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佞小剑兰》 第1章 《邪佞小剑兰》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她神情憨憨的,坐在湖畔,半具身子浸在冷沁湖水间,像尊石娃娃,除了偶尔的眨眼和吐纳,她几乎是不动的。 高悬的月儿发出淡淡晕暖光泽,夜幕里的月、湖心里的月,俩俩相望,可是看起来好孤单,就好像她此时望着湖面上倒映的自己,陪不了自己笑、陪不了自己说话,明明是成双,偏偏一天一地,离得好远,即使她将脸深深埋进湖面,也触碰不到另一个自己,只有湖水冻寒了脸颊的凛冽以及呼吸被阻断的痛苦……她吞咽了些湖水,咕噜饮下,脸蛋往更深的湖里探,整颗脑袋没入水里……“你不要做傻事!” 身子突然被提起,并且朝岸上一拖,丢向草皮,她因这粗鲁力道而踉跄跌去。 “好痛……”她撞伤了手肘,呼疼的声音细细小小,比呼吸声更浅,不过这样的痛楚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很快的,她的目光寻着身影望去,透过覆在脸上冰冷湿发的间隙,瞧见了那个阻挠她练功的男孩,发丝让她的视线断断续续,她想伸手去拨,双臂却先行一步被人狠狠揪祝“你大半夜跑进湖里想寻死吗?!”他恶狞地逼近她。 “我……没有。”他的气势让她显得胆怯——她不是真的怕,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凶,像咬牙切齿。 “没有?!如果不是我及时拖你上来,你老早就沉下去了!” “我只是在……”练功。这两字没来得及脱口说出,她整个人被一件粗衣笼罩住,也完全遮去她的视野,衣衫上有着淡淡的汗臭味及暖暖的体温。 “披上!”他口气还是很冲,对于她的轻贱生命显得生气。 她不再多解释,套上他的衣衫。 好暖和…… 他双臂环胸,瞪她,下颚高仰,倨傲得很。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我不要你报答。反正你这副穷酸模样,又寻死觅活,八成也是苦哈哈快活不下去,讨也讨不到好处——”他仿佛没看到自个儿身上没比她华丽到哪儿去,一派上下打量她的高傲睨视样,从她清丽小脸挪到纤瘦腰肢,再到匀称小腿,又滑到细长手臂,眼睛一亮,“不过你手上这个金镯子不错,拿来抵救命恩我可以考虑考虑。” 他抬起她手腕盯着金镯子的同时,她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他个头只比她高几寸,年龄最多不会大过她五岁。他的眉尾挑挑的,眼尾也挑挑的,嘴角也挑挑的,像墨笔一笔朝上勾去一般,她不知道那是好看不好看,只是很肯定那不是一张正派的容貌,尤其是垂涎瞧着她腕上金镯时,眼神真坏……“可是我爹爹师父说,金镯子是要给命定之人的……”她爹,也就是她师父叮嘱过,这个金镯是要等她遇到愿意托付生命的主子时,将金镯递到主子手中,代表着连命一块儿呈上。虽然她不太懂爹爹师父话里的严重性,但也清楚金镯子不该随便给人。 “命定之人?这不会是媒聘之物吧?!”如果是,那他不要。 她摇头。 “不是拿了就要娶你?”他得问清楚些,不想随随便便拿了人家的传家之宝——不,传家之宝可以拿,男婚女嫁的定情信物可不行。不过如果卖价很高的话,他可以勉强考虑啦。 “不是。”爹爹师父没这么说,而且爹爹师父的金镯也不是戴在娘手上,而是面恶心恶的小王爷。 “那么命定之人,就只是代表合该拥有它的人?”他眼睛又亮起来了,一副已经打定主意要快快成为它新主人的模样。 “……你想要吗?”她举起细腕,宽大的金镯子在他面前勾引着他的贪念,尤其是衬着月色,金镯子闪耀的光芒几乎在彰显着它的高价,也仿佛在对他招手呼喊——要我吧、要我吧。 “不是我想要,而是你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送我的。我一开始不收,是你硬推给我,说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你身上只有这小小薄礼,求我要收下,我拗不过你,才在你痛哭流涕的感动中勉为其难收下。”他迳自动手取下松垮垮悬挂在她细纤手腕上的金镯子,朝它呵气,在身上内衫擦擦,一点也不掩饰奸佞的满意嘴脸。 “……”明明就是他很想要,还全推给她。 “记住,这是报答我救命之恩,不是我硬抢来的。”他再度重申,好似很怕被她当成土匪抢劫——可他明明就真的是抢来的,这比欲盖弥彰更欲盖弥彰。 她点点螓首,“嗯,报答你……救命之恩。”不知怎地,她竟然顺着这男孩伪造的行径说话。 她没有要寻死,何来救命之说?既没有救命恩情,他向她索讨金镯子便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瞧见他将金镯子套进自个儿的手腕间,她竟觉得好合适……那金镯子并非姑娘家妆点的柔致款式,镯身是两条龙缠咬铸成,相当豪气,女孩子戴起来稍嫌阳刚,给了他倒正好。 “那你别再寻死了。才几岁而已,死了多可惜。”虽然长得不是多么国色天香,但好歹五官清秀,算半个美人胚子。 “我不寻死。”她根本没有动过这种念头,是爹爹师父要她在湖水里静心养气三天,今天不过是第二日。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我先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趁我离开后又扑通跳下湖里的,我就站在这里瞧着,非要瞧你回家再走。”反正她这条命,他救定了。 “可是……”可是她要是现在回家,爹爹师父会罚她呀! “没什么好可是的!” 这个男孩,蛮横不讲理。 “好吧,我回去了。”她站起身,拍拍膝盖及臀腰沾黏到的草屑泥污。 明知道回去会挨罚,她却更不想让这个男孩为她担心。 他在为她担心呢,好……温暖的感觉。 “快走快走。”他挥手赶她,一半的注意力还是在金镯子上。 她走没几步,又回头,想问他的姓名,简单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又不敢问,她沮丧转头,又走,又停,又回头,又想问,又不敢,又再走,又再停,又再回头,终于——“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自己双唇蠕动的声音,却没听到自己问出口,声音全糊成一片,比蚊蚋振翅声还要小上许多。 他挑高眉,那表情让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她顿了脚步好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想,他是没听到的。 她垮着双肩,正要认命走远,而且这一次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回头——“司徒剑兰,你救命恩公的名字,记祝” 他施恩一般的回答,是在她又朝回家的路途走了好几步后才传来,她微讶回身,却已不见那允诺要在原地亲眼见她回去的男孩的身影。 说不上来是失落或遗憾,她只知道自己伫在原地许久许久。 “我叫一戒。我叫一戒……” 她对着那一轮淡淡的弯月说。 他听到了吗? 第一章 《幽魂淫艳乐无穷》,城里最烫手的艳情名著,一铺书,便是滚滚而来的银两入帐,它的暴利若换成一文钱一文钱的铜板,足足能填满一栋楼高五层的瓦楼还溢满出来。 夸张吗?一点也不。 它的盈利让人眼红,书肆还未营业,门外已经绵延数尺的排队人潮,店门还没开,大伙已然捧着银两上门等着被削,做生意至此,夫复何求? 杀头生意有人做,蚀本生意无人做,眼睁睁见曲府大赚此利,哪能使人不心痒不眼红?虽说盗印书的品质难与曲家书肆正版的书籍相提并论,但售价压低些、纸质差一些都无妨,反正书出了,还是有它的销量,毕竟不是人人都出得起高价买精版书收藏,品项不好的盗书仍是相当抢手,有利可图的事,即便不光明正大,但能赚满荷包,泯灭良心的家伙大有人在。 然而,想分曲府一杯羹,只怕有命赚没命花。就算明白盗印了书,便能轻易赚入金山银山,可是谁知道明儿个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太岁爷头上动土,胆大包天,要分食曲府的利润,赔上的恐怕是宝贵性命。 曲府的爷儿,是道道地地的霸商,让人占便宜之事,他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谁挡了曲家财路,他自是不择手段拈除他,还用得着客气? 即使知道曲府爷儿不好惹,即使清楚惹上曲府爷儿的下场不会太好,陆陆续续依然有视钱比命更重要的盗书商大量复佣幽魂淫艳乐无穷》牟利,只是印了一本,第二本往往没下文,据说是让曲府爷儿派人给抄了,久而久之,就算还有人想做盗书这等恶行,也不敢拿自个儿身家性命当赌注,独独仅存铜鸩城一家“司徒书肆”。 “司徒书肆”的盗印行径当然不明目张胆,一切都是暗地里低调进行,他们悄分着曲府书肆的盈利,复印出来的成品几乎与曲府书肆一模一样,若非真正明眼人,压根谁也区分不出来,就连日前曲府派了书肆总管上铜鸩城暗查,查上这间“司徒书肆”,却也分辨不出架上的《幽魂淫艳乐无穷》到底是不是出自于曲府书肆,又不敢诬赖他人清白,只好佯装出“嗯,贵书肆的《幽魂淫艳乐无穷》绝对是咱们曲府书肆铺过来的,我是总管,我眼睛精明得很,或阳或阴”的态度,让“司徒书肆”更肆无忌谭。 昨儿个银鸢城又出版最烫手的《幽魂淫艳乐无穷》续卷,没两天铜鸩城司徒书肆的整排书架上也出现了书,人潮挤爆书肆小厅,只为争相抢买。 第2章 “虽说是做坏事……可是看到这副景象,什么仁义道德也全被抛诸脑后、踩在脚底了。”幽幽女声轻轻叹气,语调里有着反盛矛盾、自厌及浓浓的铜臭味。她透过窗棂看着书肆小厅,有感而发,“每次都觉得好对不起银鸢城的曲家爷儿,可是每日结算起盈利,又忍不住想赶快盗印下一本……”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得失心疯的。呜。 “真好赚。”男声可没她内疚,微扬的眼角因为此时的笑意而轻眯,像极墨画里老奸巨猾、随时随地都会诬陷忠良的乱臣贼子。 “兰哥,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好呀,看今天总盈余三万两跑不掉。”瞧瞧这人潮,哪里不好了? “不是啦,万一曲府爷儿找上门来……死路一条耶。” “傻妹子,我们都盗印五,六本了,你现在才担心这会不会太晚些?”司徒剑兰呷一大口参茶,拿它漱口,咕噜咕噜,呸掉,悠哉地放下参茶杯,小百合,你甭每次出书就烦恼一次,拿出你缮写模勒时的干劲——别忘了,正版的《幽魂淫艳乐无穷》有好几个错字还是你改正过来的。”盗版还比正版更正确更完美,曲家书肆才真该反省内疚哩。 “话是如此没错,可我还是有罪恶感……”虽然数银两时,罪恶感会全数消失啦……司徒百合苦着花样般的小脸。 “不用太有天良,曲无漪赚这么多,分一些给我们赚又何妨?”要做黑心事,必须将良心完全盖住,半丁点善性都不能存,否则做起事来绑手绑脚,多累人呀。当初既然兄妹俩连袂携手要成为盗印商,自然不需要考虑到任何人的心情,只要努力赚赚赚就成了! 司徒百合被自个儿兄长洗脑洗得颇透彻,只是她总是做不到兄长那种盗了别人家的书仍是天经地义的神态,所以只要《幽魂淫艳乐无穷》上市,她就会好内疚好内疚,消极几日之后,继续干起盗印的坏事,恶性循环。 要是她也有兄长一半的缺心少肺就好,她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呜。 “我知道,只是怕曲无漪找上门……听说他对盗书商绝不轻饶……砸店晓书铺是小事,要命抵债是大事……”她还好年轻,二八豆蔻年华,人生趣事还没玩透透,心有不甘呀,死也不能瞑目。 “找上门又怎样?没凭没据的,他动得了你我吗?”司徒剑兰托腮抿笑,漫长的睫掩住眸里笑意,宽袖滑落,露出腕上金光耀耀的双龙镯子,映衬他一口白亮亮的牙,异常合适。 他没太大兴致和曲无漪斗,只想两方相安无事,曲无漪出他的书,而他司徒剑兰盗印他的,不是皆大欢喜吗?有钱大家赚嘛,小气什么呢? “咦?兰哥,你把那镯子赎回来了?”司徒百合一眼就瞧见那只金镯,因为金光太刺眼,害她不得不用手捂住眼。 “花了当初当它的十五倍价。”典铺的苏老头真黑,当时价钱压低低,赎货价钱抬高高。为商必奸,奸商必富。 “那你又何必赎它回来?反正它又不是咱们的传家宝,没有非赎它不可的理由吧。”十五倍?太惊人了。虽然他们盗印书的盈头不少,也不能这么花吧。 “或许是我嫌手上没戴些贵气手饰,不够气派吧。”然后想也不想,赚足了银两就先上典铺去赎它回来,立即戴上。 “好牵强的理由。它也没显得多贵气呀……再说,就算去打一只绳粗的金镯子也不用花到十五倍价。难道你还念念不忘那个哭着求你收下金镯当报恩的女娃儿吗?”当初她听过兄长提过那只金镯的由来——虽然她是挺怀疑他的说词,毕竟依她对兄长的认识,那只金镯是抢来骗来拐来诓来的可能性还大些哩。 “谁还记得呀?我连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司徒剑兰嗤笑否认。他只隐约记得她不特别漂亮,神情呆呆的,说起话来嗲嗲的童音像猫儿细鸣,挺温驯的,然而真要拼凑出她五官模样,他一点也做不到。“对这只金镯留恋,大概是当年咱兄妹靠它的卖身钱过了好几个月的好日子,顿顿有粥水吃,算起来它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我现在在报恩呢。”他伸指轻抚金镯,神情仿佛多珍视它一样。 “你不是只求别人报答你的恩情,别人对你施恩,你忘得比什么都快吗?”她不是第一天见识过兄长的厚颜无耻,从他口中听到他在报恩这种话,真是让人好想冷笑两声……她大哥最常挂嘴边就是两句话,一是“施恩不望报”——当别人对他有恩,他拿这句话要对方认清楚,做好事不可以奢望回报,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另一是“施恩不忘报”,当他赏了别人一丝丝小小恩惠,死命也要追着别人大大回报他难得可贵的施恩。 “百合呀百合,你哥哥我偶尔也是有天良的。”司徒剑兰笑道,赞美起自己一点也不懂谦虚。 “是,这“偶尔”就像这回《幽魂淫艳乐无穷》里提到的水晶仙果,一千年方结果一次,稀有难求,世上没几个人有幸瞧过。”换言之,他这次的“天良”用罄,下一次的“天良”再生又要等上一千年,这也代表他接下来的人生都不需要再使用到半丁点的“天良”。 知兄莫若妹。 司徒剑兰不费唇舌替自己辩解半字,因为妹妹确实说得一针见血。 天良呀……爹娘生他时忘了将这两字搁进他的骨血肤肉里,不能怪他有此“缺陷”。 慵懒带笑地垂低眸,金镯子的光芒勾住他的视线。 呀,想起来了,她叫一戒……这名字遗忘许久,他想过好一阵子,徒劳无功,也就不花功夫去思索,没想到此时此刻无意之间就蹦跃出来——越是压榨记忆越记不住,无心插柳却成荫。 映在月光下的稚气容颜,轻轻重复喃念了好些回的名字,就是”一戒”。 怎么连那张模糊的脸蛋,都清晰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戴上这只千金赎回的金镯之故? “兰哥,我知道你瞧见小厅那一长条排队人龙而心情极佳,但也不用笑成这副德行嘛……”尤其他的五官本来就是俗称的奸人相,只消一笑,高吊的眼角弯得很奸,悬扬的嘴角弯得很奸,连双眉都挑得极奸,整张脸就摆明写着“邪佞”两字,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他的坏心思。 “我笑不是因为那一长条等着排队送银两上门的人群。”就算有,也只占了小小一部分。 “不然还有什么更值得你眉开眼笑的事?” “只是想起一些忘了好久的记忆。”一张娇憨的芙颜、一抹在她脸上浮现的顾盼,在幽月下停停走走、再三回望,都逐渐想起——而那一些记忆,让他觉得开怀。 “越笑越奸了……”司徒百合打了个哆嗦。以往她兄长一这样笑,就代表他又想耍贱了,这次不知道前方又有怎生的造化在等待着他们司徒家呀……希望别是坏事。 沉沉的夜,在骤雨狂风间,烦得无法宁静。 树梢被不间歇的雨势拍打得沙沙作响,教人无法细分屋外所有声响是否全是单纯大雨带来,抑或别有其他。屋瓦上,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无数双步履在上头蹑足踩过,云际间隐约的闷雷声,犹如有人交头接耳在算计些什么。 书房里,几盏明烛照出一方明亮,屋里静悄得宁幽。 蓦地,窗扇被人狠狠撞开,数名黑衣刺客翻滚跃进书房里,立即眼尖发现偌大沉黑的桌后坐着他们此次要暗杀的对象,众人心喜,当中有人甚至张狂一笑,“曲无漪身边没有护卫,好机会!” 虽然曲无漪左右伫立着一男一女,可那男人他们认得,他是曲无漪的贴身总管兼小厮曲练,是名练家丁,但武艺称不上高超,只消一名刺客去绊住他的手脚,他便无法兼顾曲无漪性命。