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谜中谜(出书版)》 第1节 书香门第【白猎鹰】整理,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翡翠谜中谜 作者:午晔著 ================= 前言 20世纪30年代,上海一位富豪眼见日寇肆虐,恐怕城池难保,于是把资产悉数变卖,用这些钱财购买了三块上等的翡翠原料。日军侵占上海后,因为这几块翡翠原石的外形和普通的顽石无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自然逃过一劫。很快,富豪携带石料远走他乡,下落不明。直到数年后的香港拍卖会上,一枚翡翠戒指拍出了四百万港元的高价,刷新了拍卖记录,这枚戒指便是富豪从自己收藏的一块原料上切出的。因为当时上海一座花园洋房的价钱仅为五千块大洋,一时间坊间震惊。但是待人们追寻货主的踪迹时,这位遁世多年的老人又一声不吭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在之后的几十年中,每逢拍卖会上出现一些极品时,都会有传闻说它们出自当年那三块神秘的翡翠原石,但它们究竟身在何处,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翡翠,自从13世纪初叶时进入人们的视线,便因为它的美丽和神秘,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据《缅甸史》记载,公元1215年,珊尤帕受封为土司。他无意中在河滩上发现了一块形状像鼓一样的玉石,惊喜之余,认为是个好兆头,于是决定在附近修筑城池,并起名勐拱,意指鼓城。这块玉石就作为传世珍宝为历代土司保存。数百年后,一位云南的驮夫在从勐拱返回腾冲的途中,随手拾起路边的石头放在马驮上借以保持马驮平衡。回家后他发现,途中捡得的石头原来是翠绿色的,稍经打磨便柔光四射。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很多云南人结伴去缅甸寻找珍贵的绿石头,将它们加工成珠宝玉器,经过滇粤运往中原腹地,最终促成了翡翠传入中国。 时过境迁的当下,走在滇缅边境,林林总总的珠宝店门口几乎都挂着赌石的牌子,引来无数游客驻足和参与。但是很少有人能分辨出来,有些店铺的石头中有至少一半并非翡翠原石,玻璃柜中挂着天价标签的珠宝也未必都是名副其实。这便是在数年前,当读者问我“能不能写一个故事,讲讲珠宝的鉴定和收藏”时,我立刻就想到“翡翠”二字的原因。 翡翠是最难鉴别的玉石,即使破开坚硬丑陋的外壳,它美艳的内心也是极其难以捉摸的。种、水、地、色变化无穷,棉、绺、裂、杂质难以预料,一刀切下去可能便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让人们看到财源滚滚的希望,更悄然滋生了罪恶。无论是曾经绵延几十年的金三角原石走私通道,还是至今活跃在边境,为赌石提供数以亿计资金的地下钱庄,又或者是精心布局的诈骗陷阱,以及年年推陈出新的造假手段,翡翠浸染了难以洗刷的累累血迹,成为一桩桩悲剧背后无言的目击者。 诚然,玉石是无罪的。翡翠收藏纵然千头万绪,但掌握一些基本的知识和技巧,积累一些经验便可以做到正确鉴别。即便是充满神秘色彩,讲究运气的赌石,也有一些规律可循。比翡翠皮壳更难看透的其实是人心,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贪婪。细看每一个曝光的阴谋,手段和过程各不相同,但将幕后黑手与受害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都是他们对利益不可抑制的渴望。 所以,我不敢说你学会了书中的知识就从此不会上当,由于无餍而一叶障目被坑骗的行家大有人在。我也不想简单地区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因为历经几十年,跨越两代人的恩怨中,每个被卷入其中的局内或者局外人多少都带着一点“私心”。正是这一点点的“私心”累积起来,缠绕成一个环环相扣的谜团,把所有人拉向危险的边缘。人们都憎恨贪婪,却无法摆脱它的存在。谁能幡然醒悟得到救赎,谁将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让我们跟着主人公一起去寻找渗透在美玉中的丝丝血痕,揭开隐藏在如烟往事中的真相吧。 楔子 他视线模糊,眼前是一片血红的幻觉。 按在他肩头的手超乎想象地有力,几乎能将他的胳膊从肩膀上卸下来。刀锋贴在脸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在轻轻颤动,金属的寒意带着深深的恐惧透过皮肤,一直渗透到他的脑髓里。 他用力吸气,想摆脱大脑缺氧带来的迷离,鼻子和嘴里的血腥味冲进喉咙,竟然带着一丝残忍的甜。 “你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平静的语调钻入耳膜,竟然如此低沉温和。 刀尖划破了皮肤,殷红的热流淌进敞开的衣领。他忍不住张大嘴巴。痛呼被风卷入空中,消失在温暖的阳光下。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磕磕绊绊的呼吸,肋间和胸腔缩放时难以形容的剧痛让他怀疑被打裂的肋骨可能插进了肺里。 “怎么,还没受够?”一抹冷笑在那张脸上绽放。一记重击捶在他的腹部。痉挛带来翻江倒海的干呕,胃酸、鲜血和他仅剩的力气被一起吐在了湿润的草地上。 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他能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嚅动,但耳边好像围绕着一群愤怒的蜜蜂,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又一阵剧痛接踵而至。在破碎的意识中,他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本是一张能带给他温暖的脸,只可惜在死神冰冷的目光下,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降临,虽然他从未期待能有更好的结局,但竟然只是为了那东西……困惑夹杂在恐惧之中,在他仅存的思维中翻腾、萦绕。 不远处的灌木丛哗哗地动了几下,一只莽撞的野兔跳向远方。令他无法动弹的手被突然的动静惊到,一瞬间松开了力道。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脑子也骤然清醒了一些。不能坐以待毙!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手脚并用地爬向生的希望。 巨大的冲击力撞在他的腰间。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疲累的身体,任由它如伤痕累累的木偶在乱石和杂草间痛苦地翻滚,突然身下一空,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急速地下坠……下坠…… 就这样结束了。忽然之间,他竟然感到一丝解脱的快意。风在耳边嘶吼,无底深渊张开双臂,发出恐怖的呼唤。透过沉重眼帘的缝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眼,他只看到一片刺眼的光亮和悬崖上那模糊的身影。 收藏家的交易 “我考虑了你对鉴定……” 梅东元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一行小字,犹豫片刻,动动手指将它们删掉。不可冒险,他关上电子邮件的窗口,下意识地用突出的指关节敲打着红木书桌。明摆着可疑的事,万一搞砸了,毁掉的将不仅仅是浮沉半生积累下来的名声。但时间已然不多,仍然憋不出更好的主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就等于功亏一篑,梅东元陷入困顿。他起身推开书房的窗户,想让凉爽的晚风带给自己灵光一闪。 时至初秋,万物凋敝的惨淡光景还没有随着阵阵秋风如约而至。一场断断续续从中午一直下到黄昏的小雨滋润着忙碌的城市。夕阳西下,四合院厚重的围墙把街道上的喧嚣拦在了外面。天棚,鱼缸,古树,回廊,将时间拉到了另一个世界。清凉的雨丝洒在果实累累的葡萄架上,在黄绿相间的宽厚叶片和纠缠往复的藤蔓间留下晶莹的足迹,沿着饱满的绛紫色浆果流淌下来,汇聚成一颗颗剔透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路上。 梅东元看着院子里渐浓的秋意,伸手理了理头顶上被秋风吹乱的花白头发。雨带来的潮湿寒意很快穿透了略显单薄的亚麻裤褂,他感到后腰又开始隐隐地作痛。这是多年前一次不慎受伤留下的毛病,至今遇到寒潮、雨雪天气还会时不时地发作。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抓起桌上的翡翠把玩件揉捏了几下,又用它在后腰上缓缓地摩挲了几圈。翡翠的英文名称是jadeite,在中世纪时,人们认为这种硬玉可以治腰痛和肾痛。梅东元并不相信这些,只是单纯地觉得把玩件圆润的轮廓滚过痛处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惬意。他伸手关上窗,踱步到皮沙发旁披上一件夹克衫,扭头看着珍宝阁上林林总总的翡翠收藏品。 在翡翠收藏的圈子里,梅东元称得上赫赫有名。最近十来年,伴随着收藏热的持续升温,他活跃在电视台的鉴定节目中,成了妇孺皆知的专家。演讲和鉴定的邀约不断地向他涌来,出版社也竞相示好。翡翠收藏带给梅东元声名远扬的满足感和滚滚而来的财富——比如他身处的这座都市繁华地段闹中取静的四合院。虽然时常有些不愉快的声音冒出来,但无异于沧海一粟,很快便被赞许和崇拜的滔滔潮水淹没了。 只是,有些事没有解决,总是令人神伤。梅东元揉一揉把玩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天已经擦黑,纵横交错的雨丝好像在天地之间织成了一张忽明忽暗的巨网,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似乎要网住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一切,让他感到一阵无缘无故的压抑。可能是年纪大了吧,赶上秋雨绵绵的静夜就容易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应该喝上一杯热茶才好。梅东元拿起手边的内线电话,想打给住在东厢房的助手蓝筱。 一阵脚步和愉快的谈话声从游廊的方向传来。梅东元放下电话。门开了,蓝筱把客人介绍给他。“老师,这就是出版社的陈森先生。” “梅老师您好,我们昨天通过电话。”陈森上前一步,热情地伸出右手。他三十三四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一副玳瑁框眼镜和紧贴着头皮梳成偏分的头发让原本俊朗的脸显得有些呆板。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七分袖立领衬衫,搭配黑色西裤和半新的皮质公文包,仿佛在尽力地诠释“读书人”的含义。 梅东元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握住陈森伸过来的手,微笑着为自己未能远迎道歉。之前一直沉浸在心事中,他早已把这次会面忘得一干二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却忽然间让梅东元有了一些触动。对方手心的温热传递过来的真诚让他印象深刻,同时他注意到这个小伙子修长灵活的手指,开始相信自己刚才的第一印象。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您。”一番繁文缛节的寒暄后,双方在沙发上落座。陈森略显紧张地挺直腰杆,双手按在膝头的公文包上。 “难为你下着雨跑过来。我们喝杯热茶吧。”梅东元希望用自己的轻松感染客人,“正好我一个朋友上个月从云南带回来一些很不错的普洱茶。”他向蓝筱点点头,示意她去泡茶。 “这么晚了喝茶合适吗?”蓝筱轻声地提示。 “我没关系的。”陈森连忙说,生怕坏了梅东元的好心情。 “那你看着办吧。”梅东元对蓝筱说,“要不……泡点菊花茶,就拿向君前几天送来的胎菊好了。” “嗯,好的。”蓝筱朝客人笑了笑,转身走出西耳房,轻轻地关上房门。 陈森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他打开公文包,拿出平板电脑,脸上挂起拘谨的微笑。“梅老师,电话里我已经和您谈了我们初步的选题和构思。”他用手指划着屏幕,“这次想做的这本书,主题是翡翠的鉴赏和赌石……” “你先不要急。”梅东元摆摆手,打断了陈森机械的介绍,“年轻人,你了解翡翠吗?”他双手交叉搭在身前。“你想写一本和翡翠有关的书,如果只是东拼西凑地抄抄书、复制一些材料,就没什么意思了。” “怎么说呢……”陈森咧咧嘴,对梅东元的提问并不意外,“您是专家,我不敢胡乱夸口。但是对于翡翠鉴定和鉴赏,我自以为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样啊……”梅东元做出似信非信的表情。他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珍宝格前,从一侧缓步走到另一侧,手指划过红木雕花的架子,摸了摸一个山子摆件,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对花插。“茶还没泡好。”他转向跟过来的陈森,“咱们先不谈书的事,权当乐和乐和如何。”说罢,他伸手从红木架子上小心地取下一件浮雕翡翠摆件,放在茶几上。 第2节 梅东元的这个举动令陈森措手不及。看得出他来之前做过功课,只是面对梅东元突如其来、明显含有一丝挑衅意味的邀约,他显出些许的忧虑,似乎在担心什么,必须要权衡利弊。梅东元默不作声地坐下,眼含笑意地等着他的决定。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陈森盯着眼前的雕件,沉默片刻,见梅东元坚持,自然不能轻易拒绝。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俯身轻轻捧起玉雕,凑近了借着灯光从各种角度仔细地观察一番后,把它放回茶几上,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玉石鉴赏专用的强光手电筒。 雕件的题材是传统的梅兰竹菊。古人云,琴棋书画养心,梅兰竹菊寄情。四君子常被用来隐喻人的高贵品格,淡泊名利,不做媚世之俗态。陈森把手电筒的灯头贴近玉雕,具有穿透力的黄色的光斑照亮了白绿相间的细节,沿着雕刻的弧线慢慢地移动。一片悦目的水亮在随着光斑移动,沉稳的白、浓艳的绿,从玉料深处散发出温和的光泽。梅东元不动声色地看着陈森熟练的动作,微微地点了点头。 片刻,陈森直起腰,咔哒一声关上手电筒,脸上浮现出胸有成竹的表情。“这是白地青种的翡翠,地子很干净,绿色发色很正。它的档次嘛……属于中档偏上。背面有几处小的绺裂,因为藏得好,不会对价值有影响。” 陈森出于礼貌没有指出雕件的“种水”——翡翠的质地——不算太好。“种水”对于翡翠的意义,就像基因对人的意义一样重要。翡翠的质地好坏由结构和透明度两者决定。前者为“种”,后者为“水”,两者密不可分。 旧时的玉器匠人读书都不多,所以对于翡翠的“种水”只是有个意见基本一致的大致划分,并没有统一的科学标准。一辈又一辈口口相传的命名大多是拟物或者象形,比如通体透明没有杂质的是玻璃种;透明或者半透明但略显浑浊,像冰或者冰糖一样的叫冰种;半透不透,如熟糯米般细润的是糯种;淡紫色的便借了花的名字曰紫罗兰;颜色偏灰不透明,用肉眼能看到玉石里有明显颗粒的统称豆种。 因为分类没有一定之规,分类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标准,翡翠的质地种类本身又十分庞杂,很难一言以蔽之,于是“种水”的鉴别与区分是相当困难的,能否准确判断,全靠鉴赏者的眼力和经验。 白地青,顾名思义,是在细腻的白色地子上分布着一团团的绿色,白绿界限分明,相互衬托,显得白色更纯,绿色更艳。梅东元拿给陈森的摆件就是这一类中的上品,虽然完全不透明,没有水灵通透的质感,但胜在色彩生动。 “嗯,不错,有点意思。”梅东元做出赞赏的姿态,将摆件放回架子上。他仰头看着珍宝阁灵机一动,“陈先生确实在行。那么你能看出我这书房里,哪件收藏最值钱吗?” “应该就是我刚刚看过的那个梅兰竹菊摆件吧。”陈森脱口而出,“其他的我看都是几乎可以乱真的仿品而已。” “果真好眼力。”梅东元竖起大拇指。 “这也不难理解。”陈森说,“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虽然内院的大门和几个屋门都装了防盗门,但这里并没有安装其他的安保设备,比如摄像头、报警器。这样一来,把价值连城的翡翠放在书房里可就不安全了。”他扭头注意到梅东元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有一丝意味深长地笑,赶紧做出谦虚的样子。“我其实也不懂太多,梅老师不要介意。” “后生可畏啊。”梅东元眯起眼睛,“你真的让我意外。嗯,我相信没有看错你。” “老师过奖了。”陈森又抓起平板电脑,“关于写书……” “我说的并不是写书。”梅东元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处,“那并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对吧,雷涛。” 在很多电影和电视剧里,当主人公突然听到震惊的消息,第一个动作除了睁大眼睛便是伴随惊呼松手打碎手里的杯盘碗盏。在现实中,人的反应刚好相反,比如此时此刻的雷涛,只是紧紧咬着嘴唇,死死攥住手中的平板,似乎要把它捏碎一般。他感到一阵凉意从指间传到全身,不知道是因为衣衫单薄,还是因为瞬间的激素水平紊乱。 雷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把平板放在一边。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完全偏离了他之前反复设计和演练的剧本,雷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梅东元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他坐直了身体,“我听你哥哥提起过你很多次。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他叹了口气,表情适时地暗淡下来,“唉,没想到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弹指一挥间啊。”梅东元面色沉重地看着雷涛,“你们兄弟俩长得太相像,所以你刚一进门时我恍惚了一下,差点喊出声来。但是我马上意识到你不是雷凡——你当然不可能是他——然后想起他有个弟弟,看年纪也差不多。” “原来我早就穿帮了啊。”雷涛懊恼地摇头,心中的紧张挥之不去。 开门声打断了他们。蓝筱端着托盘走进书房。“老师您又在强人所难了吧?”她察觉到了屋子里微妙的气氛,对雷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陈先生,老师一说起翡翠就没完没了,还总是喜欢出题考人家,您别介意。” “不要小看人。”梅东元话里有话,“这小伙子可是个行家。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骨头很快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咯!”雷涛只得生硬地笑笑,希望能敷衍过去。 “来,喝茶。”梅东元热情地拿起茶壶,给雷涛倒水。雷涛心绪烦乱接过茶杯,这才注意到蓝筱端进来的是一套翡翠茶具。茶壶周身雪白,在壶嘴部分的几点翠色被琢成浮雕的灵芝式如意,寓意“长寿如意”。竹节形的壶耳配上竹叶似的壶盖,隐喻“节节高升”。滚烫的茶汤倒在细腻洁白的茶碗中,泛着金色的光泽。 这种壶具并非罕见的题材,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据《本草纲目》中记载,玉石具有“除胃中热和烦闷、止渴止喘、润心肺、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柔筋强骨、安魂魄、利血脉、明耳目”等功效。于是坊间有长期使用玉茶壶,可疏通经络、安和脏腑、延缓衰老的传说。 尽管如此,这是雷涛第一见到真的有人拿价值十几万的翡翠壶来泡茶。大多数人买来翡翠壶都是作为摆设,不仅仅是因为翡翠壶价格昂贵,还因为玉质上沾染了茶汤的污渍很难清洗。看来梅东元当真如传闻所说,喜欢高调示人。 “偶尔奢侈一下也不要紧嘛。”梅东元看出了雷涛的心思,将一只盛满茶汤的翡翠茶碗递给他,“这几天遇到点烦心事,搞得身上懒懒的不舒服,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才让蓝筱把这套茶具拿出来。正好,你赶上了。” “你们慢慢聊,我去整理电视台发过来的策划文案。”蓝筱欠身致意,转身抱着托盘走出书房。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梅东元和雷涛两个人。袅袅热气从茶壶嘴和茶碗中飘起来,变换着莫测的形状,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所以,你来找我是……”梅东元拖长了音调,给人明知故问的感觉。 “实在抱歉,梅老师。”雷涛决心把话说开。他摘下早已让鼻梁不堪重负的平光眼镜,把它扔进手提包里,伸手解开紧扣的衣领,又用细长的手指抓了抓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拘谨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刚才盘踞在他身上的、刻意为之的书生气消失了,整个人瞬间显得轻松而开朗。 “嗯,是的,这样看起来就更像了。”梅东元摆弄着手中的把玩件,“早就听说你善于伪装成各种身份,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昨天在电话里,你滔滔不绝地对我讲出书的事情。我和出版社不是第一次接触,但没有听出一丝破绽,不然也不可能约你来家里见面了。” “我早就想来见您。”雷涛欠身靠向梅东元,“可是总觉得直接报上家门,您不会见我。如果没有通报就闯进来……”他看看四下,“您知道,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我觉得那样不合适。所以思来想去,只好用这种办法,打算先见到您,再找机会道明实情。没想到……”他用自嘲地语气说,“看起来我是想得太多了,机关算尽却忘了您曾经对我哥哥非常熟悉。我这张脸怕是很难掩饰过去。” “你的确是想太多了。”梅东元的语气非常平和,“想见我,随时都可以。你知道,我和雷凡算是忘年交。他帮过我一次大忙。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不会把你拒之门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雷涛,好像在鉴定一件稀世的藏品。“哎呀,说句玩笑话吧,你这么藏头露尾地跑来,会让我觉得是不是该担心家里的某些物件。” “这回是您想多了。”雷涛赶紧解释,“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梅东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都说了是开玩笑的。我在几年前听说你已经退出江湖,打算定居国外。这次是回来休假还是……” “我并没有定居国外。”雷涛说,“有过这个想法,终究故土难离,虽然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但不少朋友都在这边。再说,有些事情让我没有办法安心。” “啊,那件事情……”梅东元会意地微微点头,“已经过了这些年,还是一个谜啊。” “看来您也不相信警方给出的结论。” “怎么说呢……”梅东元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认识雷凡时间不长,但总觉得以他的身手,是不可能失足坠崖的。”他停顿了几秒钟,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他的死不是意外,警方不可能没发现一丁点的痕迹。所谓世事难料,大部分事情都不太可能和我们的想象一致。活到我这把年纪,见过很多是非,慢慢地就会明白什么叫岂能尽如人意。所以对于雷凡的事情,虽说我感到震惊,却没有实打实的理由怀疑警方的结论。” “我无法相信他会在大白天失足掉下悬崖。”雷涛说,“当时我在国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搞错了。我甚至想过,掉下悬崖的不是我哥哥,直到从去认尸的远房亲戚那里得到证实……” “人嘛,在感情上总是不愿意接受亲人意外离开的现实。” “不,梅老师,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雷涛解释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办法调查这件事。” “哦?你发现了什么?”梅东元竖起耳朵倾听。 “说起来非常奇怪。”雷涛皱眉,“以我的经验,不管什么样的案子,官方和民间都会有一些传闻,不论真假,总能从中窥探到一点什么。” “大多数情况下,民间的传闻远比官方的要多、要杂。”梅东元提醒他,“坊间流言之中,有一些有那么一丁点事实依据,大部分都是胡说八道,不足信啊。” “我明白这个道理。”雷涛说,“可是我哥哥的案子,坊间居然问不出一点消息。所有人被问起都是一个反应——直截了当地说不知道,这太奇怪了,完全不合常理。以至于我一度怀疑……” “是不是有人下了封口令。”梅东元想了想,“不错,这不寻常。不过……下封口令不是那么容易吧。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你哥哥真的得罪了这样的人物,你不会完全不知道。” “我也觉得说不通。”雷涛点头,“且不说我哥哥应该不认识这样的狠角色,就算认识,我想他也肯定不会贸然去得罪他。我们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愿意和黑道多有瓜葛,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会不会和他接受的某个委托有关?”梅东元猜测。 “据我所知,那段时间他并没有接受委托。”雷涛摇头,“在他出事前几周,我和他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他闲了很久觉得自己快发霉了。”他手指笃笃地敲着沙发扶手,抛出杀手锏,“梅老师,我听说我哥哥当年为了避开警方的通缉,曾经来向你寻求帮助。” “你是听什么人说的?”梅东元靠在沙发上,面色凝重。 第3节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雷涛避开重点,“我哥哥去找过他,管他借了几件衣服。不过他不能肯定我哥哥是否确实来找过您。也不知道您是否给他提供了帮助。所以……我今天才冒昧地前来向您求证。” “这个嘛……”梅东元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要我怎么说呢?”他避开雷涛的目光,望向头顶的吊灯。房间里安静下来。 雷涛感到一阵焦虑,好像有一只老鼠在心里钻来钻去似的难受。他想知道答案,一个已经困扰了他五年的答案。也许梅东元并不了解太多的内幕,但他知道雷凡最后几天的行踪,或许可以解答一个雷涛一直想不通的谜团——面对警方铺开的天罗地网,雷凡为什么不在城里蛰伏,而是独自跑去郊外的山里? 一开始雷涛以为哥哥是想找个偏僻的地方隐藏起来,可是警方并没有发现雷凡的行李,一个人不带任何补给到荒郊野外隐蔽是说不过去的。于是雷涛想到,雷凡可能是约了什么人见面。但这都是猜测,得不到半点的证实。雷涛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在茫然没有头绪的时候,他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信马由缰的思绪。 时间在沉默中消逝,梅东元依旧是一副陷入冥想无法自拔的状态,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模糊的叹息。雷涛不愿意去催促他,只是紧盯着他脸上茫然的表情中细微的变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如果我哥哥来找过您,请您如实告诉我。”雷涛用恳切的语气说,“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梅东元微颦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一些。雷涛知道自己的表白打消了他的部分顾虑。梅东元是家喻户晓的收藏家、鉴赏家,如果被人知道他和声名狼藉的盗贼有过交往,不堪的闲话一夜之间就会飞遍大街小巷。 人言可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今有了发达的信息传播网络的推波助澜,悠悠之口会变得更加难以应付。多少名人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件衣服引来成千上万的谩骂,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视和讥讽财富与名誉背后的阴暗是一场可以点燃无数现实中的失意者激情的心理游戏。像梅东元这样两者都占着的名流更要事事小心,处处在意。 “你能体谅就好。”梅东元慢吞吞地伸开双腿,“好吧……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深思有了结果,“雷凡在出事前三天一直住在我这里。” “这里?”雷涛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吃惊。他没想到雷凡曾经在梅东元家里躲藏,更想不到梅东元会坦然地说出来。 “是的,这里,那段时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梅东元平静地说,“几乎没人知道他和我关系不错,警方自然不会找到这里来。我把西厢房收拾了一下,让他先住着。” “然后呢?”雷涛急切地问。 “没什么然后了。”梅东元说,“雷凡来的时候就表示只是情势所迫的权宜之计,他不会久留。几天后,我出去找一个朋友喝茶,傍晚回来发现他不在,也没任何留言,以为他找到了门路,安全离开了。谁承想第二天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坠崖身亡的消息。”梅东元眯起眼睛,陷入回忆。“看到消息,我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是害怕。万一警察发现我让他躲在家里,找上门来怎么办?” “他们来过吗?” “当然没有,不然我怕是也躲不过一劫。”梅东元舒了一口,“这几年,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这件事,更不敢对人提及。你究竟是……” “我哥哥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雷涛把话题拉回自己的轨道,“他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 “不,他没说过什么。”梅东元想了想,“我也没问过他。真的,我觉得我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一点算是我和雷凡的共识吧。” “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或者试图联系他?”雷涛听了梅东元的描述,开始相信自己的猜测。雷凡匆匆离开,可能是和什么人有约。 会是什么人呢?雷涛难以想象。雷凡选择在梅东元家藏身,最主要的原因是没什么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几年,明的暗的,他已经把曾经和雷凡相熟的人查了几遍,没发现任何问题。梅东元是最后的希望了。可是,如果不是熟人,什么人有这样的本领,可以找到警方都找不到的人?想起封口令的揣度,雷涛更加觉得事情蹊跷并且非同寻常。 “我觉得你想歪了。”梅东元看出了雷涛的心思,“没人来找过雷涛。你想想看,他那么谨慎的人,在那种时候,不可能把自己的藏身之处随便告诉别人。至于联络,我觉得也不可能。以防万一,他早把手机扔了,所以……”他突然停住了,眉毛紧紧地压在眼眶上,目光中闪烁着疑惑。几秒钟后,梅东元兀自摇头,呓语般地嘟囔着,“不……应该不会……不……肯定不是……嗯,想歪了……可是……” “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雷涛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奇怪。”梅东元没头没脑地说。他用手指梳理着头顶稀薄的头发,好像想用这种方式把思路也梳理清楚。“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可能真的就给忘干净了。”他抬起下巴,生涩地说,“唉,没办法,年纪大了,脑子转得慢了。” “确实有人联系过我哥哥?”雷涛追问。 “也不能这么说。”梅东元回忆道,“我记得那是雷凡不辞而别的前一天,大约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又跷起二郎腿,“我不会做饭,雷凡比我还不靠谱。那段时间蓝筱她父亲住院做手术,她得去伺候。雷凡不方便出门。我们就只能靠外卖解决一日三餐。” “蓝小姐当时已经是您的助理了?” “哦,你放心,她不知道雷凡的事。”梅东元赶忙说,“蓝筱是我老同学的孩子,学的珠宝鉴定。她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正好我缺一个助理,于是叫她来帮忙。雷凡来的那段时间,她住在自己家里,不然我也不放心让你哥哥留下。” “我哥哥离开前一天发生了什么?”雷涛再次强调主题。 “那天我叫了外卖。”梅东元说,“服务员来送餐的时候,除了餐盒,还带来一个信封。据他说是信封插在大门的门缝里,所以就顺手带进来了。信封上没有写收信人、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梅东元努力回忆,“信封里没有信,只有几张照片。我觉得一头雾水,就把信封拿给雷凡看。我们俩都想不明白这是谁送来的信,是送给谁的,是什么意思。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送错地方了。” 被问到照片上拍的是什么。梅东元困惑地告诉雷涛那只是几张风景照,其中一张上面可以看到燕京八景之一,西山晴雪的石碑,所以照片应该是在香山上拍的。 听到香山两个字,雷涛感到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雷凡的尸体便是在香山的一处山崖下面被发现的。毫无疑问,送照片的人是在用这种方式约他见面。问题是,对方并没有报上姓名,雷凡为什么会欣然赴约,他不怕这是一个陷阱吗?雷涛想到会不会是照片上有什么梅东元没有看出来,雷凡却能看懂的信息。他问梅东元是否还留着那些照片。 “我想我应该没有扔掉它们。”梅东元的言辞闪烁,“嗯……不过也没有怎么在意,随手放在什么地方了。”他特意放缓了语速,“在我的印象中,前不久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看到过那个信封,但记不清了。” “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找一找?”雷涛恳切地问。 梅东元露出为难的神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就不记得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家里这么多间屋子,那么多东西,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小信封?”他一个劲地摇头,“再说,就算找到信封又能证明什么呢?不过是几张普通到家的风景照片。” “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雷涛双手合十恳求道,“但请您务必帮我找一找吧。” “哎呀,这可难倒我了。”梅东元露出不悦的表情,“你想,这事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一定要解释照片是怎么来的,是什么人想要,为什么想要,与其费心编瞎话倒不如瞒着算了。这样一来,我就得自己找时间去翻箱倒柜。我今年五十七岁了,腰不太好,你让我一个老头子怎么办?” “可是……” “雷涛,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你虽然有理由怀疑,但并没有任何证据能推翻雷凡是意外身亡的结论。”梅东元语重心长地说,“凡事不要过于执着。那样对你没什么好处。” “很多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雷涛摇头,“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他抬起头,“梅老师,如果您愿意帮我找到照片,不论您提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会答应。” 梅东元一时语塞。他心绪复杂地站起来,走到红木书桌边,随手拿起笔记本电脑旁边摊开的书籍,放回背后的书架上。他一直半低着头,神情若有所思。房间里的气氛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说是玄妙。 “梅老师……”雷涛也站了起来。 梅东元站在书桌后,双手环抱在腰间,深沉地看着雷涛。“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他的眼角流露出些许笑意,“不过雷涛,我必须提醒你,那些照片可能并不值得你这样的承诺。” “不管值得不值得,我还是希望试一试。” “你这么说,我真是不好拒绝了。”梅东元摊开双手,“不过我需要几天的时间。” “我没有催您的意思。”雷涛用感激的口吻说,“作为感谢,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如果老师您现在想不到要我做什么也不要紧。”雷涛拿出最大的真诚,“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不论什么时候,什么事,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力替您去做。” “说起来,也不需要等到日后。”梅东元向前跨了一小步,“我最近有些烦心事,只不过……我不确定你是否可以办得到。” 这一瞬间,雷涛恍然大悟。他刚刚想不透梅东元为什么会主动告诉他雷凡曾经在这里落脚,此刻看来,梅东元是早有打算,等的就是他的“表示感谢”。姜是老的辣,古人诚不我欺。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梅东元便识破了他的身份。在不动声色地交流、赏玉的时候,梅东元便已经想到了他的来意。照片的事并非记忆的突然迸发,梅东元很久之前就在怀疑那些照片和雷凡的死有些关系,但也只是怀疑,他并没有去追查,一来是单凭几张照片实在无从下手;二来是考虑到雷凡和自己的身份,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至理名言的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直到雷涛出现,梅东元意识到把照片交给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管雷涛能否查出背后的真相,至少梅东元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可是,就这么交出照片,他多少有些不甘心。因为照片是送到他府上的,不论送照片的是什么人,一定知道他和雷凡的关系。一旦雷涛拿到照片,如果查不出什么也就罢了,真的查出了端倪,梅东元就很难不被牵扯进去。既然要冒风险,提出一些条件并不算过分。可是他毕竟是长者,就这样公然地提出交换条件未免有失身份。所以,梅东元采用了迂回战术,让雷涛自己提出来,这样,主动权就在他的手中。想到这一层,雷涛暗暗觉得佩服梅东元的心思缜密,又不得不担心这位内心的复杂和外表的单纯相差甚远的老先生是否可靠。只是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 “您需要我做什么?”雷涛问得爽快。 梅东元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你跟我来吧。”他引雷涛离开走出挂着“晴水斋”字样篆书匾额的书房,沿着屋外的回廊来到西厢房。雨已经停了,风变得轻柔。雷涛注意到对面东厢房的灯亮着,屋里却看不到人影。 第4节 梅东元打开西厢房的房门,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灯光照亮了干净整洁的套间。堂屋和一侧的内室布置成客房的样子,有一套沙发,一张床,几个柜子,家具配合房子做成仿古的样式但细看都是现代工业化的产品,和刚才书房内昂贵的古香古色相去甚远。另一侧的内室装了和周边布置不太协调的防盗门。梅东元找出钥匙打开门,雷涛看见房间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储物箱,原来这间屋子被当成库房使用。 梅东元走进库房深处,拉开一个很旧的立柜的柜门,保险柜露了出来。雷涛识趣地退到外间,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听见里面传来电子锁的嘀嘀声。很快,搬运声响起,梅东元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手提箱走出来,把它们轻置于茶几上。 雷涛注意到每个手提箱可以从两侧打开,内部应该是有两层。果然,梅东元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两块长约六寸,宽约四寸,大约一指厚的雕花翡翠牌。玉牌大小一致,四角都磨成圆角并且雕饰了如意花纹。这时,梅东元已经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的一侧的扣锁,拿出第三块玉牌。他把三块玉牌并排放在茶几上,示意雷涛上眼。 雷涛没有拿手电,只能借着差强人意的灯光俯身观察。这三块玉牌肯定是出自同一块玉料,是典型的福禄寿——同一块翡翠上有紫色、红色和绿色三种颜色。玉牌主体是浅粉紫色的紫罗兰,也就是常说的春色翡翠,几条宽窄不一的浅绿翠色自然地贯穿其间,几处亮丽的红翡点缀被巧雕成松枝和花朵的造型。 玉牌的质地细腻但不很均匀,透明度一般,这是紫罗兰翡翠的特点。大多数情况下,紫罗兰不会有太好的质地。做玉石买卖的人常说“十春九糯”,意思就是紫罗兰翡翠极少有能达到玻璃种或冰种的原料,顶多是半透明的糯种。粉紫色已经是紫罗兰中质地最细的一类,茄紫色次之,蓝紫色的会更粗一些。为了弥补这一缺点,紫罗兰翡翠常常被用来做摆件或者小的挂件。 这是一组翡翠屏风无疑,只不过看尺寸并没有实用功能,只是用红木或者其他名贵木材做成框架,拼在一起摆放在条案上供客人观赏。奇怪,雷涛心中纳罕,屏风很少见到单数,多是四扇、八扇、十二扇。 再看屏风的图案,正面的主题是写意笔法描摹出的各式人物和风景。每一块上的人物数量不同,有的在亭间把酒,有的在松下弹奏,有的像是在对弈……看起来是每块玉牌对应不同的典故,或者四块连起来是一个类似“夜宴图”的完整故事。 因为玉牌尺寸和材质的关系,作者没有细致地刻画每个人的样貌、表情和衣着,都是寥寥几笔但有几分韵味。人物周围的山石、植物和建筑的雕刻手法显得更为老练,细节处处理得更加自然,可以判断这套屏风的作者比较擅长花鸟静物,在人物的处理上略显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或者是选题的关系,人物很多而且姿态各具特点,想要一一表现出来并不容易。 因为不及细看,雷涛无法辨别出这些场景的出处。屏风背面本来是一幅完整的山水风景,因为少了一部分,所以山峦和水流看起来像是被裁掉了一块。雷涛从背面的组合看出这里缺少的是本应排在第二块位置的玉牌。 “这组屏风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设计的。”梅东元告诉雷涛,“十多年前我们一起去缅甸赌石,他带回一块紫罗兰玉料,雕成了四扇屏。当时很多人想买这套屏风,他一直没有出手,打算自己留着。” “可是您这里只有三块……” “天有不测风云啊。”梅东元长叹一声,“九年前,我朋友家中突然失火。他不幸遇难,家里的房子毁了,他收藏的那些物件毁了大半。事后,他的家人为了生计把剩下的一大批藏品都卖了。事发时我在外地,听到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他把玉牌收回到箱子里。“这几年,我四处搜罗,总算买回了三块屏风,剩下的一块就成了我的心结。” “您想让我设法找到最后一块玉牌?”雷涛觉得很棘手。他是个技艺高超的盗贼,擅长溜门撬锁却不是私家侦探。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块玉牌实在不是他能做到的。 “其实我已经知道玉牌的下落。”梅东元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本慈善义展的宣传册。“前几天学生介绍我去看这个展览,我意外发现玉牌是其中一个展品。”他把小册子递给雷涛,“我找了主办方希望联系玉牌的主人,花钱把它买回来。” “对方不肯卖吗?” “玉牌是匿名委托人通过一个珠宝行送去展览的。”梅东元说,“我费了很大力气,还是没查到它的现任主人是谁。珠宝行只说委托人注重隐私。他们之间有协议,不方便向我透露。” “这可奇怪了。”雷涛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 “展览后天就结束了,再找不到那个委托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这块玉牌。”梅东元手按在皮箱上,“我越想越着急,这几天一直吃不下,睡不好。” “您是想让我去……”雷涛明白了梅东元的用意,做了个探囊取物的动作。 “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为难。”梅东元大方地表示,“即使你拒绝,我还是会帮你去找照片的。” “您给我一点时间考虑。”雷涛犹豫不决。两年前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决定彻底离开这个职业。虽然一向自诩雅贼,但他心里清楚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早晚要出事。如今远离是非一年多,他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状态,梅东元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并不让他意外,却着实令他左右为难。 “嗯,你考虑一下吧。”梅东元说,“不过展览只持续到后天中午。” “我明白。”雷涛点头,“我明天中午前会给您答复。”他站起来提出告辞。梅东元要送他出去,被雷涛客气地挡住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您留步吧。” “啊,那我等你的消息。”梅东元迟疑了片刻,把一直攥在手中的三色翡翠把玩件递给雷涛,“这个就算是见面礼吧。” 雷涛赶紧推让,梅东元却执意要他收下。