要负责主持政务的尚书省参知政事赵作良出面做了一番解释之后,事情才总算是“真相大白”。 “陛下在河南行省视察黄河工地的时候,得到密报,说有人在黄河工地上贪赃枉法,贪污治河公款,私自盗窃昂贵的修河建材去外面卖,以此赚取高额赃款,陛下大怒,于是决定展开调查。 四月份,陛下在河南行省惩治了一批贪赃枉法的官员,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成想通过审讯,陛下还得知山东也有人贪赃枉法,陛下很生气,便决定前往山东进行调查,这一调查就查了一个月,查出了四五个贪腐窝案。” 说到这里,赵作良放下了手里的调查报告,抬眼看了看那些面无血色的山东系官员。 “该说不说,还是你们胆子大,知道吗?陛下调查出来的涉案赃款额度,已经超过了八亿钱,陛下盛怒之下,已经对涉案官员、吏员进行调查和严惩,具体的消息你们等陛下回来就知道了。” 赵作良收起了报告,准备送客,让他们离开尚书省的官衙。 八百三十四 中都鬼见愁 赵作良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这些山东系的官员们不愿意离开。 他们还想知道更加具体的消息,比如他们自己或者各自的家族是否牵扯入其中之类的。 须知他们和那些留在山东本地出仕的官员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各自有各自的私密关系,有的甚至干脆就是亲戚。 真要是贪污大案爆发,皇帝盛怒,他们的亲属牵连其中,他们能逃过去? “相公,相公!您就多说一些吧!好让我们有个准备不是?” “相公,咱们一心一意为了大明朝,没有任何其他的妄想,现在也想尽心尽力为大明朝办事,您总得让我们心安啊!” “相公,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居然有人那么大胆,敢对黄河工程出手,我是清白的啊相公!” “相公,还请告知我家里到底有没有出事?相公,我两年没回家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 “相公……” 围着赵作良不想离开的山东系官员们非常之多,以财政部右侍郎曹凯为首,就是不走,吵得赵作良烦不胜烦。 赵作良想要驱赶他们,又没什么办法,想要躲避,道路又被他们拦住了,叽叽喳喳的,让他十分无奈。 在一旁看好戏的尚书左丞耶律成辉和尚书右丞霍建白本来就对这件事情心中暗爽,眼下看到赵作良被围攻,意识到这是自己站出来刷印象分的时候。 于是耶律成辉和霍建白都立刻站了出来,挡在了赵作良身前,为他驱散了这群山东系官员。 “尚书省官衙,不准大声喧哗!” “这里是尚书省!不是菜市口!要吵闹去菜市口吵闹去,不要在尚书省关押闹事!否则严惩不贷!” 耶律成辉和霍建白就跟哼哈二将一样挡在赵作良身前,一副威严满满正气凛然的模样,顿时就让山东系官员们气不打一处来。 大家彼此不和、互相争斗的情况根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彼此派系的下官也根本不会对这些上官有什么好脸色。 不撕破脸,大家就那么虚与委蛇,可要是撕破了脸,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因为他们都知道,司法和人事任免权都在皇帝手上,在皇帝控制的司法三司和吏部手上,这些上官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再生气,再想方设法给小鞋穿,处境也不会比礼部右侍郎耶律瑾更加凄惨。 但是那又如何呢? 耶律瑾不还是受到重用,在礼部恶心山东系吗? 所以只要不得罪皇帝,不得罪司法三司和吏部,这些其他派系的上官到底是怎么想的,完全不重要,这就是大明朝目前的政治潜规则。 他们立刻就与耶律成辉、霍建白展开了激烈的口水战。 双方指名道姓指着鼻子痛骂对方,脏话乱飞,口水四溅,互相之间用魔法攻击问候对方,对各自的生儿育女和祖宗八辈无不关心备至,就差没有进行肢体之间的接触,以物理方式解决问题。 尤其是财政部右侍郎曹凯和耶律成辉争吵最为激烈,骂到最后,双方互相辱骂对方是【北虏】和【南蛮子】,骂的眼睛都红了,彼此之间装出来的体面和从容全都消失了。 不客气的说,或许是因为作为皇帝的苏咏霖不在中都的原因,他们现在的表现和菜市场内为了一捆小葱到底是送还是付钱买的问题争执不休的大妈与摊贩没什么不同。 双方各执一词,从家庭出身到生儿育女,从生儿育女到祖孙后代的成长和教育问题,乃至于就一些排泄方面的生理问题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他们彼此都对对方的夫妻情感问题关怀备至,对于对方是否能成功维系家庭幸福美满以及后代基因是否根正苗红的事情提出深切的关怀。 这激烈的对骂场面震撼了坐在后头的赵作良。 好家伙,原来这些饱读圣贤书自我标榜圣人弟子的山东系官员骂起人来也如此的粗俗啊。 看来读书读得再多,吵架上了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最有用的还是脏话。 这场骂战眼看着就要升级为全武行,眼看着大家骂着骂着就控制不住情绪要撸起袖子开战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孔茂捷来了。 听说大量山东系官员因为皇帝在山东搞事情的事情而前往尚书省找赵作良询问具体消息,孔茂捷作为苏咏霖留在朝中的定海神针,立刻奔赴尚书省,为赵作良撑腰。 不得不说,比起素来性格温和且有着【皇帝的图章】之称的赵作良,略显凶残的孔茂捷对于官员们更有威慑力。 赵作良素来没什么威势,不打官腔,待人和善,很少和同僚与属下起什么冲突,对于苏咏霖的命令不作任何讨论,直接实施,因此得了一个【皇帝的图章】的诨号。 这也让他本身作为皇亲国戚的威慑力大大降低。 与他比起来,孔茂捷就是个大喷子。 作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在左都御史田珪子主要负责黄河工程的状况下,他主持起了中都都察院的全部工作,对中都官员的言行举止和为官业绩等等各方面的事情关怀备至。 他担任右都御史的第一个月,就把二十七名官员喊到都察院办公室进行训诫,指责他们没有履行好官员的职责。 之后每个月被他喊去都察院训诫的官员没有下过十个人的,最多的一个月足足去了七十多人,被他劈头盖脸的痛骂。 他还给官员们定制了一个红黑榜。 一个月行为规范没有犯错,就可以点一红点,一个月行为不规范,有不至于犯罪的犯错,被喊过去训诫一次,就点上一黑点,训诫两次就点上两个黑点。 年终审核,红点多黑点少的,予以嘉奖,有升迁的机会则优先考虑,若是黑点多红点少的,就等着降职吧! 时间一长,官员们都特别害怕去都察院喝茶接受训斥,然后被点上一个黑点。 所以孔茂捷在江湖上也有着【中都鬼见愁】的诨号,连鬼见了他都要发愁,因为他实在是太有战斗力了,连号称【黑面郎君】的田珪子和他一比都算是和蔼可亲。 大家都很讨厌他,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呢? 听说他也不是皇帝资深的旧部,但是皇帝就是亲近他,信任他,把右都御史这个重要的职责交给了他。 所以大家只能忍耐他的嘴炮无双,忍耐他时不时就把你喊到都察院办公室喝茶的霸道。 山东系官员敢于在尚书省和赵作良闹情绪,也敢于和耶律成辉对喷甚至于撸起袖子干仗,但是孔茂捷一出现,战场上的猛士立刻变成了窝里的小鸡,抬不起头。 “大老远的就听到诸位的争吵声,看起来诸位精神气十足,昨天晚上休息的也很好,可就是不知,为什么诸位不把这些精神用在公务上呢?反而在这里大声的争吵,是要宣泄过多的精力吗?” 孔茂捷阴阳怪气的笑道:“那不如我请诸位一起去都察院喝杯茶,诸位与我交流交流,把过多的精力宣泄掉?顺便给诸位点上一个黑点?要不然两个?” 在场的山东系官员闻言个个失色。 开什么玩笑,孔茂捷就任以来训诫的官员最多的就是山东系,点黑点最多的也是山东系,山东系官员见到孔茂捷就发愁,看到都察院衙门就发憷。 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回大家是真的顶着他的威压都不能退缩,因为退无可退了已经。 曹凯被众人推举,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顶在孔茂捷面前强作镇定。 八百三十五 赵作良也是会生气的 事关大家的利益,曹凯退无可退。 就算被点上黑点,他也不能退缩,不然他就等于在自己所属派系的官员群体当中社死了。 作为领头羊之一,他知道社死的后果是什么。 这个时候,必须要硬气一点,哪怕只是这一次,就硬那么一次,只要挺过去了,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会相当之大。 一念至此,曹凯真正的硬了起来。 “孔都御史,不是我等无理取闹,实在是这几日中都城内流传的消息让我等心神不宁,十分担忧身在山东的家人,不知道他们处境如何,所以前来问个清楚,还望您可以理解。” “理解?理解什么?理解你们拿着大明的俸禄却在理当办事的时候来尚书省吵架?在山东办事的人是谁?是陛下!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难道会特意刁难你们吗?” 孔茂捷眼睛一瞪,怒道:“皇帝陛下是最公正的人,而他做出的决定也是最公正的决定,你们心里不要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因为就算是有,你们又能如何?!” 曹凯等人听了孔茂捷的话,面面相觑,意识到孔茂捷说得有道理。 这要是寻常官员前往山东反腐,那他们还有的说,还有颠倒黑白的可能。 但是这一次在山东搞事情的就是皇帝本人,难道他们还能污蔑皇帝颠倒黑白吗? 他们难道能主导皇帝的思维,让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吗? 嗯,面对某些皇帝的时候,他们的确不是不能。 但是面对苏咏霖的时候,他们只是纯粹的不敢。 所以查出来是你就是你,不是你就不是你,皇帝要问你的罪你躲不掉,皇帝要放过你你也进不了大牢,所以,你还能挣扎? 乖乖等着! 意识到孔茂捷话外音的山东系官员们只能十分担忧而又颓丧的点了点头,承认了他们所面临的局面不是他们主观所能更改的。 “尽管如此,念及家中老小,我等有些失态,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孔都御史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曹凯放低了姿态,用上了讨好的语气。 孔茂捷望着这群前倨后恭之人,心中满是厌恶和不屑。 不过还好,大家同朝为官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 于是孔茂捷“十分难得”的放过了他们。 “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是什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此番就不对你们太过苛责,马上返回自己的岗位,再有疏忽,我定不饶恕你们!” 夭寿了,中都鬼见愁居然不与大家为难了! 居然说他也懂人情世故了! 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怪事! 他居然没有让大家一起去都察院跟他喝茶聊天然后补足他的红黑榜? 官员们立刻带着一丝庆幸和满满的违和感离开了尚书省,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忐忑不安的打探消息,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他们都走了,剩下刚才还在舌战群儒的耶律成辉与霍建白。 “你们也是,都是高官,怎么骂起人来和泼妇一样?耶律左丞,方才你的声音我可是大老远就听到了。” 孔茂捷摇了摇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姿态儒雅的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曹凯那厮直接骂我是北虏,我实在不能忍受,便与他争论,于是就有了方才的一幕,实在是贻笑大方,但是我自问为陛下殚精竭虑,奉公守法,没有私心,曹凯那厮依然视我如蛮夷,我实在不能接受。” 孔茂捷点了点头。 “陛下也说过,大家都是大明子民,无分汉人、契丹人、渤海人,曹凯此言,确实是过分了。” “如此便好。” 耶律成辉松了口气。 霍建白在这件事情上也适合耶律成辉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因为刚才曹凯骂耶律成辉的时候连着他一起骂了,他怒不可遏,几乎打了曹凯。 孔茂捷没有为难他们,就让他们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现在就剩下孔茂捷和赵作良了。 赵作良拍拍手,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孔茂捷身边。 “多亏你了,不然今日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吵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安歇。” “您总是太和善,所以才会有人觉得您好欺负,需知官场上都是豺狼虎豹,少有良善之人。” 孔茂捷低声道:“陛下外出不在中都,委托您主持政务,您总要有个姿态,不能让人把您看低了。” 赵作良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别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件事情我是最清楚的。” “什么?” “在我这个职位上,被人欺负才是对的,欺负别人,皇帝啊,可就不开心咯。” 赵作良笑眯眯地看着孔茂捷:“现在你这个中都鬼见愁是没什么的,你这个职位要求你这样做,你越是鬼见愁,皇帝越高兴,可是有朝一日你坐在我的位置上,那就要掂量掂量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是讲究。” 孔茂捷听了,沉默了一阵子。 “您说的这些,并不是我想考虑的事情,我只想把陛下交代我的事情认认真真做完,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挺好,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去在乎的,总有很多人会逼着你去在乎。” 赵作良摇了摇头:“你可是高官,历朝历代没有高官不受人重视的,现在只是时间短,迟早的事情。” “就算有那一日,我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孔茂捷坚决地摇头:“我做官,不是为了做官而做官。” “那我拭目以待。” 赵作良笑道:“如果你真的不是为了做官而做官的话。” “那是自然。” 孔茂捷给出了回答之后,忽然又想到了当年的那个晚上,他和苏咏霖面对面对峙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 到最后,到底有哪些人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的呢? 孔茂捷曾经以为大家都不会改变,只会越变越好,但是残酷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总有一些人是无可救药的。 “听说皇帝在山东大开杀戒了?” 赵作良拿了一块自己很喜欢吃的糕点递给了孔茂捷。 孔茂捷谢过,接了过来,一口塞到了嘴里。 “是的,山东的黄河贪腐案牵连很大,查出来的人很多,拔出萝卜带出泥,贪官污吏都是一窝一窝的,以至于陛下带去的人手都不够用了,紧急从中都又调了一批。” “林景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去的吧?” “是。” 孔茂捷缓缓道:“听说此番调查出来的贪腐数额有十亿钱之多,这还只是目前调查出来的,最后的结果可能更加严峻,牵连的人会更多,绝不是到此为止。” “都是山东人啊。” 赵作良自己也吃了一块糕点:“所以说方才我又有什么必要与他们争论呢?横竖只是一群死人而已,对着死人逞威风有什么意思?” 孔茂捷看了看赵作良,感觉到赵作良的内心远远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平和。 他也是会生气的。 八百三十六 孔拯感到舒适 生气是人之常情,孔茂捷也不会觉得很奇怪。 倒不如说赵作良要真的一点火气都没有,才是真的奇怪。 “此番陛下下了大决心,一定会把山东的事情彻底解决掉,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那么孔氏?” “孔氏,并没有那么重要。” 孔茂捷摇头道:“曲阜孔氏,没有他们自己所想的那么重要,大明皇帝是人皇,而非天子,对于孔氏,没有那么大的需求。” 赵作良略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孔茂捷。 “此话当真?” “这是陛下说过很多次的话。” 孔茂捷点头道:“如果孔氏犯法,陛下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视情况而定,彻底终结他们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雨亭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会的,因为说到底,他们没有兵权。” 孔茂捷的这句话算是打消了赵作良全部的想法,因为他也意识到了,归根结底,这是一个谁拳头大说话就响亮的世界。 更别说在东亚大区中,明国是一枝独秀,拳头最大,说话声音当然也最响,对很多事情都有最终解释权。 包括对孔家的事情。 如果有人试图为孔家鸣不平,试图对抗大明皇帝的决定。 那不正是更好的大清洗的借口吗? 赵作良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那位皇帝女婿的手段感到深深的佩服,更为他的胆略感到佩服。 到底要勇敢到什么地步才能对孔家出手呢? 历朝历代就算不重视孔氏也会放任孔氏,随便给个爵位恩养起来,也算是崇儒的政治姿态了。 除非他的这位女婿已经不打算让儒家思想继续成为大明国的官方指导思想了…… 那可是个大事啊。 赵作良尚且有些忧虑,作为礼部尚书的孔拯就更加想不通了。 听说皇帝在山东搞事情,而中都所能得到的消息极其有限,很多所谓的消息灵通人士在这个消息上都显得十分无奈。 不是不愿意给消息,实在是不知道消息,也不敢乱给,万一被打脸了呢? 从四月一直到五月底才有一些家书送到中都,家书上说了一些耸人听闻的事情,比如某某家因为贪污被抄家了,某某家因为贪污被斩首了,某某家因为拒捕而被杀死了之类的。 送到中都的家书无一不透露着家人的恐惧和担忧,以及更加担忧是否会牵扯到自己这个问题,以至于身处中都的山东系官员们也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不得安生。 自家有没有犯事,有没有会被抓住的把柄,自家人是最清楚的,他们就算自己手脚干净,那么家族或者朋友在地方上的手脚是否干净也是不好说的。 想要好名声,免不得有个白手套,总不能真要家人清心寡欲吧? 这要是被查出来了,问题估计也很大。 有些人是心知肚明,所以很担心。 有些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真的牵扯入了黄河贪腐案。 毕竟他们不在山东,万一家人背着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们可真会比窦娥还要冤。 所以他们有的立刻写信给家人询问内情或者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些人二话不说直接奔赴孔府,找山东系官员们的领头羊孔拯,向他寻求帮助去了。 说老实话,此时此刻,孔拯的心里除了担忧,还是略有一些舒爽的。 首先,他不太认为孔氏会在这种反腐浪潮中倒下,因为孔氏的地位非常特殊。 因为在这件事情之前,孔拯就因为对于皇帝的不断退缩忍让,被认为出卖了太多属于士大夫的利益,而遭到山东系官员的集体不满。 上了年纪的官员明白孔拯这样做的苦心,但是年轻一些的官员不懂。 以至于有一些年轻的官员自己抱团结成派系,不再愿意听从孔拯的安排共同进退。 他们并不认为孔拯能够实现他们的利益,怀疑孔拯是否已经完全变成了皇帝的工具人,所以还不如自己抱团,推出一些不那么资深但是坚决代表山东系利益的官员出去,作为备用代言人。 孔拯对于这样的情况是很不满意的,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却要面临小辈们的不信任,小辈们的不信任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巨大的侮辱,他很不爽。 但是面对着外部强敌的威胁,他也不能对内部进行什么整顿。 更别说皇帝曾经出手对付过山东系,就是因为当初的山东系太跳,孔拯想着蛰伏一段时间有好处,便决定对此视而不见。 或许让皇帝看到山东系内部不稳,也就不会太注意了。 但是他没想到山东的案子爆发的那么严重,皇帝亲自坐镇,可想而知到底牵扯到了多少人。 说起来,孔拯对这些事情略有些了解。 之前和同僚聊天的时候,还有和家族通信的时候,都对这方面的事情略有些了解,知道有些人手脚不干净,看到巨大的财政拨款,手就管不住了。 孔拯对这件事情略有些预见,感觉皇帝那么关注黄河工程,真要出事了,皇帝肯定生气,到时候肯定要对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下手。 因为这件事情,孔拯还特意写信送回曲阜,告知坐镇家族的孔摠一定要把控好家族的商业关系,绝对不能牵扯到黄河工程之中,但凡有些牵连,恐怕都要出事。 他觉得这样差不多就能确保孔氏的安全了。 但是正如同苏咏霖低估了人的贪婪和无耻,孔拯也低估了孔氏分支的贪婪和无耻。 于是事情就那么干脆的爆发了,就那么干脆的在山东集中爆发,皇帝亲自处置,山东高门风声鹤唳,中都山东系官员战战兢兢。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他们本能地找到了在他们心中坚不可摧的千年家族孔氏,希望能从孔氏这里得到一些安全的保障,好让他们能吃下一口饭,睡一个时辰的安稳觉。 所以尽管孔拯自己也有些担忧,但是之前那些略显桀骜的年轻官员们纷纷低声下气来到孔府向他求救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他感到舒适了。 现在你们这帮年轻后生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底蕴了吧? 孔拯心中暗爽,面色上却显得十分的惋惜,一口一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就说了要低调,你们不听】这样事后诸葛亮的话语,让这些年轻官员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们纷纷低下骄傲的头颅,向孔拯提出请求,希望孔拯可以帮他们一下,如果家族没事当然最好,如果家族有事,请孔拯出面回护,帮忙挽救家族。 然后纷纷送上好处。 孔拯一概不收,他知道这个情况下收好处就是在给自己挖坟立碑,就算要收好处,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收,而要等事情结束了、风头过去了,再以家族之间做生意的方式隐晦地收好处,直接送到家族。 这才是最稳妥的高质量收好处的方法。 现在收好处算什么?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太low了。 八百三十七 谁会落井下石? 作为一个高端人士,作为千年贵族的掌门人,孔拯觉得自己办事要有腔调。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这些东西你们都拿回去,陛下三令五申官员之间不可互相送礼超过两贯钱,所以我是不会收下的。” 孔拯摇了摇头,又说道:“当然,你们也可以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当做没看到,这件事情关系那么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诸位奔走,至于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孔拯能这样说,就说明他会努力回护,所以山东系的官员们也就得到了一个算是稳妥的答复,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孔府。 留下来的只有少数山东系的头面人物。 比如礼部左侍郎周江、民政部左侍郎陈吉昌,还有财政部右侍郎曹凯等等,这些都是山东系的头面人物,掌握着真正属于山东系的权势,他们对于孔拯来说还是意义重大的。 “你去尚书省打听的如何了?” 孔拯询问之前前往尚书省打探消息的曹凯。 曹凯面色忧虑的摇了摇头。 “也没打探到什么,打探到一半的时候吵了起来,然后孔茂捷就来了,我们哪是他的对手?只能落荒而逃,没办法,不过据他所说,这件事情他肯定是知道的,比我们更早知道,所以,我担心……” 孔拯微微皱起眉头。 “这不能说明什么,而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需要知道山东的事情已经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已经有多少官员被惩处了,否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太被动了。” 周江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 于是他低声道:“当年建国之前,我曾隐晦地听说陛下有一支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队伍,靠着这支队伍,陛下在对付金国人的战场上占了先机,我想,这一次,会不会……” 几个人一起沉默了一阵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那些送来的书信里能够得知,至少东平府和济南府已经有很多官员被拿下了,这两个府都有如此动乱,整个山东怕也不会安稳。” 孔拯叹了口气,缓缓道:“虽然我们的家乡不在东平府和济南府,但是难说我们的家乡会不会受到波及,总而言之,先稳定人心好了,此次事关根基,不容懈怠,诸位先去稳定人心,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明白了。” “知道了。” “拜托您了。” 周江、曹凯和陈吉昌一同领命。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信任孔拯,把一切交给孔拯。 之后曹凯和陈吉昌先走一步,周江被留了下来。 “此番山东遭逢大难,我很担心朝中会有人落井下石,于我不利。” 孔拯看着周江:“咱们要提前做好准备,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一旦如此,咱们将万劫不复,山东士人的根基会被完全摧毁,想要东山再起的难度就太大了。” 孔拯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在微微发抖。 周江注意到了。 他意识到,孔拯可能正处在高度的紧张乃至于恐惧的情绪之中,方才的镇定是他装出来的。 他心中一紧。 “您的意思是,耶律成辉和霍建白那群人?他们会落井下石?” “嗯,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做如此恶劣的事情呢?” 孔拯低声道:“我甚至怀疑就是他们在背后主导,将这件事情透露给陛下知道,以至于陛下如此生气,居然亲自赶赴山东坐镇,这其中要是没有他们在坏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的。” “您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耶律成辉或者霍建白指示的?” “很有可能,只有他们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孔拯的眼神凌厉了起来:“如果一定要猜测的话,我以为耶律成辉主导此事的可能性更大,你可别忘了,耶律瑾可是一直都和我们在一个官署里共事的。” 孔拯这样一说,周江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样说的话……确实!耶律瑾的确一直都和我们在一个官署内共事,若是他刻意为之,确实很有可能!他万一收买了什么人得知了咱们的什么事情,那真的狠危险!” 周江立刻满脸惊悚之色,感觉自己注意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华点。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一定与他有关系!我们必须要赶在尘埃落定之前查出他们的脏事,用以反制,决不能束手就擒!” 孔拯一拍桌子,决定对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为代表的外族系官员发起爆破,决定对他们进行反制,让他们的邪恶用意不能得逞。 与此同时,孔拯还认为燕云系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和外族系是站在一起的,都是北虏,都是混蛋,都要收拾他们。 既然对方出招了,那么山东系也必须要进行反制。 所以他们还要抓紧时间收集燕云系的黑料,等到时候苏咏霖准备问罪山东系的时候,他们也要拿出相对应的干货来反制外族系和燕云系,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保全山东系的势力。 否则就和坐以待毙没有区别了。 山东系之前已经遭到了皇帝的警告和处置,这一次要是再被处置,可就彻底落入下风了。 大明的科举考试已经有意识的向朝中其余三个派系背后的势力范围倾斜,一千多人选拔结果出来之后,有山东系背景的录取考生并没有占到四分之一的人数。 这充分说明大明科举正在有意识的偏向人数较少根基较浅的其他三个派系,而实力最为雄厚的山东系正在遭到打压,势力正在被限制。 皇帝正在搞平衡战术。 山东系不能遭受再一次的政治打击了。 孔拯在紧张和恐惧的情绪主导之下,做出了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他们的确没想到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情到底是谁主导的。 而与他们一样,外族系和燕云系的官员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引发又是谁在暗中引导。 “虽然说这件事情我的确很想做,但是这确实不是我们做的。” 面对霍建白在私底下的询问,耶律成辉很无奈的苦笑道:“我们虽然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并且正在收集证据,可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山东已经出事了。” 耶律成辉摇了摇头,对霍建白的询问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就让霍建白很是费解了。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身边的朋友都没有能办成这件事的人,山东这一次肯定闹得很大,虽然我很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可这究竟是谁的功劳呢?如果不是耶律瑾的话。” “确实,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把这件事情捅破掉?这可不是得罪一两个人的事情,那是要和整个山东的官员为敌了。” 耶律成辉想了想,问道:“在我看来,敢做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否则也不会由陛下亲自前往山东坐镇,照这样来说的话,倒也很有可能是元从那帮人,你说呢?” 八百三十八 后人哀之,却不鉴之 耶律成辉的说法在霍建白看来有点异想天开。 作为皇帝天字第一号的亲信团体,元从们从来都是皇帝倚重的基本盘,死死把持着军权、司法权和财权,只有在行政权方面才和他们做一番分润。 所以在三个派系的高层官员看来,他们的存在无非是苏咏霖为了统御天下做出的妥协,或者也带着些制衡元从、不能让元从过于强势以至于损伤他自身的想法在里面。 因此,苏咏霖不太可能因为元从的愿望而对其余三个派系痛下杀手。 苏咏霖不可能放纵元从派系过于强大,以至于会威胁到他本身的统治地位。 这不是他们的异想天开,而是自古以来的经验教训。 皇帝建国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强大的军队意味着一群骄兵悍将们,一群认且只认皇帝一人的骄兵悍将,他们强大,善战,精锐,且不好控制。 没建国的时候还好,他们还有敌人,还有危机意识,一旦建国成功,大佬成功当了皇帝,底下人都会觉得他们是建国大功臣。 皇帝是因为他们才能当皇帝,他们为了皇帝登基前仆后继,死伤惨重,现在天下平定了,他们难道还不能享受一下胜利果实吗? 于是他们开始变得骄横起来。 要么欺男霸女,要么抢占田地,要么贪赃枉法,要么大肆揽权,总觉得他们一定要尽情享受,为所欲为,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开国之功。 而且皇帝也要对他们予取予求,这样才算是重视他们。 而这种膨胀的心理就是使得这些皇帝原本的执政根基变成危害统治的主要原因,这种心理往往逼的开国皇帝大开杀戒,大杀功臣。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历朝历代都不会罕见。 后人哀之,却不鉴之,所以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膨胀的人不多,随之而来的就是善终的功臣也是真的不多。 虽然目前还没有听说元从系的那群武将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举,但是霍建白感觉这也是迟早的。 因为一统天下还没有完成,南宋还在,一旦完成,南宋覆灭,那些因为一统之功勋而变得骄横的精兵强将们肯定会闹出很多事情,肯定马上就要出现骄兵悍将践踏法律让皇帝难堪的情况。 而皇帝是个有远见的人,不可能为了一时好恶而把元从养的太肥、太壮,以至于到后面都没有人可以帮助清除掉这帮人。 “元从那帮人?” 霍建白皱眉道:“是田珪子?还是孔茂捷?我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就算他们这样做了,陛下也未必会真的对山东人下死手,他不要朝政制衡了吗? 退一步来说,他难道就真的对他的元从老人们那么信任?若是如此,江育是怎么倒下的?江育可没有枉法,他只是滥权,尚不至于到犯罪的地步,就这样,他就被拿下了。” 霍建白这番说辞倒也是让耶律成辉缓缓点头。 耶律成辉也感觉到了,苏咏霖并非完全相信元从,否则那么亲信的江育不可能倒下,立下大功的元从不会被打击。 江育可是立过战功并且获得过表彰的前军队人员,算半个军官,后来转职担任行政官员。 只能说苏咏霖也在防着元从,也在限制元从,并未完全把他们当做可以与国同休的团队。 因此,苏咏霖不太可能因为元从的告发而对山东大开杀戒。 可现在明显是个大开杀戒的局面。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这件事情要是元从告发,也不至于如此,而且山东人一直都对元从老人比较尊敬,不敢与之对抗,元从老人们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耶律成辉顿了顿,又缓缓说道:“但是不管是谁,这一次那帮山东人都要倒霉了,对黄河工程款出手,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就算牵连到中都我也不觉得奇怪。” “没错。” 霍建白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他们成天对咱们冷言冷语横眉竖眼的,捞起钱来倒是特别的熟练,咱们都不敢做的事情,他们倒是胆子大,这一次,算我输了。” “这种事情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那不是找死吗?” 耶律成辉笑道:“且看着这一次对山东的处置结果吧,要是事情真的闹大了,牵连到了礼部,那才叫好戏连连。” 霍建白也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霍建白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提了一嘴。 “这次倒也是奇怪,过去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中央爆发,牵扯到地方,倒是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地方爆发,然后反过来牵扯到中央朝廷的。” 耶律成辉想了想,开口道:“或许事情真的很大,贪腐额度已经大到难以想象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孔拯那帮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可是听说陛下老早就对孔氏不满了,这一次,咱们是真的有好戏可以看了。” “那就拭目以待吧!” 霍建白大笑出声。 当天晚上,耶律元宜秘密来到了耶律成辉的家中,把自己调查得知的消息告诉了耶律成辉。 “的确不是咱们的人泄露的消息,耶律瑾那边掌握了一些线索,牵扯到益都府,而这件事情好像又和孔氏有关系,他正在深挖,没有汇报这件事情给陛下,所以此番这件事情的确不是咱们的人主导的。” “如果不是我们,燕云人也没那个本事,山东人不可能自己玩那么大折腾自己,所以答案很清楚了。” 耶律成辉低声道:“这就是陛下自己主导的,是陛下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 “陛下会这样做吗?” 耶律元宜皱着眉头问道:“如此破坏稳定的事情……这可不是小事,按照咱们的估计,大半个山东州府都要牵扯其中,数百官员受到牵连,这可不是小事。 大明立国以来,一直都在要求稳定,陛下也多次提及中央和地方的稳定,要求稳定以发展恢复中原之残破,现在黄河工程正在进行,此时此刻推行如此大规模的反腐,我觉得不太符合陛下一贯的行事风格。” “陛下的行事风格?你觉得什么是陛下的行事风格?” 耶律成辉笑道:“陛下可是自刘邦以来第一个说自己不当天子的皇帝,断然不要当天的儿子,只要做人皇,这样的皇帝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个情况下在山东厉行反腐,确实不是非常合适。” 耶律成辉收起笑容,自己也觉得有些许违和感。 “所以,陛下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黄河顺利的修下去吗?” “那挑选几个罪大恶极的处置了就可以了,杀鸡儆猴足矣,没必要连着猴子一起收拾吧?” 耶律成辉熟练运用自己从史书中学到的知识,感觉这的确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动物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那咱们怎么办?是落井下石,还是……” “你想怎么做?” 耶律成辉看着耶律元宜。 八百三十九 大明国或许没什么不同 对于此,耶律元宜的答案非常明确。 “我不想怎么做。” 耶律元宜低声道:“但是我比较关心如果我们落井下石,紧跟陛下的脚步,那么事后山东人占据的职位我们能够得到多少?还有就是如果我们落井下石,那么未来,我们会不会也遭逢大难?到那时,会不会有人帮我们?” 耶律成辉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可从来都把咱们当做敌人,你现在所想的,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做法,最好不要这样想,不管他们在不在,好不好,我们都不可能是朋友。” “我知道,但是……” 耶律元宜低声道:“此番陛下突如其来的一手棋的确吓人,让我在感到愉快之余,也忍不住开始设想有朝一日如果咱们也被这样对付了,那么会有什么结果。” “你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啊。” 耶律成辉低着头,喃喃道:“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不瞒你说,其实我也隐隐有这样的感觉,看着山东人倒霉,一开始,我确实挺高兴,可是一想到咱们同朝为官,他们的下场对于咱们来说未必就没有警示意义。” “所以,我觉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果咱们落井下石,以后……” 耶律元宜抿了抿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的开口道:“我想到了唇亡齿寒的故事,毕竟咱们自己也没有那么干净,咱们谁敢说咱们这一帮人里面就没有一个贪官污吏?” 说到这里,耶律成辉陷入了一段较长的沉默之中。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之后,耶律成辉才终于缓缓开口。 “元宜,我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那番话。” 耶律元宜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耶律成辉是什么意思了。 “您说的是,当年咱们还在河北的时候?” “对,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曾经说过光复军……当时还是光复军来着。” 耶律成辉笑了笑,缓缓道:“那个时候,我感叹光复军内部的强大,所有掌握权势的人都在一心一意做事情,没有贪腐,没有拖沓,没有收钱办事,没有刻意打压。 入目所见,是惊人的高效和廉洁,与我所见的任何政权都不一样,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说,不说永远,哪怕只能保持三五年,保持十年,天下就是光复军的。 现在看来我说的话倒也没有错,天下的确属于光复军,虽然现在还有个宋国苟延残喘,但是大明若想消灭掉宋国,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而已,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时您可是非常惊叹他们内部的廉洁和高效的。” 耶律元宜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我记得很清楚,您惊叹于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而当时我说,这是不正常的,以我宦海沉浮那么多年来看,那是不正常的,很难长久,也不能长久,不然人都要坏了。” “现在看来,你说的是对的。” 耶律成辉开口道:“大明依旧强大,依旧强的那么让人绝望,但是在强大的外表之下,我已经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迹象了,不说咱们,就说那些光复军老人,他们变了。” “您说的是江育?” 耶律元宜开口道:“他确实变了,而且变得很快,很奇怪。” “对,变了,变得很快,大明立国不足三载,作为大兴府尹的他就被陛下拿下了,我听说理由是滥权……这可是当初跟随陛下进入中都以后第一个被任命的优秀官员啊。” 耶律成辉无奈的笑道:“当初我觉得我看到了奇迹,我甚至为我过去的苟且钻营感到羞愧,我觉得我在一心为公的他们面前根本抬不起头,稍微与他们对视,都会觉得心中刺痛。 可现在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因为我发现他们终究也是一群人,你当初说的没错,他们起事时间短,一直面临生存威胁,有朝一日再也没有威胁了,就会发生改变了。” “当时我还说过,如果他们不曾改变,我也会永远廉洁奉公,再也不会有一丝贪念。” 耶律元宜开口道:“可是现在他们没有做到我所希望的,所以……” “你要贪腐?” “不敢。” 耶律元宜笑道:“我当然不敢贪腐,我可不想沦为刽子手的刀下鬼,但是我想,大明国和过往历朝历代或许也没什么不同,或许历朝历代开国时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没见过。” “我不知道,但是当时,我是真的被惊讶了,过去的大金国是什么样子你也是清楚的,咱们这样的人都要两头受气。” 耶律成辉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只是希望现在这个样子能继续维持一些时候,最好维持到我死,倒也算是我的福气了,对吧?” “那倒也是,哪怕只是一个梦,我也希望这个梦持续的久一点。”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 两人便没有再说更多的事情了。 他们开始耐心等待这件事情的结局,等待着苏咏霖从山东回来或者有什么更直接的消息送回来,不过这些东西都还没有等到,他们就等到了耶律瑾的消息。 耶律瑾星夜拜访耶律成辉,告诉耶律成辉孔拯等人有点异常的动向。 “孔拯身边有些年轻官员被我收买了,本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结果没想到居然得知他们正在搜集咱们的把柄。” “啊?” 耶律成辉一脸困惑。 “搜集咱们的把柄?他们要干什么?老家都被人砸了,还忙着对付咱们?”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很莫名其妙的,孔拯就要手下收集咱们的把柄,根据我的推算,他们可能认为山东这件事情是咱们在背后主使,所以才让他们遭殃,他们要报复咱们。” “放屁!” 耶律成辉涨红了脸,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我主使?去山东的是谁啊?啊?是皇帝啊!我能主使皇帝去山东反腐?我是谁啊?太上皇吗?孔拯有那么蠢?!” “事实如此。” 耶律瑾很冷静,双眼直视耶律成辉:“也可能是想着同归于尽,临死还想拉着我们一起死,总而言之,咱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蠢货!” 耶律成辉一甩手把手里的茶碗摔得粉碎,焦急的走来走去。 “怎么办?” 耶律瑾神色不改,看着耶律成辉。 “不管怎么说,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耶律成辉怒道:“你马上把你手中所有和山东有关的消息整理一下,快马送到山东交给陛下,然后……你知道孔拯派出去搜查咱们把柄的人都有那些吗?” “知道一些,但不完全知道。” “知道多少算多少,有一个算一个,和他们接触,花钱把他们手上的把柄买来,有多少要多少,要多少给多少,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耶律瑾点了点头:“但是这样可能会给太多,他们可能狮子大开口,万一要的多了,咱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八百四十 待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狮子大开口? 能让他们活命就差不多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耶律成辉十分恼火。 “让他们想想他们的处境!等皇帝回来问罪山东人,他们能逃过去?这个时候该要的难道不是活命的机会?” “您的意思是……许诺让他们活下去?” 耶律瑾低声道:“这可不容易,司法三司里没有咱们的人,这种话咱们不好说出口。” “先说出去再说,他们又不知道咱们的底细,就算骗了又如何?只要挺过这一关,什么都可以解决。” 耶律成辉摆了摆手:“尽快办成这些事情,咱们决不能被山东人拉着给他们陪葬!” “我知道了。” 耶律瑾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耶律成辉的府邸,留下气急败坏的耶律成辉。 耶律成辉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逐渐冷静下来,然后立刻派人去把耶律元宜秘密叫来,两人商议一阵子,决定在皇帝回来之前先把屁股擦干净。 另一头,耶律瑾离开耶律成辉的府邸之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府中办事,而是七拐八拐,来到了中都城东南角一条很偏僻的巷子里。 走了一阵,他在一扇黑黑的门前停下,站在门前,伸手敲了两下,顿了一顿,又敲了三下,再顿了顿,敲了一下。 黢黑而沉重的大门随之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天黑了怎么办?” “待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大门的那条缝缓缓拉开,耶律瑾像条泥鳅似的挤了进去,大门随后关闭。 门后的黑衣人带着挤进去的耶律瑾快步往前走。 “指挥使等您多时了。” “我知道,我也是去办事的。” “好。” 耶律瑾跟着黑衣人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两边全是草木,小路尽头是两间破败的房子,门只有半拉,窗户也是没有纸糊的。 他们进入了左边那间,黑衣人站在门口朝着门沿处抹了一把,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黑衣人朝着耶律瑾点了点头。 “去吧。” “好。” 耶律瑾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走到一只破旧的大水缸前,拿开了上面破旧的盖子,爬进了水缸里,然后便和陷进去似的,消失不见了。 黑衣人上前把一切归于原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进入大水缸的耶律贤顺着水缸里的梯子往下爬,一会儿就到了底下。 底下是个井洞,原先黑黢黢的,耶律瑾下到底下的那一瞬间才有火光亮起,耶律瑾一回头,见两个黑衣人站在这儿。 “指挥使等候您多时了。” “我知道了。” 耶律瑾跟着两人快步往里走,穿过山洞似的小路,在道路尽头见着光亮,随后进入一个偌大的底下办公间。 天网军中都总部第四办公区,是他和苏隐约好碰头的地方。 像这样的办公区,天网军还有九个,整个中都一共有八个办公区,彼此各有侧重负责点,有的负责对接其他在外面的行动组,有的是本部的文职部门。 这里人不少,来来往往都是些穿着黑衣面色严肃的天网军密探,对于他们,耶律瑾已经很熟悉了,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来。 穿过人多的办公区,在办公区正对面有个小木屋子,苏隐每一次见他都是在这里见的。 “来晚了?” “耶律成辉喊我多谈了一些事情,耽搁了一些时间。” “都告诉他了?” “嗯,全都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他说让我把我收集到的情报全都快马送给陛下,抢先一步行动,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尽可能买通那些为孔拯办事的人,就用保他们不死作为代价。” 苏隐听了,眉头挑了挑。 “司法三司里有他们的人?否则他怎么敢这样说?”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耶律成辉自己也说了,只是唬人而已,先把这一关挺过去,事后该怎么办,那就是他的主动了,食言而肥也没关系,反正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耶律瑾思考了一会儿。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应该是真话,我不觉得他们有能耐往司法三司里安插他们的人手,司法三司里都是陛下安排的人,职责重大,前途远大,没有理由背弃陛下而投靠他们,他们若想往里头安插什么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也很难不暴露。” “我想也是……但还是查一下吧,这种事情不能当做没听到,否则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也算是咱们的过错,咱们责无旁贷。” 苏隐提笔写了一份调查令,打算对司法三司中籍贯出身于燕云或者外族的人员进行一番秘密审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里扒外现象的蛛丝马迹。 “您说的是。” 耶律瑾表示了支持:“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您尽管吩咐,我会全力完成。” 苏隐对耶律瑾的表现十分满意,于是笑了笑。 “不用做了,该做的都做完了,就看着好了,你也不用费心思买通那边的人,就让他们找证据,然后光明正大的交给陛下,如此,陛下才有在中都办事的借口,这很重要。” “还是您的思虑比较周全。” 耶律瑾不轻不重的拍了一计马屁。 “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越来越熟练了。” 苏隐看着耶律瑾,笑道:“站在这样的立场上看着他们三方面内斗,是不是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样说起来,确实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耶律瑾也笑了,开口道:“这主要还是因为陛下的栽培,没有陛下的栽培,哪里能有我的今天呢?没有陛下的栽培,我可能已经辞官回家,在家中郁郁而终了。” 这话对于耶律瑾来说,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拍马屁。 这是实话。 作为一个外族臣子,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站在元从系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主要还是苏咏霖对他的提拔和栽培。 没有苏咏霖对他的栽培,他又能如何? 包括之前苏咏霖支持他在礼部里面搞事情,拉起了考试司的团队和孔拯、周江二人的势力分庭抗礼,这其中如果没有苏咏霖的帮助,那是想都别想。 不过说起来,耶律瑾觉得自己要是没有当初那一次的崩溃和软弱,估计也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当初因为被安排为礼部右侍郎,本想着大干一场获得新朝的承认,结果发现自己在礼部内寸步难行,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别说同级官员周江和上级孔拯,连下头一个小小的办事官员都能给他脸色看。 他想要调动下属官员办点事情,老半天都没人理睬他。 在当初刚刚成立、到处都是山东官吏担当职位的礼部,他遭遇到了惊人的孤立和排挤。 新朝初立,作为一个契丹人,一个金国旧官员加入大明朝廷,他本身就没什么底气,尤其加入的还是礼部这个充斥着汉人士大夫的部门,他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八百四十一 耶律瑾狂喜着投入了苏咏霖的怀抱 耶律瑾算是一个高度汉化的契丹人了。 他自幼在家庭的教育下熟读儒家经典,进修文化知识,属于金国治下契丹人群体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和那些被金国驱赶着去放牧的契丹人完全不同。 有如此的教育背景,他在金国的时候和那些汉人官员谈论儒家经典也不落下风,能和他们辩论相当长的时间,让不少汉人士大夫都觉得很惊异。 所以在金国,他是负责礼部工作的,中都陷落之后,因为这段教育和工作背景,他被苏咏霖安排到最开始的祭礼司和后来的礼部工作,入明之后,他更是被直接升职为礼部右侍郎。 这让他非常开心。 最开始,他觉得就算他是一个契丹人,以这样的教育背景和文化水平进入礼部,应该也可以得到大家的尊重。 可事实证明,他把尊重这两个字想得太简单了。 作为一个契丹人,祭礼司时代尚且还好,等到礼部里面升职之后,他不说是处处碰壁,也可以算是过街老鼠。 早期的礼部,可以说孔拯和周江完全把持了全部的权力,什么事情都是他们两个决定,直接把耶律瑾当做空气和吉祥物,完全不和他商量任何事情。 耶律瑾这个右侍郎什么事情都办不成,有些礼部发生的事情甚至要从朝廷公文上才能得知。 面对这种情况,一开始,他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他还不够像个文化人,不够文质彬彬,于是他竭力迎合孔拯和周江。 他经常穿着儒服,给自己的衣服熏香,办公室里挂着孔子像,经常祭拜孔子。 而且他手不释卷,一有时间就读书,桌面上全是儒家经典,还经常抄录孔子名言挂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日日朗诵,日日温习,竭力让自己显得更像是一个儒家文人。 然而这一切不仅没有用,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羞辱。 他被嘲讽为是沐猴而冠,装的再像儒家文人,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北虏,丧家之犬。 就你这样的也配祭拜孔子、读儒家经典? 你简直是在侮辱圣人、亵渎经典! 耶律瑾气愤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够吗? 还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的接纳呢? 偏偏他当时没有底气在礼部里发飙,于是晚上睡不着,白天心神不宁,饭也吃不好,整个人瘦了十多斤,直接减肥了等于是。 他向耶律成辉诉苦,耶律成辉只能安抚他,因为和山东系的不和是摆在明面上的,双方早就撕破脸不存在弥合的可能了,所以反而没什么反制手段。 耶律成辉只能用苛待尚书省内山东系官员的方式来给耶律瑾出气。 可是这种间接出气的方式实在不能让耶律瑾感到好受,只能让耶律瑾受到更多的打压。 最后他被逼的实在是受不了了,都精神衰弱了,只能硬着头皮到苏咏霖面前哭诉,请求苏咏霖给自己换一个职位。 礼部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没这么欺负人的。 结果苏咏霖给他劈头盖脸一顿痛斥,骂的他至今为止都能把当是苏咏霖骂他的话给背下来。 内容不多,很简单,就是说我把职位交给你,你却不能掌握你职位本身附带的权力。 作为上官被下属欺负,还被同僚排挤,被上级无视,你这个官做的实在是太失败了。 我以为你有很好的教育背景和工作背景,应该能提领起你自己的本职工作,结果万万没想到你连维护本职工作的能力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么我把你放到任何地方你都做不好,你都要被人欺负,要被同僚排挤,你什么都做不到的。 要不然你辞官别做了吧。 面对皇帝的冷嘲热讽,耶律瑾哭的声嘶力竭,整个人瘫在地上,眼泪水把苏咏霖宫殿内的软垫都打潮了。 等他哭到快要绝望的时候,苏咏霖走下座位,把耶律瑾扶了起来,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辞官回家,耻辱退场,一个是继续在礼部奋斗,争取自己的合法权利。 “如果你要辞官回家,我也不会觉得很意外,而且我要告诉你,你辞官之后,是不会享有部堂级官员的退休待遇的,自己谋生吧。” 苏咏霖的冷言冷语激起了耶律瑾心中的恐慌和最后的执念,他连连摇头,说他不愿意辞官,他希望证明自己,他不想带着耻辱离开朝堂。 于是苏咏霖给了他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苏咏霖把提领考试司的机会给了他,让他带领考试司和孔拯、周江等人争夺权力,把管理考试筹办考试的重要权力夺到手里,死死把持住这礼部至关重要的权力。 想方设法让孔拯和周江吃瘪。 “你说你想要尊重,但是我告诉你,尊重不是靠迎合得来的,是靠自己的硬实力得来的,你读儒家经典,穿儒袍,熏香,练字,背诵圣人言论,这毫无作用,在他们看来,这只是猴戏而已。 你要知道,在他们看来,其实值得尊重的并不是圣人道理,并不是儒家经典,而是掌握权势的人本身,掌握权势的人读儒家经典,才会得到他们的赞美,乞丐读儒家经典,只是自取其辱。 懂了吗?真正值得他们赞美的,不是儒家经典,而是儒家经典给他们带来的权势,权势!当有朝一日孔拯和周江发现自己的权势不如你了,他们就不得不尊重你了。 我是怎么得到尊重的?因为我强势,因为我掌握权势,所以他们尊重我,现在他们把你欺负到了这个份上,你要是不能反制他们,狠狠揍他们一顿出口气,这个官你就真的别做了。” 苏咏霖的“谆谆教诲”让耶律瑾产生了顿悟。 一个晚上之后,全新的耶律瑾重装上阵。 对于最后的机会,耶律瑾非常珍稀,他不再穿着儒服,家里家外只穿官服,且行事风格一扫往日的隐忍,变得无比强势。 在考试司组建的过程中,孔拯、周江等人数次与他起争执,和他争吵,试图维护自己的既有权力。 耶律瑾则一改往日的迎合,与之针锋相对,一步也不后退,甚至一巴掌把一个言语上冒犯他的山东官员抽倒在地。 这个山东官员气急了,要告他,他指着都察院的方向让他去告。 “大不了训诫罚俸,你看看我回来之后还是不是右侍郎,而且你要是敢去,你等着,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卷铺盖滚回老家!” 所有礼部的官员都被耶律瑾的强势震惊了。 自此再也没有山东官员敢对着耶律瑾龇牙咧嘴,甚至隐隐有些畏惧,生怕被他一个巴掌抽在地上还没地儿说理去。 耶律瑾一扫往日的沉默,逮着机会对一些犯错的山东官员大声斥骂,以此树立自己的权威。 有人试图向都察院告发耶律瑾残暴、不团结同僚,都察院来人让耶律瑾去喝茶,耶律瑾老实认错,从此不打人了,但是依然说一不二,坚决不退让。 他的官职也因为没有什么错误而原封不动,象征性的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以为惩戒。 可是这并不是孔拯和周江希望看到的结局。 随后一段时间,不断有苏咏霖安排的人进入礼部随他组建全新的考试司,也有原礼部内非山东人官员被他调入考试司内办事。 这期间,孔拯想进一次考试司的办公室都做不到,被他直接拦在外面,一点面子不给。 孔拯气急要告他,他还是指着都察院让他去告。 孔拯要骂他,被他狠狠地反骂回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孔拯骂他粗俗不识礼数,他直接一句【我蛮夷也】,说着就朝他亮拳头,看起来是要和他真人pk。 孔拯一时间居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样的过程中,耶律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于是他开始明白苏咏霖所说的话的意思,开始深深地理解了尊重是怎么得来的。 也由此,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苏咏霖的铁杆拥护者。 他打心眼儿里感激苏咏霖,表示愿意为了苏咏霖做任何事情,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死不了,那就继续为苏咏霖办事。 一段时间的考察之后,苏咏霖向他展示了天网军的存在,并且介绍了苏隐给他认识,让苏隐吸纳耶律瑾成为天网军的编外人员,礼部的潜伏者,外族系中他的秘密亲信。 苏咏霖要求耶律瑾完全向自己效忠,成为自己真正的亲信,而不是什么“外族系”的一份子。 之后哪怕是要他撕咬同为契丹人的同僚们,他也必须要这样做,为了苏咏霖付出一切。 而苏咏霖会给他他最渴望的东西——尊重和权力。 耶律瑾没有思考和犹豫,他几乎是狂喜着投入了苏咏霖的怀抱,完全摒弃了自己的职位立场和民族立场,自此成为了苏咏霖绝对的拥趸。 虽然他不是复兴会员,也不懂复兴会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拥趸,有些时候也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比如此时此刻。 八百四十二 苏咏霖回中都 在苏咏霖看来,耶律瑾的作用很大。 收拾山东系当然是计划当中的一步,但是随后,利用这股风潮对逐渐在朝中站稳脚跟的燕云系和外族系进行第一波打击也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外族系和燕云系都是要被清洗掉的,再往后还有对地主豪强和旧官僚势力最为严重的关中地区的彻底清洗。 中都派系可以用政治手段清洗,而封建残留最严重的关中地区是需要流血乃至于爆发小规模战争才能清洗干净的。 所以在对关中动手之前,苏咏霖需要一个稳定的不会质疑自己的朝廷在背后支持自己,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号召力和不被怀疑的信任。 山东系、外族系和燕云系都不会真心实意的帮助自己。 而有了耶律瑾这个双面间谍,他想要办的事情就有特别不错的借口了。 很显然,耶律瑾非常称职,非常称职的为苏咏霖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在注意到外族系已经把注意目标转移到皇帝身上的时候,果断出手把山东系犯蠢的消息告诉了耶律成辉。 这一做法顺利转移了耶律成辉的视线,促成了山东系和外族系的彻底敌对,使得他们在苏咏霖赶回中都之前并没有去做他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反而是狗咬狗,最后一嘴毛。 而且,作为耶律成辉信任的人,耶律瑾也并不打算帮助他做什么,只是虚与委蛇罢了,让山东系顺利收集外族系乃至于燕云系的黑料,甚至暗中提供黑料,以便于他们狗咬狗。 他们狗咬狗了,最后的胜利者不就是皇帝吗? 皇帝赢了,不就是他耶律瑾自己赢了吗? 双赢! 耶律瑾十分快乐。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完全没有意识到耶律瑾已经彻底跳反,已经完全成为了皇帝的手中刀。 他们紧张兮兮的把精力投入到了对山东系的反制之中,大规模搜集山东系中央官员抵达中都之后的违法乱纪证据。 因为时间仓促,收集不到太多,而且他们也的确没有太多的违法乱纪行为。 这几年实在是很忙,地方上搞事情的人不少,但是苏咏霖发布政令太多,中央官员三天两头到处跑,累成狗,想要搞事情也没有太多时间。 所以情急之下,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甚至下令对现有的情报进行合理猜测和延伸创作,把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作为真的事情,进行文学创作,试图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无独有偶。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下令这样办事,孔拯和周江等人也面临同样的查不到太多干货的困境,情急之下也决定发动文学创造能力,将手上现有的部分材料进行延伸创作。 比如把朋友之间互相赠送的一坛酒“创作”为打着送酒旗号,其实酒坛子里全是黄金。 又或者把朋友过生日送上生日贺礼的单纯行为称之为行贿,把一些书籍、书画称之为黄金白银和珠玉。 又或者污蔑某些人相约去酒楼里喝酒的聚会创作为一起喝花酒,污蔑他们为了某个名妓争风吃醋,互相打闹,以至于闹出丑闻。 亦或者把某些较为合理的官职调动问题说成他们派系内部的政治交易,不惜牵扯到吏部。 反正就是想要把水搅浑,把问题扩大化,如此一来就能掩人耳目,让皇帝感到头疼,从而实现他们瞒天过海的目的。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苏咏霖拿下孔氏、让部下清算孔氏之后,于五月底亲自骑马奔驰,昼夜赶路,花了五天时间赶回了中都,于六月初一日晚间抵达了中都,秘密回宫。 苏咏霖彻底把握住了先机。 当天晚上,苏咏霖召见了耶律瑾,又召见了孔茂捷、赵作良、沈格、蒋成月、辛弃疾等重臣,率先与他们通了气,让他们做好准备。 六月初二日一早,苏咏霖颁布命令,举办朝会。 所谓的朝会,和全体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都能参加的大朝会不同。 大朝会一个月举办两次,一次是月中,一次是月末,算是半个月一次的朝政总结,参与者是全体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举办地点是大明皇城主殿万民殿。 而一般的朝会至少三天召开一次,是皇帝和尚书省、枢密院、参谋院与各部主要官员之间召开国务会议的机制,只有大明高层决策团队的高官才能参加,一般小官轮不到参加。 而按照皇帝的勤劳程度,三天一次的朝会也有可能是一天一次甚至两次,也有可能十天都轮不到一次。 苏咏霖素来勤政,一般每天都会召开朝会,地点在他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里,当然,有些时候也是两天一次或者三天一次,主要看当时有没有重要的事情。 苏咏霖也会注重劳逸结合,会给自己空出一些时间练武,骑马,射箭,打猎,强身健体的同时,还能娱乐身心。 不过朝会依然是苏咏霖和大臣们重要的沟通方式,是基本上决定大明国策的会议,意义重大。 但是这一回,所有接到苏咏霖召开朝会消息的官员几乎都愣住了。 原因很简单,皇帝不是离开中都在山东办事吗? 怎么忽然间回来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是怎么回来的? 飞回来的? 官员们除了极少数事前得知的,大部分都并不知道苏咏霖归来的消息,这其中当然包括山东系、外族系和燕云系的官员。 但是他们很清楚的知道,这不会是假的。 除了苏咏霖,没有人敢在大明国召开朝会。 所以他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赶快收拾收拾前往皇宫,准备参加朝会。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孔拯和周江,他们都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快速稳定了情绪,带上了他们尚未准备完全的他们独家创作的对方的【黑料】,准备在朝会上给对方致命一击。 而此时此刻,压力更大的毫无疑问是山东系,是孔拯和周江,还有曹凯、陈吉昌等人。 比起其他派系,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在这场山东变动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不太清楚家人的情况。 问消息的人还没回来,所以他们一无所知,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对于未来没有把控,没有安全感,所以他们十分忧虑。 “陛下突然就回来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极不正常的情况,过去从来没有过,我担心山东的事情很大,很严重,陛下极为生气,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小心。” 孔拯低声道:“就算问题很严重,我等都被陛下问罪,也绝对不能让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那帮人好过,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把他们拉下马,决不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我知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周江展示了一把自己带来的重要的“证据”,又说道:“但是我还是担心,这一次咱们可能要元气大伤,但是最艰难的情况下,也务必要保住您礼部尚书的职位,只要这个职位还在,一切就还有希望。” “但愿不要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孔拯沉默了一阵子,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八百四十三 这就是你给我推荐的济世之才! 其实孔拯心里是清楚的。 如果真的到了极端情况,最好的应对方式是自己主动辞职,以此换取山东系主力部队的留存。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弃车保帅了。 但是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好不容易体会了一把政治领袖的感觉,现在他的感觉很好,有点留恋这样的地位,不太想主动辞职,也不想承认自己不是帅。 所以不管怎么说,直到最后,他都想搏一搏,搏一搏未来的可能性。 当然,苏咏霖秘密回京的消息震惊的不仅仅是孔拯等人,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还有霍建白等人也都被震惊到了。 他们也不知道苏咏霖如此秘密的回京到底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出现在山东,突然间又回来了,没有打招呼,谁都不知道。 皇帝到底是要干什么? 山东怎么样了? 怀着种种疑问,他们纷纷整顿装束,赶赴皇宫。 在进入皇宫的正门口,两拨人撞上了。 孔拯和周江看着站在面前的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当然,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看到孔拯和周江,耶律成辉本想斥责他的愚蠢,但是一想他的终点就在眼前,他也就懒得与之纠缠。 和死人有什么好纠缠的? 而且根据耶律瑾的说法,他已经基本上摆平了那些还愿意为山东系办事的人,他们都为了活命而选择和外族系合作,计划大成功。 既然如此,那就亲眼目睹他们的终结好了。 于是耶律成辉扭头就走,没有和孔拯做什么交谈。 孔拯当然也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和耶律成辉等人争吵,他急着想要知道一切。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尽管手握着他自认为的救命稻草,可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皇帝这一番行动,究竟把山东系的元气伤到了什么地步。 一群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的进入了皇宫,在皇帝的书房,一群人看到了面容平静正在奋笔疾书的皇帝苏咏霖。 “臣拜见陛下。” 以赵作良带头,群臣向苏咏霖见礼。 苏咏霖没抬头,继续提笔写着些什么。 “为赵相公赐座,我不在中都的时候,相公辛苦了。” 身边的十分宦官立刻搬了一个锦墩儿给赵作良,请赵作良坐下。 “为陛下办事,乃老臣的本分,老臣谢陛下恩典。” 赵作良谢过苏咏霖,缓缓坐下。 而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只能站着。 接着就是一段令人难以忍受的诡异的安静。 苏咏霖似乎不想说什么,只是埋头奋笔疾书。 赵作良也什么都不说,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啥情况这是? 耶律成辉转过头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右都御史孔茂捷,见孔茂捷一张脸无喜无悲,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法部尚书沈格,只见沈格也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这是? 耶律成辉十分忐忑。 比起他,孔拯当然是更加忐忑的那个。 但是皇帝不说话,他们没底气,什么也不敢说。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苏咏霖终于放下了笔,端过一遍的茶杯喝了几口,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群臣。 “此番我离开中都两个多月,诸位臣工尽忠职守,将朝廷政务处置得当,我很满意。” 苏咏霖放下了茶杯,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是我在南巡的过程中遇到的一些事情,让我很不开心,我想,诸位应该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在河南,发生了贪腐之事,我下令调查,牵扯出来四县之地的官员,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波及数个州的地主士绅、富商巨贾,他们贪污黄河工程款,偷盗昂贵建材往外售卖。 那些地主士绅、富商巨贾,或者帮助他们运输、贩售建材,又或者明知这是黄河建材,依然决定购买,完全无视朝廷法度,所作所为,造成三亿多钱的工程损失。” 说着,苏咏霖举起了一叠纸张。 “这些,就是河南犯官的犯罪记录和惩治结果,沈格。” 沈格上前一步。 “臣在。” “你负责把这些记录着人刻印,分发给每一名朝官,有多少,刻印多少,我要每一名朝官都知道这件事情。” 苏咏霖把手上的纸张递给了身边的内侍宦官。 “遵旨!” 沈格上前接过了宦官递来的纸张。 “河南之事,性质极为恶劣,牵扯范围不小,犯法的官吏数量近百,让我十分痛恨,所以对他们的处置相当严格,没有任何侥幸。” 苏咏霖又端起了茶杯,喝了几口,舒了一口气。 “河南事发之后,我意识到,既然河南有这样的情况,那么山东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情况?于是我就派人去调查,调查了一阵子,你们猜,我得到了什么调查结果?” 苏咏霖这话说出来,底下臣子们的心理活动那是相当的丰富多彩。 孔拯和周江等山东系官员直接愣住。 不是燕云系或者外族系的人要搞他们吗? 不是因为他们的告密所以才有这件事情的发生吗? 是因为河南的事情牵扯到了山东,所以山东才会爆雷? 啊?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也相当惊讶,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起因居然是河南发生了贪腐案,他们谁都不会特意在河南搞事情,只能说河南的事情有偶然性。 而这个偶然被皇帝发现了,于是酿成了山东的必然。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那山东系的那帮人…… 耶律成辉把目光投向了孔拯,只见孔拯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并且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他。 好家伙,这误会实在是有点…… 一种尴尬的氛围萦绕在两人周边。 但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苏咏霖再次出声了。 “山东的状况,数倍于河南。” 苏咏霖拿起了另外厚厚的一叠纸张,开口道:“河南官员加在一起贪腐三亿多钱的工程款和建材,而山东,你们猜猜,多少钱?” 孔拯等人的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十四亿。” 苏咏霖冷笑着说道:“十四亿钱,诸位,十四亿钱,被贪污的工程款和建材算在一起,足足十四亿钱,东平府,济南府,棣州,滨州,淄州,益都府,工程沿线各州府,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干净的。 东平府尹陈雒,棣州刺史朱文宪,益都府同知崔智,等等等等,都是执掌一方权柄的朝廷命官,是我亲自签署命令交给吏部核发的,都是我任命的官员,现在,打的也是我的脸。” 孔拯为首的山东系大佬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感觉到了真实的恐慌情绪。 皇帝是真的生气,真的恼火,所以声音才越来越低,而不是越来越高。 就孔拯自己对苏咏霖的了解来看,声音越来越高就是虚火,不是真正的生气,只是故作姿态而已。 但要是声音越来越低,貌似冷静,就会迎来真正的爆发。 到时候,迎接在场山东官员的就不是什么简单的雷霆震怒了。 因为众所周知,山东地方的官员都是当初山东系大佬们靠着给皇帝捐款捐物推动辽东移民计划换来的。 他们费了老牛鼻子劲儿,花了大量钱财,才换取了皇帝对山东地方政权的部分松手,同意本地人办本地事,给他们一定的自主权。 可以说这场贪污行动就算没有他们的直接参与,也有他们的背后推动,他们绝对脱不开干系——如果牵扯真的很大的话。 孔拯的心跳陡然加速。 果不其然,就在孔拯心跳加速的时候,苏咏霖如同沉寂已久的睡眠火山骤然苏醒一般,怒吼一声,一甩手把手上的一叠纸砸向了孔拯。 “这就是你给我推荐的济世之才!” 八百四十四 孔氏自己给了他这个机会 苏咏霖是练家子,战争时代也曾浴血厮杀,所以那一甩手用劲很大。 厚厚一叠纸张稳准狠的砸到了孔拯的脑袋上,给他砸了一个趔趄,官帽应声落地,他本人差点没倒下,而那叠纸也散落一地,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孔拯心中的恐惧全面爆发,于是赶快跪了下来。 周边群臣也被皇帝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尤其是山东系官员,吓得脸色发白,惊恐万状,好几人跟着孔拯一起跪了下来。 苏咏霖站了起来,怒目圆瞪,怒气如燃烧弹爆炸一般轰然炸开,极为骇人。 “把这些都捡起来看看,用你的眼睛给我看清楚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些什么人干出来的什么事!济世之才,王佐之才!一个个的都是惊才绝艳啊!捞起钱来,那真是远超我的想象啊!” 苏咏霖怒火之下,孔拯连忙捡起了地上的纸张翻看。 入目所见,全是山东地方官员的贪腐罪状,全都是某年月日贪腐多少钱款和建材的罪状,甚至还有些互相勾结一起犯罪的,牵连人数非常之多。 而更让孔拯感到恐惧的,莫过于罪状最后的处置批示。 那是已经处理完毕的批示,意味着处置已经落实到位了。 抄家,罚款,斩首,入狱。 这仅仅只是针对本人的。 还有针对家人乃至于家族的,主要是看家人或者族人到底参与其中多少事情。 参与的少,问罪的就少,参与的多,问罪的就多,牵连面也广。 问题在于贪腐犯罪的官员肯定更加信任自己人,肯定更倾向于用自己人当白手套,帮忙清洗赃款,储藏赃物之类的。 于是这些被牵连的家人和族人多被发配到边疆偏远地区从事苦工,每个月的收入有六成要偿还官员贪腐的国家债务,一直到还完为止,或者到家族灭绝断绝传承为主。 官员是如此,官员的家人族人是如此,那些帮着他们处理赃款赃物的地主士绅、富商巨贾也是如此。 有些官员做坏事不想让家人知道,就用交好的地主和富商帮忙操作,一个官员犯事往往能连带出三五个地主士绅、富商巨贾,每个人身后都是一个家庭乃至于一个家族,牵连者数十、上百。 只是一瞬间,孔拯的背后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开始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这些人都已经被处置完毕了,也就是说…… 他们的老巢已经崩了? 捡起其他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观看的曹凯、周江等人看着看着也看傻了,被皇帝那恐怖的处置方式给看傻了。 真就全部处置掉,一点都不留下来的? 这……这未免下手太狠了吧? “你们也都看看,别闲着,捡起来看看,都看看这是些什么样的人做的什么样的事情。” 苏咏霖命令其余各部官员也把这些纸张捡起来看看,于是众人纷纷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拿起来观看。 耶律成辉拿起来一张,一看,吃了一惊。 他发现这上面记录的是济南府尹张学道的犯罪纪实。 上面讲述了张学道通过一个妖艳的变态戏子勾引了济南府的复兴会黄河工程部主任邱稻,这个戏子又十分精通勾魂夺魄之术,把邱稻完全控制住。 邱稻被控制住之后,就帮助张学道隐藏他贪赃枉法的事实,不断给他提供便利,让他轻松挪用公款过关,以至于济南府国帑损失巨大。 苏咏霖对张学道的处置是斩首,家人朋友直接参与此事者一并斩首,余者发配边远地区从事苦工偿还国帑,并且禁锢四代子孙不准参与科举考试,直接断绝其翻身可能。 如此处置方法,实在不能说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残酷。 耶律成辉感叹之余,竟然也有一丝丝的恐惧和担忧。 而更让他感到意外和不安的是,他记得,这个济南府尹张学道,还是孔拯亲自向苏咏霖举荐的,说山东官员以张学道为先,说他能力强,品德高尚,一定会是一个治理地方安抚百姓的好人选。 然后苏咏霖相信了他,任用他做了济南府尹,结果这个好人选居然干出这种事情。 还串联了复兴会的人。 那可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专门负责黄河工程的绝对亲信,为的就是避免贪腐和地方勾结的事情,这可以说是皇帝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皇帝如此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们还是做出来了,甚至于对皇帝身边重视的官员进行了腐蚀,可以说行为十分恶劣了。 也难怪皇帝如此恼火,下手如此凶狠。 耶律成辉咽了口唾沫,看着地上散乱的还没有捡起来的纸张,忽然意识到这一次皇帝对山东的处置可能非常凶残,乃至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耶律成辉的想法没有错。 苏咏霖看着一动不动的孔拯,和那些面色惨白的山东系官员,决定给他们最后一击。 他拿起一张没有扔掉的纸张,走到台阶之下,递给了浑身颤抖的孔拯。 “看看这个。” 孔拯抬起头,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苏咏霖递给他的那张纸,一看。 顿时他整个人就和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了。 这张纸上所写的,是苏咏霖对孔氏的处置。 罪名是图谋造反,处置结果是重要人员处斩,余者按照罪责不同、地位高低予以不同的惩处。 其实苏咏霖一开始还真的没有想到能够如此顺利的把孔氏处置掉,以为会有一番周折。 但是偏偏,孔氏自己给了他这个机会。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因为益都府同知崔智贪赃枉法,而孔府旁支孔帆协助崔智转移珍贵建材。 他用自家的仓库为崔智潜藏建材与贪污的钱款,利用他们的商业渠道帮助崔智把这些赃款清洗干净,然后又输送回去给崔智。 很显然,孔帆是全程参与进去的重要从犯,且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是黄河工地上重要的国家财产,可他仍然这样去做了。 绝对的严重从犯,当然罪无可恕。 苏咏霖抓住机会,趁机下令禁锢孔氏族人,严查曲阜孔氏。 调查的同时,还要统计他们的家产,为之后问罪做准备。 苏咏霖的本意是想要查一查有没有其他孔氏分支帮着其他的贪官污吏处理赃物的,要是发现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加重处罚,否则还要想方设法设计罪名,不利于他的法治建设。 结果没成想一波调查之后,司法人员查出了孔府分支孔挚一家违法私自经营私盐的事情。 他们在孔挚家中的私人庄园里发现了制盐工具,满仓库满仓库的私盐,甚至还有抵抗司法人员调查的私兵。 这些私兵居然主动向前往调查的司法人员发起进攻,随从士兵立刻迎战,将他们全部击杀,最后不仅发现了制盐工具和私盐,还发现了潜藏于其中的兵器、盔甲、弓弩。 这个问题就太严重了。 八百四十五 这不是造反,什么是造反? 孔氏面对的首要问题就是私盐问题。 明律规定还是盐铁官营的,但是明国在官营的价格和质量上做了大幅度优化,普通民众绝对吃得起盐,不会和南宋民众一样为了吃盐愁眉苦脸想方设法。 可以说在大明国内部贩私盐已经没有销路了,如果有人一定要搞私盐,甚至于成本还要高过利润,一旦被官府发现还要严肃问罪,所以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所以唯一还有赚的方式就是把私盐走私到南宋。 南宋盐价超高,很多人都在渴求低价的明国盐,把明国的盐转运到南宋贩卖,利润超高,朝廷财政部盐司专门组织了十几支贩私盐队伍专门做这个生意,每个月都能从南宋那边攫取高额利润,辅助朝廷财政。 苏咏霖很早以前就靠着向南宋贩卖明国盐来补贴军费、财政,获利很大。 朝廷能赚那么多,民间也不会缺少此类有眼光的人,于是向南宋走私私盐的民间行当悄悄的诞生,悄悄的运作,以略低于朝廷一些的售价和朝廷方面争夺这部分利润。 不过因为明廷对这方面的检查较为严格,所以这个行当发展艰难,扩充艰难,只有极少数身家厚实、关系硬实的家族才能尝试进入。 此前,明廷隐约听说有一些类似的消息,但是始终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没想到这一回直接查了出来。 这下可好,贩私盐的罪过在南宋是死罪,在大明国也差不多,需要举族流放到偏远地区做苦工,和贪官污吏家族一样。 这是一大罪名,基本上定下了孔氏的死刑。 结果还有更劲爆的,他们居然还私藏盔甲、弓弩。 一般来说封建王朝很少有禁止民间拥有武器的,刀剑之类的东西民间不说泛滥吧,至少也算是常见。 别说土匪什么的,就算是一些正常营生的卖艺之徒也是可以拥有刀剑的,真要打起来,菜刀也能砍人,所以官方不在乎。 但是盔甲和弓弩就不一样了,意义完全不同。 盔甲可以增强防御力,弓弩拥有远程击杀能力,一旦有了这两样,历朝历代立马将其定义为造反,立刻处置,绝对不能姑息。 所以苏咏霖得知以后,不怒反喜。 这一下,你孔氏是自己主动把刀子塞到了我手里,还很风骚的转过身子露出屁股挑衅我,说我肯定不敢用刀子划拉你的屁股。 那你就看看我敢不敢给你开开眼。 苏咏霖直接下令把孔氏定义为造反之家,由调查改为问罪、清算。 全面逮捕孔氏重要人员,全面控制孔府和曲阜县城,对相关人等进行迅速的问罪、拷打,务必问出他们的【造反计划】。 苏咏霖是认真的,对孔挚一家严刑拷打,很快拷问出了一些帮助他们贩私盐的关系。 顺着关系顺藤摸瓜,拿下了沿海登州、宁海州两个州的部分官员和他们的家族,收缴走私船只三十多只,捣毁私盐制造工场六处,破灭参与此事的大家族七家,收缴走私所得两亿多钱。 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了。 而通过这个窝案,司法人员还掌握了另外一个私盐集团的线索,据说规模更大,现在正在调查之中。 至于孔氏私藏的军械,则是当初混战时期的遗产。 苏咏霖在大明立国之后就颁布了盔甲、弓弩等重要军械的禁令,下令私藏的家族限期交出全部的军械,自证清白。 超过时限之后一旦发现,就按照造反罪论处,绝不姑息。 之前山东也有数个豪强家族拥有军械和私兵,都被柴扬麾下的士兵干掉了,诛灭了三族。 而现在,孔氏居然也有一支分支干出这种事情。 这不是造反,什么是造反? 这就不单单是孔挚一个孔家的事情,也是整个孔氏的事情,兹事体大,苏咏霖亲自参与审判。 审判会议上,孔摠坚决否认孔氏造反,但是当苏咏霖把从孔挚家中搜查出来的制盐工具和军械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无话可说。 “用私盐赚取钱财,还私藏盔甲、弓弩,你告诉我,这不是军费军械,又是什么?” 苏咏霖这属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孔挚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贩私盐的行动更加顺利,关键时刻可以逃避官兵追捕,所以才有如此做法,并没有造反的意思。 真要造反,这几十副盔甲和弓弩也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是按照律法,这件事情是不管本意如何的,只看有或者没有,只要有,一律视为造反,没有什么可说的。 那么名正言顺的机会,难道能放过? 苏咏霖果断判了孔挚死刑,又把整个孔氏拖下水,以造反为罪名,问罪整个孔氏。 之后根据清点的结果,苏咏霖得知孔氏有房屋二百余间,曲阜孔宅规模很大,各类建筑齐全,府内奇花异草飞禽走兽样样不缺,规制堪比宋朝的王府。 其整个家族拥有土地三十一万亩,遍布山东各地,堪为整个山东的天地第一号大地主。 全家族抄出黄金十七万两,白银六十八万两,铜钱数量之多直到苏咏霖离开山东返回中都之前都没有统计出来。 其他的书籍,名人画作,名人书法,珍珠翡翠,异国宝石,还有价值不菲的青铜器、金银器皿等古董,前代珍贵绝版钱币,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能在南宋卖上天价。 家族共有五个分支从事商业,拥有商铺超过七百间,涉及领域包括粮食、布匹、丝绸、瓷器、酒类、餐饮、住宿、运输等等各个行业,商业总资产初步估值超过十五亿钱。 直接在兖州为孔氏服务的仆人、为孔氏耕种土地的佃户已经超过五千,算上其余各地的分支所拥有的仆人和佃户,总人数已然超过万人。 而商业方面的雇员人数也超过两千人,家族名下还有骏马五百余匹,耕牛一千多头,驴子骡子不计其数,车辆、船只共一千余。 拥有如此庞大的家业,尚且不知足,还要更多,需要获得更多,继续扩充家族产业,乃至于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很显然,孔氏的好日子到头了。 “参与贪腐案,私下里贩卖私盐,与国争利,不仅如此,还私藏盔甲、弓弩,孔拯,你们孔氏真的是百花齐放啊,我还不知道,你们居然做了那么多事情。” 苏咏霖阴阳怪气的话语震撼了整个议事厅,大部分与会官员都震惊的看着孔拯。 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消化不了这个重磅消息,就连孔拯自己也是一样。 看着他这个模样,苏咏霖也不打算拖沓,直接下令了。 “孔氏世受国恩,不思回报,反而违法乱纪,协助贪官污吏转移赃款赃物,甚至违法贩售私盐,私藏盔甲、弓弩,意图不轨,图谋造反,罪大恶极,不容饶恕,根据明律,着革去孔拯礼部尚书之职与衍圣公之爵位,下狱论死!” 八百四十六 大明恐怕要有大的祸患了啊! 苏咏霖一声令下,殿外自有卫士上前将孔拯拿下,拖出议事厅。 直到这个时候,孔拯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陛下!臣冤枉啊!陛下!孔氏冤枉啊!没有这回事啊!孔氏不会造反的啊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孔拯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面容扭曲,扯着嗓子几乎喊出了海豚音。 他不断的挣扎,拼命的挣扎,对着前来抓捕他的卫士拳打脚踢,但是还是被强壮的卫士拖走了。 苏咏霖已经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为他说情。 在场的山东系大佬们眼看着孔拯倒台了,大惊失色,连忙跪下来向苏咏霖提出请求。 “陛下!孔氏世受国恩,绝对不会做出造反的事情!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孔部堂为官两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没有任何违法乱纪之举,对陛下非常忠诚,此事……一定有误会!” “陛下,还请陛下宽恕孔部堂失察之错,他……毕竟是孔氏后裔啊!” 曹凯、周江和陈吉昌三名山东系的领头羊一起跪在地上为孔拯开脱,希望苏咏霖不要杀他,要【明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对此,苏咏霖不怒反笑。 “误会?什么是误会?你们告诉我什么是误会?家里私藏盔甲和弓弩是什么误会?” “查封其制盐工场时,工场内居然还有私兵持械攻击司法官员,这叫误会?什么误会?你们给我解释解释?” “明察?你们的意思就是我失察了,这件事情是我错了,对吧?你们说的才是对的,是吧?” 苏咏霖的问题如连珠炮似的让这三人无话可说。 三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实打实的证据面前,他们连狡辩都做不到,更别说他们根本没有胆子直接攻击苏咏霖【失察】。 贩卖私盐和家里藏着军械这种事情放到任何一个朝代基本上都是全家重开的罪行,没得商量。 可是…… 那毕竟是曲阜孔氏啊! 传承前年的孔圣人的家族啊! 就算当今陛下改革科举考试,那……那也毕竟是孔氏啊!就算是隋唐时儒释道三家并行,也从未贬低过孔氏的地位啊! 可是皇帝现在居然要杀人,要破灭孔氏! 这太可怕了不是吗? 虽然十分恐惧,但是曹凯还是决定进言,为孔氏争取一下。 “陛下,孔氏的确犯了罪,但是曲阜孔氏到底不是寻常家族,其供奉孔圣,乃孔圣直系后裔,天下读书人之望,骤然破灭孔氏,恐引发天下读书人恐惧,望陛下三思!” 看着曹凯说话了,周江虽然也很害怕,但是一样决定进言。 “陛下,历朝历代皇帝追封、尊奉孔圣已经有千年历史,千年以来一贯如此,骤然变更,破灭孔氏,对于天下人心之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恐怕会影响大明的稳定,还请陛下三思!” 陈吉昌一看另外两人进言了,他也必须要表态。 “陛下,孔氏虽然的确犯了罪,陛下褫夺其官位、爵位足以,夺取他们的土地、财产也是可以的,但是孔氏不可破灭,他们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实在是不同凡响啊陛下!” 三人一起表态,希望苏咏霖可以改变处置方法,饶恕孔氏。 理由无非是会让天下人感到恐惧,从而影响大明朝的稳定,乃至于引发动乱之类的。 对此,苏咏霖表示很费解。 “天下人……我有一个问题在心中很久了,一直都觉得很疑惑,你们能为我解答吗?” 三人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着苏咏霖。 “在你们心里,天下人是什么人啊?是指天下的读书人,还是只天下所有百姓?” 苏咏霖这个问题问出来,包括三人在内的很多官员都有各自不同的想法。 但是需要回答的只有这三人。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给出了一个答案。 “自然是天下所有百姓……” “天下百姓识字的人很多吗?” “这……” 三人被苏咏霖的问题问住了。 “如果天下百姓都不识字,他们怎么会知道孔圣人的地位有多高?他们怎么会知道孔圣人意味着什么?他们连字都不认识,也没读过书,孔圣人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吗?他们会因为孔氏破灭而感到恐惧吗?会发生动乱吗?你们能解释给我听吗?” 苏咏霖冷笑着看着面容呆滞的三人。 三人哑口无言。 “回答不出来吧?这不就得了,你们自己都承认孔圣人对天下百姓没什么影响力,对他们影响力最大的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官员,或者他们的主家,和孔圣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又有什么影响力? 你们所谓的天下人,其实也就是所有读书人,读过儒家经典自称是圣人门徒的人,这些人才是你们所谓的天下人,那这群人有多少啊?天下百姓有多少人?” 苏咏霖冷笑道:“我告诉你们,熟读儒家经典的读书人也就百万,而天下万民有多少?六千万!你们告诉我,是百万读书人比较多呢,还是六千万百姓比较多?” 曹凯听着苏咏霖的话不对劲,急了,赶快辩解。 “可是陛下,那些不识字的愚民根本不能治理天下,只有识字的读书人才能治理天下,是以历朝历代,没有不重视读书人的!陛下,还请陛下明察啊!否则天下读书人人心不稳,大明恐怕要有大的祸患了啊!” “我倒是不明白有什么大的祸患要来了。” 苏咏霖笑着看向了耶律成辉:“成辉,你说说看,有什么大的祸患要来了啊?我怎么想不通呢?” 耶律成辉面色不改,十分恭敬。 “回陛下,臣不知。” “哦,那元宜,你说说,有什么大的祸患要来了啊?” “回陛下,陛下天威浩荡,大明兵精粮足,威名赫赫,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臣亦不知祸患何在。” 耶律元宜也十分淡定。 苏咏霖点了点头,又问了霍建白。 “霍卿,你说说看,有什么大的祸患会来?” 霍建白微微一笑。 “大明在陛下的治下繁荣昌盛,有什么祸患臣是看不出来的,但是这群丧家之犬的祸患,不就在眼前吗?” “哈哈哈哈哈哈!” 苏咏霖拍了拍霍建白的肩膀,对他的说法相当认同。 跪在地上的曹凯气急,看着外族系和燕云系幸灾乐祸的作态,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把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双手捧着举了起来。 “陛下!臣曹凯,弹劾尚书右丞霍建白、民政部右侍郎韩先令、民政部员外郎耶律义先、财政部员外郎耶律宜兴、尚书省员外郎孙一心、尚书省主事耶律胡都古!”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还幸灾乐祸的燕云系官员、外族系官员纷纷面色大变,看着跪在地上双手举起一叠纸张的曹凯震撼不已。 八百四十七 来吧,一勺烩吧! 苏咏霖皱起眉头,快步走过去,劈手夺过了曹凯手中的那叠纸张,快速翻阅。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大惊失色之余,纷纷把目光转移到了耶律瑾身上,但见耶律瑾一脸惊讶无辜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会发生在这里。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全都愣愣的看着翻阅纸张且面色逐渐变黑的苏咏霖,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是到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议事厅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 没一会儿,苏咏霖抬起了头。 “这些都是真的吗?” 他看着曹凯。 曹凯立刻点头。 “千真万确,全部属实,绝无虚假!臣愿意用性命担保!” 山东系这段时间紧急搜查,确实没查到太多干货,以至于编造了不少谎言。 但是这其中确实有那么些实实在在的干货在里头,确实有那么些实实在在的贪污证据掌握在他们手里。 真的和假的掺在一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这是他们用来决一死战的核弹,现在看来,颇有几分同归于尽的味道。 曹凯的心中也是悲愤的,眼看着就要被痛打落水狗,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成为那个彻底的失败者,而这群可恶的混蛋还能继续光鲜亮丽的高高在上。 那么就大家一起变落水狗,看看谁打谁! 于是苏咏霖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霍建白面前。 感受这皇帝一步步走来的强大威压,霍建白结结实实的咽了口唾沫。 “你的侄子很不错啊,一个区区的财政部员外郎,轻轻松松,半年多就能贪腐千万钱之多,有这回事吗?” 苏咏霖冷笑着把一张纸摁在了霍建白的胸口。 霍建白被摁的后退一步,惊慌之下赶快把那张纸拿过来看了看,一看之下,心凉了半截。 他那个在财政部办事的侄子霍格靠着他的关系,打通了民政部某些官员的渠道,利用财政部给民政部的拨款渠道偷吃回扣,和民政部某些官员分润,大家一起赚钱。 赚得可真不少,半年多的时间,赚了千万钱的回扣,大大充实了家产,走上了富裕之路。 可喜可贺。 财政部是林景春掌管的部门,林景春也的确投入了大量的心血监管,包括设置审计司对所有支出进行严格把控之类的。 但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审计司也不能面面俱到,且下面两个侍郎一个是渤海人李宝成,一个是山东人曹凯,他们也不是政治花瓶,但凡有点什么想做的事情,倒也不是那么困难。 想要彻底监管的确艰难重重。 霍建白的侄子这件事情,苏咏霖在山东就已经通过耶律瑾交给天网军的密报得知了。 他当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正在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林景春,林景春看了以后,原本激动的心情很快冷却下来,并且主动向苏咏霖认错。 “阿郎,我失察了。” “这个事情不能完全怪你,你不是诸葛亮,也不能面面俱到,这件事情我不会太过于责怪你,但是你也有失察的过失,到时候处置起来,你需要受罚。” “我认。” 林景春深吸一口气:“阿郎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是请阿郎允许我把这些钱数完!这对国库来说太重要了,有了这笔钱,大明未来二三年的用度都不会有问题了!” 苏咏霖看着他一副财迷样,无奈的笑了笑。 “数吧,我也没说要把你撤职,这个尚书你还是继续做,但是财政部里不稳定的因素也必须要清除掉,财政是大明的口袋,口袋漏了,就一定要补好,不然一边存钱一边往下掉,这算什么?” 苏咏霖在山东的时候就决定要利用这个事情清洗一下弊病丛生的中都官场,只是没想到曹凯居然主动爆出来了。 这感情好,不用自己主动出手,曹凯就把刀子递给了他。 来吧,一勺烩吧! 霍建白面对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准备,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侄子居然瞒着他做了那么大的丑事。 他怎么敢? 于是他立刻跪下,向苏咏霖请罪。 “陛下,臣不知道此事!臣素来和霍格没有什么来往,臣要负责很多事情,不可能关注一个区区的财政部员外郎!财政部的具体事务也不会让臣来负责,还请陛下明察!” 这话说的倒也是有水平,而且也有道理,霍建白的确不太应该插手财政部的内部运行,他要是真的知道这件事情,他就算是滥权和知情不报、包庇犯罪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罪过,需要出重拳对付。 他只能先把自己的问题处理清楚,让自己脱离危险,避免被苏咏霖的铁拳砸到。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再说,现在根本顾及不到。 苏咏霖没睬他,又走到了韩先令面前。 “那个和霍格合作的民政部员外郎,是你的族人啊,我的韩侍郎,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啊?给你们荫官的待遇,就被你们家族用来挣钱了?还是挣得国库的钱?” 韩先令双目圆瞪,大惊失色,一个大喘气之后赶快跪在地上向苏咏霖请罪。 “陛下明察!臣不知道这件事情!真的完全不知道!” “你是民政部右侍郎,你不知道?” “臣若是知道!必然大义灭亲,直接将犯法族人拿下,交给陛下发落,根本不可能姑息养奸!臣侍奉陛下以来,从来不敢有半点懈怠,此事真的完全不知情!还请陛下明察!” 韩先令以头撞地,似乎是要表达自己内心的绝对悲愤,乞求苏咏霖的谅解。 然而苏咏霖已经不耐烦了。 “够了!一个两个都要我明察明察,我要明察到什么时候?!这是你们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出了问题不检讨自己的责任,反而要我这个皇帝明察,让我来替你们承担责任吗?你们怎么敢?” 苏咏霖怒喝一声:“统统下狱待罪!等待审讯!等待处置!来人!给我全部拖出去!” 苏咏霖一声呼喊,大量卫兵进入议事厅。 耶律成辉、霍建白、曹凯、周江、陈吉昌、韩先令等高官全部都被拿下,一起送入大理寺监狱等待三司会审。 “陛下饶命啊!陛下!臣不知情啊!臣真的不知情啊!” “陛下!臣没有违法啊!臣真的没有违法啊!” “陛下!陛下!” 这些高官显贵们哭着喊着请求苏咏霖明察,请求苏咏霖换他们清白,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或许吧,或许他们的确没有犯错。 但是,这不是什么单纯的反腐,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革命。 这注定了苏咏霖绝对不可能宽恕他们。 他们被拖走之后,议事厅内顿时显得有些空旷了,连说话都有回声了。 “我一时不察,居然让中都、山东都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整个朝廷几乎成为了藏污纳垢之所,而这一切居然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苏咏霖对着剩下来的官员们怒喝道:“不严肃处理是不行的,不严格审查是不行的,山东被我审查一通,审查出了多少脏东西,现在中都的脏东西也不少,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场会议至此差不多就结束了,苏咏霖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议事厅,官员们随后离开。 眼看诸多大佬级人物弹指间被苏咏霖拿下,一个两个颜面尽失,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不知内情的官员们心有戚戚。 尤其是孔氏居然面临破灭的危机,这更让官员们感到无比的震惊。 八百四十八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是孙子义 提领枢密院的孙子义和提领参谋院的辛弃疾在战争时期有旧交,曾并肩作战过,关系素来不错,所以离开皇宫的时候也是走在一起。 出于对辛弃疾的信任,孙子义就向辛弃疾讲述了自己的感受。 “孔氏何等传承悠远的家族,往前倒推五年,我根本都不敢想象能与他们同朝为官,甚至官职与之相当,更不可能想到会有破灭的那一日。 孔氏在山东的势力之庞大,就算是当初的我也是颇有耳闻,当初我家的产业甚至还和孔氏分支有过合作,合作的还挺愉快……现在看来,正是所谓世事无常啊。” 辛弃疾作为深知内情的官员之一,对于孙子义的感受只是笑了笑。 “他们在做出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了,按照明律,陛下对孔氏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倒不如说,这才符合陛下所言【法律如山】,我以为这是合适的。” “倒是没有不合适的,但是我觉得曹凯那厮被拖下去之前说的话也有道理。” 孙子义看了看辛弃疾:“幼安,你也是读过儒家经典的,眼看着孔氏破灭,你对此事就没有一点点的其他感受吗?” “除了快意还能有什么呢?” 辛弃疾笑道:“我一心为陛下,一心为大明国,没有其他世俗的欲望,对于此事,我只会拍手叫好,希望这样的贪官污吏永远都不要再次出现。” “你……你总不能觉得天下读书人都是你吧?” 孙子义无奈的笑了笑,问道:“难道你就不担心他所说的读书人震恐,从而集体请愿饶恕孔氏?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并非不会出现。 以孔氏在天下读书人群体当中的份量,我觉得很有可能,而事情一旦闹大,陛下必然很难应对,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那又如何?难道犯罪者就不该被惩处吗?就因为他们地位特殊,就可以轻轻放下吗?” 辛弃疾心道孙子义是不知道山东已经被苏咏霖收拾的七七八八,山东系官员包括孔氏在内的势力根基都被摧毁了,山东原有的上层社会关系网已经被苏咏霖撕扯的稀烂。 可以说,这不是一场自上而下的政治行动,而是苏咏霖亲自发起的自下而上的革命行动。 在中都山东系能够发动读书人的力量进行反抗之前,苏咏霖已经铲除了他们发动反抗行动的根基,使得反抗行动就算可以发起,也基本不可能引发什么动乱。 因为他们的大本营已经完蛋了,他们可以调动的社会资源已经不复存在,钱粮、铁器、人口等等造反必要的物资已经不被他们所掌控了。 他们现在只剩下他们自己的身体,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他们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打打嘴炮,没什么别的能耐。 他们只是待宰的羔羊,苏咏霖正愁没有足够的理由把他们一网打尽,现在他们要是自己主动跳出来,那不正好? 而孙子义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辛弃疾只是劝说。 “枢相还是不要想得太多,我以为这件事情陛下会严格按照明律来处置,绝不会有徇私舞弊的情况发生,吾等就坐观结局好了。” 孙子义看着辛弃疾,摇头苦笑。 “你可真是太冷静了,恐怕满朝堂如你一般冷静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我没有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济南老家除了祖宅和看守祖宅的老仆什么也没有,家族田产已经全部交公,献给朝廷,我只靠俸禄度日,不贪不偷不抢,行得正,坐得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辛弃疾昂首挺胸,正气凛然。 孙子义顿时无言以对。 辛弃疾的所作所为他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很佩服辛弃疾。 当初苏咏霖攻占济南之时,辛弃疾散尽家财组织军队投靠苏咏霖,等苏咏霖攻破中都之后,提出要把辛弃疾老家的产业买回来还给他,以酬谢他的功劳。 辛弃疾接受了。 但是等拿回产业之后,反手又把产业献给了朝廷,说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老家产业,只留下祖宅和看守祖宅的老仆就可以了,其他的并不需要留下。 他已经将此身献给大明国,已经没什么别的渴求了,只希望建功立业而已,靠着朝廷给的俸禄已经能生活优越,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了。 建国前后,中都官员有不少都在燕云之地购置田产,把家人接过来安家立业。 当时苏咏霖还没有明确禁止官员、商人购买土地,所以这样做的人不少,孙子义也跟风买了一些土地,在中都安家。 但是辛弃疾从始至终都没有买过东西,作为帝国高官,他没有任何私产,只有苏咏霖赐给他的参谋总长的府邸,全家上下只靠他的俸禄朝廷给与的福利生活。 除了辛弃疾之外,当时也有一批高级官员、将领没有购买土地,孙子义也没有在乎,只当他们是高风亮节。 等明律颁布之后,孙子义才意识到他们是有先见之明的,他们做的是对的。 “幼安的操守,我是佩服的,我做不到那么清心寡欲,我喜欢喝酒吃肉,喜欢好玩的东西,这个少不了,我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没有让子弟以我的恩荫出仕。” 历朝历代都有荫官制度,做官做到一定地位的官员都可以恩荫直系亲属子弟一人或两人直接做官,不需要经过考试。 苏咏霖建国之初也没有否掉这个制度,所以朝廷里的山东系燕云系外族系的荫官不少。 这也是建国之初缺少官员不得不如此作为的无奈之举。 但是孙子义没有,当时他的儿子十六岁,他拒绝了恩荫,选择让他的儿子读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堂堂正正搏个出身。 结果洪武二年第一次科举考试孙子义的儿子没有考中,名落孙山,孙子义沮丧之余,依然没有同意苏咏霖的荫官建议,执意要求他的儿子继续读书,反正还年轻。 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无比正确。 现在朝廷如此纷乱,的确不是让儿子出仕的好时机,要是没头没脑的出仕了,谁知道会不会在这一波政治风暴中被牵连? 辛弃疾倒也是觉得孙子义实在是个运气不错的人,苏咏霖在复兴会会议上评价孙子义文化程度布告,觉悟不高,但是难能可贵有知进退、识好歹的特点,这让苏咏霖非常喜欢孙子义。 现在看来,孙子义的种种作为都能让他以非复兴会员的身份精准的避开一些政治风暴,不得不说是他的本事。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是孙子义,不是所有人都能克制自己的欲望,知进退、识好歹。 所以他们终究逃不过苏咏霖的大清洗。 名正言顺的按照法律来的大清洗。 都不需要捏造罪证和理由,直接就能处置他们,就能让他们好看。 还能怎么说呢? 洪武三年六月初二,大明皇帝苏咏霖在中都正式宣布要对整个中都的官僚系统进行一次彻底的摸底,将贪官污吏违法者请扫干净,一个不留,来一场彻底的大清洗。 然后他立刻将命令发布给了法部、大理寺、都察院,严令司法三司组成联合处理团队对这件事情进行严肃的处置。 量刑要重,不可宽仁,否则不足以体现律法的威严,不足以让这群虫豸感受到法律的严肃。 右都御史孔茂捷、法部尚书沈格、大理寺卿蒋成月三人带领各自的队伍组成联合三法司,以最高的法律权威审判被苏咏霖问罪的数名大明朝高级官员。 八百四十九 所以,现在的苏咏霖比较喜欢物理手段 经过一段时间的严格审讯,还有诸多线索的披露,除了这些大佬,朝廷很多部门都有爆雷。 于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吏员约一百五十人被拿下。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除了高级官员数人之外,底下的很多小官充分发挥了小官巨贪的传统艺能,对国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吞吃。 尚书省下达的多项工程命令在下达之后、国帑出库之前就被某些人暗中下手开始吞吃,将官僚的传统艺能发挥到了极致。 其中高级官员大部分是不知情的,但是也有一些知道内幕,却没有阻止,反而暗中拿了好处,作为他们的庇护者而存在。 苏咏霖盛怒之下,下达最高指示,能判死刑就判死刑,绝不姑息。 在这样的指示目标之下,三法司联合团队对犯法官员、从犯官员进行了极为严厉的审讯和判罚。 判处原财政部右侍郎曹凯二十年徒刑,阖家满门发配边疆积石州,遇赦不得返,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判处原礼部左侍郎周江二十年徒刑,满门发配边疆积石州,遇赦不得返,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判处原民政部左侍郎陈吉昌死刑,满门发配边疆积石州,遇赦不得返,子孙四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其犯法之族人陈淼因为贪污黄河工程款五百万钱而被处死,余者一并发配积石州做苦工,以偿还国帑。 判处尚书右丞霍建白革职、徒刑四年,家族荫官全部罢黜,废为庶人,直系子孙两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其犯法之族侄霍格处死,协助他贪污的族人一并处死,余者全部发配到边疆积石州从事苦工,偿还被贪污国帑。 判处民政部右侍郎韩先令革职、徒刑四年,家族荫官全部罢黜,废为庶人,直系子孙两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其犯法之族弟韩厥被处死,亲朋好友有牵连者处死,余者发配边疆积石州。 民政部员外郎耶律义先以贪腐罪被处死,三族有牵连者被处死,余者发配边疆积石州。 财政部员外郎耶律宜兴、尚书省员外郎孙一心、尚书省主事耶律胡都古等因为贪腐主罪或从罪一并遭到惩处,罪行轻者惩罚直系,罪行严重者惩罚三族。 而处置最为严苛和震撼人心的,莫过于对孔氏的处置。 孔氏支系孔帆、孔挚两支被毁灭,这两人被斩首示众,其家中很多男丁因为参与犯罪而被处决,余者全部发配积石州。 孔氏主系孔拯、孔摠两支基本上也遭到毁灭。 孔拯作为孔氏话事人,明知家族弊病而不通报,作为帝国高官而徇私舞弊,于是被判处三十年徒刑,基本上可以宣告政治生命和生理生命的终结。 孔摠作为曲阜县令和孔氏家族的事务负责人,明知家族弊病而不上报,罔顾国恩,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和孔拯一样,没什么未来了。 其家族中人经过审查之后,发现有犯法之人,不是被处死就是被判处徒刑,余者因为牵连过重而悉数发配积石州。 整个孔氏主脉阖家满门没有一人被宽恕,就连散布在外地的支系也因为这些关系被苏咏霖下令一网打尽,一个不剩。 与他们有关系有合作的人家也基本上都遭到了严苛的审查,但凡有问题的,一网打尽,绝不姑息,誓要把孔氏在山东的全部痕迹一口气抹干净。 当然,孔氏家族的财产,包括钱财和不动产等等全部进入国库,商铺全部没入国库,佃户全部进入民籍,家中仆役全部从良,回归民籍。 因为特事特办,这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超过一个月,孔氏及其仆从者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在一个月内就被朝廷的暴力机器肢解干净。 而与之相关的山东上流社会圈子也在接下来三个月之中被明廷肢解干净,吃进肚子里消化的一干二净,幸存者百不余一。 皇帝轻描淡写的在山东行省的范围内把孔氏家族抹掉了,这个家族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痕迹最严重的曲阜县内的所有孔氏存在也被抹掉,连家族藏书都被押送中都国家图书馆予以收藏,孔氏祖宅也被拆掉,内里所有物品都被押解送往中都。 苏咏霖打算在未来,于中都城内开办一个国家博物馆,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在博物馆内供天下人参观,让他们了解这段荒唐而又合理的岁月。 这将是一段历史,一段见证,一种文化的痕迹,而不是一种权势的、宗教的象征。 这些曾经秘而不宣的东西,终究不是孔氏子弟亲手制造的,所以终究应该回归到它的真正创作者的群体当中去,成为文化的一份子,而不是权力的一份子。 孔氏及其所代表的封建权势从这一刻开始走向了末路和终结,而与之相对的,以对孔氏的处置为代表的这场反腐风暴中,被查出犯罪的官员吏员遭到明廷毫不怜惜的处置。 一旦犯罪,最轻也是直系子孙两代人不准参加科举考试,最严重的则是四代人不准参加科举考试,基本上等于家族灭亡。 罪犯大批量被流放到边疆军镇积石州,将在戍边军队的看管下从事最为辛苦残酷的劳役,以此赚取血汗钱偿还国帑,作为他们贪赃枉法之惩戒,并且有杀鸡儆猴之功效。 苏咏霖以这场反腐风暴宣告天下,在大明朝犯罪,就要做好牵连子孙的准备,你们在选择之前,要先想一想自己的子孙后代! 怀着如此的决议,苏咏霖没有在意任何的反对声音,出动中都驻军燕云兵团在京城内大量搜捕、押解犯法者,将他们一网打尽。 有趣的是,当苏咏霖派人进入中都孔府抄家的时候,中都孔府外出现了五十多名儒生,他们散乱着头发,光着脚,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让前往抄家的司法人员进入。 每当有司法人员要进入的时候,这些儒生就扑上来死死抱住司法人员的腿,不让他们进去,嘴里哭喊着什么【孔圣不存,国将不国】之类的话语引来大量围观者。 主持清算的孔茂捷立刻下令司法人员将这五十多名儒生全部逮捕,将他们投入监狱。 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儒生们的行动,不久,又有一百多名儒生出现在孔府门口,阻止司法人员对孔府的清算。 孔茂捷亲自坐镇孔府,将他们全部抓捕。 而这些儒生显然不怕。 一个被抓到孔茂捷面前的儒生对着孔茂捷怒喷。 “千年以来都没有人会做的事情,你却做了,这是对圣人的不尊敬!圣人在天之灵!会惩罚你的!会惩罚你的!” 孔茂捷冷着一张脸,毫不动容。 “我快饿死的时候圣人也没来救过我,从那时起,我就不信圣人了,他要来就来吧,来了,我就把他下油锅炸了。” 儒生目瞪口呆,直到被捆起来带走,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咏霖并不能确定这是有人暗中指使还是这些儒生自发的行为。 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在挖掘的是所有儒生的根基,兔死狐悲之下,是能让一些人失去理智,乃至于用命去维护自己的利益的。 对于这种行为,过去的苏咏霖倾向于用政治手段打击,杀人诛心,但是现在他想了想,这样做只是把问题延后了。 还不如让他们一起冒头,一起清洗,一并解决掉。 说到底,这是革命,不是权斗,讲究的是清算,而不是打击。 所以,现在的苏咏霖比较喜欢物理手段。 ———————— ps:推荐一本不错的书《我的蒸汽大明》,挺有意思的,一个走歪了路点歪了科技点的大明,竟然也有不一样的风采,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pps:月中了,求一波月票和推荐票。 八百五十 一个都不要放过! 儒生们阻止司法人员对孔氏抄家的行为一直都是孔茂捷在打击,是他将这些儒生全部抓起来投入监牢关押起来的。 但是这儒生却是越抓越多。 他越是抓捕,来的人越多,他越是打击,来的人就越不害怕他,越来越多的儒生指着孔茂捷的鼻子痛骂他不尊敬圣人,总有一天会遭到上天的降罪。 孔茂捷自从差点饿死之后就不再相信上天了,他只信苏咏霖,报应什么的他也不相信,这些儒生的精神攻击对他没有用,但是这些儒生的妨碍公务的行为让他非常不爽。 一开始是五十人,后面是一百人,在往后是一百五十人,现在变成了两百人。 为了筹备洪武五年的科举考试,很多考生现在正在中都求学。 洪武五年科举考试改制,考试内容也会和洪武二年的考试内容完全不同,所以很多山东儒生家族一边反对科举考试改革,一边又把子弟往中都送。 没办法,目前只有中都有针对科举考试革新内容进行补习的补习班。 所以这些家族就让他们这些洪武二年通过选拔考试但是没通过最终考试的子弟一边温习旧有的功课,一边在中都学习新的科举考试内容,以免竞争不过其他考生而落败。 于是现在聚集在中都的各地考生数量很大,基本上都是洪武二年通过各地选拔考试但是没通过最终考试的学子。 按照科举考试的规定,他们拥有不必参加下一年度地方选拔考试的资格,就能参加在中都举行的考试,所以他们都不留在家乡,而是聚集在中都备考。 其中尤其以山东学子的数量最大,而儒生的数量当然也非常多。 早前山东反腐案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就非常震惊,纷纷去信家乡询问消息,现在消息还没有得到,却惊悚地看到孔氏遭到打击,甚至皇帝还要抹掉孔氏的存在。 震惊之余,这些山东儒生有相当一部分都出离的愤怒。 说起来,孔氏对这些旅居在中都筹备考试的山东儒生还是不错的,为他们牵线搭桥介绍老师,给他们准备靠谱的教辅材料,鼓励他们拼命刷题以卷死其他地区的考生。 他们相信他们山东的儒生们拥有强大的学习能力,一定可以卷死那些化外蛮夷。 因为这层关系,儒生们对孔氏相当感激,如今孔氏遭逢大难,当时就有一些热血的要站出来保护孔氏,甚至还有人喊出了誓与孔氏共存亡的口号,冲到了孔府门口和官府作对。 然后全被抓了起来。 其他儒生多有一些考量,但是眼看着皇帝没有进一步的打击命令,没有对他们最顾忌的生员身份下手,于是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们纷纷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能努力冲锋救下孔氏,未来声名大噪不是梦想。 就算孔氏完蛋了,他们有着为孔氏冲锋陷阵不惧官府打击的【刚直】声望,对于未来的仕途也有好处。 怀着种种考量,一批一批的山东儒生强行忍耐自身的恐惧,与威名赫赫的中都鬼见愁孔茂捷作对,然后被投入大牢。 很显然,中都鬼见愁不是好相与的。 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打击是不能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只会助长他们的胆量,让他们继续前进。 于是没几日,这些儒生就开始到都察院、法部和大理寺衙门口抗议去了。 他们成群成对的在都察院、法部和大理寺门口坐下抗议,高喊反对口号,要求三司放人,要求三司重审对孔氏的处置,要求三司注意孔氏在历史上的历史地位。 孔氏或许看上去没那么起眼,但是他们奉祀着孔圣人! 没有孔圣,国将不国! 这是他们当中最激进的一群人的口号。 时间缓缓推移,到了六月中旬,苏咏霖还是没有严惩这些儒生的命令。 而就在此时此刻,三司发起了对中都儒生群体的行动——不是针对他们抗议的这件事情,而是针对山东犯法家族的后续审讯。 如果他们有子弟在中都,则这些子弟也要被处置,需要一起送到积石州。 之前三司忙的天昏地暗,一时间顾不上,现在山东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案件审理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押解行动了。 于是中都的三司人员也随之开启了对中都山东儒生的甄别和逮捕,以及进一步押解行动。 随着行动的开展,关于山东大量家族遭到问罪和破灭的消息在山东儒生群体中传播,大量儒生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彻底被点燃。 不断看着身边好友被三司官员带走,一去不复返,他们惊恐万状,事关切身利益,事关老家安危,事关父母亲人,他们怎么能坐得住呢? 于是他们更进一步,派出代表闯入三司府衙,要求三司给个说法,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家人怎么样了。 没事当然好,但是如果有事,就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罪,凭什么要如此严苛的处置。 怎么就流放积石州遇赦不得返了? 他们继续阻挠司法官员处理公务,乃至于出现成群结队和司法官员对抗的情况,还有极个别人和司法官员拳脚相向,暴力抗拒。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深谙苏咏霖目的的孔茂捷面对着底下十好几个面色难看的部下,终于松了口,点了头。 “可以了,他们打人,暴力抗法,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全然不同,诸位,不用忍耐了,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起来,中都监狱撑爆了就用城外驻军的军营!” “都御史,真的要这样做吗?” 一名部下疑惑道:“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请示陛下?” “不用,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孔茂捷一挥手:“抗拒抓捕的,允许使用武力,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记住,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都不要放过!” “喏!” 部下们纷纷领命,杀气腾腾的冲出了都察院——说到底,这些都察院的都察御史们有好些个都是军队里转业过来的,接受过明军正规的军事训练,论打架,这些儒生还真不是对手。 和孔茂捷一样,法部尚书沈格与大理寺卿蒋成月同时下达了准许司法人员抓捕暴力抗法之儒生的命令。 但是实际上,所有的命令都指向一个目标。 所有参与抗议的儒生,或者是其他什么心思不纯的地方人员,全部抓捕。 然后连根拔起。 苏咏霖要一口气把山东儒生的根基摧毁,重塑山东,进而彻底拔掉儒教对大明国的影响。 他们休想把这件事情渲染成第二次焚书坑儒,苏咏霖根本不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他们将在积石州的苦寒岁月之中永久的成为历史的尘埃,永远都别想重新回到主流视野当中。 未来大明帝国如果进一步西征,扩充疆域,他们也会随着军队的脚步前往更加西边的地方,说不定还会有幸前往诗仙李白的出生地碎叶城瞻仰李白留下的痕迹。 八百五十一 与旧时代的决裂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到了该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于是三司司法官员和吏员全面出动,与苏咏霖调归指挥的燕云兵团士兵一起,开始了针对山东系儒生的大规模抓捕。 这一次抓捕的规模相当庞大,司法官员们带领士兵把儒生们的聚集地、住所全面包围。 不管惊恐的儒生们如何抗拒,士兵们一拥而上,毫不留手,也不管他们是否反抗,上去就是用携带的木棍将他们打翻在地,捆起来,抓捕归案。 儒生们再怎么抗拒,也不是士兵的对手,更何况苏咏霖调拨一万名士兵发起行动,儒生的数量虽多,但是也没有到一万,数量上远不如士兵那么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冲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儒生们冲的七零八落。 儒生们大乱,四散奔逃,有的往街上跑,有的往房屋里跑,有的甚至想要跳到井里面或者爬到树上躲避抓捕。 这没用,士兵们跑得更快,很快就把奔逃的儒生击倒在地,将他们抓捕。 而跳到井里或者爬到树上的儒生也逃不过去,被士兵们拎上来,或者拽下来,摔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不已。 有些居住在房屋里或者旅店里的儒生为了躲避抓捕,用重物堵塞房门,不让士兵们进入,然后是试图跳窗逃跑。 外面被阻挡的士兵们则选择破窗而入,将房中儒生直接压倒在地,捆起来,抓捕归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儒生们终于意识到朝廷不再容忍他们,皇帝不再容忍他们。 他们感到了恐惧,感到了对未来的浓浓的恐惧。 他们大声的哭喊,或者认错,或者求饶,或者嘴硬要求士兵们不准冒犯他们这些尊贵的读书人,但是等待他们的只有无情的打击。 都到这个地步了,读书人或者不是读书人还有什么意义吗? 一个又一个儒生被抓捕归案,一个又一个尊贵的读书人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他们的时代结束了,未来,不属于他们。 洪武三年六月十九日晚间,这个中都城监狱爆满,根本装不下被抓捕的近万名儒生,于是一大批儒生被军队押解着前往城外的军营关押,等待处置结果。 孔茂捷、蒋成月和沈格站在苏咏霖面前,等待苏咏霖的最后决断。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立刻进行甄别,但凡是家族有贪污罪行的,依法处斩、判刑,目前没查出来有犯罪的,问清楚籍贯,抄家,抓捕,全部押解往积石州! 