更何况夜近深更,曲练早已打起盹,眼下还是被刺客破窗而人才惊醒,睡眼惺忪不足为惧。 至于那个女人,一脸憨样,站在那里像尊木头人似的,八成是个苦命陪主子夜读的小婢女,刺客们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银晃晃的大刀刀影闪电般扑砍而来! 大桌后的曲无漪披散着长发,危上披着黑外褂,面对不速之客的反应仅止于挑眉、扬目,低眸、继续铁青着脸看帐,好似那几名喊杀嚷打的刺客压根不存在。 “杀了他!”刺客间有人大喊。 眼见大刀就要连桌带人将曲无漪劈成两段——铿! 憨样小婢女反手抄来一柄细剑,挡下了几乎要比她手臂更粗数倍的锋利大刀,执剑的神态与方才傻呼呼伫在曲无漪身后的呆模呆样全然不同,眼神凛满杀气。 刺客们没料到突然杀出程咬金,本以为会抱头鼠窜的小婢女竟然忠心护主,胆敢与他们厮杀?好,够胆!赏她一个好死! 刺客一弯身,刺客二补上第二剑,却被细剑挡回,她剑一横,将刺客三偷袭的刀法破解,轻盈身子踩过刺客三的脑袋,莲足狠辣地朝刺客四的左颊赏出脚掴子,将刺客四踢出窗外,蓝色素衫还没来得及追上她的旋身速度,飘飘拂扬在半空,她已经抡紧左拳,打碎刺客五的颚骨,右手细剑也不闲置,往身后一送,正好抵住刺客三的咽喉,屈起的右膝猛顶向刺客二,让他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蓝色衣衫才慢慢飘落回她身上。 她气息半丝也不凌乱,冷冷眸子扫视过一张一张刺客的脸孔,用眼神喝阻他们,谁敢妄动一下,她手里细剑随时有本事取命。 刺客见识过她方才的流利凛然,连呼吸都不敢过大,生怕激怒披着睡猫皮的猛虎。 “将他们全轰出去。 第3章 没看到我心情恶劣吗?!”曲无漪心情恶劣时最容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呼呼哈哈喝喝呀呀的,吵死了! “是。”蓝衫姑娘领命,一脚一个,将刺客从他们跃杀进来的窗户再踢出去。 办完主子的交代,她重新回到曲无漪身后伫着,剑一入鞘,她脸上肃杀表情全数消失,又恢复成刺客们一开始误认为的憨呆小婢女。 曲练揉揉眼,睡意总算有些清醒,动手将窗扇关起,几名刺客已经逃得好远好远,远到再瞧不见。 “还好有一戒在。”让他可以安心地偷偷打盹。否则依方才的情况,他和爷要全身而退是奇+shu$网收集整理不可能的事,少说也会让刺客在身上捅几个血窟窿才能等到曲家家丁手忙脚乱进来救命。“不过……一戒,你脸上的表情实在落差太大了,也难怪那群刺客会以为主子身旁没半个护卫。换做是我,我也只会当你是个丫鬟。”而且还是府邸里老摔破盘子茶杯的迷糊小蠢婢。 一戒闻言,将目光瞥向曲练,表情憨得像还没睡醒。 刚刚将刺客一个一个教训得像条挟尾狗的神气女侠跑哪儿去啦? 哪有人在握剑时才会转变成盈满杀气的狠辣杀手,剑一离手,气势就会化成绵糖,端也端不起来? 真想知道她那张脸色是藏了什么机关……“曲练,你嘀嘀嘟嘟的,是也想让我叫一戒将你踢出窗去吗?!”曲无漪无法容忍的,不单单是刺客的吵杂声,也包括了曲练的悠哉闲聊声。 糟糕,被迁怒了。曲练赶快陪笑,“爷,我知道你为了《幽魂淫艳乐无穷》被人盗印的事情而不快,您先别气——” “不快?我根本是暴怒了!”曲无漪大掌一扬,将桌面上的帐册全扫在地上,“盗印者一本书能净收十万银两,扣去一些贪图小利的私印杂商不算,这处书肆至少盗印六册《幽魂淫艳乐无穷》!你明白六十万银两有多少吗?!”曲无漪黑眸眯得细细的,这还是最少的估算! “呃……是不太明白。”他这辈子也没机会摸过这么大笔的银两。 曲无漪冷哼,“能让你吃上十辈子的芝麻大饼还有剩!” “这么多?可是我们一直有派人去查盗印咱家淫书的书肆……虽然是查到了些小杂商,但都不是我们在找的。那时我列了四城间大大小小所有书肆名称,一间一间去删,但还是找不着。”曲练很想双手一摊,做出无奈行径,但顾及主子会恼羞成怒,叫一戒砍了他的双手,他只好认真抱拳,面露遗憾。 “能印出和我们一样品项的书册,不可能是小店小铺。瞧瞧有哪间书肆在短期内坐大,书肆主人在短期内出手特别阔绰。”桌上唯一没被扫下地的是一本盗印的《幽魂淫艳乐无穷》,曲无漪意兴阑珊地信手翻览——他不怪曲家派去的人查不出盗印商,因为连他都差点被唬弄,以为这本是出自曲家书肆,从书皮选纸、内页、刻字、仿图,学得九成相似。 “这点我也注意过,但在三年之内都没有这样的书肆。”不然就是那书肆的主人太精明,和他们想到同样一层顾忌,所以行事低调。 “……明儿个一早,去找斐知画过来。” “您要让斐知画用秘术找出那书肆主人?”会用到秘术师斐知画出马,就代表曲无漪铁了心肠,要揪人揪到底,不再忍气吞声。 “我不会再放纵那家伙依附在我曲家,吃我曲家肉、饮我曲家血,天底下没有如此便宜之事!既然是书虫,唯一的方法当然是除之而后快,轻饶不得。找到人之后,让一戒去办。”曲无漪丢开伪册。 “一戒?”会用到一戒出马,那可不像以往派几名曲家管事去砸店找麻烦的简单,几乎是笃定要让一戒腰缠的那柄细剑好好狂饮鲜血……啧啧。 主仆两人谈的事是何等血腥,但当他们同时将眼神落在将要去执行这道格杀命令的杀手脸上,她仍是一派娇憨,愣呼呼地将气氛一扫殆荆“一戒,把剑抽出来。”曲无漪拧着眉心道。 “……是。” 细剑柄握在掌手,从剑鞘里滑出——她的眉宇凝起英气,活灵的眸子不再温驯,瞅人的味道像冰冷瞪视。 好,面对这种杀气腾腾的神情,才有办法继续撂狠话,不然看着一戒那张脸,让人觉得只能闲聊青菜一把几文钱、对街王大婶娶新媳妇、昨夜邻家小黄狗一胎生六只的悠哉话题……流墨般的青丝在脑后系成发束,再盘绾成髻,以三支素钗牢牢固定,那三支素钗表面上看去与寻常姑娘家盘髻的钗花无异,但实则是三柄藏在木钗里薄若柳叶的轻匕,一取下便是利器。 一戒在双腕间缠上臂鞲,将窄袖束起,使她活动更加灵活方便,但即便她一身劲装打扮,那张略嫌稚气又不精明到有点蠢的容颜还是让人瞧不出她身怀绝学,而且另一个身分还是曲无漪背后的闇影杀手,护卫着曲无漪的生命,也替曲无漪夺走敌手的生命。 没人规定武艺高强的人,也得要有一张武艺高强的脸,她就是最好实例。 微微下垂的细柳眉,乌黑圆亮的星眸,小巧丰盈的唇瓣,巴掌大小的白皙花颜……她的模样不差,但活脱脱就该是贤淑温柔地执着针线绣衣,或是捧着一篓衣裳到河边清洗的勤劳美少妇,她长得太无害、太善良,尤其是不开口,只拿一双水亮亮的眼瞅人时,像极了撒娇的幼猫。 不过也因为这张脸孔,让她省去不少麻烦事。她曾经在除掉一名敌人时来不及脱身,只能仓皇冒充成敌府小女婢,没想到官差连扫都不扫她一眼,就直接将她推出大厅,连带赏她一句“闲杂人等出去!”足见她那副无害又无辜的长相多能蒙骗人。 “……在纸鸟上点出双眼,跟着纸鸟寻找出盗书者,然后格杀勿论。”她盯着掌心里的蓝皮纸鸟,嘴里喃喃说着曲爷将纸鸟递给她时的命令。 她知道这纸鸟里,藏着秘术师斐知画的咒术。她不怀疑他的本领,当然更不怀疑曲无漪的命令,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无关私人感情,只是因为她自小到大就被爹爹师父教导着服从,服从选定的主人。 虽然曲无漪对她而言,只能算半个主人,她仍愿意听命于他。曲无漪性子虽差,但不至于过恶,待在他身边还算惬意,有一天没一天地过日子倒也好,她不讨厌,况且不用像爹爹师父,成天光忙着替人人想杀想宰的小王爷挡刺客,三餐来不及扒上两口便要应付刺客根本是家常便饭,累得像条狗那般可怜兮兮,相较之下,她很心满意足的。 可是爹爹师父老是叹息叨念,说曲无漪手上没有她的双龙金镯,名不正言不顺。 那镯子,是主仆间的信物,甚至可说是认镯不认人,当他们一族将镯子奉到主人面前,也代表着献上忠诚。 她的金镯,却给了另外一个人。 司徒剑兰。 她还记得他的姓名,还有他说话时,眉眼挑挑的坏模坏样。 她那时年纪小,不太明白金镯对她的重要性,所以把金镯给了对它一脸垂涎的司徒剑兰,那时他还高兴地笑了,让她看了也好开心。 回家后当然少不了被爹爹师父处罚一回,严令她去向他追索回来,但往哪追呢?连她想对司徒剑兰报上自己姓名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哪有方式寻回他? 她在林里往返寻找了五天,最后还是爹爹师父心软,才允许她回家。 她憨憨地问过爹爹师父,失去的金镯为什么不再打造一只就好?爹爹师父回答:如果金镯的意义仅是弄丢了就再打一只那般容易,它就毫无价值。 如果金镯没给司徒剑兰,那么拥有者大抵也脱不了曲无漪吧。 “按照爹爹的观念,司徒剑兰才是我的真主子,曲爷只是备取,也就是若一辈子都无缘再见司徒剑兰,我就一辈子伺候着曲爷;若司徒剑兰出现,我就该改伺候司徒剑兰……爹说,这不叫背叛,而是命定,命里注定……”不过前提是,司徒剑兰没当了金镯——她心里一直认为司徒剑兰应该在转身离开她眼前的下一刻就上典铺去换银两了。不知怎地,她清楚司徒剑兰一定会这样做。 一戒把玩着掌心里的纸鸟,用娇傻的表情同它说着,“希望金镯子还在他手里,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跟着他了……” 她并不是讨厌待在曲无漪身旁做事,只是……更想念司徒剑兰——第二章她是很想念司徒剑兰没错,但从没有一回如此渴望不要在此时此地见到他。 或者,那只是一个和司徒剑兰有着神似模样、神似笑容的男人? 这也不无可能,因为天底下要找到几分相似的人并不困难;再者,她见到司徒剑兰已是数年前之事,他的容颜会转变成怎生俊朗也不是她能完整料测到的。 然而,一眼见到在厅里与一名女子说着话、沉沉低笑着的他,她便直觉肯定他是“司徒剑兰”,不会错的。 他变得好高,脸庞削长,少掉许多许多的童稚青涩,眼尾好似更挑高了些,笑起来的时候比她那时见他更深沉……一戒眨了眨眼,神情困惑,又在窗外暗瞧他好半晌,紧接着轻“呀”一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沿着墙面蹲低身子。 他手上戴着她的双龙金镯! 虽仅是匆匆一瞥,但他腕上流转的金光已经让她瞧得够明白了。 “他没卖掉镯子……”心里好惊讶,也有少许的开心。 嗯,可以开始怀疑他不是司徒剑兰了,真正的司徒剑兰应该是不会留下金镯的。 但假的司徒剑兰更不应该会戴着她给的金镯子呀! 第4章 “可是纸鸟找到的人也是他……他是曲爷要杀的人,可是我不杀他,绝对不要。”一戒懊恼地说着,掌心里的纸鸟几乎要被她揉烂,它在挣扎,一方面因为一戒越收越紧的手劲,另一方面则是它要找的人就在屋子里,依照斐知画的咒术,它必须要来到那人面前自燃,咒术才得以解除。 “你有没有找错人呢?他不是曲爷要找的吧?是我想见司徒剑兰,所以你才带我来的吧?”明知道纸鸟不会答腔,她还是傻问了,但又清楚斐知画不可能明了她想见司徒剑兰的思忖,自然更不可能为她绘制找人的咒术。她与司徒剑兰的相遇,她没对曲府任何一个人提过。 一戒松开手,让被扭折得有些不平整的纸鸟飞起,侧着身子,仔细睨清纸鸟直直朝司徒剑兰飞去,然后在司徒剑兰面前自燃殆荆她失望叹口气,纸鸟找的人确确实实是他。 “哪里飞来的怪东西?”司徒剑兰拂去衣袖上沾到的焦屑,对于突如其来的小火团感到不解。 “我方才好似看到一只纸鸟,飞到你面前时才燃起来的。”司徒百合也吓了一跳,她朝屋外瞧,没瞧见侧缩角落的一戒。“会不会是外头孩童摺纸给飞进咱们家?” “那倒奇了,孩童摺的纸鸟会烧起来?”是神乎其技吗? “不然哩?” “我也不是很确定。”司徒剑兰想了想,从他这个方向瞟去的余光却瞥见窗纸上的人影,若不细瞧,只会当那是树影罢了。 他朝司徒百合勾勾长指,在妹子凑耳过来时低道,“感觉这纸鸟,像在探路。” “探——”司徒百合的嘴被他捂祝 差点坏事!司徒剑兰赏她一记白眼。 司徒百合点头表示自己会当心,司徒剑兰才放开她的嘴。她仿着他的悄声,“探路?探什么路?” “我说了不是很确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天外飞来一只纸鸟,似乎不单纯。何况——”司徒剑兰并起的两只长指抵在她眼前,司徒百合一开始还不懂其用意,后来定晴一瞧,才看见他长指间拈着一块指甲大小的残纸,那是纸鸟来不及燃尽的部分。 “这是……”她看不出端倪,只瞧清那块残纸是蓝色的。 “《幽魂淫艳乐无穷》。”司徒剑兰高深一笑,眉峰轻扬,显得戏谑。他识出这是《幽魂淫艳乐无穷》的书皮用纸,而且还是他们司徒家用的。 司徒百合一听到这书名,就不得不想到他们兄妹俩盗书的事、再想到盈余、又想到她可以买好多漂亮丝绸做衣裳、还有许多可口的食物,思绪又绕一圈,这书名同时也让她想到它的正牌印书商,小小倒抽一口冷息。 “难道是曲——” “嘘,外头有人听着呢。” “兰哥,我猜对了,是不?!”终、终于也等到这一天了吗?!恶人终有恶报了吗?!盗印别人家畅销书册的报应终于来了吗?!做坏事终究逃不过天罚吗?!她果然不该误入歧途吗?!呜。 “八九不离十。”司徒剑兰的回答无疑是赏了司徒百合一记狠拐子,将她最后的希冀给打得支离破碎。 “怎、怎么办……”虽然决定和兄长一块踏进盗印的死胡同里,老早也有了不怕死的决心,只是真正面临曲府派人上门的情景时,她还是无法克制地害怕呀! “我想,这几天应该会有行动,看看是要暗杀或是摊牌吧。这些天夜里八成没法好好睡了。”他若是曲无漪,也不会太沉得住气。只要确定了他的身分,当然是越快拈除他越好。 司徒百合答不了腔,上下排的贝齿打颤得咔咔作声。 “妹子,你等会假意上街,然后躲到客栈里,暂时别回来。” “呀?可、可你呢?” “我倒想会会曲府的人。再说,要是咱兄妹俩都逃的话,不是更摆明告诉曲无漪,我们心里有鬼吗?” “那我也留下来好了……”司徒百合不甘不愿地硬挤出这句话,以彰示她兄妹情深。 “免了免了,有你在,反而碍我手脚。说不定我原可全身而退,却为了护你安危而下场凄惨。”司徒剑兰压根不被她的义气感动,还嗤之以鼻,冷笑以对。 “你怎么这样说……”把她看得好扁。 “明明就松了一口气嘛。”还装!当他司徒剑兰是今天才认识她吗?也不想想是谁替她把屎把尿,将她拉拔到如此亭亭玉立、娇俏可人的,她脑袋瓜子里藏了什么主意,他会不明白? 被看穿心思的司徒百合只能噘嘴,没立场为自己辩解。 “兰哥,但你不懂武,真的有办法面对曲府的人仍平安无事吗?”她知道兄长可不是那种表面看起来像书生,实际上身藏千百招武林绝学的隐士,他有几斤几两,她做妹妹的最清楚——“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这句话就是专门为他而生的。 “那么就只能祈求曲府派来的人,不是那种不听别人说话,一剑就砍来的莽夫啰。”如果是的话,他这条命也太容易取了,简直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兰哥,你以前一遇到麻烦都是逃第一个的,这一次为什么——” 他们司徒家的家训不是该孬时就要孬,绝不逞英勇吗?她自小到大也是这样被哥哥教导的,现在他如此反常,她好不习惯。 突然想充当英雄吗? 还是……兄妹间感人的深情? 如果是后者,她真的感动得想哭…… 司徒剑兰朝她咧嘴笑,活脱脱就是一张恶人相。 “事实上,我是打算拿你当诱饵,等你逃出咱们家,曲府的人一定会先追着你跑,我再趁机收拾包袱离开。”嘿。 “……” 兰哥,虽然明知道你这句话不是出自于真心,可是你那张脸实在是太像书里坏人被揭发阴谋而露出奸佞邪肆的真面目……司徒百合不由得认真思索他是不是不小心说出心底话。 推她出去当送死先锋,然后自己再快乐逃命去……兰哥,我可以相信你是在说笑的吧? 呜? 当天夜里,一戒潜到司徒剑兰的房门外,她手上握着细剑,熟练且俐落地挑开门闩,丝履猫步进到他卧房里,伸手难见五指的闇黑并不能阻止她正确无误地来到床帐前。 她今夜来,不是为了杀他。 她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对他动手。虽然这意味着她必须违背曲无漪的命令,也知道背叛曲无漪会有什么下场,但她不害怕,也没有太多挣扎,就是想这么做——就算没有金镯子,她仍会做出这项决定。 她收回剑,伸出手,轻轻撩起床帐。 “来杀我的吗?”一道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一怔,回过头,瞧见后方的椅上坐着人,火摺子一亮,点燃了烛火,照亮屋子的同时也映照出司徒剑兰饱含笑意的无惧脸庞。 “司徒剑兰……”一戒轻喃出他的名字。 “啧,我还以为曲无漪派来的人会再狰狞一些。”千猜万想就是没想到曲无漪找了个……女娃儿来寻他晦气。曲无漪实在太看轻他了,好歹也该找高手中的高高手来与他周旋才算礼数吧,看到这样的杀手,他有被人看轻与羞辱的感觉。 这女娃儿有点面善……那副嫩生生的模样,好眼熟。 “你不记得我?” 一戒突来的问句使得司徒剑兰挑高眉。 她会这样问,代表他真的见过她,但是在何时何地呢? 他的思付沉默让她芙颜上展露的神情显得失望,杏眸上镶嵌的那对黑眉丧气垂下。 这号表情……他确定见过。 司徒剑兰越是回想,反而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但他余光瞄见自己的手腕,双龙金镯映入眼帘的同时,一个烙在脑中的名字也不禁脱口——“……一戒?” 