雷涛觉得这么争执下去没有意思,便恭敬不如从命,接过了把玩件,收进口袋里。 回书房取了公文包,和梅东元道别,雷涛沿着回廊走向大门,走到垂花门边,隐约有人声从倒座房的方向传来。他停下脚步,从墙上的镂空砖雕偷偷向外望去。 借着灯光,他看见两个人影站在大门附近,其中一个正是蓝筱。正在对着她急切地说着什么的,是一个身材不高、肩膀很宽的男人。从雷涛的位置可以看见蓝筱的表情中透着不耐烦。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所以听不清楚。蓝筱说了一句什么抬腿要走,被男人拉住了胳膊。两个人交换了位置,雷涛看清了男人的脸。他四十出头的样子,方脸膛,两条浓重的八字眉使脸上的表情显得滑稽。雷涛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这么走出去一定会和这两个人打照面。雷涛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觉得这样见面未免尴尬。怎么办呢?他灵机一动,拿出手机调出了来电铃声。电子舞曲的声音在静夜中分外清晰。雷涛理了理头发,找出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不紧不慢地走出垂花门。蓝筱微笑着迎上来,她的同伴却不见了身影。估计是钻到倒座房里去了,雷涛心想,果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看蓝筱小巧的身材,文静的样子,又觉得她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陈先生不多坐一会儿了?”蓝筱替他打开大门。 “很晚了,怕打扰老师休息,改天再来叨扰。”雷涛和蓝筱说了几句客套话,谢过她的热情招待,离开了四合院。 走出幽静小巷来到车声嘈杂的街道,好像穿过了时间隧道一般。看着街上霓虹闪烁和头顶暗淡的月亮,雷涛像解脱了枷锁似的伸展了一下四肢。今天晚上的收获比预期得多,但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想到梅东元的委托,雷涛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阵茫然和无奈翻涌在心口。 翡翠展室惊魂 “你肯定是脑子进了水。嗯,都能养水母了。”滕一鸣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的一块浅浮雕五只蝙蝠和金钱,寓意五福临门、福在眼前的油青翡翠挂件。这个时间,珠宝城里的店铺大半还没有开张,显得冷冷清清。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坐在柜台边玩平板电脑的雷涛抬起头。 “您这叫商量啊。”滕一鸣放下手里的活计,“你还不如不告诉我算了。我还能落个清静。” “哎呀,其实我还没想好。”雷涛揉一揉因为失眠而干涩的眼睛。 “没想好你答应人家?”滕一鸣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闹着玩的事儿啊?你简直是作死!” 昨天晚上从梅东元的四合院回到住处,雷涛躺在床上翻腾了大半夜。他想到这几年自己的经历,想到能够有稳定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人们都羡慕在危险边缘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群,觉得他们的人生过得精彩刺激,殊不知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过得多了就一定会渴望平淡如水的日复一日。 但是,想到那些未曾谋面的照片,想到可能的峰回路转就这样被自己的犹豫毁掉,雷涛觉得心有不甘。如果不去管这件事,他知道自己仍然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但心里会永远都有一个疙瘩。梅东元想必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堂而皇之提出委托。心一旦躁动起来,想让它恢复平静,唯一的办法是试着解开那个疙瘩。雷涛在床上像烙饼似的一直折腾到天亮,终于拿起电话回复梅东元,婉转地表示自己可以试试看,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滕一鸣把油亮的挂件放回玻璃货柜里。 和梅东元通过电话后,雷涛仍然觉得心里没有着落,于是打电话把滕一鸣从被窝里拉起来陪自己聊聊。滕一鸣的邻居家这几天在装修,叮叮当当地吵得他没法休息,索性搬到店里凑合几天,所以雷涛便带着从快餐店买的早餐跑了过来。 滕一鸣大雷涛几岁,大学毕业后考了资格证书,在身为珠宝鉴定专家的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国字号的鉴定机构。七八年前,他在和家人闹翻之后辞去了工作,搭上全部家当开了家专门经营翡翠的小珠宝店,一开始周转不灵,赔到差点跳楼。 那段时间,雷涛正好有几件货想要出手,之前的联络人打算回老家安度晚年,不再过问这些事,便把他介绍给滕一鸣。在一起做了几笔生意后,小店的经营有了起色,两人也成了哥们儿。两年前,雷涛打算功成身退时,正赶上滕一鸣盘算着要搬入珠宝城却没有足够的资金。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样的机缘让他成了小店的合伙人。 这些年,翡翠的收藏热度持续升温,即使在金融危机时价格也没有出现下跌,反而一路上涨。究其原因,首先要说物以稀为贵。世界上产出宝石级翡翠的仅有缅甸北部一个产地。再加上翡翠矿场经历了数百年的开采,好的石料注定会日益稀少。据说目前最好的两个品种——玻璃种和冰种翡翠的资源已经接近枯竭,人们的购买力却在上升。供需之间的缺口显而易见,导致翡翠的价格年年看涨。 为了更好地利用无法再生的矿产资源,缅甸已经开始严格限制翡翠原石的出口量,使得原料价格基本上三四年就会翻一倍,更推高了成品价格。说高端翡翠和三十年前相比价格翻了一千倍是毫不夸张的。即使是中档的翡翠,价格的涨势也非常明显,一年调价百分之三十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市场行情不错,小店的生意算不得太好但收入足够维持不错的生活。雷涛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样闲散无忧的日子,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梅东元的委托。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雷涛嘀咕着,“要不是你告诉我,我哥找你借衣服的时候提过梅东元,我没事去找他干吗。” “嘿!狗咬吕洞宾了啊!”滕一鸣双手按着柜台,“我是让你去找他打听。我可没让你帮他偷东西。” 第5节 “大哥,你再大点声。”雷涛瞪他,“外面的人没听清呢。” “放心,没人听窗根。”滕一鸣压低了声音,“我说,你这么心神不宁的怕是真去了也会失手。干脆回了他吧。你哥那事,咱再想别的办法。” “怎么说呢……”雷涛手撑着脑袋,“其实我现在更好奇的是那套翡翠屏风。梅东元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它们呢?” “他不是说啥老朋友……” “你信么?” “我还真是不信什么人间自有真情在。”滕一鸣凑近了问,“那翡翠屏风很值钱吧。” “我就知道你,三句离不开钱。” “废话,清高不能当饭吃。”滕一鸣鼻孔里出气,“而且啊,钱是最单纯的理由。如果梅东元费尽心思想得到屏风却不是为了钱,背后的原因可能更可怕呢。” “那倒也是。”雷涛对梅东元的用意一直琢磨不透。因为光线和时间的原因他没有细看那组屏风,但可以判断是半透明的藕粉地,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杂质,应该说净度尚可。 评价翡翠的好坏等级,讲究先看“种”,再看“水头”,最后看颜色。翡翠的内部结构越致密,结晶的颗粒度越小,说明“种”就越好,肉眼看着就显得玉石越细致滋润。“水头”是对透明度的俗称,民间有一分水、二分水的说法。一分水表示可以透过表面看穿三毫米的肉质。于是,能达到二分水的翡翠,透明度已经相当可观。当然,“种”和“水头”没办法完全割裂开来看。“种”好的翡翠因为质地均匀,净度高,透明度自然会好。有了好的“种”和“水”才能衬托出翡翠漂亮的颜色。 常常和“种”“水”一起被提起的还有翡翠的“地子”,也就是俗话中的“地张”,比如清水地、藕粉地。它用来形容翡翠的干净程度,还用来描述“水”和色彩之间的协调程度。好的翡翠,必须要达到“种”“水”“色”之间相互映衬的境界。在行家眼里,颜色深但结构松散、不透明的翡翠,远不如“种”好“水”足的无色翡翠。 在“种”和“水”相同的情况下,翡翠的颜色及其浓淡就成了判断价值的标准。常言道,“红翡绿翠紫为贵”。红、绿和紫是翡翠的三大主色。梅东元手中的屏风,玉料以春色为主,其上有绿色的俏色但分布并不多而且色彩偏淡。了解翡翠的人都听说过“春色杀绿”,指的就是紫色和绿色很难共存于一块翡翠。尤其是遇到色彩浅淡的“白蜡春”,千万别指望石料上能有大片的绿色。 翡翠收藏圈内有“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蓝”的说法,意思是翡翠的种水和颜色繁多,变化多端,难以捉摸。尽管千变万化,翡翠的色彩中最受推崇的始终是鲜艳浓郁的翠色。单从颜色上讲,翡翠最好的颜色为帝王绿、翠绿、苹果绿和黄阳绿,其次为蓝绿、紫罗兰、红翡、黄绿色、黄色、蓝色、灰蓝等。色彩不同,身价就不同,就算同为绿色,鲜亮的翠绿、阳绿肯定会比偏灰偏暗的瓜皮绿、芭蕉绿值钱,正可谓“色高一分价十倍”。紫罗兰中并非没有极品,传说中的“皇家紫”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经典,但偏粉的一类价格一般不会太高。 雷涛对玉石雕工略知一二,可以看出屏风的雕工不错,但它的花纹虽然繁杂却没有用到复杂的工艺。评价一件翡翠工艺品的好坏,无非就是看玉质是否细腻,透明度好不好,色彩浓淡,造型、纹饰、俏色是否恰到好处。不论从哪个角度评价,梅东元心向往之的翡翠屏风都是不温不火的水平。除了他强调的感情因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会不会还有别的讳莫如深的秘密。 雷涛的手插进口袋,摸到梅东元送给他的把玩件,于是将它拿出来让滕一鸣上眼,估算一下值多少钱。 “哎哟我去!好东西啊。”滕一鸣露出爱不释手的表情,“名人就是不一样,随手送人的东西都值几十万元。” “真的假的?”雷涛吃不准他是真心还是在开玩笑,“我觉得这福禄寿挺水灵,但几十万……” “别露怯啊。”滕一鸣敲打他,“别看见一块翡翠上有三种颜色就喊福禄寿。这种红、绿、白三色的翡翠,只能叫三彩翡翠。只有红、绿、紫三色的才叫福禄寿。” “哦,这样啊。”雷涛虚心接受,“就这块三彩,让你出价,你愿意出多少?” “这玩意儿少说能卖二十万。”滕一鸣拿出放大镜和手电,将把玩件细细端详一番,“我说,这真是梅东元给你的?不是你小子眼馋信手拈来?” “我是去求他办事。”雷涛哭笑不得,“再不开眼也不能拿人家东西。你没看走眼吧?” “不信你看这个。”滕一鸣从柜台里拿出一只糯种吊坠,“认得吧。平安扣,别名叫罗汉眼,可以祛邪免灾,保出入平安。” “行了行了,我也不是白丁。”雷涛知道平安扣造型的外圆象征着辽阔天地;内圆则象征内心的平宁安远;通体圆滑,意思是懂得中庸之道,善于变通。关于平安扣的起源,一说是来自古时的铜钱。因为人们相信铜钱可以辟邪,但佩戴铜钱不怎么雅观,于是有了形态相似的玉饰。还有人认为,它是从礼器玉璧演化而来。就像人们经常佩戴的挂饰“路路通”,造型源自上古的祭器玉勒子,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可以转走霉运、转来好运的转运珠。他只是不明白一向好为人师的滕一鸣拿个坠子出来是要给他上什么课。 “这坠子我标价四万。”滕一鸣晃了晃手电,“它的质地和你那把玩件差不多。梅东元给你的玩意儿,叫价二十万真不算多。” “这……还是找时机还给他比较好。”雷涛当时只是不好推辞,此刻听说把玩件价值不菲,觉得就这么收下有些别扭。他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只希望和梅东元互相帮忙,扯平就好。 “啧啧,我什么时候也能出手这么阔绰就好了。”滕一鸣将把玩件翻过来,用放大镜看着底部,“哦,这里刻着梅东元的大名。还有诗句呢。这是……‘温润而泽,有似于智’。” “什么意思?”雷涛没听明白。 “这是《五经通义》中对玉石的夸赞。”滕一鸣告诉他。这段话的原文是:“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意在形容玉石坚韧、温和、细腻、含蓄,可以和人的真善美相得益彰。 “哎哟,懂得真多。”雷涛笑道,“你哪儿学来的这一套一套的?听得我肃然起敬啊。” “这是知识,是文化。”滕一鸣抖抖肩膀,“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学着点啊。做生意时忽悠客人用得着。” “你不去说相声屈才了。” “嘿,怎么说话呢?”滕一鸣双手叉腰,“赚来的钱是我一个人的对吧?” “得,我错了,滕爷您老辛苦。”雷涛嬉笑着伸手给滕一鸣捏肩。“唉,说正经的,梅东元提到的他那个死于火灾的朋友,你知道是谁吗?听他的意思,那人应该有点名气。” “他说事情发生在九年前。”滕一鸣遗憾地摇头,“那时候我刚入行,还没下海,完全没有印象。”他想了想,“你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事儿?” “我可没这么说。”雷涛断然否认,“只不过好奇而已。” “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滕一鸣耸了耸鼻子,“你就是在给自己找去偷玉牌的借口。” “你刚刚也说不信梅东元的解释。” “我还不信你居然答应他的委托呢。” “我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时时不忘揭我短的家伙。” “少来!要抱怨交友不慎也得是我抱怨,轮不到你小子呢。”滕一鸣拉开货柜,拿出摆在角落的玻璃碗,往里面倒满纯净水。翡翠需要保存在封闭湿润的环境中,以免失去光泽显得干涩。老坑翡翠因为质地致密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新坑的石料就得注意保养。“我劝你别和梅东元走太近。”他关上玻璃柜,“圈子里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挺夸张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吧?” “听说是二十多年前,他和朋友合伙砸锅卖铁凑了两万元钱去缅甸赌石。”雷涛说,“他们带回一块毛料,开出来是玻璃种的帝王绿,一下子卖出天价。” “嗯,差不多吧。”滕一鸣点头,“不管是行内还是行外都有大票的人希望靠赌石暴富。梅东元的经历正好迎合了这些人的渴望,所以他有了本钱也有了点小名气,开了店,开了加工厂。” “我听说这珠宝城有他的股份。”雷涛指指脚下。 “听说是这样。”滕一鸣说,“梅东元在生意场上滚了十来年,钱赚够了就把店和厂子都卖了,在几间公司入了股。他不再亲自跑生意,开始专心研究翡翠收藏、鉴赏,往文化圈里扎。” “人有了钱,就开始图好名望。”雷涛说。名与利一向难舍难分,得到了一样自然就会想着另一样。 “对啊,他现在已经成文化名人了。”滕一鸣的语气中带着一点酸溜溜的不屑,“他起家、出名都是靠赌石,而且据说他去缅甸赌石一向是赌涨多,赌输少,所以有很多人慕名而去,找他求指导,希望也能学几招绝技,一夜之间成为富豪。” “赌石这种事,肯定得靠经验和眼力。”雷涛觉得好笑,“但说到底还是赌运气嘛。哪有什么逢赌必涨的绝技。梅东元敢说,他们还真敢信啊。” 赌石长久以来被视为翡翠交易的精华,其实倒不如说是获取惊人利润的一条艰险捷径。所谓“一刀富,一刀穷,一刀生,一刀死”,大起大落,惊魂动魄。做翡翠生意的人经常念叨“神仙难断寸玉”,将翡翠形容为世界上最难于识别的宝石,因为它有一层皮壳包裹难见真容,即使切割开后,颜色与质地的变化也是很难准确估计。 很多翡翠商人在长年的交易的成败中积累了丰富的赌石经验,总结出一套从翡翠原石的外形、产地等各种表现来综合分析、判断赌石的技巧,但风险依然很大,任何人都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不管传说怎么吹嘘,事实就是在赌石中赌涨的人少而又少,赌输的人不计其数。 第6节 为了减少赌石的风险,现今缅甸的原料市场会将石料分成赌料、半赌料和明料。赌料就是带着外皮的籽料,也叫蒙头料,是人们熟知的暗赌石料。半赌料则是切开了几处“天窗”可以一窥肉质和颜色的原石。但只凭小小的切口很难判断整块玉石的质量,风险仍然很大。 明料每块都被切开,玉肉的质地和颜色都能看得清楚。卖家会在每块石料标记上编号或者底价,请买家根据自己的判断出价。交易的原则是价高者得。至于能赚到多少,全看出价时的估计是不是准确。相对暗赌和半赌,明赌是比较安全的方法,这种赌法不大可能一赌暴富,也不大可能赔得倾家荡产。 不过,人的本性总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收益,所以暗赌这种传统赌石方式虽然风险巨大,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奋不顾身。和赌石有关的各种悲喜剧故事在滇缅边境代代相传,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早已无从考证。 雷涛记得自己刚开始接触翡翠时,便听到过各种关于暗赌的口诀。比如“不识场口,不玩赌石”指的就是要根据缅甸的六个矿区产出翡翠的特点,来观察判断一块翡翠石料是否可赌。每个场区有多个场口,不同场区和场口出产翡翠的质量和品种不同,石料的外形特征也不一样。在几个老场区中,帕敢场区中最出名的木那场口以出产均匀的满色石料出名;打马坎场区时常出产高质量的红翡;后江和雷打场区则少有高档石料出现。 在选购翡翠原石时,如果不懂得石料的产地和特征,就不具备赌石的起码条件。不过,翡翠石料一向变化莫测,把场口的特点和其他口诀倒背如流充其量是有了基础知识的储备,还需要摆正心态,慢慢地积攒经验。打眼、白交学费都是常事。所以雷涛觉得,那些找梅东元请求指导赌石必胜绝技的人多少有点异想天开。 “现如今,不想投机取巧的人太少啦。”滕一鸣感叹,“那时候梅东元刚刚从商人转型为‘大师’,被各种吹捧撩晕了头以至于过于自信。他真带着几个人去缅甸赌石,据说还现场讲解一番怎么看皮壳之类。没想到结果惨淡,跟着去的几个人都赌输了。” “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嘛。”雷涛淡淡一笑。 经验上讲,翡翠的皮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它的内部特征。如果皮壳厚而粗糙,表面的裂隙较大较多的话,翡翠内部的质量也不会好。切开后的肉质大多质地疏松,透明度差,有明显杂质,而且裂绺较多。如果皮壳结晶细,结构紧密细润,裂隙少的话,翡翠内部的质量也会好。 另外皮壳上的颜色与石料内的颜色也有关系。如果皮壳呈白色,说明石头成分较纯,可惜含有绿色成分的概率不高;如果皮壳呈黄色、褐色和黑色时,则说明内部含绿色成分的可能性较大。只是,一切都是“可能性”,赌石终究还是要落在一个“赌”字上,行家赌输并不稀奇。 “梅东元错在过于高调。”滕一鸣撇嘴,“明明知道风险大,他还把话说得挺满,结果人家赔了十几万、几十万,肯定是不依不饶嘛。当然了,那些人不能把梅东元怎么样。愿赌服输的规矩不可破。梅东元没签合同保证帮他们赌涨。” “他脸面上肯定过不去。” “不仅仅是脸面问题。”滕一鸣说,“树大招风,人一出了名,记恨他、嫉妒他的少不了。平日里是没有机会,逮住了机会就要大做文章。”他拿起软布擦拭柜台,“一开始是有人说梅东元带人去赌石是个局。说他和缅甸的商人商量好了坑自己人。然后呢,就开始传他赌石的那些风光的经历大半是他自己说的,没有佐证,说不定都是编的。反正都是道听途说吧,没啥证据。不过那段时间各种不利传闻满天飞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架势,搞得梅东元焦头烂额,好容易才摆平。后来他就不再图风头干这类傻事了。吃一堑长一智嘛。” “逢赌必涨这种传闻本来就有很大的水分。”雷涛不以为然,“我想梅东元是为了抬自己的身价所以编了一些半真半假的故事。不过他当年赌来的帝王绿肯定不会有假,否则他不会有今天。” “你还别说,真有人传那件事的是非。”滕一鸣摆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我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说,当年那惊天一堵,其实是梅东元做了手脚。” “别逗了。”雷涛反驳,“赌石要能做手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赔到疯掉、自杀。你说他现在和缅甸商人合谋我倒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可信,虽然动机上说不通,但以他的名气和在缅甸的人脉,找几个人配合他是可能的。当年他只是无钱无名的小辈,没人会陪他玩。再说,人家陪他作假图什么?” “那就没人知道了。”滕一鸣摆手,“要是知道他怎么玩的猫腻,咱就可以组团去缅甸,一人抬一筐帝王绿回来。” “你这可有点……”雷涛把已经拱到嘴边的贪婪二字生生咽了回去。他很清楚人在巨额财富面前的各种丑态毕露,知道在贪婪的驱使下,一切道德、情感、法律都可以被视为无物,否则他这些年就不会接受那么多委托。不过他不敢轻易相信捕风捉影,因为他不了解梅东元。从昨天到今天,他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难以判断。 “传闻嘛,人家那么一说,咱就那么一听,没必要较真。”滕一鸣直起腰,“不过呢,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咱还是少招惹这种人为好。”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雷涛站起来,“算了,我还是去博物馆看看。” “怎么说你都不听呢。”滕一鸣直跺脚,“大白天的,你真不怕露馅。” “我不是傻子好吧,只不过去看看地形。”雷涛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我想看看那屏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昨天晚上在梅东元家没仔细看。动不动手两说。要动手的话得等到晚上,还得准备一些东西才行。” 他把平板电脑收好,背起挎包戴上棒球帽,走出店门。周边的商户开始陆续打开卷帘门,摆好货柜准备开门做生意。珠宝城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雷涛一路走到大门口,听见背后有人喊他,一回头,只见滕一鸣喘着粗气追了过来。 “反正我闲着没事,跟你一起去见见世面好了。” “你得留下来看店啊。”雷涛说,“都不做生意,咱吃什么?” “少废话,今天大爷心情不错想去看展览。”滕一鸣推了他一下,“赶紧带路。” “遵命!滕爷,您老悠着点。”雷涛笑着摆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按着小册子上的地址找到了地处偏僻的博物馆。这套位于近郊的两进院落刚刚装修过,外观是一种刻意的古朴气息,如果不走进去,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家博物馆。 雷涛出门前一直在网上查这家博物馆,但找到的线索少得可怜,只知道它是半年前才开业的。热衷收藏的主人将自家的旧宅院稍加改造,安装了采光、通风和安保设备,展出自己多年收藏的古瓷、紫檀家具和玉器。因为开业时间短,展品不多,所以在收藏圈内没什么名气,普通市民对它就知之更少。 博物馆的第一进院子在过去是外宅,如今正在办日常展览,来宾花十元钱买票便可以参观。在通往内宅的垂花门旁立着玉器慈善义展的易拉宝,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在售票,票价五十元。 一路上,雷涛默默在脑中设想了几套计划。踩点时首先要注意避免被摄像头拍到脸;其次是要标记监控探头的位置,找到监控死角和安全的进出通路;再次,需要搞清是否有难以对付的压力传感器、红外装置或者其他传感设备,如果有就得准备在空中作业——不知道房间内的条件是否允许;最后需要找到监控室和配电室的位置,最好能够摸清保安的巡逻时间表。 想到这些,雷涛不由得感到时间紧迫。成功的行动靠的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提前缜密地设计,一些令世人震惊的大行动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充分绸缪才能完美地实现。可惜,现实没有留给他多少时间,今晚是最佳也是最后的机会。 走进博物馆之后,雷涛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里的安保装置比他想象中的要落后很多。保安在第一进院子里只看到两个。穿过垂花门走进第二进院子,他注意到正房和厢房门口各有一个保安。房子的窗户上都安装了电网,房檐的四角有摄像头但一眼看去至少有三四个盲点。难道是老天爷帮忙?博物馆里来参观的客人不多,几乎都在正房一侧徘徊。两侧厢房的展室里看不见人影。 “屏风在什么地方?”滕一鸣比雷涛还着急。 “不知道,先去正房看看吧。”雷涛往前走了几步,眼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正房的堂屋里迈步走出来。 蓝筱今天换上了湖蓝色的半袖t恤衫和牛仔裤,斜背着棕黄色的皮质挎包,齐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微微翘起的马尾辫,和昨天衬衫西裤的成熟打扮判若两人,乍一看险些认不出来。和她边走边聊的正是那个八字眉的中年男人。今天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气氛看起来非常轻松。被他们撞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雷涛来不及多想,也没时间解释,拽着滕一鸣的胳膊把他拉进门口挂着“第五、第六展室”牌子的西厢房。 厢房里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的堂屋内摆着几件翡翠山子,有立体圆雕、层次分明的山水造型,也有浮雕的神话传说题材。两侧两个展室里分别陈列着翡翠文玩和翡翠摆件。 “怎么了?”滕一鸣察觉到雷涛的反常。 雷涛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一指立在面前的一尊墨翠观音雕像,示意他先随便看看。 翡翠的黑色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因为铬、铁含量高造成颜色太深,在普通的光线下看起来是发亮的黑色,但是如果换上强光源照射,就可以看出它是半透明的墨绿色,有一种深邃而悠远的美感。缅甸人称这种翡翠为“情人的影子”,中国人则叫它墨翠。另一种呈灰黑色,看起来很脏的翡翠则是因为其中含有暗色的矿物杂质,属于低档的材质。 墨翠在几年前还不被市场承认,近来价格却一路狂飙。在过去,缅甸人相信墨翠中有煞气,所以矿里开出墨翠的石料后都要焚香祈祷,做一通法事。如今它行市见长,煞气摇身一变被解释成护身利器,据说佩戴墨翠作为护身符在我国港台地区的警察中十分流行。 玻璃罩中的墨翠观音双手合十,衣带飘飘,面色安详,由内而外透出的曼妙光晕分外迷人。雷涛却无心欣赏雕像的美感,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玻璃保护罩上。要搬开沉重的保护罩需要在房梁上安装滑轮、用绳索放下吊钩,耗时耗力;或者干脆用破窗器击碎玻璃,几秒钟之内就能得手但肯定会惊动保安,于是就得设计好快速逃脱的路线。博物馆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少不了需要接应…… 有人伸手拍了一下雷涛的肩膀,正沉浸在飞天大盗场景中的他被惊得喊出了声。一旁的滕一鸣吓了一跳,一脸迷惑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背后的蓝筱。 “陈先生您没事吧?”蓝筱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倍感尴尬。 “哦,蓝小姐……”雷涛挤出笑意,“没事,我太入神了。”他和蓝筱握手,“不好意思失态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蓝筱微笑着转向身边的同伴,“师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出版社的陈森先生。他要和老师合写一本书。” “鄙人祁向君,梅老师的弟子。”祁向君上前一步和雷涛握手,“幸会啊,陈先生。”他从金质名片夹中取出名片递给雷涛。雷涛这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他面熟。祁向君在收藏圈内有点小名气,曾经上过几个收藏网站的专访,只是没想到他和梅东元是师徒关系。 雷涛接过名片,把滕一鸣介绍给他们,少不得又是一番久仰、幸会、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客套寒暄。说到来意,雷涛干脆拿出梅东元给他的小册子,坦言是梅老师推荐他来看看。他相信即使蓝筱回去问起,梅东元也会帮他圆了这个谎话。 “我也是听老师提起这个展览不错才想过来看看。”蓝筱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两个酒窝好像盛着蜜汁,“正好今天老师约了电视台的导演喝茶,谈新的收藏栏目的构思,给我放了半天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和师兄,真巧啊。” “是啊,真巧。”雷涛应承着,思考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脱身。 蓝筱却主动替他解了围,客气几句拉着祁向君走向门口。“师兄,我带你去看看刚才说的那块屏风。” 第7节 听到屏风两个字,雷涛和滕一鸣忍不住惊讶地对视。屏风?难道说……雷涛朝滕一鸣使个眼色,两个人走出展室,看着蓝筱和祁向君穿过内院,走进对面的东厢房,拐进第三展室。 “陈先生,这也太巧了。”滕一鸣捏着嗓子,学着蓝筱的腔调朝雷涛眨眨眼睛,装出难看的媚态。 “别卖弄风骚了。”雷涛推他一把,“也不照照镜子。” “人家是甜,我就是风骚?”滕一鸣咂嘴,“这位蓝小姐人挺不错嘛,热情开朗。”他掐了一下雷涛的手臂,“瞧她看你那眼神。有机会啊,陈先生。” “瞎说什么呢。”雷涛拍他的脑袋,“我们昨天才刚认识。人家就是客气而已,你别见个姑娘就胡思乱想。” “哥们儿这可是为你着想。” “你饶了我吧。”雷涛没好气地说,“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忘了咱们来干什么?” “啊……对,屏风……哎你等等我……”滕一鸣追着大步流星的雷涛跑到东厢房门前。 东厢房和西厢房一样是一明两暗的结构。堂屋中的木架上摆着一组造型各异的翡翠白菜。有两个中年人正在对一颗春带彩的白菜品头论足。翡翠白菜是最常见的玉雕造型,寓意取自白菜的谐音,有“百财聚来”的含意。于是在家中摆放翡翠白菜即是“摆财”。另有一个说法是,翡翠雕件借用白菜的颜色和外形,寓意清白。雷涛和滕一鸣假装欣赏玉雕,溜达到第三展室门口。 蓝筱和祁向君背对着展室大门而立。透过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雷涛看见了自己的目标——翡翠屏风。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是他可以看出这块屏风和昨晚自己见过的三块大小、材质非常相似,图案也是一类,应该可以凑齐一组。果然就是它。祁向君和蓝筱为什么会对它有兴趣呢? 雷涛递眼色给滕一鸣示意他不要出声。他蹑手蹑脚走近展室,靠近正在低声议论的蓝筱和祁向君。他的动作非常轻盈,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蓝筱和祁向君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几乎贴在他们身后在竖起耳朵偷听。 “我觉得很像。”蓝筱问祁向君,“你看呢?” “是挺像的,但我不能肯定。”祁向君说,“我上次见那几块屏风是两年前,老师刚从别人手里把他们买回来,拿给咱们看的时候。” “我也是。”蓝筱说,“刚才进这个展室看到这块玉牌,觉得和家里那组屏风非常相似,正好遇到你,才想到拉你过来确认一下。” “嗯,看起来是差不多。”祁向君的语气中带着犹豫,“但是你想想看,老师自己来看过展览。如果这块牌子是家里那组屏风中缺失的一块,他为什么一句都没有提起呢?他对那套屏风应该非常熟悉才对。” “有道理。”蓝筱失望地说,“我还以为终于可以凑成一套呢。”她想了想,“会不会是老师来参观的时候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没进这个展室?” “应该不会啊。”祁向君说,“老师是很细心的。大老远跑来这里看展览,肯定会细细地品鉴一番。而且老师提过自己也想开个私人博物馆,他来看展览一半是要取经,怎么会走马观花?要么晚上你回去问问老师吧。” “也只能这样了。”蓝筱拿起手机给玉牌拍照,“我还以为你能认出来。你叔叔的作品,你应该挺熟悉的嘛。” 雷涛暗暗吃惊。没想到祁向君和翡翠屏风之间还有这层关系。梅东元用对老朋友的思念之情解释他对凑齐屏风的渴望。但是,如果这套翡翠屏风出自祁向君的叔叔之手,梅东元对学生没有吐露半句就显得非常奇怪了。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玄机? “我叔叔在世时并没有把屏风摆在家里。”祁向君告诉蓝筱,“他把它们放在库房,偶尔拿出来放在红木架子上摆一会儿,欣赏一番再收起来。我又不会经常去叔叔家,所以真的没见过它们几次。” “唉,好吧,那只能回去问老师了。”蓝筱嘟囔着。 雷涛知道他们不会久留,于是快步退出第三展室,把正猫腰观察翡翠白菜雕工的滕一鸣拉到对面的第四展室。不大一会儿工夫,堂屋传来蓝筱和祁向君的脚步和说话声。他们没有进第四展室,径直走出了东厢房。雷涛透过窗户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走出垂花门,向外宅的方向去了。 “怎么样?”滕一鸣问。 “有点古怪……”雷涛刚一开口,刚才那两个中年人走进了展室。他们只得停止交谈,转过身假装观赏玻璃展柜里,挂在红酸枝博物架上的一组翡翠把玩件。 自古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商贾高官,都喜欢将小的翡翠雕件作为把玩之用。北方人称之为“盘玉”,南方人则说“把玉”。据说人们在把玩翡翠的过程中,人体和翡翠充分摩擦,久而久之可以使玉石的颜色、光泽发生变化。古人将这个过程称为“人气养玉”。反过来,人们坚定地认为翡翠中许多微量元素通过与人体的长期接触会逐步被人体吸收,使体内各种微量元素得到补充,起到祛病健身的作用。因为把玩翡翠在传统中是男人的专利,所以翡翠把玩件多选用象征权位富贵的红翡或者黄翡为原料。 翡翠中的红色和黄色都是次生色,是在翡翠形成之后被红铁矿或者褐铁矿长期浸染的结果。好的红翡颜色鲜艳,有玻璃光泽,算得上翡翠中的精品。但大部分红、黄翡都是中档的商品。各种翡中,红翡的价值高于黄翡,黄翡高于棕黄翡,褐黄翡就属于低档的货色了。 滕一鸣平日里喜欢把玩件,曾经收过几件清代不错的老物件,锁在保险柜里,隔几天便拿出来把玩一番,更少不了向雷涛吹嘘他如何火眼金睛,慧眼识宝,成功捡漏。最有意思的是,他每次的说法都不太一样,多说一次就添油加醋一番。雷涛觉得自己最初听到的只是日记,到后来便俨然成了评书。 此刻,滕一鸣看见好的把玩件,果然立刻就走不动道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含糊的感叹,鼻子差不多要贴到玻璃柜门上。雷涛的心思却不在眼前。他开始后悔了。是的,他为自己的轻率感到懊恼。来博物馆之前他有两个担心,第一是准备时间不够会失手;第二则是想不通梅东元执意想要得到翡翠屏风的原因。所以,他在犹豫。但是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不管梅东元有什么目的都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帮他把屏风凑齐,他把照片交给他。日后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顾虑已经不见了。简单的安保措施甚至让雷涛有一种不动手对不起他们的不敬业的冲动。但是蓝筱和祁向君的对话在他的心里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雷涛不得不去想,梅东元究竟想干什么;这块看起来挺美的玉牌到底牵扯进了多少人、多少事;这些人和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他后悔了,后悔没有调查清楚就答应了梅东元,如今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骑虎难下的滋味难以言表。 两个不速之客转了一圈离开展室。雷涛拍拍入定一般的滕一鸣,告诉他是撤退的时候了。 “怎么样,你想好怎么办了?”滕一鸣问,“我看这地方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啊。” “我想再去见见梅东元。”雷涛看表,“现在是午饭时间,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蓝小姐说梅东元给她放了半天假,意思就是下午他会在家吧。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事还是想当面问清楚。”雷涛抬腿外走。 “等一等……”滕一鸣拉住他,扭头恋恋不舍地看着玻璃柜里一件红黄绿三色相间的把玩件,“我说……”他声音跟蚊子似的,羞涩的态度让雷涛感到大事不妙,“反正你也得来拿玉牌,不如顺手帮我……”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着裹乱。”雷涛欲哭无泪,“我的大爷,那就是个玩意儿,值不了大价钱,您这是何苦?” “这不是钱的问题。”滕一鸣又回到玻璃柜前,用肉麻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跟它有缘分。” “我谢谢您了,赶紧走吧。”雷涛拽他的胳膊,“它要说有缘也是和人家主人的缘分。您这叫第三者插足,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小三上位,不道德,懂么?” “跟你们这些没品位、没文化的人就是说不通。”滕一鸣嘟囔着,跟着雷涛出了展室,来到堂屋门前。 砰!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放在门边的垃圾桶里腾起一道白烟,碎玻璃片、饮料瓶盖、纸屑、瓜子皮被气浪顶出来,噼里啪啦地四处飞散。正要抬腿出门的滕一鸣被吓得腿一软,身体向前倒下,生生从门槛上滚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院子里。 雷涛心中一惊,顾不上被泼了一头一身的脏东西,赶紧跳出去拉滕一鸣。院子里的保安被爆炸声惊动,朝展室门口围拢过来。这时候,砰!又是一声爆裂的巨响。火灾警报被触发,尖锐的警笛声骤然响起,在院子里回荡,发出瘆人的回声。 来参观的客人被吓得失声尖叫,逃命一般地冲出展室跑向垂花门,你推我搡地想赶紧离开这可怕的境地。前院的保安想过来帮忙,却被想往外涌却因为互相推挤卡在门口根本出不去的人们挡住去路。内院的保安和工作人员已经回过神,高声喊着不要惊慌,拉着几个腿脚慢的老人撤向外院。 雷涛在一个保安的帮助下扶着不知伤到哪里、只是顾着喊疼的滕一鸣往外走。在报警器的尖叫和人们的呼喊声中,他听到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噪声掩埋了,但是雷涛对这种声音太熟悉,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赶紧抽身,但滕一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事不宜迟,雷涛伸手狠狠地在滕一鸣的腰间掐了一下。滕一鸣一声哭嚎,松开他的胳膊伸手去捂腰眼。雷涛就势一推,将他推翻在地上。滕一鸣倒地呼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一秒钟之内都引到了他的身上。雷涛趁机向后撤,一翻身进了回廊,藏在一根立柱的阴影中定了定神,见没有人跟过来,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东厢房的房门。 一进堂屋,雷涛脚下发出咯吱一声,低头一看果然是被冲击锤击碎后撒了一地的碎玻璃。第三展室里,一个个头不高、穿着深蓝色连体工作服、头上罩着滑雪面罩只露出嘴巴和眼睛的人,正将翡翠屏风装进挎在身前的帆布背包里。见雷涛进门,他下意识地拉紧帆布包的收口,迅速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厢房的侧室都没有直通院子的门。为了安全,博物馆把窗户封死,装了防盗网,于是只有经过堂屋的大门才能进出。雷涛堵在了侧室门口,等于堵死了他的去路。 劫匪没有表现出紧张,也许是因为戴着面罩,根本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吧。他右手从腰后拔出一只橡胶防身棍,朝着雷涛砸了过来。雷涛没有学过搏击或者格斗,只是和朋友讨教过几招简单的技巧,配合多年练就的敏捷的身形,足够防身之用。对方的动作又快又狠毒,明摆着是有两下子,所以雷涛不敢直接扑上去硬拼,身体一晃躲过一击,顺手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军刀,弹出刀尖,看准方向用力一挑。帆布包的背带被割断了,沉甸甸的玉牌带着包身向下一坠,正好被雷涛接在手中。 劫匪没想到雷涛会来这一手,不禁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回过神,抬脚一个回旋踢扫向雷涛的脖颈。雷涛的注意力还在帆布包上,躲闪不及被踢得一阵疼痛难挨,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撞到门框。劫匪趁机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帆布包,将防身棍狠狠砸向他的肩膀。雷涛只顾躲避,手上一松劲,帆布包又到了对方手里。劫匪抓着战利品跳到了院子里,踢倒两个闻声赶来的保安,跑向正房的方向。 雷涛挣扎着站起来追赶,眼见劫匪绕过东耳房跑进了后院。这时两个保安也爬了起来,紧跟着雷涛跑进后院。这是四合院的最后一进院子,一排七间和正房平行的后罩房门窗紧闭。 雷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劫匪从后门跑了。刚才进门之前,他先在周围转了一圈。博物馆后面临街,于是将后罩房西北角的一间改成了后门和门房。但是后门上挂着的大铁锁否定了他的判断。 第8节 雷涛站在后院东头一棵槐树下抬头看着满树茂盛的枝叶。这是唯一的解释了,他心想,从劫匪离开视线到他们追入后院最多不过二十几秒的时间。后门从内侧上了锁,几间被作为库房、配电室、办公室使用的后罩房内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爆炸之后监控室的保安跑出来帮着维持秩序,没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劫匪肯定是攀上这棵树跳到院外去了。地上的几块被从墙头蹬落的碎瓦片就是证据。眼睁睁地看着翡翠屏风被人抢走,雷涛不由得灰心泄气。 “先生,你不要紧吧?”一个工作人员上前来问雷涛。 “啊,我……没什么。”雷涛冷静下来,感到脖子上刚才被踢到的地方好像被一只巨爪狠狠地捏住似的,疼得发紧。他忍不住伸手去揉。 “我们已经报警了,谢谢您的帮忙。”工作人员客气地请他先去前院。雷涛听到报警二字警觉起来。他得赶紧找个机会离开,今天的运气已经够差了,再被警察缠住,想不倒霉都难。 在一个保安的引领下,雷涛穿过一地狼藉的内院来到外院,还没出垂花门就听见滕一鸣的大嗓门。惊魂未定的十几个客人此刻都坐在回廊的一侧,弓腰缩背,低着头,拍着胸口。滕一鸣坐在一棵石榴树下,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额头,吵嚷着要去医院。原来刚才他被雷涛推倒,头不小心撞到花坛边上。 “没事吧,我看看。”雷涛掰开他的手,发现只是磕破了一点皮,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就没事了!”滕一鸣怒道,“我这腰疼得直不起来,眼睛看天都是红色的,肯定是脑震荡了。再不去医院瞧瞧,落下病根算你们谁管我后半辈子?” “这位先生,请您稍等一下。”一个工作人员耐心地说,“派出所的人马上就来……” “你什么意思啊?”滕一鸣打断他,“我是病人不是犯人,派出所关我什么事?我来看你们的展览,还没看几眼就出了这么吓人的事。我受伤都是你们害的!你们得赔偿,知道吗?” “这……”工作人员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位浑不讲理的,被噎得说不出话。 “差不多就行了。”雷涛劝说道,“就是点皮外伤。” “伤不在你身上,你是不疼!” “要不您帮我叫辆车,我先带他去附近的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雷涛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杂志社编辑的名片递给工作人员,“有什么事你们再给我打电话好了。”见对方面露迟疑,他又补充道,“他要真有内伤耽误了治疗,对你们也不好啊。” 工作人员的妥协在意料之中。私人博物馆生存压力挺大,今天展品被抢肯定会摊上没完没了的官司。如果警方能破案还好说,但既然劫匪有胆子在大白天动手,就不会有多少线索留下。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滕一鸣一看就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主儿。如果有什么闪失,被他追着要赔偿,无异于雪上加霜。 五分钟后,他们坐着保安叫来的一辆出租车和疾驰而来的警车擦肩而过。雷涛能想象警察拿到他留下的名片,发现查无此人时会做什么反应,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出租车把他们拉到附近镇子上的医院。雷涛付了车钱,扶着滕一鸣下车却没有进门诊楼。他招手叫来一辆在医院门口等活儿的黑出租车,塞给司机五十元钱,让他开车进城。在闹市区下车之后,他们坐了几站地铁,回到珠宝城。 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滕一鸣进屋就开始连珠炮似的抱怨自己命不好,抱怨出门没看皇历,抱怨世风日下,抱怨爹妈没把自己生成富二代……雷涛找出药箱,给他清洗伤口,涂上药膏,一面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我觉得还是得去医院做个ct。”滕一鸣闷声闷气地说。 “你要是得了脑震荡,早就头晕呕吐,根本没力气扯这么多的废话。”雷涛拿出一片膏药贴在自己隐隐作痛的脖子上。 “你把我打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滕一鸣咬牙切齿,“没人性!” “我真不是故意的。”雷涛作揖,“得,我错了,给您赔不是。” “这还差不多。”滕一鸣揉揉腰,“哎哟你说……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我也想不明白。”