记住,现在是革命阶段,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对于这帮人,无论他们表现的多可怜,都要记住,他们是吸食百姓血汗成长起来的上等读书人,不存在与我们和解的可能性。 所以对待他们,唯有打击到底,清算到底,决不妥协!我要求山东地方的复兴会分会全部行动起来,村农会,乡农会,还有村民自卫队们全部发动起来! 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应该为了他们正在被压迫剥削的苦难兄弟姐妹们拼一把,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与过去的一切肮脏污秽彻底决裂!” 苏咏霖捏紧拳头下令,孔茂捷等三人立刻领命。 革命的攻坚时刻已经到来,苏咏霖决定对儒生群体发起降维打击,对山东发起第二次也是真正的大清洗。 对儒生家族,地主豪绅家族和富商巨贾家族发起全面打击,对山东进行全面清洗,彻底完成对山东的改造。 对于这块他的起家之地,他已经容忍了太多太多,而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容忍下去。 山东儒生可以说是他的政权最不能容忍的一批人,他要在此后全面推广复兴会的思想,以此取代儒家思想成为大明的官方指导思想,这群掌握儒家思想的人上人必须要铲除干净。 与之相比,燕云系也好,外族系也好,还有关中的地主豪绅、旧官僚旧军官等等都是皮肤之患,流于体表,肉眼看得见,只要动手铲除就可以。 思想上的侵蚀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时候把复兴会的行动进行到底了。 这是对旧时代的打击,是与旧时代的决裂,也是明政权的一次自我清洗、革新,将从旧时代带来的寄生虫们全部扫除干净,轻装上阵,迎向未来。 苏咏霖同时要求复兴会的监察部行动起来,专门盯着自己人。 在这场行动之中,但凡有流露出不对劲苗头的自己人,也将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打击。 比起外敌,内鬼更可恶,更可怕,这一点,苏咏霖深有体会。 苏咏霖果决的行动震撼的不仅仅是被抓捕起来的儒生群体,还有躲在他们后面煽风点火试图扭转朝廷决断的山东系残余势力。 苏咏霖一出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他们全部扫灭。 孔拯等山东系大佬被解决之后,残余的一部分山东系官僚暂时没有被处理,对于失败的局面绝不甘心,试图搭救大佬,挽回局面。 至少要保住山东系的基本盘。 于是他们想方设法忽悠儒生冲在最前面,自己躲在后面,试图坐收渔利,认为朝廷再怎么凶狠,皇帝再怎么果决,也不敢对山东儒生群体发难。 因为人数太多了,而自古就有法不责众的传统,所以皇帝很难对那么多儒生下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他们没想到皇帝如此果决,且他们的行为也被天网军密探侦查到了。 收网的时候一到,司法官员立刻带领士兵们冲向这些山东系官员的居所,将他们纷纷抓捕归案,一波清洗几乎荡平了朝中所有的山东系官员。 就剩下小猫两三只,因为实在没什么地位,也很老实,没有犯错,这才被放过。 当然,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政治上的建树了。 六月二十五日,针对山东系和山东儒生的抓捕行动渐渐接近尾声。 被抓捕的山东儒生和官吏没有得到赦免的,全都开始了押解积石州发配的流程。 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比艰苦的环境和极为繁重的建设工作。 为了今后的西征计划,苏咏霖需要把积石州打造为重要的前进基地,这就需要大量的基础设施,而以当地的人力物力显然是办不到的。 这些被流放过去的劳动力将成为建设积石州的主力。 而与此同时,腾出手的司法三司对外族系和燕云系的清洗也同步展开。 按照大规模审讯之后得到的诸多线索消息,还有山东系罪臣为了减轻刑罚而提交的资料,司法三司确定了一批燕云系和外族系的违法犯罪之人,对他们进行了逮捕和审讯。 比如之前被撕咬出来的耶律义先、耶律胡都古、孙一心等人。 这些人都是燕云系和外族系的中坚成员,年轻有活力,在金国时也有一定的官职,拥有行政能力,是这两个派系的基本盘。 而以他们为代表的一群中坚成员被司法三司拿下审讯之后,燕云系和外族系的势力也遭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 比如燕云系大佬霍建白家族就被苏咏霖连根拔起,霍建白本人虽然没有大的罪过,但是受到了族侄霍格的牵连,被拿下了。 另一个大佬韩先令也遭到了族人的牵连,被拿下官职,失去了政治地位,本人还因为收下了侄子的礼物,要服刑。 燕云系遭到沉重打击,上层和中层大量被罢黜、拿下,派系势力几乎一蹶不振。 至此,山东系全军覆没,燕云系一蹶不振。 姑且还能算保持势力的,唯有外族系了。 八百五十二 爆破手耶律瑾 与惨遭清洗的山东系、燕云系大佬们相比,外族系的大佬们似乎还是安全的。 之前的风波中,被拿下的外族系官员都是些鸡鸭猫狗,没什么太大的权势和地位,不至于影响到外族系的根本。 他们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外族系将成为这场反腐风暴暨大清洗之中除了元从系之外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派系。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甚至为此感到相当庆幸,认为他们到底是挺过来了。 但是在七月初二日,外族系重要成员、礼部右侍郎耶律瑾忽然实名向皇帝苏咏霖上表,称外族系首脑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结党营私。 他说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利用他们很早跟随苏咏霖的资历,在朝廷中联合一批后来加入进来急切需要抱大腿的外族系官员组成一个政治联盟,抱团对抗山东士人。 他们只是皇帝陛下的部下,在职位上并没有号令各部门的资格,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他们各自都有强大的号召力。 比如耶律元宜以民政部尚书的职位,却能号令财政部和礼部的一些官员办事。 耶律成辉作为尚书左丞,也能号令各部门的外族系官员为他办事。 他列举了一些他所知道的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利用其他部门内的派系成员办事的实例,将此捅给了苏咏霖知道。 他最后说,这些结党营私的行为我之前都知道,但是都没有告诉皇帝陛下,这是我的罪过,现在我希望可以将功补过,将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部告诉陛下知道,绝不让陛下被别有用心之人蒙蔽。 哪怕他为此被他人埋怨,他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只忠诚于皇帝陛下,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有包庇之心。 此事一出,损失较为严重但尚且没有面临覆灭危机的外族系直接被爆破手耶律瑾引爆炸弹,外族系瞬间自爆。 被耶律瑾点名的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以及一系列中层、基层外族系官员一个都没能逃掉,被盛怒之下的苏咏霖全部拿下,投入监牢交给司法三司严格审问。 务必要把他们结党营私的结果问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行为比起贪腐之事更加让皇帝感到愤怒、忌讳。 有些事情在政治场上属于公开的秘密,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坏事。 就好比外族系、燕云系和山东系这几大派系,没人会相信皇帝不知道这几个派系的存在,甚至是客观存在,但是皇帝一直都没有动手,就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因为没人捅出来,没人把这件事情公诸于众,大家就很默契的视若无物,就当不存在,问谁谁都不说,来往过密就说是朋友。 我当个官还不能交个朋友? 这很正常不是吗? 但是一旦有人捅了出来,一旦有人把这些事情放在阳光之下让人观摩,让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什么人和什么人抱团在一起形成政治同盟对抗外人,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结党营私一旦成为了公开的事情,就必须是人人喊打的局面,否则国家就将陷入极为剧烈的党争,政事就将极其正常的沦为党争的附庸,沦为党同伐异的利刃,而不是造福民众的福祉。 这非常危险。 至少一个有理智的皇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谁敢跳,那就一刀过去砍死他。 作为一个【有理智】的皇帝,苏咏霖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于是果断砸下铁拳,把这群人砸的七荤八素要死要活。 耶律成辉的尚书左丞被罢免,耶律元宜的民政部尚书被罢免,下面一群官员的职位也被罢免。 他们没有明确的罪行,所以不能按照明律来惩治,但是越是不能用明律来惩治,就越危险。 明律好歹是放在阳光下给人看的,怎么惩处都有明确的要求,但是如果不按照明律来处置,那么危险性就大大加强了。 于是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以及所有牵扯进此事的外族系官员全部被废为庶人,发配积石州,从此不准返回京师,本身的全部福利待遇也一并砍掉,他们的子孙两代人将遭到禁锢,坚决不准参加科举考试。 苏咏霖没有再次会面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只是听说这两人痛哭流涕,向三司的官员苦苦哀求能够再次见到苏咏霖,并且向他解释一些之前没有得到解释的事情。 他们希望可以通过解释让苏咏霖收回成命,避免这种最坏的结局,他们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可以向皇帝解释的,只要解释,皇帝一定可以理解他们的不容易。 所以他们苦苦哀求,甚至抱着司法官员的大腿,连尊严都不要了。 但是这种请求被残酷的拒绝了。 苏咏霖没有接受他们的请求,他觉得这是毫无必要的,他们和他们的家族没有遭到清洗与处决就是苏咏霖给他们最后的温柔。 但是积石州之路他们必须要走上去,别无可能。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彻底绝望了。 他们没想到他们数日之前还是帝国高官显贵,手握权柄,呼风唤雨,结果数日之后,就成为了阶下囚。 政治居然是那么恐怖的事情吗? 帝国高官居然转瞬之间就能成为阶下囚吗? 随后,这两人如梦初醒般痛骂耶律瑾,用他们所能想到的全部肮脏恶毒的语言怒骂耶律瑾,恶毒的诅咒他。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被勒令两天之内出发前往积石州。 当然,作为特殊优待,他们不用从事苦工,他们的任务是屯田,他们需要种田耕地,生产出足够多的粮食来养活他们自己,并且还要提供给朝廷足够的粮食份额。 这已经是优待了。 七月初四日一早,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以及他们的家族被燕云兵团的士兵押送前往积石州,他们出发的非常仓促,只能做最基础的准备,大部分家产也都不允许带走,能带走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算作最基础的生活费。 他们大部分人只能用双腿行走,只有少数老人才能得到乘车的资格,为此官府特批了他们两头骡子,作为他们的特权。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作为罪人需要带着枷锁,面如死灰一般的向城门前进。 离开城门的时候,两人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熟悉的中都街景,仿佛是要把这最后一幕刻在脑海里一样,生怕这一次刻不进去的话,就会在漫长而痛苦的西陲岁月之中被遗忘。 燕云兵团的士兵忠实的执行了押解命令,驱赶着他们快速离开,不准他们多做停留。 离开城门之后没多久,在城西的一座小亭子里,单人独骑的耶律瑾在此等候。 他准备了一桌子酒菜,似乎是等在这里为他们送行。 负责押送这两个家族的军官上前询问,耶律瑾出示了苏咏霖给他的令牌。 “这是陛下允许的,特事特办,要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还请通融。” 军官见了令牌,拿给身边的指导员看了看,指导员点了点头。 “最多半个时辰。” “多谢。” 耶律瑾谢过了军官和指导员,又从怀里掏出苏咏霖赏赐给他的银块想要感谢他们。 结果押解军官和指导员见了,连连摇头退却,快速离开,似乎看到了什么避之不及的可怕事物一般,生怕与之有什么粘连。 他们很快就去到一旁命令押解军队把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带来了。 耶律瑾愣了愣,倒也无能为力,只能把银块收回。 八百五十三 我们在积石州等你!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很快就被带来。 两人看着面色淡然的耶律瑾,心中如有万丈高的怒火一般,若不是枷锁在身,他们一定会扑上来把耶律瑾撕碎。 “你这个叛徒,居然还有脸来见我们?” 耶律元宜怒斥道:“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睡在你的皮上!你还有脸来见我?” 耶律成辉相对冷静一些,但也没冷静到什么地方去。 “你别以为现在你在看我们的好戏,就你这种叛徒,我就在积石州等着你过来!我等着你!” 耶律瑾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此去积石州,山高路远,这一次见面估计就是此生最后一次了,彼此之间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大怒,几乎就要扑上来揍他。 耶律瑾伸手阻止他们的冲动。 “都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此时你们痛殴我,又能如何?不如坐下来,喝杯酒,吃口肉,对了,这可是你们最喜欢的醉香楼的酒菜,最后吃一次,记住这个味道,也是很难得的体验吧?” 看着耶律瑾脸上莫名的笑容,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气的快要爆炸,可耶律瑾已经走到亭子里的石凳旁坐下,伸手邀请他们落座。 两人互相看了看,最后纷纷长叹一声,走上前落座。 “你要我们怎么吃?我们可是带着枷锁呢。” 耶律成辉冷冷地看着耶律瑾。 耶律瑾失笑。 “也是,也是。” 于是他请来方才的军官,请他为两人暂时解开木枷,只留下铁索,好歹让他们能吃顿饭。 “以防危险,我就派人在不远处看着。” 军官生怕这两人闹事,于是派了腿脚灵活的士兵在不远处盯着,尽最大努力留下私密空间给这三人。 他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 卸下木枷的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依然神色不善地看着耶律瑾,似乎很想动手,耶律瑾见状,伸手为他们布菜。 “都到这个地步了,打我还有什么用呢?那边还有军兵看着,打我,可连最后一口肉都吃不到了,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阴阳怪气的话气的两人一佛升天二佛出鞘。 还是耶律成辉冷静一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狠狠地咀嚼,就像是在咀嚼耶律瑾的肉一样。 耶律元宜见状,咽了口唾沫,也跟着吃了起来。 这几日两人被折腾的够呛,加在一起还没吃两顿饭,早已饥肠辘辘,只是心如死灰,暂时感觉不到饥饿罢了。 可现在香喷喷的酒菜就在面前,他们又如何能够忍住呢? 于是就大吃特吃起来。 耶律瑾看着他们大吃特吃,看着他们到最后连筷子都不用了,就用手扒拉着吃,所有东西都被他们吃的精光,连菜汤都被喝掉。 等他们终于打了饱嗝,停止进食之后,耶律瑾才笑着给他们递上了布巾,让他们擦手。 “吃的可还满意?” “满意的不得了。” 耶律元宜似乎因为吃饱了肚子而平静下来,开口道:“你应该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吧?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来看我们的笑话吧?” “那不至于,我没有那么恶劣。” 耶律瑾连连摇头,开口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送你们一程,没别的意思。” “真的?” “真的。” 耶律瑾点头:“绝无虚假之言。” 耶律成辉冷冷地看着耶律瑾。 “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想不通。” “想不通?” 耶律成辉点头。 “嗯,想不通,咱们同气连枝,你把我们拉下了马,你自己孤身一人留在中都,又能做什么呢?山东人完了,燕云人也差不多了,现在连我们都完了,留下的只有皇帝的元从…… 元从一家独大,将来必然发展为威胁皇帝的力量,皇帝肯定还要对元从出手,要杀功臣,但那也是未来的事情,你又不是汉人,不与我我们抱团,你还能如何?我是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就对了,真要让你想通了,陛下也太失败了。” 耶律瑾笑了出来,大笑一阵,才缓缓开口道:“我只能说,你们所想的和陛下所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你们以为你们很重要,你们是重要的制衡力量。 可实际上不是的,你们从来都不重要,相反,在皇帝和他的元从看来,你们从来都只是他们实现目标的障碍物,我懂得不多,但是这一点,我是明白的。” 耶律瑾想起了他被皇帝安排在特殊的进修班里学习的时候所明白的一些道理,差不多也能推导出这些内容。 皇帝和他的元从所要做的事情以及他们的属性真的很奇怪,他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是能看得出来,他们从来都不是那种很传统的皇帝和元从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有着更加深层次的连结,而不仅仅是外人所自以为的内容。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对耶律瑾的说法惊疑不定。 耶律元宜立刻开口。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我们怎么会不重要?皇帝怎么会那么信任他的元从?他不需要制衡吗?皇帝要是没有制衡的能力,怎么稳定朝政?元从会脱缰的!” “意思很明确,陛下曾经想过与你们共存,但是你们没有符合他的要求,陛下只能痛下决心把你们全部解决掉,大明需要一个全新的局面,剩下的我就不懂了,我也不打算懂,反正,陛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耶律瑾笑道:“我最无助的时候,是陛下施以援手,把我从泥潭里拉了起来,赋予我新生,那么此时此刻让我为陛下做点什么,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耶律成辉和耶律元宜终究搞不明白这一切。 他们只能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疑惑再度踏上前往积石州的路途,并且跨越千山万水。 当然,直到最后这两人也没有忘记丢给耶律瑾一句——我们在积石州等你! 这两人的旅途只是成千上万被清洗掉的人群的缩影,在他们身前和身后,都有着大量旧时代的残留者们被押送到积石州。 苏咏霖的大清洗行动至此告一段落。 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依靠基本盘的坚定支持,他清洗掉了燕云系、外族系和山东系的基本力量,并且在燕云地区、辽东地区和山东地区发起了对土地的改革。 各地建设起来的复兴会支部和村农会、乡农会都在中都复兴会总部的命令下发起了行动,针对被清洗掉的这帮人的家族,发起斩草除根大行动。 从山东到燕云再到辽东,所有旧时代的残留者都是目标,清洗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只是清洗他们的负责人并不都是朝廷命官而已。 就比如在山东,那些传承三代四代五代人的地主豪绅们看到武装起来的农户成群结队包围他们的农庄,并且发起进攻的时候,也是非常惊恐和不解。 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武装起来的农户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武装起来的。 他们只知道他们仅有的打手队伍在这些武装起来的农户的冲击之下是那么的虚弱无力。 他们用大量钱财养出来的膘肥体壮的打手队伍面对那些精瘦但是双眼炯炯有神的农户们的进攻时,往往不能坚持。 农户们用他们难以想象的进攻方式进攻他们,互相之间的进攻配合相当不错,就算是职业军人看到也会给他们一个好评。 打手们单对单作战一定是很有一套的,但是面对联合起来的农户,他们无能为力。 八百五十四 明帝国进入到了一个快速修复和重建的时期 一座又一座农庄被摧毁,一户又一户地主豪绅被摧毁。 他们有的被杀死,有的被俘获,然后发起复兴会的传统艺能,用以摧毁他们束缚农民的精神枷锁。 等农民们完成了觉醒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入狱,或者被送往以积石州为代表的边远地区兴建军镇,为未来明军的征战讨伐做贡献。 而他们的土地将收归国有,并且分配给农民们耕种,真正使得耕者有其田。 农户们有了土地就能安定下来,而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阶级安定下来之后,社会秩序也就安定下来了。 小农经济固然有其落后和脆弱的地方,但是快速稳定的特性也是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也没有多少想法,能吃饱肚子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太重要。 需要明确的是,经过金帝国的摧残和一通乱搞,明帝国如今的经济模式依然是小农经济为主体,商品经济并不是主流,苏咏霖发起的区区数年的建设并不能改变明帝国经济的根本性质。 所以明帝国依然是个明确的农业国,主要生产力的来源也是农业,主要税款的来源也是农业,商业方兴未艾,工业更是还看不到影子。 明帝国尚且不具备超脱时代限制的可能,这条路非常漫长、久远。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家底子薄,没有太多坛坛罐罐,所以明帝国经得起苏咏霖的一番折腾,也经得起他的大动作。 哪怕他更换城市里的官老爷,消灭农村里的地主老爷,只要有一口饭吃,余者也不会引起什么动乱,大家也不会有什么动乱的想法。 等消息传到有想法的人的耳朵里的时候,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时代两面性吧,没什么人认字,没什么人了解世界,大家的眼界都在周边的一亩三分地上,所谓的生活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传承自悠久古代的生活方式。 他们天然的渴求稳定的生活,拒绝且畏惧变革,当自己发起决然行动的时候,他们只会渴求着一切快点结束,不要影响到他们稳定的生活。 就是这样吧…… 有些时候,苏咏霖也会如此考虑。 不过此时此刻,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做思考,他正在抓紧时间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选拔官员。 经过大清洗清洗掉的旧官僚们所留下来的位置需要有人填补。 有些位置可以靠原来的副职递补,直接抓起行政工作,有些则不行,需要从头开始选拔,需要苏咏霖亲自参与选拔以任命一些重要官员。 比如尚书省的职位,比如各大部门的职位,孔拯等人被解决掉之后,事情还要有人做,各部门内部没有被清洗掉的官员连惊慌都顾不上,就立刻投入了繁重的工作之中。 其他的不说,黄河还要继续修,很多事情继续涌入中都的中央朝廷,需要各部门协调办理。 各地修路的,修城池的,练兵的,建设兵器的,乃至于一些科技发展上的事情,一股脑的找上门来,别说群臣,苏咏霖这个皇帝也是跑前跑后,直接负责某些事情,以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然后挤出时间做人事工作,亲自参与人事会议,对政法学校里面出来的年轻人进行面试,选拔合格的可靠的人选,快速填补空缺职位,减轻其余官员的负担。 这段时间苏咏霖非常忙碌,俨然成为了一头老黄牛,低着头拼了命的干,生怕因为自己的一点过失而使得国家政局在最脆弱的时候受到损害,影响大局。 是以,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随着他的勤勤恳恳,越来越多的复兴会员出身的官员越过科举考试这一环节,直接被吏部光明正大的安排到了那些空缺出来的岗位上担任重要的官职。 他们逐步接掌了尚书省、民政部、财政部、礼部等重要朝廷部门的各个空缺职位,将这些职位全部占据,顺利完成了对这些权力的基本把控。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洪武三年七月上旬,苏咏霖主导之下的复兴会员们已经基本上控制住了整个中央朝廷。 而原先山东系、燕云系和外族系所属的残余官员们不是被除掉,就是被排挤到了边缘位置,沦为跑腿一般的存在,不再拥有影响朝政局势的能量。 不仅仅是在中央,在地方上,燕云、辽东、河北、山东等地也因为这场大清洗而落马大量旧官僚,这些地区旧官僚的势力遭到残酷清洗。 河南行省早就被打击过了,接下来苏咏霖就要对河东行省、大同行省和关中行省下手了。 空缺的职位被复兴会员们纷纷递补而上,接替了旧官僚们掌握的职位,也掌握了全部的权力。 不过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复兴会自己的体系培养出来的人员并不足以填补那么大的空缺,一个人做两个人乃至三个人的事情是常态。 但是这终究不能长久维持,而人才的培养又需要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咏霖把目标打到了深受他的影响的军队身上。 他准备从军队内部选拔一批觉悟高、文化水平足够的兵员转业成为地方基层官吏,并且填补地方上的复兴会支部的人员空缺。 明军本来就是最早受到苏咏霖影响的存在,也是最早接受扫盲教育的存在,算得上是目前明帝国内部文化水平最高的团体之一,也是思想觉悟最高的团体之一。 明帝国现有大量中高级复兴会员出身的官员都是军队出身,早前跟随苏咏霖一起浴血厮杀过的。 虽然军队里的士兵们没有行政经验,但是基层的村农会指导员、复兴会支部的基层职位并不需要什么行政经验,反而是积累经验的好去处。 所以还是非常适合他们去做的。 他们勤勤恳恳,听从命令,执行能力强,有绝对的信念去办事,这些基层职位不让他们去做,还能让谁去做呢? 这个事情牵扯到方方面面,主掌军队后勤和日常的枢密院并不适合参与。 于是苏咏霖绕过了枢密院,直接通过复兴会框架下的军务部下令给各大兵团,让军务部副主任辛弃疾主持从各大兵团文化水平较高的士兵群体中选拔合适人选从军队里转业,奔赴地方。 辛弃疾非常认同这个决定,他深知明军内部很多士兵的文化水平之高,尤其是思想领域更是相当进步,非常适合对明帝国的官僚体制进行改造,使得这个体制更加适应苏咏霖的要求。 于是辛弃疾领着重任,从燕云兵团开始挑选合适的人选,一头扎进了工作之中。 洪武三年的上半年也就算是如此度过了,这短短半年间,明帝国内部和外部的确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除了修黄河与北伐草原的后续事务之外,还连续发生了进讨西夏、黄河反腐和大清洗三大事件,整整半年来就没有平静过,一直都在运动之中,堪称大运动。 但是随着这半年来的大运动,明帝国甩掉了身上的负担,真正开始了大跨步向前进,那些趴在身上吸血的败类被扫灭大半。 距离他们被全部消灭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苏咏霖将站在他们的尸体之上点亮明国的人文之光,将明国引入新时代。 所以就在此时此刻,明帝国进入到了一个快速修复和重建的时期。 而在这样特殊的时间段里,南宋对于明国内部发生的事情并非完全不知道。 八百五十五 张浚是真的很尴尬 像是搞大规模反腐和大清洗这种事情想要完全隐瞒也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所以苏咏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 想知道的人就让他们知道好了。 反正,他们除了知道也做不到什么别的事情。 难道他们还想当民主灯塔搞长臂管辖? 无论是赵构还是赵昚都没有那个能耐。 一个没胆,一个无能。 老赵家两个皇帝实在让老祖宗赵匡胤扼腕叹息。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这个时候一根棍棒打天下的赵匡胤先生死而复生降临南宋,也不会是大明国的对手,天下大势已定,南宋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苏咏霖如此认定。 那是当然的,赵昚和赵构只会认为苏咏霖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那是想都不敢想,所以整个洪武三年上半年苏咏霖搞事情的时候,南宋基本上都很安分。 赵昚忙着对内改革,重新建军,赵构忙着看戏听曲儿举办宴会尽情享乐,谁还能插手明国发生的事情呢? 西夏叛乱被明军平定的消息传到临安的时候,赵昚正走在前往万寿宫拜见赵构的路上。 不过最近他的政务繁忙,就算是去拜见赵构问安的路上,他身边的张浚还是在不断的给他汇报事情。 “根据确切的消息,明军已经全面进驻夏国,不出意外的话,夏国基本上等同于亡国了。” “夏国真的会亡国吗?” 赵昚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张浚,略有些紧张地开口道:“不过是平定一场叛乱,难道明国能够就此吞并夏国?” “具体情况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据说夏国官员都快被杀光了。” “什么情况?” “最开始是任得敬叛乱,将所有不愿意投靠他的臣子给杀了一通,还把夏国皇族杀的一干二净,任得敬败亡之后,明军来了,又要把所有攀附任得敬的臣子杀掉,打着的是为了夏国皇族复仇的旗号。” “杀了两遍?” 赵昚很是惊讶:“那整个夏国的臣子不是都要被杀光了吗?” “臣等也是如此设想的,整个夏国的臣子可能真的要被杀光了,所以探子送来的消息是说苏咏霖往夏国派驻了数百名官员,占据一些要害职位,打着帮助夏国治理百姓的旗号,可是这分明就是在吞并夏国。” 张浚神色凝重道:“眼下是听说夏国太后颁布了命令,把夏国军政全权都委任给了明军讨伐军队的主帅苏海生,夏国太后和夏国王根本就是个空壳子,不能掌控什么权势,夏国完全是明国人说了算,和亡国无异。” “怎么会这样。” 赵昚紧张的来回踱步,思来想去觉得内心不安,开口道:“本来以为夏国还能作为牵制,现在夏国被占据,连草原诸部落都被明国降服,这……明国未免太霸道了!” “明国之强确实超乎想象,所以我朝必须加紧军备,以备不时之需。” 张浚开口道:“目前看来,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可为我大宋牵制明国的力量了,唯一可能有所阻碍的就是明国正在大修黄河,黄河工程完成之前,明国断然不可能全力南下进犯大宋。” “你这话说的轻巧!” 赵昚不满道:“之前你不也是这样说的?说明国正在修黄河,举国之力修黄河,所以必然会非常疲惫,无法发动战争,结果呢?先打草原,再打夏国……明国哪里有疲惫的样子?张相公,说话做事要慎重!慎重!你可是宰辅!” 赵昚的问话的确让张浚有点尴尬。 当时得知明国决定大修黄河之后,张浚就公开宣称明国十年之内不可能南下进犯南宋。 理由就是黄河工程之难世所罕见,地上河的难题绝无解决之法,明国修黄河一定会把自己累死,会把国力消耗殆尽。 说到底,明国建国不过三年,就算苏咏霖把造反起事的三年也算进去,满打满算积累的时间也不到六年。 就那么六年,他能积累什么国力? 现在不仅不休养生息,居然要上马黄河工程,要把黄河引回东汉故道,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厢情愿的疯人疯语。 明皇帝苏咏霖虽然的确有才华,的确有能力,但是黄河之危害,远超他的想象。 他要是不把明国拖垮了,我跟他姓! 张浚就此认为南宋可以放心平定叛乱、休养生息、发展军备,十年之后,南宋一定兵精粮足,可以和明国一较长短。 于是他就堂而皇之的率领自己的拥趸们开始为南宋制定十年发展计划,信心十足。 结果不久之后就传来了明军北伐草原的消息。 张浚当时的处境很尴尬,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浚。 张浚当时还十分嘴硬,说他坚决认定明国北伐草原是强行北伐,不顾民间疾苦,后勤可能有很大问题,北伐基本上是虎头蛇尾,不可能取得大的成果。 不久以后,北面传来了明国彻底讨灭草原上克烈、乞颜两大部落的消息。 这两大部落南宋不是很熟悉,不过政府方面还是有人知道这两大部落是草原上很强大的两个部落,尤其是克烈,口众三十万,乞颜也有二十余万,加在一起有口众五十万,真要打起架来,凑个十万骑兵不是问题。 但是这两个部落被明军彻底讨灭,明军将他们灭族,俘获数十万口众,牛羊马加在一起估计要破百万,大获全胜。 如此辉煌的胜利对于汉人政权来说阔别已久了,从唐以后,几乎就没有对草原骑兵有如此辉煌的战略胜利了。 所以消息传开以后,民间的传播还比较滞后,没什么反响,但是南宋小朝廷里对于明军的这场战斗是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于是之前说明军无法取得大的战果的张浚的脸都被打肿了,大家纷纷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张浚,张浚只能强行把自己的脸变成扑克脸,以此表示自己内心的平静。 其实他的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了。 于是南宋朝廷里相当一部分人,包括张浚自己的拥趸都再次想起了张浚糟糕的军事战绩,更加怀疑张浚到底能不能带好兵,打好仗,把大宋的军事振奋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搞笑了。 西夏事变,任得敬作乱的消息传到南宋,南宋上下都非常震惊,感觉夏国要糟糕,明国肯定会出兵干涉,到时候夏国凶多吉少。 还是张浚站出来,坚持认为明国的干涉是有限度的干涉,他们不久之前才刚刚结束草原战争,百姓疲惫到了极点,官吏军队都需要休整,不可能再次开战。 除非他们穷兵黩武想要亡国。 而且任得敬作为权相,掌握西夏大部分军事力量,西夏全民皆兵,真要打起来,拉起三十万军队不是难事,如此之多的军队,明军怎么可能顺利取胜? 再然后就是明确的消息传来的时刻。 南宋君臣得知明军顺利平定西夏任得敬叛乱,并且进一步掌控了西夏的军政大权,西夏虽然名义上还是一个国家,但是基本上已经没有一个国家的样子了。 西夏因为损失大量的官员,失去大量的权力,所以已经在实际上失去了独立的地位和资格。 小皇帝和皇太后基本上只是明国用来过渡的傀儡,根本没有任何实权。 明国吞并西夏只是时间问题。 张浚再次惨遭打脸,这下别说其他人,连一直力挺他的赵昚都对张浚的才能表示怀疑,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连张浚做出的一些决策都会被赵昚再三询问是否可靠。 张浚是真的很尴尬。 八百五十六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其实那么多打脸的事情发生了,张浚也觉得自己的尴尬癌都要犯了。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能管得住自己嘴巴和脾气的人,一直都十分刚烈,直来直往。 这样做日常当然没什么大问题,他会成为一个非常受大家尊敬的铮臣。 但是往往到了出问题的时候,也迟了。 比如富平之败,比如淮西军变。 这些事情使得他几乎社死,也曾在赵构那边落了一个骂名,连赵构都说就算亡国了也不会再启用张浚这个废物。 但是现在也还是真香了,因为张浚却是很有气节。 赵昚也差不多,他实在是担忧张浚的专业水平,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替代张浚,张俊的确才能有限,但是张浚的气节非常高。 南宋在这个情况下需要主战人士的气节来支撑,需要胆子大的人来撑住国家脊梁。 没有气节,南宋就会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尽管如此,情况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南宋如今的军事情况实在算不得好,张浚到底能不能承担起这个职责,现在看来是值得商榷的。 赵昚觉得有必要从朝廷中选择擅长军事的大臣给张浚做副手,让张浚有个专业的帮手,避免他总是一拍脑袋就得出错误的决断,还一口咬定这是对的。 而且还有一点。 江南西路的大叛乱至今没有平定。 吉州、南安军、赣州一带还是有着为数不少的造反贼军,他们正在撒欢的造反,而枢密院主导的此次平叛行动始终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以至于赵昚要不断地往江南西路的战场上投入钱财,以确保这场战争能够打赢。 这让赵昚很不愉快。 “还有,江南西路的叛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是真的担心这场叛乱平息不了了!也不知道到底还要花多少钱!张卿,咱们真的很有钱吗?” 赵昚颇有些生气地看着张浚。 提起这个事情,张浚更加难堪,低着头弓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场叛乱自从田师中死掉以后就好像没有进展了,张浚把主将的权力交给之前讨伐战争的副将戚方,让戚方作为主将讨伐江南西路的叛军,期待着他尽快平定局势。 但是数月过去,局势并没有得到平定,江南西路的叛军依然盘踞在吉州、南安军、赣州一带,并且几乎和宋军形成了战略对峙的状态。 宋军以绝对的优势兵力、装备居然不能将叛军剿灭,反而和叛军形成了战略对峙,这让赵昚特别不满意。 当然张浚也非常不满意,他多次催促戚方,让他努力进剿,否则就要换将,就要降低他的职位,好说歹说,戚方还是只能维持现状,不能打破现状取得进展。 日常一小胜,杀死几十名一百多名叛军之类的,没什么意义,让张浚非常恼火,也非常无奈。 当前状态下,临阵换将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一来很多能干的将军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比如张浚的嫡系川蜀派武将,现在就正在面临着西夏国变之后压力骤增的北方局势。 二来张浚也不愿意随便提拔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武将前往平叛,鬼知道他们是什么政治立场,淮西军变的事情张浚可没忘。 三来戚方虽然不能取得胜利,但是也没有让叛军继续做大,叛乱被局限在三地,没有扩大化,局势大体上是可控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张浚也不太愿意就此把戚方换掉,换一个不知道能否改善局势的将军,万一打了败仗,不更完蛋吗? 总而言之,张浚没有把握选出更优秀的将军去平定叛乱,所以面对赵昚的不满,他只能和稀泥,为戚方说话。 “叛乱虽然没有平定,但是局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叛军占据有利地形,一有事情就往大山里钻,以至于官军平叛不易,但是叛军也不能做大,早晚会被困死在大山之中,平定叛乱只是时间问题。” 张浚的说辞总有自己的道理,赵昚很不高兴,但是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这个局面不能继续下去了,大宋的财政很危险,现在需要的是控制支出,战争必须要尽快结束。 “你要继续督促戚方平定叛乱,限期最后两个月,两个月之内解决不掉那股反贼,不仅戚方,你自己也要小心脑袋上的官帽!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赵昚给张浚定下了一个最后期限,这让张浚心中一紧。 赵昚第一次对他有如此明确的期限要求。 看起来,他在军事上的多次判断失误和决策失误已经让赵昚对他有点不太信任了,要是再不能取得一些成就,这官帽也就真的保不住了。 虽然对张浚来说官帽子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最重要的理想需要戴着官帽子才能实现,他是一个有情怀有理想的人,他毕生志愿就是帮助大宋返回中原。 这需要权力,需要官帽子。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张浚下定决心,要给戚方下个死命令了。 皇帝给我下死命令,我也就只能给部下下死命令了,还是双倍死命令! 皇帝要两个月,你,给我一个月完成任务! 张浚回去就给戚方下命令了。 赵昚没有继续和张浚扯皮,他很忙,很多事情都要做,马上去给赵构请安之后,他还有好几场会要开。 赵构回来的时间不长,经过他多次劝说,主要还是因为江南西路的叛乱吓到了赵构,赵构才忙不迭的跑回了临安。 跑回临安之后,赵构要求杨存中派遣可靠的将领率领殿前司的精锐部队作为他的亲卫部队,驻扎在他的万寿宫中,时刻保护他的安全。 这个要求被赵昚批准并且落实之后,赵构才放心的进入临安城,回到了皇宫,接受了赵昚的拜见。 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赵构发现虽然自己的政治势力已经被拿下的七七八八不成气候,但是军队方面,赵昚没有动弹杨存中和四万殿前司军队的意思,这让赵构彻底放下心来。 有军队就好,有军队,就意味着安全。 然后他就开始在宫中享福,天天饮酒作乐,读书作画,除了不能玩女人,其他的他都玩。 他自己玩也就算了,还要喊很多人来陪他一起玩。 他喜欢热闹,喜欢大场面,会要求遴选民间有名气的杂耍艺人入宫给他一个人表演,还要求民间大厨入宫给他做菜,就差要求怡红院里的姑娘入宫给他做上门服务了。 他花钱如流水,一掷千金,看到好的表演直接几万钱几万钱的赏,赏的正在前朝做事的赵昚肝疼。 可是没办法,赵昚也不敢说什么,他的皇位都是赵构让给他的,现在人家要花点钱你都不让人家花,也太不孝顺了吧? 赵昚只能陪着笑脸,打落牙往肚里咽,期待着赵构能少花点钱,至少别花的那么让他痛苦不堪。 八百五十七 为什么不能和罗霄大山中的贼军友好相处呢? 抵达赵构居住的富丽堂皇的万寿宫,还没走几步,赵昚就听到了赵构独有的放浪的大笑声。 “太上皇召来城里杂耍的人入宫表演舞鲍老,正看在兴头上。” 前来迎接赵昚的宦官向赵昚解释。 赵昚于是一声叹息,意识到赵构又要撒出去一大波铜币给这些杂耍艺人了。 那些钱拿来给军队打造武器装备或者用来维修城墙、修缮防御该有多好? 但是赵昚对此无可奈何。 赵构知道赵昚来了,就很高兴的邀请赵昚一起看舞鲍老,看着看着,他发现只有自己在笑,赵昚则是一副苦瓜脸。 “皇帝,这舞鲍老不好看吗?这群人表演的不好?那我换一拨人来演?” “啊?” 赵昚愣了一下,忙笑道:“好看,好看,非常好看,不用换的。” “哈哈哈哈哈,你啊,根本就没有心思看,还一个劲儿地说好看,说吧,是不是外边又出了什么事情啊?” 赵构喝了一杯酒,十分愉悦地看着赵昚。 赵昚于是无奈的将江南西路叛乱始终不能结束的事情告诉了赵构,并且告诉赵构每个月都要为那边支出大量军费,那边五六万的军队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让他非常烦恼。 赵构闻言略有些不快。 因为当初就是那边的造反乱民威胁到了他的安全,使得他被迫逃回了临安,这样的经历让他耿耿于怀。 于是他斥责了赵昚。 “怎么还不能解决掉那边的乱民?那群乱民一日不除,一日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必须要立刻解决掉那群乱民,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对这群追随他们造反的刁民进行严惩!” 赵昚忙说自己已经下令军队在两个月内解决问题,两个月内要是不能解决那群乱军,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构这才点了点头,但是随即又开始问赵昚要钱。 他说他想要在万寿宫旁边的空地上搭建一个大戏台,以后专门给他看杂耍用,现在的台子太小了,不够用,于是就问赵昚手上还没有闲钱。 赵昚本来就苦瓜的脸这下子变成了苦胆脸。 赵构问他要钱,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能答应。 但是这一答应,又不知道要把原本用来重建军队的钱花掉多少了,经过战争之后,南宋原本还算是能够支撑国用的财政收入变得紧巴巴,很多地方需要用钱,所有人一见到赵昚就开始哭穷要钱,搞得赵昚烦不胜烦。 结果赵构也问他要钱! 还是为了这种根本不重要的事情问他要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昚无可奈何。 赵昚有赵昚的苦恼,张浚也有张浚的为难。 他严苛的要求戚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解决江南西路的叛乱,并且期待着战果。 但是他没想到没过几天,北边就传来了明皇帝苏咏霖再次南下视察黄河工程的消息。 于是南宋朝廷再次紧张起来,生怕苏咏霖再次南下是为了借着修黄河的幌子来隐藏自己想要攻击南宋的真实意图,所以立刻命令长江沿岸开始警惕。 张浚也是被吓怕了,再也不敢抱着自己那套【明国因为修黄河所以不可能发起大战】的说法,开始认真的戒备。 一旦有明军的动向,边境宋军就要立刻做好警戒和行动的准备,为此,张浚甚至提前给延边数个军镇拨付了一定数量的犒军兵饷,以备不时之需。 要知道,大宋的军队打仗之前是要给赏钱的,赏钱什么时候到位,军队就什么时候开拔,否则,军队会不会开拔到指定位置就不好说了。 张浚是真的成为了惊弓之鸟,以至于一时间居然没空顾及江南西路的战斗。 他们没空顾及,戚方也乐得自在,丝毫不打算体谅张浚的为难,只想着过好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 在吉州和赣州驻军的日子,戚方过的是潇洒又自在。 他根本没有打算认真的去剿杀这支盘踞在罗霄大山中的贼军,他只想着利用他们的存在为自己获取更多的利益。 比如军队的粮食,军队的武器装备,军队的军饷,等等等等,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肥肉,一口吞下去,那叫一个满足。 打生打死干什么? 为什么不能和罗霄大山中的贼军友好相处呢? 需要的时候打一下做做样子,不需要的时候大家完全可以做个朋友,只要他们不下山搞事情,就可以当他们不存在,让他们在山区中自由自在的飞。 所以在戚方被任命为主将之后,麾下军队也跟随戚方一起咸鱼了起来。 他们对罗霄山中的复兴会农民军视若无睹,朝廷问一次,他象征性地打一次,谎报一些战果搪塞朝廷,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 戚方如此快乐,麾下士兵当然也很快乐,上面长官们克扣军饷吃肉,自然就会放松军队官制,让军队自由自在的飞,给他们一些好处,让他们去刮穷鬼的钱。 于是吉州当地生活着的穷鬼们就真的惨了。 先是被战争摧残,接下来又被比土匪还要残暴的宋军驻军奴役。 幸存下来的穷鬼们除了要耕种土地之外,还要负责给军营里的士兵无偿劳动。 男的给士兵砍柴挑水,女的给士兵洗衣做饭,视情况而定,可能还要提供夜晚的侍奉任务。 不管男主人或者父亲们愿不愿意,在驻防宋军的钢刀威慑之下,没什么差别。 要是有人不愿意,那好办,钢刀架在脖子上,任你有多大胆量,也要怂。 真要有不怕死的,那就直接招呼上去,杀人诛心,诛灭一个村庄,用人头让周边无数村庄闭嘴,乖乖做兵老爷们的奴隶。 宋兵地位确实是低,但是那也要看对谁。 对上文官老爷,宋兵们就是臭丘八,贼配军,一点社会地位都没有。 可要是对上平头老百姓,宋兵们就是天王老子,说一不二。 你敢说二? 一刀砍了你。 而且视情况而定,有些时候文官也不见得就能把大头兵们治成臭丘八,比如此时此刻,中央朝廷自顾不暇,统治力减弱,对臭丘八们的约束力也减弱了。 吉州当地仓促重建的几个地方官府试图做点什么,约束一下这帮臭丘八,结果臭丘八们不爽了,在长官刻意的放纵之下成群结队冲到县城里一通闹事之后,文官政府也蔫了。 他们直接关上城门不敢作为,城池之外,全是驻军们的天下。 广大农村就是他们的游乐场。 于是驻防宋军就更加肆无忌惮的开始行动。 戚方欺负大军官,大军官欺负小军官,小军官欺负士兵,士兵就欺负平民百姓,一层一层压下来,完美的西周封建制度示意图就出现了。 戚方没打算和农民军决战,而这段宝贵的时间,赵玉成也抓住了。 他抓紧时间整顿内部,发展军事和生产,竭尽全力让农民军可以在罗霄大山中站稳脚跟。 八百五十八 挣钱嘛,不寒碜 江南西路第二波大起义其实已经陷入低潮期,算是被宋军成功镇压了,苟延残喘的势力并不多。 而赵玉成救下的也只有张小虎一部和跟随他一起进入罗霄大山的百姓。 这群人约有三万多人,和赵玉成等人带来的四万多人加在一起,约合八万人。 赵玉成带领复兴会组织和张小虎所带领的部众做对接,把他们根据出身地区不同分配到了五个乡中,让他们和先一步抵达的群众住在一起,号召先来的帮助后到的,一起搭建房屋。 至于口粮之类的倒也不是难事。 赵玉成和张小虎几乎抢走了田师中所部几乎全部的口粮,省着点吃,够吃一段时间。 而在此期间,原先的土匪所耕种的土地也到了收成的时候,能收获不少粮食,若再有口粮缺口,那就动用苏咏霖给他们的储备黄金去买,只要付得起价钱,没什么是买不到的。 除此之外,罗霄大山区地域广大,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在山中采摘、打猎、捕鱼等等,也能补充日常饮食。 山中生存守则在他们南下之前就集中恶补过一段,苏咏霖为他们做了充分的知识储备,包括蘑菇和菌类能够很快生长、适合作为应急口粮而存在的知识他们也掌握了。 所以吃饭问题暂时不是问题。 张小虎带着一群人进入赵玉成主要负责的大乡,在大乡地区安置下来,接着就和赵玉成开会,商讨下一步该怎么走。 赵玉成是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战略目标的,对于这场奋战,他毫不迷茫。 倒是张小虎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咱们最开始只是为了多吃几口粮食,别让官差把咱们的口粮全给抢走,大家伙儿受到鼓动推举我做首领的时候,我也就那么脑袋一热,想着顺应人心,就跟着大家一起造反了。 可是事到如今,大家伙儿死的死伤的伤,咱们也被官军打的喘不过气来,现在躲在山里固然能一时活着,但要是官军再来,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官军的势力到底还是太大了。” 张小虎显得有些消沉,感觉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导致跟随自己的人受到损失,他很愧疚。 赵玉成安慰了他。 “官军势力大归势力大,但是我们并非毫无胜利的机会,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官府压迫民众太甚,民众只要有人带头就愿意揭竿而起,他们将成为我们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 赵玉成拍了拍张小虎的肩膀:“只要我们教育他们,让他们明白为什么要反抗,什么是反抗,以及怎样才能反抗成功,那么我们就有极大的可能获得成功!” 张小虎看着赵玉成,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压迫什么反抗来着?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 赵玉成也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张小虎还不是自家同志,顿时感觉有点尴尬。 “额,好吧,我忘了,那这样,咱们立刻开始,立刻开始上课,上了课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你也就不会觉得前方没有路可以走了,相信我。” “上课?” “嗯,进了大山的人每一个都要上课,每一个人都可以读书认字,然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穷困,为什么吃不饱饭,明白了这个,就知道为什么要反抗,以及该如何反抗了。” 赵玉成握紧了张小虎的手:“张统领,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上了课,你就能学到更多东西。” 为什么会穷? 为什么吃不饱饭? 这两个问题还真有点意思。 张小虎很想知道。 于是张小虎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上课,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吃不饱肚子!” 张小虎决定接受赵玉成的建议,跟着先一步住在这里的人一起上课。 而在他的建议下,张小虎麾下义军的军官们也跟着他一起上课,去解决心中潜藏已久的疑惑。 赵玉成大喜,立刻安排手下最得利的人选——他的副手杜启作为进修班的负责人,专门给张小虎和他麾下的义军军官上课,等把他们教育出来,再让他们去教育他们麾下的士兵。 而对于张小虎等人来说,从这两个问题入手,或许就可以解决部分心中的困惑了。 至于彻底解决心中的困惑,或许还需要挺长的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实践。 本来赵玉成以为他们的时间不会很宽裕,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段时间,戚方给他们了。 进入罗霄山区紧张备战的农民军很意外地发现宋军根本没有进山大规模发起进攻的迹象。 他们外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宋军士兵欺负平民,到处烧杀抢掠欺男霸女,没见到什么其他的消息。 好像宋军取得了一定胜利之后就打算维持现状,不打算继续进攻下去似的。 面对造反的农民军,难道他们不应该出动军事力量迅猛打击吗? 难道他们不打算彻底消灭罗霄山区内的农民军吗? 赵玉成有点奇怪,只能继续派人去打听,打听来打听去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意外打通了和驻防宋军的生意线。 宋军的军需官们因为看着战斗部队靠着手上的钢刀吃香喝辣奴役百姓,非常羡慕。 但是苦于他们不是战斗部队,而且在宋军群体内也是受排挤的类型,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们决定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 自然是盗卖军粮、军械了。 买家是谁? 当然是山里的农民军了。 他们觉得农民军躲在山里,一定是物资匮乏,生活艰难,所以一定很希望进行物资交易,而且他们一定是有钱的——穷鬼组成的队伍,一定是有钱的。 他们挣不了有钱人的钱,因为有钱人不缺这些,而且想要这些东西根本不用花钱。 所以他们只能去挣穷鬼的钱。 挣钱嘛,挣谁的钱不是挣? 不寒碜。 赵玉成等人一开始还觉得很惊讶,怀疑这些宋军军需官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是不是怀着些不良的想法。 但是他们的确挺缺乏粮食等硬性物资,大山内的生产水平还没有提上来,自给自足还有点难。 所以赵玉成就决定尝试着和这些人进行交易,用他们目前所拥有的较大数量却难以花销的黄金、白银等等购买粮食和军需物资。 这些军需官看到黄金白银就很开心,心想果然这些穷鬼是有钱的,赚他们的钱准没错。 于是就问他们除了粮食还需不需要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盔甲,比如战刀,比如长枪,乃至于神臂弓等等,只要他们付钱,用黄金白银付钱,就都可以卖给他们。 买一定数量的神臂弓,还附赠神臂弓专用箭矢哦!还可以赠送一些装配零件和技术辅助哦! 亲! 赵玉成等人再次被惊呆了。 好家伙,还有附赠服务! 八百五十九 这打仗,就是黄金白银啊 对于宋军军需部门的主动接触,赵玉成等农民军的领导人目瞪口呆。 他们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同时也对宋军内部的腐败和崩塌感到非常震撼。 自己军队的装备和补给还能拿来卖钱的? 这不是准确计数、精准发放,不允许有丝毫缺漏的吗? 军队里的审计部门难道不是紧紧盯着,但凡有一丁点不对就要立刻展开核查的吗? 不是士兵但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就可以直接找到审计部门秘密投诉的吗? 明军内的军需部门可是好多双眼睛盯着,一点都不敢懈怠的呢。 宋军的军需官还能这么搞? 难以理解的农民军领导人们感觉自己和宋军处在不同的世界里面。 不过他们还是接受了军需官们的交易建议,与他们进行交易,用自己所拥有的黄金白银换取粮食、钢刀、神臂弓等农民军急需要的物资。 他们除了带过来的黄金白银多,并没有什么别的优势,而黄金白银在日常情况下想要花销出去并不容易,现在能用黄金白银换取这些重要的军械物资,无疑是有利的。 当然,赵玉成还是很怀疑这些军需官的动机。 于是在某次交易的时候,赵玉成亲自装扮成交易的普通士兵,询问对方的交易人员,他们这样卖军械给农民军,就不怕农民军杀死他们的同僚吗? 结果参加交易的某个军需官冷笑一声。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军需官,又不要上战场打仗,那些贼配军自己吃香喝辣欺男霸女的时候没想到我们,我们当然要为自己找条发财的路子,好不容易混了个军需官,难道不能捞一笔?” 赵玉成对他们的回答很是惊讶。 “即使如此,你们把粮食武器都卖给我们,难道不担心我们打胜仗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打你们的,该担心的是朝廷,是皇帝,是枢密院的人,我才不会担心,我只在乎这个。” 军需官拿起一块黄金,感受着黄金沉甸甸的手感:“朝廷可不会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还管什么胜仗败仗?只要有钱赚,只要我手上有,我什么都可以卖给你们。 我还希望你们最好打的顺一点呢,有了你们,才有我们赚钱的机会,你们打的狠一点,朝廷才会拨更多钱过来,咱们才有得赚,你们还是不懂,你们觉得打仗只有胜负,但是在我眼里,这打仗,就是黄金白银啊。” 那军需官摸着手上的黄金,他脸上恶心的笑让赵玉成久久不能忘怀。 他恍然惊觉大明军队的廉洁和纯粹是这世上的蝎子尾巴,独一份,离开大明军队,满世界都是肮脏腐败,到处都是不堪入目的一切。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军需官的请求。 “卖给你们东西是可以的,但是这出门在外,好不容易达成协议,咱们也该互相帮衬一下,这样子做,生意才能长久,你说呢?” 赵玉成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咱们把东西卖给你们,这仓库就空了,数量就不对了,上面不查下来,咱们是安全的,鬼知道上面哪一天突然犯了病要来查军械的数量,那咱们不就没办法交代了吗?” 军需官低声道:“所以啊,你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将军,能不能帮我们一把,等到时候上面要来查军械库的时候,你们就趁夜来偷袭,把空的军械库和粮仓全部烧毁,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还能这样?” 赵玉成大受震撼。 “要不然呢?总要给上面一个交代啊!” 军需官不以为意,只当他们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开口道:“你们这都觉得大惊小怪?这在大宋太正常了,别说我们,那些看管朝廷府库的家伙基本上都把朝廷府库当成自己的钱袋子。 平时上面不查下来,他们就把里面的东西卖掉换钱,等上面有人来查,要么以次充好搪塞过关,要么一把火烧掉死无对证,事后最多被罢官不做了。 但是那些换来的钱都给他们拿去购置土地了,罢官之后他们摇身一变,就是当地的大财主,土皇帝,随随便便也不可能被人拿捏,厉害的很,我当时听说的时候也给吓到了,还能这样的?” 赵玉成摸了摸脑袋瓜子,一脸的【学到了】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发出感慨。 “要说这方面,还是你们懂得多啊,我们还真是想不到这些东西。” “哈哈哈,那是自然,你们学着点,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军需官得意洋洋。 看着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赵玉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咏霖总是说南宋没救了,必然灭亡。 国家灭亡,或许不单单是来自外部的军事进攻,更多地是内部的自我分裂和垮塌。 苏咏霖总是挂在嘴边的这句话也让赵玉成有了更加深刻的感觉。 当官的都这样,南宋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也就是底子厚实,财政还能勉力维持,一旦财政崩溃,南宋就离彻底崩盘不远了。 这场交易之后,赵玉成回到山里,召开了很多次的会议,说的就是这方面的问题,把南宋军需官的腐败和宋军自上而下的垮塌告诉了农民军的将士们。 打败敌人,最好的方式或许就是引导他们自己打败自己。 这样和谐的双边关系持续了一个多月,戚方率领宋军一直摸鱼,摸到了池州都统司都统邵宏渊的抵达。 邵宏渊在二十多年前金宋战争中崭露头角,被称作有关羽和马超一般的勇猛,打仗凶悍,多次击溃金军和仆从金军的北方伪军。 只是后来跟错了人,政治上站错了队,吃了不小的苦头。 等他再次起复的时候,靠的是张浚的赏识和推荐,他以主战派将领的政治面貌出现在朝廷主战派官员面前,得到他们的赏识和推举。 于是这场平叛战争,张浚就打算让邵宏渊出动,赚一波功劳,顺便帮他平定江南西路的叛乱。 邵宏渊接到命令的时候还在整军,把原先听从李显忠指挥的一部分军官换成自己的人,让军队成为听从自己命令的军队。 然后才能开拔到吉州参加战争。 邵宏渊带来了一万人,算得上是宋军中较为难得的精锐,邵宏渊本身也算是具备不错指挥能力的大将,所以张浚对他充满了期待。 然而主将是戚方。 戚方压根就没有打算和罗霄山区内的农民军大打出手,邵宏渊紧赶慢赶抵达吉州之后,看到的是懒散的军官和没有军纪约束的士兵,根本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集体放假,或者大家一起搞团建。 邵宏渊对此非常不解。 “将军,咱们不是要进剿罗霄山中的贼人吗?何时进攻?” 戚方一边审核着这个月自己的进项,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复道:“邵将军远道而来,先别急着进攻,先让士兵休整一下,士兵若不能得到休整,自然不能打好仗,邵将军以为呢?” 八百六十 你们要是扛不住了,我们还怎么赚钱啊? 邵宏渊倒也不觉得这个说法有什么问题,只是通过所见所闻,感觉戚方这个人有问题。 但是初来乍到,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戚方的不是。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这个局面,下令军队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不过他没有允许士兵和戚方的军队一样散漫,而是维持了军纪,把军营安放在了比较远的地方,一边休整,一边不忘让军队训练。 这样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进兵命令,邵宏渊坐不住了,就去询问戚方何时开战,戚方继续搪塞他,如此循环往复半个多月,邵宏渊实在是受不了了。 “陛下和枢相都在要求我军尽快剿灭罗霄叛贼,若是不能尽快完成任务,陛下和枢相怪罪下来,我等如何承受得了?将军以为呢?” 戚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边吃着不知道哪里掳掠来的厨子为他烹制的精致的食物,一边笑着搪塞邵宏渊。 “前线艰难,贼军深入罗霄山区,我军追之不及,很难打仗,除非贼军主动出击,否则我军还是不要深入山区,以免进得去,出不来,到时候可就危险了。 当然,邵将军还请放心,我已经把出山道路全部封锁,贼军要么主动出击,要么困守山中,主动出击的话,我军就是防守,反而占据优势,要是不出击,贼军迟早被困死在山中。” 这样说着,戚方一脸得意道:“此战,我军必定获胜,没有任何悬念!” 邵宏渊被戚方的牛逼战术惊呆了。 “这……” “邵将军稍安勿躁,现在贼军困守深山,一定非常疲惫,我军以逸待劳,岂不美哉?真要出兵去打,一来山中道路险阻,不适合大部队进军,二来贼军比我们熟悉山中道路,肯定很容易被袭击,与其注定出击损兵折将,不如以逸待劳,等待逆贼主动来攻。” 戚方笑的很无耻,而且说的话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是这要等多久? 皇帝那边不可能平白无故等那么久,叛军但凡多支撑几个月,皇帝都能发火,而他们则前途未卜,完全不好说未来如何。 邵宏渊受不了了,坚决请战,觉得这种消极困敌的打法打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倒下,朝廷财政的困难他是很清楚的,张浚说过。 结果现在戚方居然要打持久战,还要继续消耗钱粮! 开什么玩笑! 面对邵宏渊的坚持请战,戚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点了点头。 “邵将军要打,我无话可说,邵将军且去,我为邵将军保住后路。” 戚方一伸手——请。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让邵宏渊很恼火,而且到了这个地步,邵宏渊也意识到戚方有点不对劲,好像根本不打算进攻贼军,而是打算在这里长久住下去的感觉。 这可不行。 你不打,我打! 邵宏渊决定出兵进攻罗霄山区。 在他作出决定的两个时辰之后,他要发起进攻的消息就送到了罗霄山中的农民军处。 送消息的是和农民军有大量贸易往来的宋军军需官部分的人。 他们紧急传递消息,告诉农民军尽快准备,邵宏渊要带着一万精锐讨伐他们来了,你们可千万要扛住啊! 你们要是扛不住了,我们还怎么赚钱啊? 这段时间的生意做的非常和谐愉快,他们赚了很多黄金白银,觉得很爽。 所以他们都很希望和农民军继续维持生意往来,农民军无论如何也不要倒下,要是需要什么情报,尽快开口,咱们帮你们刺探。 这感情好,赵玉成觉得这样下去自己都不需要发展对宋情报刺探了,直接等着这群虫豸送消息来就可以了。 而且这群军需官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还搞到了邵宏渊进攻部队的进军路线,甚至还把邵宏渊与戚方不和的消息告诉了农民军。 好家伙! 你们真的不是我们复兴会天网军的密探吗? 赵玉成对此目瞪口呆,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不过他也没太多时间继续震撼,因为这场战争即将打响。 赵玉成立刻根据这份情报将防守作战布置好,将自己拿的出手的军队都安排在邵宏渊所部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发起山地游击战争,让邵宏渊的精锐主力进退两难。 这边邵宏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子已经被一群虫豸通报给了农民军。 他要开战。 戚方可能只想挣钱,而邵宏渊要的是建功立业,是得到皇权的承认,获得更多,得到更高的地位。 邵宏渊召开了军事会议,把自己的战术告诉部下们,并且分配任务。 然后他做出了宣言。 “此番剿灭罗霄大山之贼军,诸君当恪尽职守,力求全歼贼军,一个不留,山匪难除,但是也并非不可以办到,看到的人全部杀掉,连石头都要砍一刀!此战获胜之后所得,尽归尔等!” 主将做出这种宣言,部下们就开心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只要他们取得了胜利。 封建军队之中严明的主将控制部队都是非常残酷的,对于士兵来说,心理压力非常巨大,稍有不慎就要崩溃,就要炸营。 所以优秀的主将会给予军队一些特殊的福利,比如胜利之后肆意妄为之类的,用失败方民众的血泪换取被残酷压榨的士兵的心理放松,让他们的压力得以释放。 这样,就可以维持一个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的状态了。 邵宏渊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对于这一套玩的很熟练,虽然他的军队一样被他严格统御、残酷压榨,但是他会适当的给军队放松。 罗霄大山内的八万贼军、从众就是军队的奖金。 邵宏渊磨刀霍霍的时候,赵玉成也召开了军事会议。 他在军事会议上宣布了最近得到的军事情报,并且把戚方和邵宏渊不和、可能袖手旁观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根据我们那么久的判断来看,戚方可能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存在继续获取利益,既是所谓的养寇自重,但是邵宏渊不是,邵宏渊想要建功立业,所以会主动发起进攻。 尽管如此,没有戚方的协助,邵宏渊很难得到有效的讯息,更不可能得到戚方在兵力上的帮助,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尽可能把他击败。” 赵玉成的副手杜启则通报了一下罗霄山中复兴会农民军的基本状况。 “情报上说邵宏渊可以动用万人兵力,而我们最多只能动用七千人参与战斗,倒不是说人数不够,而是训练的时间比较短,能拉出去作战的也就那么多,其他人拉出去作战,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这种事情我们不能做。” 赵玉成点头认同了杜启的意见。 “这场战斗虽然宋军方面只有一万军队参加,但是我们能动用的人手比他们还少,所以正面交手那是想都别想,我们所能做的也很有限,最有效的战术就是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挫败邵宏渊。” 八百六十一 邵宏渊决定以分散对分散 赵玉成胸有成竹,拿出了这段时间内绘制的罗霄山地形图,指着一处一处的交通要道,把这些交通要道交给了不同的军官带兵守卫。 一般来说大山之中的交通道路都非常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是完全的夸张之语,所以妥善利用地形优势的话,战斗有的打。 而且宋军内部还有不和,并未全力以赴,这更是农民军的胜利基础。 怀着如此的信念,赵玉成和杜启一起安排了作战计划,并且持续对邵宏渊的军队进行监控。 另一边,邵宏渊则对于戚方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向导一事非常生气,觉得戚方这是居心不良,对朝廷怀有二心。 “此人长久统兵驻扎在这里,却没有任何行动,麾下不是欺男霸女就是为非作歹,根本不像是在打仗,他极有可能试图养寇自重,我必须要向朝廷揭发检举此人!” 邵宏渊咬牙切齿的痛恨戚方,但是他的部下却劝阻了邵宏渊。 “戚方到底是打了胜仗才被任命为主帅的,如今他立下功劳,而将军没有功劳,消息送到朝廷,他若上书申辩,胜负未可知,不如等将军立下战功,获得胜利,再以胜利的功劳告发戚方,则万事大吉。” 邵宏渊听了部下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决定集中精力打胜仗,然后再说其他。 时间是洪武三年的三月下旬,邵宏渊经过一些准备,探明白了一些山路,也大致确定了山中农民军的位置,于是开始动兵进山。 根据他的安排,山中农民军数量不少,但是武器装备很差,没什么军事常识和训练,纯粹只是一帮山匪,所以打起来不会很难。 只是山东道路难行,很容易被埋伏,所以才有所担忧。 于是他要求军队前进的时候以整齐的队列前进,弓弩手要时刻戒备,刀盾手也要时刻注意戒备,出兵之前,他甚至让麾下军队演练了入山作战的阵型和战斗方法。 可以说他也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等着和农民军战斗了。 然而战斗开始才三天,现实就给了邵宏渊迎头痛击。 宋军根本不知道怎么打这一仗。 准确的说,就是他的军队找不到农民军,但是农民军却总是能找到他们,进入山中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开始遭到农民军的袭击。 箭矢,石块,土块,各种可怕的陷阱之类的。 走着走着,十几支箭射过来,等宋军在一片混乱之中反应过来要追击的时候,射箭人已经没了身影。 或者走着走着,忽然间触动了陷阱,一整片的士兵齐齐掉进坑里面,被坑里埋着的尖锐竹枪刺死、刺伤。 邵宏渊虽然对军队不错,也做不到给军队全面披甲,之前他问戚方要盔甲,戚方给了他一百多副应付了一下,然后就说自己也没有盔甲。 于是邵宏渊所部的盔甲装备十分有限,大量基层士兵无法着甲,面对农民军的突然袭击和陷阱,损失不小。 这种袭击和陷阱并不稀有,也不是白天有晚上没有,而是白天晚上每时每刻都可能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一群农民军放箭,或者遇到一个陷阱坑,好些人毫无防备的摔了下去,当场死于竹枪。 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搞得宋军士兵都快成了惊弓之鸟,前进都是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来,基本上丧失了机动性。 而农民军的主力部队始终不曾出现,就像是幽灵一样在山里乱窜,神出鬼没,搞得宋军士兵神经衰弱。 邵宏渊的部队以一个五百人的营作为基本作战单位向山中挺进,山中道路难行,本就行动迟缓,更别说时不时出现的农民军。 白天如此,晚上更甚,农民军充分发挥夜袭特长,对宋军频频发动夜袭,使得宋军士兵无法休息,精神萎靡。 白天不敢快步走,晚上也不敢放心了睡觉,生怕农民军来袭击他们。 结果最开始进入山中的五个营在山里面挺了五天之后实在撑不住,纷纷撤退,说山里面太危险了,打不了。 我们找不到贼军,贼军却能找到我们,而且晚上根本无法休息,这仗还怎么打? 损失的人数倒不算太多,一百多人战死,另有四百多人受伤,但是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遭遇失败,这让邵宏渊非常不开心,对他部下军队的士气也打击很大。 说到底,邵宏渊和他的部队没有山地作战经验,自以为可以打赢军事素养不高的农民军,却没想到对方的军事素养没有想象中那么拉胯。 而更让邵宏渊无法接受的是戚方得知邵宏渊战败之后,立刻前来嘲笑他。 “邵将军不是说一定可以取胜的吗?怎么会失败呢?我还以为邵将军真的可以说到做到,没成想……” 说完之后,戚方就迈着嚣张的步伐离去了,留下一连串杠铃一般的笑声。 邵宏渊气得脸色涨红。 戚方在的时候他不敢当场甩脸子,戚方走后他拔刀砍断了自己使用的木桌子。 “鼠辈!安敢嘲讽我!” 本来这一战打完之后邵宏渊打算重新研究一下罗霄大山的情况,重新设计一下战术,让军队熟悉一下山里的情况再进山剿匪。 但是戚方如此的行为让他难以接受。 怀着种种情绪,邵宏渊召开军事会议,得知农民军用小股部队昼夜偷袭使得宋军成为惊弓之鸟最后精神崩溃的战术,他非常痛恨这些狡猾的农民军。 山里面很显然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场,大部队固然强力,但是因为交通限制,大部队的行动速度反而比较慢,反应也不会很及时。 于是邵宏渊定下了【以分散对分散】的战术。 他认为农民军擅长偷袭,不敢正面接战,一定是肉搏能力匮乏的原因。 而他的部队承袭李显忠时代的精良训练,肉搏能力还是不错的,所以只要增强机动性和反应力,缩减一个作战单位的人数,可能反而会起到奇效。 农民军一看他们人少,搞不好就很愿意出来和他们肉搏,这样就能起到打击他们生力军的效果。 邵宏渊于是决定使用这个战术。 经过他对战术的布置之后,他决定以五十人为基本作战小队,把军队化整为零,漫山遍野的撒入罗霄大山之中。 他给每一个作战小队都分配了响箭,当他们遇到农民军的时候,就要放响箭让周边作战小队知道这个消息。 周边作战小队则要尽快向响箭位置靠拢,协同作战,剿杀农民军的有生力量。 为了增加作战持续能力,他给作战小队配备了足够的粮食和食水,足够他们作战七天之用。 他觉得这样一来,就能让他有足够的优势剿杀农民军的生力军,从而获得胜利。 事实证明,这是邵宏渊做过的第二错误的决断。 他太高估自己部队的纪律性和组织度,并且过于低估了罗霄山农民军的战斗力了。 八百六十二 这把匕首可是淬了毒的 这一战,为了确保获胜,邵宏渊一口气安排了一百个作战小队进入罗霄大山。 他要普遍撒网,重点打捞。 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到农民军的主力并且与之缠斗,然后展开肉搏战,消耗农民军的有生力量,进而取得胜利。 然而一切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以分散对分散的战术很快通过农民军一线侦查部队传到了赵玉成的耳朵里。 赵玉成通过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宋军一队一队的出现在山里,和之前一大团一大团的出现完全不同,是小分队。 赵玉成很快判断出这是邵宏渊打算用小分队作战的方式增加军队灵活性,从而对抗农民军。 之前大部队被农民军昼夜袭击以至于寸步难行的经历让邵宏渊认为大队作战不可靠,小队作战才是最可靠的。 赵玉成顿时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邵宏渊有什么才能,他一支部队人数多达五百,我们反而不敢上前与之贸然决战,只能袭扰,可要是只有数十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们?” 赵玉成立刻吩咐下去,第一道防线的士兵放开第一道防线,把这些分散的小部队引入第二道防线,然后断绝他们的退路。 然后集中优势兵力挨个剿灭宋军小分队。 让这些宋兵进的来,出不去! 为了对付宋兵的入侵,赵玉成花了几个月时间在罗霄大山内设下了三道防线,准备万一宋军以强大兵力进攻罗霄大山,则用三道防线层层阻击宋军的进攻,争取拖延时间,消耗宋军粮草。 现在看来,如果进攻的宋军规模不大,他就打算让任何敢于深入罗霄山区的宋兵没有退路。 断绝他们的退路之后,这些宋兵所面临的就是死局。 要么死,要么投降。 情况并没有出乎赵玉成的预料,这支宋兵没有什么特殊的行动模式。 他们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往山里面摸,比起上一次倒是多了不少警惕,生火也好,休息也好,都安排了不少岗哨。 行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往周边放一箭两箭的看看有没有埋伏。 但是这没用,因为这一次农民军也更改了战术,农民军不搞偷袭了,搞偷袭的都是虫豸,真男人只刚正面。 在赵玉成的命令下,守着交通要道的农民军会与之接战,但是绝不恋战,打一阵子就佯装不敌,败退而去,快速散开,而宋兵就会越过第一道防线,进入第二道防线的区域。 事实也是如此发展的,和农民军接战并且“获胜”的宋军无不大喜过望,紧追而去,并没有宋军徘徊在第一道防线而没有深入。 而与此同时,农民军方面也发现了宋军彼此之间使用响箭互相联络的方式。 前线指挥军官之一的徐通根据观察,发现响箭发射之后,宋军往往会有好几个小分队聚集在一起,以增强兵力追击农民军。 很多农民军诱敌部队都因此遇险,多亏对山路的熟悉才脱逃,而有的部队则没能躲过去,被宋军团团包围,壮烈战死。 于是徐通做出了正确的推论,将这一消息告知了赵玉成,而这一方式被赵玉成得知以后,赵玉成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一个消灭宋军有生力量的好办法。 “赵将军要求我们用响箭吸引一定数量的宋军进入事先准备的埋伏地区,等宋军抵达之后,伏兵一起杀出,以我们的优势兵力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 江南西路复兴会支部军务部部员、农民军第五大队第二中队中队长徐通接到了赵玉成的指示之后,立刻明白了这一战术的要点。 于是他立刻召集麾下中队的军官们和指导员们商量布置这个战术,他麾下五百名士兵都要按照这个方式来作战。 徐通选择了一个山谷,用宋军的响箭吸引宋军进入其中,吸引到了两支宋军小分队。 那两支宋军小分队还就真的一股脑的冲进了山谷,然后在里头什么都没有发现,面面相觑。 等两个小分队的军官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埋伏在山谷四周的农民军万箭齐发,箭雨覆盖之下,宋军猝不及防被击杀好些人。 然后农民军纷纷杀出,以五百人的优势兵力包围击杀宋军的劣势兵力。 剩下的宋军倒是爆发出了不俗的求生欲,一度和农民军打的有来回。 但是农民军人数多,且宋军士兵们立刻就惊讶的发现他们想象之中如同叫花子一样的农民军居然有相当的着甲率,手上拿着的也是非常精良的兵器。 这是造反的蚁贼吗? 这是正规军吧? 与农民军相比,宋军士兵的着甲率反而不高,正面对拼丝毫占不到便宜,就算军事技能比较高,一刀砍过去没砍死农民军,自己倒是被农民军一刀砍死了。 这还怎么打? 被包围的数十宋军很快丧失斗志,最后不是被杀,就是跪地投降,不再抵抗。 徐通所部初战告捷,杀死宋兵四十五人,俘获五十五人,包括两个军官,徐通大喜,立刻把这个好消息派人送回去告诉赵玉成,自己就拉着两个宋军军官开始审讯。 这两人也光棍,知道自己不老实配合就会活不下去,倒也知无不言,看上去并没有为大宋和邵宏渊尽忠的意思。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百支队伍,一共五千人。” “一个队五十人?” “是的。” “彼此之间是用响箭联络的,对吧?一旦听到响箭,就要尽可能响响箭方向靠拢,对吧?” “这您都知道了?” 两个宋军军官有点惊讶地看着徐通。 徐通拄着刀,老神在在的看着这两人。 “猜出来的,之前差点吃了亏,还好我聪明,不过你们也不错啊,能想出这个法子,只可惜被我们知道了,你们就是第一批,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人和你们做伴。” 这两个宋军军官顿时明白了徐通的意思,无奈的低下了头,认栽。 “还请将军不要杀我们,我们都有妻儿老小,要是死了,妻儿老小就没有着落了,他们会非常凄惨的……” “放心,杀不杀你们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没这个兴趣。” 徐通摇了摇头,看着他们这样子,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把你们的衣服都给脱下来。” “啊?” “让你们脱就脱,哪那么多废话!再不脱小心我修理你们!” 徐通一瞪眼睛,秀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匕首,两个宋军军官一哆嗦,立刻点头,开始照办。 不一时,五十五个被生擒的宋军士兵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徐通自己挑选五十名精干的互相熟悉的战士换上了宋军的军服,又在军服上做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记号。 “把你们的名字,所属队列番号报上来,还有什么很重要的消息全都说出来,不然小心我修理你们!” 徐通再次亮出自己的匕首威胁这两个宋军军官:“这可是淬了毒的,只要刺出一滴血,你们就没命了,知道不?” 两个军官浑身哆嗦,求生欲很快就主导了他们的一切。 八百六十三 邵宏渊输的很彻底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被拿捏住性命的宋军军官不敢违抗,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徐通。 于是徐通就和自己的搭档、第五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胡觅商量着,利用刚才的战术演一场戏。 “我和你假装对打,你守着山谷,我在外面攻打,然后我放响箭吸引宋兵过来,你就收缩兵力往山谷里面撤,我就带着他们一起冲进来,然后咱们里应外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要是来的人很多呢?” 胡觅皱着眉头道:“咱们只有五百人,战斗力也没那么强,万一来的宋兵太多了,咱们扛不住,那不是自寻死路?” 徐通指着被俘获的五十五名宋兵开口道:“都是这样的货色,我觉得二百人我们也能吃下去,一支响箭,招不来那么多人吧?” “行军打仗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 “可行军打仗本来就是不可预知全貌的啊?” 徐通摊开双手:“有些时候,真的就要拼拼谁的运气更好一点,不是吗?” 胡觅无话可说。 打仗,确实没有能够提前料定胜局的情况,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别说人多人少,他娘的陨石砸下来都有可能,多智近妖的诸葛亮也有办不成的事情,就更别说别的什么了。 作为军人,只能尽人事,而人的主观能动性到底还是有限度的。 于是胡觅只能任由徐通使用他的战术,来一场以逸待劳的大作战。 徐通胆子大,一点也不担心,大摇大摆的带着五十名精干的部下出去行动,朝天放响箭,然后就开始佯装攻击。 不一会儿,还真有两支宋军分队一左一右的接近这里,与徐通碰面了。 徐通也不和他们多说什么,带着队伍就冲,山谷外头的农民军也很和时宜的纷纷逃跑,把谷口让了出来。 徐通带头冲击,两个宋军分队一看有功劳可以混,立刻也跟着徐通冲了上去,看上去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 于是这两个宋军分队就这样被农民军包了饺子,徐通从内部动手,杀的他们措手不及,农民军从外部包围,杀的他们绝望。 没一阵子,他们又投降了。 这次投降的更快,被杀了三十多人,六十多人选择投降。 胡觅看着徐通一张嘿嘿笑的脸,无可奈何。 靠着这个战术,徐通打了三天顺风仗,前后吃掉了宋军七个分队,数次交战,共杀死一百多名宋兵,俘获二百多名宋兵和六个军官,战绩斐然。 不仅如此,打到第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徐通还带着换上完整宋军军服的队伍主动出击狩猎宋军分队,看到了落单的就上去套近乎,看到抱团的就避开不与之接触。 不过他也发现了这些宋军分队看起来也没什么防备意识,看到友军就放松警惕,上来攀谈,也不让军队警戒,彼此之间也没什么约定口号之类的。 这支宋军感觉真的没什么可怕的,要是外头的宋军都是如此,这仗根本不怕打不赢。 徐通如此设想。 很快的,那些落单的宋军分队就给徐通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亏输。 靠着这样的战术,徐通前后又消灭了三个宋军分队,加在一起,已然有十个宋军分队栽在了徐通手上。 而这只是一个中队的战斗成果,整个罗霄山区像这样的中队还有十多支。 其他几支战斗中队也意识到了响箭的妙用,也有利用宋军响箭吸引宋军进入伏击圈然后大获全胜的案例。 徐通也很有些无私的精神,很快把成功的战术通报给总部,赵玉成得知以后立刻派人将这个战术送往前线各战斗大队和中队,让他们有限度的参考。 如果可以试试,那就试试,能多杀一些宋军难道不好吗? 这些丧尽天良的混蛋,到了地方上就知道糟践百姓,令人生厌。 于是前线农民军多出了一些穿着完整宋军军装的别动队,他们到处寻找宋军分队套近乎,然后突然下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做成功率很高,但是也有不成功的时候。 出现不成功的原因主要也是农民军战斗力不足,不能全部消灭宋军,让一些宋军溃兵成功逃脱。 于是后面那些深入罗霄山区却一无所获的宋军队伍便开始得知农民军的换装战术。 他们终于意识到频繁响起的响箭可能已经不是同伴的呼喊声,而是农民军的催命符。 以至于再有响箭响起,宋军士兵已经不敢前往了。 再有穿着宋军军装的宋军队伍靠近,他们也不敢信任,一定要隔着老远问个清楚才能决定是接近还是不接近。 一旦有误,直接打起来。 虽然这样做有效避免了农民军的别动战术,但是邵宏渊的战术也被彻底破坏,他本来希望的是分散的宋军小分队通过响箭互相联络,可以形成局部优势兵力,对分散的农民军发起进攻。 为此他多次告诫领兵军官应该怎么打,只是时间有限,他又很急切的需要胜利来挽回颜面、证明自己,于是他没来得及训练部队多演练几次,就匆匆把部队派出去了。 现在恶果就出现了。 于是深入山区的宋军部队就惨了。 友军不敢相信,响箭响起和催命符一样不敢靠近,只能孤军奋战,不能形成局部地区的优势兵力,而农民军却可以。 于是宋军小分队很容易就陷入农民军的局部优势兵力的围困,被围歼。 除了被歼灭的之外,他们有的因为深入距离太远而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是粮食和水已经不多,难以坚持,形同等死。 有的因为遭到农民军的不断袭扰而损失严重,直接失去了战斗力,要么投降,要么彻底跑到没人知道的深山之中。 有的则是提早意识到了危险,试图在粮食还足够的情况下撤退,但是等他们原路返回的时候,退路被农民军截断,损失严重也不能击破农民军的封锁,战败了。 很多小队因此折戟沉沙,没能发挥战斗力就全军覆没,沦为了农民军的战俘。 剩下来的小队因为运气好或者实力坚强,掏出了围困,或者硬生生杀出了重围。 其中有一部分向山脚下的宋军营地溃逃,惊恐万分的把进攻失败的消息带回给了邵宏渊。 但是有另外一部分没有被农民军袭杀、俘虏,但是却再也没有返回邵宏渊所部的战斗序列。 这一批人当中有的是被打散了,慌不择路逃到了不知道的地方,迷路了,回不去,这很正常,他们只能沦为山中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大山。 但是有的则是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 比如原先属于李显忠的一批旧部,因为不愿意接受邵宏渊的指挥,觉得自己受到了压迫,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于是出战之前就私下里商议,尽可能在出兵的时候聚在一起。 然后等出兵没多久,这些李显忠的旧部看着前后无人,恶向胆边生,直接上去就把听从邵宏渊指挥的领兵军官给杀了,还把队伍里不是自己人的宋兵也给杀了。 还没杀农民军呢,自己人先把自己人给杀了。 内战一起,给军队带路的向导直接懵了,等清理掉了邵宏渊所部,这些士兵就拔刀逼着向导带他们离开罗霄山区,直接脱离战场,一路向北,逃回家乡。 所以打这场战斗一开始,宋军就没有满编参加这场战斗,打一开始就有很多宋兵直接脱离了战场,向着自由狂奔。 八百六十四 赵昚有些羡慕苏咏霖了 从三月三十日到四月初七,整整七天,邵宏渊麾下宋军折损严重,大败亏输。 最后活着逃回去的还不到两千人,一多半的进攻军队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了,没能回来,邵宏渊损兵折将,却没有取得战果。 毫无疑问,他战败了。 四月初十,邵宏渊得知初步战斗结果之后,直接傻在当场。 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战术居然失败了。 更不曾想过损失居然那么大,居然败的那么惨。 一百个战斗小队,囫囵着回来的还不到五分之一,大部分都是缺斤少两缺胳膊断腿的。 回来之后还一个劲儿的哭诉山里的贼军太凶悍,装备也非常好,着甲率比他们都高,弩箭也不比他们少,他们在里头就跟在地狱里遇到小鬼一样。 个别还有理智的军官则向邵宏渊汇报了农民军利用宋军响箭设下埋伏伏击宋军的事情,到最后宋军士兵听到响箭的声音就和惊弓之鸟一样,根本不敢靠近。 还有农民军穿着宋军的军装接近宋军,然后趁他们不注意袭杀他们,以至于他们没能反应过来就战败了。 于是很多小分队就因为这样被农民军全歼。 整个战斗过程中,他们根本找不到农民军主力,而农民军总是能发现他们在什么地方。 仅仅七天的作战,邵宏渊输的很彻底。 得知败绩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的不可思议,满脸的惶恐不安。 他战败了,张浚会怎么看待他? 皇帝会怎么看待他? 他的前途还有吗? 而此时此刻,就像是提前知道戚方一定会战败似的,戚方又来了。 听说邵宏渊又吃了败仗,戚方很开心,看到邵宏渊所部凄凄惨惨的样子,本来打算调侃,但是惨烈的败局让他也稍微吃了一惊。 他顿时意识到山里的农民军似乎有点强的不正常。 邵宏渊所部是真正的精锐,老底子是李显忠对抗明军也没有落于下风的那支军队,虽然经过他的改组和人员调换,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训练度。 现在却在一群农民反贼手上吃了这样的败仗。 这还是一般的农民起义军吗? 结果还没等戚方问些什么,看到他过来的邵宏渊爆发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邵宏渊涨红了眼拔刀相向,把戚方问的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 戚方很生气。 “是你把铠甲和弓弩卖给山里头的贼军吧?否则一群贼军怎么会穿铠甲的比我麾下军队还要多?我问你要你不给,结果暗地里全卖给了贼军是不是?我要告发你!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输红了眼的邵宏渊非常不理智,直接和戚方撕破了脸皮。 戚方随之大怒。 “你不要污蔑忠良!我从不会做这种资敌的事情!你想告你就去告!但是我也要告你!告你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违抗我的军令以至于战败!我告诉你,作为主将,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 邵宏渊一把将手中刀扔在了地上,满脸怒火的看着戚方:“你尽管杀,你看你杀了我之后有什么好下场!” 戚方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恨恨离去,然后立刻就去写弹劾邵宏渊的奏表。 说邵宏渊不听命令,丝毫不尊重他这个主将,肆意妄为,顶撞上级,擅自出兵作战以至于损失三千余士兵,大败亏输。 邵宏渊这边也立刻开始写弹劾戚方的奏表。 至于自己的战败内容…… 他到底不敢写上实际内容,只能隐瞒实际折损率,说自己损失了不到一千名士兵,杀死了两千多农民军,但是没能取得预料之中的进展,需要朝廷更多的钱粮和兵力支援。 然后一大半内容都在狠狠地参奏戚方所部不作为。 说他们根本不打算打仗,只是在这里损耗朝廷钱粮,甚至还有和造反的贼军互相勾结的可能,否则贼军不可能有那么多盔甲,架势和正规军都差不了多少。 两人互相准备给对方上眼药乃至于送上黄泉路的时候,赵玉成来不及搞庆功宴会,便召集所有战斗过的前线军官、指导员到大乡复兴会支部所在地开会,与他们进行例行的战争总结。 这是光复军的老习惯,每一次战斗之后都要进行战斗总结,总结出来的经验下发到各作战单位集体学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会议上,很多一线军官和指导员都站起来发言,将自己的战斗所得发表出来,公诸于众。 最后大家总结出来了宋军的一些弱点和强处,还有农民军自己的弱点和强处。 比如宋军弱在战斗意志底下,强在军事素养和求生欲。 农民军弱在军事素养,强在战斗意志和勇猛无畏的精神。 “我以为我们对于军队的训练还是要加强的,也要多增加实战经验,否则还是会出现这一次的情况,明明已经把包围圈拉起来了,却因为战斗力不足,而被不少宋军队伍杀了出去。” 徐通站起来做发言,大声开口道:“我们的武器装备已经不弱于宋军,大家的伙食待遇也不错,所以训练必须要加强,不能有侥幸心理,我们到底是要出去和宋军进行野战,不能总是缩在山里。” 赵玉成很赞成徐通的话。 “徐通的发言我认为是很有意义的,这一次徐通也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宋军之间用响箭互相联系、配合作战的事情就是徐通发现并且上报的,大家要多多向他学习。” 说罢,赵玉成带头向他鼓掌,其余众人也一起鼓掌。 徐通有点不好意思,傻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脸蛋。 掌声平息下去之后,赵玉成回复了严肃的面容。 “值得夸奖的地方是要夸奖的,而需要反思的地方也不能讳言,这是我们之所以可以强大的原因,也是光复军之所以可以打败金军建立大明的原因。 我认为,宋军对罗霄山的进攻和封锁不会停止,他们还会继续进攻和封锁罗霄山,我们即将面临更加严苛的局面,所以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做准备。” 接着,赵玉成开始布置新的任务。 一是农民军的军事训练,让他们尽快从业余水平进入职业组。 二是开始对宋军俘虏发起心灵攻势,争取把他们吸纳入农民军之中,他们的军事素养还是值得称赞的。 三就是想方设法加大对罗霄大山周边地区的渗透,派遣优秀的指导员进入这些地区,在敌人后方挖他们的墙角,争取更多农民的支持。 总而言之,时不我待,机不再来,不趁着宋军战败退却的时候发展自身,将来宋军卷土重来,等待大家的可就是死亡了。 赵玉成快速行动起来的时候,戚方和邵宏渊的弹劾奏表也快速向临安前进,而与此同时,明国皇帝苏咏霖开始在国内进行反腐斗争的消息也传到了临安。 据说是明皇苏咏霖在开封视察的时候发现有人做假账,于是深入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些官员贪腐,于是立刻掀起了反腐风暴,很多贪官污吏被拿下,下场凄惨。 据说一些官员就在黄河边上被斩杀,杀死之后尸体推入黄河之中,顺着黄河水滚滚入海,可以说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消息送到临安,赵昚看了,略有些放松。 只要苏咏霖南下不是为了筹备对南宋的军事进攻就可以。 赵昚重建十万军队的计划推行起来困难重重,各种缺钱,现在完成进度还不到五分之一,等全部完成,估计还要几年的功夫。 这几年间明国最好内乱不止,明皇苏咏霖最好不断的折腾,把明国折腾的疲惫不堪,折腾的要死要活,这样是最好的。 这样南宋就能得到喘息之机了。 不过,赵昚在得知苏咏霖厉行反腐的时候,心中却有些羡慕。 八百六十五 搞清楚你的核心竞争力啊赵官家! 别人不知道,赵昚却是知道的。 反腐从来都是皇帝权势的象征,只有拥有强大权力的皇帝才能冒着得罪官僚集团的风险展开反腐行动,一般权势比较弱的皇帝是没有这个能耐的,大臣们根本不怕他。 而有些时候,贪腐的甚至就是皇亲国戚,就是皇帝的自己人,要查贪腐,就要查到自己人头上,牵连太大,根本办不到,只能听之任之。 不是每个皇帝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冒着朝廷混乱的风险来一场坚决的反腐斗争的,因为有些时候贪腐的人就是他们的统治根基,动了就是自掘坟墓,根本动不得。 而且更多时候,皇帝这般的作为也不单单是为了肃清社会风气,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让更多符合自己心意的人上位。 所以,这本身就是绝对权势的象征。 赵昚对此非常向往。 在做皇帝以来这段时间里,赵昚多次下达政令,调拨款项办理战后事务,竭尽全力修复战争给南宋带来的创伤。 可以说是政绩斐然的。 但是那也只是看上去政绩斐然,实际上赵昚知道自己所推进的一系列行动基本上是进展缓慢的。 很多时候明明预算的钱是够用的,等过一段时间以后,又有钱不够用的奏表递上来,请求继续拨款,否则事情难以推进。 修城池,修道路,修房屋,买粮食赈济灾民等等,明明钱是够用的,但是用着用着就不够了。 赵昚很生气,下令严查,却查出来一堆敷衍之辞,什么城池损坏程度远超想象,什么灾民人数远超想象之类的。 这些都是屁话,谁信谁是傻子。 他当太子的时候就知道一些大宋朝廷办事的规矩。 比如要办事情的时候,往往是钱款尚未出国库,就要被负责官员拿走两到三成。然后底下一级一级的办事官员层层瓜分。 你拿一点,我拿一点,大家一起瓜分国帑,最后等钱到了要办事的人的手上时,已经寥寥无几。 办事的人不甘心。 凭什么你们能拿,我就要老老实实办事? 不行,我也要拿。 于是他们再拿一点。 等最后真的需要办事的时候,钱还剩下两成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大宋朝廷每每决议要办大事的时候,最后的结果总是不如意,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然后一堆人互相扯皮,推卸责任,甩锅给别人。 可是赵昚知道,归根结底,还是钱出了问题。 钱为什么出问题呢? 被人贪了呗! 还能怎么出问题? 赵昚不是不知道大宋官场的陋习,也不是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有多大的猫腻,要是把这群贪官污吏全部拿下,换上一群清正廉洁的官员,那么大宋朝廷办事的效率能立刻提升十倍,大宋立马就能富国强兵。 那个效率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但是,这可能吗? 赵昚苦笑连连。 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啊? 要反腐,首先就要冲着赵构来。 就他那位养父、传给他皇位的那个人,他的所作所为真要按照大宋律法来看,砍十次头都不为过。 赵构的所做作为那是相当的够劲儿,他不仅自己主动从财政拿钱,还不断问赵昚要零花钱,这都不够,还要赚外快。 赵构赚外快的方式就很有趣了,他承袭了西汉馆陶公主和东汉十常侍的优秀传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帮人办事。 具体方式就是有人想要当官或者升官,那就和赵构身边的人结识,出钱和对方进行友好的交流,达到初步互信的条件之后,再出钱打通赵构的关系。 赵构收到钱,确认无误,就会在赵昚前来拜见他的时候,向他“推荐”一些“经世之才”,让赵昚予以任用。 赵构倒也没有插手具体的朝政和军事问题,不推荐这方面的“人才”,他推荐的往往是国家工程方面的人事,牵扯到财政。 赵昚不想答应,但是毕竟没有涉及到军队、行政等敏感问题,他的皇位又是赵构让给他的,他实在没有底气和赵构顶牛。 十次里面,起码有八次他都要答应,剩下来两次他实在是不想答应,实在是无法忍受,赵构看他的表情不对劲,自己主动退让了,不和赵昚真的闹不愉快。 一拉一扯之间,赵昚就这样给赵构治的死死的。 底下贪官污吏到底有少人是在为赵构办事,是在为赵构敛财,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还能对赵构的钱袋子下手? 一个政治正确的“孝”就把他给压得死死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是真的很想反腐,很想把贪官污吏们收拾一下,可是他办不到。 每每念及此,他都觉得心里有一根刺,扎的他很疼,疼的很难受,也很无奈。 于是在张浚又来找他汇报重建军队的进度的时候,赵昚就对张浚说了些心里话。 “德远,你说苏咏霖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会不会引起什么动乱啊?” 张浚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赵昚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苏咏霖乃开国皇帝,威望很高权势很大,他想反腐,想惩治贪官污吏,是绝对可以办到的,至于动乱……那种规模的,估计不至于。” “不至于啊……” 赵昚惆怅的叹了口气,缓缓道:“真好啊,德远,你说咱们若能惩治一批贪官污吏,大宋的局面会不会也好上很多呢?那些混账东西贪污国帑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却要装作不知道,好难受啊。” 张浚知道皇帝的想法。 他未尝不想这样做,他也痛恨贪腐,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不行的。 所以他决定说一个赵昚肯定读过的《资治通鉴》当中的历史故事来回答赵昚的问题,剩下的,就让赵昚自己去想明白。 “魏孝武帝西奔后,北朝魏分裂,西魏受控于宇文泰,东魏受控于权臣高欢,当时,行台郎中杜弼对朝中文武贪腐的情况很不满,便向高欢提出建议,要求反腐,整顿吏治。 但高欢却回答说贪腐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是现在,他不能追究,杜弼很是不解,就询问他为什么,高欢解释说,贪污的陋习由来已久,这他知道,但当时的局势,是天下三分。 往西,是宇文泰控制的政权,高欢部下很多将领的家属都在他那里,往南,还有南朝梁国的武皇帝萧衍,他当时正在大力推进礼乐教化,声威很高,中原文士多向往之。 高欢觉得自己如果不给手下人一些甜头,那么将领们怕是都会往西跑,投奔宇文泰,文士们都会往南溜,投奔萧衍,到时候,高欢还能靠谁来打天下、稳定势力呢?” 赵昚听后,冷静地看着张浚。 “资治通鉴,我是读过的,德远,你是想劝我说如今北明强势,我大宋弱势,我若不能给部下官员一些甜头,则他们都会往北逃?” 张浚当然就是这个意思。 北明强大、南宋弱小,这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而且北明绝对有覆灭南宋的能力,这也是天下人看在眼里的事情。 南宋之所以还能吸引人,无非就是相较于北明的“宽仁政策”,是人上人们所追求的天堂,如果你连最后的“宽仁政策”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 大家还不如直接去投靠北明,老实点,收敛一点,最后还能成为胜利者,搞不好还有更大的政治收益。 何苦在你这南宋成为失败者、成为北明统一之后的二等公民呢? 搞清楚你的核心竞争力啊赵官家! 八百六十六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 当然,有些话张浚不能说的那么清楚明白。 他必须要说的委婉一些,用故事的方式告诉赵昚,这是较为高明的觐见方法,总比直接指着赵昚的脑袋骂他无能要好得多。 混了那么多年官场,这点做官的本事张浚还是学会了的。 所以他的话就比较委婉。 “倒也不单单是如此,陛下,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张浚开口道:“高欢解释了自己的立场之后,杜弼还不死心,某次高欢准备领兵出征,杜弼又上书,希望在进攻外敌之前先除掉内贼,否则战事不会顺利,恐会有倾覆之危。 高欢问他内贼是谁,杜弼就说是劫掠百姓欺男霸女的骄兵悍将、国朝勋贵,高欢听了,就让士兵们亮出刀剑,让出一条路,叫杜弼从刀剑丛中走过来,具体说说他的主张。 杜弼一路走过来,只见士兵们怒目圆瞪,杀气四溢,而刀剑寒气逼人,心中愈发震恐,等他走到高欢面前时,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生怕被生气的士兵当场砍死。 高欢这才解释,说如今刀都没有砍出来,你就已经吓到这个地步,而你所弹劾的那些勋贵可都是在如此险境之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他们虽然可能会有贪腐,但我关心的事却更重要,所以还是算了吧。” 赵昚沉默不语。 张浚看赵昚沉默不语的样子,才缓缓开口道:“那之后,杜弼再也不敢提及反腐的事情,这件事情也就此作罢,高欢的地位一直很稳定,并且为他的儿子高洋取代魏国建立齐国奠定了基础。” 赵昚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张浚。 “德远,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做,就算我想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会被贪腐之辈害死,是吗?” 张浚没有否认,而是非常笃定地点头。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苏咏霖仗着自己的权势、威望,固然可以厉行反腐,但是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做? 这一次的反腐,是他自己动手的,也正是因为他自己动手,才能对那些贪官污吏进行如此凶残的打击,换了别人,谁敢? 只有苏咏霖本人有这个威望和能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反而会被贪腐之辈群起而攻,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且陛下,苏咏霖如此行为,也绝对是有个限度的,超过限度,百官震恐,也就没有人敢为他办事了,到时候没人敢做他的官,他又能如何呢?” 张浚的话,赵昚不是很认同。 “难道有官位放在这里,还有人不愿意做?” 赵昚冷笑一阵,开口道:“我便不信,就算我再怎么严苛,还能严苛到刘鋹的地步?可是尽管刘鋹如此荒谬,愿意做官的人还是源源不绝。 他的麾下,满朝公卿宁愿做阉人也要当官,前后两万余人自宫当官,你说,没有人愿意做官了?德远,这我是真的不信!” 张浚没想到赵昚居然如此反驳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少顷,张浚才反应过来。 “可那样做官的官,完完全全只是为了权势和钱财,绝对不会为国为民做任何事情,所以才会那么快被我太祖皇帝灭国,陛下,小人做官,仅仅只是为了私利,是没有治国为民之心的。” 赵昚沉默了一会儿,对张浚的这种说法无言以对。 他承认,能够狠下心来阉了自己也要做官的人,绝对会利用手中权势尽可能的为自己谋私利,就和历朝历代为祸天下的宦官一样,要都是那种人当官,国家就完了。 “尽管如此,大宋的局面难道就要一直维持下去吗?就真的不能有所改变吗?朝廷拨出去办事的钱,能有两三成真正用来办事就已经谢天谢地,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赵昚悲戚地看着张浚。 张浚也沉默了很久,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的忧虑,臣知道,可是陛下,北明太强了,强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如今苏咏霖这样厉行反腐,正是北明强大和他个人权势威望十分高涨的结果。 正因为如此,他不担心没有人为他做官,他不担心有人敢于起兵反抗他,这是根本原因,而将同样的事情放到大宋,陛下,您说,大宋能够没有如此的忧患吗?” 赵昚无言以对。 张浚知道这样干脆的打击赵昚也不太好,于是只能给赵昚画饼。 “陛下也不必太过灰心,苏咏霖如此作为,必然引起很多人的担忧,明国人心不稳,发生动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明国发生内乱的时候,大宋迎头赶上,当大宋国势振奋的时候,陛下的机遇就来到了。” 赵昚看着张浚。 “会有那么一天吗?” “一定会的,苏咏霖残暴不仁,屠戮官吏如鸡狗,必然引起天下人的恐慌,天下离心,则大宋北返中原之日也就不远了,陛下请放心,臣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为陛下带来这样的局面!” 赵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这场君臣之间的问对暂时就放在了这里,张浚和赵昚谁也没有再次提起。 几天以后,戚方和邵宏渊的奏表一前一后来到了临安。 戚方的奏表来的早一些,先被张浚看到,张浚得知邵宏渊不听命令,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强行出兵,以至于战败,导致损兵折将,这让戚方非常生气。 他对于整个战争有着清晰的谋划和决断,对罗霄大山内的贼军实施了很彻底的封锁,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耗尽物资,不得不出山和他们决战,到时候就是以逸待劳的局面。 可是邵宏渊偏偏不相信,硬是要出兵作战,结果打了败仗,损失惨重,损兵折将数千人。 这上哪儿说理去? 张浚一开始还有点生气,觉得邵宏渊不知好歹,背弃了他的信任,让他遭受不利。 但是出于对邵宏渊过往战绩的信任和对戚方的怀疑,张浚没有单纯相信戚方,而是决定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消息送到。 还真有。 邵宏渊的奏表就比戚方的奏表晚来了三个时辰,送到枢密院之后,张浚第一时间观看。 结果发现邵宏渊的奏表上写的是关于戚方消极对待战争、有养寇自重之嫌疑,并且当他多次提出要出击贼军的时候不给他提供任何帮助,连向导都不给。 不仅如此,罗霄大山内的贼军拥有不错的武器装备,甚至连盔甲、弓弩都有不少,完全不比他的军队差,所以邵宏渊怀疑戚方暗中和贼军做生意,用军械换取钱财,大发国难财。 甚至邵宏渊还认为戚方有通敌之嫌疑,将他进兵的消息提前告诉了贼军,以至于贼军有了准备,否则贼军不可能那么轻松地就击破他的攻势,让他损失千余兵马。 对于后面这个通敌的嫌疑,张浚认为这比较主观,没有证据不能轻易相信,但是对于邵宏渊所说的戚方消极剿贼和与贼军做生意的事情,张浚觉得可信度比较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剿贼再次失利是显而易见的。 张浚有点心虚,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让赵昚知道,否则他肯定非常生气,到时候甚至可以问罪自己,让自己再次失去权力。 这种恐慌的情绪让张浚坐立不安,走来走去,心乱如麻。 良久,张浚冷静下来,断绝了主动上表向赵昚请罪的想法。 自己还要中兴大宋北伐中原,还要为大宋争取到北返中原的机遇,还有更大的大事要做,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于是张浚决定把这两份奏表摁下来,不让赵昚知道。 他觉得只要赶在两个月的期限之内解决掉战争,那么这件事情就永远也不会被赵昚知道。 八百六十七 由此可见,明国国祚也不会太长了 欺瞒皇帝虽然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是那个官僚没有做过欺上瞒下的事情呢? 张浚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并且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越过了这条心理上的障碍线。 于是这件事情就做出了决断。 这个障碍跨越过去之后,前线的事情也不能不处理。 在张浚看来,邵宏渊至少是愿意发起进攻的,他愿意组织进攻,完成使命,接受枢密院的号令,好让自己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而戚方则态度暧昧,不进兵,只是封锁山路,希望困死农民军…… 这可能吗? 就算张浚水平很菜,也有基础的军事素养,觉得农民军未必能被困死,而宋军的后勤极有可能先他们一步崩溃。 戚方这个混蛋,很有可能就是如同邵宏渊所说的那样,有发国难财的想法。 军队里这些肮脏事张浚了解一些,他怎么也是带过兵的,对于某些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私下里和敌人做买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戚方影响愿意征战的邵宏渊。 但是骤然拿下资历深厚的戚方,恐引起前线军心不稳,届时也容易酿成大祸,所以张浚思来想去,决定派遣一名文臣代表枢密院前往前线军中督军,以钳制戚方,给邵宏渊支持。 通过文臣力量的钳制,多少能够震慑军兵,让他们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想起当年淮西军变的事情,张浚心有戚戚,为了不再犯错误,张浚也学乖了,决定不再按照自己的好恶,而是任用真的有军事才能的人去督军,而且要有足够的资历,以免为人所轻。 选来选去,张浚选中了和自己有旧的朋友冯时行。 冯时行素来坚持主战立场,因此被秦桧一党排斥十七年之久,甚至一度从大宋状元录上除名,不被承认状元功名。 好在他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绍兴三十一年,随着明灭金之战的混乱时期而被重新启用,后来随着张浚的失意而再度沉寂,之后再度随着张浚的被启用而启用。 他好读兵书,对军事筹划颇有看法,有战略眼光,且资历深厚,年岁也长,戚方和邵宏渊都不会轻视他。 选定人选之后,张浚喊来了冯时行,将这个任命告诉了他,让他做一番准备。 不过冯时行此时正在生病,前来领命的时候鼻子不通,有流涕的症状,张浚慰问他,问他能否出行,不行的话要不要换别人。 “国家有命,岂敢不从?区区小病,怎么能和国家的使命相比呢?” 冯时行坚决领命。 “好!不愧是国家栋梁!” 张浚夸赞了冯时行,然后嘱咐了冯时行一些事情,告诉他此去江南西路军中是秘密出行,带着重要使命,还要负责查清楚戚方到底有没有和贼军有勾结。 如果有,那就要想方设法拿下戚方,剥夺他的兵权,将他治罪。 另外就是要全力配合邵宏渊进攻罗霄大山,剿灭罗霄大山的叛贼,以结束这场战争。 冯时行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于是不顾医生让他多休息的医嘱,很快就打包收拾上路了。 冯时行离开之后没几天,临安又接到了江北地区明军异常调动的情报,得知江北地区的明军忽然间出动,将各个交通要道封锁,盘查的力度比过往强了数倍。 这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临安朝廷瞬间紧张了起来。 赵昚紧张的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下。 张浚紧张的连江南西路的剿匪作战都顾不上了。 赵构紧张的赶快收拾行装,准备再次跑路。 或许是上一次明军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们几乎患上了ptsd,一听到明军出动的消息就立刻想到了明军渡江,想到了明军突破宋军的重重防线,最后包围临安城。 大宋君臣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面上才显得尤为突出。 因为极度的重视,所以赵构和赵昚一起要求情报一天一换,每一天都要把最新的情报送到临安,不得有误,一旦有误,立刻惩处。 因为这个要求比较离谱,对于南宋好不容易安插在明国境内的间谍来说无异于出殡,但是他们也不能不遵守命令,只能硬着头皮一天送一次情报。 于是临安城就不断得知明军封锁交通要道,对关卡的审核严格数倍,乃至于有不少人在过关卡的时候被明军直接逮捕的消息。 这些消息送着送着,南宋密探就被两淮地区的天网军给盯上了,随后数日,天网军接连铲除了十几名南宋间谍,捣毁了三个南宋间谍站,把南宋好不容易在两淮地区建立起来的间谍站摧毁的七七八八。 幸存下来的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贸然传输消息,于是临安城的消息来源中断了一些时候。 这让赵构和赵昚极度不安,一天好几次催促消息,惹得专门负责情报侦察的枢密院相关部门官员嘴巴都上火溃烂了。 但是皇帝的要求还是要满足,不满足不行,他们只能不断派人潜入明国境内,用相当冒险的方式深入明国境内打听消息,探知明军的动向,以便于赵构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再次跑路。 五月初,临安得到确切的消息,是一份用三个间谍的命换来的消息。 原来明国并不是在搞什么军事行动,之所以有军队调动,是因为明皇苏咏霖又在山东大搞反腐,大量抓捕贪官污吏和协助他们贪腐的地主豪绅,在整个山东大量抓人、杀人。 山东官员、地主、富商一夜三惊,睡不好,吃不好,乃至于大量逃亡,所以苏咏霖出动军队抓捕。 明军封锁交通要道,严格关卡审核等等都是苏咏霖反腐行动的措施,并不是针对南宋的军事行动。 这个消息送到临安,南宋君臣纷纷松了口气。 赵昚松了口气。 张浚松了口气。 赵构也松了口气,然后放弃了跑路的准备,赶快让人找舞鲍老的团队进宫给他表演,花点钱,召集权贵亲属们开个宴会,压压惊。 明国只要不出动军队来打仗,那就行,至于内部怎么样,他们不太在乎,在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等放下心来之后,他们又有余裕可以对明国的政策指手画脚,品头论足了。 什么明国皇帝残暴不仁啊,什么明国皇帝惨绝人寰啊,什么明国皇帝昏庸至极啊之类的,听的赵昚也是有点舒适。 张浚也忍不住再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明皇依仗军威,凌虐下民,暴虐不仁,屠戮官员、百姓,酿成大乱,其军势虽强于一时,然终将衰弱,古人云,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由此可见,明国国祚也不会太长了。” 好家伙,这一次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几次张浚的神预言,纷纷鼓掌叫好,认为张浚说的很对。 苏咏霖如此暴虐不仁,在明国境内厉行反腐,是在摧毁他的根基,只会让北国人心纷乱,纷纷顾念旧主。 这对于大宋将来北伐中原大有好处。 张浚还为此上了密奏给赵昚,上面提及苏咏霖此番作为已经过分到了极点,必将引起明国内部人心思变,士大夫一定会为此而与他离心离德,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士绅也会与明国政权貌合神离,这对南宋未来北伐之事大有好处。 将来宋军一路北上,沿途豪强士绅一定会箪食壶浆迎接大宋王师,届时,整个中原都会风起云涌,明国政权旦夕倾覆,弹指可灭。 密奏中他豪情万丈,指点江山,胸中似有千般策略万般笃定。 八百六十八 保卫大宋!保卫南孔!保卫中华文脉! 赵昚再次召见了张浚,和他谈论了这件事情。 “之前你说苏咏霖厉行反腐是在自毁根基,现在苏咏霖变本加厉,在整个山东大开杀戒,如此,山东局势是否会混乱?会不会发生兵乱?就好比苏咏霖自己在山东起事那样的事情?” 赵昚现在特别希望山东发生变乱,有人奋起造反,这样就能让他高兴,让他心理平衡。 不然眼看着苏咏霖大量铲除贪官污吏和他们的白手套,而自己却什么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内部的虫豸们贪污腐败,他实在是有点心理不平衡。 同为皇帝,赵昚羡慕死了苏咏霖的强权和随心所欲,他也想这样,但是他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希望能够这样做事情的苏咏霖在阴沟里翻船,摔个大马趴,这样他就能很快乐。 对他的这种期待,张浚表示认同。 “臣以为,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苏咏霖如此暴虐不仁,必然引发群臣震恐,明国怕是要有大的灾难了,这苏咏霖还是太年轻了啊。” 张浚得意的抚着自己的胡须,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当然也希望苏咏霖摔个大马趴,甚至明国发生内乱,中原大地也不断发生内乱,如此,苏咏霖政权就要面临倾覆的危机了。 那不正是南宋的机会吗? 上一次机会已经错过了,这一次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这两人怀着满满的心愿,希望看到中原大乱、苏咏霖暴死的局面。 然后更加惊悚的消息传来了。 苏咏霖把曲阜县的孔氏给扬了。 数十年前因为靖康之乱而南北分治的曲阜孔氏北宗被苏咏霖扬了,据说是孔氏贩卖私盐和潜藏兵器,意图造反,于是被苏咏霖先下手为强,阖家满门都给扬了。 苏咏霖在山东大肆清洗孔氏势力,将孔氏的财富、土地、房屋全给没收了,据说孔氏老宅都给拆了所有东西都被送到了中都去。 据南宋探子所说,所有反对的人都被灭掉了,苏咏霖一波流解决了山东几乎全部的反抗势力,吃的满嘴流油。 这个消息在南宋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然和南宋老百姓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官方和读书人的群体,这群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们听闻北孔宗族被苏咏霖扬了,就如同自己的老家被苏咏霖扬了一般,极度的震惊之后,就是彻底撕破脸皮般的破口大骂。 他们汹涌澎湃的抨击苏咏霖残暴不仁的行为,抨击苏咏霖凶狠恐怖的政策,将北国明朝形容为地狱之国。 生长在那边的人不是地狱中备受煎熬的罪人,就是牙尖嘴利不似人形的苏咏霖这个地狱魔王的可耻爪牙。 他们是一群恶魔,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一群生活在江北的野蛮人,未开化的泥腿子,愚蠢贪婪的混账,毁灭中华文脉的罪人。 明国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起来的卑劣下国,根本不配拥有天下正统,根本不配成为大宋的上国。 这样的国度成为大宋的上国是大宋的耻辱,是大宋根本不能承受的骂名。 他们强烈要求大宋皇帝与明国决裂,扛起中华正统的大旗,坚决与明国划清界限,绝对不与明国产生任何苟且。 中华文化在江北已经彻底灭绝,现在统治江北的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他们与契丹人、渤海人、奚人等卑劣族群为伍,自甘堕落,甚至已经不能算是正统汉家子孙了。 他们江南一脉已经成为中华文化最后的传承者、守卫者,他们必须要站出来守卫中华文化,守护最后的希望和火种,绝对不能向卑劣的明国屈膝投降,不管遭遇了什么。 同时,还有人光明正大的喊出了保卫南孔的口号,认为南孔是中华文脉最后的维系者,中华文化最后的象征,如果南孔也被明国所灭,中华文化之光将彻底灭绝。 从此中华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 保卫大宋!保卫南孔!保卫中华文脉! 江南的读书人们和在野嘴炮们群情激愤,喊出了他们所认为的时代最强音,自称将彻底和明国决裂。 民间议论汹涌彭拜,南宋政府高层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其实也挺激烈的,也经过了一段激情抨击江北明国野蛮政权的日子。 满朝文武纷纷上书给皇帝赵昚,表明自己对明国的绝对厌恶,希望皇帝可以下定决心与明国决裂,再也不要向明国称臣,再也不要对明国假以辞色,也不要再给明国赠送岁币。 赵昚和张浚等最高领导人一开始也有过震惊和愤怒,但是很快他们就回过神来,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江北实在是有点让人意外。 你说苏咏霖他反腐就反腐吧,为什么要对孔氏下手? 难道说生活在南宋的南孔就没有贪腐行为和犯法行为吗? 赵昚还真不相信。 他们肯定也是表面仁义礼智背地里男盗女娼一肚子坏水。 但是作为大宋正统的金字招牌,南孔的存在对于大宋来说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是正统的象征和重要组成部分。 这样想想,当初苏咏霖不要做天子而要做人皇的说法实在是有点意义不明,明国的科举考试模式也相当奇怪,可放到现在来看,就很好理解了。 苏咏霖根本不要孔氏给他带来的正统性,并且已经不打算继续用儒家思想作为官方指导思想来统治国家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因为过于震惊,赵昚到后面反而不震惊了,他开始很奇怪的和自己的宰辅团队丈量苏咏霖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他们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出来。 有人说苏咏霖膨胀的不要不要的,也有人说苏咏霖正在谋划大阴谋,更有人说苏咏霖疯了。 否则,他怎么会做出那么离谱的事情来呢? 当然,尽管南宋上下群情激愤,要求朝廷和明国划清界限,但是高层还是做出了相对理性的判断。 除非北国真的发生大规模叛乱,苏咏霖疲于应付,明军主力遭到毁灭性打击,否则南宋就不能与之划清界限,该给的还要给。 否则,苏咏霖死不死不知道,但是他死之前绝对能把大家一波流全部带下去给他陪葬。 凶悍的四十万明军仍然处于战力巅峰期,仍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苏咏霖可以实行如此暴虐的统治的根本原因。 这是南宋最高统治团队的共识。 所以他们暂时还不敢和明国决裂,还不敢停止岁币供给。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苏咏霖此番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苏咏霖究竟是怎么去做的。 他们对于这场运动的认知,仅限于传统层面的皇权和官员之间的矛盾认知,认为苏咏霖是在一边清除贪官污吏,一边揽权。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对这场大运动的认知都比他们来的通透。 八百六十九 别以为皇帝能救你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南宋君臣对于明国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理解,真的不如一个大明国乡村之中的少年人。 南宋君臣沉溺于【中原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幻想之中时,北国大明正在发生着剧烈的运动。 在运动最为剧烈的山东兖州,在宁阳县东北的一个农庄之中,五六个少年人手持短枪,正在推攘着一个穿着绸缎的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想要把他带到村东头的大广场上。 这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名叫许河,是这个村庄最大的地主,拥有村庄中百分之七十的耕地,几乎垄断了整个村庄的粮食生产。 剩下来百分之三十的耕地属于三家小地主,都和许家沾亲带故,属于许家的卫星家庭。 四家人一起掌控了整个村庄一千多号人的生存权利。 在这个村庄内,他们拥有堪比皇帝的权力。 不过他们终究只是村霸,不具备更高大上的地位,再往上,更多势力更庞大的地主豪强根本看不起他们,把他们排除在瓜分利益的圈子之外,不带他们玩。 low也有low的好处,于是他们居然逃过了苏咏霖的第一波清洗和第二波清洗。 苏咏霖针对贪官污吏等台面上人物的清洗都没有轮到他们,他们还是安全的。 但是他们依然属于恶霸,残酷的掌控着村子里的一切,与租种他们土地的佃户签下了三七分账的契约,贪婪地剥削着这村子里的一切。 早前他们还是四六开的,不过随着明灭金的战争进行,山东地方出现了大量流民,这些流民走投无路,需要饭吃,万般无奈之下就投靠了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们。 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投靠了许家和其余三家人。 流民多了,要吃饭的嘴巴就多了,劳动力相对于土地来说就溢出了。 但是这些流民又没有对抗地主的觉悟和胆量,没有文化和领导组织,只能开始走上内卷之路,试图出卖更多自己的利益来获取土地耕种。 四家人嗅到了攫取利益的好机会,于是开始谋求重新签订契约,把原先和自家佃户签署的四六分成的协定变为三七分成。 最早的佃户们当然不愿意。 四六分成已经让日子过得紧巴巴,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度日,这要是再改成三七分成,这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他们抗议,并且推举佃户里有威望的人带领他们一起抗议。 结果四家人反手用七三开的契约收买了他们的首领和一些声音比较大的佃户。 还附赠不少粮食和农具。 于是绝大部分“领袖”都接受了,偃旗息鼓,啥都不说,自己去过好日子了。 只有一个人不愿意接受,一定要为佃户们讨个公道,坚持抗争,非要维持四六开的局面不可。 结果事发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了河边,身上满是淤青,满脸是血,十个手指头没一个是完好的,满口牙都没了。 后来,他被宣称是【失足淹死】。 他的家人悲愤极了,要向主家讨公道,还说要到县里面找县令主持公道,结果女人和孩子被痛打一顿,勉强回到家里没几天就死了。 佃户们的反抗被瓦解了。 接下来零星的一些反抗也没有用,被主家轻松利用打手们解决掉,或者打死,或者打瘸,扔出村子。 他们的土地被外来户接替,签的是三七分的契约。 随后,被瓦解的佃户们没了主心骨,纷纷低头认怂,整个村子纷纷改签三七分的契约,而一些不敢反抗却也实在接受不了的人就偷偷离开了村子,成为新的流民。 当然,主家许河并不担心这些。 “让他们走!三条腿的癞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穷鬼满地跑!只要土地还是我的,我还怕没人给我种田?” 许河说的当然是对的。 三条腿的癞蛤蟆确实不好找,但是饿急了眼的两条腿穷鬼遍地是都是。 别说三七开,对于饿急了眼的穷鬼,二八开的奴隶契约他都愿意签,只要有口饭吃。 于是这个村子就彻底成为了三七开的村子,佃户们的日子变得苦哈哈。 对于他们来说,第一线曙光来自于《明律》颁布,《明律》规定地主向佃户索取的租子不能超过四成,否则就要问罪。 消息传来的时候,许河确实担惊受怕一阵子,然后派人挨家挨户的威胁佃户,有人来问就说他们拿六成,主家拿四成,如果敢把真话说出去,小心他们的命。 强龙不压地头蛇,别以为皇帝能救你们。 这里终究还是我姓许的说了算! 