一戒怔讶地望着他,她无法看到自己现在舒扬了眉头的喜悦样落在他墨色眸间,只听到自己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欢欣。 “原来你那时有听到我的名字……”而且还记着。和她一样,牢牢记着。 “一戒。”司徒剑兰又重复一遍,这一回不带任何迟疑,因为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她表现得太过热络与期待。“你就是曲无漪派来的人?” “是。”她颔首。 “派来取我性命?” “我不会杀你。”她澄清来意时,口气有些急,想要他信她。 “喔?为什么?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应该就是杀我,不是吗?”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见他不解,她简单解释,“是命令,但我不会。” “为什么呢?”司徒剑兰直视她的眼,炯炯审视她的眼神,很令他吃惊的是——这女娃儿眼里清澄得不可思议,她是认真而诚实的。 “因为你是司徒剑兰。” “因为我是司徒剑兰?”司徒剑兰仿佛听到多有趣的戏曲儿,忍俊不住哧笑,“如果我不是司徒剑兰,我就非死不可?” “对。”她从来没背叛过曲无漪的命令,如果曲无漪下的是格杀令,她也会去做,但那不包括“司徒剑兰”。 “因为我救过你一命?”现下是来报恩偿情的啰? “不是那么单纯……嗯……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这缘故,也因为双龙金镯,还有……”还有她也说不清的感觉,一种决计不容任何人伤他半根寒毛的感觉。她不知道如何完全表达心里的想法,句子说不齐全,脸上的表情正写着她气恼自己词拙。 司徒剑兰没有收回紧盯在她脸上的目光。即使灯火昏黄膏失昏,她颊边生起的两朵红霞却坦率落入他眼底,让他心里了然。 第5章 原来—— 有人喜欢他喜欢得紧哩。 他不会瞧漏眼,这种娇态,他可是在不少姑娘眼中见过,摸得相当透彻。 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司徒剑兰深沉地勾起了唇角,当他再度开口时,嗓音转为沉柔。 “一戒,你改变好多,所以我第一眼才没办法立刻认出你,你不会怪我吧?”司徒剑兰起身走向她,微倾身与她平视,长指拨开她颊畔的发丝,指腹不经意滑过她的肌肤,转了话锋,“我没料到夜夜梦里想念的小女孩现在竟然出落得这么美丽,吃了一惊呢。”他黑眸弯笑,彷佛正说着很喜悦快乐的事。 一戒瞠圆了眸,颊上的火热窜起,有些羞窘。她很少注意自己的外貌,也极少有人证过她美丽,而且这番话从司徒剑兰口中说来,使她更不知所措。 咬唇咬了好半晌,她才木愣细道,“你……一直都挂记我吗?” 他……方才说,夜夜梦里想念着她呢……“那是当然,我害怕你二度寻死,害怕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来得及救你,若真如此,我会自责内疚一生。”他说得好轻柔。 “我……”一戒低下头,所以没捕捉到他眼中一闪即逝,隐藏得极好的城府。 听见自己心窝口鼓噪的声音,她不断吐纳,试图平复慌乱,“一直以为你不会记得我,一直以为那只金镯子你会当掉它……” 所以当她知道他记得她,也知道他仍留着金镯子时,她好开心。 “傻姑娘,怎么可能呢?你说这只金镯子是要给命定之人,当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时,我便打定主意绝不让它离身——”只是需要银两时,他不介意拿它去换几十两来花花。这当然是心里话,不能说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我那时年少,没考虑太多就收下你的金镯,它对你很重要吧?我不能收如此贵重之物,一心想还你,却寻不着你,眼下正好,我立刻脱下镯子还你——”他作势要摘下金镯,脸上收放自如的伪善可是演得不含糊,至少一戒是完全相信了。 “别——”一戒双手并用地攀住他的手,瞧见他看她的目光,她很快又收回玉荑,声音虽然细小,但相当坚定,“你别摘,这金镯的主人是你,我认定这一点,不会改变的。” 金镯子给他,她从没后悔过,更不曾有过将镯子要回来的念头。 “可借你和我必须为敌,倘若你今天听从曲无漪之令来取我性命,我也不怨你,只是感叹我们无法回到那一次在湖畔相遇的单纯……” 司徒剑兰眉心轻蹙的模样,让一戒好想伸手替他抚平那一道道拢聚的皱褶。 他看穿她的心思,给了她一记笑容,企图让他看起来更加可口。“不谈这个了。曲无漪待你可好?有没有如外头传言,他那性子会欺陵下人?” 他的关心让她心头一暖,那唇扬的笑更让她心窝口鼓噪失速,她抿扬着与他重逢的喜悦笑靥,柔声道,“他待我不差。虽然偶尔心情恶劣时会朝我们大吼大叫或是甩鞭子恫喝,但不至于称为恶主子。”但曲练总管的感触会和她完全不同吧,因为曲无漪甩鞭子头一个打到的人都是他。她脚程快,还没被误击过。 “只是仍当你是下人。”他口气惋惜。 “这也难免,他毕竟是主子。” “你不该被如此对待。”他表情心疼,为她不平。 “……”这就是被人呵疼的感觉吗?有个人这么忧恼着她、担心着她,为她打抱不平呢。 “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我心里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司徒剑兰将她轻轻推坐到椅上,从木柜里拿出好些个木罐子。 先打开头一个木罐子,里头是香味四溢的卷花糕,他拿了三个给她,接着又打开第二个木罐子,拿出几块桃花般色泽的软米糕搁在她掌心,第三个木罐子是乾果,第四个木罐子则是甜甜的蜜糖梅,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双手里满满全是吃的,让她不知该从哪一项下手。 “别客气,这些甜玩意儿姑娘家一定喜欢,尝尝。”吃了甜糕,就乖乖认命上勾吧!他都已经拿美色当饵了,别浪费他的造作和这些美食。 “好。”一戒从卷花糕先尝起,一咬下,满嘴甜美的花香,外卷的甜面皮绵绵密密的,味道清爽,她三两口就全吃净,还忍不住再多吃一卷。“好好吃……” “喜欢吧。也试试桃花米糕,来。”他殷勤招呼她,继续撒饵。 “你也吃。”她将手上的桃花米糕分给他。 司徒剑兰没拒绝,但也没腾出空手来接,只是咧开嘴,等她自动自发将桃花米糕送进他口中。 一戒屏着息,软软的桃花米糕在她拈握的指腹间微微颤动,虽然她大可不为此紧张,不过是块软糕到他嘴里的简单举动,她应该宽心看待——她努力克制纤指颤抖,好不容易才将桃花米糕靠近他唇前几寸,只消他倾个头,就能吃着米糕。 司徒剑兰彷佛无意,但又恶意得很明显,他衔住桃花米糕的同时,连同她的食指与拇指含入温热唇间,隐隐露出唇瓣的漂亮牙齿扣住她的手不放,灼热气息从他咽喉轻缓吐纳,几乎要烫伤她的指。 一戒像吓呆了,她没面临过这种……这种暧昧的状况,至少没有男人有胆叼着她的指不放——除非,他想要她帮忙打断他上下两排牙关。 但司徒剑兰应该没有这种嗜好及打算吧……所以她无法做出任何正常反应,例如抡拳打碎他的牙或是颧骨,只能手足无措地与他的视线相缠。 一戒试着从他口里将两只指头抽出来,但徒劳无功,她紧缩着喉头,讷讷提醒误将她的手当桃花米糕品尝的男人,“那是……我的指。” “喔?我以为……我叼着的,是桃花米糕。”他说话时,含糊回应着她的声音在笑,牙齿在她指节上轻轻蹭磨,温舌随着沉嗓滑过她的肤,他口中的湿润热度像火炬,将她的指当成引线,燃起了快速的火苗,不消片刻已窜烧到她的脑门,让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泛出潮红。 真生嫩的女孩,全盘心思都无处藏,使他更笃定要摆布她是件易如反掌之事。原先他只想试试自己能影响她多少,这下看来,要搓圆捏扁都随他高兴,收获不小呵。 “没咬疼你吧?”他犹如一头餍足的兽,放开嘴边美味。 一戒涨红着脸蛋,双掌捂着烙有他浅浅牙痕的指,猛摇头要他放心的模样好生可爱。 “那就好。”他笑沉,心满意足咀嚼嘴中的桃花米糕,也咀嚼着那句藏私的悄话:那就太好了。钓在竿上的鱼儿,再无法逃掉了……他心里已经想好,该如何利用她来还曲无漪一份回礼。 一份料想不到的回礼。 司徒剑兰再问,淡淡的闲聊,实则探问,“你跟在曲无漪身边多长时间了?” “再两个月就满八年了。” “喔?那不是一段短日子。你应该相当忠心才是,否则他也不会留你如此久。”他故做沉吟,“如果你是碍于我那微不足道的救命薄恩而不得不违背他的命令,我情愿你乖乖听他的话,拿我的首级去换他对你的信任,至少你不用扛起失职罪名,也好有个交代。”这当然是伪话,不带任何真心诚意。 见她要说,他挡下她,续道,“是我自己先犯着他——明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明磊落,对于曲无漪派人找上门,我也早做好心理准备。唉,若我有本领,这种踩在薄冰上头的危险事,说什么我也不会去做。损人不利己,但求温饱罢了……”他眼神一柔,“不过我作梦也没想到,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时常怨天尤人的我,这回也真要谢老天待我不杯…尤其能死在你之手,真是极好。”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戒终于找到开口时机,慌忙重申。 “我说过,你毋需介意什么救命之恩——”司徒剑兰自然佯装忧心,眼里流露出为她思量的情愫。 一戒缓缓握起他戴有双龙金镯的手,“你有金镯,我便护你。” 她认真的态度让他扬着双眉。 嘿,这金镯的功效如此之大吗?感觉像是拿到了免死金牌一般,看来当日赎它回来是正确选择——原来他当时肯花下大把银两,不单是因为舍不得它,而是老早有预感有今日? 司徒剑兰没让自己的忖笑表现在脸上,只让自己看起来像深受感动。 一戒望进他的眼底,娓娓再道,“你是司徒剑兰,我更要护你。” 一字一字,远比前头一句更肯定。 他微怔,她的面容明明就是憨模憨样,为什么说出这话时竟如此令人折服、令人震撼? 但司徒剑兰的失神仅是片刻短暂,他很快又恢复原先的神情,目光从她握着他手腕的金镯上挪,如鹰般擒获她的。 “即使,背叛曲无漪?” “即使,背叛曲无漪。” 他说的,是问句;她说的,却是誓约。 第三章 “似乎……容易到让我不得不怀疑,她也在撒网、在探我虚实,和我虚与委蛇,等着我以为牢牢掌握她的同时,再伺机反扑。” 司徒剑兰思绪深沉,扬眸眺觑对窗邻房的一戒,一切平顺得使他生疑。 说不定,成为上勾鱼儿的人,是他。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不会轻易信任她,信任一个跟在曲无漪身边将近八年的杀手——不,除他自己及司徒百合之外,他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 他生性向来多疑,从不信甜言蜜语,越是甜嘴甜心的话,背后隐含的毒淬得越多。她那时的一字一句,听在他耳里,不过是口蜜腹剑,就如同他对待她一样,没有一个字是出于真心,哄她骗她的好听话也不过是字字算计。 第6章 他双臂环胸,看着对扇窗里的她拿着抹巾,认真擦拭小厢旁里的桌几,似乎准备长住下来,他弯勾唇角,肩靠在窗畔,流露满满讥讽的冷笑。 “是该让你露出马脚来了。” 如果她不像她外貌所展现出来的迷恋他,她的眼神、她的举止、她的誓言都只是作戏,那么他就要扯开她的假面具,可不会踩进她——或者该说曲无漪布好的陷阱里。 一戒可没他的复杂心思,她整理着这处最靠近司徒剑兰的小厢房,里头摆饰简单,有床有几桌,其余再多也没有了,但对她而言已太足够,她要的只是由窗扇外望去,就能轻易瞧见司徒剑兰的窗房,让她能随时注意他的安危……随时能捕捉到他的身影就好。 她也不懂自己为何这么渴望留在他身边,好似他身上有股吸力,让她不由自主想靠近他,就像飞蛾趋火,想贪得光亮及温暖,对它而言,那火光就是耀日。 明明只在好多年前见过他一回,她越将他记得好牢,偶尔在梦里,她都会回到初遇的湖畔,与那位贪讨双龙金镯的少年见面。 梦里,他还是笑得好坏,一副当她好傻好笨的耻笑模样。 梦里,他的声音清亮如昔,要她报恩的嗓音同样正气凛然。 梦里,她站在他面前大声地说出她的名字,一点也不怯怯懦弱。 梦里,他恶意揉乱她的发,邪佞佞地说:我当然记得你。 每次梦到他,她都是笑着醒来,从不会因为从梦境回到现实的失落而难过,对她来说,只要有他的出现,那就是好梦。 “可是曲爷那里……总是得回去一趟,也不好半句不吭就离开……虽然曲爷定是不会原谅我,但……我心意已决。”就算面对曲无漪的暴怒,她仍有自信不颤不抖地说出这番话。即使她知道背叛曲无漪的下场绝不会太好死,她也不会因而退缩。 “若真能留在司徒剑兰身边,同时也意味着……必须和曲爷为敌了。曲爷不可能高抬贵手轻饶盗佣幽魂淫艳乐无穷》的人,司徒剑兰似乎也没打算收手,这两人……都很任性。”她轻叹也轻笑,觉得男人在某些时候很孩子气,尤其是争气魄时,显得特别严重。 笑容很快消失在一戒脸上,因为“曲无漪及司徒剑兰都任性”的这个事实代表这两个男人无法相容,更遑论和平共存,走到兵戎相向的地步她也不会惊讶。只不过卡处于两人之中的她,该如何取舍、如何斟酌,是件难事……她是定要保护司徒剑兰,不允任何人伤他,然而若司徒剑兰命她将剑直抵向曲无漪,她也难以出手,毕竟八年的主仆情谊也非说断就能断得乾净。 “哎……”如果双方能歇战当然是再好不过,可惜她不认为两个男人谁愿意先低头。再说,的确是司徒剑兰先有错,盗书不是好事,她不能因为站在司徒剑兰这边,就粉饰他的恶行。 “劝司徒剑兰别盗《幽魂淫艳乐无穷》,改行去做些别的事就好……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 —戒有感而发,停下擦拭桌面的手,不经意瞧见指节上仍留有淡淡牙印子……那一点也不疼,只是思及它曾经被唧含在司徒剑兰口中,她就忍不住要脸红。 司徒剑兰…… 她的眸不由自主扬起,往他所在的房舍送去,想要瞧着他的笑,若能与他四目交会,她就能开心老半天,想想也觉得自己真容易餍足呵。 然而这一眼,怔断她所有胡思乱想,她的身子比神智更快做出反应,莲足踢起搁在桌脚边的细剑,右手擒紧剑柄,银光一闪,细剑出鞘,她跃出窗棂,足不点地,奔过两房间相隔的小花圃,剑身猛送,挡下司徒剑兰房里出现的蒙面黑衣刺客。 一戒将司徒剑兰护在身后,细剑化为大张毒牙的蛇,招招直攻蒙面黑衣刺客的势缺,黑衣刺客自是不敌她的反击,节节败退,三招不到,黑衣刺客已败在她剑下。 “是谁派你来的?”一戒手里细剑冰冷地抵住他的喉,只消一抹就能送他归西。 “是……”露出黑巾外的双眼布满骇怕,不住地往她身后的司徒剑兰瞅。 一戒没瞧见她背对着的司徒剑兰轻轻摇首,在暗示着黑衣刺客噤口。 黑衣刺客咽咽唾液,滚动的喉结更能感受那柄细剑有多锋利,他在司徒剑兰的目光指示下佯装出凶狠,“要杀要剐随便你,你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任何字!” 好,够英勇!兰爷,要加银两给我喔。 “一戒,当心他咬舌自荆”司徒剑兰在她耳边提醒,“通常撂完豪语的家伙,接下来奇+shu$网收集整理就是寻死,这是书里戏里最爱的桥段。”他会在此时此刻做出点醒,看似是同一戒说着,实则是告诉黑衣刺客,为求演戏逼真,他得自个儿挑个好时机,朝舌上咬道血口取信于一戒。 咬、咬舌?兰爷,您之前没交代要演这出呀! “在他咬舌之前,我的剑会先削断他的牙。”让他想嚼断舌根都做不到,求死不能。 “也就是说咬舌这事只能做白工啰……”司徒剑兰喃喃低声。 好,这招不成再换别招。他从怀里摸出匕首,快速在手臂上划下一刀——这一招苦肉之计,是为探她虚实,也是为黑衣刺客脱身。 “你说,如何处置这名刺客?”一戒问道。 “嗯……处置他之前,不如先来处置处置我吧。”司徒剑兰闷闷抽息,龇牙咧嘴。 一戒猛觉鼻间嗅着腥味,又听他如此说着,回头观去,已见他袖上鲜红一片。 “你受伤了!”她瞠目结舌,被他臂上的红艳扎得眼疼。 “挨了一剑,不打紧。”他拧着眉,却安慰她。如果知道会这么痛,他不会采取苦肉计……啧啧。 “你竟然伤他!我饶不得你!”一戒手里细剑就要往前送去,斩断黑衣刺客的喉,司徒剑兰却突地屈膝倒下,她顾不得黑衣刺客的死活,慌乱抱住他的身子。 “一戎,别为我杀人。”司徒剑兰好似相当困难地挤出这句话。悬在一戎肩胛后的手掌却不断朝黑衣刺客挥扬,要他趁机逃命。 黑衣刺客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抹油逃了。 一戒不想轻饶伤害司徒剑兰的人,整颗心却被他强忍痛楚的沉吟给揪紧——事实上她大可拿细剑当箭用,反手射出,同样能让逃之夭夭的黑衣刺客成为剑下亡魂,但司徒剑兰要她不杀人,她便不杀。 “让我看你的伤。”她容颜上全写满了担心。 “小小皮肉伤而已。”他也没打算自己划出多大的刀口,力道上自是小心斟酌过。 一戒可不像他这般轻视伤口。万一刀上有毒,小伤口同样也会致命! 她扶他上榻,小心翼翼割开他的臂袖,所幸伤势真如他所说,皮肉之伤,她才缓缓吁口气,但柳眉没有驰懈放松。 “你为什么不呼救?假如我没有发觉,你很可能连命都丢了。”她找来伤药替他包扎,语气里净是无法谅解——无法谅解在自己的保护之下,竟还让他见血。 “来不及。”是呀,来不及。他都还没和黑衣刺客商讨好演戏的细节,就见一戒杀进房来,一切都只能仓卒应对,见招拆招。 他还以为这姑娘只会皮毛的拳脚功夫,没料到她如此厉害,操剑如行云流水,身子那般纤瘦,使起剑招却力劲十足,毫不含糊,就连芙颜表情都脱去蠢哈哈的摸样,五官彷若凝上冰霜,面对敌人时,令人胆寒的艳美几乎要叫他看痴看迷。 不过……她一身好武艺,要取他性命何等容易,她毋需再玩什么迂回曲折,一剑就能结束他。除非曲无漪不打算赏他轻松死法,要将他好好戏弄一番才要杀他。 这也不无可能…… 司徒剑兰眯起眸,瞅她的目光带着戒备,一戒以为是她包裹的力道太过,弄疼了他,使得他眉眼蹙皱起来,于是放轻动作。 “你不该让我放过刺客,他会再回来的。”一戒仍有埋怨,心绪还悬在黑衣刺客上。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先下手为强,纵虎归山最是不智。 “我不想让你杀人。”况且那个黑衣刺客是他司徒家的老管家,只会一招半式的破功夫就被他拿主子威严硬拖上阵,若老管家被一戒错杀,他就真的是造孽。 他暖着声——当然不是太真心诚意——“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救我,而你也做到了,不伤人性命不是更好?”他可不想害死了老管家之后,得费心费力养老管家一大长串的儿儿孙孙和八十岁老母……这才是实话。 “你人真善良、真温柔、真体贴人。”和曲无漪不太相似。曲无漪视心情优劣来对待上门寻他麻烦的刺客,心情好时赏刺客一杯水酒,和他闲聊几句也不是不可能,若心情恶劣到额上暴满青筋,命她将刺客千刀万剐也曾有过。 善良?温柔?体贴人?这是司徒剑兰从小到大头一回听见的赞美,感觉真陌生、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想打几个冷颤来抖一抖。 “过奖了。”他假笑接下,眼里的笑意是取笑她的识人不清。 “下回再有人想伤你,你一定要唤我的名字,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赶到你身边保护你。答应我。”她可以允诺他不伤人命,但同样的,他也必须承诺她,让她安心。 司徒剑兰又瞧见她那对眸子里的认真。这样一双眼神……如果是造假的,他只能说,这小姑娘虚情假意的本领太高,远远胜过他,任凭谁也望尘莫及。 “……你不能答应我吗?”司徒剑兰的沉默使她以为他不喜欢她的自作主张,口气有些慌。 第7章 她没有恶意,只是讨厌没办法即时保护他的自己。 “不,我能。”司徒剑兰允了她。他还想看看她还要要什么新招,也想看看曲无漪交代她如何扮无辜。“我答应你,要是再有刺客,我定立刻唤你救命。”她想扮演忠心护卫,他就成全她。况且,她本领不差,适时的利用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嗯,一言为定。” “好,打勾勾。” “打勾勾?”一戒面露困惑,瞧着他伸出小指,却不解其意。 “你没玩过?”他还以为女孩儿都吃这一套,所以才强迫自己做出讨好姑娘家的幼稚行径,谁知她不懂。 “勾小指是做什么?” 她那张脸孔镶满迷糊的模样真……顺眼。 “代表我们两人说话算话,谁也不许骗谁。”虽然他对这种事嗤之以鼻,一个人打定主意要欺骗人时,勾小指又能限制什么?像他,自头自尾都不信任她,满嘴甜言蜜语的谎言,还不是有胆和她打勾勾。人呀,如果不是打从心里要做到,即使十只手指头加上脚趾也全拿来打勾勾,也无法实现诺言。 一戒露出明了的笑容,模仿着他伸来小指,咧嘴里补充:“我不会骗你的。就算不勾小指,我也不会骗你。” 她的再三强调,好似一个孩子对娘亲保证自己绝不会去偷吃橱柜里的糖那般,表情很诚恳,心思却不知飘到甜甜的糖上头多久了——司徒剑兰如此解读她的思付,笑容不由得添加了冷漠。 “我也不会骗你,不勾小指也一样。”话要说出口多容易,有没有真心想去做才是重点。“虽然你我都心意坚定,但反正指头都伸出来了,打勾勾吧。”要作戏就要作到底。 一戒脸上有淡淡的桃红色泽,温憨地颔首,递出自己的指,微曲的指节扣住他的,两人的指像密合的勾子,找不到半点空隙。 “然后呢?”就这样勾着吗?要勾多久?可不可以……就别放了? 明明仅仅勾着小指头,两人碰触的地方只有几寸不到,她却觉得好靠近、好靠近他,她忍不住勾扣得更紧。 “说你这辈子都不违誓,否则不得好死。”违约的立誓要越狠越好。 “我这辈子都不违背要保护你的誓言,否则不得好死。”一这番话就算不说出口,她心里早就是这般准备。 “好,你都下毒誓了,我当然也不能输你。我想想……五雷轰顶怎么样?还是五马分尸?呀,凌迟至死好了——” “不要!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我信你就好,你不要发毒誓。”一戒立刻阻止他,快速摇着螓首,不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些。 司徒剑兰故做沉吟,“但这样我显得太不诚心了——” 呼,他本来还以为她不会阻止他,非要他说出一长串死无全尸的凄惨死法——虽然他不认为随口说几个毒誓就会得到信口雌黄的报应,否则他从小到大不知该被怒雷给劈死几回——但她及时出手制止他胡谗,他还是大松口气。 “就算你是骗我的,也不左右我的决心。”一戒温吞地笑,那张容貌轻漾着光采及信任,眷恋瞧着两人仍勾在一块的小指,心窝口都是暖的。“更何况,你不可能欺瞒我、唬弄我,是不?” 司徒剑兰被她一问,反倒不知如何应她。 他当然是骗她、唬弄她的!怎样?! 做什么拿这号目光瞅着他?想让他内疚自责吗?很可惜,他天生就是一副铁石心肠,不管她表现出来的神情多娇憨多无辜,对他的信任又满溢到什么程度,他都不会轻言信她。 可是她到底对他施了什么妖法?回视着她双眸之时,他痛斥自己的猜忌多疑,质问自己为何无法相信她——她都已经立下毒誓,就算他不信那种空无飘渺的废言,她的眼神和护他的举止也够清楚明白了吧?他还在怀疑东怀疑西的怀疑个啥劲?! 司徒剑兰天人交战,脑子里两道声音正打得如火如茶,但所幸最终胜方是他的狼心狗肺。 “这是当然,我不会欺瞒你、唬弄你,绝对不会。” 听,流利的谎言,说来多么容易。 只是,司徒剑兰没发觉自己狼狈瞥开视线,不敢去看一戒唇边绽开的那抹小小笑花……司徒百合终是放心不下自小将她拉拔长大的兄长,虽然司徒剑兰千交代万交代要她躲在客栈以策平安,但她还是将自己自头到脚包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对漂亮水眸子,偷偷摸摸从小狗洞里爬回自个儿家府邸内。 本以为会看到亲亲大哥被刺客切成一段一段的溅血惨况,害她一连准备五大条的绢子,打算一看到亲亲大哥的死状,她就要扑到他身上哭个三天三夜,却怎么也没料到亲亲大哥身上连半条伤痕也不见,仍悠悠哉哉在厅里品茗读书。 “兰哥——” “百合?你怎么回来了?” “我担心你呀……还好你看起来不错。”司徒百合扯开身上那一大匹的黑色布料,大吁几口气,差点被闷出热病了,她胡乱抹掉额上的汗珠子,嘴里也不闲,“曲府没派刺客过来吗?” “派来了。”司徒剑兰应得懒懒的。 “咦?那、那你怎么还活生生——”呃,她不是要咒亲亲大哥死,只是很惊讶嘛。要是刺客上门,凭亲亲大哥一身中看不中用的体魄,还有机会逃出生天吗?可是他说刺客派来了,但他人也毫发无缺,怎么想都不对劲——“你是赶着回来替我收尸,所以见我好端端没死,心里很不是滋味?”司徒剑兰毫不客气地拧住她的鼻粱,说出妹妹的心声。 “才、才不是,我怎么可能会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只是好奇嘛……难道是曲府刺客功夫不济,三两下就被我们家丁给赶跑?还是你塞了大把银两给他,求他饶你一命?你不会跪着哭着求他了吧?!哎呦——”抹黑大哥的话还没说完,司徒百合的脑袋瓜子立刻挨了一颗爆栗。 “你大哥我是这种人吗?”瞪她。 “是呀……”当然是,毋庸置疑是,理所当然是,千真万确是,海枯石烂是。 眼见亲亲大哥又抡起拳,司徒百合忙护住螓首,飞快转舵谄媚地笑,“兰哥,你还没回答愚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还有这个荣幸拭泪感谢上苍没夺去我亲亲大哥性命的机会?” 哼哼,算她甜嘴,赏她正解一个。 “曲府的刺客,被你亲亲大哥的美色所惑。” 司徒百合好死不死正灌下头一口茶水,立刻噗的一声全数喷溅出来。 司徒剑兰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头一偏,避开了茶水攻击,再恍若无事人一般将几滴落在他肩胛衣上的水珠子拂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咳咳咳……”司徒百合咳出了眼泪,好不容易顺了气,有点狂笑的冲动。“太荒谬了啦!兰哥你又不是那种一眼就会勾去人三魂七魂约潘安美男子。要说一见钟情……”请容她先呕吐一回再来说。 “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呀。”司徒剑兰扯唇笑。 “是个瞎了眼的盲刺客?”司徒百合不得不做出这个联想,但话一说完又挨了冷睨。 “很遗憾,她有一双又明又亮的好眼。”所以才有眼光地挑中他。 “我还是不相信。”司徒百合皱皱鼻翼,觉得兄长在诓她。“要是真有这种人,那定是有心机或是心里藏着阴谋,先采这招来取得你的信任,等掌控住你的心,再伺机反扑,咬断你的喉咙!”她说得煞有其事,好似她已能预言那个“将来”的到临。 司徒剑兰凝眸觑她,“你也这么认为?” “嗯嗯。”司徒百合点头如捣蒜,点得可勤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被她大哥的美色诱惑?! 他长得一副多邪佞的恶人脸,又没有姑娘或少年喜欢的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特质,他挑个眉、弯个唇就像在打坏心眼,会因为那种模样爱上他,一定有问题——无论是脑子、眼睛或是心态,都有问题,太值得怀疑了! “我也对她有所质疑,她的心思必然不单纯。”有了司徒百合和他所见略同,司徒剑兰更笃定自己没误解一戒,她的出现和温驯,都是有所贪图。“你记得这个怀疑,千万别信任她,无论她表现出多绝对的友善忠诚,你都要记住,她是曲无漪派来的杀手,没道理轻易放过我们,甚至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你可以和她阳奉阴违、虚情假意,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但绝不能信她一字一句,不能感情用事。”最后那句话,也在提醒他自己。 “呀?”她又不是因为兰哥说的那些而怀疑那名刺客,她只觉得会爱上兰哥的人,其心可议……“我叫她过来。记住我的话。” “喔。” “一戒。”司徒剑兰沉嗓低唤,一戒的身影已出现在两人身侧。 司徒百合没料到兄长口里的刺客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还一直以为会看到虎背熊腰的魁家伙——而且她一直误以为刺客应该是男的。 “司徒百合。一戒。”司徒剑兰简洁为两人介绍。 “兰哥,你是说笑唬弄我的吧?她……是曲无漪派来的杀手?”司徒百合将音量压到最小,嘀嘀嘟嘟地和亲亲大哥窃窃私语。“她看起来……像个唯唯诺诺的小婢女呀。”而且好像呆呆的……呀!难道因为她脑子不好,才会看上她大哥?! “你也觉得很像,是不?”他也有同感。“不过我见过她的功夫,别让她的脸给骗了。” 好,悄悄话结束。司徒剑兰朝一戒招手,将她唤到自己身边来,脸上挂着淡笑。 第8章 一戒扬睫凝瞅着他,慢慢随着他的笑而露出浅浅梨窝,近乎温驯地听话走向他,他一派轻松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他侧边椅上。 “一戒,百合是我亲妹子,自小与我相依为命。” 一戒颔首,意示明白了。 “她说想见见你,好奇是怎生的刺客来取我性命——我知道你不会伤我,别皱眉头,也不用再解释,我们说好了,谁也不骗谁的。” 一戒唇边的笑容微僵,看着他握在自己指间的手没放,勉强要自己忽视方才在屋外听到司徒剑兰与司徒百合的那番对话。 她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习武多年,耳力超乎常人。原本好耳力是用来随时留心周遭任何风吹草动或是主子的命令叫唤,万万没料到,她却听到了司徒剑兰的真心。 她可以体谅他对她的不信任,毕竟她是曲无漪手底下的人,换做是她,她也会存疑,不轻易信人。 可是他骗她……她信任他。他却骗她,他说着相信她时的笑容、和她打勾勾的笑容,都是骗她的。 她说过,即使司徒剑兰欺她诓她,也不会动摇她的决心,她只是有些难过,有些慌乱了手脚,有些无所适从,有些沮丧罢了。 他还不信任她,还需要她来证明自己对他绝对忠诚——一戒收紧拳心,将掌间司徒剑兰的长指紧握。 她会让司徒剑兰明白,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出自肺腑。 “百合,你瞧,我没说错吧,她有一双又明又亮的好眼。”所以才会拜倒在他脚下,成为他手里的绕指柔。 “是是是,可惜有眼无珠。哎嗒—”又被打了,疼呀。司徒百合揉揉额心,朝大哥做鬼脸,“她看起来傻呼呼的,难怪被你那种一点也不美,甚至只能用邪恶来形容的美色给拐了!”而且她越看一戒越看不出来她会像大哥说的心机深沉。那副长相……好憨、好无害喔。 “我妹子没料到曲府刺客是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所以语无伦次,别理睬她。”司徒剑兰发现一戒神情有异,还当她只是不善与人交好,性子扭捏,于是假意安抚,暖着声道。 一戒收起紊乱的心绪,回给他淡淡的笑容,“……我一点也不漂亮。” “你这样还不叫漂亮?那我真不知道怎生的女孩才称得着漂亮了。” 明知道司徒剑兰语气虚假,她仍为此腆颜垂首,羞红了脸。 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那该多好。 如果……不是谎言的话,多好。 “原来是这样骗女孩子的喔?真坏——”司徒百合好可耻地看着自己的大哥。虽然他时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耻下流的手段要来也很得心应手,可是用在小姑娘身上……感觉很像在欺负人。尤其两人模样一个邪气一个傻气,任凭谁都看得出来哪一方才是大坏蛋,她有些看不过去了……这根本是玩弄少女心嘛!要是一戒知道他这么坏,说不定会忿恨操起剑,怒斩负心汉——只是……当她接触到一戒的眼,一股女性直觉蓦然升起。 那双落在大哥身上的眼,带着最深的专注,以及——了然的愁绪。 第四章 “我觉得……她好像知道了。” 司徒百合悄悄观察一戒好几回,无论何时何地瞧,都只得到这个结论。 一日午后,她趁着大哥将一戒支开,两人独自在厅里下棋的机会,挨到他身旁嘀嘟告密。 “知道什么?”司徒剑兰漫不经心在看这回自家书肆盗印出来的《幽魂淫艳乐无穷》,一手执棋,一心两用。虽然盗印过程已经读了无数回,但时常拿出来随手翻翻,还是会禁不住被书里的精采情节吸引,又读它一次。 “知道你骗她、知道你的虚情假意、知道你压根不接纳她。”司徒百合放下白棋。 “喔?”司徒剑兰的眼总算挪到自家妹子脸上,被她一脸认真及话题给挑起兴致。“不可能,若真如此,她不会让我三言两语给逗得发笑,也不会死心塌地继续跟着我,只消我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骗她骗得团团转。如果她知道我的打算,要不就是脑羞成怒和我摊牌,要不也该在那张憨脸上表现出一些不满或防备,而不是像条摇尾乞怜的狗,那么容易讨好使唤。”他嗤声在笑,态度轻蔑。 那个蠢丫头,当他说的话是圣旨,根本不可能察觉他的深沉心机。 “可是她看着你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听到那天你同我交代的那番话,说什么可以和她阳奉阴违、虚情假意,说她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感情用事信任她……” 因为一戒那双眸,在望着大哥时,都是幽淡淡的,当大哥拿话语她,嘴里赞奖她乖、她好、她听话时,那眸子没有发亮,反而如同被乌云遮掩住的月,蒙上阴影。 