雷涛问他,“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对祁向君比较熟悉的?” “嗯……”滕一鸣想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常合作的玉器师傅原来在梅东元的厂子里工作,后来出来自立门户。哦,他在三楼开了一家店收活。”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知不知道祁向君的叔叔是怎么回事?” “行啊,”滕一鸣歪着身子站起来,“不知道这会儿老爷子在不在店里。” “我得出去一趟。”雷涛大步流星向外走,“你去帮我问问吧,拜托了。” “你要去哪儿?”滕一鸣好奇。 “我去找梅东元。” 美玉后的恶意 正午耀眼的阳光想努力把时间拉回到夏天,却无奈败给了风中渐浓的寒意。雷涛走出珠宝城的大门,买了路边便利店的冰柜里最后一瓶西柚汁,在地铁站口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潮。 每个最初来到这个城市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抱怨人满为患。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没有一天不在感慨着生活艰难,空气污染和拥挤的空间,却绝少会真的下定决心一走了之。理由么,或现实或煽情,只有自己心中才清楚吧。 进站的列车还没停稳,月台上的人们便为了透过车窗看到的两个空位摩拳擦掌起来。玻璃门还没完全打开,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便精神抖擞地冲了进去,险些撞倒准备下车的几位乘客,引来一片夹杂着粗口的抗议。 雷涛等所有人都上了车,才慢吞吞地跟上,分开人群钻到车厢最里侧,靠着内侧车门站定。列车启动了,人们纷纷掏出手机开始看视频、看电子书、玩游戏。雷涛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 前不久一个朋友送他一张小提琴演奏会的门票。之后雷涛便爱上了那悠扬宽广的音色。他甚至一时头脑发热买了一把琴,打算给自己找个业余爱好,但几天之后便在邻居要报警的威胁下放弃了。雷涛觉得自己没有音乐细胞还是不要费那个力气,静静地欣赏别人的佳作就好。不过此时,华美而奔放的小提琴协奏曲对雷涛而言成了似有似无的噪声。在博物馆遭遇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子里闪回。那张戴着滑雪面罩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雷涛觉得似乎又听到防身棍的呼呼作响,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脖子。 劫匪的胆子真不小,竟然在大白天动手。雷涛心想,真是怪事,他为什么不等到晚上再行动呢?晚上人更少,逃跑也更容易。难道说他有什么不得不在白天动手的理由?雷涛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清楚的是,见到梅东元该说些什么。直接告诉他自己去踩点却被不知什么人抢了先机,面子上多少有些难看,而且这样一来,他和梅东元之间的默契恐怕就结束了。想到这些,雷涛觉得五味杂陈。 他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打听屏风的底细。说它不值钱是假话,但它肯定不值得那么多人惦记着,想尽办法要搞到手。梅东元手里已经有三块玉牌,想凑齐四块倒是情有可原。可动手抢劫的那位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他直接问梅东元事情原委,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人家肯定不会回答,因为没有必要搭理他。那么,还有什么人可能知道一点内幕呢?雷涛想破脑袋没有结果。 或者应该换个方法,他想,梅东元对翡翠屏风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态才会委托他下手。如果自己能找到被抢走的玉牌,说不定能借它从梅东元口中掏出一些实情。只是在偌大的都市中找一块被抢走的玉牌谈何容易,警方肯定已经着手调查,要避开他们并且在他们之前找到……雷涛忍不住咋舌。不过呢,白道有白道的门路,黑道有黑道的窍门,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个也许能帮上忙的人。 周围的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向车门挪动。雷涛抬起头看车门上的指示灯才发现在自己闷头想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列车已经接近换乘站,还有三站就是原计划的目的地。只是眼下,他改了主意,径直跟随你推我挤的人们下了车,出站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掉头去城东南的古玩交易市场。 如今热闹非凡的那一片地界,二十年前只是沿街开设的零星几家经营旧货、古董的店铺。后来陆续有同行聚拢过来,一来二去成了规模,变成了古玩一条街,在收藏圈里有了名气。十几年前,为了整治鱼龙混杂的市场,由市政府出面推平了一条街,建起了一座四层大楼的古玩交易市场,除了传统的古董瓷器、字画、古旧家具之类的店铺,一些买卖珠宝玉器、工艺品的商家也纷纷来凑热闹。有了电梯、中央空调和规划整齐的铺面,市场的硬件环境比过去简直是天上地下,但货物良莠不齐、真假参半的状况并没有多大改观。 进了古玩市场,雷涛直奔电梯。他上了四楼,穿过两条走廊,走进一家门脸很普通的店铺。斜对着大门的货柜旁边坐着两个打扮入时,香水味在几条街外都能闻到的年轻女孩。柜台后面,一个身材瘦长、梳着油光水滑的偏分头的中年人正眉飞色舞地向她们推销一只豆荚造型的吊坠。 “看这地子多透亮,看这水头多足!”范鑫瞥见雷涛进门赶紧微笑着打招呼,“欢迎光临,喜欢什么可以拿出来看看。” 雷涛朝他点点头,在门边的货柜旁坐下来。范鑫会意,把注意力继续集中在两个女孩子身上,连珠炮似的告诉她们自己手里拿的这叫“福豆”,据说寺庙中常以豆角为佳肴,和尚称其为“佛豆”,有灵性能保平安。 “这是翡翠吗?”一个女孩疑惑,“没有颜色啊。翡翠应该是绿的嘛。” “妹子你这就外行了。”范鑫晃了几下吊坠,“这是玻璃种。为啥叫玻璃种?因为它像玻璃,无色透明。老坑种听说过吧,老坑里出的叫老坑种,老坑种就是玻璃种。只有老坑,也就是年代最久远的矿里才出这种石料。” 雷涛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和范鑫算不上太熟,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有些不上道儿,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雷涛虽然做过梁上君子的营生,但一向自诩盗亦有道,不太稀罕和这类毫无底线的混混交往。不过,混混有混混的用处。范鑫对黑市买卖非常熟悉,和很多黑道人物都有往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劫掠博物馆这种事肯定会再传出风声,这种时候,找范鑫这样的人帮忙打听,说不定拐几个弯就能查出来是谁拿走了玉牌。 听着范鑫满嘴跑火车,雷涛不免替那两个女孩担心。老坑,新坑,老坑种,新坑种,这些是经常被理解错的概念。老坑的石料和“老”的石料根本不是一码事。翡翠有原生矿和次生矿,原生矿被称为新坑或者山料,是在山区地质的压力运动中形成的矿脉。次生矿便是常说的老坑,也叫籽料。老坑主要分布在河流的冲击层中,是在第四纪时期,由河流将原生矿里大小不一的矿石冲刷搬运至河床,日久年深沉积而成。所以从形成时间上看,老坑才是后形成的矿床。只不过人们发现翡翠首先是找到河中的矿床,后来才开始开发山中石料,于是按开采的先后年份称它们为“老坑”和“新坑”。 第9节 出产于新坑的山料翡翠大多质地不够细腻,摸上去较干,水头不足。而老坑出产的翡翠质量较好,水分也较足。有人说这是因为长期在河流里浸泡,水分进入结晶体中形成的,其实不然。水是无法通过浸泡进入翡翠晶体的。老坑翡翠质量好的主要原因是,原生矿床上有各种质量不等的矿石,经过水流的搬运,沉积成次生矿床,一些质量差的,如有裂隙的、粗粒的、结构松散的翡翠就会得到自然的分选和淘汰。最后保留于河床中的,主要是些质地较紧密、结构较细的翡翠。这种翡翠往往透明度高。所以,可以说老坑中的翡翠质量普遍较好,但新坑中也有质量好的翡翠,只是产量相对较少。 市场上最受追捧的老坑翡翠莫过于老坑玻璃种。但说老坑种就是玻璃种就是蒙人了。玻璃种和冰种都属于典型的老坑种,但是老坑出产的翡翠并不一定都能达到玻璃种、冰种的水准,还是会有一些品质差的石料存在。 至于玻璃种都是无色透明,根本是在混淆概念。作为翡翠中最高一级的品种,玻璃种具有玻璃光泽,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在光的照射下呈透明状,是因为它的结构致密,杂质少。种地和颜色是两回事。颜色纯正、明亮、浓郁、均匀的翠绿色老坑种翡翠才是翡翠中的极品。范鑫那一通忽悠,不过是为了提高手中吊坠的身价。 而且“老坑”和“老坑种”并不能混为一谈。人们习惯性地把质地细密,结晶颗粒小,水头足,比重较沉的优质翡翠称为老坑种。相对而言,质地较为粗糙,水头差,比重也略轻的翡翠被称为新坑种。实际上,新坑会有优质翡翠出现,虽然数量少,也可称之为老坑种。由于老坑目前几乎没有产出,所以市场上新出现的老坑种很多都来自新坑。简单地说,老坑与新坑是矿石分布状态和开采时间的概念,而新坑种与老坑种是翡翠品质的概念。范鑫把所有概念混在一起熬成一锅粥端给客人,加上云山雾罩的卖弄,是希望对方被一堆听起来很高深的名词搞糊涂,头晕脑涨就上了他的当。 “这颗福豆如果换作其他人买,我怎么也得要他七八千。”范鑫用猥琐的眼神瞄着面前的姑娘,“但是美女买,又是第一次做生意,我肯定要给你实价。不图赚钱,就是交个朋友,四千就出手。” “您这是天然翡翠吧?”姑娘显然动心了。 “百分之百啊。”范鑫拿出手电筒,在光下晃着吊坠,“看见了吧,里面那些一闪闪像小翅膀的东西。那叫翠性,俗称‘苍蝇翅’,是a货翡翠特有的。a货翡翠是等级最高,最值钱的翡翠。” 两个姑娘其实并没看见什么,只是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唬住,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竟然搔首弄姿地夸赞大叔人这么好又懂得这么多真是了不起,福豆看着就让人喜欢,要是折扣再多一点就更好了。雷涛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 说一千道一万,要论种地好坏,色泽如何,首先得保证手里拿的是翡翠。雷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凑近看,但范鑫唾沫星子横飞地推销着的吊坠怎么看都只是水沫玉。 水沫玉是民间对钠长石玉和石英岩玉的俗称。它是翡翠矿脉伴生的玉石,水头很好,呈透明或半透明的状态,常有蓝色的絮状飘花。因为外观酷似玻璃种或冰种的飘花翡翠,所以不法商人常常宣传说水沫玉是狭义翡翠的一个变种。其实,水沫玉和翡翠共生不假,但它们无论从矿物成分及物化结构都是毫无关系的两种东西。但是对于外行人来说,要靠肉眼辨别水沫玉和冰种翡翠并不容易。这就是范鑫敢于放胆骗人的原因。 水沫子里看翠性?雷涛很想对范鑫说你骗人不上税也不要这么嚣张。再者,翠性是区分翡翠和其他玉石的典型标准,并非什么a货翡翠的专利。a货和等级也不是一回事。a货是对天然翡翠约定俗成的叫法,和品质等级没有对应关系。不值钱的a货翡翠满大街都是。 雷涛感到如今的情形很棘手。如果他就这么假装不知道,任由范鑫信口开河,用低劣的手段骗两个姑娘,心里总是不安。可是他能怎么办?直接揭穿骗局,如果姑娘们投诉或者报警,就算范鑫能蒙混过关不被抓起来,也肯定不会帮忙了。 这可如何是好?雷涛用余光瞟一眼聊得火热的三个人。范鑫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态度,偷偷地递来几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过问。雷涛强忍冲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不伤和气,又能帮两个女孩逃过一劫。那两个姑娘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站在陷阱边上,不住地向范鑫抛媚眼。 也许现在拔腿离开最好,雷涛认为讥诮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显得为人不够厚道,但这俩姑娘让他有一种朽木难雕的感觉。他怀疑自己如果出面揭穿范鑫,她们不会相信,反而会责怪他狗拿耗子。江湖骗子总能骗倒一些人,不是因为他们高明,而是因为被骗的人贪婪。 没错,贪婪——总以为自己能占到便宜,永远愿意相信那些自以为可以捞到好处的偏门,坚定地认为可以用很低的代价换来很大的好处——所以,被骗了之后还感恩戴德的大有人在。就像面前这两位,天真烂漫地以为几千元就可以买到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拜托,那挂件若是玻璃种,价格低于十万没人会愿意出手。只是这种大实话常常没人愿意相信。 关我什么事啊,雷涛心想,她们两个愿意上当,怪不得别人。他打定主意,起身打算告辞。 “咱们就买这个吧。”穿黄色t恤的姑娘对穿紫色衬衣的姑娘说,“虽然不是色料但看着挺顺眼。价钱也公道。”她面对范鑫绽开笑靥,“大叔啊,能给我们看看它的鉴定证书吗?” 范鑫满口答应,转身去开身后的保险柜找不知道什么人伪造的“鉴定证书”。雷涛却疑云顿生。“色料”是翡翠原料买卖时的俗语,指的是色和种都极佳,产量稀少的且价格昂贵的高档翡翠。色料在加工时一般不加任何花纹,造型尽量简单,以此突出原料本身的高绿和完美材质。 色料、花牌料和桩头料是匠人对翡翠原料的分类。花牌料也是色和种都比较好,用来做镯子或者挂件的中高档材料,只是有些小缺陷需要设计和雕花来遮掩或者去除。加工翡翠讲究“无绺不雕花”,所以成品的花纹越多越复杂,外行觉得花哨漂亮,内行反而会怀疑玉料本身缺陷多。质地差、颜色不好的中下等材料被称为桩头料,一般不做首饰,只加工廉价的摆件。不经常接触原料的人不太明白这些行话。雷涛直到和滕一鸣一道开店,才学会这些词。 那个姑娘刚才的表现完全是一问三不懂的外行,此时却冒出这么个内行才懂的语汇,莫非其中有诈?雷涛用余光认真观察,发现姑娘的小手包没有抱在怀里,而是放在柜台,包的侧边对着正在保险柜里翻找的范鑫。针孔摄像机!雷涛暗自惊讶。不错,这两个姑娘的单纯是装出来的,她们装傻充愣的目的是调查取证。 雷涛的眼睛无意间瞥到玻璃门外的走廊,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那两个年轻人刚才就从门前走过两次,这会儿是第三次了,难道说……雷涛假装低头看玻璃柜里的摆件,偷偷瞄了几眼。两个人大概二十来岁的年纪,样貌衣着都是混在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类型。其中一个个子矮一点的小伙子似乎发现了雷涛在看自己,拉着同伴进了对面的店铺。 情形果然不对,雷涛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步一个坎儿还让不让人活?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像黑道上的兄弟。记者调查不需要这么多人出马。那是警察?嗯,十有八九是范鑫这老小子又惹了什么娄子被盯上了。想到这里,雷涛觉得自己还是开溜为妙。 他默默地站起来,没有和范鑫打招呼,做出悠闲的样子,信步走出了商铺。所幸范鑫还在摆弄着一大沓“鉴定证书”忽悠两个姑娘,没空顾及他的去留。雷涛踱着平稳的步子走向和自动扶梯相反的方向,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一路走到没人的楼梯间才停下脚步。确定没有人跟过来,雷涛靠在凉飕飕的墙上,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啊,他心中暗暗感激那先到一步的两个姑娘。如果不是她们缠住了范鑫,这会儿他应该正和自己聊得火热,说不定还虚伪地称兄道弟一番,如果被警察抓个正着,雷涛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什么事唉声叹气啊?”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雷涛汗毛乍起,浑身一阵寒意乱窜,像掉进北极的冰窟窿一般。以后出门必须看皇历,他忍不住伸手去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楼梯间门口。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精梳棉七分袖衬衫和米褐色亚麻长裤,长发几乎垂到腰间,五官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她,你可能会特意多看几眼,然后疑惑那优雅从容之间隐隐透出的微妙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警察盯上范鑫了对么?”雷涛不想绕弯子,因为他知道绕弯子没有用,“别误会我跟他有什么。那种人抓进牢里被人打死我都不会觉得可惜。” “我不认为你和他有什么。”黎希颖笑得轻松,“只是看见你进了他的店又出来有些好奇。出于礼貌过来打个招呼。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雷涛松了口气,“你能别用这么吓人的方式打招呼么?我以为大难临头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是瘟神。”黎希颖微微抬起下巴。 “我可没这么说。”雷涛赶紧表白。 “别紧张,没人要抓你。”黎希颖伸手撩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滕爷最近怎么样?还是痴迷把玩件,硬说是他们八旗子弟遗风?” “他是哪个星球的八旗子弟……”雷涛被逗笑了,“唉,他就那个德行,一天不抽风,他自己不习惯,我也不习惯。”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声。他忍不住伸脖子想看个究竟。 “我们还是换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黎希颖的眉头轻轻地颤一下,“这里人多眼杂,空气不大好。”她迈步走向楼梯。雷涛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跟在后面。 他讨厌自己被乖乖地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只是想不出不老实地跟着还能怎么样。两年前,当他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欲哭无泪,悲哀地打算利用最后几秒钟回顾一下自己生平的时候,她救了他一命。雷涛一直相信这是自己见到黎希颖就会不自觉地紧张的主要理由。另一个理由是,她和警察走得太近。 走出古玩交易市场,他们穿过街道,坐进停在街角树阴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黎希颖从置物格里拿出墨镜架在鼻梁上,打开空调。 “范鑫干了什么?”雷涛忍了一路,还是没控制住好奇心。 “他么,四个字就可以形容,坑、蒙、拐、骗。” “我还以为是‘臭不要脸’。” 黎希颖笑了,“范鑫招揽了几个精通街头骗术的混混和他同伙,专门做长线骗局。他经常出入各种珠宝玉器展,寻找一些衣着讲究,言谈却少根筋,半懂不懂却一心想靠收藏翡翠玉器捞大钱的暴发户,将他们引入彀中。” “没眼力还想图便宜的门外汉。”雷涛会意。 很多初涉收藏的人常醉心于“记住几句话成为鉴定家”的神话,以为翻翻书,在网上看看帖子,背几句顺口溜就可以成为翡翠专家,继而走上收藏和暴富之路。殊不知不论什么行当,没有多年的积累和反复的摸索、实践再加上一定的天分,不可能成为行家,更不要说成为专家。一些新手偏偏不信邪,在捡漏的春秋大梦的驱使下,前仆后继地走在白交一辈子学费的不归路上。 这样的人还有另一个特点,总是希望能找到捡便宜的机会,期望买到的翡翠能有更大的升值空间。翡翠市场一向真假混杂,一些店铺里真货的成分不到三成。一心想着买到“便宜的高级货”等着“升值几十倍”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内伤吐血。范鑫正是因为常年混迹于市井,才太了解这些人才可能屡屡得手。 “范鑫坐过牢,懂得警察的手段。”黎希颖说,“每次作案后,留下的都只是一个无法追查的不记名手机号,以及盗用别人身份开的银行账户。账户里的钱早被转走或者取空。警方调查了很久都没有进展。” “他们没辙了,就找你帮忙。那俩警花是跟你学过几招吧,装得真像。” “举手之劳。”黎希颖轻描淡写,“作为好市民,总得为安定团结贡献点力量。” “说得我都想献花了。”雷涛开玩笑,“撞到你手上,范鑫真是活该。” “但是范鑫只是骗子,假货的来源还没有头绪。”黎希颖转脸问雷涛,“现在轮到你了。你来找他到底是为什么事呢?” “我……就是随便溜达……”雷涛自己听自己的回答都觉得底气不足。 “那就让我来猜猜。”黎希颖说,“你说你不屑和范鑫这样的人交往,我信。他的生意是个幌子,店里卖的假货居多。范鑫真正的营生除了和几个同伙做长线骗局就是销赃。你不是骗子,金盆洗手之后也不再需要销赃……” 第10节 “我之前也不需要好么。”雷涛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这样的高手一般都是接受委托才干活。而且啊,不是任何委托我都会接哦。当然偶尔看到好东西也会活动一下筋骨,但肯定不会找范鑫这路人出货。” “像滕爷那样的鉴赏高手才能和你合作,嗯,我知道。”黎希颖挑一下眉毛。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你不会找范鑫出货,于是你找他只可能是打听消息——和造假、销赃、黑市有关的消息。”黎希颖的语气严肃起来,“但是你既然已经离开黑道,打听这些做什么?我想可能是你想了解造假、销赃的某个人的底细,或者你想打听什么物件的下落。” 雷涛又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最恨她这副样子,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柔声细语地揭穿别人最不愿意曝光的一面,而且每次几乎都让你没能力也没勇气反驳。他掩饰着被看穿的尴尬,支吾了一会儿,决定干脆实话实说。黎希颖耐心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反应和滕一鸣差不多。 “你吃错了什么把脑子烧坏了?”她摘下墨镜,瞪着雷涛,“梅东元明摆着是在骗你。他手里才没有什么照片。” “没有……你……什么意思……”雷涛舌头发麻。 “梅东元委托你去盗取翡翠屏风,说明他清楚你的本事。”黎希颖说,“以你的能力,直接对他家下手,拿走照片不是难事。”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我相信你不会,但他并不了解你的为人。”黎希颖打断他,“他那么精明的人会押宝你不会对他下手吗?没人会冒这个险。因为去偷他家比去有安保措施的博物馆偷玉牌简单多了。” “也许他赌我找不到照片。”雷涛辩解,“他家那么大,几张照片不知道塞在哪里。”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是翡翠鉴定和鉴赏的大家,家里不会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梅东元不敢保证你不会偷一件他的宝贝强迫他交换。你真那么做了,他肯定不能报警,因为报警就必须说清楚他和你以及你哥哥的关系。” “这……我真的没想过。”雷涛坦言,“可是,如果我真的拿到玉牌,他该怎么应对?推说找不到,万一激怒我做了出格的事,对他同样不利。” “我能想到几种可能,不过……”黎希颖欲言又止,“相信我,根本没有照片,那是他杜撰出来骗你的幌子。” “为什么?”雷涛死活不肯相信这个推论。 “你好好想想,你哥哥和他都不傻,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怎么会认为被偷偷塞进门缝的照片是送错地方了?好吧,就算梅东元没看出来,雷凡看懂了。在知道某个人已经了解他藏身之处的时候,他不可能安心地继续在梅东元家住下,直到第二天中午之后才离开。” “也许他认为是朋友送来的照片。” “朋友不会那样。”黎希颖摇头,“朋友要帮他,趁梅东元不在家时上门就行了。送照片无法确保不被梅东元看到,没法表达很准确的信息,还会留下证据并且引起警惕。所以不论朋友敌人,都不会干这种事。你再想一想,如果雷凡真有这样的朋友,知道他的下落,能用几张照片明确地通知他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说明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默契。他和梅东元关系一般,你尚且知道。有那么铁的伙伴,你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说不通。还有,既然有这样好的朋友可以帮忙,他就不会落到需要求梅东元的境地。” “可是……”雷涛想反驳,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意什么,有些人就用它来骗你。”黎希颖放缓了语速,“我记得我提醒过你,雷涛,你这么一根筋地找下去早晚搭上自己。” “我只想知道真相。不然我心里永远不踏实。” “知道之后呢?”黎希颖问,“如果你哥哥是被人杀死的,你知道是谁干的,打算拿把刀子去报仇吗?” “我不知道……”雷涛语塞,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杀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知道了真相却都不去做,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那样淡定坦然。只是,他能做什么呢?他真的不知道。 “知道答案未必能解决问题。”黎希颖双手伏在方向盘上,手腕上的藕粉地紫罗兰手镯上一段绚丽的浓紫色在阳光下散发着朦胧的柔光,就像她这个人,温和中透出犀利,让人永远猜不透,看不清,更不敢轻易靠近。 雷涛陷入彷徨的思绪。一直以来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名字,希望这样可以终结猜疑带来的不安和时不时便会光顾的焦灼。此刻,他感到一阵沮丧,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得到了答案,等待他的也未必是解脱,反而可能是更多的焦虑和忧郁。他开始怀疑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用寻找答案来说服自己已经尽力。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他用执拗来反抗自己内心的动摇。 “咱们换个角度看。”黎希颖对雷涛的反应表露出失望,“如果有人能杀了你哥哥并且躲过警方的侦查,那这个人同样可以轻松地杀掉你。” “是的,我明白。”雷涛艰难地点头,“滕一鸣也这样劝过我。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你有你的想法,我不想干涉太多。”黎希颖说,“我们就事论事吧,不论你是否想继续追查,梅东元是不可能给你任何满意答案的。” 雷涛瘪嘴不说话。他想安慰自己黎希颖的分析未必是真相,但自欺欺人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梅东元撒谎的唯一理由是他必须要得到翡翠屏风。这事越往深了想,就越让人怀疑真有不可告人的幕后故事。滕一鸣道听途说来的那些莫非是真的?即使那样,和屏风能扯上什么关系? “也许是我好奇心太重。”他耸肩,“你说那屏风会不会真有内涵?为什么劫匪那么着急动手?” “我没见过翡翠屏风,说不出所以然。”黎希颖说,“玉牌已经展览了近两周。劫匪今天才动手也谈不上着急。” “但他等到晚上应该更好下手。” “听你的描述,那博物馆安保设施并不算高端。”黎希颖摆弄着墨镜,“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下手都不难。我想他是看重了白天下手的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雷涛跟不上她的思维。 “白天有晚上没有的东西。”黎希颖说得漫不经心。雷涛知道她想到了答案却故意不肯透露,心里着急又没胆子刨根问底。 一辆警车驶来停在街对面,引起一阵骚动,不多时,范鑫被带了出来,押上警车。几个穿着便衣的小伙子把一箱箱收集起来的物证搬上一辆箱型车。看热闹的人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围过来,举着各种型号的手机拍照或者往社交网站上发信息。 “抢劫案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黎希颖发动车子,“没什么事了,我送你一程,要去哪里?” “不用了,我去坐地铁。”雷涛推开车门,“方便,而且不会堵车。” “最近的地铁站在一公里之外。” “没事,天气不错,我想散散步。”他下了车,弯腰朝黎希颖挥手告别。看着轿车的影子消失在车流中,雷涛走到街对面挥手叫了一辆等活儿的黑出租车,把梅东元的地址报给司机。他想找梅东元当面问清楚照片的事,还有屏风的原委,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要让梅东元说清楚,为什么要把本来毫无瓜葛的自己拉进这潭浑水里。 一路没遇到拥堵,在胡同口下了车,雷涛沿着灰色的砖墙走到大门边,按下呼叫器上的按钮,液晶指示屏开始60秒的通话倒计时。他可以听见院子里回响的铃声,但直到倒计时结束仍然没有人应答。雷涛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是不走运,只能等明天再过来了。他转身要走,远远地看见蓝筱和祁向君聊着天从胡同口走过来。见到雷涛,他们两个同样表现出惊讶。 “陈先生,来找老师吗?”蓝筱热情地迎上来。 “真不巧,梅老师不在家。”雷涛做出遗憾的表情。 “不应该啊。”祁向君看表,“我和他约好下午三点过来,已经三点过五分了。” “可能是出去散步了。”蓝筱拿钥匙开门,“估计他马上就回来,陈先生,进来等一会儿吧。” “要是不方便就算了。”雷涛推诿道。他觉得有这两个人在场,没法和梅东元详谈。 “怎么会不方便。”蓝筱没有察觉到雷涛的不情愿,热情地替他开门。 “老师出去散步一般不会走远。”祁向君对雷涛和颜悦色地说,“进来坐会儿吧。” 第11节 雷涛不好再拒绝,跟着他们进了门。三个人走进院子,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和内院,来到堂屋的正房的客厅。 “你们先坐,我去沏茶。”蓝筱把皮包放在一旁,把手里拎着的两个购物袋放在门外的房檐下。 “我不渴,你招呼陈先生吧。”祁向君在沙发上坐下来,跷起二郎腿,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别忙了,我来之前刚喝过茶。”雷涛敷衍道。 “那就等老师回来再说。”蓝筱也坐了下来,“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她伸手指指脖子。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磕了一下。”雷涛岔开话题,“你们二位也刚回来啊。离开博物馆又去逛别的地方了?” “我和师兄是在胡同口遇到的。”蓝筱说。 “啊,我到远郊的工厂去取了件东西。”祁向君从口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锦盒给蓝筱和雷涛看,“这是老师让我帮他做的,说是明天要送电视台的领导,所以我今天才大老远跑去取了给他送来。” 锦盒里是一件芙蓉种的翡翠挂件。芙蓉种特点是绿得纯正不带黄,色彩虽然不浓但看起来清澈,质地比豆种细,但比冰种差些。其中有深绿色脉络的叫芙蓉起青根,如果分布有不规则较深的绿色就叫花青芙蓉。祁向君拿来的这件便是花青芙蓉,价值在五万元上下。 雷涛不由得又想起梅东元送他的把玩件。他至今想不通梅东元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大方。当然,也许人家名人前辈就是财大气粗,出手一向不多计较。 “我吃过午饭就回城里了。”蓝筱夸了几句祁向君的设计,“昨天老师说今天师兄来吃晚饭,让我准备点他爱吃的东西。师兄喜欢天福号的肘子和猪蹄,老师爱吃丰年灌肠和南来顺的艾窝窝。我绕了一大圈去买,顺道买了些蔬菜,所以折腾到这会儿。” 她邀请雷涛留下吃晚饭,尝一尝她的手艺。雷涛不想伤了她的热情也不想吃饭,想不好该怎么拒绝。 “你给老师打个电话,”祁向君给雷涛解了围,“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的,我打给他。”蓝筱从皮包里翻出手机,“哎?老师给我发短信了。刚才在路上没听见提醒铃声。”她边说边按了两下屏幕,皱眉做出大惑不解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梅东元发给蓝筱的是一个网址。 “打开看看呗,你这手机能上网吧。”祁向君好奇。蓝筱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链接。 手机屏幕上进度条划过,打开的是一个网络视频。镜头中光线昏暗,看起来像是一个仓库,一束橘黄色的灯光从上方照下来,灯影在微微晃动。灯光下可以看见几个落满灰尘的大木箱,箱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们看清了梅东元的脸。他身上被绳索绑着,嘴上贴着胶带,睁大眼睛瞪着镜头,眼神呆滞像是被下了药。进度条在向前滑动,大约有半分多钟的时间,梅东元一直愣愣地对着镜头,没有其他的反应。视频中听不到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传来一阵嘶嘶的背景杂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对着话筒吹气似的。突然,梅东元奋力地晃了几下,身体没有坐稳,向旁边一歪跌出了镜头。播放器定格在这一刻。视频结束了,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其他人的影子。 “这是什么?!”蓝筱捂着嘴,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她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祁向君和雷涛。 “老师怎么了?”祁向君吓得六神无主,“这是什么人干的?” “你们先别慌。”雷涛一时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抚他们,“你们记不记得最后一次和梅老师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昨天晚上来过。”祁向君哆哆嗦嗦地说,“走的时候和老师约好下午过来。之后就没联系过。”他看蓝筱。 “我上午离开博物馆的时候给老师打过电话。”蓝筱攥紧手机,“当时他说他还在和电视台的人谈事,好像是说方案有些地方不合理,不过电话里也没细说。老师告诉我三点之前应该能到家,让我自己吃午饭,不用着急回来。” “你记得当时是几点吗?” “等我看通话记录。”蓝筱慌乱地按着手机屏幕,“是十点四十七分。我看时间还早,就找地方吃饭去了。那以后……就没再和老师联系过。他……被绑架了吗?” “绑架”两个字好像在热锅里浇了一大勺冰水,房间里安静下来。三个人紧张地互望,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过了好一会儿,蓝筱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咱们要不要报警……” “绑架……老师没得罪过什么人。”祁向君双臂抱肩,“也许是谁在搞恶作剧吧。”他慢吞吞地走到梅东元的书桌边,拿起电话。这时蓝筱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私人号码。雷涛从她手里拿过手机放在茶几上,按下免提键,一边把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靠过来的祁向君不要出声。 “你看过视频了。”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像卡通片里的滑稽人物。雷涛猜测他可能是吸入了氦气之类的变声气体。 “你……是谁?”蓝筱哆嗦着问。 “想要梅东元活命,就交出翡翠屏风。如果谁敢报警,我就把老东西的双手砍下来。今晚十二点带着屏风到莲池公园。晚一分钟梅东元就没命了。”绑匪没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提完要求便挂断了电话。嘀嘀嘀的忙音像催命的鼓点,让雷涛毛骨悚然。 “这……老师真的被绑架了。”蓝筱咬着嘴唇,“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赶快报警吧。”雷涛催促祁向君。 “不行,不能报警。”祁向君猛烈地摇头,“你没听那家伙说吗?报警就对老师下手!” “那怎么办?”蓝筱没了主意。 “只能和他交换。”祁向君在客厅里踱步,“他想要什么?翡翠屏风是吧。” “绑匪的话不能信。”雷涛提醒他们。 “我们不能拿老师的安全打赌。”祁向君反驳。蓝筱在一旁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们这样可能会害了梅老师。”雷涛做出摊牌的样子,“我是外人,不方便多嘴,所以不管你们如何决定,只要我能帮忙就一定会帮。但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顾不了那么多了。”祁向君咬牙,“只要我们交出屏风,我想绑匪应该不会对老师不利。等老师安全了,我们再去报警不迟。” “可是师兄……”蓝筱脸上愁云密布,“你知道的,家里只有三块玉牌。不知道今天在博物馆看到的那块是不是第四块。” “是不是都不打紧。”祁向君说,“我们不知道那块玉牌的主人是谁。就算知道了,说出大天人家也不会给咱们啊。” “那块玉牌已经被抢走了。”雷涛在一旁冷冷地说,“看来你们没有看中午的新闻。” “什么?”蓝筱和祁向君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听雷涛讲了事情经过,他们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没了主意。 “也许绑匪就是抢走玉牌的人。”雷涛说,“但我不敢肯定。” “让我想一想……”祁向君瘫在沙发上,思索良久,突然拍了一下茶几,“一定是这样,绑匪就是抢走玉牌的人。好!我们就去和他交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打老师的主意。” “这样真的好吗?”蓝筱还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没有别的办法。”祁向君说,“我去加工厂里多叫几个人来,到时候万一他想使诈,我们也能对付。”雷涛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把绑匪想象得那么简单,话到嘴边忍住了。 “问题是,屏风在保险柜里。”蓝筱为难,“我们拿不出来。” “你应该知道保险柜的密码吧。”祁向君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蓝筱举起手来赌咒发誓,“保险柜里有好几件人家送来委托鉴定和估价的藏品,密码只有老师自己知道。” “那就请开锁公司来帮忙。” 第12节 “开保险柜要出示身份证、房契,证明你们是屋主才行。”雷涛说,“开锁公司的师傅都在公安局有备案。如果他发现你们不对劲,肯定会报警。” “那……怎么办……”蓝筱的眼圈一红,眼泪溢出了眼角。祁向君懊丧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觉得事到如今,两位最好的选择是向警方求助。”雷涛能看出蓝筱还是希望报警,但他不太明白祁向君百般阻挠的目的是什么。 “老师和陈先生你不熟,所以你才会这么说。”祁向君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你体会不到我们的处境有多难。” “师兄你别乱说。”蓝筱觉得祁向君过分了,“人家都说了会帮咱们。” “怎么帮?”祁向君嗤笑,“别告诉我精神支持。” “师兄你……哎呀!”蓝筱拽着祁向君的胳膊将他拉到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两个人压低声音嘀咕起来。雷涛不想打扰他们,因为从双方的表情看,他们仍然在为是否要报警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他无法想象梅东元遭遇了什么,只能漫无目的地踱步到书桌边。压在桌面玻璃板下面的一张纸头引起了雷涛的兴趣。这是一张从文献或者报刊资料上复印下来的表格,看起来有些年头,纸页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和几张梅东元与各类领导、明星的合影摆在一起,显得颇为特殊。 雷涛扫了一眼表格,马上就想到这应该是根据某一次缅甸翡翠公盘的报价表翻译过来的价格参考资料。 缅甸政府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将所有的翡翠矿产资源收归国有后,每年要在仰光举办四到六次翡翠毛料拍卖,俗称翡翠公盘。在缅甸,翡翠原石只有通过“公盘”才可交易出境,其他一律视为走私。 按照惯例,公盘会向来自世界各地的客商展示翡翠的原石、工艺品,而且会公布各类、各级翡翠的价格。因此,每年的缅甸翡翠公盘一向被认为是未来一段时间翡翠价格走势的风向标。在某些年份,公盘因为各种原因会停办,而公盘恢复的消息基本就是翡翠价格大涨的前兆。 公盘参考价格表 a级 b级 c级 d级 帝王玉 2000 500 200 100 商业玉 1000 200 100 50 普通玉 50 20 10 5 在公盘上,缅甸将翡翠原料大体上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上品,被称为帝王玉。帝王玉必须是纯正鲜艳的翠绿色,颜色分布必须均匀,透明度等其他指标的要求也都非常高。当然,标准这么高就意味着它的产量极低,属于稀有品种。 排在帝王玉之后的一类被称为商业玉。这类翡翠的颜色不一而足,除绿色外还有紫、红、黄、黑、青、灰等,几乎包罗了所有翡翠的颜色。不仅颜色范围宽泛,商业玉对色彩浓淡、透明度的要求也比较宽松,从透明、半透明到不透明的石料都有。因此,商业玉中的绿色翡翠之间的差异会比较大,优等的仅在浓淡和均匀程度上比帝王玉差一点,但劣等的却要差许多。 第三类翡翠被称为普通玉。这类翡翠包括所有无色的翡翠,透明度的标准基本上与商业玉相同。普通玉的产量大,均占全部翡翠总产量的百分之九十。 三类翡翠按质量的不同又被分为a、b、c、d四级,缅甸的有关部门按分类和级别分别定价。其中帝王玉的价格按克拉为单位计算,商业玉和普通玉则按千克为单位计价。最高一等和最差一等的翡翠,在原料时的价格就已经相差几万倍。在加工和转手之后,这个价格差异会进一步地拉大。 a级帝王玉每克拉的售价少说几千美元,多则上万美元,且年年看涨,随便磨出一个戒面就敢叫价几百万元,一只上品手镯的价格甚至可以抵得上一艘豪华游艇。对这类翡翠,芸芸众生只有饱一饱眼福,幻想片刻的份儿。 很多人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买不起收藏级翡翠还可以在普通玉上碰碰运气,觉得反正都是翡翠,一样可以升值。殊不知普通玉最高一等在公盘上的售价不过每公斤几十美元,虽然从成分上看它也是翡翠,但要等这类货色升值,恐怕得熬到下下辈子才有机会。 雷涛不知道梅东元保留的是哪一年、哪一次公盘的价格参考,但从标价上看,至少是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了。现如今翡翠的价格已经上涨了数十倍。梅东元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张复印的价目表,而且煞有介事地压在玻璃板下面呢?如果仅仅是为了存档或者收藏资料,肯定没必要这样。于是,可以认为张表格或者表格里的内容对他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雷涛想到梅东元二十多年前曾经到缅甸赌石,并从此发迹。难道说这就是当年公盘的价目表?梅东元从那次赌石收益极大,可以说他后半生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从那次缅甸之旅开始的。如果是这样,他留着当年的价目表就可以理解了。 不对,雷涛马上否定了这个判断。首先,这张价目表不是原始资料,而是翻译之后刊载在国内报纸期刊上的某篇文章中的。梅东元去缅甸赌石,肯定能拿到一手的资料,所以搞一个三手的价目表没有意义。还有,当年梅东元赌石的资金少得离谱,所以他才会选择参加暗赌。暗赌的石料在切开前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材质。这样一来,公盘的参考价格对梅东元而言就没什么价值。 那么,这张纸对梅东元来说,究竟代表了什么?雷涛想到了一种可能。根据他多年来做梁上君子的经验,很多人,尤其是上了年纪,记忆力开始减退的老人,怕忘记重要的密码,往往会把它写下来,需要的时候便于查看。但是直接在便签本上写出密码,或者留几张扑克牌之类的东西太过明显。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就会引狼入室。所以,大部分人会给自己留一些有助于记忆的暗示或者提示。这张表里的内容,会不会和梅东元的保险柜密码有关呢?雷涛心中不禁一动。 他把精力集中在表格中的数字上,注意到数字“1000”下面有一条用蓝色圆珠笔画出的短线,应该是梅东元做的记号。这些数字之中藏着什么玄机?雷涛发现含有数字的格子有三行四列。他想到电子锁保险箱上的数字密码键盘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四行三列,另一种正好是三行四列。如果说数字表对应了密码键盘,那么右上角和右下角的两个数字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那两个位置上的按键是“*”号和“#”号。这类电子锁的密码常见的是六位。问题是,会是哪几个数字和什么样的组合? 雷涛想了想,认为第一行的数字肯定不在密码中。因为在价位表里,第一行数字,也就是帝王玉的价格和下面的两行价格的单位不同。一千克相当于五千克拉。不,梅东元肯定不会设置非常复杂、需要换算单位的提示给自己。既然是提示,肯定是一目了然最好。所以,密码应该只用到后面两行数字。 1 2 3 * 4 5 6 0 7 8 9 # 梅东元在“1000”这个数字下面画了线。“1000”的位置对应密码盘中的“4”,所以密码的第一位也许就是“4”。那么其他几位呢?雷涛认为从容易识别的角度看,密码的数字顺序应该和表格里的数字的规律有关。而且这个规律肯定是非常简单的规律,而不是数学家们喜欢的规律。因为他相信梅东元和自己一样,不是个数学天才。 简单规律……雷涛细看表格,发现对应“0”和“7”的格子里的数字相同,都是“50”。其他的数字则是从1000~10,各不相同。遵循最简单的原则,无法排序的数字就删掉好了。雷涛默默在心里记住,密码是4开头,其他的数字则应该是5、6、8和9。 问题是,顺序究竟是什么?五个数字组成的六位密码,即使知道了首位,可能的组合有好几千。