佃户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了一阵子,许河没听到什么风声,便知道这又是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动,于是放下心来,继续过自己【眼睛一睁几百人吃喝拉撒等着我伺候】的“艰难”日子。 在他看来,皇帝搞些形象面子工程,搞点七七八八惠而不费的法令也就是骗骗人,给自己脸上贴贴金,不会付诸实施的。 真要付诸实施的话,要花多少钱?要动员多少人?要得罪多少人? 皇帝会干这种事情? 所以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了,担心那么多干嘛? 那么多剩余价值等着他去剥削,那么多穷鬼等着他伺候,他还不够操心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古今未有之大变局就在眼前了。 从洪武三年四月开始,越来越多的风声传来,说什么皇帝在山东大开杀戒了,皇帝杀了好多官员,并且牵连好多大地主大豪强家族。 许河从一开始的不在乎到后来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多的听说什么什么人死了,什么什么人被抄家了,什么什么人被诛连三族了。 他开始感觉风声不对劲,感觉这情况有点恐怖,之前除了打仗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单纯的反腐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诛连那么多人? 他思来想去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断派人去打听消息,可是打听来的坏消息又总是让他胆战心惊。 比如他听说孔家被扬了,这可给他吓坏了。 千年的孔家都给扬了,这皇帝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只是还没等吓坏了的许河做点什么事情,天降正义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从泰安州奉符县下辖的大有乡和良造乡跟随各自乡农会会长抵达宁阳县进行运动的村民自卫队成员们席卷了宁阳县周边的农庄。 宁阳县周边的农庄一个接一个被村民自卫队成员们推倒、破灭,那些掌握实际权力的地主们遭到了严格的审讯和处置。 许河得知隔壁村事发之后,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决定带着全家人还有细软出去避避风头,结果还没出村子,就被快速奔袭而来的村民自卫队成员们逼回了村子。 成员们高喊着【打倒地主】【活捉许河】的口号席卷整个村子,许河那往日里看起来很强大很骇人的打手队伍很快就兵败如山倒了。 八百七十 你这万恶的蛀虫! 许河的打手们或许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且气力不凡,但是打架和打仗到底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面对五个村民的进攻,一个人高马大、气力不凡且肌肉壮硕的打手也无法对抗。 五个接受过训练的村民自卫队成员手持长短武器进攻他,他一阵招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就被一个瘦弱的村民挺着短枪刺入了喉咙,死了。 村民自卫队使用的短枪相较于明军战场厮杀那三五米的大长枪肯定略有不如,但是由他们使用在小规模的场合下还是足够的。 反正许河的打手队伍也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也没有正规的军用武器,他们的下场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或者一个一个的被杀死,或者几个几个的被杀死,很快就死了一地。 打手队伍的失败之后,许河也在混乱中抛弃了自己的家人,他拼命逃跑,试图逃出一条生路。 不过很可惜的是,许某人不善于奔跑。 肥头大耳的他很快就被一群村民自卫队的少年人盯上了,这群少年人一直追一直追,没跑一阵子,许河就跌倒在地再也无法奔跑,而身后的少年们一拥而上把他压在地上,然后快速将他捆了起来。 “哎哟!疼啊!轻点!轻点!” 他不住的喊叫,结果得到的是愤怒的呵斥。 “还敢喊疼!瞧你那肥头大耳的样子!一看就是吸血的蛀虫!不准喊疼!否则就打死你!” 许河欲哭无泪,但是又害怕被杀,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于是只能咬牙忍着。 等被捆结实了,这群少年人就把他提起来,让他自己走路,而他们则手持武器在后面监督他。 这个时候,许河才发现这群抓住他的人分明就是一群年轻娃娃,十几岁的样子,一脸的稚气未脱,但是看着他却是满脸的仇恨。 “娃娃们,你们干嘛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我怎么着你们了啊?我都不认识你们,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要干嘛啊?” 许河哭丧着脸。 “你怎么着我们了?你没怎么着我们,但是你们地主却欺压我们上千年,现在是我们翻身把你们扫进垃圾堆里的时候了!”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小年轻高声呼喊,引来身边同伴阵阵叫好。 许河苦着脸叫嚷着。 “上千年?欺压?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许河,宁阳县当地有名的恶霸,欺压佃户,草菅人命,你的恶行罄竹难书,对你的审判必须进行!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得到正义的审判!” 领头的小年轻又是一番听上去很有气势的呼喊,同伴们继续叫好,而许河听得心里发凉。 “娃娃们,我可没做那些事情啊,那些事情都是……都是我的手下背着我去做的!我对佃户很好的,真的很好的,逢年过节都给他们送东西吃,做那些事情的人都得到惩罚了,是我惩罚的,真的!” “有事情就推给手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你倒是聪明!但是这种话对我们复兴会员来说是没用的!你们的本质我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这万恶的蛀虫!” 小年轻一脚踹在了他肥硕的大屁股上,把他踹了一个趔趄:“少废话!快走!会长他们都等着公审你呢!不快点走就打死你!” 许河屁股疼不假,心里更冷,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群人,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有心问清楚,得到的只是被踹了屁股。 于是他也不敢问了,只能哭丧着脸一路往村子里走,走到了“属于他”的审判高台上。 高台上,许河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站着表情不一的佃户们,那些佃户都是他看着眼熟的,的确是自己村子里的人。 接着又看到台上自己的家人已经全都被抓起来了,不仅自己家人,连另外三家人也被抓了起来,一个不漏。 他们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一整排整整齐齐的跪在高台上,哭丧着脸,有的还鼻青脸肿。 比如他那个号称村中小霸王的宝贝儿子,现在鼻青脸肿的连亲妈想要认出他都得费一番功夫,还不如滴血认亲来得快。 “我儿啊!” 许河嚎了一嗓子,结果被身后的小年轻一脚踢在屁股上。 “不准喧哗!跪着!闭嘴!” “你!” 许河怒从心中起,刚准备吼叫,被小年轻把短枪枪尖抵在了脖子上。 “你想说什么?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看着小年轻满是杀意的眼神,许河的怒火烟消云散,他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滚过去!跪好了!” 小年轻怒吼一声,许河赶快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拱到了队列边上,老老实实的跪在了自己二舅的身边,给了二舅一个苦的和黄连有的一拼的笑容。 同是天涯沦落人了等于是。 “罪魁祸首也来了,看来都可以开始了。” 作为这场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泰安州奉符县良造乡乡农会会长韩得志走上前,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整理了一下措辞。 “乡亲父老们,你们或许会觉得这件事情事发突然,不过我要告诉你们,同样的事情,已经在山东遍地开花,每一个村庄都已经或者正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跪在这里的,就是往日里站在你们脑袋上耀武扬威的人,村子里的四家地主,你们的皇帝,动动嘴就能决定你们生死的人,看着他们跪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很惊讶?” 惊讶的何止是下面惶恐不安的佃户们? 台上的地主老财们怎么就不惊讶呢? 整个山东遍地开花? 整个山东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皇帝要做的事情?还是什么反贼正在做的事情? 他完全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也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居然是有组织有纪律的,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劫匪打劫村庄或者是乱兵洗劫村庄。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没有发生过,金兵也好,宋兵也好,当年混乱的时候,整个山东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地主惨死,多少人被他们杀掉,但是那是纯粹的抢劫恶行。 而这群人在干什么? 许河一头雾水。 但是接下来许河就没有一头雾水了。 因为韩得志所说的是他这些年来犯下的罪行。 从六年前山东陷入战乱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所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居然都给说了出来,杀人越货也好,私藏兵器也好,蓄养私兵也好,残害佃户也好,全都是能够处死的罪行。 但是过去去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没有人想要处决他。 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做不到。 可现在不同了。 许河的脑门上伸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这些人原来真的是皇帝的人,是皇帝要他死! 他绝望了。 他不敢相信他一个区区的小村村霸居然也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注意到。 皇帝居然要亲自处置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皇帝?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属实是令他意想不到了。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很疲倦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很疲倦。 一早醒来,没有往日的精神抖擞,只有深深的疲倦和失落。 此时此刻,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个27岁的中年男人了,小半截身子已经入土。 许是上了岁数,没了26岁时的年轻强健、狂妄自我,多年以来依靠一床棉被和一身正气抵御严寒的手段显然跟不上气温的下降和身体的衰老,于是只好又加了一床毛毯,好在这冰冷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可身体的温暖暖不到心里的寒凉。 心头仿佛下起了阵阵冰雨,暖在体表,冷在心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思来想去,绞尽脑汁,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温暖那颗疲惫的心。 待得早饭过后,思考人生之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能够让一个27岁的中年男人稍微舒缓疲惫身心、让伤痕累累的灵魂稍微喘口气的方法,唯有两个字。 请假。 我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时间玩我最爱玩的三国志了!你敢信? 我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玩我超爱玩的维多利亚了!你敢信? 所以今天已经无法努力了,只想躺平,摆烂,懒懒散散,虚度光阴,刷剧,打游戏,玩手机玩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口眼歪斜,口吐白沫。 干脆等明天再努力好了。 这样一想,忽然间疲惫一扫而空,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冰雨骤停,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啊,这美好的人生啊! 大家早安~午安~晚安~ 八百七十一 实现彻底之革命 在许河看来,皇帝杀人是天经地义的。 皇帝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根本轮不到其他人说三道四,正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是这群人对付他却没有那么简单。 颇有点杀人诛心的意思了。 只见韩得志走上前,一把拎起了许河—— 退伍士兵转业出身的韩得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在军队里作为曾经辛弃疾麾下赤斧营的一份子,更是身强力壮,往那儿一站就和一堵墙一样坚实可靠。 所以拎起肥壮的许河并没有多大的困难。 他把许河拎起来,推攘着他往前走。 “这些都是他的罪过,他的罪过罄竹难书,就算使用金国或者宋国的律法,也足以判处他死刑,更遑论咱们大明国的明律,但是,我们今天在这里审判他,不单单是为了他犯的罪,还有他所做的孽!” 韩得志看着许河的眼神充满了痛恨。 “他做了什么孽?做了对你们的孽,他家连续五代人,从一个小小的自耕农,逐渐把家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期间所使用的种种手段,我估计你们各自家中的老人都对你们说过。” 韩得志把目光转向全体佃户。 “他拥有了全部的土地,把你们变成佃户,用各种手段把你们本该拥有的土地变成了他的,不仅如此,还要和你们三七分成,你们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耕种的土地,居然七成收成都是他的,你们想得到三成,还要看他的脸色。 他何德何能啊?他凭什么能拥有那么多的土地,而像对待牛马一样的对待你们?你们的心里可曾有过怒火?可曾有过不满?我相信你们是有过的,因为他太残暴太贪婪了!不劳而获到了这种地步!” 韩得志松开手,许河腿一软,直接跌在了高台上。 “他压榨你们的血汗,你们瘦骨嶙峋,求一顿饱饭都难,而他大鱼大肉,奢侈度日,瞧瞧他身上的肥膘,瞧瞧他这面色红润的模样,这得是吃了多少穷苦人家的血肉啊!” 韩得志咬牙切齿。 台下的人们顿时也感觉到了心跳加速,感觉到了某种情绪的积累。 接着韩得志跳下了高台,走到了一个面色黄黑瘦骨嶙峋的老农面前,握住了老农的手,温声询问他。 “老人家,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有没有欺负过你?” 老农有些畏缩,看了看台上,又看了看韩得志。 “不要怕,我会给你做主,你说吧,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老农咽了口唾沫,又犹豫了一会儿。 “他……他儿子把我家养的两条大黄狗抓走吃掉了,没给钱,还推倒了我的老伴,现在老伴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家里没钱看不起县城里的大夫……” “嗯,我知道了。” 韩得志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快安排大夫去您家里为您的老伴诊治,您且放心。” 说完,韩得志又看向了另外一个老农,也握住了他的手。 “老人家,说说吧,你有没有被他们当中的任何任人欺负过?” “我……我……有的,有的。” 老农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去年交租子,我交了七成,他非说我只交了六成,又来我家里抢粮食,抢走了好多,所以到现在为止,家里人都没吃饱过。 家里女人为了让男人有力气干活,都躺在床上不动,三天只吃两顿稀粥,把省下来的粮食给男人吃,好让男人下地……她们都饿得没力气说话了……” 韩得志鼻子一酸。 “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叹了口气,韩得志又走到另外一个中年农民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呢?”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就敢说了,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以许家为代表的四家人对于整个村子一千多号人的残酷压迫和剥削。 越说到后面,佃户们的情绪越激动。 老农哭诉他们放狗咬自家的孩子。 女人哭诉恶霸们的儿子强抢他们略有些姿色的女儿回去当小妾。 哭诉自家挤出口粮饲养的鸡鸭被他们的打手肆意夺取,根本也不给钱。 反正不管是欺男霸女还是强抢鸡鸭,高端的作恶和低端的作恶他们都做了,阴间事变着花样的做,阳间事就根本看不到。 到最后,人们已经是群情激愤,一边哭着一边嚎叫着,有些被欺负压迫太久了的老农已经哭得直不起来腰。 高台上的人们也满满的都是共情,因为这就是他们曾经所遭遇的事情,好日子也才过了两三年,过去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还在脑海里存着,时不时翻出来想想,半夜都能被吓醒。 那几个情感丰富的小年轻更是控制不住情绪,上去对肥胖的许河一顿爆捶,吓得他的家人一阵阵的尖叫。 好不容易被拉开,许河也已经被捶的鼻青脸肿,不是那么有辨识度了。 最后,这群盘踞在此好几代人的蛀虫们被当着佃户们的面当场处决了。 每处决一人,佃户们就会欢呼一阵,当许河和他的恶霸儿子被一起处决的时候,佃户们的欢呼声更是久久不曾停息。 禁锢他们的枷锁被敲碎了,束缚他们的铁链被扯烂了。 他们自由了。 从此,他们就是自由人。 留给他们的是朗朗乾坤,是即将被分配的土地、房屋、农具、牲畜,是即将获得的识字的权利,更是被完全赋予的政治权利。 当然,事情结束之后,那几个小年轻还是被韩得志批评了。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动不动就失控,就随便打人,我们来到这里是要铲除上等人,杀人诛心,实现彻底之革命,而不是来这里彰显武力的! 陛下说了,武力的使用要慎重,我们不能让别人认为我们是因为武力的强大而使得革命成功,革命的成功是因为理念的正确,是因为我们的追求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才会成功,明白吗?” 几个小年轻低着头,纷纷表示他们明白了,也知错了。 “陛下的政论你们也学习了一阵子了,怎么还那么冲动呢?那么冲动的话,革命之火种如何传承到你们手上?” 韩得志抱着双臂不满的看着几个小年轻,开口道:“记住了,革命的成功是因为我们复兴会所追求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大多数人都会支持我们,而不是因为我们武力强大,明白吗?” “明白了!” 小年轻立正站好,显露出了军人的姿态。 八百七十二 让奏表来的更加猛烈一点吧! 对于这些小年轻的姿态,韩得志非常满意。 他不仅是乡农会的会长,本身也是乡农会的军事指导员,一人身兼两职,负责训练和统领整个乡的民兵武装力量。 他曾带领乡民兵武装力量参与扫荡县中山匪、强盗的战斗,带领乡民兵奋勇向前,为荡平全县匪患立下汗马功劳。 这几个小年轻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五岁,都是吵着嚷着要加入村民自卫队的,韩得志没拗过他们,就让他们加入了。 现在看来,他们是很不错的军人苗子,他打算等他们都长到十八岁,就推荐他们去中都军校参加考试,争取去中都军校进修。 作为军事指导员和乡农会的负责人,他有资格以乡农会的名义推荐自己看好的年轻人去中都参加军校考试,只要通过考试,就能进入中都军校学习,将来毕业出来之后就可以直接担任基层军官。 以这些小年轻的姿态,将来指不定又是一批好将军,能传承明军的优良战斗作风。 “知道就好。” 韩得志这才满意,又说道:“当然了,陛下也说过,正义的事业同样需要强大的武力作为辅助,否则就会被强大的反动武力所剿杀,吾辈革命不仅要有正确的理念,也要有强大之武力。 吾辈必须要树立一个正确的观念,因为理念之正确而使得武力强大,而不是因为武力强大使得理念变的正确,前者才是革命,后者就是这些上等人的歪理邪说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小年轻们齐声高喝,韩得志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他们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了。 这一个村庄的解放还不够,他的任务是要解决掉宁阳县周边全部的村庄问题,为彻底清洗兖州做出努力。 因为孔氏的存在,兖州的地主豪强在战争时期受损就很小,和平建国之后更是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复兴会并没有对这里进行整顿。 所以现在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解决掉兖州那深厚的地主豪强势力。 不仅如此,在剿灭这些地方势力之后,他们还要继续组织力量对山东地方的土匪强人进行全面清剿,彻底恢复山东地方的和平。 山东行政的高效、廉洁与否关乎到黄河工程的成功与否,也关乎到整个革命事业的成功与否。 对于韩得志来说,对于千千万万正在奋斗的复兴会员和农民自卫队成员来说,这都是不能懈怠的事情。 苏咏霖一边整顿朝政,一边也在关注着山东行动的发展,通过很多讯息的传递,苏咏霖得知山东行动的进展很顺利。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得知复兴会中央提交给他的关于干部数量严重不足的报告,需要军队进一步提供基层干部的支持。 苏咏霖对此感到头痛,然后命人把这个报告送去给辛弃疾,让辛弃疾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该说不说,这几年下来,培养人才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以至于革命行动进入深水区之后干部数量严重不足。 不过这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因为旧官僚被彻底打倒,他也不必担心短时间内出什么问题,明国大局已经彻底掌控在复兴会手中了,从中央到地方,复兴会已经完成了对主要权力的夺取。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问题都能得到最终解决。 暂时忙一点,一个人做两个人或者三个人的事情,把时间争取到自己这边,好让更多的军队转业干部得到培训的时间。 等他们大规模进入地方基层负责基层工作之后,人力短缺的情况就会得到极大地缓解。 所以这段时间,苏咏霖也要发挥模范带头作用,发挥老黄牛的精神,埋头苦干,什么早朝午朝大朝会之类的都不在意了,每天上朝,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每天卯时初刻苏咏霖就要起床,三刻之前吃早饭,四刻之前就要抵达万民殿左侧的议事厅,和提前抵达的大臣们一起处理政务,批阅各地奏表,处置一堆一堆仿佛直到地老天荒都处理不完的国事。 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为了节省时间,苏咏霖干脆下令让尚书省和朝廷各大办事部门的办事团队全部进驻皇宫,把往日里用来开大朝会的万民殿变成行政服务中心。 来吧来吧,全都来吧!让奏表来的更加猛烈一点吧! 所有办事部门都要派遣团队二十四小时驻守在万民殿内和皇帝一起处理政务,朝野内外有什么消息全部送到万民殿,排着队当场处理。 为了加快处置政务的速度,苏咏霖临时任命一群精干的年轻官员围绕在他身边听用,帮他挑选奏表,列举重点,并且朗读给他听,甚至也要为他代笔批复奏表内容,以提高办事效率。 于是往日里肃穆庄重的万民殿顿时变成了喧嚣不止的菜市场。 按照各部门职责的不同,分别在万民殿划出一块区域,这里是民政部,这里是财政部,这里是工部,这里是法部,这里是吏部。 各部门负责人员纷纷把桌子椅子文房四宝什么的全都搬过来,各种机要文件也全部打包带过来,一群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或者一个人占着一张小桌子,埋头苦干,奋笔疾书。 白天阳光明媚,夜晚灯火辉煌,连续好一阵子,万民殿内就没有熄过灯。 往日里和谐友好一家亲的同志们在这里直接进阶为菜市场大妈级别的嘴炮高手,一个个嘴炮打的震天响,白天打,晚上打,各办事部门人员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某县某乡农会需要兴修水利以应对旱涝气候,地方财政短缺,需要中央财政支援。 于是财政部和工部就开始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了。 某支军队需要进行装备的更新换代,需要把旧式手弩淘汰掉,换成新式连发手弩,需要中央允许,需要财政支持。 于是枢密院也要和工部还有财政部一起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法部人员短缺,还需要完成皇帝在地方设置地方司法部门的任务,所以需要吏部的人力支持和财政部的钱财支持。 于是法部就开始和吏部以及财政部进行激烈的意见交换。 好在大家都是同志,秉持着同志之间朴素的阶级关怀,没有直接进行物理层面的交流,而是默契的把交流局限在语言层面。 但是在此时此刻的万民殿,涉及到国务和政绩,朴素的阶级情怀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比如工部尚书时征和财政部尚书林景春之间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很久。 时征面对自己的老上司林景春那是一点都不讲情面,尖酸刻薄的和无良后妈有的一拼。 “林部堂,你可别跟我在这哭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别说山东这一趟你弄了多少进项,河南呢?燕云呢?辽东呢?还有之前几次作战,多少万的牛羊马,黄金白银堆成山!你跟我哭穷?” 八百七十三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领导? 哭穷? 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林景春。 林景春一拍桌子,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像是见了红布的西班牙老斗牛。 “我说了!工部的项目推进要按照规划来!规划!你懂不懂?你这边要用钱,其他部门就不要吗?道路!水利!城池!房屋!赈灾!哪一样不要钱?都是我在负责统筹! 每一年的项目规划是要排序的,是要按照重要程度和申报时间排序的,钱也是有限的,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哪能给你变出那么多钱来?你不想想吗?” 这话说给别人听说不定就唬过去了,说给时征听可真不一定。 他本就是林景春的老部下,在苏咏霖划分部门的时候虽然和财政部分开,但是财政部内也有他很多故旧,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财政部这一次在山东到底捞了多少。 听说足足捞了大明两三年的财政总收入,财政部的账面瞬间极大宽裕,有很多很多余裕去办事。 所以时征才立刻欣喜若狂的把一些之前没办法做的事情统统立项,打算一口气推进大明朝的科技进程。 结果林景春居然还说没钱? 这吝啬鬼! “光是山东的行动你就弄了多少钱?我可是听说你在那边数钱数的眼睛都花了,整个人直接晕倒在铜钱堆上,是吧?我这边的项目你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时征双手扶在桌面上,整个人的身体前倾,狠狠盯着林景春:“我跟你说,火器的研究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现在咱们需要更多的钱去搭造更高更大的炼铁炉子。 炉子一旦搭起来,更好的铁一旦炼出来,火炮就能成功,成本还不高,火炮就能量产,就能尽快列装军队!这对于大明军队来说意义多大你知道不? 那么大的火炮,那么重的铁弹,打在城墙上就像我现在一拳打在你的脸上,你想想,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对大明军队来说,能减少多少因为攻城而出现的伤亡?能减少多少抚恤?老领导,你不想想吗?” 时征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重重的拍在了林景春面前。 “这是我算出来的数字,你看看吧,因为多了火炮,大军可以在攻城略地的战场上减少多少损失,你好好看看!” 林景春闻言,颇有些在意,于是拿起那张纸看了看。 纸上的内容是时征和参谋院的专业人员合力完成的,主要是对火炮的效力和火炮投入战场之后可能给军队带来的帮助和减少的人员损失进行预算。 预算显示根据他们模拟的战斗状况,在同样的攻城作战中,使用火炮和不使用火炮所造成的我方军队损失有着明显的差别。 火炮的强大攻坚能力会大幅度取代军队的攻坚必要,会让军队减少大量人员伤亡,而这部分人员伤亡所附带的财政损失也被时征计算了出来,白纸黑字写了出来。 火炮研发的投入和生产成本以及它所带来的财政效益之间的短期对比和长期对比都被时征列在了上头。 作为财政老手,林景春从来都更加信任数字,尤其是苏咏霖教会给他的数字。 林景春看了一会儿,把整个报告看完了,放下这张纸,抬眼看了看时征。 “陛下知道这个事情?” “我的老领导啊!就是陛下让我来找你商量的啊!” 林景春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最上首的皇位上埋头奋笔疾书的皇帝苏咏霖。 然后他抿了抿嘴唇,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领导?” 这话一出口,时征立刻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满脸的肃容瞬间消失,一张脸立刻笑的跟菊花盛开了一样,身子一扭就扭到了林景春身边,伸手给他揉肩膀。 “您这话说的,嘿嘿,我怎么会忘记您是我的老领导呢?我可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旧部,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那肉麻劲儿听的林景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停停停停停,免了,免了,你这话我听着浑身不自在,你恢复一下,恢复一下,就跟刚才那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一样,别那么谄媚。” “这怎么叫谄媚呢?这是尊重,尊重!过去咱不也是这样?” 时征腆着一张菊花般的笑脸继续谄媚道:“那财神爷,您同意了?” “我是大明朝的大管家,管着大明朝的钱袋子,所以我要为大明朝的财政安全负责,亏本的事情我不干。” 菊花瞬间变色,眼看着就要舌绽莲花口吐芬芳。 “但是这个事情看起来还是有长期收益的,也有利于大明朝国力增长,所以特事特办,就优先列入财政部的支出日程吧,你回去等审计结果吧,五日之内给你回复。” 菊花重新绽放。 “好嘞!” 像是完成了某种伟业一般,时征撒欢着就跑了。 林景春看着他活泼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感慨着自己没有选错人,当初把他推荐给苏咏霖提领军械司,还是很有意义的。 不过他的笑容持续不了多久。 因为其他部门一看时征在他这边打开了缺口,他瞬间就成了一颗有缝的鸡蛋,其他部门的负责人瞬间就化身苍蝇嗡嗡嗡的围绕了过来。 林景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必须要让这些人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打乱他的财政支出规划、影响他的处事大局的。 除了林景春的战斗之外,吏部尚书狄辽和法部尚书沈格之间的战斗也相当精彩。 法部特别缺人手,特别需要吏部优先安排人手进入法部来填补空缺。 然而其他部门对人手需求也相当大。 所以狄辽和沈格就围绕着人员分配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意见交换,并且一度差点发展成了物理层面的交流。 之所以没有,当然还是苏咏霖这尊大神镇在这里,作为万民殿的主人、大明朝的缔造者、最高执政官、第一公民,经历了大清洗之后,苏咏霖对明国政局有着极为强大的掌控力。 有他镇在这里,对于朝廷内部事务定下了规矩——大家都是同志,要和谐友爱,要友好互助,不能动不动就骂娘乃至于动手。 苏咏霖发话,谁敢不遵守? 于是整体来说,万民殿内的氛围还是积极向上的,偶尔有那么些拍桌子砸板凳的情况,大家也当没看到,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这样做的就不是自己。 本来大家还有些距离,各自在各自的官署里,冲突较为有限,也很难发展为全武行。 但是现在大家都在一起办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抬眼就能看到,那彼此之间的交流和冲突也就更加直接了。 谁和谁吵架,哪个部门和哪个部门之间产生争执,那都是相当直接的。 要是没有一个真正有威望的人在这里镇着,要不是苏咏霖而是赵作良在这里,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万民殿就要变成菜市场乃至于自由格斗场了。 八百七十四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苏咏霖不仅是处理政务的主力,在生活安排上,他也下了大功夫。 比如吃饭问题,他直接让专门负责宫廷饮食的御膳房团队加大采购量和产出量,为万民殿工作团队提供一日三餐的周到服务。 每天要有肉蛋奶,要有水果和蔬菜,还要有足够的碳水,保证万民殿团队的营养摄入,以保障他们在高强度工作的状态下不会过度损伤身体。 饮食菜单需要提交苏咏霖亲自审核,每七天一个周期,花样不断。 苏咏霖始终认为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且只有吃得好,才能保证大家有好心情,只有心情好,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在这种国家层面的问题上,苏咏霖根本不需要考虑成本,不需要发挥什么节约精神,竭力提供就是了。 每到饭点,万民殿右侧的偏殿就开放,作为大家的公共食堂,御膳房团队在那边负责打饭,万民殿处理政务的各部门人员直接去那边排队打饭,然后吃饭。 不过因为工作非常忙碌,吃饭的时候同部门的人也会坐在一起边吃边商量该如何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苏咏霖也会和赵作良等尚书省主要负责人坐在一起吃饭,商量处理一些之前没处理完的事情,顺便也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中午吃过饭以后,官员们可以休息,万民殿内被苏咏霖安排了很多躺椅,可以小睡一觉。 晚餐过后,万民殿门口那往日里只有大朝会时才会用到的大广场也开放,允许官员们有一定的时间散步遛弯,说说笑笑,放松精神。 大部分人在晚餐过后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了,但是也有一些部门的人事情太多,处理不完,只能留下来加班。 要是工作太晚了,御膳房团队还会负责提供一顿夜宵,面条啊饺子啊片汤啊炖品啊之类的,帮助工作辛苦的人们填补一下内心的空缺。 晚上很疲惫的时候,吃点热乎的暖暖肠胃,也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又考虑到中都城很大,有些官员晚上回家路程比较远,不方便,第二天早上开工时间又很早,回家睡不了多久就要起床,于是苏咏霖就把自己的议事厅贡献出来了。 宫中的内侍宦官和宫女全部出动,把议事厅稍微改造了一下,给回不了家的官员打地铺,每一个铺位之间用帘子隔开,让他们方便在议事厅内休息。 宫廷内提供全套的洗漱、沐浴、更衣的服务,这样就能减少官员们的往返时间、增加处理政务的时间了。 有些时候苏咏霖处理政务到半夜子时,也懒得再去后宫休息,就派人知会赵惜蕊一声,让她早点休息,而自己就在议事厅内对付一下。 苏咏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充分实行了【新朝雅政】。 他一扫金宋时代的宽松工作制度,将九九六乃至于零零七工作模式引入了大明朝的宫廷,提前给官员们带来了福报。 当然,对他们来说,这是真的福报。 毕竟他们才不会觉得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是什么逼不得已的事情。 事实上,这些在大清洗之后全面上位的复兴会员出身的官员们有着极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对于处置政务非常热衷,精力充沛的就和不到十岁的熊孩子一样。 他们很明显的知道和他们的皇帝、主席一起工作意味着什么,和他们的上级一起工作又意味着什么。 哪怕只是被分配来跑腿的新人,也有了充分接触国家政务、了解国家中枢权力机构是如何运转的机会,这对他们快速成长起来有着十分重大的作用。 所以苏咏霖不仅让新入职的官员来学习,还让复兴会的培训人员和政法学校的学生一起到万民殿来参与实习,见一见世面。 让他们了解一下最高领导人是如何处理政务的,近距离感受一下这热血而又恐怖的修罗场是如何运转的。 说到底,这修罗场的运转可是关乎着整个国家的安全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苏咏霖除了累成老黄牛之外,也会分出一点点时间和赵惜蕊一起完成政论的第二卷。 第二卷的内容苏咏霖原定是经济建设为主,不过经历河南和山东的贪腐案之后,苏咏霖又决定在第二卷内加入贪腐的内容。 他把这一桩桩一件件丑陋的贪腐案写进书里公诸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丑陋的人们是如何贪墨民脂民膏的,以及对这些混蛋最终的处置方案。 写着写着,苏咏霖莫名感觉这有点朱元璋写大诰的感觉。 不过他和朱元璋的出发点与目的也是完全不同,政论归根结底还是要用来教化民众,让他们明白何为革命与建设,如何看待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在第二卷的写作工作上,因为苏咏霖工作繁忙,很多内容都是赵惜蕊执笔,苏咏霖审核。 而赵惜蕊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文化功底,基本上把苏咏霖想要写的内容都写了出来,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词句上的润色以及白话化。 因为很多老百姓刚刚脱离文盲状态,指望他们明白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是很艰难的,所以苏咏霖也对朝廷官方文书方面推行白话,力求用简便易懂的语言阐述自己的意思。 与此同时,苏咏霖也开始筹划将自己亲自撰写的政论的第一卷大规模刊印以便于全国发行的事情。 之前还要遮遮掩掩,只在复兴会内部进行公开,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就干脆摊牌好了。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我就要革了你们的命,我就是要和你们斗争到底,从思想上到肉体上,我要你们全方位的完蛋。 对于这个问题,苏咏霖首先和赵惜蕊通了气,赵惜蕊并不反对这样的行为,只是觉得这样做的话也会让政论流入南宋,可能会让南宋产生意想不到的反应。 比如他们会学习,他们会发展,他们会变革。 对此,苏咏霖毫不在乎。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但是我可以保证,就算他们知道我要做什么,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多发展一下军事,增强军力。 你说,让既得利益者让出自己的利益去完成社会变革,让有钱人从口袋里掏出真金白银去实现什么理想,你觉得可能吗?他们会这样去做吗?他们再怎么装,也装不出真正的模样,画虎不成反类犬,自然有他们吃苦的时候。” 赵惜蕊对此不甚了解。 “当真如此吗?” “当然,惜蕊,你相信我,我就算把我的全套改革方案放在赵昚面前,手把手告诉他该怎么做,他都做不了。” 苏咏霖冷笑道:“这可是革命啊,是要人命的东西,更是正大光明的阳谋,是理想的对决,他不过是利益的载体罢了,怎得自主?” “可是我觉得咱们身边这样的人还是挺多的,比如你经常夸赞的辛幼安和玉成。” 赵惜蕊疑惑道:“难道南宋那么大的国家,竟然没有这样的人吗?” 八百七十五 苏咏霖曾经也是个宋人 南宋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这样的人吗? 苏咏霖不敢确定。 只是因为没有思想,并不能说这样残暴的体制之内就没有心存良知的人。 肯定有,只是一面被压制,一面被消灭,总是发不出属于他们的声音。 而且他们的良知也仅仅局限与个人行为,终究不能成为体系,无法与已经成为体系的南宋体制相对抗。 个人的良知又怎么能和整个朝廷的暴戾相对抗呢? 终究还是要失败。 但是如果有了自己的介入,他们内部是否会产生什么异变? 那些体制内的精英们若是读了自己的政论,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苏咏霖不知道他们当中是否会有人和自己或者辛弃疾一样,自我革新思想,但是苏咏霖从来不认为只有劳苦大众才能觉醒。 劳苦大众的觉醒有其必然性,而从来就生活优渥的人的觉醒才更加可贵。 这样说起来,南宋内部应该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才是。 “应该是有的,但是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也没有完整的方法论,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咏霖搂住了赵惜蕊,笑道:“南宋的反动力量太强大了,整个政体构造从最开始就是反动的,你让他们变革,就是在让他们交出利益的同时自杀,他们疯了才会这样做。 所以,放心吧,尽管把咱们的政论公之于众,同时我还会把我写的一些关于社会变革的文章也一起刊印天下,公诸于众,加在一起,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赵惜蕊对苏咏霖的想法素来都是支持的,所以加快了第二卷的写作进度,没到八月份的时候就把第二卷完成了。 苏咏霖进行了监修和言辞的修饰,并且进行了白话文的改编,力求让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也能看懂。 正好,此时此刻礼部已经被复兴会的势力完全掌控,耶律瑾作为爆破旧礼部的功臣,理所当然成为了新礼部的尚书,麾下一票官员吏员全都是复兴会员,礼部已经完全革新。 现在的礼部没有什么祭祀的功能,苏咏霖已经把礼部的这个功能剔除了,他本人也非常反感花费大量金钱去祭祀不存在的老天爷。 于是礼部就没有类似的日程安排,取而代之的是重要节日的官方主持和教育、考试工作。 硬是要说的话,现在的礼部更像是教育部和考试院的结合体,是职能部门,办事部门,没有了原先的神秘属性。 属于苏咏霖一棒槌把礼部从天上打回了地上。 那之后,苏咏霖交给耶律瑾的任务就是两个,一个是让他找人开始研究编撰大明字典,一个则是让他负责好洪武五年第二届科举考试的安排主持工作。 而现在,苏咏霖又要交给礼部第三个任务。 那就是把《苏氏政论》第一卷刊印,然后全国发售,面向所有民众,包括高层,也包括底层,无一例外。 耶律瑾对苏咏霖的这一要求不是很理解。 “陛下,您的政论……全国发售?” “对。” “谁都可以购买?” “对。” “那万一有南边宋国的客商看到了,他们也能买?” “为什么不呢?” 耶律瑾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臣以为,陛下还是要三思的,陛下的政论太过于精妙,很多东西,很多人应该是不懂的,他们读了也没有什么用,反而会影响大明的稳定。” “不懂,就教育他们,让他们懂,至于影响稳定什么的,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也该多学学。” 苏咏霖开口道:“我认为这种思想是很好的,而好的思想就应该广泛传播,就应该为人所知,而不是关起门来故步自封,变得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僵化。 当年儒学为什么能被称为显学?为什么能发展壮大?还不是孔夫子开创私学使得学术下移?越来越多的人学习儒学,儒士也愿意传承知识给更多人。 当时的儒家比诸子百家中大多数学派都要开放,学派人数最多,影响越来越大,所以才能让儒家思想发展壮大,自我革新,不会故步自封,到最后才能成为胜利者。 结果他的徒子徒孙们取胜之后居然不让更多人学习儒学,故步自封,把孔夫子束之高阁,显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后来又搞出个五经十四家法束缚人心,儒家思想才越发僵化。 时至今日,儒家思想已经腐朽不堪,不能适应大明的需求,所以我才决定将之罢黜,大明需要全新的思想来引导前进,这是我书写政论的初衷。 而如果新的思想又走上了儒家思想的老路,自然也会有被后人罢黜的那一天,所以将其广而告之,为人所共知,经历疑惑到质疑再到大彻大悟的过程,思想才会不断发展和进步。 至于知道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我觉得无所谓,自己人会自发的认同与维护,而敌人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照着做,除非他们有自我革命的勇气,那他们就不是我们的敌人了。” 苏咏霖的解释在耶律瑾听来是一知半解的。 耶律瑾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自己实在是无法全面理解皇帝陛下精妙的思想,也只能照着做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多抽一点时间去学习学习这里头的东西,这样才能更好的跟随皇帝陛下的脚步,更好的拍马屁。 然后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势。 说到底,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觉得接纳什么思想都是可以的,主要还是看哪种思想更符合自己的利益,所谓官僚,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当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位是人,那么自然说人话。 至于以后。 见风使舵就可以了。 这个本领他是很强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果断背弃外族系,直接抱上了皇帝的大腿。 嗯,决定了,就这样去做。 耶律瑾打定了主意。 把这件事情吩咐下去之后,苏咏霖忽然又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带着这个奇妙的想法,苏咏霖找到了妻子赵惜蕊。 “啊?把你的出身和经历都写在序言上让天下人都知道?” 晚上,在寝宫之中,赵惜蕊很是惊讶于苏咏霖的奇思妙想。 “对啊,这会不会很有趣?反正这本书到头来也是要传到南宋去的,不如我就自己把自己的出身和经历主动告诉他们,他们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苏咏霖躺在了赵惜蕊柔软的大腿上,笑呵呵的捏了一把她柔嫩的脸蛋。 赵惜蕊顿感好笑。 “他们会很生气?”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生平,有助于他们了解我这个人,反正他们早晚是我的臣子,提前让他们了解一下他们的上司,也没什么不可以,对吧?” 苏咏霖满脸都是恶趣味的笑容。 想着那帮临安城里的老爷们要是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宋人】,甚至是一个曾经任由他们宰割的宋人,他们会是如何的惊叹呢? 赵惜蕊没忍住,笑了一阵。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心思这般恼人?简直坏透了!” “现在发现也不晚啊,反正咱们都才二十多,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咏霖嘿嘿一笑,顿感兴致勃勃,于是一把将赵惜蕊掀翻在床上。 赵惜蕊娇呼一声,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把苏咏霖推倒,自己爬了上去。 “在外头你是皇帝,在这屋子里,你是我的人。” 瞧着她明眸皓齿的模样,苏咏霖双手投降。 “行,我的皇后殿下,这屋子里,你说了算。” 八百七十六 因为南宋打不过他 销魂一夜自然不必多说。 第二天,苏咏霖起个大早。 今日是休沐日,除了值班官员,大部分官员都可以在家里休息,苏咏霖也不用去万民殿继续当老黄牛,便照着惯例进行体育锻炼和洗澡之后,换了身衣服就在书房里准备给自己的政论做序。 略一思考,苏咏霖便提起笔来,下笔飞快。 他在中央倡导白话文书写官方文章和指令,并且推行统一的标点符号,力求让所有人都能看懂听懂,方便快捷的阅读,改变以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书写的惯例,掀起白话文运动。 在他的影响和命令下,明廷官方公文率先实现白话文的改变,随后复兴会内部的公文、军队公文和官员奏表等等也全部变为白话文。 接着就是各级官府的书写习惯的改变。 现在因为朝廷的鼓励,民间人士的个人书写习惯也朝着白话文的方向改变。 引领了白话文的浪潮之后,苏咏霖自己所作的序言,自然也是以白话文为主,力求通俗易懂,不追求华丽且毫无意义的辞藻堆砌。 对于革新时代没有意义的东西,他不会在乎,反正唐诗宋词已经被古典士人写得差不多了,中华古典文化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华丽的文化瑰宝已经足够后人受用。 既然平民崛起已经成为时代潮流,那么,就从此刻开启属于平民文化的时代吧。 他希望自己所写的东西能够深入人心,哪怕是一个刚刚脱离蒙昧的庄稼人也能明白自己写的是什么,有什么用意,并且学会其中的一些东西。 反正天下以为的天上人苏咏霖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并不是什么天子。 他普普通通的出生于南宋绍兴八年三月初三的庆元府定海县,是一名很普通的婴儿。 他的母亲只是普普通通的和父亲结婚、同房之后怀孕,经历非常普通。 她没有梦到月亮和太阳飞入怀中,没有在田地里遭遇飞龙的袭击,没有做梦梦到和天龙行不轨之事,老爹头上的帽子颜色很正,绝对没有冒绿光。 他头上也没有长犄角,身后也没有长尾巴,没有了不得的血统,绝对是纯粹的人类。 他出生那一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阳光明媚,气候温暖,天地没有任何异像,没有打雷闪电狂风骤起,只是有婴儿的啼哭之声。 他出生前没有祥瑞之兽降临在家门口,没有两条龙在家门口嬉戏玩闹,当然也没有祥瑞之鸟停留在家中院子的树枝上叫唤——如果老家雀也算的话。 当然产房内也没有泛白光,没有把屋子里照的比屋子外面还亮,那会闪瞎人的眼睛的。 自然也没有赤蛇盘在产妇床上——话说产妇看到一条红色大蛇盘在床上不被吓死也要被吓晕过去吧? 没有白光,当然也没有紫光,没有红光,没有黑气,没有邻居感到惊诧,家中的牲畜也安分的很,乖乖被做成汤食给母亲补身体。 产房内也没有香气环绕,他的体表也没有被金色镀上,更不会三天以后才消失。 他的体表没有任何字样,没有仙人下凡抚摸他的脑袋,他平平安安的出生,在父母的关爱下普普通通的成长。 他的祖父是南宋官员苏定光,曾经随同岳飞北伐,后来担任州刺史的职位。 他的父亲是生员,读过书,参加过科举考试,但是还没有考上功名,就因为家族贩私盐的事情而在海上战死了。 祖父因为北伐的理想破灭而沦为贩私盐的不法之人,整个家族也是因为贩私盐起家,但是下场却并不好,父亲也因此而死。 父亲死后没多久,母亲也病死了,他成了孤儿,被祖父抚养长大。 后面,祖父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病死,他单独撑起家业,期间受到很多磨难,被一些南宋官员和祖父的部下刁难,当然最后这些问题都被他一一解决了。 如果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的话,他理所当然的会继续在南宋生活,因为他虽然受过很多磨难,但是却有着优越的生活条件,锦衣玉食。 这还要啥自行车呢? 但是不行,因为他见过了自己的生活,也见过真正的地狱。 南宋平民凄惨的生活让他非常痛苦,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够吃香喝辣穿金戴玉,而有些人只能晒干自己的尿,吃尿中析出的盐。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可以吃香喝辣,在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尽情享乐,而有些人只能在寒风中悲惨的冻死,被破席子一卷,扔到乱葬岗。 他想不通。 但是后来他想通了,问题可能不仅仅是出在贪官污吏身上,而是出在一些别的问题上。 所以他决定,要走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想要尝试一条可以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彼此之间没有太大差距的道路。 但是这条道路在南宋走不通,所以他决定去金国钻空子,通过推翻金国重新建立一个国家,一个和南宋全然不同的、不为了少数人的荣华富贵,而为了数千万百姓的福祉而建立的国家。 这个国家,就是如今的明国。 他为国家取这个国号的意思,是【日月之光所及之处,皆为生民之乐土】,他的明国,是这样一个理想的国度。 而他正在为此而奋斗,这本书,就是他奋斗历程当中的思想结晶,记载了他的奋斗经历。 他希望读了这本书的人可以多做思考,了解他的心路历程,反思过去的帝王将相主导的贵族历史。 只有帝王将相的故事能流传下来的史书是不正确的史书。 真正的史书,不该仅有上层领导人的引领和决然,也应该有基层建设者和生产者的辛勤劳作。 他们这一代人应该努力与旧时代切割,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走向属于数千万生灵的明日。 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历史,绝不是真正的历史,真正的历史不该只有帝王将相,也该有千千万万普通劳苦大众的身影。 书籍不该只有圣人言论,不该只有仁义礼智信,不该只有才子佳人妖魔鬼怪,也应该有劳苦大众。 若是没有人带头这样做,那么他就做这个带头者,他这个大明国皇帝就做这个带头之人,他的大明国就是明日之国。 他的这本书为他们而作。 他也希望,读了这本书的人也要为了他们而奋斗。 【同志们,和过往诀别之路,就从此刻开始】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咏霖放下了笔,拿起写满了字的纸,轻轻吹着纸面。 看了看,没有错别字,没有语法错误和逻辑问题,基本上也都是实话、心里话。 这是一个没有贵族血统的人间皇帝写给他的人民的一封信,希望这封信和这本书的内容都能进入人民的心中,成为他的追随者。 说实在话,这篇序言写出来公诸于众,就相当于是公开的对宋宣战书了。 他非常坦诚,所以宋人只要不傻,一定会明白他写这篇序言的目的。 不过,宋人傻不傻,他不在乎了。 因为南宋打不过他。 事到如今,天下已经没有比大明更加强大的国家了,也没有可以威胁明政权存在的势力了。 不用遮遮掩掩了,把要做的事情要说的话都公布吧。 时代的变革,需要全体人民的参与,他一个人,拖不动那沉重的时代的车轮。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追随者和他一起奋斗,一起推动时代的车轮,让这沉重的中华战车缓缓向前,走向正确的道路。 这条道路只要走下去,必然会带来更多的连锁反应。 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八百七十七 戚方决定走上修罗之路 苏咏霖意气风发的准备引领时代革命,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罗霄大山之中,赵玉成也在准备着第三次反围剿战斗。 前两次邵宏渊发起的围剿战斗折戟沉沙,被农民军顺利粉碎,还赔上了几千兵力,但是这显然不是终点。 邵宏渊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战败,只是一时不察而已。 他觉得只要他有足够的后勤支持和情报支持,绝对可以获胜,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战败。 对方不过是一群贼寇而已,若非己方有人拖后腿,加上他不熟悉山中道路,这帮贼匪有何能耐让他折戟沉沙? 从军数十年的邵宏渊对自己有着一定的自信。 所以在张俊派来的特使冯时行抵达吉州之后,邵宏渊就立刻前往拜见冯时行,将自己的需求告诉了冯时行。 冯时行此来吉州,带着枢密院职官的头衔和张浚的亲笔信,作为监军存在于军中。 他的职责是对军中存在的一些肮脏事情做一番处置。 来之前,张浚告诉冯时行一些军队里的事情,所以冯时行大概知道敢战的是邵宏渊,想要浪费国帑的是戚方。 而且这个戚方很有可能和反贼有勾结,所以冯时行一旦查实戚方有违法乱纪之行为,就要想方设法配合邵宏渊夺取他的兵权,将他拿下,治罪,然后把军权交给邵宏渊,让他全力平叛。 冯时行顶着光环来到了吉州,还没抵达军营,就秘密接见了赶来的邵宏渊,与他做了一番交谈。 邵宏渊把这里的大体情况告诉了冯时行,并且为自己战败的事情开脱,又给戚方上眼药,说自己之所以战败,纯粹是戚方从中作梗,否则自己不至于战败。 “戚方果然如此大胆?” 冯时行得知具体情况之后,抚着胡须,狐疑的看着邵宏渊:“身为朝廷大将,私通反贼,还与反贼做交易,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他也敢做?这未免太大胆了一些吧?” 邵宏渊摇头。 “不这样考虑的话,末将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反贼在武器装备上不输给我大军!那可是反贼,我大军乃戍边屯驻大军,怎么可能在装备上甚至不如贼军?这万万不可能! 更不要说这穷山恶水之地,当地人都说这地无三尺平,又能打上来多少粮食?所以素来盛产刁民,好几万的刁民跟着贼军一起跑进了罗霄大山之中,凭什么度日?” 冯时行眉头皱了皱。 “邵将军,你的意思是,戚方卖粮食给贼军,让贼军得以在穷山恶水之地当中求生?” “只有这个解释,就算不是戚方,也一定有和戚方相关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否则,这穷山恶水之地决计养不活那些刁民反贼。 而且但凡是治军不严的庸人,基本上军中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根本不在乎军队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要自己过得舒适就好,下面人偷卖军械给贼军什么的也是常见。” 邵宏渊的解释很有几分令人信服的地方。 冯时行渐渐相信了邵宏渊的说法。 “既然如此,邵将军,你要配合老夫,待老夫查明真相,若果然与戚方有关,老夫还是需要你鼎力相助啊。” 邵宏渊听出了冯时行的话外之意。 “这是枢相的意思吗?” “是。” “明白,末将一定会鼎力相助!” “好!” 冯时行点头,抚着胡须,一副智计在握的样子。 不过也没过一会儿,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邵宏渊一脸懵逼。 “冯监军,您……” “无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无妨,无妨……” 喘了好一会儿,冯时行才缓过气来,低声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公务要紧,公务要紧……” 接着,冯时行又是一阵咳嗽,咳了好一阵子,灌下去好几碗热水才堪堪平复。 秘密会见邵宏渊之后,冯时行才前往吉州大军驻军营地见到了戚方。 戚方见到邵宏渊之后,逮着他就是一顿大吐苦水,把自己的困难增加了好多好多倍,又把邵宏渊形容成一个仗着张浚的权势肆意妄为不听命令结果导致损兵折将的人。 “他胡乱进兵,不听命令,结果导致损兵折将,士气大衰,这样的将军,在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驾驭,还请监军决断吧。” 戚方当然会说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这个,邵宏渊已经提前和冯时行说过了,所以冯时行并没当做一回事,只是说他会秉公处理,但是眼下,需要剿灭逆贼。 “陛下对于吉州逆贼已经不能容忍了,三翻四次要求枢密院尽快结束这场战事,继续拖下去,没有人能逃到好处,你我的官职都很危险,戚将军,你应该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戚方当然明白,他也不傻,到后面无非是事情无法收场,他被问责。 他可是一早就知道张浚对他不满意甚至想要罢黜他的人,怎么还会信任张浚和他派来的人呢? 事实上在戚方派人去临安送信的时候,还另外派了一队人从不同的路线前往临安,秘密拜见太上皇赵构身边的红人宦官,打通了宦官的关系网,并且成功和太上皇赵构搭上了关系。 想着张浚和当今皇帝赵昚是一丘之貉,戚方就对自己的前途很绝望,因为他和杨存中身边的副将有旧,两人通信的时候,这个副将就把自己和杨存中目前的尴尬处境告诉了戚方。 戚方这才知道赵构之所以躲在外地不愿意回临安,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明军,更是因为他的嫡系部队都被明军打光了,而赵昚则借着战争的机会掌握了政权和军权,把赵构的统治根基给夺过来了。 因此赵构觉得不安全,担心赵昚对他不利,所以迟迟不肯回临安,直到赵昚把杨存中和四万御营军换给赵构作为他的安全保障,赵构这才放心的回到了临安。 目前的局势就是如此,但是那个副将就很担心他们的未来,觉得赵昚是进行时,赵构是过去式,赵构年事已高,一旦他去世了,他们这群人肯定要被赵昚清洗。 因此他非常焦虑。 戚方则通过这个消息得知了赵构和赵昚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因此发现了自己的生机。 赵昚信任张浚,必然不可能信任自己这种人,他们要的是北伐,而自己只想安稳股过日子。 自己必然争不过张浚和邵宏渊,但是如果能搭上太上皇的关系,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怀着如此的想法,戚方决定走上修罗之路,把身家性命托付在赵构手上,不管赵构什么时候死掉,只要能多坚持几年,他就有多几年的好日子过。 反正他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见得还能多活几年,要是赶在赵构死掉之前死掉,那么他就能算是善终了。 碰碰运气吧。 有如此的决意,所以眼下对于张俊派来的人,戚方并不担心。 更不用说军队里那些做蠢事的人已经被戚方清理过一遍了。 八百七十八 冯时行病死 之前,邵宏渊第二次战败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了。 叛军可以强,但是不至于那么强,甚至连装备都能和宋军相对抗,这要说军队里没有做坏事的人,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后勤必然是出了问题的,问题还不小。 所以他偷偷派人调查,还真给他抓到了军需官们与农民军做交易的证据。 于是他秘密把那些军需官都给处理掉了,换上了一批新人,又让他们根据当前仓库的情况做假账以蒙混过关,不让朝廷使节查出什么来。 最后新人们建议军需营最好主动失火一次,最好大伙能烧掉几个仓库,不然这个账目实在是无法填平,只要有专业人士来查,一定能看出端倪。 戚方无奈,只能下令秘密操作仓库失火事件,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把那些被杀死的军需官投入火中,未造成失火而死的情况,把他们烧成骨头。 至于之后会不会被查出点什么,戚方不知道,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戚方是把自己能做的都给做了,这要是还能被查出什么来,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戚方没想到的是,让他倒霉的不是和农民军做生意的事情,而是吉州那些原本忍气吞声的地方官员们。 冯时行查账陷入了困境,虽然对失火的事情充满怀疑,可终究没有可靠的证据显示这场失火是戚方主导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查账。 当他查的一头雾水的时候,那些吉州的地方官因为被大兵们欺负的很惨,所以冒死前来找冯时行告状,诉说戚方所部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事情。 好家伙,冯时行正愁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拿下戚方,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于是他派人去调查,前往吉州地方调查戚方所部军队的违法之事,结果证实了地方官员们的说法,他们都被戚方所部的大兵们欺负惨了,百姓们也被欺负惨了。 能抢的都被抢走了,不能抢的也被毁坏了大半,土地遭到蹂躏,百姓被军队强行掳掠做杂事,地方生产被严重破坏,江南西路南部几个州府没个三五年根本别想恢复元气。 这是极为严重的渎职。 冯时行得知以后大怒,当场怒斥戚方,要逮捕戚方送回临安问罪,戚方身边人想要反抗,被早有准备的邵宏渊带兵压制,解除了武装,顺利沦为阶下囚。 虽然没能用通敌罪名把戚方拿下乃至于当场杀死,但是能用渎职犯罪的事情将他拿下,送回临安问罪,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足以向张浚复命。 等大军得知消息的时候,戚方已经被拿下,不能号令大军了。 面对大军的惴惴不安,冯时行也适时地宣布,这次事件只问罪戚方和他的重要高级亲信,不涉及其他人中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 一切照旧。 于是军心稍安。 说到底,除了一些关系真的很亲近的高级军官,大部分大头兵也是从心底里认为戚方是个混蛋,他们也被戚方狠狠地欺负过,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好人。 谁是将军,我们就跟着谁,没有非谁不可的事情,我们只是当兵而已,谁是将军,无所谓。 宋军优秀的军事传统帮了冯时行一把。 冯时行仗着邵宏渊的支持掌握了军权,为免夜长梦多,要押解戚方回京师问罪。 不过让这两人有点意外的事,戚方虽然被擒拿,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平静,还带着一丝丝的嘲讽。 “二位真的以为这就是最后了吗?呵呵呵,可别着急,说不定咱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还有,这大山里的贼军可不简单,你们多加小心。” 戚方莫名的态度让冯时行和邵宏渊感到一丝不妙,但是两人并不认为已经被解除兵权的戚方还能做什么。 接下来,冯时行支持邵宏渊掌控兵权,统领讨伐军队,整顿讨伐军队,约束军纪,然后准备发起对罗霄山的第三次围剿。 宋军内部发生兵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宋军军营里,好几个农民军的本地人好手以打杂的名义潜伏到了宋军之中,听说了这个消息,然后很快传递回了罗霄大山之上。 于是赵玉成等人也知道了戚方被拿下、邵宏渊上位的消息。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赵玉成立刻把消息通报给各大队各中队的负责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宋军的第三次围剿可能要来了。 派去宋军营的人很快又送消息回来,说宋军开始整顿全军,这是大规模进攻罗霄大山的前兆。 派去民间做各村庄工作的人也送来消息,说宋军开始收拢兵力,驻扎在村庄里当大爷的宋兵们纷纷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军营里。 赵玉成更加紧张,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前所未有超大规模的作战,可能会死很多人,会让很多战士死去。 但是没办法,他必须要坚持。 他紧张等待着。 不过事情并没有如同他预料中那般发展下去,因为很突兀的,宋军军营里办起了丧事,白幡都竖起来了。 赵玉成还以为是邵宏渊死了,不过不是的,邵宏渊身体很好,死掉的人是冯时行。 冯时行本身身体就不好,抱病上路,操心劳神的,一直处在紧张状态之下。 等终于拿下了戚方,安抚了军队,心情松快下来,病情就有点反复的征兆,加上这个时候他又不小心淋了雨,没及时换衣服,一阵风吹过,他就彻底病倒了。 着急的邵宏渊赶快试图找医生为他诊治,医生来了一个又一个,药方开了一张又一张,药熬了一碗又一碗,病情不见好转。 冯时行一天比一天虚弱。 邵宏渊一边整顿军队准备围剿农民军,一边又要为冯时行求医问药,忙的着急上火,可到头来也没能挽回冯时行的命。 五月二十三日,高热不退的冯时行病危。 五月二十四日,冯时行病逝于吉州军营中。 邵宏渊这下子彻底傻了眼。 张浚给他派来帮忙撑腰的人病死了,病死在军营之中,这…… 这算什么事啊? 邵宏渊暗叫倒霉,只能一边为冯时行办丧事,一边派人火速回临安汇报消息,问问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至于开战围剿农民军的事情只能稍稍延后。 主要戚方旧部是冯时行出面安抚的,他以朝廷监军的身份代表中央朝廷,士兵们比较信任他,而不是邵宏渊本人,有了他,戚方的旧部才没有动乱,而是继续观望情况。 现在冯时行死了,怕是军队里又要有人产生异样的想法了。 现在不能开战,在这内部不稳的情况下开战,很难取得很好的战果。 先派人进山探路吧,具体情况,还是轻视枢密院,让枢密院再派一个可靠的监军来稳定军心。 邵宏渊这边按下了暂停键,那边赵玉成可没有。 意识到宋军领导层刚刚死了人且军心不稳的现状,赵玉成感觉这是一个大好良机,不能就那么浪费,傻愣愣等着邵宏渊来打。 农民军的确比较弱势,但是没有那么弱小。 或许主动出击是个好办法。 自从上山以来,一直都是被动防守,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这些宋兵可能根本没有防范意识。 不过那么多宋兵,人数比他们多几倍,要是贸然出击,估计连这点家底子都保不住。 夜袭? 邵宏渊这种宿将绝对不会没有针对夜袭的准备。 单纯玩军事还玩不过宋军,那么该怎么做才能绝处逢生呢? 赵玉成苦苦思索,辗转反侧,终于,给他想出了一条妙计。 八百七十九 流言攻击 赵玉成还记得那些军需官们给农民军送情报的时候提了一嘴。 他们说邵宏渊和戚方不和,双方闹矛盾,邵宏渊想打,而戚方不想打,这才造成邵宏渊单独进兵多次落败。 戚方压根儿就不打算和邵宏渊精诚合作,两人多有龃龉。 而根据进入宋军潜伏的密探的汇报,冯时行作为监军抵达之后,联合邵宏渊对戚方进行了打击,很快抓住了戚方的把柄,将戚方拿下、罢职,快速送往临安定罪,造成既定事实。 然后戚方的铁杆亲信们也被邵宏渊一网打尽,快速解除武装,拿下了。 剩下来的几万军队群龙无首,十分混乱,但是又对扮演黑脸的邵宏渊非常不满,隐隐有针对邵宏渊做点什么的迹象。 在这个时候,冯时行站出来安抚人心,宣布戚方的罪过,并且做出公开承诺,决定只问罪戚方和主要亲信,不问罪整支军队。 于是戚方的旧部才没有作乱,而是选择接受冯时行的指示。 在他们看来,至少冯时行代表中央枢密院,是文官,还是进士中的进士——状元,对这群大头兵们有天然的属性压制,统御他们天经地义。 大头兵对中央进士文官的属性弱视是几百年来大宋朝廷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更别说冯时行还是状元出身,大头兵们多来自于民间,出于民间对【文曲星】们的崇拜,他们当然也会有类似的崇拜情节。 进入军队之后,也就会把这种情节带入军队。 放到眼下,就是这群大头兵对冯时行这位状元出身的中央枢密院文官心存畏惧,不敢与之对抗。 冯时行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冯时行说不问罪,他们也就信了,于是军队得到了初步安稳,邵宏渊得以仗着冯时行的支持统御了军队。 没有冯时行的出现和表态,只靠邵宏渊一人要做到这些,难度太大了,也很容易造成军队内乱。 更别说他面对农民军战败两次,就目前来说,根本没什么威信。 冯时行和邵宏渊本来打算慢慢整军,把戚方旧部打散重编,方便他们直接指挥,减少未来可能出现的麻烦,奈何冯时行忽然病死,整顿军队的事情骤然停止,于是尴尬的局面诞生了。 宋军中的主导者只剩下邵宏渊一人了。 这五六万宋军里,绝大部分都是戚方的旧部,邵宏渊的亲信部众只有数千,属于少数,不能代表绝大多数宋军士兵。 也就是说,目前宋军其实是军心不稳、不齐的。 一番分析之后,赵玉成找来了副手杜启,与他做了一番商议,就宋军内部的派系矛盾进行了分析,于是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赵玉成决定在宋军中散布谣言,即邵宏渊并其实不打算放过戚方的旧部。 他之前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稳定人心,为了谋划之后的事情。 其实邵宏渊非常憎恨戚方害死他数千部下和多次败绩,现在戚方虽然倒台了,但是戚方的部下也是直接导致邵宏渊受到损失的一群人,他们也有罪过。 邵宏渊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他不仅想要问罪这些人,还要先利用战争让他们一批一批的进入大山之中送死。 其实邵宏渊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够战胜罗霄山中的农民军,只是想要用他们这几万人的命去换取他的胜利,弥补他之前所遭受的损失。 而且如果他获胜了,那么战后侥幸还能活下来的戚方旧部也将遭到他的清洗,根本不会得到嘉奖,只会被他用各种理由害死。 因为他是主将,他有这个权力,他将充分运用这个权力把军队变成他的私人物品。 赵玉成编出这个谣言之后,自己都觉得这对于邵宏渊来说本身就是可能出现的手段之一。 宋军当中充斥着派系、地域、政治倾向等门户之争,两支之前还处在敌对关系之中的军队骤然合二为一,必然会有很大的问题。 两个将军不和,必然产生军队之间的碰撞和争斗,彼此之间互相成为对手,可能对真正的敌人的憎恨还没有对这个对手的憎恨来的强烈。 宋军中又没有指导员的存在能够教导大家放下地域之争,以阶级为纲领,大家都是苦命的牛马,应当团结起来对抗上等人。 以此为基础,明军中有一整套成体系的思想方法论,能够弥合不同地区出身的士兵之间的鸿沟,让他们快速形成互相之间的信任,形成强大的协同性和组织度,从而提高战斗力。 至少在明军群体内,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认同,属于明军分支的罗霄山农民军自然也有着如此的认同。 而在宋军中则没有这种珍贵的认同存在,所以宋军注定无法拧成一股绳成为绝对的战斗力。 也因此,对宋军使用这种攻心之法是绝对可行的。 赵玉成发起的攻心之策进行的同时,邵宏渊还在为了冯时行的去世而感到头疼。 原本有冯时行为他分担统军压力,为他遮风挡雨,他可以顺利完成对军队的改组和整编,毕竟作为一名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可是冯时行一朝病死,刚刚稳定下来的军事局面又开始变得有些动荡了,邵宏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军队里氛围的转变,那些敌视的、猜疑的眼神。 这让他很不舒服,所以很理所当然的把自己的军队调集到自己的主将大帐周边拱卫,如此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然后他又试图用犒赏的方式来稳定人心,将一些军费犒赏给军队,撒了一波钱,这才算是勉强挺过了第一道难关。 可是他面临的难题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不知何时起,宋军军营内开始流传一则流言。 关于邵宏渊正在准备利用战争完成对戚方旧部的清洗的事情。 流言把一切都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邵宏渊一直都在记恨戚方没有出兵帮助他剿匪导致他损兵折将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打算报复戚方,现在戚方是解决掉了,但是戚方的帮凶们还没有被解决掉。 所谓帮凶,当然就是他们这群倒霉的大头兵和中低级军官了,邵宏渊认为他们也是戚方的支持者,并不值得信任,所以正在想方设法准备将他们全部解决掉,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而具体的方法就是动用他们对罗霄大山发起进攻,而众所周知,罗霄大山何其庞大,五六万军队撒进去就像是往鄱阳湖内撒一把盐一样。 对于这种完全不可能成功的事情,邵宏渊自己也清楚,但是他更清楚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仅可以收拾贼军,还能消耗戚方旧部,用贼军和戚方旧部的血换取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 甚至流言还隐隐把他和冯时行的死联系在了一起,说冯时行刚来军营没一阵子,就算病死也不会那么快,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到底是谁害的冯时行那么快就病死了? 八百八十 宋军炸营 谎言当然是不可信的,可是顺应人心提出的所谓【真实的谎言】,是具有极为广阔的市场的。 人类一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不愿意相信自己不会相信的事情,而这样的说法,其实本身也就是大部分宋军心中所思所想。 所以赵玉成不是创造、生产流言,他只是流言的归纳者、搬运工。 流言取之于宋军,用之于宋军,搞出了出口转内销的风范,当然也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至少这个流言在宋军军营里传播的非常快,就他娘的和烈性病毒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分分钟就覆盖了整个受众人群——戚方旧部。 大家本就提心吊胆过日子,现在流言一起,更是心惊胆战,时时刻刻都在担心邵宏渊准备对大家发起清算,不知道自己是死还是活。 还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法发起的清算。 这最为致命,连反抗都不能反抗的,否则就是造反,更要处死了。 大部分宋军的情绪开始发生改变,他们对邵宏渊的恐惧也在流言和有心人的推动之下逐渐发生变化。 他们对邵宏渊产生了仇恨的情绪。 而当邵宏渊听说这个流言并且大惊失色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乎整个军营都传遍了邵宏渊谋划着清洗戚方旧部的流言,而邵宏渊和他的部下因为处在消息最封闭的地方,所以反而是知道的最迟的。 邵宏渊很是震惊,觉得这样的流言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是很好的切中了宋军目前最大的问题,极有可能酿成恐怖的结果。 “该死!到底是谁在传播流言?立刻给我查出来!还有,立刻放出消息,就说我根本没有那样做的打算!全军必须立刻安定下来,我不会报复任何人!对戚方旧部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邵宏渊命令部下一边调查流言的传播者,一边辟谣。 可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流言已经先一步占据了思想高地,辟谣的想要攻坚,难度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邵宏渊在这个时候就不应该派人大张旗鼓的调查谣言传播者,只需要辟谣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调查传播者,只会让本就紧张的士兵情绪更加紧张,乃至于恐惧,更加坚信谣言的内容是真的。 就算要处置谣言传播者,也应该采取秋后算账的态度,等事情风头过去了再处理,能起到更好的效果,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反而是沉稳。 对于戚方旧部的宋兵们来说,高压的军营生活本就让他们神经过敏,现在这样的流言和邵宏渊的行动更是让戚方旧部的宋军士兵们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轮到自己被长官惩处,于是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 适量的恐惧是驭下之道,作为宿将,邵宏渊本该清楚,不过眼下这个局面,他的恐惧未必就比士兵更少。 士兵恐惧他,他也恐惧士兵,于是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点燃双方矛盾彻底爆发的导火索是邵宏渊的亲信将领王超带人调查传播谣言的人的时候,正好抓到了一个基层军官,这个基层军官原先是戚方部队中的人。 王超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他的部下商量关于流言的事情,说很担心邵宏渊会不会动手伤害他们,说要不然趁早逃跑,总好过在这里等死,不是吗? 正在商量逃跑细节的时候,他们被路过的王超逮个正着,王超作为邵宏渊的亲信,治军严格,非常痛恨逃兵、溃兵,现在正好逮着了这个基层军官,当然大怒。 他当场就要治这个军官的罪,罪名是传播流言与图谋逃跑,准备判处死刑。 他苦苦哀求王超不要杀他,他的部下也苦苦哀求王超不要杀他们的头儿,但是王超素来铁面无私,说你们不要以为你们能跑掉,斩了他,你们也等着被治罪! 为了震慑这帮敢于挑战长官威严的士兵,王超当着他们的面处死了那个基层军官。 血淋淋的人头被扔在地上。 “再有敢传播谣言者,与此同罪!” 王超的声音非常凶狠,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下可好。 士兵们本就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 王超的态度和行为彻底激怒了这群士兵,于是这群士兵决定破罐子破摔,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王超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出离了愤怒和恐惧,拔刀和王超所部的士兵对战,并且高呼【邵宏渊要杀人】的口号,号召周围战友奋起反抗,不要做邵宏渊砧板上的鱼肉。 戚方旧部的士兵们本就神经过敏,十分紧张,现在一听到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场面,哪里还能维持冷静呢? 于是拿起武器就去围攻王超和他所部的士兵。 想杀我? 我先杀了你们!!! 王超身边兵少,戚方旧部的士兵则越聚越多,王超所部渐渐不能抵抗戚方旧部,很快被全部杀掉,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而王超本人竭力杀死七八名乱兵之后,也被愤怒的戚方旧部们砍成了碎肉。 杀了将军,本就是死罪,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杀了邵宏渊!反了他娘的!他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弟兄们!冲啊!!!” 不知是谁在乱军丛中振臂高呼,乱军们就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跟着大呼出声,然后一起冲向了邵宏渊所在的中军大帐。 宋军大营就在此刻彻底的炸营了。 他们一路裹挟不知情的戚方旧部,使他们也跟着一起进攻邵宏渊的中军。 于是乱军越来越多,混乱席卷了整个宋军军营,大量被鼓动的戚方旧部士兵就和蝗虫一样扑向了邵宏渊。 倒霉的邵宏渊根本没有打算报复谁,可是事情还是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直接石化,跌倒在地上,还是亲信把他唤醒。 “将军,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突围,离开这里吧!” 邵宏渊左思右想,神色凄凉。 “我奉皇命围剿罗霄山逆贼,现在逆贼没有剿灭,大军自乱,而我不能制止,反而要逃跑才能挽回性命,经过此败之后,我还能如何自处呢? 就算回到京城,面对陛下,面对枢相,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损兵折将的将军,难道还能求生吗?不如在这里死战到底,也好过苟且求生。” 邵宏渊于是决定放弃逃跑,在这里死战到底,争取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 八百八十一 现在看来,谣言猛于苛政啊 对于邵宏渊的选择,亲信们大惊失色,立刻劝说邵宏渊不要说傻话做傻事。 他们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根本不至于寻死觅活,完全可以离开这里求生,大不了罢官去职,也能回到家中安度晚年不是? 更关键的是亲兵和主将利益绑定,主将要是死了,亲兵就没有存活下来的理论依据,所以无论如何,亲兵们都希望邵宏渊能活着,并且带着他们一起活下来。 邵宏渊却没有更多的想法,觉得自己要是不能在这里死战,就算逃跑,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就和之前的王权一样,因为怯战逃避而惨遭灭族。 活着回去真不一定能保住家人,战死在这里,家人至少可以得到保全。 “我承蒙圣眷,得以统军剿贼,贼寇未能剿灭,数万大军不战自乱,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作为将军,这如何不是我的死罪呢?” 邵宏渊流泪道:“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不要再劝我了,若你们想要逃生,就去逃生,不必和我死在一起,隐姓埋名回到家中,尚可安度余生,孝顺父母,若不愿,那就留下来与我一同死战吧,也算全了一段情谊。” 说着,邵宏渊戴上了头盔,握紧手中战刀,步出中军大帐,准备作战。 亲信们跟随邵宏渊很久,深受他的恩德,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一般士兵好的太多,甚至一些中层军官的日子都没有他们过得好。 他们有肉吃,有钱拿,有女人玩,还有最好的盔甲,最好的钢刀,最好的马匹,全都是最好的。 受到了如此恩德,如果在最后关头抛弃邵宏渊而走,他们还算是人吗? 朴素的情感主导了他们的思维,他们最后全部选择跟随他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个人选择临阵逃脱,苟且求生。 邵宏渊的本部兵力少,除了亲兵以外因为还有很多李显忠旧部,所以也未必和他一条心,愿意抵抗的人不多,反而还有好些军队一看情况不妙直接倒戈,和乱军一起进攻邵宏渊的中军大帐。 于是邵宏渊没走多远就撞上了乱军,被迫迎战。 他的亲兵们立刻护着邵宏渊开始战斗。 因为他们十分精锐,战斗起来非常坚决、凶狠,很有章法,所以一个照面将对面的乱军杀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乱军们被邵宏渊的铁甲亲兵杀的鬼哭狼嚎。 尽管如此,因为处于人数的绝对劣势,邵宏渊的亲兵们在最初的威风凛凛之后,还是不断地战死了,不断地被数量庞大的乱军砍死、踢死、踩死。 打到后面,亲兵越来越少,乱军越来越多,他的一名亲兵要同时应付十几把刀和更多数量的长枪的突刺,实在是招呼不过来。 奋战半个多时辰之后,还护着邵宏渊战斗的人不到五十人,而邵宏渊举目望去,已经看不到还在为自己战斗的士兵了。 他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张浚的嘱托,皇帝的信任,还有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他希望借助这场剿匪战争东山再起、成为国朝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可是尽管失败了,他还是一个将军,一个坚决抵抗贼军,坚持不投降的将军。 所以就算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战死,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他也没有投降的打算,而是挥着战刀冲向了乱军。 邵宏渊的年纪虽然大了,不过依然有勇力,他奋不顾身的冲入乱军丛中挥刀劈砍,一砍一个准。 这些乱兵很少有着甲的,邵宏渊最喜欢的精炼钢刀劈砍他们就和菜刀切豆腐一样,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然而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是贯彻多数人的暴力的团体,在连续击杀了五个乱兵之后,邵宏渊的刀刃已经无法继续使用了,他试图夺过一名乱兵的长刀继续战斗,但是头盔却被一个乱兵用长枪打掉,又被另一个乱兵用长枪刺穿了脖子。 于是他的生命定格在了此时。 手里的刀随之落下,身体也重重摔倒在了地上,血流满地。 拥有关羽、马超之勇的邵宏渊就此死在了宋军自己的混乱之中,死的非常不划算。 邵宏渊战死之后,宋军的秩序当然再也不可能复原。 这一群乱兵杀掉了邵宏渊,其他地方的乱兵可不知道邵宏渊死了,还在继续“奋战”,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奋战对象到底是谁。 可能是邵宏渊本部的残兵,更可能是他们自己的战友,只是他们互相不认识,所以不知道谁先亮刀,就互相砍了起来。 也有可能是准备跑路了,抱着财物就要逃跑,但是被人盯上了,扑上来就要来抢夺他们的财物,双方便拔刀互砍了起来。 总而言之,邵宏渊是死了,但是宋军的这一波炸营还没有结束,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而为这一波炸营画上句号的,是罗霄大山内的农民军。 得知宋军爆发内乱之后,农民军的眼线立刻用吃奶的劲儿跑入罗霄大山之中,用接力的方式在半个时辰内让赵玉成知道了这个消息。 赵玉成又用半个时辰让全体农民军知道这个消息,并且从各自的驻地向宋军大营发起进攻。 邵宏渊死后大半个时辰,赵玉成亲自带领农民军第一大队杀到了宋军军营外围,和一团乱麻正在互相残杀、掠夺军中财物的宋兵交手了。 这群宋兵毫无组织和纪律,面对有组织有纪律的农民军第一大队,立刻兵败如山倒,稀里哗啦的败下阵来,不是被杀死了,就是跪在地上把财物举过头顶,哀求农民军不要杀他们。 因为进展过于顺利,以至于赵玉成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是继续进攻还是停在这里。 但是本着冲进去血赚不亏的预料,赵玉成决定继续攻击前进,继续战斗,于是农民军第一大队继续前进,从大营门口杀到了大营中间,杀死了很多溃败的宋兵,也俘获了更多投降的宋兵。 当然最后他实在是打不下去了。 因为投降的宋兵太多了。 他带兵杀入宋军大营,从东边往西边冲杀,遇到一群又一群的宋兵,战斗过程非常相似——只是一个照面,杀死几个面色狠厉的,展露一下自己的强悍,大喊一声投降不杀,于是剩下的宋兵就稀里哗啦跪下来投降,根本不打算继续战斗。 以至于赵玉成差点以为自己修练成了言出法随的超强技能。 他只带来了一个大队的农民军,投降的人都比农民军要多了,不知道怎么看管了。 好在其余四个大队的农民军也快速赶了过来,还在混乱中约定从不同方向进攻宋军大营,把持住他们四面逃跑的路线,争取将这支宋军囫囵着吞下去,拼着消化不良也要把他们全歼掉。 蛇吞象也是吞,只要吞下去,就有消化掉的可能,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这个大胆的战术目标看上去面临重重危机,但是在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意外的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因为宋军已经崩溃了,没有明确指挥和组织的宋军根本不可能与农民军有目的的交战。 所以除了一些凶狠的亡命之徒为了保护自己抢到的财物而挥刀和农民军战斗之外,大多数的宋兵撞到农民军只是跑,或者很快就蹲下来投降,要么就只能被杀死。 农民军以一个中队乃至于一个小队为作战单位,在宋军军营里横冲直撞,而宋军根本无法阻挡任何一支农民军军队的冲击。 整个战斗过程中有很多离谱的事情发生,但是最离谱的莫过于徐通嗷嗷叫着带着一个小队五十人追击一千多宋军。 一千多宋军在前头狼狈奔逃,鬼哭狼嚎,徐通和五十名农民军战士在后面猛追猛砍。 宋军溃兵丝毫不曾意识到追击他们的居然只有五十人,他们只要稍微反击一下,就能阻挡这区区五十人的追击。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人在追,就已经足够恐怖了,就像是一群狮子一群老虎在追一样的,他们只想着如何跑的比同伴还要快就够了。 对于炸营的士兵来说,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和行动了。 既然五十人追击一千多人都能行,那么一百农民军俘虏五百宋军、两百农民军击溃八百宋军什么的也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七千农民军对抗将近六万宋军的一场战斗,最后打成了七千农民军捕捉超过自己人数很多倍的宋军的捕捉战。 宋军满地乱跑,农民军挥刀追杀,像是屠夫挥刀追杀乱跑的猪猡一样,从临近中午一直杀到傍晚,整个宋军兵营内终于没了还在奔跑的宋军士兵。 他们被解除了武装,不是蹲着就是坐在地上,被拿着武器的农民军看管着。 如果是六万头猪,农民军就算全部跑断腿也抓不完,因为猪不会投降,到力竭为止会一直跑,而且猪还有四条腿,跑得很快。 而人只有两条腿,还会投降。 农民军高喊不杀战俘,魂飞魄散的宋军士兵一听不杀战俘,直接就投降了,不跑了,躺平了。 最终大部分还活着的宋兵都被农民军俘获了,少数飞毛腿和一些提早就有计划要逃跑的成建制宋军还是逃走了。 农民军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追捕他们,当然,他们的收获已经足够大,并不需要多添那么一笔功绩。 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赵玉成和农民军主要的干部们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全都是一脸懵的。 他们完全想象不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七千人,居然打败了近六万人的宋军,宋军居然被他们打出了一个全军覆没的局面。 缴获的武器堆成了山,缴获的粮食也堆成了山,缴获的其他军用物资更是堆成了山,看的过了很久苦日子的农民军士兵们眼睛发直,腿脚发软。 三座大山堆在军营里,全都归了农民军。 这一战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这支农民军的最高领导赵玉成。 不过赵玉成的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之后,他很快找回了自己。 “咱们赢了。” 其他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跟着喊了一声。 “咱们赢了。” 然后又有人喊了一声。 “咱们赢了。” 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这样的呼喊声渐渐从一两声变成了三四声,再往后,从几个人的呼喊变成了几百人高喊,最后,则是数千人的齐声欢呼,是所有人的心灵之声。 农民军从艰难险阻之中创建,在罗霄大山之中被围困很久,终于在此时此刻打出了头,从山中打了出来,将围困他们的宋军彻底击败。 这一战的胜利,足以改变整个江南西路的反抗局面,宋军不仅没有扑灭这星星之火,反而还让这大火在江南西路熊熊燃烧起来。 反正赵玉成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反间计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更加冷静了之后,就基本上确定这场胜利并不是因为农民军太能打,而是宋军太废了。 他们自己因为流言打了起来,自己把自己给打崩溃了。 农民军发起进攻之前,宋军已经陷入崩溃之中,他们自己的自相残杀都造成了数千人的死亡,农民军的出击只是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他们推下了悬崖而已。 这一点,潜伏在宋军之中的一些农民军方面的人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宋军的确是自己爆炸的,农民军只是在他们爆炸的基础上推波助澜了一把,让他们爆的更加彻底,彻底的毁灭了。 赵玉成得知以后哈哈大笑。 “我很喜欢陛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叫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我可没想到一句谣言就能击溃一支军队,古人常说苛政猛于虎,现在看来,谣言猛于苛政啊。” 赵玉成非常高兴,不过他很快就要投入到新的征程当中了,这样开心的情绪并不能持续很久。 八百八十二 把鬼变回人 江南西路复兴会分部的会议很快就在宋军的军营中开始。 大家就眼下的局面开始了商讨和研究,对于下一步农民军该怎么走进行讨论。 经过最初的统计,宋军因为自相残杀大概损失了三千多人,又有两千多人在农民军进攻的期间死掉,逃跑的大约也有五六千,所以宋军被俘获的人数大约在四万三千人左右。 农民军打出了非常漂亮的伤亡比,基本保全了主力,且士兵们纷纷立下大功,很多人都有七八九十个宋兵的俘虏数量,不仅立下了功劳,还增长了信心,确立了对宋军的战略优势和优势心态。 这就很重要。 这一战可以说是完全扭转了农民军被动挨打的战略态势。 随之改变的还有农民军和宋军之间的军事力量比重。 整个江南西路,可以说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宋军军队了,也就是说,在眼下,农民军已经自由了,可以任意的攻城略地,在南宋境内狂奔。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如何快速增加农民军的兵力,以及如何处置四万多人的宋军俘虏。 “对于这个事情,我是建议吸纳他们的。” 赵玉成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开口道:“一来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重新组建也需要很多的时间,还需要训练,而这些宋兵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受训过的。 二来,宋军俘虏数量太多,我们的士兵数量太少,如果这个时候分兵去攻城略地,则看管俘虏的人手就不够了,而若要足够的看管人手,则我们就不可能凑出足够多的军队攻城略地。 当前形势是我们击溃了这支宋军,打破了重重包围,而在包围圈之外,是完全没有成建制军事力量的宋江南西路,我们若能抓住机会,一口气攻占隆兴府、占据江南西路作为根据地也未可知。” 副主任杜启想了想,表示反对。 “玉成,我不赞成你的意见,这批宋兵在之前伤害过不少本地百姓,作恶多端,还有不少手上有人命,吸纳进来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隐患。 万一吸纳进来做过饿的,和老百姓打过照面,彼此一看都认识,这对于咱们来说是多大的坏影响?所以我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不能随便接纳他们。” 赵玉成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意见。 “老杜,很多时候我们是没有选择的,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想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事实就是这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怎么就是最优选择了?把残害百姓的混蛋也吸纳进来?” “当然要先甄别,混蛋一定要甄别掉,那些军官也要甄别掉,但是全部甄别掉是不至于的,全部甄别掉你想怎么做?把他们全部杀掉?这可是四万多人,咱们又不是白起。” 赵玉成缓缓道:“其他的就不说了,就说当年光复军北伐的时候,也面临和我们现在一样的问题,本部人少,俘虏的金兵很多,如何处置他们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当时的光复军就作出决定,先做甄别,甄别之后,把作恶多端的和还有救的区分开来,把作恶多端的进行公审,就在那些还有救的俘虏眼前公审,对他们的触动非常之大。 以为内他们当中也有绝大部分是遭到军官的残酷压迫的,于是很多金兵都加入了光复军,自此就作为一个战士而战斗,很多人后来还做了军官,乃至于加入了复兴会,非常积极。” 杜启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 赵玉成见他不说话,就继续说。 “当时这个决定也有人反对,认为这些俘虏手上有人命,脏了,应该全部处死以震慑敌军,为受到伤害的民众报仇,但是陛下力排众议,要求我们注意甄别,区分对待被俘获的敌军。 陛下认为甄别之后加以教育,若是处置得当,他们可以快速转变为我们的战斗力,光复军在北伐之初只有十多万人,等攻克中都之后,区区几个月的功夫,兵力就扩增到了将近五十万。 可以说,当时整个金军的主力还有很多跟随我们的地方武装都进入了光复军,光复军变成了一个大杂烩,论成分之复杂,当时远比我们现在要严重吧? 当然,光复军内部也没有就此停止士兵的教育工作,燕云安定之后,他们对于军队内的原俘虏兵进行了二次三次甄别和再教育,经过一段时间的筛选和教育之后,清除了数万人,总兵力限制在了四十万人,也就是如今的大明军队。” 江南西路复兴会分部的会议上,很多人都在听赵玉成讲述他们不是很清楚的当年光复军的扩军、整编、改组和最终成型的故事。 如今的明军有超过一半人都是当初的金军改组过来的,曾经也是在金国的体制下欺压百姓,自己也被上官欺压,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 你要他们说他们曾经是金军的故事,他们会非常不爽,很生气,觉得那样的过去并不想回忆,那个时候活的和鬼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他们来说,加入光复军之后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才是他们眼中有意义的日子,那之后他们才活得有意义,有价值,曾经作为金军的那段日子完全无法回首。 杜启还是不说话,神色却有了改变。 于是赵玉成再接再厉,祭出杀招。 “宋军作恶多端的原因是这种压迫性的旧军队体制,长官平日里压迫士兵,等士兵觉得无法忍受了,就放纵他们烧杀抢掠以舒缓他们的压力,由此控制他们的精神,把他们改造为了杀戮的工具。 对于这种万恶的旧军队体制,诸位应该都是有所耳闻的,在这种体制之下,难道还有什么个别人能够独善其身吗?我觉得是很难的,所以真正罪恶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宋军的体制。 当然,那些已经被体制完全腐蚀掉的人是无药可救的,甄别出来,公审,处决,为被害者讨一个公道,而那些中毒不深,还有救的,也要甄别出来,予以救助,让他们重新做人。 这就是我们复兴会员的工作,这就是复兴会在军队内部存在的意义,宋军把正常的人变成鬼,而我们就要把鬼变回人,我们要让军队始终充满人情味儿,要让军队不至于沦落到杀戮工具的地步,诸位,你们说呢?” 赵玉成的一番演讲说得十分恳切,也非常有道理,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最终,以杜启为代表的反对派保留了意见,没有反对赵玉成的俘虏兵改造计划,但是也不支持,决定静观其变,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 而赵玉成发起了动议表决,由整个分部的复兴会员进行表决,表决数字证明赵玉成的建议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剩下的也没有反对,基本选择了弃权。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动议通过,立刻开始实施。 农民军方面立刻派出了目前所能够派出的全部人手共一千多人,着手对这些俘虏兵进行登记和甄别工作,准备进行收纳的第一步。 把作恶多端且享受这种体制的军官、士兵甄别出来,对他们发起公审,斥责他们的罪恶行径,进行公开处决,以此作为改造俘虏兵的第一步。 苏咏霖在山东掀起大规模运动的同时,赵玉成等人也通过极强的执行力和组织度完成了对四万三千多宋军俘虏的一次甄别和二次甄别,耗时九天半。 通过两次甄别,甄别出了两千七百六十九名有确切滥杀无辜记录的军官、士兵。 随后,农民军就开始组织宋军俘虏兵发起对这些人渣的公审。 他们的罪行被宣读,他们对同僚、下级的欺凌也被公布,最后,由负责行刑的农民军人员宣布这些人渣的处置结果。 对于普通的宋军俘虏兵来说,这几天的经历实在是太离谱了。 在炸营的极度混乱之后,他们成为了俘虏,也渐渐从炸营的极度惊恐之中恢复正常,然后就开始哀叹自己即将遭遇的命运。 被这群贼军抓住了,还有活路吗? 等死而已。 惟一的区别就是死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大家都一样,都要死。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他们很快就吃到了作为俘虏的第一餐,是菜粥,很浓稠,加了不少盐,味道很足,粮食的香气四溢。 他们几乎都觉得这是农民军作为胜利者的伙食,但是当农民军押送着他们排队放饭的时候,他们感到惊悚。 因为这样不错的伙食对于他们来说也挺罕见的,军官能吃到,他们就难说了,稀粥是常态,偶尔能吃到菜粥,而当他们能吃到干饭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要拼命的时候了。 所以他们也认为,这或许就是他们的送行饭了。 贼军还挺有良心,死之前给顿饭,死了也不会做饿死鬼,到了底下估计也会舒服一些。 怀着如此的情绪,宋军俘虏兵吃完了他们【最后的晚餐】。 一夜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早上,一顿一模一样的早餐来了。 俘虏兵们感到有些奇怪。 断头饭还给吃两顿的?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有东西不吃王八蛋。 一餐吃完,肚子很饱,他们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随后,农民军的人员开始就位,开始询问他们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比如家庭籍贯,家中是否有亲人,参军多久,现居何职,对宋军的观感如何,对自己的长官有什么看法等等。 接着就是比较尖锐的问题。 比如是否残害过百姓,是否有滥杀无辜等行为,是否参与过屠城之类的行为,以及自己手上有多少条人命,知不知道身边同伴或者长官有没有滥杀无辜记录之类的。 这些问题听上去就很奇怪,除了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杂役兵和刚加入军队没多久的新兵蛋子,参加军队两年以上的老兵油子有几个人手上没人命呢? 至于那是敌军的还是老百姓的,那也不好说,杀良冒功这种事情对宋军来说也是很正常的。 结果农民军的工作人员就对他们宣布,说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诚实回答,一经证实就可以免死,有所欺瞒的,就算本身没有滥杀无辜,也要按照滥杀无辜处理,直接处死。 这下宋军俘虏们可惊讶了。 还能免死的? 还有这种好事?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只要能活命,啥都说! 于是很多让农民军觉得匪夷所思的宋军内幕都被交代了出来,听的负责甄别的农民军干部眉头直皱。 八百八十三 农民军大反攻 宋军不仅对老百姓保持一个凶残恶霸的形象,对内部也是层层压迫,层层剥削,层层残忍对待。 彼此之间极少有温情,基本上都是仗势欺人,不当军官就是蝼蚁,在军中任人折辱,吃苦受罪样样不会落下,轮到分好处的时候永远也轮不到,极其压抑痛苦。 当然这不是说做了军官就能一步登天的。 做了军官确实可以超脱一般士兵的痛苦,但绝不是没有痛苦,军官和军官之间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上级军官就是天,下级军官就是地,对待上级的时候,下级军官直接低到尘埃里。 稍有不慎,上官一句话就能让你失去军职,重新变成一个小兵,失去一切,还很有可能被当军官的时候欺负过的小兵集体欺负,生不如死。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群体之中,一环扣一环,一层压着一层,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于是很多基层小宋兵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让负责甄别的农民军干部也是相当感慨。 如此恐怖的压迫体制,也难怪这支军队因为一则流言就崩溃的如此彻底,换做是他们,结局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 如此培养出来的军队彼此之间全无信任,只有互相的猜疑和极为严重的仇恨,只要开个口子,仇恨就会如火山爆发一样迸发出来,成为名将都闻之色变的炸营。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农民军的甄别真的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很多人渣就是被部下士兵爆出来的,一爆一个准,军官人渣率极高,代表他们被体制化的非常严重,几乎不能自已。 仅仅只有极少数的军官还保持着清新的头脑,用军法对待士兵,而较为柔和的爱兵如子者百里挑一,士兵都是死死护着不让农民军给他甄别出去。 倒也是十分为难他们了。 甄别结束之后的整个公审大会持续了三天,白天公审,晚上篝火晚会,互诉衷肠,互相倾吐苦水,然后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这种情况下往往是农民军派来的干部带头讲述自己的凄惨过往和现在的大变化,将过去和现在的不同讲出来,用过去引起认同,用现在发人深省。 有些宋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卸下心防,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把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也吐了出来。 比如抢过谁的东西,调戏过谁家女儿,偷过谁家的牛羊等等。 他们在所有人面前坦承自己的错误,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农民军的干部则表示这不是死罪,不至于要被拉上去公审的地步。 真要这样搞,五天五夜也搞不完这公审大会。 这种罪过在农民军当中当然算是严重罪行,搞不好是要被军法司处死的,但是在宋军这样的团体之中,一层一层压下来的体制之中。 要是有一个基层小兵不做这种事情,反倒不正常了,估计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这样的罪过需要他们将来身体力行去赎罪,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洗清自己的罪过,就不必登上公审台去了。 公审大会在三天之后结束,人渣们被处死,剩下的宋军俘虏面临着一个选择。 如果他们愿意回家,就可以到农民军这边领回家的路费,农民军会发给路费,绝不强留。 如果愿意加入农民军,那么农民军欢迎他们的加入,愿意将他们吸纳入军队之中,成为他们的战友、伙伴。 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人,有吃有喝一起享用,但凡有口饭吃,就绝不让任何一个人饿肚子。 这是农民军目前所能做到的最高等级的承诺。 宋军俘虏兵们还真没见过这种阵势,打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那么讲道理的军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但是选择权已然交给了他们。 俘虏们观望了一阵,便有胆子大的上前表示自己想回家,不想继续当兵了,想家里人。 他们觉得军旅太苦了,本来就是被强征当兵的,现在能回家当然回家,家里的老人还要照顾,孩子还要吃饭,地还要种什么的。 赵玉成点头允许,让他们去一边领路费,领了就可以走人了。 根据路程远近,农民军将路费发给这些想回家的俘虏,接过钱之后,他们将信将疑,然后试探着离开军营,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都没有人阻拦。 本来也不会有人去阻拦。 看到真的有人走了,剩下来想走又不敢走的大喜过望,赶快一拥而上说自己想要回家,说他们受够了军队的苦楚,实在不想继续待在军队里了。 这种感觉也是人之常情,不想留在给自己带来地狱般的经历的军队里,很正常。 只不过他们返回的家到底还能不能带给他们想要的庇护呢? 没人知道。 赵玉成也只能祝愿他们回到家人身边之后可以真的过上他们想要的和平生活,而不是在南宋愈发严酷的统治之下走向终结。 很多俘虏选择领路费回家,当然也有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 长达三个时辰的领路费走人的环节结束之后,依然停留在军营里不愿意离开的,当然也就不会离开了。 他们选择加入农民军继续作战。 “既然你们不愿意离开,不想回家,那么你们从此刻起,就是我们的战友了,作为战友,我们会全部的接纳你们,你们也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加强学习,加强自省,为自我带来彻底之改变。” 赵玉成站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 “欢迎你们的加入!” 经过自愿选择,总共有三万五千一百二十八人选择留下来参加农民军。 这依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于是赵玉成和杜启立刻拉起了军队改组委员会开始处置军队改组的事情。 首先他们将农民军中有一定文化知识水平和军事涵养的人火线提拔为基层军官,让他们统领新加入的俘虏兵。 然后选择政治方面比较优秀的农民军成员担任各级指导员,按照明军的路子把农民军扩建之后的骨架搭建起来。 七千农民军想要吸纳三万五千多宋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有了思想作为武器,有了严格的军规军纪作为约束,有了上级的以身作则,有了赵玉成的模范带头作用,这支军队的重生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洪武三年七月初,重新组建过后的农民军按照明军编制整编为四个战斗师和两个军直属战斗旅,总人数达到了四万四千人整。 而到了这个时候,农民军也没有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在赵玉成的规划之下,四个战斗师全面出动,兵分四路,开始了对南宋的大反攻。 七月初五,农民军第一师和两个军直属战斗旅在赵玉成的亲自率领下攻克吉州首府庐陵县之后,接连攻占了吉水县、永丰县。 七月初六,农民军第三师在师帅卢成仁的率领下,在攻占永新县之后,攻占安福县。 同一日,农民军第二师在师帅徐通的率领下,接连攻占太和县和万安县之后,攻占了龙泉县。 七月初九,农民军第四师在师帅张小虎的率领下突入南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质之速突袭南粤雄关梅关,成功占据梅关,把持住了这一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 农民军全面出击,遍地开花,所到之处宋军无不溃散,守土官员初极少数抵抗到底自杀殉国之外,大量奔逃,还有少数被农民军俘获,成为公审素材,加快了农民军内部的思想建设。 八百八十四 复制苏咏霖走过的路 七月中旬,农民军各部荡平吉州之后,攻入袁州、临江军和抚州,将这三个本来被前一波起义军攻占过的地区重新收入囊中。 作战过程非常轻松,因为这些地方经过起义军的打击之后,地方反动势力损失惨重,有的甚至连地方官员都还没有重新到位,而守备宋军力量几乎等于没有。 一些闲散人员被新来的官员或者临时充当长官的小官拉过来,发给一些兵器,就直接成为地方的治安力量,成天在城里面乡野间游荡,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治安力量还是混混。 这种程度的武装能和农民军对抗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农民军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轻轻松松就把这些所谓的武装力量全部荡平,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洪武三年七月十九日,赵玉成亲自率领一万名士兵攻占了隆兴府首府南昌县。 他成功将位居南昌县的南昌县官僚系统、隆兴府官僚系统和江南西路官僚系统一网打尽,江南西路遂成为一盘散沙,再也没有整合力量抵抗农民军的可能。 而农民军在征战过程中充分遵守了赵玉成提出的【一边作战一边壮大我们自己】的号召。 他们一边行军打仗,一边宣布给被攻占地区的农民们分田地,保护他们的财产,打击拥有大量土地的还没有被铲除掉的土豪劣绅。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吸引农民拥护他们的手段,能够快速获得农民的支持,在当地站稳脚跟,也能快速向当地的反动势力发起破袭。 前一波起义军虽然对土豪劣绅发起了强势打击,但是当宋军卷土重来之后,一些之前逃跑的土豪劣绅也跟着回来了,重新做起了老爷。 而这一次,农民军不会再放过他们。 他们带领农民打败土豪劣绅的军事力量,将他们赶尽杀绝,用实际行动向当地农民证明他们是真的会给他们分田地,保护农民利益。 通过这种承诺和行动,农民军得到了当地穷苦农民的信任和大力支持,在粮食和人力方面得到了农民们的极大拥护,行动顺风顺水。 于是农民军一边打一边发展壮大,发展速度极快,和扩张的速度有的一拼。 继北部诸州府被农民军攻占之后,赣州也没有逃过农民军的攻占。 不过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赣州原来有的两支上一波起义军的残部还在坚持和宋军斗争,与当地宋军形成对峙局面,农民军的到来直接击垮了宋军,解救了这些坚持抵抗的起义军。 于是农民军和起义军完成了合流,起义军残部整体并入农民军,扩大了农民军的力量,也加快了农民军对赣州的攻取。 到七月下旬,隆兴府、筠州、袁州、临江军、抚州、吉州、赣州、南安军、建昌军等地大部分被农民军攻占,农民军一波攻势几乎占据了整个南宋的江南西路。 在此期间,地方宋军和地方官府基本上没有给农民军带来什么有效抵抗,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 他们绝对不会料到被包围在罗霄大山之中的农民军居然咸鱼翻身,反过来以蛇吞象的方式将宋军吞并了。 这种事情谁能想到?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他们没能建立起有效的防御机制,有些县城甚至是在县令休假的时候被农民军攻克了,县令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失败在什么地方,就莫名其妙成了孤魂野鬼。 而在攻城略地的过程之中,农民军的人数也扩充到了八万人左右,实力大大增强。 赵玉成通过缴获的州府武库给农民军重新武装,并且传令各部维持原有师级编制,扩大旅级编制以容纳更多的反抗者加入农民军。 七月二十九日,赵玉成在南昌城下达了军队整备令。 头脑清楚的他没有继续选择攻城略地开疆拓土,而是认识到当前农民军军力的薄弱和战斗力的不足,意识到现在不能过度进攻。 他清楚的认识到当前状态下的农民军除了精神和气势,并没有比宋军更强的地方,尤其是农民军还没有完成明军的政治建设和军法建设,还有很多不足。 军规军法,政治思想,行动方式等等很多地方都需要时间去整理,军队战斗力也需要训练予以巩固,因此,农民军已经不能继续扩张了。 围绕着罗霄大山周边的险要地形控制、建设根据地是当前最合适的行为,农民军需要沉淀,需要积累,需要建设。 要把这块饱受战乱折磨的土地打造为复兴会在南宋最坚强的根据地,以此增强对当地的占据,使之从实质上脱离南宋,人人心向农民军。 一定的规则一旦在这里确立,南宋想要夺回这片土地,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农民军的奋战了,还有千千万万农民的反抗。 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财产的农民绝对不会想要再回到南宋的残酷压榨之下,他们会竭尽全力帮助农民军进行反抗,南宋的进攻将面对着重重的艰难险阻。 于是赵玉成按照自己从苏咏霖那儿学来的建军方法,一连发布了十一条建军整备命令,从身边派遣工作人员前往各驻军点进行颁布。 他需要各地农民军抓紧时间进行政治建设和军事建设,赶在宋军下一波大围剿到来之前打造出一支不说多么强大、但是一定有凝聚力的军队。 从目前整体实力对比来看,当前显然还是宋军强大,农民军弱小,除非明军加入进来,否则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但是明国内部正在进行剧烈的反腐斗争和革命行动,这件事情,赵玉成也知道了。 他通过天网军的秘密渠道得知了苏咏霖正在发起对上等人的毁灭性打击行动,这让他非常高兴,同时也对自己的行动充满了自信。 宋军固然强大,固然人数众多,固然有着强大的压迫力量,但是农民军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徒。 根据对南宋和宋军的了解,赵玉成推算南宋发起下一次军事行动必然需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 光是推卸责任吵吵闹闹估计就要耗费他们很多时间。 一场巨大的失败需要人背锅,背锅的人是谁,是否心甘情愿,是否会引发新一轮的朝廷政治斗争,这都是未知数。 苏咏霖告诉过他,南宋是标准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他们搞政治斗争是一把好手,但要是想搞对外作战,就要先把内部的政治斗争搞完,否则绝无可能。 所以,这段时间就是农民军发展强大的黄金时间段。 赵玉成踌躇满志,制定计划,安排人手,统筹规划,准备在江南西路建设一块明国的飞地。 在这里建设农会体系,与农民军实现对接,在这片热土上实现早前光复军和农会的二元体系,复制苏咏霖走过的路。 而与此同时的临安朝廷,也的确如同赵玉成所预料的那样,陷入了一场极为激烈的政治斗争之中。 起因当然没什么争议,就是江南西路的大溃败。 江南西路大溃败的消息送到临安是在正式战败的十一天之后,一些地方官员紧赶慢赶把消息送到临安城,期间排除了很多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把消息送到,随消息抵达的还有一些溃兵。 消息最开始送到了枢密院,而当时张浚正好在皇宫里和赵昚商量事情。 枢密院官员们觉得兹事体大,不能有任何隐瞒,就赶快送到了皇宫里交给赵昚和张浚知道。 八百八十五 张浚的忠诚也要打个问号了 张浚此番进入皇宫,不是他主动的,而是赵昚主动找他。 事发突然,赵昚也感到十分为难,不能做出决断。 毕竟他也不可能知道赵构怎么就突然脑袋进水了,在他即将处决【剿匪不力】的将领戚方的时候,忽然插手。 赵构希望赵昚可以留下戚方的命,说戚方是个好将军,赵昚不要他,能不能把他送给自己呢? 现任殿前司兵马都指挥使杨存中已经六十多岁了,年老体衰,虽然还有继续为他效劳的想法,但是力不从心的情况已经出现,赵构开始思考新一任殿前司兵马都指挥使的人选。 他觉得戚方还是可以的,虽然他之前剿匪不力,可是他毕竟没有犯下什么应该被杀掉的重大过错,对吧? 不如留下他的一条命,让他继续为大宋服务,不也挺好的吗? 你说呢? 赵昚当时就懵逼了,觉得事情不对劲。 赵构自从回到临安,虽然也有一些过分的举动,但是主要还是集中在钱财的方面,到底没有对军事和行政等敏感领域动手,基本上还是保证了赵昚的权力的。 相对应的,赵昚也没有对他的殿前司军队进行干预,保证了他掌握一支足以保证他的安全的军队,让他拥有安全感,让他对现状感到满意。 可以说目前双方处在一个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彼此都还算是坦诚。 结果这一回,赵构越界了。 他超过了双方之前保持默契的权责划分状态,对军事和政治问题进行了干预,虽然打着要人的旗号,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一种越界。 这让赵昚莫名的震惊,以及不舒服。 所以他没有立刻答应,含糊其辞,说还要和臣属们商量一下,当然赵构也没有当场逼迫他作出决定,两人喝了一顿酒,散场了。 然后赵昚立刻找到张浚,与他商议这件事情。 张浚得知,反正是不高兴的。 他对于赵构已经绝望了,眼睛只盯着赵昚,决定对赵昚效忠,因此对赵构的行为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 但是对于赵构为什么会对戚方的事情插手,他也想不通。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老臣听闻外界如果有人想要求太上皇办事,就会通过买通太上皇身边人的方式与太上皇搭上关系,等这个关系搭上之后,就会给太上皇很多钱,求太上皇帮他们办事。” 张浚低声道:“戚方远在江南西路剿贼,却能和太上皇搭上关系,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决不是他被捕到临安之后才有的事情,若是如此,只能说他在江南西路剿贼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到临安走动了。” 赵昚一拳捶在了面前的案几上,满腔怒火。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以兵权和国家大事相托付,他居然如此背弃我的恩德和信任!可恨!可恨!不杀了他,我心有不甘!” 看着赵昚生气的样子,张浚却猜测这个事情可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估计是自己和枢密院的一系列举动提前让戚方感受到了威胁,为了避免事后遭到清算,所以才会派人提前来到临安走赵构的路子。 这家伙倒的确是敏锐。 这一招可以算是另辟蹊径剑走偏锋,打了张浚一个措手不及。 说起来,张浚也是很郁闷,因为他前天才知道他的友人冯时行在吉州军中病逝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他来说,对于整个江南西路的战事来说,都是一件坏事。 不过好歹他拿下了戚方,把军权交给了邵宏渊,以邵宏渊的能力,张浚相信他可以剿灭贼军,恢复地方安宁。 现在就是不知道戚方到底给了赵构多少钱,居然能让赵构放弃原则出面向赵昚讨要他…… 张俊那个大庸人的旧部果然不可信!完全不可信! 任用他从头到尾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天大的失误! 可是这个失误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 戚方已经勾上了赵构,两人颇有点狼狈为奸、王八看绿豆对上眼的感觉,也不知道赵构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就插手这件事情了。 这会极大影响南宋政治稳定的你知不知道? 如果可以,张浚真的很想指着赵构的脑袋怒喷一阵。 君臣二人气氛低沉的时候,枢密院的急报送到了。 既然皇帝在场,急报当然是先给皇帝过目,只是张浚看着前来送急报的枢密院官员那极为慌张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张浚的军事水平堪忧,战略水平堪忧,战略预测结果可以直接反着看,但是他的预感还是比较灵敏的。 赵昚看着那份急报,就看了一会儿,面色大变,手都没拿稳,急报直接掉在了地上。 张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陛下?” “邵宏渊……死了。” “啊?!!” 张浚大喊了一声,一脸的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在意君臣之别,直接冲到了赵构身边拿起了那份急报,一看之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不小心没站稳,直接摔倒在了赵昚身边。 邵宏渊。 死了。 镇压江南西路叛乱的战斗。 失败了。 将近六万人的剿匪军队战败了,被数量只有数千的农民军击败了,还是特别惨痛的大败。 据说是军中忽然出现了邵宏渊要清算戚方旧部的流言,以至于军队爆发内乱,被农民军趁虚而入。 江南西路必然在短时间内被罗霄山贼匪席卷,各州府正面临着空前的险境,而且这一次,必然比上一次更加危险。 上一次好歹还有两支大军能够征讨,现在一支大军残了,一支大军覆灭了,池州都统司的精兵和主将也都覆灭了。 怎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浚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邵宏渊为什么会想要清洗戚方旧部,他是真的想不通。 若非如此,区区数千苟延残喘的贼匪怎么就让他死了? 戚方在那儿还能维持好几个月的稳定啊! 难道真的是我看人有问题? 张浚的大脑成了一团浆糊。 因为这件事情直接发生在皇帝眼前,张浚没有任何能够推脱的地方。 数万大军覆灭、主将战死的事情根本瞒不住,直接在朝廷内流传开来,这下可好,朝廷百官的情绪彻底爆炸了。 与此同时,张浚之前一直瞒着赵昚不让他知道戚方事件的内情也被一些枢密院官员为了自保而暴露出来,张浚不和自己商量就直接行动的事情也彻底激怒了赵昚。 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赵昚立刻就猜测出张浚操控邵宏渊和冯时行拿下戚方这件事情,也猜测这件事情和宋军内部爆发内乱有直接关系。 这给了贼匪可乘之机。 赵昚原本还想保一保张浚的,觉得事情大概不是张浚导致的,而且难得遇到一个能和他保持一致态度的宰辅重臣,再怎么有问题,至少是忠诚的。 结果此事暴露出来,张浚的忠诚也要打个问号了。 赵昚一怒之下下令把张浚收押,然后下令调查枢密院上下,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调查清楚。 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件事情还真的和赵昚的猜测差不多。 邵宏渊的调动是赵昚同意的,但是少邵宏渊抵达江南西路军中之后和戚方的不和以及两次出击的失败都没有被张浚报告给赵昚。 