这不是被心里喜欢之人夸奖时应有的反应吧? “如果是你听到了那番话,你会如何?”喀,黑棋落定,清脆响亮。 司徒百合没思索就直觉回答,“我会跳到你面前痛打你!如果我像一戒一样有一身好武艺的话。”说什么也要打个回本先,跟这种坏男人没什么好客气留情的。 “那就对了。一戒没有,她这是信任我,你别多心想些有的没的,有这种闲暇工夫,不如多盗印些书。虽然一本《幽魂淫艳乐无穷》已经够咱们好半年的收入,但书肆也不好只等《幽魂淫艳乐无穷》,还是意思意思盗盗别本,让府里大伙也跟着有事忙。”否则整个司徒家都养白工,太浪费了。 “兰哥,你别玩得太过火。虽然一戒看起来好像又蠢又无害,但你别忘了,她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若你惹她生气,她一剑就能取你性命。”司徒百合忧心的还是这事儿,她怕亲亲大哥会死无丧身之地。 “放心,我将她吃得死死的。”司徒剑兰自信十足,挑扬的眸又回到《幽魂淫艳乐无穷》上,压根不将妹妹的关心告诫放在心里。“而且,要说我玩得过火?我根本还没开始玩。”难道她以为骗骗一戒就是他的最终手段吗? “你还想做什么?!”这个大哥真的很坏,欺骗小姑娘就很过分了好不好! “想好好利用手里这颗棋子,和曲无漪对弈一局。”他手里握着一颗黑棋,在指节间戏玩。 “唉。”司徒百合又有罪恶感了。明知道大哥暗喻的棋就是一戒,她却偏偏无从置喙,毕竟她还是会站在自家大哥这边,因为是兄妹嘛……“兰哥,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若一戒真的真的为了你而背叛曲无漪,你却这么对待她,她不是太可怜了吗?” 司徒剑兰执棋的手一顿,片刻的迟疑,未了才寒着声,“不是要你别感情用事吗?妇人之仁,难成大事。”他不明白自己此时的烦恼及难抑焦躁所为何来,妹妹那句话竟然不断在他脑里涨开撑大,字字刺扎着胸口,快速得连他都措手不及。 “可是要做到你这种狼心狗肺也很难呀!” “我没求她背叛、没求她死心场地,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怨不得人。一司徒剑兰甩去脑子里浮现的芙颜,那种毫无杂质的眼神、那种认真信任的神情……关他什么事?! “兰哥,你真的很狠。”竟然能将别人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 “我只是不想信任人。除你我之外,我任何人也不会再信。人心隔肚皮,她心里打什么主意,谁也猜不准。她能背叛曲无漪,难保她不会背叛我,与其事后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以小人之心看待她,省得我们被她耍弄得下场凄惨再来恼侮自己的愚蠢无知。你忘了教训吗?”司徒剑兰声音冷硬无情,烦躁地按下指间的黑棋。 啧,该死,下错步了! 他们的的爹娘就是太信任人,才会落得家产让号称结拜金兰的混蛋给骗光吃净,半点残渣也没留下。最后没有担当的两夫妇选择上吊自尽,若非他抱着百合逃出去,双亲还打算先勒死他们再自杀。 开什么玩笑,他们虽然是由父精母血孕育来的,可不代表他们的生命也属爹娘所有,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爹娘问过他们的意愿没有?!等过他们点头没有?! “我怕你事后后悔嘛……很多事,都是一念之间,做与不做,都可能会后侮,我不要你像我一样,好后悔那时为什么那样做……”司徒百合垂首,瞬间泪眼迷蒙,模糊了眼前的棋盘。 “又想起那件事?你怎么还没忘透?”司徒剑兰皱眉。瞧百合的模样,就知道他的耳根子又甭想清净了。唉。 “怎么可能忘……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我、我害死的一条人命呀!呜哇——”司徒百合乾脆趴在棋盘上啜泣起来,将一盘未完棋局全扫乱,好几颗棋教她拂落地板。 “算算那人也死了将近十年,你再自责也于事无补,何必再记着?他若有恨,也早该变成厉鬼来索命,可这些年来咱们司徒家平平静静,连条鬼影也没有,八成他早就投胎到哪户人家去了,你瞎操心什么?!”棋也甭下了,全乱了。司徒剑兰无心收拾残局,随手抛掉手里黑棋——反正他也没心情玩,脑子里想的仍围绕在一戒身上……不知怎地,他气起自己的浮躁,更气自己为什么为她而浮躁。 “我才不是怕他来索命……是很内疚很内疚嘛……如果他来讨命,我还比较能释怀……”司徒百合还在哭。 可是他都没有到她梦里来,一次也没有!她……她想要见到他,跟他道歉,说她不是故意不救他,说她好担心好担心他,说她……呜。 “妹子,人不是你杀的,你只是见死不救,放任他被野狗叼去当晚膳罢了,就算你有错,也只是小错,谁也无权责备你。” 第9章 最错的是那条野狗啦!要素命也该先去找它,它吃饱喝足了,哪能置身事外。 “兰哥……你不要强调“见死不救”那四个字啦——”司徒百合软弱地捂住耳,以为听不见就能缩回自己的壳里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徒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有天良的子孙呀?”太可耻了,把司徒家的家训抛到哪里去了?!错都错了,有啥好反省好自责的,太违背他自小到大的教导! “呜……” 看妹妹还要哭上许久,司徒剑兰也懒得安慰她。不是他已经没天没良到无视亲妹如此伤心难过,遥想当年,初见着百合哭得几乎断肠,身为兄长的他可是小心翼翼呵抱着她,让她挨在他肩窝擦泪抹鼻涕,耐心十足地任她倾泄情绪,生怕她哭到岔气。他就她这么一个妹子,从小养她到大,时常也误将自己当成她爹,当然是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但是发生的次数一旦过多,他麻木,也无动于衷,甚至还打起呵欠。 看腻了啦。 司徒剑兰在妹妹幽怨暗叹的哭声里还能保持好心情读他的《幽魂淫艳乐无穷》,然而眼睛停留在字里行间,思绪却牵系着百合的那句话——“我怕你事后后悔嘛……很多事,都是一念之间,做与不做,都可能会后悔,我不要你像我一样,好后悔那时为什么那样做……” 他会后悔?笑话。 他会后悔?!天大的笑话! 他只会后悔自己到现在还没采取下一步的行动,花那么多不必要的工夫陪一戒玩游戏! “一戒!”司徒剑兰合上书,缓步踱到敞开的窗边,唤道。 不消片刻,天蓝色的身影已飘然来到他面前。 司徒剑兰收起脸上难以抑制的矛盾情绪,换上另张笑脸,不知是想证明给司徒百合抑或他自己看——他绝对没有任何后悔。 “你到铜鸩城也好些日子了,都没什么机会四处玩玩。走,我带你上街去,顺便替你添些衣裳胭脂什么的。”司徒剑兰打算开始得寸进尺。让一戒住进司徒家,可不是为了将她养得肥软,供在家里当菩萨。为避免夜长梦多,再为避免自己决心动摇,乾脆开始收饵,将上勾的鱼儿扯进自个网里吧。 “我不缺衣裳不抹胭脂……”她总是素着一张脸蛋,胭脂水粉对她而言反而累赘。 “那就当陪我上街逛逛。”他浅笑邀约,知道一戒定会柔顺应允,因为她不会拒绝他任何要求。 铜鸩城虽与金雁、银鸢两城齐名,但城里的规模与热络是远远不及两城。 金雁城产金、银鸢城产银,占了天时地利,物产丰盛更是不在话下,铜鸠城产铜,地势又以陡峭高山居多,加上城里不易谋生,找不着养活家计的工作便沦为草莽,一座山里的山贼比善良老百姓还多,趁火打劫之事时有耳闻。 市集小小的,只有寥寥几摊张着墨青布幔的小贩分散在街道两侧,不过逛市集的人还算不少,尤其是卖吃食的摊,几乎座无虚席。 “一戒,别走在我身后,和我并行。”司徒剑兰动手将在他身后一步距离远的人儿拉到自己身边,无法形容自己厌恶瞧见她像条追随主人的忠犬那般,主子走一步她才敢追一步。 “但我向来都是这样,跟在曲爷身后……”甚至是不被允许出现在曲无漪身旁,她必须将自己隐藏起来,成为曲无漪的影子,只在必要时跃出来为主子挡刀。 “那是因为他是混帐王八蛋。我不喜欢你那样。”不喜欢要看她时,还必须费事转过头去。 “……你不喜欢,我不这么做就是了。” 听到她这么说,司徒剑兰才回过神——他干嘛管她爱不爱像个小媳妇、小可怜地卑微追随他?!他干嘛因为没法子抬眼就能瞧到她而觉得心情恶劣?! 他气恼自己地加快脚步,或许也带了些想甩开她、甩开自己反常行径的意味,不过一戒轻易就跟上他,一点也不吃力,最后还是司徒剑兰先走累了,才缓下脚步,而一戒连气息都没有一丝紊乱,足见两人体力上的差异。 “你有没有看中什么?喜欢什么?尽管开口,我买给你。”司徒剑兰在喘气,腿好酸,不过还是要端起慷慨架子……“没有。”她压根没注意周遭的摊位上有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司徒剑兰身上。 真不公平,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平稳,充其量只是脸色比方才红润了点,反观他……爱赌气的下场,狼狈。 “什么都不要?那儿有首饰,不喜欢?” 她摇头。叮叮咚咚的首饰只会防碍她舞刀弄剑。 “碧花绫、柿蒂绫、红霞云锦、百花龙锦,那些料子你也不爱?”他指着身旁布料店里架上的名贵绫锦。 还是摇头。穿得那么美丽高雅,只怕要出头一招剑式就给绊着脚,摔个四平。 “姑娘家的手绢呢?上头绣着很讨人喜欢的花鸟凤凰?” 手绢对她来说,只有一个作用,就是擦血,上头绘太多精细针也是暴殄天物罢了,又不是说绣了凤凰的手绢擦起血污来就会比较不痛。 不过…… 一戒走到手绢摊前,拿起一条素色绢子,瞧见司徒剑兰深深一笑,她也回以笑容。 “喜欢这条绢子?”真有眼光,这条绢子虽然看似素雅,不如其他摊上绣得花绿绿的手绢来得喜气,但料子可是不含糊,白鹤锦哩。 司徒剑兰二话不说掏了银两付钱。要利用人之前,还是得让她尝些甜头,这叫代价,哼哼。 唔? 司徒剑兰却被她接下来的举止震慑得无法反应,只能瞠着黑眸,看着她将新买的绢子往他额上轻轻压抹,将他方才恶意走快时所凝聚的满头大汗拭去。 “你流好多汗……”一戒被他的眼神看得发窘,木讷地解释自己的行为,“所以我才……”她无措地要收回手,却被他擒祝“为什么不为自己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你唯一挑中的,仍只是为了我?”如果不是他额前有汗,他敢打包票,她连瞟都不会瞟那绦贵绢子一眼! “我什么都不缺的……”她向来物欲极淡,对吃食方面也只求能填鲍肚子,衣物能保暖就好。 “你是怕我买不起?!”他眯眸睨她。现在是怎样?!怀疑他对她好是别具用心?!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被她看穿就是让他肚子里燃起一把火。更气人的是这个蠢姑娘挑了手绢却只是想为他擦汗,这样一来,他想对她狼心狗肺都有所歉疚! “不是,是我真的不缺什么。” “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想要!” “真的。” “你是这么不贪心的人吗?” “……我不是。”她当然贪心,她若不贪,就不会心里渴望着能留在他身边。 “既然不是,又何必矫情?我不会因为你开口要了什么而认定你虚荣,更不会因为你什么都不要而认为你清高——”发现自己口吻轻嗤,司徒剑兰抿起薄唇,暗斥自己粗心,万一吓跑了她可如何是好? 他收拾胸腔满溢的愤怒,将僵在那里的柔荑轻轻放于胸口,确定自己控制住莫名的脱序,才再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希望能宠宠你,买些姑娘家喜欢的小东西讨好你,能瞧见你露出笑容,我才觉得舒畅。我不懂得如何取悦姑娘,只能用这么差劲老套的方式,这是我唯一做得到之事。”伪善的表情又浮现在那张奸人脸上。 “能陪你上街,我已经很开心了……”一戒从来没让人宠过,当然不认为买些玩意儿给她会带来什么乐趣。反而像现在能与他并肩而行,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苦恼了……”苦恼着要利用她却没先让她尝甜头。 虽然他也能很泯灭天良地无视这些,反正是她自己太容易讨好,又蠢得不懂替自己挣什么,他又何必替她觉得舍不得? “你送了我一条绢子呀。” “太好打发了吧。”他低声自语。不行,再多送她一条颈链,如此一来他要起奸计才能更心安理得! 对,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的司徒剑兰挽着地,直奔卖首饰的店铺,挑了条悬系着翠绿青玉的颈链为她戴上。 “不许脱下来,戴着。” “可是这不便宜……” “区区几十两,我不放在眼里。喜欢吗?”司徒剑兰故意问。他老早就从她的眼神里看明白,就算他系在她颈上的是条狗链,她也会很喜欢。 “嗯。”一戒颊畔生花,淡淡樱色浮现,搭上她憨憨的五官,完全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司徒剑兰禁不住吞咽喉头激涌的唾液。 怎么回事?怎么心浮气躁的?怎么心头痒痒的?怎么……好想多买几条玉链给她,多换几个这么傻不隆咚的笑容? “你、你别……够了,太多了……” 一戒困扰无助的声音劈进脑子里,司徒剑兰才从她流转着一丝丝羞赧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做了什么——他到底在干啥?! 司徒剑兰,你到底该死的在干啥?! 他手上多出十数条玉颈链,正准备全朝她的细脖子上系! 那存在脑子里的思付,竟然无意识地表现在他的行动上?! “我一定是因为打算狠狠利用她,才会忍不住想用这么多的颈链来钓她上勾!对,就是这样。”司徒剑兰抹着脸,不断自我说服,解释着自己的行径、说明自己的反应,绝不是劳什子的善心大发或杂七杂八的感情用事,他不过是可怜她,可怜她即将成为他手里的筹码、可怜她被利用完就要一脚踢开。 一点也无关心不心疼。 第10章 一点也无关内不内疚。 一点也无关良心安或不安。 “可是这个蠢丫头到底在乐什么?笑成那副呆样,实在是让人……”很有罪恶感。 他知道一戒天生就生得一副憨姑娘模样,头一眼见她,都只会当她是傻的,可她明明不是呀,他可没忘她握起剑时,脸上神色转变之快,翻书的速度也不及她一半。 明明就清楚她这种笑容是天生的,可看在眼里,就彷佛在讽刺着他的缺心少肺,犹如在控诉着他将要施加在她身上的残酷计画——“司徒剑兰,你够了,胡思乱想什么呀?!不会是天气太热给热昏头了吧?”司徒剑兰长指分别压按着额际,藉由指腹带来的微疼想唤醒平日那个邪佞的“司徒剑兰”。 深吸口气,觉得之前丧尽天良的情绪又重新酝酿回来,他才缓缓松开手,却瞧见一戒的眼没落在他身上,反而被某些事物给勾走。 他很不高兴。 “你在看什么?”口气凶凶的,她的眼应该只能落在他身上。 她转回水眸,弯弯一笑。“我瞧见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书,都好认真,他们在读什么?”这城里的人真有书卷味,人人都爱阅读。 司徒剑兰跟着望去,笑了。 “《幽魂淫艳乐无穷》。怎么,你不知道这套书?这可是曲无漪那儿最赚的淫书。”跟在曲无漪身旁这么多年,连主子在做啥生意都不清楚? “那就是《幽魂淫艳乐无穷》?我听过,只是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看。” “你没读过?”他还以为这套书在曲府里应该列为下人必读的“家训”之一|奇+_+书*_*网|,不读必会惨遭曲无漪的狠招对待。 “读过,可是不太懂,问曲练他又支吾不说,所以我就没兴致读了。”之后《幽魂淫艳乐无穷》出了多少册、走红到什么程度,她完全状况外,只知道很常很常听见书名。 “喔?我倒觉得《幽魂淫艳乐无穷》词意精简,相当易懂。”读起来也特别容易进入书里的情欲境地。 一戒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态。好吧,看来司徒剑兰和曲练不一样,他应该比曲练更乐意替她解释多年来的困惑。 “我听说那是一本淫书,可是我感觉……它都在描写一些花花草草。”她偏着螓首,说出感想。 “花花草草?”《幽魂淫艳乐无穷》里何来歌花咏草的雅句?只有男女主角儿在草丛花园里欢好偷情时会稍稍描写一些些。 “里头有一堆的花瓣、花谷、花穴、花苞、花核、花蒂、花径、花心嫩芽、嫩花娇蕊、湿润花蜜、小红梅、小红果、红樱桃……”她回想着之前匆匆览过的词汇。 听,多么春意盎然、百花盛开,感觉像有一大群蝶儿在眼前飞舞穿梭。 司徒剑兰听懂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收不住噗哧突笑,紧接着更夸张地哈哈大笑。 “为什么笑?我说错什么了吗?”一戒一脸无辜。 “那些花花草草可不单纯只是花花草草。”司徒剑兰高深地说。 “花草就花草,还有分吗?”