密码锁的设计,一般是给用户若干次输入错误的机会,有的是三次,有的可能是十次,但不管怎样,肯定不能把可能的组合逐个试一遍。怎么办呢?这些数字到底该怎么排列?目前数字顺序正好是价格的高低。 4(1000)—5(200)—6(100)—8(20)—9(10) 雷涛觉得密码不会是顺序这么单纯。那么……对啊,1000是100的十倍;100是10的十倍;200是20的十倍。六位密码的两两组合应该就是46,69和58。已经确定4是首位,所以密码可能是466958或者465869。只有两个可能的组合,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想到这里,雷涛心里不免兴奋。当然,即使猜错了密码也不要紧,反正开密码锁是他的特长。不过雷涛相信自己的推断没有错误。对付梅东元的保险箱不是难事。 咣!门开了,蓝筱跑进来抓起书桌上的电话听筒,风风火火地差点把兀自高兴的雷涛撞个跟头。 “都说了不要着急找警察。”祁向君追进来抢过听筒,挂上电话,“劫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我们只能想办法找人帮忙打开保险柜。” “都到这时候了,找谁去啊?”蓝筱急得又快哭了。 “其实这件事我倒是真能帮上忙。”雷涛打断他们的争执。 “你?”祁向君一愣。蓝筱也是满脸疑云。 “是的,我有办法打开保险柜。”雷涛直视他们的怀疑,心扑腾腾地跳得厉害,“但我有个条件。” “等一等!”祁向君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么,说来话长。” 陷落交易圈套 第13节 “我认识个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滕一鸣端着紫砂茶壶看着雷涛把大衣柜里挂着的衬衫裤子都挪到床上,“我带你去扎扎针,开几服汤药吧。西药对你怕是没用了。要不……你觉得心理医生靠谱吗?” “我没病,真的。”雷涛卸下挂衣服的横杆,抠住衣柜后背板的边缘用力一拉,背板松脱,露出后面的暗格。这衣柜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后面留了大约半尺左右的空间,存放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你没病就不会发疯。”滕一鸣叼着壶嘴,含糊地说,“绑架案归警察管,您不报警也就算了,说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能躲就躲。您倒好,张嘴把自己卖了,还兴高采烈地要帮人家开保险柜。” “我没有傻到报上真实身份。”雷涛挑选了几件工具,装进脚边的小皮箱,“我告诉他们我是梅东元雇来的私家侦探。他请我的目的是暗中调查翡翠屏风的匿名委托人,希望能买下屏风。梅东元不欲声张,所以我用了假名。” “哎哟哟,私家侦探,您硬汉小说看多了吧。”滕一鸣把茶壶放在一旁,“侦探从来和你都不是一伙儿的,千万别有幻觉。再者说,侦探开保险柜?侦探专门抓开保险柜的!蓝小姐和她那个师兄不是傻子。”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怀疑,但他们更需要我的帮忙。”雷涛合上皮箱盖子,“祁向君坚持不报警肯定有问题。我想搞清楚他的目的。这个人看着彬彬有礼,但总让人觉得戴着一张面具似的,不太可信。” “哟,大侦探是靠相面破案的。”滕一鸣对雷涛不跟自己商量就决定帮蓝筱和祁向君耿耿于怀,“您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有多大本事。我说,当着姑娘的面就总想着显摆可不好。”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出息啊。”雷涛作揖,“从梅东元雇我去盗屏风开始,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你别告诉我,你不想知道翡翠屏风背后有什么门道。”他从暗格里拿出个绒盒子塞给滕一鸣,装好背板和木杆,把衣服挂回去。 “什么东西?”滕一鸣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支翡翠发簪。和一般的金银底镶嵌翡翠簪头的簪子不同,这支簪子是用整块翡翠雕成,通身翠绿,簪头的位置嵌了珍珠和一对红紫色的紫罗兰珠子。雕工细致,造型端庄古朴,紫红和翠绿相互辉映,在优雅中增添了些许活泼。 “本来想过一阵子再给你。”雷涛挑了一套深色的衣裤,关上柜门,“我听说你家老爷子喜欢收藏明清的玉饰。下个月就是他的七十大寿,你要和家里人和解,空手回去可不行。” “哟,你还记得哪,谢谢了啊。”滕一鸣的脸上露出拿人手短的尴尬,“你这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反正有点来路,三言两语说不清。”雷涛看着滕一鸣的面红耳赤,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哥们儿没啥大毛病,就是喜欢贪仨瓜俩枣的小便宜。 “唉,其实吧,我只是怕你被人利用。”滕一鸣的口风转得比跑车轱辘还快,“梅东元和你非亲非故。他的那个徒弟假惺惺的,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你不能只为了满足好奇心就跳进这火坑里。” “不能那么说。”雷涛否认,“梅东元被绑架了,我想救他。” “太危险了。”滕一鸣提醒他,“对,好歹一条性命,我也不希望他出事,但你插上一手能得到什么?” “我是在救人,不是做生意。” “接着吹!你以为你救了梅东元,他就能告诉你翡翠屏风的秘密。” “看穿别说穿。”雷涛干咳两声,“我不全是为了梅东元。祁向君现在迫不及待想打开保险柜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他我能帮忙,但条件是他得告诉我翡翠屏风的来历。他答应了。” “他一口答应是为了保险柜,到时候未必能对你说真话。” “你得相信我脑子没毛病。”雷涛推他,“我能感觉到祁向君对翡翠屏风的兴趣大于救梅东元出来。考虑到他和屏风的关系……对了,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 滕一鸣拿出手机。“你不可能遇到比我更靠谱的人。”他按几下屏幕,“我找到了乔师傅,保险起见录了音。要听采访吗?超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包你满意。” “你大概说说吧。”雷涛看表。他和蓝筱约好晚上八点前过去,如今已经过了六点。 “大概嘛……祁向君的叔叔叫祁雪明,当年是挺有名的收藏家。”滕一鸣清清嗓子开始说书,“他和梅东元是怎么认识的说法不一,可能是同学。相比梅东元,祁雪明为人处世低调很多。他是学设计出身,曾经和梅东元合伙开玉器加工厂,但主要的兴趣是收藏明清时期的玉器。十来年前还出过一本书,据说学界评价挺好,现在已经绝版了。” “翡翠屏风是祁雪明设计的?” “这一点乔师傅不清楚,因为祁雪明生前自己设计过不少东西。”滕一鸣告诉雷涛,圈子里人都知道梅东元和祁雪明两家往来甚密。两个人的合作最早可以追溯到二十几年前去缅甸赌石。 当年,梅东元和祁雪明每人拿出两万块钱,一共四万元,结伴去了缅甸。回来之后他们把石料卖了,开了工厂和店铺。但是祁雪明的志向一直不在生意场,没过几年他就不再过问经营,开始潜心做他的研究和收藏,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才设计几张图样。相传这是他和梅东元矛盾的起点。 “梅东元曾说过,雕刻屏风的石料是他和祁雪明一起从缅甸赌回来的。” “这个你去问祁向君吧。”滕一鸣说,“我听说祁雪明自从赌石发达之后就没再去过缅甸,连云南都不愿意去。他也不愿提起当初的成功经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关于他们乍富背后有阴谋的传闻。当然,梅东元和祁雪明的关系并不像他自己粉饰得那么好,虽然他的店铺和工厂里一直有祁雪明的股份,虽然他收了祁雪明的侄子做徒弟,但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彼此心有芥蒂。” “原因呢?” “表面上看是性格问题。梅东元觉得祁雪明假清高,祁雪明认为梅东元太功利。两个人的兴趣点不一样,来往渐渐地就少了。事实如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么,祁雪明死了,真相如何只能问梅东元。” “祁雪明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值得说道说道。”滕一鸣精神一振,“八卦很多,多到我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梅东元说是意外。” “警察也那么认为。”滕一鸣又端起茶壶。 听乔师傅讲,当时祁雪明以养病的名义住在郊外一处小院,闭门谢客已经有一段时间,只有一个老保姆和他在一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家人每周去看望他两次。祁雪明把自己的很多收藏都带去了小院,说是要再写一本书。 蹊跷的是,出事那天祁雪明突然提出给保姆放假,说要安静地构思。下午,附近村子的村民远远地看见他的宅子冒出黑烟。不幸的是,院子附近的消防栓坏了。等消防车赶到,房子已经烧塌。 “对于这场惨剧,有人认为是他杀,有人觉得是祁雪明想不开自尽。”滕一鸣嘬一口茶水,“相信他杀的人也分几派。有人认为凶手的目标是他的藏品;有人说是寻仇;情杀居然也有人信。很好笑,是吧。” “为什么有人认为他会自杀?” “这就是值得说道的地方。”滕一鸣得意洋洋,“祁雪明归隐山林的公开理由是身体抱恙,但实际上是因为他在帮人鉴定时出了大错,害人家赔了上百万。这事让一向极好面子的祁雪明觉得没脸见人,跑到郊外躲了起来。没多久,房子着火,他没逃出来,传出各种猜测一点不稀奇。” “竟然有这么多内幕。”雷涛心中的问号多了几个。 “祁雪明的宅院在火灾中几乎夷为平地。你知道玉器最怕高温,所以很多藏品都跟着他付诸一炬。这事当时在收藏圈里挺轰动。你要还想往深了打听,我可以回家去和我爸套套近乎。都喜欢收藏明清玉器,说不定他认识祁雪明。” “我还是先听听祁向君的说法。”雷涛换上衣服,找出一双轻便的软鞋。 “你这样真的不要紧吗?”滕一鸣担心地问,“要么咱请个外援?” “你别给我添乱。”雷涛警告他,“这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俯身拿起皮箱,“走了,祝我好运。” 天刚刚擦黑,街边的大排档飘起薄雾,烟火和烧烤的气味包围了沾满油渍的塑料桌椅。啤酒瓶磕碰的响动混着一浪高过一浪的谈笑,盖过了肩摩毂击的街道上喧嚣的汽车喇叭声。 梅东元的四合院静谧依旧。垂花门上“凝璃苑”三个草书金字在昏暗的光景中更显苍劲。石榴树在晚风下轻动腰肢,金鱼悠闲地在半人高的雕花地缸里游弋,吐出一串串晶莹的水泡。环抱着鱼缸的假山上,一只巨大的茶壶将清澈的水流注入鱼缸,激起连绵的清脆水声。只可惜,每次走进这清幽雅致的院子,雷涛都只顾着克服内心的紧张,对一步一景的设计视而不见。 走在凉风习习的葡萄架下,他尽量不让自己内心的烦乱显露出来。因为他能看出引着他穿过回廊的蓝筱更加不安。 她的脸上布满阴霾,手指不停地拨弄着左手手腕上的一串珠串。第一次见到蓝筱时,雷涛就注意到了这串珠子。它的主料是桃红色的碧玺。一颗稍大的翡翠配珠和葫芦状的翡翠母珠把十八颗红珠分成对称的两个半圈。穿过母珠的黄色的丝绦上拴着翡翠雕成的吉祥结和一对翠绿的坠子,珍珠和珊瑚装点其间。红绿相间的配色不仅没有俗气的感觉,反而赏心悦目,戴在蓝筱圆润的胳膊上,与她的甜美和伶俐相得益彰。 有人说手串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古的力量和图腾崇拜,但如今人们常戴的珠串无疑是从佛珠演变来的。圆球形的珠子表示圆满,寓意每个人都有圆满无碍的智慧和功德,只因为自己无谓的烦恼而将这些本有的圆满智慧覆盖了,不能显现出来。只要能化解这些无谓的烦恼,就可以与佛一样,三身、四智、五眼、六通,随意运用。 第14节 蓝筱戴的这种十八颗珠子的手串又叫十八罗汉。十八代表着十八不共法,这是佛的十八种特有的功德,是其他圣贤所不具备的,所以说是不共的;十八也代表着内六根界,外六尘界,加上六识界,共十八界,包含了宇宙万象。 雷涛暗暗好奇手串的来历,一时间浮想联翩,不由得走神了。“陈……哦不,雷先生,你怎么了?”走进客厅,蓝筱注意到雷涛盯着自己,脸上泛红。 “没什么,你的手串很漂亮。”雷涛放下皮箱。 “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蓝筱下意识地把佩珠往上捋了一下。 “男朋友?”雷涛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合时宜。 “不是,是小时候的好姐妹。”蓝筱的神情有一丝羞怯,“她和父母移民国外时送了这串珠子给我。说这是她家家传的东西,留给我作纪念也算是护身符。” “传家宝啊,那肯定是很亲密的姐妹。”雷涛左右看看,不见祁向君的身影。 “师兄说他要晚一点过来。”蓝筱看懂了雷涛的心思。她的目光落在皮箱上。“雷先生,这就是……” “你叫我雷涛就好了。先生、小姐,太别扭。”雷涛拍拍皮箱,“咱们等祁先生过来,还是现在就把屏风拿出来?” “可以的话,现在就去拿吧。需要我做什么?” “拿上手机,帮忙拍照。”雷涛见她不明白,解释道,“咱们打开梅老师的柜子是迫不得已。一会儿你把保险柜里的藏品拍下来,也算是个见证。”蓝筱点头称。她去书房取了厢房和保险柜的钥匙,和雷涛一起走进库房。 库房里没有意料之中的霉味,地面和窗台一尘不染,看样子是经常打扫。蓝筱拉开立柜的柜门,退到一边,用期待和半信半疑的眼神看着雷涛打开皮箱,戴上护目镜。他用紫外线手电筒观察了一下保险柜的密码盘。果然在4,5,6,8,9几个按键上能观察到模糊的指纹痕迹,其他的按键则很干净。看来之前判断的大方向没错。 “你需要什么工具吗?”蓝筱提心吊胆地问。 “暂时不需要。”雷涛将钥匙插入锁孔,按下#键激活密码锁,接着按下466958,再按#键。保险柜发出急促的嘀嘀声,液晶屏上提示密码错误。 沉住气,他提醒自己,还有一个组合。雷涛停顿了几秒钟,伸手按下465869。保险柜的液晶显示屏闪了两下,跳出“open”的字样。成了!雷涛拧了一下钥匙,只听见锁芯咔哒作响,保险柜被拉开。他看见了放在下层的那两个眼熟的手提箱。站在一旁的蓝筱惊讶地捂着嘴,差点喊出声。 雷涛看着她用崇拜的目光瞧自己,心里不免沾沾自喜。他摘下护目镜,收起手电筒,松了口气。以防万一,他带来了一些开锁工具,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等蓝筱拍下保险柜内的照片后,他们一起把压在手提箱上的几个锦盒抱出,小心地放在一旁的木箱上。最小的一只锦盒里,装着荷叶造型的翡翠笔洗。笔洗四周巧妙地雕刻了包裹住底座的葡萄叶和晶莹果实,几只活灵活现的小松鼠在叶子间探头探脑。蓝筱告诉雷涛,梅东元喜欢收集翡翠文房,这件清代笔洗是他的心爱之物。 玉文房盛行于明清宫廷,笔洗尤其受欢迎。清代的翡翠笔洗都是选用上等的材料,雕工精湛,与其说是书房用具倒不如说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近代也有很多翡翠笔洗存世,但料子普遍是中低档,难入收藏大家的法眼。 “你是怎么猜到保险柜密码的?”蓝筱对雷涛的神乎其技念念不忘。 “其实只是突发奇想。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雷涛简单给她解释了一番。蓝筱听罢,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还以为你会把保险柜撬开呢。”她翻看拍好的照片。雷涛很想告诉她,无论什么样的锁,不管电子锁还是机械锁,在他手里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但他怕好奇心旺盛的蓝筱又会问他跟谁学的开锁,他有没有试过,问来问去非穿帮不可。多说多错,会开保险柜总归是个没必要四处宣扬的技能。 蓝筱打开其他的锦盒,拍下里面的藏品。雷涛在一旁默默地记下,有两个翡翠雕件和一对镂雕翡翠花薰。蓝筱说这几件东西都是一个生意周转不灵的运输公司老板的收藏,他打算把它们抵押给银行换笔贷款。银行怕上当,请梅东元帮忙做抵押鉴定和评估,以防万一发生不良贷款时,可以拍卖这几件藏品收回贷款成本。 “梅老师经常帮银行做这种评估吗?”雷涛想到抵押评估给出的估价是按强制清算价值计算的,也就是计算这件藏品以最简单的方式能卖多少钱。所以评估出来的价值肯定会大大低于市场售价,甚至会低于成本。说不定有些人会因为这个记恨梅东元,觉得他和银行串通故意压价。但转念又一想,交往不多的人很难知道梅东元手中有翡翠屏风,所以还是从他身边的熟人下手调查才是。 “老师不光是帮银行评估。”蓝筱收起手机,合上锦盒,“典当行、保险公司、拍卖行都是家里常客。哦对了,今年检察院的人还来过呢。他们要起诉一个走私文物的团伙的头目,请老师帮忙鉴定一批起获的玉器,好像说有了估价法院才好量刑。” 翡翠评估常见的无外乎抵押评估、典当评估、保险评估、量刑评估和收藏评估等几种,梅东元几乎都有涉猎。说到这里,蓝筱的语调中满是自豪。雷涛顺着她夸赞了几句,把两个手提箱抱出来,确认里面是昨天见过的翡翠屏风。他们把其他藏品放回保险柜,关好柜门。雷涛将钥匙复位,等液晶屏显示柜门已锁死后拔出来交给蓝筱保管。 “这样就行了?”蓝筱好像觉得太过顺利,不习惯。 “这样就行了。”雷涛提起自己的皮箱,“别忘了提醒老师换密码。” “多亏了你,老师有救了。”蓝筱一时激动,伸手握住雷涛的胳膊,瞬间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松开,脸上泛起一片红晕,让雷涛的心弦不禁动了几动。 “走吧。”他伸手关上库房的灯。蓝筱锁上大门,和他一起拎着翡翠屏风回到书房。在门口,他们遇到换上了黑色衬衣和运动裤,戴着棒球帽的祁向君。 “你们已经拿出来了?”祁向君感慨动作好快,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师兄你没看到太遗憾了。雷涛他好厉害。”蓝筱手舞足蹈地给祁向君讲述开保险柜的经过,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雷涛见祁向君边听边用审视的眼光打量自己,觉得如芒在背。蓝筱好像没注意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只是一个劲儿地感叹自己长了见识。 “难怪老师会请雷先生帮忙调查翡翠屏风。”祁向君的语调有些冷淡。他打开箱子把三块玉牌拿出来,摆在茶几上,像是在凝视几位久违的老朋友。“雷先生,关于那块被抢走的玉牌的来路,你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时间太短,收获不多。”雷涛打算把皮球踢回去,“但是我听说这套屏风和祁先生您有些渊源。能说说吗?” “果然厉害。”祁向君慢悠悠地靠向沙发背,“不错,这套屏风是我已故叔父的作品。说起来得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第一次跟着老师去缅甸赌石。暗赌我没胆子,只好明赌,带回来的三块石料中,两块卖给了一个广东商人,留了一块春带彩。因为之前听叔叔提过他设计了一套屏风的图样但没合适的石料,我觉得那块春带彩不论是尺寸还是质地都适合做屏风就送给了他——也不能说是送,我去赌石的本钱一多半是他老人家给的。” 雷涛没有指出他的说辞和梅东元不同,只是问屏风为何会流落在外。祁向君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才开口。 “你既然已经查到屏风的作者,应该听到了一些传闻。”他拘束地说,“我叔叔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为了分家产打起官司。他们卖了一部分藏品分了钱。屏风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卖掉的。” “有可能,也就是不确定。”雷涛说,“屏风素来是成套买卖,梅老师说他买回屏风时,卖家手里只有三块。这不合常理。” “我没法解释。”祁向君推诿道,“老师买回屏风时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另一块可能到哪里去了。但我真的不清楚屏风是被我那两个败家的堂哥卖了,还是出了别的问题。老实说,看到老师手里的屏风,我吓了一大跳。我曾经以为它们和其他很多藏品一样,在火灾里被烧毁了。” “祁老先生把屏风带去了他疗养的小院吗?” “这个……我还真不敢肯定。”祁向君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您的堂哥们应该清楚吧。”雷涛感到他想隐瞒什么,但不清楚祁向君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和他们关系很差,这些年没有来往。”祁向君搪塞道,“或许等你找到最后那块玉牌的现任主人,能问个清楚。” “恐怕都是被转卖多次,没法查最早的出处了。”蓝筱说,“反正它们没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毁真是万幸。老师如果能够把屏风都买回来,也算是对得起老朋友。” “也许吧。”祁向君冷淡地说。 “我听说,祁老先生当时独自隐居在郊外。”雷涛把话题拉向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他那时突然隐退是为了什么?” “这事和你的调查没什么关系。”祁向君把话挡住,“现在老师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救他。” “时间还早,绑匪尚未联系,咱们没处可去。”雷涛不会轻易放弃,“梅老师被绑架是因为翡翠屏风。屏风出自祁老先生之手,在他死后不知去向。我听到很多人对那场大火,对祁老先生之死心存怀疑。” “你在暗示这两件事有关系,”祁向君用坚决的语气否定,“根本不可能。” “您何以这么肯定?” 祁向君脸上本来挂起一丝轻蔑的笑,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被雷涛一问,登时仿佛挨了一脚,嘴角耷拉下来,陷入沉默。 第15节 “师兄你知道什么可别瞒着我们。”蓝筱比雷涛着急,“都能扯上翡翠屏风,万一真有关系呢?” “真拿你们没辙。”祁向君叹气。他双手撑在腿上,弓着腰,“这两件事不可能有关系。如果你们非要知道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我叔叔当年是被我害了。”看着雷涛和蓝筱惊讶的表情,祁向君苦笑几声。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长条状翡翠牌放在茶几上。雷涛定睛观察,原来是一支龙钩。 龙钩是古人常用的带扣的一种,因为大多雕刻成龙形而得名。不同的是,龙钩是一个整体,大多用螭龙头作钩首,整条小龙做钩身。带扣则是分离的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伸出的螭首钩,另一部分是突出的环扣;每部分又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底板,雕有穿带环,上层则做成形态逼真的螭龙,有钩和环扣。 翡翠龙钩在清后期十分流行,常采用巧雕,比如白色底板配红翡或者绿翠螭龙,当然,最好的品相肯定是底板和蟠螭都是好绿,比如祁向君手中的这支通体满绿的龙钩。 祁向君问蓝筱记不记得这件带钩。“我很早就问过你。”蓝筱接过龙钩看了看,递给雷涛,“师兄你告诉我是家传的。” “我骗你的。”祁向君脸上浮现出忧郁,“因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牵扯很多,我不想多说。”他从雷涛手中拿回龙钩,在指间摆弄,“事情得从九年前说起。当时我出师不久,借着老师和我叔叔的抬举有了点小名气。年轻嘛,自信满满,野心膨胀,一不小心差点栽个大跟头。” 祁向君把龙钩放在手心,轻轻地掂着。“这个龙钩是一个叫杨德明的人送给我的。”他沉闷地说,“那时候我常去什刹海附近的一个茶馆,那里聚集了喜欢收藏的人,其中有不少热衷翡翠。我没事就到处显摆,帮这个鉴定,替那个估价。和杨德明相识,当时看来是机缘巧合。” 祁向君抚摸着凉意习习的龙钩,回忆起多年前茶馆中的一幕。杨德明拿着一只翡翠鼻烟壶向众人展示,一口咬定是清末民初的物件。祁向君觉得那鼻烟壶的工艺很新,一定是仿品,两个人唇枪舌剑一番引来无数看客。最终在祁向君的渊博学识和强大攻势下,杨德明败走麦城。事后他主动示好,提出请祁向君吃饭,两个人在酒桌上聊得欢快,成了不打不相识的一段佳话。 “在那之前我只是在茶馆中见过杨德明几次。”祁向君清楚地记得杨德明其人谈吐风趣,时常讲一些和政治有关的逸闻笑话给大家听。听旁人说他是干部子弟,靠了老子的关系在直属机关谋了个闲差。因为没正经事干,所以靠收藏和养鸟打发时间。祁向君从心眼儿里小瞧这类纨绔子弟,但是姓杨的出手大方,还常说介绍官场上的朋友给他认识。他觉得能攀上几个当官的有好处,所以经常主动和杨德明联系。 “玩翡翠需要经济基础。”雷涛表示可以理解,“自古有钱不如有权,有权便能搭上钱。能结交几个大客户就不愁饭吃。” “我就是这么想的。”祁向君说,“认识不久,杨德明请我去他家坐坐。他开车带我去了机关大院,一路上和老街坊打招呼,给我一种他真的是在那里长大的感觉。到了他家,他拿出自己收藏的几套翡翠文房,几个龙钩、带扣,还有一个翎管和配套的扳指。” 杨德明告诉祁向君自己得到小道消息,海南的房价不久会暴涨,所以打算囤积几套房子等着升值。他坦言自己手里还差几十万资金,所以打算卖掉一部分收藏变现,请祁向君帮自己估价,联系拍卖行,事成之后肯定会重谢。 “他给我看的收藏大部分是清代和民国时期的,用料和刀工都不错,这支龙钩是其中之一。”祁向君放下手里的带钩,“其实我对玉器断代是半懂不懂,但是在朋友面前我得装个面子,所以假模假式地品评一番。为了以防万一,我提出带几件东西回去请我叔叔帮忙看看。杨德明很爽快地答应了。” 祁雪明看过杨德明的收藏后,断言那套高绿的翎管和扳指就差不多能达成他买房的心愿。清代至民国时期,常见的翡翠饰品是朝珠、翎管、扳指、龙钩、别子、手镯、表杠、烟壶等。其中朝珠、龙钩、翎管和扳指都是身份的象征,传世不多,品相好的就更少见。扳指和翎管配成一套的称为一套“扳翎”,曾经是达官贵人之间最体面的礼物。 接受了祁雪明的建议,祁向君联系了拍卖公司,帮杨德明卖掉了那套扳翎和一套文房。因为最终的成交价比预期高了很多,杨德明千恩万谢。祁向君执意不肯收他的中介费,于是杨德明便将龙钩相送,以表心意。 “这里面没什么问题啊。”蓝筱忍不住说,“他得了钱,谢谢你是应该的。” “嗯,这一次是没问题。”祁向君点头,“时隔不久,我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问我是否认识杨德明。” 祁向君的朋友姓龙,是个小房地产商,手里不缺钱所以喜欢各类收藏。龙先生不知何时和杨德明相识,打算从他手中买几件玉器,听说杨德明与祁向君很熟,便邀请祁向君去他家帮忙评估。 “我去了龙先生的别墅,见到杨德明和他带去的一批藏品。其中龙先生最喜欢的是一对明代金丝镶嵌翡翠碗。” “师兄你等一等,”蓝筱打断他,“明朝时翡翠传入中国了吗?” “理论上是有的。”雷涛给她解释。据考证,早在十五世纪初的明永乐年间,明朝社会繁荣稳定,积极地向周边扩张,大力开发西南边疆,促进了翡翠从滇西传入中国。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经在他的游记中记载了十七世纪早期云南腾冲一带的翡翠加工及贸易。我国已知最早的翡翠制品是明定陵出土的翡翠如意。 “老师给我讲过,翡翠制品大规模出现是在清乾隆年间。”蓝筱执拗地说。 雷涛承认她说得对。明末清初,翡翠开采才成为专门的行业。缅甸国王从清康熙年间恢复向清廷进贡翡翠。到了清乾隆年间,社会上奢靡之风盛行,朝廷内外送礼、贿赂成风。价格高昂却体积小巧的翡翠是最能掩人耳目的礼品,于是翡翠开始大量流入京城。当时又赶上准噶尔叛乱,造成和田玉进京的通路拥塞,给了翡翠绝好的发展机会。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翡翠古董,绝大多数产于清代中晚期。 “杨德明说他姥爷家祖上在腾冲做过小官。”祁向君说,“你们也知道,缅甸在历史上是历经战乱的落后地区,为求自保长期接受中国朝廷的管理,年年上贡。当时的翡翠开采和加工几乎都被云南人控制,而腾冲是一个重要的集散地。‘玉出腾冲’嘛。如果他家的祖辈曾在腾冲为官,手里有几件明代翡翠勉强说得过去。杨德明一再强调,明朝晚期的玉器常有镶嵌金丝、宝石的工艺。” “压丝嵌宝始于春秋,绝迹于民国。”雷涛说,“明代有金丝镶嵌的物件不奇怪。但至今发现的明代玉器几乎都是青玉或者白玉。” 中国人有句古话,有钱难买金镶玉。金镶玉是“压丝嵌宝”的俗称。这种技艺在东汉时期称为“填丝”,乾隆年间称为“嵌丝”,是在玉器上雕刻出槽线,将金银丝用小锤敲入槽内形成图案,要求金银丝和玉器表面必须在一个平面,手摸上去光滑如镜,不能有起伏凹凸的感觉。 “压丝嵌宝”对玉匠技艺的要求很高,槽线要上窄下宽,錾刻深浅、开口宽度必须保持一致。稍有差错便会出现玉料开裂或者金银线填埋不平的状况,整件作品便会废掉。因为“压丝嵌宝”的废品率相当高,价格昂贵自不用说。产量稀少早造就了“有钱难买”的局面,也使得这种工艺在清末民初时难以为继,几近失传,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才又逐渐发展起来。雷涛记得自己曾见过明代一些和田玉镶嵌金丝的古董,但从没见过同时期的翡翠,更别说“压丝嵌宝”的翡翠。 “明代翡翠能传世的概率非常小。”祁向君说,“我也是这么对他们说的。而且那翡翠碗从器形上看并不符合明朝玉器胎体厚重、棱角分明的特点,更像清中期的雕工。龙先生认可我的判断。他喜欢那对玉碗,说什么也要买下来。但杨德明却坚称自己的玉碗是明代的。一时间我们争执不下。” “明代或者清代,并不影响藏品的价值。”蓝筱说,“清代是翡翠加工工艺的高峰,说不定更值钱。” “杨德明就是不服输。”祁向君说,“他提出请我叔叔帮忙做个鉴定,如果确实是清代,他请我和龙先生吃饭。我觉得他必输无疑,便带着他们去见我叔叔。叔叔看了翡翠碗,断言那是清嘉庆时期的制品。” 请祁雪明估价后,龙先生以一百八十万元买下了翡翠碗和其他两件藏品。钱货两清,祁向君收下了杨德明拱手送上的中介费。杨德明愿赌服输,请他和龙先生去了一家排场很大的海鲜餐厅大吃一顿。那一天,是祁向君最后一次见到杨德明。 几周之后,龙先生怒气冲冲杀上门找祁向君算账。原来他打算把从杨德明手中收来的一个玉壶拿去拍卖,拍卖行委托专家鉴定之后确定是现代工艺品,原料根本不是翡翠。龙先生大惊,赶紧把翡翠碗和另一件翡翠花插都拿去鉴定,发现都是赝品,总价不超过八万元。 “我听到消息一时间不敢相信。”祁向君说,“于是拉着龙先生去找杨德明,这才知道机关家属院的房子是他租的。他的电话已经停机。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人去了哪里。龙先生不认可我的说辞,因为他看见我拿了杨德明的钱,一口咬定我们是一伙的,威胁要报警抓我和我叔叔。” “这可奇怪了,”蓝筱惊讶,“你和祁老都是行家,绝对不可能把不是翡翠的东西认成古董。” “肯定是中途被杨德明调包了。”祁向君说。 “问题出在赌局上。”雷涛揣测,“杨德明拿给你们看的肯定是清代玉器。他故意说成明代就是要激你打赌,然后以赌输为由带你们去餐厅。那是他选的餐厅,对吧?”祁向君点头称是。“他早就在餐厅安排了自己的人。吃饭的时候杨德明用聊天喝酒吸引你和龙先生的注意力。他的同伙化装成服务员,伺机用外观相同,里面装了赝品的箱子换了装古董的箱子。”他问祁向君当初是否报警。 “报警没用。骗子早没影了。”祁向君觉得他多此一问,“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关键时刻,我叔叔出面担下了所有的事。他赔偿龙先生一笔钱,公开承认是他鉴定出错,我只是经手人。梅老师也出面替我说话,担保,这才救了我岌岌可危的前途。一时间舆论沸腾,为了避开是非叔叔借口养病和写书搬到郊区暂住,没想到出了大事。” “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曲折。”蓝筱听得胆战心惊。 “所以至今我随身带着这支龙钩,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祁向君说,“现在你们还认为我叔叔的事和老师被绑架有关吗?” “这么说来,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关系。”雷涛问祁向君,在火灾发生前,祁雪明有没有什么异常。 “警察当初也问过这个问题。”祁向君说,“我去看过叔叔几次,没发现什么不正常。我也说不清他那天为什么要把保姆支走。总之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提起来没什么意义。”听到他口气坚决,雷涛和蓝筱对视无言。 “现在救老师才是正事。”祁向君从背囊中拿出地图。“我来之前去了一趟莲池公园,耽误了时间。”他找了一支笔在地图上标出公园的几处出入口,“我找了五个小伙子,分别守住这三个门,只要有陌生人进入公园,他们就给我打电话。” “公园太大了。”蓝筱担心,“劫匪没说在哪里交易。不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我们该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用征询意见的眼光看雷涛。 “祁先生的想法不错。”雷涛给她打气,“守住几个门,摸清对方的情况,我们想办法随机应变。总之一个原则,不见到梅老师绝对不交出屏风。” “我们的人现在已经去公园了。”祁向君说,“不知道绑匪会不会派人盯着咱们。我一会儿先走,绕个圈子看看有没有人跟着,没事的话就去公园和他们会合。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咱们再做打算。”他把车钥匙递给雷涛,“麻烦你了,雷先生,你会开车吧?” “交给我吧。”雷涛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分,按路程推算,他和蓝筱一个小时后出门就可以在午夜十二点前赶到莲池公园。 “能不能把他抓住,交给警察?”蓝筱问。 “万一劫匪狗急跳墙伤害老师就糟了。”祁向君反对,“咱们还是把老师接回来再报警。为了防止对方有埋伏或者动手抢东西,我带着人躲在暗处。你们两个小心行事。”把计划又事无巨细地重复一遍后,祁向君独自离开了四合院。 天气不冷不热,银色的月光洒满干净的院落,和姑娘坐在窗边听着阵阵蝉鸣是愉快的经历,只是钟表的滴答声好像在不停唠叨着绑架、勒索、交换……让雷涛有一种度日如年的烦躁。他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也安抚一下坐立不安的蓝筱,但搜肠刮肚半天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顶,没话找话还不如沉默是金。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起身假装欣赏梅东元摆满仿品的珍宝阁。 第16节 蓝筱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两个人偶尔扭头对望,都想打破沉默,无奈都没有成功。一个小时慢悠悠地晃过,雷涛不明白自己不说话也没做剧烈运动,为什么会有身心俱疲的感觉。蓝筱的手机闹钟响起。她像被烫到一样从沙发上蹿起来,用发抖的声音提醒雷涛该出发了。两个人将翡翠屏风装进皮箱,一人拎着一只出了小院。祁向君的车停在距离胡同口不远的公共停车场,雷涛刚系好安全带,蓝筱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私人号码。蓝筱犹豫了一下,按下免提键。“喂……”她嗓子里好像卡着东西。 “你请了不少帮手嘛。”劫匪的声音仍然滑稽又可怖,“你的师兄可真不经打。” “你把师兄怎么了!”蓝筱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别着急,他好好的。”劫匪阴笑两声,“让你旁边那位骑士接电话。” “你找我吗?”雷涛冷静地回应。 “哦呵呵,英雄都想救美,就是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劫匪嘲讽道。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雷涛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祁向君的电话,听到对方已关机的电子提示音。 “把你们两个的手机关上,扔到窗外去。” “什么?” “别想耍花招。我看得见你们。你要是不照做,交易取消。明天一早你们就等着给梅东元师徒收尸好了。” “你别乱来。”雷涛说,“我们照办就是。可是没了手机你怎么联络我们?” “长辛店,二七厂路,洪林快捷酒店。”劫匪不耐烦地说,“扔了手机,给你十秒钟,九,八,七……” “好,好,我照办。”雷涛关上蓝筱和自己的手机,把它们扔进停车场边的垃圾箱。 “这可怎么是好。”蓝筱抱着手提箱,瑟瑟发抖。 “他可能在街上的某辆车里盯着咱们。”雷涛发动了车子,“按他说的做,看看这家伙还有什么花样。” 深夜的城市,灯光迷幻了繁忙依旧的街道。雷涛控制着车速,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后面的车辆,看有没有哪一辆一直跟着。开到五环附近,路上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雷涛不得不承认对方又赢了一局。 坐在副驾驶座的蓝筱又开始转动腕上的手串,眼睛一会儿看向窗外,一会儿看向车前,一会儿又扭头看雷涛开车。雷涛觉得她需要找点事做分散一下紧张的情绪,于是摘下挡风玻璃前的gps导航仪,让蓝筱找一找劫匪指定的快捷酒店在什么地方。 蓝筱不太会用导航仪,手忙脚乱地按了一番始终不成功。“我真是笨死了!”她气得把导航仪摔在一旁,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急,多试几次。”雷涛握住她冰凉发抖的手。 “当初真该报警。”蓝筱抹着鼻涕眼泪。 “现在别说这个了。”雷涛指指导航仪,“你得沉住气,不能自乱阵脚。” “对不起。”蓝筱从手提包里找出一包纸巾,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 她捡起导航仪,按了几下菜单键终于找到搜索界面。屏幕上沙漏闪过,红点示意找到了目的地的位置。蓝筱笨拙地尝试一番,总算打开了导航功能。刻板的电子音响起,雷涛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把精力集中在方向盘和在黑暗中仿佛无尽延伸的公路上。 走了一段高速,他们按导航的提示驶上辅路,拐了一个弯找到绑匪提到的“二七厂路”。雷涛放慢车速,贴着路边行驶,几公里后,他远远地看到了“洪林快捷酒店”破旧不堪,缺了几笔的霓虹灯牌子。 把车停在酒店门前狭小的停车场,他们提着箱子走进装修简单的大堂。雷涛四处张望只见到一个坐在服务台后,恹恹欲睡的服务员,想不出绑匪叫他们来这里用意何在。服务员打着哈欠晃了一下手边的鼠标,要他们出示身份证登记。这时候。接待台上的电话响了。服务员皱着眉抓起听筒听了几秒钟,用疑惑的眼神看看雷涛,把听筒交给他。 “找你的。”服务员说,“站在大堂的先生应该就是你了。” 雷涛谢过他,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熟悉的声音响起:“往西走五公里,然后折向北,再走七公里。二十分钟内见不到你们,交易取消。”绑匪说完这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蓝筱问。 “走吧。”雷涛再次感谢服务员,拉着蓝筱跑出大堂回到停车场。他从车里取下导航仪搜索了一番,只可惜在电子地图上,指定的地点是一片空白。 时间不等人,雷涛上车将里程表清零,一路向西开。当里程表的计数跳到五公里时,他果然看到前方不到一百米处有一条向北延伸的岔路。蓝筱帮他再次将计数清零。雷涛拐上坑坑洼洼,显然多年没有修整的柏油路。路边没有路灯,他只好打开大灯,放慢速度。 路越来越不好走。三四公里后,路基两旁的树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夜风中瑟瑟起伏的大片农田。难怪地图上找不到这里,雷涛心里暗暗叫苦,被叫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根本就是求救无门。滕一鸣说得对,自己是病得不轻该吃药了,有那么多可以抽身的机会却假装看不见,一步步地被牵着鼻子来到这般进退两难的田地。 如今想这些没用,雷涛最担心的并非梅东元和祁向君的性命,而是自己和蓝筱没带武器也没有练过功夫,面对劫匪能不能全身而退。他晃了晃脑袋,想甩掉恐怖的幻想。不能心虚,不能犹豫,输人不输阵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得带着蓝筱安全地撤出来,屏风或者别人的脑袋能否保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什么地方?”蓝筱看着窗外如鬼影般晃动,发出瘆人的沙沙声的庄稼地,紧紧地抓住雷涛的胳膊,“我觉得不对劲。他把咱们叫到这种地方,会不会没安好心?” “那怎么办?”雷涛反问她,“来都来了。你不想救梅老师和祁先生啦?”他心里明白她说得对,只是担心自己表现出紧张害怕会让蓝筱更加魂不守舍。 “我当然想救他们。”蓝筱涨红了脸,“但是万一他不讲信用呢?” “你会开车吧?”雷涛问。 “会,怎么了?” “那好,一会儿见到绑匪,我出面和他谈。”雷涛说,“如果发现情况不对,你带着屏风只管逃跑。开车回城里报警。” “你让我自己逃跑?”蓝筱忧心忡忡。 “对方讲信用,交出梅老师他们最好。”雷涛安慰他,“但是现在不清楚绑匪是什么情况。不管怎么样,咱们得有一个人逃出来报警。”他握住蓝筱的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蓝筱认真地点头。 七公里的路很快就走完了,视野可见的范围内仍然是大片农田。雷涛停下车但不敢熄火,怀疑绑匪是不是又在耍他们。这时,不远处的一点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们下车观望,原来在玉米地中有一座小房子,可能是农户看守庄稼时的落脚点。灯光从农舍的窗户透出来,好像浩瀚海洋中的一处不起眼的灯塔。 “是……那里吗?”蓝筱问雷涛。 “走,过去看看。”他们手拉手踏上田埂,小心地避开随意伸展的玉米叶子,免得被锋利的叶片划伤脸。一路走到农舍紧闭的门前,雷涛支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好像听到屋里传来几声模糊的声响但被玉米叶子摩挲的声音盖住,分辨不出是什么。 “有人吗?”蓝筱奓着胆子喊了一声。屋里响起沉闷的几声回应。雷涛这次听清楚了,应该是什么东西撞击木头的声响。绑匪什么意思?要不要进去?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犹豫不决之际,雷涛敏锐地觉察到背后有脚步声响。他条件反射地回头,被已经窜到自己身前,戴着滑雪面罩狞笑的劫匪惊得失声喊起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阵剧痛从脖颈处传来,雷涛一声痛呼的同时顿时全身无力,倒在地上。他听到电火花的噼啪声和身边蓝筱的尖叫,两个身影扭打几下,随即又是身体倒地的闷响。 这下全完了,雷涛绝望地想。被电击枪击中的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全身的肌肉关节都已经摆脱了大脑的指挥,彻底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绑匪抱起瘫软无力的蓝筱,走进农舍。雷涛奋力想挣扎却只是枉然。混蛋啊!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谁来救救我们!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却毫无用处。不多时,对方折返回来,抓住他的腿将他也拖进屋里。 农舍里积着厚厚的灰尘,被沉重的脚步激起一片粉尘。干瘪的玉米棒子和枯叶散落四处,看样子是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雷涛无力地歪着头,终于明白刚才的敲击声从何而来——头上流着鲜血,嘴上缠着胶带,被五花大绑在墙边一架破床上的祁向君缩着身体,惊恐地看着他们被扔在一旁。 劫匪嘟囔了几句什么,转身走出了农舍。雷涛听见铁链锁门的声音。祁向君挣扎向他发出含糊的哀号。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雷涛只能在心中祈祷电击的作用赶紧消失,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他听到另一种让他恐惧的声音。 火,没错,是火!农舍被点燃,火苗舔舐木屋的噼啪声在静夜中肆虐。不到一分钟,雷涛嗅到了刺鼻的烟味。祁向君激烈地蠕动着,可惜他被捆得太紧,挣扎既帮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 周围很快热了起来,动弹不得的雷涛真切地体会到等待生命走向终结时揪心的恐惧,但此时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毫无知觉的躯体中显得这样软弱无力。他曾经在无聊时替自己想过无数悲壮的死法,却从没想过遭遇这样的结局。我不想死啊,救命!只可惜没有神祇能听到雷涛发自心里的呼喊。 第17节 灼热的火光裹着烟灰很快包围了他们,无法躲避的热浪中,雷涛好像听见哥哥雷凡在喊他的名字。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宿命,自己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他悲哀地想。不过也许见到了哥哥,便能回答自己多年的疑问吧。雷涛一阵心灰意冷,沮丧地放弃了挣扎的努力,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一声巨响,可能是墙被烧塌了。风闯进来,房梁上的火苗陡然地高了半尺,疯狂地冲向破败的房顶。哥哥的呼唤声……等等,那不是哥哥的声音。是有人进来了吗?雷涛这才意识到逼近自己的嘈杂脚步声。一片烟霾中,他惊喜地看见了滕一鸣被熏黑的脸。 诡异玉坠之谜 哲学家们用了几千年的时间讨论人活着的意义,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崇高而具有普遍意义的答案,却始终找不到满意的解答。生和死,哪个更高贵?也许再过几千年仍然无法讨论出令人满意的结果。但是对曾经在死亡线上逗留的人而言,活着的意义就是——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是多么美好。 躺在医院的病榻上,雷涛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刺鼻的烟火味比起来竟然美妙温馨。等一等,为什么还有一股汗馊味?雷涛睁开眼,下意识地推了一下俯身替他掖被子的滕一鸣。 “你总算缓过来了。”滕一鸣扶他坐起来。 “蓝筱呢?祁向君呢?”雷涛抓住他的胳膊。滕一鸣被他攥得只顾喊疼。 “我在这里。”旁边的病床上,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绷带的祁向君挣扎起身。 “蓝小姐在隔壁病房。”滕一鸣从雷涛的手中挣脱出来,“这次啊,算你们几个命大!” “啊,好险。”雷涛吞一口口水,追问滕一鸣,“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我哪有那个本事。您太抬举我了。”滕一鸣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水,“昨天晚上我不敢睡觉,一直在等你的消息,越等越觉得心里发毛。过了十一点半,我实在忍不住给你打电话,发现你手机关机了。给祁先生和蓝小姐打,他们两个也关机了。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八成是出事了。” “所以你报警了。” “他打电话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了。”