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缠上小粉蝶》 第1章 [白老鼠04]《银丝缠上小粉蝶》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是映天火光,浓烟窜向天际,像突兀的乌云由山区间涌起,一层一层地吞噬原先湛蓝的穹苍及白云,将那处如山水画作的景色给染上了一片污浊。 浓烟的来源正是山区内一处隐密的研究所,从外观来看,无法得知研究所里究竟是以什么为研究主体,只知道十数年前研究所便存在于此,往来的人员行事神秘低调,偶尔可见到高级官员的大型礼车驶进。除此之外,关于这里的一切,对外界而言都是团谜。 警铃大作的研究所内黑烟弥漫,遮蔽了视线,廊顶的洒水器也在同时启动,散落一场倾盆骤雨。 浓烟四布的走道,数十名捂住口鼻、双眼被烟熏得流泪泛红的研究所人员伏低了身子,想多争取一分活命的空气。 研究所里条条廊道互通,没有太复杂的九弯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门锁几乎都得仰仗晶片卡才能通行,在主电脑损毁时,这些功能也跟着停摆,道道铁门全成了阻碍求生的藩篱。 “往这里!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找到了逃生楼梯,众人争先恐后地抢夺生机,所幸爆炸的楼层是在五楼的主控室,火苗由高处延烧,大家朝下方避难,终于逃出了烟雾弥漫的呛人空间,但谁也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到奔出研究所大门外,才算真正安全。 众人一身水湿,以往洁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惨不忍睹的焦黑污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离开了令人慌张失措的险地,思绪开始正常运转,一名研究所人员望着黑烟中仍可见火舌窜动的研究所顶楼,脱口而出:“那几只“白老鼠”呢?!” 众人跟着一怔,被重一黑的脸上有着相似的疑惑。 “逃、逃命都来不及了,谁……咳咳,谁还有心思想到“他们”?”有人支支吾吾地说。 “那……“他们”不就活活被烧死在里头了?”滑过额际的,不知是洒水器的水渍,还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们”死了,我们还能活命吗?” 太残酷的问题,让众人噤若寒蝉。 因为问题的答案,早已经深深烙在他们的心底……序曲宽约一尺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迭放两本电脑绘图的教学书籍,可爱造型的海豚笔筒里插放着几支长短不一的色铅笔、尺、美工刀,左手边的书架边缘垂悬着向日葵模样的小台灯,因主人的疏忽而忘了关上,此时正投射着暖暖的光线,将擦拭得好干净的桌面照出一泓银圈,那灯光的残影,同样落在桌面一角的玻璃相框上,将相框所圈围住的影中人照得更加亮眼。 相框间的年轻女孩有着最甜美的露齿笑靥,活灵活现的晶眸专注于镜头前,长发被海风吹得散乱,在湛蓝天际飞舞,春意清爽的绿色荷叶边无袖短衫,衬出她一身嫩色肤质。照片里艳阳高炙、海波熠熠,她的笑却更胜两者所散发的光芒。 只是…… 暖灯照耀下,有只结网蜘蛛挪着细长的腿,正巧缓缓爬过相框中央的娇笑脸蛋上。突地,它像定格般停伫在原地,久久不动,只有偶尔最前头的走足会稍稍有所动静,在相片女孩的唇上来回,好似正动手抚摸那樱花色泽的丰盈。 没人能确定它是有意,或者就是不经意驻足在那里,它的存在显得突兀。 半敞的窗户拂进一袭带着淡淡花香味的凉风,吹动少女偏爱的粉暖色系窗帘,也将结网蜘蛛吹离了照片中的红唇小小一公厘。 它瞪了窗户一眼,似乎有所埋怨。那阵风,先前将它吹呀吹地吹进了这间温馨小房间,现在又吹呀吹地想将它吹跑吗?它好不容易才看上了这环境美、气氛佳、屋子主人又那么合它胃口的好地方耶! 窗外的风势有加大的迹象,而它在光滑的玻璃相框上站得不牢靠。 一条银丝自它尾端丝囊喷射而出,缠住了相框外的红心装饰图形,让它借着蛛丝强韧的支撑攀离了相框中的倩影。再一条银丝成形,勾上书架上的小垂灯,又一条银丝无中生有,它藉力使力一步步升上书架,找到了看来颇顺眼的居高临下角度,接着,更多更多的银色细丝从它身上产生,不费吹灰之力,在一方天地间编织出近乎完美的几何状网。 “呼。”诡异的,结完网的蜘蛛还满意地吁出口气,用长手长脚替自己方才辛辛苦苦劳动的四对走足敲敲捶捶,模样犹如老人捶肩按摩一般。 更诡异的,它开口说话了—— “就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啰。” 第一章 “房间里好像有其他人……” 骆千蝶真的有这种感觉。 好像小小的十坪房间里,除她之外,还有别人一同存在着。 但是不可能呀,她的房间那么窄,扣除床铺、书桌和衣橱所占去的位置,几乎只剩下让人足以转身走动的空间,别说要藏个大人,就连躲个小娃娃都不容易,哪有本领高超到无声无息窝在她房间里还不见首尾? 是她太多心了吗? 可是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她还听到了类似男人的抽气声呀……“千蝶,你在嘟囔什么?” 骆丽心正在餐桌上搁放着小餐包,转往冰箱去拿调味乳回来,见到妹妹骆千蝶拿着小餐包也不吃,只是瞅着它嘀咕,但又不是因为要将它吃下肚而在做劳什子餐前忏悔,她轻拍妹妹的肩。 “好奇怪……”骆千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间。 骆丽心坐下来,自行解读了妹妹的失神是为了几天前的失恋。“还在失魂落魄噢?算了啦,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不爱也罢,就算以后不幸结婚,他也一定会外遇,早点分手对你说不定才是好事,总好过有了小孩,要离又离不成。” “呀?”骆千蝶回神,却追不上姊姊的说话速度,只能眨动长长的睫,将那对无辜的水眸衬得更加无邪晶亮。 “噢,可怜的小宝贝。”骆丽心好心疼地抱住妹妹,以为妹妹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才变成这模样。“那个杀千刀的万浚!拈花惹草又处处留情,真希望他的报应早点到!”最好是被女人一刀“卡喳”,断去祸根。 骆丽心及骆千蝶这对姊妹北上求学,租了间小公寓生活。骆丽心去年毕业,目前打算在台北找工作定居,骆千蝶则是大三学生,课余兼职画儿童插画。 两姊妹都是标准的美人胚子,是“外貌协会”成员最垂涎的那类俏人儿,所以两人从国小开始,身边就不乏追求者。或许是因为男人缘极佳,相反的,她们的女性朋友少得可怜,每跨进一个团体,男人会自动粘上来,女人则会自动远离她们,不知该说是好事或坏事。 “万浚?报应?”听到前男友的名字,骆千蝶才大略猜想到姊姊刚才在和她说什么话题,因为她已经接连听了好几天相似的对话。“他没做错事呀,为什么要报应?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千蝶,别替那个烂男人说话啦!你不要这么善良好不好?你要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要在姊姊面前强忍呀……看你这样,姊姊也想哭了……”不行,她不能在妹妹面前落泪,这样会安慰不了千蝶的。呜。 “我没有呀……”看姊姊已经皱扭起来的脸蛋,好似失恋的人是她而非她骆千蝶。 “没关系,你这么漂亮、可爱又年轻,下一个男人会更好的,不要因此对男人绝望噢。”骆丽心抆去自己眼眶的眼泪,强打笑颜安慰妹妹。 “万浚人也很好呀……”骆千蝶想替前男友打抱不平,但被姊姊的眼神驳回到嘴的话,只好转为嘀咕。 她真的不觉得万浚有什么错呀,只是和她不太合适。两人的个性、想法根本就天差地别,无法光靠着登对的外表而强绑在一块,所以她才将他介绍给她硕果仅存的好朋友袁媛。袁媛和万浚在某些方面给她的感觉好相似,有好几次她从两张不同的嘴里听到同样的论点。 果然,万浚和袁媛擦出了火花,她一点也不惊讶,真的,甚至有一种“看吧,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一定会互相欣赏”的鼓掌叫好。只是看在旁人眼中,万浚成了花心男,袁媛成了狐狸精,而她变成了被横刀夺爱的可怜儿……事情明明就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嘛,为什么大家都将她的解释当成替负心汉狡辩的委曲求全? “不许你再勉强自己替万浚说好话!快吃早餐。”骆丽心作势要将小餐包塞进她嘴里,吓得骆千蝶忙闭上嘴,乖乖撕起自己手上的餐包,细嚼慢咽。 她低头啃着,突地想到什么似地抬头,“对了,姊——” “要是你还要提起姓万的,我拒听。”骆丽心丑话说在前头。 “不是啦!我是要问你……你有没有觉得屋子里有其他人在?”骆千蝶边说还边压低声音,美眸四下张望,好似正有人在偷看偷听。 “有人?什么人?”骆丽心跟着紧张起来。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随时随地……” 两姊妹一阵沉默。 “不会是房东那个色老头在这屋子里装针孔吧?!”骆丽心首先反应过来,猛力朝桌上一拍,“可恶!我就知道那色老头在签约时不断色迷迷看着我们,三不五时还发出吸口水的恶心声音,猥亵到不行,要是说他无耻到装针孔摄影机,我骆丽心半点也不会太惊——” “不像是针孔……像是在我身旁,会呼吸会说话的感觉……”骆千蝶说出这几天来的感觉。 第2章 如果只是针孔,不应该会听到一些小声音,更不该有种被灼灼缠视的不自在。 又是一阵沉默。 骆丽心坐了下来,与骆千蝶对视良久,小声嗫嚅道:“我租这间房子时,忘了问问里面有没有发生凶杀案还是烧炭自杀什么的……”她咽咽檀口激泌的津液,“该不会这么倒楣,让我们碰上了……那、那个吧?”她怎么突然觉得四周都阴凉起来? “那个?哪个?”骆千蝶先是问,再从姊姊铁青的脸上得到“那个”是“哪个”的答案,笑着摇头。“也不是冤鬼,因为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阴森,反而很炙热的感觉……”她想多解释一些,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形容。 那种感觉并不是恶意偷窥,倒像是自然而然与她生活在一块,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 听到无关灵异,骆丽心紧绷害怕的模样才缓缓解除。“会是有人在你窗外窥看你的一举一动吗?可我们这里是四楼耶。”除非是超人,或是蜘蛛人,不然要冒险爬上四楼,摔下去的时候可精采啰。 “不,不是在窗外,是在屋子里。”骆千蝶很笃定。“应该说,在我房间里。”像现在在餐厅吃饭,那种感觉就不存在。 “千蝶,妳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再加上姓万的打击……”骆丽心伸手去探妹妹的额头,想看看她的身体状况是否还好。 “我没有被打击呀,累倒是有一点。”学校要交报告,兼职的插画也催得好急,她就像根两头烧的蜡烛,寿命一夜之间短了好几年。 “所以你才会产生幻想幻听幻觉吧?”骆丽心好可怜好心疼地看着宝贝妹妹,揉揉她的长发。“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累,偶尔休息一下……还是今天请一天假不要去上课,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星期天,姊带你去踏青,嗯?” 踏青?骆千蝶俏丽的芙颜一苦。 她最讨厌的活动就是踏青了,因为那代表她会被拖到荒山野岭去劳动筋骨。而且……荒郊野外什么都没有,就是昆虫最多,而她骆千蝶胆子虽不大,但也不至于懦弱到什么破地步,独独就是对昆虫没辙——她怕昆虫的程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就连众人视为美丽化身的翩翩蝴蝶出现在她周遭一公尺内,都能吓得她抱头鼠窜,飙泪求救……对她而言,蝴蝶,不过是撑着滑翔翼的毛毛虫。 最无力的就是,她的名字里还有她最害怕的昆虫……一只还嫌不够,还“千”哩。 骆千蝶决定噤声。跟姊姊说再多,最后还是只会被归类于她感情受创后的失神后遗症。偏她又说不清楚自己所感觉到的一切,越是说得含糊,越是加深姊姊同情她的心。她更不想再让姊姊有机会替她扣上“压力过大,亟需放松精神”的帽子,更有理由逼她到郊外去踩昆虫。 她小口小口灌着果汁牛奶,让甜甜香香的滋味滑进胃里,温暖了身体。 “今天要去上课吗?”还是跷课一天?她这个姊姊很开明的。 “嗯,要去。”骆千蝶舔舔唇上残剩的牛奶。“我答应替袁媛设计一些她社团的衣服……她们要演话剧,说服装造型要童话一些,我正好又擅长童话类的画风,今天要陪她去社团讨论。”朋友的请求,她向来不懂如何拒绝,即使她的插画工作已经忙到让她熬了几夜,她也不忍看见袁媛失望的模样,继续替一自己增加工作量。 “你干嘛还帮她呀?男朋友都被抢了还当好人?!”骆丽心很不以为然。 千蝶的专长是画儿童插画,可是一般人好像以为会拿画笔的人对所有美术类的工作都很得心应手,小至手工卡片,大至画壁报、做毕业纪念册,全部都丢给她。现在连服装设计也要千蝶帮忙,真过分。 “袁媛没抢我男朋友。她真的比我更适合万浚……有时我和万浚都没办法沟通,袁媛和他就不一样,他们两人的观念简直一样,兴趣又相同……”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换做我是她,抢了朋友的男朋友,我早羞愧地找个角落去躲起来,没脸见人,哪像她?还敢无耻到教你帮忙!”骆丽心对袁媛的印象差到极点。 她不介意未婚男女各自寻找更合适自己的对象,但是抢了好友的男人,总该有些内疚、有些抱歉、有些表示吧!哪还好意思佯装天下太平继续压榨好朋友,要好朋友替她掏心挖肺?无耻! 骆丽心压根听不进去妹妹不断不断传达的意见,戳戳她的小脑袋,“你呀,就是太好欺负,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身旁的朋友背叛。你自己算算,从小到大,你有多少任男朋友是被周遭的女性友人抢走的?”不等骆千蝶扳指算完,她先一步嚷了出来,“加万浚正好二十一个!” “是因为那二十一个都比较适合我身旁认识的朋友……”二十任男朋友的“出轨”方式都和万浚一模一样,在骆千蝶的“撮合”下,不意外地看见他们遇见比她更合适的女孩子。 “算了,那二十一个都不是好东西,让给别的女人也好,我们小千蝶值得更好的男人。”骆丽心径自做出结论,再一次将骆千蝶替众前男友脱罪的论点抛到九霄云外,或者该说——过耳而不入。 “唉。”骆千蝶无力地轻叹。是她说话太没有魄力还是音量太小?为什么大家总是听不到呢? “别为了那些男人叹气!打起精神噢!”骆丽心鼓励她。 不是的,姊,我是为了你而叹气的。 骆千蝶在心底小声的说。 ※※※ 一条丝线从屋顶垂吊下来,最尾端悬着擅自在别人家闺房死赖不走兼结网定居的蜘蛛。它缓步靠近自己下方那正伏在桌面上熟睡的骆千蝶,一如以前每次都忍不住多靠她近一些,多看她一眼。 她的右手还握着色铅笔不放,脸颊贴着未上完色的画稿,长睫盖住漂亮的眼眸,菱形小嘴半张,轻吁着软软酣呼,睡得又熟又毫无防备,看来已经累瘫了。 它爬上她的肩,动作很是轻巧,加上身形又小,完全不打扰到她。它探出脑袋,览视着她的纸稿——可爱的构图、鲜艳的用色,给人一看就十分丰富的视觉飨宴,更符合学龄前儿童的喜好。 只是它发现她很喜欢画热热闹闹的童话世界,有整群的森林动物手牵手围着火堆跳舞,鱼儿悠游海底的丽景,湛蓝天空间自在翱翔的鸟儿……可就是不画昆虫类! 花丛间,没有嬉戏起舞的蝴蝶美女。 草丛里,没有拉着小提琴的蟋蟀绅士。 不难看出,她讨厌“虫”字部的所有生物,也包括牠。 “女孩子怕虫怕蟑螂是天经地义的,但要像你这样也算奇葩。”它记得前几天她和一个叫袁媛的女孩在房里讨论画稿里的服装设计,它瞧得一清二楚,当袁媛要她替某套衣服加上一对鲜彩蝶翼时,她眼里闪过的不情不愿,以及她在自己作品慌乱加画上两片翅膀时完全不敢睁开眼的委屈。 它说话的音量不太,但是因为太贴近她,让她在睡梦中仍被打扰。以为是蚊子什么的在嗡嗡乱飞,她伸手就朝耳畔舞动,差一点就一掌将它打扁,所幸一它反应快,银丝一吐,迅速将自己拉离那只“巨大”纤荑,退到安全范围。 “差点就冤死在你手里……”呼,虽然她个头娇小,但是和它相比,还是惊人的巨大。它老是忽略这事,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身长一七九的“人”。 咔。 不远的客厅,传来一声细微响音引起它的注意。若不仔细去听,很容易被忽略,那是异于钥匙转开门锁时的声音。 但它听到了。 不是骆千蝶的姊姊,因为她一进屋子,就习惯性会叽叽喳喳“千蝶、千蝶”叫个不停,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安宁。 它瞧瞧仍睡得好熟的骆千蝶。真没半点危机意识,睡得这么死! 它决定行使“屋主”的权利,去看看是哪号家伙闯进了“它的”家——长足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爬出骆千蝶的房间,客厅的灯光关到只剩下一小盏日光灯支撑着照明的工作,一个男人蹑手蹑脚在客厅里翻箱倒柜,忙碌得很。 小偷。这个名词很快地闪进它的脑里,却没有其他动作——因为偷也偷不到它的东西,没差。 可是那个男人不经意撞到柜上摆饰的花瓶,眼看花瓶就要摔个粉碎而发出巨响,奇+shu$网收集整理势必会吵醒房里的骆千蝶——“唔!”贼男人一脸惊骇,闷闷地低呼。他本打算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没打算惊动任何人,这下可惨了——瞬间,一条极似银晃小蛇的东西疾射而来,在花瓶落地前两公分快速缠圈住瓶身,猛力收势,将它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嘿,小心点。”沉稳又冰冷的男嗓在贼男人身后开口提醒,“花瓶掉下去会吵醒人的。” “谢谢!谢谢你!我不小心撞到,幸好有你——呃……”贼男人原本喜孜孜向帮忙的人道谢,蓦地噤声,惊觉不对劲而转身。 有个男人正轻手关上房门,不让一丁点声音偷跑进房间打断好宝宝的睡眠。 那个男人,一丝不挂,大剌剌将一身毫无赘肉的肌理展露在贼男人面前,优雅间带点示威、带点嘲弄,只有自信十足的人才有这等袒胸露臀的勇气。 极黑墨的发丝略带蓬松地垂落在那张英挺的脸庞,在灯光浅微下,暗与明的交迭模糊了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双眸却反常地异样晶亮,几乎就要成为他五官间唯一看得清楚的部分。 他正弯着眼,在笑—— “你是谁?”贼男人愕然地问。 “屋主。”未着片缕的男躯走近贼男人,终于让贼男人瞧清了那张始终处于半明半暗遮蔽下的脸。 第3章 “屋主?这间房子我调查过,只有一对姊妹花,哪里冒出你这个男人?!”贼男人喳呼地指着裸男人,“我要下手行窃前可是很认真做足功课,从房子门锁开启的难易度到屋主交友状况、几点上床睡觉、几点倒垃圾、几点洗澡,没有一丝出错。我可不记得这间屋子里啥时多出一号男屋主!” 裸身人面对他的指控,只是淡笑,“这表示你的功课做得并不好。” “谁说的!我还知道住这间房子的姊姊今天和男朋友去约会,她男朋友整整矮你一个头,妹妹也失恋了半个月,两人交友单纯,不乱搞男女关系,连男朋友都不轻易带回家来,怎么会让男人进驻屋子里?!”贼男人立刻反驳。 眼前的裸男人不会正巧和他是同一挂的“贼人”吧?! “嘘!这么大声做什么?”裸男人长指抵在自己唇上,要贼男人嗓门压低些。“小粉蝶在睡觉,吵醒她,我跟你没完。” “噢……对不起。”十指赶忙捂住嘴,反剩咦?不对呀!他是小偷耶,被屋主发现自己的偷窃行径,哪里还管什么噤不噤声,这种时候应该要做的是亮刀逼人交出身家财产——呃,虽然眼前的裸男人看起来很不好料理,要撂倒他可能要很拚……管他的!说不定他是空有那具看起来很有看头的壮躯,实际上不过是风一吹就会被吹跑的白斩鸡……“年轻人,你搞不清楚状况呀?!看到没?刀子可是不长眼的!”贼男人壮起胆子,拿出口袋里的美工刀,在裸男人面前甩呀甩、晃呀晃的。银亮亮的刀光反映在裸男人脸上,照出他好看的模样。 贼男人佯装狞笑,想用恶霸脸来压过裸男人一直挂在脸上的恬淡笑意。 “会怕吧?会怕就好!给你几个选择,一是自己把所有家当搬出来孝敬我,二是当做没看到我,三是缩回房间去发抖,四是以上三个步骤按部就班一次做完!” “刀子有什么好怕的?”裸男人还很认真地发问,像是真的有疑问。 “等我在你那张漂亮的脸上划两刀,你就知道怕了!”哼哼! “是吗?”裸男人张开双手,左右食指微微勾动,在微灯下,仿佛有条若隐若现的丝缕在两指之间耍玩。“我这辈子还没被人威胁过,原来被威胁的味儿是这样呀?满有趣的……现在你威胁完了,该轮到我表现了吧?”他的十指像在跳舞一般,一根一根各自动着,乍见之下,像在空中弹着钢琴,修长有力的指节犹若弹奏着优美的旋律,一勾一挑。 “你以为嘴上说要表现就有用吗?!别小看我手上的刀!”贼男人一面喊着,一面想作势挥舞它,却突然发现执刀的手臂像被什么东西沾上,动也不能动。 他仔细一看,竟然发觉自己的周遭满满地布下一条又一条看似无形,但又实际存在的丝线。 “这是什么碗糕?!”贼男人惊叫,越想挣扎,那些银色软丝纠缠得越紧;更糟的是,不只握刀的手,就连他的双脚、身躯、脖子、淌着冷汗的颊边,都在层层线缕包围之下。 这种感觉就像—— “蜘蛛丝。”裸男人替贼男人解答,顺带帮贼男人此刻心里毛骨悚然的感觉做了最贴切的比拟——像被牢密的蛛网缠绕得死紧的猎物。 “蜘、蜘蛛丝?!那种一扯就断的东西?!妈的,你当我白痴在诓我呀?!这些鬼东西这么强韧,说是钢索我也信——” “啧,教你小声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厚,讲不听耶! 俊脸染上一抹不悦,裸男人右手食指朝沙发旁的茶几一指一收,瞬间牙签罐被他指腹缠转出来的细线圈住,再直直朝贼男人大张的嘴巴飞塞而来! 啊哈,大小刚刚好,牙签罐卡得好牢,让贼男人有口难言,自此丧失发言权利。 裸男人走到动弹不得的贼男人面前,右手食指与拇指拉开十公分左右的小小距离,其中有条丝线从两指指腹间相连。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害怕吵醒房里的人儿。“一根直径五毫米的牵丝蛋白丝线可以停住一架全速飞行的大型波音747客机。这则研究报告你听过没有?这个——”他指指那条像从他皮肉间冒出来的玩意儿,“这条蜘蛛丝内含七种蛋白,其中强度最大的就是牵丝蛋白,它比钢的强度还要强上几十倍,所以有人称它叫“生物钢”。” “唔、唔……”贼男人咬着牙签罐,说出来的话十分含糊,但是不难从他的眼中看出恐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吐丝?! “我是黑络。络呢,是指用绳打的小网,我想,蜘蛛网也算是其中一种……世上会织蜘蛛网的生物应该不难猜,不过我的身分和现在将你缠成麻花没什么太大的关联,最大的关联是——我是屋主,你踩进了我的地盘。” 而他对于踩进地盘的生物,都是同样的处理方式。 贼男人看着裸男人——黑络——边笑边说,双手还边在半空中比画起来,他瞪大想飙泪的双眼,看着自己被银丝一圈一圈包裹起来。 “唔……唔唔唔唔唔!”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吐丝?你要做什么?! 黑络简直是有问必答,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我的本能,就是将所有卡在我网上的生物打包起来。”双手十指可没停下动作,挑动着丝线,将贼男人包得像个纺锤。 “唔——”救命呀! “放心,我没这么大的胃口吃你,我只要一两只蚊子就填得饱肚子的。”黑络走到窗户旁,将窗锁打开,探头瞧了瞧窗外。“若是让你这副模样留在客厅,小粉蝶看到一定会吓死,只好麻烦你在外头过一夜啰。放轻松一点,摔不死你的,我会留下一条蛛丝给你,让你挂在墙外等人来捉……不过要是你乱摇乱动乱挣扎,蛛丝断掉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你不会摔成一摊泥。” 话毕,黑络一掌扯掉所有蛛网的支撑,准备将贼男人从四楼的窗户推出去。 “唔——”贼男人眼泪鼻涕横流,牙签罐阻断了惊叫的可能。 同一时间,有人替贼男人嚷出声音——虽不至于破锣嘶吼,但狠狠倒抽凉气的声音很难被忽略。 黑络转过身,发现骆千蝶清丽可人的惊慌小脸在半开敞的门后出现,水灵的圆眸僵硬伫留在此刻朝她咧嘴笑的男人脸庞——一、一个裸男和一个浑身缠捆成茧球的陌生男人?! 她的屋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般诡异的组合? 骆千蝶张口结舌,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倒是黑络率先招呼她。 “给我一秒,我立刻将这个贼男人清掉。你赶快再回去睡,熬夜对皮肤不好噢。”黑络一副和骆千蝶熟稔到不行的口吻,催促好宝宝上床去补眠。 “唔唔——”小姐,你别见死不救呀!贼男人用眼神求救。 骆千蝶身子缩在门扉后,握着门锁的小掌害怕得直抖。过了凌晨一点,姊姊还没回来,九成九夜宿在男朋友家,也就是说,现在她的屋子里多了两个男人,而且是她完全不识得的男人,单独一人顾家的她,处境绝对危险。 虽然浑身光裸的男人对她说出英雄式的安抚,但是她绝不会天真地以为裸男人的危险性会比那个捆到动弹不得的贼男人来得校毕竟“佛莱迪大战杰森”后,无论是哪一个活下来,都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呀!说不定贼男人是来偷财,裸男人……是劫色! 远远看着裸男人忙碌地将茧球拖到窗户边,她咽咽口水,更将身体藏往门后,只剩一双眼透过门缝窥探,只要见到苗头不对,她也好立刻关门上锁,以确保性命贞操安全无虞。 “抱歉,打断你一下下……你们不是同伙吗?” 现在是怎么了?分赃不均,导致兄弟阋墙? 黑络瞠目,停下手边动作,扬高声调,“同伙?!”太侮辱人了吧! “难道不是?那……不会那么巧,你们两个人同时看中我家,又同时挑了这时间,同时潜进屋子犯案吧?”骆千蝶惶惑地问,声音抖得很严重。 “小粉蝶,你真是想象力太贫乏了。”亏她还是靠想象力吃饭的业余儿童插画家,怎么只能想出这么普通的“巧合”? “这个贼男人溜进屋里来偷东西,正好被我看见,他嘴里的牙签罐是因为他一直大吼大叫,我怕他吵醒你,才硬塞进去的,没想到还是打扰了你……别担心,我会给他一个教训的。”趁机再赏贼男人一个爆栗。 小粉蝶?是在叫她吗? “他……他是贼男人,那你又是谁?”骆千蝶的视线只敢游移在他腰部以上。所幸客厅的灯光也暗,在阴影交杂下,挡去不少春光——虽然光看上半部就已经够有料了。 “而且……你没穿衣服……”寻常小偷会光着身体进别人家行窃吗?这种事……只有变态才做得来吧? “我?” 被她这么一问,黑络才突地想起,“同居”了好一段时间,他对她的一切一切已经很熟很熟。他每天在书柜上方小小声和她说早安、道晚安,还三不五时分享她画图时的静谧时光。有时她会为了一张草稿构图的苦无灵感而扯发尖叫;有时她会为了消减萝卜腿而在床上做足三十分钟的抬腿运动;有时她嫌自己胸部太小,在镜子前面努力调整内衣,为的就是要让上围看起来丰盈一些。 可是小粉蝶对他是完全陌生呀!难怪他一直觉得骆千蝶看见他的神情怎么与他大相径庭,没有半分喜悦。 虽然略嫌太迟,但他还是补上自我介绍。 “我是黑络。相信我,我和你真的认识很久了,我和这号家伙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呃,会有关系啦,待会我会变成将他丢下楼的凶手。” 第4章 “唔——”我不要! “我不记得我认识你……”门后的骆千蝶咬咬唇,怎么也想不出来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出现过。 是那个每天送花到她教室的篮球队队长?还是那个一天一首情诗的文艺社社长?还是那个老是佯装在校门口巧遇她的外校学生? 不是不是不是,虽然她对那几个追求者都没什么印象,但她可以笃定黑络都不是他们……“我住在你房间,有一段日子了。”正确日子他算不太出来,因为他不太注意这些小事。 骆千蝶瞪圆了眼,“你住在我房间,有一段日子了?!” 几乎是立即地,她联想到一整个月来,那始终在自己心底悬浮的疑问——她的身旁,出现一个她看不见,却笃定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她迎向黑络的目光,那股熟悉的缠腻视线又回到她的感官。 是了,就是这种眼神。这一个月里,她所感觉到的,就是这种不带任何恶意,却又牢牢跟紧的注视。而现在,原本无形的视觉变得具体,有形地成了黑络此时炯炯含笑的眼。 骆千蝶回神后,马上猛摇脑袋否认,“我房间哪来的位置塞下你?!你都快比我的衣柜还要大了!” 虽然她对他的眼神感觉熟悉、虽然他浑身不见半丝戾气、虽然他很努力将贼男人推出四楼窗外,还亲切对着窗外垂直摔下去的茧球挥手道晚安、虽然他逐渐让她相信他不是贼男人同一挂的,但是——他说他住在她房里有一段日子的事才更教她惊讶! 她怎么可能房间里塞了这么大的男人还毫无所觉?! “我不住在衣柜里呀。”清理完贼男人,黑络拍拍手,顺势将窗户关上,锁牢。 门窗要关好,才不会有怪家伙进进出出嘛——虽然他也是从没关好的窗子被风吹进了她的房间,名列“怪家伙”之一。 “那你住哪?!我的床底下吗?!不对呀!我床底下塞了好多纸箱和书,你怎么可能……” “我在床底下也搭了一个网没错啦,偶尔也会爬下去躲躲日光灯,不过我比较常待在书柜上。”黑络走近她,带着好看的笑脸。 “你说的是什么网?”骆千蝶刷白了小脸,声音在发颤,身子更瑟缩起来。 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 她最最最害怕那种“虫”字部的…… 她快速翻着脑中属于“虫”类,又会吐丝结网的恐怖生物有哪些——黑络抢先一步公布答案——“蜘蛛网呀。” 第二章 骆千蝶没有在乍见裸身逛客厅的陌生男人时惊声尖叫,也没有在看见他将贼男人丢出四楼窗外时发出嚷吼,却在他表明身分时吓得花容失色。 “砰”一声巨响,当着黑络的面,骆千蝶房门迅速关得死紧,隐约还听到锁门声及她死命拖着小书桌来抵门的摩擦声。 “小粉蝶,我来帮你?” 笑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万般舍不得她这么吃力想扛起比她重好几倍的家俱。 “好!我拉这边,你帮我推那边。”骆千蝶苍白的小脸上布满汗水,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奋力拖挪书桌的辛苦薄汗。 “要搬去哪里?” “门后,就抵在那--”最后一个“边”字还咬在嘴里,她轰然回首,看着那个她努力想阻挡在门外,此刻却在她身旁帮她搬书桌的裸体极品--“呀--”仰天惊叫立刻响起。 骆千蝶吓得不轻,牙关打颤的上下敲击声清晰可闻,像是受惊过度的基本反应,猛闭起双眼的她抓起书桌上东倒西歪的笔筒朝黑络丢过去。 黑络摊开右掌,却不是要接下凶器,反倒是自指尖射出一条银丝,将笔筒包成茧,悬吊在天花板上。 没听到黑络被笔筒打中的哀号声,骆千蝶一面尖叫一面又陆陆续续抓住任何随手可得之物,盲目朝前方抛丢,乱枪打鸟。 黑络神色轻松地动动指尖,一项一项将笔呀尺呀书等等用蛛丝缠捆住,完全不将这些杀伤力弱小的玩意儿放在眼里。 “这种程度的攻击,比起那天我从“那里”逃出来的爆炸碎片,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偶尔拿来耍耍威风也是很不错的啦! 他像在说床边故事一样,口气有些笑意,“那天,黑炼像台装足火药的大炮似的,轰轰轰将一道道铜墙铁壁给轰成碎片,也不管跑在他身后的人--除了黑凝被他牢牢抱在胸口--会不会被那些碎片削掉脑袋还是剁断手脚。那条廊道又乱又热,除了坚硬的钢铁碎片,还有黑炼弄出来的星火。在烫死人的高温里,是黑凝用她的特殊能力在满布火光的廊道间替我们冷却温度,而我则是负责将迎面砸来的碎石钢板一块一块全缠成茧,免得砸伤任何一个人。那些石呀钢的,速度不知比你现在丢这些小东西要快几倍,我可是半块也没漏接,所以你不要白费功夫了。”看她漫无目的乱丢东西,现在手臂一定很酸痛。 骆千蝶吁吁喘着,停下了动作--不是因为听清楚他的话,而是书桌上再也摸不着东西来丢。她哈哈地喘气,涨红着小脸。 “很累噢?流好多汗。”黑络体贴地替她抹去额上的汗水,骆千蝶一睁开眼,又像只倒弹逃命的虾子,连跳好几步,直到退抵到房门,远远逃开他。 好糟,现在书桌抵住了房门,堵住她的逃生路线,反而将她与他囚在小小房间里……她的天花板上已经挂满了东西,叮叮咚咚看起来好吓人,尤其被不明丝线缠成那副德行,看起来像一颗颗虫茧,让她觉得胃部发出了翻腾的绞痛。 “你……”喉头梗住,她用力吞咽恐惧,“你怎么进来的?”