张浚说派遣冯时行的理由是接到线报,怀疑戚方有不法行为,并没有提及邵宏渊在这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 邵宏渊一直都在听张浚和枢密院的,赵昚作为皇帝居然不知道他的行动。 于是【老成持重】的戚方被拿下,【急躁冒进】的邵宏渊上位,枢密院在张浚的瞎指挥之下做出的【昏庸】举动葬送了江南西路剿贼的大好局面,直接造成了此次大军的覆没。 毫无疑问,张浚负全责。 —————— ps:月末了,29号到31号是双倍月票时间,大家手上要是还有月票的话记得投给我哈~~ 八百八十六 张浚必须死 很显然,张浚需要为此次战败和损兵折将承担全部的责任,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开脱的地方。 他之前放嘴炮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真正造成了堪比淮西军变的大败这件事情,张浚必须要承担责任。 这不是张浚第一次造成军事失败了。 富平之败是第一次,葬送了北宋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可以和金国对抗的军事力量,葬送了关中之地,使得北宋彻底转变为南宋。 淮西军变是第二次,葬送了南宋四万军队和十余万百姓,直接造成前线战场的防卫空虚,也让南宋在之后金国废除伪齐政权的风波中没能趁机获取任何好处。 而这第三次,葬送了南宋京湖战区的战斗军队主力,致使江南西路暴露在匪军的攻击范围之内,几乎无可遏制,极大地威胁到了南宋的战略安全。 古人云事不过三,张浚已经犯了三次足以累死为他擦屁股的人的错误,难道还要宽恕他吗? 如果还要宽恕他,这个罪过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来担负? 赵昚自己吗? 大宋对待士大夫真的要如此的优容吗?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功绩和行政基础的背锅皇帝,替赵构背黑锅和骂名已经够赵昚难过了,要是再搭上这次失败,赵昚差不多可以退位让贤了。 满朝文武熙熙攘攘,要求严惩张浚乃至于杀掉张浚以谢天下的声音不绝于耳,弹劾张浚的奏表以每个时辰二十份的速度向皇宫冲锋陷阵,打的赵昚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往日里力挺张浚的张浚一党的成员现在也不敢说话,偃旗息鼓,只有少数几人还在为张浚说话。 比如张浚的铁杆拥趸陈俊卿,比如张浚很欣赏的状元出身的官员王十朋。 但是他们为张浚说话的范围也不能涉及到这件事情本身,只是抓住太祖遗训这个大义名分,坚持要求保住张浚的性命,不能让张浚去死,至于其他的,他们也不敢说。 因为这次大败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陈俊卿和王十朋等人也和张浚一起遭到了暴风雨般的弹劾,并且借由对陈俊卿和王十朋的弹劾,这场弹劾风暴逐渐波及到了整个张浚一党。 汹涌澎湃的浪潮之下,原先被赵昚和张浚排挤到角落里的主和派势力有抬头的迹象。 他们借着张浚的错误反攻倒算,试图混淆真相,偷换概念,把张浚的错误和张浚的主战、激进立场绑定在一起,试图污名化主战和激进的立场,由此为主和保守派的全面归来创造条件。 比如他们宣称这次大败就是因为张浚的急躁冒进和邵宏渊的狂妄自大。 而在此之前,在戚方稳妥的军事战略之下,江南西路的贼匪可没有打败朝廷军队的迹象。 戚方坚持的稳妥战术一直都稳稳压制着贼军,而只要时间足够,罗霄山里的贼军绝对会被困死。 坐吃山空的道理大家谁不懂? 可是张浚偏偏不信,偏听偏信邵宏渊的谗言,将戚方拿下,让邵宏渊主战,结果呢? 这不就是新时代的弃廉颇不用而用赵括吗? 张浚的行为和当年的赵王有什么不同? 呸!祸国殃民! 由此可见,稳妥的战术才是最适合大宋的,而急躁冒进的战术根本不适合大宋! 张浚是大宋的罪人,他的立场也是不能帮助大宋改善处境的,朝廷的大战略出了很严重的问题,需要反思! 大宋的总体战略需要更新迭代,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帮主战派根本就是一群祸国殃民想让大宋国灭亡的罪人! 势力被打压到谷底的主和派借着这股春风,居然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因为这股风潮,很多原本支持张浚立场的官员也开始动摇,开始“反思”他们做的到底对不对,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宋廷内部的路线之争隐隐有脱离既定轨道的迹象。 尽管朝野局势如此危险,对于如何处置张浚,赵昚还在犹豫。 朝野上下所最先达成的共识无非是将张浚罢黜,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力量正在推动着赵昚采取更加决然的措施。 他们要求处死张浚,彻底将主战激进派打入深渊,使之不能翻身。 这股力量的领头者是赵构。 赵构知道江南西路剿匪战争失败之后,把赵昚喊到万寿宫,对着赵昚一顿痛斥。 理由很简单,赵构受到过江南西路造反贼匪的威胁,非常痛恨他们,日日夜夜都在希望赵昚尽快歼灭那群贼匪,给自己出口恶气。 结果贼匪没有解决掉,宋军倒全军覆没了。 赵构大怒不已,逮着赵昚一顿痛斥。 他说什么当初他就说了,就算亡国都不能再用张浚,赵昚非不听,非要用张浚。 好,你用,我让你用,可是结果呢? 军队全军覆没,江南西路匪患眼看着就要做大。 怎么办? 烂摊子谁来收拾? 你还打算继续任用张浚? 还能继续用他吗? 赵构的介入让赵昚心中的紧迫感陡然增强,他意识到了某种不妙的事情走向。 但是赵昚的理解和赵构的真实意图有些偏差。 赵构并没有打算威胁赵昚的地位和权力,赵昚是他选择的皇帝,保证赵构的安全和幸福生活是赵昚的执政根基之一,赵构没有动机威胁赵昚的权力,而且临阵脱逃这种事情本身也已经断绝了他复位的可能。 只是赵构作为太上皇的心态和一般的太上皇不一样。 因为他是自己主动让位的,他主动让位给了赵昚,所以他就认为他有指导赵昚、训斥赵昚的权力和资格。 赵构没有复辟的想法,他之所以介入朝政,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明国的强大和明军的威胁让赵构在奢侈的生活之余还是能感觉到些许担忧的,所以他固执的乃至于偏执的希望和平,希望海内升平,没有任何忧患。 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安全。 可是他退位之后赵昚不仅没有把南宋的和平带回来,反而还让局面愈演愈烈,连剿个贼都剿不了,还让贼做大了。 他不能对着赵昚开火,让赵昚把皇位交出来,他只能对张浚开火,要求赵昚把张浚灭掉。 张浚必须死! 赵构非常生气,非常恼火,召来赵昚一顿痛骂,让他不准再用张浚,把张浚形容成祸国殃民的混蛋,必须要处决掉,不能让他继续危害大宋将山。 赵构甚至表示——你要是不把张浚解决掉,那就先把我解决掉,我宁愿死在山河还在的时候,也不要死在山河破碎的时候! 赵构如此决然的表示让赵昚十分惊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的确也对张浚很不满意,想要狠狠教训他,乃至于罢黜他,可是处决他…… “太皇明鉴,国朝自建立以来就有不杀士大夫的传统,至今为止未曾打破,所以……这是太祖遗训。” “太祖遗训归太祖遗训,难道你就没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吗?谁说一定要你当众杀了他?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做的?” 赵构这句话震惊到了赵昚,他顿时发散思维,想到了很多因为犯罪被发配然后死在路上的案例。 “太皇,这……” “皇帝,你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你用张浚等人揽权我不拦着你,但是张浚得罪的人太多,朝野内外对他揽权不满意的人有多少,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赵构的面色变得阴沉的能滴水。 “墙倒众人推,你若不让他们推,他们只能把怨恨转移到你的身上,到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自古以来,只有为君分忧的臣子,没有为臣子分忧的君,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八百八十七 我真的好羡慕苏咏霖啊 赵构的一句话点醒了赵昚。 赵昚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点都不好。 他这个皇帝至今为止根基依然不稳,因为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亮眼的功绩,登基以来还是个背锅皇帝,在为赵构擦屁股。 这就使得他个人的出境很不妙。 如果不能把罪责全部推到张浚身上,让朝野内外的怨气转移到他的身上,那么这股怨气就要转移到赵昚自己身上。 如果这股怨气转移到了赵昚自己身上的话…… “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构挥挥手,就让赵昚离开了。 赵昚返回寝宫,沉思良久,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他终究狠不下心杀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在危急时刻帮他稳定帝位的张浚。 于是他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罢黜张浚的知枢密院事职位,废为庶人,阖家满门一起流放到雷州,遇赦不还。 第二,任命同知枢密院事、资历深厚的名臣胡铨担任知枢密院事。 第三,下令胡铨组织新的枢密院团队,对江南西路的匪患进行全面评估,一个月之内拿出全新的方案提交审核。 然而这三件事情做完之后,朝野上下的议论之声稍有平息,但是很快又被人带了一波节奏。 皇帝的确罢免了张浚,但是也仅仅只是罢免了张浚,没有对其他有罪之人进行问罪,且张浚的罪过尚且没有搞清楚,仅仅是罢黜流放真的够了吗? 然后胡铨本身就是张浚的拥趸,铁杆北伐派,依然支持张浚的做派和立场,这样的人继续提领枢密院难道没有问题吗?皇帝这样做难道不是换汤不换药吗? 张浚的立场是错误的,是不对的,是不能继续坚持的!必须要彻底打倒! 满朝文武在这样的风暴之中对张浚一党发起了迅猛的进攻,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次承认一个主战激进派的人继续提领大宋的军国大权。 很多官员上书弹劾胡铨,弹劾张浚的拥趸陈俊卿、王十朋等人,对他们大肆批判、污蔑,并且以拒绝合作作为要挟,请求皇帝三思而后行,一定要将祸国殃民之辈驱逐出朝廷。 赵昚很生气,下旨斥责这些带节奏的人,说他们私心重,没有公心,不是正确的做法,要求他们收敛。 但是收效甚微。 大宋官家和士大夫共天下,不能堵住士大夫的嘴,士大夫们言者无罪。 实在没办法,赵昚又气又急,只好找到了被他疏远了一阵子的史浩,向他问计。 史浩距离上次见到赵昚已经是数月以前了。 他知道赵昚宠幸张浚,所以也没心思争宠,赵昚不找他,他就当自己不存在,身为帝国右相的职权都快被张浚等主战派侵夺一空了。 可是他依然很淡定,什么也不做,整日在家里读书作画以自娱,不和张浚等主战激进派产生什么龃龉,对他们的咄咄逼人选择退避三舍,时人讥讽他为【书画相公】。 赵昚因为史浩稳健派的立场而对他不满意,所以刻意疏远他,也不再顾及他曾经为赵昚稳固地位立下的功劳。 可是此时此刻,赵昚发现自己走到了死胡同里面,张浚的那些大嗓门的部下都不能帮助他,他所能求助的,也唯有史浩了。 毫不意外的,史浩仿佛无喜无悲一般出现在了赵昚面前,向他问安,赵昚十分感动,走下御座握住了史浩的手。 “今日方知卿老成持重。” 史浩不敢流露出什么情感,依旧十分冷静,询问道:“陛下找老臣来,有何要事吗?” “老师,你还在怪我吧?” 赵昚苦着脸道:“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你还能不知道吗?整个朝廷都快成街头菜市场了,我就没见过那么多的奏表,现在我是实在没办法了,老师你就给我拿个主意吧。” 史浩心中暗爽,但是面色上一点没有表示,依旧十分恭敬。 “这是臣的本分,陛下无需自责。” 说完,他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番,开口道:“陛下要老臣说,老臣自然会说,这一切的缘由,并非是张浚的错误,而是陛下当初因为信任张浚、任用张浚而罢黜了太多与之政见不相符合的人。 这些人因为张浚和他的党羽而失去了权势,自然会憎恨张浚,张浚不出事还好,张浚一出事,他们就会瞬间暴起,并且绝不轻易罢休,非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不可。 而这群人虽然很少位居高位,却也有大量处在办事的职位上,没有他们为朝廷奔走,事情很难办成,陛下若继续强留张浚及其党羽把持朝政,恐引发朝廷内部的分裂,不利于大宋。” 赵昚松开了史浩的手,来回踱步一阵子,面色十分苦恼。 “老师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他们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可是我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居然闹得那么大,也没想到江南西路会败的那么惨,不瞒你说,太上皇也找了我,要求我严肃处理张浚,乃至于……处决他。” “这样的声音老臣也听过不少。” 史浩开口道;“张浚这段时间在朝中横行霸道,招惹了太多人的不满,陛下若要让朝野上下没有反对之声,至少也要让人相信陛下再也不会任用他。” “再也不会任用他?” 赵昚叹了口气,低声道:“张浚这一次做的太过分了,不用他们说,我也不会再次任用他,所以我才决定把他贬斥到雷州,这就是永远都不会再任用他的表态了,可是……” “贬到什么地方还是可以召回的,遇赦不还却又被召回这种事情也不少见,这样的例子也不少见,朝廷官员都是聪明人。” 史浩低声道:“陛下,惟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被再度启用。” 赵昚瞳孔一缩,看向史浩。 “老师,这是你的想法吗?” “这不是陛下的想法。”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击中了赵昚的心。 赵昚看着史浩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颓然坐下。 好久好久,他才开口说话。 “老师,我真的好羡慕苏咏霖啊,我真的好羡慕他可以随心所欲,不受到任何约束,可以任意处置屠戮他不满意的臣属,乃至于大开杀戒。 他在河南和山东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被他杀了,可是至今为止也没有听到有谁造反,他做的那么过分都无人可以阻挡,我真的好羡慕他,好羡慕他……” 史浩长叹一声。 “庸人自然可以痛骂苏咏霖残暴不仁,却看不到苏咏霖残暴不仁之表象的背后,是他对明国的全盘掌控和坚韧的权力。 只有对明国的掌控达到一定的程度,只有作为皇帝的权力足够强势,只有有一个坚定支持他的团体,他才能够发起那般暴烈的屠戮。” “所以啊,我真的好羡慕他,他不必为人所迫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他不必违心办事,没有人可以强迫他,没有人可以威逼他,没有人敢于冒烦他。” 赵昚苦笑道:“老师,所谓一言以决生死者,皇帝也,这句话我是不信了,这从来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办到的事情,就比如我,想办什么都办不到,老师,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史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下绝非庸碌无能之辈,陛下是可以成就伟业的。” “要怎么做?要杀了张浚向朝廷妥协?这是成就伟业的君主应该做的事情吗?” 对于赵昚的问题,史浩选择规劝。 “但是隐忍确实是一个君主应该去做的事情,陛下莫忘,正是勾践的隐忍,换来了越国的霸业。” 八百八十八 南宋政府的状态切换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对于史浩的说法,赵昚显然不能认同。 他非常生气。 所以史浩话音刚落,他就怒道:“这不是勾践般的隐忍,这是汉景帝诛杀晁错那般的糊涂!是软弱无能的体现!若非如此,七国怎敢暴起发难直逼长安? 景帝就该决不妥协!绝对不和七国有任何的妥协!直接派周亚夫攻杀七国,一样可以取得胜利!为此还要搭上晁错的性命,广为后人所诟病,我怎么能成为第二个景帝?” 史浩连连摇头,显然对于赵昚的说法很不认同。 “晁错锋芒毕露,处事急躁,动辄打杀,以至于引起公愤,使得七国反制,当其时,汉廷就是认为错在晁错,因为晁错引起七国叛乱,很多人甚至不认为七国有错,都在声讨晁错。” 史浩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景帝权衡利弊,意识到此时若直接出兵对战七国,是内乱,是权斗的延伸,是刘氏子孙内部的争斗,是削藩政策和汉高祖分封政策的分歧,汉廷并不占大义名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七国之乱就不是叛乱了,汉廷和七国各据一方,谁都不能彻底在大义名分上压倒谁,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不能保证胜利。 而景帝诛杀晁错、做出妥协之后,七国大军就没有了进军的借口,理当罢兵,然而七国没有罢兵,继续进攻,则【清君侧】之名分彻底失效,狼子野心彻底暴露,完全沦为叛逆之贼军。 于是,所有人就看清了七国的反贼本质,从那时起,平定七国之战就不再是汉室内部的权斗,而是名正言顺的平叛!天下人心向背就在此刻决定了七国之乱的结局。” 史浩向前一步,厉声道:“以一人之性命换取大义名分和天下人心,孰轻孰重?陛下,您当真不懂吗?” 赵昚一愣,为史浩所驳倒,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陛下,人心向背到底有多重要,是不会明明白白写在史书里的,但是人心向背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 赵昚再次哑口无言,看着史浩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无奈的双手抱头。 “德远虽然犯错,但也曾为我殚精竭虑,做出了很多贡献,我若杀了他,岂不是狼心狗肺?” “汉景帝在当时或许也经历了和陛下一样的事情,也有和陛下一样的情绪,也会觉得这样做在情感上说不过去。” 史浩缓缓道:“但是除掉张浚,就能让百官没有继续对抗朝廷的借口,到时候陛下想做什么,想处置谁安顿谁,都可以办到了,只要陛下适当的表露出一些情绪,就足以轻松扭转局势。” “什么意思?” “陛下之需要让群臣知道陛下的愤怒,知道陛下的痛苦,知道陛下是逼不得已杀了张浚,群臣自然心虚,或者心怀愧疚,必然不敢再在其他事情上和陛下为难。” 史浩低声道:“陛下,张浚一人,和大宋一国,孰轻孰重?陛下,此时此刻,江南西路的贼军正在肆虐,朝廷必须要快速整合起来以应对贼军,不然江南西路就真的糟糕了。” 赵昚双手抱头,手指紧紧按在脑门上,纠结了很久。 “太祖祖训可是不让君王对士大夫下手的……” “正好,陛下可以因此将这件事情的主要过错推到那些叫嚷的最大声的人身上,时候随便处置他们,也算是为张浚出一口气,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赵昚无话可说。 良久,赵昚开口了。 “老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老臣告退。” 史浩很识相的离开了宫殿,把空间留给了赵昚。 该说的都说了,史浩相信赵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的言论太精彩了。 不过这也是赵昚自己犯傻,愣是拿出七国之乱和景帝诛晁错的事情来和如今的这件事情作对比,史浩当然顺着杆子往上爬,把事情定性了。 但是赵昚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两件事情有个根本的不同。 宋廷群臣只能打嘴炮,搞政治攻势,文武分治的状态下,宋臣没有反抗中央的能力。 但是汉廷的那些诸侯王是真的有兵有钱有人,文武尚未分流的时代,他们是真的拥有取代汉景帝的实力的。 所以二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然而史浩绝不会主动点破这一点。 因为他讨厌张浚,很讨厌张浚,乃至于憎恨张浚。 我一手教出来的皇帝,你半路出来摘桃子? 打压我,排挤我,侵夺我的职权,令我不得不回到家里写字画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那是我的职权!我的地位!我二十多年宦海沉浮换来的! 你张德远算什么东西? 不把你送上西天,我就跟你姓! 很显然,书画相公也是有火气的。 如今这一套说辞,史浩相信张浚死定了。 他死了之后,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多么美妙的未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得意洋洋的史浩却不知道,赵昚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一直看到再也看不到为止,眼中流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狠厉之色。 赵玉成率领农民军攻占隆兴府南昌县的消息送到临安的第二天,赵昚下令降罪张浚。 以欺君之罪将张浚处死,抄没家产,家人流放雷州,遇赦不还。 上书为张浚争辩的陈俊卿和王十朋两人贬官岭南,赶出朝廷。 上书试图保证张浚性命的胡铨再次被贬斥,被贬往淮南西路的安庆府,出任安庆府知府。 上书认为张浚罪不至死的尚书左仆射陈康伯被被贬斥,降职为庐州知州。 上书为张浚说话的礼部尚书王大宝也遭到贬斥,被贬往江北的和州担任和州知州。 以张浚为核心的原主战派现激进派的势力遭到沉重打击。 而原主和派现保守派势力则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振。 主要是很多原先激进派的臣子看到了张浚的乱搞之后也觉得激进主义是不行的,于是纷纷改变立场,支持保守。 保守派在宋廷当中再次获得出头机会的同时,有宋一代不杀士大夫的政治潜规则就此告终,保守派嘴炮们的愿望达成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寒凉之意。 赵昚不在乎他们心中的寒凉。 他下令任命尚书右仆射史浩转职提领枢密院,以著名稳健派的身份负责南宋军国大事,将南宋的军事战略由积极进取转变为稳健保守。 整个事件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张浚门人、兵部侍郎陈良翰出任他的副手。 枢密院内一部分被张浚个人提拔起来的官员遭到了贬斥,失去了职位,不是被排挤到边缘,就是离开了中央去地方任职。 在此之前被张浚排斥的一批保守派官员卷土重来,掌握了枢密院的主要权力。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赵昚登基之前的状态。 南宋政府的状态切换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至于尚书左右仆射这两个至关重要的权力职位,被保守派盯上。 他们纷纷上书希望皇帝召回汤思退和沈该,让他们重新担任尚书左右仆射,修正大宋的道路,不要继续走那么危险的路子了。 大宋需要的是老成持重之人,而不是急躁冒进之人。 赵昚犹豫了几天,没有答应这些人的上表,转而将曾经枢密院的负责人叶义问和周麟之召回了朝廷,以叶义问出任尚书左仆射,周麟之出任尚书右仆射。 赵昚的理由是未来一段时间大宋需要集中全力应付内乱,这两人有相关经验,可以很好地配合史浩、陈良翰。 而且这两人还有直接应对明国高官的经验,对明国相对而言有更多的了解,让他们主政,较为稳妥。 至于汤思退和沈该,赵昚实在是不喜欢他们,但是为了把事情做到位,赵昚下令调任汤思退为严州知州,调任沈该为徽州知州,距离临安府比较近,显然是一种政治姿态。 这种政治姿态的表露让保守派群臣狂喜,他们纷纷感觉好日子又要回来了,激进派的末日就要来到了。 不过随后,赵昚就给整个朝廷下令了。 张浚已经按照你们的意思杀掉了,官职安排也基本上顺应了你们的想法,接下来你们应该可以老老实实做事了吧? 今年之内若不能平定江南西路匪患,若不能恢复大宋和平,则我要再向谁问罪,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贼军已经攻破了隆兴府,江南西路危在旦夕,你们要是再不能精诚团结认真做事,休怪我无情。 ———————— ps:现在是双倍月票时间,大家手上还有月票的话,全部砸给我吧~~~ 八百八十九 这不是出一般的重拳能够解决掉的 如此冰冷的诏令是赵昚登基以来所未有的。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心中那强烈的愤怒。 张浚死了对于某些人来说固然是好事,但是也有一些大臣意识到,这对于他们整体而言,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开了杀戒,开了先河,那么未来,大宋是否可以继续保持不杀士大夫的政治局面,也就真的不好说了。 被打开了的魔盒,就算再次关上,里头冒出来的东西还能回去吗? 没人敢保证。 所以很多人都开始默默的思量他们之前为了搞死张浚的行为是否真的那么符合他们的利益。 当然,还有不少人并不关注这些,而更加关注能否趁这个机会把张浚余党彻底赶出朝廷,彻底完成南宋朝廷性质的转变,完成华丽的逆袭。 当初张浚怎么把他们赶出权力中枢,他们现在就要怎么样把张浚余党赶出权力中枢。 大复仇了属于是。 但是现在已经是七月底,不管是担忧的还是继续搞政治斗争的,都没有时间了。 枢密院在史浩的提领下开始了全速运转,立刻派人调查江南西路的匪患状况,并且立刻调查统计可以派往江南西路发起进攻的兵马。 保守派群臣在面对明国的问题上当然是退缩为主,但是在面对自己内部的问题时,不比张浚保守多少。 对付张浚的时候他们可以说张浚急躁冒进,但是轮到自己要在年内将江南西路叛乱彻底平定的时候,他们也急。 他们提出了三个月内消灭江南西路匪患的口号,并且全力配合史浩调查这件事情。 枢密院一边派出很多探子去打探消息,一边又开始统计目前南宋朝廷可以调动的兵马人数。 第一次明宋战争之前,南宋有四十万军队,分为禁军系统和江淮、京湖和四川三大战区系统。 川蜀战区一直都比较稳定,自从吴氏兄弟崛起以来,他们和他们的旧部一直都战斗在四川的最前线。 朝廷在四川有金州、兴元府和沔州三支大军,目前分别以王彦、吴璘和姚仲三人分别统领。 这三支大军一直坚守在抗金的第一线,数次和金军交手,互有胜负,乃南宋最为精锐的军队。 金国灭亡之后,这三支军队继续和明军苏海生齐鲁兵团所部对峙,没有更改过驻地。 不管战前战后,这支部队始终保持完整编制,没有和明军交手过,所以目前来说还是完整的。 京湖战区方面,在战前,是由李道统领荆南府大军,田师中统领鄂州大军,戚方统领九江大军。 江淮战区方面,在战前,是由李显忠统领池州大军,王权统领建康府大军,刘錡统领镇江府大军。 临安禁军方面,则由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和殿前司三支禁军。 在战前,分别由殿帅赵密、侍卫马军帅成闵和侍卫步军帅李捧统领 第一次明宋战争之前,南宋有着从四川到淮南一共九支地方屯驻大军和三支临安禁军组成的四十万主力部队,这四十万人是南宋过去对抗金国、现在对抗明国的主要力量。 但是随着第一次明宋战争的爆发和江南西路的匪患爆发,十二支主力部队当中,唯有川蜀战区的三支主力部队尚且完好无损。 明宋战争之中,南宋江淮战区和临安禁军六支部队遭到了明军的毁灭性打击。 建康府大军和镇江府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只有池州大军尚且保存完整编制。 殿前司大军和侍卫马军、步军司差不多十万兵力损失一大半,后面只有四万人保存下来,成为了如今的殿前司。 以至于在战后,除了殿前司大军之外,其余五支军队都要重新募兵、重新编练,大捆大捆的铜钱砸下去,砸出了几万军队,但是具体的计划到目前还没有完全达成的可能。 而江南西路匪患爆发之后,朝廷用来讨伐的田师中鄂州大军、李道统领的荆南府大军首先遭到了严重打击,荆南府大军全军覆没,鄂州大军损失一部分之后撤走。 后面跟上的戚方九江大军和交给邵宏渊统领的池州大军全军覆没。 一场匪患,居然是的京湖战区宋军主力几近覆亡,还搭上了尚且拥有战斗力的池州大军,以至于南宋军队陷入了兵力捉襟见肘的地步。 史浩提领枢密院之后,发现之前一段时间由张浚主导的军队重建计划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的。 张浚在战后主抓池州大军、镇江府大军和建康府大军还有侍卫马军、步军司两支禁军的重建。 根据张浚的计划,是要恢复侍卫马军、步军司六万人的编制军队和池州、镇江府、建康府十万人编制军队。 这是一个加在一起共十六万人的军队整编计划。 为了这个计划,赵昚和张浚咬着牙往里砸钱,先后把三支屯驻大军和两支禁军的壳子搭建了起来。 新整编的计划里,李显忠出任建康府大军都统制,刘錡仅剩的部将王方出任镇江府大军都统制,而池州大军就交给了邵宏渊。 禁军方面,杨存中依然统领着保卫赵构安全的殿前司四万军队。 侍卫马军司和步军司两支军队原先的将军不是战死就是被处死,赵昚亲自提拔了将军王宠提领侍卫马军司,将军周赟提领侍卫步军司。 全新的江淮防线搭建起来,而军队方面,除了原有的池州都统司一万人和镇江府残军一万人之外,其他几乎没有任何军队可以任用。 赵昚和张浚就是咬着牙往这里砸钱,在江淮地区趁着兵荒马乱流民很多的时候招兵,到张浚事发为止的明洪武三年、南宋隆兴二年,一共招募了七万多人当兵。 在兵力分配问题上,张浚主张先搭建三支屯驻大军体系,再重建禁军,因为防备明军比较重要。 而赵昚出于对亲自掌握军队的渴望,以及赵构所控制的四万禁军的威慑,便反对张浚的建议,要求先重建禁军。 君臣二人一番争论之后,达成共识,三万军队充实禁军,四万军队组建屯驻大军。 具体分配下来就是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各领一万五千人先把禁军的架子搭起来,赵昚亲自掌握一支军队的愿望达成了。 然后池州大军因为本来就有人且防御压力不大,所以先维持一万人的编制不动。 四万大军里,因为镇江府大军还有一万残兵,所以就把四万大军分一万五千人给镇江府,剩下来两万五交给建康府。 于是李显忠控制的建康府大军和王方控制的镇江府大军分别有了大军的底气。 于是邵宏渊出动前的局势江淮战区局势就是临安禁军七万人,镇江府、建康府和池州三支大军五万人。 南宋江淮战区初步重建完成,再次拥有了理论上对抗明军入侵的底气和可能。 仅仅是理论上。 但就算是理论上,大军的架子也搭起来了,至少看上去还是比较好看的,本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谁能知道江南西路的匪患就在此时爆发了。 更要命的是,南宋战败了。 以京湖战区军队为主力发起的剿灭行动惨败,京湖大军主力几乎覆灭的情况下,还连累到了江淮战区。 随着邵宏渊所部的覆灭,池州大军也随之覆灭,江淮防线空了一角出来,五万屯驻大军减员一万。 如果说因为明国也处在内乱状态之下,所以这还不算什么的话,那么九江大军和荆南府大军的覆灭以及鄂州大军的损失就真的很要命了。 京湖战区直接面临着明国河南地区,直面明国河南兵团十万大军的压力。 原先靠着江南密集的水网和早前岳飞所营建的优秀防御体系,枢密院评估认为京湖战区在保持守势的情况下,不会面临明宋战争当中江淮战区的情况。 而且原先宋人并不知道原来明军那么强悍,那么能打,根本没有类似的心理准备,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今后再和明军作战,主要就是防守,而不是进攻,尽量用城池和提前营建的防御体系与明军展开攻防战,尽量避免野战。 这样就能相当程度上遏制明军的战斗力优势和骑兵优势,利用密集的水网和坚固的城池、要塞,明军十万河南兵团大军就算全部出动,也不能对京湖战区大军造成毁灭性打击。 且明军突破江淮战区宋军防线的方式是突袭,通过突袭打了刘錡一个措手不及,使得刘錡所部快速崩溃,没有起到迟滞明军的作用。 而在京湖战区,并没有这样的条件可以给明军实现突袭战术,这里处处都是坚城堡垒,也没有中心可以被他们直接捣毁,所以明军注定不能在京湖战区复制江淮战区的胜利。 张俊领导下的枢密院是这样评估的,认为京湖战区的军事力量足够。 史浩提领枢密院之后,对张浚的这一看法保持认同,认为宋军不能与明军野战争锋,而需要保持守势,利用以城池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和明军展开持久战,以拖垮明军后勤、消耗明军有生力量为主要作战方式。 总之就是能不野战,就不野战,能防守,就防守,以坚壁清野作为主要战斗方式。 这样一来万事大吉,在宋军得到妥善的训练、战斗力增强之前,这是保卫大宋最好的方法。 然而江南西路的匪患彻底改变了这一格局。 不仅让张浚还没有来得及执行的整编军队计划“中道崩殂”,更使得京湖战区主力几乎覆灭,京湖战区面对明军的战略防御屏障几乎失效,偌大的空隙就摆在明军面前。 这个时候史浩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江南西路的战局使得京湖战区的军事力量大大衰减,已然造成京湖防线上的战略空洞。 此时此刻,如果明军发起战略进攻,从京湖战区直接突入,是足以把南宋拦腰斩断的。 京西南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根本不能阻挡明军的进攻,届时江淮战区和川蜀战区首尾不相连,各自为战,明军再稍微强势一点,南宋国祚估计也就到头了。 而很快,史浩等人也得知了江南西路的具体情况,得知匪军做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江南西路,发展极快,势头相当恐怖。 这不仅仅是之前他们所知道的仅仅是隆兴府被占据了,整个江南西路大半已经沦为匪军所控制,他们控制数个州府,数个州府、百万人口已经脱离南宋的掌控。 但凡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但凡有点脑子,都能拉起一支数量庞大的大军,对南宋的国家安全造成巨大的威胁。 这不是一般的土匪了,这不是出一般的重拳能够解决掉的。 史浩浑身冒着冷汗。 他意识到之前群臣为了干掉张浚的这一顿折腾几乎葬送了南宋国祚。 这一顿折腾浪费和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大半个月力,枢密院都因为这场动乱而没有很好地履行职责,以至于那么重要的消息居然在这个时候才被朝廷知道。 此时此刻,匪军已经在江南西路的土地上胡作非为了! 坏了! 事情的严重性,史浩已经彻底的明白了。 所以史浩一边祈祷明军不要那么快的得知这个消息,祈祷明军因为苏咏霖大规模的反腐行动而没有时间发起战略进攻,一边立刻上表赵昚、并且通报整个朝廷。 他需要赵昚和所有官员明确一个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绝对不是清算激进主战派,绝对不是把政治斗争扩大化,把激进主战派全部赶出朝廷,而是立刻填补京湖战区因为大规模军事减员而造成的防线空虚,并且尝试遏制江南西路匪患的继续发展。 京湖战区主力不能补足,则明国一旦有了歹心,会立刻进攻,南宋国祚到头。 江南西路匪患不能遏制,则南宋国土缺了一大块,从此纷争不断,耗尽国力也未必能够平定。 这就是当下最严峻的事实。 他立刻上表赵昚,请求赵昚立刻调动临安禁军补充京湖战区军力不足,以最快的速度重建京湖防线,避免明军反应过来,对南宋京湖战区发起战略进攻。 八百九十 你果然对我不忠心 虽然两国签订了临安条约,但是史浩完全不敢相信明国、尤其是苏咏霖的信誉。 他也需要群臣立刻意识到这对南宋来说是生死存亡之际,你们的政治斗争请立刻放下,立刻给我开始办正事,不要继续对张浚余党穷追猛打,否则就一起等死好了! 赵昚接到了史浩的上表之后,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半个江南西路都被匪军占领了? 这特娘的是土匪? 这是个割据军阀吧! 赵昚立刻意识到自己之前大大低估了这支匪军所能造成的影响,大大高估了江南西路各地方官府的抵抗力和反应力,以至于错失良机,坐视匪军做大,占领了大半个江南西路。 现在这支匪军绝对不是单纯的匪军了,他们是对南宋赵家政权拥有威胁的割据军阀势力了。 赵昚又是害怕,又是恼火,下旨给尚书省,要求尚书省立刻明确这场战争的意义。 这不是剿匪作战,这是平叛作战,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平叛作战。 对于在这个档口进宫拜见赵昚要求把政治斗争扩大化、把张浚余党彻底扫除的三个官员,赵昚二话不说,直接投入监牢,判了十年,家产抄没充公。 再敢说这样的话,耽误正事,这就是下场。 百官震恐,战战兢兢,顿时再也不敢提清理张浚余党的事情。 与此同时,赵昚亲自进入万寿宫找到了赵构,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赵构。 他说的比较委婉,但是赵构还是听出来了,江南西路匪患做大,朝廷第一波征讨失败,现在需要进行第二次征讨才能解决问题。 赵构可不管赵昚的话术,他很清楚这是什么问题,于是他吓得脸色发白,然后指着赵昚的鼻子一顿痛骂。 他斥责赵昚无能,顺带着还后悔那么早就把皇位传给赵昚,丝毫没有顾及到当时赵昚根本就是被推着上位的。 赵昚没有在乎这个,而是急切地看着赵构。 “京湖大军损失惨重,江北防线空虚,目前只有襄阳一带还保持着防御力,而一旦匪患的消息传入明国,明国知道了我京湖大军损失惨重,万一起了歹心,后果不堪设想,大宋会被拦腰斩断。” 赵构急了。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去办事啊!填补空缺,剿灭匪军!快去啊!” “太皇,我需要军队!我需要很多很多军队!” 赵昚急切道:“史浩建议我调遣临安禁军前往填补京湖空缺,而我能调动的禁军只有三万,这个数字远远不够,我需要调动殿前司的军队前往助战!还望太皇看在大宋国的份上,答应我!” 赵昚向赵构下拜。 赵构愣了一阵子,左思右想,坐立不安,走来走去,绕了一圈又一圈。 好家伙,就知道你小子过来不安好心,没想到打的是我命根子的主意。 赵构想要拒绝,但是左思右想觉得拒绝的话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万一大宋国完蛋了,自己的晚年怎么办呢? 赵昚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对自己下手,所以给他一点军队也没什么……但是不能太多! 于是赵构做出了决定。 “不能全给你,全给你的话万一明军又来了就坏了,没人保护我可不行,那我给你一……不行,太少了,那就两万,给你两万人!” “太皇!我需要更多的军队!更多!军队越多越好,至于太皇的安全问题,我保证,我会用性命保护太皇!” 赵昚急切的上前下拜请求。 赵构连退几步,急切道:“你保护我?你怎么保护我?用什么保护我?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保护我?我知道你要军队,我就不要了吗? 现在我已经给你两万了,剩下来两万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你!那是我的禁卫军!你想让我一支军队都没有吗?还是说你想害我?!” 赵昚诧异地看着赵构,不明白此时此刻他为何还能开那么大的脑洞。 害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昚很想解释,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解释无效,赵构根本不会听他的。 无奈之下,赵昚只能接受赵构的提案,拿到了两万殿前司的军队,搭配自己控制的三万禁军,组成五万禁军援军,交给了枢密院,交给了史浩负责调度。 但是史浩并不高兴。 因为这支军队的组成是有问题的。 准确的说,这支军队在指挥层面是有问题的。 赵构的确把两万军队交给了赵昚来调度,但是他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这两万军队必须交给他指定的武将率领。 这个人就是戚方。 刚刚从死牢里被赵构捞出来的将军戚方。 赵昚的脸色顿时就苦的和黄连有的一拼。 他当时听信了张浚的说法,几乎要杀了戚方,戚方对他必然没有任何忠诚度,必然只听从赵构的命令,这当然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赵构对军队的所有权。 赵构用戚方统兵,摆明了不信任赵昚,摆明了要和赵昚划分兵权。 好不容易凑齐的五万军队还不能统一号令? 但是这就是赵构的态度,赵昚无奈。 史浩不能认同,便亲自进入万寿宫游说赵构,希望赵构看在国家危难的份上可以把军队全部交给枢密院调度,戚方可以参战,但是不至于成为一军统领。 可是任他说破了嘴皮子,没用,赵构铁了心要让戚方统领他的这两万军队,坚决不允许赵昚插手这两万军队的所属。 赵构还是认为赵昚有趁机夺取他的军队的指挥权的可能。 哪怕现在南宋危如累卵。 这种行为气的史浩在返回枢密院的道路上大骂赵构目光短浅,大骂赵构只顾自己不顾大宋国,连他自己的尊荣都不在乎。 可是没办法,这支军队就是听赵构的,是赵构的禁卫军,他们不能强行夺取,无奈之下。 史浩只能退而求其次,向赵构借调殿帅杨存中担任这支军队的主将。 他觉得杨存中本身就是殿帅,统领这支部队的主将,且资历深厚,就算统领赵昚麾下的新军也是可以服众的。 结果赵构那边还没有说什么,赵昚不乐意了。 赵昚不信任杨存中,觉得杨存中是赵构的亲信,对他不够尊重,觉得把军队交给杨存中会影响到他对自己的军队的控制权。 杨存中资历深厚,威望高,这要是统领军队打了胜仗,自己好不容易直接掌控的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不就彻底成为赵构的部队了吗? 史浩差点气晕过去。 你们还真是父子两个啊? 可是你们分明没有血缘关系啊! 我的陛下啊!你是太祖后裔!你是太祖后裔啊! 国家危难之际,您居然在考虑这个? 考虑一下您的皇位还稳不稳啊! 史浩于是又非常无奈的给赵昚做思想工作,说什么国事为大,杨存中是宿将老将,虽然隶属太上皇管辖,对太上皇忠诚,可是他对国家也相当忠诚。 当初守卫临安的时候,不就是杨存中挺身而出稳定军心,于是才让明军没有攻入临安的吗? 太上皇活着,杨存中当然会保护太上皇,但是太上皇早晚会成为大行皇帝,到时候杨存中难道还要追随太上皇而去? 赵昚思来想去觉得没办法,这个时候最好的人选的确就是资历深厚德高望重的杨存中,于是在史浩的再三恳求之下,赵昚松了口。 好不容易说服赵昚,赵构那边又不乐意了。 原来赵构觉得杨存中是他唯一能真正信任的武将,是他的安全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不管出现什么问题,他都要杨存中保护他,然后才能安心。 你要让杨存中出战,万一有人要在他出战的时候谋害我,那可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史浩气的快要哭了。 “若有人谋害太上皇,史浩当以性命保护太上皇,想谋害太上皇的人直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它休想碰到太上皇一根汗毛!还请太上皇应允!” 史浩目眦尽裂,连续三次叩头及地,砸的地面阵阵闷响。 但是赵构对此毫不动容。 “你果然对我不忠心,只想着自己去死,捞取好的名声,做你的记录在史书上的忠臣,但是根本不去想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和你一起死吗? 你死了,没人保护我了,我也会死,这就是你的目的?杨存中就不会这样想,他会率领军队保护我直到天涯海角。 他的态度是就算自己死了也要保护我的性命,让我先安全,他再去死,这才是真正的忠臣,所以你不要再说了,我绝不会让杨存中出战。” 赵构诡异且偏执的思维模式让史浩心力交瘁。 他绝望了,他无力地退出了万寿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赵昚,让赵昚做决定。 赵昚大怒,对赵构的行为非常不满,心生怨怼,觉得赵构不可理喻。 随后他也不肯接受杨存中出任主将的提案了,而是决定五万军队分头出发,各打各的。 侍卫马军司前往池州弥补池州大军的防线,侍卫步军司前往九江补充九江大军的防线。 然后戚方被任命带领两万殿前司的军队前往反攻江南西路。 当然不是戚方一支军队,吴拱也被命令带领田师中所部残存的鄂州大军两万人进攻江南西路的匪军,两人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线,再次踏上了数月之前的征程。 等于是战略重开了。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廷短时间内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军队可以调动 而戚方和吴拱都是参与过剿贼战斗的,对于江南西路的匪军也有一定的了解,包括对当地地形比较了解,去了直接就能打,不需要熟悉时间,更快一点。 不过史浩也算是长了个心眼。 他知道戚方和吴拱之间的矛盾,于是给吴拱和戚方划分战区。 他决定隆兴府、临江军、袁州、抚州、筠州等地交给吴拱负责收复。 戚方则负责收复建昌军、赣州、吉州、南安军等地。 两支军队各司其职,互不统属,彼此之间没有对对方的责任,全部直接听从枢密院的调令,且绝对不准私下里产生龃龉,最好连接触都不要接触。 史浩还觉得不够,于是继续定下规矩,说敌军如果窜入对方战区,就算是战败被追击的贼军,只要越界,两支军队就不准互相追击,派人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这是规矩,不存在什么谁吃亏谁不吃亏,遵守规则的事后会得到枢密院的嘉奖,如果不遵守规矩,就算战胜了,也要面临惩罚。 做到这个地步之后,史浩觉得万事大吉,这两支军队应该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来了。 同时,史浩又感觉吴拱和戚方都没有对付匪军的什么太好的办法,本身也不是多强的战将,很难说能不能达成宋廷的战略目标,所以升起了征调川蜀战区军队和名将的想法。 当时大宋战将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川蜀地区的定海神针吴璘,但是吴璘目标太大,且主要负责镇守汉中地区,直接面对明军关中大军的威胁,职责重要,不可轻动。 思来想去,史浩决定上表赵昚,请赵昚允许调动川蜀战区三名大将之一的姚仲参与此战。 史浩的意见是川蜀三大将,吴璘为首,吴璘也是川蜀的定海神针,所以只要吴璘在,川蜀地区就是安稳的。 在此基础之上调遣素来勇猛善战的将军姚仲和他麾下的精锐军队,或许会让战局有所不同。 赵昚对于这个建议倒是不反对,但是他觉得从川北抵达江南西路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有这两三个月,战局估计已经明朗了吧? 史浩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调遣吴拱和戚方两支军队进攻,老臣会下令他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准出奇兵,不准长驱直入,以缓慢而坚决的攻势缓缓收复失地,驱逐匪军。 这样不说取得大胜,至少不会失败,还能逐渐压缩匪军的活动空间,控制匪军的发展势头,这样两个多月之后,等到姚仲来了,就能下令让姚仲指挥大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 ps:最后两天了,双倍月票,大家还有没用完的话可以投给我哦~~~ 八百九十一 赵昚非常缺钱 史浩这么说,赵昚便明白了史浩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吴拱和戚方只是辅助,真正的主力是姚仲?” 史浩点头。 “是的,老臣以为,吴拱缺少经验,戚方庸碌无为,不能真正取得胜利,而大宋名将除了李显忠和王方,也就是川蜀三大将了,李显忠和王方需要拱卫京师,不能出战,那么能出战的,也唯有吴璘之下的两大将,其中姚仲是最合适的。 陛下,江南西路乃是大宋腹心之地,一旦为贼寇所拥有的,就是大宋的心腹之患,不可不除,之前战败已经动摇大宋军力,接下来这一战,必须要取胜,决不能失败,否则大宋将有倾覆之危。” 史浩把话说的很重,而赵昚也听进去了。 “那就这样做吧,枢密院立刻发函征调姚仲参与此战,让他立刻率领军队东进,另外也要嘱咐吴璘,无论如何都要守好川北,绝对不能被明军有机可乘。” “老臣遵旨。” 史浩点头,接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陛下,禁军出发之后,大宋军力匮乏,临安军队严重不足,所以新的募兵计划也必须要开始执行了。” 赵昚愣了愣,随后看着一脸为难之色的史浩问道:“需要多少员额?有多大的钱财缺口?” “按照最少的来算,也需要再招募五万人,才能重新完成江淮防线,而如果这一次出动的禁军有比较大的损失,需要增加的员额就更多了,需要更多的钱,而目前来看,每月需要支出大约十万贯钱。” 赵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叫人喊来了叶义问和周麟之,让他们和史浩当场商量,互相协作,看看什么地方能把钱掏出来,什么地方能省一点,什么地方能抠一点。 三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了好一会儿,发现什么都不能省,什么都很重要,什么钱都要花出去,不花不行。 而唯一能节省的居然是关于赵构的。 关于赵构又要大兴土木为自己建设更多宫殿和游玩项目设施的计划,需要耗费很多钱,这也是唯一和国事无关的大笔支出。 所以理论上若要节省支出,唯有从这方面节省一些。 赵昚的脸顿时就很苦涩了。 “陛下,太上皇近期需要营造一座全新的宫殿,翻修三座略有破损的宫殿,需要搭建两个大戏台,需要添置若干用具、书画、瓷器等等,前前后后大约需要五十万贯钱左右,而且……” 叶义问看着赵昚越来越差的面色,声音也越来越低。 “而且什么?” 赵昚的嗓音略有些沙哑。 “而且这只是初步预算,要是过程不够顺利,随时可能增加,预估增加可能在二十万贯到三十万贯之间,并且……这只是今年,明年还不一定会有其他的什么支出……” 叶义问的声音更小了。 赵昚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着脑袋,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朝廷财政如此艰难,又要发展又要募兵又要整修道路、城池,现在还要给赵构修建奢华宫殿,增添奢华用具,以满足他的个人享受。 五十万贯钱,还是初步预算,而仅仅是这笔钱就足够赵昚建军、养兵大半年,足够他挺过这阵子艰难时刻。 赵构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国家放在心上呢? 他真的觉得只要退位之后这个国家的一切就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要享受,不需要承担责任了? 他真的是这样考虑问题的吗? 三位宰辅重臣把目光放在赵昚身上,赵昚苦恼的抬起头,看着他们。 “要不你们去和太上皇商量一下?” 赵昚窘迫的甚至要向臣子求援。 史浩无奈地表示他已经被赵昚拉入了黑名单,之前他把赵构给得罪了,现在估计根本进不去万寿宫,见不到赵构的面,爱莫能助。 叶义问和周麟之互相看了看对方,也感受到了彼此的无奈。 史浩曾经受到赵构的欣赏,现在连他都说服不了赵构,更别说他们两人了。 但是他们表示愿意去试一试。 结果当然是非常明确的,没得谈,想都别想。 赵构表示自己不是皇帝了,有事情去找皇帝,自己只是一个不再做皇帝的老朽,没必要为了什么家国大事花什么钱。 他还让周麟之和叶义问带话给赵昚,大概就是说选你做皇帝是因为看中你能处理国务,让我少一点烦恼,多享享福。 我做了几十年皇帝,把大宋从濒临灭亡挽救回来,对于国家和社稷已经鞠躬尽瘁,没有什么还可以付出给国家的了。 现在年迈体弱,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可以活,只想在死掉之前能够享受人间,享受曾经没能享受的东西,难道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 现在你不仅不能处理国务,居然还要打扰我的生活,不让我享福,让我继续吃苦受罪,那我退位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你要是解决不了,你还有脸继续坐在皇位上吗? 别跟我说其他的,自己解决,解决不了,你就另择贤良做皇帝,自己退位让贤吧,那样的话你就不用烦恼了! 这话说得很难听,也让赵昚非常难堪。 没办法,孝字大破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皇位到底是赵构主动让给他的,不是他自己拿到手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干不出损害赵构利益的事情,哪怕他真的很恶心。 极度无奈之下的赵昚在种种原因的推动之下,甚至打起了卖官鬻爵的主意。 他深知朝廷没有钱,但是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富商们一个赛一个的有钱,国家的钱都在他们手上了,如果想既要解决财政危机,问他们要钱是最好的。 但是又不能明抢,否则会引起叛乱,所以只能拿朝廷最值钱的东西去换。 朝廷手上最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权力和官职了。 对于赵昚的这个想法,史浩、周麟之和叶义问都相当反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赵昚的这个意见,觉得赵昚这是在乱搞,是在搞臭大宋皇家的招牌。 “卖官鬻爵古已有之,朝廷危难之际这不失为良策,你们为什么如此反对?” 赵昚很生气,怒道:“你们要是反对,就给我把钱弄出来,弄不出来钱,就别怪我卖官鬻爵!你们自己选吧!” 史浩等人无奈,私下里商议了一下,觉得解决国家财政,无非是开源节流两个方法,眼下节流根本做不到,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能节的已经节的差不多了。 那么也只能开源。 怎么开源呢? 问地主士绅收税那是最快最来钱的办法,但是这等于他们自己革自己的命,还要和天下官员、地主士绅作对,那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上一个这样做的王安石的名声都臭了,坟头草也很高很高了。 他们三个有救国之心,但是没有自己革自己命的心思,所以不能从这方面下手。 那么也只能从不那么核心的地方下手了。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同时商人也是最有钱的,眼下若急需用钱,唯有向着商人下手了。” 周麟之感慨道:“商之利,犹如妖法,不过转运货物,转瞬之间本钱翻倍,商人赚的盆满钵满,所缴纳的税收却没有那么多,尤其是那些海商和番邦海商,赚的更是惊人的多,眼下或许可以提高商税,以此来获取钱财。” “这个法子我觉得比向士绅征收农税要好。” 叶义问无奈道:“反对力度不会那么大,也会尽快通过,来钱也快,怎么看都比较合适,是吧?” 八百九十二 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着 对商人下手? 史浩沉思了一阵子,摇了摇头。 “咱们不能一开始就说要加征商税,而应该说要向地主士绅加征农税,摊派到他们身上,等他们群起反对之后,再改征商税,这样一来,阻力就会小很多了。” 叶义问和周麟之听了,连连称赞,觉得史浩不愧是个老谋深算啊呸……老成持重的政治家,这个办法实在是太妙了。 两人一顿夸赞,史浩却没有丝毫的开心。 “仅仅只是商税恐怕还不够,商人只有那么些,就算加征一倍估计也不够军队国用消耗的。” 他这样一说,叶义问就有些愁眉苦脸了。 “难道,还是要加征农税?对士绅?” 史浩摇了摇头。 “那太难了,目前朝廷急需用钱,和士绅协商需要太多的时间,实在是来不及,所以,还是……加派税收吧。” 叶义问和周麟之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了史浩的意思。 无非是往老百姓本已十分沉重的负担上再加一点,从他们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 这样做并非没有负面影响,所以史浩的面色并不好。 “国势艰难,只能暂时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着,也就这一阵子,这一阵子过去之后,就把税恢复到原样,这样就能安抚人心了,对了,再把盐价往上加个十……五文钱吧。” 犹豫片刻,史浩站起了身子,开口道:“二位想和我同去拜见陛下吗?” 周麟之和叶义问互相看了看。 史浩虽然提领枢密院,但是眼下皇帝信任史浩,周麟之和叶义问倒是还没有站稳脚跟,以至于很多事情上都要听史浩的建议。 但是这件事情他们却不想掺和。 这种骂名一旦承担起来,想要摆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枢相且去,我二人还有公务。” 周麟之起身谢过史浩。 史浩点了点头,自己去找赵昚了。 而后没过几天,朝廷准备加征农税的消息传来了,据说加征的方式不是简单地增加百姓的负担,刮穷鬼的钱,而是要根据土地数量的多少来加征税收。 简而言之,朝廷准备丈量田亩,根据田亩数量向土地多的人征收更多的税,以此填补军国大事的用度不足。 消息传出,好家伙,整个朝廷的震动和官员们的反应比当时他们针对张浚的时候还要强烈,一个两个立刻就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暴起发难,差点没把这个政策的提出者史浩给生吞活剥了。 一口一个与民争利,一口一个贪心无度,一口一个祸国殃民,一口一个千该万死。 史浩明明老老实实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忽然间在他们嘴里变成了大宋第一祸国殃民的罪人,甚至还有人上书给赵昚让赵昚远离史浩这种小人,避免被他蒙蔽。 对于这个反应有所准备的史浩闭门不出,对于很多忽然间来他家门口搞骚扰的人视而不见。 而另一边,赵昚也坚挺住了和史浩打配合,拒绝批复类似的奏表,拒绝接见前来求见他的官员,一直到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整个尚书省都有点难以正常运转之后,赵昚才终于松口。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朝廷征收农税,那就加征商税好了,总而言之朝廷要加税,不加农税就加商税,你们自己选。 这一回,那些跳起来的官员们有点不太敢跳了,在两个选择中,明显后一个比前一个要好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的态度软化了。 史浩恰如其时的站了出来,递交了加征商税和给多个地区加派税收的建议,这个建议被赵昚火速签署,然后火速交给尚书省要求通过并且执行,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天。 很多人在时候才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这是皇帝和史浩唱的双簧,两人一个冲锋陷阵,一个剧中策应,把大家玩弄于鼓掌之中。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生气,但是木已成舟,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说绝对不能让史浩好过就是了。 商税还是关系到一部分官员的利益的,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交钱。 至于另外一个加征…… 穷鬼的钱,大家三七分成就好,这个没什么意见。 除了少数人站出来为百姓哭喊,做做政治表演之外,大多数人也没什么多余的建议。 这件事情在中央层面就这样过去了,至于在地方上会引起什么反响,暂时还看不到。 但是既然有人的利益受损,就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发展顺利,必然会有更多更特别的情况发生。 南宋这边正在为了税收的问题而产生层层涟漪,长江以北的明国也在经历着深远的变化。 苏咏霖返回中都以后,经过数月辛苦如老黄牛般的地狱级别的工作,终于把混乱时期积累的很多问题解决掉了,政务也处理掉了,中央朝廷和地方政府终于逐步走上了既定轨道。 通过突击培训班培训出来的政工干部一个接一个的奔赴地方,为原先那些一个人做两三个人的活的前辈们分担压力去了。 地狱一般的加班一直到洪武三年的九月底十月初才堪堪恢复到了苏咏霖大规模反腐之前,而这段时间里,别说苏咏霖累的够呛,就算是一直身体强健的辛弃疾都累病了一次。 好在十月之后,中都政法学校突击培训的一大批政工干部的下放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辛弃疾从军队里转业出来的一批基层干部也完成了下放,逐渐将地方上空缺出来的职务给填上了。 苏咏霖终于能让自己和朝廷喘口气,休息两三天,睡个好觉,洗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不过国家的问题总是接踵而至,这边刚刚不用天天地狱加班,那边又有大问题砸在了苏咏霖的脑袋上。 洪武三年十月初六日,苏咏霖刚刚结束一天的休息,就接到了复兴会监察部主任孔茂捷的报告。 看了看这份报告,苏咏霖的眉头渐渐紧皱。 这不是一个突发的问题报告,而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的汇总报告,是监察部经过数月的调查之后给出的报告。 苏咏霖过去所了解到的基层状况是一个宏观层面的农业生产力逐渐恢复和发展的过程。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取消了苛捐杂税和对农民的高度剥削之后,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现象。 这是小农经济本身具备的强大的恢复力和生产力,只是过去被苛捐杂税和土地兼并以及糟糕的基础建设给抑制了、破坏了。 他解决了苛捐杂税和土地兼并,增强了基础建设,完全释放了这部分生产力,这部分生产力随着农民生产积极性的提高而骤然爆发,于是建国三年来,每年夏粮和秋粮的产量都节节攀升。 这固然可以说是政策带来的变化,但同时,这也是自然规律,必然发生的事情,每一个朝代都经历过这样一段时期。 而明国与之不同的是制度层面的不同,通过制度层面的不同,明国基层可以调动农民进行水利、道路的修缮,以此达到增加粮食产量和抵御自然灾害的目的。 所以生产力的爆发式增长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者说不增长才是问题所在,传统经济的潜力还远远没有到顶峰的状态,苏咏霖这样做,只是加速传统经济发展到顶峰这个过程。 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并非没有问题,并非一帆风顺。 大约五年一次的自然灾害和气候异常暂且不说,监察部这份报告聚焦在基层农会干部是否称职的问题上。 通过这份报告,苏咏霖了解到了当前广大基层农会内部的一些不容忽视的矛盾。 八百九十三 灾难性的后果 苏咏霖得到的这份报告上描述的是一些分配到基层农村里担任农会指导员的政工干部和一些乡农会会长的作风问题。 报告上说因为复兴会组织在基层展露出了极强的组织力和行动力,加上明政府的政府信誉极高,使得农民非常信任复兴会派来的指导员和复兴会的上级组织部任命的乡农会会长。 这种情况极大的促进了农民和农会之间的关系,也使得农会可以最大限度的组织农民办大事。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地方的基层出现了村农会指导员、乡农会会长独断专行、一言以决村、乡全部事务的情况。 根据监察部的走访和调查,很多村庄农会的搭建主要都是复兴会政工干部的功劳,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建立了自己对农民们的绝对信誉和权威,乃至于可以绕过农会对农村事务做出决策。 而后来被农民们推举的本地农会会长以及村民们组成的农会反而是空架子,沦为指导员做出决策之后的执行机构,没有其他的权力。 因为不具备学识的硬伤,相当长一段时间,农会的搭建和农会的生产都是指导员一力承担,这需要权力的集中,需要高度的话语权。 一开始,这的确是利大于弊的。 因为只有指导员具备那个能力把农会搭建起来,并且组织大家完成土地分配、登记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其他人不行。 所以这一阶段,大大小小的农会组织完成建立,明政权得以高度统合基层力量,完成了很多在南宋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随着几年来扫盲教育的大力推动,农民们逐渐脱离蒙昧,有了一定的知识,有了一定思维能力,而村子里的指导员们却似乎还没有从大家长的身份完成属于自己的转变。 他是来辅助工作的,不是这个村子里的太上皇,不是来这里对大家指手画脚作威作福的。 然而实际情况就是如此,指导员们因为建立农会、分配土地、恢复生产和指导扫盲的巨大功劳,使得村民们包括农会会长都习惯性的无条件的服从他的指令。 苏咏霖最初设计农会制度当中规定的农会领导层由全体农民选举产生、农村事务决策需要农会全体表决这两条几乎就没有运行过。 当然,最开始这条制度确实没有运行起来的条件,大家依靠惯性推举农户中大家都能服气的人来做农会会长已经是极限。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认字的农民们多了起来,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 有一些指导员和农会会长因为过于强势的态度和盲目遵从上级指令、不体恤农民实际处境的情况,从而和农民发生冲突。 比如苏咏霖因为多次战争的胜利使得财政状况大为宽裕,于是定下了大基建政策,要求各地审时度势,根据实际需求订立工程计划,争取在较短的时间内修筑足够的基础设施以对抗自然灾害。 结果这个命令传到地方就变成了不惜一切代价加油干,一定要赶在自然灾害到来之前完成水利工程和道路,这是陛下的号召! 于是政令一层一层往下传达,一层比一层要求急切,到了乡、村这两级,乡农会就开始要求村一级的农会限期修路、修水利工程。 政令下达的很快、款项到位也非常干脆,然后就要村子里抽出劳动力负责修建水利和道路,觉得这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他们一定很高兴。 但是事实上传达政令的时候还是在农忙时期,农民们还要忙着自家的土地耕种,忙着自家的一些活计,没时间,工期跟不上,以至于抽不出足够的劳动力来做工。 有些人家觉悟好,出了劳动力帮着修建水利工程和道路,结果自家农活跟不上进度,夏粮和秋粮守成不好。 而有些人家偷奸耍滑,没有让主要劳动力去帮忙修建水利工程好道路,主要就是在忙着自家的农活,自家农活做的不错,收成好。 这样一来,村子里的农民也产生了矛盾,觉得不公平,村农会不能很好的协调,便纷纷罢工不干,吵着闹着要先把自己的土地伺候好。 这种情况下,合理的方式应该是村农会向上与上级部门争取,协商,争取把时间调整过来,为农民减轻负担。 或者本身劳动力数量足够的话,就和农民们协商一下,组织部分劳动力集体耕种大家的土地,保证大家的农业收成不会耽误,另一部分劳动力前往修筑工程,满足上级需求,两不误。 但是实际执行层面上,这样的情况出现的不多,反而出现了部分指导员和乡农会会长为了争取功劳、讨好上级而不顾实际需求,强制要求下级完成目标的情况。 为了讨好上级、彰显自己的功绩和能力,这些村指导员和乡农会会长不顾农民的实际情况、强逼他们上工,以至于农民非常不满。 甚至于在某些地方出现了村指导员强制要求农民上工,农民忍无可忍,于是拥护农会会长驱赶农会指导员的事情。 或者某些不愿意看到农民受苦受难的指导员带领农民们去乡农会请愿引发村农会和乡农会矛盾的事情。 双方多次闹到县里面,县里面的官员对于这种事情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是该考虑民情还是考虑上级指令,一时间难以做出决策,只能继续向上反应,缺乏变通能力。 这种事情一开始比较少,没有引起上级复兴会分部的注意,后来随着黄河工程的推进而使得这些问题陡然加剧。 终于,随着山东反腐的问题,这一类问题也被监察部注意到了。 孔茂捷通过部分州县复兴会分部的汇报,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然后派人走访调查相关地区,实地考察数月之后,用汇聚起来的材料写成了这份报告,提交给了苏咏霖。 材料中详细列举了苏咏霖发布大基建计划政令之后地方上的一些乱象。 苏咏霖读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因为小农经济的分散性和脆弱性,其模式难以抵御大规模的自然灾害,局部地区的水利工程不能对冲巨大的自然灾害。 一旦遇到大规模自然灾害,小农经济下就是哀鸿遍野,饿殍遍野。 而在华夏这片大约每五年就要发生一次较大规模自然灾害、气候异常的土地上,小农经济就有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在这种情况下,使用集体农业对冲自然灾害带来的风险将是有效保证农民个人安全和粮食生产安全的有效方法,也能够集中全力修建必要的水利工程以应对灾害。 所以苏咏霖一直都在努力推进农会的搭建,并且也在中央层面推动制定集体农业经济的法律。 他准备在之后出台集体农业法,以法律条文形式把农会这个应急的产物正式化,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农业集体化。 然而在此之前,若不能解决掉这种一言堂的普遍情况,不能完善基层农会组织的运行方式,必然会影响到之后的集体农业经济的建设。 由此,苏咏霖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所着眼的,是千年变局,是大革命,没有工人做先锋队,就只能由他的组织来做先锋队,引领分散的农民集合为整体,向未来前进。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他的先锋队不能持续坚决的前进,不能保持坚定的信念,不能指引正确的方向,对于明国而言,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大踏步退回封建轮回都算是运气好。 比起后来的很多国家,苏咏霖面临的情况更加严峻,因为农民人数更多,科技水平更低,识字率也更低,想要完成彻底的变革,对于先锋队的要求太大了。 一支军队打仗,先锋军必须是最精锐的,不仅要开路,还要能打败对方的先锋军,这样可以激励己方士气,要是先锋军战败了,大军也会蒙上浓重的心理阴影。 说真的,苏咏霖承担不起先锋队失去方向的后果。 若要保证先锋队不失去方向,制度建设和理论建设当然非常繁杂,而在浩如烟海的制度建设和理论建设原则之中,有两个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基本原则是绝对不能违背和抛弃的。 其一,是民主集中。 其二,是紧紧依靠人民。 这两个基本原则苏咏霖都是写在复兴会规定章程之中的,每一个复兴会员都该是知道的。 但是落到执行层面,一样被苏咏霖滞后了。 所以大部分人可能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们知道朴素的推举是什么意思,至于需要技术力和规则加持的选举,可能就不是那么清楚该怎么运行了。 同样,他们贯彻落实这两个原则同样需要时间,需要苏咏霖的耐心。 这是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事情,但是这依然是他的问题,所以在随后召开的复兴会中央会议当中,苏咏霖进行了自我检讨,向与会会员做了报告。 —————————— ps:今天是2021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双倍月票的最后一天,大家手上还有月票的话还请多多投给我哈~~当然推荐票和打赏之类的也请多多的砸向我吧~~ 八百九十四 民情咨询室 针对这个问题,苏咏霖认为是自己的错。 他认为没能践行这两个原则是他的问题,他提出来了,却没有实行,以至于当前的地方和中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政治问题。 但是好的原则的确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需要让大家真正理解。 这是之前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不能盲目拍脑瓜,说上马就上马,那也是不负责任。 所以苏咏霖决定从复兴会中央当中的复兴会内部事务开始,逐渐开始推广、践行民主集中的原则。 先从眼皮底下开始实行。 平时苏咏霖召开的复兴会中央会议的参与成员都是复兴会中央的高层干部,都有各自的职权和负责范围,于是苏咏霖定下了一个原则。 “从今往后,在整个复兴会中央的会议场上,所有关于复兴会内部建设的问题,都遵循一个少数服从多数、部分服从整体的原则,即每一个需要解决和执行的议题,都会由全体与会会员进行表决。 之前我们也就一些问题进行过个别表决,但是不成规矩,没有原则,那么从现在开始,这将成为我们的原则,细节上我们可以继续商定,但是原则上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继续商定的了。” 参加中央会议的会员们颇为惊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么,就这个问题,开始我们的第一次表决,同意我这一建议的会员举手,不同意的会员不举手,只要超过三分之二多数会员表示支持,那么这个建议就将通过,成为正式的规章制度。” 苏咏霖举起了自己的手,表示自己同意。 与会会员们在一段沉默之后,纷纷跟着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们习惯于听从苏咏霖的命令办事。 他们在复兴会内部都是有职务的,能够参加中央会议的也不是一般的会员,基本上都是中层向上的复兴会各组织干部。 但是他们都认为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成就,是苏咏霖的功劳。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苏咏霖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苏咏霖总是能够成功,总是能带着他们走向胜利,给他们带来偌大的成就感。 当这种成就感达到巅峰之后,他们便心甘情愿的奉苏咏霖为主,奉他为皇帝,听从他的号令,以他的号令为最高指导原则,不断前进。 而现在,苏咏霖忽然宣布要给他们一个自己决定事情的权利,凡事不再由自己乾纲独断,改由群体决策。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意见和参与决策的权利。 理论上来说,只要反对者足够多,他们甚至可以推翻苏咏霖的决策,苏咏霖也无可奈何。 这个权利虽然是复兴会章程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但是现在颇有几分突如其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 苏咏霖在过去也是奉行乾纲独断原则的,什么事情都是他开个会做决定,和大家商量一下,咨询一下大家的意见,而大家往往没什么意见,所以开个会也就是走个流程,广而告之。 接下来就去执行就可以了。 反正进而对可以让大明变得越来越强,因为这是苏咏霖的决策。 而从现在开始,一切似乎不太一样了。 这个明显限制苏咏霖自己的权力的决策,苏咏霖自己带头表示认同,而会员们甚至不能确定这是苏咏霖真心实意的行为,还是钓鱼行为。 一阵沉默之后,监察部主任孔茂捷带头举手。 紧随其后,军务部副主任兼副总理的辛弃疾也举起了手。 再往后,组织部代理主任周翀也举起了手。 其他会员一看上级领导们都接二连三的举起了手,他们尽管颇为犹豫,但也依然举起了手——哪怕只是为了跟随苏咏霖的决定,他们也会举手。 全票通过,没有人反对。 “全票通过,这个决议可以执行了,这就是复兴会中央的意志,从今往后,对于中央的决策举手表决将成为咱们复兴会最大的原则之一,不可动摇。” 苏咏霖笑了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书记官。 “这是咱们复兴会非常有意义的第一次表决,务必要记录下来,不能偷懒啊。” “喏!” 书记官连忙低头奋笔疾书,将这样一幕记录下来。 他或许不知道,他所记录下来的这个瞬间,对于整个复兴会乃至于整个大明国来说,都是意义深远的。 通过了这个决议之后,苏咏霖又立刻发起了第二项决议。 议题内容是在什么问题上可以执行过半数多数就通过决议,又在什么问题上需要执行三分之二多数的决议。 苏咏霖认为有些问题涵盖面比较小,不会因为半数对半数而产生剧烈的分歧,可以弥合,故而采用半数多数表决。 而有些问题涉及到军国大事,涵盖面太广,牵扯人群太多,半数表决法会引发剧烈争端,乃至于撕裂群众,故而采取三分之二多数法。 因为这次的表决仅仅涉及到复兴会内部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太多的议题需要讨论多数还是少数,于是一阵讨论之后,这个决议再次被全票通过。 事实上很多人还是懵懵的,没有理解苏咏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样做限制的是他自己的权力,是他自己乾纲独断决定一切的权力。 也是限于惯性,既然苏咏霖既然这样说了,他们就这样做了,跟着苏咏霖反正准没有错。 只有少数人不这样想。 比如辛弃疾,比如孔茂捷。 辛弃疾深思熟虑之后,才遵循本心举起了手。 孔茂捷则是非常高兴地举起了手,感觉当初他的选择是没有错的,他很高兴。 在他看来,这是苏咏霖实现自己的承诺的第一步,而在此之前,苏咏霖和一个正常的传统意义上的“明君”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个决议顺利通过之后,苏咏霖又发起了第三个动议。 涉及到复兴会的基层组织和复兴会的一些运作原则。 “因为这份报告的内容,让我意识到咱们的基层还是出了一些问题的,并不是没有贪污腐败就是万事大吉,这种只顾上级指令不顾农民实际情况的行为,一样非常严重。 而这件事情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在问题考虑上的不周全,以及没有尽快推行我们应该做到的事情,这个方面,我已经检讨了,所以接下来我就提议解决方案。 我的解决方案是,我们不能关起门来做决策,必须要敞开门来听意见,我们所做的决策最终都将由民众来承受,他们是承受的主体,如果真心为了他们好,怎么能不听他们的意见呢?” 苏咏霖举起了手里的监察部调查报告,开口道:“然而这份报告上所体现出来的问题,就在于此,就在于某些基层官员已经习惯了关起门来做决策,而不倾听民众的意见。 如此一来,民众受到了侵犯,官员也将面临民众的反制,这对于我们大明朝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建立起来的根基就是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他们反对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苏咏霖的意见在与会会员群体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 孔茂捷随即举手表示要发言。 苏咏霖点了点头。 “我想问的是,如何做到不关起门来做决策呢?决策毕竟是需要从政经验来辅助的事情,民众的意见可能一人一个,完全不同,甚至互相对立,我们又该如何取舍呢?” 孔茂捷的问题引起了很多会员的赞同。 苏咏霖也点了点头。 “问得好,这是个好问题,这也是我要解答的部分,对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但是从大方向上来看,总能找到能符合最大部分人群利益的选项。 而且在我看来,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政策,就像是治理黄河,黄河泛滥的时候需要大修甚至改道,黄河平缓之后只要时常注意打点一下就可以,随着情况不同,政策需要随时调整。 这方面就要求我们必须时刻与民众保持最紧密的联系,我们需要民众每时每刻为我们提供最新的状况,再根据民众所提供的最新的状况调整我们的政策。 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政策在什么时候是最合适的,也需要知道这个政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合适了,到了需要调整的时候,否则,就要危害民众,危害国家。” 说着,看到与会会员们都在思考,苏咏霖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语气。 “诸位都要牢牢记住,我再说一遍,没有永远适合一个国家的一成不变的万全政策,没有,绝对没有!比如唐之府军,唐太宗、高宗时尚且能够发挥巨大的能量,到了玄宗时,已然崩溃,不能再用。 比如汉之察举,魏之九品中正,最开始都能发挥积极的作用,为中央把持选官之权贡献制度基础,可越是往后,越是失控,越是变质,全然无法运行了。 咱们的政治上从来就有一个误区,总是在追求一成不变的万世之法,可是数千年过去了,数千年的史书中,我读到的最根本的一个道理就是,没有万全法。 我们必须要知道,水在不断地流动,风在不断地吹拂,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断的运动之中,它们绝不会停下,所以我们也不能。” 任何谋求万世法的行为在最后一定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这是苏咏霖最后做出的总结。 与会会员连连点头,还有很多人拿起纸笔开始记录苏咏霖说的话。 这莫名的一幕让苏咏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转念一想,这并非没有积极意义,于是便没有多说什么,耐心等着他们记录完毕。 等他们纷纷抬起头继续看着苏咏霖的时候,苏咏霖才继续说。 “我们执政的要点就是两个,第一,所有事物都在不断的运动之中,没有一成不变,我们必须与时俱进,不断调整政策,不论这个政策是谁提出,是谁执行。 第二,就是要牢牢记住,大明国是数千万农民和少量其他人群组成的,与此同时,粮食也是每个人活下去的最基础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我们执政的时候,永远都要把农民问题放在第一位,把粮食问题放在第一位,这个问题处理不好,大明朝一定会出问题!” 会员们纷纷点头,继续低头记录苏咏霖说过的话。 记录了一阵子,孔茂捷抬起头继续询问。 “那主席,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苏咏霖顿了顿。 “用最直接一点的方式吧,我们不能脱离民众,所以从中都的复兴会总部到各级复兴会地方分部,包括乡农会,都要设置一个民情咨询室,用以接待来访的民众,倾听他们的声音。 他们需要什么,他们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能为他们解决什么困难,这些都要通过我们的直接接触来处理,而且由复兴会分部来处理这个事情,也能很好的督促当地官府修正自己的政策。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复兴会应当、也必须起到一个带头作用,真正和民众融为一体,成为民众的发声筒,民众说了什么,复兴会就要说什么,如果官府听不到民众的话,复兴会就要让他们听到。” 说着,苏咏霖又想了想,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我是大明皇帝,也是复兴会的主席,更是最高领导,所以理所当然,我应该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所以每个月,我会亲自到中都复兴会总部的民情咨询室两次,一次月中,一次月末,亲自接见来访民众。” 部分与会会员哗然,对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些会员对苏咏霖亲自前往民情咨询室接见民众的事情表示担忧,担心苏咏霖的安全。 苏咏霖还没说话,辛弃疾就站出来反驳。 接着孔茂捷也站出来反驳。 双方就这一问题围绕着安全性进行辩论,最后以反对方被驳斥的哑口无言而告终。 八百九十五 制度出了问题,就纠正制度,人出了问题,就解决人 这种问题居然还会出现辩论,苏咏霖对此很不满意。 他认为这是部分上等人的行径开始复苏的苗头,这是很不好的趋势,必须要予以及时的纠正和改变,否则就要出问题。 话虽如此,他也一直等到他们辩论结束之后、支持方占据绝对优势以后才发言。 “昔年赵匡胤做皇帝,因为担心不能听到民众的声音而被官员蒙蔽,所以设下登闻鼓,下令一旦遇到重大冤情,就可以敲击登闻鼓,他会亲自介入到这件事情当中。 后来有一个农民敲击了登闻鼓,赵匡胤以为是重大冤情,所以抽空接见,结果这个农民只是丢了一头猪,希望皇帝帮忙找,赵匡胤无奈,赐钱一千了结此事。 此事虽然好笑,但赵匡胤作为一个传统的皇帝尚且敢于亲自接见民众,我又有什么不敢的?我起兵时,日日与农民接触,与他们同吃同住,帮他们挑水劈柴,什么事情都做过,现在不也是安全的? 彼时金国强,我弱,金国出重金悬赏我的脑袋,根据地内也没有人试图出卖我来获取利益,当时尚且没有,更何况是如今?大明建国,四海臣服,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说着,苏咏霖又厉声道:“不要担心和民众接触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担心?真心诚意的为他们好、为他们做事的人只会担心自己见不到他们,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又怎么会感到害怕呢? 你们扪心自问,之所以担心害怕与民众近距离接触,真的是因为我的安全问题吗?还是因为某种不能言说的诡异的心理所致?” 苏咏霖严厉的目光扫过方才表态不支持的一群人。 这些人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不敢直视苏咏霖的眼神。 苏咏霖以目光扫视着他们,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官就可以高高在上,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官就和民众不一样,就不能接触民众,就要和民众保持距离。 这是错误的思想,错误的行为,这是过去那些旧官员的做法,在大明国,在复兴灰,这样的行为坚决不允许出现,看来,我们有必要制定一些新的规章制度了。” 苏咏霖面色严肃地扫视全场,决定设立一些全新的规章制度。 比如民情咨询室的轮换值班制度。 “全体中都复兴会员,不管是什么官职,什么身份,都要进入到这个轮换之中,但凡是在民情咨询室值班的时候,不是高官,不是显贵,只是一个普通的复兴会员。 当然,你们都在里面,我也在这个轮换之中,当我在民情咨询室内时,我也不是皇帝,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复兴会员。 我带头,所以在座诸位谁都跑不掉,全都要进入轮换之中,一个也不准落下,你们必须要记住你们从哪里来,更要知道你们要往哪里去! 复兴会的路线绝对不能变更,规章制度绝对不准违背,有违背者,严惩不贷!这件事情就是我提出的动议,现在开始表决,同意的举手,不同意的不举手,过三分之二即为可行!” 苏咏霖带头举起了手。 很快,会员们齐刷刷的举起了手。 当然,不会有人不举手,方才表示反对意见的人举手的速度比孔茂捷更快,生怕自己举手慢了被苏咏霖误会自己不支持。 民情咨询室制度全票通过。 民情咨询室的轮班制度全票通过。 这两个重大议题在苏咏霖的支持之下,第一次以复兴会中央的意志进行表决,予以通过。 如此,此动议立刻开始执行。 复兴会各部门立刻按照大家商定的流程去办事—— 按照苏咏霖的要求,一个月内,中都城内的民情咨询室最好就可以开始办公,为天下先,为即将铺开的各地方民情咨询室打个样。 会议之后,大部分人都离开了,苏咏霖唯独留下了孔茂捷,对他说了些心里话。 “复兴会当中的很多人毫无疑问是有坚定的信念的,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混进来的无耻之徒和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丧失信念的人,这些人是我们必须要剔除出去的。 就好比这一次反腐行动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一样,虽然现在上等人被咱们暂时打倒,可是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不仅仅是司法部门,也不仅仅是天网军,你的监察部也要发挥出作用。 咱们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但是未来的路更加艰难,复兴会是带领大家往前冲的大军之先锋,先锋军一旦战败或者走错了路,对于大军主力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甚至有可能为此战败。 所以,在向前走的时候,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死死盯着内部的一些不好的苗头,茂捷,监察部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我认为应该是非常大的,就像这一次,你们做得很好。” 孔茂捷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我们也是关注了很久,按照您的要求,我安排了很多巡视组巡视地方,发现的问题还真不少,有些问题还真的很严重。 但是大体上,大家还是劲往一处使的,就我们所看到的,很多基层干部真的非常努力,非常认真,办事麻利,所以农民们很信任他们。” 苏咏霖对此十分感慨。 “所以,我们才不能辜负农民的信任,他们上当受骗被压迫太久了,好不容易翻身做了主,我们就绝对不能背叛他们,单说咱们一路走来,没有农民的支持,可能胜利吗? 没有那些老农忍着心痛和不舍把儿子送到咱们的军队里浴血厮杀,咱们可能胜利吗?别说胜利,连完颜亮都不用南下,咱们就要被金国的地方军队摁死了,所以,农民是大明国的恩人。” 农民出身的孔茂捷坚定地点头。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监察部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嗯,接下来监察部的任务就是发挥自己的能力,让巡视组走遍全国,在每一个有复兴会组织的地方视察、督促他们建立民情咨询室,并且向民众广泛宣传民情咨询室的意义和作用。”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我希望在两年之内,全国范围的民情咨询室都可以铺开,在我的设计之中,我希望这个制度会成为复兴会保持活力的源头。 这个制度的推行,可以让复兴会始终和民众站在一起,为民众发声,那些担任官职的复兴会员要是有了私心,复兴会就能及时的发现、纠正他。 在我看来,这个制度是除了司法部门之外的对行政权力的第二个钳制点,能有效制约官府,所以我对于这个制度寄予厚望。” 孔茂捷想了想,想到了一些问题。 他看着苏咏霖满脸的期待,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开口。 “真的那么顺利的话,当然好,但是如果复兴会和官府沆瀣一气,互相勾结,让民众不能发声,又该怎么办呢?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 苏咏霖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正如我所说的,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在运动之中,大家都在不停地运动,这个制度也是如此,我想,你所说的事情也一定会出现问题,所以我才会设置监察部。 但是不能因为出问题就觉得制度不好,我觉得大的方向是没错的,其他地方,制度出了问题,就纠正制度,人出了问题,就解决人,我们唯有如此对待,才能治理好国家。” 孔茂捷看着苏咏霖凝重的神色,心中颇有些感动。 “您真的一直都没有变过,即使成为天下至尊,您也依然是那么的在乎民众,当年我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我现在依然那么确信。” “茂捷,我认为我之所以成为天下至尊,就是为了可以让民众的生活得到改变,让这个天下完成变革,若是我变了,我成为至尊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苏咏霖叹了口气,感慨道:“可惜和我一样的人始终不多,人会变,而且变得很快,仿佛一夜之间就让你认不清了,昨天还在你面前拍着胸脯说要为了民众福祉奉献一生,今天就开始吃拿卡要,为非作歹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咏霖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孔茂捷从苏咏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疲惫。 “您很累吗?” “若是能看到成果,能让民众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累也是值得的。” “我能为您分担些什么吗?” “够了,你做的已经很多了,注意身体,我身边有个如你一样的人,不容易。” 苏咏霖拍了拍孔茂捷的肩膀,令他心中温暖,眼圈一红就要掉下眼泪来。 不过孔茂捷是个坚强的战士,自从参军杀死第一个金兵之后,他就发誓绝对不会再随意流泪、透露出自己的脆弱之处了。 他必须要不停的前进,紧紧跟在苏咏霖身后,看着他,注视着他。 民情咨询室制度很快就通过复兴会设在中都的总部对外宣传开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从中都往外传,从中都传到周边的州府、县、乡、村,各级复兴会组织,不过一个月就传过了燕云地区,传向了大同行省、辽东行省、河北行省,并且继续往外传播。 各级建立起来的复兴会组织接到通知之后,立刻按照要求设置了民情咨询室,在负责的辖区范围内广而告之,通知到每一个农会村庄,让农会村庄中的农民们知道民情咨询室的存在。 他们知道了,就代表整个国家知道了。 整个国家都知道了,这个制度也就可以开始运行了。 不过说实话,这个事情还真是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轰动。 民情咨询室是一个,皇帝近距离亲自接待来访者又是一个。 往上数多少代人,这种事情都没发生过,或者昙花一现,从没有成制度发生过如此这般的事情,不得不让人感到震惊。 复兴会算是彻底的一炮打响了在明国的存在。 原先复兴会的存在更多的是被官方所知,被各地官府所知,农村居民更关注农会,城市居民更关注本地官府,复兴会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有点奇怪。 一个随时可以向他们发布指令,但是一般来说他们也难以直接接触到的组织。 可是现在,不奇怪了。 复兴会,是一个可以听他们说话,为他们打抱不平,让他们的声音发出的更大的组织。 这是全民广泛了解复兴会的第一步。 中都复兴会总部的民情咨询室是从洪武三年的十一月初六日开始正式对外开放,是全国第一个正式对外开放的民情咨询室。 开放第一天,苏咏霖作为大明皇帝就亲自莅临,并且亲自带领第一天值班的复兴会干部们接见来访民众。 来访民众需要出具自己的身份证明,报告自己是从什么州府、什么县、什么乡的什么村来的,然后接受必要的安全检查,确保身上没有带任何有杀伤性的物件。 因为里头有皇帝,查的相当严格,别说身上,鞋子里、帽子里、头发里都要给查一遍。 燕云兵团现任司令官李啸亲自坐镇、指挥安检,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生怕有任何闪失。 安检完成之后,前来访问的民众才一个一个排着队进入民情咨询室。 苏咏霖已经算是预料到了来访人群的数量会很大,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比如将民情咨询室建设的很大很宽广,在门口设立了足够的安保措施和引流措施,提供用以休息的板凳和免费饮用水。 并且为了防止无用排队,根据预算的最大日接待能力而设置了预约制度,提前多日公布出去,接受预约。 苏咏霖尽可能的扩大民情咨询室的服务人员数量,比如第一天开放就在这里布置了超过五百名服务的复兴会员,整栋建筑上下三层楼,到处都是办事窗口。 饶是如此,第一天开放还是引起了轰动,并且经受了一次极其严峻的业务考验。 来的人太多了。 ———————— ps:原来一月开头也是双倍月票时间……那就直接求票了,不管了!大家用月票砸我吧! 八百九十六 我不跪,你们也不跪 洪武三年十一月初六,中都城内的民情咨询室外,不说是人山人海吧,至少也是人山人海。 幸亏苏咏霖提前有了预料,使用了预约制度,并且调来一支燕云兵团的旅级军队前来维持安保,否则整个民情咨询室都能挤爆掉。 饶是如此,还有很多明明没有预约到或者不打算预约的人来看热闹,或者说,来看皇帝。 他们很想一睹皇帝真容,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 而预约的人群里,也确实有那么一些很无聊的人就是为了来看皇帝长什么模样的。 他们进入民情咨询室之后,就跟着大流凑到苏咏霖所在的办公桌近前垫着脚看皇帝长什么样,仿佛是在看动物园里一只从未出现过的珍稀动物一样。 苏咏霖倒也不是第一次被万众瞩目了,但是如此特殊的情况之下被万众瞩目,倒也是十分难得的体验。 只是他不是来这里当珍稀展览动物的啊…… 这种情况弄得苏咏霖很是无奈,他不止一次公开站出来让所有人看到自己长什么模样,还说自己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和大家没什么不同。 这里是办事的,大家好好办事,不要为了看他浪费宝贵的时间。 动起来动起来! 在他的督促下,部分办公桌前的民情咨询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开始了。 但是除了看热闹的人之外,还有一部分人来到这里是受到苏咏霖政策的恩惠,全家得到了拯救,所以扶老携幼特来给苏咏霖磕头下跪,表示感谢。 他们说苏咏霖派人给他们分田地,分房屋,分农具和牲畜,给了他们新生,让他们从此不再担心被饿死,儿女都得到保全,没有到非要卖儿鬻女才能活命的地步。 这样的好日子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皇帝陛下肯定是天上神仙下来救我们的,所以要来给神仙皇帝磕头谢恩。 比如一对来自山东的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夫妇两个,他们在子孙的搀扶下向苏咏霖下跪磕头,要向他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这样的一幕看的苏咏霖又是感慨,又是无奈。 于是他亲自上前扶起了老翁老妪。 “这是我应该做的,六年前我起兵之初,就是你们信任我,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军队里当兵,冒着生命危险支持我,我才有今日,我才能建立大明国,才能做这个皇帝。 所以现在的一切,是我报答你们的,是你们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回报,更不要说你们还要来给我下跪谢恩,咱们大明国不兴这些,硬是要说跪,不该是你们给我跪,是我要给你们跪。” 这可给周围人吓坏了,老翁老妪也赶快扶住苏咏霖的胳膊,连说使不得,皇帝下跪,他们是要折寿的,是要当场死在这里的。 苏咏霖笑了。 “既然你们不让我跪,那你们也不许跪,从今往后,我不跪,你们也不跪,这样才对等,否则不就是我在欺负你们吗?这可不行,你们说呢?” 老妪和老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就那么傻傻的看着苏咏霖,嘴巴咧开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接着苏咏霖就跟他们说,山东本地很快也会有民情咨询室,当地只要有复兴会组织,就会有民情咨询室。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不用跑那么远了,有什么不满,受到什么委屈了,都可以去找复兴会,让复兴会帮他们撑腰,复兴会会派人去找官府,他们尽管放心便是。 但是要记得,复兴会是帮他们办实事的组织,不是听抱怨吐苦水的。 有什么情感上的问题,有什么家里的纠纷,就别来民情咨询室了,家长里短啥的也别在这里聊,那种事情可以和家人,和亲近的人说,实在没办法调解,村子里的农会也能起到调节的职能。 复兴会是要干实事的,是专门帮他们摆平欺负他们的混蛋的,这个一定要记住。 村里农会的会长、指导员或者农会里的职员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让你们不满意了,可以去乡里面的民情咨询室拜访。 乡里面有什么政策你们不满意的,接受不了的,乡里面又不愿意更改的,就去县里面找复兴会的民情咨询室讲这个事情。 反正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要藏着掖着不敢讲,尤其要是有人欺负你们,更不能藏着掖着,一定要讲出来。 “你们讲出来,我们才能改正,你们不讲,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呢?所以一定要讲,不要因为害怕就不讲出来,否则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 苏咏霖对围在自己身边的民众大声地宣讲。 “那要是我们讲了没有用怎么办?官老爷可凶嘞!要报复人的!我可怕嘞!” 一个胆子大的愣头青似乎没有在意苏咏霖皇帝的身份,朝着苏咏霖喊了一嗓子。 苏咏霖看了过去,笑了笑。 “要是他们串通起来欺负你们,你们就直接来中都这里找我,我叫苏咏霖,你们点名找我,我保证帮你们把那些官老爷的牙齿都给打掉,爪子都给拔掉,全家都拉到积石州服苦役,永远别想回来,看他们还怎么凶!”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都这样说了,就好了,就好了!” 愣头青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于是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笑了出来。 中都民情咨询室第一天接待了整整八批人,这群人里头固然有些看热闹的或者是来表示感谢的,但是也有不少是真的有事情憋在心里憋久了,真的是来求助的。 比如苏咏霖这边就有个中年农民怯生生过来求助。 坐在苏咏霖面前,他整个身子都是缩紧在一起的,看得出来,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说他是顺州密云县清水乡大流村人,他们村子本来日子过得挺和谐,指导员和农会会长相处的也不错,村子里发展的挺好,大家都挺乐呵。 后面原先的指导员因为立功,所以升职调走了,新来的指导员年轻粗暴,不好相处,和村子里原先的农会会长互相看不顺眼,互相不对付,争执不断。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争端升级,就要逼着村民们表态他们到底听谁的,那简直就是在折磨村民们,听谁的不听谁的都是问题,都不好过。 而且有些时候一件事情能给他们折腾的很混乱。 比如乡里面出钱要给村子里打水井,方便村子里的村民们喝水用水,村子里很高兴,但是农会会长就和指导员吵起来了。 一个说他选的地方是甜水井,另一个说他选的才是甜水井,争执不下。 钱只够打一口水井,两人谁也不服谁,最后拉着村民们搞表决,看看支持谁的人多,就按照谁的方案来。 但是两人还都说了要是听对方的,就小心着点,日后没好果子吃。 于是村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担惊受怕,只能由村中长者出面调停,拖着,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总算是有了解决问题的契机了。 “乡农会不管吗?” “我们也派人去了乡农会了,乡农会的人也来了,调解了,两人表面上是接受了,乡农会的人一走,这两人就一起到找乡农会的人的家里找他麻烦,摔砸了不少东西,咱们就不敢了……” “混账透顶!两个都是混账东西!他娘的是去当太上皇了是吧?!” 苏咏霖大怒,立刻下令书记官进行记录,发给复兴会监察部、组织部和朝廷吏部,着相关人员立刻前往当地调查、核实此事。 若当真有此事,严惩不贷,那两个混蛋都要法办。 两个人还真以为自己是山大王了? 苏咏霖宣布查办之后,中年农民又怯生生的说道:“官……官家,我……我来说了这个事情,不会回去之后也被他们报复吧?” 苏咏霖闻言,笑了笑,安抚了那个前来访问的农民。 “别喊我官家,要喊,就……就喊我主席好了,这个比较顺耳。” “这……哎!主……主席,我……” “你放心,没有人能伤害你,你绝对不会被他们事后报复。” 苏咏霖拍了拍中年农民的手,温声道:“事情一旦查实,这两个混蛋都要坐牢,以后就算出来了也不可能再做会长、指导员,他们不可能再欺负你们了。” “这就好!这就好!多谢皇……谢谢主席!谢谢主席!” 中年农民像是搬开了胸口的大石头一样,笑容满面,显然是非常高兴。 八百九十七 他的一生,应该是非常有意义的了 一件事情说完,苏咏霖又询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以及周边其他村庄是否有听说类似的事情等等。 苏咏霖希望从一个普通农民的嘴里得到更多不一样的消息。 这个农民说了很多,在苏咏霖的要求下,书记官也记录了很多。 苏咏霖也从一个普通农民的视角了解了一下在他的视野之中,农会制度到底给他和他的乡亲们带来了什么样的改变,以及在他们看来,农会的存在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全都问过之后,将他所说的记录在案,一次问询才算是了解。 结束了一次正式的问询,苏咏霖感觉受益颇多,同时也感觉自己过去制定政策的时候有很多考虑不周到的地方,的确需要改正。 有些政策确实是仓促上马,也没管什么别的影响,先上马再说,这样做固然整合了基层力量,大体上建立了他的政权根基,却也在局部地区放大了这一政策的缺点,给民众造成了痛苦。 这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应该做的事情。 从早到晚,除了中午吃饭休息一个时辰之外,苏咏霖一整天都在民情咨询室内接见来访民众,与他们交谈,向他们询问很多乡土之间的事情。 一直到夕阳西下,天色变暗,一整天的接待问询才算是结束了。 等全体来访民众全部离开之后,苏咏霖组织民情咨询室内的复兴会员们开了一个短会,没让他们立刻回家吃饭。 他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众所周知,我们复兴会脱胎于民众,你们曾经都是普通民众,砸碎了身上的枷锁,获得了新生,于是成为了复兴会的一员。 你们的命运被改变了,就更应当知道自己来自与民众,成为复兴会员之后,并不意味着你们脱离了民众,你们需要带着使命和学识,主动走回去,走回到民众当中。 你们需要倾听他们的声音,询问他们的需求,我们的一切政策都是作用于他们身上,他们满意,我们才有好日子过,他们不满意,我们就会很困难,他们愤怒了,我们就要完蛋。 官府在办事的时候往往是有滞后性的,一些事情官府是很难先知先觉的,这就需要复兴会作为民众的喉舌,将民众的声音告诉官府,督促官府,让官府可以及时的调整政策当中不合适的地方。” 这样说着,苏咏霖又举起了今天他的书记官记录下来的全部文件,稍微翻阅了一下。 “就像今天这样,不止是你们,我感觉我也是头一次知道那么多民众对咱们的政策感到不满,单单一个农会会长和指导员之间的相处问题,就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我看了看,有农会会长架空指导员,撺掇农民们排挤指导员的,还有指导员大权独揽,把农会当成空架子的,也有农会会长和指导员之间互相争夺权力,逼迫农民们站队的。 以小见大,一个区区数百人的小村子里就能发生这种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娘的过去皇帝和宰相在争权夺利!争的还是天下权柄! 这些,是我们从前所没有关注到的,我们不曾想象一个政策下达之后,会在不同的地方发生那么多不同的反应,既有平稳运行的,也有运行失败的,那么,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就是我们的问题了,我们应该多加研究,实地考察,综合民众的意见之后,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而不是坐在屋子里开会,说一些毫无意义的空乏的套话。” 苏咏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走到了大厅中央,环视着所有注视他的复兴会员们。 “一个政策大概是不存在单纯的好与坏的,我们不能因为农会政策组织起了农民、加大了粮食产量而认为这是一个好政策,也不能因为会长和指导员产生龃龉而认为这是一个坏政策。 既然如此,我们又该如何判断这个政策对于大明国的意义呢?很简单,就是通过民情咨询室,就是通过民众的真实反馈,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政策运行的好与坏,好在哪里,坏又在哪里。 民众的反馈,数据的记录,这是我们评价一个政策到底是正面效果大于负面效果,还是负面效果大于正面效果的重要指标,我们必须要明确一个思想,那就是紧紧依靠民众,永远不要脱离民众。 古往今来那么多兴盛一时的王朝帝国,兴盛的时候是那么的兴盛,衰败的时候又是那么的衰败,原因何在?我想,就在这里了,就在我们脚下的民情咨询室里。 开国帝王往往征战天下,走遍天下,见多识广,深谙官员行政弊端,面对问题,会果断调整政策,不使民众受到太多的苦难,而后来的皇帝居于深宫,不识民间疾苦,与民众隔绝。 隔绝了民众之后,他就成了瞎子,聋子,连常识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有何不食肉糜的千古笑话,皇帝如此,官员亦如此,若是脱离民众,不接地气,官员也办不成事。 到最后王朝帝国完全无法修正自己的错误,民众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就会把他们推翻掉,明国不就是如此建立的吗?而如果明国的皇帝和官员也脱离了民众,那么迟早有一天,明国也将步上金国的后尘。” 最后一句话,苏咏霖一字一字的慢慢的说完。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铁锤,一锤一锤的砸在了周围人们的心中。 或许始终不会有一个皇帝公开发表这样的言论,把这样的话说给自己的臣子去听,乃至于说给民众去听,但是苏咏霖会这样做。 他毫不避讳,他坦诚相待,他以自己的全部告知所有人,并不藏私。 对于他而言,藏私是可笑的,是没有意义的。 “民情咨询室,将是大明强大与保持强大的关键所在,只要民情咨询室还能正常运行,则大明国永远不会有倾覆之危,可要是什么时候民情咨询室变得流于表面毫无意义了,大明国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苏咏霖说完,微微笑了笑。 “这是我今日的感触,诸位可以好好想一想,明天开始,除了每月月中、月末我一定会来,其他时间段我也会不定时的过来视察一番,希望诸位恪尽职守,认真对待民众的声音。”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苏咏霖返回了皇宫,留下此间的人们回味着皇帝的话,回味着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毫无疑问,这一天的经历将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而这个印记也会在他们的心中荡起层层涟漪,催动着他们做出一些正确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全国到底还有多少不平事需要解决,不知道自己的政策给各地民众带去了多少麻烦,苏咏霖到底还是开始了自己的调整。 本来打算休息一下的想法也没有了,他终于意识到,不管是作为一个旧时代皇帝,还是一个新时代的开拓者,他就是劳碌命。 打从他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他就注定和他曾经所想过的那种混吃等死、花花大少一般的生活没有了任何交集。 有些时候,在处理政务劳累之余,他也会托着腮回味一下自己的过去。 他会想起他并非从一开始就想要做成这一切,曾经的他沉溺于南宋士大夫之家的富裕奢侈生活,沉迷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和锦衣玉食的生活水平。 那个时候的他只想着考个功名,做个官,把身份洗白,然后多赚一些钱,多纳几房妾侍,多享受奢侈的生活。 在女人的环绕中、在金钱的侵蚀中彻底堕落,享尽人间繁华,然后在西湖之畔愉快的死去。 那该是何等的人间至乐? 他并不否认自己曾经的想法。 所以在新编《洪武政论》第一卷的序言之中,他把自己曾经的想法也写的很明白,并不隐瞒。 然而此时此刻,他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非常可笑,觉得若是那样过完一生,他会觉得非常可耻,非常羞愧。 眼下虽然没有妻妾成群,生活也并不奢侈,但是他觉得他非常满足,非常高兴,为他能够脱离曾经的那种状态而感到庆幸。 若是能如此度过一生,在解决问题和创造未来的道路上奋斗至死,那么他觉得,他的一生应该是非常有意义的了。 所以,怎么能在这里就停下脚步呢? 继续走下去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论雨打风吹。 八百九十八 张中彦表示担忧 民情咨询室一开,明廷要做的事情数量便直线上升。 大事也好,小事也好,本以为是小事却很快发现原来是大事的事情也好,堆得如山一般高,很快突破朝廷承受量的总和。 官员们承受不住的同时,苏咏霖也有点承受不住庞大的工作量。 于是他不得不为自己正式设置一个辅助处理工作的办公室团队,帮助自己将政务类型归纳总结,分出个轻重缓急,以提高自己的办事效率。 事到如今,苏咏霖也算是明白朱棣为什么要设置内阁这样的存在来为自己减轻工作负担了。 确实是很现实的需求。 朱元璋打败了宰相,实现了皇权的唯我独尊,所以作为继承者的朱棣当然不会选择把到手的权力还给宰相,但是他又很累,没有朱元璋那么强悍的精力和工作能力,也只能另辟蹊径。 而内阁就是这个“蹊径”。 如今在苏咏霖这边,国家还是有宰相的—— 赵作良作为尚书省首脑,就是名义上的宰相。 只是苏咏霖威望太高,赵作良又是他的亲戚,所以两人不分彼此,所有权力归苏咏霖,赵作良就是苏咏霖的“分身”。 苏咏霖在之后有一系列的改革计划,目前没有推行的条件,但是需要办的事情一样很多,所以他也决定设一个顾问性质的内阁辅助自己处理政务。 原先总务局时期有个秘书处承担这样的指责,时过境迁,秘书处没了,内阁应运而生。 一群年轻精干富有朝气和活力的新人被苏咏霖亲自挑选,编入内阁之中,成为他的私人秘书。 有了内阁,苏咏霖办理政务的效率有了很大的提升,跑腿办事也有了专门的机构来负责,所以在政务陡然增加的档口,他还是扛住了。 他扛住了,朝廷就扛得住,朝廷扛得住,大明国就能扛得住。 大明国的政治改革其实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不管是朝廷范畴还是复兴会范畴。 只是因为苏咏霖在数个行省范围内发起大清洗运动之后已经彻底打倒了中原儒门士人,所以这一政治改革显得波澜不惊,没有阻碍。 至少在已经完成大清洗行动和革命行动的行省内一路畅通无阻。 不过中原地区的反动势力并非只有儒门士人。 关中地区,这个全大明国反动力量只比山东稍微弱一些的地区,是苏咏霖下一步要发起大清洗和革命行动的目标。 当初为了尽快攻克关中、把持住关中的军事门户,苏咏霖接纳了相当多的一批金国旧官僚,乃至于一些投降的金国将军也被苏咏霖接纳,并且允许他们保有军队。 立国之后,随着时间推移,苏咏霖逐渐以高官厚禄笼络他们,继而以整军和军队改组为借口,让他们放弃军队。 没有一个皇帝能接受他们掌握有私人指挥的军队,这一点,苏咏霖觉得这群人都能明白。 苏咏霖给他们两个选择模式,一个是赵匡胤模式,一个是刘邦模式。 以张中彦为首,金国的旧军官们当然会顺应时代潮流,选择赵匡胤模式,而不会选择要人命的刘邦模式,那纯粹是脑袋不好。 他们接受了明廷的高官厚禄,放弃了军队的指挥权,以此换取政治上的宽容。 苏咏霖给了他们宽容,收走了他们的军队,给驻守关中的苏海生兵团好好地补充了一些精壮人手,增强了齐鲁兵团的实力。 而以张中彦为首的金国旧臣们自此过上了奢侈的退休生活,他们的后代则进入地方官府做事,作为明廷对他们的承诺。 放眼全国,关中地区旧官僚的比例也是最高的,甚至比山东还要高。 这当然也有着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当初很多金国官员从关东逃脱之后都往关中地区逃跑,关中地区是他们最后的堡垒,他们对这里非常重视。 这也就导致战后,这里的旧势力遗存非常多。 而当时苏咏霖为了稳定,采取的是容忍政策,这就不可避免的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苏咏霖对这样的情况隐忍了一段时间。 然而自从监控关中的天网军第四行动组在关中全面铺开以来,关中地区的黑料也就没少过。 洪武二年上半年的时候还好,下半年开始,黑料就开始增多,到了洪武三年上半年,黑料更多。 只是当时苏咏霖的精力集中在黄河工程上,没怎么太多关注,等黄河工程的事情告一段落,苏咏霖才发现关中的问题一点也不小。 因为人手匮乏的原因,关中地区的复兴会建设和司法建设落后于其他地区很多,除了西安、咸阳等一些大城市有设置复兴会分部和司法局之外,其他很多地方的行政都还维持着三年前的状态。 明帝国在这里的存在主要为军事存在,保证关中地区在军事上的安全,而政治存在还不是很明显,至少不让关东地区那么明显。 甚至于就算是现在的西夏在政治上都要比关中更加靠拢中都朝廷。 还有消息显示,西夏在关中被占据之后依然保护着一定规模的和南宋的商业贸易与政治往来,这其中和关中某些地方官员有没有关系,那也是值得考量的事情。 对这一情况苏咏霖十分清楚。 所以腾出手来之后,洪武三年的九月底十月初,苏咏霖研究了一番天网军第四行动组对关中地区的安全报告,觉得眼下的确是对关中地区开始下手的时候了。 有些事情什么时候做都不会觉得迟,只有明天做会感觉到迟。 至于官员匮乏的问题,苏咏霖还是要写信给辛弃疾,让正在主持军队合格士兵转业到地方的他再爆肝一阵子,多掉几根头发,为关中地区选拔一批优秀的基层官员,先把关中的基层拉起来。 上层建筑需要坚实的基层基础,苏咏霖做事素来更在意基层的安全。 基层安全了,稳定了,高层就不会出问题,要只是高层稳定,基层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永远都别小瞧官僚粉饰太平的能力。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属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而且苏咏霖估计就算自己不动手,关中那块儿也早就人心惶惶吓得要死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苏咏霖在山东、河南大搞反腐行动,乃至于在中央把他们的保护伞一扫而空的消息传到关中,关中官场的确是惊骇欲绝,吓得要死。 关中地区因为是最后被明帝国征服的,属于典型的后进生,所以压根儿就没人能进入真正的权力核心,以张中彦为代表,被封了太尉的虚职,有了虚名,是大明朝高官,也就算把关中本地人对付过去了。 而现在关中人看着山东河南的官僚死了一片,连中央朝廷都被搞死一片,千年山东不倒翁孔氏都被苏咏霖扬了,想着自己的事情要是被发现了,还不得全家奔地府见阎罗? 一群人吓得哟! 怎一个惊恐万分了得? 因为张中彦是金国旧官员群体中在明廷内地位最高的一个,每年元旦还会被邀请到中都参加宴会,和皇帝亲切交谈,所以很多心中有鬼的人都写信或者亲自来拜访张中彦。 张中彦在明帝国建立以后被苏咏霖赐宅于长安,所以他也居住在长安,他的儿子张符去军职,担任宁州知州,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 居住在繁华的长安城内,对于张中彦来说也好过居住在欠发达的老家镇戎州。 更别说镇戎州从一开始就被明军驻扎,住在老家,会给他一种被明军就近监视的感觉,会觉得没有自由,不如居住在长安城那么有自由的感觉。 也因此,张中彦的消息还算是灵通,苏咏霖在关东一系列的行动,他都是关中地区第一批知道的人当中的一员。 而对于这件事情,张中彦表示担忧。 八百九十九 只能请宋国来帮忙了 过去,张中彦一直觉得皇帝不至于在这个天下尚未一统的时候就要做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那对于他今后攻打南宋没有好处。 他要是现在就飞鸟尽良弓藏了,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狡兔死走狗烹之人,对他会怀有疑虑,今后,他对南宋的征服将受到重重阻碍。 对他有所怀疑的人将不会轻易投降,必将誓死抵抗,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阻力。 除非杀光所有反对者和心怀疑虑者…… 他杀的完吗? 杀不完。 所以张中彦一直认为自己是苏咏霖的统治盆景,将得到很好的照顾,以此向天下人展示投降苏咏霖不是什么坏事,而是好事,自己一定会过得非常愉快。 可是苏咏霖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反腐行动让张中彦傻了眼,听说大量官僚被杀被抄家,以及得知他们的家眷都被流放到积石州做苦工,他非常担忧。 以至于当他的儿子张符悄悄来到长安城和他见面的时候,他表达了前所未有的忧虑。 “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大开杀戒,颇有卸磨杀驴的迹象,这对于我等来说非常不利,不说贪腐什么的,这可能就是对咱们这些降将贰臣的打压,儿啊,我等怕是要做两手准备啊。” 张中彦紧锁眉头,叹息道:“为什么皇帝在此时就要卸磨杀驴呢?我想不通,南边宋国还在,夏国也还没有彻底吞并,草原上也有敌对势力,他就那么自信? 把我等铲除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他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他的动机是什么?我为什么看不懂呢?这不应该啊!” 张中彦都想不通的事情,张符当然更加想不通,但是他比张中彦更加务实。 “父亲,想不通就别想了,现在还是想想咱们该怎么留后路吧!万一皇帝就是疯了,就是有病,就是要全灭了咱们,咱们也好有后路可走,不是吗?” “你想怎么办?” 张中彦看着张符。 “别无他路,只能请宋国来帮忙了。” 张符低声道:“关中和川蜀接壤,川蜀之地,有宋大将吴璘镇守,吴璘在当年金军势大的时候就扛住了进军的猛攻,可见吴璘善于用兵,我们可以给他两个选择。 其一,他若是愿意出兵,我们可以策动至少五个州投降他们,他们可以兵不血刃得到五个州的帮助,势力瞬间大增,打苏咏霖一个措手不及,关中易主也就在旦夕之间。 其二,就是他们没有胆子进攻关中,不敢和苏咏霖正面对抗,那没办法,我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投奔过去,但是要请他们务必保护我们逃到宋境。” “第一个选项对于宋国来说都挺有风险的,也不知道他们的新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敢不敢冒风险,若是不敢的话……我感觉有很大的可能是不敢的。” 张中彦看着张符道:“这些事情都要想好了,想明白了,千万不能出岔子,出了岔子,咱们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张符想了想。 “您好歹是明国太尉,我也是官员,就算他们不敢来关中,我们去宋国,那又是多大的声势?宋国但凡能利用起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极大的好处,咱们还可以带很多人一起走,一起投奔宋国,大不了给吴璘一点钱助军便是了。” “宋国才被明军打败过,他们还敢和明国做对吗?” 张中彦忧虑道:“明军强横,世所罕见,就算是当年的金军再现,也不会比现在的明军更强悍,儿啊,我真的很担心南国方面不会接纳我们,我们的逃生之路恐怕不会很简单。” 张符沉默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先接触一下吧,探探吴璘和宋廷的口风,等咱们这儿真的出了事情不得不走,咱们也有个准备,您说呢?” 张中彦沉默良久,最后岿然长叹。 “就这样吧,注意着点安全,别被人知道了。” 张符点了点头,急匆匆的走出去了。 留下张中彦在屋子里感慨不已。 这安生日子,看起来多半是保不住了。 未来,就算能逃到南宋去,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 张中彦对此一无所知。 张中彦年纪大了,对有些事情看的就不那么在意。 但是张符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太多太多值得在意的事情,觉得自己的人生高峰还没有到来,自己还有很大的希望可以登上高位。 他可不愿意就那么随随便便被苏咏霖杀死。 所以他很快就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手以商队的名义进入南宋川蜀之地,去找川蜀大将吴璘,寻求帮助与合作的可能。 明国建立之后,对于和南宋的贸易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也就是第一次明宋战争时期有过一段时间的中止,但是随着明军的胜利和临安条约的签订,双方的边贸又开始了。 这打来打去,也不能妨碍大家做生意,赚钱嘛,不磕碜。 而且苏咏霖还特别注重保护明国的商品经济,考虑到南宋对明国的商业优势,他在临安条约之中要求宋国接收了他片面最惠国待遇的要求。 也就是说明国销售到南宋的商品在过关的时候享受最高等级的优惠待遇,象征性缴纳一丁点过路费,本身货品不收关税,而南宋则不行,要交关税。 南宋官方当时觉得很难堪,感觉这对于南宋的商业利益是不公平的。 但是考虑到南宋在商业上远远比明国发达,双方贸易也是赚钱居多,加上当时明军就在临安城外面,一言不合就要干仗,就要把他们的皇帝带回去搞牵羊礼2.0,所以也就忍气吞声,接受了这个条件。 所以当前的商业态势就是从南宋向明国贸易需要缴纳商品关税,视商品规模和价值,还有不一样的关税额度,而从明国向南宋贸易则不需要缴纳关税。 苏咏霖此举很好地保护了明国的商业,没有让南宋商品在某些市场上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保护了明国本土商业的发展。 而与此相对的,这一政策也激发了明国商人前往南宋销售明国商品的积极性,关中地区就是这样和川蜀地区保持着长期的贸易往来。 所以别看双方的军队在军事要地上剑拔弩张互相警惕,双方的商队在蜀道上还真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所以张符想要让人送信到南宋方面实在不算个事儿。 很快,这封信就被送到了吴璘手上。 说实话,要是一年以前接到这封信,吴璘肯定是很高兴的,会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有助于增强己方力量,打击明国在关中的力量,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有反攻关中的机会。 奈何第一次明宋战争之后南宋大败,损失惨重,一整个战区被明军摧毁,短时间内再也没有和明军顶牛的能力了。 南宋方面的心气也被明国彻底打颓掉,虽然新皇帝试图振作,但是总体来看,恐惧怯战者居多,敢于和明国继续对抗者少。 当然,吴璘所在的川蜀战区是岳飞死后南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所在地,金军多次试图染指四川,都没能成功,被吴氏兄弟狠狠打了回去。 所以吴璘对自己很有信心,却对于整个南宋的国势没什么信心。 尤其是临安条约签订之后,赵昚发给边疆武将的圣旨中写道当下国势纷乱,国朝处境危如累卵,边疆大将尤其要注意不能和明国产生矛盾纠纷,尽量维持稳定,拒绝一切不稳定因素的产生。 吴璘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对这样的情况只能表示接受,无法进一步反抗。 而且就在吴璘接到这封信的前三天,宋廷征调姚仲所部前往江南西路参与平定匪患的消息也送到了川蜀战区。 吴璘这才知道江南西路的一群废柴打了一个大败仗,六万人的军队居然被七八千匪军打败了,以至于江南西路快速崩溃,匪患做大,朝廷不得已,需要调遣禁军和川蜀军队支援江南西路。 对此,吴璘十分生气。 但是还没生气几天,张符的信送到了。 吴璘更生气了。 九百 天网军截胡 张符的信对于南宋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打破战略弱势局面的好时机。 吴璘是个有战略眼光的大将,所以在通商的大环境下,不仅明国通过通商了解南宋的川蜀地区,吴璘也会派人去关中考察明国统治下的关中民情,看看明国在关中的统治根基如何。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吴璘也差不多了解了关中的政治状况,军事状况和民生状况。 由此,吴璘判断明国对关中的统治没有想象中那么固若金汤,明国能够在关中存在,主要靠军事力量,而关中大部分的官员都是原先留下的旧金国官员。 据说是明国建国不久,人才不多,所以不得不依靠原先的旧官员统治关中。 如此固然有便利,却也带来了统治根基不稳的问题,吴璘有理由相信要是宋军打回去,这些人一样不会抵抗。 这些当官的如果不为金国效忠,当然也就不会为明国效忠。 他们只想当官,只想做人上人,只要皇帝给他们官做、保障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就好,至于谁是皇帝,他们无所谓。 这样的人是最好拉拢的,只要给他们想要的官职,只要己方处在顺风状态,他们就会乖乖效忠,不考虑其他的问题。 而只要宋军能够抓住机会打败关中明军,关中易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自打金国占据关中之后,数十年间,吴璘一直都在构思如何反攻,他虽然善于防守,但是他更希望的还是率军进攻夺回关中,继而夺回中原,光复故土。 毕竟他的家乡现在正在明国的统治之下,他非常希望能够返回家乡,光复家乡,葬在家乡。 金国临近灭亡的那一段时间,吴璘甚至想过趁着明军给关中金军带去很大威胁的时候主动出兵偷袭金军,抢先夺取关中,固守关中。 为此他还私下里密奏赵构请求同意。 赵构估计是给吓倒了,赶快派人回信给他,让他老实点别乱来,惹怒了明国,他们顺势而下进攻汉中,还了得? 明军连金军都能打败,更何况我们?吴将军,咱们现实一点好不好? 皇帝怂包,吴璘也没办法,只能放弃,继续练兵,积蓄粮草,积累实力,等待终于可以爆发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南宋国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江南西路剿匪之战惨败! 京湖战区主力几乎毁于一旦,朝廷不得不增派禁军和川蜀战区的军队填补空缺,继续剿匪。 开什么玩笑! 吴璘当时就怒不可遏。 大好的战略机遇摆在面前,张符说他至少可以串联五个州兵不血刃投降南宋,只要宋军打破边境进入关中平原,他就能策动这五个州改旗易帜投降宋国,到时候一切还不是他吴璘说了算? 五个州啊!五个州一瞬间改旗易帜,整个关中局势瞬间扭转,明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攻占战略要地,要么被断绝退路孤军奋战,要么被赶出关隘离开关中! 更关键的是,张符还提供了军事情报,说明军驻守关中的苏海生兵团有一部分主力被调往西夏故地协防西夏,一部分在积石州戍边,留守关中本地的军队人数并不多,也就不到五万人。 如果宋军可以出动川蜀军队的主力,一定可以在关中获取意想不到的胜利,他们会在关中翘首等待王师前来关怀离开故国很久的他们。 话说的很肉麻,但是这只会让吴璘更加生气。 因为事实上他已经没有了这样做的底气和实力。 不说朝廷会不会支持他这样冒险的战略决策,单说实力,他就觉得自己比较虚。 姚仲所部被调走,川蜀三支大军少了一支,兵力减少三分之一,对付关中明军的底气就没有那么强大了。 关中明军荡平了昔日里非常强悍的金军,虽然吴璘也知道金军实力有所衰减,但是他自己所部的实力也不见得就提升了多少。 由此可见,关中明军绝对是比金军更加难对付的对手。 但是作为把控蜀道防守权的一方,吴璘对于自己和已故兄长吴玠辛苦构建的蜀道防御体系有着相当强的信心。 就算平原野战打不赢,山地防守作战上,明军也休想占到任何便宜,就和当年试图攻占四川覆灭南宋的金军一样,必将遭到失败。 其他地方不敢说,但是吴璘敢说只要自己活着一天,明军就别想南下蜀中。 可是这样也只能被动挨打,无法积极进取,这对于南宋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作为一名武将,作为一名有战略眼光的武将,没有人比吴璘更明白什么叫得陇望蜀。 明国一定会进攻四川,就和金国从未放弃过进攻四川一样,更别说明国刚刚建国,还有着强大的军队和强大的开疆拓土的欲望。 被动挨打真的不是长久之道,被动挨打只会让明国得寸进尺,越来越放纵,然而南宋的国势…… 思来想去,吴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件事情,只能派人快马加鞭,用六百里加急把消息送往临安,自己又打算动身找王彦和四川制置使汪应辰商量一下此事。 若是临安能给他一个临机专断之权就好了。 这个权力一旦到手,吴璘就能抓住这个机遇,给明国统治中最薄弱的一环好好地划一刀,开开眼儿,扭转关中局势,大破南宋困守江南的糟糕局面。 然而吴璘并没有意识到这对南宋来说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窗口期。 