不全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怎么他笑得好像在取笑她的天真和无知呀?而且……瞅着她的眼神,像戏鼠的猫那般深沉,闪动的精明光芒实在是很邪很坏。 “来,坐到我腿上来。”司徒剑兰突地拍拍他结实的大腿。 “呀?”一戒自然不懂他的意思。 “坐过来,我告诉你。”太过单纯的人,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她的蠢——司徒剑兰这般解释着。不是因为她脸红红的好润软,绝对不是。 “不能这样说吗?”一戒微窘地瞟了两人身处之地——先前司徒剑兰为她挑了条玉颈链,后来又诡异地捉着十几条不同款式玉坠颈链全朝她颈上系,店主正开开心心准备会帐,司徒剑兰却一脸铁青地抛下一锭银元宝,拉着她就走。一直到两人找了间小茶馆坐下,他不断碎碎嘀咕,而他那些喃喃自语全进了她的耳。她明白他的计画、清楚他的打算,却没有点破,只是努力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听不懂,这样她才能告诉自己,他对她做的这些,都只是纯粹想宠她,如此简单罢了。 而现在虽然这小茶馆里客人不过小猫两三只,店小二也闲到在一旁偷偷打盹摸鱼,可是要她大刺刺坐在他腿上,她没那种勇氧。 “我选择这种方式才说。”司徒剑兰完全不给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是……被别人瞧见不好……” “他们压根没心思注意咱们,那两三名茶客也全在读《幽魂淫艳乐无穷》,可认真的哩。我会放低音量,不让其他人听见。”他用眼神勾她,一时之间忘却要继续伪善、伪好人。 一戒有股冲动想告诉他,她并不是那么渴望了解《幽魂淫艳乐无穷》里写的花花草草是什么涵义,就算不去理解,对她的人生也没太大的影响……可是,她想要靠近他,多靠近一些都好。 一戒咬咬唇,点头的动作小得几乎让人瞧不见,她从长凳小小挪动娇臀,朝他所在的方向靠去。 “……这么近就可以了吧?”她还凑上自己的右耳,等待他将那难解的答案送进她耳里。 司徒剑兰确实是靠过来了,唇也贴着她的鬓发,喂在耳壳里的却是——“当然不行。坐上来。”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我不轻,坐上去会压疼你的……” “我怀疑你有几斤几两重。瘦成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个成熟的大姑娘。还是……你要我动手抱你坐?”他故意笑间。 “我、我自己来。”一戒双眸不安地瞧着周遭茶客的动静,生怕他们注意到这方的动静。 可是她太多心了,她与司徒剑兰坐在茶馆最角落处,与那两三名茶客有着一段不算小的距离,加上他们全教《幽魂淫艳乐无穷》精采桥段给收去心魂,无暇理睬四周发生何事,更没空费心留神他们做啥事。 一戒总算有些安心,但动作还是好小好轻,像只正要偷鱼吃的猫,蹑着脚、屏着息,明明与他距离已经相当近,她还是花了许多的时间才坐上他的左边大腿,低垂的脸孔早已潮红一片,身子坐在他腿上,脚尖无法着地,整个人几乎是掌握在他手里。 司徒剑兰满意一笑,双臂将她环住,薄唇刷过她的耳,热息轻吐,“听话的好女孩,那么我开始为你解惑啰。就先从“小红梅”解释起——”因为他的手,最靠近的地方也正巧是这里。 一戒抽了口凉气,双手差点做出本能反应——将那只蓦然牢牢罩在她小巧胸脯上的大手给拗断。 “我想想……《幽魂淫艳乐无穷》里,有一句是怎么写的吧——他寻着那小巧诱人的小红梅,轻轻揉弄,直至它紧绷坚硬,他以嘴取代长指,擒获住甜美果实……你不懂这句,是不?” “嗯,不明白只是要吃颗梅子,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工夫……”还要揉还要弄,还要等它变坚硬。如此大费周章,那颗红梅的滋味会比较好、比较不酸吗? “这个嘛……”他的笑声贴煨在她耳边,恶意吹拂着炙热的吐纳,要逼她为他颤动。“因为那小梅子太敏感,只消轻轻撩拨,它就会反应激烈,弄不懂它是太过欣喜还是任性反抗,和揉玩它的长指做起抵抗——”不过通常都是抵抗无效,一路惨败,最后沦入敌手成为俘虏。 一戒豁然开朗,一切问题逐步清朗,她终于知道,他嘴里说的小梅子根本就不是长在果树上的果子! 不是因为他讲解得多好,让驽钝如她也能一点就通,而是他的手指,从她盘扣与盘扣间的空隙滑进去,两截指节正仿着他的话,隔着衣襦,戏揉着她柔乳顶端的“小红梅”。 “你快住手……”再、再继续下去,她会忍不住想将那两只长指反折!如果现下在她身上撩弄的人不是司徒剑兰,她敢打包票,那偷香的家伙下场绝对不会比桌上那盘烧鸡好到哪去,因为她会将他切得比烧鸡还要多块,一段一段都不留情。“我、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懂了?这么快?”他都还没尽兴哩。手掌隔着衣物,未能直接接触她的肌肤,但光凭想像,他就知道掌心底下均匀纤实的女躯有多勾人。 原先是抱着想戏弄她、吓吓她的坏心眼,就是欺负她不懂人事,现在却反而是他被她迷惑,无法喝令自己从她身上离开……他贪腻着这具没有任何姑娘惯用胭脂香气的身体,享受她贴熨在他胸前,偶尔因为他邪气言行而僵硬石化的反应,项项都好可爱。 “那我再告诉你“小红果”和“红樱桃”是什么……”邪合的嗓,带火的手,就要移到被冷落的另边水嫩。 “我想……我应该也明白了……”她举一反三。并非她慧黠聪敏,而是司徒剑兰之心,太过明显了。 “喔?那也无妨。你一定不懂那些花瓣、花谷、花穴、花什么的是代表何意,我非常乐意再教懂你。”而且是非常期待、跃跃欲试。 “我可不可以不学了——”她猛然噤声,原先覆在胸口的温热正沿着她的交裳逐步往下,准备横越过她平坦腹间,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司、司徒剑兰……你不要……我、我会忍不转—”她臊红着脸耳,仿佛全身血液都冲到脑袋,而且更沸腾起来——“我什么都还没做,你就忍不住了?”他取笑她的敏感,手掌厮蹭她的腿侧柔肤。 “不……爹爹师父说……这样要断手断脚……”一戒胡乱摇着头,盘束整齐的发髻因而散垮,簪固的三支素钗已然有一支滑落,他却倾着身,颈贴着她的颈,将雨人的脉动融在一块。 第11章 “什么?”他没仔细听,加上她又说得好含糊,导致他没听出她话里的警告。他的手指徘徊在她肤上,虽有衣物阻隔,过度的炙人温度仍狠狠在她身上点燃火焰。 “你的手快离开……”不然、不然…… “嘘,咬着声,否则会让旁人听见的。”他是不太介意啦,不过脸皮薄的她恐怕会对大家的侧目觉得吃不消吧。 “不是……你……手……”她吞咽唾液,好几回都被呛到。 “我的手,正准备来到美丽的花瓣间,教会你一些你之前不明白的事。”他接续她七零八落的句尾,将自己使坏的念头全化为挑逗。虽然两人身处的地点不对,光天化日之下,但他一点也不避讳。 邪佞的长指挑起蓝色纱裙,纱裙底下仍有一条月牙色的长裤,是属于姑娘家最英气打扮的功夫装。他的手探向她纤腿内侧,长裤无法阻挡他的指腹侵略,彷佛拨动琴弦那般轻挑细拈,他满意地感觉到她的战慄和越来越失控的吐纳。 “司、司徒剑兰……”她双手握住他意欲明显的大掌,犹如螳臂挡车要他停手。 “你何不仿着百合,唤我一声兰哥?” “兰、兰哥……” 呵,多悦耳的声音,虽然紧张到差点被来不及咽下的津液给梗祝那声“兰哥”几乎要让司徒剑兰满足喟叹,才想哄诱她多唤几声,一戒却先抢去了话。 “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了……” 咔! 司徒剑兰脸上的佞笑“唰”一声全数退掉,高扬的奸人眉、奸人眼,以及奸人唇此时此刻哪里再找得着意气风发?眼下早让吃惊错愕及……痛楚扭曲所取代。 他的手指,正被人以一种完全反方向的角度给扳折,五指平伸后,有两根可怜兮兮地垂挂着,一阵冷风吹来,那两根长指还被拂动得摇摇晃晃……第五章“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而且我有请你停手的……”后头那句沦为咕哝。她并不是恶意偷袭,她已经不断强调要他住手,不断告诉他,她忍不篆…忍不住在脑子里翻腾着爹爹师父的叮咛嘱咐与耳提面命。 忍不篆…要折断那越挑逗越过火的手指。 再说,她真的有放轻力道,只使了两成力,所以那两根指头才不至于与他的手掌生离死别,还能挂在他手上苟延残喘。 司徒剑兰的食指及中指指骨好不容易给接了回去,上药铺让大夫好生折腾凌虐一回,此时已用木板将之包扎固定,还需休养月余才能恢复原样。 “兰、兰哥,伤口很疼吗?”一戒觉得他的脸看起来非常、非常的不快。 疼?让他也折折她的手指,她就知道疼不疼!有多疼! 身体的疼还能忍,心灵的疼可是需要加倍疗治。这丫头不懂这两根指头平时的功用有多大,他靠着这“两兄弟”纵横莺莺燕燕之间,无往不利,在欢爱前戏中就被他征服摆平的姑娘不计其数,现在“两兄弟”差点惨遭腰斩,要不是它们没有眼睛,否则大概早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哀凄凄、幽幽怨怨地哭诉一戒是个凶女人……“还好。”司徒剑兰瞪了她一眼,嘴里却说出全然不相衬的回答。 “……你如果要吃饭用膳什么的,同我说一声,我喂你。”一戒好内疚,提出了作牛作马来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不太饿。”谁会在手指疼到快断掉的当下还有胃口?!不过司徒剑兰倒很想知道那个教导一戒要将登徒子断手断手、害他差点沦为“八指剑兰”的混蛋是哪号人物。 “一戒,我那时好似听见你嘀嘟咕哝着——谁教你要用此狠招反抗……不,保护自己的?”说出来让他钉个草人先。 “是我爹爹师父。” “爹爹师父?”姓王名八蛋吗?! “嗯,是爹爹师父教授我自保的方法。因为我打小就生得一副很容易被拐的憨模样,他不放心。” 的确看起来是很好欺负,也难怪她爹爹师父会担心。只是教会自己的女儿徒弟对别人断手断脚也太狠辣了些吧?!尤其他司徒剑兰也是受害者,更是不可原谅! “他都教了你些什么?说来听听。”司徒剑兰想执起一杯茶来润润嘴,无奈右手少掉两根指头的帮助,连个杯子都端不来,一戒见状立刻接手,为他将杯子递到嘴边,他只是淡淡挑眉,也不反对她的殷勤,喝着她奉上的茶。 “爹爹师父说,身子绝对不能让男人瞧见、碰到,更、更别提像你那般……”一戒想起先前司徒剑兰对她做的事,声音不由得细小起来,“可是因为是你,我不会真让你受伤,我只是想把你的手指从、从我身上扳开……” 只是力道拿捏不当,扳开变成了扳断。 “倘若今儿个对你做这种事的人不是我,那家伙会有什么下场?”虽然探问假设性的问题于事无补,但是他颇好奇,也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到底和别人有着多大的落差。 “我会削断他的右手臂,至于我坐过的腿,我会剥掉那层皮,还有,拔掉他的舌头、打断他的牙齿。”因为他用嘴在她耳垂珠子上轻轻磨蹭,还故意边说话边浅啃舐贝壳般的耳骨——用哪里碰过她,哪里就得付出惨痛代价。 “这么说来,我只断两根手指,算得上福大命大了?” “……好像是。” “要是换成了曲无漪呢?”死对头的名字蓦地闪进脑子里,来得又快又急,让他来不及深深咀嚼便脱了口。 “曲爷?”怎么突然冒出这名字?一戒不解回视他。 “是呀,若换成曲无漪这般对待你,你又会如何处置他?”司徒剑兰以手背将她递来的茶杯推远,意示不喝了,现在逼出答案比较重要。 “曲爷不会对我做这种事呀——”曲爷平常还嫌她碍眼,要她哪边凉快哪边滚,没他的命令最好别出现在他面前,怎可能像司徒剑兰那样亲昵地抱着她坐在他腿上?! “我是说“如果”!” 迟疑什么呀?!当然是削断他的手!剥光他的皮!拔掉他的舌!打断他的牙!再将他的命根子剁下来熬汤补身呀! 司徒剑兰心里狠狠咆着吠着,为一戒没有立刻说出这番话而愤怒着。 “真的不会的,没有这种“如果”的机会——”深知曲无漪的性子,一戒根本没有想过此等可能性,所以当司徒剑兰猛然抛来这问题,她才会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你舍不得动他半根寒毛,却扳断我两根手指!”司徒剑兰愤而一掌拍着桌面,桌上杯盘倾倒狼藉,连那两根才接回去不到半刻的手指又脱臼了,折骨的痛使得他面目狰狞。 “兰哥……” 他冷笑,“实际上,你将曲无漪看得比我还重要吧?” “呀?没有,真的没有……兰哥,你的手……伤势会……”她担心地想握住那只明明带着伤,却失控想抡握成拳的手掌,他却避开她,不让她碰。 “这样叫我如何信你会心甘情愿为我背叛曲无漪呢?”啧啧,还好他从来不曾上当,没沦为她手心里的一颗棋。 “这……” 答不出来了吧?哼。“你要杀我易如反掌,要就痛快一刀赏我好死,毋需在我身上浪费工夫,乾脆早早提着我的脑袋回去向曲无漪邀功,像这样一根两根折断我的指,一分一分凌迟我,又何必呢?”他都如此配合地坐着不动任凭宰割,就算他牙尖嘴刊,也绝对比不上她腰缠着的剑利,她还在扭捏迂回什么呀?! “我可以证明自己对你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拿什么证明?”光靠那张拙嘴和那副天真无邪的蠢表情吗?! “我……”她也不知道。她没有这种经验,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证明自己对他的真诚。难道要她将心挖出来让他瞧明白她的心意吗?若是,她也会做。 “你希望我如何证明?” 司徒剑兰眯起眸子,他老早就打算要逼她替他做这件事,只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竟是在他难忍嫉妒、气自己的地位远远落在曲无漪后头的窝囊当下! “杀了曲无漪,我就信你。” 一戒怔了,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非得如此吗?”她的声音哑哑的。 “看你是要听曲无漪的命令杀我,还是顺我的心意杀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他冷硬地击破她此时投来的冀求眼神,盼着要他收回那句话——但他偏不!他偏要她为难!偏要她苦恼!偏要她做出抉择! 一戒没有立刻应允他,只是浅浅凝望他,慢慢低垂着螓首,不发一语,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半响,她才再抬起头,轻声央求。 “兰哥,让我考虑。” 考虑什么呀?!你不是应该要点头如捣蒜,想也不想地告诉我——好,我为你去杀他?!现在这副婆妈样算什么?对曲无漪恋恋不舍?心疼得要死?那当初勾小指说甘愿为他司徒剑兰牺牲奉献全是狗屁话?! 亏他还……差点痛恨起自己的冷血心肠。 司徒剑兰寒着脸,冷硬撇开头,忽视她的面有难色。 “想通了,就到我房里告诉我答案。” “一戒。” 深夜,司徒剑兰在房里窗畔无意识地浅吟着她的名字,唤了几回,她都没有出现,不像之前随传随到。 是躲在哪个角落里思索他给的难题?还是……她已经在心里给了答案,不再听从他的使唤,不理睬他叫唤? 后者使司徒剑兰心情恶劣,脸色阴霾好几分。 “一戒!” 第12章 他加大了声音,几乎是用吼的,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冷飕飕的夜风呼啸。他烦躁地甩上窗扇,砰的重响击碎夜的宁静。 他儒弱地发现,他竟然会心烦意乱地等待她送来答案……他竟然会害怕那个将会从她口中得到的选择! 如果她告诉他,她决定要听从曲无漪的话,一剑赏他归阴,他该做何反应? 虽然他不认为一戒抽出长剑后,他还有多少活命机会,大概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但脑子里盘旋着却是满满的想像画面,其中最令他不快的,就是一戒冷着杀气腾腾的表情,将剑送入他胸口。 虽然一切是他凭空想像,然而光用“想像”的就让他难以接受,若换成了真实,那还得了吗? 他耙着散发,发现额上有汗水。 是紧张吗?还是害怕?或者是……不安? “兰哥。”房门外传来一戒的声音,司徒剑兰轻轻震了一下,望着纸门上投映出一戒纤纤身形。 该来的,总是要来。 他深深吸气,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一戒手里执着细兰,眉目洗脱去楚楚可怜的娇憨,回视着他的那双眸子锐利而漂亮,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 “看来你已经做好选择了?”摆出这种厮杀架式,看来也不是准备和他互诉情衷,继续拿那张呆呆脸孔来诓骗他……也好,省得他也陪她做戏。 只是,明明她的细剑还握在手里没有动作,他却仿佛已被人一剑刺穿心窝口,蔓延开来的疼痛无法漠视。 “嗯,做好了。”她轻领首。 “那么——”杀过来吧。 司徒剑兰认命地张开双臂。反正抵抗也无效,只是早死晚死、死时不挣扎一剑毙命和死前与她对抗,白白被她多砍几道血口的差别罢了。 