黎希颖扶着脸色苍白的蓝筱走进病房,“几位,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 “我本想报警又怕万一判断有误坏了你们的事,所以才厚着脸皮求黎小姐帮忙。”滕一鸣给蓝筱找了把椅子,扶她坐下。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里?”雷涛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多余,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我查到了最后和蓝筱通话的号码,追踪到了它的位置。”黎希颖把腋下夹着的迷你型笔记本电脑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其他的细节就不多说了。”她敲打了几下键盘,“现在警察正在勘查现场。你们带去的翡翠屏风肯定是被凶手拿走了。” “你们还是报警了。”祁向君紧张地问。 “你觉得呢?”黎希颖反问,“梅先生下落不明,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就算你们几个不在意差点被烧成灰,他的命怕是也经不起拖延。” 她问起事情的经过。雷涛和蓝筱相互补充,却都说不清凶手的体貌特征。祁向君只记得自己离开四合院,到停车场取车时脖子上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被捆在农舍中,从头到尾压根没见过凶手的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我们。”蓝筱对午夜时分的经历仍心有余悸,“他想要屏风,直接打倒我们拿走就行了。” “因为那混蛋丧心病狂。”滕一鸣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 “这个问题其实很值得思考。”黎希颖似乎另有想法却没说出来,“不过现在我有几个更感兴趣的问题想和几位聊聊。”她的指尖在笔记本键盘上跳动,屏幕上弹出几个大小各异的窗口。“昨天下午碰巧遇到雷涛,听他说起梅先生托他……调查翡翠屏风,觉得很有意思,就顺手查了些资料。” 黎希颖看了一眼雷涛。雷涛只得顺势点头,心想肯定是滕一鸣把自己帮蓝筱和祁向君的原委都告诉她了。他问黎希颖是否查到了什么。黎希颖让他们看屏幕上的一封电子邮件。“蓝小姐,梅先生有两个电子邮件账户,你都知道密码吗?” “我只有老师办公账户的密码。”蓝筱说。 “所以你并不知道他已经和展出的那块屏风的主人取得了联系。”黎希颖将一个窗口内的几行字标记为红色。 “什么?”蓝筱、祁向君异口同声。雷涛和滕一鸣惊讶地对视。 “这个人在一周前就和梅先生取得了联系。”黎希颖告诉他们,“我破解了邮箱密码看到梅先生和他的来往邮件。” 从邮件内容看,是屏风的主人主动联络梅东元,问他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藏品。在梅东元表示愿意出高价买下玉牌和自己手中的三块凑成一套后,对方提出带上各自的屏风见个面,如果经过鉴定真是一套,他愿意考虑交易,但梅东元尚未回复。 “既然这样,梅老师为什么还让我去……找屏风的主人?”雷涛心中乱作一团,一时急躁差点说漏嘴。 “如果你认真往下查就会明白梅先生的良苦用心。”黎希颖又在屏幕上点开两个窗口,“此人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我查到他给梅先生发邮件的ip地址就在本市城北的永盛新城小区。祁先生,你家住在那里,对吧?” “我……你……什么意思……”祁向君神色明显一变。 “别急,我还查到,匿名委托人用同一个邮件账号联系帮他将屏风借给私人博物馆的那家珠宝行。信件中提到他在紧急料理一批‘台湾庄’所以无暇顾及屏风挪借,请珠宝行全权代理。” “台湾庄是指以我国台湾为销售目标的翡翠种类。”雷涛说。同样喜欢翡翠,中国大陆、中国台湾、日本……因为地域文化不一样,对翡翠种类和工艺、图案的喜好也不太一样。生意人是最精明的。他们会根据不同地区买家的喜好安排货物,所以就有了台湾庄、日本庄的指代。 “匿名委托人在为台湾庄忙碌。”黎希颖打开几个网页,“祁先生,真巧嘛,你的工作室的主页最近在爆料你和台湾玉商合作的消息,据说签了大单。所以祁先生,你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委托人。” 病房内的空气被这句话冻住了。雷涛思绪翻滚,努力拼接所有的细节。他原来觉得自己看不透的只有梅东元。如今,窝在病床上低头不语的祁向君更让他感到迷惘。太多的问号塞在脑子里,雷涛担心自己的头会不会爆炸。 “我想祁先生和梅先生一样,都想得到整套屏风。”黎希颖慢悠悠地说,“但梅先生不会轻易把它们从保险柜中拿出来。所以你想到这个抛砖引玉的计策,希望用自己手中的这块玉牌把梅先生的另外三块引出来。”她看向眼神游离的祁向君,“只要梅先生答应见面,你就可以安排一个他不认识的雇员出面和他洽谈,然后找机会实施调包计。” “祁先生是想用当初别人骗他的伎俩骗自己的老师。”雷涛的语调难掩鄙夷。没有什么能比被别人耍得团团转更令他愤怒。一想到自己差点死得糊里糊涂,他就想扑上去给祁向君两巴掌。 祁向君被说中心事,低着头,无意识地拉扯着手腕上绷带的线头,似乎想编一套能替自己开脱的理由但越着急越编不出来,一直憋得脸色潮红,像一只被扔进笼屉的螃蟹。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承认!”滕一鸣无名火起,狠狠拍了一下床栏,“我说祁先生,看在哥们儿拼了老命把你从火场里扛出来的分上,给个痛快话!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别这样。”黎希颖安抚怒气冲冲的滕一鸣,走到祁向君的床边。“祁先生,你和梅先生千方百计想得到翡翠屏风一定有某种目的。”她的声音低沉轻柔,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现在的问题是,绑匪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很可能会杀人灭口。想救梅先生,我们就要弄清楚他想通过翡翠屏风得到什么。如果你还在乎你恩师的性命,就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有一块屏风在你手里?这套屏风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兄……”蓝筱用央求的语气说,“咱们今天差点连命都丢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祁先生……” 祁向君抬起手,打断众人的追问。“既然已经穿帮,也不怕让你们知道。”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颓然地喘了几口气。“对,送展的那块屏风一直在我手里。”祁向君喃喃地说,“事情得从九年前,我叔叔出事前几天说起。那天我去看望他,老爷子那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多梦失眠,人瘦了一圈。”他翻起眼皮看着众人,“叔叔把保姆支走去买菜,拉我进了书房,泡了一壶茶。” 叔侄两个人对坐无言很久,祁雪明开口问侄子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圈子里混出头。祁向君不知道叔叔用意,只得说了一番无关痛痒的过年话。祁雪明却只是哀怨地摇头,告诉他,自己和梅东元不过是圆了很多人穷其一生追求的一夜暴富之梦。追捧和羡慕的背后,其实是对大富大贵求而不得的人们内心的挣扎和渴望。或者说,人们膜拜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抱回帝王绿的幻想。只是,没有人知道名利双收的光环下其实是一个并不光彩的故事。 祁雪明说自己一生都时常感到后悔但又无路可退,更不敢对外人说起;他活在谎言中,痛苦万分却必须强颜欢笑;他十几年不愿意再踏上赌石之路,想忘记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反而历历在目,让他夜不能寐。祁雪明觉得自己落到被骗子陷害得脸面扫地,便是报应临头的征兆。 “意思是当年的赌石有猫腻!”一听到类似言论,滕一鸣便表现得异常兴奋。 “是的,叔叔说他们当年干了一件很蠢的事。”祁向君说,“但他没有对我挑明,只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含糊地表示,一切都在屏风里。叔叔一直是我的偶像,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长辈。”祁向君流露出苦闷的神色,“我想不到,也不愿意想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老师知道叔叔做屏风的用意。” 第18节 “一旦有别人发现了屏风的秘密,梅老师可能会声名扫地,所以他对屏风异常在意。”雷涛觉得梅东元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又灰暗了一些。 “可惜叔叔并没有对我说明白怎么隐藏的线索。”祁向君叹气,“那天临走的时候,他让我帮他把屏风中的一块送到一个熟悉的玉器师傅那里。因为前些天他不小心在上面蹭了些油污。翡翠表面难免有小的裂隙,油污渗透进去就会形成很难去除的瑕疵,所以需要请师傅清洗,然后上蜡。” “翡翠屏风是天然原料,不需要浸蜡吧。”雷涛的印象中,一些商家会将质地比较疏松,或者是经过各种酸洗,有很多孔洞裂隙的翡翠浸泡在融化的石蜡中,让石浸入孔隙,显得表面平整光洁。浸入石蜡较多的翡翠,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蜡老化产生白花,使翡翠的透明度变差。因为祁向君之前不说真话,雷涛觉得有必要对他的描述字斟句酌,免得再上当受骗。 “天然翡翠抛光时也需要石蜡。”滕一鸣纠正他的误解,“不过只是薄薄地在表面打上一层。天然翡翠打蜡以后可使表面的小凹坑、小孔隙填平,光泽和透明度都会变好。如果屏风真是沾染了油污,可能会破坏原有的蜡膜,清洗后再打蜡是对的。” “我真的没骗你们。”祁向君辩白,“我把那块屏风送到玉器行。等人家通知我取货时,我叔叔已经过世。考虑再三,我没告诉任何人,把玉牌偷偷留了下来。至于其他三块,在看到梅老师的收藏前,我真的以为它们被烧毁了。” “你叔叔有不利于梅先生的证据。会不会是梅先生对他下的手?”滕一鸣浮想联翩。 “绝对不可能。”祁向君觉得这个推论可笑,“出事那天我和老师去广州参加一个研讨会。他不可能分身回来杀我叔叔。再说,真是老师干的,他就不会让我知道他手中有屏风了。” “不让你知道,就见不到你的那一块。”黎希颖笑了,“梅先生是如何得到三块屏风的咱们姑且不乱猜,但我相信他早就怀疑缺失的一块屏风在你手里。而且梅先生明白你也很想凑齐屏风,于是他把自己的拿出来做诱饵,等待良久你果然有所行动,亮出了底牌。要我说,你们师徒算得上殊途同归。” “我不明白。”蓝筱歪着脑袋,“如果屏风上真有对老师不利的线索,老师为什么不毁了它们?四块屏风如果毁了三块,剩下一块就不太可能找齐线索了。” “因为他不清楚线索是什么。”雷涛说,“我怀疑祁老先生有重要的证据,放在某个地方,屏风上的线索只是找到证据的途径。梅老师肯定要拿到证据才能放心,否则,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发现,他就惨了。” “很难说叔叔是将线索分散在四块屏风中,还是只留在某一块中。”祁向君说,“你清楚老师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在没弄清楚真相前毁了屏风。” “那拍照或者留图样就好了呀。”蓝筱仍然转不过弯。 “一切都在屏风里,可没说一定在图样里。”雷涛说。 “我也不明白我叔叔的意思。”祁向君苦恼,“这么多年,我时常把屏风拿出来看,完全没头绪。所以才想一定要把另外三块找回来,说不定放在一起能看出端倪。现在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实说,今天中午我突然接到朋友电话,说送去博物馆的屏风被抢走,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老师找人干的。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没有看错你的老师,雷涛心中暗想,梅东元确实找了人要把屏风从你身边夺走,只不过不是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旁边的滕一鸣好像知道雷涛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 “你坚持不报警,是不是想在交换时做点小动作?”雷涛质问祁向君。 “当然不是,我真的是怕绑匪对老师不利。”祁向君一口咬定自己冤枉,雷涛拿他没有办法。黎希颖问他打算怎么和博物馆谈赔偿事宜。 “我给翡翠屏风上过保险。”祁向君说,“博物馆在办展览前以防万一也买了保险。只是警方尚未给出结论,保险公司按兵不动。我想等一等再说,因为这时候谈赔偿没什么意义。” “绑匪抢走博物馆的屏风,绑架梅老师,目的难道也是屏风中的证据?”雷涛觉得棘手,“他是怎么知道的?” “叔叔当年说他做屏风是和老师赌气,除了我,只有老师知道这件事。”祁向君说,“我自己肯定没告诉过任何人。” “那就是梅老师对什么人提起过。” “不会吧。”祁向君摇头,“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老师不会那么做。” “目前还不能说绑匪的目的是找所谓证据。”黎希颖更正他们的推断,“也不能断言抢劫博物馆和劫持梅先生的是同一个人。” “不能吗?”滕一鸣和雷涛一样好奇。 黎希颖轻轻摇头。“这个案子里的疑点还很多,我们等警方勘查的结果吧。”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说到博物馆劫案,我傍晚时联系上了那边负责的警探。你们两位是不是该去补个口供?” “不去行不行啊……”滕一鸣竟然做出忸怩害臊的样子,“我一见警察就浑身不自在,要不……” “没做亏心事就不用怕见警察。”一个刚劲的声音从半开的门外传来。滕一鸣吓得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穿着珍珠灰色长袖衬衣和炭黑西裤,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昂首阔步走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小纸盒,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员。以后必须每天看皇历!雷涛心中大喊不妙。早该想到黎希颖所谓的通知警方肯定是通知他。 “秦队长,好久不见。”雷涛惴惴不安又怕被看出心中惶恐引来怀疑,只得迎上去主动和访客握手。 秦思伟客气地回应。雷涛能感到他在刻意地与自己保持距离。“我刚才问了医生,几位的身体都没有问题。”他将纸箱放在小桌上,“现在时间紧迫,为了能顺利救出梅东元先生,有几个问题需要大家帮忙。” “你们先聊,我去洗个手。”黎希颖伏在秦思伟的肩头对他耳语一阵。他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眼带微笑看着她走出病房。雷涛借口内急追了出去。 凌晨四点的医院病区楼道中空无一人。雪白的墙壁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一阵阵的凉意好像能钻到人的骨头缝里。雷涛轻手轻脚地走过几间病房,在女洗手间门口停下脚步。黎希颖在水池边洗手,用纸巾擦干水迹,对着镜子梳了梳一丝不乱的头发,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粉盒。 “男洗手间在楼道另一侧。”她对着镜子用粉扑按了按鼻尖和额头。 “呃……我有个问题。”雷涛靠在门上,“梅东元知道匿名委托人是祁向君,他想抓住屏风在展出的时机将它弄到手,但一直没想好怎么办。那天我去找他,让梅东元看到了机会,于是编出照片的事引我就范。” “你这不是挺明白么。”黎希颖把粉盒丢进皮包。 “还是那个问题——我真的得手了,他该怎么应付?还有,祁向君知道梅东元想得到屏风,一旦屏风失窃他马上便会怀疑梅东元。警方介入,肯定能查到他是委托人。祁向君也肯定会希望借助警方的力量找回屏风,这对梅东元不算有利。” “这个不难。”黎希颖说,“你得手后,梅东元只要伪造一个现场,报警说家中保险柜失窃就行了。以他的名望容易赢得警方的信任。警方调查后,会认为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同时,梅东元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让你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他想用照片丢了蒙混过关?” “你太小看梅东元。”黎希颖说,“一个靠了不正当手段发家,可以骗你去偷屏风的人是不会在意是否违法的。我想他会以交易的名义暗地里约你见面。然后么,你觉得他留下一个能证明他教唆犯罪的活口的可能有多大?” “不能吧……”雷涛浑身发冷,“他未必有能力杀我。” “谋杀不是单纯的体力游戏。”黎希颖走出洗手间,“你看不穿他的险恶就注定是输家。只要你死了,梅东元可以布置好现场,留下一些证据,让警方认为是你犯下两起案子。这样一来可以摆脱你日后的纠缠,二来死无对证。等风声过后,梅东元安全了,他就可以放心地研究屏风里的秘密。” “他怎么能让警方相信我偷了他家?” “蓝筱可以作证你去过他家。”黎希颖竖起细长的手指,“你用了假身份,说你是去踩点是合理推断。你在他家碰过很多东西,把指纹复制到保险柜上并不难。我记得你提到梅东元给过你一个三色镂雕把玩件。” “滕一鸣看过,说那东西大概值二十万元。我本打算事后还给梅东元,怎么?” “当时只有你和他,没人能证明把玩件不是你顺手牵羊的。” “他保险柜里那么多东西,我为什么只拿屏风和把玩件?”雷涛心跳加速。 “你的风格是接受委托才下手,很少动其他东西。”黎希颖说,“偶尔顺手拿两件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梅东元可能是从你哥哥口中听说过这些。警方调查后会认为是你的委托人取走屏风杀人灭口,查不到进一步的信息案子会搁浅。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推测。真相如何,还是等找到梅东元后,你自己问他吧。” “你觉得他还活着吗?”雷涛心里打鼓。 黎希颖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向病房。雷涛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心里反复地否定那个让自己心里发颤的“推测”,却不知为何越想越觉得后怕。他突然觉得梅东元是个黑漆漆的无底洞,你以为靠近一些可以一窥究竟,却只看到不知该如何穿透的层层雾气。可是,未知带给人的除了恐惧,还有一试身手的欲望,明明知道前方危险丛生,却仍然不愿意停住脚步,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第19节 病房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声打乱了雷涛的思绪。他快走几步推开门,看见祁向君和滕一鸣正面红耳赤地相互指责对方无知。秦思伟抱肩站在一旁冷眼观战。蓝筱一个劲儿地打圆场根本没用,看见雷涛回来像瞧见救星一般大喜过望。 “快帮我劝劝他们。”蓝筱扑到雷涛的身边,“其实他们说得都有道理。” “怎么回事?”雷涛纳闷,离开不到五分钟,这两位大爷竟然如此有出息,在警察面前斗起嘴来了。 “你来看一看。”滕一鸣将一只翡翠浅浮雕挂件塞给他,“这到底是c货还是d货?” 挂件在灯下看起来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质地粗糙,整体是偏暗的葱心绿色,有几处不太明显的黑绿色斑点,总之看起来像被腊月的冰霜冻过的蔬菜一般,很不讨人喜欢。雷涛不知道这翡翠挂件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显然它是引起一场口水战的“元凶”。他愣愣地看着气鼓鼓的滕一鸣和面带愠色的祁向君,扭头问秦思伟这是在唱哪一出。 秦思伟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很像翡翠佩件的东西掉在距离被烧毁的农舍不远处的田埂上。在离农舍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警方发现一片被压倒的玉米和明显的车辙,应该是凶手藏匿自己车子的地方。他们认为这只翡翠挂件有可能是凶手点燃农舍后逃跑时不慎掉落的。“考虑到你们几位都是玉石鉴定的专家,所以我把它带来请你们判断一下真假和工艺,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可以联系到凶手的线索。” “这挂件看起来不像天然翡翠。”祁向君问黎希颖借来她手上的玉镯,放在床头灯下给大家观瞧。“行里有个规矩,灯下不看玉,是因为一些发灰、发蓝,或者油青类的翡翠在灯光下看起来颜色会好很多,影响鉴赏者对价格的判断。紫罗兰也有这个问题,在灯下看紫色更浓更漂亮。不过今天我身上没带电筒和放大镜,大家只能凑合看了。” “没有家伙事儿还想强出头。”滕一鸣鼻孔出气,从斜挂在肩膀上的包里拿出自己的强光电筒和放大镜,挑衅似的在祁向君面前晃着。“我走到哪儿包里都装着这两样。为什么?专业!” “你够了。”雷涛夺过工具递给祁向君,“祁先生您继续,别理他。” “大家看,这只手镯是a货,也就是只经过雕琢,没有人工处理的天然翡翠。”祁向君把手电贴在手镯内圈,“看它的颜色,是从内部深处散发出来的。因为是天然矿物,就算质地再好也能看出它内部细小的颗粒状结构。翡翠里的硬玉矿物在光线下会有白色的反光现象,我们把这个叫作翠性。这些微小反光面聚在一起就会出现一些点状或者线状的白色棉絮状形态,被称为棉。这些都是天然翡翠的特点。” 传统上,经过热处理和一些表面去杂色处理的翡翠也被称为a货。热处理的目的是将黄色、褐色的翡翠变成鲜艳的红色。表面去杂色可以增加翡翠的透明度。这些优化的工艺并不会改变翡翠的质地和耐久度。 “b货简单说就是经过漂白的翡翠。”祁向君关上手电,将玉镯还给黎希颖,“强酸漂白会使翡翠千疮百孔,使结构变得疏松,所以需要在裂隙中注入树脂或者石蜡进行固结。这样的翡翠,表面常有水流过似的痕迹,我们叫网纹。b货翡翠耐久性很差,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老化、变色。” “我听说a货翡翠敲击起来声音清脆。”秦思伟说,“经过处理的声音沉闷。” “这个说法不能说错,但并不全对。”祁向君告诉他,敲打所发出来的声音和翡翠的密度有直接关系。带有石纹的a货翡翠敲击声也很沉闷。而且敲击需要将玉器悬吊起来,对戒面之类的镶嵌品是无效的。最近一些年,随着作假技术的越来越高明,b货的填充物有了改进之后,敲击声也有听着很清脆的,所以不能仅凭敲打来判断翡翠是否经过处理。 还有一些流传很广的类似的判断翡翠真假的方法,比如用紫外线照射是否有荧光来辨别填充过的翡翠,用滤色镜来判别c货翡翠,随着造假工艺水平的提高也都不再普遍适用。简而言之,翡翠鉴定除了需要丰富的经验,有时必须借助红外光谱仪之类的专业设备。 至于坊间盛传的用火烧或者划玻璃判断翡翠真假的所谓“绝招”其实都是无稽之谈。天然翡翠怕高温,部分经过处理的b货或者假货反而不怕,一些奸商为了骗人就编出不怕火烧的才是天然翡翠的说辞。天然的翡翠硬度高,可以在玻璃上留下痕迹,但学过中学物理的人都能明白,比玻璃硬度高的矿物都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由此并不能判断它是不是翡翠。 “市面上常见的另一类处理翡翠是c货。”祁向君拿起翡翠挂件,“c货是将翡翠加热使它产生裂隙,然后将染料注入裂隙,再烘干上蜡。我一开始怀疑这挂件是c货,或者是我们常说的b+c,就是先泡强酸再染色。” “c货的颜色应该是沿着内部裂隙走的。”滕一鸣跳出来唱反调,“这里面根本看不到裂隙,也看不到染色的痕迹。” “我正要说这个问题。”祁向君不满他的搅局,“用放大镜看这挂件,里面的颗粒结构很粗,看不到翠性,也看不到色根。 当然了,并不是说看不到色根和翠性的就不是翡翠。很多高档的翡翠因为质地均匀细密,反而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还是说这挂件吧,颜色不正,但确实不像炝色。而且吧,它内部结构很粗,但不知为什么给我一种很整齐的感觉。” “我觉得它根本就是d货——用其他材料冒充的。”滕一鸣继续呛声。 “我觉得它可能是染色玛瑙或者石英岩。”蓝筱支持滕一鸣的观点。 “不可能。”雷涛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玉叶,“玛瑙内部看不到颗粒结构,应该能看出平行的色带。石英岩内部的丝瓜瓤结构特别明显。”他把叶子和放大镜递给祁向君,“如果是b货或者b+c就肯定注过胶。注过胶的翡翠在放大镜下必然能看到明显的气泡。这里面看不到气泡。” “我知道。”祁向君点头,“所以我说我开始以为它是b+c,结果越看越不确定。” “几位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再看看这几件。”秦思伟打开他带来的小纸盒,从里面拿出四块玉牌放在小桌上。其中两块和丢在田埂上的一样,是灰暗的绿色。另两块颜色明显漂亮很多,在玉牌四周用银白色的金属套了一个框子,做成一个超大号吊坠的样子。 “这是昨天另一个案子中起获的赃物。”秦思伟说,“我们的鉴定人员在一块玉牌靠近边缘的位置取了一些样本,经过化验是翡翠的基本成分,但放大了看结构又不敢确定是翡翠,建议我请专家帮忙。没想到今晚又遇到了类似的东西,更没想到的是,你们几位也看不出所以然。” 滕一鸣和祁向君来了兴趣,趴在桌边拿着手电和放大镜把几件玉牌一件件地看过,认真地讨论了一番,最终的结果是面对面地摇头。 “你们不觉得这些东西除了质地,还有个不对劲的地方吗?”蓝筱一手拿起镶嵌了边框的玉牌端详着。 “怎么不对劲?”雷涛问她。 “你看这两块子冈牌,”蓝筱把手里的玉牌放在灯下,“简直是一模一样。” “子什么牌?”一个警员没听懂她说什么。 “哦,子冈是人名。”蓝筱对他说,“明代嘉靖、万历年间有个大玉雕家陆子冈。他的技艺高超,尤其擅长平面减地的雕刻方法,也就是咱们常说的浅浮雕啦。相传牌形玉佩这种饰物是他发明的,所以后世就称之为子冈牌。”看到对方释然的表情,她脸上又露出浅浅的酒窝。 “这些东西,肯定是用同样的模具,靠机器加工出来的。”雷涛说,“手工雕刻靠人手和砂轮、钻头配合,每一条线都不会完全相同。刀痕上常常可以看到崩口。这几块牌子一看就是机器活儿。而且子冈牌的特点正好适合用机器加工。” 现代玉器加工最常用的是超声波靠模雕刻工艺。这样加工出的玉器都带有明显的特点,比如掏出的洞都是有坡度的,以便模具进出;雕件看起来复杂,但往往会有一个共同的平面;还有就是,批量生产的产品,外形上就像流水线做出的工业品,没什么差异,唯一的优点就是省去了人工成本,所以价格便宜。 “我不是那个意思。”蓝筱又拿起一块玉牌,“图案是双胞胎不稀奇,可是你们看,它们的纹路都一样,这也太少见了。翡翠的特点就是,即使出自同一块玉料,也几乎不可能有两件完全相同的作品。” 她提起曾经问过老师梅东元,为什么拍卖会上最贵的常常是珠链。梅东元告诉她,因为珠链和手镯一样,原则上要求从同一块石料上取料。可是,每一块翡翠内部的种、水、色、纹理也是变化多端,一旦两颗珠子的差异明显就会使珠链的价值大打折扣。所以,上好的珠链选料困难,浪费也多,价格才会动辄几百万甚至近千万元。 “还有啊,为什么包了个边?”蓝筱摆弄着两块玉牌,“这两块玉看着不错啊。老师说过,好玉不镶嵌,要的就是自然美。就像天生丽质的美人,化个大浓妆反而糟践了姿色。” “美人也需要适当打扮嘛。”祁向君说,“有些高档挂件会用白金钻石镶边。白金和钻石可以把上等的翡翠衬托得更绿,更艳。” “但这牌子上的金属不是白金。”秦思伟说,“化验结果是镀铬的银。” “而且啊师兄,镶边的都是比较小的挂件。”蓝筱对祁向君说,“这么大的薄玉牌镶边,就像西装配了拖鞋,不伦不类的,总觉得怪异。” “蓝筱说得对。”雷涛想到了什么。他跑到外面找到值班的医生,厚着脸皮好说歹说管人家借来了小钳子和小镊子。 “你要干什么?”滕一鸣看他用鱼嘴钳掰扯玉牌的银框,吓得赶紧出手阻拦。 “等我拆开你就明白了。”雷涛扒拉开他的手,用力将银框剪断,小心地掰开。一块完整的玉牌像变戏法一样散开成了上中下三片。上下两片很薄,颜色鲜绿,中间一块则是灰乎乎的,和其他几块不包边的一样难看。 “原来是三及第。”祁向君顿悟。三及第是奸商作假的伎俩之一。通常是把真的、品相好的翡翠切得很薄做面和底,用质量差的玉石做夹心,然后用镶嵌处理将三块玉片像做三明治一样合在一起。两块镶嵌玉牌看起来一模一样,就是因为用了相同的染色翡翠切片做面。 “现在的问题还是中间这一层夹心。”雷涛捡起夹在中间的玉片,“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都说它不是天然翡翠。”蓝筱皱眉,“但秦队长说了,它和天然翡翠的成分是一样的啊。这是闹鬼了吗?” “难道说……”祁向君突然打了一个响指,“我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了。”他站起来在床边踱步,嘴里低声嘟囔着。 “你明白什么了?”滕一鸣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类似的东西。”祁向君说,“哦,不,我没有见过成品,只是见过半成品。看来他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谁?做出来了什么?”秦思伟耐心地问,“祁先生,你在哪里见过这种玉器?”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祁向君一时平静不下来,在屋子里乱转,“我在一个朋友那里……等等!莫非一直是他在暗中捣鬼?”他停住脚步,“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嗯,肯定是那家伙!” 第20节 “你在说什么啊?”滕一鸣推了祁向君一下,“喂,醒一醒!” “放心我没说胡话。”祁向君搓了搓泛红的脸,“这种工艺不算新鲜,但是平时太少见了所以咱们都没往那方面去想。” “啊!”滕一鸣到底是个中高手,一点就透。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睛里闪着兴奋,“你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工合成翡翠!” “对,如果不是我前阵子见过,一时真的想不到。”祁向君的神情开朗起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几块玉牌内部结构很粗,颜色不正,却找不到明显的炝色痕迹。” 合成翡翠的工艺探索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是使用翡翠的基本成分配比,加上致色离子,比如铬,再加上一定的水,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结晶而成。它的硬度、密度、成分和天然翡翠几乎一样,用仪器也难辨真假,但它毕竟不是天然矿物,所以颜色呆板,透明度差,和天然翡翠无法相比。 合成翡翠内部粗糙的矿物颗粒无法形成天然翡翠的纤维交织结构,都是方向性排列的。雷涛只在书上读到过类似的介绍,知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国人最早合成了宝石级的翡翠。2005年,美国专利局给美国宝石协会颁发了合成翡翠的专利。但是正如祁向君所说,因为工艺和其他原因,这东西一直停留在科学家们在实验室中自娱自乐的阶段,而且成功率很低,因此没人在市面上见过用合成翡翠加工出的饰物。 “师兄,你见什么人试制过合成翡翠?”蓝筱问仍然在兴头上的祁向君。 “这个人你也认识。”祁向君脸上浮起一片乌云,“我觉得八成是他在捣鬼。倪皓,肯定是他!” “呀,竟然是他。”蓝筱一惊,又露出情理之中的表情,“我们真是早该想到那个家伙。” “两位不要打哑谜。”秦思伟问道,“倪皓是什么人?他和梅先生有什么关系?” “哦,对不起,光顾着吃惊了。”祁向君点头致歉,“倪皓是老师的外甥,是老师姐姐的独生子。他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虽然年纪比我小,但算起来他是我的师兄,蓝筱的大师兄。” “倪皓非常聪明。”蓝筱接着说,“他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老师学翡翠鉴定、加工。老师一直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没想到倪皓不务正业,大概三四年前因为诈骗被抓进监狱,今年年初才放出来。” “他和梅老师有矛盾?”雷涛问。 “原来他们亲如父子。”祁向君苦笑,“但倪皓出狱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提起老师就是一副恨之入骨的语气。老师平时也不愿意对我们提起倪皓。” “老师对他挺好的。”蓝筱一脸怨气,“倪皓是老师现在唯一在世的亲人。他出来以后没有正经工作,在一家青年旅馆包了个房间。房费都是老师替他出的。老师差不多每周都让我去给他送一些钱和其他生活用品,劝他出来工作。不知道倪皓怎么想的,成天吊儿郎当,你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脸不屑,好像我们欠他的钱。” “我也曾经提议让他来我的工厂。”祁向君补充道,“结果他说他有大事要做。我记得就是那个时候看到他桌上摆着的半成品。他说是合成翡翠,我当时半信半疑。现在想来,那小子确实是有天分,竟然真让他搞成了。只可惜倪皓的聪明从来不用在正路上,从小就是个整天惹是生非的家伙。” “对不起,打断一下。”一直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夜空,听他们东拉西扯的黎希颖转过身,“蓝小姐说倪皓是梅先生唯一在世的亲人,是不是意味着梅先生去世,他可以得到全部的财产?” “那倒不会。”蓝筱摆手,“老师今年修改过遗嘱,把他的一部分藏品留给我,把手里的股份留给师兄,剩下的一部分藏品捐献给慈善机构。四合院请律师行帮忙拍卖,钱由我和师兄平分。留给倪皓的只有银行里的存款,但是老师的钱都花在收藏上,存折里没多少钱。” “那遗嘱没人会当真。”祁向君满不在乎,“老师年纪不大,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今后几十年内随时可能会修改遗嘱。再说,我们也不是那种想靠着遗嘱发财的人。”他说最后一句时刻意加强了语气。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就是劫匪的动机。”黎希颖说,“刚刚你们猜测,对方是想得到屏风中隐藏的线索,找到对梅先生不利的证据。这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容易想到的可能是,劫匪和梅先生有仇。” “和老师有仇,不该杀我们啊。”祁向君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伤。 “对,杀人必定有原因。”黎希颖颔首,“总不会是劫匪和你们所有人都有仇。所以我认为,财产可能是一个诱因。梅先生如果出事,理论上受益人有你们三个。那么,遗嘱里有没有说,如果在财产分配时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遭遇不测,他的份额该如何处理?” “如果老师去世前我死了,我的份额就转给师兄和倪皓平分。”蓝筱说,“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你和祁先生都死了,倪皓就自动得到了全部财产。”雷涛轻声说,“前提是梅老师死在你们后面。” “天哪!”蓝筱双手捂着嘴,眼睛发红,“所以他才要烧死我们!” “这个混蛋!”祁向君攥紧拳头。 “蓝筱,你说梅先生今年修改了遗嘱。”黎希颖问,“他之前的遗嘱是什么?为什么要修改?” “老师之前的遗嘱是,把一切都留给倪皓。”祁向君抢着回答,“但是今年倪皓出狱不久不知怎么和老师吵翻了脸。没过几天,老师出门时差点被一辆车撞倒。那车子没有车牌,警察查不到肇事者。” “肯定是倪皓。”蓝筱说,“我们都这么认为。老师怕他为了得到遗产再出手害自己所以找来律师改了遗嘱。” “老师让我给倪皓带过话。”祁向君说,“他说遗嘱随时可以修改,要看倪皓的表现。我想老师是暗示倪皓,害死自己他也什么都别想得到,如果老实一些没准还有机会得到钱。但倪皓有没有听进去我就不知道了。” “看样子他是盘算着把咱们都弄死。”蓝筱愤然,“这样钱就都归他了。” “如果是倪皓制造了绑架案,目的是财产,那现在梅老师可能还活着。”雷涛顿时觉得又有了一点希望,“但你们两个就危险了。因为他一旦发现自己的计谋没有成功,说不定会卷土重来。” “他不会那么傻。”滕一鸣反对,“他的行动招来了警察,现在我们都知道他的身份了。倪皓要是聪明就该马上逃跑。到了这步田地还惦记独占遗产,简直是要钱不要命。” “如果倪皓察觉到警察开始调查他,老师就危险了。”祁向君懊恼地捶着枕头,“这家伙太恶毒了。亏我们平日里对他那么好。” “刚刚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黎希颖似乎顾虑重重,“如果凶手的目的只是财产,他没必要制造出这么大的事端,更没必要去抢翡翠屏风。他只要制造两起意外杀死祁先生和蓝筱,再设法对梅先生下手就好。” “你的意思是……”雷涛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只是谨慎起见,列举出各种可能,等找到足够的证据再想办法排除。”黎希颖说,“现在仍然有几个疑点无法解释,我们手中的证据少得可怜。”她问蓝筱有没有保存劫匪发来的视频。 “我下载到了手机里。”蓝筱面露遗憾,“但我和雷涛的手机都被扔掉了。” “我已经派人去停车场搜索。”秦思伟看表,“这个时间垃圾桶应该还没有清理,找到的希望很大。再者说,知道倪皓有嫌疑,问题就变得简单一些了。” “我应该早点想到他才对。”祁向君像是在生自己的气。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秦思伟拿了便笺纸,让蓝筱写下青年旅馆的地址和她知道的倪皓的联系方式。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照片给祁向君看。“祁先生,这几个人是我们最近在办的一个案子的嫌疑人。几块玉牌是从他们手中起获的,所以这些人很可能是你说的倪皓的同伙。你看一下,是否见过他们。”他用手指拨动着屏幕上的照片,一张张地切换。 “你等一下!”祁向君突然伸手死死抓住秦思伟的手腕,咬着嘴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雷涛凑近看,屏幕上是范鑫的一张大头照。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被抓后想到未来心生悲戚,范鑫的脸色灰暗,浓重的黑眼圈和疯长的胡子让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几岁。 “你认得这个人?”秦思伟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晃了一下手机。 “是他,杨德明!”祁向君指着照片,失声喊起来,“就是他,骗了我和我叔叔!没有错,绝对就是他!” “他就是杨德明啊。”雷涛不想感慨世界真小。他给不知情的其他人简单讲了祁向君叔侄当年的遭遇。 “那应该是他另一个化名。”秦思伟听后若有所思,“这个人本名范鑫,是一个诈骗团伙的头目。目前我们尚未搞清的是他们用来骗人的假翡翠产自何处。团伙成员和他们的供货人之间肯定达成过默契,所以一直不肯交代实情。” “莫非倪皓就是所谓的供货人?”祁向君怒火升腾,“他说的大事就是制假贩假,还和姓杨的——不管他是什么人吧,总之不是好东西——勾搭到一起。倪皓这家伙,吃了几年的牢饭还是不长进!” “不能轻易下结论。”秦思伟安抚他,“我们会跟进调查。如果方便,您可以跟我们回去做一个笔录。当年的损失是很难追回来了,祁老先生已经去世,但是我们可以做并案调查。日后检察院要起诉这伙犯罪分子,也有更多的证据提交给法院。” “好,我去做笔录,去指认他。”祁向君情绪激动,“他用来骗人的假玉器现在还在我家里收着,就等这一天呢。我还要告他,让他赔偿我和我叔叔的名誉损失!”说到这里,他一时无法控制情绪,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21节 看着泣不成声的祁向君,雷涛心中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忧思。他可以体会祁向君的悲伤。在迷惘和自责中生活,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找到隐藏在层层黑暗之后的答案是一个艰难而疲惫的过程。五年过去,雷涛已经不清楚支撑着自己继续漫无目的地找下去的动力是对真相的渴望,还是怕一旦放弃,自己的人生会突然失去目标,怕因为自己的一时气馁让过去付出的代价都付诸东流。很多年以来,寻寻觅觅,从只言片语中找到希望的兴奋和漫长曲折的求证后强烈的失落一直在交替往复,雷涛害怕自己会渐渐地习惯失望,然后再渐渐地忘记如何保持希望。 此刻,他看到祁向君终于等到了九年来困扰他的答案,虽然这个答案来得有些突然,虽然时间永远不可能倒流带他回到平静被打破前的生活,虽然失去的就是永远地失去,再也找不回来,遗憾已经留下,不会因为真相浮出水面而变得更容易接受。但雷涛明白,祁向君在今后的日子里至少可以抛开一块心病,把伤口静静掩埋,任由它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变得模糊。想到自己还要没头没脑地继续找答案,雷涛不禁对祁向君产生了一丝羡慕。 时针指向凌晨五点。祁向君跟着警察去警局做笔录。雷涛和蓝筱都不愿意继续留在病房。他们和滕一鸣一起离开医院,在路边等了快二十分钟才等来一辆刚起来拉活儿的出租车。 “蓝筱你一个人住在四合院里不太安全。”上车之后雷涛建议,“要不回你父母家住一阵子吧。” “我还是找个快捷旅馆凑合几天。”蓝筱哈欠连天,“这个时间突然回家他们肯定会问东问西问。不说不行,说多了又怕他们担心。” 他们先回四合院帮蓝筱收拾了一些日用杂物和换洗衣服,在几条街外找到了一家新开业不久的快捷酒店。三个人饥肠辘辘,头发乱得像枯草,一身一脸的烟灰和泥土,从镜子里看像是从海啸灾区逃出来的难民。去盥洗室简单洗了洗脸后,雷涛用酒店提供的电热壶烧了一壶开水。滕一鸣迫不及待地撕开上楼时在街边小店买的方便面和两袋火腿肠。 “真是命苦。”他咬一口火腿肠,伸手摸一摸发泡碗的温度,抱怨水不够热所以面肯定泡不好。“早知道我跟着黎小姐走了。”滕一鸣哼唧着,“说不定能去她的咖啡店里蹭一顿营养早餐。” “这才几点,离人家开门早着呢。”雷涛替蓝筱剥开火腿肠的硬皮,“再说就凭你也想蹭饭?蹭一顿胖揍还差不多。” “也是。”滕一鸣吐舌头,“那小姑奶奶心狠手辣,一般人惹不起。” “黎小姐是不是和你一样?”蓝筱问雷涛,“她也是私家侦探吧。”滕一鸣捂着肚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嘴里的火腿肠差点喷雷涛脸上。 “她可不是什么侦探。”雷涛解释道,“她在国外念书时还是工作时学过一些高科技之类的东西,但是不想过辛苦奔波的日子,所以回国以后在城北开了一家咖啡馆。有时间我请你去喝咖啡。” “我怎么听说她有点来头。”滕一鸣遇到什么事都不忘了打听八卦,“你和她熟,知不知道啥内幕?” “别跟个长舌妇似的天天传闲话。”雷涛懒得满足他的好奇,“小心祸从口出。” “我看黎小姐和警察很熟。”蓝筱啃着火腿肠,“才以为你们是同行。” “警察办案时遇到困难也需要找专家帮忙嘛。” “人家不是帮警察,是帮自己的老公。”滕一鸣多嘴。 “她和秦思伟还没结婚。”雷涛随口更正。 “反正轮不到你,趁早死心就好。”滕一鸣露出挑拨离间的嘴脸。 “别乱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雷涛怒道。 “人家肯定当你是普通朋友。”滕一鸣嗤笑,“你小子有没有动过歪脑筋就难说咯。” “吃你的面。”雷涛把一个发泡碗塞给他,心里对滕一鸣在蓝筱面前拆自己的台暗暗不爽。 “我是为你好。”滕一鸣吃了一嘴的面还是不忘胡说八道,“那种科学家会武术的类型不适合普通人。要我说,还是咱们蓝筱这样的姑娘好,温柔……唉你推我干啥!差点打翻我的碗。” “瞎套什么近乎!人家和你不熟。”雷涛偷偷地看蓝筱。她却只是用叉子扒拉着面条,笑看他们斗嘴。“你别搭理他。”他对蓝筱说,“这厮就是个人来疯,满嘴跑火车。” “瞧瞧,对救命恩人这种态度。唉,寒心啊……” “你俩吵架好像老夫老妻。”蓝筱吃了几口面,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雷涛怕她是脑袋受了伤,或者精神受了刺激。 “以前看电视,觉得方便面广告最夸张。今天才明白,他们拍广告的时候肯定和咱们一样,饿得头晕眼花,于是就觉得方便面也可以是人间珍馐。” “我都没尝出什么口味就全给吞了。”雷涛也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关节动一动就会嘎嘎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断开。越来越浓的睡意让他眼皮不停地打架,脑袋发胀,太阳穴一阵阵地跳动痉挛,有一种坐着都能睡着的错觉。 耐着性子等滕一鸣填饱肚子,雷涛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摇摇晃晃走进家门,他连拉带扯地脱下扔在地上都嫌脏的衣服,顾不上洗澡便一头栽在枕头上。柔软的床垫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云朵上漂浮,被褥散发出阳光晒过的香气从未如此迷人。雷涛深吸一口气,脖子上的伤口又开始作痛,仿佛在提醒他这段令他身心交瘁的经历还远远没有结束。 地下造假工厂 夜幕下如海洋般浊浪翻滚的玉米地;虫鸣阵阵从葡萄架上传来;跳动的火苗里肆虐的浓烟;一地破碎的玻璃在警铃声中泛着诡异的光;电火花照亮戴着面罩的脸……雷涛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敢相信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他翻身坐起来,梦中惊出的一身汗此刻让他觉得浑身发冷。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他开灯看表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雷涛揉一揉睡眼,摇晃着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走了汗水、睡意和疲惫。潮湿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的脑子慢慢清醒起来。这几天的一幕幕碎片杂乱无章地在眼前晃过,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又听不太清楚。白天有晚上没有的东西……这句话突然跳了出来,雷涛愣了一会儿,关上淋浴,抓起浴缸边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迹,跑到卧室拨通滕一鸣的电话。 “正要打给你。”滕一鸣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背景音是饭馆司空见惯的嘈杂。“你缓过来没有?” “不那么累了,就是脖子痛。”雷涛打开衣柜找衣服。 “我是被饿醒的,做梦全是肉丸子和酱排骨。”滕一鸣咕嘟咕嘟喝几口茶,“你吃了没有?我刚点了一桌子菜,要不要过来?” “我没胃口。”雷涛说,“你慢慢吃。吃完了陪我出去一趟。” “啊……”滕一鸣的声音能听出来犹豫,“你不会又想玩什么荒郊野地大冒险吧?” “放心吧,就是出去走走而已。”雷涛和滕一鸣约好一个小时后在饭馆门口见面。放下电话,他打开冰箱拿出半包面包就着一杯热茶垫了垫肚子,收拾了一个小背包,戴上帽子出了家门。 