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争分夺秒抓紧时间和张中彦、张符密谋此事,并且立刻出击,打明国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和关中明军打个五五开。 当然,仅仅只是和关中明军打个五五开,因为苏咏霖一旦得知南宋出兵,会立刻派遣虎贲铁骑火速驰援,缺少骑兵的宋军在关中平原上和明军对决,下场绝对不会很好。 只不过能让他们看到一线曙光,仅仅只是一线曙光而已。 张符和张中彦同样没有意识到这个做出改变的窗口期非常短暂,否则他们应该立刻整顿家私,随时准备跑路。 张符因为没有很快得到吴璘的回复而感到忧心忡忡,于是连续写了两封信催促吴璘,希望吴璘尽快给出答复,机会稍纵即逝,请他务必抓住。 这头一封信还是成功送到了吴璘手上的,但是这第二封,被天网军第四行动组截胡了。 张符和很多非核心官员一样,并不知道天网军的存在,并不知道天网军正在关中大力营建情报网络,正在逐渐将关中各行各业予以渗透,并从中找到保护明国国家安全的法门。 张符的第三封信被天网军截胡之后,天网军第四行动组组长许煊大怒。 好家伙,跟我玩无间道!跟我玩窝里反? 我看你是在把我当空气! 他一边立刻派人将长安城内的张中彦和担任宁州知州的张符监控起来,随时报告他们的动向以及他们对外的联络,一边派人快马加鞭,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个消息送到中都,告诉苏咏霖。 张中彦虽然没什么权力,但是他好歹有个太尉的头衔,算是大明高官,天网军和整个关中地区都没有合适的机构可以拿下他,他们必须要通过苏咏霖的首肯,才能对张中彦实施抓捕。 六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白天骑马,夜间水路,昼夜兼程,终于赶在五天半之后把消息送到了中都,让苏咏霖得知了这件事情。 苏咏霖得知此事之后,并没有发怒,而是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件事情的得失。 九百零一 张中彦那厮要造反? 关中发生异动是苏咏霖意料之中的事情。 虽然说并不需要他们的异动,苏咏霖就能把他们都给干掉,就能掀起革命行动让他们万劫不复,这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南宋的变数,所以苏咏霖更关心的是南宋的举动。 如果说,假如,张中彦和张符能够通过他们的行动使得南宋出兵对关中发起进攻,能够让南宋川蜀战区的精锐军队进入关中平原和他打团战,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要是占着川北防线,依靠秦岭险峻地形,真的可以让明军十分头疼,但是如果他们离开了这个地形,进入关中,关中明军就可以发挥自己的优势,主动出击把出动的宋军主力干掉,进而一波反推。 届时就算不能进入四川,若是可以夺取汉中地区,就能彻底形成对四川的威慑,让南宋川蜀战区也失去威胁明国的可能。 到那个时候,南宋将彻底失去对明国的战略威胁能力,彻底落入颓势,不能翻身。 之前,苏咏霖召集参谋院召开会议,大家进行了战略推演,一致认定宋国三大战区中,唯有川蜀战区的军队最为精锐,也具备威胁明国关中地区的能力。 宋川蜀战区主要大将吴璘是曾经川蜀总帅吴玠的弟弟,南宋初年曾经和吴玠一起对抗金军。 兄弟两人通过和尚原、仙人关两次大战成功挫败了富平之战以后气势汹汹的金军,稳住了富平之战失败以后南宋的危难形势,可以说是为张浚擦屁股的功臣之首。 辛弃疾为主导的参谋院经过战史研究,通过沙盘的方式为苏咏霖还原了吴氏兄弟如何利用川蜀地形抗击不可一世的金军,让金军在铜墙铁壁面前铩羽而归。 观看了辛弃疾进行的战场复原之后,苏咏霖深感吴氏兄弟善于用兵,虽然吴玠已死,吴璘还活着,他的能力并不比他的兄长弱,一样拥有强大的防御能力和进攻能力。 苏咏霖还知道在已经不存在的一段历史之中,高宗、孝宗交替之际,吴璘主动发起了对关中的攻势。 初期获得了巨大的胜利,光复了小半个关中,若不是孝宗战略动摇,逼迫吴璘撤军,主动放弃大好局势,南宋的局面估计会有所改善。 这足以向苏咏霖证明吴璘拥有发起战略进攻的能力和军力,是个危险人物。 就算现在他是一头被铁链拴起来的猛虎,不能主动进攻,但是防御的能力也很强大。 明军若要进攻川蜀之地,必然会和他交手,届时能否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取得胜利又需要损失多少人马,都很难确定。 所以苏咏霖一直都在想,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削弱川蜀战区的实力,削弱吴璘的实力,若能如此,对于明国来说就太棒了。 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得到任何机会,吴璘未曾主动出击。 这一次,会不会是个机会呢? 苏咏霖决定碰碰运气,他下令给第四行动组,让第四行动组全面监控张家人和与张家有来往的人,确保他们在掌控之中,若有丝毫脱离掌控的迹象,允许立刻抓捕。 然后他又下令给苏海生,让苏海生针对最新的状况做一下战略准备,如果吴璘真的有主动进攻的可能,那么他就要做好对南宋川蜀战区发起进攻的准备。 但是行动一定要小心翼翼,最好全在晚上进行,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以免引起叛徒的警惕。 当前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吴璘主动进攻,苏海生统兵截断吴璘的退路,一口吃掉吴璘。 进而进取四川,攻取汉中,拿下剑门关,打通入蜀通道。 若是到了这个地步,苏咏霖就算拼着财政枯竭也要调兵帮助苏海生攻占四川,如此则可以居高临下,从上游威慑南宋,基本奠定对宋的军事胜利。 最不理想的状态当然就是南宋继续龟缩不出,也不允许吴璘主动出击,坐视明国在关中掀起土地方面的改革和政治革新。 如此关中统治越发稳固,南宋返回关中的可能性为零,但是对将来进攻南宋四川方面不太友好。 对于吴璘这种高级防守大将,苏海生的进攻之路绝对不会顺畅。 只是苏咏霖也无法操控吴璘等人做出他所希望的那个结局就是了。 苏咏霖的手书再次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天网军和苏海生的手里。 天网军第四行动组得到命令之后立刻出动,把张家人和张家的关系网络全部监控起来,准备他们一旦有所异动,就立刻发起抓捕,直接将他们移交给关中方面的司法机关。 接着就是苏海生。 当他得到苏咏霖的命令,得知张中彦和吴璘的通信内容之后,大为恼火,狠狠一拳捶在了桌上。 “吃里扒外的混蛋!做着太尉,高官厚禄,居然还要背叛大明,投靠南宋!可耻至极!” 说完,他立刻找来了齐鲁兵团的书记官韩伟。 韩伟当时正在给军队内的复兴会员培训班上课,拿着苏咏霖的政论讲的唾沫四溅,神采飞扬,正在把自己读到的精妙之处讲解给准会员们听,忽然间就给苏海生拉来了。 “我这上课上的起劲呢,你干嘛啊?” 韩伟相当不高兴:“不知道兵团里师资力量薄弱啊?我很忙!” “大事!大事!你看看!” 苏海生把苏咏霖的命令怼到了韩伟面前。 韩伟瞅了几眼觉得不对劲,又细细的瞅着,顿时瞪圆了眼睛。 “张中彦那厮要造反?!” 韩伟顿时大怒,一把抓过了苏咏霖的命令看了又看,然后把命令放下,一拳捶在了苏海生的桌子上:“混蛋!吃里扒外的蛀虫!当初我就说过不能接纳他!现在果不其然,闹出事情来了!” “这话你敢在陛下面前说?” 苏海生淡淡的看着韩伟。 韩伟眨了眨眼睛。 接纳张中彦等人的决策是苏咏霖做出的,这个命令起到了关中地区大部分金国官员和军队望风而降的效果,帮助河南兵团和齐鲁兵团快速平定关中,稳定了关中局势。 当然,负面影响也十分明显。 只是放在当时,实在不能说是错的。 想了想,韩伟开了口。 “也不是不敢说,陛下不是说了吗?没有一成不变的政策,没有万世之法,只有随着情况的发展不断调整的好政策,过去这样做当然利大于弊,只是关中稳定之后,就弊大于利了。” “嘿,咱们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就自己跳起来了。” 苏海生笑道:“光一个勾结宋将吴璘,就能把他三族给诛灭了,陛下的意思是让他继续活动,拉拢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跳起来,方便咱们一网打尽。” “我看一网打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陛下决定在关中发起革命,他们逃得掉?” 韩伟又拿起那份命令看了看,开口道:“陛下的用意是希望他们可以跳的更高,把宋军勾来,宋军离开他们那个乌龟壳子,咱们就能把他们一口吃掉,削弱宋军在川蜀的防御能力。 如此,就能趁机进取川蜀,再不济也要拿下汉中,拿下阳平关,最好还能拿下剑门关,打开入蜀通道,这样一来,咱们就彻底掌握主动权了,否则进攻秦岭,咱们还是仰攻。” “是啊,就是不知道吴璘能不能被他们勾出来了。” 苏海生靠在桌子上,双手抱在胸前道:“吴璘,可以说是目前南宋最有名气的大将了,当初和他兄长一起打败过金军很多次,立下很多战功,陛下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说他是南宋的擎天柱,部下军队也是南宋最精锐的部队,确实不知道这支最精锐的军队和咱们的军队相比,谁能打败谁了,说真的,我真的很想和他过过招。” ———————— ps:双倍月票期间惯例求波月票~~ 九百零二 不把神锐军薅秃了,他就不姓姜 对于苏海生的渴望,韩伟并非不明白,但是他并不支持。 出于对士兵生命的负责态度,韩伟认为不能贸然主动发起进攻。 蜀道之难,前人早有赘述,若是没有战胜的把握,不可进攻川蜀。 尤其对方主将还是成名已久的天下名将。 “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建议强攻川蜀,人家那可是营建了多少年的防御工事,咱们刺探的还不够?那山上的堡垒,山路上的堡垒,看起来都头皮发麻,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兵力。” “大不了再走一趟子午谷,直接奔袭南郑,从背后突袭他们!” 苏海生捏紧了拳头。 “你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保不齐就在谷口埋伏一支军队,你长途跋涉过去,人家以逸待劳,怎么打?” “又不是只有子午谷,傥骆道也可以啊,褒斜道也可以啊,入蜀道路千千万,而且现在的蜀道,总比当年诸葛亮时期的好走的多了吧?咱们踩在先人的肩膀上,总要有点胆子,否则就是白瞎了先人修筑的蜀道。” “有胆子之前,考虑一下后勤。” 韩伟拍了拍苏海生的肩膀:“你用兵就是喜欢快,但是在秦岭大山之中,你快不起来,所以要综合考量一下后勤问题,千万别把军队带到汉中,粮食没了,那看你怎么办,吃树皮啊?” “这我肯定会准备好啊!” 苏海生转脸看了看一直挂在自己身后的那副入蜀道路全图,缓缓说道:“这几年我也不是白白待着的,我也是对蜀道做了一番研究的,前人犯过的错,我可不会再犯一遍。” 这话说的不假,自从攻占关中以后,苏海生就知道自己的重大使命就是攻取蜀中,将来南下攻宋,自己绝对是不二之选。 所以他一边练兵,一边派间谍进入蜀中绘制蜀中地形图,一边研究过往军队成功攻取蜀中的战例,加紧学习。 将来南下灭宋,明军肯定也是三路大军齐头并进。 江淮战区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宋军根本拦不住明军,洒洒水的事情。 京湖战区也谈不上多难。 最难的莫过于川蜀战区,南宋最强的将军和最强的军队都在这里。 苏海生觉得自己身为苏咏霖最亲信的将领之一,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给他丢脸,所以他确确实实做了很多准备,积累了不少军用物资。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里他也做了不少事情,比如他受命协助他很欣赏的将领姜良平组建河西兵团。 他可是扎扎实实从齐鲁兵团里抽了一批军事骨干和政治骨干交给姜良平,搭配苏咏霖从中都派来的刚从军事院校和政法学校里出来的新兵蛋子,帮他把河西兵团的架子搭了起来。 然后姜良平就开始在西夏国中募兵了,光明正大的募兵,并且不限民族,不仅招募西夏国内的汉人,也招募底层党项人进入河西兵团。 复兴会在西夏国内的土地改革行动不仅针对汉人,也针对底层党项人,不仅涉及农业,也涉及畜牧业。 所以不单单是汉人农民得到划分土地的优惠政策的照顾,党项人农民、汉人和党项人牧民也得到了政策的关照。 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土地,也实实在在的被减轻了税收负担,所以西夏国民对实际上由明国把持的政府有了很大的好感。 然后以周琳为首的执政当局对西夏汉人和党项人进行有针对性的宣传行动,宣传他们曾经遭受的苦难,和现在的幸福生活。 通过组织他们斗倒过去压在他们头上的地主、畜牧主等大豪强,周琳当局基本控制了西夏核心地区的基层。 于是明军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招募新兵加入新组建的河西兵团。 在名义上还不是自己的土地上光明正大的招募士兵进入自己的军队当中,少数残存下来的西夏官员对此感到非常荒唐。 但是没办法,西夏财政军大权都被周琳当局和姜良平所部河西兵团掌控,西夏实际上已经不是一个独立国家。 而在河西、河套这两个关键的人口精华地区的基层被明国设置的基层组织掌控之后,少数西夏官员即使有心复国,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于是在河西兵团组建的过程之中,一些感到绝望的西夏官员拼死上表请求小皇帝和皇太后阻止这样的行为,但是毫无意义。 他们被逮捕,投入监牢,随时处斩。 明国光明正大的招募人马组建河西兵团,而在河西兵团组建完成之前,西夏方面的主要治安维持力量就是齐鲁兵团的神锐军。 苏海生不仅派了一整个军的力量来帮助维持治安,还要派人帮忙筛选合格的兵员进入河西兵团,算得上是鞠躬尽瘁了。 因此,姜良平十分感谢苏海生的帮助。 为表感谢,他还隔三差五的到神锐军中挖自己认识的一些精干军官、政工干部到河西兵团任职,游说他们离开齐鲁兵团到河西兵团来,还许诺给他们更高的待遇和职位。 基本上就是提升一级职位,少数优秀的好手还给提升两级的待遇。 为此,很多军官和政工干部都很心动。 对于姜良平这种吃着碗里还瞅着锅里的行为,苏海生十分感动,然后多次跑到河西兵团总部和姜良平上演真人对喷。 苏海生的口水肆意挥洒,姜良平笑眯眯地受着,表示自己知错了,但是一定不改,下次还敢,不把神锐军薅秃了,他就不姓姜。 曾经并肩作战的上下级情谊似乎吹弹可破,姜良平为了尽快拉起河西兵团的架子,已经不择手段。 苏海生气的不行。 好在之后他就随着齐鲁兵团主力回到了关中继续驻防,顺带着在关中募兵,补足因为征战和为建立河西兵团缺失的人马。 因为明军良好的声誉和军属良好的待遇,想要参军的人非常多。 为了争抢参军名额,关中大汉们抢破了头,卷的十分激烈,没有一技之长都不好意思到军营报名。 所以去报名的基本上都有点能耐。 比如因为走过商所以会骑马。 因为当过大户人家的护院,所以会用兵器,有点拳脚功夫。 还有的猎户出身,眼力好,会射箭。 实在不行的也有个子高、身体强壮或者力气大之类不算特技的特技。 整个兵团需要补充六千人左右的兵力,但是前前后后来应征的足足有五万人。 卷起来了就。 另外齐鲁兵团也宣布招募文职人员用于军队内部建设,这就需要识字了,最好还有点数学基础。 准入门槛一下子提高,这就不是谁都可以加入的了。 于是关中大汉们退避三舍,账房先生、穷酸秀才等基层识字人员奔涌而至,纷纷向招募人员递上自己的简历。 什么认识多少字啊,考过什么功名啊,多少年账房先生工作经验啊,吃苦耐劳九九六啊之类的。 乃至于有些算命先生都他娘的扯着道门大旗前来应聘,大有不接受他们加入兵团就要当场给人算出血光之灾的架势。 吓人。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显然都知道明军的高待遇和好名声,信任明军,所以希望加入齐鲁兵团,为兵团的建设添砖加瓦。 这就说明明军的宣传工作做的是很有成绩的。 这群人一番折腾之后,为齐鲁兵团提供了一批关中高质量男性。 这批关中高质量男性的加入提高了齐鲁兵团兵员的平均身高和平均体重,也提高了识字率。 齐鲁兵团经过西夏战事和姜良平不要脸的挖墙脚之后,满血复活。 苏海生看着新兵训练营里被练的累成狗的关中高质量男性们,心中的愤懑也渐渐平息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就老老实实在关中练兵,巡视边防要地,增强防御,顺便研究一下如何攻打川蜀。 再然后就是眼下了。 九百零三 正是因为远,才必须要听朝廷的 因为苏咏霖在关东掀起的大规模反腐和实际上的革命行动,其所产生的政治动荡在关中之地也荡起了层层涟漪。 张中彦等人心怀忧惧,果断决定跳起来,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然而他们既然选择了明国,就没有做主的可能,他们的行为只是在为他们挖坑。 苏海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所以按照苏咏霖所说的,通过秘密渠道将消息直接传送给需要调动的军队所属的军官和指导员,让他们带领部队夜间行军,秘密抵达指定位置。 明军开始行动,第四行动组也开始行动,张中彦和张符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动。 这两父子还在上蹿下跳的努力为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奋斗。 张符写了几封信给自己认识的做官的朋友,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们,贩卖焦虑给他们。 他说皇帝在山东和河南大开杀戒,朝廷里都被杀了不少人,这些人做的事情,咱们未必没有做过,眼看着皇帝就要对关中动手了,难道咱们要束手就擒吗? 种种言语不经意间促成他们的焦虑,这些本身就不干净的官员瞬间焦虑起来,然后就被邀请到宁州秘密见个面,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 张中彦也一样,写信给自己认识的几个还在官场上的朋友,把关东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向他们贩卖焦虑。 等他们焦虑起来纷纷向他问计的时候,才隐晦的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打算,邀请他们来自己家里秘密会面,商量一下。 两父子充分发挥自己的人脉,把自己在关中地区还能使唤动的好朋友都给喊来,和他们做了一番秘密商谈。 而与此同时,吴璘并不知道关中发生的事情。 他只知道张符又写了一封信来告诉他自己的行动非常冒险,时间也不会很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希望他一定要抓住机会。 吴璘何尝不想抓住机会,可是这个机会真的很难抓住。 不说别的,单说一个兵力问题就很为难人。 姚仲刚被调走,川蜀战区三支主力军队直接少了一支,吴璘和王彦手上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万多军队,这六万多军队去掉防守必须的,可以用来机动的,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四万。 不到四万人的兵力用来进攻关中? 除非他们可以得到朝廷的允许和四川制置使司的帮助,得以临时集合一些军队接替他们的防务,然后才能全力出击。 所以吴璘第一时间就去找王彦和四川制置使汪应辰。 王彦倒是好说话,有仗打有功劳可以领,他当然高兴。 但是汪应辰考虑的就很很多了,他读了张符的两封信件之后,感到十分犹豫。 “此人之父乃明国太尉张中彦,这张中彦曾经也是我们大宋的臣子,后来又做了金国的臣子和明国的臣子,三姓家奴一个,能信任吗?该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吴璘点了点头。 “张中彦虽然是三姓家奴不值得信任,但是他的处境非常之差,他是降臣,苏咏霖在关东大搞反腐,杀了很多人,现在关中可能就是他下一个目标,而关中贪官污吏可能更多,这些人担心被苏咏霖杀死,急于寻找出路。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南下奔蜀,所以我认为,他们不可能搞什么阴谋就算要搞什么阴谋,他们也没有必要那么急切,短时间内就给我两封信,催促我回复他们,可见心情之急切。” 吴璘的分析还是有意义的,有了这层关系在里面,汪应辰感觉这应该是很有可能的选项。 “虽然是个很不错的机遇,但是事关重大,连我也不能做出决断,只能等待朝廷的允许了。” 吴璘闻言,略有些焦急。 “此去朝廷千里之远,待朝廷回复抵达我等再做行动,可能已经迟了,战机已经贻误了。” “正是因为远,才必须要听朝廷的。” 汪应辰看着吴璘,低声道:“吴将军,你是国朝名将,资历深厚,大宋没有比你更加资历深厚的将军了,你更应该自尊自爱,爱惜羽毛,千万不能做出损失朝廷信任的事情,我言尽于此。” 吴璘哑口无言,最后无奈摇头叹息。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那么多年来都是如此,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可这个机会实在是……真的很难再有下一次了啊!” 汪应辰犹豫片刻,还是一声长叹。 “不论如何,一定要听朝廷的,没有朝廷的命令,川蜀不能有丝毫动作,对于吾辈来说,朝廷的信任比打胜仗更加重要。” 吴璘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放弃了劝说,放弃了这个机会。 离开的时候,吴璘对身边的王彦说道:“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错过这个机会,咱们可能就再也没有回到关中故乡的可能了。” 王彦也颇为无奈。 “我何尝不是呢?但是汪应辰说得对,咱们是武将,还是边关武将,手握权柄,更要谨小慎微,不能做出有损朝廷信任的事情,否则得不偿失,前车之鉴,后世之师。” 吴璘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驻地之后,他写了一封信回给了张符。 倒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告诉张符他们现在正在等待临安朝廷的回复,若是临安朝廷允许他们的行动,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这封信一样被天网军截胡了,天网军成功收买了为张符送信和接信的亲信,并且抓住了他的妻儿老小作为要挟,让这个亲信为天网军服务,效果很好。 得知吴璘回信的内容之后,许煊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全权负责此事的苏海生,与他做了一番商议,然后两人决定把这封信件稍作修改。 吴璘的意思实际上就是让张符和张中彦碰运气拼人品,要是运气好人品好,当然万事大吉,可要是运气不好人品不好,临安朝廷把这件事情给否了,那么他们也只能自求多福。 但是苏海生和许煊商量之后觉得应该给张符、张中彦一些希望,这样说不定能促使他们跳的更高。 于是回信内容稍作修改,变成了川蜀战区对这个计划非常心动,正在做行动准备,只待临安朝廷那边回复许可,他们就会立刻行动,攻略关中,届时需要他们提供帮助。 当然,提供帮助的都会得到大宋的厚赏,也一定会得到高位,这一点可以保证。 “但愿他们收到信之后可以串联更多的人,这样的话就能一网打尽所有的叛徒了。” 许煊如此笑道。 苏海生想的更多。 “其实我倒是希望吴璘能亲自带兵出击,这样咱们就有机会一鼓作气攻入川蜀了。” 苏海生想得很美,但是从现实情况来看,这是非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自己也预料到了,所以只能暗中气恼,顺便希望南宋新皇帝能爆个种,雄起一次。 不过很可惜,现在南宋朝廷已经不是激进主战派主政了。 南宋朝廷已经顺利切换为了稳健保守派执政,所以张浚可能会答应的事情,史浩是不可能答应的。 九百零四 逆贼张中彦束手就擒 主掌枢密院的史浩接到了吴璘送来的消息,讲述了关中地区发生的事情。 史浩倒是吸取了张浚的教训,没有隐瞒,立刻把事情告诉了赵昚,让赵昚自己拿主意。 说实话,这个消息要是早几个月,在江南西路剿匪之战还没有失败的时候传来,赵昚一定会非常高兴。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高兴了。 “关中可算是要反了,可是现在反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昚颓然的把这份奏表扔到了一遍,靠在了椅子上长长叹息。 “难道现在我说答应他们行动,他们就能攻取关中吗?而且现在江南西路沦陷,咱们内乱尚且不止,谈何进取?老天为何如此待我,我好歹也是天子,那苏咏霖可是狂妄的自称人皇啊!” 赵昚的痛苦,史浩可以体会到一些。 “陛下的志向,老臣深深地明白,但是老臣同样明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陛下,您也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我明白,我明白,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被朝廷政治斗争和赵构折腾的精疲力竭的赵昚什么都不想说了,摆摆手,开口道:“告诉吴璘,不要轻举妄动,机会虽然可惜,却也不是我们能够抓住的。 现阶段大宋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什么举动都不要有,也不要再和他们通信,免得引起明国的主意,惹祸上身,就这样吧,我累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去处理吧。” 赵昚没再说什么,摸了摸肚子,丢下史浩离开了议事厅。 他最近开发了一个新的嗜好——吃美食。 他发现不管多少的愤懑和不满堆积在心中,只要能够吃一顿美美的美食,差不多就能把心情调节好。 所以他把宫里面做菜做的很差劲的厨子赶走,到民间高薪聘请优质厨师为他一个人制作美食。 别说,正常人是心情烦闷就吃不下饭,赵昚不是,他的心情越是苦闷,越能吃得下更多的美食,仿佛是化悲愤为食欲,胃口大开了一样。 史浩对此当然无话可说,要是连美食都不让赵昚吃,赵昚估计要炸裂了。 于是赵昚一天能吃五六顿,乃至于七八顿,皇室伙食开支骤然提升,好在也只是赵昚一人,花不了太多钱。 但是就那么短短的一个月,史浩发现赵昚原本精瘦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圆润了。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好笑。 人家忧心劳神会变瘦,你忧心劳神会变胖,还真是奇葩。 史浩的情绪吴璘不知道,吴璘只知道自己接到了六百里加急地朝廷诏令之后,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很显然,大宋已经没有更多的底气可以发起一场新的进攻作战了,哪怕川蜀富裕之地其实是有这个财政基础的——因为距离太远,运输太难,川蜀赋税得以有相当大的部分留以自用。 川蜀战区可以独立发起一场进攻作战,只要宋廷同意他们的计划。 但是赵昚已经不可能同意了。 无论是吴璘还是王彦,都没有违背皇帝的命令私自出击的想法,所以只能面对关中乱局干瞪眼,啥也不做。 因为皇帝的告诫,吴璘甚至连回复的信件都不敢写,直接和张符断了联系,不打算继续往来了。 他只能无奈的回到略阳地区经营自己的守备部队,严防明国齐鲁兵团大举南下。 这一情况使得整个十一月和十二月上旬天网军和苏海生都没有贸然行动,南宋那边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当然,天网军得不到回应,张符也得不到回应。 张符得不到回应的结果就是他的心境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原本得到第一封回信的时候,他很激动,觉得大事就要成功了,于是把这件事情秘密通报给了他的那些朋友们,也告诉了张中彦。 在吴璘的“鼓励”之下,一个以张中彦和张符父子为核心的反抗集团在关中诞生了。 他们集合各自可以发动的全部的武装力量暗中组织,操练,分发兵器,就等着吴璘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快速行动起来,把他们所在的地方完全控制住,等宋军北上,就献给宋军。 到时候,他们还是当地的土皇帝。 可是连着一个多月他都没有得到吴璘下一步的情况通报。 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恐慌,终日给人贩卖焦虑的家伙最终自己也被焦虑所控制。 渐渐地,他的心情由期待变为了惊恐。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之所以得不到回信,可能是回信被什么人截胡了,所以他得不到。 极度紧张之下,他瞬间做出了反应,他认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于是二话不说就收拾家私,带着家人准备“夜遁逃”。 他一跑,自然被一直监视他的天网军发现了,天网军立刻启动应急机制,将他抓个正着。 他身边的护卫为了保护他而战斗,被天网军的专业人士全部杀光,张符全家落网。 张符落网之后,天网军理所当然的认为总部谋划的这件事情已经暴露,于是立刻火速联络各地监视张中彦叛乱集团的天网军同僚们火速发起行动,将盯上的叛乱分子全部抓捕。 其他天网军第四行动组的同僚们虽然感到奇怪,觉得他们这儿的人并没有任何动静,怎么就要实施抓捕呢? 可既然有消息送来了,自然没别的说的,天网军的专业人士立刻冲进监视对象的家中,对监视对象发起了抓捕。 他们身边的反抗者全部都被杀掉,本家人在天网军行动组犀利的进攻之下全部落网,无一幸存。 苏海生随即得到了消息,知道吴璘率军进攻关中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他想要趁机进攻汉中的成功率也大大降低。 “多好的机会啊,这就没了!” 苏海生怀着浓浓的遗憾,下令早已准备好的齐鲁兵团的士兵们对关中大地上的叛徒们发起降维打击。 洪武三年的十二月上旬,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继关东大地上的政治波动,关中大地上的层层涟漪和最终发展为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政治动荡。 天网军和齐鲁兵团互相配合,赶在年末冲了一波业绩,把关中之地上跳起来的旧官员一网打尽,连同他们的家人、朋友还有追随的部下一起抓起来,连根拔起。 张中彦被逮捕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当他看到破门而入全副武装的武装人员进入家里,他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他还在想着在明国的强有力的统治之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对他这位尊贵的“太尉”行不轨之事。 当然,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 他意识到了自己居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在事实上背弃明国了。 他已经不可能得到明国那周全的保护了,乃至于他自己就会遭到明国强悍铁拳的攻击。 进入府中的武装人员没有给张中彦解释的机会,大喊一声【逆贼张中彦束手就擒,尚可免死】,就冲了过来,那架势,直接把张中彦府上的人给吓坏了。 于是他们没来得及做任何抵抗,试图反抗的人也被天网军武装人员打翻在地,张中彦和他的妻子、妾侍等等家人全部遭到逮捕,无一幸存。 张中彦当时还心怀侥幸,直到他见到了苏海生,见到了同样被逮捕的张符,他才终于没有了任何侥幸心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 ps:日常求票~双倍月票时间不能浪费哦~~ pps:申鹤终于要上线了,不多说了,氪爆! 九百零五 官字两张口 面对手持圣旨将他逮捕的苏海生,张中彦只剩下最后的执念。 “苏司令官,我不敢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才被发现的呢?” 张中彦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问题想要知道。 苏海生坐在座位上,冷笑着看向他。 “从一开始,你不做,就不会被发现了,当你要背叛大明国的时候,就该做好被大明国发现并且惩处的准备,不过你还真是个死性不改的叛徒啊,太尉高位都留不住你。” “太尉高位?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谈何忠诚?”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张中彦也没什么好说的,索性放弃一切,放开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语了,苏海生,我为什么投降你们?你们为什么接纳我?这在我们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事情,我需要容身之地,你们需要稳定的关中。 这就是最直接最彻底的互相利用,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儿的互相利用,大家合作,各取所需,可是现在呢?现在你们要的,我给你们了,我要的呢?我要的东西呢?” 张中彦怒目圆瞪,看着苏海生就像在看杀父仇人。 “而且就算我不行动,你们会放过我吗?皇帝陛下会放过我吗?山东,河南,辽东,燕云,那么多人都被杀了,我如何能不担心我的下场?不是我要反,我是被逼反的!是你们!是他苏咏霖逼我造反!” 这歪理邪说弄得苏海生都要笑出来了。 “但凡你们遵纪守法,不要做贪污腐败的事情,干干净净,行得正,坐得直,陛下会这样做吗?做错的是你们,现在居然还要倒打一耙?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苏海生指着张中彦,怒斥他。 张中彦闻言冷笑。 “哼!贪污腐败?自古以来,无官不贪!这谁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 苏海生走到张中彦面前看着他。 “无官不贪?你说的太绝对了吧?” “绝对?哼哼,他苏咏霖以为多给一点俸禄,多杀一些人,就能止住贪腐?哼!痴心妄想!” 张中彦冷笑道:“他苏咏霖给的俸禄再高,有宋国那么高?就算是宋国那么高的俸禄,一样贪腐不绝,他以为他是谁?能止住人性?” “俸禄,律法,子孙三代翻不了身,如此严重的后果加在一起,总归能起到一些效果。” 苏海生指着他怒道:“而且你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我就与你不同,大明规定的俸禄我不少拿,不该拿的,我一分不多拿,我行得正,坐得直!张中彦,你太傲慢了。” “傲慢的是你!” 张中彦瞪着眼睛大笑道:“明国和宋国没有什么不同,人皇也好,天子也罢,都是那个执天下牛耳者!有他一天,就有绝对权势的一天,有绝对权势一天,就有贪腐一天! 他苏咏霖能一个人治理天下吗?若是不能,他就需要有人帮他治理天下,只要有人帮他治理天下,他就永远杀不尽贪官污吏!永远!我就把这句话放在这里,苏海生,你不信吧?再过几年,或者十年,你再看看,哈哈哈哈哈……” 张中彦狂妄的大笑出声。 苏海生看着他狂妄的模样,面无表情的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杀到人头滚滚,我看还有谁敢贪赃枉法!” 张中彦笑的更欢了。 “自古以来想要啥绝贪官污吏的人不是没有啊,可是贪官污吏何时少过?啊?哈哈哈哈!他要是杀的天下人心惊胆战,没人愿意做官了,我看他怎么办! 苏海生,你记好了,最好把这句话也告诉他苏咏霖,告诉他,官字两张口,上面一张,下面一张,上面的口喂饱了,下面的口才能吃到东西,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he——tui!” 苏海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张中彦啐了一口。 一口浓痰糊脸,张中彦一愣,随后大怒,张口要骂,却被苏海生率先抢走了话头。 “老子跟着阿郎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天下为的是什么?你以为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不是!是为了把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上等人杀得一干二净!革了你们的命!让你们再也不敢冒头! 张中彦,你记好了,下去投胎之前别忘了告诉你那些同伴,下辈子,别再贪污腐败了,否则十八年后又碰上我,我还会杀了你们,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上等人,无论他是谁!” 苏海生咬牙切齿地瞪着张中彦,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愤怒和杀意。 张中彦被这浓烈的愤怒和杀意所震慑,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会如此憎恶我? 这种感觉,似乎并不是那种他所熟悉的仇敌之间会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张中彦不明白。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很快就被五花大绑塞进囚车,和他的伙伴们一起,被遣送到中都。 十天之后,辛弃疾又来了,带着苏咏霖的命令,还有一支一百人的政工团队。 “海生,你要的命令就在这里,开始吧,不必留手,关中的上等人,是时候清理掉了。” 辛弃疾把复兴会中央总部的命令递给了苏海生。 激动的苏海生展开了这份命令,上面是他熟悉的苏咏霖的字,下面签着苏咏霖的名字,盖着代表皇帝身份和主席身份的双重印章,昭示着这份命令的绝对效力。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海生感慨道:“不瞒你说,幼安,是不是的就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这日子属实不好过,有些诱惑也确实很大,想要忍住,真的很难,全靠陛下的政论,我读了一遍又一遍。” “撑住就好,经受住了考验,今后就会愈发坚定。” 辛弃疾笑着拍了拍苏海生的肩膀:“未来,你和齐鲁兵团还要南下汉中、蜀中,把南宋地川蜀之地全部攻取,进而南下大理,将边陲之地全部掌控,你的任务很重,一定要坚守本心啊!” “这话说得,好像我会忘了我从哪里来一样。” 苏海生咧嘴笑了笑,开口道:“就算忘了你从哪里来,我也不会忘了我从哪里来。” “这话怎么的那么别扭?” 辛弃疾锤了苏海生一家伙,笑道:“谁都别忘,谁也不能忘,忘了的话,就要出大问题了。” “我比你更担心出问题!” 苏海生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南边。 “最可惜的不是没能尽早和陛下一起解决掉关中的上等人,而是没能把吴璘和川蜀宋军引出来,他们要是能引出来,这一次,我是准备直捣汉中的,不管怎么说也要拿下阳平关和剑门关,打开入蜀通道。” 辛弃疾也随之把目光投向了南方的秦岭大山。 “秦岭纵然千难万险,也并非没有办法越过,川蜀宋军虽然强,并非没有战胜他们的办法,大明一路走来,创造了多少不可能的可能啊,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 “那确实没有。” 苏海生呵呵一笑。 两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南边,越过了秦岭的层层阻碍,到达了关中平原,又越过米仓山,进入了蜀中大地,那令人垂涎三尺的天府之国。 富庶的蜀中,怎么能成为南宋的战略基地呢? 当年宋人怎么拿下的蜀中,如今大明国就要有样学样,拿下蜀中! 不过在拿下蜀中之前,首先要对关中进行一番彻底的整顿。 把这片在成都平原之前得到天府之国美誉的土地好好儿的整顿整顿,是他虽然不能焕发曾经的生机勃勃,也要承担起明军北上、西进和南下的后勤任务。 当年因为关中被金军摧残的十分凶狠,加上气候变迁、水利失修而导致的土壤贫瘠,苏咏霖还曾经把关中人口大批量迁移出关中,迁移到了辽东,减轻关中的人口压力。 现在那批辽东的关中移民正在努力建设辽东,成果斐然。 而关中振兴计划似乎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明帝国在关中发起革命行动的消息很快就随着双方的货物贸易和一些刺探消息的细作传到了川蜀,被川蜀地区的南宋大员们得知。 吴璘知道了,王彦知道了,汪应辰也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了。 九百零六 史浩没有选择 他们并不知道明国发起的革命行动的真正含义。 他们只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的密谋暴露了,所以关中地区所有心向南宋的势力都会遭到明国的清洗,明国在关中地区的统治将得到一次大大的强化。 “果然,大宋再也没有轻而易举回到关中的机会了。” 吴璘非常不情愿的确认自己的预言是对的,南宋已经失去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轻而易举返回关中的机会。 失去了这个机会之后,如果他们还想进取关中,就必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动用庞大的兵力,以整个川蜀战区的财政赋税作为后盾向关中发起诸葛亮式的北伐。 诚然,现在的蜀道比当年诸葛亮还在的时候要好走一些,但是也绝对没有那么好走,只能说相对而言,他们的条件更好一点,蜀道还是那个蜀道,并没有天堑变通途。 吴璘感到十分惋惜,对王彦大吐苦水,话里话外都在诉说着自己对朝廷决策的不满。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王彦都知道,南宋朝廷的确没有底气发起一次主动的战略进攻了。 尤其是在本土江南西路还有巨大匪患没有平定之前,他们更加没有底气发起战略进攻,两线用兵从来都是兵家大忌。 可是江南西路的匪患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呢? 明国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安定关中、强化关中的统治,南宋方面却限于内乱而不能有所作为。 还有比这个更加让人感到难堪的事情吗? 吴璘无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江南西路所在之地,心心念念着能够等到江南西路匪患彻底平定的消息。 就算吴拱年轻,戚方卑劣,至少姚仲还是拥有军事才能的,素来以勇猛著称,一定可以打一场大胜仗,对吧? 吴璘是这样想的,当然,所有参与这一战的宋军将领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打一场败仗。 比如吴拱。 因为被切断粮道而无法继续作战的吴拱带着一肚子火返回了驻地之后,痛定思痛,认真总结失败经验,得出了两条行军作战的金科玉律。 第一,粮草就是一切。 第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显然把戚方当成了猪一样的队友,只是没想到相比于勉强能维持局面的戚方,邵宏渊居然更猪。 江南西路局势大为破败,整个局势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几乎整个江南西路都沦陷了,这样的情况让吴拱大惊失色。 这哪里是匪军? 这分明是一支有根据地有造反行动的叛军啊! 但是接到命令之后,吴拱还是很为难。 返回驻地之后,吴拱一边整顿军队,一边补充军力不足,在接到第二次出兵命令之前,他已经把鄂州大军重新扩充到了五万人的规模。 襄阳一直都是宋军防御北方的重中之重,堪称南宋京湖战区的屏障,这里要布置至少两万防御性的部队,精锐程度也是最高的。 所以吴拱受命之后,能拿出来平定叛乱的军队也就三万人。 就这三万人也不能全部拿出来,至少要留一些留守鄂州大本营,如此一来,前线可以用来作战的战兵就不到三万了。 比起当初田师中率领六万人出战的规模,现在吴拱率军出战的规模小多了,不少本地官员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两万五千名士兵出征所需要的后勤保障规模也是相当庞大的。 大军出征的沿途地方官府为了保障两万五千名士兵出征,前后需要配备差不多七万人的民夫来为大军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军需物资,也需要数万大车、牲畜、船只等等辅助用品。 而大军出发之前,后勤部队就要出发了,为大军建造粮站、临时军营、应急军需物资补给点等等。 大军出发点的官府需要组织人手为大军提前准备一切,需要计算大军抵达临时军营的时间,抵达人数,所需要的食物和帐篷等等,然后提前准备好,方便大军抵达之后就地取用。 这个要是做不好,当地官员就要掂量一下自己脑袋上的官帽子还能戴多久。 而超出本地范围之后,行军路线内的当地官府也要组织人力物力为大军准备粮站、临时军营和应急军需物资补给点,要把这一切准备好。 要是伺候不好这些大兵,他们一生气,是要出人命的。 军队是人组成的,需要吃喝拉撒,每一天的前进消耗的都是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 同时,后勤部队本身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所以后勤人员使用的居住营地、粮食补充营地等等也需要搭建,需要支出。 尽管他们的待遇被一再压榨,压榨,再压榨,但是总不能完全一丁点都不给,多少还是要给一点点。 七万多人的一点点汇聚在一起,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或许是为了发泄这种支出带来的财政困局,官府一声令下,吏员、武装人员们挥着鞭子就开始抽打民众,强逼他们出人出力,有些甚至还要出物,为国家讨贼贡献自己的一切。 民众哭天喊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们衣衫褴褛,在凶神恶煞的武装人员的监督之下,垂着脑袋,耷拉着眼皮,将自己已经十分干枯的身体内仅剩不多的力量榨取出来,为宋军的平安前进“添砖加瓦”。 以此为代价,相对完善的大军前进之路就被铺平了。 毫无疑问,每一次战争,都是对军队出发地区、沿途经过地区、战争爆发地区的一次考验、折磨,乃至于蹂躏。 然而作为主将,吴拱并不需要考虑民众的苦难,他只需要确定总数,确定日期,确定地点,然后验收成果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所接受的军事教育里,没有这一环节。 吴拱只需要注重军队的纪律和严谨,确保每一个士兵都跟着他抵达战争前线挥洒血汗,而没有中途开小差逃跑回家。 他需要每一个士兵为他的荣华富贵献出一切,所以他不能容忍他的垫脚石们有一丝一毫脱离他的控制,给他带来不确定性。 他严厉的监督着他的士兵们,动辄用血腥的杀戮震慑心怀不轨者,一定程度上,吴拱在用恐惧驾驭士兵。 但是与此同时,吴拱传承自吴玠的统兵经验告诉他,要适当的给军队“放松”一下,让士兵适当的“放个假”,爽一下,把心中积累的怨气发泄出去,这样反复几次,士兵就会成为离不开主将的冷兵器了。 他们会习惯这种【恐惧——怨恨——发泄——恐惧】的轮回,逐渐沉迷于其中,完全被将军pua成功,成为拥有强大战斗力和高度纪律性以及强烈兽性的战争兵器。 这样的军队,是最好用的。 吴拱带兵以来,一直都在试图把自己的军队调教成如此类型的战争兵器。 为此,他小心翼翼的使用这种驾驭军队的方式,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至少当他宣布进兵讨贼的时候,他的士兵们并没有感到多么抵触,反而很快就把思维发散到了【杀败叛军之后可以捞多少好处】的事情。 甚至还有专门的军官引导士兵们畅想战后的事情,想想他们可以掠夺多少钱财,掠夺多少女人,可以在战后获得多长的“奖励时间”,为所欲为,体会人间至高无上的快乐。 他们相信,为所欲为等那些天里,他们的所作所为连皇帝都会羡慕。 为了那份奖励,什么都值得。 然后他们就一起大笑起来。 最可怕的魔鬼看到这一幕也会甘拜下风,承认自己并没有他们可怕。 对人类来说,最恐怖的,永远是人类本身。 不过吴拱的出兵多多少少还是比较温柔的。 之所以说温柔,是因为这一路并非都是难走的陆路。 吴拱这一次出兵是要走水路进军的,顺着长江一路东流,抵达湖口地区,再从湖口地区一路往南进入鄱阳湖,再从鄱阳湖进入赣水,一路往南,直达南昌。 如此进军就能顺利绕开江南西路这一段难走的崎岖不平的山路,减轻后勤运输的困难和耗费。 利用水路运送给养,就算需要绕点路,也绝对安全,而且也能规避之前田师中的悲剧,避免被叛军抄了后路,直接破了老家。 除非叛军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可以对抗宋军的水师。 论及水师,南宋还真的没怕过谁——除了明军水师。 之前明宋战争,明军水师主力大举南下,一口气把宋军外海水师全部击破,宋军外海水师全军覆没,实力大损,几乎一蹶不振,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原先十分之一的规模。 不过京湖战区的水师属于内江内湖水师,船只相对较小,机动灵活性比较强,和外海水师也不是一个系统,所以尚且完好。 当然,这不是吴拱决定的进军路线和方式,而是枢密院规划的,枢密院一手策划了此次作战。 因为之前作战的失败经验,使得赵昚和枢密院痛定思痛,不仅为两支军队规划了战区,还给两支军队规划了进军路线和作战目标。 枢密院要求两支军队必须要按照枢密院规划的来打,不准自由发挥。 一旦自由发挥,就算打了胜仗,枢密院在战后也要问罪两人。 这个建议是史浩提出来的,史浩认为吴拱和戚方都不是什么厉害的将军,没有指挥大兵团取得大规模胜利的经验,只是不得不用他们,所以为了保障安全,还是枢密院直接进行战术指导比较好。 为此,史浩集合了枢密院所有的【知兵之人】,大家日夜观看江南西路的地图,日夜查找兵书,通读兵书,然后进行地图上和沙盘上的战术策划。 通过地图、沙盘和兵书,一群没有实际战争经验的纸面军事家为大军制定了详细的战术,包括什么时候抵达什么地方,多少时间攻克一座城池等等,都有详细规划。 史浩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 前线将军不需要自己胡思乱想,只要执行任务就可以了,他们不是决策者,而是执行者,坚决执行,万事大吉。 而在整个策划过程中,一个叫虞允文的枢密院编修对这种行为表示不认可。 他说这种行为是纸上谈兵,脱离了实际,如果要策划战术,应该直接奔赴前线,实地考察,然后才能制定战术。 现在拿着这些图文资料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当时和现在有没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就这样做出战术规划,很不负责任。 他还举例说当年诸葛武侯虽然不是职业将军,但是他每次作战都亲临一线,实地考察当地的地形、水文、气候,然后才会做出决策,事前还会制定详细的万一战术不成功该怎么办的预案,告诉将领们该怎么做。 所以他指挥下的蜀汉军队从没有大的败绩,就算战略失败,也能保全自身,按照预定计划顺利撤退,主力不损,下次还能再发起进攻。 依靠这样优秀的战略战术策划,诸葛武侯虽然前后五次发起进攻都没有达成目标,但是蜀汉军队主力犹存,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魏军乘胜追击却损兵折将,这就是优秀策划的重要性。 可是如今他们只是做出了进攻计划和后勤计划,没有任何万一失败之后如何撤退的战略计划,也没有任何突发状况的意外条款,不给将领任何随机应变的权力,这很不应该。 但是虞允文在枢密院内人微言轻,本身也没有参与策划战术的资格,所以没有人理睬他,只当他是在说梦话。 虞允文感到非常焦虑,是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枢密院一错再错,便通过受到史浩赏识的陆游的关系找到单独面见史浩的机会,打算向他进言。 陆游不太懂军事,对很多问题一知半解,正在学习之中,不太懂得虞允文这样做的意义。 “枢相已经做出决断,军队都整备完成了,你现在去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虞允文正色道:“有没有意义是他人评断的事情,而做不做是我的事情,务观,多谢你为我争取面见枢相的机会。” 陆游点了点头。 他一直很佩服虞允文在军事上的才华,自己有不懂的问题也会向他讨教,他会耐心解释,让自己获益良多,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于是虞允文得以获得一炷香时间与史浩单独见面、谈论事务。 他侃侃而谈,把自己对于这场战争的担忧和战争的隐患全都说了出来,说的非常详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下官以为不能因为失败过一次就不进行万一战败的策划,就不给将领随机应变之权,之前就是因为没有预案,以至于军队战败之后全军覆没。 若是有一个好的预案,军队就算不能达成目标,也能相机撤退,达成诸葛武侯那般的成果,则再一次发起进攻还是可能的,不至于无兵可用。” 史浩心里认为虞允文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个枢密院的中层官员是有点本事的,但是他有军事才能,却没有足够的政治眼光。 所有战争不仅仅是战争,也是政治。 这一战,他史浩输不起,南宋也输不起。 “彬甫啊,你说的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你要知道,这一战,除了取胜,大宋不能接受其他任何的结果,除了取胜,我们别无他路。” 虞允文很不理解。 “胜败乃兵家常事,枢相,除了取胜不接受其他任何结果的行为是不对的,是要出事的。” “可要是不能取胜,我就是下一个张浚。” 史浩长叹一声,看着震惊的虞允文,苦笑道:“我与张浚有怨,但我从未想过让他死,结果一帮愚蠢的人逼死了张浚,也把吾辈所有的余地摧毁了……我没有余地了。” 虞允文沉默了很久,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可是这样做,真的很危险,枢相,三思啊。” “彬甫,作为局外人看局内事,会感觉很多事情看似有无数种选择与可能,但是真的轮到你自己成为局内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往往没有选择。” 史浩仰天长叹:“我没有选择。” 望着悲戚的史浩,虞允文忽然间有了一种既视感—— 这是史浩的最后一个选择。 史浩虽然不能听从虞允文的建议,但觉得虞允文是个有才能的人,于是提拔他的职位,将他提拔到了枢密院可以参与议论战策的位置上。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做什么了。 反正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没有选择的史浩与没有选择的枢密院做出的决断,让吴拱也感觉很无奈。 作为川蜀边将出身的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严格的限制之中作战,任何的发挥都被限制,否则就要问罪。 这样戴着锁链打仗,真的有点不习惯。 但是他还是选择听从命令,利用南宋在水师上的优势,绕开丘陵多山地区,直捣南昌,直接和叛军主力对垒。 他希望枢密院的安排是正确的,是一群真正有军事才能和经验的人制定的计划,而不是一群门外汉理所当然的制定计划。 而另一个方向上,戚方也从临安出发,率领两万禁军向建昌军方向发起进攻。 当然,戚方感觉这样一来人数太少,很难对叛军形成有效的威慑,于是向赵构讨要了一些权柄,希望可以在抵达战区之前,可以在衢州、信州一带临时征兵,以扩充军力,提高威慑力。 当然,他保证,事毕即撤,打完仗就把这些临时招募来的农民兵给裁撤掉,让他们回家,不给朝廷增加麻烦,不需要朝廷增添过多的军费,这些都只是一次性的。 所以他请求两万人的临时征兵额度。 赵构自己没有做出决断,只是把他的要求转达给枢密院,让枢密院看着办。 史浩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接受啊! 不然呢? 如果拒绝,赵构万一再不高兴了,不让戚方带兵出发了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凑出两路大军进剿江南西路,史浩已经把自己的官帽子和官途堵在这上面了,万一因为某些很荒唐的理由失败了,史浩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在戚方率军出发之前,枢密院下令给衢州、信州地方,让二州各自做好临时招募一万兵的准备,以及准备足够四万军队使用至少两个月的口粮。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让军队满意,军队如果不满意,你们等着瞧! 有了枢密院如此的保证,戚方这才开开心心的带兵出发了。 —————— ps:双倍月票期间惯例求票~~~ 九百零七 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一次出征,戚方是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需要按照枢密院的计划出兵作战,但是这样就算战局不利也能把锅甩给枢密院,不需要自己承担全部责任,岂不美哉? 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戚方横行江湖数十年,也到了该胆子小、人也保守的时候了。 面对那些风风雨雨,他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迎男而上干他娘的,而是如何巧妙地甩锅,不去承担责任。 只要不承担责任,什么都可以做,或者说做事情之前先确定好责任的归属,这样一来也方便事后甩锅。 枢密院既然那么头铁让大家梦回北宋初年玩阵图,自己承担主要责任,那么戚方也乐的不去承担责任,按照枢密院的计划步步为营。 在他看来,枢密院的计划虽然有点迂腐,但是胜在稳妥,步步为营,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出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虽然被抓捕了,失去了军队,还差点没了性命,但是他终究活下来了,不仅如此,还得到了更具有权势的地位。 更别说那两个他最讨厌的人都死了。 邵宏渊死了。 张浚死了。 他这简直是赢麻了。 现在他屁事没有,还能带兵继续打仗,打了胜仗之后说不准还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和更高的地位。 看来人的一生最重要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站队成功啊。 戚方得意洋洋的领兵出发,从临安前往信州前线,一路上那叫一个轻松愉快、潇洒自得。 当然期间军队路过地方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他是不会在乎的。 士兵们路过农庄的时候偷了什么抢了什么,调戏了谁家妇女,痛殴了谁家男人,他不在乎。 只要士兵听命令,跟着他按照一定的速度抵达目的地,那么过程中发生的一些小插曲都能当做士兵们的减压游戏,任他们去玩,军规军法里没有不让他们这样去做的内容。 等十月中旬,大军抵达衢州和信州之后,当地官员已经十分给力的把两万壮丁交给了他,还给他提供了足够的粮秣和相对比较结实的军营。 当地官员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他约束好军队,不要进入城池,不要损伤他们的政绩。 乡野之地他们随便,但是这里穷,两个月的粮秣已经榨干了穷鬼们,税都征到六年以后了,他们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 然后就是尽快解决战斗。 他们这里能够提供两个月的粮食实属不易,当然,要是临安方面还能征调粮草就当我们没说,但是我们是真的只能给两个月。 戚方哈哈一笑。 “放心吧,贼军只是乌合之众,是因为邵宏渊太无能,所以才大败亏输,现在枢密院直接指定计划,并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把叛军全部解决掉!何须两个月?一个月就够了!” 戚方似乎完全忘记了邵宏渊单独发起的两次进攻的失败,也并没有搞清楚目前农民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只是派人调查了一下建昌军前线,得知农民军方面除了坚壁清野,好像也没有其他的行动。 哨骑一路向南前进,所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村寨和空空荡荡的山野、河谷,并没有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所以判断出农民军已经执行了坚壁清野战术。 而当他们进一步向南城方向前进的时候,终于遇到了阻碍。 只是阻碍他们不是农民军主力,而是一群看上去像是普通百姓的“刁民”。 这些“刁民”人多势众,看到他们就围上来打,把他们打的措手不及,好几个人都给当场打死。 只有少量哨骑因为运气好或者自身武力高,反杀“刁民”,逃脱成功,特意前来汇报消息,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戚方。 戚方很生气,觉得这些刁民实在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沦落敌手不仅不思图回报大宋,誓死抵抗,居然还从贼,打杀大宋军队? 这些刁民莫不是要上天?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这是真的不假,这些刁民看来不会为我所用了,传令下去,大军沿途所经过的地方,一旦遇到刁民,全部杀光,石要过刀,人要换种!” “喏!” 部下立刻前去传令。 这个消息一传到,他的士兵们就开心起来了。 戚方本身没什么练兵的才能,但是这支禁军是杨存中编练的。 作为赵构的直系亲信,杨存中是有一定军事才能的,练兵本领不在吴氏将领之下,对于恐惧大循环也相当了解,所以编练禁军的时候也采用了这种方式。 这批禁军虽然没有经过多少次战争,战果也不怎么样,但是兽性十足,本来还不怎么服戚方的统帅,但是一听戚方允许他们打仗之后为所欲为,集体狂喜,大吼大叫喊着多谢将军。 显然他们的钢刀已经饥渴难耐。 居然敢袭杀官军,简直不知死活! 戚方只是负责平叛,至于平叛过程中死了多少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死的是谁,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朝廷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戚方根据哨骑们带回来的消息确认农民军让出了南城县以北的广大区域,将主力集合在南城一线布防,所以南城以北可以安全行军。 戚方于是在十月十六日进占抚州的金溪县,在金溪县布置后勤基地,然后进一步率领四万步骑南下,向南城县前进。 汝水有一分支为金溪水,金溪县的宋军便通过金溪水进入汝水,顺着汝水再一路南下,便能直达南城,中间没有任何阻碍,可以让运送辎重、部分兵马的船只畅快通行,无法阻挡。 除非农民军出动主力和他对抗。 那真好,他求之不得,他非常希望和农民军展开面对面的实力较量。 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实力的地位出发来研究一下自己战后的发展问题。 大军南下的途中,他发现情况的确和哨探们刺探的差不多, 没遇到刁民,也没有发现有人的村落,倒是碰到了很多空空如也的村寨。 若是单纯的空空如也也就算了,这些村寨里居然还有特意留下来的机关,很多大摇大摆的宋兵中了机关,不是死了,就是伤了。 空空的村寨里找不到一粒粮食,水井都被石头堵住了,低矮破败的民房里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使用的物资。 明明是秋收的季节,但是田地里的粮食已经被收割的一干二净,地上都找不到几粒碎谷子。 行军道路遭到了破坏,人走尚且勉强,车辆和马匹的前进就非常困难了。 一些河流上的桥梁也被破坏,渡口也被破坏,不修理一下很难继续前进。 凡此种种极大地影响了戚方所部的进军速度。 戚方一边感到不爽,一边倒也觉得这群叛贼很不一般,居然能够执行如此彻底的坚壁清野计划,实在是不容易。 这又让他想起了之前邵宏渊的两次战败,于是心中暗暗升起一些警惕,行军的过程也更加小心。 结果当他抵达南城县城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这里也是一座空城。 能吃的能喝的能用的全都被搬走了,留下来的只是除了遮风挡雨之外就没什么用途的木头、石头和泥巴打造起来的房屋。 没人,甚至没有动物,两条腿跑的和四条腿跑的都不见了。 坚壁清野到了这个地步? 戚方有点吃惊,但是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令全军暂且在县城里休息一天,然后继续派人南下刺探军情。 他不认为叛军能坚壁清野到这个地步。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派去刺探消息的哨骑在接近南丰县城的途中没遇到什么阻碍,但是在靠近南丰县城的时候遇到了阻碍,被武装的农民军发现并且攻击,死了几个人,剩下的跑了。 毫无疑问,叛军已经集结在了南丰县城! 九百零八 粮道怎么会断掉呢? 按照枢密院的规划,戚方现在需要南下。 而南下之前也需要留守一些部队保证南城县作为后勤粮站的存在。 既然对方坚壁清野,把那些刁民都给迁移走了,宋军不能从本地取得补给,那么就只能从后方要求运输。 于是宋军对后勤人员和后勤船只的要求就大了起来。 所幸现在只是十月下旬,天气还不冷,江南的河水一般也不会上冻,上冻也不会无法破冰,除非真的很冷了,遇上那种极寒的天气,那只能说天公不作美,不是他们的问题。 饶是如此,后勤粮站的安置也大大减缓了戚方的进军速度。 但是戚方觉得这是有必要的,因为后勤粮道真的非常重要,吸取了之前田师中战败而死的经验,他对后勤真的非常重视。 终于等进一步的进军准备完成之后,戚方才能够带领一路主力顺着河水向南丰县发起进攻。 他觉得虽然这里的叛军很有几分能耐,能搞出坚壁清野的局面,但是面对宋军的绝对优势,他们除非一退再退,否则迟早要和宋军交手。 而且后退也是有极限的,现在不断的后退,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更别说还裹挟着那么多刁民一起后退。 早晚会被他追上,并且干掉。 要不是他麾下实在没什么骑兵,他是真的很想派遣骑兵快速追击,好好儿的给叛军和本地的刁民们开开眼,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什么才是大宋精锐。 很凶残的! 但是他不知道,“叛军”和“刁民们”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凶残,所以正准备以十足的勇气和坚韧向他们发起最勇敢的还击。 十月二十五日,宋军在戚方的率领下抵达了南丰县以北十里处,在这里安营扎寨。 根据观察,南丰县确实有兵马驻扎防御,确实有叛军的踪迹,于是戚方确认,叛军的坚壁清野也是有极限的。 他的嘴角勾勒出了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意,感觉自己已经触到了叛军的极限。 很显然,叛军已经无力继续带着那些刁民继续南下逃跑了,必须要在南丰县阻击他们,所以戚方更加确认,那些之前袭击他的哨探的刁民们此刻正在南丰县以南艰难地跋涉。 而只要他尽快攻破南丰县,就能去报复那些不知死活的刁民了。 于是他摆开阵势,开始指挥军队前往进攻南丰县城,他先是扫平了南丰县城外的一切军事障碍,然后顶着南丰县城上的远程武器的打击,逼迫衢州、信州二州招募来的两万炮灰扛着沙包去填陷坑和护城河。 衢州、信州二州招募来的两万壮丁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保护,大型木幔都是保护禁军士兵的,根本不会保护这些炮灰,于是他们为此死伤惨重,花了三天三夜才终于填平陷坑。 而距离填平护城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不过不重要,戚方强逼这些民夫填了一段护城河,确保可以过人,然后就开始利用这条壮丁们用命换来的通道运送战兵和攻城军械,开始向南丰县城发起进攻。 南丰县城只是一座小城,原本城墙只有两三米高,而农民军紧急修建,把城墙加高到了五米,防御力大大提升,对宋军的杀伤力也更大。 不过些许小小的伤亡根本不在戚方的眼中,他要的是最后的胜利,是这种宋军压着农民军暴打的快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豪情。 守城的农民军守军数量显然没有宋军那么多,抵抗起来难度不小, 围攻南丰县城三天之后,宋军开始了蚁附登城的环节,而这个时候,农民军也被迫和宋军短兵相接,浴血厮杀,靠着守城方的优势和勇气一次又一次的击退了戚方的进攻。 随着时间推移,南丰县城越来越危险。 宋军的投石机多次砸毁城头上的防御设施,也将城内的军用设施砸毁多处,且多次强攻上城头,城头上的农民军士兵甚至出现了抱着宋军士兵一起头朝下摔下城墙。 靠着如此惨烈的牺牲,农民军才能在宋军的围攻之下守住南丰县城。 可尽管如此,宋军以优势兵力对南丰县城的彻底压制还是显而易见的,于是,戚方脸上的笑意一次比一次来的明显。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光辉的未来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可以攻破这里,然后对县城以南的刁民们发起大屠杀了。 那一定很血腥,但是会很快乐。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十一月初一,寒风骤起的一日,戚方突然得知自家后方出了一点小问题。 他的粮道被断了。 粮道怎么会被断掉呢? 眼看着已然摇摇欲坠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就能攻破的南丰县城,戚方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有点搞不太懂自己怎么会被断了粮道。 明明是一路打过来的,怎么就被断了粮道呢? 在他看来,唯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粮道的,是抚州的临川县,根据事前侦查,临川县有军队驻扎。 但是从临川到金溪足足二百里路,部队行军再怎么高速也需要四五天,而在此期间,他散出方圆五十里的哨骑绝对不会发现不了。 为了保护好粮道,他甚至还派水师封锁了从临川到金溪的水路,提高农民军赶路的成本。 并且他还安排了三千人的精锐军队驻守金溪县,负责承接保护粮草,负责人是禁军中最为谨慎的军官。 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的局面。 怎么会这样呢? 事情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就发生了。 其实原因并不复杂。 接受赵玉成的命令镇守抚州、建昌军,作为负责对抗戚方第一道防线的农民军将领是第二师师帅徐通,他统领第二师两万人负责对抗戚方所部军队。 自然,他不是唯一的一支军队,在他后面还有农民军第四师的军队。 不过徐通觉得自己既然是第一道防线,就应该起到防线的作用,尽可能在自己这边把敌人干掉不就好了? 戚方? 就是那个明明包围了他们却在后面主动和他们做生意的将军? 这种将军不是很难对付吧? 徐通如此想到。 戚方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但是农民军方面却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南宋方面做出决策之后,还没等消息送到距离临安稍远的吴拱手上,赵玉成就在南昌得到了天网军第二行动组的情报,得知南宋即将再次发起进攻,主持战争的是新任枢密使史浩。 九百零九 单向透明的南宋朝廷 根据情报显示,史浩此人为人严谨保守,但是不擅军事,尽管处事严肃,很认真,但是对军事颇有些想当然的态度。 他选定的作战主将有两人,一个是吴拱,一个是戚方。 很巧,都是老熟人。 不仅如此,第二行动组还为赵玉成探知了枢密院给两人规划的进军路线和作战目标,以及宋军的大致兵力。 吴拱所部大概能出动三万人的军队,也可能更少一点,但是比较精锐,吴拱练兵有一手,虽然人少,但是精锐程度不是田师中那个废物能比的。 戚方所部原本只有两万人,但是他嫌人少,就问枢密院要了多两万人的额度,由前线衢州、信州为他提供,所以有四万人,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那两万人。 不过那两万人主要是禁军老资格大将杨存中提领的,明宋战争之后杨存中对他所统领的四万殿前司部队进行了强化集训,一段时间之后,殿前司的军队有了很大的改观,战斗力得到了提升。 所以也不是好对付的。 总而言之,这一次前来进攻农民军的宋军部队人数少,但是都是比较精锐的部队,可以说是除了川蜀宋军之外最精锐的军队了,农民军需要做好打硬仗苦仗的准备。 接下来的消息让赵玉成有点奇怪。 因为之前作战有过失败经验,而南宋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所以这一次南宋方面做了改变,他们的枢密院加强了对两支军队的控制。 枢密院对这场战斗进行了远距离沙盘推演,然后枢密使史浩要求两支军队严格按照枢密院规划的路线行军作战,按照既定计划达成目标,不得有误,不准自由发挥,以免误了大事。 这种行为颇有种北宋时,赵光义给将领颁发阵图,严令将领按照阵图作战的感觉。 这特么也可以啊? 赵玉成一方面觉得这样做很荒唐,一方面也觉得第二行动组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那么机密的军事情报都能搞到手,这南宋朝廷对明国是不是有种单向透明的感觉? 南宋朝廷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天网军不知道的? 他们内部有多少人是天网军的密探内应? 都是怎么拉拢来的? 赵玉成对此很感兴趣,不过这显然不是他可以去打探的秘密,除非对方主动说了。 于是赵玉成在宋军还没有发起进攻的时候就知道宋军两路大军的人数、主将和进军路线,并且立刻开始安排应对策略。 因为吴拱直接就会来进攻南昌,所以赵玉成决定亲自统兵对抗吴拱,考虑到吴拱进军更多使用船只和水师,而农民军没有成建制水师,不能对抗,于是吴拱决定破釜沉舟。 他下令把从鄱阳湖能够抵达南昌的几条水路都给封住,然后沉船堵死河道,让南宋水师不能通过河道直接抵达南昌城下搞立体进攻。 接着就是死守南昌的城防准备了,反正赵玉成不打算离开南昌,他希望把南昌打造为战争堡垒,就在这里阻止宋军,不让宋军过于深入农民军的腹地。 而戚方这边,赵玉成非常欣赏从底层被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徐通,所以决定安排徐通直面戚方的威胁,给他一个考验,也是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徐通毫不怯场,接到命令之后非常高兴。 仔细研究了戚方的行军路线和预定作战目标之后,考虑到麾下军队训练时间不长、战斗力不足的问题,他决定避其锋芒,不正面决战,而是利用江南西路的地形,发挥农民军的优势,不和宋军硬碰硬。 为此,他们需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 什么是他们自身的优势? 当然是优秀的群众基础和极高的组织度了。 数月间,赵玉成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在农民军占据的九州之地上初步建立了【农民军——农会】的二元军政体系,确立了农民军对各村庄农会的直接领导,简化了中间流程。 限于时间,农会建立也就差不多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没来得及完成,但是不要紧,仅仅只是这一半,已经够用了。 徐通在战前就考虑到宋军糟糕的军纪,一路烧杀抢掠都算是轻的。 农民军可以轻松撤退,但是农村里的农民们和城市里的居民们办不到,所以他们不能一走了之,把百姓白白让给宋军去蹂躏。 于是帮助百姓撤离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徐通把第二师不少军队以营为单位散出去,一个营负责组织两三个乡的百姓向南撤退,士兵们需要联合农会干部们帮助百姓完成撤离。 俗话说故土难离,但是老百姓心里都很明白,知道宋军来了他们绝对讨不到好处,兵灾可是能和水灾旱灾相提并论的可怕存在,尤其是才经历过战乱,所以他们更加明白这一切。 稍微宣布一下,都不需要怎么动员,老百姓就全部开始收拾家当,跟着农民军往南撤了。 金溪县、南城县的居民一起往南丰县以南撤退,临川县的居民往崇仁县方向撤退。 不要停留,不要留恋,只要人活着,什么都能从头再来。 农民军向大家保证,绝对会让他们重新回到家乡开始全新的生活,土地是他们的,牲畜是他们的,农具是他们的,都是他们的。 怀着对分给他们土地的农民军的信任,农民们开始了大逃亡。 农民军的士兵们靠着当地刚刚建立起来不久的农会组织的帮助,成功将农民们组织起来进行战略转移,因为时间充足,战略转移进行得非常顺利。 百姓们转移走了之后,徐通率领部队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坚壁清野行动。 摧毁桥梁,收走渡船,摧毁码头,填充水井,破坏道路,设置陷阱。 沿着宋军的预定进军路线,徐通把能做的都给做了,然后就开始给军队分配任务。 首先他确定了用三个旅的军队镇守南丰县城,立刻进驻南丰县城,搬运粮草,准备战争器械,加固城墙和护城河等等。 这里是农民军可以接受的最后防线,超出这个防线,南丰县城以南的民众安全就不好保障了。 接下来,他又决定将两个旅的军队安置在临川县,作为对宋军某种意义上的牵制,牵制他们一部分的军队。 接下来还是两个旅的部队,被徐通下令进入南城县东西两侧的大山之中隐藏起来自己的存在。 他们的任务是当徐通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两翼夹击南城县,夺回南城县,把向北撤退的戚方所部关起来,关门打狗。 众军官好奇地询问徐通的任务是什么,徐通笑了笑,指了指地图上信州的方向。 “就准他来打我,不准我去打他?赵将军不准我们进攻,是为了发展,可是现在敌人打到眼皮子底下了,不他们打回去,咱们发展什么?所以这个时候,不准打出去的原则应该改一下了。” 徐通公布了自己的决定。 戚方他戚方的,他徐通打徐通的,戚方怎么打他,他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接下来,就要由他去打戚方了。 谁说防守方就要被动挨打? 我不管,我就要跳出去干他,干他后方! 具体的方式就是等戚方通过南城县继续往南进攻南丰县的时候,主力和老巢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徐通将率领两个旅的军队通过金溪县东侧的山地丘陵路线直接进军到信州,进攻贵溪,打他个措手不及。 让你打我!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他不仅要打贵溪,切断他的粮道,毁了他的后勤,还要大破整个信州,亦或能打多远大多远,狠狠的震慑南宋方面,营造巨大的声势,吓也要吓死这帮混蛋。 高高在上的读书人老爷们啊,你们准备好迎接我这个连人都不算的蝼蚁的怒火了吗? 徐通沉着一张脸,眼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和斗志。 ———————— ps:双倍月票最后一天了,求票~~~ 九百一十 似乎真的要杀去临安找赵官家坐而论道了 戚方可以不听赵昚和史浩的话,但是他必须要听赵构的话。 既然赵构让他听赵昚和史浩的话,他也就听了。 他按照指定路线和既定计划进军,突破了金溪县和南城县,顺利南下南丰县,在南丰县和农民军交手,一度打的南丰县三个旅的农民军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 围城进攻这方面,戚方确实有两把刷子,杨存中训练出来的禁军也算是战斗力不错,抛开军纪不谈,倒也是不错的职业军队。 但是他有两把刷子,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两把刷子。 胆子颇大的徐通领着军队,背着作为口粮的烙大饼,率领两个旅的军队在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寒风之中穿行在丘陵山地之中。 他们怀揣着坚定的信念,在徐通的率领下发挥铁脚板的精神,一路行军,一路还不忘记看着前面战友背包上贴着的字。 一边行军,一边还在学习文化,不断成长。 这支军队渴了停下来喝山泉水,饿了停下来啃几口烙大饼,累了就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将就着睡一晚,环境虽然恶劣,但是并不能使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熄灭。 七天七夜的行军,徐通率领两个旅的士兵跨越不到二百里的山路,翻过两座山,终于抵达了信州贵溪县,将毫无防备一脸懵逼的少量武装人员干掉之后,顺利进占贵溪县城。 戚方不曾预料到农民军有如此胆大的战术行动,主将居然亲自带兵奔袭二百里偷袭他的大后方。 他根本没有在贵溪安排多少驻防军队,主要的驻防兵力都安排在金溪县和南城县了。 贵溪县薄弱的驻防官军力量被突袭的农民军轻松打败,军官和地方文官被杀死,戚方大军的真正大后方被毁掉,粮库被农民军占据,所有物资都被缴获。 农民军长途奔袭之后奋起余勇攻克贵溪县,本身也到了强弩之末,徐通知道士兵非常疲劳,于是允许农民军在这里煮了一顿热饭。 士兵们非常开心,把储存在仓库的肉拿出来炖,炖了几百锅肉,两个旅的士兵围着热乎乎的地炉,好好儿的吃了一顿热饭热菜,喝了几碗热汤。 接着徐通还下令烧了很多热水,每个士兵都得以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鞋袜,最后美美的睡了一觉,去了一身疲劳。 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们还是那支生龙活虎的军队。 被农民军俘获的宋官方人员和民夫则被安排着烙了一个晚上的大饼给农民军当做接下来行军作战的口粮,等农民军整装待发的时候,满满当当的烙大饼和水袋已经被准备好,他们把烙大饼放在了干粮袋里,挂上水袋,整齐列队,就能够出发了。 这还不算,为了进一步恶心宋廷,徐通还下令把剩下的粮食、牲畜、大车作为报酬分给了所有的民夫。 民夫们本就是被两州官方逼着为军队服务的,心中满是怨愤又不敢发泄,现在农民军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他们大喜过望,对着农民军千恩万谢,赶快推着车赶着牛马驮着粮袋逃跑了。 不一会儿整个大粮仓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狼藉。 望着自己的杰作,徐通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带兵往东进攻。 他故技重施,高速行军,很快就突袭攻破了没有防备的弋阳,杀掉了试图抵抗的县令和一些官员。 按照惯例补充了一波武器和粮食之后,继续向东进攻到信州首府上饶县。 上饶县也没有什么反应,被快速行军的农民军突袭部队一举袭破,信州刺史试图逃跑,被农民军追上,砍了脑袋,其余大小官员也没几个活下来。 期间,徐通所部还正好撞到了一支前来运送粮秣支持前线的粮队,徐通大喜过往,立刻指挥军队包围全歼了护卫军队,将这些粮食笑纳。 上饶县被攻破之后,随行军队以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撤退了。 但是徐通没有满足,稍微思考了一下,下达了继续东进的命令。 面对质疑,徐通耐心的解释。 “放心,宋人现在根本拿不出什么军队来威胁我们,能动的军队都去镇压咱们了,哪里还有其他军队能调动?放眼四周,根本没有超过五百人的成建制军事武装。 而且在兵法里有个规矩叫万兵驱驰,意思是突破敌方边境重兵防守的城池之后,只需要一万军队就能在敌人国境内纵横驰骋,因为敌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在国境内每个城池都安排数量足够的军队。 现在虽然我们只有四千人,但是只要运用得当,一样可以在他们的地盘上纵横驰骋,而他们毫无办法,咱们可以一直往东,哪怕打到临安去也不是不可能!相信我!” 随行的军官和指导员们被徐通的大胆吓得够呛。 好家伙,打穿信州已经是很冒险的事情了,徐通居然还要打去临安? “怕什么?从上饶到临安不过六七百里路,现在往东去一马平川,咱们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敌军的威胁,尽管杀出去,搅得他们一团乱麻,然后我再带你们杀回来,保证他们两三年都不敢再次进攻咱们!” 徐通越说越兴奋,似乎真的要杀去临安找赵官家坐而论道了。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胆大的,部下军官们和指导员们赶快劝说徐通不要搞得大家到时候都回不来,好说歹说徐通才勉强答应量力而行,要是打不过去,那就撤退。 但是眼下大好的战略机遇就在眼前,摧毁南宋军事潜力的好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不抓住呢? 还要继续向东,进攻衢州! 衢州也是戚方进攻的后勤补给州,应该也有大量后勤物资,把这些后勤物资都给夺取或者摧毁,就能使得南宋失去相当一部分的战争动员能力。 他们之后想要再次发动战争,就要掂量掂量了。 总是被动挨打可不是徐通的风格。 他非常向往当年光复军进取燕云的战术,苏咏霖在后方抵抗金军主力,前头光复军已经杀到了燕云地区甚至包围了中都,两边战线拉得老长,但是光复军一样取得了胜利。 他觉得他这是在致敬偶像,向他一生的偶像苏咏霖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没有十几万军队,否则,他真的会一路打到临安去,再次包围临安,把赵官家全族都给送到中都去给苏咏霖敬酒。 于是徐通直接率军向衢州发起进攻。 为了减少士兵的体力消耗、增加进军速度,徐通在缴获了不少宋军用来运输粮秣的马车、驴车和牛车之后,决定给军队实现骡马机动,让会骑马的骑马,不会骑马的乘车,以此提高行军速度。 全军在车上马背上风驰电掣,很快抵达了玉山县,攻破了玉山县,继而抵达了常山县,又攻破了常山县。 一路上宋地方官府根本不能阻挡农民军兵锋,兵败如山倒。 徐通带着军队乘车骑马,快意潇洒,还能有机会吃热饭热菜,喝热汤,大口吃肉大碗吃米饭,吃的比在根据地里还要好。 十一月中旬,徐通率军突袭攻破了衢州首府西安县,抓住了衢州刺史,杀死了试图抵抗的官员和官军,彻底捣毁了戚方所部的全部后勤布置,实际上已经宣判了戚方的死刑。 衢州刺史薛望祖面对这个局面是完全不敢相信的,在他被俘获之后,还很疑惑的确认徐通是不是农民军,该不会是哪支怯战的大宋军队伪装的吧? 徐通一巴掌把薛望祖抽的眼冒金星。 “小爷我早晚要兵临临安城下,向赵官家讨杯酒喝,然后送他下地府去见他的祖祖辈辈,你说小爷还是不是宋兵?” 薛望祖彻底绝望了。 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的,当然是叛军无疑了。 他们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戚方完蛋了,此次征讨叛军的战斗又一次失败了,还被叛军反攻到了这里。 大宋这不是彻底要完蛋了吗? 衢州被攻破了,继续往东北方向进军,那就是严州。 过了毫无防备的严州,就是毫无防备的临安府! 临安城就在临安府! 大宋要完了? 大宋要完了! 薛望祖绝望至极,于是趁着旁边人不注意,一个加速冲向了旁边的石柱子,一头撞在上面,硬生生把脑袋撞破了,血流不止,整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抽抽,眼瞅着就没救了。 “倒还算个硬骨头,可惜,是个无药可救的上等人老爷啊。” 徐通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薛望祖的死怀有那么一丝心里的波动。 九百一十一 可是我根本就不怕! 薛望祖死了,怀着满满的绝望死了,这让徐通颇为感慨。 他对于传统士大夫个人的忠贞有所感触,又听闻薛望祖在本县颇有政绩,做了不少好事,于是他下令厚葬薛望祖。 但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薛望祖死不死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戚方和他的军队必然完蛋,而南宋朝廷的这一次征伐也已经失败。 徐通丝毫不觉得赵玉成不能取得哪怕是平手的战绩,所以一平一胜,农民军再次挺过了宋军的进攻,获胜了。 南宋组织的又一次讨伐战争也失败了,并且损失惨重,大后方都遭到了农民军的破袭,战争潜力严重受损。 他们还能组织下一次围剿吗? 徐通不知道。 但是徐通是有脾气的。 没有只准你打我不准我打你这回事儿。 你来打我,我一定要来回应你一下,免得你以为我好欺负。 所以赵官家,我非要来见见你!给你带点礼物! 摧毁了衢州府库之后,徐通继续带着全骡马化的机动步兵朝东北方向疾驰猛进,一路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这个时候是十一月十六日,也就在这一日,戚方所部在农民军的前后夹击之下濒临崩溃。 戚方于十一月初一得知粮道被断的消息,大惊失色之下连忙封锁消息,然后试图探知原因,并且率领部队撤退。 南丰县农民军由第二师指导员周蔷率领,他发现戚方率军准备撤退之后,立刻猜测到徐通的计划大概率成功了,戚方的粮道已经被摧毁了。 于是他果断率军追击。 此时此刻戚方军中只有五日存粮,他心急如焚,派精锐部队反攻农民军,一度阻止了农民军的追击,但是随后军中出现了粮道被断后方被破坏的流言,使得军心大乱,戚方虽然努力镇压,却没能取得什么效果。 随着粮草的不断减少,他无法控制军队因为缺少粮草而崩溃的趋势,眼看着军队崩溃不可遏制,他只能带着少量亲卫部队率先北撤,试图尽快离开这里,去到安全的地方求取活命的机会。 然而当他撤退到南城县的时候,遭到了事先埋伏好的农民军的进攻与包围。 他被包围在了一座小山丘上,靠着亲卫部队的拼死防守才能活命,但是他没有粮食,没有援兵,已然失去了任何逃离的可能。 南丰县的农民军扛过了宋军最嚣张最疯狂的时期,而在宋军崩溃之后,南丰县的农民军也争先恐后的奋勇出击,不顾伤亡,把本来尚且完整的戚方所部宋军硬生生拖到崩溃。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之后一路追击宋军残兵,也杀到了南城县附近,在南城县一带将宋军残兵团团包围,将他们包了饺子。 十一月十六日当天,农民军发起总攻,溃退到南城县以南的宋军崩溃,死伤无数,余者尽数投降,而农民军大获全胜。 主将戚方于乱军之中试图最后一次突围。 他带着最后的一百多名亲卫冲击农民军的封锁线,试图冲出一个缺口活命,但是农民军扛住了他的冲击,没让他冲出去,激战小半个时辰,戚方的亲兵全部战死。 眼看着自己兵败如山倒,戚方无比绝望,虽然有心横刀自刎以全“忠贞”,可他忽然想到自己原先是个军贼出身,早年也是造大宋的反的,干什么要为大宋效忠呢? 就为了赵构那个死太监? 开什么玩笑! 于是他选择了投降,扔掉了兵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农民军不要杀他。 杀红了眼的农民军对这个杀死他们无数战友的混蛋非常痛恨,但是出于农民军的纪律和复兴会的政策,他们没有动手,而是把戚方抓了起来,准备等徐通回来之后交给徐通。 戚方战败投降之后,宋军讨伐农民军的东路军就算是彻底战败了,不仅如此,还捞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被杀至少七千人,其他的基本上都被俘虏了。 而为了这一战的胜利,农民军损失也很严重,战后第二师指导员周蔷稍微统计一下,就得知第二师损兵折将,光是战死就达到了四千余,活着的几乎人人带伤,精疲力竭。 旅帅和旅指导员阵亡两人,营指挥使和营级指导员阵亡七人,基层军官阵亡二十多人。 可以说伤亡惨重了。 不过宋廷的损失只会更大,因为这事儿还没完,徐通是个记仇的人,他说要给赵官家带点礼物,就一定要给赵官家带点礼物。 他带着他的军队一路疾驰猛进,先是攻破了龙游县,接着攻破了兰溪县,然后折道东南进攻金华县,连连获胜。 金华县是因为有人快速报信所以组织了一定的防御力量,但是这点防御力量根本不够看,半天都不到就被农民军攻破了县城。 农民军杀入县城之中,击杀了抵抗的金华县令,俘获了婺州刺史,随后将其处斩。 补充了军械和粮秣车辆之后,徐通的部下们纷纷高呼着胜利的口号,要求继续向东北方向进攻,已然是打出了士气,打出了威风,不把孱弱的宋内地州县放在眼里了。 但是徐通却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决定。 “这条路不好走了,既然对方有了防备,肯定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咱们继续往前打,遇到的抵抗会越来越多,兵贵神速,咱们不能停下来,不能和他们纠缠,这条路算是走到头了。” 部下们感到很意外,纷纷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通来回走了几圈,又看了看他从金华府库内缴获的地图,又把被俘获的当地吏员拉过来询问,很快做出了决定。 “收集船只,顺着兰溪往北,突袭拿下建德,然后汇入浙水,顺着浙水一路往东北,过桐庐县,到富阳,之后再往北,就是临安了。” 徐通一拳捶在了地图上,眼中满是奋进的激情。 “赵官家想必正在临安等着我们呢!咱们怎么能不去一趟临安给他问个好呢!” 军中的几个指导员从狂热的激情中缓缓恢复冷静,纷纷向徐通提出了这一战术的危险性。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没几个兵丁,但是临安可是南宋帝都,肯定是有禁军的,咱们只有几千人,但凡被禁军缠住,可就麻烦了,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徐通笑了笑。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得告诉你们,咱们这一路过去,没谁能阻拦咱们,也就是回来可能有点麻烦,但是咱们在山地里奔驰练出来的铁脚板是干什么吃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赵官家连着进攻咱们好几次,就是想要咱们的命,这口气你们咽的下去,我可咽不下去,别把南宋想的太可怕,很多时候敌人有多强,就在于我们有多怕!” 说着,徐通翻身上马,大笑道:“可是我根本就不怕!走!咱们去给赵官家打个招呼!来而不往非礼也!” 徐通放声大笑,纵马疾驰。 而他的笑声显然也感染了身边的农民军战士们。 他们也由此豪情万丈,纷纷跟上了徐通的步伐,心中已然没有了对南宋一丝一毫的恐惧。 于是刹那间,天地宽! 徐通带着军队从金华县一带收集到了很多船只,军中有会操船的士兵,便载着士兵们上船,顺着兰溪方向一路向北,进入了严州地界。 兰溪和浙水的交界处,就是严州首府建德县,而如今的严州刺史,正是曾经的大宋王朝的首相,汤思退。 曾经掌握宰相权力的汤思退倒也经过几次宦海沉浮,所以对于遭到贬斥这件事情,并不太在意。 在他看来,这就是大宋的政治游戏规则,没有几次起起伏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当过宰相,哪有宰相没经历过起起伏伏的? 那么高的地位,那么重的权力,当然是要引人羡慕嫉妒恨的,正如他汤思退曾经也斗倒过张浚,张浚反过来斗倒他,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被迫准退休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张浚准退休的事情,所以就安心回到老家休养生息,含饴弄孙,读书写字,静待再次起复。 九百一十二 汤思退驴车漂移 汤思退没有猜错,他没有误判形势。 尽管张浚的确闹出了很大的局面,掌握了很大的权力,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最终还是倒下了。 而且还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 他被杀了。 张浚被杀的消息基本上是随着新皇帝赵昚任命他做严州刺史的消息一起送到他的家中的。 当他得知他就任严州刺史的时候,他很高兴,而当他又知道张浚被杀死的时候,他愣住了。 大宋朝的政治游戏规则之一,就是不杀士大夫,不管士大夫犯了什么错,最多贬到蛮荒地区永不召回,但是绝对不会杀,这是大家最后的底线,谁也不要突破。 可是现在张浚作为进士出身的士大夫,却死了。 游戏规则被破坏了,这对于大家来说都没有好处。 汤思退怀着沉重的心思赴任严州,积极观察朝中局势,当他得知眼下成为左右宰相的是叶义问和周麟之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不是皇帝最佳的人选,最佳人选史浩正在枢密院当差呢。 江南西路的匪患越闹越大,若是史浩可以平定,那么宰相的位置史浩至少可以稳坐三年以上,可要是江南西路的匪患不能平定,史浩的下场堪忧。 而到那个时候,自己估计也会重新回到朝廷。 但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算是回到朝廷,估计也会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而军事方向实在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搞搞后勤还行,军事……很难。 汤思退因为局势的变动,甚至一度想要先辞官回家,不要担任严州刺史,避免万一事态恶化之后被拉来背锅。 但是沈该写信劝说他,让他不要轻易辞职,暂且相信史浩是个有本事的人,一定可以平定江南西路的匪患。 现在激进主战派倒台,史浩虽然是新皇帝的班底,但是也是保守派,一旦史浩得势,他们两人都能得到好处。 现在是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退缩啊。 汤思退看了沈该的信,最终还是决定在严州任上做下去,静待时局变动。 但是汤思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只是在一边吃瓜看戏,可是忽然间,他这个吃瓜群众也被卷入了战场第一线。 十一月二十四日午后,汤思退结束了一个上午的工作之后,正在小睡,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间被冲入他房间的幕僚推醒,急急忙忙拉着他就往外跑。 好一阵子之后迷迷糊糊的汤思退才搞清楚,原来幕僚急急忙忙带着他逃命的原因是一群声势浩大的贼人忽然出现在了城外,夺下了城门,现在正在快速攻占建德县城。 县城内的武装力量不堪一击,一触即溃,根本不是对手,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不能保卫城池。 幕僚当机立断立刻冲入县府带着汤思退就往城外跑,一阵亡命奔逃之后上了驴车。 “快跑!!!!” 幕僚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车夫也被吓到了,他也不想留在城内等死,上了这辆驴车大家就是命运共同体,眼下只能把性命寄托在这三头驴子身上了。 “哟!!” 车夫一鞭子抽过去,精壮的驴子惨叫一声,迈开蹄子开始狂奔,驴车在城内的通道上不断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过弯的时候,车夫也没怎么控制速度,只是通过鞭子和缰绳不断调整驴子前进的方向。 在车夫的精湛技术操控下,汤思退等人乘着驴车连续三次漂移,转了三个大弯,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城外,向着城外深山老林里疾驰而去。 那伙“贼寇”终究没有抓住汤思退,叫汤思退逃出生天了。 但是建德县城是没了,作为守土文官,汤思退责无旁贷,所以冲入深山老林之后,在最初的惊魂未定冷静下来之后,汤思退就无论如何都要返回建德县城。 如果他不能返回建德县城,等同于将军打了败仗、损兵折将,是要问罪的。 幕僚死死拉住汤思退,让汤思退不要想不开,这个时候回去不是找死吗? 贼寇可不会跟我们讲道理,会杀人的! 好说歹说,汤思退总算是冷静下来,可是面对凄凄惨惨的现状,他忍不住心中的哀怨,终于大哭出声。 他就想老老实实做个官,招谁惹谁了? 等到他哭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事情不一般。 “严州境内有多少贼匪咱们是清楚的,什么时候来了一支那么大数量的贼匪?居然敢进攻县城?他们不怕死吗?” 幕僚无奈。 天下间不怕死的人多了去了,刀口舔血混饭吃的人也多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您这士大夫老爷一样有那么好的日子可以过的。 但是汤思退这一问,幕僚还真的想起了些什么。 “有人来报信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贼寇是从南边来的,应该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那他们为什么要流窜到本地来闹事?南边是婺州,难道是婺州出事了?婺州有地方被贼匪占据了?” 汤思退似乎找到了减轻罪责的方式,决定搞个清楚明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徐通在建德县城内补充粮秣,摧毁府库和官府之后,就立刻出发乘船北上了,顺着浙水一路往前。 徐通昼夜兼程,没过几天就兵临富阳城下,正是日当头的时候,徐通一声令下,兵贵神速的拿下富阳城门,故技重施拿下了富阳城,歼灭了富阳城内聊胜于无的武装力量,俘虏了试图逃跑的富阳县令。 “想跑?可以,我让你跑,你跑去临安,把小爷我从南昌来找赵官家的事情告诉赵官家。” 富阳县令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 “你们……是江南西路的匪军?” 徐通身边一个亲卫立刻愤怒了,一脚踢过去,把富阳县令踢倒在地,痛呼不止。 “去你娘的匪军!农民军懂不懂?你才是土匪!你全家都是土匪!连土匪都不如!呸!” “别那么粗暴,我们是有修养的人。” 徐通装模作样的斥责了一下亲卫,然后蹲在了县令面前,慢慢给他松绑。 “对,我们就是江南西路的匪军,顺便告诉你,领兵攻打我们的那个将军戚方已经完了,你们的大军也已经完了,我们打过来了,没想到吧?” 富阳县令心神剧震,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 他看着将他俘虏的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大兵,差点没吓死。 这里是富阳,距离临安城只有八十里路,这些大兵赶路赶得快一点,两天就能到临安。 那可是大宋国都啊! 之前被明军包围也就算了,明军确实很强。 可是这群是什么? 江南西路的贼匪啊! 他们怎么也能来大宋国都了? 还是从南昌一路打过来的? 一千多里路就那么打过来的? 负责讨贼的大军真的战败了? 富阳县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好像石像一样。 “傻了?” 徐通看了看亲卫,亲卫上前瞅了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于是徐通推了一下富阳县令。 “还等什么?跑吧,再不跑,我可就要打去临安了,你现在跑回去,还能给报个信儿。” 富阳县令傻愣愣的看了徐通一会儿,连滚带爬的往前奔了一阵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徐通也不管这家伙到底能不能把消息带给赵昚,等在富阳县补给好了,继续向前,迅猛出击,兵锋直指临安城。 然而此时此刻,临安城尚且不知道有一支军队距离他们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倒也不能怪他们,谁敢相信一个【匪军】将领带着四千人就敢在大宋国土上纵横驰骋,甚至还达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战果? 九百一十三 我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你做皇帝! 南宋好歹也是大国,就算只剩下半壁江山那也是大国,还有四十万军队的大国,怎么会被一支贼军从千里之外打到家门口呢? 他们绝对不会这样想。 就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能做到的也一定是同为大国强国的明国,而不是一支贼军、匪军。 所以不管是徐通领兵经过的哪一个地方的哪一个官员,亦或是他们自己去报信,亦或是派人去报信,加急都给用上了,当时距离最近的金华县也就堪堪在徐通抵达富阳的时候把消息送到了临安。 富阳县令这时候还没拔腿往临安城跑,临安城已经知道有一支叛军从江南西路一路打到了金华,打穿了数个州县,几乎打到了南宋的腹心精华地带,很要命的那种。 整个南宋朝廷一下子就爆了。 大军出征也就不到两个月。 完了?败了? 枢密院方面根本没有接到任何战事不利的报告,根本不知道他们打了败仗,最后他们得知的消息是戚方攻克了南城县,正在向南丰县挺进,南丰县有贼军驻守,预计七天之内攻克南丰县。 这是进军很顺利的表现。 怎么会战败呢? 还被叛军顺着进军路线打了过来? 戚方还活着吗? 大军还在吗? 当然,这似乎也不重要了。 因为叛军都打过来了,就算戚方还活着,后勤粮道也断了,没了后勤,这仗还怎么打? 就算最不懂兵法的人也知道,这仗完了。 这仗打不下去了,南宋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非常可笑。 短暂的诡异的沉默之后,南宋朝廷迎来了一次总爆发,大量官员直接冲到枢密院找史浩要说法,枢密院十几个官员被情绪激动的官员们揍了一顿,趴在地上起不来。 还有一些人站在皇宫门口叩门拜见皇帝,要求觐见皇帝,弹劾以史浩为首的枢密院误国。 史浩被堵在枢密院里,哪里都去不了,整个人也呆住了,脑袋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战术居然那么快就失败了,并且还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导致临安城陷入了危机之中。 赵昚那边也不好过,倒是没有官员敢硬闯皇宫,但是皇帝可以,太上皇帝赵构可以。 赵构很快就得知江南西路叛军一路反攻到金华县的消息,大惊失色,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戚方的进军路线,叛军一路打回来,意味着戚方凶多吉少,也意味着他那两万禁军大概率已经寄了。 那是他心理安全的底线啊! 赵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感到了极大的恐慌和愤怒。 舞鲍老也不看了,美食也不吃了,立刻出了万寿宫找赵昚的麻烦。 见到面色惨白的赵昚,赵构指着他就是一顿痛骂,骂的他抬不起头来,赵构甚至打算逼着赵昚御驾亲征去征讨江南西路的叛军,打不赢,他也不用回来了。 赵构再选择一个人接替他做皇帝,收拾这个烂摊子。 “无用!无用到了极点!无用到了极点!我看着临安城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走!我走!我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你根本不能保护我!我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你做皇帝!” 赵构气急败坏地离开了赵昚的宫殿,回万寿宫和自己的亲信们商量什么地方更加适合做他的容身之地,什么地方更加安全。 至于颓丧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的赵昚,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选错了人,他做了错事,这个人根本不能保护他,根本不能让他安度晚年,所以不管怎么说,临安城都待不下去了。 必须要抓紧时间赶快润! 过了一阵子,赵昚大概也是被骂急了,触底反弹了,直接暴怒,把宫殿里的东西摔砸的一塌糊涂,还顺手杀掉了两个看不顺眼的内侍用以泄愤。 “把史浩都给我带过来!带过来!!!!” 赵昚气急败坏的下令,被吓坏的内侍们立刻涌了出去传令,一秒钟都不想在赵昚身边待着,生怕成为下一个殉难者。 赵昚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挥着天子剑怒劈桌案,把他最喜欢的那张桌子劈砍的没有模样,愤怒的叫嚷声在整个宫殿内回响。 等到浑浑噩噩的史浩被宫廷卫士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从官员们手里抢过来,拎着带来了赵昚的面前,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昚看着自己这位昔日最尊敬最信任的老师,眼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温情。 “史浩,我是那么的信任你,把枢密院交给你来提领,让你负责组织这场战事,结果呢?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我?你知不知道现在满朝文武已经恼火到了什么地步?知不知道我的处境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史浩浑身微微发抖,抬头看了看莫名冷静却手握天子剑的赵昚。 “陛下,老臣……老臣尚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臣……老臣需要时间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这不对,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老臣需要时间来……” “你要时间?我就不要吗!太上皇现在闹着要搬出临安,还要逼着我御驾亲征!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是不是逼死我才心甘情愿!!!” 赵昚的怒火骤然爆发,一个踏步冲上前去,举起天子剑就要刺死史浩。 史浩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本能的往后靠,一脸惊恐扭曲的看着赵昚。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或许是最后一丝温情记忆的作祟,赵昚眼看着就要刺死史浩了,可是这手上的天子剑终究没有刺出去。 他到底还是没有真的出手杀死史浩。 他悲戚的流下了眼泪,一把扔掉了天子剑,怒吼道:“滚出去!滚出去把事情解决掉!再给你一个月时间,把叛军全部解决掉,哪怕是把整个江南西路的人都给杀光,也要给我把叛军解决掉!一个不剩!一个不剩!!!” 赵昚狠狠跺脚,一下比一下用力,跺的脚发麻,眼前发黑。 史浩连滚带爬般跑出了皇宫,犹然惊魂未定。 然而刚出皇宫,迎接他的就是一群愤怒莫名的官员,他们围着史浩问这问那,骂声不绝于耳,唾沫星子乱飞,史浩俨然成了过街老鼠。 好不容易回到了枢密院,史浩踉跄着脚步要求枢密院同样惊魂未定的属下们赶快出去调查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戚方到底怎么样了,大军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就突然战败了呢? 史浩不清楚,枢密院的职员们也不清楚。 而然时间仅仅过去一天半,一个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通过不那么正规的渠道传到了临安。 传播者是一群乡间小吏,他们是从农民军进军的路线上逃跑出来的,向着他们认为的最安全的临安城奔逃。 他们惊恐万分的冲入临安,扯着嗓子就喊“贼军来了”、“贼军来临安了”之类的,给整个临安城的居民们吓得不轻。 这下可好。 九百一十四 太上皇“东狩” 这些人的抵达和恐慌消息的传播对于临安城居民来说,无异于核弹警报。 一口一个“贼军要来临安了”,嗓门贼大,分贝极高,极具传播性。 而更无奈的是谣言的传播总是非常离谱,他们明明说的是贼军“要来”临安了,不是贼军已经来临安了,但是传来传去,就变成贼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好家伙,这给临安城居民们给唬的,之前明军围城时的惊恐回忆瞬间袭上心头,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恐怖的巨石和火器从天而降取走他们性命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还等什么? 他们也不管那么多了,管他三七二十一,马上带着家人和细软run。 临安城直接乱成一锅粥。 不知道多少人得知农民军即将进攻临安的消息之后就立刻收拾细软,拖家带口的逃出临安城,往更东边逃跑。 有普通百姓,也有消息灵通的商人,还有被吓破胆的小官小吏,反正很多人都被吓得直接跑出了临安城,逃命去了。 他们才不管什么别的,只是要赶在“贼军”进入临安城大杀四方之前,就立刻离开临安城。 而临安朝廷方面消息相对滞后,因为没有正规渠道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民间消息传到朝廷时,临安城内已经大乱。 朝廷里的高官显贵们大惊失色,皇帝赵昚大惊失色,太上皇赵构吓得差点失禁。 别人先不说,赵构绝对是逃跑小能手,天字第一号逃跑冠军。 什么?临安百姓开始逃跑?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有人跑在我前面! 论逃跑!我第二,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这方面,赵构很专业。 他立刻动员自己的亲信宦官们打点细软和诸多财产,想着就算逃跑也不能降低生活品质。 接着又火速派人下命令给杨存中,让杨存中立刻调集剩下的两万殿前司禁军护着他往东南方向逃跑,速度要快。 作为太上皇和专业逃跑选手,赵构决不允许有人跑在自己的前头,不允许有人跑得比自己还要快。 等赵昚刚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赵构逃跑的消息也送到了。 不仅如此,殿帅杨存中调集两万禁军准备行动的消息也送到了。 赵昚被吓懵了,一动不动,好一会儿,等叶义问和周麟之急的快要吼叫的时候,赵昚才反应过来。 “拦住太皇和禁军!不能走!不能走!他们走了临安就没有什么军队了!” 侍卫步军司和侍卫马军司出征之后,史浩为赵昚紧急招募了八千多人的禁军新兵充入侍卫步军司作为他的安全保障,这是赵昚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后的直属部队。 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调动其他的军队来到临安勤王,殿前司大军要是走了,临安就等于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在不知道来敌几何的情况下,这无异于自己送死。 赵昚气急败坏,也不等别人行动,自己率先行动了。 他直接冲向殿前司的指挥部所在地,直接把杨存中堵住了。 一身戎装的杨存中神色焦虑,一眼看到皇帝赵昚来了,吃了一惊,随后面色尴尬的向皇帝行礼。 “杨帅往哪里去?” 面色惨白的赵昚走上前,扶起了杨存中。 杨存中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奉太皇命令,调集殿前司禁军,跟随太皇东狩。” “东狩?” 赵昚觉得一阵荒唐,忙说道:“杨帅,你不能走,殿前司也不能走,你们走了,临安就等于一座空城!” 杨存中心里当然也不愿意离开临安,两次被敌军打到首都城下,简直是耻辱中的耻辱,他有点受不了,想要留下来守城,和农民军决一死战,维护大宋的尊严。 奈何赵构不要尊严,要小命,执意要走。 作为赵构最信任的武将,杨存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违背赵构的命令。 “太皇有令,臣……必须要离开,还请陛下见谅。” 杨存中无奈的说道。 赵昚心一横,直接站在杨存中面前。 “你不能走,你要走,就拔刀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这样,你就可以走了。” 杨存中大惊失色,身边的将官们也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皇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他们纷纷低头行礼,表示不敢。 饶是如此,杨存中还是决定要走,不走不行,不走的话,太上皇赵构要着急了。 然后赵昚就是堵着杨存中不让他走,杨存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赵构气急败坏地冲过来问罪赵昚,赵昚还是不放行,任凭赵构口出粗鄙之语。 他不还嘴,但就是不让开。 最后气的赵构拔刀要杀赵昚,叶义问和周麟之吓得魂飞魄散,杨存中也吓得面色惨白,三人立刻冲上去阻止赵构,防止这丧心病狂的老家伙真的把赵昚给杀了。 “我看你就是要害死我!你就是要害死我是不是!” “是太皇要害死我!” “屁!就是你要害死我!混账东西!不孝子!” “不敢!奈何太皇要害死我!害死大宋皇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就是这里人不多,否则两个皇帝之间的针锋相对,是真的可以让人碎一地眼球的。 最后赵昚和赵构在这三人费尽心思的劝说之下,勉强达成了协议。 杨存中带一万人跟着赵构走,杨存中的副将杨赐带一万人留下来保卫京城。 事情好歹是解决了,赵昚和赵构也彻底撕破脸,互相不管不顾,只顾着自己的安全了。 因为消息来得很突然,赵昚手忙脚乱之下根本顾及不了许多,等军队到手之后才有一点点冷静,稍微想了一下,觉得不能让叛军出现在临安城下。 两年之内,敌军两次兵临首都,这对于大宋朝廷来说是何等耻辱? 对于天下人来说,大宋朝廷又是何等的无能? 他这个皇帝在大宋群臣和百姓眼里又是个怎样的废物? 他还能继续坐在皇位上发号施令吗? “要是再让贼军进抵临安城,我这皇帝怕是也做到头了!不行,必须要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来临安!” 赵昚感觉必须要派兵出击,于是就和群臣商量看看怎么主动出击。 这个时候叶义问和周麟之包括杨赐在内都不支持出击,而主张闭城死守,先保住城池,然后探听敌军的消息。 杨赐是相对冷静的,对这个突发状况有一些思考。 “贼军从江南西路来到临安,差不多千里之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之前金华县有消息说遭到贼军攻击,但是再往后,贼军就没了消息,接着突然出现在临安,这是怎么回事?臣觉得这非常诡异,应该派人调查。” 然而赵昚已经在极度的慌乱之下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他固执地认为调查是不必要的,必须要主动出击,彰显大宋的帝国风范,这样才能挽回尊严,不至于丢面子丢得太狠。 “主动出击也是调查!” 九百一十五 到临安城下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 眼下,赵昚已经听不进任何有价值的建议了,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做的是最正确的。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其他的建议,恐慌之下,他认为只有全心全意按照自己吩咐办事的朝廷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三人苦劝劝不动,最后只能答应出兵五千主动出击。 这是他们所能出动的最大数量的人马。 然而他们甚至连敌人从什么地方出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具体人数。 但是因为只能拿出那么多兵力出击,就拿出那么多兵力出击了,顺便还给了他们刺探的任务,让他们搞清楚敌军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很重要。 应该给皇帝提供军事建议的枢密院现在在史浩的带领下成了缩头乌龟,皇帝不说话,他们就不说话,集体保持沉默,可急坏了枢密院内的有识之士。 比如虞允文。 得知朝廷决定主动出击,迎战数量不明的贼军,他大惊失色,立刻找到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出来的史浩,希望史浩可以站出来向皇帝进言,让他不要这样做。 “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出兵作战是非常危险的,虽然现在局势危险,但是临安城城墙高大可靠,护城河宽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可以攻克的。 眼下最该做的是冷静,应当选择全力守城,观望局势,然后迅速召江南三镇领兵来援,江南三镇大军若至,贼军必然退却,不敢进犯临安! 临安城之严防死守让六万明军都没有选择强攻,江南西路的匪军起事不久,难道能出动六万人千里远征吗?千里远征需要的后勤,绝非江南西路一路可以提供,下官认为,他们最多不过五千人,绝对不可能威胁到临安!” 虞允文说得有理有据,史浩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是对的,但是史浩什么都没有做。 “我现在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负罪之人等着被问罪罢了,什么都不用说,彬甫,什么也不用做,静待结果吧。” 虞允文急切,再次进言。 “枢相还请不要放弃,事情远非外人揣测那般严重,只要枢相进言,只要朝廷沉着冷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彼等不过是一支胆大包天的狂徒罢了!” 史浩摇了摇头。 “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上,你就知道很多明明是对的事情,但是却做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好坏的结果发生,然后成为那只替罪的羊羔。” 史浩苦笑道:“彬甫,你知不知道之前我拜见陛下请罪的时候,陛下已经对我拔刀相对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此时此刻,我又如何能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虞允文大吃一惊。 史浩纵然有错,但是他处理事务的勤奋和认真是被下官们看在眼里的,且他还是皇帝的老师,据说他在皇帝登上帝位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对于这样一个人,皇帝也能拔刀对待吗? 大宋朝廷的某些规则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扭曲了? 虞允文看着满脸苦笑的史浩,思忖片刻,默默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南宋朝廷的决策虽然离谱,但是细细想想,倒也不让人觉得意外。 因为此时此刻的南宋中央政府已经完全失序,完全乱了套,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能够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号令来指挥所有人行动。 太上皇逃跑,在大宋政治圈子里已经社死了。 皇帝六神无主,继位两年两次被敌军打到帝都,一副亡国之像,实在不能让人信任。 帝师瓜田李下,刚刚因为战败而接近社死,也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首相和次相就是橡皮图章,毫无威信,不能让人信服。 而唯一一个可能愿意站出来背锅的、也能得到人们部分信任的大嗓门战斗侠张浚不久之前还被杀了,坟头草都开始茁壮成长了。 此时此刻,南宋中央朝廷竟然已经到了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稳定人心稳定局面并且告诉大家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的地步。 没人能站出来,也没人愿意站出来,更没人能说出让大家心服口服的话。 其实只要他们仔细分析,就能知道这支敌军根本不可能给临安带来什么威胁,但是这样的人却并不存在。 或许是当初明军兵临城下的事实让他们产生了严重的ptsd,以至于在他们根本不知到农民军来了多少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搞清楚的时候,已经在心里认定南宋输了。 输的很惨。 面对江南西路那支已经打出来展开千里反攻且一路顺风的军队,南宋无法战胜,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甚至连临安都很危险。 自我设障了等于是。 这五千人的出击在赵昚看来是一种姿态,一种让群臣知道他这个皇帝还没有放弃抵抗的态度。 所以他一定要出兵。 他甚至并没有怀着可以打一场胜仗稳定人心的想法,只是希望派出去的这支军队能和来犯敌军打个平手,就可以了。 他不指望派出去的将军是王平,只是希望他不是诸葛瞻,仅此而已。 然而这混乱至极的指挥只能添乱,带兵出城的宋将孟超甚至还要当场派人索敌,调查敌人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然后才能决定向什么地发起进攻。 城内的消息很杂乱,说什么地方的都有,就是没个准信儿,但是大体方位是在西南方位,所以孟超只好带兵缓缓向西南方向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索敌,十分紧张。 孟超紧张,宋兵就更加紧张,因为他们出征的时候城内消息到处乱传,来犯敌军数量也是谣言的重灾区。 一开始还算是不错的,说来了一两万敌军,但是后来越传越离谱,传到士兵们耳朵里,直接变成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自己吓自己、自我设障的方面,南宋说自己是第二,很少有谁能和它一较长短。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南宋政府的行为都能算得上是离离原上谱。 所以宋兵们打一开始就很害怕,很担心他们的主动出击是送死行为,是上面人要害死他们,刚出城开始进军,就不断有人开小差逃离队伍,力求活命。 孟超最开始还没有发现,直到亲兵报告有人开小差,他才知道这件事情,大怒。 天底下哪里有将军赴死而士兵逃生的情况! 不想跟着我去赴死,那就先去死好了! 孟超果断用斩首的方式震慑自己的军队,好歹让士兵们开小差的行为不那么光明正大。 但是想要做到更多也是不可能的了。 徐通完全不知道自己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的行为到底给南宋小朝廷带去了多大的震慑,只知道他的索敌队伍发现了一支数千人的宋军正在与他们相向而行。 “看来赵官家还是有点胆子的,直接派人来和我们面对面对抗了,但是……我们就没有胆子吗?” 徐通高声呼喊:“从大本营打到临安,我们所向披靡!所向无敌!宋军休想阻挡我们的前进!休想阻挠我们前进的步伐!向前冲!把宋军冲垮!到临安城下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 “给赵官家一点颜色看看!!” 指导员们和军官们带动着士兵们一起高呼。 此时此刻,正是凝聚军心、凝结军魂的大好时机,这支军队在不断的奋进之中俨然有了精锐的架势,所以徐通不可能后退。 一声令下,农民军立刻按照阵法结阵,一路缴获马匹之后组织的五百多骑兵分列军阵两侧,在徐通的率领下勇猛向前。 九百一十六 临安城就在眼前 徐通得知宋军消息的时候,宋军也差不多得到了一支不明军队正在与他们相向而行的消息。 孟超瞬间就意识到那就是敌军,于是立刻询问人数和规模。 得知对方人数和规模与孟超的军队差不多的时候,孟超还有点错愕。 但是随后他就猜测,这支与他对上的军队应该是敌人大军的先锋军,所以人数才比较少,他们之后一定还有更大数量的军队。 而自己这边只有几千忧心忡忡军心不稳且随时都可能跑的比他还要快的军队。 这仗可怎么打呢? 孟超陷入了沉思之中。 需要明确的是,作为一个后岳飞时代的南宋体制内成长起来的【优秀将领】,孟超绝对不是王平式的智将,也不是诸葛瞻式的悲情人物。 他对于退敌是无能为力的。 而且他的儿子才八岁,他也不打算带着八岁的儿子上战场,免得到时候父子俩一起奔地府见阎罗。 他压根儿就不会去想怎么给南宋尽忠,只会去想怎么利用身份地位和权势更好地给自己牟利。 牟利,他冲锋在前。 死战,他当场癫痫。 所以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他觉得自己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跑。 第二,快跑。 该怎么选择呢? 孟超陷入了犹豫之中——这二选一的抉择总是让人感到十分的为难啊。 孟超还没有作出决定,前方忽然传来消息,说那支敌军结成战斗阵型,正在向他们的方向突进,显然是要和他们正面干一场。 好家伙,这一看就是背后有人,信心十足,而自己背后没人,或者说背后的人还希望自己顶上去呢…… 这哪是出兵啊? 这分明是出殡啊! 左思右想,孟超感觉自己要是正面迎上去,免不得大败亏输,就算不被当场砍死,勉强逃生回去,因为损兵折将,估计也难免一死。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直接带兵跑,若是能保全军队,说不定还能跑一条命回来。 为了更好地逃命,孟超还想了一个办法。 反正朝廷也不知道敌军从什么地方来,到时候就说走错了路,没遇到敌军,把敌军放过去,等之后敌军走了,一切都平静了,他们再回去,到时候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些。 一念至此,孟超简直想要夸自己一句逃生小能手。 然后他立刻下令,全军转移方向,敌军从西南来,我们就往西北去,速度要快,绝对不能停留! 士兵们不明所以,但是只要不打仗不拼命,啥都可以。 不能拼命,拼命还怎么挣钱啊! 要是把命给拼了,自己花了那么多钱、跪舔那么长时间的上司换来的地位还怎么发挥作用? 为了升官咬牙给出的投入还怎么回收? 指望朝廷的抚恤? 那帮文官他娘的素来都是雁过留雁,再拔下来一根毛扔出去骗骗人,手法极其恶劣,吃香特别难看,指望他们发善心还不如指望那些匪军直接原地去世,他直接躺赢。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身后事,到时候万一家里那个婆娘带着自己喝兵血吃兵肉好不容易积攒的血汗钱改嫁了……哦豁,亏到姥姥家了! 所以,必须要躲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乎,孟超率军开始了快乐大逃亡,整支军队调转方向,直接和徐通所部错开了兵锋,一路扬长而去,潇洒自在就和背后根本不是大宋帝都似的。 而这一切,徐通并不能洞悉,他不是心理专家,搞不清楚这些奇葩内心的真实想法。 本来将要和他正面对撞上的宋军在两军接触之前忽然急转向,然后快速前进,一刻不曾停留,以至于徐通得知消息的时候都有点惊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跑了? 不打仗吗? 这种距离双方应该都对对方的存在比较清晰了,你这忽然间转向是什么意思? 想要抄我后路? 那也不应该在这种距离上抄我后路吧? 而且还是全军一起上? 亦或是后面还有更多的军队? 徐通想了想,觉得不能等闲视之,于是派人继续向前索敌,把范围扩大到整个临安范围,然后继续死死盯着那支宋军的动向。 这段时间里他让全军暂时停下来休息,吃点东西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顺便解决一下个人卫生问题。 到时候一旦打起来,可没空给你们拉屎。 徐通认为那支宋军除非怯战避敌,否则必然是有着他们的考量,比如前军断后路,后面大军紧紧跟上缠住他的主力,试图在临安城外打个大迂回歼灭战的什么的。 出于对士兵们生命的负责,徐通觉得自己有必要判断一下形势。 但是很快,哨骑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很是困惑。 临安城已经实现了戒严,城门紧闭,城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在安排守城兵器的人,一副要打守城作战的架势。 就他们目前所探查到的地方,没有发现另外一支成建制的宋军野战部队出现在临安城之外。 啊这…… 徐通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在想,刚才那支避开他兵锋的宋军,到底是打算抄他的后路,还是怯战避敌呢? 左思右想,徐通感觉自己果然还是不应该对宋将和宋兵的节操有太大的指望,就他在复兴会中学到的知识,可以知道宋军体制的罪恶性以及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 想要让宋军打出一个漂亮的配合作战,完美执行战术战策,还不如期待大战档口天降陨石把敌人全部歼灭。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真的能够打出一个漂亮的配合作战吗? 那支宋军真的是去抄我的后路吗? 徐通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管了,就他娘的直接去临安! 就赌一下这腐朽的南宋王朝的体制,就赌一下那支军队逃避怯战,根本不敢与我正面对敌。 徐通立刻决定全军恢复全骡马化进军,前往临安城来个临安城兜圈游,在赵官家面前显摆一下他们的存在,然后立刻就走。 徐通也不是傻子,那么高的城墙那么多的守城军队,他拿不下来,也不能指望城内再出现一个郭京带着六丁六甲神兵出城唱戏。 