她很确定自己“应该”是把他关在门外的! “从门缝爬进来的。”黑络指指她脚边那个不到一公分的门缝。 “怎么可能……那门缝连我的拇指都伸不进来……”骆千蝶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持自己不被吓哭。 “对一只蜘蛛来说,那个门缝大得像山洞。”黑络笑着回答。 骆千蝶这回扎扎实实地飙出两泡泪泉,“拜托你不要吓我……如果你要偷东西,我可以自动提供存折和印章给你,我还可以尽快赶完手边的画稿,再赶快把拿到的稿费也汇给你……我会是个最合作的被害者,我还可以供出我家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里,还有我姊姊的提款卡号码……就是拜托你不要装昆虫来吓我……”她双手合十,搁在自己的鼻尖前苦苦哀求,模样可怜极了。 黑络记得她很害怕昆虫类的生物,害怕到很离谱,他捺着性子,放软声音,准备好好开导她。 “蜘蛛不是昆虫噢。我们虽然同属节肢动物,但我是独立属于蜘蛛纲的。像走足,我有四对,昆虫不过三对;还有复眼,这玩意儿我可没有。再来是身体方面,我是头胸部及腹部--” “停停停停停!不要说了……”她捂耳拒听,眼神更加恐惧。 他竟然已经直接用“我”来取代蜘蛛这称谓!听起来好恐怖……“我知道你只是在吓唬我的,你不需要这样,我都说了会乖乖把存折给你……呃,如果你是想找女人发泄,我……我也可以给你几千块,让你用正常一点的管道去……呃,你懂的……拜托不要欺负我……”圆眸滑过他的腰际,又慌忙移开。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全身脱光光的男人说些什么道理,只能戒惧地将自己抵在门板,尽可能不反抗他、不激怒他。 “我没有吓你。”他的态度多诚恳、多真心,表情也不狰狞,怎么这样说他呢? “你明明就是人,却口口声声将昆虫挂在嘴边,这不是吓我是什么?!”明明应该要大声吼他的,但是她的声音却像蚊蚋振翅,只敢放在口中含糊。 “小粉蝶,你看着我。”黑络突地下达命令。 “我……可不可以不要?”他身上连条毛巾也没有耶……“那我就将你绑起来,强逼你看。”他伸出右手,五根长指又在那边动呀动、绕呀绕,好像只要她胆敢再摇一次漂亮的小脑袋,他随时准备好将她五花大绑,再用蛛丝一根根缠捆在她的睫毛上,强吊在天花板间,让她的眼皮连闭起来都别想。 “我……我看就是了……”骆千蝶很没有节操地屈服在淫威之下。 在“看”之前,她还不忘询问一下,“你要我看哪里?”千万不要是太刺激的部分啊!她虽然已经成年,但那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往下。”瞧见骆千蝶几乎是仰头瞪着天花板,黑络笑着说。 惨了,他就是要逼她看那个“不该看的地方”……无耻之徒……“再下来一些。” 还要再下来噢?呜…… “听话,再下来一点。” “呜……”骆千蝶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平视正前方,却没看见“不该看的地方”--不,正确来说,她根本没看到黑络! “小粉蝶,再低下来一点。” 骆千蝶像最听话的下属,完全跟随长官的命令行动,螓首一低。 “嗨,我就说我没有吓你,更不是骗你……事实摆在你眼前,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原本黑络所处的位置,有只结网蜘蛛正扬开最前头两根走足向她挥舞。虽然她无法看见那句话是否出自于他……呃,“它”的嘴,但是它的动作活灵活现,像正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 “我知道你很怕昆虫--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已经摸透你的好恶。但是你千万不要怕我,我是只斯文有礼又认识字的蜘蛛,所有昆虫的恶习在我身上都是不存在的。你想想,从我搬进来到现在,我有给你添过什么麻烦吗? 第5章 没有吧?我还替你将好几只每天晚上在你耳边嗡嗡乱叫的蚊子给捉起来,刚刚也帮你收拾贼人一枚--蜘蛛可是益虫噢,你见识到了吧?”结网蜘蛛--黑络说起自己的丰功伟业很是骄傲,他可从不以自己是蜘蛛为耻。“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变人变蜘蛛吧?来,你坐这边,我慢慢说给你听。”他最后头那根左走足拍拍自个儿身旁的位置,完全就像一个人用手掌拍拍沙发,要她坐下来陪他闲磕牙。 骆千蝶只是楞然看着他,小嘴还缓缓张着。 “小粉蝶,快过来呀。”左走足再度拍拍地板,亲昵地半催促半邀请。 骆千蝶是乖乖来到了他指定的地方--只不过,她是吓晕后整个人瘫软下去,连声哀号也没有。 她从低头的第一眼就吓得三魂去了两魂,黑络后头那一长串,她半句也没听见,晕倒前断线的脑波唯一残余的记忆是--呀,蜘蛛! ※※※ 骆千蝶在软床软被里睁开眼缝,被拉开的窗帘大量照射进来刺眼但温暖的光线,让她不由得怀疑今天凌晨的那一切是不是仅止恶梦一场? “千蝶?醒了没?你今天第一堂有课噢!”骆丽心从窗前折回来,弯着腰朝她小脸招呼,藉以让她清醒些。“小懒虫,快醒醒,别再躺下去啰,等会又睡着了。”语毕,她走出妹妹的房间。 听到小懒虫三字中最禁忌的那个“虫”字,骆千蝶猛抽气,浑身一震,像被触及什么死穴,脸色刷得苍白,抖颤的手将棉被拉得高高的,以为这样就能多保护她一些。 双眼盯着天花板,眨动,再眨动。 是梦吗? 那个叫黑络的男人……呃,蜘蛛…… 是梦吧?一定是她累到产生幻觉了。对,一定是--骆千蝶为自己此时的结论而大吁口气,但她还没来得及牵起唇间释怀的笑,耳边却传来了呢喃--“小懒虫,还不快醒。” 声音很小,小到像是情人间甜腻的耳贴耳厮磨爱语,骆千蝶揉揉有些发疼的惺忪睡眼,依着本能偏头往声音方向瞥去--就在她床头的上方,简单设计的木头栏架间,有张小小的银丝网,正中央有只正朝她张牙舞爪的结网蜘蛛,与她不过十公分距离。 骆千蝶几乎是弹跳而起,迭声尖叫,娇小的身子踉踉跄跄,一会儿被棉被缠注一会儿又是慌乱踢到桌脚,等她“爬”出了自己的小闺房,已经是狼狈地流了整脸的眼泪鼻涕。 “千蝶?!你怎么了?”正在泡咖啡的骆丽心看着妹妹用罕见的惊慌模样朝她飞扑过来,还撞翻了她手上的奶精罐,活像是身后有什么侏罗纪恐龙在追赶她一样。 “有、有、有--有蜘蛛!”骆千蝶哭到哽咽,用尽全身力量却只能抖出这几个字,扑跳在姊姊身上发颤。 原本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的骆丽心哑然失笑,因为听到妹妹的答案而大松口气,不过她一点也不惊讶妹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骆丽心拍拍妹妹抖如落叶的背脊,她这个小妹妹平时并不是多胆小的人,但是一碰上昆虫科目的生物,比拿把菜刀抵在她脖子上还要让她害怕。 “蜘蛛呀?没关系,姊姊去料理它。”骆丽心脱下左脚拖鞋。 “姊……你要怎么料理……” ““叭叽”一声打扁它!”挥动手上的拖鞋,骆丽心英姿焕发地准备扑杀入侵者。她和妹妹完全不一样,那种地上爬的小生物根本吓不到她。 骆千蝶好几颗眼泪还挂在脸颊,眼眶锁不住害怕直坠的泪水,却猛然捉住姊姊的手臂。 “姊,不要!”她快速摇着头,口齿不清却异常慌乱地说:“妳不能打死牠!那只蜘蛛不是一般的蜘蛛,虽然它看起来像蜘蛛,可是又不算是完完全全的蜘蛛,它只是偶尔是蜘蛛、偶尔不是蜘蛛……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偏偏它就真的是这样--” “千蝶,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是蜘蛛又不是蜘蛛,到底是蜘蛛还是一只猪呀?! “我……”骆千蝶张了张嘴,想说;又咬了咬唇,不想说。 说了,姊姊也不会相信她,因为连她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在作梦,梦见昨天有个自称黑络的裸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还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怎么开口跟姊姊说:嘿,有个男人在我眼前变成了蜘蛛,把我吓昏过去噢!你快快进房间去把他打死好了……瞟了瞟没关门的房间,里头没有一丝凌乱,天花板上更没有被丝线缠成虫茧的东西,她的书桌也规规矩矩在原地,而不像凌晨时被她死拖活搬地拉到门后,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半点诡异的味道,像是她作了恶梦后还没能清醒的胡思乱想。 可是……刚刚她明明又听到黑络叫她快点起床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 如果不是梦,她更无法想象姊姊拎着拖鞋进房间去杀人的景象。 黑络,一个她分不清是人还是蜘蛛的生物,惨死在拖鞋下,光想就觉得可怕--那到底算是奇+shu$网收集整理杀虫还是杀人呀?! 她狠不下心让姊姊双手染上血腥,也狠不下心……让黑络死得莫名其妙。 “我想……可能是我作了恶梦,被吓醒了,还以为那是真实……没、没有蜘蛛……”骆千蝶好意外自己扯了谎。 “作恶梦?” “嗯……我梦见有只蜘蛛变成人,跟我说话,还教我坐到它身旁去听它说它为什么会变人变蜘蛛……”隐隐约约,好像有这个印象。 “的确是满恶心的梦。”骆丽心不小心忽略了妹妹脸上因说谎而起的罪恶感,笑笑地穿回拖鞋。 “那你现在睡醒了没呀?”她调侃着妹妹,边走进小厨房去拿扫把来扫地上的白色粉末。 “醒了。”骆千蝶抽了张面纸,将脸上狼藉的泪痕擦干净,顺便擤擤鼻。 “像个小孩子似的,看到昆虫就吓得哇哇大哭……你噢!”奶精罐里的奶精已经撒得差不多了,看来只能喝黑咖啡了。 “每个人都有弱点嘛!我只是比一般人还要怕昆虫……好嘛,是很怕很怕很怕那种。”她对那种毛茸茸、软绵绵或是长手长脚的东西没辙。 “很不错,有自知之明。” 骆千蝶只能抿嘴,说了句“我要去刷牙洗脸了”,就转往自己房间隔壁的盥洗室,忍不住又朝房间偷瞧好几眼。 就在骆千蝶一面出神想着黑络,一面刷洗着贝齿,骆丽心的声音远远传来,口气像是闲聊着八卦。 “对了,千蝶,今天一大早就听到警车在我们家楼下“噢咿噢咿”的响,我还以为是什么凶杀案……听说好像是有个笨贼想来偷东西,却不知道蠢到什么地步,竟然被一堆丝线给缠成麻花,还摔挂在我们楼层的外墙上晃荡,后来被晨跑的人发现,打电话报警。”骆丽心说着她甫踏进家门就听到的社区新闻,与妹妹分享。 骆千蝶握着牙刷的手一顿,注意力完全被吸引。 骆丽心还是兴匆匆续道:“最好笑的是笨贼被救下来时,满脸的眼泪鼻涕,还抱着警察直说谢谢……不过也是啦,被挂在墙边一整晚,吓都吓破胆了。千蝶,昨天没偷到我们家来吧?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听、听到动静?” 她何止听到,她还亲眼目睹那个笨贼被丢下去的现场实况咧! 虽然心里一直想逃避凌晨看到的一切,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贼男人的事也绝非虚构,黑络……更不是她梦境里的角色。 好、好可怕…… 她的房间里,真的有黑络存在,那只结网挂在她床头的蜘蛛也不是错觉或眼花,是黑络……“千蝶?我在问你话呢。” “呀……我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睡得好熟,什么也没听见……”她胡乱漱着口,声音混着自来水,企图蒙混过去。 “还好小偷不是偷到我们家里,不然昨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会内疚死的。想到若是昨天小偷没那么笨,闯进了我们家搜刮财物,屋子里又只有你这么一只漂漂亮亮的沉睡小羔羊,一时色向胆边生,兴起劫财劫色的双料恶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骆丽心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可怕。要是妹妹真遇上坏事,她这个做姊姊的哪还有脸回去见爸爸妈妈! 骆千蝶这才静静检视,如果那时没有黑络,她单独要面对的,是另一个贼男人,会有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可能是早上睡醒才发现屋子被搬个精光,也或许……会更糟。 她当然知道,比起一只不过拇指大的蜘蛛,人类使起坏心眼反而更恐怖,她应该要怕人多一些,而非杀伤力近乎零的蜘蛛……勉强看来,他救了她哩。 “我好像欠他一句谢谢……”骆千蝶低着头,喃喃自语着。毕竟黑络的出现替她解除掉一个危机--虽然她必须在心里小小反省自责一下,家里出现小偷的恐惧竟远远不及黑络坦言他是只蜘蛛。 可是……一想到蜘蛛,她还是好怕…… 她根本无法克服心理障碍嘛! 再说……要送一只蜘蛛什么东西当做谢礼? 一只肥滋滋的蚊子吗? 拜托,她连蚊子这类昆虫都怕…… 骆千蝶洗好牙刷,放回镜台旁,看着镜中自己眨动一双迷蒙且困惑的美目。 是的,她好奇黑络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也好奇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进驻不走,更好奇……为什么他会变人变蜘蛛。 “难道是因为被哪只变种蜘蛛咬到,他身体的细胞重组,才变成现在这么怪异的体质,就像电影“蜘蛛人”里的男主角一样? 第6章 可是蜘蛛人也不会变成蜘蛛呀,他只会吐丝和爬墙……有可能是咬到的蜘蛛品种不一样,所以效果也不一样吗?”被黑寡妇和狼蛛咬到,应该会有差别吧……“或者他是来地球打击犯罪的蜘蛛人?每天晚上都会变身以维护正义?地球开始腐烂了吗?我还以为那是电影的噱头……” 骆千蝶思索这个问题整整一天,从吃完早餐到学校上课,几堂课下来也没专心在听台上老师的传道授业,笔记本上画满了涂鸦及她脑袋瓜里纠结成一团散乱又毫无头绪的各种念头。 “那他到底算是人还是蜘蛛?如果是人,那我就可以少怕一些些;如果是蜘蛛--”骆千蝶皱眉甩掉这个想法,非常不喜欢。 她现在还可以完整勾勒出黑络的模样,那英挺温柔的脸庞是属于人类所有,怎么可能会是蜘蛛?她不喜欢自己的假设句。 “哇!帅哥!” 压在骆千蝶肘间的大素描本被一把抽走,中断了她的思忖。她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只是瞅觑着拿着大素描本赞叹的袁媛。 “千蝶,妳新男朋友噢?好帅噢!难怪你把万浚让给我,原来备胎比正选还要高档。”袁媛看着素描本上简单绘出来的男性脸孔,虽然骆千蝶画的线条草率且漫不经心,但味道全部掌握到了,深邃明显的五官带些柔和的笑意,让画中人的神情变得好温柔,像正对着看画人笑。 “他不是我男朋友……”骆千蝶想否认,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素描本上画了黑络而不自知。 “不是你男朋友你还画?你很少画这种类真人的图……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比较擅长画儿童插画耶。从实招来,这号帅哥是哪里来的?”袁媛才不信她的推托,高举起素描本,用行动威胁她吐实,否则--嘿嘿,她最宝贝的素描本就扣下来当人质。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我也想知道……”骆千蝶完全没打算抢回素描本。 骆千蝶的话又被打断,袁媛径自替她接下,将素描本东翻西看,瞧个仔细。“难不成是你在哪边匆匆一瞥的极品?公车上?捷运边?还是哪个小美人身旁?这种好货色,通常都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算是,真的是匆匆一瞥……”因为后来她吓昏了。好像也是黑络将她抱回床上去,不然她早上应该是在地板上惊醒,而不是软呼呼的被窝。 想到自己被他……拥抱,她就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是噢……好啦,相信妳就是了。”因为骆千蝶几乎从来不说谎的。 袁媛把素描本双手奉上,“下回再见到他,别忘了钓他噢。” “呀?” “主动开口问他姓名和身家资料呀!”袁媛使坏地朝她眨眨眼。只要骆千蝶这种天生丽质小美人一站出去,还怕大鱼不上钩吗? 骆千蝶苦笑。她知道袁媛一直对她将万浚抢走一事感到抱歉,所以时常催促她赶快交个新男朋友。或许见她有了新的恋人,袁媛心中的内疚感也能稍稍平缓一些,所以她不意外袁媛推着她去主动钓男人。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敢跟他说话……”只要一想到他会变成她好害怕的昆虫,她实在没勇气和他闲话家常。总不能两个人坐在客厅,她嗑瓜子,而他啃蚂蚁蟑螂这类食物吧……“这要什么心理准备?”袁媛失笑地问,误将骆千蝶的嗫嚅当羞涩。 “我很怕……” “怕啥呀?你的条件好、个性也可爱,又有才华,谁会舍得拒绝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她袁媛是雄性生物,怕不赶快带她回家好好豢养,捧在手上、抱在怀里,好好疼惜!这小妮子在没自信什么呀?“今天这句“我很怕”要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定会以为又是哪个爱说反话的骄傲做作女在吹嘘。” 就是因为太认识骆千蝶,她才确信骆千蝶真的在害怕。只是她心里认定的害怕和骆千蝶想的完全是背道而驰--袁媛以为骆千蝶脸皮薄,怕被拒绝;骆千蝶怕的却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呃,一只未知的生物……“我怕的不是这个……” “我懂我懂。妳不用害怕啦!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的。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找不到你哪一项缺点哩,有自信的女人最美丽啦!记得噢,下回再见到他,就大步向前,先向他自我介绍,再告诉他,你欣赏他,看看两人有没有机会进一步交往。”她知道骆千蝶向来都是被人倒追的机会比较多,主动出击的次数永远挂零。 “进一步交往?”骆千蝶脸露惊恐。 她不想和黑络进一步交往!不要不要……虽然黑络有那种让人第一眼就不可能讨厌的长相,在外貌上占了便宜,但是,他会突然变成蜘蛛吓她!呜……“要是对方已经有女朋友,你就说先从好朋友做起--反正死会都可以活标了,何况只是男女朋友?有相处就有机会。”袁媛不断传授作战守则。虽然她谈恋爱的经验没有骆千蝶多,但是倒追男人,她可是经验老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呀……骆千蝶想哀号,但插不进话,只能任袁媛在她耳旁嘀嘀嘟嘟教导着,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感情是培养出来的、什么这种年代,女追男也是流行趋势……骆千蝶太习惯自己说的话永远被人忽视,没人想听完她要表达什么,姊姊这样、袁媛这样,就连先前二十一个无缘的男朋友亦然。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习惯了…… “千蝶加油!祝妳成功!” 放学回家时,袁媛紧紧握住她的手,像要传达坚定的友情支持给她,然后一样又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跳上万浚的机车后座,两人连袂向她挥手道再见。 袁媛的话言犹在耳,骆千蝶却仍只想窝囊的逃避,因为一切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么浪漫! 一回到自家小屋,她也不敢回房去换衣服,甚至连开门关门都像做贼一样,只怕会惊扰到她房里的黑络。 她踮着脚尖,悄悄将背包放在客厅的椅子上,又悄悄想躲到姊姊的房里去避难。 黑络从骆千蝶踏进玄关时就知道她回来了,他等呀盼的,没等到她的倩影一如以往进到房间,他就知道小粉蝶在躲他。 要理解她的行径很容易,要了解她的害怕也不难,但他就是觉得心里不畅快--因为自己被她这样深深的恐惧着! 虽然告诉过自己,既然她这么怕他,他就不必再变回人形和她有交集,安分在她的房间里扎网过日子,不需要试图扭转她对他的坏印象,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他当他的结网蜘蛛,她当她的小粉蝶--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让骆千蝶接受他存在的事实! “这间房间里没有你画画的工具,你想待在这里发楞一整晚吗?还是你打算还要睡在这里?”黑络环着裸臂,靠在门框,对正背对他,准备脱下粉红色v领针织上衣的骆千蝶说话。 骆千蝶吓得跳起来,连该遮掩此时半露春光的酥胸都吓到忘记。 “你……你……”她的脸色又红又白,红是因为又不小心瞄到他的裸身,白却是被他猜到自己的心思而手足无措。 “妳想躲我。”黑络说得肯定,根本不容反驳。 “我……我……”她小小惊呼,这才猛然拿起刚刚脱下的上衣挡住胸口,“你……你先出去,我要、要换衣服……” “我又不是没看过。”这一个多月来,他哪天不是睁大了眼,在欣赏美景中展开一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嘛,美丽的早晨就开始于美丽的景色。 现在这么生疏做什么? “你、你看过了?”骆千蝶眼眶立刻汇聚水雾,只要他点头承认,她就会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她一直有感觉到身边有胶着的注视,却疏于防范,因为她根本没猜到有个男人卑鄙无耻下流地躲在她房里偷看她换衣服! “别哭!”黑络立刻摊开双手,做出投降状。“我都有闭上眼睛。” “真、真的?” “不骗你。”只是变成蜘蛛时,眼皮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想闭,也闭不起来。关于这点,他很聪明地选择不说。 “你先出去……” “我先出去,然后你换完衣服,愿意和我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他跟她谈起条件。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她不断在发抖。她完全没兴趣去了解一只蜘蛛是用什么方式补食猎物,也不想知道一只蚊子尝起来是什么滋味……虽然黑络笑起来很安抚人,模样也不是之前吓晕她的恐怖蜘蛛,她的理智却好像一直在告诫她--要害怕、要紧张、要恐惧。 “聊聊你还没办法接受我寄宿在你房里的事实;聊聊你对昆虫的偏激排斥;聊聊你--今夜会不会回来睡觉?”黑络走近一步,骆千蝶就被逼退一步,毫无招架之力,在气势上全然败阵,最后只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我……”呜。 “我等你换完衣服。”黑络给她个甜笑,拨拨她的细柔长发,只差没抛下一个飞吻。他退出了房间,还顺便替她关上门。 就在骆千蝶想扑到门后,准备按下门锁前,便听到黑络的声音在门外慵懒响起--“这个房门的门缝也好大……” 威胁,这是威胁!明白地告诉她--你就算锁死房门也没有用,只要有洞,我就钻得进去! 半分钟后,骆千蝶百般无奈、千般无力、万般无法违逆地步出了房门,像个准备受罚的小媳妇,踩着小碎步,用着最缓慢的速度朝黑络所坐的方向移动。 他占着长沙发,她没勇气跟他靠坐在一块,只能拉了小凳子坐,能离他多远就多远。 第7章 “我姊姊等一下就会回来了……你、你要是被她看见,她会对你不客气的……不管你是用现在这个模样,还是变成蜘蛛,我姊姊都会……教训你,她很勇敢的,跟我完全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怕昆虫,而且死在她拖鞋底下的昆虫不计其数,你--”想率先出言吓跑他的骆千蝶突地停顿了下,眨眨眸,觉得有些不习惯,“呃……你怎么不打断我的话?” 不管跟谁讲话,好像只要她说的字数超过五十个字,就理所当然要被截断发言权。虽然偶尔有例外,但是这个模式发生的机率实在是太高了,高到此时黑络没插嘴,她竟然觉得不对劲……“你不是还没说完吗?我在听。”黑络摊开掌,邀请她继续发表高论,脸上没有半分不耐。 获得他的允许,骆千蝶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刚才讲了什么,心里有些小小的震荡--她以为,不会有人这么专心听她说话。 大家都没有恶意,她知道的,只是以为太懂她,所以往往在她表达意见前就替她补话--不见得是她的原意,但他们都认为她该是那样的想法。没有人想听她说什么,因为他们都认为懂她……她也想说话,说她不是一个老被朋友抢恋人的可怜蛋;说她真的诚心乐见两个适合的半圆找到属于彼此的另一半;说她……没有人想多听,她也就不多讲。可是黑络要听,那么耐心地等她说完话,眼神伫留在她身上,不催促她、不打断她,就是专注听着--“你忘了说到哪里吗?你刚说你姊姊与你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怕昆虫,而且死在她拖鞋底下的昆虫不计其数--就到这里。”黑络提醒她。人的记忆力时常会有突然岔开话题就会接不回去的毛病,他可是很专心听噢,一字不漏呢。 “噢……对,我姊姊她很勇敢,所以……你……你还不快跑,她等一下就回来了,要是她看见你,不论是现在这样的你,还是那个……呃……的你,都不会有太好看的下常”她搬出姊姊威胁他。 “你是说蜘蛛?”干嘛要说不说,别别扭扭的? 骆千蝶抿着小嘴。她就是不想讲出那两个字啦,为什么他还要补充? “我会有什么下场?”他很好奇。 “我姊姊打蟑螂的技术超好,没有一只从她面前爬过的蟑螂不会肝脑涂地惨死。她快狠准的出手速度绝对让你还没尝到半分痛苦就被拖鞋打扁……她要是看到……”骆千蝶深吸一口气,“蜘蛛,她一定会追着你打……要是她看到你--”她指指此刻人模人样的他,“她一样会拿扫把将你轰出我家,尤其你身上没穿衣服……她对色狼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下场够惨了吧?识相就赶快包袱卷一卷,闪人。 “你姊姊真凶。”和她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不过她今天不会回来噢。”他神秘一笑,很有趣地看着那张花似的脸蛋变得憨傻错愕。 黑络补上的笑语让骆千蝶怔忡,只能傻呆地看着他。 “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是吧?她讲电话的声音满大声的,我不小心听见她今天要夜宿男朋友家。”所以今晚小羔羊又是单独一个人在家啰,嘿嘿。 姊……你真的不管妹妹的死活了吗?骆千蝶好委屈地想。 可是也不能怪姊姊啦,是她自己没跟姊姊坦诚家里多了一个黑络……“那……那……” “也就是说,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打扰。” 他此时的笑容这么璀璨做什么?难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吗?呜。 “你确定是两个“人”吗?我……我对这个名词抱着很大的疑问……”骆千蝶嘀咕着,嘴角弯了个倒弧,苦苦的。 黑络听到了,“也对,是一个半人。”他同意她的说法。她算一个,他算半个。“我看你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不用客气,直接说吧,反正都是要聊开的。”不然看她抖抖抖也很累人……这么怕他,真是的。 沉默片刻,发言权仍在她身上,“你……你这算不算是一种病?”她指的是他变人变蜘蛛一事。正常人没有这种本事吧! 她一问完,立刻在心里大喊一声“惨了”!她激怒他了!她说他这是病,他一定很火大--通常生病的人都不喜欢别人说他生玻他一火大,会不会像对待之前的可怜贼男人那样对待她?呜……她不想被一堆蛛丝缠成麻花……可是黑络没有任何不高兴,只是淡淡挑起眉,觉得她的问题很好玩。 “变人算生病?还好吧?这是我的本能。” “我是指变蜘蛛算生病,不是变人算生箔…”听他的口气,怎么好像不把他自己当成人看待?好像他原本是蜘蛛,是万不得已才委屈变人的……骆千蝶见他不像要打断她说话,才放心续道:“通常是人被蜘蛛咬了一口,身体里的机能被病毒转变……或是变种,才会改变体质,电影都是这样演的……没有人会去咬蜘蛛,还把病菌传染给蜘蛛吧?” “我不是因为被咬到才变成现在这模样。不过你说对了一半--“变种”比较符合我的情况。”他把玩着电视摇控器,似乎对这玩意儿感到新鲜。 “呃……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人类,不过身体里被打入了另一种基因,然后运气不太好地苟延残喘活下来,接着就如你所看到,变成这样。”黑络像在说什么神话故事的大纲,没有高潮起伏、没有惊心动魄,几乎引不起听故事人的兴趣,表情和语气都太过平淡。 “这不是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吗?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被……弄成这样,为什么你说出来时……好像无关痛痒?”换做是她,早就呼天抢地兼歇斯底里地狂哭飙泪,而不可能像他如此无所谓。 是谁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好过分…… 摇控器被他指尖的银丝线缠上,像颗溜溜球一上一下。“不然我该愤世嫉俗,怨恨自己倒楣碰上这种事吗?那对我有什么帮助?”生气跳脚就能让体内两种基因自动分离吗? “呃……是没有。只是……你的态度太置身事外。”如果此时他是拍桌子吼出来,或是连声谩骂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她还会觉得正常些,而不是用旁观者的冷静态度陈述自己的故事。 “我天性就随遇而安,再说,我也没有因为变成蜘蛛而遇上什么坏事,所以我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自己。你是头一个,让我觉得我会变身好像是种罪恶。”尤其看她被吓哭得淅沥哗啦,他都于心不忍。 “不是你变不变身是罪恶,你变成什么才是重点……”如果他今天变成狗呀猫的,她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至少她对于宠物类的动物也是很偏爱的,而那些用放大镜看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丑陋的昆虫,她真的没办法虚伪地说喜欢。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她不禁好奇想问。 “我这辈子都应该不会再遇见的人。”他的行踪应该也不会被查到,毕竟他体积小,又不爱出风头,低调得很。“所以不提也罢。”说了她又不认识……总不能教他一个个替他们点名介绍吧? “你没办法变回正常人吗?” “正常?我觉得我很正常呀。”有手有脚的,又没有哪里缺一角、哪边少一块。 真乐观的人生态度。她只能说……她不讨厌他这种性情,不会积怨也不恨人,虽然不由自主替他感到心疼,但是他能活得很快乐……她欣赏这样的他。 “我是说,变回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只有一半。”骆千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句很失礼,所以重新修改句子。 黑络眯起黑眸,笑弯了眼。“那恐怕得砍掉我身体里一半的细胞。这可是必死无疑的大工程呵,连半点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笑,骆千蝶却无语了,感觉鼻子好酸疼,眼前起了薄薄的水雾,像累积到达极点,再也负荷不住沉沉重量,饱和的水雾凝成了雨滴,掉落下来。 黑络被她的眼泪所怔,伸手想去接住露水般晶莹的液体珍珠,但迟了一步,漏了第一颗,第二颗却扎扎实实落入他的掌心,热热的温度几乎足以灼烫皮肤。 “你为什么哭?”他无法理解。 “不知道……”她轻哽。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就是觉得有种酸意在鼻腔酝酿,发疼地触及了泪腺,让她莫名其妙觉得难过,好像想替谁好好痛哭一场,因为那个人总是好轻松地说着明明就该要号啕大哭的事,笑着在说……说得好酸涩、好酸涩,酸涩得使她止不住眼泪。 她呜呜低泣了起来,连被揽进光裸的臂弯间也毫无所觉。 