在楼下,雷涛遇到遛狗回来的邻居大叔,寒暄了几句家长里短和无关痛痒的话题。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包牛肉干喂给活蹦乱的泰迪犬,险些被一辆加足马力冲到车位旁的suv撞到。受惊的小狗蹿到主人身边狂吠。雷涛往旁边撤了几步差点摔到花坛里。 “没长眼睛啊!大活人不知道躲车!”一个中年人从车窗探出头朝着他唾沫横飞地咆哮。副驾驶座上一身名牌的妇人一脸冷艳地斜眼看着窗外。 邻居大叔开口要跟车主理论,被雷涛拉住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按下一个遥控器上的按钮,冷眼看着一对男女关上车门,大摇大摆走进不远处的楼门。大叔抱怨了几句世风日下,抱起小狗回家吃晚饭去了。雷涛看看四周没人,伸手拉开suv的车门。刚才他用干扰器拦截了中年人锁车的信号,现在只需要打开点火装置。对雷涛来说这比开自己家的冰箱门难不了多少。两分钟后,他已经开车出了小区大门。 出发之前雷涛还在为交通工具头疼,叫出租车不太方便,坐公交时间太长,这个时候找朋友借车有些仓促。没想到有人直接撞到枪口上,替他解决了这个烦恼。想到这里,雷涛颇有点沾沾自喜,就像小孩子把毛毛虫放在抢了自己糖果的同学的铅笔盒里,有一点复仇的快意,又有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 在饭馆门前接上已经等急了的滕一鸣,雷涛打开车上的导航仪,输入私人博物馆的地址。 “你从哪儿找来的车?”滕一鸣扭了扭身躯,似乎很喜欢衣服和真皮座椅磨蹭的声音,“借来的还是……” “啊,一个邻居的。”雷涛含糊地回答。所幸滕一鸣并没有追问,只是好奇这个时候去博物馆能做些什么。“我想回去看看现场。”雷涛握着方向盘,打开车上的收音机听路况广播。 “你这是当侦探上瘾了。”滕一鸣揶揄道,“刚才我在博物馆的网站上看到他们宣布展览提前结束,闭馆配合警方调查。我想警察已经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你想看什么呢?” “去了就知道啦。”雷涛故作轻松。其实他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只是不想放过任何能解开谜团的机会。 第22节 车在出城的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被不知何处窜来的电动自行超过。每次遇到红灯,等它第二次亮起又熄灭后能通过路口就算是幸运的。人口超过千万的大城市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清晨,几百万人从城外的住宅涌向城里的工作地;晚上再反方向回流,形成一早一晚两个拥堵不堪的交通噩梦。正因为如此,人们把郊外白天空荡荡,晚上灯火辉煌的居民区戏称为“睡城”。 一连开过两个被归巢的车子堵得水泄不通的“睡城”,路上变得空旷起来。雷涛一路猛油门,对一个又一个摄像头视而不见。一直开到目的地附近,他放慢速度,关上了车灯,围着博物馆转了几圈,将车停在了后门附近的墙边。 “我以为会有警察把守。”滕一鸣跟着雷涛下了车。 “外面没人不代表里面没有值班的。”雷涛戴上手套,拿出带抓钩的绳索,将一只小手电筒插在胸前的口袋里,“你在这里等我。”他背好背包,“有人来了就报个信。” “这……我还是和你一起进去吧。”滕一鸣看看黑洞洞的四周,心生胆怯。 “你会爬墙么?”雷涛试了试绳索的结实程度,挥臂轻轻一抛,咔的一声轻响,抓钩搭在墙头的缝隙里。 “那算了,我还是擅长望风。”滕一鸣看着在雷涛手中晃动的绳索打了退堂鼓,“你……小心点。” 雷涛差点笑出声。他深吸一口气,拉直绳索,脚尖一点地面,借着这股力量踩上墙面,几下便攀上了墙头。收起抓钩,雷涛稳住身体,打开手电先观察了一下环境。墙头的砖瓦上堆着经年累月的灰土和在任何地方都能蓬勃生长的青苔。所有的屋子都没有开灯,听不到一点声响,看情形不像有人值班的样子。雷涛记得博物馆没有在后院安装监控设备,只是前面两进院子的展室才有摄像头。 不能大意,他提醒自己。收起手电,雷涛像鹞子般轻巧地越过墙头,跳上院墙边大树的一根粗壮的分叉。他沿着树干滑到地面,贴着后院正房的墙边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中。回廊,花坛,厢房,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只是在昏暗的月色下看着是另一番感觉。 可能是警方要求保护现场,正房的门廊边,倒地的垃圾桶和撒得到处都是的垃圾还没有清理。雷涛蹲下来打开手电,拨开果皮、揉皱的面巾纸和各色饮料瓶,几片沾着污渍的碎玻璃让他松了口气。他起身小心地把垃圾桶扶起来,抬起手电筒找到房檐上监控探头的位置。顺着探头镜头的方向,他靠向门边,借着手电光在地面搜索,很快,找到几片污渍和一个灰白色印子。关上手电筒,雷涛将垃圾桶复原,隔着窗户看着已经被清空的展室。昨天这里虽然看客寥寥,但工艺精美的展品和清洁雅致的环境却有一种“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的闲适,如今死一般的沉寂中则隐隐有了一丝“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的没落之感。 下一步该怎么办?雷涛一时没有主意。虽然不算直接证据,他看到的这些已经可以证实之前的想法。报告给警察?不,那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不知道警察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些痕迹。就这么回家去睡觉?那还不如不来。也许自己真该去看病了,雷涛自嘲地想,大老远跑来郊外,却弄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房后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是后门开关的嘎嘎声。是滕一鸣进来了?不可能,他不懂得怎么撬锁。警察?雷涛身上一紧。不对,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警察不太可能一个人半夜来查现场。是什么人?滕一鸣为什么没报信?雷涛满心疑窦,偷偷蹭向后墙。他又听到开锁的咔咔声,几秒钟后,后院里一间办公室的窗户里透出几缕微弱的光。 雷涛蹑手蹑脚溜到门边,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一个六十岁上下,看着很眼熟的男人正跪在地板上,借着被放到地上的台灯的光亮,用力将沙发向外挪了几寸,把手伸进墙边的缝隙里奋力拉扯着什么。直到这时,雷涛才想起他就是博物馆的主人严恒敏,博物馆的主页上有他的照片。昨天事发后,就是他将自己引到前院的。 严恒敏伸手拨拉了一下从头顶垂下挡住眉毛的灰白乱发,用手背抹抹脸上的汗水,心满意足地拍拍膝盖上的灰土站起来,把从沙发后拉出的一个帆布袋抱在胸前。他转身要走,抬头却看见站在门口向他招手的雷涛,惊得后退几步。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严先生,咱们见过面。”雷涛关上房门,上前几步将严恒敏逼到了墙角,“这么晚了来办公室,真是敬业啊。” “你是……”严恒敏认出雷涛,神情更加紧张,“你……你怎么进来的?” “那不重要。”雷涛摇头,“重要的是你手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这和你没有关系。”严恒敏下意识地想将帆布包藏到身后,却被手疾眼快的雷涛一把夺了过去,吓得尖叫起来。他扑上来想夺回布包,被雷涛一拳打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喊疼。 “别慌,严先生。”雷涛解下肩上的绳索,将严恒敏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捆了起来,“咱们需要好好地聊一聊。”打开帆布包,一片柔和的淡紫色光泽让他有一种在黑夜中看见黎明的喜悦和想欢呼的冲动。 “差一点就被你骗过了。”他按住脸色发白的严恒敏,“你自编自导了一场闹剧,真有心啊。” “这里面有误会……”严恒敏挣扎了一下。 “不,什么误会都没有。”雷涛沉下脸,“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在垃圾桶里爆炸的是装了干冰的玻璃瓶,所以现场会有四处飞溅的玻璃瓶碎片。但是这个装置有三个问题,第一,它很快就会爆炸所以不可能提前很久设置;第二,它不会产生烟雾和热量所以不能触发火灾警报;第三,携带干冰需要有保温箱之类的容器,如果游客带着这样的东西进入博物馆,会被摄像头拍到。” 严恒敏盯着雷涛,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盯着雷涛手中的帆布包,神情中有被揭穿的沮丧,也有准备伺机而动的狡黠。 “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在怀疑劫匪为什么会选择大白天动手。”雷涛将帆布包断开的包带打了一个死结,将包斜挎在肩上,“直到天黑我才想明白,因为这里的安保措施不算太好,后院没监控,一旦藏品被盗,保险公司会考虑监守自盗的可能。白天和晚上动手对劫匪来说难度相当,唯一不同的是,白天动手会有很多目击证人,证明劫匪从后院攀墙逃跑。” 虽然雷涛、保安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没看到劫匪攀墙的动作,但就当时的情况,尤其是看到墙边碎落的瓦片,大多数人在自我心理暗示之下都会给出这个结论。这样就容易引导警方朝着严恒敏希望的方向去做调查。 “我没有证据证实这个推断,但是刚才看了院子里的情况,我有了把握。”雷涛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墙头上的瓦片少了两块,青苔和灰土没有磨蹭过的痕迹。所以,地上的证据是你们布置好的。放干冰炸弹的垃圾桶被人移动到了摄像头的盲区,是你怕放置干冰炸弹时被监控室看到提前做了防备。” 严恒敏昨天早上从后门将干冰带入博物馆,装入事前准备好的玻璃瓶,借着巡视的机会把它们丢入垃圾桶。玻璃瓶爆炸后,他在后院触发了火灾警报,等院子里乱起来,他的同伙就可以进入展室取走玉牌,然后在他的掩护下躲进办公室,换上工作人员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我想你的同伙本来就在这里工作,所以不会有任何人起疑。等到警方给案子定性,风声过去,你们就可以向保险公司申请赔偿。但有两件事我想不明白,得向你请教。” “什么事……”严恒敏颤颤巍巍地问。 “你们为什么选择对这块玉牌下手?”雷涛举起帆布包,“如果玉牌的主人索赔,你们打算怎么应付?” “我问过送玉牌来参展的珠宝行,它上过保险。”严恒敏眼神闪烁,“我也给展览上过保险。这样即使面临官司我们也不需要太担心。走调解程序慢慢和他们耗着对我们影响不大。博物馆的经营一直没有起色,我本来就想放弃了。”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块玉牌。” “它的体积小,容易藏匿……” “别说笑话了,严先生。”雷涛揪住严恒敏的衣领,“如果只是为了索赔,你早就该把它毁了。看你刚才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是想把它带去见什么人。我猜是有人出钱雇你对它下手。你打算拿了买主的钱,再去讹诈保险公司,所以才不担心玉牌的主人提出索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恒敏矢口否认。 “我给你一点提示。”雷涛耐心地说,“倪皓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从没听说过……” “没关系,见到警察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雷涛推着严恒敏走出办公室。沉甸甸的帆布包坠在身边,他却觉得一身轻松。总算是扳回了一局,雷涛心想,虽然他一直想不出倪皓为什么要得到一整套屏风,但只要屏风凑不全,梅东元作为一个有价值的筹码,或许尚可保住性命。 走出博物馆虚掩的后门,雷涛抬眼在一片黑暗中搜索滕一鸣的身影。身后传来吱呀呀的关门声,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一块砖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后颈。雷涛只觉得一阵剧痛伴随着天旋地转,眼前的星星比天上的星星灿烂,他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挣扎的雷涛感到有人从他身上粗暴地扯下了帆布包,对着严恒敏说着什么。他用尽仅剩的力气扶着地面想爬起来,却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住了后背。 “怎么处理他?”一个傲慢的声音在问。 “先帮我解开。”严恒敏低声催促道。 “不许动!警察!”黑暗中传来一声高呼。踩在雷涛背上的脚慌乱地移开。得救了,来得真是及时,雷涛强忍疼痛撑起身体,手摸到硬邦邦一块砖头。不对……刚才那声音不是警察,也没听到警笛声,难道是……噗通,滕一鸣倒在雷涛身边,捂着流血的鼻子高叫。他本想虚张声势吓跑严恒敏一伙,没想到几秒钟之后就被识破,挨了拳头。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雷涛爬起来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看清在不远处停着一辆轿车,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正在车边用力拉扯着捆缚住严恒敏双手的绳索。正是时候!他深吸一口气,举起砖头砸向专注于绳索的“皮夹克”。可惜对方的身手比想象中敏捷得多,他侧身躲开攻击,挥拳打在雷涛的腹部。 雷涛疼得几乎昏过去。“皮夹克”一手扳住他的胳膊,一手按住他的脖子,将雷涛脸朝下按在了轿车的前机器盖上。是他!雷涛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昨天从展室抢走玉牌的劫匪。原来他一直在外面给严恒敏望风,失算啊,失算!但在对方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时候,想这些没什么意义。 咚的一声闷响,雷涛觉得身上的重压消失了。他翻身跃起,原来是滕一鸣拼命爬了起来将“皮夹克”撞倒在地。只可惜“皮夹克”的功夫远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滕一鸣之上,他一拳将滕一鸣打倒在一旁,抬手挡住雷涛迎面砸来的砖头,一脚踢在他的肋间,将雷涛踢出了两米开外,却不巧正好撞到已经挣脱了绑缚打算冲上来帮忙的严恒敏。 雷涛回手两拳将严恒敏打倒,返身扑向将滕一鸣按在地上猛揍的“皮夹克”,奋力勒住他的脖子,却被他掀翻在地,摔得浑身的骨头像要散架了一般地疼。滕一鸣趁机抽身,胡乱地抓起雷涛刚才掉到地上的砖头砸中了“皮夹克”的眉骨。一股鲜血带着腥臭的味道从“皮夹克”的头上涌出,他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雷涛狼狈地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绳索用尽全力捆住“皮夹克”的双手和双脚,坐在地上调整呼吸,感觉刚才身上挨打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疼痛难忍。滕一鸣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鼻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车边抬脚把刚要爬起来的严恒敏又踢翻在地。 “你说就是来看看。”他弯腰喘着粗气,对雷涛虚弱地吼叫,“这是看看?半条命差点没了!” 第23节 “一言难尽。”雷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将昏迷不醒的“皮夹克”拖到车边,打开后备厢的盖子,在滕一鸣的帮助下将他塞了进去。“他们就是打劫博物馆的元凶。”雷涛弯腰捡起“皮夹克”从他身上夺走后随手放在车边的帆布包。还好,玉牌没有受到损伤。 “他们?为什么?”滕一鸣用力盖上后备厢,伸手拽着严恒敏的衣领将他按在铁皮盖子上,“我们这几天心情非常不好。今晚就更火大!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老子把你也塞进后备厢,把车沉到水库里去!” “别这样……有话好好说……”严恒敏抖得像筛糠。 “严先生,我对你可没这么粗暴。”雷涛伸手摸了摸被砖头砸出血的脖子,“你的同伙是什么人?有两下子啊。” “他是我的儿子严道永。他……他是散打五段。”严恒敏作揖,“你们要玉牌尽管拿去吧,只要能放过我们。” “我们要这劳什子干什么!”滕一鸣怒气冲冲,“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父子一样不要脸么?” “我们只是一时糊涂……”严恒敏装出可怜的样子。 “行了别废话了。”雷涛不耐烦地说,“说吧,是谁雇你去抢玉牌的?” “这……” “说不说!”滕一鸣举起拳头。 “我说,我说……”严恒敏赶紧求饶,“是梅先生,是梅东元先生要买玉牌。” “什么?!”雷涛和滕一鸣都愣住了。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结果。雷涛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乱了套。 “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们。”严恒敏痛心疾首地解释道,“你们也知道,私人博物馆的经营很不容易。本来我想借慈善展览捞点名气,却还是没人问津。我真是愁啊。”他眉眼挤在一处但没挤出眼泪,“展览开始后,梅先生来过两次,托我设法联系玉牌的主人,答应给我百分之二十的中介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这块玉牌,但试了各种办法都查不到它的主人到底是谁。眼看着到手的钱要打水漂,我才动了歪心思。” “是你提出制造一起抢劫,然后把玉牌卖给梅先生的?”雷涛心中义愤难平。 “是的,我一周前打电话到梅先生家。”严恒敏说,“但是他拒绝了,估计是对我不大放心吧。没有办法,我只能放弃。没想到大前天,他主动联系我,说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接受我的建议。” “你确定给你打电话的是梅先生?”雷涛不相信梅东元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会错的。”严恒敏说,“我能认出他的声音,而且电话号码显示也没错。梅先生打算出两百万元买下玉牌。前天上午他送来了五十万元的定金。我和道永商量了半宿,决定抓紧时间在昨天中午动手。” “是梅先生亲自给你送的定金?” “不,是他的学生把钱送到约好的见面地点。梅先生自己出面不方便,被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不太好。” “送钱的不会是祁向君或者蓝筱吧。”滕一鸣插嘴。 “当然不是。”严恒敏摇头,“祁先生和蓝筱我是认识的。那人大概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他,但梅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他很可靠。” “你们约好什么时候交易?”雷涛问。 “今晚十一点。”严恒敏用发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他们看一条短信。信息发件人显示的是梅东元的号码,指定的见面地点在距离博物馆约十五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 “怎么办?”滕一鸣看表,“现在已经快十点半了。” “我们走,一鸣你来开车。”雷涛从严恒敏的裤子口袋里翻出车钥匙扔给滕一鸣,把他推上副驾驶座,“带我们去见见你的买主。” “咱们去行吗?”滕一鸣经过刚才一番恶斗伤得不轻,也吓得不轻。 “现在通知警方,他们从城里赶过来怕是来不及。”雷涛拉开车门,“一会儿咱们随机应变,只要玉牌在手里,就不怕他们搞鬼。” 夜色渐浓,星光黯淡,一路上车里的人都在用沉默掩盖心中的忐忑。雷涛想努力地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原本已经感觉很清晰的脉络被严恒敏的一句话又搅成一团乱麻。如果梅东元已经肯定了严家父子的计划,应该没必要再编一个诱饵让他去偷玉牌。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鬼花样?不够时间报警是托词,雷涛只是想在警察介入,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看清一些人的真面目。 他曾经认为,十年的职业生涯可以让他对人的各种古怪癖好、贪婪和狡诈付诸一笑。这两天的经历却让雷涛不得不怀疑,人类在邪恶方面进化的速度是否已经超过了他的适应能力。他甚至好奇还会有怎样的“惊喜”等在前方,能够让他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大开眼界,看懂自己还是太年轻也太简单。 雷涛犹豫了一下,拿起放在一旁的帆布包,把玉牌拿出来。他抓过背后的靠垫拉开拉锁将它塞进去,然后用力把垫子拍打平整放回原处。 “你干什么呢?”滕一鸣从后视镜里看他捡起扔在后置物板上的几本杂志,掂掂重量放进包里,大惑不解。严恒敏想问但不敢开口。 “小心驶得万年船。”雷涛抱着靠垫,“得做好两手准备。” 十几分钟后,车子驶过一座石桥,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片低矮而密集的建筑,在黑夜的笼罩下看不太清楚。“就是这里了。”滕一鸣踩下刹车,轿车停在村外的公路边。村子里灯光稀落,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禽类的低鸣。“车开进去还是就放这里?”他回头雷涛,“不知道村里路况怎么样。” “短信里说的渔具厂就是那个吧。”严恒敏怯怯地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路口旁的一块路牌。牌子上用白漆刷着几个大字和一个箭头:“水色渔具厂,200米”。 “车放在这里。”雷涛背起帆布包,推开车门。滕一鸣把严恒敏拽下车。 路灯把拉长的人影投射在乡村粗糙而空旷的柏油路上,秋虫钻入路边的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清晰而诡秘。雷涛警觉地留意着周围。三个人一直走到渔具厂半开的铁栅栏门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送定金的人见过你儿子吗?”雷涛按住严恒敏的肩膀。 “没有,我们单独见的面。”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是严道永。”雷涛用威胁的口吻说,“一会儿我和他们谈,你在旁边不要多嘴,明白吗?”严恒敏上了发条一般地点头。 “我呢?”滕一鸣问,“我是你们的司机?” “你还是留在这里望风。”雷涛说,“这次看见有人来一定要吱一声。” “我又不是耗子。”滕一鸣觉得没劲,“上次是因为你没告诉我暗号,我看见他们来了不知道怎么办。学猫叫怎么样?我学猫叫很像的。” “你觉得合适就行。”雷涛没心思和他理论,推着严恒敏走进渔具厂的院子。 靠着院墙堆着不少东西,但是因为盖着苫布所以看不清是什么。他们一直走到一间平房前,没有见任何人出来。屋子里没有开灯,敞开的大门好像随时会窜出一只妖怪的山洞,让雷涛和严恒敏望而却步。 “呃……梅先生在吗?”严恒敏叫了一声,声音小得怕是他自己都听不清。 雷涛看表,刚好十一点。如果对方还没来,门为什么开着?他迟疑片刻,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在墙上摸索着寻找的电灯开关。刚才和严道永搏斗的时候手电筒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不然现在就不用这么费劲。空气里有一种很淡的古怪味道,雷涛分辨不清,只想赶紧打开灯,摆脱黑暗带来的压抑感。 严恒敏跟进来,低声叨咕着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一不小心被横在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摔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一时缓不过来。雷涛又往前探了探手,终于给屋子里带来光明。他扶起严恒敏,把和他过不去的那个工具箱推到房间中央的操作台旁边。 这是个很久没开工的车间。加工渔具的各种材料整齐地摆在墙边,蒙着一层灰。操作台上没有看到工具,只有一个个空饮料瓶和方便食品的包装袋。台面下有几个看起来和橱柜类似的柜门。 “我们等一会儿。”雷涛无聊地坐在工具箱上。严恒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停在操作台边焦虑地跺着脚。时间像蜗牛一样滑走。雷涛等得不耐烦了,抬手看表发现才过了不到五分钟的光景。对方会不会不来了?他犹豫要不要离开,低头发现没有上锁的柜门下的缝隙中露出一角蓝白格子的布头。 第24节 雷涛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伸出手,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叫世上没有后悔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柜门里滚了出来。他圆睁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鼻孔和微微张开的青紫的嘴角旁挂着半干的血迹,脖子上的一条麻绳紧紧地勒入肉中。严恒敏吓得神经错乱一般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出屋子。 “怎么了?”听到叫喊的滕一鸣冲了进来。从没见过尸体的他登时腿脚发软,幸好被雷涛扶住才没有跌坐在地上。“这……这是什么!”滕一鸣脸色倏地变成蜡黄色,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扶着墙“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雷涛追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滕一鸣是否要紧,便听到院外传来严恒敏的尖叫声。难道外面有埋伏!雷涛头皮发麻,手心冒出了冷汗。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几束手电光晃得他头晕目眩,直到看清走到眼前的人是秦思伟,雷涛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才算平静了些许。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看着从天而降的警察,雷涛茫然不知所措。 “我们是跟着你们过来的。”秦思伟和一个警员低声交谈了几句,拿出一包纸巾递给还在墙边干呕的滕一鸣。“我们知道严恒敏父子有问题,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交易玉牌。” “记得给过你提示。”黎希颖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但是我也说过,破案的事交给警察。你们这样擅自行动很危险。” “危险……你等一下!”雷涛明白了什么,“你们跟着我们。你们知道严家父子有问题所以在监视他们。你们肯定看见我们和他们……你们!” “你们看着我们挨打居然见死不救!”一旁的滕一鸣跳起来,“什么意思啊!你们太过分了!” “只是不想打草惊蛇。”黎希颖摊开双手,“如果你们真有危险,我们肯定会出手。” “你,你,你……是不是人啊!”腾一鸣怒不可遏,舌头都捋不直了,“我现在喘气胸口还疼呢!你们居然躲一边看戏!” “看你们那么神勇,我有点不好意思插手。”黎希颖挑了一下眉,“现在咱们还是关注一下眼前的命案吧。”她抬脚走进发现尸体的房间。雷涛和滕一鸣一肚子的怨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不错,这就是倪皓。”秦思伟从手机里找出照片,放在尸体脸旁对比了一下,“死亡时间在4~6个小时之内。具体的时间和死因需要等法医做过尸检才能知道。” “是什么人杀了他?”滕一鸣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但尸体仍然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很难说啊。”雷涛捂着鼻子想赶走尸体若有若无的异味。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了倪皓的样子。他的浓眉和略尖的鼻子以及薄嘴唇和梅东元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家族遗传的结果。倪皓歪向一边的脖子上除了染血的麻绳还挂着一条红色的丝绳,拴着一只冰种如意挂坠。只可惜它并没有带给主人称心如意和吉祥平安,反而因为贴在尸体上显得肮脏而寝陋。 “你们说是倪皓绑走了梅东元。现在他死了,梅东元在什么地方?”滕一鸣拍拍胸口,“姓严的一口咬定是和他交易,但这说不过去。如果梅东元可以从他手中买到玉牌,何苦让雷……哎哟!”雷涛赶紧掐了一下他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出卖自己。秦思伟看到这一幕只是笑了笑,洞悉内幕的表情让雷涛浑身不自在。 “队长你来看这里。”一个警员在墙角发现一块比井盖大一些,带着提手的方砖。拉起方砖,地板下面冒出一束淡橘黄色的光线。沿着一道狭窄的砖石台阶一路向下,他们看清了地下室的全貌。 角落里的木箱,忽明忽暗的吊灯,雷涛恍惚一下认出这就是劫匪发来的视频中的场景。地下室的面积比视频中拍到的一隅要大了很多,估摸有一百平方米左右。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些玉器加工的机器和工具,操作台上还有几件刚刚完成粗雕但尚未经过细雕、打磨和抛光的半成品。 “上面的工厂是个掩护。”秦思伟戴上手套,“这里才是倪皓的制假工厂。” “梅东元之前被囚禁在这里。”雷涛发现木箱旁的垃圾桶内有几个空矿泉水瓶和一些吃剩的食物,还有揉成一团的胶带和几段被割开的绳子。 “木箱里有什么?打开看看。”秦思伟从操作台上拿了一根撬棍,在雷涛和滕一鸣的帮助下撬开被钉死的箱盖。 几个木箱里都是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乍一看都差不多,但细看每个箱子里的石头虽然其貌不扬但各有特点。有的表皮是细沙般的颗粒状,有的带有黑色和绿色的条带斑块,有的则有一丝丝的绿色或者白色纹路。 “这些看起来像是翡翠原石。”黎希颖问滕一鸣,“我不太懂赌石的那一套。滕爷你是行家,眼力好,帮忙看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其实我也是半吊子。”滕一鸣不禁夸,脸上立刻露出虚情假意的谦虚。他搬了几块石料放在操作台上,拍拍身上才发现“走到哪里都带着”的放大镜、强光手电和背包一起放在了雷涛留在博物馆后门的suv里。还好操作台上有现成的工具,滕一鸣尴尬地龇牙,打开手电贴着石料的皮壳一件一件地看过。 翡翠皮壳的形成是翡翠外部氧化作用使铁的氢氧化物渗透到翡翠皮面的细小微裂隙中,再与表皮下正在氧化的杂质元素相互作用的结果。有经验的人可以根据皮的颜色、致密程度、光润度估计出翡翠原料内部的色彩、水头好坏、地的好坏、种的新老及裂绺的多少。这些都可以决定翡翠价格。 “我不敢打包票。”滕一鸣看了一圈,关上手电筒,“如果这些都是倪皓做的,只能说他绝对是个人才。他按照赌石的规律,把一些品相很差的翡翠原石和一些根本不是翡翠的石料做了……可以说是美容吧。”他捧起一块石料,“这一块就是作假的红褐色的细砂皮。翡翠皮壳有粗砂皮和细砂皮。粗砂皮中,黄色皮的内部可能有分布不均匀的绿色,但大部分是新坑所以质地可能比较粗;褐色的皮大多是老种,可能有高翠。细砂皮中,如果是红褐色的,表皮光滑,靠近皮的内层有红色薄膜,预示石料内部质地细腻,透明度好。如果是黑乌砂皮就说明含铁多,内部可能有满绿但大多数偏蓝绿。” “不值钱的原石经过倪皓的处理就身价百倍。”秦思伟说,“看这些石料的数量,他费了不少工夫。” “原石作假自古就有,但他做的这些几可乱真,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滕一鸣又搬起一块较小的石料,“他不仅改造了皮壳的质地,还在上面加工出了蟒、癣、松花、雾,这些都是赌石的人看重的细节。你们来看,皮壳上面这条弯弯曲曲凸起的细脉就是蟒。蟒是判断有色无色、颜色分布的一种依据。有蟒说明内部有绿,但多少不能保证。” “但我怎么听人说,只有蟒还不够,必须有蟒和松花同时出现才能说明内部有绿。”雷涛被他说得有点糊涂。 “不管是什么,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概率。”滕一鸣指着表皮隐约可见的一些像干了的苔藓一样的色块,“这就是松花。有一种说法,松花是原来翡翠原料上的绿经风化已渐失色留下的痕迹。所以根据松花颜色的深浅、形状、走向、多寡、疏密程度,可推断其内绿色的深浅、走向、大小、形状。经验上看,皮壳上没有松花,内部有绿的可能性就很小。但是即使有多处松花,颜色也可能只在表层。” “听起来很复杂啊。”秦思伟茫然,“石料上这些黑色的印子是什么?也是做上去的?” “是做上去的。翡翠皮壳上这样的斑块一般称为癣。”滕一鸣解释道。癣主要由角闪石、兰闪石片岩、铬铁矿和一些氧化物组成。这些黑色矿物与能使翡翠变成绿色的铬离子——也就是所谓致色离子——有亲缘关系。有了这些矿物,在适当的条件下可以使翡翠的颜色变绿。所以民间有“黑随绿走”的说法。但有癣不一定有绿,有绿不一定有癣,要看癣的生成环境与时间,癣的内部是否有铬元素的存在等很多因素。 “癣还有‘死癣’和‘活癣’的区别。”雷涛说,“在没有铬元素释放的地质条件下产生的癣称死癣。若癣与翡翠共生,在有利于铬元素释放的地质条件下,癣内的铬不断释放到翡翠的晶格里,就会产生‘黑随绿走’的现象,就是活癣。但是一般人很难分辨‘癣’是死还是活。”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秦思伟听得如雾里看花。 “总而言之,赌石是综合去看这些原石的特征。”滕一鸣说,“比如说黑乌砂壳上有灰白蟒,如果再有松花,赌涨的把握就很大。所以倪皓聪明地把蟒、癣、松花、雾都搞了一些出来。这家伙真是人才,啧啧,死得可惜了。” “雾是指……” “就是这上面露出来的雾状白色部分。”滕一鸣告诉秦思伟,雾是翡翠的皮与肉之间的一种半氧化的过渡带。雾的颜色能说明翡翠内部杂质多少,透明度的好坏,但它与翡翠的绿色无关。 雾可以分为白、黄、红、灰、黑等几种。白雾说明翡翠内部杂质少,有一定的透度,若白雾之下有绿,就是非常纯净的翠绿,价值不菲。白雾也说明“种”老,所以一般人都喜欢赌白雾。纯净的淡黄色雾表示可能出现高翠。红雾则说明翡翠内部所含的铁元素已经严重氧化,可能出现灰“地”。黑雾主要为大量杂质元素氧化所致,显示翡翠内部杂质多,透明度差,不值得下手。 “倪皓想得还真是周到。”黎希颖感慨。 “我前几年去缅甸买原石的时候,在边境看到很多人做类似的勾当。”滕一鸣说,“不过是以假皮居多。那些小人把翡翠的风化层和石英砂用胶贴在原石表面,有些还把砂子染上绿色,非说里面有绿。再有就是贴假门子,把一块质地和颜色好的薄片贴在质地很差的翡翠石料的切口上。甚至有人把石英岩加一些铅之类的原料做成肉,包上水泥的假外皮再贴上一个高翠的假门子。” “这样也行?”雷涛惊讶。 “门子上作假几乎是这一行的传统了。”滕一鸣无奈地说。 翡翠原料交易中的半赌料上一般会开几个大小不等的天窗,借以向买家展示内部的颜色和质地。正经的商人会在认真研究原石的基础上,选最好的部位开门子。不法商人则常常在门子上作假,比如垫色、镶嵌、灌色……年年岁岁花样翻新,被坑的人不计其数。 “倪皓做这么多假原石不会无的放矢。”秦思伟说,“我想他早已联络好了一些下家吃下这些假货。可惜人已经死了,追查起来很困难。” “你今天抓了一批,明天就会有一批更龌龊的奸商冒出来。”滕一鸣说,“没办法,总有人不信邪,想靠赌石发家,才喂饱了造假的行当。我就见过一些人因为舍不得上税,所以不去正经的交易场所。” 在缅甸赌石交易,税率是百分之一百。也就是说,一块原石以一百万成交,买家需要支付两百万。把石料从缅甸运回国内需要再缴纳百分之三十四左右的综合关税。最近几年,参加公盘交易还必须先缴纳一万欧元的保证金。中缅两国都在不断提高对翡翠交易和进出口的税收,无形中增加了买家的成本。于是很多人就想在边境那些挂着赌石招牌的黑店碰运气,结果常常是被骗得血本无归。 “翡翠石料从矿山运到国内已经过了多次挑选。”雷涛说,“挖矿的缅甸人都是行家,他们不会轻易地把好的石头让给别人。商人们买下普通的石料后凭多年的经验再次进行筛选。卖到国内的石料几乎见不到好的,所以很多人就打起了作假的主意。” 翡翠原石造假的方法可谓洋洋大观。比如在无色的质地较好的翡翠料上掏一个几毫米深浅的小洞,灌入绿色染料,再用假皮把洞填平,称为掏心涂色;把绿色暗淡,透明度较差的原石底部和内部挖空,伪装成一定的透明度,称为挖空增透。还有一些骗子干脆拿外形相似的透辉大理岩玉或者角闪岩冒充翡翠砾石。赌石的规矩是自凭眼力,愿赌服输,没有欺诈的说法,所以很多人被骗之后只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 “骗子作案靠的是人的贪婪和过度自信。”黎希颖说,“只要人的死性不改,骗子就抓不完。不过不管倪皓的下家是谁,至少这一批假货不会流入市场去坑人了。我觉得咱们还是想想梅东元吧。他和被劫走的三块屏风在什么地方?” “还有一个问题很可疑。”秦思伟摘下手套,“这里是倪皓的制假大本营。他应该不会冒着暴露自己老巢的风险约严恒敏来这里交易。而且严恒敏收到短信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分。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候倪皓已经死了。所以,约严家父子交易的究竟是谁?” “严恒敏说是梅东元。”雷涛说,“我开始以为是倪皓冒用了梅东元的名义联络的严恒敏。他假意要买下玉牌,其实没准打算玩一招黑吃黑。哦,对了,被严道永抢走的玉牌我留在车上了,以防交易时有诈。” 第25节 “可是现在倪皓被人杀了。”滕一鸣揉着肿起来的鼻子,“看他那样子是被人杀了。反正不会是他自己把自己塞进柜子。也许你们搞错了,倪皓并不是绑匪。” “倪皓肯定参与了绑架。”黎希颖说,“我查了蓝筱下载的那段视频。视频是利用城里的一家快餐店的免费无线网上传到视频网站的服务器。快餐店的监控拍到了倪皓。” “他可能有一个没进入我们视线的同伙。”秦思伟说,“他的同伙杀了他,给严恒敏发了信息。问题是,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想要翡翠屏风吧。”滕一鸣瞎猜,“同伙想独吞所以杀了倪皓灭口。是凶手带走了梅东元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们并没有得到最后一块屏风。”秦思伟反驳,“如果说在交易之前他们发生了内讧,导致凶手杀死倪皓。他还想要屏风所以发信息给严恒敏。那么凶手为什么没有出面交易?” “也许凶手的计划被我们打乱了。”雷涛失望地说,“我和严恒敏发现了尸体,你们现身。凶手刚才说不定就在附近,现在……如果他有车,大概已经快进城了。” 一个警员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纸盒给秦思伟看。盒子里有两根很像暖气接头的钢管,红色、黄色、蓝色的各种电线接在一个线路板上。 “这是什么?”滕一鸣好奇。 “土制炸弹。”秦思伟拿出军刀,用刀尖扒拉着电线。 “炸,炸弹!”滕一鸣哀嚎一声躲到雷涛身后。 “放松,这是个废品。”秦思伟收起军刀,问警员有没有找到类似结构的成品,得到否定的答案。“可能没做成,也可能被凶手拿走了。” “倪皓做炸弹是要干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雷涛觉得目不暇接,担心脑子会不会不够用。 “我们去问问严恒敏吧。”黎希颖踏着楼梯回到地面上。小院外面围着不少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严恒敏戴着手铐坐在一辆警车的后座上,思考人生一般地盯着地面。 “严先生,倪皓给你的五十万元定金你没有存入银行吧?”黎希颖手扶车门,低头问。 “当然没有,这种时候大量存钱会引来警察的注意。” “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他打算怎么给你?” “还是现金。”严恒敏抬起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倪皓肯定打算杀人灭口。”雷涛问黎希颖,“他不会真拿两百万出来交易,对吧?” “当然不会。”秦思伟走出院子,“在渔具厂某个上锁的柜子里找到装满高仿假币的皮箱。我想倪皓给严恒敏的定金也是假币。普通人分辨不出来这些钱的真假,而且他料定严恒敏短时间内不敢把钱存入银行。梅东元名气在外,严家人不会怀疑他拿去的是假币。” “他只要趁着严恒敏父子去渔具厂交易时把炸弹装在他们的车下就可以了。”黎希颖说,“凶手知道倪皓的计划。本打算如法炮制却出了岔子。严恒敏和他儿子得谢谢雷涛救了他们一命。” “糟了!差点把他给忘了!”雷涛想起严道永还在后备厢里闷着,不容分说拉着黎希颖就往村外跑。“快点,快点!再闷一会儿我怕他会没命。” 严恒敏的轿车还停在村外的路边。雷涛气喘吁吁跑在前面,心慌缭乱地掏出钥匙打开后备厢,不料被里面飞出的一只脚踢在前胸,眼前一阵金星四溅,仰面倒下。严道永不知什么时候设法挣脱了绳索的绑缚。他从车里跳出来,嗷嗷高叫着挥拳扑向无力还手的雷涛。黎希颖抬手挡开严道永的一拳,一掌砍在他的脖子上,膝盖击中他的小腹,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撞向车尾。严道永的脑袋撞碎尾灯,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被追过来的两个警员按住戴上了手铐。 “这些人总是学不会文明人的处事方式。没多大本事还喜欢张牙舞爪。”黎希颖扶起心慌气短的雷涛,“你还好吗?” “没事,我可能需要学学散打了。”雷涛揉着胸口,后悔不该把同情心用在严道永这样的人身上。 “我倒觉得,你需要让自己远离打架的情境。”黎希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谈笑风生的轻松调调,“没事就好。玉牌在哪里?” “哦,我拿给你。”雷涛拉开车门,抓起靠垫,手上的感轻飘飘的。他拉开拉链,只看见一团团的填充物,不见玉牌的踪影。“拿错了,是另一个。”雷涛把靠垫扔在地上,但后座上另外两个靠垫里也是空的。 “哦哦,好像有点问题啊。”黎希颖皱眉,“你离开时忘了锁车。” “我不知道交易会不会顺利。”雷涛辩解道,“没锁车是为了保证撤退的速度。” “那么,有一种可能。”黎希颖说,“凶手等到你们下车去村里时,过来拿走了玉牌。” “只能这么解释了。”雷涛愕然,“但他怎么知道我没有随身带着玉牌?”他摘下一直挂在肩上的挎包,不由得捶胸顿足。“竟然有人从我手里偷东西……我……唉,你干什么?” 他见黎希颖趴在地上拿着手电把车底盘扫视一番,起身又打开车门把车厢前前后后认真查看,最后打开了轿车的前机器盖。 “你在找什么?”雷涛问。 “凶手应该有时间在车上装炸弹。”黎希颖用力盖上前机器盖,“为了不让你们发现有人跟踪,我们拉开了大约几公里的车距。” “在几公里外你能看到我们的车?” “我可以追踪严恒敏和滕一鸣的手机。”黎希颖说,“现在的问题是,凶手应该不知道警察会来,也无法预见你会发现尸体。他没有等在渔具厂的目的就是装炸弹。但车上没有炸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也许赶巧了,他正在放炸弹时发现了藏在靠垫里的玉牌。这时候警察来了,于是凶手选择放弃炸弹计划,赶紧逃走。再说,严恒敏父子只见过倪皓,没见过凶手,所以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黎希颖对雷涛的答案一笑置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雷涛试探道。 “很多想法,但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证实。”她又开始打哑谜,“我以为你能想到些什么。” “我现在还是有点糊涂。”雷涛回头看着村子里闪烁的警灯,“不过,如果不是太麻烦,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你这拖泥带水、满嘴跑火车的劲头快赶上滕一鸣了。”黎希颖转身朝村子走去,“雷涛,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哎,你什么意思?”雷涛抓起帆布包追上去,“我说,你给个痛快话,帮还是不帮?你不能重色轻友,只帮秦思伟嘛。哎哟,打人干什么!我身上有伤啊,你有没有点同情心!” 天价骗局遗恨 “真的是倪皓?太可怕了。”蓝筱拿起汉堡包又放下了,“老师还是没音讯?”因为快捷酒店没有餐厅,不提供早餐,雷涛约她到附近的一家快餐店一起吃早饭。同行的滕一鸣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讲了他如何勇斗歹徒,救了雷涛小命的经过。雷涛懒得和他计较。蓝筱听得惶惶不安。 “警察说倪皓有同伙。”滕一鸣用纸巾擦掉嘴角的蛋黄酱,“但是他们找不到线索,我觉得梅东元凶多吉少……哎呀你有话好好说,掐我干什么!”他伸手打旁边的雷涛。 “凶手如果要杀梅老师,早就动手了。”雷涛往咖啡里倒了两包糖。他问蓝筱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现在顾不上想那些。”蓝筱说,“等找到老师再说呗。” “你给梅东元当助理得有五六年了。”滕一鸣问,“有没有想过像你师兄那样自立门户?” 第26节 “我没那个能力。”蓝筱闷闷不乐地转着手上的珠串,“跟着老师挺好的。师兄之前倒是跟我说过很多次,让我去给他做助理。前两天他去老师家的时候还提过。我不想得罪他,但也不想替他工作。” “同是做助理,还是跟着梅老师更合适。”雷涛帮她撕开炼乳小盒上的封盖。 “我也这么想。”蓝筱说,“师兄的心思我明白。这几年老师的工作安排都是我在打理。出版社、电视台、各个拍卖行还有很多其他客户都和我很熟。他是想让我帮他打通一些他没有的关系。对我个人的发展来说,肯定是跟着老师更合适。” “可眼下这形势,你得早作打算。”滕一鸣提醒她。警方对凶手和梅东元的下落尚无头绪。登记在倪皓名下的一辆福特车昨天深夜被城里的摄像头拍到过两次,但之后便不知去向。 “昨天晚饭时,师兄也这么说。”蓝筱为难地说,“可是事情还没查清楚,我没法做决定。” “昨天你和祁先生一起吃的晚饭?”雷涛想起警方已经确认倪皓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你记得吃饭的时间吗?” “我没看时间。”蓝筱被他问得一愣,“大概六点多吧。我出来找地方吃饭,觉得一个人无聊就打电话给师兄。他正好也在发愁晚上吃什么。我们就在附近的小餐馆点了几个菜。记得吃完的时候七点的新闻刚开始一段时间。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吃醋了。”滕一鸣猥琐地朝雷涛抛媚眼。 “就你知道得多。”雷涛本来怕蓝筱多心想找话搪塞过去,没想到滕一鸣无意的一个玩笑帮忙解了围。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祁向君出现在桌边。他一早去警局认尸,看上去萎靡不振,眼睛周围淡青色的黑眼圈分外明显。 “怎么样?”蓝筱问他。 “没错,就是倪皓。”祁向君长叹一声,“我现在脑子里都是糨糊。