他就是要恶心赵昚,恶心整个南宋朝廷,狠狠地羞辱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欺负。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路走来徐通也算是领会了一下南宋内地防务之虚弱,但凡有个四万兵马而不是四千人,他都敢直接包围临安昼夜攻打,不管打不打得下来,都能请赵官家好好喝一壶。 可惜,现在办不到。 怀着如此遗憾的心情,徐通带着全骡马化的军队向临安城奔驰而来,奔驰到临安城近郊,已经能看到临安城的时候,他看到了城外的一些军事设施,一些阻敌障碍物之类的。 但是周边并没有宋兵的存在。 于是徐通一挥手,农民军士兵们立刻上前将这些障碍物拆毁,大军继续疾驰猛进。 终于,临安城近在眼前了。 南宋首都近在眼前了。 九百一十七 祝赵官家安好 第二次,这是两年以来的第二次。 南宋首都再次被敌军兵临城下,城上宋军吹响号角,敲响战鼓,城头一阵慌乱,宋兵人人自危,人人惊恐,军心浮动。 他们当中有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之前那次明军围城,只是当时他们未必是士兵。 但是当时明军围城的恐怖声势和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可怕的军阵,确实让人记忆深刻。 四面都是井阑,都是高大的如城墙一样的临冲车,还有各式撞车,冲车,木幔等等,军队像蝗虫一样四面包围了城墙,根本看不到彻底击败他们的可能性。 那种可怕的威压感至今让不少人记忆犹新。 而这一次,另外一支敌军再次兵临城下,两年之内第二次,这本就十分可笑。 更可笑的是,南宋本来是进攻方,却兵败如山倒,被人一波反推到帝都城下,反推到了帝国的核心地区,这种情况让很多人都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骤然碎裂了,消失了,不见了。 我们真的是大国吗? 大宋朝廷真的还能坚持下去吗? 我们还能取得胜利吗? 普通人或许不那么想,但是稍微有点见识的读书人、将官、文官们,真的有不少人都这样思考了起来。 大宋,到底还能维持多久的国祚呢? 没人知道。 赵昚得知那支江南西路打过来的叛军已经兵临城下的时候,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了椅子上,不可置信的望着宫殿外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被敌人兵临城下了! 做皇帝两年不到,两次被敌军兵临帝都城下,这个皇帝做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赵昚无力地甚至缩起了身子,把自己蜷缩在御座上,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见,就自己一个人缩着,感受着没有边际的痛苦和恐惧。 要是之前跟着赵构一起逃跑就好了,也好过在临安城内忍受痛苦和恐惧,不是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个大胆的念头充斥着赵昚的脑海,让他强烈的向往着,渴求着。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孤苦无助,不想在这里忍受着严重的痛苦,他想离开这里,他想要安全感,想要安心的睡一觉。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赵构了。 为什么赵构如此病态的追求安全,如此病态的恐惧着一切威胁。 想来,和他早年的一些经历不无关系。 赵昚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和赵构一样的人,他觉得自己可以超脱,可以雄起,可是到头来他悲哀的发现,他正在向赵构靠拢。 之前那一波已经有不少官员逃出了临安城,军队重新封锁临安城之后,赵昚得知朝廷内的官员减少了五分之一还要多,也就是说有五分之一眼疾手快的已经自己逃命去了。 剩下的也不敢说是忠贞之臣,或许只是行动太慢,没来得及逃跑,就赶上了临安封锁。 赵昚并不敢确定自己这边到底能有多少人为他奋战到底,甚至为他而死,亦或者有多少人会最终舍弃他,投靠苏咏霖的大明国。 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他要做亡国之君了。 越来越强烈的恐慌席卷了他的周围,让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中乘坐一叶扁舟的求生者。 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汹涌的海水席卷,再也见不到天日,活活憋死。 他不知道城外那支军队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也不知道城内的守军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只知道,作为皇帝,他的一生将就此被改写。 他会和数十年前的那帮前辈一样,被带到天寒地冻的五国城中,忍受妻子儿女离散、受辱而带来的耻辱感吗? 不,他接受不了,若真是那样,他会自杀的! 大概吧…… 赵昚越发的缩紧了身体,惶恐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极度的恐慌让赵昚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痛苦不堪。 然而他最终得到的消息,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陛下,贼军退了……” 帝国首相叶义问带着莫名的情绪来到了皇宫中,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昚。 赵昚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叶义问反复多次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那一瞬间的欣喜让赵昚几乎发狂。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同样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支“贼军”不是被打退的,而是自己退却的。 他们绕着临安城行军,跑了三圈,然后在临安城正西门门口竖了一面旗子,全军就火速离开了临安城,朝西南方向去了。 惊恐莫名魂不附体的宋军一开始甚至不敢去看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他们是去会和主力了,还会再打回来,所以不敢出城。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看着周围实在是没有什么动静,于是重金奖励勇敢士卒出去查看情况。 重赏之下确实有勇夫,六个“勇敢”的宋军小卒子拿到钱之后,带着马一起被绳索放下了城,摸到了那面旗子面前,把棋子收了起来。 他们不认字,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只是收起来,然后朝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夜幕降临之后,六个人全都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们所探查的范围内,临安城方圆十几里并没有成建制的贼军踪影。 贼军消失不见了。 然后其中一个小兵拿出了那面被他收起来的旗子交给了守城主将杨赐。 杨赐展开旗子一看,顿时面容十分怪异。 他严令士兵不准放松警惕,又下令赐钱、招募更多的勇士出城探查消息。 接着找到了负责统筹全城防务的叶义问,把这面旗子交给了叶义问。 叶义问看后,也是一脸的怪异。 “城外确实没有贼军了?” “方圆十几里不见踪迹,更远的地方,末将派人去探查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这不是诈?” “这……这若是诈,未免也太……” 杨赐说不出话来。 叶义问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直到第二天上午,天色大亮,宋军派出去的“勇士们”回来了,他们已经把方圆二十多里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那支绕城环游三圈的敌军不见了。 叶义问再拿出那面旗子看了看,心中逐渐被一种怪异的情绪充满了。 他前往皇宫,把正在痛苦中备受煎熬的皇帝赵昚解放了,但是随即又带给了他一个让他更加难受的消息。 赵昚接过那面旗子,只见上面写着【江南西路农民军第二师师帅徐通及麾下勇士四千特来临安城一游,祝赵官家安好】。 哦,那支军队的军号原来是农民军啊。 这是赵昚的第一感受。 第二师师帅徐通及麾下勇士四千……哦,来的人只有四千。 这是赵昚的第二感受。 他们来临安城是来一游的? 这是赵昚的第三感受,以及一个很大的问题。 四千人到临安城来? 四千人从江南西路到临安城来? 他们用四千人打穿了大宋的腹心地带,然后一路打到了临安城下? 期间大宋的一切行动都没能阻止他们向前进? 九百一十八 火炮项目的成功 赵昚放下了那面扎眼的旗子,愣愣地看着叶义问看了好久。 “他们只有四千人就来了临安?还是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西路来的?他们……是什么天兵天将下凡来惩罚我的吗?” 赵昚的表情很虚浮,语气也非常虚浮,像是在问人,也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苍天。 “陛下,老臣立刻派人去查!一定把此事查个彻彻底底!” 叶义问飞奔而去。 赵昚却还没有从疑惑之中回过味儿来。 他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叶义问这边终于搞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远在中都的苏咏霖也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咏霖甚至比赵昚还要更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苏咏霖听说赵玉成麾下部将徐通只率领四千兵马就从江南西路一直打到临安城下还绕城三圈之后,是真的非常惊讶。 然后就仰天大笑,连连拍手鼓掌。 “一名胆大的将军,还有四千胆大的将士,就能在南宋内部横行无忌,南宋这个国家真的是已经走到头了,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不覆亡呢?难道他们等不到我军全面南下就要从内部崩溃了?” 苏咏霖连连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然后提笔开始写命令,准备交给枢密院去执行。 对赵玉成的发展,苏咏霖一直都密切关注,通过天网军的渠道,苏咏霖可以较为及时的知道赵玉成那边发生了什么,并且适当地给他们送去一些黄金补助,让他们有钱可以用。 黄金白银一类的东西虽然不是法定货币,没有普遍意义上的市场流通功能,但是作为财富的象征,没有几个人是不喜欢的。 虽然货币经济在南宋很发达,但是这不意味着黄金白银就不能用来等价交换一些重要的特殊的商品。 比如军械,比如粮秣,亦或是宋军的情报等等。 当苏咏霖知道赵玉成扛过了宋军围剿、甚至一波反攻吞并宋军数万,还果断拿下了几乎整个江南西路的时候,他真的很高兴。 他一手教出来的赵玉成几乎等于是他的徒弟,这个小他两岁的年轻小伙子在短短数年间完成了属于他自己的蜕变,从一个地主家庭的接班人一路成长为了坚强的革命战士。 舍弃家业,舍弃舒适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在大山里和敌军周旋,只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不服输的信念。 而后,他终于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和超越,超越了曾经的自己,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很好。 苏咏霖当时就提笔给他写信,祝贺他的成功,同时告诉他,南宋一定不会放松对他的围剿,他越是发展壮大,南宋就会越发的狂躁,到最后甚至可能不管不顾出动全国军队来围剿。 到那时,他依然会面临重重考验。 明国内部正在进行各种改革,包括政治方面和军事方面的,还有黄河正在修缮,西夏正在吞并,短时间内无法抽身南下吞并南宋,希望赵玉成可以理解,并且坚持。 南宋体量太大,一个消化不良的明国不能贸然吞并它,否则会撑死。 当然,他们要是可以南下北上打通海路或者陆路上与明国联系的路线,就能得到直接来自明国的支持。 苏咏霖会竭尽全力给他一定的支持,只要他能撑住。 赵玉成回信给苏咏霖,表示自己都知道,也做好了长期奋斗的准备,大不了到时候再回罗霄山上打游击,反正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南宋朝廷好过。 他会竭尽全力为明国牵制南宋的注意力,竭尽全力吸引南宋的视线,不让南宋在大明国消化不良的时候做出什么恶心的事情。 总之,苏咏霖尽管放心便是。 苏咏霖一直维持着和赵玉成的通信,通过信件,苏咏霖也会给赵玉成一些指导,赵玉成也会给他介绍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 赵玉成很欣赏徐通,觉得徐通是个很有潜力地年轻人,很有些军事才能,所以用他统兵,他总能立下战功,所以提拔很快。 苏咏霖之前才刚刚听说徐通提拔了师帅,现在就得知他不仅打败了戚方,还一波反攻到了南宋老巢,据说又把赵构吓跑了。 好家伙,这年轻人可以啊! 苏咏霖决定给他们来一波集体授勋,并且在复兴会内部给他们提干。 同时,苏咏霖关注起了这个叫做徐通的年轻人,感觉他真的很有些名将的味道。 这个徐通和当初的自己差不多,一样的胆大,一样的决然,那边顶着戚方的进攻,自己居然主动冲上去和宋军换家了。 好胆气啊! 苏咏霖在之后的会议上把这件事情分享给了大家伙儿,大家伙儿纷纷感到惊异,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 同时也感觉到了南宋腐败的内政和虚弱的军队,以及极度混乱的上层建筑。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少会员都提出了是否可以对伐宋进行准备。 苏咏霖对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伐宋的准备一直都在进行,修黄河,吞并西夏,经营关中、辽东,山东反腐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对伐宋进行准备,宋是一个大国,我们必须承认,想要吞并宋,需要很多时间。” 苏咏霖并不支持现在就对南宋开战,哪怕现在的明军可以做到,他也不支持。 他需要的不单单是一片土地,他需要的是一片没有被打成废墟的,多多少少还有点经济规模的土地,这样可以快速稳定南宋的几千万人民,不至于让他们的生活没有着落。 所以,他需要时间来准备。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时间的确在他这边,不在南宋那边。 不单单是此消彼长的国力,还有另外一些情况也在不断地推动着双方实力的越拉越大。 比如火炮项目的成功。 自中都总务局时期开始,从立项到样品成功试射,前后差不多五年的时间,可以量产和列装军队的火炮终于试验成功了。 期间的各种曲折,真的是很困难,工匠们仅凭着苏咏霖提出的一些停留在纸面上和口头上的解决办法,愣是把火炮的科技点给他点亮了。 他们按照苏咏霖的思路,一部分人朝着燃料使劲儿,一部分人朝着炼铁炉子使劲儿,兵分两路攻关。 不知道中间出现了什么奇妙的思想碰撞和头脑风暴,一群工匠愣是靠着一些土到不能再土的炉子炼出了焦炭。 他们点亮了土法炼焦的科技点,成功练出了较为原始和初级的焦炭。 燃料组获得了胜利,炼铁炉子组也获得了很大的进展。 他们加高了炉子的高度,增强了炉子的厚实程度,增强了炼铁炉子的封闭性,并且按照苏咏霖的思路,在吹风的时候不吹冷风,吹经过处理的热风。 兵分两路分别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之后,他们将劳动成果合二为一,结合改进之后的灌钢法,终于炼出了一炉远超以往强度的钢铁。 这炉钢铁成为了第一门样品的主要原料。 九百一十九 火炮峥嵘 因为依旧不放心这批新铸铁的强度,工匠们还是老老实实采取铁芯铜体的方式来铸炮。 最后铸出了十门炮身长一丈左右的铜铁合金炮。 根据苏咏霖的要求,这些炮的炮身以炮尾最厚实,而后往上不断变薄,炮口处则相对最薄。 其炮身呈圆筒状,整体安置在厚实的木架子上固定好。 又因为炮很重,接近两千斤,若要运输,则更加需要相当庞大且载重量很大的车辆。 苏咏霖闻讯来视察的时候,瞧见匠人们正在准备试射。 根据之前的经验,因为巨大的发射后坐力,所以基本上发射的时候需要挖个坑把炮放置在坑内,借助大地的力量吸收后坐力。 最开始试验的时候苏咏霖没说,工匠们也没在意,光秃秃一根炮管子就拉去试射,结果恐怖后坐力差点没把负责发射的工匠坑死。 现在他们懂了,试射的时候一定要挖坑掩埋炮身,加固,这样才安全。 他们把五门炮塞入铁弹,炮口对准了大约二百米外的由他们搭建起来的试射城墙,点燃引线之后就躲开了。 然后大家伙儿一起堵住了耳朵。 苏咏霖期待已久的画面终于出现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五颗铁弹轰然发射而出,朝着远处的城墙飞驰而去,狠狠地砸了上去。 苏咏霖拿着千里眼往那边一瞧,好家伙,瞬间给干出五个大坑,尘土飞扬。 那是结结实实的狠狠地一击,一般的城墙估计挨不了几次轰击就要垮塌至少一部分,除非是那种特别强悍的天下坚城,才有可能对抗这样可怕的战争兵器。 但是只要射击的次数够多,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火炮。 苏咏霖握紧了拳头,大喊一声好。 工匠们和身边的随从们随后大喜过望,相互拥抱庆祝起来了。 这一路走来也确实是不容易,他们耗费了很大的心血才终于完成了如此强力的战争兵器。 就苏咏霖来看,这个炮身要是能再加长一些,差不多就是明朝末年的战争神器红夷大炮了。 虽然此时的火炮很初级,只是初露峥嵘,糟糕的稳定性和射击精度使它只能用来射击大规模不会移动的目标,比如城池。 甚至于因为强烈的后坐力,发射的土坑都给震出来不少泥土,以至于原定的射击方向出现了偏颇,每一次射击之后都需要重新矫正设计角度,发射起来非常耗费时间。 这些问题都是早期火炮的大难题。 但是相较于单纯的铁火炮可能出现的炸膛问题,铁芯铜体的构造使火炮的安全性增强了很多。 而且它的威力真的很强。 它的直射方式使得冲击动能大大增加,火药爆炸产生的爆炸动能也远非木制结构的弹性动能所能相比。 传统城墙那种构造方式应对一般动能的轰击和投石机式的下坠式轰击很有效果,所以投石机很难摧毁城墙。 但是面对火炮直射的轰击方式,传统城墙将面临巨大的挑战,在一定的时期内,传统城墙将兵败如山倒,根本不能对抗显露峥嵘的火炮。 现在的实验就是证明。 所以尽管问题多多困难重重,苏咏霖还是决定继续推进实验,确定它一次性的最高射击次数,并且针对后坐力的问题想方设法进行改良。 然后计算它的最远射程和最大有效射程。 等这些都确定之后,就可以选派优秀的士兵前来操练,等优秀的士兵熟悉了火炮之后,就能把火炮带上战场了。 火炮的量产计划也已经确定,财政部会给火器司专款拨付,虽然大明的财政远远不到宽裕的程度,但是火器司完全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 他们只需要担心能不能按时按量按质完成苏咏霖交给他们的任务。 为了嘉奖工匠们和火器司的官员们,苏咏霖决定提升火器司的级别,升级为火器局,直属工部,不与其他任何部门并列。 火器司主事邱远升职火器局主任,有绕开所有渠道、直接上表给苏咏霖并且求见苏咏霖的权利和资格。 匠人们也将根据贡献大小记下功劳,获得升迁的机会,并且获得丰厚的物质奖励。 这是苏咏霖给工部的匠人定下的奖励机制,这皇帝也不差饿兵,苏咏霖清楚理工科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所以科举考试里都有理科和工科的考试。 考出来的学生也会大量进入工部钻研全新的技术,眼下火器司里就有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匠人是科举考试出身的,剩下的才是传统匠人。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整个工部的匠人都将拥有较高的素质,拥有整理传承的能力,拥有科学的思维,而不仅仅是依靠经验积累来推动科学进步。 明国对工匠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从最开始编制进来算起,他们已经有了吏员的身份,今后也将依据各自的贡献和成果获得升迁,靠着他们的技术成为全新的技术官员。 若是有很好的发明创造能力,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甚至可以和文官、武将一样获得正常的国家奖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苏咏霖笑呵呵的鼓励他们,让他们再接再厉。 不过苏咏霖并不会满足于眼下这样的情况。 既然钢铁的质量勉强达标了,产生了质量飞跃,那么就要继续推进合格钢铁的生产,推进钢铁质量的继续上涨,并且还要推进更多式样火炮的生产。 苏咏霖觉得自己可以着手推进军队的火器化了。 “此类火炮威力巨大,长于攻坚,但是短于机动、速射,除了攻坚战之外,用途并不很大,所以我希望你们还能研制出较为轻便且射速可以提高的火炮,比如这样。” 苏咏霖拿出纸笔,按照记忆中弗朗机火炮的式样画了一张图,重点画出了其子母铳的设定,引入了定装弹药的概念,将子铳和母铳的概念告知给工匠们。 苏咏霖希望这种式样的火炮可以跟随大部队一起机动行进,并且在军队野战的时候也能使用。 重量相对较轻,可以通过木轮车随军一起行动,作战的时候可以相对快速的装填、发射,在一定的射程内对敌人军阵造成打击。 “当前军队的作战模式主要是军阵对攻,军队和军队之间结成军阵互相冲击、厮杀,因此虽然火炮发射不了爆炸的雷神炮,可是实心的铁弹一样可以摧毁敌人的军阵,你们想想那个画面。” 苏咏霖描述了一下火炮发射实心铁弹摧毁严密军阵的方式。 一颗铁弹呼啸着冲向敌人的军阵,以超高速直接贯穿军阵,灼热的气息和强大的爆炸动能将撕裂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血肉之躯。 只要打中一次,基本上就能摧毁一个密集军阵。 这是火炮的专属能力,现有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投石机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若是投石机就能做到这一点,或许军阵也不会发展到现在,或许空心方阵早就诞生了。 九百二十 手搓火绳枪的猛男 古代军阵之所以长期维持在一个实心方阵的状态之中,就是因为投石机和重型火炮一样,太笨重了,行动极其不易。 其装填发射需要的时间太长,准头基本靠蒙,也只有在对付大型不能移动的目标上才能发挥作用,基本上不可能在野战战场上所有发挥。 野战战场上还是弓弩和军阵称雄。 所以可以跟随军队行动的、可以作用于野战战场上的轻型火炮的诞生就很有必要,那将有助于在战场上直接摧毁敌人的军阵和信心,打掉他们的战斗意志。 说不定还能直接改变战争的形态。 虽然苏咏霖最想要制造出来的还是可以打出开花弹的火炮,可惜以目前的技术来看,雷神炮这类爆炸火器还无法用重型火炮发射。 重型火炮超高的膛压会在炮管内部直接摧毁一般的雷神炮,未伤人,先伤己,七伤拳了属于是。 若要加厚雷神炮的外壳到可以发射的地步,那估计打出去不是哑炮就是裂成三五瓣,不说毫无意义吧,基本上也算是炸了个寂寞。 所以打可以爆炸的开花弹的话,还是投石机扔雷神炮或者用大火箭的方式发射比较好。 而火炮的话,打实心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除非有一日冶铁技术继续进步,亦或是大明点出了后膛炮和底火技术的技术点。 但是也不是说不能用火炮打开花弹。 苏咏霖就知道一种古老的迫击炮,炮身很短,炮口很大,像个大铜钟,以此减少膛压,就能打开花弹了,但是射程和精度嘛…… 有点鸡肋就是了,还不如现如今明军熟练使用的投石机好使。 所以目前来说实用的轻型火炮还是以弗朗机炮为代表,子母铳的概念虽然降低了射程和威力,却让快速机动、快速装填和高频率发射成为可能,使之成为一种野战炮,能够配合野战军队。 工匠们看着苏咏霖绘画的较为生动的火炮式样,听着苏咏霖的讲解,互相传阅,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默默点头,在新任火器局主任邱远的带领下表示他们一定会完成苏咏霖交给的任务。 苏咏霖很开心的把这个重要任务给交给了他们。 想象着未来攻城用重型巨炮,野战用弗朗机轻型火炮的场面,苏咏霖感觉灭宋在军事层面已经没有问题了。 南宋的城墙挡得住投石机,挡得住轻重火炮的轮番轰击吗? 他们的军阵经得住火炮的降维打击吗? 全新的战争形势即将到来,南宋,准备好了吗? 苏咏霖十分期待那样的场面。 火器局视察的差不多之后,苏咏霖就去视察了一下炼铁工场,看了一下工匠们炼焦的现场。 能搞定炼焦当然好,但是当他闻到那刺鼻的气味,看到那挥之不去的浓烈烟雾之后,就意识到要是继续让这些炼焦工匠没有防护的工作,怕是过不了一阵子就得全躺在病床上。 土法炼焦固然可行,但是因此产生的污染可是很可怕的。 怪不得前一阵子偶尔能在皇宫里闻到怪怪的味道。 得把炼焦工场和炼铁工场迁移到中都城外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了,不然早晚得给中都城整上空气污染,大家都要得上呼吸系统的疾病。 看着这刚刚起步的工业,苏咏霖便意识到伴随着工业的起步和生产力的飞跃,环境污染也紧随而至,各种环境污染才会出现的病症也会随之出现,对古代医学和人均寿命造成巨大的冲击。 不过和飞速发展的社会比起来,环境污染在新兴资产阶级和统治阶级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 可是苏咏霖终究不是什么无良的资本家,也不是什么传统帝王,他觉得发展固然重要,却也不能为了发展丢了人文关怀和社会理念。 他好不容易建立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国度,一个正在逐步摆脱旧社会桎梏的国度,眼睁睁看着它重新跌入历史陷阱的事情,他做不到。 有些事情必须要未雨绸缪,不能当做没看到。 于是苏咏霖便觉得是时候整上口罩之类的东西了,实在不行湿布条也是可以的,总要做些防护,避免呼吸系统疾病。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限制工作时间,搞轮班制度,设一个最高工作时间,时间一到就立刻轮班,多少减轻一些炼焦对工匠身体的损害。 接着就要给他们配备较为完善的医疗服务,定期检查身体,避免让他们因为疾病失去生计。 说起来,苏咏霖感觉也是时候给这些匠人配备一些国家层面的关怀了,应该把定期体检、免费医疗、带薪休假、四个时辰工作制给安排上,普通官员、吏员该有的福利,他们也不能少。 尤其是从事这种危险职业的匠人,更需要国家关怀,以免他们死后家人的处境凄凉。 做了一番视察之后,苏咏霖就打算回到皇宫里把这个事情安排下去。 回去之前,那个想出铁芯铜体办法的传统匠人出身的王铁头神秘兮兮的凑到苏咏霖面前,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一根长杆子递给了苏咏霖。 “陛下,这是您之前画的那张图上的小炮,您看看,这个能不能给士兵使用?” “小炮?” 苏咏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楚王铁头手上的那根“长杆子”才恍然大悟。 这特娘的哪是什么小炮? 这特娘的是火枪啊! 苏咏霖这才想起来之前某次前来视察火器司工作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致,就画了一张火绳枪的图片和一张燧发枪的图片,告诉他们这个东西可有趣了,可以看做很小很小的火炮。 但是别看它小,原理差不多,打出来的威力也很大。 火绳枪的主体是一根铁管子,厚实一些,辅料的枪托可以用木头来做,铁管子后头有一个火门,里面可以装上引火的发射药。 然后和大炮一样,把弹药从前头塞到枪管子里面,压实了,扳机连着一根火绳,把火绳点燃了,扣动扳机,火绳的火就能点燃火门里的火药,继而引燃枪管中的火药,使得枪弹发射,接下来的原理就和大炮发射一样。 所以就是微缩型的单人火炮,比弗朗机一类的轻型火炮还要便携,一个人就能用。 燧发枪和火绳枪的原理差不多,不过比起火绳枪更有技术优势,因为是用燧石点火,所以可以在火药室上装个火镰当火门盖。 发射的时候,直接用燧石撞击火镰产生火花点燃,并不需要如火绳枪一样打开火门盖,这样就算遇到一些风雨也不用担心火药受潮或者被风吹掉。 但是燧发枪难就难在需要合格的弹簧才能提供足够的动力让燧石点燃的火星引燃火药,继而发射子弹,要是弹簧不好或者燧石质量不行,点火成功率还不如火绳枪。 当时苏咏霖来了兴致,就和几个工匠巴拉巴拉说了好一会儿,从木头的弹力和动物筋的弹力说到了钢铁的弹力,以及燧发枪的威力所在。 当然苏咏霖没指望他们能手搓火枪出来,觉得他们暂时还是把火炮搞好就可以了,火炮的意义现在来说是很大的。 但是他没料到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王铁头真就给他手搓了一支火绳枪出来。 真猛男啊,手搓火绳枪,居然还能打,这可真是让苏咏霖惊喜不已。 “能打?” “能啊。” 王铁头笑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截子火绳:“您之前不是说过吗?火绳也是有讲究的,光一根搓出来的绳子不行,还要在尿里面泡一天,再晒干,然后才能缓缓引燃,所以我就自己折腾了一段火绳。” 王铁头这边说完,那边就有工匠笑出来了。 “我说你那屋子里面怎么一股尿骚味儿呢,还以为你小子随地乱尿,不讲卫生。” “去你的,哪有尿骚味儿?” “你还不承认是吧?那味儿窜的哟!你还不开窗子,那屋子里还能待人呐?上火了吧?赶快抓付药吃吃去去火吧!” “你才上火!” 王铁头显然和那个工匠关系不错,两人拌嘴拌了一阵,但是他手上的动作没慢下来。 九百二十一 工业文明的曙光 王铁头熟练的操作着火绳枪发射之前的一系列工序。 往枪管里倒入一定量的火药,然后把一颗用薄布片裹着的圆圆的子弹从枪口塞了进去。 “您之前说这铁子最好能和枪口尺寸差不多,这样打出去更远,威力更大,稍微小点儿也好,用麻布裹着,大不了沾点油,润一下,很容易就进去了。 然后我就打磨了几颗铁子,和枪口差不多大小,过了一小块薄布,沾了点油,塞进去还挺容易的,再用这个杆子往里头捅几下,捅瓷实了,枪管子就好了。” 这边说着,王铁头用一根铁杆子把子弹往枪管里面捅,捅了一阵,又往火门室里添加了一些火药,然后他让苏咏霖拿着枪,他点燃了火绳,把点着的那一端夹在枪身上的夹子上。 “这样就差不多了,您试试?” 王铁头满脸希冀的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看着他熟练的操作,笑道:“试过?” “那当然,不好用的东西哪能让您用?最开始都试过了,尤其是用药,用的多了会炸,用得少了又打不了,哪里有问题就稍微调整一下,现在点火好多了,一开始连着好几次点不着呢。” 王铁头一脸憨笑:“身子别绷紧,稍微放松一点,这玩意儿虽然轻,但是后坐力也挺大的。” 苏咏霖心下有些感动。 这过程他说的容易,但是每一步都是要冒着危险的,炸膛就是最大的危险。 点点头,苏咏霖拿着这杆火绳枪就出了门,站在空旷的地方,对面十多米的距离上是一个空空的木箱子。 苏咏霖举着枪,以一种让他感到莫名亲切的方式瞄准了那个木箱子,然后扣动了扳机,阴燃的火绳怼向了火门室,火药引燃。 一声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枪响之后,明显的后坐力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伴随着碎裂的声音,苏咏霖用手驱散了飘荡起来的烟雾,看着那直接被打碎成了好几瓣的木箱子,相当惊讶。 这火绳枪的威力那么大的吗? 他仔细想了想,这大概和数年间明军军械部门一直都在改进的颗粒火药有关系。 他们的火药明显比一般粉末状的火药要强,所以动力更大一些,而且这种用薄布裹着弹药塞进枪管里的打法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看来,这种型号的火绳枪一旦能够实现量产,对于明军的战斗力也是极大的提升。 “好样的。” 苏咏霖走到了王铁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做这支枪,花了多少功夫?” “前前后后六七个月吧,主要一直也在忙着火炮的事情,这都是抽时间捣鼓的,做的时候也废了好几支,调试又废了一支,这一支也是修修改改大半个月,才敢拿给您用,怎么样,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试着打过铁甲吗?” 苏咏霖对这支火绳枪爱不释手。 王铁头很是惊讶。 “啊?打铁甲?那哪能呢?铁甲多贵重啊,都紧着肉搏精兵穿,轮不到咱们用啊。” “这火绳枪要是不能打铁甲,打盾牌,我要它何用啊?我跟你说,肯定能!肯定能破甲,对付铁甲的效果也比强弩要好得多!你去找他们要铁甲,让稻草人穿上做实验,就说我说的。” 苏咏霖十分高兴,喊来了邱远,把手上这支火绳枪交给了邱远。 “铸炮的同时,分出一支队伍,交给王铁头,以王铁头为工头,把这火绳枪的每一道生产工序给我摸透了,简化了,我给你一些时间,这枪,我也要量产。” “啊?这也要量产啊?” 邱远接过了火绳枪,左看看右看看,又看了看王铁头,开口道:“铁头,你之前不是说这东西下雨天刮风天不好使吗?” 王铁头看了看苏咏霖。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确实下雨天刮风天不好使,不过那是能不能用、什么时候能用的问题,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有没有的问题,这个要是能解决能量产,接下来燧发枪的大部分工序其实也就完成了。” “对了,您说的那个燧发枪,我也看了,也打磨了一支。” 王铁头一拍脑袋瓜子,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掏了一支枪出来。 “成了?” 苏咏霖瞪圆了眼睛,大吃一惊,还真以为自己遇到神匠了,靠着一些艺术价值大于使用价值的图画就手搓燧发枪成功。 不过当他看到样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样子是这么个样子,打火用的燧石我也找着了,火镰也按照您说的样子磨出来了,但是这个扳机和弹簧……实在是有点难度,还没能弄成功,可能还需要一些时候。” 王铁头给苏咏霖指了指这支半成品燧发枪的枪机,苏咏霖定睛一看,顿时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是遇到神匠了。 这手搓就能把燧发枪搓到这个程度,包括夹着燧石的夹子和打火的火镰都被他手搓出来了,也就是击发枪机弄得有点不清不楚,还不能使用,所以这支枪拿来观赏还是可以的,用不了。 可是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起码外观是达到燧发枪的地步了。 苏咏霖仔细打量了一下王铁头,想着自己能不能直接把拉膛线搞车床的事情交给他,这样过了三两年,说不定他丫的直接就搞出一个近现代的小车间了。 果然啊,历史的发展规律固然限制了人类世界整体的前进,但是个别人类的主观能动性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工业产品的大规模量产需要工业化,需要傻瓜式的操作章程,可是单单三两支,手工就能搞定。 这一切虽然才开始起步,但是苏咏霖总感觉自己渴望的未来已经在不远的地方了。 苏咏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画面。 就在不远的未来,大明军队中的火枪手可以手持火枪列成阵线,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打出一整条白烟,对不熟悉火枪的宋军造成降维打击,使得他们纷纷倒在前进的路上。 他们的盾牌会被火枪击穿,就算是勉强挡住,也会因为巨大的动能而手臂骨折,他们会成群结队的翻到在地上,哀嚎着死去,或者失去战斗力,不能继续为肉搏部队提供保护。 失去了盾兵的掩护,剩下的肉搏部队面对火枪,将是相当的无力,虽然身着铁甲铁盔,却也不能阻挡火枪弹丸的剧烈撞击,或者当场死亡,或者骨折到底,或者脑震荡,或者内出血…… 种种可怕的死法会随着枪林弹雨的到来而到来。 一般的封建军队到这一步大概就崩溃了,除非他们有足够的组织度和信念,开了挂,能够顶着弹雨和冲到近前。 然而明军火枪手也会熟练使用多段发射的战术,使得他们在冲到近前之前,发射不间断,他们将一直遭到猛烈的弹丸射击。 要是这样他们还能冲到面前,就该轮到保护火枪手的长枪手出击了。 火器没有形成绝对优势之前,火枪手需要长枪手的保护,他们会接替火枪手没有完成的工作,彻底把已经遭到摧残的敌人全部歼灭。 残破的军阵能够给宋军带来什么战果吗? 战士们的身旁是轰鸣的大炮,正在打击敌人的后军。 战士们的身后是冒着黑烟的烟囱和呜呜作响的蒸汽机车,正在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推动他们快速前进。 一座骇人的战争机器正在隆隆运转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冲刺,将古老而衰颓的中古帝国碾成渣渣。 工业文明的曙光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被点亮,而随之产生的是翻天覆地般的彻底的变化。 九百二十二 火器部队的组建 返回皇宫之后,苏咏霖一边吩咐迁移炼焦工场和冶铁工场到城外的事情,一边下令从军中挑选文化水平高且身强力壮的士兵。 他不想继续等待了,他要立刻开始着手准备组建明军第一支有正式建制的火器部队。 之前明军也有使用火器,比如用投石机发射的雷神炮,比如用床子弩发射的大火箭,但是并不算是成建制的火器部队。 和弓弩手一样,炮兵也是显而易见的技术兵种。 他们需要掌握发炮、清理炮身、保养火炮等等一系列的专业技能,又是战斗兵员又是后勤人员,需要很强的专业技术能力。 而从无到有组建一支技术军队,显然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所以打从这个时候开始,苏咏霖就着手开始组建炮兵部队。 首先选拔出来的千余人是燕云兵团出身的大明高质量士兵。 他们被带到了火器局观看新式火炮的模样,观摩发射,了解火炮的杀伤力,同时和火器局的工匠一起研究火炮的具体性能和具体参数。 他们需要把这些重要参数记录下来,以便于在未来演变为炮兵这个兵种的职业标准。 苏咏霖在这个过程中也多次参与进去,和士兵们、工匠们一起讨论这些问题,基本上一点不拉的参与了炮兵组建的全程。 他甚至亲自担任第一支炮兵部队的长官,给他们发号施令,让他们完成运输、摆放、装填、发射的全过程。 炮声隆隆,震天动地。 最开始那一面实验城墙已经被砸烂了,苏咏霖调集了燕云兵团的士兵和中都工匠,在中都城北重新修建了一些城墙,作为火炮实验的专用实验墙。 其中有最普遍的夯土城墙,还有较为少见的包砖城墙,苏咏霖还特意嘱咐他们用不同的工程强度来制作这些城墙。 较为劣质的,赶工的,普普通通并不纯净的黄土建造的城墙。 还有非常精心建造的结实无比的城墙,主料甚至使用了当年统万城的三合土类型,坚固无比,甚至让工部工匠觉得这样搞实在是太浪费了,不如真的给某些城市配备这样的城墙会更好。 但是在军事上,苏咏霖从不吝啬投入。 军费,不能省。 要是为了省钱克扣军费,那么这笔省下来的军费会翻倍成为战场上的支出,给国家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并且难以弥补。 总有一些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节省的。 让火炮射击不同的城墙,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距离上射击,然后观察城墙的损毁程度,以此判断火炮应该从什么角度、什么距离上射击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苏咏霖大概耗费了十面城墙,记录了无数的数据,逼得林景春亲自来现场监工以避免浪费。 林景春也没办法,这是军费,不能省,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再者说了,几次大战下来,明国财政收入颇丰,现在财政部国库的储蓄相当丰厚,也就十面实验城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景春这样催眠自己,强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过他的模样真的完全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感觉那些火炮射出的铁弹不是打在墙面上,而是打在他的心上。 大量的实操大大增强了炮兵的专业性,大量的数据增加了射击的科学性,苏咏霖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和狗大户一般的砸钱水准,将明军火炮部队给拉起来了。 不仅炮兵部队被苏咏霖拉起来了,一直到洪武四年的三月份,苏咏霖还利用火器局产出的二百支成品火绳枪,组建了大明第一支火枪队。 被挑选出来的大明高质量士兵被苏咏霖拉到中都城外的军事学院中集训,配备足够的火绳火药和铁子,全天候长时间的练习发射,一直打到腰膝酸软浑身无力为止。 通过这二百人的集训,苏咏霖也总结出了火枪手部队的一些组建要点和运行要点。 比如发射速率上的问题和发射安全上的问题,可以通过定装弹药来解决。 早期火枪的问题和火炮一样,装的火药少了,打出来威力不够,装的火药多了,就炸膛。 所以根据不断的测算与实验,总结出来多少火药可以达到最佳射击效果,然后通过定装弹药的方式予以确定,给士兵随身携带定装弹药,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现代枪械的子弹也是一种定装弹药。 苏咏霖授意火器局用两种不同的竹筒装填火药,大的竹筒装填枪管中的火药,小的竹筒装填发射火药,另外随身携带弹丸筒,身上再背着一卷一卷的火绳。 发射的时候,大竹筒内的火药倒入枪管内,小竹筒内的火药倒入火门室内,然后塞入弹丸就可以准备发射,这样可以节省火药装填的时间,提高发射效率。 除此之外,尽管明军颗粒火药比粉末火药的燃烧更加充分,残渣更少,但是多次发射之后,枪管内也不可避免的会有火药残渣,会影响发射效率,乃至于造成炸膛。 所以多次试验之后,火枪队也确定了多少次发射之后就需要清理枪械的规定,以保证枪械不会因为火药残渣的堵塞而造成炸膛。 另外对于分段射击的事情,苏咏霖也下令这支火枪队开始操练。 为了形成持续不断的火力,需要这支部队用分段射击的方式保持持续性的射击,以增强对敌人的威慑力。 而如何分段,如何接替射击,如何保证士兵一定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弹药装填并且准备射击,这都是需要大量训练来完成的。 但是好就好在这种训练简单易懂,易上手,一般来说集训两三个月就能完成火枪手的基础训练。 比起正常情况下弓弩手动辄两三年、骑兵动辄三五年的训练时间,火枪手的训练成本真的很低。 而当苏咏霖意识到火枪手极低的训练成本相较于弓弩手的优势之后,就更加意识到了为什么火枪手会在火枪并不成熟的时代就会成为世界各国无法割舍的兵种,并且最终笑傲战场。 训练成本相较于其他传统兵种来说,真的很便宜了。 九百二十三 时代真的变了 尽管火绳枪有着种种先伤己再伤人的缺点,但是在低人权的时代,火绳枪的这点缺点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大缺点。 统治者连饭都很难给士兵吃饱,军饷也未必发的出去,死个人就和死一只蚂蚁一样一点所谓没有,所谓的抚恤金都给能给吞掉一大半,他们会在意火绳枪会造成士兵受伤的这些缺点? 如此廉价的且具有一定威力的兵种,就算是用人命堆,也能堆出经济胜利。 所以这种缺点反而是促进各国更快发展火枪技术的巨大动力,让他们更快速的给军队实现换装,把昂贵的高训练成本的武器逐渐淘汰,廉价的低训练成本的武器顶上。 在这个过程中,火器逐渐成为世界军队的主流。 当然,苏咏霖也是统治者,火器的低训练成本对于苏咏霖也是巨大的诱惑。 在火枪诞生之前,神臂弓真的很贵!强弩真的很贵! 虽然有着成熟的技术,但是打造它们耗费的工时真的很长很长,相较于火枪的生产成本,神臂弓和强弩真的没什么优势。 而且训练起来还特别麻烦!耗费特别大! 同样的钱,能够训练出数倍于弓弩手的火枪手,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这就是未来战争的主流发展方向,没有更好的选择,如何能够止步不前? 苏咏霖于是决定往死里操练这两百人。 等更多的火枪被制造出来,就拉来更多的大明高质量士兵开始操练,准备把他们打造为第一只火枪队,也是大明军队里最早的火枪队储备军官。 将来火枪数量提升之后,他们就能立刻作为军队骨干,拉出一支上规模的火枪部队,正式投入战场作战,拉开火枪时代战争的序幕。 话虽如此,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依然存在。 比如手工打造火枪带来的枪管尺寸问题。 没有机器制造的时代,同一个工匠制造的两把枪都会有枪管尺寸上的不同,如此,定装弹药就会面临威胁。 尺寸够不上塞不进去怎么办? 硬塞进去? 那等着炸膛吧。 训练火枪手的时候,苏咏霖就遇到了这个问题。 一些枪管实在是塞不进去铁弹,哪怕用油做润滑也不行,但是一些死心眼的士兵还是傻傻的往里硬怼,也不上报,结果枪就给怼废了,还伤了好几个人。 骨折。 所以在综合考虑之后,苏咏霖决定舍弃铁弹,将火枪发射的弹丸改为更容易打磨、质地更软的铅弹,同时给火枪手配备打磨工具,让他们掌握打磨铅弹使之更加适配枪管口径的技术。 火器局提供弹丸,并且尽可能保证枪管的尺寸趋同,但是当无法做到的时候,火枪手就要用自己的工具打磨合适自己枪械的弹丸了。 一段时间之后,火枪手们就纷纷掌握了打磨铅弹的手艺,他们会把铅弹打磨的差不多配合枪管尺寸,然后裹上一层薄麻布,抹点油,就可以顺利塞入枪管。 虽然他们大多数打磨出来的铅弹的行装都不怎么规则,不过这样的弹药的确也有优势。 实验中,苏咏霖就发现一颗铅弹弹丸打中目标的时候给目标带来的杀伤力非常之大。 比如一个木箱子,直接就能打碎掉。 而在用猪做移动射击实验的时候,十名火枪手一起射击,只有一人击中了那头奔跑的猪。 但是就是这一枚击中的铅弹弹丸,直接把一头几百斤的猪的肚子给打爆开了,血流一地,五脏六腑流了一地,那头猪当场死亡。 苏咏霖感觉现代很多枪械都没有这样的杀伤力。 苏咏霖不太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是他想,这种手磨的不规则的大体呈圆形的弹药,或许正因为它的不规则,才会给生物造成如此恐怖的杀伤力,以至于一旦打中,基本上就是爆伤性打击。 死亡概率很高。 虽然射击精度和射程远不如现代枪械,但是这种火力只要集中,只要数量够大,给敌人带去的杀伤将非常恐怖。 所以,哪怕火绳枪有那么多显著的难以解决的缺点,低训练成本、高致死率就足以让统治阶级无法割舍,并且持续精益求精的发展这种单兵火枪了。 苏咏霖当然也不能免俗,他不断抽调大明高质量士兵从弓弩手转行为火枪手,给他们配备火枪,让他们日日操练火枪战法,乃至于给他们配备了可以搭配作战的长枪手和刀盾手,训练战斗军阵。 到洪武四年年中,他已经组建了两千人的火枪手部队。 而另一边,洪武四年三月中旬,有了先期的技术积累,苏咏霖要求的子母铳轻型火炮诞生。 一样的铁芯铜体,约一米七、八的长度,三五百斤的重量,通过自身搭配的木轮车可以实现自身的机动,可以通过驮马或者驴子、骡子配合人力,实现较为快速的机动。 且此类轻型火炮需要操作的士兵数量远远没有重型火炮来的多,相对轻松,可以更大规模的投入战场。 苏咏霖观看了匠人们和炮兵们进行的战略试射。 他们将一大堆大约六百多个稻草人排列整齐放好,摆出军阵的姿态,然后列出五门轻型火炮,在二百米左右的距离发射。 一阵轰鸣之后,五枚铁弹全都打入了稻草人军阵之中,给稻草人军阵带来了不一样的伤害。 但是这个军阵基本上是废掉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看着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稻草人军阵,苏咏霖就在想若是换做血肉之躯的宋军军阵,那场面一定会非常血腥。 之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苏咏霖拿到了一些非常准确的数据。 比如当前型号重型火炮的极限有效射程、即仰角不超过五度的直射距离,大约在七百米左右。 这个距离之内,重型火炮可以对目标造成有效的直射打击。 如果抬高仰角使得它的射程超出这个距离,那么炮弹一样可以飞,但是飞到什么地方就要看它自己的想法了。 它是自由的。 这已经是改进火药和发射技术之后的发射数据了。 最开始的数据达不到这个程度,所以苏咏霖建议铁弹绑定木质底座,利用他们发射雷神炮的经验,让铁弹和木质底座形成羽毛球式头重脚轻的自稳结构,以增强稳定性,从而提高射程。 工匠们据此改进弹药结构,于是使得重型火炮的有效射程得到了提升,精度也有了提升。 加持了颗粒火药和自稳结构之后的重型火炮的发射效果达到了一个让苏咏霖比较满意的地步。 而轻型火炮也同样加持了以上技术,取得了有效射程二百五十米到三百米的成绩,使得苏咏霖同样比较满意。 之后若想继续增加有效射程和射击精度,不仅需要技术加持,也需要用到照门、准星等等,并且还要计算弹道,需要让炮兵掌握一定的专业知识,朝着更加专业化的方向发展。 而这支刚刚建立起来的火器部队暂时还不具备那么强大的专业实力,很多东西都要靠他们不断的摸索,才能摸索出来。 在此期间,苏咏霖所能做到的无非是提供给他们充足的经费和足够的训练场地、物资,让他们可以更加熟练。 同时,他还让火器局当中有文化的高素质的科举出身的官吏前来统计数据,给官兵们提供数学方面的支持,并且传授他们基础的数学知识。 经过如此积累,真的上了战场之后,火炮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代已经变了。 火药和钢铁正在改变大明军队。 苏咏霖在中都火速推进明军的军事革命,让明军变得更强,更加专业化,而与此同时,南宋却没有任何长进,甚至还后退了。 针对徐通事件的调查在一段时间之后得出了结论,从富阳县一路艰难走来的富阳县令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朝廷,加上时候建德方面汤思退的报告,宋廷方面才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九百二十四 为什么!!! 简单来说,之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于南宋而言当然非常丢脸。 一支四千人的叛军军队从江南西路出发,一路打穿了五个州府,打穿了南宋腹地,杀死官员、摧毁仓库无数,直接把这五个州的战争潜力打废掉了。 乃至于当地的混乱还波及到了周边其他州府,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两浙地区很难为南宋朝廷提供什么继续发起战争的粮饷了。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都被毁掉了,再次积累起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按照南宋这种财政制度,五年之内是很难恢复的,除非他们横征暴敛不要这些地方了。 被摧毁的州府,以信州、衢州尤其严重。 “贼军连破信州、衢州、严州、婺州、临安府等五个州府、十数个县,转战千里,杀死官员、吏员上百,摧毁仓库上百,五州之地一片残破,官员损失极为惨重。 眼下,当地地方残存官府甚至不能有效恢复当地秩序,以至于人心惶惶,很多人因为恐惧,直接迁移到了外州避难,当地一片混乱,请求朝廷派人、派兵支援。” 叶义问轻声把自己探知的消息告诉了赵昚。 赵昚貌似很平静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真的就是四千贼军做到的事情吗?” “是……” 叶义问轻声回复。 “戚方呢?” “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后勤被毁,孤立无援,戚方有可能已经……落难了。” “大军呢?” “陛下……” “我问大军呢?!” 赵昚的语气骤然变得险恶起来。 叶义问打了个哆嗦,开口道:“据判断,极有可能已经……已经……全军覆没了。” 赵昚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声音略微嘶哑道:“吴拱呢?” 叶义问面色一黯。 “吴拱上表,说因为天气骤然转寒,而他所部冬日所用物资多残破,且无法及时得到补充,士兵多冻病而亡,再打下去就会全军覆灭,所以他实在无法支撑,只能冒险撤退。” “姚仲呢?” 赵昚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叶义问:“大宋最精锐的军队呢?” “姚仲所部刚刚抵达当阳,吴拱已经撤退,其损失颇大,地方无力支撑进姚仲所部远征的粮饷,现在姚仲所部行至江陵,发函询问朝廷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会遵守朝廷的命令。” 赵昚沉默了好一会儿,骤然暴怒,站起身子一把将面前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推到地上,伴随着碎裂的声音,他的吼声充满不甘。 “为什么!!!!” 他怒目圆瞪,额头青筋暴起,眼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他愤怒,他不甘,其实吴拱比他还要愤怒和不甘。 吴拱甚至一度占了上风,压着赵玉成打,把赵玉成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可最后还是没能战胜。 这不怪他,要怪,就要怪南宋那坑爹的后勤和坑爹的官僚。 吴拱统兵两万五千从鄂州出发,第一个目标是南昌。 考虑到建昌县对后路的威胁,吴拱在通过鄱阳湖登陆之后,就分出一支人马去攻打建昌县。 建昌县的防守部队是卢成仁负责统领,他领兵五千死守建昌县,和来犯宋军五千人进行了激烈的战斗,给宋军巨大的杀伤。 而吴拱从开始到结束都不知道农民军现在有多少军队,宋军的情报工作做的实在是离离原上谱,以至于吴拱一直觉得自己面对的农民军也就两三万人,且多数都是乌合之众。 然而赵玉成集中防守南昌县的军队足足有四万人,两个师的军队,另外还有一个师守在后方的临江军做预备队,他自己顶在最前线,对南昌城做了要塞化改造,所有的守城兵器都用上了。 甚至于还用横江铁索和沉船的方式将鄱阳湖通到南昌的赣水分支全给封锁了。 本来好几条水道可以被利用起来,结果全被沉船和横江铁索给封堵住了。 以至于吴拱率领军队前进到半路上才发现船只不能继续前进了,前面一大片区域全都是沉船,想要全部清理掉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吴拱无奈,感觉自己进军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农民军的反应未免太快。 于是他只能下令转水路为陆路,耽搁了不少时间才能重新出发。 好在贼军没办法把鄱阳湖全都封死,所以他们姑且还能利用鄱阳湖水道把后勤补给运到最接近战场的地方,多少减轻一些后勤运输的损耗和危险。 一路南下,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农民军船只的阻拦,所以吴拱认为农民军应该根本没有建立水军,根本打不了水战,所以走水路运输后勤的方式是对的,枢密院做对了。 既然如此,只剩下最后一段距离需要走陆路,吴拱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他统兵两万顺着赣水南下,一路前进,一路索敌,军容严整,没有弱点可以抓。 这个消息传到南昌之后,赵玉成皱起了眉头,感觉到这不是一场好打的战斗。 事实上也是如此,赵玉成尝试派兵袭扰吴拱所部,皆被吴拱周密的安排所击退,多次袭扰没有战果,正面对决恐实力不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抵达南昌城北安营扎寨,准备攻城。 因为无法利用水军攻击南昌城,枢密院计划中的水军、步军联合作战的立体攻城作战暂时无法执行,只能依靠步军的进攻。 但是这也不要紧,吴拱比较擅长使用步骑作战,对于水战反而相对生疏,对方能给他发挥的机会,他也很愿意接受挑战。 戚方在不断犯蠢、一步一步落入徐通的陷阱当中时,吴拱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不在乎短短一段距离的坚壁清野,按部就班的开始了对南昌城的坚决进攻。 各式攻城武器、各支攻城部队齐上阵,汹涌澎败的进攻不断撼动着南昌城的防御。 赵玉成坐镇南昌城,镇定的指挥军队守城,用各种守城兵器对城外的宋军进行坚决抵抗。 他知道自己的兵力占据优势,而宋军的兵力少了他差不多一半,虽然战力不占优势,但是他坚信自己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 比如他还在城西侧的梅岭上埋伏了一支部队,准备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宋军也很疲劳的时候突然杀出,打吴拱一个措手不及。 奈何吴拱麾下的宋军实在不弱,进退都很有章法,一时间赵玉成也找不到侧击获胜的可能。 双方围绕着南昌城大战七八天之后,赵玉成才发现宋军显露出了疲惫之态,回师军营的时候没有严密的阵型。 这样一个机会被赵玉成捕捉到之后,他立刻下令城中朝天放响箭,梅岭上的突击部队得到讯号,便如猛虎下山一般迅猛杀出,快速奔袭这支宋军。 也是吴拱的疏忽,一路进军,一路都有赵玉成派出来的部队袭扰,以至于他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城池中,忽略了梅岭,草草探查之后就集中精力攻城,力求速胜,没成想被摆了一道。 农民军的迅猛出击给了宋军不小的打击,一些宋军士兵慌乱之中居然丢下武器逃跑,农民军直接杀了过去,一个照面就给宋军带去了不小的杀伤。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朝着赵玉成希望的方向发生什么转变。 本以为精疲力尽的宋军回师部队必然被农民军养精蓄锐的突击队打垮,接下来溃兵一定会冲击宋军大营,农民军趁势掩杀,就能获得大胜。 因为做好了准备,赵玉成都打算出城夹攻了,结果没想到宋军居然扛住了农民军这波突袭,居然没有溃乱。 负责突袭的三千农民军当然不弱,装备也可以,然而宋军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就被没有动摇的吴拱用隆隆鼓声稳住了。 经过精心训练的军队和半路出家的军队是不一样的,双方有很大的区别。 宋军慌乱时被农民军迅猛的冲击冲的人仰马翻,但是前军溃败,可后军在吴拱部将赵奇的率领下扛住了农民军的冲击。 他们死死顶住农民军的冲击,那边吴拱立刻调集亲卫骑兵冲击农民军突袭部队,农民军遭到了阻碍和牵制,没能快速完成任务,失了先机。 于是溃散的宋军被职业军官重新收拢,重新恢复了队列和战斗力,掉过头来杀了过去。 突袭部队立刻落入危险的境地,眼看就有被全歼的风险。 不得已,赵玉成立刻派麾下猛将高猛率领城内精兵出城接应。 九百二十五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眼看城内出兵,吴拱是很高兴的。 他认为野战方面他比较有优势,攻城战反而要带来更大的伤亡。 他的令旗一挥,一支军队立刻上前和城内出击的农民军高猛所部展开激战。 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军阵撞在了一起,你捅我一刀,我刺你一枪,打的有来有回。 然而这不是赵玉成所追求的。 高猛若是杀不穿宋军防线,宋军就会彻底占据上风,届时三千突袭部队就凶多吉少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凶多吉少,在宋军凶狠的反攻之下,逐渐不能支撑。 这是赵玉成亲自统领的第一师下辖一个加强旅级队伍,统兵者是跟着赵玉成一起南下的一百多人当中一人,叫做林寻。 眼看战局不利而援军遭到阻挡迟迟不能来接应,林寻暗道不妙,感觉问题很严重。 此时天上渐渐飘起了小雨,一阵一阵的寒风刮着,很不好受,林寻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于是决定自己带着部队殿后,给更多的人逃生的机会,向西面转移。 那里没有敌人。 于是林寻下达了命令,让自己的副将带着更多的后军先撤,自己亲自顶在前面断后。 副将不愿,被林寻下了死命令,不得已而领兵从西面撤退,逐渐脱离战场。 吴拱试图追击,但是被林寻亲自带领士兵发起反冲锋,一时间居然不能奈何林寻。 大怒之下他下令投入更多的亲卫骑兵,直冲林寻所在之处,把林寻的亲卫冲的一塌糊涂。 林寻猝不及防之下被吴拱的亲兵团团围住,力战不得脱。 精疲力尽之际,他最后望了南昌城的方向一眼,便发起最后的进攻。 他挥刀砍断一匹马的腿,让马上宋兵摔在地上摔死,再一个回身,被紧随其后的一名骑兵一锤子砸在了脑袋上,壮烈战死。 林寻战死之后,部下悲愤至极,纷纷横刀力战。 殿后农民军千余人在随后的力战之中被宋军围歼,全部战死,没有一人投降。 但是靠着他们的死战,另外一部分农民军得以逃脱,向西面的筠州方向撤退。 赵玉成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林寻所部的覆灭,咬牙切齿,双手握拳,指甲几乎刺到肉里。 但他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鸣金收兵,下令不能突破宋军封锁线的高猛撤退,承认了农民军战斗力不足的事实,战术失败。 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场小雨有向中雨发展的趋势,眼看士兵们纷纷被雨淋湿,吴拱也没有强行下令追击,见好就收,下令收兵,顺便派人前往占领梅岭,以为策应之用。 一战之后,农民军损兵折将,损失上千,士气低落。 赵玉成无奈的偃旗息鼓,关闭城门,准备打守城战,再也不轻易出城。 吴拱经过这一战占据了上风,也试探出了农民军的野战能力不足,于是更加有底气打赢这一战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 这一战已经是洪武三年十一月的中下旬,随着这场雨的来临,南昌一带气温骤降,寒风骤起,颇有一点【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的趋势。 这又是风又是雨的,打仗自然很不好打。 但要仅仅只打仗不好打也就算了,可问题在于,吴拱的问题不仅仅是打仗不方便的问题。 一个晚上过去,大量士兵感冒发烧,躺在床铺上起不来。 又一个晚上过去,更多士兵感冒发烧,躺在床铺上起不来。 吴拱亲自前往视察伤病员的情况,发现感冒发烧以至于无力作战的士兵人数激增,伤兵营都快住不下了。 吴拱找到军医,要求军医给个解释,军医无奈说气温骤降,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昨日军兵还多数淋了雨,而军中缺少驱寒的生姜用以煮水,所以才有军兵大量生病倒下。 “为什么没有足够的生姜?战前没有准确点数吗?!” 吴拱找到军需官,对着他们一顿狂喷。 军需官满脸委屈。 “出发时带来的就不多,后方的仓库说之后会补过来,到现在也没见到,事情跟您说了,但是您急着出兵,就没在意。” 吴拱想了想,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这个事情他还真的记得,军需官在出兵前跟他说除了粮食之外,很多军需用品都没有配齐。 吴拱当时按照枢密院的命令急着出兵,就让军需官安排鄂州和沿途仓储在后面运输过来的物资中补上,然后就不在意了。 “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送来?” “是的,到现在为止,除了粮食还够,其他的都不够,根本不够给所有士兵使用,我们已经竭尽全力提供姜汤了。” 军需官的回答让吴拱很生气,于是立刻写下命令,让后方仓储立刻调拨足够的生姜和治疗感冒发热的药材过来支援军队。 然而从命令下达到物品到位,是需要时间的,在南宋这批官僚的操持之下,这个时间可能会无限延长。 吴拱也知道需要等待,只能让士兵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冬装用以御寒,以此对抗越发下降的气温。 但是随后几日,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大量士兵因为寒冷而感冒、发烧,生病者越来越多,以至于吴拱不得不中止作战计划,把很多兵营用来充当临时的伤兵营。 然而宋军中缺少军医,两万多人的大军只有二十七名军医,忙吐了都管不过来。 吴拱一边焦急地派人回去催生姜和药品,一边亲自调查士兵们为什么病了那么多人,难道是瘟疫? 不应该啊,如果是瘟疫的话应该早就死人了,且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可为什么同住一个军营的人还有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呢? 吴拱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天吴拱巡视军营到了某处,眼见一名穿着冬衣的士兵嘲笑另外三名穿着冬衣的士兵怕冷、没用。 看着那个士兵趾高气昂的样子,还有其他三人缩着脑袋的一脸怂样,他灵光一闪,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把这四人的身上的冬衣全都撕破一个口子,一看之下,顿时恍然大悟。 九百二十六 官僚凶猛 原来,那个嘲笑人的士兵所穿的冬衣内的填充物是实在的粗麻和绵絮,量大,保暖。 如此,他自然不会觉得冷。 而另外三人身上的冬衣内的填充物居然是些许芦絮,一些破布,一些破旧纸张,还有被碾碎的芦苇杆子。 就这样在外面缝上一层布,使之看起来饱满,与良品冬衣没什么两样,实则这样的劣质品完全不能起到御寒的效果。 吴拱和距离他最近的亲兵们穿的都是自己带来的厚实袄子,不仅有绵衣,还有裤子,靴子,帽子,甚至是手套,配备十分齐全,所以感觉不到寒冷。 但是其他士兵们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穿着这样劣质冬衣的士兵。 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刮过来,能把他们吹走半条命,身上就跟有蚂蚁在咬一样,生疼,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几个时辰,那真是整条命都没了,魂都能给吹出来。 吴拱意识到问题所在,便立刻来到军营仓库看了看还没有发下去的冬衣。 他下令亲兵们把这些冬衣挑一百件出来,撕开外面的那层布,看里头的填充物到底是什么。 最后发现其中九十四件都是劣质品,里头充斥着没有什么保暖作用的芦苇杆子和破布,只有六件能起到御寒的效果,是良品冬衣。 吴拱顿时就意识到他被后方管理后勤的官僚们给坑了。 这些军装一般都是枢密院根据军队人数确定要多少,然后下订单订购,由官办工坊织造或者民间的纺织工坊承包,枢密院再派人去验货,然后收货塞入仓库里。 没有官面上的关系,没有官府的认可,一般作坊绝对拿不到给军队制作冬衣的订单。 别以为这很有保障,这恰恰很没有保障。 吴拱自幼长在军中,也曾参与过军队后勤的管理,深切的知道这里头水有多深,油水有多丰厚,多少人盯着一块肥肉眼睛都红了。 没有点官面上的关系或者本身就是官面上的人,压根儿别想伸手,可要是真的伸了手,那就绝对是大赚特赚,赚麻了都。 朝廷给军队订购冬衣的钱本来就一定会被层层盘剥,各级官吏都要从中拿一点来满足一下自己的欲望,然后才能下发到下一级别,等最后落到织造方手上,也剩不了几个子儿。 但是就是剩下的那几个子儿,也绝对是要被薅走大半。 只剩下最后可怜的一点点的钱才会用来织造冬衣,勉强用来应付差事,由此生产的冬衣是个什么德行,也就一清二楚了。 没有谁比吴拱更了解南宋那帮官僚的德行了。 这些官僚一定是从中吃拿卡要,把织造冬衣的钱给贪掉了,就拿一批残次品来应付检查。 外面看当然看不出异样,但是一穿上就知道差别在什么地方了。 吴拱怒火冲天,一边把这件事情捅到临安枢密院让史浩知道,一边要求后方再送更多的御寒衣物过来。 别逼我带兵回去要! 真要因为你们的事情使得战斗失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然而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立竿见影,是需要很多时间的,这段时间内吴拱就算把两件劣质冬衣发给士兵穿在身上御寒,效果也很差。 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宋军中的伤病员越来越多,但是后方的药品和生姜迟迟未至,以至于开始出现士兵病死的情况。 从一天几个到一天几十个,非战斗减员人数越来越多。 而另一边的城内,农民军倒是穿上了厚实的绵衣,带着厚实的帽子,穿着厚实的靴子,甚至还给配备了手套,每天都有姜汤可以喝,所以只有极少数生病的案例。 从那天战败之后,赵玉成就做好了艰苦作战的准备,一边积极备战,一边要求军队里的指导员们全部下到基层和士兵们相处,给他们做好思想工作。 指导员们需要让士兵们知道一时的失败并不是永久的失败,他们一定会迎来最终的胜利,哪怕时间会很长。 而且他们不能失败,不能后退,否则,他们身后的亲人就要遭殃了。 宋军残忍,对待他们的亲人绝对不会留手,这一点,他们应该是很清楚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动员,军中的颓丧氛围减少了不少,军中确定了一个基本原则——为了身后的亲人,绝对不能后退。 但是军中依然存在着一些人认为南昌城终究难以守住,双方战斗力差距较大,还是需要审时度势,做好撤退的准备。 赵玉成知道以后,召集全体军官开会,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城中兵力足够,存粮足够,就算再坚持三个月也不会出问题,而对面的宋军则未必,所以一定要坚持下去。 虽然这样说,赵玉成也知道失败对士气的打击有多大,所以一直在积极寻找打胜仗的机会。 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赵玉成发现宋军进攻城池的频率大大降低了,且出动的兵马人数也降低了,到后面,居然出现了连续三天没有攻城的情况,仿佛后继无力了似的。 他们……要在战场上冬眠? 赵玉成想着谁家打仗都希望尽快结束战斗,否则对国民经济是个巨大的打击,以南宋多次发起战争失败的情况,他们的后勤绝对不可能宽裕到能让他们在战场上冬眠的地步。 所以,他们怎么了? 赵玉成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味儿,觉得这里头有点问题,于是决定派兵出城主动挑战,试探一下宋军的具体情况。 高猛自从之前没能取胜之后,一直都在自责,得知赵玉成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摩拳擦掌,决定一雪前耻。 “宋军击溃我军,本来应该乘胜追击,巩固战果,应该愈发攻城急切,压着我军打,而不是停下来,给我军喘息之机,我觉得里头有问题,宋军内部可能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且带兵主动挑战,我在后面为你压阵。” 赵玉成拨给高猛一个旅,让他带着这两千人的军队主动挑战,而他本身则带着三个旅的军队在后头给高猛压阵。 一共四个旅的军队八千人主动出击,列好阵型之后,浩浩荡荡前往宋军军营方向挑战。 吴拱正在为越来越多的病例和病死士兵头疼欲裂,忽然得知农民军主动前来进攻,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宋军出现大规模伤病的情况。 但是当他进一步得知农民军冲在前面的只有大约两千人之后,他便确定农民军这一波进攻是试探,而不是正式的进攻。 一定是自己好几天没有发动进攻的行为让农民军感到奇怪,所以特意来试探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群人也算是有些见识有些本领,更有些胆量,自己不过几天没有进攻,他们就觉得不对劲,要来挑战了。 好家伙,这要是给他们发现了宋军内部的问题,那还了得? 吴拱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们看穿问题所在,于是决定出兵坚决反击。 九百二十七 这仗是打不下去了 凑来凑去,吴拱也就勉强凑了不到两千名穿着踏实冬衣可以出战的士兵,这数量远远不够。 无奈之下,只能增派一批穿两件劣质冬衣的士兵集合起来,准备出战。 然而这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他自己都觉得很悬。 这几天因为气温持续下降,整个宋军军营的运转都靠着不到两千穿着踏实冬衣的士兵维持,为了保证其他士兵不再继续生病,吴拱允许其他士兵躲在军帐里,聚在一起御寒。 可是他低估了那些官僚的荒唐和贪婪,别说冬衣,连冬天使用的被褥都是残次品居多,里头的粗麻和绵絮少得可怜,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暖的效果。 不仅如此,连帐篷也显露出了残次品的迹象,遮风挡雨的效果非常差,很多士兵在帐篷里面也不停的打喷嚏,觉得寒冷难耐,被子裹了一层又一层也很难御寒。 军队里的柴火数量又有限,分不出太多给士兵们御寒使用,他们只能用自身的浩然正气抵挡寒冷。 然而这浩然正气真的能抵挡寒冷吗? 士兵们觉得是不能的。 他们聚在一起瑟瑟发抖,还是持续不断有士兵因为生病而进入伤兵营,人数越来越多,到了军心动摇难以为继的地步。 吴拱再次怒斥军需官,问他们为什么不事先检查这些冬日的被褥和军帐。 军需官还是很委屈,告诉吴拱他报告了,但是吴拱忙着出兵,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想办法了,去信让后方准备厚实的被褥以及厚实的军帐,但是信件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该死的贪官污吏! 把本该给军队购置合格冬天用品的军费给贪污了,让他的士兵盯着极度严寒作战,现在没有被农民军打败,却要被老天爷和这群该死的官僚给打败了! 混蛋! 吴拱气的牙痒痒,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给即将出战的士兵每人提供一碗热水,让他们多少暖暖身子,然后就出战吧。 七千军队列阵完成,分做几个方阵准备迎战农民军。 但是老话说得好,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他们刚刚列队完成准备出击,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 这一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眼看着一片雪花飘啊飘啊飘到了自己的手心上,吴拱的心也和雪花一样,不断往下落,不断往下落。 就如同雪花融化成水滴一样,他的心也沉沉坠底,碎了一地,成了渣渣。 坏了,下雪了。 这意味着气温即将再次下降。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最迟三天,气温会再次下降到极寒的程度,那个时候要是再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他这两万多人的军营里估计就没几个活人能自由活动了。 会有更多人生病,会有更多人病情加重而死掉。 还真不如冬眠来的快活。 不行,此地不能久留,久了,怕是连鄱阳湖面都要上冻,到时候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冰面,后面是凶神恶煞的追兵。 会全军覆没的。 必须要尽快击溃这支主动挑战的农民军,打怕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战斗力依然强大,然后相机撤退,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指望那群官僚能及时送来他需要的物资,还不如指望气温立刻回暖到春天的地步。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老天爷! 吴拱心情急切,感觉不能再等了,于是一口气投入自己全部的亲卫骑兵,让亲信亲将带着他们全部上阵,自己身边只留下二十个人保护。 宋军全线出击,很快就对上了高猛所部。 高猛呼喊着战号,要带着士兵们一雪前耻,吴拱则需要通过这一战展示自己还有战斗力,让农民军不敢继续试探,于是倾尽全力。 双方前军激烈对撞在一起,杀的血肉横飞血花四溅。 吴拱力求速胜,于是快速投入了自己的亲卫骑兵四百人,与此同时,农民军方面也有三百骑兵投入战场,和宋军骑兵交手。 结果不言而喻,堪堪能骑马挥刀的农民军骑兵不堪一击,被宋军精锐骑兵击溃,迅速败退。 骑兵败退了,高猛军阵的侧翼就遭到了骑兵的威胁,骑兵反复多次冲锋之后,撕开了高猛所部的一个口子,迅速挤进去大开杀戒,把高猛的军阵杀的人仰马翻。 高猛眼睛都红了,弄死不退,挥着长刀带着自己的亲兵上前厮杀,拼命阻击宋军骑兵。 他人高马大,亲自上阵,一个弯腰上前砍断一双马腿,把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宋军骑兵活生生打断了脖子。 有主将的带领,亲兵们无不奋勇作战,以步制骑,硬生生打死了十多个宋军骑兵。 奈何宋军骑兵越战越勇,高猛的军阵被两面夹击,损失惨重,即将崩溃。 关键时刻,赵玉成亲自带兵来援。 他指挥两个旅的军队从左右两翼包抄,准备将这支宋军连同那支凶悍的骑兵在一起来一个反包围。 看到这个架势之后,吴拱心凉了半截,意识到这支农民军很顽强,没有被之前的战败打垮,还有继续战斗的勇气。 没办法了。 吴拱只能硬着头皮立刻下令自己这边的后军和中军投入战斗,和农民军的援军展开激烈战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玉成总觉得这支后面跟上来的宋军主力不怎么强悍的样子,反而有点像是被自己这边的士兵压着打的架势。 倒是最开始和高猛所部激烈对战的那支军队依旧顽强,顶着被包围的威胁奋勇作战,大量杀伤了农民军。 战场一片混乱。 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赵玉成急切,又投入了自己的亲卫骑兵两百人,让这两百人奋勇冲击宋军骑兵,不求击溃,但求拖住,给其他的军队一点机会。 但是这个任务也挺难的,吴拱的亲卫骑兵悍勇善战,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战斗力极强,赵玉成的亲兵不是对手。 战况越发焦灼,赵玉成却始终不能奈何宋军。 直到雪越下越大,甚至可以遮蔽视线、这仗已经完全打不下去了的时候,宋军和农民军双方很有默契的同时鸣金收兵,互相退却,脱离战场,没有继续追击。 赵玉成感觉自己可能错误判断了宋军的形势,宋军内部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一战农民军打的很英勇顽强,但是宋军一样很英勇顽强,双方拼了一个五五开,谁都没占到便宜。 赵玉成比较内疚,觉得因为自己的误判使得军队无功而返,还损失了一些人马,他觉得自己需要开会做一下自我批评了。 而吴拱却发自内心的感谢这场大雪,因为如果没有这场大雪使得这场肉搏战打不下去,他的军队一定是率先崩溃的那一支。 因为回到军营之后就有很多士兵瞬间崩溃,不顾军纪往帐篷里面跑,显然是冻到一定的地步了。 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再是这场战争了,这仗打不下去了,能不能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吴拱开始着手安排撤退事宜。 九百二十八 我已经看到吴拱的死期了 对于这场战争来说,若要撤退,当然要赶在农民军还没有发现的时候。 若是在湖边,他就可以直接乘船离开这里,而不需要担心会被死死咬住。 可他现在偏偏在南昌城外,且通往鄱阳湖的水道被农民军封死了,他无法迅速撤退,只能靠两条腿。 现在军中起码有五千多伤病员,且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之中,若是把他们都带上,这个速度肯定快不起来,到时候万一农民军发现了,一路追击,届时等待宋军的就是全军覆没。 他这个主将都要完蛋。 若要快速撤退,就必须要舍弃这些伤病员,把他们留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面对农民军锋利的刀锋。 这样做合适吗? 吴拱最开始有些犹豫,因为这群伤病员中也有不少与他一起从川蜀过来换防的老部队,他对其他军队这样搞无所谓,但是对自己的老底子还这样搞,似乎不太合适,可能会失去人心。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他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兄长吴玠曾对他说过——慈不掌兵。 作为一个统帅,必须要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最符合整体利益的行动,而不能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毁了一切,他必须要保全最大限度的力量,哪怕为此舍弃一些什么。 壁虎断尾求生的意志是他应该学习的榜样。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若要挣扎求生,就必须要残酷起来,没有诸葛亮的能耐,就别以为自己能击杀追击的张郃,撤军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做好周密的计划,不允许任何波折。 吴拱一个人思考了很久,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决定要讨伐。 宋军被命令趁着雪夜悄悄撤退。 冒着鹅毛大雪,宋军各部开始了秘密行动,全面北撤,去湖边找船,快速乘船离开这里,实现成功大撤退。 尽管他们将抛弃五千多伤病员不能带走,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必须要这样做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北撤的消息层层通报的时候,有人不愿意抛弃自己的同乡、朋友、战友、部下,吴拱没有理睬,出动亲兵强制要求全军北撤,如有敢于违抗者,定斩不饶。 还真有人不愿意走,最后被当场击杀。 冒着热气的尸体无声地告诉所有人,要么走,要么死。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地活着,吴拱成功率军撤退,冒着茫茫大雪一路北撤,抛弃了好几个军营的伤兵、生病的士兵,放任他们在寒风瑟瑟中苦苦挣扎。 他们走了,剩下来的人被抛弃了。 而当这些伤兵和生病的士兵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被抛弃的时候,是相当悲愤的。 他们惊慌失措,并且破口大骂,对吴拱恨极了,骂他的祖宗八代,咒他不得好死,并且同样试图往北逃跑,不愿意被丢在这里死掉。 但是他们的身体太虚弱了,根本跑不了多久,很快就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更没有人能够帮他们从冰天雪地之中爬起来继续向前,于是他们的结局便是显而易见的。 赵玉成经过一次不成功的试探之后,作了检讨,但是他并未放弃扭转战局的希望,部下们也依然信任赵玉成。 全军整顿一天之后,雪停了,赵玉成便派出侦察兵侦查宋军军营的情况,想看看宋军有什么动静,这才发现不对劲。 宋军军营里的雪太多了,几乎没有清理的痕迹,都快要把军帐压垮了,也看不到一个守卫的卫兵,看不到巡逻岗哨,这不正常。 难道…… 他们撤了? 赵玉成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立刻派高猛带兵出城,直接越过宋军大营一路向北,追击宋军。 而赵玉成自己则亲自带人查看宋军军营并且派兵清理军营内的积雪,想看看军营里还有点什么能用的东西。 他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座军营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等最后把积雪清理的差不多之后,出现在赵玉成和农民军士兵眼前的是惨绝人寰的场面。 大部分军营内都是没人的,只有位置靠后的几座军营有人,大抵是伤兵营。 但就是这里,场面十分骇人。 清理掉营帐周边的积雪,掀开帘子往里看,看到的全都是躺在地上睡着稻草盖着破杯子的冻僵的尸体,军帐里极为阴冷,没有一丝温度。 有些营帐周边就全都是尸体,看着尸体都是朝着外面的方向倒下,而军帐内有些床铺就没有人,大抵是这些人在离开军帐之后没过多久就抵御不了严寒,冻死了。 从军帐门口开始,一直到军营的出口处,长长的一条直道上,躺了一长条的宋兵尸体,身上没有伤口,身体僵硬,显然是被冻僵而死的。 他们想要离开军营,但是没能成功离开,就冻死了。 这些宋兵是怎么回事? 撤退的宋兵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是抛弃了他们? 赵玉成不清楚。 第二天一早,高猛低着头带兵回来,说没追上宋兵主力,倒是抓到了一批因为各种原因没跟上主力撤退脚步躺在路边上等死的宋兵,大约五百多人。 高猛就把他们作为战利品带回来了。 看着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只剩半条命的样子,赵玉成下令给他们衣服穿,给他们姜汤喝,把这五百多人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然后这些半死不活的宋兵俘虏就集体跪在赵玉成面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一边哭,一边把赵玉成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 因为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是负责军需供应的军需官兵,所以赵玉成知道的比较详细。 吴拱抛弃了所有伤病员。 因为后勤不力,这支宋军的过冬物资非常差劲,很多都是次品,根本不能御寒,所以从之前气温骤降开始,宋军就开始出现大量士兵感冒发烧,失去了战斗力。 且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这样的病人越来越多,很快上千,趋势根本控制不住,吴拱却不能解决这个事情,最后终于到了下雪天,吴拱担心继续下去宋军会全部冻死,于是就决定撤兵。 可当时已经有五千多人病的挺严重,躺在床铺上起不来,他们是撤退的累赘,吴拱决定放弃他们,带着健康的和病情比较轻还能跑动的士兵离开这里,北撤。 吴拱带走了全部的口粮和能用的物资,把超过五千人的伤病员都给抛弃了。 而这些人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挣扎,又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更没有药,想来他们的结局就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在饥寒交迫之下,悲惨的死去了。 赵玉成和农民军的一种军官指导员听后,默然无语,然后带着这五百多人去看被他们打扫干净的宋军军营。 看着冻病而死的五千多宋兵,这五百多人哭的声嘶力竭,全都跪下了,似乎是在向死者们请罪,希望得到死者的原谅。 望着这样一幕,赵玉成深有感触。 “虽然有古训说慈不掌兵,将军应该控制自己的感情,为了胜利,可以放弃很多东西,但是我始终觉得一个残酷的只为了胜利而战斗的将军是不能长久的。 慈不掌兵,说的或许并不单单是要将军一定冷酷到底,这其中的尺度,或许是将军应该去仔细衡量的,而不是单纯的因为四个字抹杀掉全部的情感,成为杀人机器。 吴拱固然善战,但是自此之后,还会有人信任他吗?还会有人愿意跟随他一起作战、同生共死吗?或许会因为命令而跟随他,却绝不会在危难时出手相助,所以,我已经看到吴拱的死期了。” 九百二十九 赵昚显然已经是一个学会甩锅的成熟帝王了 感慨过后,赵玉成下令把这五千多冻僵的宋兵全部火葬。 然后他决定在这里竖一座碑,记录一下这件惨绝人寰的大事,让后人铭记战争的残酷、将军的冷血和官僚的可恨。 至于那侥幸活下来的五百多人则再也不愿意回去,全都跪在赵玉成面前请求加入农民军,誓死为他而战。 “你们如果决定改邪归正,那就说明还有救,我们不会放弃你们,但是你们要记住,你们不应该为我而战,也不需要为了某一个人而战,你们需要为一种理念而战,这个理念,你们之后会清楚。” 赵玉成的话虽然有点谜语人的作风,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五百多人是再也不会愿意回到宋军那个可怕的团体之中的。 没有什么比近在眼前的地狱更有教育意义。 经历过残酷的抛弃,他们已经对宋军这个集体失望透顶了。 随着吴拱的全面撤退,这一场江南西路的“剿匪作战”再次以宋军战败、农民军战胜而告终。 虽然之前得到的情报里还有川蜀大将姚仲的登场,但是就目前散出去的情报人员的消息,姚仲已经抵达京湖战区,却没有继续进军的架势,想来因为吴拱的退却,这一战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很干脆的,姚仲就没有继续前进了。 赵玉成在战后清理了战场,统计了损失,统计了战果,得知自己这边付出了差不多五千人的伤亡数字,其中战死者就非常之多,可以说是死伤惨重。 精锐宋军的战斗力还是能给农民军带去很大的杀伤的,这一点必须要承认。 但是或许是老天垂怜,或许是他们自己的骨头太硬,命太硬,战斗力占据优势的吴拱到底没能消灭他们,本身也损兵折将。 这一战,到底还是胜了,赵玉成终究把吴拱击退了。 自己这边的战局稳定之后,吴拱就开始关注南边徐通那边的战局,担心这水太深,徐通又太年轻,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持好战线。 不过这纯属多虑。 很快,南边就传来消息。 戚方被俘获了,戚方所部大军四万人基本上全军覆没,战死者甚众,光是被俘虏的就超过两万人,徐通的第二师战果颇丰。 赵玉成甚至进一步得到徐通展开了大反攻的消息,得知徐通已经带兵杀到了金华县,一路只靠四千兵马就获得了全胜,南宋腹地被徐通直接打穿掉,南宋地方官府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赵玉成为此感到十分惊喜,也颇为惊讶。 惊喜的当然是他一手提拔的徐通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打得比他还要好,他只是堪堪和吴拱打了平手,甚至可以说是落于下风,老天爷和坑爹的南宋官僚帮了他,让他获胜。 徐通可是实打实的获得了巨大的胜利,还主动反击,一鼓作气打穿了南宋的腹地。 他展开地图观察徐通的进兵轨迹,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这小子,该不会是要一路打到临安去吧? 别说,还真的很有可能啊! 赵玉成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不是真的可能,他应该去掉“可能”。 徐通已经打到了临安,还在临安城外示威似的环绕了三圈,然后掉头就走,留给赵昚一堆破事和满目狼藉。 徐通走了以后好一阵子,叶义问和周麟之综合了全部的信息,基本上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推导出来了,大差不差。 他们推导说农民军是从贵溪县开始反攻的,并且接连打穿了信州和衢州,以极快的速度打了当地一个措手不及,两州官府、武装力量没有任何反应和对抗的办法,全军覆没,兵败如山倒。 很快,他们又开始攻打婺州,攻取了金华县,但是因为金华县提前有了防备,贼酋就放弃继续顺着路线往东进攻,而是折道往北,攻入严州,把毫无防备的建德县攻取。 接着他们顺着浙水一路往东北方向进攻,接连进攻了桐庐、富阳,最早进入临安城传播可怕消息的就是富阳人,而报告最重要讯息的,则是徒步逃到临安的富阳县令。 由此,这支四千人农民军的行动轨迹就大致上还原出来了,他们是如何行动的,给南宋带来了多大的损失,以及让赵昚、赵构丢了多少面子,这些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冒险行动,仅仅四千人,在拥有四十万常备军力的南宋内部纵横驰骋,连破五州,转战千里,抵达南宋首都临安城,给了皇帝赵昚一次天大的侮辱。 南宋作为大国,不仅无法应对这四千人的行动,居然还因为这四千人的行动闹得就跟亡国没什么两样。 太上皇奔逃,皇帝进退失据,偌大一个帝国居然连四千贼寇都不能防御,丢尽了国家和皇室的脸面。 当然,那些提前奔逃离开临安城的官员的脸面也被丢的差不多了,甚至连政治生涯说不定都要提前告终了。 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愤怒呢? 赵昚在极度的惊恐之后就是极度的懊恼,极度的懊恼之后想到了自己的一系列行动,便是极度的恼羞成怒。 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又需要一个背锅侠了。 一个必须要为他承担起全部的责任、并且为他吸引来自朝廷和民间的质疑和愤怒的背锅侠。 这个人的分量一定要重,而且一定是已经犯了大错必须要被狠狠的收拾的那种类型。 赵昚显然已经是一个学会甩锅的成熟帝王了。 这件事情上他必须要甩锅甩的干脆彻底,不能让人认自己是无能之君,所以才让敌军在两年之内连续两次攻到临安城下。 必须有人为此事负责。 而这个人到底是谁,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内心中最后一丝温情已经被残酷的时局和糟糕的处境彻底磨灭,赵昚已经无路可走。 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召开了朝会,召集了能够到场的全体臣子,当着他们的面大发雷霆,在他们把矛头指向自己之前,怒火冲天又摔又打,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史浩身上。 枢密使史浩,成为了唯一的也是必须的那位背锅侠。 于是就在朝会上,暴怒的赵昚宣判了史浩的终末。 史浩被革职,失去一切地位和权势,本身还被判了死刑,唯一值得宽慰的便是家人不用承担连带责任,只是他自己要死而已。 饶是如此,也够了。 史浩面如死灰,双目无神,身体僵直,没有太多的表现。 似乎,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有人站出来落井下石,更多的人则是维持着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当然,史浩的结局没有改变。 他必须要死,为了背上这口偌大的黑锅,他必须要死。 他的死,是为了赵昚,为了朝廷,为了整个南宋。 九百三十 他决定多少向苏咏霖靠拢一些 在史浩被处死之前,赵昚给了他最后给自己写一封信的机会。 这封信中,史浩没有试图挽救自己的生命,他只是向赵昚推荐了几个枢密院内有军事才能的官员,希望赵昚在自己之后可以重用他们,则有机会挽回南宋的颓势。 其中,虞允文是他最看好的那个人。 他向赵昚推荐说虞允文虽然没有军事经验,但是有军事才能,应当予以历练。 这封信送上去之后,史浩再也没有任何想要说的话了,面对步步逼近的死亡,他当然也会害怕,所以他请求用酒精麻痹自己,以此减少恐惧和痛苦。 赵昚答应了,还附赠一顿大餐。 生命的最后一天内,史浩疯狂饮酒,胡吃海塞,喝到疯狂呕吐,烂醉如泥,最后昏迷不醒的被拎上刑场。 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史浩在醉生梦死之间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他比张浚要好,张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为自己争取存活,他不相信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杀死的士大夫,所以哭喊的非常大声。 史浩就不一样了,有了张浚作为前车之鉴,他淡定多了。 赵昚怀着某种莫名的情绪看了史浩的最后一封信,看着史浩对自己提出的某些建议和推荐的某些人才,他深深的叹息。 最后把这张纸折叠起来,夹在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本书里。 他现在没有闲心思能去提拔什么人才,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给这场战争擦屁股。 农民军摧毁了五州之地大部分的仓储,杀死了很多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员,消灭了武装力量,对当地南宋的统治带去了毁灭性打击,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小股啸聚山林的强人,官府无力对抗。 而另一方面折损的大量兵员使得南宋朝廷刚刚完成一部分的组建新军的计划遭受挫折,眼看着又要支出大量的钱财组建军队,而此时此刻的南宋国库却捉襟见肘。 赵昚在下令杀死史浩之后,下令让周麟之提领枢密院,叶义问继续担任尚书左丞,而他又召回了徽州刺史沈该出任尚书右丞——本来这个职位应该是留给汤思退的。 但是汤思退自己不争气,丢了严州首府建德,赵昚很生气,直接罢免汤思退,把他赶回老家,连原先提举道观的闲职都不给了,砍掉了汤思退的福利待遇,让汤思退欲哭无泪。 而运气更好的沈该则幸运地被赵昚召回朝廷,出任尚书右丞,提领朝廷财政工作。 但是当他回到临安出任尚书右丞的时候,瞬间就产生了想要和汤思退交换人生的想法。 南宋的财政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若要维持,可能需要付出血汗工厂一般的劳动,还不如回家养老,哪怕没有退休金,靠着家里的积蓄和田产也能好好的生活。 何苦来这里操持这倒霉的糟糕的财政? 除了日常支出以外,还需要赔付岁币,支付正常军费,支出组建新军的军费,需要支出大量费用重建因为战争遭到损坏的城池。 其中很多还是明宋战争时期留下来的烂摊子,到现在都没有修好,因为实在没钱支出,或者支出了很多,但是效果却很差。 不用说,钱被坑了。 这可怎么办哟。 作为大管家,沈该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沈该的心情不好,新任枢密使周麟之的心情当然更不好。 算上史浩,已经连续两任枢密使被杀了,接下来他是否会成为第三个,有待商榷。 他心惊胆战的接任枢密使之后,看到了史浩留下来的烂摊子,不由得捂住额头,大呼悲催。 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直接辞职算了。 两路大军战败之后江南西路的烂摊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好不容易率军抵达京湖战区的姚仲所部精锐军队的处境又非常尴尬。 这两个都是要钱的。 鄂州大军的损失该如何弥补? 远道而来的川蜀大军是走是留? 而与此同时,吴拱却又和鄂州官僚们激情对线、互相嘴臭了起来。 周麟之看了看史浩没有来得及作出回复的军文,得知吴拱控告此次为他的大军准备后勤的鄂州、汉阳军两地的相关官僚。 他说他们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以劣质产品充当军队冬衣,以至于军队大量冻死冻伤冻病,前后超过五千人。 因为实在无法抵御严寒,而后方冬季物资迟迟不到,他不能继续坚持,所以被逼后撤,而在此之前,他斩杀江南西路叛军数千,杀死军官数十,眼看这就要攻下南昌了。 结果一阵寒流袭来,他的战绩直接归零。 他强烈要求朝廷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为冻死冻伤冻病的士兵们主持公道,为他主持公道。 周麟之还没理出个头绪,就被赵昚喊去了皇宫,在这里得知鄂州、汉阳军两地官僚集体弹劾吴拱霸道不讲理,把朝廷命官当做奴仆,肆意驱使,不尊重进士。 不仅如此,还纵兵进入官府欺压殴打官员,强行接管仓库让军队士兵掠夺,以至于地方秩序遭到了严重破坏,他们强烈要求朝廷惩戒吴拱,给他们一个交代。 周麟之头大如斗,于是把吴拱的军文交给了赵昚,赵昚看后面色阴晴不定。 “你觉得,是吴拱在理,还是二州官员在理?” 赵昚看着周麟之。 “二者都有理,但是吴拱做的过了,二州官员有错,应该由朝廷来处置,他直接纵兵殴打官员,打的也是朝廷的脸,此风不可开,否则就是在助长武将的嚣张气焰。” 周麟之虽然身为枢密使,到底也是进士出身,当然站在文官这边,对吴拱的行为相当不满意。 他觉得就算官员犯错,也应该让朝廷来处置,你一个武将为什么越俎代庖? 这里可不是四川边地! 赵昚却没有单纯的这样想。 一边是赵宋家法,一边是战败的事实,一边是坑爹的文官害他不浅,一边是懦弱的武将坑他不轻,他哪边都不想照顾。 不过吴拱这个事情倒的确是有点意思。 “这些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的事情,我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吴拱所说的应该也是事实,不能单单惩处吴拱吧?若是有充足的过冬物资,吴拱难道不能取得胜利吗?” 刚刚杀了史浩的赵昚威慑力十足,周麟之没敢多说什么,便开口道:“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 “该撤职撤职,该查办查办,那帮混蛋,贪污国帑,害的我功亏一篑,居然还有脸面搬弄是非?大军过冬的物资都能伸手,可想而知他们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这样的官员不罢黜,难道还要留任吗?吴拱虽然做法不妥,但是也好过这些害群之马在背后掏空大宋的根基!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很显然,比起吴拱的行为,赵昚更不爽二州官员,他想起了苏咏霖大规模的反腐行动,感觉明军之所以那么强悍善战,肯定也少不了苏咏霖把贪官污吏都给砍掉的原因。 他决定多少向苏咏霖靠拢一些,不想再顾虑那么多的事情,所以给出的解决方案并不符合周麟之的期待。 但是周麟之也不敢顶撞赵昚,生怕自己成为第三个被砍掉的枢密使。 于是赵昚很快下令将二州官员全部查一遍,看看有多少中饱私囊坑害军队的,若是查到和朝廷有关系的,也不能放过他们,必须要一起处置。 当然,他同时也下令解除吴拱的职位、兵权,让他回家乡好好儿的反省反省自己的行为。 然后,赵昚下令将吴拱麾下剩余的军队全部交给姚仲统领,又下令以姚仲作为主将,开始准备再一次的江南西路讨伐作战。 他还要再打。 九百三十一 赵昚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寂寞冷 再一次发起讨伐江南西路的战争? 现在? 马上? 周麟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这……这是真的吗?” “我的命令,难道是假的?” 赵昚深吸了一口气:“江南西路的贼匪过于嚣张,不能无视,必须立刻开始下一次征伐!绝不能放任他们发展壮大!绝不!立刻开始下一次的征伐!” 赵昚的命令下的十分果断,周麟之大惊失色,连忙劝谏赵昚不要再启战端,否则问题就真的会很大,朝廷财政也会处于崩溃的边缘。 但是赵昚已经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了。 他是真的急了。 靠着转移矛盾,献祭了史浩,他勉强获得了一夕安寝。 但是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处境还是极为糟糕,靠着杀戮带来的凶狠气息并不能维持很久,群臣对他的不信任和质疑依然广泛存在。 赵构逃跑的当下,赵昚的不安前所未有的强烈。 想起之前的某些事情,他一方面派人严密监视生活在临安城内的赵佶的儿子们,一方面又在谋划着挽回一切的作战行动。 因为战争而失去的东西必须要通过战争夺回来,否则,就回不来了。 他急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人心,否则他真的害怕蜂拥而起的造反者会让他的王朝覆灭,让他的地位坠落。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恐怖? 周麟之对此无可奈何,他不敢劝诫赵昚,他害怕自己的劝诫会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史浩或者张浚。 但是负责财政的沈该倒还好,他觉得被杀的是枢密使,其他职位到底还是安全的。 所以当赵昚决定再次发起进攻的时候,沈该是相当的崩溃。 刚打了一场败仗,屁股还没擦干净就又要开战了? 不会吧陛下! “陛下,当前的国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要花钱的地方太多,真的经不起再来一次的征战了,而且之前两次作战已经耗费太多地方的储备,眼下是真的打不起来了!” 沈该拼命进谏,希望挽回赵昚的想法。 但是赵昚已经听不进其他的意见了,他变得敏感而暴躁。 他要求沈该开征新税,以新税的税款发起战争,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名目都可以,但是,必须要足够开战。 “苦一苦百姓,背上骂名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立刻平定叛乱!尽快平定叛乱就能尽快恢复和平,难道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贼匪在江南西路裂土称王吗?!” 沈该无话可说,只能听从赵昚的要求,开始研究怎么开征新税。 只是研究来研究去,感觉很多地方的老百姓已经被税收折腾得苦不堪言,继续加征,怕是要闹出乱子,造反。 到时候不就是雪上加霜吗? 沈该十分无奈。 赵昚又传令对吴拱和鄂州、汉阳军官员进行分别处置,再传令给姚仲,让他率领三万人的大军进驻武昌,做进一步的战争准备。 同时,赵昚又派人去迎回赵构。 虽然他和赵构已经没什么父子之情可以说了,但是赵构作为太上皇总是待在外头,还带着军队,这让他非常不安。 根据最新的消息,赵构已经以火箭般的速度东狩到了台州临海县,据说下一步是要去温州,打算情况再不妙的话直接出海,在海上等待最后的结果,就和当年被金兀术追击那样,逃到海上等待事情平息。 他现在正在下令温州刺史为他准备船队,就等着具体的消息呢。 好家伙,还能这样的? 赵昚对于赵构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他能尽快回来,不要继续耽搁了。 解决掉了这些事情之后,赵昚便投入到了无休止的擦屁股行动之中,为了这场战争中所遭受的损失而进行苦逼的劳动。 他真的觉得自己好累,好疲劳,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除了吃饭还能感到些许的快乐,连交公粮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每天从早忙到晚忙的头都要炸了,晚上只想睡觉,是真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偏偏那些后妃根本不体谅他的辛苦,不体谅他的无奈,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见到他就恨不得立刻把他往床上拉。 这些女人分明就是想要利用他让她们怀孕,然后靠肚子里的孩子获得富贵。 和一群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做这种完全感觉不到快乐的事情,真的,真的让他非常疲惫。 他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可以交流情感和倾诉疲惫的人都没有,每天就像是面对一群只知索取不知道回报的白眼狼一样,空虚寂寞冷。 他只能继续把全部的快乐寄托在美食身上,追求更加极致的美味,觉得唯有美食不会辜负他,每天吃饭是他唯一期待的事情了。 各方势力都不安稳的这个冬天伴随着洪武四年的春节到来而告一段落。 新年伊始,赵玉成就得到了徐通的报告。 说他成功完成了大反攻和恶心赵官家的任务,不仅击败了戚方的部队、俘虏了戚方,还带着四千军队奔袭临安,一口气打穿南宋腹地,把南宋朝廷和皇帝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他派人把戚方送到了南昌,而他自己留在建昌军当地处理战后事宜——据他所说,虽然他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但是军队损失颇大,他需要处理军队的战后事宜。 同时他建议赵玉成,虽然这场反围剿战役获胜,但是农民军战斗力不如宋军精锐的弱点暴露无遗,他建议赵玉成不要执着这个看似很好的机会向外进军,那会出问题的。 因为宋军还有一支精锐。 姚仲的部队。 这支部队还没有上战场,而农民军必然无法与之野战争锋。 在水军尚且无能的情况之下,在水网密布的京湖地区和这支部队争锋,无异于自取灭亡。 徐通和他的指导员共同建议赵玉成抓紧时间大练兵,并且组织复兴会基层组织一起搞大生产运动,一定要搞好春节之后的春耕,这对于农民军的可持续战斗意义非凡。 这封信随着戚方的到来一起送到了赵玉成手上,赵玉成读过之后,赞叹徐通的冷静和理智,认为他刚刚取得如此大的胜利却没有骄傲反而进行了反思,这是非常可贵的品质。 拥有这种可贵的品质,在未来,徐通一定会成为大明国优秀的名将之一。 与此同时,赵玉成也认可徐通的建议,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仓促成军的农民军在专业水准上的缺失。 林寻的战死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让他收起了轻敌之心,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苏咏霖那句【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的话。 敌人整体可能非常愚蠢、衰败,但是落实到具体行动单位的时候,一样会因为出现特别能打的敌人而造成战术上的失误。 这一次幸亏老天爷和南宋的官僚们帮了忙,这一战要是在春天开打,后果如何,那还真不好说。 但是南昌大概率是守不住的。 九百三十二 招安? 怀着强烈的警醒之心,赵玉成拎着戚方,开始给聚集在南昌的部队进行新一轮的灵魂洗礼,增强军队的觉悟。 与此同时,通过建立农会、分发土地的手段,激起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为本年度的春耕打下坚实的基础。 赵玉成越是行动,越是感觉到这个【农民军——农会】的二元军政体制效率太高了。 除却无聊的中间环节,直接对基层单位下令,直接执行,效率很高。 有些地方人多,所以设一个乡农会的上级机构,有些地方人少,直接村农会统筹完事,立刻下令,立刻执行,立刻汇报,做得好可以很快汇报,做的不好也可以很快汇报,效果很好。 所以说当年苏咏霖是怎么快速发展起来的呢? 当初赵玉成不明白,现在他自己搞起来,就明白这一套流程该怎么发挥作用了。 主要也是南宋对这些农民压迫的太狠,赵玉成只是废除一些不合理的苛捐杂税,因为战争因素而需要的农税依然比较高,但是却也得到了农民的坚决拥护。 军队在前面打仗,他们在后面运送粮草。 天冷了,他们在农会的组织下给军队织厚实的衣物保暖。 农民军和宋军作战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因为后勤问题而受到什么限制,比起宋军的状况来看,实在是好的太多了。 这个体制非常适合这种战争状态,可以快速完成战争动员,甚至让最近开始学习历史的赵玉成感觉这有点类似战国时期秦国的耕战军功体制,一样爆发了强大的动员力。 不过二者还是不能混为一谈,只能说部分效果相当,因为赵玉成可不准备全面限制农民的人身自由,并且强力剥削,也不打算强征全体农民入伍,搞总体战。 他拿走的终归是少数,留给农民的是多数。 农民也还没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主要还是看利益,他们也不傻,会做比较,用脚投票,谁的政策好就跟谁走,在谁的治下生活好就跟谁走,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洪武四年的正月初一当天,他给全军放了一天假,休息一下,吃点好吃的,庆祝新年。 而后,从正月初二开始,全军就开始了正常的军事训练和文化学习日程,再不停歇。 与此同时,赵玉成积极派人探查鄂州方向宋军的动向,时刻警惕着宋军可能再一次发起的进攻。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宋军还要再来,他将毫不犹豫的与之战斗到底,拼尽全力。 洪武四年二月初,赵玉成正在安排来年春耕的事宜,但是忽然得知军事情报,说宋军数万人进驻武昌县,意图不轨。 与此同时,天网军的消息也准时送到,说宋帝赵昚下令宋川蜀大将姚仲领兵四万人进驻武昌县,准备再次讨伐农民军。 赵玉成瞬间紧张起来了。 他立刻传令整个农民军刚刚完成再次整编的四个师,将这个消息通报全军,让大家赶快做好战争准备。 战争随时随地可能再次爆发。 整个江南西路农民军辖地需要立刻进行战争动员,大军必须要进入一级战备。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今年的春耕任务显然是会受到影响的,这非常不妙。 不过正当赵玉成传令战争动员并且担心未来发展前途的问题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明国河南兵团在边境的大规模演武行动,南宋朝廷急令姚仲率领军队主力北上襄阳以为防备,并且立刻派人前往开封进行交涉,寻求明军进行大规模演武的原因。 于是这次讨伐作战无疾而终。 赵玉成安全了。 赵玉成大喜过望,还没等他主动询问是什么原因,天网军方面就把消息送到了。 因为南宋朝廷十分混乱,他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南宋方面这一次的战略行动目标和发起方式,探知到了具体消息之后立刻把消息送到了中都。 中都方面苏咏霖也快速做出了反应,下令给河南兵团司令官张越景,让他立刻调动河南兵团边防部队展开大规模演武行动,以此吸引宋军的动向,试图帮农民军吸引一点宋军的兵力,多少也算是减轻一些压力。 但是他们没想到赵昚那么恐惧明军,明军只是稍微动弹一下,他就直接让姚仲带着主力军队去了襄阳布防,直接放弃了进兵南昌。 赵玉成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狂喜了。 他再一次感觉到抱大腿是那么的美好,大腿是那么的粗,稍微动弹一下就能让宋人惊恐万分,直接放弃了讨伐作战。 所以这段时间就能快速舔伤口,恢复实力,加强整训,等最艰难的时刻撑过去之后,南宋休想再为难他。 赵玉成的喜悦,赵昚是感觉不到的,他只能感觉到强烈的恐慌不安。 明军突然的异动让他不知所措,十分担心,不知道明军是不是又一次打算南下进攻他了。 这个时候明军要是南下,不就等于要他的命吗? 而且明国不是在大修黄河吗?不是在吞并西夏吗?那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再次开战? 他们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赵昚又是生气,又是恐惧,顿感孤立无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直到二月中旬,赵昚才得到消息,说明国方面给出的解释是惯例集训,并没有出征南侵的意思,南宋是大明属国,大明怎么会无缘无故讨伐属国呢? 河南兵团司令长官张越景还笑着拍了拍南宋使者陆游的肩膀,让他不要多心,还是好好回去办事。 “听说南朝正在遭遇内乱,还是希望你们尽快平定内乱啊。” 张越景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乍一看上去很正常,但是陆游总感觉张越景的表情饱含着浓浓的恶意。 是我的错觉吗? 陆游不知道。 陆游回朝之后把消息告诉了赵昚,赵昚内心稍安,但是再问襄阳,却得知明军还在进行演武,全军整备,处于战时状态。 若要出击,别的不说,就算没有大规模后勤,直接进攻襄阳也并不难。 而襄阳对于南宋来说是京湖战区北方屏障,一旦失去襄阳,等于京湖战区门户洞开,明国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京湖战区将瞬间陷入恐怖的局面,南宋极有可能被一刀两断。 所以只要明军不停止大规模演武行动,襄阳地区的战备始终不能放松。 至于张越景的话? 两次被兵临城下的赵昚实在是无法相信。 于是他始终不能下令让姚仲率领大军回去剿灭江南西路的农民军。 他心急如焚,生怕江南西路再次闹出什么事端,这样,他将腹背受敌,十分难熬。 面对如此局面,叶义问、周麟之、沈该等高官束手无策,赵昚这才后悔自己杀掉了给他提供过很多有效建议的张浚和史浩。 但是这两人已经死了,他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 一群高官群策群力,最后给出的解决方案居然是尝试招安江南西路的农民军。 他们试图用高官厚禄笼络他们,让他们直接投降,不要再打了,如此,还能利用他们不错的军力增强南宋的国防。 九百三十三 大明国营树人书社 说老实话,要不是赵昚当时刚刚吃饱肚子心情还不错,真的差点就当场把提出这个建议的沈该给砍了。 招安一群直接奔袭到临安打我脸的大贼? 你们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 真就是卧龙凤雏众正盈朝呗? “彼等突袭临安,置我于将死之境地,你们居然还要招安他们?那到时候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大宋?!荒谬!荒谬至极!你们怎么不说干脆让我把皇位让给他们算了?” 沈该连忙跪在地上向赵昚请罪,但是还是不想放弃自己的提案。 “明国军队陈列边疆,威胁北方防线,大宋军队数量不够,分身乏术,根本不能抽调足够兵力应对,就算临时组建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钱粮,大宋国库空虚,已经不能承担此等重负了。 陛下若不愿招安,又要在短期内平定江南西路的叛军,除非抽调川蜀大军全面南下,方有可能,但是川蜀大军还要防备关中明军,不能抽调。 那么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允许地方官府自行募兵讨伐叛军,让他们自行解决粮秣、兵器问题,自行出兵和叛军作战。” 赵昚瞳孔一缩,指着沈该大怒道:“是我蠢还是你蠢?允许他们自行募兵,这天下还不乱了套?你怎么想出来这个办法的?你这样也能算宰辅之臣?” “臣知道,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 沈该急切道:“臣也知道这样做不行,但是为了剿灭叛军,别无他法,否则一旦明国与我为敌,大军南下,大宋将没有还手之力,京湖之地将快速被明军突破,届时大宋被明军懒腰截做两端,又该如何自处?陛下,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赵昚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了叶义问和周麟之。 “你们的看法呢?” 叶义问和周麟之互相看了看。 “陛下,老臣无能,但也知道允许地方自行募兵遗祸无穷,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允许。” “陛下,老臣也是如此的看法。” 赵昚扶额,深深叹息。 “悔不该杀了史浩啊……你们根本不能真正为我分忧!若是史浩还在,一定可以为我分忧,再不行,张浚也能说这件事请交给他!而不是如你们一般,什么事情都不做!我要你们何用!” 三人站在台阶下一脸无奈。 一方面的确是能力有限,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方面也是的确不敢,鬼知道赵昚接下来还会做什么,万一把他们给整死了怎么办? 尤其是周麟之,现在怕得要死,生怕自己成为第三个被杀死的枢密使。 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哀叹良久,无可奈何的赵昚只能派沈该作为大宋代表前往江南西路招安农民军,争取这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若能成功招安,总比允许地方自行募兵要好,还能得到一支战斗力不错的军队,对付明国也就有了一些底气,不是吗? 这件事情发生在洪武四年的三月份,江南西路的赵玉成正在力促春耕。 而与此同时的北方,苏咏霖除了一力推进火器部队的建立,也在关注着另外一件事情。 洪武四年三月初一,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大明全国每一个行省的首府和每一个州府的首府都开始正式发售皇帝苏咏霖著作的作品。 《洪武政论》第一卷。 自洪武二年下半年开始,苏咏霖就打算全面推动大明国内的文化事业。 作为这一政策的先声和领头者,苏咏霖要求在财政不怎么宽裕的情况下,在全国每一个行省的治所和每一个州、府的治所城池之中开设大明的国营书社。 苏咏霖为它取名为【树人书社】,在它身上寄托了自己推进大明全国文化教育事业的梦想,哪怕为此奋斗百年也不会退缩。 他亲笔题字【树人书社】四个大字,作为每一家新开设的书社的招牌,旁边还要填上【大明国营】四个字,彰显书社的基本属性。 那之后,苏咏霖用了半年,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从宫廷藏书中挑选出他认为比较有意义的书籍作为树人书社当中可以发售的书籍。 其中就包括历朝历代的史书,不仅有官修史书,还有一些苏咏霖认为很有价值的私人修史书也被他选中。 比如《英雄交争记》、《华阳国志》之类的私修史书,就在刊印发售的名单之中。 除了史书,还有农业类书籍,地理类书籍,天文类书籍,数学类书籍,文学类书籍,以及一些志怪小说,如《搜神记》。 除了这些,一些唐宋传奇小说也被苏咏霖收纳入刊印发售的名单之中,甚至与一些在传统上看来比较离经叛道的关乎爱情的小说也被苏咏霖列入名单之中准许公开刊印发售。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传奇小说大都有着反抗封建礼教的色彩,其鼓吹的自由恋爱、与家长对抗等等内容,很符合他的需求。 他不会指望平民百姓全都大规模的转向学术化,取向瞬间都变得高雅起来。 在他看来,就算全民都上了学,读了书,接受了足够的教育,可是大多数人还是会喜欢谈情说爱类别的、传统文化眼中的【低俗作品】。 需要准入门槛的东西无论门槛多低,总会有人被拦住。 但是符合人类天性追求的【低俗作品】不需要,所以这一类作品永远是最容易受欢迎的。 将自己的目标隐藏在其中,然后推向民间,用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自己的新思想,或许对于广大民众来说,意义更大。 不过传统小说说到底只有朴素的反抗观念,而要全面击垮束缚人心的封建礼教,全面反对地主、士绅等等存在,不仅需要官方通过教育的手段来实现,也需要民众喜闻乐见的方式来深入传播。 所以苏咏霖在这几年间也构思了一些小说的内容。 然后他写下大纲,请赵惜蕊主笔,用简单易懂的白话文形式将《白毛女》《半夜鸡叫》等故事用符合这个时代的背景呈现出来。 不过当他阅读成品的时候,一点也不感到违和,相反,他觉得这一切莫名的熟悉。 想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两个故事的大致内容,他居然都在南宋生活的时候亲眼见过,亲耳听过。 什么叫艺术源于生活啊? 苏咏霖不由得苦笑。 在他的建议之下,赵惜蕊以笔名【昔心】的名义为这几篇小说署名,然后苏咏霖在复兴会内部传阅这几篇小说,得到了热烈的反响。 这几篇小说从中都的复兴会中央传到了地方的一些复兴会部门,也传入军中,为军队里的士兵所知。 最后不知道是何人带头,从四面八方朝着中都送来了很多信件,都是称赞中都复兴会的那位写出这些作品的作者的。 很多人向作者表示感谢,说从这些作品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觉得十分心酸,说他把某些人物刻画得特别好,比如周扒皮和黄世仁这两个角色,真是坏的恰到好处。 他们希望看到作者更多的优秀的作品,以告诫世人他们曾经遭受的苦难,永远都不可以忘怀。 赵惜蕊读了这些读者们的来信,兴奋的脸都红了,紧紧攥着拳头,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郎君说得对,就算不能上战场,一样可以干革命,除了慰问民众,我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我可以写文章,让这些文章被更多人看到,让更多人知道郎君所做的事情是多么伟大!” 九百三十四 抢购《洪武政论》 苏咏霖当时就感觉这样做很有意义。 当他的政权取代旧有秩序的时候,不仅要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完成变革,在思想文化上也需要有足以抗衡旧时代的作品。 洪武政论可以作为排头兵冲锋在前,但是也需要大量后继者用他们的笔触和端正的姿态向旧思想旧文化旧习俗发起进攻。 他掌握权力,可以用权力打击那些人上人,但是权力的打击并不能最终解决问题。 那么如果可以用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潜移默化的教育他们,改变他们,抢占思想文化的高地,筑成坚固的防御阵地,那么,就一定可以取得极佳的战果。 所以苏咏霖觉得自己除了做皇帝,做复兴会的主席,还能和赵惜蕊一起当作家。 鲁迅意识到了做面对一个病人的医生不能拯救中国,所以他决定做整个中国的医生,把中国当做他的病人。 苏咏霖觉得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和当年的鲁迅没什么不同,很相似。 刚刚开辟出局面的中原大地,尚未摆脱封建礼教的思想束缚,需要全新的力量的推动才能让他们摆脱旧思想的束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时代的居民。 他活着的时候固然可以用无上的权威影响到每一个人,但是他死了之后就不能这样保证了。 但是作为一个作家,他可以让自己的作品长久的维持影响力,代替他本人,和所有民众做近距离的接触。 所以,伴随着树人书社在各地的选址、搭建、装修,苏咏霖也抽空和赵惜蕊一起写文章,把封建礼教束缚之下的人心和怪现象描述出来,原材料就是苏咏霖当年的个人笔记。 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资料库。 除了批判,苏咏霖也更愿意创造一些旧时代的勇敢的反抗者。 比如,他决定以辛弃疾和赵玉成为原型,创作一个地主士绅家族出身的大少爷因为接触了复兴会的思想之后与家族决裂的故事。 他们接触了全新的思想,挣脱了束缚自己的牢笼,毁掉了地契,解放了佃户,和他们一起踏上了反抗旧势力的征程。 只靠两个人发力,怎么写也写不过封建旧势力,所以苏咏霖还选择在复兴会内部公开自己在南宋经历的那一段岁月,将这些岁月和真实的情况公诸于众。 让会员们观看、学习这部分内容,并且鼓励他们学习《白毛女》和《半夜鸡叫》,创造出类似的通俗白话文小说。 他们可以直接投稿到苏咏霖在中都设立的树人书社总编辑部,交由他们审阅,优秀者发表自己的文章,并且得到润笔费,也就是稿酬。 在他的发动之下,从洪武三年下半年开始,到洪武四年的二月,树人书社一共采用了三十六篇优秀的短篇或者中篇小说。 这些小说将得到刊印和发表。 于是在洪武四年的三月初一,除了苏咏霖耗费大量精力编撰的《洪武政论》第一卷,还有很多各类书籍包括小说集的集体出版。 因为是国营书社,且开设之前就有传闻说皇帝亲自撰写的文章也会在书社内向整个大明国发售,没有任何避讳。 这可给人们好奇坏了。 皇帝亲自撰写的书籍能给我们看? 那一日,全国所有行省的树人书社全部开业,每个行省治所和州府治所所在地的树人书社门前和周围都是一样的人山人海,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那本《洪武政论》而来的。 仅仅是一日,甚至都不到一日,全国所有树人书社内部的《洪武政论》存货全部售空,整整一百万册全部售空。 各书社紧急向中都总部传递消息,请求加印《洪武政论》,看这个架势,再来一百万册也能卖掉,再来二百万册说不定也能卖掉。 三月初一,所有人都在抢购《洪武政论》,买到的人欣喜若狂,买不到的人十分颓丧。 而与此同时,便有人开始施展钞能力,希望可以从买到的人的手里买下这本书。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钞能力拥有者们所接触到的抢购到这本书的人只有极少数人选择了高价卖出自己抢购到的《洪武政论》,绝大多数都不愿意卖掉,而是想要第一时间阅读这本书。 皇帝写的书,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第一时间阅读,就算要卖,那也是全部看完之后的事情。 识字的人只想要一个人静静的阅读皇帝亲自撰写的书籍。 而不识字或者识字不多的人也不愿意落于人后,他们以乡村农会为依托,集体抢购《洪武政论》。 哪怕只能抢回来一本也是好的,就让村子里识字的指导员给大家好好讲讲这本书,讲讲他们的皇帝陛下到底写了些什么想要让他们知道。 三月初一日往后,虽然没有《洪武政论》的补货,所以疯狂抢购的人们少了不少,不过还是有很多文化人选择来购买其他类型的书籍。 他们惊喜的发现书社里几乎什么都有,除了各家典籍之外,还有数学天文地理等类别的书籍,还有历朝历代的官修史书、私修史书,还有一些有趣的传奇小说,可谓是包罗万象。 而且这些书籍价格并不贵,苏咏霖只是想回收一个成本价,并且摊平书社经营成本,为未来书社的进一步扩张积累一些资金,所以书籍的价格相对而言比较便宜。 价格最便宜的传奇小说连普通农家都能轻松购买,毫无压力 所以越是往后,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树人书社里不仅仅只有皇帝的著作,还有很多很多有价值的书籍,他们都可以购买和观看。 于是打从这一天开始,树人书社里的生意就没有下来过,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当火爆的状态之中。 民间相当大的对于书籍的渴望被释放出来,且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满足。 很多人来买书都不是一本一本的卖,而是直接带了车子过来,一车一车的买,所有类别的书都要买一套带回家,说是要收藏。 遇到一些看的顺眼的书,甚至不是只买一册,而是要多买几册,说拿回去当礼品送人也不错,倍有面子。 于是乎除了洪武政论,也有很多其他的书籍存量告急,需要紧急加印。 而目前印刷局只有每个行省的树人书社分部才有,即使开足马力加班加点,短时间内都很难满足人们的购书欲望。 九百三十五 人皇的坦诚 当然,书籍存量告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随着时间推移和印刷局的全力运转,很快,人们购买廉价书籍的欲望就会得到满足,书籍市场也会趋于平稳。 苏咏霖感觉最重要的,果然还是买到《洪武政论》之后整个民间对这本书的看法以及反响,还有就是对《白毛女》和《半夜鸡叫》等等故事性很强的小说是个什么反应。 这一切需要时间去给予他回馈。 与此同时,苏咏霖很好奇会不会有南宋方面的人购买他的书籍,并且带回南宋传播开来。 他同样也很期待南宋方面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 《洪武政论》第一卷在公开发售之前已经在复兴会内部进行了内部传阅,复兴会员们对这本书的了解还是很足够的。 尽管如此,在书籍发售的当天,还是有大量复兴会员前往当地的树人书社抢购《洪武政论》第一卷。 他们觉得这本书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有学习意义,更有收藏价值,他们希望距离他们的领袖更近一点,他们会感觉到这本书的存在就是领袖在和他们面对面交谈。 而对于广大民间读书人或者不识字的热心村民来说,这一点就更加明显了。 苏咏霖写书用的都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口气亲切,一上来的序言甚至是朋友之间轻松聊天式的口气,丝毫没有皇帝的感觉。 一上来,苏咏霖就和他们打招呼,像是唠家常一样的将自己的出身和大概的经历说了一下。 当然,这第一部分内容就让很多人惊掉了眼球。 皇帝居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金国山东本地人,而是宋人。 家庭出身还不错,祖父是个南宋四品官员,还曾经操持过岳飞北伐的事情,后来遭到打压,苦闷之下操持起了贩私盐的活计。 他的家族因为贩私盐而发了大财,他也因此有了优渥的生活,锦衣玉食,然而这不仅带来了好处,也带来了灾难。 他的父亲因为贩私盐而死,母亲因为父亲的死郁郁而终,他年幼丧父丧母,靠着祖父的抚养才得以长大,而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祖父也因病去世。 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偌大家产传承到了十六岁的他手上,面对着作为保护伞的南宋官员孙元起,还有虎视眈眈不服他的祖父旧部,他经历了很多危险。 最后,当他十九岁的时候,他除掉了那个试图奴役自己的南宋官员,以及那群试图谋夺他的家产的祖父旧部。 然后他选择了北上山东,和当时的山东义军联起手来,一起对抗金国的残酷统治,夺回中原。 但是需要明确的是,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无奈的选择,而是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的事情。 他很早就决定脱离南宋,从统治压迫性稍弱一些的金国打开局面,通过暴力手段推翻金国统治,将金国消灭,然后光复中原。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所以明军成为明军之前,叫做光复军。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没有根源的,根源就在于他的成长历程。 苏咏霖从这里开始讲述他的成长历程,讲述他是如何普普通通的诞生,普普通通的成长,没有什么灾祸的长大,直到宿命的降临。 他思考着为什么百姓那么苦。 他思考着为什么他可以锦衣玉食大鱼大肉,而有些人只能吃尿晒干后析出的盐。 