反正最痛也不过如此—— 他闭起眼,等待即将加诸在胸口的扎疼。 但是,没有。 他等到的,却是一戒将额心轻抵在他胸口,温暖的吐纳透过衣料煨热着他的心口,执剑的双荑搁在他腰际,让自己贪婪汲取他的体温……她扬起一抹好淡好淡约笑,说出她的决定。 “我替你杀他。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 背叛是最可耻的行为,她一清二楚,更明白忘恩负义枉生为人,可是若将司徒剑兰与曲无漪放在秤上,无论她努力想在曲无漪那方加诸多少的主仆恩情,就是无法胜过司徒剑兰一根指头。 她好自私,就因为她想要留在司徒剑兰身边,情愿拿别人一条性命来换,这与杀人罪犯有何差异?她的良知如此告诫着她,她听进去了,却做不到。 明知道与曲无漪为敌非常不智,她也无法悖逆司徒剑兰的要求。 她选择了他!这个喜悦的念头在司徒剑兰的脑子里愉悦炸开,轰得他眼前一片七彩斑斓,化为了璀璨星光、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花瓣。他还摸不着为何心情如此开怀,双手已经牢牢回扣在她肩上,俯低身子,吻住了她说出那句话的嫩唇。 一戒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涵意,只是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她仰着颈,喉头绷紧起来,连吞咽都变得困难,他在她嘴里翻覆着、存在着,她弄不懂他想要挖掘探寻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呼吸被他所左右,气息被他所燃烧,整个人像锅水几乎要沸腾开来。 “不行……爹爹师父说……要咬断……”她好不容易才从贴合得毫无隙缝的四唇膏叠挤出话来。 这次司徒剑兰可没听漏,上回挨的教训还在他右手上隐隐作痛哩。 那位混蛋爹爹师父八成是教导她,将任何企图喂入她口中的“异物”给狠狠咬断。他若罔顾这句警告,很可能接下来受伤的会是他的灵舌。 “别听你爹爹师父胡说,咬断我的舌头,我就不能这样吻你——”火舌从她口腔里离开,恋恋不舍地徘徊在她唇畔,轻缓而挑动地滑过一颗颗贝齿,要她尝尝浅着男人的逗弄。“你也喜欢我这么吻你,是不?” 喜欢当然是喜欢,可是……爹爹师父的训斥铁铮如山,深烙在她脑子里,让她一时半刻无法随便遗忘。 “你的爹爹师父八成是没人疼没人爱,才净教你这些谬论。我就不信他没这样对待过你娘。”不然哪生出她这么大的女儿?!该髅魇腔队渲拢阌胛叶伎梢院芸炖窒硎艿氖拢伪厝タ咕芩俊股钌钋城车奈牵瑦s轻忽重的力道,随着他说话、沉笑烙在她唇间。 难得他会这么想吻她,怎么能让一个未曾谋面的混蛋给坏了事? “但爹爹师父是为我好……” “难道你舍得咬断我的舌吗?”一句话,堵得她无言。 “不舍得……” “那就是了。可别不小心合起牙关,会咬疼我的。”这毋庸置疑是苦肉计。 “喔……”听到会咬疼他,她当然会更加小心翼翼。 压榨着她对他的疼惜,他放肆地重新窜入她的温暖檀口,逗弄着生涩小舌,勾着要它一块儿起舞。 “怎么?在数着我的眼睫有多少根吗?两眼瞪这么大?”她那副眨动晶眸,任他蹂躏也不抵抗的纯真,让人更想使坏。 “我、我不知道眼睛该、该放哪里……而且你贴得好近……”与他四目相交又觉得发窘,想看他,又怕从他眼里看到的自己,那么火红的脸、迷蒙的眼,意乱情迷的自己……“要不就闭起它,要不就仔仔细细瞧着我。”他用鼻尖去蹭她的。 能和他如此贴近,她心跳得好急好快,紧张得连呼吸都不会,可是她怎么会愿意闭上眼,不去瞧此时此刻双眼咬着笑意、唇畔有着好甜好甜笑弧的司徒剑兰呢?当然不愿意——“我要看着你。” “好,随你。” 她开始学会回吻他,他教过的步骤,她的身体都牢牢记住,笨拙的模仿、劣等的抄袭,撼动力却不输给他,司徒剑兰反而自觉节节败退,当她离开他的唇舌,用力喘几口气减缓肺叶的疼痛,那短暂的分离,他却发出挫败且不知足的闷哼,催促着她快快回来喂饱他。 呃? 他在干什么?!明明应该是他吻得她头昏脑胀,让她为他失神呻吟,现在是怎么了?嗷嗷待哺的人变成了他、欲求不满的人变成了他、窝囊化为绕指柔的人也变成了他?! 而且当她的唇重新贴回他的唇,他很没志气地叼紧她的柔软,将她唧得更深……身体的欲望来得又急又猛,他已经不满足于浅尝即止,这具娇小的身子正贴熨在他的胸口,芬芳香馥,撩拨他的渴望,温驯地纵容他,他本不是君子,也从来学不会什么君子不欺暗室、光明磊落、清风亮节的美德,他不压抑自己的欲求,也不伪装自己邪佞的嘴脸,他想要这具温香软玉,不仅仅是胯间紧绷的欲望在叫嚣,连同他的心,都不断不断呐喊鼓吹着自己——将她带进房里!把她压到床铺上!拆开她的腰带!扯下她的小绣兜!褪去她的亵裤!扳开她纤细匀净的双腿!别跟她客气,用手指用嘴用身体去调戏她、征服她、取悦她……“兰哥……”一戒皱蹙着细眉,手上的细剑早已不知何时脱手,空荡的双手紧揪在他襟口,当司徒剑兰被销魂甜蜜的声音给唤回理智,他人已经交叠在她身上,方才他脑子里所有浮现的艳色行径,不仅是空想罢了,他根本将一切都做尽做全——而且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 “嘘,别说话,也别阻止我,因为我一定会拒绝。”不要让他此时还要费唇舌去说服她沉沦,太花时间了,不如将心力用在舔舐彼此还来得有乐趣。 “可是,我爹爹师父说……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 那混蛋又有话说?“就什么?” “就……不要客气,捏爆……”她小小声道,双唇被他吻得嫣红。 司徒剑兰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那个混蛋爹爹师父是交代她要捏爆他的头这类善良叮咛。可想而知,她要捏爆的部分,绝对是杀伤力更大的地方。 “你比较信我,还是信你爹爹师父?”他决定要凭藉“美色”,将她爹爹师父的地位完全取代。手段虽然无耻下流,但只要能达目的就好。 “都信呀……” “只能信我。”他又开始恶霸起来,故意在她脖子上重重一咬,以此为胁。 她不是被咬疼咬怕才认输,而是他讨着要她听话的嘴脸让她不忍反驳拒绝,便顺了他的心意。 “……好吧。” “这么委屈呀?” “不委屈。” “不委屈就好。”虽然得到她口头上的担保,可是他的多疑非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她嘴里说着信他比信爹爹师父还要多,但也不一定等于待会她又“忍不坠将爹爹师父的话给实行操演一番,就像扳断他手指一样——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却出于本能——太危险了,而且这回不是折断两根指头那么简单哩! 她的双手被抬举起来,腕间传来系束的力道,她抬眸,看着自己的手被他以腰带绑在床柱间。 为什么要绑住她?这模样……好丢人呀……看穿她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羞涩及困惑,他低低地笑,“我没太特殊的嗜好,只是怕你又“不小心”做了什么憾事,所以绑起具有攻击性的手,我会比较放心。”而且她被绑成这样——出乎他意料的妖媚淫靡。 她的浅蓝襟衣几尽敞开,小小的白色绣兜被撩高大半,能遮的、该遮的,全都遮蔽不祝她的胸前春色无边,双臂撩高,纤雅的女躯曲线一览无遗,像待宰的小羔羊,说有多可口就有多可口。 可是这样她就不能抱着他了……虽然腕间有束缚,但是要挣断它也是轻而易举,不过看他似乎颇满意将她摆弄成这副模样,眼底的火焰也燃烧得更炙旺,尤其当他的轻吻落在敏感的胳肢窝,她为之哆嗦战慄……“一戒,你既然决定选择我,又为何会带剑而来,摆出一副要将我斩立决的狠样? 第13章 让我差点……误以为你要放弃我。”那种心情被她左右、忽冷忽热的打击,到现在仍在胸臆里存在,不问个清楚明白便无法释怀。 “我怕拿以往那张蠢憨憨的表情来见你,你会不相信我说的话……总是这样的,不管我话说得多认真,只要搭上那张脸孔,大家都觉得我在说笑,或是说着我不可能做到的事。”她吃过很多次亏哩,所以每当她要宣告重大事情或决定时,她都会拔出剑,让自己变得精明厉害些。 她的答案,让他相当满意。 “不过你傻起来也很可爱,呆呆的像在鼓励人来尽情欺负你。”像他,就是当中最恶质的一个。 “可是……想欺负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常”她下手绝不会留情的,该断手的断手、该断脚的断脚、该捏爆命根子的也没有全身而退过。有人说她扮羊吃老虎,凭着那具皮囊卸除别人的防备戒心,以为外表傻,脑子也傻。 “我会是唯一一个。” 司徒剑兰笑着宣告,高扬的薄唇吻上她的心窝口,不只温润了胸上的蓓蕾,也震撼她的心。 而且是欺负到底。 “上回没教完的《幽魂淫艳乐无穷》部分,我现在一项一项教会你,学着。” “可你的手有伤……” “那不重要。”两根指头不会太影响兴致。 一戒还没决定该不该喜欢这种感觉。 该讨厌吧……被人侵入的不舒服,身子里存在着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任凭谁也无法立即觉得习惯,她也不例外。而且还被摆弄成难看的姿势,比跌个四脚朝天还更狼狈……拿这模样面对他,她几乎有股冲动捂住他的双眼,教他别看别瞧。 可是真的讨厌吗?她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想过两个人可以靠得如此近,近到连呼吸和心跳都融和搅拌在一块,她分不清是谁胸口蹦蹦咚咚着鼓声一般的急响,也弄不懂是谁吐纳浓重,仿佛两人合而为一,是他也是她。 她觑望着他,他的脸孔被情欲摆布,邪美又魅人,轻眯的凤眼咬住她的视线时,变得加倍深邃。 然后他低头吻了她。 一戒轻轻笑开。 她决定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别那么疼就更好了…… 第六章 早上醒来,榻上只剩司徒剑兰一人。 很难形容自己翻过身子,想将昨晚按在身下纵欲一夜的柔躯给抱满怀,却扑了空的失落。 他眯着半睡半醒的眼,没在另边枕畔瞧见她,心情很难喜悦。 感觉像作了场虚幻无边际的梦,不甚真实,更要怀疑起夜里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似假幻真的意淫。 司徒剑兰坐起身,将长发梳揽在左肩,背脊靠着雕花床柱,在上头发现那条缠缚着她双腕的腰带。腰带已被人俐落挣断,仿佛是猛力蹦散开来,至少这证明了昨夜的真实。 “情况不该是这般,应该是我早早起床,故意留她一个人睡到正午,让她孤单在榻上醒来,还要哀号全身上下的骨头全被我的粗犷强悍给弄散再重接回去,连床都下不了,娇弱的好可怜兮兮才是,怎么反过来了?” 被孤单抛下来的人变成了他? 望着空荡荡的半边床铺,一股可怜兮兮的念头弥漫开来……是因为昨夜太满足、两躯相贴的感觉太温暖,所以今早起来反而无法适应只剩一个人在的冷意? 这样不对,不该如此。 他拐她燕好,不代表心里喜爱她,也许只是贪着她娇躯的甜美;也许只是男人尝鲜的恶劣;也许……觉得揽着她的滋味也挺不错的。 想要她和想爱她这两者当然不相同,他只知道要了她的身子,这丫头就更离不开他,他将成为她的主宰、她的天,更能随心所欲操弄她,他教会她人事,成为她头一个男人,这会让他成为她心里最深刻的存在。 是这样吗? 那么他应该在尝过她的滋味后,对她丧失新鲜感,那谁能告诉他,此时此刻傻坐在床铺上,回忆着夜里激情美妙的他是怎么回事? “一戒。”他又站在窗边唤她。这丫头这么早离开他的床是什么意思?好歹……,也该等他睡醒,给他一个吻、给他一个笑,而不是自己跑得不见人影。 难不成……她是到银鸢城,单枪匹马去杀曲无漪?!就为了他的任性命令?!司徒剑兰心里涌上这等可能性时,也同时涌起不安,口气难掩焦急,“一戒——” “兰哥。” 甜腻的叫唤,却不是出自于一戒口中,而是以同样方法叫他的司徒百合。 她半具身子探出窗外,闺房里散落成叠成叠的书册,眼下淡淡的黑,是彰显她一整夜没睡的铁证。 两人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对话。 “你累不累呀?昨夜一戒一戒叫了一晚,今儿个一早又是一戒一戒的叫,你比夜里屋顶上叫春求偶的那只野猫还要吵、还要扰人清梦……怎么啦?你是将“一戒”这两字当成招呼,睡前喊一喊,一夜好眠,睡醒再喊一喊,神清气爽?”司徒百合忍不住调侃。这些日子以来,大哥自己一定都没有发现,他有多常叫一戒的名字,三不五时就听见他的朗声,根本就像个离不开娘亲的娃儿,要娘疼、要娘抱、要娘不可以放下他一个人一样。 不过,很吵很碍耳呀! “一个姑娘家说什么叫春求偶,不得体。”他责备她。 “喂喂兰哥,当我在盗抄《幽魂淫艳乐无穷》,与你商讨着书里那只青蛙精在湖里跳起令人脸红心跳的艳舞,拿她自个儿的手揉玩豪乳,一手探向她腿间花瓣那一段出现了几个错字时,你怎么就不曾说过不得体这三个字?!”相较起来,那些书里的词儿比“叫春求偶”还要辛辣耶! 不肖妹子还敢顶撞含辛茹苦养大她的亲亲大哥?!欠骂! “少跟我顶嘴。有没有瞧见一戒?” “又是一戒?”司徒百合翻个白眼,她数数,打从昨夜自红杏坊借了三、四十册杂书回来彻夜苦读,一夜未寝的结果就是听见大哥总共喊了十六声“一戒”,再加上今早的几个,正好可以凑齐二十。 “没瞧见。不是每次你叫她,她都乖乖爬出来的吗?现在叫不动啰?还是你的美男计失效,她不吃你这招了?”不能怪她太风凉,也不能怪她看走眼,因为她左瞧右瞧,就是觉得现下仿佛亲亲大哥变成一戒手里的黏土,很没节操的被人揉扁搓圆,已经不是之前自信傲然的司徒剑兰了。他都没听出自己呼喊她的名字时有多么黏人,多么恨不得将一戒绑在自个儿身上,不许她离开他视线半步的独占吗?到底是谁曾耳提面命,说不可以轻信一戒,要对她抱持怀疑的?自打嘴巴嘛。 “没瞧见她就少啰嗦。”司徒剑兰不给她好脸色,一早的坏心情迁怒在亲妹子身上。 “兰哥,你也太见色忘妹了吧?!”司徒百合哇啦哇啦大叫。摆出那副她对他毫无用处就少去烦他的嘴脸算什么呀?!她好歹也姓“司徒”,好歹叫他一声“兰哥”,好歹是从同一个娘胎生出来的耶! “一戒!”司徒剑兰不理睬她,迳自叫着第二十一声名儿。 傻丫头,快出来呀! “一戒!”第二十二声。 “……我在这儿。抱歉……”匆匆的,有人影奔过屋檐,看来赶得仓卒匆忙。 待司徒剑兰定睛瞧清,一戒正顶着一头散湿的长发,满脸水珠子地伫在他面前。她身上衣裳胡乱扎系,同样布满水湿,连鞋袜也没着,光裸着足,可见她是在沐浴时听见他的叫声,不假思索也顾不得自己地赶过来。 “浴池有点远,所以没听仔细你的声音……找我?” “进来。”司徒剑兰压根不理会妹妹探索思量的好奇目光,对一戒伸手。 一戒没反驳地握住他的手,他一使力,她借力使力,身子灵巧跃过窗棂,被他揽在怀里。同一瞬间,司徒剑兰反手关上窗,半点隐私也不让探头探脑瞧好戏的司徒百合看见。 “好可惜喔……”司徒百合嘟着唇抱怨。还以为可以看到更多精采的景色哩……只有那么匆匆一瞥,就是亲亲大哥将一戒拉进房里,他的嘴,好像立刻就黏上一戒的……书里的急色鬼就是在说他那种行径的男人吧?她昨夜才读到的,书里的禽兽——噢不,男人,一见到女角儿就扑上去剥光她的衣裳,整本里有半本是在描写禽兽——噢不,男人,是如何如何用他的舌头将女人从头到尾舔乾净,另外半本就是女角儿惨绝人寰的呀呀呀哀求……唉,要是可以近一点看不知道有多好……等等沾口水去纸窗上挖洞好了。就这么决定。 不过后来当真干起偷窥小人事的司徒百合却是惨白着一张脸缩回房里铺上,小脑袋不断地左右摇晃,神情仿佛大受打击,菱红小嘴不住地喃念颤抖,从偶尔几个比较清晰可闻的字拼凑起来,终于听懂她说了什么——“那个人不是兰哥!一定不是兰哥……不然就是中邪的兰哥……兰哥才不会做那种事!好可怕!呜……” 百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呀? 司徒剑兰瞪着一戒浑身上下半湿不乾的模样,忽略了自己才是害她不能安安稳稳洗个好澡的罪魁祸首,她匆促奔来回应他的召唤,还得不到他的好脸色对待,何其无辜。 他随手扯来一套乾净的衣裳,就替她擦拭起湿发,当她想出言阻止,他眯起眼睨她,一戒也识相,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乾脆也不说了,任凭他处置她一头极少散放开来的黑长发。 他动作不算温柔,但很害怕弄疼她似的小心翼翼,带伤的手几乎要捉不牢拭发的衣裳,他却半字也不吭,仍坚持要一络一络弄乾它。 第14章 “你这袭袍襦也太湿了,脱下。”一定会着凉的。 “因为我听到你在叫我,来不及擦乾身子就套上,所以……”又挨他白眼,他的眼神在说——我是叫你脱下湿衣,不是要听你是怎么弄湿它的! 一戒放弃多言,因为他大概也没耐心听,只回他一个“好”字,便动手解开衣裳。袍襦之下便是她的裸躯,连件贴身小兜也没有。 