原本以为警察抓住倪皓以后可以问他,现在怕是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师兄你没事吧?”蓝筱担心地问,“你想问倪皓什么?” “昨天一早,我去警局做笔录时见到了杨德明。”祁向君用手指摩挲着额头上挤在一起的抬头纹,“哦,他真名叫范鑫。那家伙知道无法抵赖,承认了当年骗我和我叔叔的事。” “好事啊。”雷涛说,“总算水落石出。” “不,离水落石出还远。”祁向君摇头,“范鑫说,他和倪皓很早就认识,当年是倪皓指使他去坑我和我叔叔。而且据他说,倪皓当时强调一定要设计把我叔叔拉下水。” “真的假的啊?”雷涛倍感意外。 “范鑫言辞凿凿。”祁向君再次叹气,“本以为抓住倪皓就能问清,现在是没有机会了。” “倪皓和你关系很好,他没理由害你和祁老。”蓝筱困惑,“也许是范鑫为了脱罪信口开河。” “范鑫已经承认了好几起诈骗案,按理说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祁向君摇头,“但你说得也对,倪皓和我一直是铁哥们儿,他和我叔叔没任何交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对我们下手。”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这还不算完。昨晚警察在倪皓的作坊里找到一些玉器,让我帮忙鉴定。那些东西有真有假,但我不明白这几件东西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 他给大家看偷偷拍下的照片。在倪皓的“收藏”中,有一件玉质细腻,造型栩栩如生的翡翠兰花雕件。兰花的枝叶舒展缠绕,逼真的花朵错落有致地绽放在花茎之上,色彩由淡至浓,在清新中显出几分妩媚。 “这明明是我叔叔的收藏。”祁向君局促地说,“我不会记错。这翡翠兰花一直摆在他的书房。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倪皓的手里。” “兰花是常见的题材。”滕一鸣说,“兰是花中君子,象征品质高洁,年纪大的人都喜欢。你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祁老收藏的翡翠兰花,很有可能记错。” “警察也这么说。”祁向君不服,“我承认一件玉雕可能是巧合,但好几件就说不过去了。尤其是这块牌子。”他晃一下手机,换上一张油青绿浮雕麒麟图案的翡翠挂牌。“这肯定是我叔叔随身的东西!” “你确定?”雷涛把照片放大,“这挂牌雕工精湛但看着是油青种。祁老那样的赏玉高人会喜欢油青这类颜色发闷的翡翠?” 翡翠中如果铁离子含量偏高,颜色就会逐渐地偏灰偏油,就形成了油青。如果铁离子进一步增加,翡翠中的绿辉石含量增加,就变成了绿辉石类油青。这类油青的硬度比翡翠低,可以说是在翡翠的边缘的品种。很多不懂行的人误以为油青的透明度较好所以档次高,但实际上这类翡翠硬度不够,色彩沉闷,价格大多偏低。 “论价值,这块挂牌也就一万元上下。”祁向君说,“但它是我婶婶送给叔叔的礼物。麒麟图案与我们的姓氏谐音,所以叔叔才会一直用它傍身。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你叔叔的收藏在倪皓手里。”雷涛用空发泡杯敲着桌面,“同时,三块本该在他书房的翡翠屏风在梅老师手里。或许事情并不是那么难以解释,只是你接受不了所以不愿意去想。” “你在暗示这事和老师有关。”蓝筱忧郁地抿着嘴。 “我们分析过,祁老手中有梅老师的把柄。”雷涛说,“梅老师想要得到整套屏风正是因为对此耿耿于怀。但祁老不可能把屏风交给他。梅老师必须想个办法,既不能牵连到自己,又希望能免除后患。” “所以他找当年亲如父子的外甥帮忙。”滕一鸣帮腔,“倪皓和祁先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极有可能是梅东元指使他去陷害祁先生叔侄。” “倪皓为了避免亲自出面引来怀疑,请他的狐朋狗友帮忙设下一个局。”雷涛说,“结果就是祁老为了保住侄子的前途不得不承担所有的后果。梅老师很了解他的合伙人。他料定好友会躲到郊外去避开是非口舌。这正是梅老师所有计划的第一步。他必须让祁老先生离群索居,否则不容易对翡翠屏风下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祁向君双手撑着额头遮住凄苦的表情,“那天叔叔支走保姆,其实是约好了和倪皓会面。” “倪皓利用了他的弱点。”雷涛说,“他对祁老说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避开别人耳目——也许这个理由和你的前途或者和诈骗案有关。祁老才会让保姆回家去。这样一来,倪皓就有了下手的机会。梅老师带你去外地参加研讨会,其实是为自己制造了颠扑不破的不在场证明。但是他无法预料到屏风被你拿走了一块。” “他怎么知道祁老会将屏风带到郊外的住所?”滕一鸣问。 “如果屏风真有那么深的内涵,叔叔不会放心把它们留在家里。”祁向君抬起头,“我说过,我那两个堂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偷家里东西去卖不是新鲜事。” “是倪皓害死了祁老烧了房子。”蓝筱深吸一口气,“老师指使他……太狠了吧?会不会是倪皓自作主张?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事只有等找到老师,问他本人了。”祁向君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挂断键。“保险公司真烦。”他揉揉眉心,“找你买保险的时候各种承诺,理赔时就想尽办法少给钱。” “对不起。”雷涛遗憾地致歉,“都是我不小心,把已经找到的玉牌弄丢了。” “不能怪你。”祁向君这时才想起警察托他把蓝筱和雷涛的手机带过来。“这事里外透着蹊跷。听说到现在严恒敏还是坚持说给他打电话敲定交易的是老师。而且你们说,倪皓要翡翠屏风有什么用呢?” “你说他恨梅东元。”滕一鸣猜想,“梅东元当初让他去抢屏风是肯定对他讲了实情。倪皓不能告发梅东元教唆他杀害你叔叔,那样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犯。他没准想找出那些证据,摆他舅舅一道。” “倪皓绑架梅老师,为了不被指证他必定会杀人灭口。”雷涛说,“既然横竖要杀人,不需要绕个大弯去凑屏风找什么证据。我觉得围绕着翡翠屏风还有文章。比如,倪皓的同伙为什么对它有兴趣?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你这口气很像冰雪皇后。”滕一鸣突然笑了起来,“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吧?理智之湖让冰冷的她看清世间一切,哈哈……”他的肩膀激烈地抖动,五官在脸上乱动,“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童话,结果发现竟然有真人版……哈哈……现在雷涛都被传染了。哈哈……你们听他那腔调。”他的忘形引来周围客人的白眼,但滕一鸣仿佛浑然不觉。“我说,你们不觉好笑吗?不要愁眉苦脸啦。破案这种费脑子的活儿就交给警察和冰雪……哈哈……不行,想起来就想笑……哈哈……蓝筱你干什么努……嘴……”滕一鸣好像被自己的笑声噎住了。他战战兢兢地扭头,哭丧着脸,险些从椅子滑到地上。 “没事吧,滕先生。”秦思伟把一个平板电脑放在桌上,俯身看着面如菜色的滕一鸣。雷涛回头看看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严肃的制服警,感到一阵无声的压力袭来。 “你们这是干吗……”滕一鸣一脸纳罕,“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有理智之湖的主人指点迷津。”秦思伟眯起眼睛。 “开个玩笑,别较真嘛。”滕一鸣讪笑。 “我不是来跟你开玩笑的。”秦思伟打开平板电脑,“滕先生,据严恒敏交代,昨天在前往渔具厂的途中,你和他都看见雷涛将玉牌藏进了靠垫。” “对啊,雷涛是好心,怕有个闪失。谁也想不到凶手那么狡猾。” 第27节 “雷涛,你和严恒敏在渔具厂等接头人,”秦思伟问,“在这期间,滕一鸣在院外替你们把风。你们大概等了多久?” “我看过表,大约五分钟。” “这五分钟的时间内,滕一鸣不在你们的视线内。而且你没有锁车。” “你什么意思?”滕一鸣听出了秦思伟的弦外之音,“你怀疑我偷了玉牌?” “这是你的账号吧?”秦思伟把电脑屏幕立在滕一鸣面前,“这个账号今天一早在几个涉嫌黑市交易的群里发布了兜售玉牌的信息。” “我……这……”滕一鸣百口莫辩。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蓝筱替滕一鸣不平,“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如果是一鸣拿了玉牌。他把它藏在了哪里?”雷涛问秦思伟,“那东西不算大也绝对不小。发现倪皓的尸体后,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大家都看得清楚,他身上没有能藏玉牌的地方。” “你们看这个。”秦思伟调出两段视频,“这是珠宝城的监控,这几天滕一鸣住在店里。看清楚,昨天傍晚他离开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夹克。再看这一段,是凌晨一点左右雷涛你送他回去的画面。那时他身上的夹克不见了。” “我随手放在车上了。”滕一鸣争辩。 “不,车上没有你的衣服。”雷涛说,“我记得咱们去渔具厂的时候,你还穿着夹克。后来……记不清了,但一件衣服能说明什么?你们昨天已经把渔具厂搜了几遍,他找不到藏玉牌的地方。” “我会命人扩大搜索范围。”秦思伟对滕一鸣身后的警员们打了个手势,“监控显示昨晚你回到店里休息后一直没有离开,直到今天早上雷涛去找你,所以你没有时间转移玉牌。我们一定能找到它。现在,希望你能去局里解释一下黑市的问题。”滕一鸣被两个警察架起来,吓得面如土色。 “一鸣被人陷害了。”雷涛拦住秦思伟,“凶手黑了他的账号。” “叫卖玉牌的账号是用滕一鸣自己的手机登录的。”秦思伟轻轻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推开,“雷涛,看样子你并不了解自己身边的人。” “这太离谱了。”祁向君看着腿脚发软的滕一鸣被塞进停在门外的警车,神情错愕。 “想想办法。”蓝筱催促雷涛,“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雷涛心烦意乱地说,“一鸣确实有时间拿走玉牌但……” “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祁向君说,“单独一块玉牌没有整套值钱,但在黑市上也能卖出几十万元。他希望警察和我们都相信是凶手拿走了玉牌,没想到还是露馅了。” “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蓝筱咬着手指。 “老师看起来也不像能害死我叔叔的人。”祁向君沮丧地挠头,“秦队长说得没错,也许咱们都没看清自己身边的人。” “我去找人帮忙,打听一下警方的进展。”雷涛无意和他们分辩,起身背上背包,“你们等我的消息。” 晴朗的秋日,天空显得异常干净,连洁白的云朵都不忍心打扰这份澄清,于是远远地躲到了天边。雷涛沿着宽阔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后背冒出汗水,感到衬衣和皮肤微微粘在一起,被微风吹透的凉意,他才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黄叶从树梢轻飘飘地变换着身姿飞入草丛,成为宠物狗追逐的玩物。 不远处一群老人围坐下棋,端着被茶渍染黄的保温水瓶互相调侃棋艺,滔滔不绝地聊起过去却忘了出门前老伴让他带酱油还是陈醋回家。他们像是多年的朋友,每天聚在一起打发悠闲的时光,了解相互的性格和家庭成员的职业,融入了彼此的朋友圈子,有一样的爱好和类似的烦恼。但是,他们真的了解对方吗?也许每天和你坐在一起的人藏着让你知道后肝肠寸断的秘密。 一个人该怎样去了解另一个人?浪漫主义者相信茫茫人海中的一见倾心,希望相处一分钟便好似认识了几个世纪的志同道合。谨慎的人笃信日久见人心,虽然不喜欢落魄却愿意为患难真情流泪喝彩。但最常发生的是,你很容易知道一个人的穿衣品位,了解他对动物保护和世界和平的看法是否和自己一致,你以为你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理解自己,也愿意被你理解的人,却在无意间发现他感兴趣的其实只是你能不能帮他达成自己的目标。 说到底,你是真的了解一个人,还是你以为你了解一个人,或者你希望自己认为自己真的了解这个人。你喜欢他的坦率却忘了他的自我中心;你喜欢他的温和宽厚却忍受不了他的举棋不定;你喜欢他的渊博却发现他总是拿生僻拗口的知识在人前炫耀。人总是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一面,然后忽略了每个人都不会只有那张让你欣赏的面孔,或者在人无完人精神的指引下说服自己接受一个人就必须接受他的每一面,于是收敛目光不再探究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影子,直到被他的某个侧面打击得心灰意冷。 雷涛用背包垫着头躺在长凳上,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跳跃,像晶莹耀眼的钻石。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待机图片。一切尚无定论,雷涛拿出他最擅长的自我安慰,希望在自己脑海中纠缠的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胸口和肋间的疼痛,脖子碰到背包的地方也有刺痛的感觉。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而痛苦的几天,雷涛觉得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平淡无趣,但不用被扔进火堆或者挨上几拳。任何代价?他犹豫了,也许不需要太大的代价,或者……哦,优柔寡断不是好习惯。 他闭上眼睛,听着秋风拂过微黄草叶的轻响。片刻的散漫,阳光的温度和耳边缥缈的各种声响让他回忆起年少时的情景。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和哥哥一起拉着风筝奔跑在郊外的树林中,爬上树梢看着远处染上深深浅浅的金黄、殷红的山川。那时的他们,渴望着放纵在大千世界中的刺激,期待着不同于常人的未来,幻想着多姿多彩的生活。而现在,雷涛觉得一张街心公园的长椅是如此舒适,城市里屡被诟病的空气也不那么糟糕。幸福可以是游艇和别墅,也可以是大排档里的烧烤,只要能够远离欺诈和伤痛,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对他来说就是美好的一天。 不多时,倦意慢慢爬上来,雷涛陷入半梦半醒的挣扎,直到被期待已久的手机铃声叫醒。他慵懒地起身,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看短信发来的熟悉地址,快步走出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 目的地距离他上车的地方不过七八公里。雷涛在街边下车,走进那条曾经让他紧张期待也曾经让他困心衡虑的胡同,远远看见黎希颖靠在墙边,抱着平板电脑在看一组车祸现场的照片。雷涛发现照片上的时间是六年前。 “让我猜猜。”他想抖个机灵活跃一下气氛,赶走心里的忐忑,“六年未破的肇事逃逸案让警察头疼,所以请你帮忙分析这些照片。” “这案子当年就已经结案。结论是意外事故。”黎希颖关上电脑,“我今天放着生意不管来这里可是为了帮你。” “万分感谢。”雷涛作揖,“我们在等什么?” “等你来干老本行。”黎希颖侧头看着朱漆大门上的锁孔,问雷涛需要多长时间。 “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吧。”雷涛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三个和锁孔大小形状能匹配的依次试验。咔哒一声,防盗门打开了,但他并没有感到成功的喜悦。 “你什么时候配的钥匙?” “你告诉我梅东元在骗我之后,我来找他理论。”雷涛带着她绕过影壁墙走进垂花门,“当时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故事。只是为了日后方便趁蓝筱不注意偷了她的钥匙做了印模。直到昨晚才有时间把钥匙磨出来。” 院子里因为没有人打扫而落满秋风送来的礼物。葡萄架下,一些已经过了采摘时机的果实,被麻雀和其他不速之客糟蹋后跌落一地,摔成一摊摊散发着酸味的丑陋泥点。四面的房屋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阴郁的感觉。不到两天的时间,曾经令人羡慕的内敛和优雅变成眼前无从收拾的衰败和狰狞。穿过灰尘和落叶满地的回廊,他们推开正房没有上锁的大门。茶几上还摆着前天夜里用过的茶杯,沙发上多了两个熟悉的皮箱。 “果然在这里。”雷涛打开皮箱,看到三块完好无损的玉牌,松了口气,“梅东元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嘛……过一会儿应该会有答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最重要人物登场。”黎希颖把皮箱回放到角落里,抬手看表,“按时间推算,应该差不多了。” 雷涛局促地坐下,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一会儿抓抓胳膊,一会儿摸摸耳朵。黎希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短信,低着头问他身上是不是长了虱子。 “没什么。”雷涛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水,拧开盖子,递给黎希颖一瓶。 “想得挺周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黎希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雷涛躲到门后。不多时,一个人影推开门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件裹着什么东西的夹克。黎希颖伸手关上大门,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夹克已经易手。 “你找到它了。”翻开夹克,黎希颖取出包在里面的玉牌放在沙发上,“翡翠屏风历经磨难总算得以团聚。辛苦了,蓝筱。” “你们……为什么……”蓝筱脸上泛起潮红。她靠在门上,手指紧紧抓着腕上的珠链,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拽断了丝绦,红红绿绿的珠子散了一地,滚向四面八方。 “为什么?这是我想问你的问题。”雷涛觉得快要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蓝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蓝筱低下头,“你们想抓我,请便吧。” “我没有通知警察。”黎希颖和颜悦色地说,“雷涛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谈。”蓝筱的眼圈红了。她把脸别向一边。 第28节 “你不愿意谈,就由我代劳好了。”黎希颖拿起玉牌仔细端详着,“我们就从你和倪皓的计划开始吧。你给梅东元做助理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让他身败名裂,动机我们一会儿再说。但是梅先生的狡猾和谨慎我们深有体会,所以五六年下来你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倪皓出狱和他翻脸,你才算有了突破。如果我没有猜错,倪皓比你更想让梅东元死,目的就一个字:钱。” “没错,倪皓的眼里只有钱。”蓝筱揉揉眼睛,“所以我拉拢他非常容易。只要答应让他得到遗产就行了。” “翡翠屏风的事情也是倪皓告诉你的。” “对,当年梅东元让他设法从祁雪明手中抢走屏风。”蓝筱说,“梅东元告诉他,祁雪明不仅仅私藏了一些证据,还从当年带回的帝王绿上抠了一小块下来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虽然只是一小块,但做一个戒面也能卖出上百万元。你们知道如今翡翠的行情比九年前更好。一个色正、种好、水足的戒面可以轻松地卖出三四百万。我答应倪皓,如果能得到屏风,可以扳倒梅东元的证据归我,翡翠和梅东元留给我的所有遗产归他。” “我不明白。”雷涛问她,“你们绑了梅东元,肯定没想过放他回去。翡翠屏风和那些证据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蓝筱激动地说,“如果要杀了梅东元,这些年来我有的是机会,没必要等这么久。我要找到那些证据并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恨真是可怕的东西。”黎希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绯红的脸,“九年前,梅东元并没有得逞,他没有料到有一块玉牌被祁向君拿走了。倪皓告诉你屏风的事后,你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但祁向君和梅东元两个人已然坐不住了,都想用自己手里的屏风引出对方的收藏。祁向君把玉牌送去展览并引梅东元去参观展览。他们师徒在各自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却没有料到给了你和倪皓机会。严恒敏的一个电话更是让你觉得老天在帮你。” “我并不知道那玉牌在祁向君手里。”蓝筱坦言,“倪皓有过这样的猜测但他也吃不准。至于严恒敏,是他自己利欲熏心。” “那天你用院内的分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梅东元不信任严恒敏所以一口回绝了。你觉得时机已到,便和倪皓商定了计划。然后,你找机会拿梅东元的手机联系严恒敏,以他的名义提出收买玉牌。” “你是梅东元的私人助理。”雷涛说,“你手上肯定有很多梅东元接受采访或者其他活动的录音,只要稍加剪辑就能用来迷惑对方。比如‘你好我是梅东元’‘我考虑过了’‘我打算接受你的建议’。就像过去的绑匪从报纸上剪下字拼成信函。就这样你们骗过了严恒敏。” “但棘手的问题不止一个。”黎希颖看着蓝筱,“你并不知道梅东元保险柜的密码,所以必须想别的办法拿到那三块玉牌,所以才有了绑架案。你知道严道永的行动时间,所以那天去了博物馆。确定行动成功后,你联系倪皓,绑架了梅东元。梅东元的日程都是你在安排,所以你特意让他在那天去见电视台的编导,给自己空出半天的假期,也给倪皓制造下手的机会。这一点也不是其他人能够做到的。” “他们是想让警察帮忙取出玉牌,然后在交易时偷梁换柱。”雷涛觉得不可思议,“风险太大了,会被抓住。” “你错了。”黎希颖说,“警察不会轻易选择撬开保险柜,拿着真的玉牌去交换人质。倪皓和蓝筱的计划是声东击西。由倪皓从梅东元口中审出保险柜密码,等蓝筱带着警察去莲池公园抓人时,他就可以潜入梅家取走保险柜里的东西。但我不得不说,蓝筱,你们太小看警察了。” “我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人会帮他们。”蓝筱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天我本来是想说服师兄报警。我了解他的性格,只要我坚持,他最后一定会妥协。至于警察,我会想办法联合师兄反对他们开保险柜,拿玉牌去交易。我很清楚只要受害人这一方不配合,他们不可能强行去做。我和倪皓商量好,我引开所有人,他负责问出密码,来开保险柜。谁承想雷涛自告奋勇,轻而易举就拿出了屏风。我只得通知倪皓改变计划。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做成抢劫。” “你没有料到他的新计划包括了杀你灭口。”雷涛说,“倪皓袭击祁向君,把我们引到郊外。他对证据之类毫无兴趣,只想得到钱财。杀了你和祁向君可以得到全部的遗产。从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完全偏离了你当初的设想,变成了我们所有人的一场噩梦。” “但倪皓不知道的是,想除掉同伙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人。”黎希颖插了一句,“没有人会愿意承担绑架、杀人的罪责。蓝筱,你的终极目标是把一切扣在倪皓的头上。所以下车后,你丢下了那个早些时候倪皓送给你的人造翡翠的子冈牌。” “我一开始以为是凶手碰巧丢了东西。”雷涛说,“但昨晚见到倪皓的尸体时,他身上挂着一个很值钱的冰种翡翠如意。我想他实在没必要再戴一个假货。不,应该说,一个玩翡翠的行家肯定不会喜欢戴假货。那时候我才开始怀疑那块将调查指向倪皓的玉牌。” “我却从不相信巧合。”黎希颖对蓝筱说,“那块玉牌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不过当时我确实想不通你的动机。”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弄巧成拙?”蓝筱咬着嘴唇。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疑心很重。”黎希颖自嘲地微笑,“我经常自我检讨不要看到什么都往坏处想,但事实总是比我想得还要坏。那天经过你的提醒,祁向君想起了倪皓在实验人造翡翠。他如你所愿进入警方视线。那时你已经决定要尽快除掉倪皓。反正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而且一旦倪皓落入警察手里,你的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她坚持不回父母家住。”雷涛心中的谜团尚未全部解开,“那样她的行动会受到很大的限制。但她怎么能杀死倪皓呢?体型就差很多。” “我早就告诉过你,谋杀不是格斗,不是单纯靠体力解决问题。”黎希颖打开电脑。“倪皓的尸体上有电击斑。血液化验和器官组织检验都证明他死前遭遇过强电流攻击。”她用手指点开一段视频,“这是附近一个监控探头拍下的画面。昨天下午五点五十分,倪皓的车开过路口,二十分钟后又反方向离开。我想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还有,蓝筱我知道你在旅馆附近的店里买了手机和不记名的电话卡。” “蓝筱约倪皓过来,用电击枪把他击昏后杀死?” “不,那样对她来说过于冒险。”黎希颖说,“法医根据尸斑判断倪皓死时是坐着的。我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蓝筱约倪皓过来对质。倪皓得知她还活着先是惊讶,然后决定赴约,目的其实是杀她。蓝筱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和他见面。” “不见面怎么杀他?” “胡同里没法停车,倪皓只能把车放在附近的停车场。蓝筱等在停车场。待他离开后用早就得到的备用钥匙打开车门,将之前准备好的一个外形和倪皓座椅上的坐垫相似的坐垫换上去。不同的是,她的坐垫内装有发电体。” “我懂了。”雷涛觉得心头像被压了一块冰,“倪皓来四合院等不到蓝筱就会离开。她躲在车后座,待倪皓坐上驾驶座后打开开关将他击晕,然后用绳子勒死他,把他推到副驾驶座。接着,她开车到旅馆附近,打电话约祁向君吃饭,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饭后,她将倪皓的尸体送回渔具厂,塞入柜子,把梅东元带走并且拿走了倪皓抢走的三块玉牌和他已经做好的炸弹。她想继续之前的计划,从严恒敏手中得到最后一块玉牌之后炸死严家父子。问题是,她为什么突然收手了?” “对啊,蓝筱,你为什么突然收手?”黎希颖的语气像是成竹在胸,“你绝对有机会得到玉牌,而且不杀严恒敏父子意味着你得面临暴露的风险。他们虽然没见过你也没有怀疑过你,却能提供对你非常不利的证词。”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蓝筱酸楚地说,“当时梅东元在车上,我怕他跑了,所以没精力再去顾那些事。” “你没有在地窖里杀了梅东元,是因为你需要他帮忙解开翡翠屏风的秘密。”雷涛说,“所以怕他跑了不是理由。蓝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黎希颖斜眼看他,“蓝筱不愿意说是因为她在错误的时间里以为遇到了对的人,却不得不选择错过。” “你……在说什么……”雷涛的心又开始狂跳。 “我在说,她终止计划是因为看见你和严家父子在一起。”黎希颖说,“她不能出面交易,让她的另一面吓你一跳。她不能在车里放炸弹,那样会要了你的命。所以,蓝筱只能抓紧时间离开,忍痛让计划夭折。为了这个计划,她先是险些丧命,又不得不出手杀人。但是最终因为你的出现,她放弃了。” 蓝筱嗤的一声苦笑,眼泪冲出眼眶打湿了衣襟。雷涛觉得鼻子和眼睛像被烟熏过似的酸胀,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他曾经认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发现所有反复教育自己的说辞在此情此景中都显得苍白和无奈。命运一向喜欢戏弄没有反抗能力的世人,你以为会得到的东西却常常远去,你想失去时它却紧紧地追着你不放。你在得失之间摇摆、徘徊、心酸,最后才明白成败并非你能选择和控制。 “离开现场后,你来到这里。”他对蓝筱说,“你不能冒着被我或者祁向君发现的危险把玉牌放在旅馆。警察已经搜查过这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再过来。所以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 蓝筱抹了抹眼泪,似乎被说破心事之后轻松了不少。“我现在明白了。”她对雷涛说,“不是滕一鸣一时心动拿走了你放在车里的玉牌,是你们商量好引我出来的计策。我还以为是老天有眼,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雷涛心乱如麻,“我本来是怕严恒敏出卖我们,所以趁他和滕一鸣不注意把它又从靠垫里拿了出来,放在驾驶座的座椅之下。我觉得一旦玉牌被警方拿走,可能就没有抓住真凶的机会了,所以趁着希颖检查车底的时候,我把它放回了身上的帆布包。没想到被她识破了。” “那时我已经理清了案子的经过,只是手里没有证据。”黎希颖说,“雷涛和我商量给凶手一个拿到玉牌的机会。于是我用滕一鸣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夹克包起玉牌,将它放在车旁那棵大树上的废弃鸟窝里,露出一点袖口让你在树下能够看到,然后让秦思伟暗中安排警员蹲守。” “回家的路上,我说服了滕一鸣跟我们一起演戏。”雷涛说,“我对一些细节存疑,但觉得你和祁向君之中肯定有一个是倪皓的同伙。不,应该说你的嫌疑比祁向君大得多,只是我更希望他才是幕后的黑手。”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蓝筱黯然。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些证据呢?”雷涛问她,“梅东元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想和这个人有关吧。”黎希颖拿出手机,“昨天拿到蓝筱的手机,我发现她经常登录一个网盘账号。我花了点时间破解了密码,看到很多照片。”她把屏幕转向雷涛,“注意看,那女孩手上的手串,正是蓝筱一直戴着的那一条。我发现所有她们的合影至少都是六年前的。”她退出程序。“今天上午秦思伟去拜访了蓝筱的父母,得到一个名字,冉凝——你的大学同学。他查了警方的数据库,发现冉凝的父母在六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当时她也在车上,虽然被救活但不幸高位截瘫。在医院躺了几个星期后,冉凝在病房的洗手间内割腕自杀。她死后不久,你便恳求你母亲帮忙说情,做了梅东元的助理。” “天哪!”雷涛感到不寒而栗,“冉凝一家的事和梅东元有关系,对不对?” “如果那时我认识你们,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蓝筱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冉凝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她父母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餐馆。因为女儿学了珠宝鉴定,冉叔叔也开始对宝玉石感兴趣。我不知道他和梅东元是怎么认识的。但当初冉凝来找我打听的时候,我用我全部的溢美之词把他夸赞了一番。真不敢相信,我曾经把那个人渣当成偶像。” “看错一个人是难免的。”黎希颖说,“更何况梅东元的伪装水平高过常人。” “他太能装了。”蓝筱哽咽,“冉叔叔和他交往一段时间以后,梅东元介绍了一个云南人给他认识。据说这个人手里有一个小翡翠矿,一年能轻松地赚上千万元。冉凝的父母经营餐馆很辛苦,靠的是薄利多销。听说有那么赚钱的行当,他们便动心了。那个云南人说想在这里找代理商,拿了两块石料和几件加工过的玉雕给冉叔叔看。冉叔叔把它们送到鉴定中心做了鉴定和估价。” “那些应该是诱饵。”雷涛说,“肯定是真货而且品相不错。” “是的,拿到鉴定结论的冉叔叔欣喜万分。他联系云南人讨论代理的事,结果怎么都联系不上对方。他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事情黄了。但过了一段时间,云南人出现在城里,告诉他自己打算全家移民,想把矿卖掉,只是谈了几个买主都没谈拢。冉叔叔对他的报价动了心。在对方的哄骗下,他们夫妻买了机票飞去了云南保山,打算亲自看一看那个一年能赚上千万的翡翠矿。” “但中国境内从没发现有翡翠矿。”雷涛说,“也不具备产生翡翠的条件。” 第29节 翡翠之所以成为稀有矿物,主要是因为它生成的地质条件十分苛刻。硬玉岩石在地壳中的含量本身就非常稀少。当微量的铬离子在独特的高压低温的地质环境下,在漫长的时间里,不间断地进入硬玉岩的晶格,才能形成一般的绿硬玉。 若要成为特级硬玉——翡翠,对硬玉的围岩的要求就更高,它必须是高镁、高钙、低铁的岩石。铁含量低时,硬玉的底色便不会发灰。在这样的环境中产出的翡翠才可能达到珠宝级的纯净。 要使翡翠净度高、无杂质,矿石必须在缺氧的环境中生成。这样,它所含的铁会形成磁铁矿析出,而不是进入翡翠的晶格内,于是生成的翡翠的颜色绿得更漂亮。 翡翠矿床生成后要经历多次强烈的热液活动,才能把它改造得色正、水好、纯净。完全生成特级翡翠后,矿脉附近不能再有大的地质构造运动,否则将会产生大小不等、方向不同的裂纹而影响矿石的质量。 如此严苛而复杂的各种条件很难同时具备,这就是特级翡翠极端稀少的原因。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翡翠产于与中国接壤的缅甸北部,其他产地有日本、美国加州、危地马拉和哈萨克斯坦。但这些产地的翡翠不论是质地、颜色、硬度和透明度都达不到宝石级别,使用价值很低。所以通常行业内认为只有产于缅甸的硬玉才是真正的翡翠。 在高黎贡山以西,雅鲁藏布江的里嘎、南英以南,印缅边界的印加山脉以东、八莫以北的地区,从侏罗纪以来经历多次大的构造运动、几次板块的碰撞,各种岩浆活动频繁。在全世界范围内这样特有的出产优质翡翠的地质条件是罕见的。虽然有科学家认为缅甸的翡翠矿带可能向北延伸,进入中国西藏境内,在雅鲁藏布江以南的部分地区,有着与缅北相同的地质条件,所以有希望在那里找到翡翠矿床。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估计,时至今日也没有谁真的在国境线内发现翡翠矿床。 “冉叔叔当时已经完全相信了云南人。”蓝筱说,“而且他拿了很多古书的影印,上面写着翡翠产于云南永昌府。永昌府指的就是现在的保山。” “古书上的话都是语焉不详。”雷涛说,“所谓产于永昌府,不过是因为当时缅甸所产的翡翠都经过密支那流入中国在边境集结然后运往各地。永昌应该只是集散地之一。” “只可惜冉凝的父母都是门外汉。云南人一通忽悠,加上梅东元这个大专家推波助澜,他们真的就相信保山有翡翠矿。” 冉氏夫妻在云南受到热情接待。云南人带他们去了所谓的矿山,那是一片山沟里的荒芜之地,有一群工人从“矿坑”里抬出一块块的“翡翠原石”。冉凝的父亲冉丹云去实地考察之前买了几本书自学了一番,对照着书上的图片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云南人还大方地送给他们一块巴掌大的原石作为纪念。切开“原石”看到淡绿色的肉质,冉丹云心满意足,当场决定买下矿山。 “他们花多少钱买下了矿山?” “一千二百万,那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蓝筱说,“本来以为不出两年就能收回成本但转账之后云南人人间蒸发了。” 冉丹云发现受骗后火速赶往云南。他上次去时自以为留了心眼,带了一个gps定位装置还绘制了地图。但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好容易找到了地方,看到了工棚和丢在地上的工具,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下山之后他去周围打听,才知道那里是一个废弃了两年的、私开的大理石矿。 “那是骗子设好的局,雇来一群工人给他们演了一场戏。” “对,骗子送给他们的那块原石,最后鉴定的结论是水钙铝榴石,俗名叫不倒翁或者青海翠。” 水钙铝榴石主要产于缅甸北部,帕敢东北部的“putao”地区,缅语译音近似“不倒翁”,在中国青海也有分布。这种矿石一般透明度较好,大多数为绿色或蓝绿色,有绿色呈条带状、斑点斑块状分布,不论是玉质还是原石看起来都和翡翠极其相似。所以常常用来冒充翡翠。 “冉丹云应该没有报案。”黎希颖费解,“如果他报案了,秦思伟肯定能搜到记录。” “冉叔叔不敢报案,因为那一千二百万中有二百万是从地下钱庄借来的。他本想等接手矿山之后,出一批货就能连本带利还钱。” 无奈之下冉丹云去找梅东元,但梅东元推说自己并不知情,也是受害人。冉丹云拿出了他和云南人以及梅东元之前一起吃饭时的几段录音。他威胁梅东元如果不揪出骗子,就把录音交给媒体,那样梅东元即使能撇清法律责任,也会陷入舆论危机。 “梅东元那种人可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威胁自己。”雷涛觉得时至今日,他已经对这个风光八面的名人的人品不抱任何期待。“他连自己多年的好友,曾经的合伙人都能杀掉,何况一个不相干的牺牲品。他在这起诈骗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是一伙的。”蓝筱说,“倪皓告诉过我,梅东元和一些骗子、混混时有来往。你们以为倪皓作假、诈骗的本事是天生的或者无师自通?不,那都是跟他舅舅学来的。只不过他的功力尚浅,不慎被抓坐了牢。” 倪皓在狱中有一次被其他犯人袭击,受重伤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出狱之后他才打听到是梅东元怕他说出他们甥舅之间的诸次“合作”,找人收买了一个家境困难的犯人想除掉他。事后,梅东元感到后悔,请对方收手。否则倪皓或许没法活着从监狱出来。 因为这件事,他和梅东元分道扬镳。虽然梅东元再三示好想继续拉拢他,倪皓却有自己的盘算。他明白告发梅东元,自己会更不好过,所以打算快刀斩乱麻。制造车祸没有成功,梅东元修改遗嘱,让倪皓陷入被动,蓝筱伺机接近他,两个人一拍即合。从倪皓口中,蓝筱打听到很多梅东元的劣迹,但他拿不出任何可靠的证据。倪皓并没有参与对冉家的诈骗,只知道梅东元没料到冉丹云会有录音,情急之下找了各种关系设法摆平。 “梅东元先好言好语稳住冉叔叔,信誓旦旦一定会想办法找到骗子。但是一转脸他就向地下钱庄告密,告诉他们冉家破产了没法还钱。” 地下钱庄本就是黑社会背景,他们派人上门骚扰,在冉家附近徘徊了好几天,吓得冉家三口人战战兢兢不敢出门。其间,梅东元打电话给冉丹云说他已经发现了骗子的下落让他们出去躲几天风头。冉丹云考虑再三决定全家先出城去郊外亲戚家暂住。车刚开出城不久就因为机械故障翻到了路边的沟里。 “那个案子虽然蹊跷但现在已经无从查起。”黎希颖说,“因为以事故结案,车早就被处理了。” “不需要查了。”蓝筱怅然,“梅东元已经对我承认是他在车上动了手脚。事后,他给一个熟识的腐败警察塞了钱,车祸就是这样被定性为事故的。冉凝命大活了下来。她身体恢复一些之后才对我讲了事情的经过。我当时劝她必须报警,交出那些录音。她接受了我的建议,让我去她家的保险柜里去取录音笔。可上了锁的保险柜居然是空的。” “也是梅东元动了手脚?” “我问过他,他却说让我问问雷涛,问他能不能猜出答案。” “我?”雷涛先是一惊,但马上明白了梅东元的弦外之音,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蓝筱。 “我想梅东元只是在拖延时间。”黎希颖有意帮雷涛解困,“他知道一旦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一切,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他必须要付出代价。”蓝筱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鲜血,“得知唯一的证据不见了,冉凝哭得昏了过去。第二天一早护士查房时,在洗手间发现了她的尸体。”说到这里,蓝筱已经泣不成声。“她在床头给我留了一封遗书。她的手串也放在信封里,说是给我留个纪念……”蓝筱几乎站不稳。她伸手抹着决堤般的泪水,急促的呼吸声伴着哽咽,让雷涛不免心酸。 “为了报仇,你主动来到梅东元身边。”黎希颖惋惜地说,“等了六年才终于找到了机会。可是蓝筱,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能成功报仇,你失去的比你得到的其实要多得多。” “你理解不了我的心痛,所以不要讲那些大道理。”蓝筱反唇相讥,“真好笑不是吗?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人伸出援手,帮我扳倒梅东元那个大骗子。可在我马上就要达成心愿的时候,却冒出来几个高手与我为敌。” “好吧,那我们就谈谈大家都能理解的、最现实的问题。”黎希颖站起来,“这出戏,你打算怎么收场?” “蓝筱,梅东元在什么地方?”雷涛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翡翠屏风的秘密很快就能被揭开。如果祁雪明真的留下了证据,梅东元一定会自食其果。那样,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你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太晚了。”蓝筱木然地推开他,“你们还是叫警察过来吧。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可以承担一切的后果。” “哦,不,你不要告诉我……”黎希颖扶着自己的额头,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表情,“蓝筱,你知不知道那样就没人能帮你了。” “六年前,在我决定要替冉凝一家报仇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结局。”蓝筱倒是更加平静,“谢谢你们想帮我,但恐怕你们已经无能为力。” “怎么回事?”雷涛听不太懂她们之间的对话,只觉头皮发紧,冷汗直流。 “她杀了梅东元?”黎希颖说,“昨晚她决定放弃接头计划,离开了现场。既然凑不齐屏风,自然也就无法解开祁雪明留下的谜。这样一来,梅东元对她来说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我不记得把他扔在了哪里。”蓝筱从容地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只记得路过一条河的时候,把他和倪皓做的炸弹都扔了下去。天很黑,我也不知道那是哪一条河。也许这时候他已经被下游的某个地方的路人发现了。” “这么说,岂不是我害了梅东元?”雷涛冷汗涔涔,“如果我不自作主张去渔具厂,也许警察就能当场把你和严家父子擒获。那样,梅东元可能还活着。” “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果。”黎希颖按下手机上的发送键,发出早已编辑好的短信,“如果蓝筱不这么着急对梅东元下手,警方很快就会通过范鑫团伙找到倪皓的犯罪证据。只要抓住倪皓,找到他的黑作坊,发现那些被他掠走的祁雪明的收藏,当年的事情就会被慢慢揭开,梅东元自然难逃法网。” “真的会那样吗?”蓝筱疑信参半。 “没发生的事情,真假无从说起。”黎希颖叹息,“我们还是不要去想‘如果’,面对现实吧。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翡翠屏风会告诉我们,梅东元和祁雪明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蠢事’——那才是这场无妄之灾的真正开端。” 屏风疑云揭秘 第30节 一天之计在于晨,意思应该是早上睡回笼觉的感觉最舒服,雷涛闭着眼睛按下枕边闹钟上的暂停键,伸手掖了掖腰间的被子,懒洋洋地翻身伏在柔软的枕头上。昨晚新换的枕巾残留着衣物柔顺剂的余味,还有睡前擦上的跌打药的气息。他不想睁开眼睛,回味着半梦半醒之间慵懒无力的美妙,直到闹钟第三次响起,才小心翼翼地伸了半个懒腰,揉一揉身上的伤处和视线尚未清晰的眼睛,撑着床垫坐起来。 用冷水洗了脸,雷涛换上干净衣服下了楼,一路走到小区物业门口,看见昨天那辆suv的车主夫妇叉着腰、梗着脖子朝站在大门里的工作人员破口大骂,数落小区的安保设施陈旧,监控探头坏了好几个,害得他损失惨重,捎带着把警方的祖宗几代也一一骂过。争执声引来办公室里几个愤愤不平的居委会阿姨,战局很快便有了惊人的逆转。中年男人在阿姨们的凌厉攻势和丰富语汇下,很快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口之力,败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本想今天去把车开回来的雷涛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脏字改了主意,哼着小曲溜达出了小区,在街边的馄饨店里吃了早餐,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约了一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他下车走进西三环附近的一栋写字楼,乘电梯上了十二楼。走出电梯间,雷涛便看见了大门上用篆体书写的“麒霖阁”三个字。这里是祁向君的工作室。因为和大家约好今天一起研究翡翠屏风,找出祁雪明留下的线索和证据,他给所有工作人员放了假。 走进大门,穿过开放式的办公区,最里面便是祁向君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外间大约二十平方米,摆着办公桌、书柜和会客用的沙发、茶几;里间是一个小工作间,房间中央有实验台,四周的桌子和柜子里摆着不少仪器和工具。祁向君已经把实验台收拾干净,摆好了放屏风用的木架。先雷涛一步到来的滕一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欣赏一本玉器作品图册。 “我说老祁,这个貔貅把玩件你卖了没?”滕一鸣和雷涛打过招呼,指着一张图片问祁向君,“没卖给我留着啊,价钱好商量。不过咱这交情你不给我打折也说不过去,是吧。” “哪个貔貅?”祁向君给雷涛倒了一杯刚沏好的铁观音,探头看滕一鸣手里的图片,“呃……那不是貔貅,是辟邪。” “哦,瞧我这眼神。”滕一鸣不好意思地低头喝水。 “很多人都会搞混。”