他思考着为什么地主士绅可以拥有千亩万亩的良田,而农民却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只能成为流民,随机的死在随机的地方。 他不懂为什么税吏要横征暴敛,为什么在规定税收之后还要用各种名目肆意征收超额的税款,仿佛不把人们饿死就不罢休。 他不懂为什么成本价只有五文钱的盐能被卖到一百文钱,让人们连盐都吃不起。 他有太多太多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的事情都让他感到非常的不理解,他试图寻求父亲和祖父的解答,但是父亲和祖父只是想做个冷漠的旁观者,并不想深究,也不让他深究。 但是他终于还是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所以他知道了,南宋是没有希望的,南宋不仅对于金国无能为力,对于内部也是无能为力,他们不可能解决掉百姓吃不饱肚子的问题,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百姓吃不饱。 吃不饱,不认字,才方便统治,才不能抵抗,任由剥削。 这样,才能让地主士绅老爷们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才能让他苏家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苏咏霖觉得曾经的苏家是万恶的,所以他放弃了一切,去寻求解决问题的道路,也是他自己的赎罪之路。 如果成功了最好,如果失败,就当是赎罪。 好在,他成功了,所以他发誓,要建立一个和过去所有的国家都完全不同的国家,以一个不会有人饿肚子的国家为最高目标指引,竭尽全力,哪怕还有一个人饿肚子,他的目标就还没有完成。 他要废除苛捐杂税,让百姓可以较为轻松的生活。 他要罢黜高额的盐价,让百姓能够吃到便宜的盐。 他还要让耕者有其田,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吃饱肚子,不必成为流民。 他更想让百姓都认字,能读书,懂道理,让他们不会再轻易被官府欺负。 这是他的救赎,也是这片传承旧方法、旧法则数千年的土地的救赎,与过往诀别之路,与旧时代决裂之路,就从此刻开始。 这是苏咏霖给所有能看到这本书的人所亲笔写就的心里话,他把自己的心里话敞开了和大家谈,不作任何掩饰。 他把自己全部的经历和思想转变的过程告诉大家,让大家知道他为何而改变,又为何决定脱离南宋走上全新的道路。 很多人都觉得皇帝写的东西会多么高大上,但是苏咏霖所写的却意外的通俗易懂,没有任何高深莫测的东西,没有什么修辞文法长短骈文,全是心里话,没有任何修饰。 包括连他自己的出身和起家历程都说了,说他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出身的很平凡,出生的时候屋里头没有红光,身子也不黄,房子里也没有香气,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婴儿。 然后现在他就做了皇帝了。 九百三十六 有宋一代二百年的努力,至此全部白费 这段经历写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咏霖这是在对线宋官方宣称的宋太祖赵匡胤的不寻常出生经历。 且顺带着也把之前历朝历代有名气的帝王那不寻常的出生经历都给怼了一遍。 最后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他是人,不是什么怪物。 历朝历代所宣称的,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人才写上去的,所有人出生的时候都差不多,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 没有谁可以在婴儿的时候就被认定是未来的皇帝、统治者,就算是皇帝本人的嫡长子,大家还要担心他能不能活到成年呢。 所以他是人皇,不是天子。 他是靠自己拉起义军和金军血战不止方才成为大明皇帝,他是因为自己打败金国覆灭金国的巨大功绩才做了皇帝,功绩是主要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这就是人皇,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天子。 这已经足够让人感到震撼了,而这篇序言最让人感到震撼的,莫过于他自述的家庭出身经历。 不仅把自己出身南宋官宦家庭的事情交代了,还把自己的家族贩私盐的事情交代了,更交代了自己干掉那个试图奴役自己的贪官。 这种事情过于隐秘、细致,让人没有办法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假,所以最后只能得出结论——皇帝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曾妄言。 既然这些是真的,那么后面的也就是真的了。 他看遍了南宋东南地区的多个州府,亲眼见到无数惨绝人寰的景象,看到有人易子相食,看到有人吃尿晒干之后析出的盐,看到一大堆人在冬日的清早冻死在大街上。 凡此种种,深深刺激了他,让他开始反思他所处的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幸福,也会有人那么凄惨,连基础的温饱和容身之所都没有。 最后他发现,问题的原因出自南宋朝廷,出自那群人上人,出自那群士大夫老爷们,出自那群地主大爷们。 他们贪婪地攫取利益,肆意剥削压迫农民,朝廷非但没有制止,相反,根本不制止,与之同流合污,从上到下腐败至极,无所不为,烂到了骨子里。 他曾想通过科举考试当官,过上幸福优渥的生活,但是苦难的民众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就此与那帮人同流合污,所以,他决定走上不同的道路,改变这一切。 而现在,他已经快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了。 他的这篇序言自述不仅仅只有识字的人才看到,不识字的人也通过识字的人的朗读而有所了解。 在比较短的时间内,苏咏霖作为皇帝所写的这篇自述就已经在整个大明疆域传播开来了。 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人们明显表达出了极高的关注度,那一段时间,村里老头老太太聊天的内容都是苏咏霖所写的这些。 相较于普通民众较为单纯的前后比较,从而得出了皇帝言而有信是个好皇帝的结论,知识水平更高一些的人们的感受明显是不同的。 经过苏咏霖对儒生们的大规模打击,数万儒生被入罪,遭到了镇压,但这并不意味着天下就没有儒生了。 最反动的那一批被苏咏霖安排到积石州做苦力,其他各地还有不那么反动的或者隐藏了自己的儒生。 这部分儒生观看苏咏霖的自述时是非常震惊的,震惊于苏咏霖的坦诚,震惊于苏咏霖把千百年来统治阶级内部的游戏规则公诸于众,让他们知道皇帝是人,不是神。 可以说苏咏霖的这篇文章一口气戳穿了一个千古阴谋,把千百年来统治阶级的丑陋摆在阳光下任人欣赏,让天下人都看到了,都知道了。 这对于儒生们所奉行的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理念是全然不同的,对于他们所追求的圣天子垂拱而治的政治理想也是全然不同的。 苏咏霖把盖子揭开了,让一切大白于天下,让整个大明每一个行省每一个州府的人们都看到了这一切,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几百万乃至于上千万的《洪武政论》将会愈发传播遥远,将这一切揭露。 皇帝从来不是天子,从来不是命中注定,只是因为实力强大,所以做了皇帝,当年那句【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话是对的。 有宋一代二百年的努力,让皇权重归神圣性、让儒家思想重回国家宪法地位的努力至此全部白费。 因为就连很多不识字的人也因为听了别人的朗读,从而得知大明洪武皇帝苏咏霖的生平故事,他们津津乐道于皇帝的出身,还有他的家庭经历,以及他缘何建立明国。 苏咏霖在序言内就把这一切告诉了人们。 这就是他的目的。 儒生们震惊不已,恐慌不已,而在读到正文的时候,更是震惊不已。 苏咏霖在正文当中最开始所写的是一个又一个故事,是一个又一个他在南宋生活的时候所经历的真实故事。 他因为家族贩私盐的原因,得以深入接触南宋社会各阶层,上至官僚阶层,下至贫苦百姓,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被他深入接触过,他见识过人性的光辉,也见识过人心的丑恶。 他见过最高尚的人,也见过最卑劣的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出现在同样的人这种存在的身上,让他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他从这些人的成长经历开始研究,剖析,一点一点的探究他们为何高尚,为何卑劣。 面对人民的苦难,他不是叹息或者施舍,而是想要搞清楚人们为什么苦难,为什么农民总是吃不饱肚子,为什么社会底层从来都那么苦。 当他的父亲和祖父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并且并不支持他的探究时,他发出了触及灵魂深处的询问——从来如此,便对吗? 他不能也不愿意接受这种答案,他要探究,他要搞清楚南宋百姓为什么那么艰难,生如蝼蚁。 他从社会表现开始研究,进而发现南宋王朝的整体制度就是这样一个以压榨百姓为基本存在的制度。 这个制度的诞生从来不是为了让人们吃饱、过上好日子,而是为了方便统治者办事。 当统治者有较好的行动理念的时候,百姓的生活就会相对轻松一些。 而当统治者没有好的想法,只想享乐,或者想要大兴土木、发动战争的时候,这套制度的残酷才会真正体现出来。 这套制度可以给予,但是更多的是恩赐的性质,告诉你赐给你是恩赐,不是正常的奖酬。 但是从你手中夺取则是毫无难度的,剥削是这套制度的底色,将一切从底层的手里夺取并且交给上层肆意享用才是这套制度的底色。 也因此,苏咏霖意识到了百姓之所以苦难,根本原因就是这套以剥削压迫从而塑造稳定的制度。 不打破这套制度,百姓永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哪怕他们本该得到这样的好日子。 然而当苏咏霖想要发起行动打碎这套体制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力量太弱小,而统治者却掌握了极为强大的压迫剥削的力量,得以运转这套残酷的体制。 他思来想去,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可以改变这种现状的办法。 从内部,从他自己的身份入手,他发现自己无法破局。 那么该怎么办? 九百三十七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意识到传统方法走不通之后,苏咏霖开始利用自己在官面上的一些关系,潜心研究这套体制,并且终于得出了一些结论。 这套体制以忠孝节义为外皮,以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神秘思想为辅助,以军队为根本维持力量,以社会上的地主、士绅为基层执行者,贯彻落实这套制度到达社会底层。 于是其实现了【皇帝——官吏——地主士绅】的三级权力体制,也是三个级别的压迫体系。 皇帝知道只靠自己的力量,若要完成这套压迫体制,需要太大量的官员,需要耗费太大的精力,支出太大量的钱财,且随时随地都可能玩崩掉,也可能会遭到社会上的精英们的反对。 所以赵宋天子决定拉拢社会精英们,而不是选择与之对抗。 赵宋天子选择让渡了一部分权力给官吏以下的地主士绅,让地主士绅们享有一定的政治特权,并且享有科举考试作为上升渠道,择其优者做官,给予提升到第二级压迫等级的机会。 为了让他们更加满意,赵宋天子还公然喊出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政治口号,把士大夫的地位、待遇抬升到隋唐以来之最高,让他们没有办法不满意。 以此,皇帝就能拉拢这些社会精英,团结这些社会精英,并且借助他们的力量,用最小的代价维持地方稳定。 社会精英们拥有庞大的田产、钱财和佃户群体,这部分力量足以动摇王朝体制,但是如果他们成为王朝体制的受益者,他们就会自动维护王朝体制,让赵家皇帝得以高枕无忧。 于是他们成为了王朝体制最忠实的保卫者。 零星的反对者首先就不能突破地主士绅组成的第一道皇权维护网,很容易被消灭在萌芽之中。 真要是那种能够发展壮大的农民起义,确实也不是地主士绅们可以对抗的了的。 当然,作为受益者,地主士绅绝非廉洁之辈。 他们帮助皇帝维持稳定的同时,也会攫取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作为【俸禄】,他们视此为天经地义,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通过科举考试取得功名和官职的人则会反过来动用权力给这种攫取行为保驾护航。 这种攫取行为,就是土地兼并。 而百姓的苦难,由此而始。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行为模式不外如是。 若不能打破这套体制,重新创立一个全新的可以运转的体制,就绝对算不上成功。 而若要消灭这套体制,开创一个全新的体制,首先要做的就是针对性的对这套体制的组成部分进行爆破。 苏咏霖认为,对付这套罪恶体制,需要从四个方面发起爆破。 对忠孝节义的思想外皮予以揭露,揭露他们男盗女娼作恶多端的本质。 对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神秘思想予以揭露,告诉人们皇帝从来不是天注定,头顶上也没有天老爷,只有自己的努力。 对维持这套体制的根本力量予以坚决的打击,将他们的军队全部歼灭,让他们丧失维持剥削统治的根本力量。 对这套体制最强大的也是人数最多的维护者——地主士绅阶层发起决定性打击,消灭这群人上人老爷们。 从这四个角度进攻这套体制,就能把这套体制彻底毁灭,再立乾坤。 如果仅仅只是用军队消灭他们的军队主力,则建立起来的不过是又一个压迫性质的帝国王朝。 而当时的苏咏霖没有信心在南宋突破地主士绅组成的第一道皇权维护网,所以决定另辟蹊径,前往这套体制运转的不那么成熟的金国,去金国开创一片全新的天地。 彼时刚刚脱离蒙昧不久的女真人还不能很好的运转中原王朝那套成熟的愚民弱民压迫和剥削的体制,他们甚至还没有完成自身的转变。 对于统治,他们使用更多的是粗暴式武力压迫,对赵宋王朝旗下的第三压迫阶级采取的是打压与限制,而不是利益的均沾。 所以,在当时,金国内部的矛盾远远比南宋内部的矛盾要尖锐,如此尖锐的矛盾,正是他可以利用起来的。 在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之后,他的起步就从此开始。 他就此在完颜亮的眼皮子底下发起了决定性的攻击,并且在不断的进攻之路上,也逐渐将自己的理想贯彻到统治之中。 他消灭了地主士绅和女真贵族,将农民解放出来,建立农会,分发土地,获得他们的信任和依赖,极大解放了他们的生产积极性,使得他们主动把儿子送到军队里当兵,支持他的战斗。 他的胜利,是农民们推动的,是农民们让自己的儿子带着自己家里的粮食投奔他,壮大他的军队,让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缺过粮食,总能给士兵们吃饱,让他们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 他没有选择扶持地主乡绅这种压迫性质的存在,而是将他们全部铲除,在基层建立农会组织,让农民自己组织起来,在他的指导之下自己管理自己。 事实证明,这远比扶持地主乡绅、以压迫的态度对待农民要好得多。 他得到了农民衷心的拥护,得到了他们毫无保留的支持,所以在建国前后的历次战争之中,他总能调动充足的人力物力。 因为他相信民众,民众也相信他,他们之间建立了互相信任、互利互惠的关系,由此敲碎了千百年来的传统压迫体制,他也从必须维持神秘的天子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皇。 他不需要掩饰自己,他从来不需要用神秘装点自己,让人们害怕自己。 他所建立的明国,就是这样一个敲碎了压迫体制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希望国度。 在这里,将没有压迫和剥削,没有饥饿和欺辱,他将竭尽全力推进公平和正义,让每个人都能吃饱,让每个人都能识字,让每个人都能住上房屋,让每个人都能在冬天穿上厚实的冬衣。 这里将不再有天人感应,不再有天人合一,不再有表面上的忠孝节义。 他将彻底摒弃儒教思想作为全新国度的官方指导思想,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一套执政理论。 这将是他为之不断奋斗的目标。 这种理想国和大同世界一般的言论与事实几乎把儒生们催眠了,他们不敢相信他们理想中的大同世界居然正在实现之中。 不过他们还是遭到了迎头一击。 不单单是苏咏霖干脆彻底的表态要罢黜儒家思想作为国家的官方指导思想。 在《洪武政论》第一卷的后记中,苏咏霖表示当前明国已经基本扫灭了地主士绅为主体的压迫体制成员,基本上成功解放了农民。 全新的社会体制正在组建当中,大明社会正在逐步脱离宋人金人遗留下来的旧体制印记,正在努力向新时代转型。 但是可以明确的是,就眼下来说,大明国内依然存在着为数不少的试图反抗新时代、妄图把明国带回旧时代的心怀不轨之人,这些人的存在是全体国名共同的隐患,也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所以,在未来,他将继续推进对试图重现三级压迫体制的地主士绅的全面打击,继续推进对压迫和剥削体制的彻底扫灭。 他要保证他和无数战士一起所创造的大好局面不至于遭到颠覆、遭到背叛。 同时,他也警告所有心怀不轨者,他和五十万明军将是这个希望国度的永恒捍卫者,任何妄图颠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他将与之进行殊死搏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九百三十八 跑,赶快跑! 洪武政论第一卷差不多就到这里结束了。 第一卷的政论当中,苏咏霖主要讲的是政治问题和体制问题,这一段比较好理解,因为都是发生过的事情,浮于表面,只要讲到点子上,人们并不会感到多么疑惑。 苏咏霖认为用这一部分作为入门,让人们获得最初级的政治教育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而在第二卷和第三卷里,苏咏霖决定要花费较大的篇幅描述一些经济问题,从经济的角度讲述古往今来历史的发展,以及王朝体制从奴隶制向封建制再到封建中央集权制的转型。 经济基础可以决定上层建筑,但是上层建筑并不会老老实实的被决定,也是会反抗的,甚至可以反过来影响经济基础,甚至在一定的时间段内主导经济。 所以每一次转变都不是那么和和美美顺理成章的。 从经济角度讲述古往今来王朝的兴衰,讲述历史变迁的深层逻辑,有助于帮助人们更深层次的了解过去和当下所处的时代,并且对苏咏霖必然展开的集体经济改革也会有一定的了解。 算是第一卷的进阶版吧。 苏咏霖是这样感觉的。 但是仅仅只是最初级的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爆炸式的大公开了。 就连已经了解过一些体制秘密的儒生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阅读完毕之后,感到了极大的信息量正在冲击着他们的三观,冲击着他们对过去所认知的一切。 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过会有一个皇帝会说、会做这种事情。 然而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本洪武政论是真的把一切都剥开了,让人们亲眼看到隐藏在历史之中的细节,把之前的统治者试图隐藏的东西都给公之于众。 这些东西也是能给那些农民去看的吗? 他们不知道这样做对苏咏霖这个皇帝有什么好处,也不知道苏咏霖一边做皇帝一边又要给自己掘坟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他们是明白的。 苏咏霖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苏咏霖从来没有把他们视作可以依靠的对象和维持稳定的帮手。 相反,他把他们视为必须铲除的敌人。 他们算是明白了苏咏霖在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大规模的剿灭传统官僚、儒生和地主。 他们以为苏咏霖疯了,所以在自掘坟墓。 可现在看起来,苏咏霖没疯,他只是一直都在把他们这群传统精英当成敌人而已,他一直都在构建和原先的体系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套体系,而新的体系内,没有他们的位置。 他之前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目的,从未显露过自己的真实面目,一直都在藏着掖着,戴着面具和他们共舞。 直到现在,他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他的统治彻底稳固。 所以,他不再担心了。 所以,他摊牌了。 他选择了将一切公开,毫不掩饰的与他们为敌。 可怕。 真的可怕到了极点。 他是真心想要当皇帝的吗? 他所建立的大明国到底打算如何传承下去? 儒生们并不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事实。 除了儒生们,大明国内的识字人群还是有很多的,比如地主豪绅,比如医生,比如商贩,比如账房先生,或者那些刚刚脱盲或者半脱盲的农民们。 不同的群体阅读这本书带来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儒生们和地主豪绅们读了这本书,恨不得当场长了翅膀run去南宋,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慌和不安,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警告,警告他们不要继续停留在这里,否则迟早要遭到清洗。 除非,他们舍弃现有的一切,全面拥抱苏咏霖即将推新的新政策。 而那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五六七八代家业,好不容易传到我们手里,你说拿走就拿走? 传承千年的治国思路和体制,你说改变就改变? 我们这些维护体制的重要力量,你说抛弃就抛弃? 对,就是这样。 他是真的在改变。 他真的要抛弃他们。 依旧幻想着通过科举考试回到当年那种【圣天子垂拱而治】的状态的儒生们、地主豪绅们彻底梦醒了。 现在很多人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字。 跑。 赶快跑! 与之相对,其他识字群体对此则多持有正面态度。 反正他们从来也不是什么被旧时代上流社会所承认的人。 医者被打压了地位,商贩也被打压了地位,账房先生之类更是没有读书才能的末流穷酸儒生才去做的,正经儒生谁会去做? 因此识字群体其实也可以分做两个部分。 一个是高级识字群体,一个是底层识字群体,两个群体基本上以是否考取功名或者家族中是否有考取功名之人为界限,泾渭分明。 高级识字群体随时可以成为官员,成为统治阶层,所以对底层识字群体素来不假辞色,认为他们是loser,和自己没什么可比性。 而底层识字群体则是高级识字群体面前的失败者,面对他们几乎抬不起头,只能为他们做一些基层的低贱的工作。 所以除了少数被高级识字群体成功pua且收下当狗的底层识字群体之外,几乎所有底层识字群体都对苏咏霖即将作出的改变充满了向往和认同,对此持正面态度。 需要提一嘴的是,洪武二年的科举考试,虽然文科考试中《荀子》等非五经典籍的考核比重增加了,但是其余经典的题目一样还有,一样有传统儒生考取了功名,成功做官。 而现在,苏咏霖直接表示要罢黜儒家思想,从今往后的科举考试不再考五经,而要考点别的。 好家伙,这不是要掘他们命根子吗? 他们原本以为苏咏霖对他们的打击是出于反腐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不是的。 苏咏霖对他们的打击是全方位的,是极为恐怖的灭绝式打击,又因为他掌握的强大武力,这种打击堪称降维打击。 他们战战兢兢,十分恐慌,非常担心苏咏霖的刀子即将砍下来。 这群人当中只有为数极少的一个群体在读书之后产生了反思,产生了深深的思考,并且由此在思想上开始出现异样的倾向。 他们最开始就仰慕苏咏霖的赫赫武功,仰慕他的强大,而现在又发现苏咏霖太坦诚了,毫不隐瞒,什么都说,让他们对苏咏霖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极大的向往。 他们如饥似渴的阅读《洪武政论》,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被改变。 然而因为事发突然,他们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只是一个大群体当中的小小一部分。 至于广大半文盲群体和文盲群体,他们也不会因为没有买到书而无法得知这本书里的内容。 不说那些眼疾手快的村庄集体冲出去买书,一些运气不好没抢到第一波洪武政论的人倒也不是太着急。 因为洪武四年三月份往后,洪武政论第一卷在地方上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学习风潮。 在复兴会中央的命令之下,大明各级复兴会组织被要求站出来,手持洪武政论第一卷到处给人宣讲,传授书中精妙所在。 他们往往走到村庄里,或者走到闹市中,搭个台子,或者站在高处,举起手中的洪武政论第一卷,大喊一声【要听洪武政论的人快来啊】,然后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聚集起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 他们也不管有多少人,也不管是些什么人在听,他们打开书就开始宣讲书中的内容。 这些内容他们都是在复兴会内部集中学习过的,经过他们的讲解,就算没有看过这本书,也差不多能明白这书里写的是什么。 复兴会员们走出了复兴会总部和分部,走向各地,走到农村,手持洪武政论到处宣讲,只要有人愿意听,哪怕只是三两个人,他们也会坚持宣讲,坚持完成组织上交给他们的任务。 九百三十九 开始接纳女子加入复兴会 因为复兴会员们不辞辛苦的广泛在外游走、宣讲,在洪武三年四月中旬第二批洪武政论发售之前,整个大明保守估计也有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多少知道一些洪武政论当中的内容。 而伴随着第二批次二百万册《洪武政论》的发售,必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本书,知道这本书的内容,知道苏咏霖想要对他们说的话,想要告诉他们的事情。 苏咏霖把历史的溃烂之处狠狠的揭露开来给他们看,让他们看看这里头的肮脏和血腥,闻闻里头的腥臭味儿,近距离直观的感受一下这些脏东西。 他让这些从未了解历史和政治的人们开天辟地头一次知道政治的黑暗,以及他们的糟糕处境究竟是为什么。 比起之前零星的不成体系的对底层人民的教导,这一次,因为有了教科书,有了理清楚的体系,有了对应的案例,所以宣讲的效率很高,效果也很好。 且比起之前主要在农村地区的集中教导,这一次,除了农村地区,苏咏霖和复兴会的理念则首次深入城市。 大城或者小城,城市里随着经济发展不断壮大的市民阶层也是头一次接受了如此深入的政治和历史教育。 一个又一个的露天讲台被搭建起来,一个又一个复兴会员登台宣讲,讲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他们讲到兴起,更是现身说法,把自己的穷苦出身和现在的生活做对比。 大抵是因为职业病犯了,他们不自觉的用了类似公审大会的形式,把宣讲会弄得像是历史的审判大会一样,带着大家忆苦思甜,说的人们眼泪汪汪。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宣讲的效果极好。 洪武政论在极短的时间内,在非常普通的交通环境之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明国的疆域。 从辽东到河西,就算不知道里头的内容,人们也知道一本叫做《洪武政论》的书,是大明皇帝亲自写的,正在对外销售,所有人都可以购买。 随着洪武政论在明国彻底成为爆款,成为人人都愿意了解愿意阅读的超级畅销书,那些与洪武政论有着微妙联系的【人民文学】也开始悄然流行起来。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书籍的主角都是帝王将相,都是上古贤人,从来也不会是平民百姓。 他们所能在书中留下的痕迹,大抵不过【岁大饥,人相食】这六个字。 就算随着市民阶层的崛起,在平民文学兴起的当下,传奇小说的主角也多是才子佳人,是读书人,是风度翩翩的公子,是美貌柔情的千金小姐,出身大多富贵。 从来也没有谁想过要以底层穷苦人民为主角,讲述一些凄惨的故事。 而此时此刻,《白毛女》和《半夜鸡叫》等纯白话文传奇小说诞生了,它们的主角不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和美貌柔情的千金小姐,而是出身凄惨的佃农和佃农的儿女。 这些传奇小说说的并非是自由的爱和感情,说的是人间疾苦,说的是血与泪。 这些传奇小说一开始都是在识字群体当中流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震撼了不少人的观感,但是真正让这些故事广泛传播开来,乃至于深入底层,还是复兴会员们的功劳。 他们往往会在宣讲洪武政论的间隙,拿出这些传奇小说给农民们宣讲,比起政治性质更胜一筹的苏咏霖的政论,半文盲和文盲为主的农民群体显然对故事更感兴趣。 仅仅两三个月,《白毛女》和《半夜鸡叫》等故事就以和《洪武政论》不相上下的速度传遍了明国疆域,从河西传到辽东,东西跨越数千里之遥。 大明国土内的几乎所有底层人民都知道了喜儿,知道了杨白劳,知道了黄世仁,知道了周扒皮,知道了佃农的悲苦和地主的残酷。 这绝不是虚构的,绝不是污蔑,真实的地主乡绅所做的事情只会比他们更加凶残。 佃农的一切都该属于老爷,我要你的女儿,你还敢反抗? 我还需要用各种手段骗你上当才让你交出女儿? 我要你从早干到晚不能休息还不想给你工钱,需要大半夜爬起来让鸡叫? 开什么玩笑,大晚上的我不困啊?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你干就要干! 不干? 交出土地!滚! 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穷鬼满地跑,不缺你一个! 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传奇小说反而是在美化那些丧尽天良之辈了,居然让他们更加“文明”的用计谋坑害农民,而不是纯粹的用暴力压迫他们。 不过的确有一些自诩文明人和读书人的地主家庭不喜欢用暴力手段强制佃户们为他们出卖灵魂,而是会采取各种手段。 他们更喜欢通过双方的信息差,从智商上和规则上碾压佃户,看着他们的绝望,感受那种高高在上玩弄他们的快感。 单纯的暴力压制在他们看来反而属于不入流的行为了,都是暴发户才会做的事情,这些人自以为高等人,反而看不起那些直来直往的暴发户。 我们读春秋的人都是讲文明的,素来以德服人,不做这种粗鲁的事情。 当然,这种人比纯粹的暴力狂更加变态就是了。 许是这些故事太具有普遍性,很多人或许都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压迫过往,所以这些故事往往能引起农民们极大的共情,让他们极为同情可怜的喜儿和杨白劳,痛恨丧尽天良的黄世仁和周扒皮。 复兴会员们讲到最后,听其宣讲的农民们往往已经泪流满面。 气氛烘托到位之后,复兴会员们便振臂高呼,高喝一声【打倒土豪劣绅】【土地是我们农民的】【和土豪劣绅斗争到底】之类的口号,便能带动他们群情激愤。 苏咏霖亲手缔造的一股强烈的反儒家、反土豪劣绅、反剥削压迫的风暴在中原大地上呼呼卷起。 如此一来,便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和极大的惊恐了。 苏咏霖听闻地方上的这些消息之后,喜不自胜,但是他犹然觉得不够,还要再添一把火。 他希望有人可以把这些故事用表演的形式表现出来,用真人演绎的方式演给平民百姓们观看,让他们更加直观的感受喜儿的悲情和黄世仁的可恶。 书籍会传播向大江南北,这些真人戏也应该传向大江南北,更加直观的向人们传达复兴会的价值理念。 苏咏霖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立刻将这个想法在复兴会中央会议上做了讲述。 最后复兴会中央通过决议,成立一个专门负责表演这些故事的专业团体。 于是复兴会中央下辖的戏剧团就此宣布诞生,他们诞生的目的和任务就是通过演绎的形式让这些故事更加深入人心,力求影响深远。 而借着成立戏剧团的决议,苏咏霖提出了又一个影响深远的动议。 开始接纳女子加入复兴会。 苏咏霖的理由非常直接、浅显,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为了让戏剧演起来更加生动。 “喜儿这个角色是女子,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如此这般的娇弱女子遭到黄世仁的胁迫才能最大程度的体现出她的悲情,若是一个男子,反倒体现不出这种绝望感。 所以,我建议这个角色一定要让女子出演,不管是改为男子,亦或是让男子假扮为女子来出演,都是达不到那个需求的,为了达到那个需求,咱们应该接纳女子加入复兴会,进入戏剧团工作。” 九百四十 泰安州的工场女子 苏咏霖的这个建议在复兴会中央会议上引起了非常广泛的讨论和争执。 而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起了这个建议,不仅仅是政策推进的需要,也有另外的原因。 这个原因有点特殊。 不久之前,苏咏霖抽空看了一份来自泰安州复兴会分部的工作报告,这份报告上面讲了一件事情,引起了苏咏霖的注意。 一个在朝廷设在泰安州的纺织工场内工作的年轻女工肖翠在工场内好端端的工作,忽然听说自己被父亲许给了邻村一户人家的儿子,被要求从工场离职去嫁人。 而这门亲事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她那个喜欢酗酒的父亲酗酒欠债,借了人家的钱喝酒,又好吃懒做,不事生产,所以家里没什么钱还债。 因为想要更多的钱喝酒,他就收了那户人家三只鸡和三只鸭,还有一笔数量不大的彩礼钱,便自己做主把女儿肖翠许给那户人家的儿子了。 肖翠极力反抗,坚决不认同这门婚事,躲在纺织工场内不出来,说什么都不嫁。 酗酒的父亲十分恼火,觉得丢了面子,父亲的权威丧失了,便和那户人家合谋,一起带人到工场里闹,要求工场把肖翠交出来,带回去成亲。 工场里的工友们了解此事之后,对此感到非常的生气。 肖翠平日里工作认真负责,在工场里很受大家的喜欢,于是大家在工场指导员方志强的带领下一起帮着肖翠赶走了酗酒的父亲和那户人家的帮手们。 但是那帮人不死心,多次来工场内闹事,扰乱生产秩序,制造喧哗声,惹得大家不得安生。 肖翠在无奈之下得到了方志强的建议,前往设在泰安州的民情咨询室找当地复兴会会员寻求帮助,希望摆脱这场梦魇。 泰安州复兴会得知此事,感到很震惊,对这个父亲的行为觉得很无语,表示尊重肖翠的选择,于是派人出面进行协调,希望能解决这件事情。 正好在他们派人出面协调的当天,肖翠之父又带人过来闹事,二十多个壮年男子试图冲击工场,把肖翠带出来。 复兴会的协调人员大怒,立刻上前阻止,还喊来了肖翠他们村子的指导员和农会会长,一起来协商。 得知复兴会的名头,肖翠之父略有些收敛,但是依然强硬的表示这个女儿是他养大的,婚姻嫁娶也是他做主。 总之一句话,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协调人员向农会会长和指导员寻求帮助,两人皆无奈的表示这肖翠的父亲是村子里有名的酒鬼、懒汉,属于无药可救的那种,他们尝试过很多办法让他重回正轨,都失败了。 好话歹话说尽,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是一个躺平的废物,让他办事比他们帮他把事情办完了还要累,所以他们已经放弃了。 他们把他家的土地拜托给左右邻居,让左右邻居帮他家里的妻子耕种一部分土地,然后左右邻居各收取百分之二十的收成作为酬劳,剩下百分之六十维持他们家的温饱。 真的,在农民们前所未有激动和兴奋的时代中,在大家铆足了劲儿耕种土地积累财富的时代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废物。 他们也算是开了眼了。 但是这下协调人员就无奈了。 做民事,最怕的就是遇上厚脸皮的无赖,只要遇上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难受的让人想吐。 这肖翠之父就是这样的人。 更关键的是这种事情上,协调人员无法可依。 限于精力和时间的不足,《明律》第一版的内容主要是为了辅助政治改革,在婚姻这一块还是延续了过往朝廷不干涉的原则,任由民间自主,并未多做规定。 暂时一切照旧。 协调人员无奈,又去找那户要迎娶肖翠的人家做工作。 那户人家是邻村的人,家里劳动力多,土地多,在那个村子里算是家大业大,说话也挺有分量。 人家也表示了,彩礼给了,鸡鸭也给了,欠债都免了,肖父一口答应把女儿许给他们家儿子,现在反悔,他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他们也是辛辛苦苦赚钱积累财富的啊! 协调人员觉得有理,于是希望肖父把彩礼钱和鸡鸭退给这户人家,大家重新坐下来商议,结果又不行。 肖父已经把鸡鸭换了钱,并着彩礼钱一起买酒喝掉了,算上欠款,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肖翠家里根本还不起,所以肖父一口咬定就要用女儿来还债。 这下子可好,陷入僵局了。 协调人员无法协调这件事情,最后只能说婚姻嫁娶他们不干涉,可是他们不能继续乱来,不能继续到工场里闹事、喧哗。 要是继续乱来、扰乱工场生产秩序,影响了工场的生产,朝廷问罪下来,他们就会通知官府来抓人。 把你们这些闹事的全给抓到监狱里吃牢饭!做苦役!还要赔偿朝廷损失! 吃牢饭无所谓,肖翠之父也不是没吃过,还觉得吃牢饭不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吃皇粮了。 但是一听要被抓了去做苦役赔钱,肖翠之父等人也就不敢强行闹事了,不敢再次进入工场。 但是他们却放出话来,说肖翠有本事一辈子躲在工场里,只要出来,就一定会把她抓回去成亲。 于是肖翠现在依然躲在工场里不外出,肖翠之父也时不时地出现在工场外面,似乎是想要趁着肖翠外出就把她抓走送去结婚。 这个事情就那么僵持着。 苏咏霖得知此事之后,对此进行了一番思考。 应该说自打苏咏霖有了稳定的根据地之后,就已经开始有意识的解放女子这一块的生产力了。 这个想法最早就是在他的早期重要根据地泰安州执行的,因为泰安州有铁矿,有大型的采矿场和冶铁工场,有很多工人在里面工作。 苏咏霖当时就决定雇佣还没嫁人的年轻女孩子进入工场工作,负责为工人们提供后勤帮助,并且支付工钱。 他打算用泰安州来做一个早期的实验,看看女子加入社会工作之后对社会经济有没有好的影响。 事实证明是有的。 年轻女子加入工作之后,一个正常家庭的收入会得到增加,多了一份收入,家庭的财产状况也会好上不少,家长就更倾向于晚一点让女儿出嫁,希望她们多一些时间赚钱。 不管是补贴家用还是为她们自己筹够嫁妆,都是有积极意义的,而且这还在无形中遏制了当地原本盛行的十二三岁嫁女儿的习俗。 和男子一样,参与工作的女子也能在工场内吃到一顿免费且较为丰盛的中午伙食。 除了工钱,逢年过节还有一些肉油米面的福利发放,生病的时候看病吃药都可以在工场内部的小诊所里解决,不用花钱。 一个家庭如果有很多孩子,除了必要的土地劳动力之外,其他的孩子都在工场里工作,那么将极大的减轻家庭的负担。 所以泰安州的采矿工场与冶铁工场很快就成为了当地的香饽饽,能在里面谋取一份工作是很多农民家庭梦寐以求的事情。 随着胜捷军向光复军、明军的转变,苏咏霖的摊子也越来越大,对钢铁的需求也越来越多,泰安州的采矿工场和冶铁工场也渐渐扩大规模,扩大生产,接纳了更多当地人进去工作。 同时当地也有一座战争时期建立起来的纺织工场,专门为军队提供夏季和冬季军装、被服,经过不断地扩建和发展,现在规模也很大。 根据泰安州复兴会分部的书面报告,苏咏霖得知这些年来,当地的民俗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首先就是女儿很早出嫁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了。 九百四十一 旗帜鲜明表达立场 其他州不说,就说泰安州,近些年来的民俗是真的有了很大的转变。 作为苏咏霖最早占据且作为大本营经营的根据地,这里最早建设农会,解放农民,并且最早办设集中的工场,最早投入资金进行产业升级。 这些年下来,泰安州的农民家庭里,但凡有女儿的,没有谁家还会急着赶着把女儿嫁出去,都希望等她们长大一点就把她们送到工场里谋一份工作。 一般女孩子长到十一二岁就会被送到工场里从事一些轻体力技术活,比如缝补织造衣物等等,她们的父亲认为这非常好,不仅是工作,也是在锻炼未来嫁人之后需要用到的女红技能。 而且还有钱赚。 一边赚着工场的工钱,吃着工场提供的一顿免费伙食,拿着工场的年节福利,给家庭减轻负担,增加家庭收入,去做工还能享受免费的医疗,这不香吗? 说难听点,说俗一点——原先赔钱的事情变成了如今赚钱的事情,还有谁会不乐意呢? 于是泰安州女子的结婚年龄缓缓向后推,十一二岁嫁人的事情很少听说过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嫁妆自己挣,自己的郎君自己寻】这样的观念也在泰安州工场的女子群体当中流传开来。 当地大约从洪武元年到洪武二年间就开始盛行女子自己挣自己的嫁妆这样的风俗。 工场女子们之间开始讲究和家里商量,把自己的工钱存起来,当成结婚时的嫁妆和花费用,届时不要家里出钱,自己就把自己的积蓄拿过去当嫁妆。 家里人大多数也没什么意见,认同这样的看法,反正这个钱也是避免不了的,不要家里出,家里也乐得减轻负担。 而且也因为这样的风俗的出现,泰安州工场女子在婚姻嫁娶方面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 她们往往不会随意接受长辈对于她们的婚姻的直截了当的要求,不会再和过去一样接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风俗,而是要求在选取丈夫的时候多多过问她们自己的意见。 自己看上了才嫁,看不上的就不嫁,且选择夫婿的时候,往往更加青睐同样也在工场里工作的男工,因为她们也很清楚工场里男工的收入水平和待遇水平。 男工和女工结婚,是一加一大于二的选择,双方依托工场,在工场和家庭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一定是丰富多彩有滋有味的。 因为手里攥着自己的嫁妆钱,还有一份可以保障生活的好工作,所以她们在这件事情上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而对于这样的底气,家长们显然没有及时的适应,也没有及时的转变思维,固然有一些愿意顺从女儿想法的开明家长存在,也有那些不愿意放弃父权的老古板在。 所以当地也发生过一些相关的纠纷。 需要提及的是,苏咏霖一直都在推进人们的识字率水平,一直都在坚持扫盲行动。 在各种利于扫盲的场合,比如军队、工场这种集中工作的场合,扫盲就显得更加高效,泰安州工场的工人们就成为了大明识字率最高的团体之一。 男工如此,女工也如此,在教导人们识字这件事情上,苏咏霖是要求男女一致的。 工人识字的效率明显比农民识字的效率要高,所以工场工人的识字率很快就超过了本地农民,成为本地最有文化的代表性团体之一。 认了字,听了工场里的指导员宣讲了一些苏咏霖政论当中的理念,有了一些见识,手上还有钱,有了脱离家庭独自生活的经济基础和依仗,于是女工们开始渐渐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 这位叫肖翠的女工在工场内工作四年,从工作的第二年起就没有把钱交给那个喜欢喝酒的父亲了,而是自己攥在手里。 为此,那个不称职的父亲还多次到工场里闹事,要肖翠把工钱给他去买酒喝,肖翠强撑勇气就是不给。 父亲要打她,被肖翠的工友们拦下了,大家同仇敌忾骂走了她的父亲。 从那之后肖翠就很少回家了,偶尔偷偷溜回家看看母亲和弟弟,塞点钱,然后就快速返回工场,在工场的工人集体宿舍内生活。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权威的丧失,让那个酗酒的父亲非常不愉快。 又因为实在是缺钱买酒喝,于是这个家伙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决定把肖翠许给自己喝酒欠钱的人家,债务则一笔勾销,还能额外得一笔钱。 面对这种事情,肖翠当然坚决不认同,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极力反抗,就是不嫁,不管对方来闹腾多少次,就是不嫁。 她绝不允许自己被酗酒的父亲当做物件卖掉。 工友们很支持肖翠的反抗行为,也同仇敌忾起来,每一次他们来闹事,都集合起来把他们赶走,保护肖翠,或许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的自主权利。 看完了这份报告之后,苏咏霖认为民众的觉醒来之不易,自己有必要让这种觉醒维持下去,并且生根发芽,成长起来。 对封建思想框架中重要组成部分的父权的打击和取缔,是完成社会变革的重要步骤,是铲除旧思想的重要战争,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于是在提出设立戏剧团、接纳女子进入复兴会的建议的同时,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与会的复兴会员们,并且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肖翠的立场上,表示对她的支持。 “肖翠之父的行为是一种典型的旧思维,充满了对子女的压迫和剥削的行径,是儒教思想之中强权父权的直接体现!是我们必须旗帜鲜明反对的一种行为! 把生儿育女当做是生产投资,把他们当做是免费劳动力,对待儿子,因为涉及到养老和继承,稍显温情,对待女儿,则是如同泼出去的水,相当冷酷,这样的事情绝非个例!” 苏咏霖一拍桌子,怒道:“只是这一次这件事情发生在了我们的工场之中,所以才被我们注意到,否则,这样的事情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被知道?如同这样的事情,诸君不认为肖翠是勇敢的吗?” 说老实话,移风易俗比政治改革要更难一些。 而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苏咏霖着眼于政治、军事改革,对于影响更大的经济和民生问题尚未发力,就更没有谈论关于女子的话题了。 苏咏霖不提,其他人也就没当回事,继承了一直以来的惯例,做官也好,当兵也好,加入复兴会也罢,都是男子的事情。 直到苏咏霖把女子也可以加入复兴会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大明社会的改变真的很多很多。 不知不觉间,随着朝廷设置在各地的手工工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的招募女子进去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居然已经出现了那么多女子反抗父亲的情况。 而这些,他们居然不知道。 苏咏霖沉默了一阵子,看着他们都没有什么动静,便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我们不能自绝于民间,不能因为从民间走过来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我们有很多事情都是不懂的,我设置了民情咨询室,这是让民众主动走来和我们交谈。 可是如果有些人无法主动走来和我们交谈,那又该怎么办呢?那便只有我们主动走过去和他们交谈,向他们询问真实的情况,如此,才能更加深入的了解民间发生的事情。 就好比这件事情,我和你们一样,要不是这份报告,我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会意识到明律当中有这样的问题存在,并且会引发此等恶劣的事件,贻笑大方!” 苏咏霖说完,辛弃疾开始发言。 “然而正如同您说的,之前我们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千百年来,朝廷也未曾干涉过民间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一直以来民间所奉行的规矩……该如何更改呢?” 九百四十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对于辛弃疾有此问,苏咏霖并不觉得奇怪。 应该说新的思想和旧的习惯在当下来说还是会共存一阵的。 它们绝不会主动退出历史舞台,一定要经过一番垂死挣扎甚至是反扑之后,耗尽全部的力量,才会极为不甘心的被扫进历史的尘埃里。 直到旧的习惯彻底被淘汰之前,它都会不断的和新思想展开争锋,争夺主导权。 一方面是新的思想需要时间进入人们的心中,一方面是旧权力的掌控者不愿意放开这种主导权力。 苏咏霖对此思虑良久。 “我的意思是,过往的朝廷并非没有对民间嫁娶之事做出干涉,就好比故宋曾规定,女子十五不出嫁,官府就要强制介入使其出嫁,这难道不是一种对民间嫁娶之事的干涉吗? 我想的是,肖翠之父的这种行为明显是不对的,是错误的,是把肖翠当做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在看待,这是丑陋的旧思维,必须要予以罢黜、取缔,有谁反对?反对的举手。” 苏咏霖扫视全场。 没人举手。 “没人反对的话,那我就要提出我的建议了,我的建议是,在明律当中填上一条,婚姻嫁娶之事,父母应当充分考虑子女的意见,如子女坚决反对,则父母不可强迫,官府对此应该表示支持。” 因为这件事情不属于复兴会内部的事情,原则上是苏咏霖可以以皇帝权威乾纲独断的事情。 但是苏咏霖希望的是大家达成统一的共识,以便于完成从上到下和从下到上的双向奔赴。 民间有了这种独立自主精神的萌芽,官方应当予以认同并且支持,以此实现社会思潮的变革。 这种事情只靠皇帝的权威是不能长久的,所以苏咏霖希望得到复兴会员们的支持,要在复兴会员内部首先达成统一共识,再借由复兴会对大明基层的影响力,逐渐将这种新思维引入民间。 如此才能更好更快的推动新思维取代旧思想。 不过很显然,对于苏咏霖提出的这个建议,与会会员们多有顾虑。 “若只是单独个例,当然好处理,但是若是将律法进行修改,牵扯面就太大了,此举是否应当谨慎思考呢?” 担任大理寺卿的蒋成月提出了自己的忧虑:“民间婚姻嫁娶之事,自有多年来形成的风俗,且深入人心,没有人觉得不好,朝廷骤然间更改规定,是否会引起民间大规模的不满呢?届时闹腾起来,恐永无宁日。” 蒋成月的担忧也是在场大部分人的担忧,包括辛弃疾在内,也都点头,对于这一点保持担忧。 看到这样的场面,苏咏霖就知道他们身上的枷锁还没有全部解开。 长久以来的风俗给他们带来的影响真的非常大,以至于他们的政治思维转变之后,日常思维还没有及时转变,半边身子还留在旧时代。 这也是自己过于强调政治问题而忽略了民俗问题的失误所在。 苏咏霖感觉这是自己的问题。 不过还好,自己还年轻,对局势的掌控也足够,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政策。 “我还是那句话,从来如此,便对吗?上等人对咱们的压迫从来如此,现在不也一样被咱们推翻了、砸碎了?他们是对的吗?” 一句话,就堵住了很多人的嘴,让他们无言以对。 确实,这是真的,如果从来如此便是对的,那么他们的反抗也就毫无意义了。 只是过去涉及到自身被压迫,反抗的动力自然更强大一些,可现在涉及到的是自身的权力被剥夺,他们也就有所顾虑了。 随着明国的建立和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跟着苏咏霖起兵打仗建功立业的人们都增长了年岁,得到了安稳的生活,所以也逐渐娶妻生子,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很多人已经完成了从人子到丈夫、父亲的角色的转变,而现在苏咏霖也正好决定对这一块区域发起变革,牵扯很广。 很多人不由自主的就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还有一些家庭关系之类的。 然而苏咏霖强大的权威也是他们所不能、不敢反抗的,所以当苏咏霖提出这个在理智上和思想上没有什么问题的建议的时候,他们才会在感性上感到犹豫不决。 第一个表态支持的人还是孔茂捷,他一如既往地支持苏咏霖的提案,哪怕他的一双儿女也在年前刚刚诞生。 “我以为这样做是很有意义的,泰安州发生的事情在我看来是一件很值得鼓励的事情,肖翠之父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他就是禽兽……不,他连禽兽都不如!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为了喝酒,甘愿把女儿卖给人家,看上去像是婚姻嫁娶,殊不知那户人家把肖翠接回家里,又会如何对待这个偿债的女子?他这样做,和烹饪儿子献给国君的易牙有何区别?” 孔茂捷所说的句句在理,在场众人没有谁可以反驳的。 一开始较为犹豫的辛弃疾思来想去,叹了口气,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其实我并不反对严惩肖翠之父这种做法,此人之作为,确实不配为人父,我所担忧的,不过是民间长久以来的习俗逢此骤变,会不会出现一些我们难以预料的乱局呢?” “比如?” 孔茂捷接替了苏咏霖,成为了主力输出手。 辛弃疾摊开双手。 “比如父母和子女之间产生矛盾,以及随之造成的民间嫁娶困难等等,这些不都是可能出现的问题吗?” 苏咏霖不承认这种说法,他加入了讨论。 “幼安,这种问题从来都是存在的,只是儒家讲究的忠孝节义以强制的道德压力将这种一直存在的问题掩盖了,掩盖,并不代表从未存在。 相反,掩盖的越久,最后掩无可掩的时候,就会总爆发,总爆发会非常恐怖,所以与其被动爆发,不如主动解开,我们应该主动面对,而不是回避。” 辛弃疾张张嘴,忽然感觉自己无法反驳苏咏霖的论点。 思来想去,他只能低下头,承认了自己无言以对。 “您说的是,我没有意见了。” 驳倒了辛弃疾,苏咏霖又看向了其他的人。 “你们把忧虑都说出来吧,我们敞开心扉认真的聊一聊这个话题,言者无罪。” 苏咏霖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么与会人员也就不担心别的问题,把自己心中所担心的问题一一说出。 苏咏霖和孔茂捷挨个予以驳斥,驳的他们哑口无言,大部分人都承认了他们的担忧并不能成为反对改革的理由。 所以他们没有继续说什么,想来就算心里不支持,表决的时候也不会给出反对意见。 其实事情到这里为止也就差不多了。 最后一个提出忧虑的人是在朝廷里担任法部尚书的沈格。 沈格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并不一般,他没有从家主、男人、丈夫和父亲等个人角度看待这个问题,而是从一个相当宏观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所以他提出的问题颇为有趣。 “诸位方才所讨论的无非是男子在家中的权势问题,还有一些家庭关系的问题,我觉得这些问题在这件事情上都是无关紧要的。 我所关注的更多在于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到底是缘何而起,因何而生,这个规矩既然诞生,并且运转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自然有其合理性。 其合理性源于何处?古人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条路?他们是被逼无奈还是优中选优?诸位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 九百四十三 沈格决定反对 沈格的这个问题有点意思,是众人暂时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于是众人互相看了看,纷纷表示不曾想过。 而苏咏霖眼睛一亮,已然知道沈格要说什么了。 “因为工作缘故,我必须要博览群书,在阅览群书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讲述上古时期历史的史料,阅读之后,我有了一个很重要的感悟,我不知道诸位是否认同我的感悟。” 沈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古人为了保证国家人口数量和确保家族传承的权宜之计,是在被逼无奈之下逐渐演化出来并且成为后来的规矩的,并非从一开始就有。” 沈格结论引起了众人的惊讶,并且引起了一阵广泛的讨论,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苏咏霖结束了这场混乱的讨论,询问沈格。 “继续说说你的看法。” “明白。” 沈格点头,开口道:“我读秦汉古籍,见古籍上有记载,说先秦三代时,官府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召开群体活动,活动开始的时候,官府会组织年轻男女大量参加。 每到那个时候,国内大部分年轻男女都会前往参加群体活动,互相交游耍乐,甚至脱掉衣服,以身体示人,放浪形骸,乃至于在活动期间成为短期的夫妻。 至于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大抵也就是维持到下一次活动召开的时候,等下一次活动召开,若是还愿意维持关系,或许就能维持,不愿意维持的,就再去寻找新的关西。 读到这里,我感到荒唐,但细细思考之下,便觉得这或许就是那时的风俗,古籍上从未记载那时男女婚姻嫁娶之事,或许当时并没有如今如此这般稳定之姻亲关系,而若没有稳定婚姻,没有男女相识,便没有人口增长。 而国家发展、军事征伐无一不需要人口,为了获取足够的人口,官府便只能出面组织大型群体活动,期望通过这样一场一场的活动来增加人口,获得发展。” “所以呢?” 孔茂捷笑道:“您说了那么多,意义何在?” “接下来才是重点。” 沈格开口道:“男女婚姻之事,对于国家而言,能够增加民间之稳定,以及稳定获取人口,这对于国家而言意义重大,所以上位者无不希望民间男女结成稳定夫妻关系,以增强国家之稳定,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现的上层因素。” “那么民间?” 孔茂捷似乎也意识到了沈格想要说什么。 “民间当然也非常简单,为人父母的男女希望自己的子女也能如自己一样繁衍后代,将家族血脉传承下去,以便承继家产,并且给自己养老,而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颇为不易。 不说其他,单说寿数,民间能活过三十者为主,活过四十者在乡野之中算是长者,如此算来,若不早早成婚生子,如何才能确保家族传承呢?万一父母未死,子女已死,他们又该如何养老呢?” 孔茂捷知道了沈格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懂了,所以您想说,为了确保国家获得足够人口、民间家族传承和家庭长辈的安全,所以才会要求子女早早成婚,而早早成婚不是尚且年幼的子女能够决定的事情,因此,才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难道不是如此吗?周文王十三岁结婚生子,茂捷同志,你不会认为十三岁的周文王可以妥善处理自己的婚姻嫁娶之事吧?文王尚且如此,何况民间乎?” 沈格说完便不再看孔茂捷,而是看向了苏咏霖,开口道:“主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有其错处,但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对于维持民间稳定,促进人口增长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认为,您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好的本意一旦落入民间,被无限度的放大,届时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男女不愿成亲结婚,引得家庭矛盾不止,民间怨声载道,稳定遭到挑战,而更重要的是,人口增长会减少。 如此一来,大量民间家庭更有可能在十年二十年间绝后、破碎,届时长辈若是已经去世还好,若是长辈还在,儿子死了,没有孙子,到那个时候,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朝廷推行的政策引得民间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引得民间家庭残破、受到严重损失,人人怨恨朝廷,那么朝廷是否应当承认自己的错误?若是承认,又该如何弥补呢?” 沈格把自己的忧虑和盘托出,终于算是切中了这个问题的要害。 苏咏霖从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而沈格从没有私人感情的国家统治者角度考虑问题。 两人都没有错,但是这个问题终究是要得出一个解决的方案,不能放在这边就不管了。 于是苏咏霖沉默了好一会儿。 会场上让人感到不安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 终于,伴随着一声长叹,苏咏霖打破了这份安静。 “生民多艰,生下来只有两个任务,一个任务是种地,一个任务是留后,其中留后最重要,完成了这个任务,就像是被榨干了油水的干枯油料一样,随时都可以被抛弃,随时都可以去死。 仿佛只要留了后,人本身就已经毫无价值,甚至可以不被当做是一个人去看,直接弄死也所谓,这就是平民的一生,诸位,这样做,对现在的他们、过去的你们而言,是不是太残酷了?” 苏咏霖把话语的重点放在了【过去的你们】这五个字上,显然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来路。 中央会议的会场上维持了一段较长时间的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沈格感受到了莫名的不安,可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看法,坚持着来之不易的反对的勇气。 “这件事情上,就算被问罪,我也要坚持我的看法,我始终认为必须要站在大明国的角度上为大明国考虑,大明国之建立太不容易,多少人为此牺牲流血,我都还记得。 正因为如此,这种状态一旦被打破,大明国会遭到国本上的动摇,人口减少,家庭残破,民间动荡不安,人人怨声载道……所以主席,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我的看法。” 九百四十四 终极囚徒 沈格这番发言之后,算是表态自己要投反对票了。 这是他第一次表态自己要对苏咏霖提出的动议投反对票。 说起来,还挺紧张的。 虽然他知道只要苏咏霖提出动议,这个动议绝对会被通过,以苏咏霖的威望和权势,给予大家的权力他随时都能收回,他随时可以随心所欲的推行自己想要推行的一切。 并且为此承担后果。 并且很多时候他做的都是对的,大家打心眼儿里认为他所推动的政策都是利国利民的,并没有反对的需要。 他之前也从未反对过苏咏霖提出的动议,每一次都支持。 然而这一次,他不能认同。 苏咏霖想做的太多,太快,国家和百姓会跟不上的。 他必须要停一停,古语云—— 欲速则不达。 一些人用担忧和惊异的眼神看着沈格,似乎惊讶于他公开反对苏咏霖的行为,担心苏咏霖会动怒,并且对他做出一些惩戒。 他们还不知道公开和苏咏霖唱反调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苏咏霖虽然有着复兴会主席的身份,可他到底还是大明皇帝,是皇帝,就有至高无上的皇权,这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的局面完全是苏咏霖一人给予,有些人甚至认为这是苏咏霖在压制自己的权力欲望,强行给予大家的权力,一旦他什么时候压制不住了,就会全面收回这种权力。 会是现在吗? 出人意料的是,苏咏霖并没有动怒或者立刻强行通过决议。 他依然坚持用道理说服众人,使他们心服口服。 “你的这种忧虑,确实是很重要的现实,我承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确是危难时期维持国家存亡的权益之计,但是现在,难道大明国处在危难时期吗?” 苏咏霖反问沈格,沈格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尽管不是危难时期,但绝对算不上好,民间平民寿数不高,但是传承香火之愿始终如一,人口也不多,要做的事情反而有很多,需要很多人口支撑,您应该是清楚的。”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活的久一点呢?” 苏咏霖看着沈格,看着沈格脸上的错愕之意一闪而过。 “这……” “你也说了,这是权宜之计,是生死存亡关头下人们摸索出来的传承后人最好的方式,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他们活得久一点,非要让他们十几岁结婚生子,三十岁便匆匆离去?” 苏咏霖尖锐的发问直指沈格所发问的核心。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与会众人也基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的,经过苏咏霖这一点,他们总算是想到了。 “人不该只活到三四十岁就匆匆离去吧?他们应该可以活的更久,不是吗?” 苏咏霖环视周围,开口道:“我发现,比起讨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否正确,我们应该关注更加核心的问题,那就是人们为什么寿数那么短,进而,我们还是会回归到最开始的话题,剥削与压迫。” 说来说去,一切回归到原点,回归到最开始的地方。 “因为压迫和剥削,让他们得不到足以饱腹的食物,所以他们饿死,因为压迫和剥削,很多人得不到可以御寒的衣物,所以他们冻死,因为压迫和剥削,很多人得不到可以治病的药物,所以他们病死。 也因为压迫和剥削,很多人得不到该有的休整时间,这边结束农忙,那边就被拉去做苦役,所以他们累死,更因为压迫和剥削,很多人得不到该有的安全保障,被上等人欺凌,所以他们惨死!” 苏咏霖站了起来,一拳捶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愤怒道:“他们为什么寿命那么短?为什么要被迫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什么生下来只能做种田和生孩子这两件事情?答案还需要我说吗? 这些本可以活下来、可以活到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乃至于八十岁的人,为什么都死了?为什么?这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的过错吗?你们这才翻身做主几年,就把自己吃过的苦头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苏咏霖掷地有声的怒喝之声落在众人耳中,无异于惊雷落地,骤然炸裂,直冲众人心中最深处的地方。 本是为了生存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为什么到头来却成为了惯例,还成为了封建父权的重要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还不是统治者发现了这种危难时刻的极限生存法则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更有利于他们最大限度压榨人民血汗吗? 然后他们把这种朴素的粗糙的规则装点打扮一下,推广到民间每一个角落,让大家都接受,不接受的也要强行接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结合,就是最被人瞧不起的【野合】,就算生子也是会被瞧不起的【野孩子】。 如此一来,在社会的威逼之下,谁还敢【野合】呢? 大家只能乖乖顺应现实。 很显然,封建统治者并不想费尽心思研究怎么提高人们的平均寿命,让他们活得久一点。 他们并不会去想向人们让利以便于提高他们的寿命,哪怕连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都不想去做。 他们并不想开启民智,只要少数人保持清醒就可以了,聪明人越多,只会越多的分散他们手中的权力,他们不想要这样的局面发生。 他们只想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任意驱使愚昧的民众,方便他们纵欲、享乐。 他们只想用最高的效率把一个人的价值榨干,留下可以继承他继续被榨干的后代,然后这个人就可以去死了,不要活着浪费粮食和土地资源。 所以只要潜心钻研税收种类、潜心愚民弱民的方法就可以了。 让人们进入【生育——生产——死亡】的终极囚笼,辅以忠孝节义等牢固的思想枷锁,层层禁锢,将他们作为人的独立人格与独立精神阉割殆尽,留下的,便是最符合封建统治者利益的终极囚徒。 指望这些失去了独立人格与精神的终极囚徒们能够走出王朝的无尽轮回? 开什么玩笑。 带着中华大地陷入一波又一遍的无尽轮回是他们的正常水平,清末的洋务运动便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苏咏霖带着战士们好不容易推翻了金国的统治,推翻了旧时代的统治,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人们重新走回旧时代的枷锁之中吗? 还是说指望这些终极囚徒们能够随着他进入工业文明时代? “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是人上人的统治者,是以剥削压迫为目的的旧国家,而不是人。” 苏咏霖用这句话作为他对沈格的回应。 沈格目光呆滞,哑口无言。 整个会场也是安静的如同没有人存在一样,掉根针都能吸引人们的注意。 少顷,沈格低下了头,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我错了。” “你错了,但也没错。” 苏咏霖的回答让沈格有些意外的抬起头。 苏咏霖却没看他,而是环视着所有人。 “正如沈格同志所说的,骤然立一条自以为是的法规就觉得万事大吉,这是何等的懒惰和自傲,没有配套措施,没有详细的行动步骤,单纯的一条法规又有什么用? 不从根本上改善人们的处境,让他们面对生存问题更加从容、更加游刃有余,便强迫他们更改婚娶习俗观念,是极度不负责任的事情,这一点上来说,我犯错了。 但是,我们的思考方向和行动方向不能改变,必须朝着婚姻自由的方向前进,为此目标不懈奋斗,否则,我们和赵官家有什么区别?大明和金国、南宋又有什么区别?” 苏咏霖从政策角度肯定了沈格的反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决定不贸然把这条规定写入明律之中付诸实施。 但是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父母长辈不得擅自决定后辈婚姻嫁娶之事是潮流,必然会成为人们的共识。 只是明国眼下这个承接自金国的大环境、眼下这种级别的人均寿命和生活环境承担不起这条规定可能引发的后果。 所以在实行婚姻自由的法律之前,首先需要明政府行动起来,以切实的行动改善社会环境,营造出能够培养独立人格与精神之人类的社会环境,进而推动社会进步。 所以苏咏霖考虑了一阵子,没有发起对这条规定的动议,而是在接下来两天的中央会议上,发起了乡村医疗法案的动议。 九百四十五 乡村医疗法案与反家暴法案 在接下来几天的会议上,苏咏霖详细解释了自己构思已久的乡村医疗法案,把这个法案的一些细节问题讲清楚。 而在朝廷需要支出的方面,苏咏霖也拉着林景春等财政部官员一起开了会,做了一些规定,然后让他们回去做具体的支出章程和计划。 对于这个法案,林景春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回去就组织财政部官员加班,并且很快把最开始的草案拿了出来,放在中央会议上听取同僚们的建议,对一些政策进行调整。 最后,乡村医疗法案被全体表决通过,决定付诸实施。 这个法案的大致内容就是由国家牵头,把从人上人们手里夺来的财富投入进去,全面向乡野之地倾斜医疗资源,全面强化乡野之地的医疗水平和医生数量,并且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培育药材。 现在的明国毫无疑问是农业国家,主要支柱产业是农业,绝大部分人口也是农业人口,生活在广大农村而不是城市。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前整个明国大部分的医疗资源都集中在城市,城市越大,医疗资源越好,且主要面向城市居民和达官贵人,悬壶济世、救苦救难者甚少。 为了改变这一现状,苏咏霖决定不等市场调节,而是由国家出钱,大力培养医学人才,以期用最快的速度训练一批可以解决大部分百姓日常所会染上的常见病症的“赤脚医生”。 而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训练一批可以治疗日常常见病症的赤脚医生,苏咏霖还决定召集京城太医院和四方八地全部有名医者展开一场重大的学术会议。 他需要这些人摒弃门户之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把能够治疗常见病症的最简单、最经济实惠的治疗方法拿出来,汇聚成书,再由朝廷择人传授。 如此,便可快速培养一批可堪一用的赤脚医生,把他们撒入乡村之中,建立起相对完善的乡村医疗体系。 他们没必要掌握高深医术,只要掌握基础的医学知识,能够治疗最基础的病症,就足以挽救相当一部分人的性命了。 这年头多少人只是得了一些小病症,但是却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治疗而发展为重症,由此死掉。 能够治疗一些小病症,就足以挽救大部分人的性命,就好像苏咏霖在军队里设置的战地医疗体系,极大降低了明军士兵的死亡率。 另外就是药材问题。 靠着大自然给与的药材当然可以治病,效果也不错,但是若要成规模成建制的培养医疗大军,非要有相对应的药材储备不可。 苏咏霖决定设置一些国家性质的药材生产基地,成规模的种植培育药材,以便于提供给广大农村患者使用。 在这样的基础之下,建立起可以覆盖绝明国大多数人口的乡村医疗体系。 苏咏霖相信乡村医疗体系的建立能在短时间内对农村地区人口的寿命增长起到显著影响。 农村人口的寿命增长了,整个明国百姓的人均寿命也会有显著提升。 人的一生一旦拉长,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社会变革的契机有些时候就隐藏在人类的寿命之中。 而这只是苏咏霖一揽子行动计划当中的一个部分。 他有计划的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把人均寿命提升到五十岁以上,把明国建设成一个初级的全民保障国家,让人们活的有保障。 并且作为这一系列行动当中的一个小插曲,肖翠的那件事情被苏咏霖想出一个另辟蹊径但是非常有意义的行动方案。 他暂时没有推动婚姻自由,而是考虑眼下社会所能承担的极限,从一个意外的角度推动了反家暴法案的动议,并且成功通过。 新思想和旧思想的碰撞必然产生,而最终取胜也需要一些时间,既然如此,不如以此为突破口,为这场文化习俗方面的革命行动进行曲奏响第一个重要音符。 反家暴法案的推动也可以算作婚姻自由法案推动的先声,让基层组织积累一些调解民间纠纷的经验。 所以苏咏霖泰安州的复兴会分部发去了一份手令,又令法部给泰安州司法分局下达一份命令。 肖翠的事情在泰安州莱芜县闹的还是挺大的。 因为这姑娘坚决反抗父亲给自己提的亲事,公开和父亲作对,让父亲下不来台,甚至还引发了复兴会介入,因此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关注。 县中百姓对此多有看法。 有的觉得肖翠不孝顺,父亲含辛茹苦养育她长大,她居然反抗父亲,实在是不孝。 也有些人觉得肖翠之父是个纯粹的酒棍,风评很差,在家家户户分田地的如今都不愿意劳作,只想喝酒,是个纯粹的懒汉,现在干出卖女儿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不值得同情。 还有一些理中客则认为肖翠之父固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比如不应该为了还债就把女儿给卖了,这说起来实在是太难听。 但是吧…… 肖翠也不应该那么干脆的不给父亲面子。 许是事情闹得太大,成天给人指指点点,肖翠之父实在是扛不住了,便催着肖翠之母来游说肖翠,说是不管怎么样也要把肖翠骗出工场,这样才能把她带回去。 等她出了工场,哼! 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肖母长期处于肖父的暴力威胁之下,早已习惯唯唯诺诺,不敢也不能保护儿女们的安全,只能听从他的要求,来到工场,想要让肖翠出来见面。 肖翠听说母亲来了,心中惊讶,猜到是肖父从中作梗,想要出去,却又怕遭了陷阱,出去了就回不来,非常犹豫。 幸好一帮工友比较给力,一直都在支持肖翠的抗争,便趁着出去采买物资的机会顺手把肖母捎回来场子里,一群人说说笑笑,肖父还没看清楚,肖母就消失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便觉得是刚才那伙人把肖母带到了工场里。 哼!一群小混蛋! 肖母进到工场里头后,见到了肖翠。 肖翠见了母亲便哭泣,肖母遭逢此难,也是心疼,便也跟着哭,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了许久,肖母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不走!” 一听肖母劝她离开工场,肖翠坚决不认可,说什么也不走。 肖母见她如此固执,也有些着急。 “你爹爹那个人你也不是不清楚,你有什么不乐意的,哪怕私下里说一下也好,却不好当面说啊,男人,一家之主,都是要面子的,尤其你爹爹,更是个要面子的人。 给女儿当众顶撞,这面子上肯定过不去,你们两人就那么僵持着,谁都下不来台,到时候难看的还是我们自家人,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村子里的人是怎么看待咱们家人的,这……这出去都抬不起头啊!” 肖翠一听,心凉了半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这样做,等于直接卖了我,把我当成一件物品卖给那户人家,让我用下半辈子给他还酒债,我……我做错了什么,要给他卖掉?” 女儿的眼泪肖母也不敢直视,低着头搓着手,一脸为难。 “那也不能这样啊……你这躲在这场子里不出去,你爹爹就天天在外头等着,叫人不停地看笑话,我听人说整个县都知道咱们的事情了,咱家祖上三代也没有丢过那么大面子啊…… 你爹爹气急了,除了喝酒就是骂人,打人,成天都在喊着要好好的收拾你,我是真怕你给他打死,还有,你说你一个姑娘家闹这么大的事情,名声都坏了,就算这事没了,以后……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九百四十六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咏霖开了历史的倒车 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听母亲这样说,肖翠的心又凉了半截。 这下全凉了。 她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 她没想到在那个压抑的家中唯一能给她些许温暖的母亲居然也是站在父亲那边的,完全不为她考虑,只为父亲和那个虚无缥缈的可笑的面子考虑。 她愣愣的看着母亲,无声的落泪许久,忽的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水,身子往旁边靠了靠,和母亲拉开了一些距离。 “娘,你是这样看的吗?你是真的希望我嫁给那户人家吗?” 肖母抬起头,瞥了一眼女儿的眼睛,似是不敢直视,亦或是觉得灼痛,稍微瞥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 “我这做娘的,只是……只是希望你别把名声弄坏了,以后没人要,走到哪里都给人笑,这工场也不能养你一辈子不是?到底还是要嫁人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谁不是嫁?女人家生来便不就是这档子事儿吗?” 说着,肖母还略有些希冀的握住了肖翠的手,低声道:“就当是做娘的求你,走吧,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你爹脸上没有面子,咱们家叫人耻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肖母说完便低声抽泣起来。 肖翠沉默不语。 她低头看着母亲粗糙的多处皲裂的手背,想起了年幼时,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她,想起了年幼时,那个男人经常醉酒回家动粗,母亲总是抱着她,试图保护她…… 当然最终也总是逃不过一顿毒打。 那个男人很凶狠,一旦喝了酒,就更凶狠了,总是会打人,脾气也是一点就着,有些时候好端端说着话都能忽然暴怒。 她想起了过去,也想起了现在。 肖翠记得自己稍微长大一点、有记忆的时候,便听左右邻居说那个男人原先就属于好吃懒做的一类人,不愿意种地。 他家里不是佃户,是自耕农,他爹娘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了二十亩地,日子倒也有点盼头,只是没想到独生子如此不成器,比起种田,更愿意把田地卖了换酒喝。 这样的人大抵是讨不来老婆的,当时大家都这么认为。 但是没想到他老爹老娘心一横,用十三亩地换来的钱给他换了一个老婆回来,这才延续了香火。 所以村里人都挺同情那个女人的,觉得她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孽,才被家里人因为钱许给这个懒汉当老婆。 那个女人,就是肖翠的母亲。 许是愤恨老爹老娘没把土地全都留给自己换钱买酒喝,自有记忆开始,肖翠就从没有得到来自那个男人的一丁点父爱,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打骂。 那个男人总是说她是丧门星,是赔钱货,所以她对那个男人全无好感,只有深深的恐惧和愤恨,以及对自己无能无力改变现实的愤恨。 好在借着时代变换、工场招工的机会,那个男人觉得有利可图,忙不迭就把当年才十二岁的肖翠送到了工场,要求她工作赚钱给自己买酒喝。 肖翠是被当做一个工具人送到工场里的,本来万念俱灰,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可没想到她在工场内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认了字,吃了饱饭,穿了新衣裳,新鞋子,拿到了工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还认识了好多原本根本不可能认识的姐妹朋友们。 她渐渐感觉自己应该属于这里,而不是属于那个男人的家庭。 并且在这里,她开始萌发了自己攒钱带着母亲和弟弟一起永远离开那块伤心之地的想法。 于是她找到了工场指导员方志强,问他自己这样的女工能不能更换籍贯,从一个村子住到另外一个村子里。 方志强当时有些惊讶,不知道肖翠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很温和的回应她。 只要她是大明子民,登记过籍贯,且证明自己有家庭,就可以和新的家庭一起落户在他们想落户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他们想落户的村子还有落户名额,因为每个村子的落户名额都是有限的,而现在又有很多想要从县城迁回农村居住的人等着安排,所以名额可能比较紧。 肖翠又问他,和母亲还有弟弟一起移居,算不算一个家庭。 方志强就不明白了,工厂资料里显示肖翠的父亲还是在世的,于是便想问一下具体原因,但是肖翠不说,只是询问可不可以。 方志强便告诉小翠,说明律中对于家庭的定义是有夫妻关系才算是一个家庭,没有的话,就不能认定了,因为落户名额意味着一座房屋和一块土地,需要可以生产的劳动力进行生产,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若是没有夫妻关系,就不能认定有可以耕种生产的劳动力,那么土地岂不是要荒废? 肖翠大为不满,与指导员争论,说她和母亲还有弟弟在一起也是一个家,为什么不能分田地分房屋? 方志强无奈,只能再三解释这是明律的规定,不是他可以更改的,她哪怕闹到县府、州府也是一样的,因为这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肖翠继续闹也没有意义。 肖翠气急,又无可奈何。 “我爹和我娘虽然是夫妻,但是我从没感觉过那是一个家!” 丢下这句话,肖翠就跑走了,她没有就此放弃,一直都在寻求新的解决方案。 方志强大概也察觉出里头有什么内情,就告诉肖翠,他记错了,明律当中还规定了特殊条款。 战争刚刚结束不久的背景下,出现家人残缺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朝廷放宽落户条件,在家人残缺的情况下,只要家族成员中有十五岁以上男性劳动力,就可以视作一个家庭,可以拥有落户资格。 肖翠得知以后,沉默了。 她在当时刚刚十三岁,而她的弟弟,只有九岁,也就是说要等落户资格,还要再等六年。 肖翠觉得自己一天都不想多等,就问方志强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方志强想了想,无奈告诉肖翠,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花钱购买县城内的房屋,由此迁居到县城内,成为城市居民。 这样的话,只要放弃原先的农村户籍就可以了。 不过这在方志强看来并不算是什么好主意。 因为此时此刻的莱芜县城还是比较“荒凉”的,而且也没有配套的土地和农业政策,进入县城定居意味着自负盈亏,没有土地保障。 不过也正因为此,农村内的落户资格因为绑定了土地、房屋、农具等等,需要落户者提供劳动力保障,而城市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当前这个社会阶段,城市都属于消费型城市,是上层社会的聚居地,官僚、地主士绅、富商等上等人居住在城市里,然后配套产生一些服务业和相关的服务人群。 他们构成了这个时代的市民阶层。 虽然平民依旧占据市民阶层的很大数量,但是他们之所以存在,主要就是因为这些上等人的存在,所以才会有他们。 他们依托于上等人的压迫和剥削产生的财富而生活在城市里,现在他们被扫灭了,被成阶级的消灭掉了,那么他们也就没有了服务对象,没有了赚钱的对象,没有了收入来源。 可以说有宋一代一个较为快速的城市化进程,就是建立在宋朝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剥削和压迫之下。 正是宋朝对农民的压迫和剥削前所未有的严重,才会在生产力远不如近现代欧洲的时代出现一波城市化进程,进而诞生了最初的市民阶层和市民文化。 相当一部分市民是被迫诞生的,他们不是自愿成为市民的,宋朝根本不能保证提供足够多的城市岗位来养活这些失去土地的市民,相当多的市民的日子过的相当凄苦。 而现在,在某种意义上,苏咏霖开了历史的倒车。 九百四十七 肖翠决定买房 经过大革命,苏咏霖把城市内的上等人消灭的七七八八。 上等人被消灭的七七八八,城市里的主要消费群体也就消失的七七八八了。 这些人被消灭之后,大量以他们为中心不停转悠的市民们没有了生计,没了收入来源,根本没办法在城市里过日子。 于是他们不得不拖家带口从城市离开,试图返回农村定居,重新过上男耕女织的日子。 这就出现了一股大规模的城市居民返乡潮。 也恰好是因为这一波大革命,大量农村的土地被朝廷重新掌握,正是朝廷需要农业人口填补缺额、扩大农业生产面积的时候。 于是这一波“开历史倒车”的行为才有惊无险的成功过渡。 大批大批的“市民”从城市返回农村定居,重新走回了田野之中,获得了农村户籍,获得了土地和房屋,获得了农具和农业优惠政策,开始耕种田地,重新开始进行粮食生产。 一波“逆城市化”就在眼下的大明帝国的疆域之中发生着。 作为大革命的中心地区,作为上等人被清洗的最干净的地区,也是逆城市化发生最为剧烈的地区,位于泰安州的莱芜县城自然也不可能避免的出现了大量返回农村定居的“市民”。 他们的出现让各个村庄的落户名额开始有些紧张。 回乡务农的城市居民家庭迫切希望得到户籍和土地,而这相当的考验明帝国的基层政府。 这个时候,苏咏霖设置的乡村农会组织就发挥了无可比拟的作用,对于县以下遍布帝国基层组织的现状,县府官员、州府官员无不感到庆幸不已。 村农会、乡农会和县官府常常聚在一起磋商解决方案,这个村子认领几家,那个村子认领几家,反正要在三个月内解决掉这一波人口回流。 这一波回流带来的农村落户名额紧张的同时,也带来了城市人口的大规模减少。 在整个大革命的背景下,城市里原先的地主士绅阶层被大规模清洗掉,他们整个家族都被朝廷物理消灭掉,再加上市民们的流失,以至于某些城池十室九空,几乎成了无人空城。 老爷们寄了,市民们提桶跑路了,剩下大量空房子就留在县城内,成为了无主之房。 而这其中除了原先市民们的房屋,还有大量老爷们的房子被朝廷充公,成为国有财产。 朝廷空有大量房产登记在案,却不能变现为财富重新进入流通领域,这是很可惜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时代,把老爷们给干掉了,也确实没有什么接盘侠能够接盘城池里的房子。 除了各级政府治所所在地和一些传统商业重镇城池之外,整个明国的城市都在经历一波市民人口流失,如果这年头有房市,大明国的房市一定已经彻底崩盘了,整个社会都开始剧烈动荡。 不过还好,大明国还有农村这个庞大的经济基本盘,成功实现了经济的软着陆,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现在明国大部分城市中除了官员、吏员和一些被官府雇佣打杂的人员之外,也就剩下一些专门做他们生意的小商小贩,剩下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全都回农村了,所以城市略显“荒凉”。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方志强对肖翠的劝说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他当然不觉得住在城市里有什么好的,都见不到几个大活人,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一点都不热闹,有什么好的? 但是肖翠听了,却是一阵心动。 该说不说,她真的觉得城市挺好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迁居到城市内,买一个小房子,把母亲和弟弟带到城市里生活。 因为她所在的工场内就有这样的人。 她所在的工场内有一些彼此之间看对眼的男工和女工结为夫妻,这样的案例这几年在工场内并不少见。 肖翠就认识一对结婚的男工女工。 因为大部分的工场都是距离城市更近一些,夫妻两结婚之后也需要私人空间,继续住在工场的集体宿舍里还是不太合适的。 所以两家父母一合计,便合力在县城内买了一处房产,作为他们的新房。 县城内因为人口稀少且有大量人口返回农村居住,所以空出了很多房产,但是购买者却相对稀少。 于是有些很不错的房产也只需要比较低廉的价格,甚至堪称甩卖,买一处房产对于他们来说不难。 小两口拿出积蓄的工资,两家人再从农业生产所得中拿出一点钱,加在一起就凑足了房款,小两口结婚之后就离开工场宿舍住到了县城的新房里。 结婚的时候还邀请了工场里关系好的工友去吃喜酒,肖翠也跟着去了,看到了城市里的新房,接着目睹了他们结婚之后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工幸福生活的样子。 这样的小两口在工场里并不是一对两对。 但凡是结了婚的男工和女工家庭,几乎都选择了在县城内购置房产,然后移居到县城内,从此县城工场两点一线,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他们的祖辈全然不同,并没有生活在田野之中,靠着耕种土地从地里刨食吃,他们喜欢工场的工作,所以他们的选择是依托工场的工资收入,在县城里生活。 他们成为了新的市民。 所以在肖翠看来,虽然县城内人比较少,比较“荒凉”,但是也正因为此,房子比较便宜。 有些过去就是平民居住的小房子更便宜,只要她辛勤工作省吃俭用,靠着工场发给的工资,要不了几年就能攒出购买房产的钱财。 肖翠捏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 她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攒钱买房,然后带着母亲和弟弟住到县城里去,摆脱那个可恶的酒鬼父亲。 至于今后的生活,不如就用工场的工资养活他们,或者拜托一下指导员,给母亲也找个做饭的工作。 再等弟弟长大一些,也可以进入工场工作,到时候一家三口都在工场内工作,领三份工资,绝对够生活。 肖翠美滋滋的规划着未来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模式,然后咬紧牙关,开始努力攒钱。 她不是随便说说,她是真的制定了计划,并且开始努力工作。 纺织工场内原本的工资形式是计时工资,即按照出勤时间计算工资,按天发给工人,走日结的路子,以此获得人们的支持。 运行一阵子之后,因为过于繁琐,对人力需求过大,改为每十天发一次工资,再往后则变成二十天,最后形成一个月发一次工资的规定,再没有变过。 到洪武元年的时候,因为对公办的大量工场的生产效率不满,加上军队和部分市场的巨大需求缺口,苏咏霖牵头制定了工人工资改革法案,将计时工资制度变更为半计件工资制。 即工人的工资分作两半,一半是原先的计时工资,按照出勤时间来领取,一半是计件工资,按照生产效率来领取,讲究多劳多得。 苏咏霖希望在保证最基础的分配公平、不使得工人之间产生太大的收入差距的前提下,增加工人的生产积极性,提高工作效率,减少工作时间的【摸鱼】行为。 果然,在变更为半计件工资制度之后,工场工人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半计件工资制度全面普及的洪武三年的工人生产效率远远高于之前任意一年。 肖翠所在的莱芜县国立纺织工场是最早实行半计件工资制度的工场之一。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肖翠准备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获得更高的工资。 九百四十八 我养你们! 除了半计件工资制度,纺织工场内每个季度还会评生产标兵。 从生产数量和生产质量两个维度进行评比,排名前三都可以得到物质奖励,以此提高优秀工人的生活水平,促进大家继续磨练技术。 除此之外,工场内时不时还会举办一些比赛,比如绣花比赛、做饭比赛、歌唱比赛、识字大赛等等,要求工人们在严肃紧张的生产活动中,也要活泼一下氛围,放松一下精神。 每一场比赛只要能拿前三,也都可以得到物质奖励。 不多,但终归是个乐子。 多一份额外收入,让人心情愉快,放松身心,还是很好的。 所以肖翠打算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通过这些额外获取钱财的方式把自己买房子的进度条大力向前推进。 下定决心之后,肖翠快速成长,光速成为工场内的卷王,卷的一众年龄比她还要大的纺织女工们苦不堪言。 计件工资就不说了,肖翠那个拼命干活的劲头真是让人看了都汗颜。 每年四次评生产标兵,肖翠起码能得三次第一,剩下来那一次也铁定是第二,绝不会跌落到第三的位置上。 识字大赛、绣花大赛、做饭大赛、歌唱比赛等等,肖翠从未跌出过前三队列。 她简直是个纺织小卷王、生产多面手,多次得到工场指导员、县复兴会分部的嘉奖,称赞她是工场里的【纺织女将】,重点提出表扬。 于是在去年,因为优秀的生产业绩和勤奋肯干的拼搏精神,十五岁的肖翠被破格提升为工场内的第一生产中队的中队长,踏入管理层。 成为中队长之后,她也不吝惜自己的技术,把自己钻研的又快又好的纺织技术传授给第一生产中队,让每个人都学会了她的纺织技术。 于是很快的,第一生产中队全体升级为卷将。 卷将们在肖翠这个卷王的带领下冲锋陷阵,披荆斩棘,一举夺下了当年度纺织工厂【生产标兵中队】的称号,生产数量和质量一骑绝尘,卷的其他生产中队望尘莫及,只能拜服。 肖翠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在整个工场扬名,县复兴会分部都有不少人听过她的名声。 肖翠在获得成就的同时,个人的积蓄也不断增加。 她省吃俭用,不舍得买东西,其他小姐妹们喜欢的一些漂亮的布匹、鞋子、糖果之类的东西她是从来不买的,一拿到工资就储蓄起来,准备用来买房。 她经常托人去莱芜县城内询问房价,寻访正在发售的房产,选择自己看中的房产,再对比一下自己积累钱财的速度。 她觉得不用很快,再有两年,她就能够积攒出足以买下一处不错的房产的钱了。 到时候,她就可以把母亲和弟弟拉出火坑,带着她们一起过上好日子了。 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即将实现,她真的很开心。 结果就在这个档口,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还带来了更加让她感到绝望和痛恨的消息。 可如果仅仅只是那个男人,肖翠还不会那么伤心欲绝,偏偏是她想要拉出火坑的母亲,居然想要配合那个打骂她大半辈子的男人一起,把她拉入火坑。 肖翠抬头望天,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要落下来,咬着嘴唇坚持了好久,才勉强止住眼泪的决堤。 她站起来,从床铺最里面的小洞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用手拿着,在母亲面前把木盒子打开了。 肖母一眼看到了木盒子里厚厚一叠象征着铜钱的白条。 那么多白条? 肖母不知道这些一共是多少钱,但是她很清楚白条代表铜钱,铜钱象征着财富,所以白条也等于财富。 有的白条一张能抵整整一贯铜钱哩! 所以肖母相当惊奇,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弄来那么多钱的。 “这是……” “我攒的,这些年在工场里,我拼了命的生产,拼了命的参加各种比赛,拼了命的赢下这些比赛,然后我攒的,每一文钱都是我自己攒的,我省吃俭用,什么都不敢买,这些钱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问题,皇帝陛下来了,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肖翠重重的把木盒盖上,面容上浮现出了肖母从未见过的怒色。 不,准确点说,这怒色不是她从未见过的,只是从未见过这种怒色面对着自己。 肖母愣住了。 “娘,你知道这钱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不……不知道……” “用来在莱芜县城内买房子的,我都看好房子了,一座带着一个小院子的房子,据说原先是个商人居住的房子,因为他要回乡种地,所以就想把房子卖掉,我看中了,向他询了价格,感觉不错,就开始攒钱,差不多再有一两年就能买了。” “啊?” 肖母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表情。 “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在莱芜县城内买房子,对不对?我告诉你为什么!” 肖翠终于绷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决堤而出,一边哭一边吼道:“为了买一间房子把你和弟弟一起带到县城里!为了从那个坏人身边逃走!为了我们一家三口重新过上好日子! 我都想好了,我们住到县城里面之后,帮你在工场里找个活做,等弟弟长大了,也可以到工厂里做工,就算做不了,我也能养你们!我养你们!累死累活我也要养活你们!!!” 肖翠举起双手,把那木盒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盒子碎成五六瓣,厚厚一叠白条撒了满地都是。 这一摔,肖翠似乎也把全部的情感和力气耗尽了。 她瘫在地上,抱起双腿,把脸埋在双腿上,呜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她不是那个戴着生产标兵绶带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笑着领奖的纺织女将。 也不是那个扛着【生产标兵中队】红旗绕着工场游走一圈出尽风头的最年轻的生产中队长。 更不是那个在各种比赛的赛场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精神小妹兼工场第一卷王。 她只是一个脆弱无助、绝望哭泣且渴望得到救赎的小女孩。 肖母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看着她被打却因为恐惧而不敢面对、所以缩在墙角抱着双腿埋着脸哭泣的幼小的女儿。 她心里有处地方被狠狠的触动了。 有点疼,好像被刺了一刀正在滴血一般的疼。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拥抱一下女儿,可忽然间,眼前又闪过那个男人凶恶的嘴脸。 “不把她带出来,小心你的皮!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可怕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刻入骨子里的恐惧让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忽然间,她双手抱住了自己,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疼,好疼。 就像是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发作了一样,浑身都在疼。 明明那些伤口早就已经愈合,明明已经不会疼了,甚至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可为什么还会那么疼呢? 终于,她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她悲伤的痛哭出声。 两个女人的哭声传出肖翠所在的女子集体宿舍,宿舍外的工友们和工场场长、指导员沉默站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最后,场长和指导员一起让同宿舍的工友去安慰母女两个,让工场里负责力气活的男工看好了工场大门,他们两个人则一起回到了办公室里商量对策。 事情不能这样下去,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九百四十九 特殊的邀约 办公室里,指导员方志强和场长李昱相顾无言。 沉默了许久,方志强才打开了话匣子。 “我是没想到肖翠居然是为了这个事情才那么拼命的,我倒是知道她父亲是个懒汉,对她不好,经常打骂她,但是我万万不曾想到,她居然想着带着她母亲和弟弟逃离她父亲……” 李昱也随之点了点头。 “我也是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懒汉……不对,不是懒汉,这分明是个恶汉,除了不做正事,什么都做,丧尽天良!就该狠狠的收拾他!” “怎么收拾?他又没犯法。” 方志强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在家里逞能,殴打自家人这种事情,我见得不多,但是也有,见过男人打女人,还见过女人打男人,但是大家从没当一回事,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那么生气。”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李昱挠了挠头发,走来走去。 “这恶汉成天在工场外头溜达,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走,还有人供他吃喝,我看他就是打算在这里长期待下来了,长此以往,我怕肖翠扛不住,真要跟他走了,那可就完了。” “谁说不是呢?” 方志强坐在椅子上满脸郁闷:“他就是个纯粹的恶人,却没有犯法,无法用律法惩处……我都觉得大明的律法是不是出问题了。” “拿个主意吧指导员,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肖翠被带走吧?” 李昱看着方志强:“你说说,怎么办呐?” “我哪知道?县复兴会来人都没办法,我能怎么办?买凶杀了他?” 方志强没好气的白了李昱一眼:“除非咱们主席,大明皇帝陛下下令了,修改了律法,把这个恶汉直接送去做苦役,那才算是解决了这个事情,否则都不算。”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终想不出办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刚被派过去看守工场大门的一名男工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场长!指导员!出事了!出事了!” “什么事情?” 李昱和方志强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个无赖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丑事了。 结果不是的。 是州司法分局来人了。 泰安州州司法分局主事陶立人亲自带着几名法卒来到了莱芜县国立纺织工场,找到了场长李昱和指导员方志强,将明律修改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向他询问关于肖氏一家人的事情。 “老方!你他娘的嘴开过光啊!” 李昱大喜过望,十分惊喜地看着方志强。 方志强也是一愣,随即大喜,立刻把这件事情全部告诉了陶立人,又把肖翠和她的母亲带到了陶立人面前,由陶立人向她们讲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她们的事情被上报到中都,远在中都的皇帝苏咏霖特意为此事变更律法以保护母女二人,两母女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新增相关律法是严厉禁止家庭成员之间的内部斗殴。 即不允许家中任何一位成员对其他成员施以拳脚,不管是家暴男打女人,亦或是悍妇打男人,或者是父母混合双打熊孩子,或者不孝子欺凌老父老母,都将被严厉禁止。 一旦被发现被举报,必将严惩。 作为证据,肖母向陶立人出示了自己两条胳膊上的道道伤疤,看的陶立人额头青筋暴起。 当时,肖父正好工场外头游荡,于是陶立人立刻带队前往抓捕肖父。 见人高马大的陶立人过来,肖父略有些畏惧,但还是壮着胆子没有逃跑。 “干什么你们?想打人?我可不怕你们!我告诉你们,现在可不是以往了,你们最好直接把我打死,不然我就去复兴会的民情咨询室告你们,到时候下来的司法队绝对让你们工场吃不了兜着走!” 肖父一脸无赖样,冷笑道:“怎么,撑不住了?撑不住就赶快把我女儿交出来,不然咱们就在这儿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 “不错,还知道司法队,看来对这一块有些了解?” “那当然,跟你们斗,不长点心眼儿可能吗?不过该说别说,还真要感谢苏皇帝,没有他,我还真不敢这样搞,来吧,最好打死我。” 肖父直接坐在了地上,不动了,一副无赖样。 “陛下爱民仁心遍洒神州,大明律法庇护万民,不使万民遭受凌辱,却没想到也庇护了这种罪孽之人,使得良善之人受苦,律法究竟要如何修缮才能真正庇护万民呢?” 陶立人有了一番感慨,随后摇头道:“不过还好,如你这般的懒汉、恶汉终究是少数,否则我可忙不过来。” 说完,陶立人挥了挥手。 “抓起来。” “喏!” 三名身强力壮的法卒一拥而上,把肖父狠狠地压在了地上,又掏出绳索把他捆了起来。 肖父使劲儿挣扎,使劲儿怒骂。 “快放了我!你们要干什么?信不信我去告你们!我去告你们!” “我就在这儿,你来告吧,说,你要告谁,告什么?” 陶立人蹲下身子,轻蔑地看着肖父,开口道:“我叫陶立人,是泰安州司法分局主事,顺便告诉你,所有派下乡巡视的司法队,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肖父本来还在挣扎,陶立人话音落下,肖父的挣扎就略有些消停了。 “啊?” “听不懂?来,你说你要告我什么?我来判断一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该如何判刑。” 陶立人居高临下审视着肖父。 肖父停止了挣扎,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发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然后自然是没有然后了,肖父最终被泰安州司法分局以【殴打家人十余年且屡教不改】的罪名发配到了洮州服苦役七年。 这是苏咏霖要求进行的震慑惩处,即新的法令发布之后,要抓一批典型来树立律法的威严,以震慑潜在罪犯。 肖父正好撞在枪口上,被重判。 而肖父原有的家庭财产,比如房屋、农具、家禽和土地之类的,都归属了肖母和她的孩子们。 肖翠一家人终于摆脱了长久以来的梦魇。 同时,出钱出鸡鸭买肖翠回去当媳妇儿的那户人家听说了肖父的遭遇,大为惊恐,知难而退,没有继续强制要求把肖翠带回去做媳妇。 肖翠这边倒也没有让他们为难,把肖父欠的钱,还有鸡鸭的钱一口气用自己的工资还给了他们。 两清。 一切终结的那一刻,肖翠如释重负,像是结束了一次长途跋涉一般,长长松了口气。 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没有立刻消除,肖母有些愧对她,而她在短时间内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肖母。 所以肖翠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留在工场内继续工作,希望时间的流逝可以抚平内心的伤痛。 现在的她没有必要为了脱离那个混蛋而奋力买房,不需要强打精神拼命做工,但是却感觉自己依然有必要买个房子。 她想要远离那块伤心之地,从此也不想回去居住了。 房屋,土地,她什么都不想要,都留给弟弟,她只要有自己的这份工作就可以了。 那之后过了没几日,肖翠的生活逐渐恢复平静之时,一个邀约打断了她的平静生活。 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焦俊来到了工场里,给肖翠带来了一封信。 “这是咱们复兴会的主席,也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写给你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啊?” 肖翠愣住,看着眼前的那封信,一脸懵。 “给我的?皇帝陛下……给我的?” “嗯,给你的,亲笔信。” 焦俊笑着把信放在了肖翠面前:“看看吧,皇帝陛下把他想和你说的话全都写在这上面了。” 信未拆封,但是焦俊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苏咏霖告诉他了,所以,焦俊感慨万分。 时也?命也? 他看着逐渐拆开信封的肖翠。 肖翠逐渐拆开了信封,把信封里的信纸抽了出来,展开,小心翼翼的阅读。 她不太敢相信这是皇帝写给她的信,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给她写信,他和她之间明明没有任何交集……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 肖翠咽了口唾沫,生怕皇帝写的字她认不出来,贻笑大方。 不过还好,皇帝写的字她都认识,没什么生僻字。 信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皇帝苏咏霖在中都听说了她的事情之后,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非常赞赏她的勇气,所以决定为她修改律法,让律法变得可以更好地保护她们的利益。 苏咏霖希望自己所做出的决定已经很好地帮助了她脱离困境,让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受到了惩处,让她可以和她的母亲还有弟弟生活在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然后呢,苏咏霖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要邀请她加入复兴会。 听说她的故事之后,苏咏霖非常佩服她,敬佩她的勇气和胆量,觉得她是一个“奇女子”。 正好眼下复兴会打算接受女子加入作为会员,对于充满了勇气的她,苏咏霖觉得她来做复兴会第一个女子会员再合适不过了。 苏咏霖希望她认真考虑,前来中都参加复兴会,加入复兴会之后,苏咏霖也会给她安排工作。 就是参加一个复兴会刚刚组建的叫做戏剧团的团队,因为听说她很擅长唱山歌,所以觉得她的功底很适合用在这件事情上。 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来中都看看,觉得合适那么就加入,接着就可以在中都生活和工作,可以在中都分配一套房子,把家人都接来居住也没有关系。 并且将来也会有巡游四方搞巡演的可能,她的生活绝对不会无聊,绝对不会比在工场内的工作无聊,而且非常有意义。 看完这封信之后,肖翠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情相当的魔幻,怎么连那位远在中都大名鼎鼎的皇帝陛下都能和她扯上关系,还亲自写信给她? 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难道真的会注意到她这样的卑微小女子吗? 九百五十 赵昚慌了 不管她相信还是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大明国的法律因为她的遭遇而被修改了。 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们一家三口终于脱离了苦海,生活即将回到正轨。 从此以后,所有如同那个男人一样披着人皮的恶魔都会被严厉惩处,弱势者将得到律法的保护。 而此时此刻,她所面对的,是来自皇帝的邀请。 邀请她前去中都加入复兴会,以及加入……戏剧团? 她不太懂。 她听说过复兴会,但是不太清楚这具体是个什么组织。 至于戏剧团,则是闻所未闻。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向焦俊提出了疑问。 焦俊闻言莞尔,而后好好儿的给她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复兴会,以及什么是复兴会的戏剧团。 顺便还给她讲了讲这段时间大明发生的事情,还把《洪武政论》、《白毛女》和《半夜鸡叫》这三本书作为礼物送给了肖翠。 “这本《洪武政论》是陛下亲自书写,而这两本书的故事据说都是来自于陛下曾经的亲身经历,你可以带回去看一看。 看过之后,你或许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陛下那么在乎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为什么陛下希望邀请你加入复兴会,成为复兴会第一个女子会员。” 焦俊笑着说道:“回去看看这两个故事,然后认真地想一想,我相信你能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如果你做出了决定,就来莱芜县城里找我,这段时间我会在莱芜县城内工作。” “好的,我……我知道了。” 肖翠于是晕晕乎乎的带着两本书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回到宿舍之后,坐在床铺上,她还有点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感觉,觉得很不可思议,怀疑自己在做梦。 皇帝给我写信? 还特意邀请我加入复兴会做第一个女子会员? 从此以后还可以在中都生活和工作?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居然能够被皇帝陛下关注到?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到了疼痛,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封信。 真的,不是假的。 而且那些大人物也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一个小女子,骗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皇帝陛下真的注意到了我,知道了我的存在?还邀请我去中都? 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接下来的几天,肖翠除了日常工作、继续在工厂规定工作时限内做卷王之外,也把业余时间拿出来了一部分,用于阅读焦俊赠送给她的那三本书。 最厚实的那本《洪武政论》她决定放到后面读,先把两本比较薄的读完。 其中一本讲述了一个叫杨喜儿的姑娘所遭遇的悲惨故事。 另外一本讲述了一个奸诈狡猾的地主和自家佃户之间发生的事情。 两个故事看的肖翠颇有些感触,对书中人物的遭遇深表同情,看着看着眼泪水就往下掉,难以遏制。 不过看到了杨白劳因为无法保护女儿而羞愧的喝卤水自尽,肖翠还是感到了一丝丝的羡慕。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得到过一点点的父爱,喜儿虽然身世凄惨,遭遇凄惨,可是她至少有个爱着她的父亲。 有一个能够全身心爱护女儿的父亲,到底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呢? 看完两个故事之后,肖翠躺在床铺上,难过的久久不能忘怀。 好容易整理了一下思绪,肖翠又看到了那本厚实一些的《洪武政论》。 皇帝陛下亲自书写的? 带着浓浓的好奇心,肖翠翻开了《洪武政论》,然后很快就被开篇的序言吸引住了。 随着苏咏霖亲切没有隔阂的叙事口吻,肖翠感觉自己跟着苏咏霖的视角,一点点的重新走过了苏咏霖走过的来时路。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看到了很晚。 临近熄灯睡觉的时候,出去参加篝火歌会的室友们有说有笑的走回来,边走还边推攘,说着些和那些男工们眉来眼去的大胆事情,笑脸盈盈,满是青春气息。 她们回来之后一眼看到肖翠正在很认真的看书,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她们回来的样子。 “翠翠,看什么呢?” 宿舍里年龄最大的十八岁姑娘麦甜甜凑上前头询问肖翠。 肖翠这才注意到室友们都回来了。 “哦,皇帝陛下写的书,《洪武政论》,州里复兴会的主任给我的,就上次来过咱们这儿的那个焦主任。” “洪武政论?” 麦甜甜很是惊讶,立刻凑上去一起看:“乖乖,真的假的?之前咱们厂子去了多少人都抢不到呢!” “我看看……洪武政论第一卷……哟!真的是!” 十七岁的王小花也凑了过来,吃了一惊:“难怪你都不去篝火歌会!原来躲在这里看书呢!这都不告诉我们?” “下了工焦主任才来找我,等我回来,你们都走了,我哪里告诉你们?” 肖翠哭笑不得的说道:“放心好了,有我看的还能没你们看的?我先看着,这边……还有两本,一本叫《白毛女》,一本叫《半夜鸡叫》,你们拿去看吧。” 肖翠把另外两本已经看完的小说递了出去,立刻就被眼疾手快的麦甜甜和王小花拿到了手里。 “都是听人说过但是没买到的!太好了!一直都想看!” “让我也看看!” “别抢别抢,一起看一起看。” 五个姑娘便凑在一块儿分着看两本小说,肖翠笑了笑,调了一下灯,继续看书。 熄灯时间很快便到了,但是无论是肖翠还是另外五个姑娘,都还沉迷于手中的书本无法自拔。 那边五个姑娘已经随着故事的推进开始抽泣了。 她们哀叹着杨喜儿的遭遇,怒骂黄世仁的无耻,对周扒皮的行为进行最辛辣的讽刺,看到长工们暴打周扒皮的时候,则是齐齐欢呼,大喊【打得好】。 而肖翠则随着苏咏霖的笔触,跟着他的引导,一点一点一点的走向了那个她从未了解过也不敢奢望去了解的世界。 她感觉就像是苏咏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带着她走到了新世界的门口,然后一把推开,把她引了进去,让她看到了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苏咏霖没有刻意的引经据典,但凡有些需要引申解读的词句,他都会在内容后做注,力求一个平民也会感到简单易懂。 所以哪怕肖翠只是堪堪具备读写能力,也并没有觉得这本书里的东西晦涩难懂。 直到今夜的巡夜员开始查房了,姑娘们才急匆匆地熄灯上床睡觉,避免因为被查到而遭到记过。 接下来几天,尽管肖翠想要更多的阅读这本洪武政论,但是其他人等不及了,刚刚读完,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看一些不甚明了的地方,书就被其他几个室友拿过去了。 还被规定好一人最多读几天,读完了就必须要给下一个人读,不准拖延时间。 谁不想看那位改天换地的强大帝王亲笔写的书? 而第一个看完这本书的肖翠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幸福生活让她感到非常的幸福和满足,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更多的追求了。 但是看完了洪武政论之后,她又忍不住的产生了对于中都、对于那个新世界的向往。 那本书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就像是解开了她身体某处的某种枷锁一样,让她忽然间多出了许许多多不同的想法。 继续待在这里,她肯定会幸福和满足,未来可以幸福的生活在这里,和某个看对眼的男工结婚,在县城里买房,夫妻两个一起过上两点一线的平凡生活。 可若是离开这里前往中都,又会面临什么呢? 肖翠想了想自己的过去,想了想自己的现在,逐渐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很快前往莱芜县城内找到了焦俊,表示自己愿意前往中都,并且加入复兴会,接受组织的安排。 焦俊很高兴,立刻着手安排,肖翠则赶回工场,和工友们做了一番简短的告别,把焦俊送给自己的那三本书留在了宿舍,当做自己送给工友们的临别礼物。 大家依依惜别。 洪武四年五月初,肖翠启程北上,向召唤她的中都前进。 肖翠启程北上的同时,一小队骑士护送着一件要紧的东西急匆匆赶赴临安城,并且很快将这件要紧的东西送到了皇宫之中。 赵昚等待这件东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据说这是一件对他们非常不利的东西,而这件东西现在却遍布整个明国,所以派往明国的细作们想办法搞到了这件东西,紧赶慢赶,给他送来了。 “官家,东西送到了!” 赵昚的贴身宦官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赵昚面前,中年男子跪了下来,双手把那件东西奉上。 “臣等不辱使命。” “赏。” 赵昚让贴身宦官带着他下去领赏,自己则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了这本《洪武政论》。 洪武四年三月中旬,临安方面就得知了明国即将在全国范围内发售一本苏咏霖亲自写作的书的消息,据说这本书是苏咏霖呕心沥血之作,他想要分享给全国人一起看。 南宋方面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不过倒也不显得多么惊讶。 因为苏咏霖干过的离谱的事情多了去了。 大修黄河这种难度的活儿能上马开搞,人皇之称都能喊得出来,天子也不做了,大规模铲除贪官污吏,连北孔都能给他扬了。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他自己写书卖了赚钱倒也不算太离奇,只能说他真的很“亲民”。 亲民到了亲自下场与民争利的地步。 因此当时南宋朝廷内的主流舆论都在嘲讽苏咏霖是不是因为大兴土木胡搞乱搞以至于缺钱缺的丧心病狂,所以不惜以皇帝的身份写书赚钱,亲自下场与民争利。 简直是丢尽了皇帝的脸面。 自古以来哪有皇帝亲自下场写书还要全国发售的? 这还不算是与民争利? 要不要点脸? 他们觉得很好笑,觉得苏咏霖完全没有皇帝的威仪,这样一来还有谁会觉得他这个皇帝值得尊重?瞎搞嘛这不是! 看来明国距离灭亡也不会太远了。 南宋群臣总是能够在微小的细节方面发现明国覆灭的征兆,并且大胆的判断明国什么时候会灭亡,然后对此发表一番言论,试图成为大宋预言家。 有人说一年明国就会灭亡。 有人说三年内苏咏霖必死,明国必然灭亡。 还有人说五年内苏咏霖一定暴死,全家死绝,明国爆发内乱,爆发皇位争夺战,进而产生全面内战,中原大乱,明国崩塌。 甚至还有人为此下注打赌,就等着看中原何时大乱,苏咏霖何时惨死,好赚取赌资。 一直到四月上旬,一些小道消息传到赵昚的耳朵里。 比如明国皇帝苏咏霖居然出身宋国,原先是个宋人之类的。 这一类消息让赵昚很吃惊,并且对此开始感到不安,也觉得相当离谱。 苏咏霖可是明国皇帝,是在金国造反的,怎么可能是个宋人? 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开的是不是? 大宋子民温良谦恭让,都是老老实实的税收工具人,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造反头子? 赵昚不敢相信。 但是眼看着朝野上下都开始对此议论纷纷,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也坐不住了,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正好此时负责招安的沈该从南昌失败返回,说招安失败,农民军方面没有和南宋讲和投降的意思,只是说他们要是想继续打,可以继续打,绝对没有问题。 反正他们绝对不会投降,绝不会和南宋媾和,要打便打,快点别废话。 赵昚大怒,怒骂农民军不识好歹,逼急了他真的会下令地方州府自行募兵讨伐农民军! 不过沈该还告诉了赵昚一件事情。 “见到匪首赵玉成的时候,他正在读书,臣只是随口一问他在读什么书,他说,他在读明皇亲笔书写的作品,洪武政论,臣大惊,想要一睹究竟,却没有被他允许,不知此事是否证明江南西路匪军与明国有暗中的往来。” 赵昚一听,立刻急眼了,立刻要求属下完成两件事情。 第一,他要求立刻不惜一切代价从明国弄来那本书,让他看。 第二,他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明国和这支农民军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九百五十一 胡言乱语! 在赵昚看来,想要搞到《洪武政论》应该不是难事。 既然已经有消息了,江南西路那边都有了,这足以证明已经有部分洪武政论流入南宋。 而且在明国这都是直接对外发售的,那应该很好搞对吧? 结果南宋官僚们办事的效率也是离离原上谱,本来明宋两国的边境地区就有大量《洪武政论》对外销售,可他们愣是拖了一个多月才把这本书送到了赵昚手上。 赵昚五月初才拿到这本书,而此时距离洪武政论第一次发售已经过去两个月,甚至第二次发售都已经开始。 就这两个月的功夫,这本书已经在明国掀起反儒家、反地主士绅的革命风暴了,那些明国内部残存的士人家族和地主家族都已经惶恐不安的准备润南宋了。 明国底层社会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一系列的旧习俗、旧风尚正在遭到强烈批判。 而赵昚才刚刚拿到洪武政论,正准备阅读。 苏咏霖是宋人? 开什么玩笑? 赵昚觉得这个想法太离谱了,他要是宋人,又怎么成了明国皇帝? 他出生在宋国,接着跑到山东去造了金国的反,然后创建了光复军,最后做了明国皇帝? 什么究极缝合怪啊…… 带着一丝荒诞的想法,赵昚翻开了这本《洪武政论》。 他发现这本书开篇就是苏咏霖写给全体大明国子民的序言。 总觉得有点怪异的感觉…… 赵昚摇了摇头,集中精神继续看。 就看了一会儿,赵昚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这通篇大白话的序言开端,苏咏霖毫不避讳的介绍了他的成长经历。 他,苏咏霖,表字雨亭,宋绍兴八年二月十一日出生在宋国庆元府定海县,原先是个宋人。 祖父苏定光,原本是山东人,靖康时不愿做亡国奴,跟随宋廷南下,是相当坚决的主战派,一直在宋做官,官至温州刺史、台州刺史。 就读了那么些,序言也才读了一个开头,赵昚已经瞪圆了眼睛大脑宕机了。 什么? 他……他真的是宋人? 他祖父还是个官? 大宋的官? 赵昚大脑宕机了一会儿,系统很快重连,他立刻喊来了侍奉宦官,让他们去找文史官员,调阅绍兴年间温州刺史和台州刺史的档案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苏定光这号人。 他觉得不能盲目相信苏咏霖的话,政治人物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是人话几分是鬼话,那都不好说。 这边吩咐下去,那边赵昚接着看苏咏霖的生平自述,谈及他的祖父苏定光原先一心抗金,恢复中原,但是在岳飞死后遭到政治打压所以心灰意冷,便开始从事贩私盐的活动。 好家伙,贩私盐! 赵昚气得差点跳了起来。 一边当官一边贩私盐,如此徇私枉法之辈,大宋居然……好像还真的为数不少…… 赵昚想起自己还在宫中生活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外界流传的风言风语,时常提及到官匪合谋利用私盐牟利的消息,当时他感到很愤怒,但是很快也就释然了。 因为听得比较多了。 这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苏咏霖的祖父不是什么好人,连带那个因为贩私盐搞海战被人用箭射死的父亲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之后苏定光病死,苏咏霖十六岁接掌家业,然后…… 杀官? 赵昚再次惊讶了。 苏咏霖自己交代自己在离开南宋之前决定杀掉那个一边做苏家保护伞一边又谋划夺取苏家家业的金部司郎中孙元起。 这个孙元起暗中挑拨他祖父旧部撺掇苏氏家业,想要置苏咏霖于死地,所以苏咏霖十几岁的时候就面临生死考验了。 赵昚放下书,又唤来内侍宦官,让他们赶快去找文史馆员调绍兴二十七、八年前后朝廷金部司郎中的档案,看看是不是有孙元起这个人。 交代下去之后,赵昚接着看这本书。 他以为之前这两件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惊讶并且消化好一阵子了,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太过于惊讶。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犯了错误。 且不说苏咏霖在这本书里直接把宋称之为【南宋】,这是对大宋王朝极端的蔑视,往小了说是不尊重,往大了说就是国际纠纷。 把这一切抛开来不谈,单说他写的那些内容,就让赵昚无法接受。 什么叫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天地异象? 什么叫天朗气清,平平淡淡,和任何一个正常的日子都没有不同,安安稳稳的诞生在小院儿里? 你一个皇帝出生一点天地异象都没有不觉得磕碜吗? 这不符合常理啊! 更可气的是苏咏霖居然还说他不是神,他不是上天的儿子,他是个普通的人。 他之所以能当皇帝,不是因为天注定,而是因为他很强,他统领五十万明军荡平中原,消灭强敌,硬生生把皇位从完颜亮屁股底下抢来了,一点都不神秘。 那些把自己的出生弄得玄之又玄的,全是骗人的。 从来没有这回事,没有谁出生是那么大动静的,妇女生产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受惊,真要那么大动静,不吓得血崩而死都要算祖坟冒青烟,还能顺产? 他还重点对线了大宋的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阴阳怪气地说什么自己出生的时候没有红光满屋,没有香气萦绕,也没有身体发黄。 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小婴孩。 可是他就是做了皇帝了。 可见那些说自己出生很玄乎的都是假的,皇帝从来不是天子,只是很强大的人而已。 赵昚读到此处,气的咬牙切齿,大喊一声“胡言乱语”,直接破防,把这本书甩了出去。 书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旁边一个伺候的小宦官的脑袋上,小宦官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脑袋。 小宦官的惨叫声让赵昚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咬牙切齿的喘息着,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滚起来,把那书拿过来!” 小宦官于是顾不得脑袋疼,屁颠屁颠的捡起书,双手递还给了怒气上涌的赵昚。 赵昚劈手夺过,粗暴的翻开书页,继续读。 他要看看苏咏霖到底还要如何的胡言乱语。 结果他才意识到,苏咏霖对线赵匡胤都算是笔下留情了。 九百五十二 严重的危机感 苏咏霖说他小的时候和家人一起贩私盐,南上北下,去过很多地方。 他惊讶的发现南宋很多地方的百姓都没吃没喝没穿,饿死很多,甚至有些人要吃尿液晒干之后析出来的盐分。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这些人那么惨,是因为南宋的体制是个罪恶的无药可救的压迫和剥削体制。 上至赵官家下至区区一个小吏,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的压迫和剥削百姓。