他让她分享他的怀抱,她却让他分享她的不舍得……第三章骆千蝶猛地从黑络怀中弹开,但那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她小脸上挂着狼藉的泪痕,我见犹怜的清妍面容不因为哭红了鼻而显得不完美,反倒更加娇美。 黑络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第一次有股冲动想在那里填满些什么……就像方才她填靠在心窝口时一样的愫动。 可是想起了“宿命”,他抡紧双拳,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支吾了半天,骆千蝶着实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态及他的失常。两人本来还远远隔着长型桌,现在他越过了楚河汉界,距离她不到一臂的距离,她也才发现娇小的自己在他身边根本像个娃娃。 “我不是替你哭的噢……”久久,骆千蝶才挤出这句欲盖弥彰的狡辩。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没悲惨到会害你哭成这样吧?”黑络用手背抹掉她的泪痕,对她摇摇头。 第8章 “这样还不叫悲惨,那什么才叫悲惨?”她咕哝着。 “是你对我有偏见。” “我哪有偏见?” “好,那现在我变成蜘蛛,我们一块——” “不要!”她花容失色地大嚷拒绝,音量是她这辈子最大声的一次。 “看,偏见。”歧视他的蜘蛛身分。 “呃……我不是针对你,而是……我对蜘蛛这种生物敬谢不敏……你知道,我很害怕昆虫的……就像现在,我明明应该要比较害怕全身上下光溜溜的男人,而不是一只用拇指就可以拧死的蜘蛛,毕竟前者的威胁性比较大,可是我面对你,还能和你聊上几句,要是你变成蜘蛛,我发誓,我一定立刻吓昏过去。”希望她这样说,可以比较不伤黑络的自尊。 “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不会变蜘蛛,你就不会这么讨厌我啰?” 这个男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多好看,没有一个人会讨厌这样的他……骆千蝶没给他正面回应,算是默认,转移话题再问:“你为什么会选我的房间住下?” “我是顺着风被吹进你房间的。”至于会选择住下,实在是第一眼看见相框里的她笑得像小太阳,光看着照片,就让人心情大好,似乎闭上眼睛还能和她一块享受那时的海风与艳阳,跟着心旷神怡起来……他很高兴有这么一位可爱的“同居者”。 “风?原来如此……可是你本来住在哪里?为什么要顺着风四处流浪?”对他,她有好多疑问。她知道他的来历必定复杂,虽然他总是一语带过……“这要说清楚很麻烦,你也会听得很累,反正不是太有趣的故事。我个人倒对你比较感兴趣,我们来聊你,好不好?” “我?”难道他是因为不想多谈他自己,才故意——“我喜欢听你讲话。”他坐回沙发上,像个准备好要抄笔记的好学生,正要认真听课。 骆千蝶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听她讲话,因为太过震惊与不信,她吶吶再问一回,想确认自己没听错,“你喜欢听我讲话?” “你的声音好甜,有时候你边画图边哼歌,我都跟着在蜘蛛网上拨动蛛丝,帮你打拍子呢。” 所有的美感化为乌有,脑子里的想象只剩下一只蜘蛛在大网的正中央,用手毛毛脚毛毛的四对走足在拨弄丝弦伴奏……骆千蝶打了个冷颤。 “呃……谢谢你呀。” “不客气。”他听不出来她的“谢谢你呀”是无力的反话,完全以为她就是字面上的感谢。 “我没有什么好聊的。我是个很平凡的女孩子,人生平平顺顺的,一点也不精采……”骆千蝶边说边瞄他,他脸上没有不以为然的厌烦,唇边勾着笑,有些迷人、有些鼓舞,让她不甘心辜负他的“喜欢”。 她想了好久,硬挖了新话题,“我喜欢画画,因为拿着画笔时会觉得很幸福……我可以画出任何我想画的,可以画得很夸张,色彩用得很鲜明,我家编辑还建议我,等我毕业,不妨试试出一本全彩绘本……我还没想到要画什么,脑子里的主意太多了,什么都想尝试,可是又太杂乱……我一定要先想个主题,到时再用说故事的方法来画一本完全属于我的东西,而不再只是单纯替别人画插图——呃,听这些,你觉得很无聊吗?” “不会。”他一边在想那个趴在书桌前,一笔一笔替图画加上生命力的她。 “过阵子,我也要学电脑绘图。大家都说电脑绘图很方便,不过我想,基本的技法还是要练好,到时换电脑绘图会更得心应手。我下一笔稿费就要拿来买电脑,那些设备和软体很花钱的……呃,你要是觉得无聊,要跟我说一声噢。”她很担心他随时会喊停,或是大掌一拍,中气十足喝一声——够了!闭嘴! “好。”但他还是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那我继续说噢……” 聊着聊着,骆千蝶开始更大范围地扩充话题,从她的家庭、求学时期印象最深刻的芝麻绿豆事,到二十一任男朋友交往与分手始末的私密话,她也说得一字不漏。 口好干,因为她说了好多好多;嘴好酸,因为她仍滔滔不绝。 可是她不想停下来。好难得有人这么认真听她说话,即使她言之无物,净说些无聊闲话,但是看见黑络的全心全意,她觉得想再多说一些……黑络十指交握,搁放在下颚,他的听觉满满是她的声音,他的视觉也没有偷懒,将此时眼前正侃侃而谈的小佳人纳入眼底——她一定没发现自己现在多亮眼,披散的长发、纤细的十指、不盈一握的腰肢,都随着她雀跃的声调起舞,不像她每回见到他时怯懦懦的战栗模样,多了活力,也多了朝气,几乎和照片中的她融合为一。 好似闭上眼,就可以听见她呵呵轻笑,以及海风拂过脸颊发梢的劲力……“你……听到想睡了?” 骆千蝶瞧见他闭上那双始终没离开她的黑眸,失望涌现,像颗逐步泄气的气球——不,根本就是被细针突地扎破的气球,砰的一声,尸骨无存。 “不是。你继续说,我在听。”不要在这个时候中断,他在享受呢。 “你是不是把我的声音当成摇篮曲?”她咬唇低低问。 这样很失礼很失礼,比频频打断她的话还要失礼! 黑络张开眼,看见她抿起红唇,眼中有怨恚呀,她误会他合上眼睛、凝神倾听是在打瞌睡了! 黑络第一时间要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而是我想起了你房里那张照——” “你好过分!”她抡着微颤的拳,只是这回无关恐惧。 “让我说完话——”小美人发飙了…… “我还像个呆子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不要打断——” 发言权被剥夺…… “你以为我爱跟你说话吗?!我做什么抖着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和你闲聊?!我躲你都来不及了!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和你这只蜘蛛说话!” “这是两回事——” 再度被打断…… “你要是立志以当蜘蛛为业,你就好好去张网捕苍蝇,做什么还变成人出来欺负人?!” 见小美人气到噙着两眼眶满满的泪水,黑络着实不懂她为何如此反应激烈。 只有骆千蝶自己知道,她气自己以为找到一个肯听她说话的人,正开开心心想将能讲的、不能讲的qi书+奇书-齐书都一古脑吐得干干净净,没料到自己瞎了眼,误信了小人! 她还那么高兴…… 还那么心疼他…… 还替他哭…… “蜘蛛果然是全昆虫界最讨厌的坏蛋!”她跺跺脚,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滴淌下来,在地板上开成泪花。 看见她要跑回骆丽心的房间,黑络出于反射,摊开右手,五道蛛丝在空中成形,缠束在她的腰际,指尖一回勾,让她像颗溜溜球,滚滚滚滚地滚回他的掌心。 “不要用这种恶心的东西碰我!”她双手舞动,想挥断腰间的束缚,可是那丝线看来虽细,却十分强韧。 “都说了蜘蛛不是昆虫嘛——”他跟她讲解过了。 “你去随便捉十个路人问,有九个会告诉你——蜘蛛是昆虫!反正无论对错,都适用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错的事情被大多数人认同之后,也会硬拗成对的!” “我终于知道你每次想说话就被人打断的感觉了。真令人不舒服。”就在十秒钟前,他也尝到这滋味。想插话,找不到好机会,只能任人炮轰。 “你知道就好!” “那你还一直打断我的话,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自己明明就讨厌被人打断话,还将这种痛苦回敬在他身上? “你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你嘴里说喜欢听我说话,实际上你根本是唬弄我!如果你诚实跟我说:“听你说话好累”、“就聊到这里为止,好吗”,我还不会这么生气;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是最可恶、最虚伪的行径!”她被他“卷”回他的胸前,正好方便她抡起粉拳,叮叮咚咚捶打他,完全忘了他另一个身分是她很害怕的“蜘蛛”,此时只想发泄不满。 他右手抵在她腰后,并不在意她两个软拳攻击,“我发现你生气起来也很可爱耶,像鼓着腮帮子在骂人……气势不太够,但还是达到让人反省的目的。”任谁看到她这模样,都会觉得自己是天字头号大坏蛋,竟然忍心惹她不高兴。“我没有骗你,我很专心在听你说话,也喜欢你毫无保留地讲。你说到你的图,让我想到你画画时的专注;你说到你家人帮你过生日,我想到你吹蜡烛时的喜悦;你说到二十一个无缘男朋友时,我想到你实际上很高兴看见大家都找到对的人。” 骆千蝶停下动作,楞视着他。 “你都有听进去……” “当然。我闭上眼,只是因为你又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了他第一次被吹进她的桌前,看到那张照片时,就曾试着想象有着那样甜美的笑靥,会是怎么样的声音。 对了,就是现在这样——有些轻柔,生气起来又带点倔强,不用看她的表情就勾勒得出她正嘟着嘴,用漂亮的大眼瞪人。 “你刚刚为什么不先讲……”骆千蝶反而觉得自己发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脾气,有些不好意思。 “是谁一直打断我说话?”天地良心,他是无辜的。 “我……”这是自首,也是无力辩驳。 “对。”黑络的长指朝她粉颊压按下去,“就是你。”始作俑者。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气……”她低头反剩她向来就不是个情绪起伏很大的人,就算以前常常话没说完就被众人打断,她也不曾发过一次火,还不是都无所谓地任别人替她接话,为什么面对黑络,她竟然失态了……“因为你误会我了嘛。” 第9章 黑络的想法很单纯,并没有想偏,只当她的反应是一般人都会有的。 而两个慢半拍的迷糊蛋都忽略了——越是在乎的人,只要犯了小小的过错,就会引爆巨大的反弹。 “对不起……” 客厅里的骆千蝶和黑络都只专心在彼此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大门被打开,骆丽心与男朋友相偕回到屋子,人到声也到——“千蝶,你在跟谁说话呀?” 骆千蝶像惊弓之鸟,慌张起来。 姊、姊姊回来了?! 怎、怎么办?! 惨、惨了! 黑、黑络不是说姊姊今天不回家吗?! 那、那她要怎么交代黑络是打哪冒出来的?! 而、而且黑络还一丝不挂,要是被姊姊看到,一定会被姊姊骂的! 短短一秒的时间,骆千蝶混乱的小脑袋已经涌上好多个难题。从窄小到不能称之为玄关的大门口到客厅根本用不到五秒,她现在还有四秒的时间可以抓头发烦恼——“千蝶,你在客厅跑来跑去做什么?”骆丽心一进客厅看到的景象就是妹妹像只无头苍蝇在小小的客厅里乱跑乱钻,而电视上正播放教导韵律操的节目,老师的动作和妹妹有七分相似,所以骆丽心直觉以为妹妹正在做运动,而方才她在门外听到的交谈声……大概是电视吧。 骆千蝶被姊姊一掌拍在肩胛,浑身一震,手足无措地捂住脸蛋,秉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千古教训,字字句句就从小嘴倾倒出来。 “我、他、我们……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我想问他,可是他说他喜欢听我说话,所以我就……我应该要先坚持听完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不过他为什么没穿衣服,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呃……只有偷偷瞄过几眼啦……” “慢着慢着慢着,你在说什么呀?背哪本言情小说的台词呀?”骆丽心打断妹妹那番全然没头绪又没文法的句子。“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玩得这么快乐?” 一个人?这三个字劈进骆千蝶的耳壳,让她慌张的心跳趋于平缓。 “一个人?”回复理智的水眸越过了姊姊骆丽心,再越过未来姊夫人选的黄智安,努力寻找那个应该算得上“半个人”的黑络。 黑络……呢? 电视又是谁开的?她瞟向桌上的电视摇控器,有几条蜘蛛丝缠在上头……她记得摇控器一直被黑络拿着玩,是他开的吗? “千蝶?”骆丽心又唤她。 确定屋子里只有三个人,她缓缓冷静下来。“姊……妳今天不是不回来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回来?”骆丽心不记得有跟妹妹提过。 “我猜的……”总不能说是黑络讲的吧。 “我忘记带磁片。智安说要帮我修改履历表,再列印的。”她现在是待业人口,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工作、面试、应征。家里没电脑,所以只要需要用到电脑类的工具,她就会到工程师男友家里去奴役他。“所以先叫智安陪我回来拿磁片。智安也有话要跟你说。”骆丽心拍拍男朋友,用眼神示意他把握机会,自己进房间找磁片去了。 “黄大哥,什么事?” 黄智安是名长相平凡,个头不高,但是看起来忠厚老实又肯上进的年轻工程师。他和骆丽心交往了两年半,骆千蝶一直认定他一定会成为她的姊夫。 “你姊姊说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还沉浸在失恋的痛苦里,是不是?”黄智安关心地问。 “呀?我?”她压根没空想到什么失不失恋的事情呀,全副心思都挂在黑络……对呀,黑络跑哪去了?怎么反应这么快……骆千蝶不由得又分心在客厅里寻找黑络的踪影。 该不会……他又变回“那个”了吧? 黄智安将骆千蝶低头找黑络的模样解读为她心情沮丧,他像个大哥哥摸摸她的头,“感情受伤难受是一定的,不过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常听人家说,要从一段逝去的恋情中走出来最快速的方式,就是投入另一段感情里;一方面可以分散注意力,一方面,也许会遇到真正适合你的那个人。” “噢。”骆千蝶边听边找人,说专心,其实一点也不,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擅长一心两用的女孩。 话题直捣黄龙,“我有一个同事,是我大学学弟,人很好的,长得也很帅,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大家交个朋友,好不好?”他是奉女朋友之命,硬从身旁挖出黄金单身汉来撮合,想助骆千蝶早日走出情伤。 “好呀好呀!下个星期六,请他到家里来吃饭,吃完饭,我们再一块出去玩。”说话的是骆丽心,她手执黑色的磁片搧呀搧,和黄智安唱双簧的意图很明显。 骆千蝶没有赞成,可也不反对,因为反对同样无效,毕竟两票对一票——不,她姊姊握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就算今天只有姊姊一个人同意,提案仍旧会霸道通过。 她只是盯着光洁的地板,想在上头找找有没有黑络的踪迹,但……她自己也不敢保证,她看到黑溜溜的蜘蛛时会不会两眼一翻,又吓昏过去。 骆丽心及黄智安嘿嘿直笑,心里想着下星期六该如何安排两人“看对眼”,而骆千蝶没办法将脑袋转一百八十度朝自己背后去找,否则她就会看到——那时黑络为了阻止她跑进房里躲起来哭泣而缠在她腰间的蛛丝,此时另一端正悬着一只小小结网蜘蛛,在她俏臀后摆摆荡荡,光明正大将一切听得仔仔细细——※※※情况不太妙! 黑络右手在自己胸口前抡握得好紧。 怎么会呢?他明明……明明很努力克制自己了,不应该还会沦落到这种窘境才对呀! 他潜意识里一直排斥着自己往“蜘蛛宿命”走。他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也有本事让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可以花三百六十天乐当一只结网蜘蛛而毫不倦担可是,现在他又为什么会有种一头栽进去的晕眩? 他以为自己是把骆千蝶当成“家人”——那种他从来就不懂是什么的代名词。如果他是因为同在一个屋檐下而对骆千蝶过度关心,那么照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少了骆丽心一份。他会在乎千蝶、在乎她的笑、在乎她高不高兴、在乎她怕不怕他,而骆丽心,他根本只当她是路人甲,偶尔看到她进骆千蝶的房间,他还会闪躲她,省得哪一天冤枉死在她的拖鞋底下。 “为什么会追逐着她的目光?为什么慢慢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害怕减少。虽然减少的速度真慢——就可以乐上好半天,心窝口怦怦乱跳,觉得好热好热?我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而且……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生气”的情绪,尤其是此时在门扉旁看着客厅里两男两女的聚会,他尝到了生平头一次的怒火。 原来,这就是上星期骆丽心积极“胁迫”骆千蝶答应的“认识新朋友”? 摆明了这场聚会就是所谓的……相亲? 他的脑中只能浮现这个字眼。虽然他无法评估自己用词是否正确,但眼前的气氛与排场,和他曾在书上读过的桥段很相似。 黑络高大的身影被半敞的门扉轻易掩住,他眯起眼,讨厌那个坐在骆千蝶正前方的矮个子——特别是他看千蝶的眼神! 骆千蝶知道自己是漂亮的,即使她从不因此自豪,也吃过外表过度突出的亏,但从太多太多人眼中,还是不断能看到别人对她的评价——就像此时此刻,黄智安要介绍给她认识交往的学弟张耀中瞅着她的目光……骆千蝶双手搁在膝头,有些腼觍,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情况。她并不是健谈的人,在朋友聚会中,身分也多是保持沉默的小羔羊。 张耀中的长相有几分日本杰尼斯美少年的味道,挑染得略带金红色的发,削薄的很整齐,给人一种美形的耽美感觉。若硬要挑出他的缺点,大抵就是他的身高和她等高……呃,不过她在女生群里已经算是小一号的矮美人,可见他在男生群里……也是属于呼吸不到高处新鲜空气的人。 如果他不要这么放肆看人就更好了……骆千蝶几乎想摊开一张报纸挡在自己面前,看能不能挡挡炙热的贪视。不过说不定报纸还会被火热视线给烧出两个大洞……席间,骆丽心和黄智安不断制造话题,努力炒热气氛,让双方不尴尬——应该说只有骆千蝶会觉得很尴尬吧,张耀中完全没有。 然后,中场休息,男方女方各自带开,分别拷问男女主角对彼此的感觉。 “耀中,怎么样?学长没盖你吧,我未来的小姨子——”后头没完的话,用竖起的大拇指来概括。 “我喜欢这类型的女孩!”男主角超满意,甚至可以说,他完全没想到女主角的素质这么高。温柔害羞、漂亮可人,看起来又乖巧听话,像这一型的美人老早就被订下来了好不好,哪还轮得到他呀?! 真幸运……本来他还想婉拒学长的好意安排,因为他心底一直小人地认为,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找男朋友的女孩子,八成长相都颇抱歉。 “她真的没有男朋友吗?照道理来说,她是那种随便走在路上就会有一箩筐禽兽扑上来的极品……该不会……她有什么隐疾吧?” “隐个头啦!要不是她最近失恋,你以为你有机会到她家来“假认识之名,行相亲之实”吗?我那未来小姨子可是忠诚度很高的,一旦她认定了男朋友,她就不轻易出墙,别人要介绍条件更好的男生,她可都不会点头噢!现在到哪去找这种女孩子呀? 第10章 幼稚园吗?”黄智安没好气地敲敲张耀中的脑门。 “是噢?那我要好好把握了……”张耀中呵呵直笑。 两个男人正好就在骆千蝶房门前密谈,每字每句都落在不久前又恢复成结网蜘蛛,好方便偷听的黑络耳里。 另外两个女人则移师到骆丽心房间,骆千蝶像是暂获赦免的罪犯,在姊姊的床上瘫平。 真累人…… “千蝶,你觉得智安介绍的男孩怎么样?喜不喜欢?”骆丽心问出与黄智安极其相似的话。 “压力好大。” “压力?什么压力?” “他看人的样子……” “你活了二十几年,这种眼神你还没有习惯呀?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噢,要是你对他印象也不错,那成功的机会就很大啰。” “我觉得……光这样随便聊两句,应该不太能看出——” 骆丽心抢着说:“反正等会我们就要一块出去玩呀,姊姊保证,一趟旅游回来,你会更了解他!说不定明天你们就手牵手去看电影了。”联谊是进展最快速的交往之路。 “姊,我还不太想——” “你还在替万浚难过噢?开心是别人在开心,你自己在房里哭,谁看得到呀?!你就是这样,念旧!可是他根本一点也不怀念你们的过去嘛,你还替他守什么忠诚呀!别说只是交往而已,就算是结了婚,都犯不着这样!” “我没有在守什么忠诚,那也已经不是我的责任,而是袁媛的——” “以前你为了不让男朋友担心你和别的男孩子相处甚密,所以避免和男孩子出去玩,姊姊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你又没有男朋友束缚,为什么要排斥张耀中?”骆丽心根本没仔细听妹妹想表达的意思,径自替她的行为做出错误解读。 “我没有排斥他,只是——” “难道你有其他喜欢的男孩?”骆丽心突然问。不然为什么会反常地排斥她的安排? 骆千蝶先是一怔,蓦地炸红了脸。 怎么……她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脸,不是万浚,也不是其他二十任前男友,而是——黑络? 她认为自己还是很怕他的——不是因为他个性坏或是脾气不好,而是非战之罪的特殊变身。即使已经看过他变身好多回,但是每一回的收尾都是她被吓昏过去,隔天醒来,她都被安置在软床上,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觉得自己的反应一定很伤人。面对同样是属于“黑络”的一部分,她的反应竟然是双眼一翻,直挺挺倒地——若有个人每次看到她都昏倒,她定会觉得很难受……黑络也会这样想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讨厌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昆虫……当然也讨厌他为什么会变身成蜘蛛,而不是小猫小狗。除此之外,她必须承认,她很难去讨厌黑络——恢复成人的黑络。 只是在姊姊投出这样爆炸性的问题时,她满脑子里,竟然只有黑络——“千蝶?”骆丽心轻唤,摇摇她的手臂。 “呀?我……我没有喜欢谁。”无形的手,试图将脑海间浮上的黑络给挥开。快走!快走! “好吧,我会试着和张先生好好认识,看两个人合不合适……”骆千蝶不想多做解释,只能顺从姊姊和黄智安的好意。毕竟她也一直觉得人是要靠相处才能发觉彼此是否适合。 她轻声叹气,再度被姊姊挽着手,走回客厅——那个折磨人的相亲战常第四章被逼问完一缸子的兴趣、嗜好、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音乐……之类的基本问题后,那三个人——骆丽心、黄智安、张耀中,终于愿意放骆千蝶一马,决定转战户外郊游,也就是骆千蝶最害怕的踏青踩昆虫! “千蝶……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张耀中想先藉由称呼拉近两人的隔阂。 “噢……可以呀。”骆千蝶并不会觉得直接叫“千蝶”有何不妥,反正她的家人同学也是这样称呼她的。不像黑络,头一次见面就小粉蝶、小粉蝶的直嚷,也没询问过她的意愿,害她……现在也习惯成自然了。 “你的个性真温和,我很高兴今天智安哥介绍给我认识的人是你。” 感性的话,张耀中说得好顺口,骆千蝶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回他一句“我也是”吗?会不会太矫情了?因为她并没有像他一样的感触,反而在心底小小地希望这样折磨人的聚会尽早结束……两人同等的身高,使得张耀中的目光变得更贴近、更清晰明显,不像黑络,每次要和他说话时,她都要把头仰得好高好高,才能看清楚他。但是黑络的眼神比张耀中更专注一些,好似其余的东西他都不屑入眼,只除了她……面对黑络的注视,她也会像现在手足无措,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张耀中让她觉得不自在、觉得尴尬;黑络却是让她脸颊燥热,像要熊熊燃烧起来一样。 骆千蝶最后只回给张耀中一个礼貌性的干笑,却又使张耀中解读为——女孩子害羞,不敢坦白心意。他心里更乐了。 好纯情噢! 好可爱噢! “大家,可以走啰!”骆丽心大声吆喝,整装完毕,准备进往联谊的下一站。“等会先去便利商店采购民生必需品!” “好!”最先乖乖附和她的,当然就是她的亲亲爱人。“一定要把海苔列在其中……帮我记得噢!还有洋芋片、鳕鱼香丝!” “走吧。”张耀中想趁胜追击,藉鱼目混珠的方法,假装自然而然地挽住骆千蝶的软绵小手沾点甜头……她应该不会拒绝才是,说不定还会像qoo广告一样——脸红红! 魔掌朝她伸了过去…… 啪! 冷不防地,骆千蝶的左手掌毫无预警地赏在张耀中的脸颊上,清清脆脆的掌掴声让屋子里突地陷入某种诡谲的沉默。 虽然黄智安与骆丽心并没有看到直播现况,但从骆千蝶仍停伫在半空中,来不及放下的手掌,以及张耀中脸上正以惊人速度转红的小巧五爪印,他们也能猜到那声“啪”代表的意思是什么——“我……我……” 六只眼睛全看向骆千蝶,而她只能慌张无助地看着自己肇事的左手,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会烙甩在张耀中错愕的脸上。 “发生什么事?!” 黄智安拉住张耀中、骆丽心拉住骆千蝶,同时惊问。 “是不是他对你不规矩,手来脚来?!”骆丽心当然是站在妹妹那方。只要千蝶委屈地抿个嘴、点个头,她骆丽心绝对对色狼不手软,让他懊悔自己这辈子生成男人! 黄智安则揪住张耀中的衣领,“你!你对千蝶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惹她生气?!”毛手毛脚动到他未来小姨子的嫩豆腐上?!饥渴到这样令人发指、欠人海扁的地步?!别说他黄智安不挺男性同胞,而是踩在女方的地头还敢放肆,他不英雄地跳出来吠两声,等会骆丽心当他是一丘之貉,连他一起打!死道友不死贫道,兄弟,你为国捐躯吧! “我什么也没做呀!”张耀中好委屈,直嚷冤枉。他只有在心底肖想着美丽绮霓的画面,想那双白玉小手会有多滑嫩,握在手里会有多销魂……难道想想都不行?意淫是上帝赐给全天下男人最光明正大的权利及义务呀! “你还嘴硬!”情侣档又异口同声喝出一模一样的句子。 “他……真的什么也没做……”骆千蝶想替张耀中解释,但情况一如以往,她的句子立刻又被截祝“没做你会打他?!”骆丽心压根不信。她妹妹温柔可人,别说打人了,连发脾气的次数,五只指头就数得完!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手自己……”骆千蝶怯怯举着自己像突然自律神经失调的左手。刚刚电光石火的瞬间,只感觉像有人强握住她的手去打人——倏地,她杏眼圆睁,似乎在那一眼,她看到了一切答案! 她纤柔的手腕间,缠了好几圈半透明的银色细丝,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像条闪闪发光的细蛇,很容易就教人忽略它的存在,毕竟它是那么的轻软——蜘蛛丝?! 难道说,搞鬼的人是黑络?! 废话!除他之外,还有谁有本领吐一堆蛛丝来耍弄人?! 骆千蝶才正这么想,这回扎实感觉到又有一道其轻的束缚捆绕住她的脚踝。若不是她已经心有怀疑,根本也不可能察觉。 只是察觉并不能代表她懂得黑络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她还在猜测,纤踝上韧度超强的“生物钢”却先行一步用力前扯,骆千蝶犹如一尊被丝线操控的傀儡,舞动起手脚——正确来说,是她被蛛丝缠上的右脚朝前方一顶,精准无误地踹中张耀中的鼠蹊部。 “哇——”凄厉的惨叫响起,足见那一脚力道十足。再中偷袭的张耀中捂住被踢疼的下体,一蹦一跳一蹲一站地等待漫长的痛楚过去……这一回,骆丽心和黄智安没漏看任何细节,他们都不敢相信——真的是千蝶无端端出脚伤人?! 那个好温柔好温柔的千蝶?! 那个好甜美好甜美的千蝶?! 那个连要打一只蟑螂都会抖散一身纤骨的千蝶?! “你、你们看到了吧……我是无辜的……”张耀中在哭,不知是委屈含冤待雪,还是被踢到的重要部位疼痛未消。 “千蝶?” “对、对不起,我、我头痛!”骆千蝶像个做错事只想逃避现实的坏小孩,鸵鸟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没勇气再去接收大家质疑的目光及拷问,躲回私人房间里——目标黑络! ※※※ “黑络!你给我出来!”爆怒才吼出口,骆千蝶赶忙掩住菱嘴。 第11章 她差点忘了,房门外还有三个人。 她压低了嗓,可是气焰没灭半分,“你立刻出来,给我解释清楚!”她扯起手腕上及脚踝缠捆的“证据”,小脸气得圆鼓鼓的,像颗暴躁小跳蛋。 “一、二——” “我一直在你面前呀,又没躲又没藏的。”黑络变回蜘蛛,连着一条细丝,悬在她面前晃动,摆手摆脚,算是向她打招呼。 “呀?!”没有心理准备——也似乎永远不可能有心理准备——的骆千蝶吓得一拂手就将他拨甩到墙上。幸好黑络此时是只蜘蛛,否则这样的冲撞力,还怕死不了吗? “你温柔一点好不好?对那个矮个子就轻声细语的,对我就张牙舞爪。”黑络边抱怨边恢复成人形,从她的床铺上爬起来,拿起薄被包住他匀称健美的身躯——这是骆千蝶的强烈要求,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不准他变成蜘蛛,而他变成人的时候,不准让她看到任何儿童不宜的画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骆千蝶没听出他那句埋怨充满醋味,只顾着问罪。她摊开手掌,几绺粘缠成一坨的蛛丝摆在他面前。 黑络连瞄也不瞄,只看向她,“没什么意思,想试试自己结网的技术有没有退步。”试完以后,觉得自己的功力已经出神入化,要捆哪里就捆哪里,从不失手,给自己拍拍手。 “要结网,我整间房间还让你结不够吗?你这次结在我手上脚上,还拉着我去打人,摆明就是故意的!”她的房间根本有一半都成了他的巢穴,都快变成电视电影里荒郊野外的破屋破庙,要进去之前还要拨开一大堆蛛网!有时巢穴上还挂满了小虫子小苍蝇,那景象看起来说有多恶就有多恶!虽然她都会拿饼干和食物给黑络吃,他也赞美那些东西的滋味比昆虫好,可他就是改不了狩猎的习性,就算抓来不吃,也要满足他血液里的猎人野性!害她都不敢让姊姊进她房间,就怕姊姊又以为她是因为失恋打击而自我放逐、自甘堕落,让房间乱成一片废墟……“呀,被发现了。”对,他就是故意的。 黑络一点也没反剩 他就是不高兴、他就是不喜欢、他就是看到矮个子就一肚子火——你教一只蜘蛛怎么对待碍了它眼的家伙?讲道理吗?哈! “你、你——”骆千蝶喘着大气,颇有肥皂剧里,被不肖子孙气到准备咯血身亡的老员外架式,而黑络扮演起“不肖子孙”也有十成十的相似度。 “你太过分了!你这种行径和每天晚上就出动咬人的臭蚊子有什么不一样?!”骆千蝶没去深究黑络为什么会找张耀中麻烦,只当他是一时兴起。 “差多了。蛟子还会吸几口血,我呢?我什么也没得到。”只除了一肚子闷气——尤其看到她杀进来替矮个子出气,他更呕了! “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去偷袭别人的皮肉,没什么不一样!”臭昆虫! “你很心疼吗?”黑络双手环在胸前,气势压过了她的。 明明是她要质问他的,不该反而被他此时肃然的神情给吓到——但是,骆千蝶发现自己原本扠在腰上的双手率先背叛了她,怯懦地缩在臀后,像一个稍息站好的小学生,准备让老师好好训斥一顿……“你很心疼他吗?”黑络逼近她,非要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答案。“我让妳打他,妳心疼了?” “这……不是心不心疼的问题,也无关舍不舍得,是……这样很没有礼貌呀!”