祁向君坐下来,“古时候这种神兽分独角和双角的,独角的叫天禄,双角的叫辟邪。不过现在的辟邪一般都是独角的造型。传说辟邪头似马,张口露齿,身体臃肿有双翼,能带来祥瑞。至于貔貅,现在更受欢迎,因为传说它能吞万物而从不泻,能带来财富。你要喜欢貔貅把件或者摆件,后面有几个不错的。” “嗯,我想弄个貔貅。”滕一鸣继续翻看图册,“什么都没有钱实在。咦,这坠子的种水不错,是茄子?” “对啊,这个适合送老人。”祁向君说,“茄子又瘦又长,与长寿谐音。类似的还有后面这个挂牌,牡丹、猫和蝴蝶,意思是富贵耄耋。你要想讨个财源滚滚的彩头么……可以选貔貅,象征生意红红火火的辣椒也行。” “辣椒送朋友合适吧。”滕一鸣说,“君子之‘椒’啊。” “选择造型和图案,不管是花鸟鱼虫还是神仙瑞兽肯定都得有讲究。”祁向君说,“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啊。但是因为地域不同,文化、口音不同,有时候解释也不一样。比如玉米就有‘子孙满堂’‘包你发财’‘岁岁平安’和‘金玉满堂’各种寓意。要我说,都是图个吉利,看自己怎么理解了。” “包你发财、金玉满堂,嗯嗯,这个有意思。”滕一鸣问,“你这儿有玉米的雕件吗?我搞一个回去摆在店里。” “玉米的没有,但有这个金鱼摆件。”祁向君把画册往后翻了几页,“金鱼加上莲花和莲蓬,有金玉满堂、连年有余和金玉良缘三重意思。而且这个雕件用料好,雕工也好,金鱼和花朵的造型都很饱满,色彩丰富——以白、绿、黄三色为主还略带一点紫,摆在家里或者店里都合适。” “好,好,就是它了。帮我配个红木的底座,要贵气一些的。” “没问题呀,明天我让人给你送店里去。” “你这财迷脑袋该去看大夫了。”雷涛调侃滕一鸣。 “我本想送你一个莲藕挂坠。”滕一鸣瞪他,“替你招招桃花,早得佳偶。哼,还是算了,免得好心没好报!” “这事咱俩谁也别挤对谁。”雷涛回击,“你还是先替自己踅摸桃花吧。” 门外传来大门开关的声音和脚步声,他们停止了拌嘴。祁向君出去迎客,不久引着双手提着小皮箱、肩上挎着公文包的秦思伟进门。雷涛见到他一个人进来,不免有些奇怪,放眼四下搜寻那个熟悉的影子。 “想到这里可能没有咖啡,她去街对面那家咖啡馆买一杯。”秦思伟看透了雷涛的心思。他走进工作间,戴上手套打开皮箱,把翡翠屏风拿出来,和祁向君一起按照背面的图案排好顺序,摆在木架上。雷涛和滕一鸣也上前帮忙。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大家会听到各种抱怨。”秦思伟接过滕一鸣递上的茶水,“咖啡豆的品种不好,烘焙技术不到家,调配比例没掌握好,水放得太多或者太少……” “其实这咖啡唯一的优点是——它是热的。”黎希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她把一个外带纸杯放在一旁,微微歪头看着秦思伟脸上的狼狈和其他人表情中的落井下石。 “我们开始吧。”雷涛忍着想笑的冲动打开实验台上的射灯。 翡翠屏风在强光的照射下质地看起来更加晶莹,原本很淡的绿色和紫色被映衬得清晰了不少,色彩也显得鲜艳了许多。果然在灯下看翡翠和在自然光下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视觉上的档次明显提升了不止一级。 四块屏风拼在一起,四幅风格类似但看不出是否连贯的画面,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雷涛拿起放大镜贴近了观察,画中人物虽然没有刻画出容貌表情,但从服饰的线条和他们的姿势以及周围的松柏、竹林、溪水、亭台来看,这些人肯定是古时的人物。 所以这套屏风或许是某一个或者某四个典故。雷涛觉得应该是后者,因为每块屏风上人物数量不同,场景也有差异。只是,古时候的典故太多,屏风的图形上没有任何提示,如果全靠猜,再猜上十年怕是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大家围着屏风看了一会儿,都站直了身子不说话,看来谁都没摸到门道,参不破其中的奥妙。 “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故事。”滕一鸣双手撑着实验台,“这么多人……看着倒像是饮酒作乐之类的。但这能说明什么?” “这块玉牌我看了整整九年。”祁向君摸了摸一直在自己手中的玉牌,“这些年我翻了不少古籍,请教了很多专家,但一直没搞清这幅图说的是哪朝哪代哪几个人的故事。没办法,线索太少,完全没有头绪。” “古代一群人饮酒作乐的典故太多了。”雷涛发愁,“祁老先生当年没给过你什么提示?” “没有。”祁向君摇头,“即便有我也没听懂,总之是没印象。”他问秦思伟怎么看。 “你们都是行家。你们看不出所以然,我更是没戏。”秦思伟伸手又摸了摸几块屏风,想说什么,但犹豫一下没说出来。 “没关系,你说说看嘛。”雷涛鼓励他,“我们几个经常接触翡翠,很容易产生思维定式。你是外行不假,但没准你能看到一些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再说,你是警察,没准能看出一些我们注意不到的细节。”他抬头看向站在实验台另一侧的黎希颖,“希颖,你脑子最好使,你能想到什么?” “我只是觉得,祁老留线索不会浮于表面。”黎希颖把射灯头拉近翡翠屏风,拿起一块放在光源的上面。光线透过屏风,可以模糊地看到玉质内部的纹路和很多日常光线下看不到的瑕疵。 “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嘛。”滕一鸣说。 “这屏风看起来为什么油腻腻的?”秦思伟嘟囔了一句,“希颖也喜欢戴翡翠,但她的首饰都是那种很透亮的玻璃光泽。这套屏风么……可能我形容得不对,但就是一种油滑的感觉。是因为翡翠的档次不同吗?” “天然的翡翠是有玻璃光泽的。”祁向君说,“当然屏风的地子透明度不够,颜色不浓,自然没有高档首饰那样漂亮。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屏风上打了一层蜡,蜡层有些厚,于是会有油润的感觉。” “说起来真是这样。”雷涛干脆脱下手套摸了摸屏风,“蜡打得很厚啊。是梅东元近期给它们做过保养?” “我觉得不是。”滕一鸣用指甲小心地划了划屏风的边缘,“这蜡层老化得挺厉害,有些地方开始发白了。嗯,秦队长不提我还没太在意,这屏风上的蜡是比一般的玉器厚不少。”他又轻轻抠了抠祁向君保管的那一块,“这块也是一样。老祁,是你打的蜡?” “它到了我手里以后就没有再打过蜡。”祁向君说,“我不敢动它,生怕破坏了什么原有的东西。梅……东元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的思维方式。”他不愿意再称梅东元为老师,但还不习惯直呼其名,“我跟你们说过。玉牌会在我的手中,是因为我叔叔让我把它送去清洗然后打蜡。他说他会给玉器师傅打电话提具体要求,我不清楚这蜡层的厚度是不是他的要求。你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说不好……”雷涛踌躇,“不如我们先把蜡层去掉吧。这么厚,蜡质又老化了,有些地方显得脏兮兮的,可能会盖住一些细节。” “那得费点工夫了,因为除掉蜡层之后还得清洗和重新抛光。”祁向君把屏风从木架上拿下来,换上塑胶手套,戴上口罩,打开旁边的一个柜子。 滕一鸣主动提出帮忙,祁向君求之不得。其他人插不上手,干脆退出工作室,到外间的沙发上稍事休息。 一开始就不顺利,让雷涛感到双手在空中乱抓一般的无力,心静不下来。他从祁向君的书柜里抽了两本介绍古代书画的著作,随手翻了翻但根本看不进去。祁雪明对侄子说,一切都在屏风里。这句话颇为耐人寻味。雷涛一直觉得,图案可能是关键,因为如无必要,祁雪明不会耗时耗力地雕刻出那样复杂的图形。但现在想一想,或许那只是障眼法,因为祁雪明不管留下什么线索,都必须防备被同为大行家且博闻强识的梅东元看出破绽。 梅东元和他是几十年的朋友,十分熟悉他的性格、爱好和手艺上的特点,所以祁雪明必须另辟蹊径,在老朋友想不到的地方下手。那会是什么呢?屏风里……刚才黎希颖已经用透射光照过屏风,虽然因为蜡层的缘故有些地方比较模糊,但他们都没看出什么不妥。他泄气想,也许真是自己想歪了。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黎希颖和秦思伟打开电脑在网络上搜索资料,查看石蜡和玉器上蜡的各种文献。两个人的肩膀自然地靠在一起,不知为何勾起雷涛心底的一丝苦涩。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擦肩而过就永远不会再和你有交集,但错过和遇见一样,来去不由人。有些时候,不是不想把握机会,只是踮起脚尖也够不到那根希望的稻草,或者不敢去承受可能惨痛的代价。所以有些错过是身不由己,有些其实是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得接受它的结果,只不过洒脱地挥挥手是太高的境界,说着容易做着难。 “这些资料千篇一律,都没什么用。”秦思伟流露出些许失望。 “可能是咱们跑偏了。”雷涛语带懊丧,“梅东元琢磨了九年都没结果,不太可能让我们一招制胜。” “没关系,换个思路慢慢来。”秦思伟反过来安慰他,“我们破案时走弯路是常事。” 第31节 “我倒觉得思路没错。”黎希颖合上电脑,“上蜡太厚不仅画蛇添足,也影响了屏风的美感,祁雪明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只能解释是故意为之。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雷涛摇头,“想不出来。” “那咱们换个角度。”秦思伟问,“石蜡太厚的翡翠,在检验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现象?” “这个么……”雷涛思索,“石蜡的厚度可以从红外线的吸收峰值看出来,厚度不同峰值不同。还有就是在紫外线下可能有明显的荧光。嗯,以前的b货翡翠之所以可以用紫外线检验就是因为填充的树脂或者石蜡很厚,对紫外线……对啊,紫外线!”他拔腿跑进工作间,问祁向君有没有紫外线灯。 “在这里。”祁向君摘下手套,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紫外线手电筒。 “你要干啥?”正在用软布擦拭一块屏风的滕一鸣问,“我们这刚搞定一块牌子。” “我用紫外线检查过玉牌。”祁向君说,“很强的蓝绿色荧光反应,但是情理之中嘛。其他的就没看出什么了。” “但是现在把蜡层去掉,不会有那么强的荧光了。”雷涛关上灯。祁向君找出几副护目镜分给大家。 雷涛用紫外线照射翡翠屏风的正反两面,微弱的蓝绿色荧光已经很难用肉眼分辨,只是图案的一些沟壑处仍有残留。但是他反复扫了几遍,预想中的效果却并没有出现。难道真的是搞错了?他长叹一声把手电筒扔在桌上,转身想去开灯被黎希颖拽了回来。 “还没检查完。”她捡起手电筒,一手把玉牌立在桌上用电筒照射它的上部边缘,然后俯身检查侧面。光斑在玉牌左侧边缘靠下的部位停住了。大家靠近观察,看见四个微弱的黄绿色光点。每个光点的直径只有一毫米左右,因为有残留的蓝绿荧光的干扰,看不太清楚。 “原来在这里。”雷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如果蜡层太厚,这些光点就更加难以辨识,又是在看起来光滑平整的侧面下方,很容易会被忽略掉。 “好像是文字,但太小了认不出来。”祁向君眯起眼睛观察。 “不要紧,拍下照片用软件处理一下就好。”秦思伟去外间拿来公文包里的相机。 祁向君和滕一鸣有了干劲,继续动手除掉了余下的三块玉牌的蜡层。果然在第二块玉牌的左侧同样的部位,以及第三、第四块玉牌右侧对应的部位又找到了淡黄绿色的荧光斑点。雷涛推测祁雪明当年用了极细的刀具在屏风侧面刻出了很浅的字迹,然后用对紫外线有反应的树脂将它们填平,方法其实与加工b货翡翠类似。然后祁雪明用蜡层将屏风包裹起来,掩盖了本就很难识别的痕迹。这也就是梅东元和祁向君多年来一直研究屏风,但没找到线索的原因。 将光斑的照片输入电脑,去掉荧光的干扰然后放大,用软件补偿清晰度后,可以看清四块屏风上依次使用篆体雕刻的“西园雅集”“曲水流觞”“竹林七贤”和“会昌九老”。果然是四个历史典故,也是历代艺术家进行绘画和雕刻时常用的题材。 宋元祐年间,京中文人学士拥戴文豪苏轼为文坛盟主。众多文人墨客云集于驸马都尉王诜的府第西园。王诜请来画家李公麟把自己和友人们吟诗作画的场景描绘出来,取名《西园雅集图》。原作中有主宾十六人,加上仆从共二十二人。米芾为此图作记云:“水石潺湲,风竹相吞,炉烟方袅,草木自馨。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如此。嗟呼!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哉。”历史上很多人认为“西园雅集”可与晋代王羲之“兰亭集会”相媲美。 兰亭集会便是“曲水流觞”的出处。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会稽内史王羲之与亲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人在兰亭修禊后,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置于溪水中,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浮水而下,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曲水流觞”自此成为儒风雅俗,一直留传至今。 “竹林七贤”的故事相对来说更加广为人知。三国曹魏晚期,一些文人雅士不愿与昏暗的政治同流合污,纷纷退出官场,过着纵情于山水之间,放荡不羁的隐居生活。当时有山涛、阮籍、嵇康、向秀、刘伶、阮咸和王戎七人,属于志同道合的友人,常于竹林聚会,或饮酒清谈,或吟诗抚琴,世称“竹林七贤”。 “会昌九老”的典故则与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有关。唐会昌五年春,白居易、胡杲、吉皎、郑据、刘真、卢真、张浑、李元爽、释如满等九位老人相聚洛阳履道坊的白居易居所,欢庆“尚齿”之会,畅饮狂欢之际赋诗画画。白居易作诗云:“雪作须眉云作衣,辽东华表鹤霜归。当时一鹤犹稀有,何况今逢两令威。”据记载,这次聚会的宾客中年龄最大者一百三十六岁,最小者七十四岁,平均九十一岁。“会昌九老”被认为是当时文人士夫致仕后悠闲而富有情趣的生活写照,为后世所仰慕。 “这四个故事有相似之处。”雷涛琢磨,“比如宾主风雅的聚会,创作诗画、畅饮美酒的乐趣,自由欢乐的氛围……这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简直就是字谜嘛。”滕一鸣猜测,“也许四个词重新排列组合或者有什么隐喻。又或者……”他伸着手指头在屏风上指指点点半天,“唉,我说,这上面的人数和传说中的对不上嘛。” “作品未必全部写实。”祁向君说,“就是取个大概的意境。再说,以同一个典故为题材的作品很多,每件都会有些差异。” “我是说,会不会这是一个线索。”滕一鸣问黎希颖,“大小姐,你不是懂密码什么的吗?会不会这些不符的数字其实就是某个密码?” “你得考虑作者的身份。”黎希颖摇头,“祁雪明老先生肯定不会是个密码专家。换而言之,即使他留下了密码,肯定也不能从专业的角度去考虑破译。再者说,我不认为他会去设计什么密码,那完全是他不熟悉的领域。祁老如果留了线索,应该还是和他的本行相关的东西。” “他的本行就是翡翠的鉴定、设计。”滕一鸣做头疼状,“我想不出来……” “祁老生前设计过很多玉器,有没有相似的题材?”雷涛问祁向君。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祁向君翻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回忆良久,“哎呀我记不清了。你们等一下。”他匆匆跑去外间的书柜上翻找,不多时抱回三本厚厚的画册,都是祁雪明生前的作品集。其中有一本因为时间久远而且装订质量不太好一翻开便裂成了两半。 “这里面都是我叔叔生前比较有名和他比较得意的作品。”祁向君把其他两本画册给了秦思伟和雷涛。 “这些作品现在还能找到吗?”黎希颖问他。 “有些可以,有些就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了。啊,有了,有了!”祁向君用手掌拍着桌子,“我果然没有记错。这个玉雕的名字就是‘曲水流觞’,作品的时间……十年前了啊。不过还好,后面的小注里介绍,它被赠送给了江苏的一家鉴定中心。我有点印象,那里的前任主任是叔叔的好朋友。” 在另一本画册中,他们找到了名为“西园雅集”的玉雕。它的创作时间与“曲水流觞”相近,根据书中的标注应该是赠予了西北某大学的宝玉石研究所。但和“竹林七贤”“会昌九老”有关的作品却一件都没有找到。 “也可能有类似作品但没有被收录进画册。”祁向君说,“这两个玉雕不知道还在不在当年的受赠人手中。我们该怎么办?” “交给我吧。”秦思伟拿出手机,“我联系当地警方,请他们出面去找研究所和鉴定中心的负责人。如果玉雕还在,就请他们帮忙先拍下照片或者帮我们用仪器设备检验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即使他们将玉雕转送了别人,只要知道给了谁,还是有机会找到的。” “能不能请他们把玉雕借给我们?”祁向君心急如焚,“只看照片怕是会错过很多细节。” “一步一步走嘛。”秦思伟安抚他,“就算人家同意借,今天肯定也拿不到了。先看看照片也无妨。”他去外间打电话。雷涛和滕一鸣还在为另外两个玉雕发愁。 “如果集子里没有那就没办法了。”祁向君愁眉不展,“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作品,就算找当年的一些熟人打听,估计他们也都记不得了。” “我认为并没有另外两个题材的作品。”靠在实验台便的黎希颖说,“你们想一想,找到的两件作品创作时间相近而且都被赠送给了非营利机构。名家作品,又是赠品,不出意外的话,受赠的机构会好好保存,这样在有人需要找到它们的时候不至于落空。无独有偶,这两个作品都出现在公开出版的画册上。”她伸手拿过画册翻开,“你们看,画册上有小注的作品不多,这显然是按祁老的要求标注的,目的是留下线索。于是,如果还有另两件作品,它们也应该被赠送给了某个机构,并且会出现在画册中。”她问祁向君,祁雪明生前出过几本作品集。 “就这三本。”祁向君说,“都是我特意收藏的,你们看,扉页上都有叔叔的签名。” “如果没有另外两件玉雕,那两个典故是什么内涵?”雷涛疑惑。 “我一时想不出来。”黎希颖直言,“前两块玉牌的刻字在左侧下部,后两块在右侧,应该不是为了对称好看才这样做的。我觉得玉牌上的留言本就是两组。我们现在找到了第一组对应的是两个玉雕,第二组是什么还不清楚。又或者找到了玉雕上的线索,第二组的留言是解开线索的提示也说不定。” “也有可能。那就等拿到玉雕的照片再说。” “我们歇一会儿吧。”刚才忙活了好一阵子,祁向君有些疲惫。 回到外间办公室,他重新沏了一壶茶,打电话让楼下的餐馆送几样点心上来。警方的效率比想象中的高,很快秦思伟便和两件玉雕的受赠人取得了联系。得知玉雕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受赠的机构,屋子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雷涛发现祁向君把办公室的电话线拔出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媒体报道了梅东元绑架案后,他家里的电话和手机的铃声几乎没中断过。祁向君不堪其扰半夜跑来办公室避难,为求个清静只得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 雷涛打开手机登录几个网站的新闻版面,梅东元的案子果然上了头条,而且标题醒目夸张。从“知名专家遇害,共居女弟子系幕后真凶”到“鉴定泰斗遭女助理杀害抛尸,疑受多年前谜案牵连”,一个个都能让不明真相的读者浮想联翩,其中不少报道煞有介事地表示得到了“知情人透露的消息”,但所谓“知情人”都不愿意透露姓名。 “随他们怎么说吧。”祁向君把办公桌后的椅子拖到沙发旁,“我昨天一夜没合眼,一直在想这些年的事。我叔叔,梅东元,倪皓,还有……唉……”他靠在椅子扶手上,“我就想啊,如果我没有把手里的玉牌送去展览,是不是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该来的总会来。”滕一鸣说,“梅东元那种人,你不算计他,他也会想办法算计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性格决定命运。所以没你这档子事,也会有别的事。” “听说还没找到他的尸体?”祁向君问秦思伟。 “因为蓝筱想不起来具体的抛尸地点,我们还在排查。”秦思伟说,“到现在为止周边地区没有人报发现尸体。” 第32节 “梅东元也算是一代名宿。”雷涛感叹,“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尸体落水后会先下沉。”黎希颖捧起茶杯,“几天之后随着尸体的腐败,内部气体聚集,它就会浮起来,或者被水流冲走。现在天气凉了,水温低会影响腐败的速度,所以我估计还得等几天才能发现尸体。” “小姑奶奶,你能别说这么详细么?”滕一鸣拿起一块点心又放下了,“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直反胃。” “你是没吃早饭,饿得反胃吧。”雷涛挤对他。黎希颖扑哧一声笑了。滕一鸣一声不吭地抓起雷涛的胳膊,举在眼前细看,像是要数清上面的毛孔似的。“发什么神经!”雷涛打了一下他的手,撤回胳膊。 “我看看你胳膊肘是怎么长的。”滕一鸣耸耸圆圆的鼻子,“嗯,果然是向外拐得厉害。” “你们闻到没?”黎希颖问秦思伟和祁向君,“好像谁家的醋瓶子翻了。” “喂喂!我是帮你哎。”雷涛不满,“你居然倒打一耙!” “活该!”滕一鸣开怀大笑,“让你卖友求荣!哼,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大巴掌。哎嘿!当着警察的面打人,你好大的胆子。” “我才不管你们的家务事。”秦思伟抿嘴微笑。 祁向君给大家添茶,起身找了几本论文集,查看和玉雕题材相关的篇目。他对“竹林七贤”和“会昌九老”的留言心有疑惑,但想不出该从什么角度入手去解开其中隐藏的真意。 “竹林那个故事算是家喻户晓吧。”秦思伟说,“我记得上学时听老师讲过,可惜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其他三个典故就完全不懂了。会昌……原来是年号,我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地名。” “在江西省是有会昌这么个地方。”祁向君说,“我知道是因为很多年前和叔叔去过一次,参加在当地举办的一个研讨会。” “你怎么不早说?”雷涛脑筋一转,“也许你叔叔就是用这个典故意指江西会昌。” “不是吧。”祁向君犹豫,“那么竹林七贤呢?” “那个故事中的竹林据考证在河南。”黎希颖指指电脑,“我对传统文化、文学艺术什么的都一窍不通,是刚刚搜索到的。” “对,竹林据说是在河南修武。”祁向君想了想,“这能说明什么?” “这两地有什么矿产么?”秦思伟想到一种可能,“尤其是玉石,你叔叔是玉石方面的专家。” “这我可就记不住了。”祁向君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介绍国内矿产的书,“具体来讲,会昌产萤石,修武有方解石和水晶。这些都不是玉石。但如果放大到省际,河南的玉石种类不少,最著名的是独山玉;江西也有一些玉石分布,比较有名的是东陵玉,这两者都是翡翠赝品的常用原料。” “你们想太多了。”滕一鸣露出烦恼的表情,“还是别瞎猜,等两件玉雕有了进展再说。” 在惴惴不安和疑惑不解中等到中午,秦思伟陆续收到了两家单位发来的邮件。双方的专家应警方的要求对玉雕做过简单的检查,果然在两个玉雕底部都发现了对紫外线有荧光反应的字迹。“西园雅集”的底部刻有“圣贤将立喻,上善贮情深;兴酣杂觥筹,诗成粲珠玉。”另一尊则刻着“万物不如酒,四时唯爱春;无由见颜色,还自托微波。” 两个受赠人如约将玉雕各个角度的照片和经他们处理过的刻字图样发送过来。雷涛的第一个反应是,这几句诗不管是对仗、平仄还是意境都搭不上,看起来像是从不同的诗词中摘出,拼在一起的感觉。 “受赠人都是专家,也看出了这个问题。”秦思伟借祁向君的打印机将邮件打印出来。 对方听说是涉及警方侦办的命案,已经热心地帮忙查到了几句诗词各自的出处,省去了他们自己再去翻书或者上网搜索的时间。第一个玉雕下刻的四句诗,前两句出自唐代崔颢的《澄水如鉴》,后两句则是从明代诗人顾衡的作品《芝云堂分韵·得玉字》中摘出的。同样的,第二个玉雕上的诗句分别取自唐代花间派词人韦庄的《花开疑乍富》和李商隐的《离思》。 “四首诗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滕一鸣揉揉鼻子,“和内容有关还是和题目有关?这祁老爷子可真有耐性啊,留线索也和包粽子似的,一层一层又一层。我都快晕菜了。” “不不,我觉得很清楚。”祁向君的手在发抖,他抓起一支签字笔,在打印纸上把诗词题目中的几个字符圈出来。“你们看,‘西园雅集’下有‘水’和‘玉’字;‘曲水流觞’下有‘疑’和‘离’。‘水’和‘疑’是‘凝’字;‘玉’和‘离’便是‘璃’字。雷涛你应该记得,‘凝璃苑’是梅东元四合院的名字。” “不是吧……”滕一鸣疑虑,“璃是王字旁,不是玉。” “没文化了吧。”雷涛说,“偏旁中的‘王’就是玉字旁,因为所有带这个偏旁的字都是从‘玉’,和玉有关。我想老祁的判断是对的,前两句留言指的就是凝璃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祁老把证据藏在了梅东元四合院的某个地方。” “那四合院是什么时候买下的?”黎希颖问祁向君,“你叔叔有机会在院子里藏证据吗?” “机会肯定是有的。”祁向君说,“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大约是十二三年前,梅东元和我叔叔还在合伙做生意。那是他们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也赚了不少钱。所以梅东元买了四合院,我叔叔买了郊区那个小院。装修的时候两家互相帮忙,我和倪皓是主力。”说到这里,他眼睛微微发红,“我叔叔小院里的不少家具是梅东元送的。四合院垂花门上‘凝璃苑’三个字是我叔叔写的。我记得那名字也是他给起的。” “但四合院那么大,咱们总不能把房子拆了。”滕一鸣有些急躁。 “具体的位置应该就在后两句留言里。”雷涛想了想,“刚才我们觉得可能和独山玉、东陵玉有关,我觉得这个判断有一定的道理。我在梅东元家见过一些独山玉和东陵玉做的仿翡翠玉器。” “那还等什么!”滕一鸣一手拽着雷涛,一手拽着祁向君,比谁都着急,“走吧,赶紧去四合院嘛。反正东西一定在那里面,说不定到了现场看到什么咱受到启发,就能解开后面两个字谜。” 心急吃不到热豆腐用文雅的方式表达就是欲速则不达,但不管哪种说法都无法平复雷涛希望落空的心情。来到四合院之后,大家就开始分头搜索,把每个房间,就连后院的厨房、卫生间、锅炉房都翻了一个遍,一共找到六件独山玉的玉器和两个东陵玉的玉雕,但没有一件能看出和提示有关。 时间过了正午,天气一反常态地闷热。天空一片灰蒙蒙中带着昏黄,让人怀疑随时会有暴雨来临。坐在假山的山石上,雷涛擦擦脖子上的汗珠,无聊地踢开脚边的一团枯草。滕一鸣闲得难受,从厨房找了一些干面包,捏碎了喂给对世事变化浑然不知的金鱼。 “肯定是你们想错了。”他拍拍手上和撒在身上的面包屑,“那两句留言和玉石什么的没关系。” “东西一定在院子里。”雷涛抬头看着天上低压压的云层,“总不能真把房子拆了,挖地三尺。” “真愁人。”滕一鸣吧唧嘴,“唉,口干舌燥一身汗,啥都没找着。” “水来了,水来了。”祁向君和秦思伟从胡同口的便利店买了几瓶矿泉水回来分给大家。 “梅东元在买下这套四合院后,肯定做了改动。”席地而坐的黎希颖问祁向君,“你还记得他改过哪些部分吗?” “院子里的地砖都是重新铺的。”祁向君回忆,“葡萄架是梅东元自己搭建起来的。另外就是各间屋子都彻底装修过,换了砖,重新粉刷墙面,做了吊顶换了灯。我能记住的就这些。” “要不咱先把院子刨了。”滕一鸣伸胳膊撸袖子,一跃而起,“我说老祁,这儿有铁锹没?” “你是想改行去拆迁队啊。”雷涛拉了他一把。滕一鸣脚下刚好踩到一块石头,被他一拽身体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袋和鱼缸亲密接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哎哟我去!”滕一鸣手捂着后脑勺,“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还这么粗暴!斯文点不行吗?跟你这没文化的真是没脾气。” “您倒是斯文,动不动就要刨了人家的院子。” “这不是没辙了嘛。”滕一鸣干脆盘腿坐在地上,靠着鱼缸,“你说怎么办?你要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咱还省了力气。”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沉默。大家或托着腮,或低着头,或看着树上的黄叶,沉浸在思考之中。一只金鱼好像被沉闷的气氛触动,哗啦啦地在水面翻滚了几下,激起一片水花后又慢慢地沉下去,扭动着肥胖的腰肢在水草间慢悠悠地穿梭。 祁向君抬起头,目光落在假山上的那只茶壶造型的喷水嘴上。警方完成例行搜查后,将后院的泵房关了,于是茶壶不再像往日那样流出清水,整个造型便显得呆板无趣。 “东陵……难道是……”他站起身,走到支着茶壶的山石边,低声沉吟道,“仿得东陵式……对啊,竟然忽略了它。”祁向君向众人招手,“我觉得有门啊,各位,你们听没听说过东陵瓜的典故?” “秦时的东陵侯邵平,在天下归汉之后沦为布衣,种瓜为生。”滕一鸣抢着回答,“邵平所种的甜瓜汁多味美,在长安颇有名气。于是,人们便将他种的瓜称为东陵瓜。历代文人写过很多诗词文章赞美这位甘于平凡的贵族。你想说什么?” “那么你知道清代的紫砂壶大师陈鸣远吧。”祁向君伸手摸了摸水泥茶壶,“他根据东陵瓜的典故创作了东陵瓜壶。以瓜形为壶身,瓜蒂为壶盖,瓜蔓为壶把,瓜叶盘旋为壶嘴。后世有很多仿制品,逐渐成了一种风格。这茶壶喷水嘴就用了瓜形壶的样式。” 第33节 “所以我们应该找的不是东陵玉,而是它。”雷涛心绪起伏,“可是竹林七贤还是没有解释。我们曾经以为它暗指独山玉,但如果会昌其实是指向东陵瓜壶,或许独山也有别的意义。” “别管那个了。”滕一鸣又忍不住了,“说不定证据就埋在茶壶下面的假山底下,咱给他刨了……” “我的滕大爷,您能别老想着刨么。”雷涛欲诉无门,“如果证据埋在茶壶下,另一条的留言就没意义了。” “证据不可能在这下面。”祁向君坚定地说,“这假山、茶壶和鱼缸的景观是原来主人留下的。梅东元非常喜欢所以保留下来。没改动过,就不存在趁机藏东西的机会。” “既然‘东陵’是对的方向,那‘独山’应该也不会错。”黎希颖也站起来,“你们再好好想想,独山除了玉石的名字,还有没有其他的解释。” “独山除了玉名,好像还是地名。”滕一鸣揉着脑袋,“如果我没记错,贵州有个独山县。还有,岷山古称独山。” “不是一个字,岷山的古称是渎山。”祁向君更正他,“那是三点水加卖字那个‘渎’。忽必烈放在北海的渎山大玉海,其实是独山玉,因为相传玉料出自岷山,所以叫渎山玉海。” “这样啊……”滕一鸣笑意融融,“还是老祁学问大。” “不敢当,不敢当。”祁向君假意谦虚,“虚长几岁,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我说两位,你们等一会儿再互相吹捧。”黎希颖蹲下来伸手掸了掸鱼缸外壁上的灰土,“来看这个:恋恋故袍谁复念,便便痴腹敢辞嘲。卜居虽僻吾犹悟,失却岷山理鹤巢。刚才我坐在旁边看见这首诗但没太在意。” “是南宋陆放翁的《闲咏》,他老年时期写过好多类似的诗句。”祁向君也蹲下来,语气有一点激动,“唉,这么多年了,我只知道这地缸上有图案和题诗但没仔细看过。如果说渎山是岷山的古称,渎山和独山又是音同,这地缸和瓜壶正好组成一个景观。所以叔叔说的莫非就是它?” “但是你刚刚说,证据不可能埋在这下面。”滕一鸣糊涂了。 “这下面是绝对不可能。”祁向君说,“地缸是用水泥浇筑在地面上的。假山也是。我叔叔再大本事也不可能把东西埋在下面。” “如果祁老只是把证据埋在假山下面,瓜壶和鱼缸两个线索就重复了。”秦思伟提出疑问,“祁先生的判断若是没错,我认为特意把这两件东西一起说,肯定是它们结合在一起有别的指向。” “瓜壶和鱼缸结合,就是眼前的这个人造景观呀。”滕一鸣往远处走了几步看着假山的方向。 “壶和鱼缸……”雷涛也后退了几步。因为没了水流,景观看起来像是茶壶要掉下去似的,有点别扭。水流……对啊,雷涛心里一动,瓜壶和鱼缸的组合,最有趣的便是那一股活水。因为那一道水流,整个院子都显得生机勃勃,充满雅趣。 “这能看出什么?”滕一鸣双手比划着,“从我这里看,壶和鱼缸之间就是空气,当然能看见东耳房。那间屋做什么用的?” “东耳房装修时被改造成了步入式更衣间。”祁向君跑到他身边,“我叔叔不会真把证据藏在那里面了吧?” “不,我想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雷涛绕着假山走了一圈,“祁老放证据的地方应该是书房。” “你怎么知道?”祁向君和滕一鸣不敢相信。 “瓜壶和鱼缸组合的中心词是‘水’。”雷涛说,“院子里是露天环境——阳光下的活水。梅东元的书房名为‘晴水斋’。” “晴水”在这里是一语双关。既可以理解为“晴山滴翠水挼蓝”的优美环境,也是一类翡翠的名字。“晴水”并不是常规的翡翠种水分类,而是“色”和“种”结合的一种描述。晴水翡翠可以是带有淡淡的蓝色或者绿色,颜色分布均匀、色调淡雅和地子充分融合,看上去有像晴朗天空一样的感觉。它可以是玻璃种、冰种或者糯种,“晴”在这里的含义是指翡翠底色的调子明亮,“水”则是形容它如水般透亮晶莹。晴水翡翠中有一类质地细腻通透,通体散发浅蓝光泽的绿辉石翡翠,被称为蓝水翡翠。它和油青类似,但颜色比较亮丽活泼。梅东元给自己的书房取了“晴水”这样的名字,明显有卖弄风雅的意味。 一阵门轴摩擦的响动,黎希颖和秦思伟推开书房门走出来。“我也觉得留言指的是书房。”她站在廊檐下,“但是我们刚刚检查过,墙里和地板下都没发现有暗格的迹象。其他地方还没细查,可能需要找专业的鉴定人员过来。” “你们去那间书房找肯定不会有发现。”祁向君乐了,“我叔叔如果暗指书房,他说的应该是东厢房。” “唉?”雷涛一惊,“东厢房不是蓝筱在住吗?” “我叔叔不认识蓝筱。”祁向君说,“当年装修完四合院,一直是梅东元一个人在住。他把东厢房的正房当书房,偏房改装成书库放他的藏书。蓝筱来给他做助理时,梅东元把东厢正房腾出来给她住,但那个时候我叔叔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不等他说完,滕一鸣已经揪着雷涛蹿进东厢房。书桌上码放整齐的书本和分门别类贴着标签的资料,椅背上随手搭着的衣服,床头柜上的毛绒玩偶,香水瓶里散出的味道……时间凝滞的感觉挡住了他们的脚步。面对这一切,雷涛有不忍下手的惆怅。 “那什么……咱放手东翻西找不好吧。”滕一鸣的语调变得柔和,“要不还是让警察来吧。” 三个小时后,警方的搜证人员在墙角废弃的烟道中找到了一个用胶布缠了很多圈,一尺见方沉甸甸的铁皮盒子。过去的平房都是烧煤炉取暖,为了安全墙内做了烟道。改造后的四合院变为烧锅炉的地采暖,废弃的烟道被封死,留下了一个空腔。铁盒子的表面已经锈迹斑斑,打开之后,里面有两个用胶布裹缠的黑色油布包裹,还有几块碎石头。 “这是翡翠原石啊。”滕一鸣戴上警员给他的手套,拿起一块碎石在窗边观察,“无种无色的砖头料,价钱比砖头贵不了多少。不过这一块表皮有处理过的痕迹。” “骗子常用的手法。”祁向君说,“不知道我叔叔留这个做什么。” 秦思伟把铁盒放在桌上,找了一把剪刀小心地剪开小一些的油布包裹外的胶带。油布里是一层黑色的塑料袋,剥开塑料袋又是一层油布和一层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本护照和一个黑色绒布包。 两本护照的发证日期都是二十三年前,早已过了有效期。祁雪明和梅东元的照片有着那个时代典型的特点,一丝不苟的发型,略显僵硬的表情,浓密的头发和称得上青葱的脸庞虽然可以和多年后的老者联系起来,却令人无法直视岁月无情的力量。护照几乎是空白的,只是在备注页后的一页贴着已经模糊的写满外文的彩纸。 “myanmar是缅甸。”祁向君说,“这是他们两个去赌石时办的护照和签证,回来之后就没再用过的样子。” “不对。”秦思伟认真地又把护照翻了一遍,“这上面只有签证,却没有出入境的手续。中国公民持护照和有效签证出境时,海关需要给他们盖出境章,表示同意放行并记录出境时间。到了缅甸被准许入境,对方海关要加盖相应的入境章。他们离开缅甸回国也是一样的流程。看这两本护照,祁雪明和梅东元要么根本没有去过缅甸,要么就是没有按正常的手续出入国境。” “他们已经办理了签证,有了合法的手续,没必要偷越国境。”雷涛说,“再说,赌下石料之后他们也需要办理相应的手续、缴税才能把它运送回国。”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黎希颖解开绒布袋口已经糟烂的棉线,一块拇指大小、不起眼的深墨绿色石块滚落在她铺在桌面上的一块毛巾上。石块的表面没有经过打磨,坑洼不平,沉闷无光,但是在祁向君打开强光手电后,毛巾被染上了一片赏心悦目的绿。它鲜艳却不轻浮,浓郁却不沉重,仿佛一潭幽绿的春水般灵动,摄人心魄。 “哇,这就是帝王绿啊。”祁向君的眼睛里闪着绿光,“我入行二十年了,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 “我看,我看。”滕一鸣的口水快流出来了,“这该是名副其实的龙石种了。” 龙石种又叫神龙种,是非常罕见的翡翠种类。它的光泽度极好,有水分充盈几乎要溢出的感觉,无棉纹、杂质、荧光四射,如丝绸般光滑细腻。这个品种是翡翠中的顶级种类,就像神龙一样难求难遇,所以起名“龙石”种。如今市面上所谓的“龙石种”已不是以前的龙石种,只是用来形容颗粒结构非常紧密,质地十分细腻,水头相当好,光泽极佳的翡翠而已。 “龙石种的颜色以淡绿居多。”祁向君的目光似乎被钉在石料上,“这样浓淡适宜,鲜艳又纯正的绿太少见了。尤其它的颜色通体均匀,映照明显,一经打磨肯定是妙不可言啊。” 翡翠的颜色多种多样。在透明度、净度和质地相同时,有颜色的翡翠价格高于无色翡翠,其中以绿色最为名贵。翡翠的绿大体有三种类型,最常见的是偏黄的豆绿,其次是蓝绿,不带杂色的则是正绿或者叫水绿。正绿色按照色调又可以划分为不同的浓艳度等级,很淡的是淡水绿,达到七八分的就是价值极为昂贵的帝王绿。如果再深一些的,常称为老色,价值上反而会低得多。 影响翡翠价格的不仅是颜色的色调和浓度,还有绿色具体分布的形态。满色的翡翠价格高过不满色的好几倍。本身是满色的翡翠,如果由于光线折射和衍射的综合作用形成了映照,即一条色根映出很大的一片绿色,会使翡翠整体颜色显得更加均匀,在价值上会有更大的提升。但如果翡翠的种水不够,便很难形成这样绚丽的效果。 “这尺寸好好规划够出两个戒面。”滕一鸣问祁向君,“当然里面如果有小裂就难讲了。你估计能卖出什么价钱?” “两位先别忙着鉴赏估价。”秦思伟将翡翠放回绒布袋,装进一个物证袋封好交给属下,和护照、碎石一起装箱带回实验室。 他拆开另一个大一些,也明显重了许多的包裹。拆开一层层的油布和塑料布,一只刀刃上沾了黑色污渍的匕首,两副破旧的皮手套和两张带塑料封套的卡片出现在桌面上。 “呀!那不会是血迹吧。”滕一鸣大惊小怪。 “需要化验之后才能确定。”秦思伟叫了个技术员过来给物证拍照。淡绿色的小卡片是一张在十几年前就停用的第一代身份证。它的主人叫贺宏宇,登记的居住地在云南省芒市。看证件上的出生日期,他现在应该七十多岁了。 另一张卡片尺寸大约两寸见方,是一篇报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从哪张报纸上剪下来做了塑封。报道记述了发生在云南瑞丽的一起火灾。一家珠宝店深夜失火,住在后院的贺姓店主及其妻子、儿子、儿媳四人全部遇难,周围的半条街商铺都受到大火的波及,损失惨重。警方初步认定是一起电器使用不当引起的意外。据悉,遇难的店主是芒市人,已经在瑞丽经营玉石生意二十多年,事发前几天刚从缅甸归来。虽然有塑封保护,报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所幸还可以看清大部分的内容、编辑的名字以及发表时间是二十三年前。 第34节 “这个贺姓的店主会不会就是贺宏宇?”祁向君推测,“贺家的惨案,和我们找到的假石头、帝王绿肯定有关系。否则我叔叔不会特意将一份剪报塑封留下。” “看这些东西,可以得出大概的结论。”黎希颖说,“梅东元和祁雪明当年揣着四万元的现金,来到中缅边境。他们原来的计划是去缅甸赌石,但资金太少,真的去了连缴税都不够,于是和很多人一样,他们把目标转向国内。 “贺宏宇刚从缅甸赌石归来。按年纪推算他当时也有五十出头,有了二十多年的经验,赌涨的机会就很大了。我想是他在缅甸赌到了帝王绿,但因为怕出意外没有大肆声张。贺宏宇将帝王绿和其他石料一起运回国内,打算加工之后大赚一笔。同时,和很多商人一样,他带回一些砖头料,稍加改动后放在店里,打着赌石的旗号坑了两个北方来的年轻人。” “四万元打了水漂,梅东元和祁雪明都接受不了。”雷涛说,“赌石按老规矩没有诈骗一说。打眼怪自己能力不济,只能忍了。可是梅东元那种人不会老实地遵照习俗,容忍别人狠宰自己一刀。他发现上当必定是怒不可遏。赔掉了所有本钱的祁雪明也是怒火中烧。” 两个人当时都是三十四五岁,年轻气盛,不难想象倾家荡产的失败使他们失去了理智后会发生什么。两人深夜去了贺家,或许原来只是想逼迫贺宏宇还钱却遭到拒绝甚至奚落,于是痛下狠手。之后为了逃避法律制裁,他们烧了房子,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贺宏宇放在家中的帝王绿。 因为没人知道祁雪明和梅东元与贺宏宇的恩怨,大火毁灭了几乎所有的犯罪证据,以当时边陲地区警方的技术水平,案子很快以意外结案。事到如今已经很难揣测祁雪明留下这些证据真正的动机是什么,或者他自己都没想到过多少年后它们会重见天日,揭开这段尘封的残暴往事。 “我可以派人将这些物证送到瑞丽。”秦思伟说,“虽然有了新的证据,但重新调查二十几年前的案子难度很大。” “不管怎样,还是请他们试一试吧。”祁向君已经没有了刚才赏玉时的兴奋。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他对祁雪明是杀人凶手这个推论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难掩心中的悲凉。 警方开始清理现场,院子里的枯叶和尘土被忽来的劲风卷起,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站在回廊之中,雷涛想起几日前的深夜,窗子里透出的柔和灯光。如果梅东元知道他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东西其实一直在自己家中会作何感想?蓝筱如果知悉她不计后果在找寻的证据和自己的床头只有一步之遥,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如果……他突然觉得这个词很沉重,勾起无限的思绪却只能徒增遗憾和悔恨。一片黄叶撞上他的肩头,雷涛抓住它,用力一攥,张开手任由齑粉随风而去,一种尘埃落定却更加怅惘的感觉压在心头。 尾声 深夜里的一场中雨将城市的街道冲刷得一尘不染,带走了空气里漂浮的颗粒物,送来清新明媚的早晨。 “怎么样,不错吧?”滕一鸣用软布又擦了擦祁向君差人送来的翡翠摆件,后退几步满心欢喜地端详着。“老祁真是够意思,给我开了个好价钱。” “你们倒是成了知己。”雷涛坐在柜台边,拿着手机,飞快地按着屏幕。 “朋友多了路好走。”滕一鸣心满意足地坐下,探头偷看,“哟,聊天呢。什么时候认识的网友?是个姑娘吧?” “你就不能想点别的。”雷涛嗟叹,“你还记得我哥哥曾经在国际珠宝会展交易中心待过一段时间吧。他之前在国外失手受了伤,回国躲风头时混进了那里,给一位唐世新教授当助手。” “我知道啊,他提过。”滕一鸣说,“不过唐教授早已去世了,记得新闻报道过,也是意外。不知道和雷凡的事有没有关系。” “我也有此疑问。”雷涛给他看手机,“这个叫凌志远的人当年是唐教授的博士生,现在是助理研究员。正好老祁和他相熟,便介绍我们认识。” “他认识你哥哥?” “他肯定认识。但是我没透露身份,老祁也没说。我现在只是在群里和他闲聊,还没混熟,所以不是提我哥哥的时候。” “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也不是办法。”滕一鸣劝雷涛,“要么再去求求你那普、通、朋、友帮帮忙呗。” “别阴阳怪气的!” “我说错什么了?”滕一鸣歪着嘴傻乐。店门开了,他瞬间换上逢迎的笑。“哎哟喂,稀客啊。”他点头哈腰掸了掸柜台边很干净的座位,问黎希颖要不要喝茶。“我只有速溶咖啡,怕你不喜欢。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啊?” “问他啊。”黎希颖看着雷涛,“找我什么事?还非得来这里谈。” “想请你帮个忙。”雷涛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裹成一团的手帕放在柜台上。滕一鸣好奇打开了手帕,看见重新用丝绦穿好的碧玺翡翠手串,露出暧昧的笑。 “你想见蓝筱吗?”黎希颖说,“我可以让秦思伟帮你安排。” “不,只是想请你们把手串带给她。”雷涛说,“我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啊?”滕一鸣疑惑,“人家又不是大老虎,能吃了你?” “不是那个意思。”雷涛嫌他满嘴没好话。 “你是怕她问起冉家的保险柜。”黎希颖把手串包好,“没猜错的话,偷走保险柜里证据的应该是你哥哥雷凡。” “不是吧!”滕一鸣大惊。 “应该不会错。”雷涛黯然,“我哥哥和梅东元偶然结识,来往本不多。后来他帮梅东元一个大忙,两人迅速熟络起来。所谓‘大忙’他们都没具体说过,但我哥哥能帮他的无非就是我们的本行,时间也对得上。梅东元让蓝筱来问我,就是这个意思。” “阴险的老东西。”滕一鸣怒骂,“真不要脸!” “随他去吧。”雷涛苦笑,“希颖你不妨告诉蓝筱这件事。我不想为我哥哥做任何的辩解。我们从来就算不上什么好人,也不想装得那么辛苦。” “其实你本来是想帮蓝筱脱身的。”黎希颖的笑意让雷涛不寒而栗。“你给我的那瓶水里下了药。”她看着他脸色的变化,“不过后来你趁我不注意——哦,应该说你以为我没有注意——把它和自己手里的那瓶水调换了。” “啊?还有这事!”滕一鸣张口结舌,“雷涛你疯了吧!” “你竟然发现了。”雷涛心中忐忑,“为什么当时不揭穿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改了主意。”黎希颖说,“不过既然你改了主意,我就没必要当场说破。” “你曾经想带着她跑掉吗?”滕一鸣感到难以置信。 “不,我只是想帮她逃走。”雷涛摇头,“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再说……”雷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天,他一直在想自己对蓝筱究竟是同情多一些,还是好感多一些。他喜欢她简单清新的一面,经常想保护她不被伤害;他为她的遭遇愤愤不平,不忍见她身陷囹圄。但是,雷涛清楚这与爱情毫无关系。他感激她的信任和眷注,但不得不承认无法回报这份感情。因为雷涛明白自己对蓝筱的关心远比不上对另一个人的在意,但不是你的就不要想太多,于是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你为什么放弃了呢?”滕一鸣紧追不放。 “因为我意识到我帮不了她。”雷涛感喟,“就算能带她离开四合院又如何?警方已经掌握了证据,她后半辈子都将活在逃亡的阴影里,每天都提心在口,看见警车甚至保安就一身汗。我认真地想过,还是不希望蓝筱落到那步田地。” “我也不希望有那一天。”黎希颖说,“所以从没打算喝你给我的水。” “我看你是怕蓝筱跑了,你家秦思伟没法交差吧。” “没关系啊。”黎希颖转了转手上的玉镯,眼含秋波,“就算你真带她跑了,我可以每天揍滕爷一顿,看你能躲着忍到几时。” “哎嘿!”滕一鸣做出盛怒的样子,“他不地道你想拿我出气!做人得讲理啊!丧心病狂这个词肯定是为你创造的。” “你盯紧了你的合伙人,别让他惹事上身就好啦。”黎希颖笑得轻快。 “那你赶紧把他的腿打折了吧。”滕一鸣露出猥琐的表情,“这样他才能消停,也免得我跟着倒霉。” 第35节 “喂!这是人干的事吗?”雷涛拍桌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希颖,他背地里编排你的是非。你要揍他就趁现在。来,我帮你按住他。往死里打啊别客气。” “唉,干什么!放手!雷涛你个死没良心的!” (完) 书香门第【白猎鹰】整理,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