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秦始皇和他们一比都算是节俭。 人家陵墓的确豪华,可人家至少还修了长城,庇护中原,功大于过,而赵宋官家们呢? 嘿,把母亲河祸祸成了后妈河,千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葬身大水喂了鱼。 苏咏霖同情那些可怜人,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却愕然发现自己的敌人居然是整个南宋王朝,是所有的统治者。 他喘不过气来,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借自己当时的力量打败他们,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去山东,先推翻金国,然后再掉过头来收拾南宋。 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金国的统治比较粗糙,还没有完成如南宋这般严密的对下压迫体制,只是武力强大彰显的自身强大,只要打败军队,攻破首都,偌大金国立刻土崩瓦解。 南宋当时只有阶级矛盾,金国还多了一个民族矛盾,他抓住了金国内部矛盾更加尖锐的弱点,决定北上山东造反,先灭金国。 而事实证明,他做对了。 他打败了金国,收复了中原,建立了明国,他在这片土地上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兑现了自己的初心,他正在创立一种前所未有的体制。 他的明国,没有人会饿死,没有苛捐杂税,没有沉重徭役、兵役,没有任意凌辱,是一个理想之国。 他正带着他的国民们快速向新的时代前进。 读完了序言,赵昚愣愣的看着最后一个字,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这序言虽然只有短短千余字,但是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苏咏霖是宋人。 苏咏霖的爷爷是宋官。 苏咏霖杀过宋官。 苏咏霖之所以建立明国,是为了掉过头来收拾宋国。 苏咏霖想要颠覆整个宋国的体制。 以他仅存的理智,他差不多凝练出来了这些要素,然后发现这些要素稍微组合一下,无论哪种组合都能让他破防。 苏咏霖在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这样写,是在向大宋宣战吗? 是在向他,向整个大宋的统治阶层宣战吗? 宣战不用诏书不用使者,用对外发售的书? 什么路子? 赵昚一头雾水。 怀着浓浓的不解和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赵昚决定继续看之后的正文内容,想着看看序言都那么劲爆了,正文是不是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还真给他猜对了。 苏咏霖把序言里的东西掰开来揉碎了讲得清清楚楚。 从自己的出生开始,用老朋友叙旧式的口吻和看书的人聊天,一点一点讲自己过往的经历,然后将自己对历史对政治对现实对体制的认知和剖析。 他一点一点的讲明白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又是怎么分析南宋的压迫体制和完全没有未来的结局,又是如何一眼看穿金国必将覆灭的缘由。 最后他还说了他在建立明国期间是怎么搞群众运动的,怎么建立人民政权的,又是如何构建战时经济体制的。 以及现在他在明国施行的全方位的革命政策。 他介绍了什么是农会,怎么通过农会解放农民,怎么让农民拥有强大的生产积极性并且向明政权靠拢,又如何恢复发展残破的经济,利用有限的人力物力财力去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顺风顺水的,有很多人会出于对自己的利益诉求而反对他。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国家的利益,是必须要铲除干净的对象,否则就无法真正实现新制度的确立。 革命是暴烈的行动,而非请客吃饭这般温良谦恭让的推杯换盏。 所以流血是必须的,容不得任何温情。 于是,他有计划地消灭了金人,消灭了旧官僚和地主士绅,镇压了反对他的儒生,并且将儒学经典考试从科举考试中去掉,全面罢黜儒家思想,再也不用儒家思想作为大明的官方指导思想。 他要用自己的思想取代儒家思想,建立一个真正存在的而非空中楼阁式的【大同社会】。 尽管这条路并不容易,可是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人试图反抗或者阻挡他,他就会和五十万明军一起,将他们全部碾成碎片,挫骨扬灰,军队是他手上最有力的武器。 新时代的到来不可阻挡,旧时代的离去已成必然,新时代旭日初升,其道已然大光。 【同志们,一起上吧!】 翻过最后一页,赵昚茫然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点燃明亮灯火,书房内也是灯火通明,他愕然望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显然已经是晚间了。 明明拿到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上午。 我看了那么久吗? 看着那本已经被翻看完毕的《洪武政论》,赵昚愣了许久。 他本以为自己会对这本书中的内容怀揣着极端的愤怒,可是看完之后,他却莫名的冷静。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是他却莫名的没有生气。 或许,是因为苏咏霖对他们这个阶级的描述有些过于直白了,以至于招生不得不承认,他们就是这样的。 欺上瞒下,利用身份获得权力,用权力获得经济利益,然后死死把持住这个利益,绝对不会相让,哪怕为此损害集体的利益,也不要让自己的个人利益被损害。 哪怕对外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只要能保全自己个人的利益,那么整个国家受到损失乃至覆亡都无所谓,反正国家也不过是他们牟利的工具而已。 只要自己好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就是他们这群人的本质。 所以苏咏霖对这个群体极度不满,一力主张用物理方式将他们全部消灭,消灭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再从制度和思想两个方面同时发力,力求让这个阶级不再出现。 这个阶级的出现是国家走向沦亡的开始,若不能限制、打压、消灭这个阶级,国家就必然向下一路狂奔,无可挽回。 赵昚读过之后想起了明宋战争之后的重建时期所发生的不少事情。 他想到了他急切的想要恢复军队建设的时候,拨出去的钱款却被大小官僚上下其手,雁过拔毛,本来足够办事的钱被他们分的七七八八,最后根据史浩的判断,真正用于办事的还不到四成。 赵昚很生气的想要惩处这些贪官污吏,却被史浩劝阻说若要救国,先要救官,没有官员帮他做事,他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必须要喂饱这群官员。 “国家存亡之际,连军费他们都要贪污,难道不怕苏咏霖来了把他们一网打尽?” 赵昚很悲愤的问史浩。 史浩沉默良久,低声回复道:“钢刀没有砍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不会死,真的死掉之前,每个人都会侥幸,无可避免,所以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 赵昚沉默无言,最终也没有对贪官污吏下狠手整治。 他认了,他认了贪官污吏的存在,承认了他们对国家的侵蚀,只要他们还能办事,其他的,他认了,他接受。 然而苏咏霖没有。 他直接下手把这些贪官污吏成规模的消灭掉了,按照他的理论来说,这叫【革命】。 所谓【革命】,不是变革天命,而是使用暴力对整个食利阶级发起最终决战,把他们彻底消灭掉暴烈行动,也可以用【清算】来形容。 苏咏霖绝不接受什么救国先救官的说法,他认为救国就要革命,就要清算,把食利阶级一网打尽,凭着元气大伤也要把他们一扫而空,换一个朗朗乾坤。 他成功了,明国摆脱了旧官僚的拉扯,开始奋勇上进,全力冲刺。 而反观南宋…… 赵昚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无一不印证苏咏霖所说的是对的。 对待那些贪官污吏,的确不能妥协,一旦妥协,国家就完了,必须要抱着革命的心态惩治他们,将他们打掉,拼着亡国的风险,自我革命。 站在一个最高统治者的角度上,赵昚对这本书的观感产生了严重的撕裂感。 一方面,这本书当中所阐述的对统治阶级的内部状况和消灭【上等人】的必要性深深的切中了赵昚的自我感受。 他就是被这群官僚给坑苦了,他和苏咏霖一样,都是深刻感受到官僚对皇权的反噬,感受到了面对群体行为的时候作为皇帝的无力感。 但是苏咏霖成功了,苏咏霖以自己的决心和超强的能力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把明国的贪官污吏全都打掉了,前前后后处决、流放数万人,规模之大,空前绝后,震撼天下。 所以赵昚无比的羡慕苏咏霖降服了那群官僚,并且重组了官僚系统,让官僚系统更加廉洁、高效,明军的强大直接体现了明国体制的优越性。 这是赵昚与苏咏霖产生共鸣的地方,作为最高统治者来说。 但是除此之外的部分,苏咏霖的其他思想让赵昚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九百五十三 封禁《洪武政论》 赵昚通读整本《洪武政论》,非常敏锐的意识到苏咏霖铲除统治阶级内的毒瘤的做法并不是为了增强君主权力。 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让君主实现乾纲独断,实现彻底的独裁,增强手中的权力。 他的种种描述都在体现着一种天下为公的态度。 他铲除贪官污吏的确不是为了他自己,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个阶层的本质公诸于众,没必要在铲除他们的时候还要宣布为什么铲除他们,铲除他们会有什么好处之类的,这都是没必要的。 直接干掉他们,然后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强大和不可侵犯,就足够了,就足够彰显权势了。 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种把皇权的神秘感和政治的神秘感彻底展现在全社会面前的做法,让赵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摆在大众面前任人观看的婴儿一样。 他很没有安全感,他发自内心的厌恶这种做法,绝对不会接受,绝对不可能认同这样的做法。 所以,苏咏霖所想要做的人皇,和赵昚梦想中的人皇,有着本质的区别。 赵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这种不适感所代表的,是更加强烈的恐慌感。 皇帝,怎么能被人看透自己的所思所想呢? 这样还算是皇帝? 苏咏霖到底想要干什么,把这种政治潜规则揭露给世人看,让政治从此没有了隐秘感,让乡野村夫从今往后都能谈论朝政、议论政治人物,这是为什么? 他真的想要做皇帝吗? 赵昚忽然间有了这个奇怪的既视感。 赵昚沉默良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陛下,已经是亥时初刻了,您……要进晚膳吗?” 贴身宦官王环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站在他边上,小心翼翼的询问。 赵昚扭头看了看王环。 “你……我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赵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己提出了问题。 王环点了点头。 “您要调阅的卷宗都在这里了。” 王环伸手指了指赵昚的左手边。 赵昚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一叠资料。 想来是看书看得太过于入神,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和王环的回归。 赵昚点了点头,伸手拿过了资料,翻了开来。 首先是苏定光的资料。 记载中,苏定光原籍山东,靖康年间跟随宋廷南下,一度在京湖地区担任官职,曾为岳飞转运粮秣,立下一些功劳。 后来岳飞冤死,作为主战派,苏定光也被秦桧打击,调离前线,去往没有战争威胁的东南州府做官,做出过一些政绩,所以先后担任过温州刺史和台州刺史,绍兴二十四年病死,有一子,早亡。 赵昚心里一沉。 接下来是金部司郎中孙元起的资料。 记载中,孙元起曾在苏定光手底下做过辅佐官职,一起为岳飞转运粮秣,也曾勤恳办事。 后来他走了一些关系,递补了中央职位,没和老上司一起去外地州府当官,并且官运不错,出任金部司郎中实职。 但是在绍兴二十八年,他离奇死在了一间临安城内的高档酒馆里。 赵昚作为皇帝,调阅的自然是最高权限档案,这个档案详实记录了孙元起死于脱阳,是用药过猛所致,还记录了朝廷的调查过程,并且最终将涉案嫌疑人确定在了一个叫苏咏霖的人的身上。 此人在案发前夜与孙元起吃饭喝酒,且孙元起的夫人也交代孙元起与他关系颇深,嫌疑最大。 只是当他们前往庆元府定海县抓捕嫌疑人的时候,嫌疑人已经逃逸,不知去向,此案陷入僵局,而事后孙元起贪腐事发,朝廷无奈,只在当地发了通缉令,此案遂不了了之。 苏咏霖。 嗯。 苏咏霖。 赵昚翻看卷宗的时候,还发现了一张张贴在庆元府当地的通缉令的图样,上面写着对苏咏霖的缉拿命令和知情通报者的奖励。 三贯钱。 “呵呵呵呵呵呵呵……” 赵昚笑了出声,笑的有些渗人。 王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笑得那么渗人。 “官家,您笑什么啊?” “我?我笑这些人不自量力啊,三贯钱,三贯钱就想把明国皇帝缉拿归案?” 赵昚说完,更是捧腹大笑,笑的直不起腰,笑的直喘。 王环赶快上前给赵昚拍后背,好容易给他把气理顺了。 赵昚喘了几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大笑道:“就算明国皇帝杀了咱们的官,咱们又能怎样?三贯钱,三贯钱就想把人抓住?哈哈哈哈!荒谬啊!荒天下之大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昚大笑不止,笑到声嘶力竭。 当天晚上,赵昚什么也没吃,也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发了高热,直接病倒。 内侍宦官们乱作一团,赶快给他请医生治疗。 而赵昚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之前,给叶义问和沈该下了最后一个命令。 全面禁止《洪武政论》在大宋境内的通行,将这本书定为禁书,一旦发现有流通,立刻将书籍焚毁,不准私人拥有、传阅,若是私藏本书,立刻处斩。 然后包括朝廷命官在内,不允许任何人交谈有关《洪武政论》的内容,一旦发现,全民都可以举报,举报者给予赏赐。 总而言之,就是彻底的封禁,不仅要禁绝《洪武政论》,还要封口,不允许人说出来,不允许洪武政论的内容继续在南宋境内流传,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哪怕在恍惚之间,赵昚也意识到了这本书可能给他带来的巨大隐患。 苏咏霖要颠覆旧制度创造新制度的目的是真的,他真的在这样做,并且获得了相当的成功,明国的强大就是明证。 这让赵昚尤为恐惧。 因为按照这样的说法,他,赵昚,将是天字第一号罪犯,一旦被明国所擒获,必死无疑。 整个赵宋皇室都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而明国必然会南下灭宋,将来这场战争无法避免,现在只是看明国大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南下灭宋,而不是看南宋的主观意志。 可惜的是,他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早在三月初一这本书开始发售的时候,明宋边境地区已经有不少宋国的商人因为极度好奇而抢购到了这本《洪武政论》,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树人书社里发售的书。 因为对外销售不问身份,宋国商人可以很轻易的买到这些书,并且轻而易举的带回宋境,然后回到家乡就开始宣扬自己搞到了好东西。 明国皇帝写的书啊各位! 这都不来看一看啊! 千古奇观,皇帝写书能让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看了嘿! 于是随着《洪武政论》在明国境内成为爆款,也就一个月左右,这本书也在宋国边境地区成为了爆款,不仅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知道这本书的存在,连很多乡野村夫都知道了—— 听说了没?明国皇帝写了一本书给咱老百姓看了! 听说了,叫什么洪武争论来着,听人说可好看了! 得了吧,一听就知道你不知道,那叫政论!政务的政! 额……回见。 明国平民们很八卦,南宋百姓当然也很八卦,这种关于皇帝的事情更是八卦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对此相当感兴趣,一个劲儿的传啊传啊传啊,很快就传的到处都有人知道了。 还真别说这个时候讯息传播的速度满,只是有些事情大家真的不感兴趣,一旦遇到真的感兴趣的事情的时候,那传的要多快有多快,一点都不带阻塞的。 赵昚看到这本书并且决定封禁这本书的洪武四年、也是他自己的隆兴三年五月初七,《洪武政论》已经在南宋边境各州传开了,并且进一步向南传播。 因为购买限制几乎没有,保守估计,也有三五千本《洪武政论》被南宋商人抢到,并且传到了南宋,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 一时间洛阳纸贵,一本《洪武政论》在某些地方卖到了黄金的价格。 这就引起了南宋境内大量职业黄牛和专业盗版狗的注意。 这些人不在意思想,甚至不识字,但是他们知道钱很香。 随着五月初又一波补货的开始,又有一大批《洪武政论》好像掐着时间点一样涌入南宋境内,疯狂向南部各州府前进。 与此同时,一大批盗版《洪武政论》开始在南宋境内流传、发售,要价比较低,内容也不全,但是足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所以就算不明所以的叶义问在读了《洪武政论》序言之后就立刻赶着下令封禁这本书,那也是五月初八的事情。 这一日,保守估计已经有超过两万本正品《洪武政论》五万本盗版《洪武政论》在南宋境内流传了。 至于民间自己的抄录、转增之类的,数量更是不可胜数。 再按照南宋官僚们那离离原上谱的办事效率,等这个命令终于离开临安向各地前进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一日的事情。 至于彻底贯彻落实到各地,则是六、七月之后的事情。 至于执行情况,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九百五十四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南宋官府那感人的办事效率使得他们根本无法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 而就是这段时间,足以让《洪武政论》的内容在南宋爆发式的传播,引起一阵又一阵的舆论风波。 其最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赵昚听说的苏咏霖是宋人的事情。 因为是苏咏霖亲笔写就,亲自爆料,所以他是宋人的事情在短时间内席卷了大半个宋国,就算南宋官方想方设法的封禁消息,也拦不住悠悠之口。 南宋百姓纷纷感到疑惑。 一个宋人怎么跑去明国当皇帝了? 而有点见识的人则更加疑惑。 一个宋人怎么跑去金国造反,然后建立了明国? 什么路子? 因为对这此类消息的极端好奇,大量宋人在不知朝廷禁令已经下达的情况下,到处找人问有没有《洪武政论》,四处找寻《洪武政论》的踪迹,就是为了解除心中疑惑。 相对于一般人获得《洪武政论》的难度较大,识字人群聚集的南宋中上层社会想要获得《洪武政论》的难度就很低了。 或者从商人渠道,或者从师长渠道,反正他们很容易就从各自的渠道得到了《洪武政论》的正版。 看后,无不大惊失色。 这群人里面包含着官僚、富商、大地主,基本上都是南宋的高级知识分子,通晓古今历史,知道国际关系,眼界较为开阔。 正是因为如此,看到了《洪武政论》的篇章的时候,他们才会感到极为震惊。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苏咏霖自报家门,说自己开始是宋人,祖父还是宋国官员,因为对宋国的现状感到极为不满,所以才离开了宋国,前往金国造反,准备推翻金国之后再来吞并宋国。 这种直白的将自己的目的大白于天下的说法让这些人极为震惊。 因为按照中国自古以来的惯例,就算是统一天下的战争,也一定要选择一些比较服众的理由来遮掩战争的真实目的。 明明是为了统一和权势,偏偏要说是顺应天意,是天让他做了皇帝,天让他统一,天上出现了什么星象,象征着我要统一等等。 这样比较符合儒家的传统思想观念,把一切甩锅给老天爷,表示自己是个毫无欲望的圣人。 但是苏咏霖不,苏咏霖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是天子,我是人皇,我就是看南宋不爽所以才千辛万苦打败了金国,现在我建立了明国,兵强马壮,很快就要来消灭南宋了。 我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理由,为的是【看到南宋百姓的凄惨生活心生同情,为了他们而干翻了金国,建立了明国,现在明国建成,当然要南下准备解放南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个理由还真是清新脱俗。 古人征伐时,也会说一些不忍看到百姓受苦受难之类的屁话,反正大家没谁是相信的。 可是苏咏霖说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说他幼年在东南州府的经历,说他亲眼看到饿殍遍野的惨状时遭受的心理冲击,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锦衣玉食而有人连盐都吃不起。 他大受震撼,从此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最后还这真让他想明白了为什么,便由此产生了要推翻宋廷再立乾坤的想法…… 这都什么跟什么? 高级知识分子们感觉这上面每个字他们都认识,但是字联系到了一起,他们就不太理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些泥腿子吃糠咽菜饥一顿饱一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奇怪呢? 很多高级知识分子不能理解苏咏霖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们觉得泥腿子吃不饱饭甚至经常饿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们生来就该如此。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身份高贵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苏咏霖居然觉得这不正常,他要思考原因,然后还真的找出来原因了。 还真别说,抛开立场和屁股不谈,苏咏霖的这些理由说的很有道理,他们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越是如此,这些高级知识分子越是感到恐慌。 原因无他,他们被苏咏霖看的一清二楚,戳的里里外外都是洞,一点秘密都没了,可是他们却完全不知道苏咏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苏咏霖批判他们的贪婪和残暴,批判他们对农民的残酷剥削。 这还不算,还把异化的儒教思想扒的连底裤都不剩,把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的本质讲的明明白白,列举了无数案例,说明农民的凄惨正是因为他们的压迫所导致。 所以要想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天下没有饿殍,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恰恰就要把这些天天嘴上喊着天下大同的人给干掉。 苏咏霖已经在明国成批次的消灭掉了地主士绅们,把单独作为一个阶级的他们消灭掉了,或许还剩一些渣渣,但是这些渣渣已经没有任何阻拦的可能了。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过去的帝王将相终成飞灰。 苏咏霖在书中的表态和对明国政局的描述令南宋高级知识分子们感到震恐,十分惊慌,他们从来不曾想过苏咏霖对待他们居然秉持着赶尽杀绝的态度。 苏咏霖居然要扶持泥腿子,而把他们全部消灭掉,甚至已经在江北明国实现了这个目标。 北孔覆亡的时候,南宋这边的上流社会基本上已经判定了明政权的“残暴”“野蛮”“无良”和“终将覆亡”,结果他们发现,这不是苏咏霖疯了,也不是苏咏霖反腐成瘾,而是苏咏霖蓄意为之。 他一早就要颠覆天地,改天换地,实现他口中的彻底之【革命】,土地,文化,政治,军事,通通都要完成【革命】。 这还得了?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而且非常明显的是,苏咏霖是个可以说到做到的人。 他手下五十万明军打遍天下无敌手,很早以前就证明了他有覆灭南宋的能力,只是他忙着修黄河搞内政,修补金国留给他的天残开局,没来得及南下灭宋而已。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办到。 强烈的恐慌和不安弥漫在每一个读过此书的“上等人”的心里。 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苏咏霖把这种话写在书里广泛发售,甚至不管它是否会流传到南宋,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他不在乎。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恨他也好,爱他也罢,都不能阻止他、改变他。 天下大势已经形成,南宋的灭亡势在必行。 无人可挡。 他们还能怎么办? 九百五十五 苏咏霖书中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 洪武四年、隆兴三年的七月份之后,明国黄河工程出现又一波洪峰使得苏咏霖紧急南下居中调度之时,南宋方面关于《洪武政论》的禁令也已经传到了全国各地。 至于执行情况…… 确实很难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就算全面禁止了《洪武政论》这本书,书里的东西也早就随着人们的口口相传传的到处都是,再禁止这本书也没有意义,反而有点自欺欺人的感觉。 没谁真的在意这个禁令。 比如临安城的官僚们虽然按照叶义问的要求把手上的洪武政论交上去了,但是他们早就已经看过了,有的甚至还看了好几遍,对其中的内容已经记得很牢固。 封禁与否对官僚们来说意义不大。 倒是整个临安城的大部分官僚都因为苏咏霖在书中的表态而陷入了莫名的惶恐之中,纷纷上书向朝廷询问此事真伪,询问这本书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苏咏霖所写。 他们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妄想,希望这件事情是假的,不是真的,这是一本伪书,毫无意义的伪书,只是一场巨大的谎言。 但是随着首相叶义问的明确答复,所有人的心都沉沉坠地,暗叫一声不好。 真的。 经过朝廷的调查取证和实地走访,已经基本上确定了苏咏霖所言的真实性,也确定了这本书的真实性。 真的是苏咏霖所写,其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骗百姓是正常的,但是朝廷没必要骗自己的官僚,因为他们都是命运共同体。 朝廷调出了卷宗,确认了苏定光和孙元起的存在与死亡,确定了两人的身份籍贯,并且实地走访他们的家族聚居地,在那里找到了更加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存在过。 至于苏定光贩卖私盐和苏咏霖杀死孙元起的事情,也基本上得到了证实,一桩多年悬案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明国开国皇帝苏咏霖,是出生在宋国的宋人,且祖父还是官员,父亲还是取得过功名的读书人,只是一家子不思回报朝廷,居然贩卖私盐,公然犯罪,后面还杀了朝廷命官,北上山东,最后…… 还做了皇帝,开国皇帝,还和大宋干了一仗,把大宋干趴下了,认了怂,喊了爸爸。 朝廷官吏们陷入了一阵极为尴尬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他们很想把苏咏霖称作叛徒和背主之贼,但是现在人家身份摆在那边,是大宋宗主国的皇帝,大宋皇帝登基继位还要人家来册封,你说人家是叛徒、背主之贼,好像不那么妥当。 而且真要这么喊了,怕是明天明军就要南下临安来找他们算账了。 两国实力并不对等,大宋给人家打的满头包,现在根本不敢和明国做对,正在装鹌鹑,结果忽然得知了对方皇帝原来曾经是自己人。 自己人要反过来毁灭自己? 苏咏霖的脑回路和行动轨迹让几乎每一个人都无法理解。 比如叶义问,就根本不能理解苏咏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他的暂且不说,叶义问主要不能理解苏咏霖到底是怎么在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就能窥破如此的政治秘辛,并且把国家政治规制理解到这个程度。 就因为同情百姓,所以就能自主窥破他们讳莫如深的政治奥秘吗?就能一眼看出整个宋国政治运行的基本逻辑吗? 还是说……是他祖父的功劳? 不对,他祖父不过是个四品官,根本不曾接触过中央政权的运转,也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高层政治,很显然只有高层才能明白的事情,他祖父怎么会明白? 他祖父真要明白了,也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州刺史才是, 既然如此,那么苏咏霖又怎么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这一切洞察的一清二楚。 这个什么矛盾论,什么南宋内部矛盾小于金国内部矛盾,所以在金国造反成功的概率比较大的结论在叶义问看来完全是天方夜谭,根本不能想象苏咏霖是怎么凭借这样的一点分析就决定北上山东造反了。 可偏偏他成功了,大成功了。 他夺回了中原,建立了明国,做了皇帝,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支持着他在明国大搞特搞,不仅没有把明国搞废掉,反而让明国越来越强。 南宋内乱不断,明国却始终安稳,没有爆发内乱,或者说内乱都被苏咏霖用铁腕手段镇压掉了。 在此基础之上,明国越发强盛,越发有了天下霸主的样子。 叶义问感到莫名的心惊胆战。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明国继续强盛,强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并且继续压着南宋发展,那岂不就证明了苏咏霖书中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没有按照传统模式治理明国,但是明国也没有灭亡,反而越来越强,越来越好。 他的国家没有儒生,明国的官方思想也不是儒学,没有按照大家熟悉的方式治理国家,可是却发展的那么好,没有人饿死,没有人受冻,还有那么强大的军事力量。 那苏咏霖的歪理邪说、罢黜儒家镇压儒生的行为,难道都是对的? 所以儒家思想并不是唯一适合的政治思想? 他们不应该拥有垄断的地位和权力? 叶义问十分恐慌,他觉得这个事实一旦被人意识到,被人广泛察觉到,将会对南宋现行体制造成无比巨大的冲击,对儒家学派造成巨大的影响,每一个既得利益者都会有受到损失的风险。 这可不行啊! 于是叶义问立刻以首相的身份传达自己的希望。 他希望朝廷各官署乃至于每一个朝廷官吏都不得谈论苏咏霖《洪武政论》相关内容,就当它不存在,从没见到过,一切照旧,什么都不要提起。 剩下的一切,等皇帝赵昚病情转好、醒过来之后再做商议。 叶义问希望大家一起做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坑里,这样就不会有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他的命令能传达下去,能堵住人的嘴巴,却堵不住人们那活泛的心思。 南宋官僚们普遍比民间更加深入透彻的了解了洪武政论当中的内容,不仅了解苏咏霖对线赵匡胤的内容,也知道苏咏霖是怎么阐述南宋罪恶体制和自己引导的新体制的。 他在书中【满怀恶意】的对比了南宋和明国之间巨大的事实差距,引导人们思考两种体制的不同和呈现出来的具体效果。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己都看得出来的东西,没必要遮遮掩掩。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都会非常直观的体现出来,只要人不傻,自然能够发现其中端倪。 而且能当官的,都是体制中的精英,个个都比一般人要聪明,叶义问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意义,反而颇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他们公开可以不讨论,私底下,就难说了。 私下里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这话题想不扯到这方面都难。 比如陆游和他的朋友韩元吉,在一起喝酒小聚的时候,那聊得东西可多了去了。 九百五十六 明国就是下一个暴秦 和几乎所有南宋官僚一样,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陆游和韩元吉两人都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完整的读完了《洪武政论》第一卷。 陆游读了五遍,韩元吉读了三遍。 然后彼此带着满腹心事私下里相约喝酒,聚在一起之后,相见无言。 好一阵子之后,陆游才缓缓开口。 “万万想不到,咱们畏之如虎的明皇,居然是自己人。” 韩元吉闻言,苦笑出声。 “别这样说,务观,他可从没把我们看做他的自己人,他甚至已经不是宋人了,他是明国皇帝,大名鼎鼎的人皇,是亲笔写下灭宋之言,甚至扬言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存在啊。” “赶尽杀绝……” 陆游看了看韩元吉,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无咎,你说,明国那些已经被苏咏霖赶尽杀绝的那些人,真的是无辜的吗?” 韩元吉闻言一愣,而后愕然地看了看陆游。 “务观,你……你不会觉得苏咏霖说的是对的吧?” “我……我没有认同他的意思,我只是想,我们实事求是的讨论一下,被他赶尽杀绝的那些人,真的是无辜的吗?真的是干净的吗?” 陆游看着韩元吉,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听了一些同僚私下里的言论,他们都说苏咏霖是个杀人魔,嗜血如狂。 他为了杀人,居然自己弄出来一套歪理邪说,把自己的行为变得十分合理,好迷惑人心,方便他继续杀人。 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苏咏霖是个杀人魔,他如果是个纯粹的杀人魔,又怎么能在山东起事,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拉起一支军队,最终还推翻了金国? 中原百姓都是瞎子吗?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一个对他们毫无帮助的人,他们怎么会拥护他成为明国皇帝呢?无咎,我想不通。” 韩元吉望着陆游犹豫的面色,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后是一阵长叹,似乎无法隐瞒自己心中所想,也想要把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年幼时,确实曾亲眼目睹家中恶仆殴打佃户,我当时想要制止,但是父亲阻止了我,说,佃户犯错了,必须要打,不打,不长记性,和我一样,我犯了错也要打,所以没什么不好的。” “那应该不是同一种打吧?” 陆游幽幽说道。 “对,我也是那样想的,我只是被戒尺打手心,就已经很疼了,但是那个佃户……被踢倒在地狠狠地用脚踢打,都吐血了……一定更疼吧?” 陆游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苏咏霖所说的他所看到的,都是真的,对吧?” “………………” 韩元吉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干脆就不说话了。 他不想承认。 这种心理其实很多官员都有,不想承认,但是却清楚地知道这是真的,苏咏霖所写的一切,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百姓的苦难,全都是真的。 只是他们不能接受他们所无视、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苏咏霖眼中成为了他们这群【上等人】的原罪,成了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的缘由。 饿死几个老百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古往今来饿死的人还少了? 所有人都不在意,那些厉害的君王也不曾在意过,号称千古一帝的帝王都不曾在意过,怎么偏偏你就那么在意? 凭什么他们非要吃饱肚子? 凭什么他们就不能饿死? 谁规定一定要让他们都吃饱肚子才算是好皇帝?才算是成功的体制? 你不仅在意,还想着推翻这一切,结束这一切,把我们大家一起扫到垃圾堆里去,这谁受得了? 就算如此,你凭什么断言我们都要死?凭什么觉得我们都是冷血残暴之人、就一定对百姓的苦难熟视无睹? 我也很难过啊你知不知道? 一念及此,韩元吉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只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凭什么说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吾辈为民请命之时,他看到了?吾辈拼着脑袋上的乌纱帽据理力争之时,他看到了? 他没看到!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不知道吾辈为民请命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决然!那也是要冒着风险的!他凭什么说我罪恶滔天?!” 陆游看着愤怒的韩元吉,长叹一声。 “话是这样说,但是……吾辈什么都没有办成,不是吗?” 韩元吉一愣,愕然看向陆游。 “咱们虽然据理力争,为民请命,可意见终究没有被采纳,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不是吗?” 陆游苦笑道:“无咎,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为民请命,只请了一次,没有下文之后,便也没有了再次请命。 这样做,真的能挽救他们的性命吗?这样做,真的对他们有意义吗?他们需要的是粮食,是盐,是少一些的赋税,是仁政,而吾辈,真的办到了吗?” 韩元吉哑口无言。 但是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走到陆游面前,伸手拍了拍陆游的肩膀。 “务观,我知道你一向心善,但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绝非小事,苏咏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千古未有之变局,他罢黜儒学,毁灭孔氏,所作所为较之秦始皇焚书坑儒更加恐怖。 秦国的下场吾辈都是清楚的,明国罢黜儒学,其必然是下一个暴秦,它自己必将毁灭,但是毁灭之前,它也能灭六国,所以大宋面临巨大的危险,吾辈面临巨大的变故,此时此刻,不是心软之时,而是危急存亡之秋!务观!你清醒一点!” 陆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可随即便满脸纠结。 “我知道,我知道他要我的命,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话,说,苏咏霖是对的,我们做错了……无咎,我是不是病了?” “你最好没病,就算是病了也要是那种可以治好的病。” 韩元吉重重的拍了拍陆游的肩膀:“我听说朝中已经有人准备联合起来写文章,逐字逐句驳斥苏咏霖的歪理邪说,正本清源,以正视听,任何一切认同苏咏霖所说的都是异端,下场绝不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千万不要犯病。” 陆游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是孔氏吗?” 韩元吉点了点头。 “嗯,孔氏的几个头面人物聚在一起给朝廷上书,表示苏咏霖的歪理邪说已经严重侵害了中华文脉之流传,他们必须要正本清源,以正天下视听,以安慰人心,所以这段时间风声正紧,你可要小心点。” “我知道了。” 陆游点了点头,少顷,又低声道:“其实比起这些东西,我对苏咏霖所描述的那个全新的明国更感兴趣,我挺想看看他们那儿的农民是怎么生活的,农会是怎么运转的,是不是真的没有人饿死,无咎,你说呢?” 韩元吉愣了一会儿。 “是又如何?” 陆游露出了些许兴奋地神色。 “是的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可以驳斥苏咏霖的歪理邪说,可以不认同他的残暴,但是他的某些做法,或许可以成为解除大宋困境的办法。 你想想,大宋百姓凄苦,这是我们看在眼里的,他们缺衣少食,吃不起盐,这是真的,如果苏咏霖的某些做法可以为我们所用,能让百姓多吃一些粮食,难道不好吗?” “这……” 韩元吉颇为犹豫,想了想,觉得陆游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苏咏霖固然残暴,可要是他治下的百姓都能吃饱肚子,那便是了不得的仁政了,他对待读书人残暴,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对待百姓简直是个圣人。 这…… 真的对大宋没有帮助吗? 韩元吉陷入了动摇之中。 “但是我看得不够仔细,不如,再看看?” 陆游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正版《洪武政论》。 “叶相公不是已经下令全面禁止此书了吗?这要是被人知道还了得?” 韩元吉大惊失色,赶快四处看看,又起身把房间的窗户关闭。 陆游忙道:“偷偷藏起来的,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不会出事的,你看不看?” “我……看看吧。” 韩元吉看着那本书,想起其中的劲爆内容,到底没有忍住再看一遍的诱惑。 于是两人把酒会变成了读书会,偷偷摸摸的聚在一起翻阅起了《洪武政论》,试图从中找到挽救南宋的方法。 苏咏霖的确残暴,明国的确残暴,可是它的某些做法或许对南宋很有意义,所以,稍微看一下也是可以的,对吧? 陆游和韩元吉已经可以算是南宋朝廷中的开明者了,面对苏咏霖赤裸裸的威胁尚且还能保持冷静,甚至想着从中学习一些什么东西。 而一般官僚根本做不到。 他们发现苏咏霖不仅要灭宋,还要罢黜儒家思想乃至于全方位铲除他们的时候,便震恐万分。 灭宋无所谓,但是要全面铲除他们,就很有所谓了。 他们一方面强烈要求封禁苏咏霖的歪理邪说,一方面又要朝廷厉兵秣马以备战争,严防明军南下进攻南宋。 原本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心中甚至藏着一个极为不忠诚的想法。 只要大明皇帝继续让他们当官,他们对于谁当皇帝,其实并不在意。 就像鲁肃说的,群臣投降依然可以做官,所以就算赵家皇帝没了,他们也毫不在意,反正他们可以继续做官,他们的利益不会受损。 明国打来了,他们大不了投降,摇身一变,换一身官服,反正还是官。 没什么变化。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苏咏霖不让他们做官了。 九百五十七 保卫“中华文脉” 但凡洪武政论里面写一写官僚们的好话,说一说苏咏霖的政治主张是让他们继续做官,那这本书就会成为赵家王朝的挽联。 因为明国实在是太强了,一些南宋官员对明国极为恐惧,根本不觉得南宋能打赢,所以几乎就是在等着明军南下,他们就准备当带路党,随时准备做大明国的官。 但是看到了苏咏霖的书之后,他们发现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原来苏咏霖从来就不打算和他们合作,从来就不准备让他们继续做官,而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现在不仅仅是官没得做的问题了。 钱也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包括性命都要没了。 苏咏霖要把他们的一切都给革了,重新搞一套新的体制运转起来,改天换地,他们的全部利益都将损失殆尽。 这还了得? 作为一个即将结束分裂局面一统天下的王朝,苏咏霖的正常做法应该是彰显自己的怀柔态度以尽可能地团结南宋本土的政治势力。 等明军南下一统天下之后,应该继续任用他们,把权力分享给他们,以此换取他们的合作,从而和他们一起继续愉快的压榨南宋百姓,并且获取政治上的稳定。 这样,大明就能千秋万代了,上等人们也能千秋万代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 可是现在,苏咏霖却喊出了要彻底革命的口号,公开向全天下表态他绝不会妥协,绝不会和南宋本土政治势力继续共享权力。 他要赢到底,他要展开大清洗,清算一切。 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官僚都会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苏咏霖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在恐吓,不是在画大饼,他是真的在说自己一定会做的事情。 感受到了真正威胁的南宋官僚们终于不能继续怀揣着骑墙的梦想,必须要把自己和南宋政权绑定在一起,为了自己而奋斗了。 就算是一些曾经对明国大加吹捧的典型【明吹】【精明】,也真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苏咏霖的书中并没有海纳百川的气象,没有那种胸怀,其所拥有的,是彻头彻尾的蛮横、残暴和清算,是彻头彻尾的破坏,是他们最讨厌最恐惧的存在。 决不能与之妥协。 于是除了极少数怀着异样心思的官员之外,大部分人都决定行动起来,【救亡图存】。 很多人高声疾呼,一方面驳斥苏咏霖的言论,一方面斥其为歪理邪说,竭力证明儒家的思想价值才是最正确的。 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南方孔氏一脉及儒学大师等民间学术界人物。 南孔反对苏咏霖是很显而易见的一回事。 因为苏咏霖在书里面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罢黜儒家思想,以他的思想取而代之,另立乾坤。 作为先声,苏咏霖已经先手灭掉了北孔以示自己没有开玩笑,那么仅存的南孔一方面感到窃喜,一方面也为此感到非常恐慌。 他们深知南宋的军事无力,乃至于他们的老巢衢州被一群贼军给攻破了,南孔拖家带口遁入深山避难,才侥幸逃过一劫。 现在面对更加强大的明军,那还得了? 一旦明军南下灭宋,以苏咏霖的政治态度,他必然灭掉南孔,南孔基本上是注定要给南宋陪葬的。 而除了南宋他们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还能去什么地方? 大理? 更南边的占城国? 高丽? 还是日本国? 往哪里跑? 在苏咏霖打定主意要灭掉南孔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死死抱住南宋的大腿,走扶宋抗明的路子,寄希望于南宋忽然爆种,如此,就能成功续命,继续当自己的人上人、衍圣公。 而作为人上人,南孔基本上很早就通读了苏咏霖的洪武政论,对此深感恐惧。 他们生怕这种强烈的反儒反孔思想传播到南宋各地,引起异变。 所以他们立刻就上表要求宋政府行动起来,封禁此“妖书”,决不允许这本书继续在南宋流传,首先从物理层面上断绝传播链。 然后因为深知目前已经有很多知识分子读了这本书,而他们心里又十分清楚苏咏霖的本事和这本书的坦诚,生怕会有人因此产生异样的思想,动摇儒家思想的地位。 所以他们急切的组织族中文人,准备针对这本书进行一波歪曲和妖魔化,最后用儒家正统学术予以驳斥,从思想上让苏咏霖的思想在南宋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以正视听。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样才能成功度过这一波思想危机,不至于在明军还没有南下的时候就被内部颠覆了。 南孔当代衍圣公孔搢面临危局,亲自出面担当此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 他在衢州孔宅内发出号召,希望天下儒门读书人都来到衢州,共同商议正本清源之事,为全面封驳苏咏霖之歪理邪说做准备。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就得到了很多儒门士人的响应。 他们纷纷响应孔搢的号召,纷纷启程前往衢州孔宅,准备来一场天下文会,一起商讨该如何保卫“中华文脉”。 不得不说,这帮家伙面对巨大的威胁的时候,还是有点能量的。 与会者也不少,且大多数都是南宋文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个【国家危亡】的局面之下,他们【被迫出山】,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参与者有二程“洛学”的正统传人朱熹,以及朱熹的朋友范念德,著名学者刘清之,已故宰相张浚之子张栻等等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一系列小有名气的中青年学者,如抚州陆九渊等。 前来参加孔氏之会的主要是没有官方身份的民间儒者、学者,他们对苏咏霖的思想极为反感,纷纷奔赴孔氏之会,试图顶住苏咏霖的思想攻势,以自己的力量挽救儒学面临的巨大危机。 他们彼此认同儒学是真理,是传承千年而不腐坏的世间真理,是绝对不应该被罢黜的宇宙真理。 正是因为有了儒学,才有了如今的中华文化,所以儒学就是中华文化的正统。 苏咏霖二话不说上来就反对儒学,罢黜儒学,还身体力行的毁灭儒者家族,简直就是个文化毁灭者,文化恶霸,是中华文化的生死大敌。 至于他自己鼓吹的那一套体制思想更是胡言乱语,把民间学者、儒生全部毁灭掉,用自己的一套管理民众,束缚民众,说这是拯救,其实恰恰相反,那才是最可怕的摧残。 苏咏霖正在摧残中华的一切,摧残中华的一切精华所在,留下的都是些肮脏腐臭的糟粕,他愧对自己的出身,愧对自己曾学过的一切,若是让他一统天下,中华文化必然覆亡! 孔氏当代衍圣公、也是唯一的衍圣公孔搢在大会上发表了如上评论,并且当场把一本《洪武政论》撕毁,丢到了火盆里,让《洪武政论》燃烧殆尽,引来热烈掌声和欢呼。 九百五十八 南宋精英们的思维闭环 对于孔搢的做法,学者大儒们高声欢呼,大声称赞孔搢的勇敢,赞叹他不愧是圣人后裔。 孔氏传承一定能在他的手上得以发扬光大。 然后许多著名学者纷纷站起来发言,阐述自己对《洪武政论》最辛辣的讽刺。 洛学正统传承者、著名学者朱熹紧随其后站起来,对《洪武政论》大加批驳。 “苏咏霖说吾辈传承的儒学到现在为止已经全然不是曾经孔夫子的儒学,而是遭到后人不断增添删改变动本意的儒学,已不再是学术,而是权术,是上位者驾驭下位者的权术。 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在毁灭儒学,恰恰相反,他是在拯救儒学,他要把那些本不属于儒学的东西踢掉,让儒学回归学术,回归本源,所谓【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这是他的原话。” 朱熹作为小有名气的学者,举起了手里的一本《洪武政论》,侃侃而谈。 “但是我便感到疑惑,我等所学圣人之言,原来不是圣人之言吗?原来都是后人伪作吗?【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不是圣人言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是圣人言语? 按照他所说的,吾辈所学是何物?是何人之言论?何人之思想?难道不是他自己在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吗?身为一国君主居然如此不敬祖先不敬先贤,明国,可亡也!!” 朱熹愤怒的把《洪武政论》掷于地上,奋力用脚踩踏上去,狠狠跺了几脚,以示心中怒火,引来满堂喝彩。 人们拍手欢呼,称赞朱熹的行为。 刘清之也随之站了起来,手持一本《洪武政论》,发表自己的看法。 “苏咏霖说,吾辈都是恶人,因为吾辈上欺君主下压百姓,所以国家才会衰落、沦亡,他说吾辈不需要存在,那么谁来治理天下?谁来处置朝政?只有天子一人可行吗? 天下千万生灵,穿衣吃饭那样不是要紧事情,仅仅靠君王一人可行吗?不可行的!而苏咏霖却说那些愚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说什么农会,让农民自己管理自己,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缪!” 刘清之将手上的书本摔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上去,又引来满堂喝彩。 这还不算,刘清之接着开口道:“众所周知,古往今来,中华文化传承不绝,生生不息,躲过秦火,躲过晋灾,躲过唐末大乱,是因为谁人之功劳?难道不是吾辈士人吗? 没有吾辈,中华文化早就断绝,吾辈都要披发左衽,都要做蛮夷之辈了!而之所以还能束发为冠为华夏人,全赖吾辈不辞危险保全典籍、规章,没有吾辈,何以有今日? 他居然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愚夫蠢妇!他们根本不识字,对于中华文化有何贡献?华夏之所以为华夏,难道不都是吾辈士人之功吗?亏他曾经还读过经典书籍!呸!数典忘祖欺师灭祖之辈! 明国今日罢黜儒学,所作所为一如暴秦,苏咏霖行为之恶劣,数倍于秦始皇!明国之暴虐不仁,数倍于暴秦!堪称暴明!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暴明之末日,就在眼下!中原豪杰必将群起而覆灭之!” 刘清之用脚跺了书本还不算,还要啐一口,这才算是表达了心中的愤怒。 而他之后的这段表述更是引来了满堂喝彩。 很多士人站起来鼓掌,为他欢呼,为他喝彩,让他感到强烈的成就感。 真爽。 随后,张浚的儿子张栻也站了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因为张浚过世不久,张栻还穿着素服,看上去颇为伤感。 “家父因为国事而亡,我本不该抛头露面,奈何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忠孝两难全,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我相信若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也会理解我。” 张栻说着便跪在地上向大门口无人处跪拜,做足了姿态,而众人也对他表示了理解和宽慰。 姿态做好之后,张栻开始输出自己的观点。 “这本《洪武政论》我读过之后,心中唯有四个字,一派胡言!身为一国君主,居然写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实乃居心险恶,我甚至怀疑此人根本不是汉家苗裔。 其言论通篇都在讲述生民之苦,讲述生民之苦是因为吾辈,是因为吾辈才使得生民凄苦,这纯粹是胡言乱语,吾辈为民请命之时他根本就看不到! 生民苦,是因为四时不正,以至于谷物未能丰收,而为什么会四时不正呢?很显然,先贤有言,四时不正是因为有恶人作祟。 恶人居于君王之侧,残害忠良,引得上天震怒,降罪于吾等,于是四时不正,遂使粮食歉收,生民遂苦! 吾辈立德立行之人一直都在与奸佞小人殊死拼搏,劝诫君王,亲贤臣,远小人,从而上天自然会降福于世间,使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民之苦自然而然便消解了。 众所周知,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窃以为苏咏霖身为一国君主,罔顾事实,看不到身边宠幸的奸佞小人,远离了贤臣,这才使得上天降罪! 更因为他狂妄无知,自称人皇,不做天子,由此触怒上天,于是上天降罪,使得明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明国百姓罹难,民怨沸腾,苏咏霖惶恐之余却不反思自己,反而想出了此等恶劣之法,将所有罪责推给贤臣,只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和身边的小人,如此一来,明国怎么能长久呢? 正确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劝诫君王怜惜民力吗?难道不该勤政爱民,不要大兴土木,不要增添太多的苛捐杂税吗?难道不该是远离小人,亲近贤臣吗? 苏咏霖不做这些,使得明国从上国堕落为小人之国,一群小人围绕在他身边,而他不进行反思,却把罪责推卸给吾等,其心可诛!” 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栻一波言论输出,居然直接揣摩出了苏咏霖些这本书的“真正用意”,还说的相当符合儒家的思维模式,成功形成了思维闭环。 好家伙,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后大加赞赏,大力鼓掌叫好,集体为张栻的一通分析加油鼓劲,大大的支持他的看法。 孔搢也表示他非常认同张栻的看法,亲自出面给张栻背书。 他认为张栻经过分析,已然找到了苏咏霖思想的来源和他些这本书的真实目的。 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败! 因为他亲近小人远离贤臣,从而使得国运不济,上天降罪,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为了转移视线,不失去权势,这才写书推卸责任,污蔑士人。 士人何辜? 士人明明一直都在为民请命,一直都在竭尽全力让民众吃饱肚子,安居乐业,明明一直都在立下功绩,而苏咏霖假装看不到! 何等丑陋之人!何等失败的君王! 这样的人也配做皇帝? 也配带领明国成为大宋的宗主国? 堂堂大国堕落为小人之国!耻辱!大大的耻辱! 九百五十九 明国,小人之国也! 作为张浚的儿子,张栻当然也是秉持了主战的思想,一开始就对明国充满恶感。 而张浚的直接死因虽然不是明国,但也是间接死在了明国手上,张栻不敢怨恨赵昚,只能怨恨明国,怨恨苏咏霖。 于是他怀着满满的恶意阅读《洪武政论》,看后虽然也感到些许触动,但很快就觉得他察觉到了苏咏霖的邪恶用心。 他一边用儒家的思维模式解释苏咏霖的平民政治和平民路线,一边认为这是因为苏咏霖过于亲近愚夫蠢妇们这些“小人”而造成的恶果。 身为君王,不亲近贤臣,居然亲近小人,任用小人,这不是取死之道吗? 诸葛亮曾说过,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苏咏霖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诸葛武侯的话你都不懂? 你怎么能亲近那群浑身肮脏的泥腿子而不亲近我们这些满身飘香的贤臣? 你怎么能任用他们做官而不任用我们做官? 我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我们才有统治的知识,我们才能治理国家,我们才能让你苏家天下传承千秋万代,这是我们的专业,不是那群愚夫蠢妇的能耐! 你怎么敢无视我们? 他一边怒斥苏咏霖,一边又要宣传明国的罪恶、输出自己的主战思想,宣扬大宋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站起来奋斗,以免被苏咏霖在被雷劈之前弄死。 很显然,张栻的目的达到了。 孔府之会,很多名宿大儒都为他站台,支持他的看法,鼓吹他的言论,公开宣称苏咏霖亲小人远贤臣,明国必然在不久之后彻底崩溃。 而和暴秦一样,明国在崩溃之前一样会拥有强大的实力,一样有灭六国的力量。 所以在天罚明国使之覆亡之前,南宋必须要有足以自保的强大武力,这样才能不被明国牵连,这样才能守护中华文化最后的圣地。 南宋的文人们终于找到了反驳苏咏霖思想的王牌解释法——用天人感应的思想解释明国政权,解释苏咏霖此类思想的来源。 苏咏霖亲近农民,政权也是农民化的政权,官员也都是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 而农民都是一群小人,目光短浅,胡作非为,好吃懒做,愚昧无知,什么都不会。 依靠这样一群人建立的明国,就算武力强盛,也一定是内部极其不稳定且虚弱的,肯定有大量的天灾人祸。 而苏咏霖没有“贤臣”辅佐,无法解决这些问题,眼看民不聊生国家动荡,这才被逼无奈写出了《洪武政论》来甩锅给他们这群【国家栋梁】。 苏咏霖根本就不是为了宣扬什么自己政治理念,只是在为自己的失败开脱罢了,顺便转移视线,以缓解内部矛盾。 为了应对这样的苏咏霖,大宋必须要自强自重,一方面坚持对圣人的信仰,一方面要劝诫君王亲贤臣远小人,驱逐身边的奸佞之徒,这样才能确保大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此,大宋就能彻底战胜明国了。 大宋最需要的,恰恰就是明国和苏咏霖最不需要的。 明国人暴殄天物,以泥腿子为宝,以儒者大贤为累赘,皇帝亲小人,远贤臣,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长久? 明国固然兴盛一时,也终究会因为那群泥腿子的拖累而覆亡。 他们已经看到那个泥腿子国度的覆亡了! 圣人之国大宋的凯歌正在奏响! 洪武四年、隆兴三年的八月初八,南宋的文化界在衢州孔府实现了他们的理论思想闭环,对内统一了内部思想,对外统一了外宣言论。 他们确立了以天人感应思想对抗苏咏霖的政论思想的基本策略,公开宣称苏咏霖身边全是小人,所以才会写出如此欺师灭祖之言论。 而相对应的,南宋君王身边也有小人,所以才会面临危局。 为了挽救国家危难,赵昚应该远小人,亲他们这群贤臣,营造一个众正盈朝的局面,这样上天就会降下福音给南宋,南宋就能获得战胜明国的力量了。 所以只要赵昚亲贤臣远小人,那么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南宋! 南宋儒学文化界自此有了自己的抵抗方法,面对明国强大的文化思想入侵,通过自我解释,居然还就真的带起了一波抵抗风潮。 所有人统一思想,统一论调,从此以后对抗苏咏霖的言论,就要用这一套解释方法。 明国,小人之国也! 文化界人士进行大规模反抗获得一定的成果的同时,南宋的官方也兴起了一波抵抗浪潮。 比起文化界人士的嘴炮行为,官僚们明显更加清楚南宋的问题所在和苏咏霖思想的可怕之处,也更加清楚明国的国力强大,所以相对于学者们的自我感觉良好,官僚们的反对浪潮更加现实一些。 他们提出的建议是在封禁《洪武政论》传播的同时,立刻开始训练军队,厉兵秣马,以随时对抗明国可能到来的战争威胁。 苏咏霖对南宋的战争宣言已经毫不掩饰的送来了。 这种全方位宣战的模式还真是让人感到吃惊,甚至让人感到这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说,南宋已经确定明国对他们就是怀着灭亡的想法了。 苏咏霖不装了,明国也不装了,这意味着统一战争近在眼前。 那还等什么,赶快厉兵秣马啊! 再不厉兵秣马强大军队,明军南下的时候用头对抗啊? 相对于苏咏霖的思想威慑,官僚们更加恐惧于苏咏霖的物理威慑。 于是一大批原先的激进主战派官员齐齐上书给朝廷,要求朝廷进行全面战备,现在准备还不迟,要是等明国修好黄河之后再厉兵秣马,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上书的有被贬为安庆知府的胡铨、被贬为庐州知州的陈康伯、被贬为和州知州的王大宝等等,以这些人为代表的被外放的主战派官员大规模上书给朝廷,强烈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而在稳健保守派占据优势的朝廷内部,也因为苏咏霖不留余地的革命宣言而引发了大规模变质。 看不到苏咏霖实行怀柔政策的希望,他们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成为主战派,抛弃对明国的一切幻想。 左相叶义问和枢密使周麟之也全面站在了激进主战派的立场上。 他们一边封禁苏咏霖的书,一边顺应百官的请求,开始厉兵秣马,准备作战。 大量官员纷纷上书给宰辅团队和皇帝,提出建议,该怎么做怎么做之类的。 然后纷纷表示当务之急除了封禁言论,最重要的就是厉兵秣马。 一些和军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小官也纷纷上表,提出自己的建议。 比如家乡沦陷在农民军势力范围之内的负责财政工作的吉州官员杨万里便上表,称明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强大,实则危如累卵,南宋若要对抗明国,唯有“稳”一策可行。 ps:月末了,求个月票~~~ 九百六十 对手,实现梦想的另一只手 杨万里所说的“稳”,其实就是彻底的防守战术。 在川蜀,利用现有的条件固守川地,相信以大将吴璘为首的川蜀大军一定可以守护好川地,保护大宋的边陲。 在江淮,他主张充分利用长江天险,在每一处适合登陆的地方都建造边防城池,驻守重兵,操练反击战术,防止明军登陆。 而在他的家乡所在的京湖地区,他主张步步为营,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首先以经济封锁的方式封锁江南西路沦陷区,不让一枚铜钱、一粒粮食流入沦陷区,实行严格的物资禁运。 通过经济封锁和物资禁运,让物产匮乏、土地贫瘠的江南西路爆发严重的经济危机和生存危机,届时江南西路不战自乱,大宋收复领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如此一来,江南西路匪患很快就能平定,大宋就能全力应对明国的威胁了。 与此同时,同样出身自江南西路吉州的主战派高官胡铨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读了苏咏霖的《洪武政论》,被苏咏霖所描述的南宋和明国之间的差距还有明国的新体制震惊,受到极大的震撼。 看到书中描述百姓之苦和将他们解放之后所迸发出的勃勃生机,胡铨一度认为苏咏霖做的是对的,做的没什么错,的确应该这样做。 直到他发现苏咏霖要全面罢黜儒家思想、采取新思想治国之后才觉得这断不可行。 他虽然对朝廷黑暗政治不满,对朝廷的贪腐现状不满,想要革新朝廷弊政,却绝不认同苏咏霖罢黜儒家思想、全面清算士绅的行为,认为这不是善政,而是暴政。 朝廷政治制度有问题,需要改善,需要变革一部分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绝对不止于全盘推倒重来,更何况你不仅要全盘推倒,你还要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人好端端的活着,你非把人家全给干掉,这算什么? 这是政治变革? 这分明是暴乱啊! 当然主要原因是胡铨自己也有一个大家族在地方生活,按照苏咏霖的标准,也是要被干掉的,所以这当然不能接受。 怀着对“暴政”的强烈不满,尽管胡铨认为苏咏霖的部分做法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尝试在自己治下使用起来,可是他依然不可能接受苏咏霖的全部做法。 于是当他听说朝廷招安江南西路贼匪失败的消息之后,便立刻上表给朝廷,希望朝廷可以厉行封锁之策,务必将江南西路完全锁死,则江南西路必然不战自乱。 绝对不能放任江南西路贼匪继续发展下去,否则一旦明国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他身居边地,更加清楚地了解到明国兵锋锋锐,明国河南兵团日日操练军队,数万大军不停演武,威势极重。 如此可怕的精锐军队一旦南下,宋边军极难抵抗,肯定会失败,不能阻挡明军于国门之外,必须要依靠纵深拉长明军后勤补给线,再寻找战机。 而在此之前,要保证宋国有足够的战略纵深。 江南西路沦陷的情况下,京湖战区几乎没有纵深,一旦被明军打破,贼匪万一和明军合流,那不就糟了吗? 整个南宋将直接被明军切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后果极其惨重。 怀着如此的情绪,胡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很多官员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都没有计较什么有的没的,群策群力,给朝廷出谋划策,保住朝廷,也保住自己。 他们觉得这个朝廷虽然看上去无能实际上也挺无能的,但是毕竟是他们自己的朝廷,真要让苏咏霖南下了,这个朝廷没了,那他那个泥腿子主掌的朝廷是一定会把他们都给活埋了的。 那到时候他们跑都没有地方跑。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显然已经是没有的了。 拯救南宋,就是在拯救他们自己。 这个时候赵昚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重新开始理政了,看到了群臣的奏表,看到了其中无数建言献策,忽然间感觉苏咏霖这个时候摊牌其实也不错。 苏咏霖的摊牌无异于是把所有南宋的精英们都给驱赶到了他这边来。 因为他摆明姿态说了要杀光他们,要铲除他们,要革命,不留后患,决不妥协,这就等于断了这些精英们的退路。 他们不想被杀,因此只能死死跟随赵家,只有赵家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资敌吗? 苏咏霖,你未免也太傲慢了吧? 你不会真的因为明国的成功就觉得你可以完全不和江南这些本土势力妥协了吧? 北宋时期,江南可是被压制的很惨,当初的北宋政府也觉得南方人并不强势,可以控制,结果一朝南渡,才意识到本土势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赵昚觉得或许是巨大的成功让苏咏霖目中无人,于是轻视了这些精英的力量。 南宋虽然没有明国那么强大,可是连绥靖政策和面子工程都不搞,直接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要干死你的情况下,不想被干死的南宋精英们只能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报效大宋”。 或许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不想继续抵抗明国了,都想着明国一来直接投降,换一身衣服,继续做大明的官。 那他的大宋真的很危险,他甚至可以给自己筹备后事了。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苏咏霖自己把这条路给封死了,逼得南宋精英们死命保南宋,赵昚忽然感觉自己有一种做救世主的既视感。 一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感觉袭上心头,赵昚觉得自己的感觉从没有那么好过。 他觉得或许这一次,自己的很多政令可以贯彻落实了,这一次,很多钱应该不会被贪污了。 除非这帮官僚真的想要看着苏咏霖过来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死。 事情好像因此有了微妙的转机也说不定。 所以这个时候,赵昚也不担心了,他开始尝试着试探群臣是否会因为这件事情做出改变。 于是他决定再次募兵,招募至少五万名士兵,把招募范围扩大到了整个东南地区。 这一次,财政没有叫穷,群臣没有阻拦,没有扯出一大堆理由告诉赵昚他不该这样做。 因为太过于顺利,赵昚甚至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当他主动向叶义问询问这件事情是否有难度的时候,叶义问当场表示就算有难度,排除万难也要上。 赵昚顿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换了种了? 但是该说不说,这件事情确实有难度,南宋空虚的国库其实拿不出编练的钱来,但是叶义问有别的搞钱的路子。 他把朝廷要练兵但是钱不够的消息传了出去,号召大家有钱的出个钱,有人的出个人,一起帮助朝廷编练新军,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一呼百应。 一些往日里哭穷哭的不要不要的老狐狸都能掏出几十贯钱交到国库。 一些本身就很有钱的贪官不好用自己的名义给国库捐钱,那就用作为他们的白手套的民间富商为中介,向官府捐献钱财、粮食、布匹。 到这一年的九月初,叶义问就为朝廷筹措了足以编练七八万新军的资源,而更多的资源还在不断的汇聚之中。 大家群策群力一起为建设新军做贡献,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资源问题,充分体现了大家其实是很有钱的,而且只要动力足够,办事效率也会非常高。 如此高效的行动不仅让叶义问感到吃惊,赵昚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是对手? 对手就是我实现梦想的另一只手。 九百六十一 激进主战派政府的无缝切换 南宋朝廷一系列的动作之后,赵昚骤然发现之前只有在自己梦里面才会出现的情况居然真的出现了。 因为苏咏霖的坦白和表态,整个南宋的精英们似乎都被拧成了一股绳,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出力,搞得南宋居然有了一波中兴的趋势。 在政治上赵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有力,他想做什么,只要是增强国力的,以叶义问为首的朝廷居然不再反对,不再吵吵,光速通过,快速执行。 尤其是军事上,直接成为所有人的共识,一定要强大军队,招募更多的士兵,武装他们,训练他们,让他们更加善战。 叶义问还助长召开特殊武举,在全大宋范畴内选拔军事人才,讲究一个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只要有武略,有军事才能,全部选拔入新军之中。 他们要用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态度建设新军,强大新军,壮大南宋的国防力量。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求军事武器研究部门全力研究新式兵器、火器,因为明军擅长使用火器,他们也要研究更多的火器以应对明军的攻势。 军械方面的不足也要大力补全,之前粗制滥造的兵器全部都要销毁,之后武器的制造和使用都要派专人监督,专人检查,但凡出现质量问题都要严肃问责。 赵昚想做的事情被他们做掉了,赵昚没想到的事情也被他们想到然后做掉了。 赵昚目瞪口呆的看着朝臣们高效率的行动。 而在思想上,赵昚则得到了以孔氏为首的南宋文化界的帮助。 他们把他们的思想结晶——天人感应大法献给了赵昚,告诉赵昚该怎么污名化苏咏霖、曲解苏咏霖的思想,以达到瓦解苏咏霖政治思想攻势的效果。 不得不说,他们做的是很有成绩的。 赵昚看了他们的上表,大喜过望。 他发现这群人捣鼓来捣鼓去,成功用先入为主的方法,利用大家都相信的鬼神之说,把苏咏霖的本意给曲解了。 苏咏霖说问题出在他们这些统治者和制度上,所以要推翻统治者,变革制度。 可他们却说这是苏咏霖【亲小人,远贤臣】,于是上天降罪,使得明国灾厄不断,苏咏霖没办法,才想到要写书转移视线,为自己辩护。 苏咏霖号称人皇,不信奉上天,可终究还是被上天降罪,不得已写了这本书妄图给自己续命,何等无知、可怜。 明国的覆亡想必就在眼前了。 赵昚不知道明国是不是灾厄不断,不知道苏咏霖是不是亲小人远贤臣所以遭到了天谴,但是他却清楚这一波反击很有力度,堪称精神胜利的典范。 反正大部分人都不可能知道明国的真实情况,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去明国亲眼看到,只能听本国精英嘴炮们是怎么说的,他们就怎么相信。 至于为什么一个强的要命的国家就快要崩溃了…… 不重要。 赵昚大喜过望,立刻找来叶义问和沈该,让他们把这套话术拿过去研究,然后广而告之,广泛传播,全力开动朝廷的宣传机器,对苏咏霖的思想进行一波严厉打击。 朝廷要用天人感应的思想去反击苏咏霖,尽力让所有人都相信苏咏霖和明国正在遭受上天的惩处,让所有人都相信明国的覆亡就在眼前。 叶义问和沈该也是大喜,立刻照办,开始发挥国家机器的宣传力量对这一波政治思想危机发起“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式的行动。 效果还是有的。 比如这成功让惶恐之中的南宋群臣和地主士绅阶级找到了精神支柱,获得了精神胜利。 他们愿意相信明国的外强中干,愿意相信明国早晚是要覆亡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真正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全和利益。 苏咏霖只是死鸭子嘴硬罢了。 一个亲小人远贤臣的皇帝能成功吗? 真要成功了就是老天不长眼,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怀着如此的精神胜利,赵昚和南宋群臣开始把精力放在了真正的应对策略上。 面对苏咏霖不加掩饰的恶意,他们已经不能继续催眠自己说明国想要和他们和平共处了,精神胜利法可以让他们不在内部崩溃,但是五十万明军的威胁还是实实在在的。 明军到底有多强,他们也是实实在在领略过的。 所以,必须要加强军备,用实实在在的军事力量对冲苏咏霖带来的威胁。 既然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保守派的发挥,于是自然而然的,南宋政府再一次无缝切换到了激进主战派主导的状态之下。 陈康伯被召回,出任参知政事。 王大宝被召回,复任礼部尚书。 胡铨被召回,出任枢密副使。 陈俊卿被召回,出任兵部侍郎。 王十朋被召回,出任工部侍郎。 南宋政府的状态切换总是那么快、那么顺溜,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 赵昚也开始全面在朝中搜寻善于军事的官员,希望补充自己的军事人才库,增强南宋的军事决策能力。 于是给他建议的杨万里还有史浩生前曾经推荐过的虞允文就进入了赵昚的视野。 但是这一次赵昚谨慎了很多,他读了一些兵书,了解了一些军事常识,再亲自召见虞允文和杨万里,询问一些关于军事方面的问题。 两人面对赵昚的询问侃侃而谈,相较于杨万里主守的军事态度,虞允文的军事态度甚至是主攻的。 他认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南宋的军事目标不应该仅仅只是防守,而应该是以攻代守。 在保证防守力量的同时,应该主动发起进攻,比如最应该做的就是发起进攻夺回被割让给明国的淮南地。 守江必守淮,不守淮,则江防必然面临极大的困境。 明国强占淮南地就是为了让南宋的江淮防线失效,所以必须要夺回淮南地。 赵昚对两人的回答都很满意,于是决定采纳杨万里关于经济封锁江南西路的建议,在朝廷大军没有编练完成的情况下,先对江南西路实行严厉的物资禁运。 而对于更多的军事问题,赵昚比较倾向于虞允文的想法。 他开始认为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与其等着苏咏霖率领明军打过来,不如直接打过去。 首先就要夺回淮南地。 虞允文建议赵昚趁着明国还在修黄河、暂时无力大规模南下的时候出动军队夺取淮南地,一方面夺回防御要地,一方面打击明国的黄河工程,让黄河工程不断给明国放血。 而若要给南宋续命、争取时间,就应该着力于破坏明国的黄河工程,让明国不能顺利完成黄河工程。 如此,就能争取到更多练兵的时间了。 赵昚对此十分认同,决定让枢密院计划一下夺回淮南的战术和破坏明国黄河工程的战术。 对于这一点,杨万里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应该暂时持守势,先把江南西路的叛军解决掉,然后再图谋淮南地,避免被明国拖住主力,从而使得江南西路的匪军做大。 杨万里和虞允文在主守还是主攻的问题上有争执,两人争论了一阵,不分胜负。 但是赵昚确很高兴,觉得自己发现了两块美玉。 于是赵昚下令把虞允文在枢密院中的职位提升,把杨万里调任到枢密院,和虞允文一起任职,让两人做同僚。 虞允文和杨万里之前并不认识,但是经过一番辩论之后,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在一起任职之后有过不少接触,逐渐成为了朋友,开始谈论一些公务之外的事情。 九百六十二 救亡图存之道就在其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交谈,虞允文才知道杨万里那么急切的想要推动朝廷对江南西路的战争,是因为他的家乡吉州是农民军起义的重灾区。 不仅家乡惨遭蹂躏,他的父亲和家族也在一波又一波的起义中破灭了。 他的父亲惊惧而死,被族人草率掩埋,一部分族人死在兵灾之中,残存的族人仓促逃出家乡寻求杨万里的庇护,杨万里才知道父亲的死讯。 而因为吉州的沦陷,以及朝廷多次军事行动的失败,他甚至连想要回乡为父亲祭拜都做不到,这让他非常痛苦。 “我本来并不擅长军事,对军务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想回家祭拜父亲,眼看着朝廷屡战屡败,我实在是不能忍耐,便想着自学一些军事,能为朝廷建言献策,也能让我快些回家,为亡父上坟……” 杨万里一边流泪一边向虞允文描述自己的悲惨。 虞允文深深为之叹息。 “匪军何其凶残,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若不剿灭,国将不国。” 杨万里点头,表示道:“不仅如此,我还非常担心这支匪军和明国暗中联络,很有可能得到明国的帮助,乃至于暗中投靠明国,为明国办事,所以必须要尽快剿灭,不能留!” “你是说,之前朝廷又要剿贼时,明国突然大演武至今没有结束的事情?” 虞允文皱眉犹豫道:“若说那是个巧合,确实不太可能,可要说江南西路的匪军和明国有关,我却不这样认为。 且不说二者之间隔着襄阳防线,明国绝不可能越过襄阳防线把手伸到江南西路,单说明国能够远隔千里万里之遥控制江南西路的匪军,那便是匪夷所思之事。” “或许最开始没有关系,但是当这些匪军做大之后,很有可能有关系了。” 杨万里摇头道:“你知道吗?这一次右相前往南昌招安谈判,我跟着去了,虽然不被允许离开南昌,但是我也暗中打听了一些消息,偷听一些他们下面人的交流。 然后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农会和地主的话题,听他们说,他们正在建设农会,并且通过农会做一些事情,还有讲到消灭一些地主的话题,我听得不太真切,但是确实是听到了。” “农会?” 读过《洪武政论》的虞允文大吃一惊:“那可是明国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在江南西路出现?” 杨万里点头。 “所以我非常担心江南西路的匪军已经和明国联合,匪首已经暗中投靠明国,得到明国的庇护,明国之所以出兵演武,就是为了保证他们的生存,以此消耗大宋国力! 这件事情要是继续下去,明国和匪军之间的联络继续增强,届时匪军将彻底成为明国所属,则江南西路沦陷之地简直就成了明国的飞地,那该是何等光景?” 虞允文听后,心中惊讶,眉头直皱。 “你怎么不上报?” “一回来我就上表过了,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可能上面人不当回事,而且,这也确实只是我听说的,并未真切的看到过。” 杨万里面色苦涩:“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投靠了明国,没有确切的证据便有此怀疑,朝廷不接受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想,他们一定和明国有关。” “明国难道已经把手伸到了江南西路?” 虞允文背着双手缓缓踱步,低声道:“按照苏咏霖自己的描述,他建立农会的方式是发动农民,号召农民跟随他们一起打败原先土地主人,将土地暴力夺取,然后分发土地,接着还要彻底清算土地主人所谓的罪过。 这其中的用心非常险恶,只要农民亲自动手杀人了,就会自动成为他们的坚定拥护者,因为这样就一定会被追责,如果苏咏霖失败了,农民也一定会被报复,他们必须要拼命保护苏咏霖。 如此,苏咏霖就能得到农民的全力拥护,靠着这种趋势农民利用农民的方式,苏咏霖才在中原站稳了脚跟,击败了金人,如果江南西路匪军有样学样的话……” “虞公读过苏咏霖的洪武政论?” 杨万里看着虞允文。 虞允文点了点头。 “已经通读,一开始的确感到震撼,感到民生多艰,想着苏咏霖或者是仁义之君,可越往后看越觉得不对,越往后看越觉得苏咏霖之可怕。” 杨万里立刻表示赞同。 “是啊,越往后,其险恶居心越是不能隐瞒,不仅要破灭儒学,还要铲除所有士绅,进行所谓大清洗,杀人如麻。 如此险恶的居心,偏偏成功了,用那么多无辜之人的血换来了金国的灭亡和明国的建立,以至于所有农人都是苏咏霖的同案犯,明国国势遂固若金汤。” 虞允文连连点头。 “所以我不认为孔氏所说的什么亲小人远贤臣,他们只是在自顾自的臆测,全然不顾现实,居然还在妄想中原豪杰群起而灭明,这万万不可能。 苏咏霖有雄才,何其精明?中原百姓农人居多,经他一番操控,必然认为大宋王师北上会找他们算账,人人恐惧大宋王师,认为只有苏咏霖才能保护他们,哪里还能反抗? 如此一来,苏咏霖之统治固若金汤,极难动摇,除非他死,否则明国绝不会动荡,而这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杨万里听后,深感赞同。 他开口道:“明国那么强大,明军那么强势的原因,或许就在其中了,苏咏霖此人,太过可怕,明国也太过可怕,若明军当真南下,大宋会有大难。” “他不能容忍反对者与他共存,不能接受不被他诓骗的人存在,而读书人首当其冲。” 虞允文继续说道:“所以吾辈圣人门徒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非要处之而后快,所以他极为残暴的将圣人门徒赶尽杀绝,罢黜儒术,一应作为较之秦始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被如此暴君统治,中原百姓真是太苦了……” 虞允文深深为之叹息。 “中原百姓确实是苦,但是救亡图存之道就在其中。” 杨万里正色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苏咏霖残暴不仁,用军队震慑贤良,用钢刀和恐惧震慑百姓,一时间可以维持统治,时间长久必然不能坚持。 什么农会,什么民意咨询室,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自我标榜之说,也不知道他治下百姓几多饿死,几多惨死!即使如此,他居然还敢写书,恬不知耻,实在是可恶至极!” “什么一片公心,什么为了百姓而造反,他根本就是为了个人私心!” 虞允文捏紧了拳头,怒道:“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破灭那么多无辜家族,使得中原大地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哪里看的到什么公心!吾辈必须要守护大宋,决不能让大宋遭到他的毒手!” 杨万里也咬紧牙关,显然是恨极了苏咏霖。 “国仇家恨算在一起,我和明国不共戴天!今生若不能破灭明国、为父报仇,我誓不为人!” 两人伸出手,击掌三下,定下约定,表示誓死抵抗苏咏霖,誓死抗争为自由。 但是对于先攻取淮南地还是先收复江南西路,两人还是有着不同的看法,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虞允文的态度逐渐软化。 且杨万里提出了【用江南西路之战为淮南之战练兵】的说法,得到了虞允文的认同。 于是虞允文在立场上不再反对杨万里【先收复江南西路再攻取淮南】的基本战术。 而此时此刻,枢密院的主要任务还是制定战术和募兵、练兵。 多次大战成建制摧毁了南宋的军事主力,逼得南宋不得不大规模募兵、练兵。 枢密院按照皇帝赵昚的要求制定了十万募兵计划、训练计划和边防整顿计划。 虞允文和杨万里作为枢密院中层小领导,全心全意的投入了紧张刺激的工作当中。 —————————— ps:月末了,求一波月票,大家手上要是还有没用完的月票可以给我哈~~拜托~~ 九百六十三 巨大的商机 南宋的国策转变了,未来要做的事情肯定也已经完全不同。 他们不再被动防御,对明国心存幻想,他们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绝对不会向苏咏霖俯首、等着被他清洗。 与此同时,为了摸清楚明国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入侵南宋,是否已经做好了全面进攻的准备等等,赵昚在群臣的建议下决定再次派遣使臣入明,明着是访问,暗地里则是刺探消息。 至于理由,很好找。 反正肯定不是傻愣愣的去问明国【你是不是打算打我】,肯定需要其他的理由。 比如因为南宋国运多艰,内部出现巨大的困难,所以来询问一下明国方面看看能不能稍微减少一些岁币的数量,亦或是缓期支付。 反正想要去明国的理由不要太多。 这一次因为事情比较重要,所以派遣的使者级别要高。。 再次担任参知政事的陈康伯决定亲自出马,前往中都拜见苏咏霖,探探苏咏霖的口风。 曾奉命出使过明国的陆游、虞允文被任命为左右副使,随同陈康伯一起出使明国。 名义上这是高规格的使节团,而实际上就是高规格的观察团。 他们需要观察明国内部的情况,以此判断明国近期到底有没有进攻南宋的计划,如果有,他们需要立刻知道,并且做准备。 因为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陈康伯、陆游和虞允文都是要承担一定的风险,随时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三人皆表示为了大宋,万死何辞。 这一轮的出使意义重大,使节团配备的文官不多,但是配备了不少好手护卫,目的就在于万一事不可违,在这些好手的保护下他们还能有成功回来的可能,不至于就那样被留在明国了。 赵昚为这三人考虑了很多。 于是在洪武四年、隆兴三年的八月中旬,三人使节团得到明国允许,正式北上出发,前往中都。 三人出发之后,赵昚一边募兵练兵,一边亲自监督对江南西路沦陷区的物资禁运和经济封锁,时时刻刻都在观察江南西路的情况,准备一旦他们出现内乱,就立刻出兵进击。 之前他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眼看着就要允许地方自行募兵讨伐贼匪从而打开灭亡魔盒了,结果苏咏霖的书一来,南宋统治阶级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 他们纷纷确定了扶宋抗明的大政方针,紧紧团结在以赵昚为核心的南宋朝廷身边。 别的不说,就算是这一波募兵得到的捐赠,就充分体现出了这一点。 贪腐者不贪了,懒惰者不懒惰了,胆怯者不胆怯了。 他们纷纷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能力,为赵宋王朝的壮大而拼搏,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场景,是赵昚只有在梦里面才能看到的景象。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事实。 赵昚甚至还要感谢苏咏霖,因为他的愚蠢和莽撞,让他的南宋狠狠地续了一波命,狠狠的被奶了一口。 不过赵昚显然是太理想了,觉得苏咏霖的一本书就能让整个统治阶级瞬间转性,变成忧国忧民之辈,从而放弃贪腐,成为贤良。 当然不会。 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他们自己,而不是为了南宋,他们所作所为的根本出发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特权地位,顺带着让南宋强大起来,本质并不会改变。 他们还是国家的蛀虫,还是吸血鬼,只是现在忍一下自己的贪婪欲望,吸血少一点,多给一点给到下层,稍微让利一些。 但是该拿的还是拿,该拔毛的还是要拔毛,只是以前十文钱里面拿走八文钱,现在稍微忍耐一下,拿走七文钱或者六文钱。 他们是清楚的,如果所有的钱真的拿去办事情,落到实处,南宋的军队一定非常强悍,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废拉不堪样子,只要他们能吃饱肚子,还是有足够的战斗力的。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可能看着钱而不拿,不可能真的看着低贱的大头兵吃的满嘴流油而心如止水,只是说面临真正的危机的时候,少拿一点,该拿还是拿。 仅仅只是少拿一点点,他们为了以后的命运考虑,还是可以稍微忍耐一下的,这样让南宋缓口气,建立起较为强大的军队,可以抗衡苏咏霖的明军。 而这群人的本质不会有任何改变。 一旦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获得更多利益的法子,他们也看不到这样做会对南宋造成什么显而易见的改变,那么他们一样会一拥而上强占、吞噬干净,不会犹豫。 比如关于《洪武政论》的事情。 随着南宋统治阶级完成了思想闭环和应对策略之后,不少人觉得苏咏霖的威胁到此为止了,这本书虽然可怕,但是已经不能威胁南宋政权牢固的统治了。 而且随着朝廷封禁命令和焚书令的持续,他们敏锐的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统治阶级的确不在乎了,不在乎《洪武政论》带来的威胁,他们已经决定全面对抗了。 但是这本书本身因为有着【明国皇帝所作】的加持,还有南宋朝廷封禁命令的加持,所以对民间低级识字人群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除了统治阶级的高级识字人群,民间还有低级识字人群,比如账房先生,穷酸教书先生,算命先生等等,他们也识字,但是卷不过高级知识分子,只能无奈的成为人生的loser。 高级知识分子看不起他们,也不会把他们当做什么人物来看待,但是他们既然追捧《洪武政论》,这就是巨大的商机。 一方面是明国皇帝所作,一方面是南宋的封禁和焚烧,以至于一本正品《洪武政论》在民间黑市上被炒到了天价,完整的赝品也被炒到了高价上。 基本上在一些地方,一本正品《洪武政论》的售价比正常的书本贵了一百倍不止。 稍微便宜一些的地方,正品《洪武政论》也能卖到正常书籍三五十倍的价格。 而赝品虽然没有那么高的价格,却也有巨大的利润,一本赝品的价格也能卖到正常书本十倍以上的价格,利润率超高。 如此巨大的利润,足以让很多人为之疯狂。 不少南宋商人看准了商机,决定顶着朝廷的封禁命令和杀头的风险前往明国购买正品—— 明国正品的价格实在太便宜,苏皇帝对待自己的子民实在是太温柔,只要能抢到就能买下来,然后带回来转手一卖就是百倍以上的利润,他们为此拼命都动力十足。 黄牛们如此拼命,盗版狗们也不会吝啬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方面刊印盗版,一方面也试图仿制正品《洪武政论》。 不过正品洪武政论有他们不熟悉的所谓版号加持,还有一些页面使用了水纹纸等高档纸张,使得仿制的成本颇高,工艺难度较大,也因此仿制正品很容易被戳穿,卖不出正品的价格。 所以当前情况下,正品来源主要还是靠南宋商人瞒过边境搜捡带回,他们往往打着做生意的旗号,把正品《洪武政论》藏在随行的商品之中,一个木箱子里藏个几本,想要发现还真是不容易。 当然,硬是要检查的话,显然是躲不过去的,只要南宋边检尽心尽职,商人们也无可奈何,至于那些边境官员到底是不是认真在执行封禁命令…… 也不好说。 反正他们和那些商人关系匪浅,商人们稍微给点钱喂饱他们,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商队放走了。 至于商人们带走了多少本正品《洪武政论》,且这些书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威胁,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不在乎。 九百六十四 最后通牒 南宋商人们带着正品《洪武政论》顺利进入宋境,然后一路南下,进入地方开始大发其财。 地方官员对此不是不清楚。 很多地方官员和本地吏员对黑市上的情况一清二楚,甚至他们自己也在操纵黑市,或者亲自下场赚钱。 他们并不想做出什么改变,《洪武政论》能在黑市炒出百倍以上的价格就有他们的暗中推动,能够将这些正品卖出去大发其财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事情。 眼睁睁看着商人赚钱他们是做不到的,他们不能容忍商人赚的比自己还要多,所以他们会借助自己在官面上的关系,安排自己的白手套商人亲自操持这个业务。 或者让属于自家的印刷产业发力,大力刊印赝品《洪武政论》,使之流入黑市,赚取高额利润。 反正赚谁的钱不是赚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洪武政论》在南宋进一步流传开来,从五月初的几万本一下子飞跃到了八月底的十几万本,在京湖地区大面积传播开来,甚至还往川蜀地区进发了。 南宋朝廷组织的大规模焚书运动等于是焚了个寂寞,越焚越多了等于是。。 当然,这件事情在九月份的时候被赵昚知道了一部分。 因为居然有人公开在临安城的一个酒馆里宣读《洪武政论》,说《洪武政论》写的非常好,说的很有道理,那些地主豪绅个个都是吃人鬼,就该被全部铲除。 朝廷也有问题,朝廷根本没有想过为民谋利,只是剥削和压迫,不断地欺压百姓,不断地给他们自己谋利,是十足的混蛋。 他还宣称自己家也是混蛋家族,家里的老家伙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混蛋,明明家里有很多很多粮食,怎么吃都吃不完,但是出现灾荒的时候还是一毛不拔,一点都不给自家佃户。 佃户们饿得快死了,跪在主家门口求一口吃的,老家伙们还是不给,反而让家中恶奴出门用棍子打人,把人打的头破血流。 所以他宣称苏咏霖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体制太罪恶了,地主士绅太罪恶了,完全就是在吃人,他号召大家一起站出来反抗这种罪恶体制,把他们全都清算掉。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赵昚得知的时候震怒不已,立刻下令抓人,结果抓住的那个人居然是某五品朝官的儿子。 官员之子公开宣读《洪武政论》,还公开称颂苏咏霖的思想,揭露自己家族的罪恶,完全不把皇帝的封禁命令放在眼里,气的赵昚直接下令杀了他,还要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那个官员也因为此事遭到了赵昚的打击报复,被抄家流放。 后来审理的结果给出的解释是这个官员的儿子多次科举不成,名落孙山,因为科举失意所以对大宋朝廷怀有愤恨,一直都心怀不满。 而后骤然看到了《洪武政论》中队现行科举制度的反思和破灭,感觉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明灯一样,顿时成为苏咏霖的拥趸,认为南宋罪恶滔天。 于是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根据他自己的交代,他还想号召很多跟他一样的落第士子们一起研读《洪武政论》,从中找到让他们的人生重新焕发生机的办法,多少做点什么。 当他得知他要被杀死的时候,他完全不怕,哈哈大笑,指着负责审讯他的官员说他先走一步,在下面等着这位官员来和他作伴。 他被杀之后,手持的那本《洪武政论》被赵昚拿到手里。 赵昚惊讶的发现这不是他之前看过的明国正版,而是南宋本地出产的盗版。 由此,通过一番询问,赵昚才知道原来南宋本土已经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洪武政论》的盗版刊印团伙,正在把《洪武政论》大规模传向整个南宋。 因为正品贵,他们就搞盗版,乃至于大胆到了在临安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搞,把灯下黑的觉悟发挥到了极致,要不是那个官员的儿子过于嚣张,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被他知道也不好说。 赵昚气的牙痒痒,找来叶义问和沈该一顿痛骂,怒斥他们办事不得力,吓死命令,要求所有官员行动起来,让《洪武政论》在南宋绝迹。 赵昚因为《洪武政论》在南宋民间的传播而头疼的时候,北边大明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在河东、关中等传统势力较为强大、大清洗没有过多涉及的地方,因为《洪武政论》和人民文学的诞生而产生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使得当地的传统地主士绅遭到严重冲击。 他们本来还心怀一丝幻想,觉得朝廷只是说一说,满足一下底层泥腿子们的幻想,可未曾想到朝廷真的站在泥腿子们的那边,真的决定要把说过的话付诸实践。 革命行动发起之前,地方官府、复兴会分部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文明精神对当地传统士绅势力发去了最后通牒。 要么接受朝廷提出的【赎买】政策,交出多余的土地房屋等产业,主动配合官府进行土地改革,接受改造。 要么就等着迎接农民的怒火,转世重生,人生再开。 传统势力对此又惊又怒,惊怒之下,内部出现了三种声音。 一种声音是强硬派。 他们坚决不接受朝廷的任何要求,认为赎买那点点钱和白抢没有区别,从来只有他们白抢别人,没有别人白抢他们,所以根本不接受这种条件,立刻开始武装自己的佃户,准备顽抗到底。 一种声音是妥协派。 他们惊惧之下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朝廷对着干,慑于明军赫赫军威与强大的武力,决定妥协,决定接受朝廷的赎买政策,朝廷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保全他们一家老小,都可以。 还有一种声音是逃跑派。 他们急切的找到强硬派,贱卖带不走的不动产给他们,找不到的话就干脆把不动产抛弃,最后把佃户们掠夺一遍,尽可能收集财富,然后把细软金钱收拾好,家人分批趁夜南下逃跑,想着逃到南宋境内寻求政治庇护。 三种声音代表三个团体,其中强硬派和妥协派的人数都不算最多,人数最多的是逃跑派,他们既不敢和明军对着干,也不想接受明国所谓的改造,和泥腿子们为伍。 尽管前路漫漫,他们也终究选择南下移民,投奔南宋,试图抵达南宋之后,在南宋境内重新开始新的人上人生活。 洪武四年六月以后,伴随着革命行动的正式开始,这三种情况普遍出现在了关中、河东之地。 于是苏咏霖的精力就有相当一部分投入到了这件事情当中。 他听说了强硬派的坚决抵抗,听说了妥协派的躺平任嘲,也听说了逃跑派的千里奔逃。 对于妥协派,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们躺平任嘲了,那么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给他们一些钱,就用他们剥削农民的方式,用极少的代价从他们手中【购买】土地财产,给他们留下法律规定的土地,剩下的全部归公。 这些人还要定期前往村农会接受农会的再教育,全家族编入农会的行动体系之中,从今往后就要和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出工,一起为美好家园的建设添砖加瓦。 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特权了。 老老实实接受改造的,当然可以得到谅解,但是要是偷奸耍滑心怀不轨的,一旦被发现,绝对少不了律法的制裁。 他们全体都在列入名单,这份名单在当地复兴会组织手里掌握,定期检查,定期考核,对于他们的改造和监视绝不会松懈。 对于逃跑派,也很好对付,就按照叛国罪犯的方式来对付。 九百六十五 神机营出战 苏咏霖攻占中都之后就开始在全国范围内修路。 而为了掌控、调解人口流动且摊平道路建设维护成本,他也设置了路卡进行收费。 路卡不仅有收费功能,也有记录人口流动档案的功能,算是一个综合性的基层工作站,工作人员都是吏员,隶属于民政部。 地方需要派遣部分武装力量驻守路卡,负责路卡的安全保卫工作。 这样一来,但凡是正规安全的道路上,都有路卡和安全保卫人员盯着,没有官方签署的路引,是不可以通过的。 如果逃跑派人员选择走正规道路,绝对不可能不被路卡工作人员发现,从而被截胡。 当然这一点他们应该也知道,所以苏咏霖判断他们可能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深山老林间难走的山路前进,并且昼伏夜出,避免被朝廷发现。 这样当然不是说不行,但也是危机重重。。 这年头人类活动没有工业时代那么剧烈,自然环境还没有被工业化进行大规模不可逆的破坏,所以野生动物在人类聚居区以外的地方还是有相当大的数量的。 苏咏霖设置路卡收费的底气就在于此。 因为有路卡的正规道路是官方确保安全的,出了问题是要追究官方责任的,所以正规商旅哪怕缴纳一些路费也愿意走正规道路,图个安全可靠。 脱离官方道路,进入深山老林或者没什么人走的山野小路,鬼知道那些地方有没有大型食肉动物? 豺狼虎豹之类的食肉猛兽在这年头的野外数量可不少,逃跑派选择走深山老林逃亡南宋,本质上就是亡命之旅,而对于食肉动物们来说,无异于送餐上门。 而比起食肉动物来说,更恐怖的事情在于迷路,这年头山路也没有经过什么正规开发,也没有多少好心人愿意做个路标给他们指路,罗盘之类的方向工具也没有普及到民间。 所以一旦在深山老林或者山野小路间迷路,基本上就等于死亡。 而且说实话,苏咏霖很难发动额外的力量大规模搜捕这些亡命之徒,能把朝廷力量随着路卡的设置而延伸到明国的角落,已经不容易了。 只能说他们要是能扛住深山老林里的食肉猛兽和疾病、饥饿与迷路的打击,然后成功逃到南宋,也算他们命不该绝,让他们多活几年倒也无妨。 妥协派和逃跑派的应对都是顺理成章的,没什么难度。 至于选择武力抵抗的强硬派,当然是坚决打击。 地方官府和复兴会分部以基层农会和村民自卫队作为主要发起革命的力量,组织武装力量对负隅顽抗的地主士绅武装进行坚决打击。 既然反抗,就等于自绝于朝廷、人民,没什么好说的,全部剿灭,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地主士绅们自以为自己有强大的武装力量,自以为自己的群体人数众多,且遍地开花,还有农庄作为小规模军事要塞,可以让官府力量疲于奔命,不能消灭他们。 但是他们错了。 反而是他们陷入了汪洋大海之中,不断地被袭击,不断地被打败。 七月份和八月份,几乎每天都有地主士绅武装被农民武装剿灭。 而对于一些规模较大的地主士绅武装,则相对而言多一些麻烦。 因为他们拥有一些防御力较强的庄园,真的堪比小型军事堡垒,内部则用大量金钱笼络人心,而当地农会力量偏弱,不足以快速剿灭他们,以至于拖成了持久战。 这样的例子在关中地区出现的比较多。 苏海生指挥的齐鲁兵团为此投入部分兵力帮助农民们消灭这些势力较大的顽固分子。 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苏咏霖感觉这或许是个练兵的好机会。 他的火器部队成军已经快半年,火枪手人数扩充到了三千,重型火炮数量超过五十门,轻型野战炮数量超过二百门。 整个火器部队的规模已经初步成型,与传统兵种的配合训练也训练的不错,缺的反而是实战经验。 于是苏咏霖一声令下,将刚刚组建完毕的神机营送入关中,进行实战,积累实战经验。 火器初成,难以独立挑大梁,所以苏咏霖设置的神机营就包括一千火枪手、一千长枪手、一千弩手和一千刀盾手,除了这四千人之外,还配备了五十门轻型野战火炮和炮组五百人、骑兵五百人。 所以一个野战神机营是五千人的编制,但是其中真正的火器部队只有一千五百人,而剩下的三千五百人还是冷兵器肉搏部队。 苏咏霖认为这样的配置是比较合理的。 火器主要负责打开局面,而真正决胜和扩大战果的还是肉搏部队,只是说火器部队的存在给了肉搏部队极大地帮助,也能极大地降低肉搏部队的损失,间接提高战果。 这个全新组建的神机营被苏咏霖用全骡马进军的方式快速运入关中地区,用关中地区较多的顽固地主士绅势力来练兵。 八月二十七日,神机营的五千部队和大量装备运抵长安,在长安城完成了集结。 统领神机营的是苏咏霖亲军虎贲军出身的年轻将领何飞虎,他被任命为神机营指挥使,搭配神机营指导员林思远,统领整个神机营。 一般来说明军一个营的编制只有五百人,但是神机营作为特种部队,编制大大超出,所以领兵将领的军阶也远超正常营指挥使。 于是苏海生亲自前往长安城视察了这支【使用全新制式火器的锐利部队】。 视察神机营的时候,神机营全体列阵,威风凛凛,苏海生发现这支部队铠甲精良,全副武装,一看就是了不得的精锐。 不过他发现大部分人还是使用传统兵器,只有少部分人使用传说中的火枪和火炮,整个队伍与其说是神机营,更像是混编部队。 “这就是火枪?” 苏海生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了制式火绳枪,摆弄几下,好奇的询问何飞虎道:“陛下说,火枪的威力远大于弓弩的威力?” “准确的说,是击中敌人的火枪弹药的威力远大于击中敌人的箭矢的威力,火药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远非弓弩所能比,所以只要被火枪的弹丸击中,流血,几乎必死,神仙难救。” 接受专业知识恶补之后已然成为火器内行的何飞虎给出了较为专业的回答。 “哦?听上去还真不错啊。” 苏海生似懂非懂,又打量了一阵手上的火绳枪,便把它还给了士兵,接着走到了火炮面前。 这一次随军出征的是轻型野战炮,也就是弗朗机式的子母铳火炮,苏咏霖为这款火炮取了一个本土化的名字,叫车骑将军炮,而重型火炮就叫大将军炮。 苏海生打量着随军出征的车骑将军炮,抚摸着冰冷的炮身,又把脸顶着炮口朝炮管子里面瞅。 “听说这个火炮是攻城利器?” “这一款火炮由陛下赐名,为车骑将军炮,善于机动,快速装填,故而适合野战,而非攻坚,另外一款大将军炮炮身长一丈有余,重达数千斤,发射时声若雷霆,一般城墙在大将军炮面前就像是纸糊的。” “一丈有余?” 苏海生吃了一惊:“乖乖,那得多大一大家伙?那……这次没带来?我没看到啊?” “据说需要攻打的只是小型军寨,没有大型城池,杀鸡焉用牛刀?车骑将军炮足矣。” 何飞虎自信的笑道:“只要不下雨,那种小型军寨在这车骑将军炮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一轮射击足以摧毁它们!” “哦?那么自信?这东西就真的比投石机好用?” 苏海生笑道:“那我倒要亲眼看看,若是没那么好用,这浪费铁和铜的东西在我这儿可算不得数,我可是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具体战况的。” “您会看到火炮的威力,也请您务必如实禀告。” 何飞虎拱手行礼。 苏海生还是笑。 “话是这样说,但是你这个神机营好像大部分人还是用的钢刀长枪,还有神臂弓,还有五百骑兵……这怎么不是全火器?大部分都是原先有的兵刃,只有少部分是新式火器,这不能算是神机营吧?” “考虑到实战情况,这个编制是陛下亲自拟定的,陛下认为火器威力大,但是缺点也很明显,故而搭配充分的各兵种予以配合,将火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即使在极端状况下,火器不能使用,神机营也能保持战斗力,不至于溃败。” 何飞虎不卑不亢道:“陛下亲自设计的火枪方阵中,火枪和火炮处在一个辅助的位置上,而主攻依然是刀盾手和长枪手,以及骑兵,火器最大的作用是击溃敌人的防御,打击敌人士气。” 苏海生自知是个门外汉,在这方面不可能和苏咏霖还有何飞虎相比,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布置军事任务,准备用自己的眼睛确认真正的情况。 他倒要看看这个神机营和这些火器到底有没有苏咏霖说的那么神。 九百六十六 大明铁拳 神机营的第一战发生在宁州大昌镇周边地区。 一户姓周的大地主家族集合了两三千的佃户之家,动用两千多壮丁作为武装力量,建立起了一座还算像样的军事要塞,看上去颇有几分威势。 他集合了全部能够动用的壮丁,把他们武装起来,拉起了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对自己的地盘严防死守。 不仅如此,他还并且放出话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官军最好不要图谋他五代家业,若是和平共处,他还愿意缴纳一定的赋税,若是强行夺取,便玉石俱焚!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还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认为自己天高皇帝远,过惯了土皇帝的生活,现在真皇帝要来打搅他土皇帝的美好生活,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他决定抵抗。 宁州十几个村级农会在两个乡农会的领头下组织了千余农民武装对周氏叛军发起攻击,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却也没有成功,还折损了数十人,被迫后退,采取了包围战术。 但是周氏作为大地主,存粮数量相当之大,这样的包围战术就算用上一两年都未必奏效,他们甚至还能利用自家要塞内的土地持续耕种,继续获取粮食,打持久战。 无奈之下,宁州农会向正规军请求支援。。 于是这个任务就给到了神机营,何飞虎率领神机营于九月初七抵达了战场,稍微观察了一下那座还算像样的军事要塞,便点了点头。 “的确像模像样,不过在火炮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一起跟随而来的苏海生对于何飞虎的表态颇有些怀疑,但是也没有明说,就等着看火器部队的表现。 何飞虎勘察了周边地形,决定正面进攻。 他请苏海生将他带来的一千骑兵分置于另外三面,防止里面的人溃逃,自己就打算从正面发起进攻,正面突破。 苏海生好心提醒。 “四面包围,不留活路,这可是兵家大忌,他们会拼死顽抗,我军会有较大损失,为了这群虫豸而失去太多士兵的性命,是不合适的,不如充分发挥骑兵优势,放他们一条路走,再用骑兵追击,就能获得全胜了。” 何飞虎知道苏海生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的军寨在火炮面前如同纸张,一戳即破,没有拼死顽抗的可能,我有信心在最短时间内把这群叛军打到彻底崩溃,不需要追击。” 苏海生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没有在说什么,就按照何飞虎说的做,把自己麾下的骑兵分置于军寨其余三面,做四面包围之状。 何飞虎带来了五十门车骑将军炮,他看了看军寨的规模,便决定不全部用上,只用三十门。 他将十门车骑将军炮一字儿排开,又把剩下十门至于这十门之后,往后还有十门,做好梯次发射的准备。 他预计一轮火炮打击,就能彻底摧毁军寨的正面防御,并且严重动摇其军心,若是效果不佳,再来一轮三十发,必将彻底摧毁军寨防御和其抵抗军之军心。 车骑将军炮的炮口对着那座军事要塞,射击距离差不多有二百五十米,是经过确切的实验数据证明的有效射程。 火炮队伍后方是火器方阵。 火器方阵并非全是火枪手,而是刀盾手、长枪手、弩手、骑兵和火枪手配合组成的方阵。 苏咏霖在设计火器方阵的时候有参考过欧洲早期的火枪方阵,比如有名的西班牙与荷兰火枪方阵,这些传统的火枪方阵主要是长枪手和火枪手组成,大多数的时候缺少其他兵种的配合。 苏咏霖考虑到明军火器化的同时,也有着极为精锐的冷兵器作战部队,且神臂弓和强弩的射程确实比火绳枪要远,并非毫无意义的存在。 弓弩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骑兵和其他的肉搏兵种了,它们都不是现阶段的火器可以取代的,同时期欧洲的火枪手也常常被冷兵器军队打的满头包。 火器取代冷兵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冷兵器的存在有其必要性。 一口气放弃冷兵器而采取数量过多的火器部队,是非常吃亏的。 比如朱明军队和后金进行对抗的时候,就吃过火器太多而野战部队弱小的亏,气候潮湿的情况下,火器根本不能发挥作用,骑兵和重装步兵正面把高度火器化的朱明军队打的全军覆没。 真正给后金八旗军队造成巨大打击的反而是全冷兵器的白杆兵。 虽然火器是未来的主流,是注定要成为未来战争之王的存在,但是就目前来看,它少不了冷兵器的强力辅助。 所以大明版本的神机营火枪方阵有着浓厚的冷兵器色彩。 刀盾手站在前列,后面是火枪手,再往后是长枪手,最后是弩手,然后两翼分置骑兵,火炮部队作为主要策应力量,随军行动。 前进的时候,队伍结成方阵。 作战的时候,方阵朝两翼散开变成冲击军阵,骑兵作为两翼辅助,保护步兵冲击军阵的两翼安全。 正式开战之前,火炮率先发射,轰击敌人军阵,力求摧垮敌人军阵。 若敌人军阵果然被摧垮,则骑兵冲击抄后路,步军冲击军阵快速上前,达到全歼敌人的效果。 若是敌人军阵没有被火炮击垮,则继续进行正规作战。 正规作战中,刀盾手顶在最前面作为稳定军阵的基石,弩手因为射程优势而率先发矢形成箭雨打击,对敌方军阵进行第一轮射击。 等军阵接近到火绳枪射程的时候,三列火绳枪手用最快速度完成射击,弩手依旧维持射击,不要间断。 每一列火绳枪手完成射击之后迅速转移到长枪手队列之后、弩手队列之前,而长枪手队列则随之渐次上前。 火绳枪三轮发射完毕之后,三列火绳枪手退到军阵核心的位置装填弹药。 此时的主战力量则变成刀盾手和长枪手,因为敌人军阵大概率已经崩溃,长枪手和刀盾手可以开始收割敌人的脑袋,扩大战果。 之后若需要火枪手再次发射,可以由军阵指挥官发布命令,重复战术,直到敌人彻底崩溃为止。 不过按照参谋院的测算,没有同等装置火器的敌军方阵基本上挺不过三轮枪击就要面临崩溃。 再怎么精锐的军队在火炮和火枪的打击下都难以维持军阵的完整。 至少其最前方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不管是否持盾、披甲都很难抵抗铅弹弹丸的冲击,他们必然遭到剧烈打击从而濒临崩溃,抓住这个战机,己方刀盾手和长枪手应该具备快速击破他们的能力。 对于火器的威力和这套战术的配合,何飞虎非常了解,也非常有信心,他相信面前这群土鸡瓦狗根本不是神机营的对手。 更何况这场战斗大概率是攻防战和巷战,不是野战。 火炮最善攻击不动的对手。 此时此刻,军寨内的周氏叛军已经严阵以待,纷纷登上箭塔弯弓搭箭。 他们不仅有弓,还有弩,甚至还有大型床弩。 之前农民武装进攻这个军寨的时候就是遭到了大型床弩的射击,以至于损失较大,所以败退。 而这也坚定了苏海生准备彻底覆灭这户人家的决心——开玩笑,都装备上床弩了,可见这户人家是存着造反的心思了。 这不是一般的地主豪绅了,需要出重拳才能对付。 不过没等他出重拳,苏咏霖就送来了一只铁拳给他,让他用。 居于整个阵列的后方,苏海生看着炮手们的动作,心怀期待。 九百六十七 火枪凶猛 军寨内,周氏当家人周武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外头黑压压一片明军,还有摆在阵列最前头的一些铁管子,颇为疑惑。 “那是军械?” 身边亲信朝外头看了看,摇了摇头。 “没见过,但是既然在战场上,应该是军械,看那些军兵拿着火把的样子,这些管子还很有可能是火器。” “火器……” 周武开口道:“久闻明军火器精良,非常善于使用火器作战,比如大名鼎鼎的雷神炮,当年对附金人,这雷神炮可是立下大功的,现在他们既然拿出来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还是小心为上。” 周武于是下令自己的军队要小心明军火器,以防不测。 但是说归说,到底怎么防备,他们不是很清楚,所以什么也没做,眼睁睁看着神机营火炮做好了射击准备,并没有提前发射弩箭先声夺人的打算。 前线炮手指挥官准备完毕之后,向何飞虎请求炮击,何飞虎点头,允许炮击。 “第一排炮手听令,举火!” 指挥官举起了军旗,第一排炮手立刻举火。。 “点火!” 炮手们点燃了引线。 随着引线的燃烧,苏海生的兴趣也渐渐攀升到了顶峰。 就在这个顶峰上,火炮轰然射击。 虽然车骑将军炮属于轻型野战火炮,威力远没有可以摧毁城墙的大将军炮那么厉害,但是到底还是火药驱动,火药庞大的能量骤然射出,除了震耳欲聋般的轰鸣之外,还有强大的动能。 实心炮弹轰然出膛,以远超弩箭的超高速度向周氏军寨冲去,裹挟着灼热的气流,轻而易举的击穿了周氏军寨的土木结构栅栏,将正面面对明军的军寨防御打了一个稀巴烂。 空荡荡的大型缺口直接出现在了明军正对面。 而这,床子弩确实办不到。 亲眼目睹着一切的苏海生可以保证,以周氏军寨的防御程度,最大的床子弩也不敢说直接击碎军寨的正面防御,这些土木结构的类似于城墙一般的防御,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但是火炮办到了。 还不仅如此。 裹挟着灼热气流的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其正面防御之后,威力不减,还将军寨之中严阵以待的周氏叛军打了个人仰马翻。 炮弹坠落的地方正好就是周氏叛军严阵以待的地方,密集结阵的周氏叛军被炮弹来了个中心开花,顿时血花四溅,残肢断臂乱飞,炮弹前进路线上的一串人直接被击碎了。 如此恐怖的场景瞬间让看到这一幕的人大脑宕机,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明军的炮击并未就此结束。 第二轮炮击很快开始,第一轮发射之后的炮兵们推着炮车快速后退,第二轮射击的火炮手们推着炮车上前,举火,点火,发射。 第二轮十枚炮弹如闪电般疾驰而至。 这一次击毁的地方更多,军寨内的箭塔和瞭望台底部都遭到了波及,甚至于某些箭塔塔身直接被炮弹击中。 苏海生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所忌惮的箭塔像是被折断一样的坍塌下去,上头的弓箭手摔了下去不知死活,军寨内一片哀嚎之声。 这还没有结束,还有第三轮炮击。 举火,点火,发射。 又是十枚炮弹如闪电般冲入周氏军寨,直接击垮了三座箭塔,一座瞭望台,把整个周氏军寨正前门的防御彻底摧毁,周氏军寨门户大开,原先做好防御准备的武装也是一片溃烂。 苏海生眼见这一幕,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如此的场面。 何飞虎没有在意苏海生的震惊,看了看军寨内的情况,下令准备第二轮炮击。 第二轮炮击很快准备完毕。 又是三次齐射,三十发炮弹的打击使得周氏军寨的正面防御彻底溃烂,而军寨内部也是一片混乱,残存的箭塔上已经看不到弓箭手还能居高临下威胁神机营的军阵了。 到这个份上,何飞虎才算是满意,下令停止炮击,火器方阵列阵,准备出动。 火器方阵是苏咏霖亲自设计和训练的,神机营士兵全都熟练掌握这个方阵,在一线军官的指挥下结成数个火器方阵向前进击。 刀盾手、火枪手、长枪手、弓弩手和骑兵密切配合,以较快的速度向前进击。 火枪手手中的火绳枪已经点燃火绳,第一发射击已经准备就绪。 他们没有遭到任何阻碍的进入了周氏军寨,看到了军寨内一片狼藉的景象,还有到处乱跑乱叫的周氏叛军。 很显然,之前两轮炮击已经把并不算是正规军队的周氏叛军打懵掉了,他们已经不能成建制的抵抗了,军寨内肉眼可见的混乱已经预示着他们的末路。 但是这并不是明军将士们心软的理由。 战场上,没有温情,只有生死和胜负。 “举枪!” 军阵军官下达了命令。 第一排火枪手立刻举枪,做好射击准备。 最前排刀盾手齐齐下蹲,把射击空间留给了火枪手。 “放!” 发射命令下达,第一排火枪手扣下扳机,火绳点燃了火药,铅弹冲出枪管,伴随着一声声炸响声和瞬间腾起的白烟,乱跑乱叫的周氏叛军被纷纷击中。 顿时血花四溅,残肢断臂乱飞—— 没错,和火炮差不多是一个效果。 软软的铅弹往往不能穿透人体,而是会停留在人体内,或者直接干脆的打断人的肢体,给人的肢体带去巨大的伤害。 不管擦着碰着,只要被击中,只要流血,就会有生命危险。 火药的火毒和铅弹的铅毒合二为一,让火绳枪除了缺点之外,全是优点。 叛军士兵有的被铅弹击中了手臂,顿时被打断了一只手臂,整个人摔在地上口吐鲜血浑身颤抖。 有的被击中了腿部,顿时被撕开一个大血口子,视情况而定,整条大腿也可能直接被打断掉,人就摔在地上,当场死亡的也有不少。 有的被击中了上半身,基本上一个大血口子就被打了出来,人瞬间死的透透的,倒也算没有痛苦。 还有的被击中头部,脑袋顿时就和爆开的西瓜一样,瞬间炸裂,没了一半,或是干脆全没了,只剩下爆血的无头尸体。 这场面,可比冷兵器战场血腥多了。 不过火枪手们都是职业士兵转职而来,对这样的场面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并不会觉得惊恐。 他们只会为自己完成了射击任务且杀伤敌人感到兴奋。 第一列火枪手发射完毕之后,快速且熟练地退到了长枪手的后方、弩手的前方重新站好队列,而后开始装填弹药。 第二列火枪手立刻前进一步,举枪,等待发射命令。 “放!” 第二列火枪手扣动扳机,接着射击,等待周氏叛军的又是一轮血雨腥风和残肢断臂乱飞的场面。 接着他们也快速退到预定位置,装填弹药。 第三列火枪手有样学样,举枪射击,给周氏叛军带去极为炽热的杀戮。 因为火药的加持,这种杀戮变得有别于冷兵器的杀戮,变得极为炽热,战场不再没有温度,而随着温度的上升,战场的致死率和杀伤力也大大增加。 周氏叛军被三轮火枪齐射打的血肉模糊,火枪对人强悍而凶猛的杀伤力始为众人所公认。 完成射击之后,他们也退到了预定位置。 至此,三轮火枪射击顺利完成,火枪手全部退至军阵中心装填弹药,全副武装的长枪手们挺抢上前,刀盾手们集体起立,取代了火枪手的进攻任务。 随着军官的指令下达,军阵开始前进。 他们将荡平前方一切阻碍。 九百六十八 我给工场干到老,工场把我养到老! 因为敌人实力有限,所以何飞虎只出动了三个火器方阵共一千五百人进入周氏军寨参加作战。 而这三个火器方阵确实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火绳枪的射击之后,周氏叛军彻底崩溃。 原本还有一些敌人试图反冲锋,但是遭到火绳枪齐射之后,他们看到明军方阵犹如看到魔鬼,恐惧的喊叫着,四散奔逃。 神机营骑兵趁此机会大展拳脚,全力追杀周氏叛军,使得他们损失惨重。 半个时辰之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神机营获得全胜,且伤亡极小,只有一名骑兵不慎摔死,接下来有数十人扭伤、摔伤、擦伤,接着就没有什么伤亡了,伤亡全都是周氏叛军的。 整个周氏军寨内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战后统计,周氏叛军被当场击杀千余人,其他人全部被俘,没有一人逃脱。。 周氏家主周武的尸体是在一片废墟之中被发现的,据推测,他当时应该是在高台上眺望明军军阵,进行战术指挥,但是被飞来的火炮炮弹击中了所在高台,他直接坠落在地,摔断了脖子而死。 这场战斗为明军获得了一千多壮丁,还有他们的家眷,以及整个周氏宗族。 何飞虎什么也没要,把这一切交给了苏海生处理,接着请求再一次的作战。 “陛下派我们来,是为了让我们积累足够的战斗经验,一场战斗远远不够,我认为,我们需要更多的战斗来训练士兵。” 何飞虎对神机营初战的战果比较满意,但不是完全满意,他觉得神机营各兵种彼此之间的配合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苏海生看了何飞虎一眼,直接点头答应了,等何飞虎率军去休整之后,他立刻写信给苏咏霖,请求苏咏霖要么直接把这个神机营编入齐鲁兵团,要么给他调拨一批装备。 只是一场战斗,他已经爱死了这种作战方式。 他觉得这种新式武器完全可以应用在将来南下灭宋的战场上,若是装备了足够的火器,对于宋军建设在险要之地的那些要塞军寨,他觉得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 他需要火器,非常需要火器,需要很多很多的火器。 他也要训练齐鲁兵团自己的神机营。 并且他大胆提出了【以神机营为模范样板,将大明军队进行整体换装和作战变革】的想法,希望苏咏霖可以考虑他的建议。 何飞虎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给了苏海生多大的震撼和启发,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战斗来磨炼神机营各兵种之间的配合。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转战于原州、泾州、平凉府三地,一个月内连续三次作战,三次获得全胜,三次摧毁大型地主军寨,为整个革命行动添砖加瓦,立下赫赫功劳。 到洪武四年十月中旬,何飞虎已经率领神机营七战七捷,神机营的大名在齐鲁兵团内部广泛流传,广为人所知。 军方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从京城来的神机营是何等犀利、善战,被他们杀死的敌人死状极惨,伤亡惨重,一战之后直接被打丢了魂儿,被俘获的叛军对他们极为恐惧,觉得他们是上天降下来惩戒他们的天兵天将。 否则怎么能使用这般犀利的雷霆法术? 他们并不把这种新式火器看作是火器,可能完全不认为火器有这般威力,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火炮和火枪经过这一系列的战斗之后,终于在明军中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军方广泛的认同。 火器部队在整个明军的作战体系之中初露峥嵘,苏咏霖不计成本的高额投入终于看到了回报。 对于这一切来说,苏咏霖是相当开心的。 当然,除了神机营大展神威的事情,还有一个事情也让他觉得挺开心的。 肖翠来了。 他为复兴会妇女工作选择出来的标杆人物抵达了中都。 洪武四年五月下旬,肖翠在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焦俊的安排下,来到了中都。 她毕竟只有十六岁,焦俊不放心她一个人北上,所以特别安排肖翠跟着一支前往中都押解税收的队伍一起北上,别让她出什么意外。 于是肖翠便得以在五月中旬跟随这支押解税收北上的队伍一起前进。 途中,肖翠与他们同吃同住,一起感受了一下她从未体验过的大明驿站系统,还有经过苏咏霖改良之后的免费驿站伙食。 不得不说,驿站的伙食在她的感觉上比工场食堂的伙食好吃。 倒不是食材什么的有差距,食材感觉差不多,都是有菜有肉,主食是饼或者麦饭。 和工场不一样的是工场是单人拿着饭盆打菜打饭,吃完了不够再加,直到吃饱为止。 场里那些做力气活的男工都是用海碗吃饭,有些食量大的一顿能吃整整三碗,饿死鬼投胎似的,看着都吓人。 而这个驿站里则是根据人多人少,一桌两菜一汤或者三菜一汤,最高配置是四菜一汤。 菜量大,绝对够一桌七八个人吃。 食材这方面没差距,该有都有,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感觉口味好,味道好吃,吃起来特别香。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身也是工场里做工的劳动模范,食量自然不低,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在一起吃饭也能吃的不相上下。 不一会儿,肖翠便就着菜吃掉了三个个头不小的炊饼,咂咂嘴,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再吃一轮。 押解税收的队伍成员都是正儿八经的大明税卒,刚刚成立不久的大明中央税务总局所属,有编制,很多都是曾经的明军精锐转业来的,身强体壮食量大,一个赛两个能吃。 他们瞧见肖翠一个小姑娘小身板居然那么能吃,颇为感兴趣。 “好吃吧?” “好吃!” “以前不这样的,难吃的紧,后来皇帝陛下下令,说所有给驿站做饭的厨子都要去军队里面学习,等能让军队吃满意了才能回来,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好吃,不容易啊。” “还有这档子事儿?” 肖翠本来也是个开朗的性子,在工场里也是好朋友很多,属于社交牛逼人群,和这些壮汉交谈起来也完全不怯场,很快便和他们聊开了。 “女娃子,看你身板不怎么样,胃口倒是不小,干什么的?” 押解队伍的副队长乔友亮就笑嘻嘻的询问肖翠。 肖翠鼓着腮帮子,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子,也不胆怯,回应道:“莱芜县纺织工场的工人。” “哦,工人,做工的,难怪食量不小。” 乔友亮笑着点点头,看她年龄小,又有了调侃她的心思,便笑道:“男工能吃好理解,你个女娃子也那么能吃,就不太好了吧?这么吃下去,当真没问题?”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捅了马蜂窝,刚跳出火坑肖翠当场就怒了。 她一下子把筷子搁在碗上,杏眼圆瞪。 “能吃怎么了?不行啊?我干的活儿一点都不比男工少!我可是州里复兴会主任夸奖的纺织女将,生产中队的中队长!还是连续三年的生产标兵!” “哟,年纪不大脾气到挺大。” 乔友亮也不以为意,继续调侃道:“听你那么说,你很厉害啊,这么厉害,不怕以后找不到夫家敢娶你?” 肖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盯着乔友亮。 “没有就没有!我靠自己的本事挣工资吃饭,不靠任何人!我给工场干到老,工场把我养到老!不嫁人就不嫁人,工场还能眼睁睁看着我被饿死了不成?” 肖翠这般硬气的表态立刻惊掉了一地眼球。 本桌七个壮汉也是给她吓到了,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 ps:月末了,求个月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