骆千蝶没被打断话,还是不太习惯。要是换成了和姊姊讲话,她大概只到那句“这不是心不心疼的问题”,就直接被抢去发言权。但她现在面对的是黑络,一个会捺着性子听她说完话的男人——她做个深呼吸,“我从来没有像个泼妇一样赏人巴掌,而且还是这样没理由没原因的打人!我姊姊一定以为我生病了……我对张先生好抱歉,也觉得很丢脸……重点是,最后那一脚踢到的地方……”天,她应该先去洗个脚才对的!那种触感,好恶心——看着骆千蝶满脸无辜又委屈的模样,黑络知道她不是气他为己之私而小人地痛殴张耀一掌一脚,而是气他害她在家人朋友面前丢了脸。 黑络执起她的手,替她呼呼掌心的红。张耀中脸上被烙了那么红的五指印,疼的可不单挨打的张耀中,打人的也很疼哩。 “对不起。可是这三个字只针对你,至于那个矮个子,我没有任何抱歉。”谁教他要那样看她,意图太明显了,看了就有气。若非顾忌到她,他早就像对付贼男人一样料理矮个子,先打包再丢下楼去! “你……你倒好,一句对不起就了事,我要怎么面对姊姊的逼问呀?我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借口来解释我打他一巴掌的原因。”她真的开始头痛起来了。还有那一脚……“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误会你不是更好,省得以后对你死缠烂打。”黑络冷哼一声。 “做人哪有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有时表面功夫很重要的。”做人不比做昆虫。 “你是指虚伪?” “对,就是虚伪。有时为了顾及别人的感受、别人的尴尬,都必须小心应对。难道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和需要吗?”骆千蝶反问他。 “我?”黑络笑了笑,“没有。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虚伪。我从来不知道别人的感受、别人的尴尬是什么。在我之前的生命里,我是一个只活在我自己世界的人……或者该说,蜘蛛。我只要让我自己觉得满意自在就好,在“那里”,没有人有资格管谁在想什么,更不用为了怕谁讨厌谁,就必须委屈自己的想法迎合别人。”他突然捧住骆千蝶的小脸,两只拇指按在她的眼眶下方,作势要替她挡眼泪。“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妳看妳,又要哭了。”才这么说完,还真有颗眼泪渗进了他的指节间。 他不明白,每次只要他的话题点到了自己,总是会让骆千蝶逼出好多眼泪。他明明只是说着事实,也许口气有些置身事外,也有些漫不经心,更有许多的不以为然,可是骆千蝶每回都哭,好似他说了什么人伦大悲剧似的。 “你做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话,让人听了好难受……不开心的话就要说得很不开心呀,就算你边说边哭也好,就是不要这样……”她抹去还没来得及坠下的眼泪,擤擤鼻。 “傻千蝶,真要比不开心,我对于那个矮个子盯着你的那副色样才真正叫不开心。” “啊?”有他这句话,再听不出他的语意,那骆千蝶就真的太蠢了。只是此刻,她担心是她自己误解了黑络的意思。也许他只是心直口快,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啊什么啊?瞧不出来矮个子很喜欢你吗?”黑络表情很冷,不同于他每回见她就直发笑的模样。 “瞧是瞧得出来……我比较吃惊的是……”她停了下来,瞅着他,而黑络只是无辜眨眼回视。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才说两句就停下来,而且没头没尾的,所以好心提醒,“我没有要打断你说话,你可以继续。”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说呢……”要是她误会了,那就很尴尬了,以后两人每天见面就会多份疙瘩。可万一真如她所以为的这样,那……两人的尴尬也不会更少呀! “支支吾吾的,是什么大难题呀?”黑络被她的反应激起了莫大的好奇心,凑近她,想挖掘个答案。 “你……”不要靠这么近啦! 骆千蝶红着脸,身子往后挪了些距离。 靠他太近,她没法子好好呼吸…… 他不知道他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俊颜加上黝黑的深瞳,时常让她屏息细看,往往等到自己觉得肺叶发疼,才察觉自己一直没有吐纳,就只顾着看他——“小粉蝶?”他的长指爬上她的脸颊。之前有好几次,他这样的举动都换来她的瑟缩,因为她说,那像是被蜘蛛脚爬上脸的感觉。可是这一回,她没有拒绝,只是潮红的粉颊变成更深浓的色泽。 “千蝶?”门外传来了骆丽心的敲门及轻声探问,“你没事吧?姊姊可以进来吗?” 骆千蝶半点也不意外姊姊会来敲门,事实上,还比她预期得更晚——想必姊姊是先逼问了张耀中,确定他没有对她不规矩,再狠狠训斥他一番后,进而找她谈谈。 “我……我没事。我出去好了,我要向张先生道歉……”她如此应道。 “等等。”黑络突地握住她的左手,掌心贴着掌心。“等会他们问你打人的原因,就把手摊开——别,现在别打开。”他一根根弯起她的手指,软性地要她抡握起拳头。 骆千蝶狐疑地望着他。掌心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感觉,像是空拳握着空气。 “那踢他那一下呢?” “你放心,他们不会有机会问下去的。相信我。”黑络笑笑地将她推到房门前。“开门吧。” 说完,他自食指朝天花板射出一条蛛丝,清脆的弹指声之后,圈围在他腰间的被单散敞在地板,他恢复成结网蜘蛛,顺着丝线,爬回他的网中——当然,这一切变化,他都是在她背对他时做的。 骆千蝶瞧着自己抡起的拳,再回头,黑络已经不见人影。手指上还残留着刚刚黑络包握着她的体温,像是一股安心的氛围,告诉她……要相信他。 她浅浅一笑,扭开房门,迎向姊姊担心的目光。“姊,走吧。” “你真的没事?” 骆千蝶摇摇头,仍是笑。 回到客厅,张耀中已经没在厅里蹦蹦跳跳,看来那一脚的痛楚总算消失,此时摆出来的阵仗,就是在等骆千蝶给个合理的解释。 第12章 “张先生,对不起。”骆千蝶深深一鞠躬。 “我想知道,我刚刚到底哪里犯了错,会挨你两下?”张耀中口气虽然假装很绅士很绅士,但仍能听出些微的不满。虽说“风度风度”,但他不相信全天下有几个男人莫名其妙挨个巴掌、又被狠踢命根子一脚后还能装出若无其事! “呃……”她本来就抡紧的拳心,收得更牢。 好吧,反正她也还没想到足以脱罪的原因,就试试黑络的方法吧。看他那般有自信,让她也跟着信心满满。 “我打你,是因为——这个。” 骆千蝶在众人面前摊开了五指小山—— 一只肥嘟嘟,而且被抡揉得血淋淋的蚊子尸体就躺在她白嫩嫩的掌心里——“原来千蝶是要替耀中打蚊子噢。”骆丽心恍然大悟地击掌,颇有水落石出的惊叹。 “误会千蝶了……”黄智安也惭愧低头。 “那还有一脚——”张耀中勉强信了这个说法。但是那一脚……别跟他说是为了踢苍蝇,那也该死的太神准了吧! “呀呀——”这是凄厉惨叫,出自于看到昆虫就会歇斯底里的骆千蝶。尤其此时她看到自己掌心血肉模糊,蚊肚破、蚊脚断、蚊脑四溅的超恶画面——接着,果然如黑络所料,那一脚踹向命根子的原因,没人再追问下去,因为肇事者在连声惨叫之后,又演出黑络再熟悉不过的步骤——昏倒。 “我牺牲了一顿晚餐,应该足以表示我的歉意吧?” 这句话,则是房间悠悠哉哉的结网蜘蛛——黑络缓缓飘来的自豪低语。 第五章 虽然那掣联谊”有个狼狈的收场,却阻止不了张耀中对骆千蝶大献殷勤的决心。加上骆丽心和黄智安在骆千蝶吓昏之后还不断替张耀中洗脑,说她的反常是因为失恋打击加上伤心过度,对男人有所恐惧,所以才会在张耀中的靠近下,直觉自我保护——这是他们两人解释千蝶那一脚的动机,而张耀中竟然也接受了。 然后,就开始了男追女的戏码。每天一通热线电话倾诉爱意,两小时的交谈里,骆千蝶能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有五分钟,被授权回答的字眼几乎只剩下呀?噢。这样呀……原来如此……这类发语词,其余的,只有听张耀中滔滔不绝的份。 骆千蝶很苦恼,因为她没办法一面讲电话一面画稿子,肩膀夹着话筒让她的脖子开始发疼发酸,非但如此,更让她画稿的进度严重落后——她实在没闲情去听张耀中说他喜欢哪位西洋女歌手,又讨厌哪位台湾艺人,哪家蚵仔面线最好吃……很多次她想委婉向张耀中说明她的难处,可是往往还没说到重点,她的句子就被截断,让她不得不怀疑——如果她把话筒放在一旁,专心画她的插图,每五分钟再拿起来应个“嗯哼”,应该也不会被张耀中发现吧……今天,同一时刻,夺命连环call又来。 骆千蝶不想接电话,可是又怕对张耀中觉得不好意思,咬着色铅笔的笔杆,左右为难,电话铃声听在她耳里,一声比一声沉重。 “我来替你讲电话。” 就在骆千蝶无助的当下,黑络自告奋勇要替她排除万难。 今天骆丽心应征成功,第一天上班就注定加班到十一点,所以黑络才敢大摇大摆围着浴巾就在女子单身公寓里走来走去。 “你?” “你不是要赶画吗?我来替你讲电话。反正我向来擅长聆听,而且你和他讲电话的那几句台词我都背起来了。”黑络将她赶离沙发,要她坐到旁边去,好方便他接电话。 “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权利……”骆千蝶闷着声嘀咕,不甘不愿地收拾画笔,一屁股往左边挪出一个人的空间,背靠着沙发扶手,让自己曲膝顶住画板,脚趾头还能碰到他大腿上的浴巾。 听到他说他擅长聆听,让她好吃味。她当然知道他很擅长呀,可是那是她独占的权益,她才不想跟别人分享……“喂?”黑络拎起话筒。 话筒另一头的人不知是太有把握骆千蝶只有一个人在家,还是根本没仔细听过她说话,电话一被接起就啡哩叭啦直发言——“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刚好在洗澡吗?我跟你说噢,今天我在公司的趣事……” 黑络模仿骆千蝶每次接到张耀中电话时的应对,偶尔应几个单音,意思意思算是给张耀中留些面子,双眼则是落在骆千蝶身上,带着些笑意,更有些慵懒,注意力没分给张耀中,全数只给了她。 骆千蝶握着画笔,原本还在画一个身着华丽彩衣的滚球小丑,画着画着,小丑一旁预留的一大片马戏团背景开始落下笔触,用色很简单,代表着忧虑的深蓝色挥洒其上,再加上柔色的紫红,用力道的拿捏交垒出深浅阴影,没有热烈鼓掌的观众,也没有炫丽的彩灯,更没有鲜艳的马戏团帐篷,唯一留在纸上的,只有黑络。 她在无心之中,将此时眼前看到的黑络,画成了图。 图里的他,在看着她;现实的他,也在看着她。 她几乎不曾停笔,从来没有一次画图画得如此顺手,好像她已经练习画过成千上万次,早能得心应手。 黑络并不知道骆千蝶在画他,只是沉浸在她现在流露出来的甜美淡笑间。 他知道她画起图来,脸上的表情都是快乐多过于苦思,即使偶尔赶稿赶到非常疲惫,小小的蹙眉也不会抹杀她的喜悦。但是他没见过她的表情除了快乐之外,还多了些些的羞怯,双颊红嫩嫩的,像正与她的图画在谈恋爱一般。 如果不是明白她是个童书插画家,他还会以为她在画什么火辣辣的东西,就像他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 “千蝶,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杀风景的声音虽然一直在黑络的耳朵里存在,但是始终没办法让他有什么反应,直到张耀中这句话做了开头,让黑络挑起了兴趣,冷冷喔了声,等着听张耀中所谓的重要事是什么。 “和你认识这几天,感觉一直很不错,不过我想更确定我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我也比较心安,以后对你付出,也更理直气壮。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如果没有男女朋友这层身分的话,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像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或是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们都没有发脾气的权利,因为身分不清不楚的。妳也同意吧?”虽然用了问句结尾,但很明显的,张耀中没准备给人发言的空间,只喘了半口气,继续道:“我想你也懂,一个男人不会没目的对一个女孩子好,每天和她通电话,听听她的声音。我的心意已经好明显了对不对?你一定看得出来……我喜欢你。” 黑络绷住了笑,清楚到拿他当模特儿来画的骆千蝶都察觉到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事,黑络已禁不住先说出了单音以外的句子——“很遗憾,我不喜欢你。” 张耀中先是被这个答案所怔,产生了十秒的石化,再猛一震,理智回笼! 这声音根本不是甜腻可爱的骆千蝶,而是陌路野男人!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偷听我和千蝶说情话?!你到底是谁——” 喀。 黑络挂上电话,连多说一句都不愿意。 “他……向我告白?”骆千蝶从黑络的简短回答,慢慢往回推敲张耀中可能说出来的话,进而得到这个疑问。 黑络的表情,给了她答案。 “我还以为他已经直接授权给我当他女朋友的殊荣了。”还多此一举地告白,让她颇为吃惊。 黑络两边嘴角像挂了两大块的猪肉,严重下垂。 “如果刚刚是你听到他那样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回答?他会给我机会回答吗?”骆千蝶虽然对张耀中认识不深,但是也差不多能摸透他的行径。“说不定我只被允许说一个“这……”,他就高高兴兴插嘴,说什么他懂女孩子的矜持,现在一定是红着脸猛笑,嘴上说不要,心里想着要。” “可是你那个“这……”之后,你会怎么回答他?”他坚持要听到。 黑络跟张耀中不一样,他不会打断她的话,他会让她有完整表达的机会,他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张耀中,而不想知道张耀中会如何截住她说完话的权利。 “这个问题真是好。”她压根没有想那么多。“如果刚刚是我听到他的告白,我一定会沉默很久很久很久,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不太擅长sayno,虽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我也说不出口……这种性子很让人讨厌吧?可能……身边没有固定男朋友的话,我不排斥试着和他交往看看,毕竟以前二十一个男朋友里,有十九个都是这样才在一起的。可是——”骆千蝶话变得迟缓,好像欲言又止,断断续续、说说停停。 可是她现在没想给任何一个男人正正当当留在她身边的权利,她不需要有谁的照顾和关心,她不觉得空虚及寂寞,因为……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画出来的黑络,她没说出口的停顿答案,全在画纸之上。 因为有他陪着她吧。 这种像是家人又像朋友更像暧昧不明的恋人未满,她无法定位,只知道,她没办法不因为他而改变许许多多的习惯及想法。 她的身旁有他的存在,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他原本只在她的小小闺房里活动,现在扩展到了客厅,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他以鲸吞蚕食的速度开辟领土,从有形的屋子,到无形的心房,都因黑络而变得不再单纯。 “可是什么?”她的停顿让黑络屏息,心头一揪一揪的,好陌生的情绪……“可qi书+奇书-齐书是这一次,我不想接受张耀中。” 第13章 她回道:“我的回答也许会委婉一些,但是和你那句“很遗憾,我不喜欢你”有异曲同工之意。” 黑络这时才觉得自己呼吸到了好新鲜的空气,一扫肺叶里的淤塞。 “嘿,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黑络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恢复笑容,像个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嘻嘻哈哈的小孩子。 “知道你还问?”放什么马后炮呀! “我喜欢听见你亲口说你不喜欢他。”听得好乐噢! “我的表现也不像喜欢他吧?”她自觉婉拒的态度够明显了。 “哪里不像了?他打电话来你还不是都接,他缠着你说话,你还不是乖乖听他讲……我要是他,也直接当你是被缠上的猎物,只差等着被捆成球茧,准备当哪一顿填嘴的大餐。” “你看到的明明就不是这样呀!你也亲眼瞧见,我根本就不喜欢和他讲话嘛!”她替自己辩解。 “我是看见了,可是矮个子呢?” 骆千蝶无言以对。的确,她的行为模棱两可,最最容易让别人误会。这种软性子所带来的举止,自以为自己是体贴别人,往往却也常演变成伤人最深的残忍。 “我知道了……我会明白拒绝他的。”学一次快刀斩乱麻吧! 反正可以预见,刚刚张耀中被黑络那么一搅和,一定立刻向黄智安哇啦哇啦告密,而黄智安向来又不敢对亲亲女友大人有所隐瞒,也就是说,十分钟以内,姊姊就会知道她们家出现了一号野男人——她被严刑逼供是在所难免的。 “好千蝶。”黑络揉揉她的发,不经意瞄过她的画稿,由于角度关系,他只能看到草草的线条和人脸轮廓。“这张不太像你常画的插画。这是什么?” 他伸手想去拿,骆千蝶如遭针扎地弹跳起来,反手将画稿抱在胸前,不容他染指。 “没什么!是我要交的图呀!”再藏到背后去。 “很怪的反应。在画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朝她勾勾手指,要她自己坦白交出来。 “没有!” “否认得太快,表示我说对了。”黑络自信满满的脸庞有着戏谑。 “才不是!”骆千蝶学着虾子倒弹的逃命方式,面向他,两只脚却不住地往后退。 “既然不是,就让我看呀,反正你的图我哪一张没瞧过?”她倒退的举动,让黑络起身跟进,和她的距离保持在两步之内。 “呀!不要逼我——”骆千蝶看准了他右手旁的漏洞,想机伶地从那里闪出去。 可惜,猎物的挣扎,看在他眼里全是枉然。尤其她似乎忘了,蜘蛛最大的优点——当然在她眼里应该算是缺点——就是手长脚长,一只手抵别人的两只手用! 黑络在她扑撞过来时就看穿她的意图,长臂一揽,将她密密锁在怀里,另一只长手也没闲着,绕到她身后,轻易将她搁在身后试图藏起来的画稿给夺了过来。 “别看!”骆千蝶忙着要抢回来,但是面对他,徒劳无功。 “这张脸好眼熟……在哪里看过呀……”黑络将图高高举着,无视下头那只跳也跳不着、构也构不到的慌乱柔荑,瞅着画稿上的男人。 他见过的人不算多,删删减减也没剩几个了……这张脸好像有几回不小心在镜子里有瞄到过……咦,这——“是我?”他看着她问。 骆千蝶见大势已去,证据正被高高举在她抢不到的半空中,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对啦,快还给我!”她还在做垂死挣扎,觉得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正赤裸裸被摊开来检视,令她又急又羞。 “你在画我?”黑络低头觑她。 “黑络!还我!” “这的确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对他们这种是人又非人的“人”来说,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绝对不会高兴被人画成图画。“不过……你为什么要画我?难道——” “你不要问!”骆千蝶挥舞着小手,觉得自己的脸蛋现在一定红得媲美喝醉酒的关公。 被他看穿了…… 他一定知道了…… “你不会是想画了我之后,拿去外面贴失物招领或是悬赏告示吧?”黑络十足认真,不带任何玩笑的话,让骆千蝶听了差点跌倒。 这只蜘蛛男,什么都不懂! 骆千蝶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大力叹息。 “失物招领?悬赏告示?亏你想得出来……”是呀,难道她还以为这只臭蜘蛛能有多浪漫? “难道不是?我看书上画出人像几乎只有这两种功能。”尤其悬赏告示下方还会有一笔可观的金钱数字。 “你识字?”这倒令骆千蝶吃惊了。老师是谁呀?大螳螂?还是更肥大的蛛类? 他随意点头了事,目前重点不在于此。“那么,你为什么画我?”话题回到原点,也是她一直没给正解的疑问,“我是你要交出去的儿童插画主题吗?” 骆千蝶这会儿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从此不见生人——“小粉蝶?” “呃……你有一张很适合入画的脸嘛!五官清晰深邃,特征很明显,很容易捉到感觉,简简单单就可以画得很好看……”骆千蝶掰不下去了,最后所有硬挤出来的歪理只化为一声无力沉吟。“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画嘛……”螓首压得低低的,无颜见人。 “你画得不太像我。” “哪里不像了?!我好歹学过几年的类真人素描,虽然做不到插画界大神的程度,可是你的神韵我都有捉到——”搞艺术的人最不能接受这种指控式的批评。 一根长指点住她的唇。 “这次我一定要堵你的话。我不是说你画得不好,我是说你画得不像。”反应干嘛这么激烈? “很像呀!”她还是很坚持自己画技颇佳。 “你在旁边加上一只小蜘蛛,这两个加起来才是“黑络”。”他指指画稿上的一小块空白,如此央求。 “蜘、蜘蛛?”骆千蝶嘴角抽颤着。 “需不需要我像刚刚那样坐在沙发上让你画?”黑络看起来很高兴,似乎觉得能被骆千蝶画下来,是一项很新奇的体验。 “你不会是想变回蜘蛛,在沙发上摆姿势吧?”她不抱希望地问,口气甚至是绝望的,尤其是看到他立刻点头如捣蒜,半点也不迟疑的时候。 可是她个人对一只搔首弄姿的蜘蛛没有太大的兴致……但瞧见黑络那么单纯的快乐和要求,她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拒绝这样的他。 “不……不用,我凭印象画就好,不用劳烦你了……”最后,骆千蝶还是答应了。 她捏着笔尾,以超级不正确的握笔方式,硬要拉开她和画纸间的最大距离,草草在纸上画下两个圆圈圈,再加上八只仅是横线的简单斜线,献出她的第一次——画蜘蛛。 “好、好了……”请笑纳。 “千蝶,谢谢你,你真好。”黑络对那几笔画得很草率的蜘蛛线条,丝毫没有嫌弃,仍是笑得很真诚。 他的忠实回应,让骆千蝶气起自己的敷衍了事。她不过花了十秒随手一圈一画,他却喜悦至此。 惭愧、歉疚、心疼,像一张逐步成形的蛛网,纵纵横横,交织起一片罪恶感,将她缠得动弹不得。 他越是这样笑,越是让她讨厌起自己的毫无诚意。 “我可以画得更好,下回我补一张给你!”毅然决然地,骆千蝶像是许诺,也像下定最大决心。 “不用啦,这张就很好了。你学校忙、兼差也忙,多画我我也没钱给你。”他才不会得了便宜又卖乖,得寸进尺。 即使他好体贴的拒绝了她的好意,骆千蝶已经固执地在心里记下了她的承诺。 黑络将画稿还给她,不打扰她赶稿。 “黑络,你和我住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踏出屋子一步对不对?”骆千蝶接过稿子,却是往桌上一放,继续与他说着。 “嗯。”他是属于“居家型”的生物,不喜欢趴趴走。 “有什么原因吗?”这么低调,似乎有意无意在躲什么。 “没有呀。外头的世界我又不认识,说穿了,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我觉得当蜘蛛比当人容易,所以就安安分分结我的网、捉我的虫子啰。”黑络耍玩着指间的丝线,将它当成花绳。 “不想出去吗?” 黑络看着她,“不怎么想。” “可是我想叫你陪我去附近的夜市吃消夜。”她并不是真的饿了,只是……想拉着他,走进人群。只是……想让他试试当人的乐趣。只是……不想让他就这样窝在一方小小的蛛网里,终老一生。只是……想要他与她,更接近一些。 “噢,好呀。” 咦?他的回答太快太干脆,干脆到像自己赏给自己一个响亮亮的巴掌,刚刚那句“不怎么想”还余音回荡在她的耳边哩……“你不是说不怎么想去吗?” “只是不怎么想去,但是跟你去,好。” 听到他那样说,说不开心是骗人的。尤其他说话时,像在喃喃诉情一样,虽然不是花言巧语,却温暖得犹如更实际的嘘寒问暖。 “你这样算没节操吗?还是我的面子这么大,请得动你这位黑大爷?”她漾着两颊粉红,只能用反嘲的方法来掩饰自己泛滥成灾的笑意。 “这该归功于我是个随遇而安又极好相处的人吧。” “自夸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骆千蝶瞟他一眼,突然被他一身半掩春光的打扮所提醒。“可是我要先替你弄一套象样的衣服……对了,我记得姊姊衣柜里有几件买给黄大哥的衣裤,好像是那时买错了尺寸的情人节礼物。” 第14章 她边说边往姊姊房间走去,黑络则跟在她身后。 进到骆丽心的房间,黑络打量屋里摆设——虽然不是第一次进来,不过他很确定,若他被风吹进来的是骆丽心的房间,他绝对不会想住下来。 再转头,看着骆千蝶娇小纤柔的身子在衣柜深处钻动,小手翻找着被搁置在最底部的纸袋,几件衣服被丢了出来,散在床上。 “呀,找到了!”她弄乱了发丝,但无损她此时挖到宝的亮眼笑靥。打开纸袋,里头有两件长衬衫和西装裤,还有一件皮质背心。 “你套套看!”她抖开上衣,要黑络穿上。 黑络听话地套上一边身躯,另只手臂再穿进衣袖时,两肩一耸,唰咧咧咧的破帛声也随之而来。 他衬衫是穿上了,可是两只袖子的缝接全数裂开,露出他偏白晰的肤色,更别提要将两排衣扣扣上这种超高难度的工作了。 “破了?”她再看着手上那条长裤。这条长裤对黄大哥来说嫌长了点,但对黑络来说,可能会变成八分裤……“这件比较大,你再试试看。不要太粗鲁,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唰咧咧咧咧……可怜的衣服,再度死无全尸。 “你没事不会长得瘦小一些吗?”全是他的错!一坨坨肌肉这么发达做什么?! “你只是希望这些衣服可以挂在我身上,就像那样对吧?”黑络指着骆丽心房间墙上一张偶像男明星的海报。 “没错。是我太奢求了……”骆千蝶继续钻回衣柜,想再挖挖看能不能找到一块地毯或桌巾,至少包住黑络的成功率会比较高。 “这还不简单。”黑络脱下破掉的衬衫,将正前方的扣子全数扣好,翻过来,将一大片背后布料全撕毁,指尖抽出的丝缕在剩下的衣服上来来回回忙碌。 “这件也不行,太校这是姊姊的,也不行。还是这个……”骆千蝶整个人都快钻进衣柜里,只剩下两截漂亮的小腿还露在柜子外头。 忽地,有人拍拍她的脚。 “别吵我,我还在找……呀,这个应该可以!” 骆千蝶从衣柜中爬出来,正准备将小手里拧紧的t恤拿给黑络,但是站在她眼前的人,已经打扮得帅帅气气,衬衫皮衣合宜地包裹住他的身躯。 虽然她看习惯了他光裸上身的春景,也知道他有着真材实料的健挺胸膛,可是加上衣服的包装并不会掩盖他的优点,反而让他衣架子的高挑全显露出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骆千蝶好惊讶。 黑络神秘地笑,将背心脱下来,转身露出那片根本没有布料足以遮住的背吉—原来他只将衬衫正面那一块“门面”缠在身上,至于见不得光的背面,就用背心一挡。 “好厉害!你裤子又是怎么弄的?”她刚刚根本没拿出这种长度的裤子呀! “我建议你别拉它,会掉。”到时候掉下来,她又要大惊小怪了,所以还是先告诫她一声。“这件裤子现在只套在我的大腿上,至于其他不足的布料,是你刚刚丢在地上的某件黑色衣服,我看它的颜色和裤子很相近,就撕了它,拿它来缠住裤子挡不到的地方。”反正她所希望的,就是要他把自己包起来嘛。 他一解释,骆千蝶才看穿做法,好佩服好佩服地猛点头。如果他没仔细说明,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件裤子是用这种方式应急的。相信到了夜市,天昏地暗的,谁会有本事看见这些小小的缺点?反正立刻替他买一套合身的衣服替换就好了嘛。 “你可以去做服装设计师了。”人家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却是几块破布也能凑出一身衣服。难怪有人说,蜘蛛是天底下最强的裁缝师。 “服装设计师?” “做衣服的啦。” “我只会做网。” “不用太谦虚,我已经见识到你的功力了。说不定以后我可以设计服装,你来裁缝,也是一个不错的工作噢。” “做网和做衣服很类似吗?” “都是靠线吃饭呀。对了,袁媛前两天才在说,找不到人替她们话剧社做衣服,我看我直接推荐你好了,说不定还有一笔不小的进帐噢。”她看他打扮ok了,便料理起自己一头乱发,拿起梳子随意梳两下。 “靠线吃饭?听起来很简单。”他对“线”这玩意,简直是得心应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抢先一步拿过她正在系绑的发线绳,俐落地替她扎好马尾。 “你也要先做出一件成品,我才好向袁媛开口。” “这么相信我做得到?” “因为你没什么不可靠呀——至少认识你到现在,我一直这么觉得。”连扎马尾都比她自己扎得还要漂亮,真是太没天理了。 黑络几乎要被她的信任弄热了眼眶。 他真的……禁不住自己对她的迷恋。 明明很害怕的,明明知道飞蛾扑火、死路一条,为什么心仍然无惧,执意想朝小小的光明振翅扑去,不在乎火苗窜上身躯,为了贪求短暂的温暖,化为灰烬也心甘情愿……难道,他注定逃不开他的“宿命”? 他已经弄不清楚,当初那阵风,将他吹进她的世界里,到底是对是错……“黑络?” 他猛一回神,发现骆千蝶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他甩开太多的胡乱思绪,快步追了上去。 他擅长玩丝弄线,然而,纠缠在心里的无形丝缕,他却理不出头绪,轇轕缠绕,一圈一圈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第六章骆千蝶住的小套房旁边两条巷子过去,就是热闹的夜市。虽然比不上士林夜市的人潮众多,但是数百个之多的摊位所创造出来的商机也是相当可观。加上附近多是学生出租公寓,年轻人有事没事就爱逛夜市,台湾的经济奇迹有一半就是靠他们创造出来的——父母苦哈哈赚钱,孩子笑嘻嘻花钱,奇迹呀。 骆千蝶先带黑络去买适合他身材的衣物,换下那袭用来应急的破衣破裤,便宜的地摊货照样穿出一个俊逸好看的黑络,可见价钱高低并不能同理代表着俗气与否,是人挑衣服,而不是衣服挑人——这句话当然是视人而定。 骆千蝶再挑了新鞋,丢掉黑络脚下那双小到几乎无法塞下他大脚丫的拖鞋,让他不用再踮着脚尖走路。 黑络难掩初入社会的新奇,不住东张西望,仿佛不知该先将眼光放在哪边。 这条被满满人群塞满的道路,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好多的灯泡像星辰似的悬在半空,周遭很吵,吵到只要不留神,就会听不见身旁的骆千蝶跟他说了什么。看似嘈乱的拥挤,但有自成一格的不成文秩序,人潮主动分成两方,一方右派一方左派,要是有人混错方向,偏偏要和别人逆向行驶,扰乱这不成文的秩序,还会惨遭白眼。 骆千蝶怕他被人潮冲散,紧紧挽着他的手臂,他几乎在每个摊位前都要停下来看上好久,这样摸摸、那样拿拿,像个对所有事情都感兴趣的好奇宝宝。 “那摊位上卖一根根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好奇宝宝问出了今晚第四十五个类似的问题。 “热狗。要吃吗?” “要!”黑络从头一摊吃到现在,仍是每种没看过的食物都勇于尝试。 “那是裹面粉后下去油炸的,再加上番茄酱。老板,一根热狗。” “你不吃吗?” “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她的胃都快被塞爆了。她还以为黑络的胃口应该很小,毕竟以一只蜘蛛的食量来看,恐怕一颗卤蛋对他来说都算巨大。哪知道他每吃完一样食物,嘴里嚷着好饱好饱,走没两步路,瞧见了新玩意儿,他照样说要吃、照样有本事嗑干净,而她这名陪客已经阵亡,再教她吞任何一点东西到肚子里,她一定会吐的。 骆千蝶付了钱,接过老板递给她的热狗,再转手给黑络,然后看着一大根热狗只花了他两口就吃完。 “那摊位上卖一坨坨白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好奇宝宝还在舔舌头,第四十六个相似度极高的问题又来了……“棉花糖。要吃吗?”身上带的钱不知道够不够……“要!” 看着黑络的表情,她也没什么舍不得的,霎时有些觉得自己像个豢养小白脸的贵妇人,掏金挖银地想满足小白脸滔滔不绝的欲望贪海。只不过这个小白脸要的不多,不是高级跑车或洋房,更不是想骗光她身上的钱,他要的,只是简简单单地一份好奇心被填满。 噢,她真的可以为了他一个满足的笑容,把小钱包花到一毛不剩! “那个一大框一大框是什么?”好奇宝宝又发现新鲜事,忙扯扯骆千蝶的袖子,远远指去。 骆千蝶瞄过去,看到好几个小孩子蹲在水槽边,拿着纸糊的鱼网,正捞得不亦乐乎。因为她已经回答得太顺口,也顺口到麻木,麻木到忘了要做适当的修辞——“捞鱼。要吃吗?” “要!那是要怎么吃?捞起来直接放嘴巴吗?”黑络看起来跃跃欲试,“还是旁边有我们刚刚吃烤鸡屁股一样的火炉……没有呀,没地方烤鱼呀,也没有炸热狗那种油槽,更没有蚵仔煎的铁板——”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修正,“那不是吃的啦!那是玩的,不能吃!不能吃!” “噢。”黑络有些小失望,但是新鲜感立刻又冲淡了这股不能吃的失望。“我要玩!” “好。”她今晚决定沦为散财童子。“过来。” 两人来到捞鱼摊前,骆千蝶将铜板给了老板,换来一支纸糊的鱼网。她挽起衣袖,架势十足,“我示范一次给你看,你仔细学噢,这个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靠的是高超的技术——”网子一下水,才碰到金鱼的尾鳍就破了个小洞。 第15章 “呀——惨了惨了……”她心一慌,忙着想建功,反而让纸网破掉的速度更快。一旁的小朋友有几个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还有几个直接笑骂她笨。 “纸碰到水不是就会破掉吗?为什么还要用纸做网?”黑络想不透。 “这样商人才能赚钱呀!网子破了就要再买支新的,玩一次要十块钱哩。”像她已经浪费十块了,还被一大群臭小孩笑……也难怪他们有本事笑她,他们每个人的小盆子里至少都有六条小金鱼。“我再买一支给你玩……” “不用,这支破掉的给我。”黑络阻止她拉开小钱包掏钱的动作。 “你要做……” 黑络没将湿透的纸拆下,就着破洞,左手五只手指在网面织动,食指横来,拇指纵去,骆千蝶瞧见灯光下有几缕银丝在其间交织。 破了大洞的薄纸网,看似空无一物,但骆千蝶却看到了一张小蛛网在那处空洞的圆圈里成形。 “再玩一次。”他递回给她,笑了笑。 “不会破吗?” “别小看蜘蛛网。平常你们看到的蜘蛛丝是几万分之一公厘,所以你们以为很容易扯断。实际上蛛丝的韧性超乎你的想象,尤其是从我这么大的人手里做出来的。”他贴近她的耳,说着他的秘密,气息很轻,是怕旁人听见,可是当言语变成了热气,在人声鼎沸里,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这股热气,倒变得暧昧。 骆千蝶无法细听他解释蛛丝多好、蛛丝多妙、蛛丝又是如何如何呱呱叫,只知道他扬着笑弧的唇刷过了她的发际,热热的,将她的理智弄得好混乱。 黑络没听到骆千蝶的回应,甚至她也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傻楞楞的不知在想什么,他以为她没听清楚,所以将唇更凑近她的耳,轻声唤她。 “小粉蝶?在发什么呆?” 骆千蝶几乎以为黑络要吻上她的耳壳——“千蝶?你耳朵整个红起来了耶!”黑络打趣地拧拧她的耳珠子。夜市里的灯火偏黄,但仍能看出她耳朵颜色的不同,可见染红她嫩肤的色泽有多浓烈。“而且还好烫……你怎么了?” “没、没事!你不要一直对着我吹气……”她只能拿着鱼网,隔在耳朵与他的嘴唇之间,天真地妄想用这种方式阻挡他的扰人气息。 “我?吹气?我什么时候对你吹气了?” “现在!”他每说一个字,就会有热呼呼的气息拂面而来。 看黑络一派无辜,骆千蝶反而觉得自己思想邪恶。他……他又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自己想偏了,还情不自禁越想越偏,连他再正常不过的呼吸都让她心浮气躁。 “这样才叫吹气吧?”黑络吸了一口气,撅起唇,使力吹拂着她的发尾,将细滑的秀发呼呼地拂搔在她的脖子上。 看她脸红,他觉得有趣。 “你不要玩了啦!”她将马尾拨到另一边,不让黑络玩弄它,否则她不敢确定全身血液都往脑际冲,她会不会死于脑中风……“离我远一点!你这样我会分心的!”她把黑络稍稍推离,至少别让他的吐纳气息搔弄她得心痒……她深吸呼好几回,稳住自己怦怦乱蹦的心跳,才缓缓将注意力放回水槽里优游的小鱼群。 网子下水,几乎完全看不见编织在中央的蛛丝,她悄悄挪到某只相中的鱼儿下方,再将网子提出水面——“唔!” 鱼儿入网,活蹦乱跳的,却蹦不断坚韧蛛线所编出来的网,被骆千蝶送进了手边的小水盆,成为今晚的头号战利品。 “怎样,好用吧?”看着小鱼一条条入网,黑络笑得很邀功。 “我以为它会断掉,没想到它还满坚固的,连刚刚那条肥软软的大金鱼都捞得上来……杰克,这真是太神奇了!”她伸指去压按蛛网,弹性十足。 “杰克?谁呀?” “噢,杰克这两个字已经只是发语词的代替品,算是某种赞叹字眼,还有珍妮佛也一样。”她想他大概没看过购物频道,无法了解当中的精髓。 “珍妮佛?”又是个好陌生的名字…… “黑络,为什么这次的网子不会把鱼粘在上头,就像你平常逮小昆虫那样?”她记得蛛丝好粘的,她时常不注意也会沾了满头满发的蜘蛛丝。 “平常的蜘蛛网是由有粘性的横丝和不具粘性的纵丝组合成一大片的,我这次只用纵丝来编——”他盯着她的小脸蛋许久许久,好困惑地探问,“千蝶,你听了不怕吗?”平时他只要多说这些,她一定会又叫又跳地要他别说下去;可这回她非但没有阻止,还主动提问——“原来纵丝是没有粘性的……可是纵丝是指蜘蛛网的哪部分?”她以前从没研究过昆虫类的生活习性,当然不会懂这些。她正捞鱼捞得不亦乐乎,她长这么大,数不清在捞金鱼的摊位上缴了多少“学费”,但从没有一次捞金鱼捞到过瘾。虽然是耍这样小人手段,但看到刚才羞辱她的臭小鬼们此时好生佩服的谄媚狗腿,让她忘却了要内疚反省,哪有闲功夫去怕——“放射状的那几条。”见她满脸问号,他干脆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上那个蛛丝鱼网用来当教材,现场教育。“像这些部分。至于横段的这些,就是用粘丝来编,如此一来,没有一只小昆虫能逃出生天。”他边指边解释。 骆千蝶认真听解,受教点头,还不忘夸奖,“这东西真好用!不但捕蚊子有一套,还有这么多的衍生功能。”打从黑络在她房间筑巢那一天起,她就极少再被夜半嗡嗡的蚊鸣吵醒。 听她这样说,黑络心里很高兴,总觉得好像另一个自己正逐渐被她所接受,不被她害怕。 这是好事吗?他不敢确定。他当然希望她喜欢他——虽然他试图不去定义这种喜欢,是否如同黑盼盼对黑凌霄,或是黑炼对黑凝那样的感情,还是更多一点?更少一点? 但是,一想到他的“宿命”,他又忍不住却步,想逃得远远的……为什么他必须和一只蜘蛛成为生命共同体?为什么不是其他的动物? 这是第二次,黑络感觉到自己半人半蛛所带来的困扰。头一次是介意他总是吓昏她。 他早就该知道,在看到她照片的第一眼,他就要当机立断地掉头走人,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喜欢她,不可以放任自己被缠困在网中。可是他没有,更违背了自己当时决定一辈子以蜘蛛的形态住在她房间里的暗誓,在她发现他变身之后,他更应该要离开,但他还是没有——他在期待什么?又希望能得到什么? “黑络,不能再捞了……老板在瞄这边了……我已经抓了一百只了吧,家里又不养鱼,捞鱼只在乎过程……”她停下话语,认真数数,两分多钟过去,她难掩惊讶地低呼,“一百二十一只!捉六只可以带一只回去,那就有二十只耶!”这么庞大的“鱼获”,她要怎么处置呀? 偏头看见小孩子,她招来他们,对那几个面露崇拜的小孩子悄声问:“小弟弟,你们要不要一个人带几只回去?” 那群小孩欢呼一声,每个人都凑上前来挑自己中意的鱼。骆千蝶不好意思让老板损失太多,分了九只鱼儿,就将其他小水盆里满满的鱼倒回水槽,很明显地看到老板松了口气。 呼,差点以为自己今天摆摊的赚头全毁在这个小妮子手上……骆千蝶抬头对黑络一笑,带着满足和喜悦。 是了,就是这个。 他就是为了这个笑容而留下来,也为了这个笑容而着迷不已……※※※“送你一颗溜溜球,这是我身上最后的零钱买下来的,现在——”骆千蝶汗颜地笑,将小钱包整个倒置,里头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空空如也。” “下回我们再来,换榨干我的钱。” “你身上有钱吗?”拜托,他连基本谋生能力也没有——呀,不对,他有谋生能力——在蜘蛛界里。可惜靠捉虫子想在台湾生存下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不是说我可以做衣服赚钱吗?我把你的话悬在心上,刚刚逛完一趟夜市,也差不多研究了些衣服的剪裁及车缝,似乎满容易的。”他看过一眼,几乎就可以仿效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你真的要做?”她只说随口一说罢了。 “嗯。好像很好玩。”他边看着骆千蝶给他的溜溜球,不是很明白这玩意儿要怎么玩。 “你有兴趣很好呀,不然回去我拿些旧衣服给你试试,看你能弄出什么,要是袁媛她们不欣赏,学校每半年也有二手义卖活动,搞不好还能小赚一笔,嘿嘿。” 看见他将溜溜球绳弄乱,她接过手,“不是这样……这个线圈要套在右手食指。”她拿过黑络手上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溜溜球,替他圈套在指节间。“其他手指要握住溜溜球。”她小小的手掌包住他的,她的手微冷,他的手温热,融合出两个人最平均的体温。 “好,往下放——再动你的手腕……对,把球拉回来,接祝” 黑络一点就通,加上溜溜球是种简单的游戏——单纯就是让溜溜球上上下下的规律动作——好吧,她必须承认,黑络对丝线这种东西着实拿手,当她看见他开始用刚学的溜溜球玩起高难度的花式技巧时,心里有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叹……她玩溜溜球的年代不知比他早多少年,结果竟然被他这只才玩了三秒的蜘蛛男给赢过去!唉……“好玩!这个真好玩!”虽然没比自己弄出蛛丝方便,但是对他而言仍是相当新奇。 好大的打击呀!骆千蝶看着黑络耍出“掌中星钻”——溜溜球技巧中的中级难度,维持溜溜球的动作,并将一大截绑线在五指间架成五芒星的图案……好样的! 第16章 她以为这种动作不过是电视台造假的神乎其技,没想到在她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一回。 “你一定不知道你刚刚在掌间弄出来的技巧叫什么吧?” “我随手拉拉的……怎么,这样转来转去还有名称?”黑络将溜溜球甩到半空中,再接祝“有,你现在这招叫“飞龙在天”。”真厉害,说不定他还能双手同时玩两个溜溜球哩。 “飞龙在天?” “之前那个叫“掌中星钻”。你的表情好像在怀疑我噢,你以为我诓你?这是日本bandai公司归纳成书的溜溜球技。”骆千蝶正准备继续走,却看到黑络直挺挺站着不动,漂亮的容貌在昏暗的街灯夜色下有着更性感的味道,他稍稍侧首,似乎以眼角余光在看什么。 “黑络?你怎么了?” “我刚在我们身后下了几个网。” 骆千蝶瞠着美目,“不会吧!你又饿了吗?才吃完那么多食物,你还要网几只昆虫来当零嘴?!”难道他有两个胃,一个用来装人类食物,一个用来装蜘蛛食物?! “我真的吃饱了,不想抓昆虫吃,这是习惯。”他笑,但笑容不同方才……是灯光的关系吗?骆千蝶不清楚,只觉得他笑容的色彩很深沉。 黑络伸出另手食指,耸立在她鼻前,让她不由自主变成斗鸡眼,他续道:“你知道蜘蛛是如何得知有猎物入网?” “我没当过蜘蛛,每次电视播到蜘蛛教学频道我一定转台,所以没机会知道这么难的答案……” “动。” “动?”还是洞?栋?冻? “瞧,这端的丝被触动了。”他食指指腹绕了好几条细线,没入皮肤里,非常细微,不像他平时变成人之后射出来的蜘丝那么粗,反而就像寻常在角落看见的蜘蛛捆丝那样的难以辨识。当然,包括它那么浅浅的震动,对骆千蝶来说,根本瞧不出端倪。 “是风吹的吗?” 他啧啧有声地摇头,“有人踏到了蛛网。”蜘蛛有敏锐的狩猎心,每缕丝线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觉,只有蛛丝有了震动,他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踩到你结的网很正常吧?小猫小狗走过去也会碰到呀。”他肃穆的神色让她跟着紧张起来。 “是呀,但每个网都踩到也太离谱了点。”他结网的方式可不是会轻易让一个无心为之的人误触。踩到一个算不当心,踩到两个算没注意,踩到十个就太说不过去了吧!何况十个网的位置不同,角度更不一样,只有刻意尾随着他们的人,才会踩进了他用来提高警戒的网。 “你的意思是……”骆千蝶慌忙四处检视,巷子里,除他们两人之外,并没有看见其他诡异的人影。“有人跟踪?” 黑络的回应却是若无其事地搂住她的肩继续前行,用自己的身子完全护住她,步伐变大,两步当一步在走。 “是暗夜色狼吗?”走回家的途中,会经过好几条小暗巷,灯火暗、气氛凝,活脱脱就是色魔变态会出现的绝佳场景。骆千蝶咽咽津液,不确定地问。 “如果是就好了。” “如果不是,又会是谁……” 骆千蝶话没问完又被打断,但打断她的人,不是黑络。 “络,你还是一样的灵敏,才踩到你几根蛛丝就让你防备起来。” 黑络停下脚步,似乎是确定来人的身分并不至于构成太大危险。 “我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药罐子丹尼斯。”黑络没回头,却指明了姓名。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丹尼斯博士。” 暗巷末端先是映出一条好长好长的身影,在灯下,更有加乘效果,拉出好几尺的长度,几乎要笼罩在黑络与骆千蝶身上。 清亮的脚步声,回旋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窄巷道,逐渐清晰、逐渐逼近,紧张的氛围及巨大的黑影,让骆千蝶直觉往黑络怀里缩躲。 “我找你好久了。有人回报看见你出现,我起先还不相信,但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出来了。” 跶跶的跫音接近,看影子推测,来者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是直逼巨人的彪形大汉——“矮子丹尼斯,不用借着灯光来拉长你不到一百三十公分的身高,要跟我说话就站到我面前来。” “叫我丹尼斯博士。” 黑影的主体现身,骆千蝶愕然看到一个小男孩走向他们。 “好小的小孩……”她忍不住赞叹。而且好漂亮、好可爱,童颜精雕细琢到完美无瑕,眉形细致,双眼圆亮,鼻型挺直,勾勒出一张近乎满分的模样。等他长大,不知道会让多少男女爱慕……真想瞧瞧是怎样的优良基因,可以生出这种骗死人不偿命的小俊娃娃。 “没礼貌,谁是小孩子?!”丹尼斯仰头瞪她,一方面是身高的差异迫使他必须如此,一方面这个仰角角度使他更能表达他的不屑。 “你呀!你几岁?好可爱噢……”骆千蝶对稚嫩嫩的小孩本来就相当喜欢,否则也不会从事儿童插画的工作。她半蹲下身,与丹尼斯平视,正打算轻轻拧弄他自然泛着樱色粉红的鼓颊,但同一时间,两个男人都有了动作——丹尼斯嫩小的手掌正要火辣辣轰上骆千蝶的俏脸,黑络快一步拉起她,另只手的溜溜球一转,绕住了丹尼斯的手腕,将他拉离她好几步远。 “别以为他一副无害又像随时随地会哇哇大哭的奶娃娃样好可爱,他那颗脑袋已经三十岁以上。”黑络淡淡对骆千蝶解释。 “脑袋三十岁?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看起来像幼稚园生……”骆千蝶无法将那个漂亮的小绅士与三十岁扯上关系——他连十三岁都不到吧! “丹尼斯五年前死于车祸——应该说,除了脑袋之外,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是活的,所以他找了具身体,将那颗活脑放进去……”黑络简单说着丹尼斯的来历,希望她别以貌取人,还当丹尼斯是劳什子小娃娃。 骆千蝶倒抽好几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医学上不可能做得到……” “在我们研究所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瞧,我们不是弄出了黑络这样的“人”?”丹尼斯有着深沉老成的笑容,镶嵌在稚气十足的稚颜上,显得好突兀。 “研究所?什么研究所?”骆千蝶觉得自己听到了重要的讯息。 “络,你没跟她说?”丹尼斯看来颇惊讶。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认为那是有趣的床头故事,哄不了她好[奇][书][网]好睡。”况且……会让她哭,会让她替他而哭。 “这倒好,她知道得越少,麻烦也越少,说不定还能保全一条小命。”丹尼斯弹弹指,像在表示某个断句,果然他再开口时,转变了话题,“络,你让我浪费好多时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找到你,幸好你自己出现了,省掉我不少功夫……来,该回家了。”他朝黑络伸出掌,像等着他自己把手放上来。 “是呀,该回家了。”黑络同意丹尼斯的话,下一个动作却是挽着骆千蝶,准备回去她的小闺房。今天玩得好累,她也应该想睡了——“慢着!你上哪去?!”丹尼斯喝住他。 黑络回头觑他,“你不是说“该回家”了吗?我正想这么做。” “我说的回家是回研——” 黑络突地甩动手腕,俐落的溜溜球变成攻击武器,狠狠、狠狠地重击丹尼斯的额心,“叩”的巨响,阻止了丹尼斯说下去。 丹尼斯痛捂住额头,蹲下小小的身子在飙泪。 噢,该死!脑壳差点被敲破!死黑络——“你以大欺小呀!”童颜含泪的模样相当可怜兮兮。 “到底是谁以大欺小呀?你大我五岁,请懂礼义廉耻,好吗?”黑络冷哼,冷眼瞟向突地站直身,扠腰瞪他的矮娃娃丹尼斯——虽然目前以体型来看,黑络仗势欺人的嫌疑较大。 “那你也该敬老尊贤呀!”丹尼斯哭吼。 “不要用奶娃娃的嘴脸说这种话,好蠢。”黑络又有话说,继续鸡蛋里挑骨头。“你不会就是研究所派出来逮我回去的人吧?有没有弄错?!拿你去对付黑澔还勉强有余,毕竟黑澔还友善点——一只只会吱吱叫的老鼠,对你这个人矮腿短的药罐子恰恰好。”拿来对付他就嫌不足了。 “黑澔有裘德去料理,而且裘德已经找到黑澔了——应该说,所有“白老鼠”我们都找到了,独独缺你,害我变成办事效率最差的一个。”丹尼斯忍不住小小抱怨一两句。“虽然你和黑澔同属变身后体型娇小的生物,可是黑澔跟你不一样,他讨厌变成老鼠,也不愿成为老鼠一辈子躲在下水道。而你,我原本完全不抱希望能找到你,因为我知道你有本事、更有耐心用“蜘蛛”过你的下半辈子。老实说,今天能看到你,我好吃惊。”他的视线落到黑络双臂围护住的骆千蝶,没忽视黑络对她的周全保护。“是因为她?” 因为这个女孩子,让他认知中最随遇而安、最甘于现况的黑络出现在热闹的街市间……他不相信黑络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更不相信他愿意冒这个险。 “矮子丹尼斯,你不用说太多废话。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我想用什么模样过我的人生,那不是你有权干涉的。你们已经管太多太多了,十几年也够了——”黑络并没有加重语气,淡淡的、缓缓的,像聊天,只是吐出来的句子却半点也不轻松。 之前,他任凭他们处置,是因为人生对他而言是索然无味的,他分不清变人或变蜘蛛到底有什么差别? 同样都可以活下去,同样,他都会是“黑络”。 第17章 他不是没想过,总有一天,研究所的人会找到他,那时他会做何反应? 耸耸肩,跟着研究所的人回去? 是的,他一定会这样做,因为他不认为在研究所里结网与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结网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是因为人生开始多采多姿?还是他开始变得贪心?他竟然毫不思索地避开丹尼斯伸来的手……丹尼斯说对了一件事,是因为她,骆千蝶。 如果她人在研究所,他也想在研究所里。 如果她人在破巷子里,他也想待在破巷子里。 如果她人在地下道里,他也想待在地下道里。 他不想在没有她的地方,真的不想。 “你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即使我没有盼盼小姐的读心异能,我也清楚看到了。”丹尼斯不能苟同地抿抿嘴,不知是不屑多一些,还是叹息多一些。“你这只笨蜘蛛!你以为爱情可以替你撑起一切,以为爱情就能成为对抗我们的勇气吗?!” 他看不起任何以爱情为名所做的冲动决定,包括黑络此时想为一个女人而拒绝与他一块回去研究所! 爱情? 黑络被这两字震慑了。他分析过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感觉,有许多字汇都窜入过脑海……他不讳言,他也曾将这两个字放进心底奢想,但又不敢造次,快快否定掉它。而今,从丹尼斯口中听到,他还是很惊讶。 骆千蝶也很惊讶,困惑的水眸停伫在黑络脸上。 爱情?是指…… “你以为像你和我这类的人,能拥有幸福吗?!不可能的,、水远都不可能,我们不会有资格的!你用什么立场和心态,让一个正常的女人爱上我们这一类人?!凭什么?!”丹尼斯用了“我们”这个复数,若不是他那张皮相融和了天真无邪的童稚及不该染忧的幼龄,否则他说的话,应该是沉重得教人无法呼吸。 骆千蝶发觉自己双手紧紧攀握在黑络的肘间,她感受到丹尼斯的话对黑络影响甚巨,让黑络不知如何回答,也让黑络浑身绷得僵便,甚至在回过神的瞬间,慌张想从她掌间挣脱开——骆千蝶没让他离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量将他捉得更牢,缠上不放。 她插入两个男人的对话——也可以说是丹尼斯充满绝望的言谈。她不知道丹尼斯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她知道他让黑络感觉不舒服了……“黑络,我们回家了。”她轻轻央求着。 黑络像没听见,只是看着丹尼斯,而丹尼斯勾着笑,像在邀请黑络与他一同坠入悲观的死胡同。 骆千蝶摇晃着黑络的手臂,要他将所有注意力放回她身上,只许看着她、听着她——“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逐渐的,黑络那双漂亮的黑眸凝聚了焦点,缓低下头,在她脸上搜寻着什么。 她回给他一个甜笑——虽然有些强颜欢笑。此时此刻她也没有任何快乐的心情,只想让黑络离开丹尼斯。“今天逛得好累,我们早点回家睡觉了?” “小粉蝶……” 看着她就好、听着她就好。只要注视她一个人,就好。 “黑络……一块回去了。” 丹尼斯微讶地看见黑络露出笑容,听话地颔首,完全将他的话抛诸脑后。 “黑络!你不要忘了你的宿——”丹尼斯出声想阻止黑络。 骆千蝶先一步抢阻在黑络面前,用娇小的身子扑挡在两人之间。她虽然高出丹尼斯许多,但此时让丹尼斯闭嘴的气势却不是来自于体型的优势,而是她坚定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没有人绝对没有资格获得幸福,不可能有这么可悲的人。”她轻声说完,不待丹尼斯有任何举动,朝那孩童深深一鞠躬,“丹尼斯先生,晚安。” 丹尼斯没有阻止他们离去,只是静静看着、静静看着……第七章回到了家门口的楼梯间,骆千蝶看到姊姊的鞋子已经放在门外,瞄瞄腕表,凌晨十二点半。 她知道姊姊现在定是坐在客厅,等着她回来交代今晚的去向,以及张耀中打电话告她一状的重大罪状--窝藏野男人。 姊姊不制止她交男朋友,可是先决条件是男朋友要名正言顺、让家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不许暗渡陈仓。 “你还撑得下去吗?”黑络见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副要上战场的壮士断腕模样,不忍地问。 骆千蝶点头。 “要不,我陪你一起面对你姊姊?” “别。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在一点半就有办法爬回床上去睡,可是你一起出现,我恐怕到早上六点都还无法沾床……”因为姊姊会追着他,询问他祖宗八代。“放心,我可以应付的。你变回蜘蛛吧。” 骆千蝶转过身,黑络在她身后恢复成结网蜘蛛,等她听见衣裤落地的声音,她才旋过身,将一地的衣物折好,塞回她的背包里。 瞧见了蜘蛛黑络,她顿了下动作。 “你到现在还会怕我吗?小粉蝶。”他误会了她的片刻迟疑。 她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样看着你,想的不是怕或不怕的问题,而是想知道……是谁把你变成这样?到底是哪个混帐王八蛋……就是那个丹尼斯吗?可是我在你脸上读不到对他的恨意或任何不满情绪,是你人太好太好,好到你能以德报怨,宽恕他?” 她想知道的太多,无法三言两语问完。 “我没有恨,也不想恨,丹尼斯更不是我必须去恨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来,他或许比我更不幸。”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可怜之人,毕竟世界上比他更悲惨的人还那么多。“生命很容易,我可以选择让它平顺,也可以让它充满仇恨,但我不想为难我自己。” 仇恨别人的时候,最痛苦的人,是自己。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做到了许多人做不到的事--即使你有权利比他们愤世嫉俗。” 黑络笑,看见她眼眶有泪--此时他变回蜘蛛,没办法替她抆去水光。 他并不是聪明的人。如果他真如她所说,那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随便找个角落去当蜘蛛才是正道。 他已经开始学会了愤世嫉俗,气自己为什么会是只蜘蛛,为什么会让她怕他,为什么又会拥有那样的“宿命”……骆千蝶和他没再交谈,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屋子里的骆丽心已经听到门外有骚动和交谈的声音,急急奔来开门一探究竟的拖鞋声,接着铁门被打开--“千蝶!”骆丽心跑出来,立刻往楼上楼下搜视,“那个男人呢?!跑得这么快,没胆进来让我瞧清楚是哪号牛鬼蛇神吗?!” “什么男人?”骆千蝶很心虚。 “智安说,耀中告诉他,我们屋子里有其他男人进驻!我刚刚也听到你在和男人讲话!千蝶,那家伙是谁?你学校的同学吗?”骆丽心开始逼问。 “不是。但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他不是什么牛鬼蛇神,他真的很好……”骆千蝶想说话,但是依照惯例,姊姊一定会抢她的话,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姊姊不是告诉过你吗?你要交男朋友,一定要让姊姊先看过。你根本就没有识人的眼光--看你以前挑的二十一个男朋友就知道。姊姊很担心你又遇到第二十二个坏家伙……你以为这是在集印花换奖品,越多越好吗?”骆丽心没好气的将妹妹拉进屋子,带上门。 此时的黑络正牵着丝,挂在骆千蝶背上的背包吊饰,跟一堆叮叮咚咚的铃当幸运符混在一起。 “这回这个真的很好很好……”骆千蝶还想替黑络说话。 “上回的万浚、上上回的陈宗毅,还有上上上回的叶……叶什么的,你也都说他们好呀!你哪个说过他们坏话了!” “叶思翰……”忘了人家的名字很不礼貌的。 “管他什么汗不汗的!总之,那个进驻家里的野男人,要嘛就找一天带他来见我,否则姊姊一定会反对到底,听到了没!”保护妹妹是当人姊姊的天职!敢撬恢掷醇遥顺杀硎舅睦镉泄恚氖醪徽阋≡绾退质郑灰鹊皆偈芤淮紊恕215戳嘶岷苣压摹!? “噢。” “他要是伤害你,我就揍得他当狗爬出去!” 呃……姊,黑络现在正从你面前爬过去耶……※※※骆千蝶回房时,就见到黑络变回人形,正坐在她的床上,她一震,快速闪进房间,立刻锁上门。 “怎么这么早回来?我以为你姊姊还要再叨念一个小时以上。”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不怕我姊姊闯进来看到吗?”她声音压低,发现黑络拿着她一件衣服在缝补。 “你这件衣服腋下有个破洞,我帮你补起来。”他动作纯熟。原来由一个大男人做缝纫工作应该是非常诡异的,尤其是黑络这种高大英气的男人,拈着细针,唇边噙着笑,那是有别于母亲替小孩缝衣服的慈笑,却同样是那么耐心及温柔……他拉起细针,再下针,衣服上的洞口逐步消失。他缝得非常仔细,不是单纯想将破洞补起,而是要让这件穿破的旧衣恢复到之前完好无缺的样子。 “妳姊姊跟你说了什么?”他随口问。 “她说,有空想见见你。”至于其他她被骂惨的话,就省略吧。 “我?” “嗯。如果可以,你要不要和她见一面?当然,我们可以撒个小谎,避开你的身分……我想让姊姊看看你,好吗?”骆千蝶挨着他坐下来,欣赏他补衣服的细心。他用的不是一般的线,而是半透明的蛛丝,衣服补起来的同时,几乎看不见任何痕迹。 第18章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不要出现吓着她。” “你不要说这种话……”骆千蝶一点也不爱听他这样说,尤其他还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我姊姊关心我的交友情况,我跟她说……我不喜欢张耀中,因为我好像……”她眼神游移地低头,脸颊越来越红,像含糊咕哝了几句话,但黑络没听得很清楚,只隐约听到零零落落几个喜呀欢的,倒是后头那句,她又恢复了正常,“所以我姊姊想见你。如果姊姊知道你的存在,以后你在屋子里出现也比较不会让她怀疑,我们也不用像躲什么似的,你觉得呢?” 当姊姊要求她一定要带新男朋友给她鉴定时,她只想到黑络。 她想让家人也认识他,想让姊姊认同他……可是黑络却笑着拒绝了。 “我并不想让她见。妳知道的,越少人知道我的存在越好。你可以说个小谎去欺骗你姊姊,但是你势必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前一个。”黑络咬断缝妥的蛛丝,将衣服摊开,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回,满意自己的手艺。“当你告诉她,我是你的朋友,她会问你:在哪里认识的?你为了隐瞒我的身分,就得替我假造一个家世背景,然后伪构我的生平。这一切,或许都还算简单,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算是个死人,永远也不会有办法找到“黑络”这号人物的存在,我从好几年前,就被宣告死亡……如果有朝一日,她查到这个事情,你又要如何圆谎?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骆千蝶很惊讶,“为什么你被宣告死亡?”人不是好端端在她面前缝衣服吗? 黑络觑她,表情微微垮下来,“因为我是研究所的实验白老鼠,他们做的实验,就如你所看到的,各种基因混合的研究,成功活下来的人,就变成我这副模样,失败的,就是一具具尸体了。为了省麻烦,研究所干脆替我们伪造死亡证明,这么一来,我们的生死,变得单纯而容易。”他又偷瞄她一眼,发现她还是哭了,他无奈一叹,“你说我用太淡然、太置身事外的口气说话,你就会想替我哭,所以我才故意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故意说话时还要抖两声,结果你还不是一样哭?乖,不要哭,死亡证明是假的嘛,我还不是活生生在这里替你擦眼泪?” “丹尼斯呢?他的身分是什么?我觉得他和你是不一样的……虽然他说你们是同类人,但我就是觉得他不像……” 既然她都哭了,他就趁机一次说完,让她一次哭齐吧。 黑络抱着这个想法,也没想多瞒什么,“你说对了,他和我不一样。正确来说,我是属于他的实验品之一。但他并不算是实验的发起者,只是team的重要一分子。” “他好过分!那么,他的出现是来带你回去那个泯灭天良的研究所?!” “没错。因为我们一群白老鼠从研究所逃出来了。”反正无论装出什么神情都无法让她止泪,他也干脆恢他惯用的态度--用最失败的说故事口吻,没有高潮起伏的平述。 “那种地方当然要逃呀!”她替他气忿不平。 黑络扯扯唇角,笑得有些不真实,“我原本不想走的,因为我不觉得离开研究所会有什么更好的生活。尤其看到同伴为了护住我们,拿他的身体去挡下爆炸而受伤,我更迷惑了--逃是对的吗?牺牲生命要换什么?换来的东西又值不值得?可是凌霄倒下去了,还是一心一意要我们逃,我想着,要连他的份一块活下去,所以我离开了那里。”说到这里,他的眉锋终于有了轻蹙。 “你有没有觉得逃出来比较好?”骆千蝶有些急问,因为从黑络的脸上,她读不到太多情绪,只除了他提到那位倒下去的“凌霄”时,他口气中的担忧。 黑络深瞅着她,良久到骆千蝶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问句,他却做了出乎她意料的举动--摇头。 “你……你不快乐吗?”跟她在一块,不快乐吗?她没办法让他觉得逃出来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我逃出来之后,一直当只结网蜘蛛,就安分在柜上织网住下,没有让你发觉我的存在,我会觉得逃出来比较好,至少,那样的我,还是那个安于现状的黑络,而不像现在……”他从床上站起身子,走到桌前拿起她的相框,食指画过影中人的甜甜笑靥。 骆千蝶咬咬唇,觉得有些难受。 听来,他似乎不觉得能认识她是好事。但她却不是这么想呀,她好高兴能认识他,真的。 或许初遇时一点也不完美,甚至还可以说是荒唐到让她以为是一场睡不醒的恶梦--她知道自己很过分,老对着他尖叫昏倒,可是……她也不是没反省呀!她一直、一直在发掘他的好,也承认他真的很好很好……骆千蝶分不清楚现在自己狂掉的眼泪,究竟是心疼他的,还是心疼自己……“我一直是所有白老鼠里最幸运的一个,我几乎没尝过任何一丁点基因融混的痛苦。每个月底,那些和我同样遭遇的同伴,他们体内两种基因都会处于交替的混乱,让他们身体无法自我控制。我看过他们好多回这种不舒服的症状,但我没有过,我身体里的两项基因和平共处,不曾折磨我半分。我的适应力好到让众人惊讶,仿佛我天生就是当白老鼠的料。”他没有要炫耀什么,只是陈述事实。“可是,你让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命运悲惨的人。” “我?”她鼻音很浓重,还哽哽的。 “你在可怜我;你听到我的故事会哭;你替我痛骂研究所里的人;你害怕所有昆虫却接受了我;你带着我,走出狭隘的房间,让我跟着你,进入我从没想过的有趣世界,使我知道,我曾经自以为好足够的满足根本是假象,它不过更彰显了我的见识贫乏--” 黑络半侧着身,视线由照片间移向她,“千蝶……我开始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正常人,痛恨起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阳光底下,痛恨起自己没办法让你牵着我的手,向你姊姊介绍我是谁……千蝶,我开始觉得不甘心了……”平淡的表情不再平淡,只是须臾,同样俊逸的脸庞,全是疼痛,他眉心的皱蹙是她从没见过的,几乎连她的心也跟着一块揪扯起来。 “黑络……”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他抡紧着拳,十指深陷在肤肉间。 “黑络。”骆千蝶伸手分别握住他的双拳,不许他这么伤害自己。直到他松放了指节,让她可以密密以指握指,交缠着他的。“没关系的。如果你变成这样,是能保住你性命的最大代价,那么,我感激你能活下来;如果你不是一个平凡的正常人,却比正常人活得更乐观,那么我佩服你。”她仰着小脸,凝视高出她许多的他。“没有人说你没资格站在阳光底下,谁敢这么说?!你当然有资格,更有权利,而且我会这样牵着你,走出去。” “我一走出去,研究所的人就会找到我。” “我会挡着不让他们带你走。只要你不想跟他们回去,你就可以不要。” “就像那时你挡在丹尼斯面前吗?” “是的,就像那时一样。”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环住了她的腰际,俯下头,将额枕在她肩上,骆千蝶空出一只右手,抚上他的后颈。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甘愿了……” 黑络贴着她的肩胛,她听见他像在笑,又像承诺,轻轻吐出这句话,她想追问什么“宿命”,却在他张嘴吮住她白嫩颈子时忘了天南地北、忘了到了喉间的话,只化成小小惊呼……※※※“袁媛,就这么说定啰。” “当然好。不过你要请设计师先弄出一套样本给我们社长看,如果他手艺好,收费又合理,别说他希望包下所有戏服制作,他要是不做,我们还会求他做呢。” 骆千蝶和袁媛一路从教室谈关于话剧衣服的事情谈到了校门口。她想借用袁媛这条关系,引荐黑络成为话剧社的专属制衣。袁媛是话剧社的副社长,实际上的权利比挂名社长更大,只要她点头,几乎没有不成事的。 “他是新手,不过我对他深具信心。袁媛,谢谢你。”骆千蝶诚心道谢,也准备回去跟黑络说这个好消息。 “三八,客气什么?”袁媛阿莎力地拍拍骆千蝶的手臂。 “你不是还和万浚有约吗?快去。”她不做电灯泡了。 “ok,明天见噢。” 袁媛挥手道了再见,骆千蝶微笑回应,再朝反方向走。 也许,她可以考虑先替黑络买一台缝纫机,小一些没关系……虽然她比较喜欢看黑络拿针的样子,感觉好……动人。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就是这样的味道,一种倾注全心全意的味道。 骆千蝶甜甜笑着,小嘴哼起了“慈母颂”,步伐不由得跟着轻快起来。 “笨女人。” 一声没指名道姓的谩骂让骆千蝶楞了楞,但她没对号入座,不认为天外飞来的恶语是针对她,继续愉快得像只小粉蝶,朝前而行。 “蠢到极点,就是那个在哼五音不全的慈母颂的笨女人。” 唔…… “穿灰色无袖线衫、蓝色小印花丝巾,加一件九分裤,还扎小甜甜啾啾头的笨女人。” 骆千蝶正巧经过一栋大楼的玻璃墙外,擦得好光亮的玻璃上,反射出一个完全符合对方描述的身影,加上不少路人投向她的目光,让她发觉那些谩骂,是朝着她来的。 骆千蝶回头,很惊讶地瞧见在她身后环胸冷笑的--丹尼斯。 第19章 “终于有自知之明了。我还以为要浪费多少唇舌才能让你领悟我在叫你。”童软的嗓音说出不该属于他的傲气。 “你……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口气非常纡尊降贵,像是给了她莫大的荣幸。 “找我?是为了黑络?”她直觉猜测。 “废话!不然我找你喝茶聊天泡妹妹吗?!”说她笨还不承认! 骆千蝶生平头一次被一个外表只有五岁左右的狂妄奶娃娃教训,滋味并不是很好受,加上听了黑络说了他的故事,让她很难对丹尼斯、或所有关于研究所的人员有什么好印象。她虽不是个会对人口出恶言的女孩,但她总能消极表达她的抗议吧? 她用不热络的态度回应丹尼斯,“我们有什么好谈的?黑络不跟你们回去,就这样。”她说完就要走人。反正她步伐大,不怕跑输一个腿长不到她一半的小孩--“哇!妈妈!不要丢下我!怕怕!哇--” 凄厉的童嚎声,在骆千蝶拔腿就走时响起,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淋漓尽致、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引来了路边恰巧巡逻而过的警察。 “小弟弟,发生什么事了?”人民保母克尽职责,凑到丹尼斯身旁。 “妈妈跑掉了--”呜呜呜…… “什么?!”这个年头还有大街弃子的烂戏码?!改懵杪枋悄囊桓觯浚? “穿灰色无袖线衫、蓝色小印花丝巾,加一件九分裤,还扎小甜甜啾啾头的那个--”短短食指还辅助他的嚷叫,遥遥指着骆千蝶跑远的背影,两行眼泪鼻涕糊在那张漂亮又楚楚漂亮的小脸蛋上,看来又狼狈又让人心疼得半死。 “可恶--竟然还有这种妈妈!”人民保母咬牙,一把抱起了丹尼斯,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飞驰过去--一个大男人要追上小女人是再简单不过了,所以不到十秒,气呼呼的人民保母已经拦住了骆千蝶的去路! “小姐,你太过分了吧?!放自己的小孩在那边哭,一点都不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吗?!万一他跑到大马路上去怎么办?!”正气凛然的人民保母将丹尼斯一把塞到骆千蝶怀里,并且严词开导她,“看你这么年轻,带小孩的经验可能不足,可是要学呀!跟你妈妈学、跟你婆婆学!怎么可以屁股拍拍丢人就跑?!我们国家未来的主人翁要好好照顾呀!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把小孩抛在身后哭着追你,我就请你回警察局一趟,让我们的女同事教你,听到了没!”最后撂下威胁。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怀里沉甸甸的小孩子重量及嘤咛的可怜啜泣都真实地提醒她--她被误认为是狠心弃儿的不负责任母亲! “哇--妈妈--别不要我--我会乖会听话的--”颤抖的童语还在控诉惨绝人寰的恶意遗弃。 “你听到了没?!”人民保母大喝一声,正直严肃地吓得骆千蝶只能唯诺应是,小声快答“听到了、听到了”,小脑袋点得好勤快。 终于,人民保母完成了公务,被骆千蝶鞠躬哈腰欢送退常“蠢女人,妳再跑呀!” 一句马后炮,噼哩叭啦炸回骆千蝶的神智,紧接着是恶心的擤鼻声--犹挂在她臂弯间的丹尼斯直接揪住她脖子上的丝巾当面纸,把方才假哭作戏的眼泪鼻涕留给她。 “你……你为什么要说谎,说我是你妈妈?!我、我怎么可能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孩子?你……”她还没找到孩子的爸,哪有本事蹦出个娃娃?! “你白痴呀!我不直接哇哇大哭,难道要劳驾我追着你跑吗?!欺负我是小孩子?!当然找“可利用资源”来善用呀!”丹尼斯瞪她一眼。那个“可利用资源”刚刚才被恭送离常瞧,成效多好,有人抱他跑,还替他追人,他可是半颗珍贵的汗水也没淌,这就是聪明人的作法! “我的名誉全被你--” “名誉值多少钱呀?!蠢!”丹尼斯冷笑。 “被破坏名誉的又不是你!换作是我,我也可以说得这么风凉呀!”骆千蝶想起刚被警察训斥,还得到路人的打量及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她就委屈得想哭。“你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用这种欺负人的手段,不觉得……不觉得太、太过分了吗?”哽咽。 “我现在是五岁大的小男孩。”他耸肩,世之无耻,莫过于此。“爱哭鬼,这有什么好掉泪的?!别以为这是女人的武器就一直用,会让男人倒尽胃口的!” 他似乎忘了,就在不久的刚才,他也用过这“倒尽胃口”的武器。 “你……你……”恶人先告状,先说先赢吗?! 他没心情听她在那边“你呀你的”。 “喂!我口渴了,找间咖啡店坐下来啦!你请客。”丹尼斯命令道--不,应该说是勒索。 “我请客?”明明是他说要找店坐下来的,为什么要她出钱? “难道你好意思叫一个五岁大的小孩掏钱包付钱吗?!你不觉得很羞耻吗?!”丹尼斯说得理直气壮。 “你叫一个实际上比你小将近十岁的女人付钱都不觉得羞耻了,我有什么好羞耻的……”骆千蝶也有满肚子的委屈想说呀,可是她太欺善怕恶了,只能含糊嘀咕。 她能拒绝吗? 不能。因为她知道,丹尼斯一定会再耍贱招,她可没有强力的心脏可以承受再一次“街头弃儿认亲娘”的戏码。 骆千蝶满脸懊恼,被动且毫无招架之力地被一个五岁--外表五岁,心智却早跨过三十岁--的小孩子牵着鼻子走,进到一间充满淡淡咖啡馥香的宁静小店里。由于咖啡店位处于巷子里,所以客人稀稀落落。 在柜台前的女店员模样清丽,长发披肩,看见客人上门,职业笑靥非常漂亮。 看到丹尼斯时,她不由得小小惊呼,“好可爱的小弟弟噢!” 此时的丹尼斯伪装出来的笑颜超天真超无邪,闪闪亮亮像个十成十的小天使--只有骆千蝶知道,天使的皮相下,包裹着一只巨大恶魔……“谢谢漂亮姊姊。姊姊也好美好美,像仙女一样噢。”丹尼斯眯着眼笑,像两泓弯弯的水潭。 好甜的小嘴。 “真希望我肚子里这个能有你一半可爱和有礼貌。”女店员不由得抚上自己仍平坦的小腹。 “一定可以的。有这么漂亮的妈妈,小孩子不会丑到哪里去的。”丹尼斯继续灌迷汤。 噢,好懂事的小孩子…… “你们要吃什么?”女店员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但还是不忘服务客人。 “我要香草桑椹冰淇淋百汇!”丹尼斯童言童语地举起肥矮手臂,伪装出每一个小孩子讨糖吃时的模样。他扮奶娃娃扮得可圈可点,让女店员立刻融化在他的甜美笑靥里,好半晌无法从天堂回归人世。 “那小姐呢?”女店员好不容易回魂,才想到还有骆千蝶的存在--这个妈妈好年轻……“妈妈只喝黑咖啡。谢谢漂亮姊姊!”丹尼斯抢在骆千蝶要点卡布奇诺冰沙前插嘴。 “呃……我不喝黑咖--” 女店员根本没看她,飘飘然地在收银机里打入丹尼斯点的饮料。“要不要来块蛋糕?我们的招牌天使蛋糕很好吃噢!” “就是柜子里那个上面有插一对白白翅膀的蛋糕吗?”丹尼斯假装做出好惊讶好崇拜的态度,“我刚刚就一直觉得这个蛋糕好像会飞起来一样呢……妈妈,我可不可以来一块?”他好乖巧地询问。 “呃……好、好呀,一块。”骆千蝶完全处于被动付钱的角色。 “等一下我替你们送过去。” “我要坐靠窗的位置!”丹尼斯蹦蹦跳跳挑了他满意的座位,等骆千蝶也坐下后,他才露出好厌恶的表情,与方才的小天使模样大相径庭。 “真受不了,我最讨厌扮蠢小孩了!”呿。 “可是你扮得很好呀……”简直是出神入化、收放自如。 骆千蝶将脖子上沾有丹尼斯眼泪鼻涕的丝巾拿下来。好可惜,她花了三百多块买的,才系不到两次。 “你在讽刺我?!”丹尼斯火大地重“嗯”了声,一股威严爆发出来。 “我在夸奖你呀!”骆千蝶替自己辩驳。“你都没看到你自己刚刚那副模样,根本就像有个五岁小孩附在你身上……要不是我早知道你的真面目,我一定会误以为你真的是个--” “这么大声吠做什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身分吗?!” “对不起。”她立刻反剩想了想又不对,“你干嘛吼这么大声?我又不是来讨挨骂的。”欺负人的意味太浓重了吧! “不是来讨挨骂的?”哼哼。“你以为我是来低声下气求你将黑络还给我们的?” 丹尼斯的笑容很讨厌,所以骆千蝶拒看那又天使又恶魔的脸孔。 “我当然不会以为你这么有礼貌……”她小声嘀咕着。 “总算还有点智商。”丹尼斯冷嘲。 “你再骂人我就要走了--” “有本事就走看看。”丹尼斯还在笑,一股金属寒意已经抵上骆千蝶的腹部。“我枪法向来不好,对着你的肚子瞄准,可是会不会打爆你的小脑袋,我就不保证了。骆千蝶。”笑容转为狰狞。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用你那个蚂蚁般大小的蠢脑来看扁我们。要查你的资料比打个喷嚏还容易。你最好乖乖待在原位,在我恩准你滚之前,双手背在背后,稍息坐直。” “你……” 两人看见美丽的女店员端着餐盘过来,暂停交谈。 “来,香草桑椹冰淇淋百汇、天使蛋糕、黑咖啡。 第20章 这是手工饼干,是我特别招待的,尝尝看。”一项项食物摆在桌上。 “漂亮姊姊,谢谢你!”丹尼斯又在扮蠢小孩了,“看起来好好吃噢!” “慢慢用噢。” 女店员离开,丹尼斯立刻收起笑脸。 “黑咖啡端过来!”他下命令,“这个才是你的!”冰淇淋百汇被推到骆千蝶面前。 “呀?” “呀什么呀?!我只喝黑咖啡,不吃这种甜食。”他嫌恶地瞄一眼蛋糕和手工饼干,也一并往她的面前推。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点黑咖啡?” “你有看过一个五岁小孩喝黑咖啡的吗?!”真是笨到爆!要是他一上场就摆明要点黑咖啡,不惹来侧目才有鬼! “呃……听起来你也好辛苦。”一个成人却存在于一个孩子的躯体里,他也是有他的辛苦吧。 “少装出一副同情人的模样,骗得了黑络骗不了我,我不吃这套的。”丹尼斯啜了口咖啡。“懒得跟你耗太久,我直接问--你要怎么样才肯放弃黑络,让他跟我回去?开个价,干净俐落点。” “你问错人了吧?黑络是人又不是东西,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开价?” “在我眼中,他就是个“东西”,而且是可以议价的东西。” “黑络是人!”骆千蝶坚持地嚷。 “人也是可以买卖的。”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不也是花钱就轻易买到?钱不是万能,没有它却万万不能。“你想趁机抬高价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你最好适可而止,太超过的话,我会被磨光耐心的。”丹尼斯像是看穿她心思的哂笑,“我不是个崇尚暴力的人,如果能花钱了事,我很懒得浪费功夫。”言下之意是,只要她的价钱合理,他不会吝啬。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有权利决定黑络能不能卖,又凭什么以为我卖了他,他就会跟你回去?!”骆千蝶双拳在桌面下死命抡起,她不断告诉自己,不可以打小孩--虽然眼前那家伙其实到了可以狠狠痛扁而不违反儿童福利法的年龄,可是碍于他那具小身躯,她不能动手,不能……“黑络那种性子很容易掌握的,只要你一句请他离开,我再适时出现,他就会心甘情愿跟我回研究所。想想,一句话,值几百万,你要画多少张插画才赚得到?现在只要你动动嘴皮,钱就入袋,聪明的人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你不是一直叫我蠢女人吗?所以我选择拒绝!”骆千蝶连思考半秒也不曾。 “真的是蠢女人。”丹尼斯没有任何赞赏的口吻或眼光,发出几声颇不屑的嗤笑,“你以为这样就表示你的情操很高贵吗?啧,如果盼盼小姐在这里就好,我真希望叫她听听你现在心里最丑陋的声音。”听听她心里是不是正直嚷着“价钱太低,我不接受,再高一点”这类的市侩。 “随你怎么说,我不想浪费唇舌跟一个压根不信任我的人解释,黑络也绝不会成为你口中可以买或卖的人--如果你今天找我就是要谈这个,那么我想我们谈完了。”骆千蝶起身,准备走人。 “坐下!”丹尼斯一喝。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呀!”骆千蝶仍直挺挺站着。“我不可能让黑络再回到你嘴里的研究所--你们根本就是一群神经病!我根本不敢想象你们究竟对黑络做了什么……好,你如果想听我心里最丑陋的声音,我也不需要掩饰了--” 她用力吸饱一口气,吼出-- “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臭鸡蛋把人命当成什么不值钱的玩具还是用过就可以丢掉的卫生纸以为自己是伟大造物主实际上你们根本就只是变态拿别人的痛苦当成快乐说穿了不就是要自己享受那种超物欲的成就感和满足吗如果你们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去研究aids的抗体去造福千千万万的人口干什么研究把人变成蜘蛛老鼠蟑螂蚂蚁有什么社会公义和价值吗?!”她一句也没断,因为这番话在心里反复出现太多次,让她完全没吃螺丝,也没咬到舌头。 要说丹尼斯没被她吓到是骗人的--这小妮子这么火大做什么?而且吼到完全让他没有插话的余地,像把失控的机关枪,方圆百里之内的生物全都挨上好几颗子弹--资料上不是说这个骆千蝶是软柿子,要捏要压要拧要挤全不吭声,还是个说话说不全就一定会被打断的“无声者”?那现在在他面前哒哒哒哒杀个不停的家伙是谁? “慢着,你不要做人身攻--” 骆千蝶再吸一口气,继续扫射,“你都可以骂我蠢了,为什么我不可以骂你变态?!你们就是这种过度膨胀的优越感作祟,以为全世界都可以踩在脚下,践踏别人、伤害别人、踩着别人一步一步往上爬!不要忘了,你们是人不是神,没有资格决定别人该怎么活下去!” 丹尼斯沉默了,只是看着她。骆千蝶也回瞪着他,足足十分钟,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坐下来吃冰淇淋吧,都快变成奶昔了。”丹尼斯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敲敲桌面,要她吃东西,他自己则是喝着渐冷的黑咖啡。 幸好刚才女店员正巧到店门外去挂“今日菜单”,小小的咖啡店里又没其他客人,否则一定会觉得他们这对伪母子非常怪异。 他淡瞟她一眼,发现她还是没动静,他撑着自己的颊畔,“我保证接下来讲话不会挟枪带棍,我会尽量说些人话的。坐吧。” 如果丹尼斯口气恶劣,她还能掉头就走;偏偏他口气一软,她就跟着心软。 她扁扁嘴,坐了下来。 “黑络有跟你说过,他不想回去吗?”丹尼斯问。 她挖了一口冰淇淋到嘴里,不是细细品尝,只为了解除尴尬。 “他没说,可是黑络已经不是当初你们研究所那个黑络,现在的他,要是回到研究所,他一定会很痛苦。” “黑络向来就不是一个会为难自己的人,他非常能自得其乐,甚至可以说无欲无求。今天他在你身边觉得快乐,并不代表离开你之后,他就会跟着不快乐。”丹尼斯认识黑络的日子比骆千蝶更长,他对他,够了解了。 “他会的,丹尼斯先生,他真的会。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黑络发觉你们曾经给予他的伤害有多重,不应该让他开始心生比较……如果他还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黑络,或许我还不会担心,可是他已经不是了呀,他不可能再风淡云轻去看待你们非人类的对待,他一定会反抗……我不乐见他受伤害,算我求求你,放过他吧!”骆千蝶放下汤匙,俯低螓首,朝他深深地鞠躬。 “你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分?关于你的资料上提到,你对昆虫几乎是疯狂的恐惧,为什么你还愿意让他留在你身边?为什么还要替他求情?你不觉得想到另一个非人的他是你这么害怕的昆虫时,会令你作呕吗?”丹尼斯对于这点非常感兴趣,想听听她如何说服他。 “我之前每次看到他,都要吓昏一次。”明明以前好恐惧的事情,现在说起来竟然让她觉得有趣,唇边漾开一抹甜笑。“你想,一只毛手毛脚的蜘蛛,每天在你床畔跟你道早安,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忍受?何况是我这种超害怕昆虫的人……可是时间越久,听见他的声音,我不会只想到恐怖的昆虫,还有黑络,他的脸,就会浮现上来,告诉我,他是黑络。” 是她认识的那个黑络呀!总是认真听她说话,总是笑得好淡好淡说着他自己悲惨故事的黑络呀!为什么要怕他? “原来黑络网到了一只小粉蝶呀。”丹尼斯挑挑眉。他还以为只有张网的那家伙自己觊觎小蝴蝶,没想到小蝴蝶也是急忙想扑到网子里。真是……“呀?”骆千蝶没听清楚。 丹尼斯没再重复。好话不说第二遍。 “我没权力决定要不要放弃带黑络回去,我也是听命行事。要是我说,我能带你去和“决策者”喝茶聊一聊,你敢去吗?”他满期待她将刚刚那一串轰他的句子全数甩到“决策者”脸上。场面一定很精采。 “你要我当面和“决策者”谈?” “妳怕了?”刚才那一长串机关枪只是随口轰轰?! 骆千蝶握紧拳儿,坚定抬头。 “不,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第八章 骆千蝶回到家,面对的是一整个房间的散乱衣物。藏绿色的线衫被裁了一边,花格子衬衫缺了两只袖子,淡紫色的羊毛裙被剪开,挖出了大大小小的洞。 这里看起来活脱脱像个成衣加工厂。 “黑络,你开工了?”骆千蝶踮着脚尖,不踩到散落一地的布料。 “小粉蝶,你回来得正好,把这件衣服套上。”黑络将手上衣服塞给她,也不待她回应,就将她推到浴室去更换。 “等……好啦。”看见黑络兴匆匆的笑,她就折服了。 趁着她在换衣服,黑络也没闲着,拿着大剪子,咔喳咔喳,继续毁了一条a字裙。 “你今天比较晚回来噢。”他没有查勤的意思,只是他太习惯注意她的生活习惯,对于她的一切,对他而言几乎已经变成了同步的呼吸。 “唔,遇到朋友,所以一块去喝咖啡聊天……”骆千蝶没打算供出今天丹尼斯来找她的事,当然,连同两天后她要去赴研究所之约也没说。 骆千蝶穿好黑络拿给她的衣服——应该只能算是半成品,衣服的袖子还没弄好,只是几块长破布挂在她臂上晃来晃去,而且整件衣服上还有好多条线丝。 “我看看。”黑络将她转了好几圈,仔细检视。“这里要修一修。” 第21章 她的腰好细,他错估了。双掌拢握住纤腰,他记住了这个感觉。 “我看不懂你想做什么东西……你在衣服缝上这么多怪线做什么?是装饰吗?”她张开手臂,觉得自己像颗还没缠起来的虫茧。 “这样呀。”黑络灵活的十指间绕迭着她说的怪线,像他每回织网时在演奏的指挥手势,优雅、美丽、专注……一个错综复杂但花样独特的编结成形——像中国古典纹饰,又像西洋典雅图形。黑络将编成的图案拉开,系绑在她衣服腰侧早就开好的小洞,尾端再弄成流苏,如此简单的妆点,她身上那袭单调的衣服竟变得设计感十足。 “好好看噢!你怎么编的?”她好奇地在衣面上抚摸。 “你问这话真伤一只蜘蛛的自尊心。”这跟问一只蚕宝宝它是怎么吐丝有什么不一样?这是本能呀! “这件衣服我本来打算要送去回收的,没想到它还能变成这样。”她好喜欢这种简单大方的造形。“这一两天能弄好吗?我想穿着它去赴一场约会耶。” 如果身上能穿着黑络设计的衣服,她一定可以更有勇气杀上研究所和丹尼斯口中的“决策者”好好谈谈。其实她心底真的忐忑不安极了,完全不知道两天后,她面对的阵仗会有多可怕、多险恶。 光一个丹尼斯就几乎教她痛失招架之力,能成为丹尼斯的“上司”,其恶劣的程度应该远远凌驾他——“约会?”这两个字,让本来在缝线的黑络分心扎到自己的指腹。他没痛呼,所以骆千蝶也没发现。 “嗯,我跟人有约,我想穿这件衣服去……你赶得完吗?不然现在这样也可以,没缝好的地方我可以加小外套挡住,我想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吧。” “跟谁?”黑络没注意自己现在的口气有多追根究柢。 “呃……不方便说。”为了隐藏她与丹尼斯之约,她只好再次选择逃避。 “为什么不方便说?”黑络淡淡地问。天知道他现在觉得喉头有多紧,要花多少功夫才能挤出这句话。 “就是不方便说嘛,你不要再问了。”骆千蝶还是只能这样回答。 要是黑络知道她的打算,一定会阻止她,再不然就是吵着要跟她去。虽然他有绝对的权利了解这件事,毕竟这与他切身相关,只是……她不要黑络陪她一块去面对那些可以算是他的梦魇的人,她要单独去,去替黑络争取权利……虽然这么想实在是太狂妄,也不知道成功机率有千分之零点几,她仍要去试试。 “跟那个矮个子去?” “矮个子?”骆千蝶本来以为黑络如此神奇地猜对了,她的确是要跟“矮个子”丹尼斯出去,但定神一想,黑络口中的“矮个子”应该是指张耀中才对……“呃,是矮个子。”她没骗他,只是彼此认定的矮个子不同。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还要跟他出去?”黑络这回也平淡不起来了,口气有些急。 “呃……有些事要当面讲比较清楚,所以我才想见个面好了。”她说得模棱两可,企图将黑络完全导向完全不一样的逻辑。 “那我跟妳去——” “不要不要——”骆千蝶发现自己拒绝得太快,黑络嘴都还没闭上就跳起来反对,有欲盖弥彰之嫌,摆明了就是心虚,立刻进行补救,“呃,我是说,你去了,可能会过度刺激……” “刺激他吗?”干嘛对矮个子这么好?! 不,我怕的是刺激你。骆千蝶没说出口,只搁在心里讲。 见到她干笑两声而不答腔,黑络也没再多说,走近骆千蝶,方才缠结的十指又开始忙碌起来,不过这回是忙着拆她衣服上那个漂亮的图结。 “你做什么?”她茫然看着他的动作。 他没开口,在她面前半蹲着长躯,将图结恢复成一条条的散线。 “黑络!你为什么又要弄掉它?我觉得这样很好看呀——”她小手想拨开他,但力道上似乎略嫌不足,阻止不了他的破坏。 “这件衣服是我要送给你的,但不是让你去穿给他看的。” 黑络拆解完所有线结之后,只说了这句话,再加上一记好忧怨的指控目光,然后收拾一地的狼藉,将她的房间大略整理干净,话也不多说一句,刚刚被针扎伤的食指弹出一条银丝,勾住书柜上方的蛛网,人形一消失,只剩半空中朝上爬行的黑蜘蛛踪影。 “黑络……” 他生气了! 他的眼神简直是最沉重的控诉,用这种方式对她进行无言的抗议。 知道黑络是在吃醋,她却没有太高兴的情绪。她不会认为看着他气急败坏,她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 这只是个小误会,一句话就可以解释的,是她自己想逞英雄,想替黑络做些事情,所以不能对于他的指控沮丧。反正两天之后,她会很高兴告诉黑络这一切,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带给黑络更棒的好消息——例如他可以永远脱离研究所的阴影,留在他想留的地方。 希望有她存在的地方,就是他想留的地方……骆千蝶先回到浴室脱下衣服,换回轻便的t恤,将手上那件缺了图结而变回单调的上衣小心翼翼折好,放在桌前。 关掉房间的日光灯,为的是让书柜上的黑络不会被灯光刺得眼发疼,再扭开小台灯,她坐在椅上试图仿效黑络编织的手法……可是她怎么可能像他一样,织网像动动手指一样容易?这几条线全缠在一块,没办法顺遂她的心意,只是越缠越乱,一条一条像打了结的发丝,想解开,只换来越牢固的死结。 她轻轻低叹。 勇气呀……看来两天后是没办法穿着你上场了。干脆叫黑络在她手上缠几条闪亮亮的银色蛛丝来充数好了。 骆千蝶有自知之明,就算她再和这些丝线缠斗一整晚,只会更毁掉它——看到死结的数目持续增加,她放弃了。 搁下衣服,重拾起画笔,她还是做自己擅长的工作吧! 唰唰移动画笔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存在着。 她画下了一只在大网正中央撅嘴的小蜘蛛。 “唉……”希望黑络别气她太久……她是瞒着他,可是也是为了想为他做些事碍…书柜上终于在这声叹息之后有了动静。 “不要叹气了,我明天会再弄一件给你去约会穿。” 说完,又不说话了。 骆千蝶抬头,瞧不见书柜上方的隐私,但是她笑了。 绘本翻了一页,再画下一只撅着嘴,却又忍不住要撒娇的小蜘蛛。 耍任性中,还是那么温柔—— 这就是黑络。 ※※※ 黑络,你好样的! 骆千蝶气呼呼撞开浴室的门,像只被踩到尾巴而张牙舞爪发怒的小傲猫,[奇][书][网]杀向黑络而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手上的新衣服迎面朝黑络脸上砸去,恶劣的行径完全模仿餐厅的“澳客”——发现菜色不好而翻桌丢盘子。 黑络动动手指,缠住飞掷过来的软布料,接了下来。 “怎么了?衣服不合身?哪里要改?你要穿出来给我看呀。” “不是合不合身的问题,而是图案!”骆千蝶抢回那件衣服,忿忿抖开它,“这种东西我哪敢穿出去?!”她要退货! 那是一件驼色一字领的连身小洋装,微微露出小香肩的领口,黑络抽皱的处理非常贴身,表示出小女人的性感妩媚与小女孩的清纯灵秀。及膝的裙长,给足了匀称小腿曝光的机会。 可是—— 错就错在布料上缝绣的花纹! 她不敢相信,黑络竟然就在衣服正中央绣下“小粉蝶是我黑络的!”八个大字,还免费附赠惊叹号!再加上一块属于他的商标——蜘蛛加上蜘蛛网,完全将连身裙的美感破坏殆尽!虽然那几个字体漂亮到好似机器绣出来的,可是一件再高级的丝绸礼服,在正前方缝上一个代表囚犯的“犯”字,也不可能还有气质可言啊!同理可证,她对这件连身裙有多么唾弃! “我加了金色的线下去绣的,绣了我一天一夜。”那是整件衣服最费神的地方哩。 就是因为加了金色的线,所以更醒目了! “你在上面绣花绣鸟绣龙凤我都不会多吭一句,可是绣这句话,我有种穿到街上去才有鬼!” “小粉蝶,你气到五官变形了。”黑络好心提醒。 “我是气到无力……”骆千蝶随便在衣柜里捉了绑带上衣和牛仔裙,她情愿穿着“朴素”一些,也绝不接受黑络的好意! “你不穿这件吗?我绣到眼睛都红红、酸酸的,很辛苦耶……”声音好委屈,藉以指控她的狼心狗肺。 “你绣到眼睛瞎掉我也不会穿!”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要是穿这件衣服去赴约,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丹尼斯的耻笑! 不!她不要屈服!她不要看见一个臭小孩笑到在地上打滚——“你不同意那句话吗?只有我自己这么认为吗?”在骆千蝶背后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可怜兮兮了,弃夫的口吻大抵不过如此。“是我自作多情吗?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也对,你对我好,一方面是因为我无耻缠上你,不然你已经和矮个子双宿双飞去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不擅长拒绝人,我竟然还以为你是出自于真心……现在我懂了,也明白了……没关系,你不穿就算了,我不强迫你。”黑络拿回那件连身裙。“我会一丝一线拆掉它们,省得你以后看到这件衣服就生气……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的,反正我是个很会安抚自己的人,我会一直告诉自己,要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哪有这个意思! 第22章 你不要胡说!如果我是这么想的,我今天就不用请假去和丹——”她即时闭嘴,差点露馅。“担、担心会大吵特吵的惨况赴约……” 她硬转,连她自己都说得一头冷汗,看黑络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她才缓松口气,再将话题导回正轨。 “我对你好,是出自于真心,如果你看不到,那么对我而言,是一种侮辱。” 呀!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气到小粉蝶嘟嘴瞪人了,赶快亡羊补牢一下——他方才的话只是想哄诱出她的同情心和疼惜心,进而乖乖穿上这件他精心特制的衣服出去宣告他的主权,并没有任何指控她的意思。 他健臂一张,赶快抱住她安抚。 “小粉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在使坏抹黑,想藉这样激起你的注意,最好还能让你因为小小内疚而点头穿上这件衣服。” “那些指控很伤人,你还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如果他事后知道她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他,他一定会后悔自己说过那些话的。笨黑络! “对不起,我错了。”他认真反剩 “我不穿那件衣服并不代表我不认同那句话,这是两回事。就像有些话,不说,不代表我否认它。绣在衣服上没有用,要搁在心里才算数。”她被他抱住,在他怀里说道。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将话摊在阳光下的人,那会让她很害羞。要她大摇大摆将他的宣告穿在身上,还要出去游街,她做不到……她只想小心翼翼放在心里,坚定地认定他,不需要谁来附和或同意。 “噢。”他很受教地点头,也同意她的说法。 骆千蝶正想开口夸赞他时,他却又问:“那妳要不要穿嘛?”神情还是那样很希冀、很渴求。 骆千蝶有昏倒的冲动。 “我不要!都说了我搁在心上就好了!”讲不听噢?! “可是矮个子看不到呀。”他就是故意要绣给矮个子看。 她就是不想让矮个子丹尼斯看到呀! “不要再跟我争这个,我绝不屈服。”她瞄了眼闹钟,“我该准备出门,不陪你闹了。”她拨开他的手,无视他的不满咕哝,径自到浴室去换上轻便的外出服,将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 “小粉蝶,我跟妳去好不好?”十五分钟后,骆千蝶要踏出家门前一秒,黑络还在做垂死挣扎。 “不好。你乖乖看家,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黑络失望抿唇,却在骆千蝶转身套上皮鞋的瞬间,指尖一弹,一道银丝快速缠住了她的腰带。 清亮的弹指声让她困惑地回过首看他,他只是笑着装出无事人模样,还热络地替她整整绑带上衣的蝴蝶结,欢送她出门。 铁门关上之时,黑络举起右手,看着那缕轻轻震动的银丝,一抹俊笑在唇畔加深。 “被蜘蛛缠上的小粉蝶,没这么容易就甩开我的。” 这是生物的物竞天择。 ※※※ 约定的地点,丹尼斯已经在等骆千蝶。 当她气喘吁吁跑来时,丹尼斯正坐在一辆黑色宾士的引擎盖上甩动他的小短腿,童稚可爱的脸上凝了些冰霜,但是端不起太严肃的表情,看见骆千蝶的同时,还做出瞄手表的表情,让她知道自己迟到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被黑络缠上,所以费了一些——” “你迟到了一分钟。”丹尼斯从表面抬头,“折合我的薪水来算,一分钟,是十块钱美金。”他故意用金钱来暗讽她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抱歉……”她还是纯粹道歉就好了,否则又要被丹尼斯以千奇百怪的理由来中伤她。 虽说丹尼斯给人的感觉是那么高傲又冷漠,她却无法讨厌他。或许是因为他外型是那么可爱的五岁小男孩,让她无法太苛求他,有时还会当他在耍孩子脾气一样包容——明知道他是个比她还要年长的大男人,但是他那张脸,就是让人很难去排斥。 她不该对研究所的人有好感,但偏偏就是矛盾的不讨厌。 “算你还懂礼义廉耻。”丹尼斯轻哼。 “丹尼斯先生,你不要坐在别人的车子引擎盖上,而且你还挑了最贵的一辆……”要是弄出刮痕,一定会很麻烦的。 骆千蝶想将丹尼斯抱下来,他却自己先一步跳下车,然后驾驶座被打开,走出一个高大男人。 完了,车主竟然在现唱— 那名高大男人走到另一边,打开后车门。“少爷请。小姐也请。”他恭敬躬身道。 丹尼斯钻进座车,“笨女人,发什么楞?!上来呀!” 骆千蝶吓了回神,以眼神向高大男人确认,那高大男人脸上虽没有太大表情,但也不算凶恶,摊掌邀请她上车。 “谢、谢谢。”她钻进宽敞的车内时,高大男人替她关上车门,再回到驾驶座,平稳地驶出停车格。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丹尼斯眯眼笑问,童颜变得好可爱。 “什么心理准备?” “进得去、出不来的心理准备呀。”笑容变得可恶。 “没有。” “我不是跟你说笑噢,我们研究所里全是偏执的禽兽畜生,看到你这么娇嫩的女孩子,就会忍不住想剖开来研究研究,看看你脑子里全装了什么巨大垃圾,会让你蠢到这么不怕死。” “你不用吓我,我是抱着进去和“决策者”理性对谈的乐观心态——” “噢喔,你在发抖耶。”丹尼斯像发现什么新游戏一样乐呼。 “哪、哪有!是冷气太强!”她忙握住自己打颤的手。 “喔——”丹尼斯拉长音调。“瑞克,冷气关小一点。”他对司机吩咐。 “少爷,我没有开冷气。”高大男人——瑞克回答得很认真,口气完全不敢放肆。 “听到没?”他等着看笑话般地瞅住她。 骆千蝶只能红着尴尬的俏脸,转开头。 沉默看着窗外良久,车子往偏远山区驶去,似乎绕了好几个山头。 终于,骆千蝶还是忍不住问出她这两天一直胡思乱猜着的问题——“丹尼斯先生……你说的那位“决策者”,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很好奇,是怎么样的人,会不顾别人的意愿,做出在她眼中几乎只能用“疯狂”两字形容的实验? 想到这点,她心里就很害怕,害怕自己即将见到的是个毫无人性或理性的人……虽然她话说得这么满,却掩饰不了恐惧。 丹尼斯调回欣赏车窗外景色的眼神,移到她脸上。 “变态妄为、草菅人命、丧尽天良、心狠手辣、没血没泪、丧心病狂、泯灭人性、心地歹毒——” 丹尼斯每说出一个辞汇,骆千蝶就打个大哆嗦,脑中浮现的“决策者”越来越具体,而且朝向狰狞迈进……“这些就是你想听的吧。”丹尼斯撇唇。他不过是顺着骆千蝶心里所假想的性格回答。他知道她是如何看待他们的,所以他也不想让她失望。 骆千蝶不否认自己的先入为主,“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想听的是你眼中的他。” 车内陷入沉默,甚至驾驶座的瑞克也从后照镜观看后座的两人。 “我只能说,我敬佩他。”丹尼斯思索了足足五分钟之久,却只有一句评语,就算加上补充,也仅是“非常非常的敬佩”。 她一直以为像丹尼斯这种傲气逼人的人,是不会轻易对别人说出“敬佩”的字眼的。而且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不仅是口头上敬佩,更是源自于心。 能让丹尼斯说出这句话,“决策者”定有过人之处。 “他有哪些部分让你这么敬佩?应该不单纯只是“变态妄为”、“丧心病狂”吧?” 丹尼斯的眼神,仿佛在斥责她的多话及好问,凛冽得使骆千蝶以为他不打算给她答案。 可是他却再度开了口。 “我只剩一颗脑袋在苟延残喘时,是他救了我。你们看在眼中的恋态妄为,却赋予我新生命。在寻常医学观点里,我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可是他用了众人眼中违反道德的方法,让我重生。”丹尼斯看着车窗玻璃反射出来的自己,那张自己都还没看习惯的陌生稚颜。 他并不想跟骆千蝶说太多——应该说,他不喜欢跟任何人陈述关于他的故事。但为什么,他愿意向她提及? 或许,他心里深处是这样认为的——连黑络她都能完全接受,对于他,她应该不会有太惊恐或伤人的反应。 “原来如此。”那是再造之恩,也是再生父母般的大恩大德。 “他知道我不想死,他看穿我的心,听到了我的渴求……我真的不想死!我死时才二十五岁,在二十五岁之前,我为了我的人生做了多少准备和决定,却什么事都还来不及做,那些努力全化为乌有……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用什方式都好,我要活下来!即使只剩下这颗脑,我都要活着!”丹尼斯的口气由缓而急,诉说着他的执着及强烈求生,再由急而缓,将一切归于平淡,“所以他替我挑了具身体,将我的脑放进去。” 骆千蝶本来还边听边颔首认真当个听众,但故事听到一半,她产生困惑。 “先等等。把你的脑放进去……那原本那具身体的呢?” 他斜睨她,“你没听过长颈鹿放进冰箱三大步骤这个故事?” “你是说:一、打开冰箱,二、把长颈鹿放进去,三、再把冰箱关起来,这三个步骤吗?”老掉牙的机智问答了。 “聪明。那把大象放进冰箱的四大步骤呢?” 还来呀?想考倒她噢?嘿嘿,可惜这题机智问答太简单了。 第23章 “这个我也听过。打开冰箱,把长颈鹿拿出来,再把大象放进——” 骆千蝶顿住声音,正在数步骤的纤指也呈现石化地停在第三指,愕视着丹尼斯。 用“长颈鹿”来比拟原身体里存在的脑袋,“大象”则是丹尼斯那颗活脑……拿出来……放进去……拿出来……放进去……“那具……身体,就是你现在使用的……这具吧?”骆千蝶结巴问。 “嗯哼。” “那……这个孩子那时已经死掉了……吧?”这句话问得非常不敢肯定。 “我要一具死掉的身体做什么?我自己的身体就已经死了,再移到另一具毫无价值的躯壳有差别吗?”真蠢。“嘿,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丹尼斯想揪住骆千蝶的手臂,但她退得好快,一眨眼就缩到车门旁,而他人小手短,没来得及捉到她。 “那是谋杀呀!”骆千蝶控诉着。丹尼斯那种移脑的行径是非法的! “我倒觉得该说是器官移植比较合适。我有钱要买,他没钱要卖,我们各取所需。” “我、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她不觉得丹尼斯可僧,但也无法同情他,甚至觉得自己无权去评断是非。“我可以理解你强烈求生的欲望,可是……背负着一条生命换来的存活,你不觉得肩上压力很沉重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丹尼斯惊讶地低喃。 每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就会想起自己的生命是怎么来的。 后悔吗?不曾。若时光重来,他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自私地不想死。 只是心好沉重,像有颗重石卡压在那里……经她一说,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就叫做压力。 “我不知道。我不是你,没办法懂你的感受以及你求生的意志。” 不,她说对了他的心,丝毫不差…… “少爷,到了。” 瑞克打断他们的谈话,同时,骆千蝶偏头望着车窗外,眼前的纯白色建筑耸立在浓密的林间,山里的薄雾混着白色砖石,让建筑物看来有些不真实。 车子绕过了正门,沿着建筑物环行半圈——这半圈竟也花掉了将近十分钟的车程——来到建筑物的后方。对方似乎有意低调进行今天的秘密会谈。 骆千蝶开始紧张起来了,尤其一路上听到丹尼斯说的一切,她揪紧自己的牛仔裙襬,在上头擦抹着满掌心的冷汗。 车子停下,瑞克正准备下车替两人开车门,丹尼斯动手压住他的肩,不让他行动,再问向脸色惨白的骆千蝶。 “还有机会掉头回去,你决定。” “没见到“决策者”,我不会回去的!”她低嚷,替自己打气。 她是个很被动的女孩子,过去的生命里,她都是等着别人来追、等着别人付出。扪心自问,她不曾为之前二十一段恋情做过任何努力,只要一发现对方不适合她,她就像只自闭的蚌,往壳里一缩,逃避。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想替某个人做一件事,一点也不觉得勉强。 “你可以不要替黑络做这么为难自己的事。要知道,你很可能会在这里结束宝贵的生命。”他恫喝她。 “我不骗你,我现在好怕……真的好怕。”她吞吞口水,要自己咽下恐惧。“可是一想到回去就可以高高兴兴跟黑络说这个好消息,我就想立刻飞进去见“决策者”。” 黑络,我告诉你噢,我去见过研究所的决策者了,他答应要放过你噢!你可以一直留在你想留的地方了! 是的,她要这样大声告诉黑络,然后看着他绽开笑容——可能他会欣喜若狂地放声尖叫、可能他会抱着她旋转、可能他会因过度的震惊而哭泣……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乐见。 丹尼斯苦笑,笑她脑容量不够大,只凭着傻劲往前冲,却又笑她的勇敢。 “你真的是个蠢女人,够蠢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又骂我了……”一点都不体谅她,真坏心。 “谁叫你蠢,我不骂你骂谁?!有没有兴趣,有空我替你扩充脑容量,就像扩充电脑记忆体那样?” “才不要,听起来就是很容易失败的那种大工程。” “也对。像你这种脑壳,要放太多东西也不可能,会挤爆的。”丹尼斯哇哈哈大笑,拍拍前座的瑞克,他了解地下车开门。 丹尼斯跳出车子,笑声源源不绝,还有更响亮的趋势。 “好恶心的画面!你就不能说两句话安抚我的恐惧吗?”骆千蝶追了出来。 “我看你不紧张呀。”他回头朝她眨眨眼,童稚的脸上化开了不该属于他的老成。 “唔?” 骆千蝶这才发现短短几句笑闹,她的情绪竟然被抚平——还是有忐忑及即将面对未知的惶恐,但那极端的颤抖却已消弥……原来……丹尼斯用他的方法在告诉她,不要紧张,没有你想象中的可怕。 如果丹尼斯这么体贴人,有如此温柔细腻的心思,她不相信他所敬佩的“决策者”,会是个冷酷无情的恶魔——第九章黑络循着银丝而来。 他一直想象银丝另一端应该落在哪处高级餐厅,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楞伫的地方,竟然会是他熟悉到不行的——研究所?! 他再看一次自己的指尖,确认那条银丝是从他指腹间分泌出来的蛛丝……“小粉蝶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骆千蝶和张耀中高高兴兴吃饭的黑络难以置信地低喃。可是丝线远远穿过闭合的门缝,消失在彼端——黑络狠狠眯细了眼。 难道是骆千蝶去赴矮个子的约,半途遇到了研究所的人,被强行绑回研究所?! 想到这唯一的可能性,他愤怒地抡紧拳头,爆炸性的怒焰占据了理智,烧红了他的眼。 “我早该知道你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但是抓走小粉蝶绝对是你们最大的失策!” 他生气了! 高大身影转眼间化为虚影,那条细色银丝上只剩一只蜘蛛悬着,它沿着丝往前爬——天底下没有一处的建筑物能抵挡昆虫的入侵!无论它的监视防范有多严,对小昆虫而言,都是可笑的容易。 黑络的存在太渺小,渺小到没有任何一个监视器发现它,它也不打草惊蛇,朝着手足紧紧牵扯的蛛丝延伸的方向爬去……※※※骆千蝶环视着复古风十足的屋子装潢,原先一路走来的高科技产物造景和这里天差地别,只是薄薄一扇门之隔,竟然隔出了古今迥异的风格。 小苑园的池边植满翠绿的柳树,池里有荷,周遭湖石迭迭嶙峋好似一群百态的戏狮,有的在咆哮、有的在慵懒休憩、有的在嬉玩追逐。长廊是由精致雕画花窗圈掩起来,古色古香,外头有石桥,有凉亭……“丹尼斯先生……” “做什么?”走在前头的丹尼斯回头。 “在这么古典的环境里叫你的名字好奇怪……”她觉得自己好像踩进了哪个古装剧场景里。 “这是“他”的个人偏好。这里算是研究所附设的休息区,不过通常不会有人过来。”他继续往廊道尽头走去,骆千蝶跟上来。 “为什么?”不是休息区吗?还不能随便进来噢? “休息时,你好意思拿一桶炸鸡可乐来这里啃吗?” 又是一个超诡异的画面。“呃……好像不太搭。”这里的环境,一点也容不下太现代的东西,连她身穿正常的服饰跨进来都浑身不自在。 “就是说呀!除非被迫陪“他”泡老人茶,否则我们不会进来,情愿在研究所里翘脚看vcd。这里别说没有电视,连电风扇也没有。”丹尼斯在埋怨。最气的是下雨天,还不能撑色彩鲜艳的雨桑要嘛就是纸伞一把,再不就只剩蓑衣可供选择。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就到朋友的话剧社去借借看有没有古装可穿,不然教黑络替我做一套……” “黑络会做衣服?”他还以为黑络只会结网捕蚊子。 “会呀!我也很惊讶……其实他真的很厉害,只是他一直没机会表现……”她失望地低头看看自己今天穿的那身地摊货。她可惜的不是衣服的价钱低廉,而是没能穿出黑络替她做的衣服,否则她就可以让丹尼斯也开开眼界。 “他弄了一件好漂亮的衣服,只是动动手,就编出超美丽的图案。可是他不肯让我穿出来——应该是说我自己不把话说清楚,所以他才不让我穿。而他后来绣的那件连身裙,我根本没勇气穿。”想到他绣出的那行字,骆千蝶就忍不住想笑又想脸红。 “我看就算他随便拿个布袋剪三个洞让你的头手能伸出来活动,你都会视为天底下最豪华的礼服吧!”恋爱中的人都很蠢,一块石头也视之钻石。 “那是因为你没看过他的手艺。下回我穿给你看。” “下回?”丹尼斯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她,不确定地再问一次,“下回?” “是呀,我下回穿出来吓死你!”也让他好好肯定黑络的本领。哼哼。 “你下回还愿意跟我见面?” “当然呀。”骆千蝶没有思考就回答。 丹尼斯一震,发现自己竟然觉得……好高兴,连唇角都忍不住上扬,是他花了好多功夫才硬将笑痕给压下去。 “你以为你能直的进来,直的出去吗?!说不定你还出不去哩!哪里来的下回?!”丹尼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红脸色,快速别过脸,用恶声恶气来佯装自己口气里藏不住的笑意。 “我……” “denis,这样吓人不好吧。”沉沉笑声自两人面前掩闭的木门后传来,听得出是上了年纪的苍老男人。 第24章 “进来吧。” “是她太蠢,不吓她对不起自己。”丹尼斯推开木门,沉重的“咿呀”声让人直想打哆嗦。 屋里的摆设和屋外相呼应,也是仿古隔局,字画、木椅木桌雕柱,一应俱全。 骆千蝶看见有个白发老人正坐在里面瞅着她笑。 “我特别挑了最幽静的地方,你还这么害怕吗?” “对不起……”她没否认,顺着白发老人所指的座位坐下。 这个老人就是丹尼斯说的变态妄为、草菅人命、丧尽天良、心狠手辣、没血没泪、丧心病狂、泯灭人性、心地歹毒的——“决策者”吗? 从外表看来,好慈祥…… “原来denis是这样跟你描述我的?丧尽天良?心狠手辣?心地歹毒?呵呵……也难怪你会这么怕我。”白发老人赏了丹尼斯一记白眼,眼中倒是没有任何责备,因为他也赞同丹尼斯的描述。 “糟了,忘记先跟骆千蝶说黑爷的读心能力——”丹尼斯一脸“惨了”的瞠目低语。现在补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喂,我跟你说,心里不要随便想些有的没的,黑爷他会——”话才到了嘴,立刻被白发老人摊掌阻止。 “嘘。”白发老人抵住自己的唇,要他噤声。 丹尼斯只能恨恨咽下所有的话,可是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毕竟是攸关于他。“你心里爱想什么都好,就是不准把我扯进去!”他压低声音,在骆千蝶耳边警告。 “我什么都没做呀……”骆千蝶被骂得好无辜,还没弄懂丹尼斯说的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给我放干净点!”威胁完,丹尼斯自行找了张绣墩坐下。 “denis说话直接点,别介意。”虽然白发老人已经“听”到她一点也不介意,仍是客套说道。 “我不会,我已经领教过了。”骆千蝶回道,黑黝黝的眸先是觑向白发老人,发现他也在看她,下意识避开了他鹰般的目光,但随即又想到她来这里的目的,只得努力先打破沉默。 “呃……我今天来的目的——”骆千蝶像猛然想到什么,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认认真真地朝白发老人深深一鞠躬。 差点忘了该有的礼貌…… “你不用这么客气,坐。对了,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叫pizza来吃?” “啊?在这里吃pizza……会不会太奇怪了?”这个地点看起来只适合吃清粥小菜或是满汉全席那类中式食物。 “你不喜欢吃pizza吗?”白发老人眼旁的笑纹加深加浓。 “喜欢呀!可是……”好像会亵渎了这古味十足的雅境。 “不会不合适,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让大家坐下来用餐的,哪有规定只能吃中式食物,西式食物就不能用?”傻女孩!窪enis,去打电话请人外送。你喜欢喝什么?奶茶好吗?” 骆千蝶点头,看着白发老人交代丹尼斯再加上这项饮料。 她在思索着如何开口。他看来很和善,半点也不像丹尼斯说的恐怖,也不像动不动就准备把人剖开来研究的怪博士,倒像个邻家老爷爷。 或许,她开口要求的事情,他会愿意网开一面……“我——”她才起了个头。 “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你不用说了。” 以为白发老人是直言拒绝听她的求情,骆千蝶心一慌,急道:“您别这样!我知道我的要求是比较过分,可是也请您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赶我走还是怎样——” “我“听”得够多了,多到可以完全理解你要说什么。”打从她一进屋子,他几乎就将她的心思给听得一乾二净;言语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他不是不让她开口说话,而是没必要。 “我什么都还没说呀!”她急得像要哭了,“我是为黑络来的……也许丹尼斯先生跟您提过了,黑络现在住在我家,我知道他是你们研究所的“白老鼠”,对于你们有非常重要的价值,所以我不敢奢求您会很干脆地答应我的请求,可是拜托您能考虑一下,不要让黑络回来这里,不要让他只能成为一个实验品,这不是他该有的唯一选择……” “再加一份义大利面好不好?”白发老人笑意盈盈地问,与她的话题天差地别。 “呃……好呀。”思绪被打断,害她只是傻愕地颔首,猛一怔忡,再回神,发觉自己被扯开了话,又匆忙回到重点,“所以……所以可不可以请您高抬贵手,黑络他——” “denis,两份海鲜pizza——还是你要换成玉米蔬菜?要?好,一份海鲜,一份玉米蔬菜,另外三份义大利面……我看再加个玉米浓汤好了。”白发老人偏过头和丹尼斯讨论菜单,好似完全没将骆千蝶的话听进耳朵里,放任她唱独脚戏。 “好。”丹尼斯掏出手机,去料理大伙的民生问题。 “呃……”好像可以继续发表她的请求了,骆千蝶笨拙地想插话——她向来只有被插话的份,要抓对时机高谈阔论对她而言是很高难度的。“如果您能放过黑络,不再派人来抓他,我会很感激您,他也会很感激您,我们都会很感激您……”原本拟了两天,准备用来说服“决策者”的草稿,她也背诵了好多回,可是一到战场,她的脑子根本记不起来哪些条理,她列好的起承转合、章节段落,现在全部糊成一团,她只能想到什么词就捉什么词来用,哪管得着哪几句话反复再反复,她仍坚持要把握机会。 “我都听到了。”白发老人还是这句相同的话。他听到的,不仅是她嘴里那番话,连同她此时心情紊乱、着急,又慌忙想替黑络说话的求情,他都听见了。 “在午餐之前,先陪我泡茶吧。”白发老人替她倒了一杯热茶,还从一旁的仿古木柜里拿出各式茶点良伴——瓜子、花生、豆干。 白发老人淡然的口吻,像在敷衍骆千蝶——因为她不知道他读透了她的心,只以为他根本无心也无意跟她谈任何关于黑络的话题,想藉由东拉西扯来岔开话题。 “拜托您不要这样……我是抱着很诚心诚意的态度来见您这一面的,虽然我不擅长言语,可能没有说服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倾听我所有的——” “小女孩,我说了,我都听到了,你不用再重复这些话。来,喝茶,这是绿茶,美白又抗癌。” “真、真的?”他都听到了? “当然是真的,研究报告证实,喝越多绿茶的人,血脂、血脂蛋白、总胆固醇、三酸甘油酯的数值越低,日本的研究也指出绿茶可抗自由基氧化,预防细胞癌化。”他嗅着茶香,小啜一口。“绿茶在八十五度水温,最能保持绿茶元素及维他命c,趁热喝呵。”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您真的有听到我说什么了?”可是他的表情明摆的就是没在听呀! 白发老人呵呵地笑,“你认为黑络不属于这里,认为我们没权利再伤害他,既然我们不懂珍视他,就将他让给你,你愿意补足所有我们亏欠他的珍惜,对不?”他复诵她的话,证明他听得很仔细。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骆千蝶用力再用力地点头,心里好感动。 他真的全都听进去了…… 唔,好像有些不对劲…… “您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我是有写在草稿里,可是我好像忘了讲出来给您听呀……”还是她讲了,只是心里太慌,所以忘记了?骆千蝶蹙起细眉,试图回想自己到底说过什么……“所以,我说,我什么都听得很清楚呀。”白发老人三度重申,不过他的口气没有任何不耐烦,犹似极具耐心与孙女儿说话的好爷爷,偶尔几声沉笑,表示他的好心情。 “可是我没讲!”她逐项将她踏进屋子后说出口的字句都回顾一遍,终于发觉他说他听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出自她的嘴里。 “有,你讲了,这里。”白发老人指指自己的胸坎。 “心?” “是的。你心里讲的,我都听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能听得到,是吧?”他替她讲出心里的疑问。“我是特殊能力者,专长“读心”,所以你心底想的话,我都可以听到。” “那不是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骆千蝶惊讶地问,但也仅止于惊讶。 “你都能接受黑络的存在了,对我这种小儿科还有什么好吃惊的?”在研究所里的特殊能力者不少,他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也对……”比起黑络由人变蜘蛛,读心算什么恐怖的技能呀?骆千蝶很快就接受了白发老人的说词。“那,我说的——无论是嘴里也好、心里也好,我的要求,您可以给我答复吗?” “说实话,你的话,是很打动我。你的心很干净,听起来非常的舒服。”尤其是那柔软的温柔,让他不禁觉得黑络真是好运气,能遇到这样的女孩。 “嗯嗯。”听到这样的评语,骆千蝶觉得成功的机会很大——“不过还不足以说服我。” 骆千蝶从天堂被轰下地狱,小嘴微微张着,还无法闭起来。 “你单方面的想法,并不等于黑络的想法。你要留住黑络,不代表黑络也想留在你身边。要说服我,也要让我听到黑络希望的是什么。” “他当然是希望……”她停顿了三秒,“我不知道他希望什么,可是我可以确定他不想回来这里,他跟我说过的。即使他不想留在我身边,那也没关系,他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是这里,不要再把他当成一件“东西”来看待……” “你为了一个不见得会属于你的人而入虎穴,不怕被吃得半点不剩吗?” 第25章 “我……很怕呀。”她实话实说。虽然一进来时恐惧感被丹尼斯消减不少,再加上白发老人态度随和,但是没得到一个答案,她心里还是浮动不安的。只是所有的躁动,全是为了黑络,没有半分是用来担心自己的处境。“可是我如果没有勇敢过一次,我以后一定会后悔、一定会痛恨自己的。” 没错,这个女娃儿不只嘴上是这样说的,她的心,更是坚定。 “呃……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骆千蝶觉得问出来可能会很失礼,但是不问又无法释怀。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才在想,这小女娃究竟能藏多久这个困惑哩。“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做人体基因的研究。” 读心术果然好方便,完全不用劳动嘴皮子。她点点螓首,等他回答。 “也许,我的确是心理变态。”又是两声呵笑。 “这种答案……好投机。”虽然她完全无法反驳这个简洁有力的回答。 欺负她学不会他那招读心术噢?有话就藏在心里,太卑鄙了。 读到她心里的嘟囔,白发老人好笑地摇头,“因为我替自己说再多辩解的话都没有用,难脱“心理变态”这四个字,所以我就省略说了。别在心里骂我卑鄙,我听见了噢。” 骆千蝶暗吐舌,回了一个歉然的笑。“像您这样老是能听到别人的“真心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呀?虽然说没有人可以瞒过您,但这样赤裸裸的人性不是就被您听光光吗?” “如果是你,你想要这种能力吗?” 骆千蝶偏头想了想,“这跟问我要不要长生不老是一样的——会让人心动,但是仔细去思考,却觉得这是很恐怖的事。” “噢?怎么说?”他几乎已经听到她的回答,却还是问——因为不想让她觉得在跟一个特殊的人说话,而能像寻常人那般闲谈。 “长生不老,自己不老,但周遭的人会呀!即使生命里一定会有人来、有人去,可是无止无尽过这样的日子,八成很快就疯了。而读心能力,或许任何人心里想什么都瞒不了您,但有些事,还是别听得太清楚比较好。人生呀,有时要在未知的情况下探索会比较有趣吧?”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说起话来,好像她经历过多少人生的大风大浪哩。 “所以结论是你不想要。”白发老人再开口,不是问句。 “能不要就不要。” “小女孩,你说出我的心里话了,而且一字不差。” “真的?”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感想罢了。 看见白发老人肯定地颔首,她好似也看见了他因为读心能力而吃过不少不为人知的苦。 “不需要同情我,小女孩。”白发老人看穿她此时心底深处对他的怜悯。 “我……对不起。”她低下头,知道有些人很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同情。 “不要为了你的善良说抱歉。” 真正该说抱歉的人,是他。 他因为异能而被排挤,唯一做出的反击却是更疯狂的研究。他以为自己可以藉以得到莫大的成就感和满足造物欲,但是年岁越长,再回头看自己花了大半辈子所做出来的事,空虚感没有减少,反而是后悔越来越深。 “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不然几十个叮叮咚咚的水桶在你心里七上八下的,你也不能真正放松心情和我喝茶聊天。”白发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善解人意地说道。她心悬着黑络的事,虽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总像喉头有根鱼刺梗着,要吞吞不下,要吐吐不出。 “只要我亲眼见到黑络,从他口中听到确定的回答,我答应你,我会尊重黑络的决定。同样的,你也能答应我,无论黑络要走或要留,你都不会干涉?” “我可以!我可以答应你!”骆千蝶飞快地说。就算要她立下生死状,她都可以快快乐乐画押。 “那好。只要他的答案是要研究所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我们就照他的意思。”白发老人给了允诺。 “好!打勾勾!”骆千蝶捉过他的手,两人小指勾小指,拇指再盖下应诺。“我明天——不,晚上就带黑络过来见您,让他亲口对您说——”慢着慢着,她太高兴了,忘了考虑白发老人方不方便。“您有空吗?还是要约改天?” “你这么有自信,黑络会说出你所希望的话?”他此时听到,她心里渴望黑络当着他的面,大声宣布——我要留在小粉蝶身边! 但,这是她的希望,能代表黑络的希望吗? “嗯,不管黑络会说什么,至少我笃定他的答案不会是留在这里。”她咧咧地憨笑,整张小脸亮丽漂亮。 “你有没有听过黑络的“宿命”?”白发老人突地问。 “宿命?”她眨眼,一脸迷惑。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也甘愿了……一句话猛然跳上心坎,她想起了黑络曾经在她耳边这么说过,声音很沉却又很轻,她还没机会追问,却被他烙在颈间的吻给弄糊了神智——“原来黑络说过这样的话呵?”白发老人也在第一时间听到了,看着骆千蝶爆红了俏颜,进而双掌覆在自己的心窝口,不容许他窥听她心里的秘密。 “你怎么偷听……”她闷闷指控。 “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白发老人佯装无辜。 “我只是想呀!”她的脸越来越红。 “用“想”的和用“说”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呵呵。”他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玩,嘟着红唇在责备他。 他笑着续道:“黑络应该是个很害怕爱情的人,这是他的宿命。” “为什么?”现在挖掘真相比害羞更重要。 “因为蜘蛛。” “我听不懂……蜘蛛有什么宿命?”请原谅她,她是个昆虫白痴。虽然遇见黑络之后,她曾试着去图书馆翻阅一些关于蜘蛛的生物资料,可是一看到里头全彩外加放大的蜘蛛写真,她只敢闭起眼睛,直接翻到最终版权页。要是问她出版社的地址电话,她还背得出来,可是问她蜘蛛习性,她半个字也没入眼。 她还是怕尽全天下的昆虫,唯一的例外似乎只有黑络——至少她现在可以直视黑络恢复成结网蜘蛛而不再昏倒。 “公蜘蛛交配完,往往会被雌蜘蛛吃掉的宿命。”在一旁叫完外送的丹尼斯说道。他嗑着瓜子,加入闲聊。 “好像有听过……” “因为蜘蛛有相互攻击的本性,所以雌蜘蛛会将眼前的雄蜘蛛视为猎物吃掉。” “好可怕……”丹尼斯的话直接变成画面,浮现她眼前。“不过这跟黑络有什么关系?” “他怕被吃掉。” 骆千蝶先是迷惑,似乎觉得这几句话的逻辑很奇怪。 “那叫他不要爱上雌蜘蛛就好了呀!”不要去招惹体型巨大的雌蜘蛛,就不会成为牡丹花下的一抹死魂。 “笨!重点不是他会不会爱上雌蜘蛛,而是他一直认为,爱情和死亡是画上等号的。”丹尼斯对于骆千蝶的迟钝已经很习惯了,干脆直接给她答案。 骆千蝶楞傻傻地看着丹尼斯,消化着他说的话。 那么黑络说的那句——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也甘愿了……是表示他……爱上她了? 她曾经也在心里这样小小的自以为是,因为黑络看着她时,总是那么认真专注,更曾那么肯定地用文字说:“小粉蝶是我黑络的!”让她不由得受到暗示,虽然心里也害怕会不会是自己误解了黑络的意思——害怕黑络只是因为她与他同住一个房间,所以自然跟她熟悉……害怕黑络将她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想独占她,纯粹只因为她是他世界里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害怕是她自做多情……害怕根本就是她……单方面喜欢他。 女人,只要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心里就不踏实。即使看到了再多足以证明自己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事,心都是不安的。 原来他那句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他而言,爱情是死亡的代名词。明明知道这样,他仍愿意爱她,而且更说了他甘愿……“你跟黑络好像。”白发老人轻笑道。 “我跟黑络?” “都有人告诉你们,再走下去,会是死亡,你们却都勇往直前——你独闯研究所,抱着就算被架上实验台支解成一块一块也无所谓的想法,他呢,则是踩进他向来最排斥的宿命里仍义无反顾……你说,像不像?” 丹尼斯同意白发老人这个论点,不过他要补充,“像。一样没脑的蠢。” 他还跳下绣墩,啧啧有声地打量起她来,想看清楚两人其他相似的地方。 他正准备绕到她身后,却被某样东西卡住了脚步——明明看不见有任何阻挡物,却又确实走到某个地方就被挡下来,他伸手在半空中舞动揪捉——“这是什么?” 他摊开手掌,发现有段丝线在掌心,骆千蝶也半转过身,一同看向丹尼斯所指之物。 “蛛丝……黑络的蛛丝。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黑络在我房间结了好多网,时常都会粘到衣服头发上……” “这根本不是沾上。你没看到弹性这么好吗?!”丹尼斯看着一端缠系在她裙头腰带,另一端延伸到屋外,他动手扯一扯——唔,还有韧性,像是勾上大肥鱼的钓线,鱼儿是骆千蝶,蛛丝是钓丝……丹尼斯本能地顺着丝线寻找——丝线另端,执竿的钓客正怒气冲天地光着身子狂奔过来! 第十章 黑络来了! 第26章 沉着脸、默着声、火红着眼、抿着唇、烧着满身无形赤焰杀过来——“喂,蠢女人,你有没有跟黑络说你要上研究所来串门子?”丹尼斯捉回唯一一丝理智,问着骆千蝶。 “我是瞒着他出来的……”骆千蝶头一次看到黑络凶狠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 “果然……”丹尼斯捂住脸呻吟。 即使倍感无力,他还是准备在第一时间按下手边紧急按钮,呼叫研究所的安全人员来拯救他们。 “黑络,你怎么会来这——”骆千蝶才想奔到黑骆身边,但黑络右拳一收,在他臂膀半举之时,骆千蝶觉得自己腰际一紧,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地狂卷向他——就像打陀螺的倒带画面,本该是甩出去的陀螺,此时却反而回到了玩家手中。 她“滚”回他的臂膀,小脑袋还处于晕眩状态,眼前又看到一道黑影直直伸向前方,她好不容易[奇][书][网]克服头晕眼花,才发现挡在自己眼前的黑影正是黑络肌理匀称的臂膀,他的指,正拨弄着指腹间源源不断的蛛丝,架出一个巨大的蛛网——“哇——蠢女人,你还不快叫黑络停手?!” 丹尼斯稚小的身躯抱头鼠窜,仿佛一只被蜘蛛纠缠上的猎物,死命想找到生天。可惜一条快又坚韧的线丝破空而来,绑住他的上身,再一扯,他被扯飞起来,直接落入黑络架好的大蛛网,整具童躯被粘得死紧,再如何挣扎也仅是让自己更陷牢在丝线与丝线之间。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丹尼斯硬挣得气喘吁吁,在巨网上像条不断蠕动的小虫子。 黑络原本摊开的五指收拢了四根,只剩食指指向白发老人。 指节一曲,指尖的丝线犹如有生命的小蛇,直朝白发老人的脖子收紧,足足绕了十几圈,只消他再施些力,就能勒断白发老人的颈。 白发老人仅是坐在原地,神情优闲,好似他脖上缠的蛛线不构成任何威胁。 “黑络,不可以!” 骆千蝶抢在黑络扯动那条系住白发老人颈项的蛛丝之际,整个人扑过去揪住蛛丝,一双小手牢牢握着。 “你走开,让我杀了他!”胆敢绑架骆千蝶,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她气得朝他的手背用力赏了一掌,清清亮亮地“啪”一声,但不至于打疼他。“快收回你的蛛丝!” “他们捉你回来,你还要我跟他们客气?!” 这种时候还管劳什子的礼义廉耻?!黑络觉得自己已经够温和了,要是他进来时看到的骆千蝶不是像现在毫发无伤,他才真会让他们见识什么叫“没礼貌”! “如果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在你身上做记号,很可能我就要失去你了!谁知道这群心理变态会对你做什么?!你还要我懂礼貌?!先跟他们鞠躬问好再开打吗?!”黑络火气还是很旺。 “是我让丹尼斯带我回来研究所的!是我要求和他见面的!” “妳?”火气瞬间被一桶冰水倾头灌下,怒焰只剩下最后一抹残火,全化为错愕单字。 他可以指天指地痛骂,就是不能骂她。 “是我。”她肯定承认。 黑络茫然了。“可是……为什么?你到研究所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你,她何必来?”说话的人正是神情轻松,轻呷绿茶的白发老人。“她为了求我放过你,单枪匹马来的。” 白发老人的话还在耳里闹烘烘的,黑络只能惊讶地看着骆千蝶,“所以……你今天根本不是和矮个子约会,要见面谈清什么,而是从一开始就是要上研究所?” 如果不是为了你,她何必来? 如果不是为了你…… 为了他…… “我是跟矮个子约呀——”她抬头看向网上的丹尼斯,正准备指明她嘴里的“矮个子”是那只——“蠢女人,你有胆将那只手指指向我,我就弄颗土炸弹把你炸得尸骨不存!”丹尼斯一面蠢动一面嘶吼,小脑袋左右摇晃,但立刻被蛛丝粘上,只能面朝一个方向,再也无法摇头晃脑。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不让我跟你来?”如果她是和张耀中有约,不让他知道,他可以理解。可是她上研究所是为了他,他是当事人,有绝对参与的义务,而不是让她单独涉险。 骆千蝶脸上有两抹粉樱红,“我想自己替你解决这件事,又不希望你面对研究所的人,不想勾起你不快乐的记忆。”口气好像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这也是她所有的勇气来源。 黑络闭了闭眼,又睁开,“你到底是哪来这么大的勇气?!你不怕被他们生吞活剥吗?!” 连他都不见得敢独身杀上研究所来谈判,她,一个身高没他高、体格没他壮、模样又没他凶狠的小粉蝶,竟然敢——“为什么大家都问这个问题呀……”而且都不忘威恫她一两句话,真是的……“我很怕很怕,怕到很后悔自己没先写遗书交代后事什么的。”她只好不厌其烦再说一次,“可是我觉得今天来这一趟,非常的值得。” “值得?你和他们谈了什么?”黑络追问,怕她被这群坏家伙给骗了。 “你先把蛛丝撤掉。”她要求。 黑络本来想拒绝,但是望见她瞅他的眼神,只好不甘不愿地划断指腹的线头,让白发老人脖间的蛛丝没有杀伤力。至于丹尼斯,还是继续挂着。 骆千蝶拉过黑络,来到白发老人面前,纤掌一压,就要黑络向白发老人弯腰鞠躬。 “你……”脑袋被骆千蝶硬生生压住,黑络只得低头,而骆千蝶陪着他,一块对白发老人行礼。 “您问吧,让黑络说出他的答案。”骆千蝶对白发老人说道。黑络出现在此时此刻更好,可以让白发老人聆听他的回答。“不要忘记我们的承诺噢。”她伸出小指勾了勾,提醒着。 “问什么?”黑络要抬头,立刻又被骆千蝶压回原位,他不满地咕哝,不懂小粉蝶为什么如此坚持要他低声下气——眼前的白发老人明明就是始作俑者呀! 白发老人拿掉自己颈间的蛛丝,似乎颇感兴趣地拉扯韧度及强度。 许多国家都开始研究生物钢的用途,除了制成防弹衣,还可以用来代替外科缝线、人工关节及韧带,未来很可能生物钢会成为某种趋势,他干脆改行来研发这个好了……笑笑的眼从丝线挪到黑络及骆千蝶身上,两人躬身等待他开口。 对于众人而言,这是沉默的一刻,但对他不是。他耳里听见黑络对他的低咒,咒骂的却不是气他将他弄成人蛛不分的体质,而是担心他对骆千蝶做了什么坏事。另一边,他听着骆千蝶屏息等待的鼓躁心跳,她在等着听黑络的决定——“络,你想回来研究所吗?”良久,白发老人问了。 “开玩笑,谁想回来呀?”黑络用一种很淡漠的冷哼回应。没有小粉蝶的地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骆千蝶则是高兴听到这个答案——虽然也有小小的失望涌现,她没听到最想听的句子……“那么,你想去哪里?”白发老人再问。 “去我想去的地方。”你管不着,哼哼。 “哪里呢?”白发老人不放弃。 “没有你们在的地方。”他还是跩得不想说。 “该不会是你连自己能去哪里都不知道吧?” 黑络被说中了心事。 他的确是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似乎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想要跟着骆千蝶。 未来该怎么走下去,他是很茫然。本来想在角落织网织一辈子就算了,但现在,这个心愿已经被他自己推翻,他不想单纯只成为一只蜘蛛,他知道,要能拥有骆千蝶,他势必要抛弃一种身分。 他不觉得可惜,两个身分并不能让他得到满足,舍弃其中之一,他知道骆千蝶会补满那个缺。 二减一,再加一,仍然可以成双,而且这个双数,是圆满的。 “黑络……”骆千蝶拉拉他的手,不知是在鼓励他或是催促他。 他的黑眸紧咬着她,看着她为他忧心忡忡的脸蛋,心里是不舍,却又感动。 遇见了她,他渴望能被人爱着、关心着,渴望有人将他放在心上,渴望越来越多的贪心……“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回答白发老人的问题,眼神却半分不离开她,说得坚定,一字字,清清楚楚。 那是他的愿望,也是他的贪心。 那张近在咫尺且染着担忧的俏颜逐步轻皱起来,闭起了湿润长睫,细眉不再是漂亮的弯月弦形,拧成了八字眉,小巧鼻翼泛开了赤红,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痛苦,可是她的唇,却是笑得好开,露出了白玉贝齿。 眼泪滴了下来,唇线却像飞舞上扬。 她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小女孩,我替你问出了这句话,高兴吗?”白发老人笑呵呵的,精明的眸光因为笑弯了眼而被隐蔽,只剩下温暖的慈祥。 骆千蝶懂他此时的暗喻。“您……又偷听了……”哭哽的声音还不忘再指控他两句。 可是她谢谢他,真的打从心底谢谢他……无法开口,就用力在心里想,反正她知道,白发老人又会读得干净——谢谢您允诺会放过黑络,谢谢……谢谢您告诉我关于黑络宿命的事情,谢谢……谢谢您让我听到黑络心里的声音,那对我而言有多重要,谢谢……虽然黑络今天会变成这样,您难辞其咎,但是您后悔了,也希望能补救,我会替您把一切补偿给他,他曾经失去的、没有感受过的,我会一项项补给他,谢谢您……白发老人越是读,越是深咎。 第27章 她每一句谢谢,都拨动他心上名为歉疚的弦。 “这是我欠他的。你的请求,我会做到的。” 最后,白发老人只说了这句话。 她的道谢,让他倍感沉重,也无力驼负……骆千蝶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了! “黑络,他答应要放过你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捉你回去,你可以光明正大站出去!可以有自己的新生命了!你不再是研究所的白老鼠了——”骆千蝶又哭又笑,开心地抱住黑络嚷叫雀跃,甚至开心地赏他左颊一个响吻,随即又放开他,跑去亲白发老人的脸颊,连架在蛛网上的丹尼斯都没逃过她的口水洗脸,亲完又再补亲黑络的右脸一记,忙碌得像只采花粉的粉蝶。 “我弄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只回答了几个问题,你就说他会放过我?我想,回去之后,你得从头说给我听。”黑络虽然仍处于状况外,但是面对小粉蝶献吻,他还是承接得很快乐。只是第二吻之后,他圈抱住她,不让过度狂喜的她又将口水浪费在白发老人和丹尼斯脸上。哼! “她让我看清楚,站在最前头保护人的,可不一定要是男的。”白发老人还是相当赞赏她的勇气。即使她心里很害怕,但是誓达目的的努力战胜恐惧,远远凌驾其上。“与黑澔身旁那个女孩一样,虽然表现方式不尽相同,却同样勇敢。” “黑澔……”黑络之前听丹尼斯说研究所的裘德找到了他,他现在呢?又被关回那狭小的牢笼里了吗? “你不需要想得这么绝望。我们是找到了黑澔,但正确来说,我们放过他了,就像放过你一样。”白发老人不意外黑络会将他们想得恶劣。 “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干脆?!对你而言,我们是你一辈子的心血……” “是呀,我花了大半辈子的心血……” 可是白发老人却没再说下去,没针对这个问题表达更多的意见,似乎代表着一切已经到尽头,该说的、要说的,都画下了句号。 ※※※ “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蛛线?” 就在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牵着小孩的大女孩,她一手忙碌拨开挡路的蛛丝,还不小心被缠上,花了好大功夫才挣开,举步维艰。 “盼盼,抱我啦!我被缠得都不能动了——”她手牵着的小孩童软软地嚷求。 “别逗了,你整具加起来有一百多公斤,我哪可能抱得动你?!”大女孩最多也只能努力拉动他,将他从蛛丝里拖出来。 好不容易,一大一小才来到白发老人身旁。但是大女孩第一眼就落向全屋里最醒目的黑络身上——一个全身光溜溜的男人杵在那儿,很难教人忽视。 “黑络?” “黑盼盼?” 她与黑络同时指着对方喊出名字。黑盼盼推推眼镜,唇角有些快意的笑,“你也出现啦?怎么丹尼斯这么厉害,一只几公分大小的结网蜘蛛也能找到?”她望向网上的丹尼斯,将他的狼狈视为笑话,“不过你出现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一直没能给你也很麻烦,凌霄总是在我耳边叨叨念念的。” “凌霄——他……没死?”听到黑凌霄的名字,黑络忙追问。他们明明就亲眼见到黑凌霄倒下去了……“呸呸呸,他还活得好好的,别咒他。”黑盼盼一只小手在他面前挥呀挥的,好像他说的话有多臭似的。“我怎么可能会让他死掉?他要是死掉了,我又怎么可能还在这边嘻皮笑脸?”黑盼盼打开自己肘上挂着的小包包,努力摸索着要给黑络的东西。她一直随身带着的呀,怎么找不到……“对呀,要是小黑死掉,盼盼说不定也活不下去了。”黑盼盼旁边的小孩童插嘴,终于让黑络的注意力往下挪。 “他……”好熟悉的模样,似曾相识……呀!噶柘龅男“3俊? 他知道黑盼盼一直很爱黑凌霄,只是两人进展已经如此神速了吗?这小孩看起来也有三岁了吧? “当然不是。”黑盼盼摇头,觉得黑络吃惊成这样颇有趣。他以为“白老鼠”能生出什么东西来吗?就是因为基因被弄混的他们没办法生出小孩,所以她才异想天开来填补这个缺憾——“这台是我的电脑主机,我替他做具身体,让他像人一样能自在活动,准备拿他来当小孩疼,所以小孩像爸爸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她拧拧小孩童弹性与真人无异的硅胶脸颊。若不仔细瞧,根本无法分辨出他与正常人类有什么不同。唯一的缺点是这个假躯体没办法跟着年纪成长,永永远远就只能是这模样。 “我才不承认小黑是我爸!”小孩童非常叛逆地甩过头,小小年纪就可以预见他长大的不孝。 “我会替你加上这项程式的,只要出现“小黑”两字,就会主动替换成爸爸,出现“盼盼”,你就等着叫我妈吧。” 小孩童倒抽口凉气,“那我以后在路上看到叫小黑的流浪狗——”心里涌现不安。 黑盼盼回以冷笑,“你只好希望你不会遇到。”否则就可以看到小孩童对着野狗喊爹的奇景。 “盼盼,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啦……好嘛,我会自动自发喊他爸的,你不要改我的程式啦……”小孩童哭声凄厉,抱住黑盼盼的大腿磨蹭。但是由于用来代替泪腺的水管还没装上,所以他的双眼及双颊仍是干干的。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别让我“赃”到你背着我又对黑凌霄没大没校”她一指就戳向他的额心,严重告诫。 “呜……”小孩童点头再点头。女人,你的名字叫见色忘友! 黑盼盼倒出整个小包包里的东西,终于找到那薄薄的一片——“喏,凌霄替你们大家要的。”她指尖拈着,递给他。 “这是什么?”黑络满脸问号。 “身分证!”发出惊呼的人是骆千蝶,她看着上头的照片,正是此时将她搂在怀里的黑络。 “照片是合成的,可能会有些不一样。谁教你们的照片少得可怜……不过全台湾没几个人的身分证和现在的模样凑得着边啦。”她黑盼盼身分证上的大头照还是国小拍的哩。 “这样是不是表示……黑络他……”骆千蝶激动地攀住黑盼盼的手。 黑盼盼瞧着抖着声音说话的她,很兴味地扬起唇。 “没错。从今天开始,他有了新的身分,不再是一个不存在的人,“黑络”也不只是他的一个代名,他有兄弟姊妹,大哥叫黑澔、大姊叫黑凝、二哥是黑凌霄、最小的姊姊是黑婕,他排行老么……毫无破绽的身家祖谱我都处理好了。我爷爷之前剥夺的人生,我负责替你们补齐,至于之后你们要怎么过,就由你们自己去写吧。”后续的故事,不会再有人插手了。 “黑炼呢?他不在这些名单之中,难道他——”死了? 黑盼盼笑笑地拿起黑凝的身分证,等待遇见她时,也能送她一份礼物。 她翻过背面,亮给黑络看,“黑炼是你大姊夫噢。”身分证后头的配偶栏写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直接让这两人成为名义上的夫妻。 “原来如此——”黑络了解地点头,却没空再多问什么,因为他怀里的小小娇躯哭得一颤一颤的,让他无法忽视。“小粉蝶,你怎么哭了?” “他们……都是好人……真的都是好人……”骆千蝶很努力让自己口气平稳,可是才开口,就一路哭到底。“谢谢你们……”她双手捧着身分证,仿佛它沉重得快要让她无法负荷。 她诚心诚意将腰弯着几近九十度,向丹尼斯、白发老人和黑盼盼行鞠躬礼,一人一个,谁也没漏掉。 “真的,很谢谢你们……” 黑盼盼看着准备离开研究所的黑络和骆千蝶已经相偕走到好几公尺外的廊道上,骆千蝶还是不断回过头向他们三人敬礼,而且每一回都不含糊,保持九十度,完全日本式的鞠躬方法。 “有没有觉得……被谢得很汗颜?”黑盼盼扳指算来,骆千蝶已经敬了二十次礼——呃,再追加一次,二十一次。 “她这种感激,比直接轰一拳给我,痛骂我心理变态更让人难受。唉……”白发老人根本已经不忍再看,转过身背对门口。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瞧见骆千蝶躬身道谢的模样,看了他揪心。 “而且她还不是表面做一套、心里想一套噢,她表现出来的,还比不上她心里滔滔不绝的谢意千分之一。”黑盼盼听得很清楚,相信白发老人亦同。 “她怎么没去想,若不是我们,黑络根本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她该有的是怨怼,而不是感谢我们……”这简直是被人捅了一刀还向加害人磕头谢恩。 遇上骆千蝶这样的小笨蛋,全天下的加害人都会内疚到无颜见江东父老。 “二十二次……” ※※※ “我不懂。” “不懂什么?” 骆千蝶才再度朝古屋鞠完躬,便被黑络捉住纤细手臂,加快离开研究所的步伐。也许是获得白发老人的首肯,他们离开的道路畅行无阻。 “黑络,你说不懂什么?别只是气呼呼往前走呀!你在生我的气吗?” “对。”他回答得很僵硬,像在隐忍着气焰。 “我做错什么了?” “不要再对他们敬礼了,他们不配!”终于在骆千蝶旋过身,想再来一次九十度大敬礼时,黑络将她扯回自己面前,两只大掌自她的腰肢将她架起来,让她娇小的身高可以与他平视。 他气她对他们如此低声下气,更气是因为他,才让她必须如此! “怎么会不配呢?我是真的很感激他们……要不是丹尼斯先生,我怎么可能进到研究所里,又怎么能见到“决策者”?” 第28章 骆千蝶不想让黑络花太多力气撑抱起自己,所以她将手臂攀在他未着寸缕的肩头,让自己挂在他臂弯间,减轻他的使力,微红的小脸努力忽视自己整个身体正贴在黑络光裸的健躯上——他的衣物因为变身成蜘蛛而散在研究所外头,在两人走到外头之前,他都将一丝不挂地撩拨她的羞赧。 骆千蝶保持口气的平稳,“要不是“决策者”爷爷仁慈,我又怎么可能顺利跟他好好谈,他又怎么肯耐心听我说完话……还有那位盼盼小姐,你知道她给的是什么吗?一个活生生的你!她让你有资格找工作、银行开户、考驾照,甚至是选举投票……你可以享受所有的权利和义务!” 她几乎想亲吻膜拜起手中那张全新的身分证了……好,回去找个小相框把身分证框起来! “这些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黑络不太能感受到她的开心所为何来,只是对她此刻的笑靥明亮灿烂感到高兴。 “这些才重要!你觉得稀松平常的事,就是生活呀!虽然它不比你以前的人生起起伏伏,但是,平平凡凡却又充充实实,这也是我希望你可以得到的新生活……你教我怎么能不谢谢他们?”骆千蝶笑觑着他。这大笨蛋,应该欣喜如狂呀!怎么反而像个局外人呢?让她的喜悦显得太过火。 算了,反正她熟悉的黑络就是这样,对于自己的事,总是置身事外。没关系,她替他高兴就好——黑络喜欢她现在靠他这么近,他可以感觉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以及暖呼呼的气息,漂亮的柔眸有着方才泪水洗涤过的晶璨,小巧的鼻尖染了薄红,是哭过的痕迹。 “换个角度想,是他们造成今天的局面,由他们来收场也是天经地义的,何必要感激他们?”他说着,瞧见骆千蝶靠得更近,原本攀抱在他肩膀的手改为轻捧他的后脑。 “笨黑络。”额心抵着额心,她摇头,一并牵动了他。“但是,这不是他们的义务,他们没有义务做这些。他们可以不要的,可以拒绝听我们说话……你不要换个角度想,就照我这个角度去想,这样你就不会想仇视他们了。不恨人,就等于不恨自己了。” 她不陪着他怨恨、不陪着他自哀,因为她知道这些负面情绪并不能让他过得更好。如果人生从此时开始,她也希望是个美丽的起点。 他闭起眼,深吸了口气,像是正准备对她的论点发出什么火力强大的反驳,但是再开口,却只是少少三个字——“傻千蝶……” 以及更多的笑声。 顺着她的角度去想,连他都忍不住想回头对研究所里的三个人磕头谢恩了。 谢谢他们让他见到如此开心的骆千蝶……她听着他宠溺骂她,不带任何责备,呵笑地圈抱住他,小脑袋舒舒服服枕在他的肩窝,不打算自己下来走路了,要他抱着她走。 “走吧,我们回家了。” 骆千蝶打了个呵欠,在他颈问笑答—— “好,一起回家。” 尾声 只有上午两堂课的骆千蝶先替黑络绕到附近裁缝店去买了他要的各色丝线,一回家,她惊讶地看看手腕,再抬头望着身穿围裙,在客厅扫地的姊姊。 “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平常没到晚上十一点都很难见到人影耶,神奇。 “我把老板fire了!”骆丽心气愤难平地扫起满屋子的灰烟,“他竟然摸我屁股!老色狼,也不想想他秘书兼老婆就在他身边,可恶!我想也没想就抱起桌上所有资料夹往他头上砸过去——”然后落得现在在家扫地的结局。人世间的公理正义已死! “噢……他实在太差劲了。”她知道姊姊只有在心情极恶劣时才会做家事来发泄。 见骆千蝶要回房间,骆丽心叫住她,“千蝶,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房间也不整理一下。姊姊今天进你房间,竟然看到好多蜘蛛网……你不是向来最怕些昆虫的分泌物什么的吗?”她数落着,“还有,我在你房间瞧见——” “你进我房间?!”骆千蝶瞪大眼,脑中立刻想到黑络的安危——他有没有被姊姊发现?! “我替你整理好房间了,还打死一只又肥又大的蜘蛛——” “妳打了蜘蛛?!”这回,骆千蝶几乎是惊嚷尖叫,手里的彩色丝线散了一地,四面八方地滚混开来。 “对、对呀……”骆丽心被吓得缩缩肩,怯怯伸出抖颤的食指,“打了一只……”她头一回看到妹妹反应如此激动。 “黑络!”骆千蝶心头一颤,飞奔进自己的房间,爬到书柜上方,黑络最常待的丝网——没了。没有黑络,没有丝网,甚至连一颗灰尘也没有! 骆千蝶慌张地再趴到床底,她记得黑络在这里也结了一个备用网子——没有!没有黑络,没有丝网!什么都没有了! 骆千蝶边找边哭,眼泪再也控制不祝 “黑络……黑络……你在哪里?快出来……不要吓我……” 她抹掉阻碍视线的泪水,不死心地再爬上书桌,探头去重新检查书柜上头,小手在原本结了个漂亮蛛网的地方摸索探寻。 “千蝶……到底怎么了?”骆丽心半缩在门外,看着宝贝妹妹仿佛发疯似地在小小房间里又哭又叫,含糊地哽喊着谁的名字……骆千蝶半跪在地上,双手不住地探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找到了门口,她抬头望向姊姊,一脸小脸已是泪痕狼藉。 “你用什么东西打他的?!” “呀?拖……拖鞋呀……” 杀人工具! 骆千蝶动手去抢姊姊脚下的拖鞋,吓得骆丽心根本不敢挣扎,让出自己左脚的鞋子。 骆千蝶死抱着“杀人工具”,呜呜嘤咛起来。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黑络……” 骆丽心愕然,刚刚好像听到妹妹喊出什么名字,但她没听得很清楚。 “你、你还帮房间里的蜘蛛取名字?” 这个骆千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骆千蝶吗? 以前她替妹妹拍死她房里的昆虫,都能获得英雄式的欢呼,为什么这一次打死区区一只蜘蛛,却让她像是罪大恶极的凶手?! “黑络才不是蜘蛛……黑络是黑络……就算他是蜘蛛,他也是黑络呀……”哭拧的抖音已经很难分辨,骆千蝶还像在绕口令一样,“我还没告诉他……我还没跟他说,我要以他为主角,画一本属于他的绘本……我还没跟他说……他做的那件衣服,袁媛她们好喜欢,直说要他包办所有的戏服……我还没跟他说……我一点都不怕他了……我还没跟他说,我好高兴他说要留在我身边……我还没跟他说……我……我……” 她哭颤了起来,除了呜咽,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如果没机会说给黑络听,那就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了……“丽心姊,我买回来了。”客厅传来开门声,以及放下大包小包沉重塑胶袋的声音。 “噢……先放着,你快过来,千蝶哭了……”骆丽心像找到救星似地朝客厅招手。 “呀?”脚步声走近。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哭得这么惨?我只是告诉她,我替她整理房间和清除害虫罢了……”骆丽心说得好无辜。 骆千蝶闹烘烘的耳朵已经无暇去听姊姊在和谁说话。或许是黄智安,也或许是张耀中,她一点也不想去在意——“怎么哭了?” 有双臂膀抱住了骆千蝶,她挣动,不让任何人碰触她。 走开!走开! 臂膀没被驱赶开来,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她撼动不了铁牢般的双手,只能圈抱住胸口的拖鞋,任凭自己沦陷。 “黑络……呜……走开!我只要黑络……谁都不要……我要黑络……”她像个踢蹬大哭的孩子,任性吵闹地只想得到心爱的物品。 “好呀,给你呀,小粉蝶。”她愿意要他,他还有什么好拒绝的?都满意得可以瞑目了。 熟悉的昵称,是骆千蝶每天都要听上好几回的。她坐在书桌前画图时,黑络坐在床上缝衣服,常常就这么唤她,要她充当模特儿替他试衣服。再不就是每晚睡前,两人闲聊到自然睡去,这三个字不知道会出现多少次,她算也算不出来……骆千蝶讷讷抬头,泪花的眼,望进黑络伏低头、沉沉浅笑的侧颜,他的刘海随着他的呼吸吐纳及轻笑而搔动着她的肌肤,酥麻燥痒的感觉、温温热热的鼻息,不是幻觉,好真实——“黑络……”她伸手去触摸他,像在确认他的真假。 “你还要吗?”他指着自己的鼻尖,笑着询问她刚刚的话还做不做数? “要!我要!”原本轻抚的柔荑整个紧抱住他,用行动来辅助她的肯定,好似超害怕下一秒他就会“咻”的一声不见。 “我以为你被我姊姊打、打死了……”她哇的一声,又哭了。 “喔……这就是你抱着拖鞋哭的原因呀?”他戏谑问。 “你还笑……”她真的以为他死在拖鞋底下。尤其是姊姊说她打死一只又肥又大的蜘蛛时,那股打从脚底冷上来的恐惧几乎要冻结她全身的血液。 被骆千蝶可怜兮兮又浸泡在水光里的眼神给控诉,黑络赶忙收起笑容,陪着她一块板着脸,佯装严肃。 “我没被打到。我被你姊姊看到时,我正好变回人形在裁衣服。”黑络在她耳边轻语,不让站在他们身后一脸担心的骆丽心听到半个字。 “那……那也很糟糕呀!”有个大男人坐在她的床上,又被姊姊抓包,应该会很难收拾。“呃,那个时候,你有穿衣服吧?” 第29章 她知道黑络偶尔会忘记自己浑身春景无荆黑络摇摇头,骆千蝶一脸昏眩。 好糟…… “所以我被你姊姊叫到客厅去骂了一顿。”骆丽心还逼他背出祖宗八代、交出身分证明、坦白认识自家妹妹多长的时间、拷问工作学历、爱不爱骆千蝶、什么时候打算娶她、婚礼要几桌等等之类的问题——“然后呢?”姊姊没拿菜刀出来砍他吗? “然后,我们就聊起来啦。”还相谈甚欢哩。看得出来骆丽心对他印象还不差——只除了她以为他已经把妹妹骆千蝶“吃掉”这一点很不能谅解。“后来她请我去替她买些沙拉油、酱油什么的,再回来,就看到你在哭。” “那房间里怎么会冒出一只蜘蛛?”那只惨死在拖鞋下的尸体又是哪来的? “不知道。可能是你窗户没关好,被风吹进来的吧?”到今天为止,他都没发现房间有入侵者,否则他这个“二房东”早就跳出来料理掉“它”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嘀咕。 “有。我也是这样进来的。”他正是活生生的实例呵,有蜘蛛仿效他也是很正常的。 “抱歉打断你们一下……你们两个解决问题了吗?”骆丽心戳戳黑络的阔背。没听到妹妹的哭声,她猜想黑络安抚完妹妹的情绪了。 “呃……”骆千蝶这才想到姊姊还在现常她离开黑络温暖的怀抱,抹抹哭花的脸蛋,让黑络牵着她一块站起来。 “姊姊……” 骆千蝶扬起湿润的长睫,先瞧瞧骆丽心,再瞧瞧黑络,背在身后忐忑不安的柔荑感觉到黑络轻轻握住了她,先是有缕银丝戏弄似的悄悄缠住了她的小指,紧接着是他的长指弯起,比那段银丝更缠人,勾住她不放——他笑觑她,让她也跟着笑,小指回勾住他,谁也不肯让对方离开。 “我正式跟你介绍,他是黑络,我的男朋友。” 全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