司徒剑兰瞧见一身如玉凝脂,呼吸一窒,他脑子里双手、双唇还牢牢记得它的触感有多么细致多么温暖多么引人再三流连,但她肤上因寒冷而立起的小小疙瘩提醒着他——眼下并非放纵他满脑欲火燎原的好时机。 “穿上。”他粗声地递给她一件男人的长衫,她乖乖接过,将长衫套上。 “……兰哥,你在生气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压抑,好像随时会放声吼她。“我……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或者你在气我还没去找曲爷吗……我是打算等你睡醒,同你说一声之后就去,要不,我现在去——” “坐着!”他左手压按在她肩膀,不让她妄动。 “兰哥……”她觉得无所适从,知道他不快,却不懂他为何不快。 “你为什么不等我醒来?!”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在床上清醒,那股窝囊气还是令他不满极了。 “……我怕会吵醒你。” “吵醒就吵醒,我会在乎吗?” “……说不定吵醒之后,你说的就不是这句话了嘛。”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虫,连他想什么都能摸透彻。“我看你睡得好熟,我又不习惯人醒了还赖着床不起来,所以我就去练了几套剑法,后来出了一身汗,才想先去沐原…”本想冲去一身汗臭,将自己打理乾净,再回房来瞧瞧他醒了没。 “你还有余力去练剑法?”这是在暗喻他“不行”,没办法让她瘫死在床上呻吟,像废人一样腰断腿酸吗?! “今早醒来,觉得精神特别好,特别想耍几招剑法,而且耍起来也格外流利。”她丝毫不知道打击男性尊严的严重性,仍单纯说道。 “你采阳补阴吗?”千年女妖吸取男人的精力,几夜春宵,男人形销骨立,女妖反而容光焕发,美艳不可方物,和她的情况真相似——瞧她脸色红润得足以比拟桃花,双眸又晶亮水灿得多可爱。 “采什么补什么?”不懂。 “你一点都不累?一点都不想多贪赖在我身旁?一点都不奢望多汲取我身上的温暖?”所以早早起床、早早下床、早早练剑去? “不累。想。奢望。” 她的答案还真简单,不过后头那两个回答让他满意……数来也不过就是少少三个字,竟然胜过千言万语,他的不满被安抚了、一早在榻上孤单醒来的沮丧被弭平,轻而易举。 “既然想,也奢望,下回就不要这么早离开。”害他也白白损失一个甜美的早安吻……他发现自己非常在意这个,觉得硬生生被剥夺掉,很不甘心,所以不吃亏地在她脸颊上偷一个回来。 “下回?”被他吻过的颊又发红起来。 “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下下下下回——”他扳着她的指头数,一直数到十只指头再也不够用,他还拿自己的指来借她。“……都得等到我醒来,才能下床。” “可是醒了却要躺在床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望着床板发傻吗?还是像她今晨睁开眼,看着他沉沉睡颜傻笑? “偷吻我的额、我的鼻、我的唇,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他提供给她挑眩“这样会吵你睡觉吧?”听起来……好像很吸引人。偷袭地吻吻他,就像他教她的那些……“要是吵醒我,才有乐趣呵。”再大战三百回合,用彼此的身子来叫醒对方,想来就觉得亢奋。一日之计在于晨,道理就在于此。 司徒剑兰弄干了一戒的发,执起木梳替她梳整。他不是没摸过女人的青丝,青楼花娘、邻家小妹、隔壁俏寡妇,哪一个不是长发如瀑,发间还带有迷人香气,质地比丝绸更舒服,教人爱不释手,但一戒自然不像寻常姑娘肯花心思在料理长发上,八成是洗净了就放任它自然风乾,了不起一条毛巾胡乱抹拭两下就算善待,所以她的发质不算顶级,至少不是他所碰触过最柔最软的,可……却是最让他舍不得离开的。 “兰哥,我准备待会就起程往银鸢城。”沉默了好久,她淡淡开口,一双低垂的眸光落在铜镜里,与身后的他互视,她扬起苦笑,表现得并不明显。 既然承诺要为他做这件事,她当然会做到,即使她可以预见在曲爷面前会受到多少责备及轻蔑……毕竟她曾在曲爷手底下做事,拿他的薪俸吃他的米粮,现下竟然要与他兵戎相向,怎么想都只有忘恩负义可以形容。 “那件事可以缓。” 这句话是出自于司徒剑兰的口中,只是铜镜映照出来的他,是一脸震惊于自己怎会说出这些的打击。 喂,司徒剑兰!你的目的不就是拐这个蠢丫头去替你教训曲无漪,让曲无漪知道你也不是软脚虾,被逼急了也是会反咬他一口?现下多好呀,这个蠢丫头自动自发又不用人催、不用人赶,急呼呼地准备去办好你任性的要求!姑且不管她能带给曲无漪多大伤害,是小小割破他手臂一刀还是将他当成萝卜切块,至少能见到曲家内讧,你不就神清气爽,笑得合不拢嘴? 是呀,我的目的就是这样没错,够无耻够下贱吧! 好极了,那你告诉我,你该死的为什么告诉她——可以缓?! ……刚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你再装呀!好胆你就对天发誓,说要是那句混蛋话是从你喉头滚出口的,你出门立刻就|奇+_+书*_*网|被十辆马车活活撞死! ……我被马车撞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人交战的争吵在司徒剑兰的脑子里闹得不可开交,轰得他左边额际泛疼、右边额际青筋浮现。 “兰哥,你……是说真的吗?”可以缓?但他昨天表现的态度,是巴不得她彻夜飞奔赶路,最好是清晨就提着曲爷的脑袋回来向他领赏。而今……怎么又爱杀不杀随便她?那是不是再拖过今天,他也许就会收回他的话,不用让她去杀曲爷了? “我的意思是,先去探探曲无漪的弱点,找出他最重要、最在乎的人事物,从这方面下手,应该——比较有趣。”对,这才是他的心底话,他没打算放过曲无漪,说什么也要跟曲无漪斗上一回,这跟担心一戎独闯龙潭虎穴没有半点干系,绝对、绝对和她无关。 你现在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自欺欺人?我什么时候说跟那蠢丫头有关了?你自己在那边急急强调什么?!难道你——“闭嘴!”司徒剑兰低狺,将脑子里另一道吱吱喳喳吵得他不能安宁的声音给赶出去。 “兰哥?” “我不是在同你说话。算了,这不重要……你别自个儿去找曲无漪,在我点头之前,哪儿都别去,就留在这里,我会先让其他人去办这事儿,我不允许你私底下去见曲无漪,懂吗?” 他不允许的理由是……怕她和曲无漪串成一气,计画设计他,还有,嫌恶她和曲无漪独处的情景! 一想到她跟在曲无漪身边几乎长达八年,曲无漪见过她八年前漂亮可爱的奶娃娃模样,还有四年前出落得正美丽的豆蔻小姑娘,两年前小姑娘添了女人味的娇柔鲜艳,一年前宛如盛开花儿勾蜂引蝶的风韵,半年前……三个月前……一个半月前……半个月前……想起来就满肚子酸水。 “我明白。”她颔首允诺。如果曲爷和兰哥可以和平共处,不知有多好。 事实上……她觉得这两个男人在某些地方实在是颇相似,当朋友该能一拍即合……毕竟物以类聚。 “不过说到弱点,曲无漪有什么弱点吗?特别宠谁?” “曲爷?好像没有。他很少特别宠什么人……”一戒想了想,给了这答案。 “《幽魂淫艳乐无穷》的作者如意君呢?”这是曲家书肆最赚钱的宝,理当捧在手心好好呵疼吧。 “基本上……我觉得天底下最想杀如意君的人,非曲爷莫属。”要不是曲练次次阻挡,《幽魂淫艳乐无穷》恐怕早已因为作者身亡而成绝响。 “曲无漪没有女人或宠妾什么的吗?” “没有女人、没有宠妾。”男孩倒有一个。在她被派来司徒家之前,瞧过几回曲爷和男孩的相处,不难看出曲爷待他挺包容的。这对曲爷而言实属可贵,毕竟天底下能让曲爷付出耐心的人不多。 不过一戎没将这事告诉司徒剑兰,一方面是司徒剑兰没问,另一方面,她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纯友情居多,扯不上弱不弱点。 “无所谓,我再让人去查查,我不信有人会毫无弱点。” “那兰哥,你的弱点是什么?”是人都有弱点,那司徒剑兰也会有吧?她一时好奇地问。 露出马脚了吧—— 在探他口实了吧—— 司徒剑兰立即心生警戒,眯眸。 他竟然差点又忘了要提防她,竟然被片刻的亲昵给迷惑得失去东南西北! 司徒剑兰弯下腰,与一戒的身影一同出现在镜里,他脸上的笑意,她觉得眼熟……那是他与她互勾小指,却说出谎言欺骗她的模样。 “我的弱点,当然是你。” 一戒没逃开与他的目光纠缠,定定看着他。 又是骗她的吧。 她如果再度信他,也不过是因为她心底渴望他说的能成真。 而她,选择相信。 第七章 勉强真正称得上司徒剑兰弱点的人,非司徒百合莫属。 第15章 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妹子,唯一的家人,也是他兄代父母双职辛苦带大的“女儿”,若司徒百合有闪失,他总是会舍不得这个自己拉拔成人的宝贝妹妹。 可是这个心头上的一块肉竟然失踪了! 司徒百合平时最爱去的“红杏坊”——专司出租各书肆出版烫手书册的书铺子、司徒百合嘴馋时一定要去品尝好几碗的街角豆腐脑铺、司徒百合偷懒时最喜欢窝着午寝的树上小屋、司徒百合盗抄书籍时一坐就是一整天的书房,处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老管家匆匆来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找不到百合?!” 老管家脸上挂着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百合从不曾彻夜不归,司徒剑兰订下家规——当然是仅用来限制司徒百合的——头一项就是不允许晚膳时分她还没踏进家门口,那是要挨罚的。 “兰爷……有没有可能是曲无漪派人来掳走小姐?呜。”忠心耿耿老管家涕泪纵横,他满脑子演绎出太多太多司徒百合失踪的可能性,一个一个删去,最后得到最大的绑架罪犯——曲无漪。谁叫他是眼下和司徒家结怨最深、有最大理由伤害司徒家任何一个人、最可能采取激烈手段的家伙! “不可能是曲爷,曲爷不会用这种方式。”一戒也立即反驳老管家的猜测。她虽称不上多熟知曲无漪,但对他的行事风格并不陌生,对待敌手,他向来偏好乾净俐落的解决方式,像这种绑个姑娘回府,还得供她吃注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凌虐蹂躏她的麻烦事,曲无漪不会采用。 不知是司徒百合失踪的消息让人乱了方寸,抑或是一戒挺身为曲无漪洗脱嫌疑的笃定,司徒剑兰脸上神情紧紧绷凝着,他睨着一戒,耳里断断续续仍听到她替曲无漪说着的好话——虽然一戒只是反覆澄清曲无漪不会用如此麻烦的手段,司徒百合失踪应另有缘故,然而听在司徒剑兰耳朵,那字字句句全成了刺耳的针。 “除了曲无漪。不做第二人想!”是赌气,也是迁怒,司徒剑兰根本不再听一戒的解释,更不想听她在那边吠曲无漪的好! “对!一定是曲无漪!”老管家与主人一鼻孔出气。 一戒看着那名似曾相识、非常眼熟的老管家,此时也没心情去回想她是否曾在哪儿见过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司徒剑兰别丧失理智。 她不是想替曲无漪做任何辩解,只是担心司徒剑兰被愤怒冲昏,做下错误的决定——不过,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成真了。 “既然曲无漪不客气了,我也不陪他再迂回拖延,他想格杀勿论,我就给他格杀勿论!”司徒剑兰脸色阴霾。 “兰哥!”一戒急上前,捉住他的衣袖,“你信我这一次,不会是曲爷做的,你朝他那边去,只会延误找百合的时机,弄个不好,引来曲爷的反击,反而雪上加霜、背腹受敌。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回百合,跟曲爷的恩恩怨怨先搁在一旁吧!”硬要将两事混为一谈,不单单百合的安危无法确保,又惹上曲爷,真的没完没了。 “你为什么要替曲无漪说话?!”司徒剑兰很火大。 “我没有为曲爷说话,是怕你找错方向,白忙一常”她认真道,“当初曲爷派我来,那时他压根不知道是你司徒家盗了他的书,我一直留在你这儿没回去,曲爷仍该是不清楚司徒家的存在,你想,他为什么会带走百合?再说,你以为曲爷是那种做事情静悄悄,什么也不张扬的人吗?不,他就算要绑人,也是大刺刺踹开府门,非得让全府邸的人都跑出来迎接他。”或是让众人抖着四肢百骸恭迎他的出现。 “你的意思是……曲无漪知道有盗印商,却不知道盗印商是何人?”见她点头,他又有疑问,“那你又是如何找上门的?”他还以为曲无漪是摸透他的底,才展开行动。 “记得那只纸鸟吗?” “那时撞向我胸口,然后燃烧起来的那团书皮?” 一戒点头,“曲爷身边有名秘术师,他擅画,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名文弱画师,实际上,他深藏不露。他拿了你们盗印的书皮,在上头画了咒,我也是由它的带领,才找到你。所以对曲爷而言,你司徒剑兰的存在仍只停留在一片空白,他没有兴致想要明白是谁盗了他的书、阻碍了他的商利,他所在乎的,只是拈除你,如此而已。”所以绑走司徒百合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还不如当下扭断她的脖子来得快意。 “好,就算百合失踪与他无关,也不代表他完全脱罪,毕竟我家百合未与人结怨,又洁身自爱,没道理一声不吭就跑得不见踪影。”他最近也没骂过她,最多只是少花时间去关心她,将心思全搁在一戒身上,难道她是因此愤而离家吗?不可能,那丫头多能自得其乐,才不在乎他这个大哥理不理睬她。 “有没有可能她新交了坏朋友?” “我比较担心她被人拐去卖。”毕竟百合生得还不错,漂漂亮亮的小美人胚一枚。 “有没有哪家富豪大爷看上她,又屡屡提亲不成,才使手段绑走她?”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提到结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司徒剑兰沉吟道。 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猛然记起这个?! “什么事?” “百合确实有跟人结过怨,而且是很深很深的怨仇。” “百合那样的小姑娘,会与人有深仇大恨?”司徒百合看来像是连只蚂蚁都没胆踩死的胆小鬼,她甚至不信她会和人吵架,更遑论深仇大恨。 “见死不救。” “什么?” “百合曾经遇见一名身受重伤的男人,她没有救他。”因为司徒家家训第十条,不许带阿猫阿狗回家浪费米粮,如打算当成储粮,不在此限。百合或许是担心挨他的骂,所以连人也不敢救。 “可是救兴不救,本来就是百合的权利,他要报仇也该去找害他身受重伤的人才是——”找司徒百合寻仇岂不本末倒置? “那男人如果也能像你这样想就好。怕只怕他已经将仇家一个一个解决乾净之后,才接着寻找当年没心没肺没天良的冷血小姑娘……” “既然如此,我们要快些找回百合才行——”万一她落在那男人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何是好! “一切只是猜测,我一直认为那个男人的尸体应该被野狗叼去啃乾净了才对。百合说那时他伤得很重,只剩半口气在喘。”死人会跑回来索命?怪力乱神。 “若他没死呢?”一戒反问他。 “那就有人糟糕了。” 一戎明白司徒剑兰没说出口的担心,他虽然仅是淡淡苦笑,她却能看出他有多心慌。司徒百合行踪不明,最寝食不安的人就是他了。 第五天过去,司徒百合仍没回来,半点消息也没有,司徒剑兰几乎要将铜鸩城整个翻过来。 一戒知道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到人,她知道,却没跟他提,怕开口提了,司徒剑兰也不屑用。但她明白赌气不会对找人所有帮助,司徒百合的安危也不该被牺牲在可笑的坚持里。 所以她连夜赶回银鸢城,找斐知画,那名她曾向司徒剑兰提及的秘术师。 只要能请斐知画绘出司徒百合的人像图,要找出司徒百合易如反掌。 “找人?” 斐知画是个说起话来非常轻稳的人,嗓音有些沉,但不似曲无漪那般随时随地都像要开口吼人,也与司徒剑兰总是带着戏谑嗤笑的声音回异。一戒与他打照面的机会并不多,但从以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他的嗓很好听。 他淡淡扬眉,反问人的口吻像在吟着诗句。 “若我没记错,曲爷是派你去杀人吧?”斐知画为一戒斟了杯淡茶,缓推到她面前。“难道你这些日子的无消无息,是因为你弄丢了上一只纸鸟,所以没找到盗书者?现下才又跑回来要我再弄只纸鸟给你?” 一戒非常不擅长说谎,如果对方不问,她还可以用沉默掩饰,可是问了,她就一定会坦白。 “我找到人了。” “那么,是遇到麻烦?对方武功比你更强,你应付不来?”斐知画仍不急不缓问着。 “都不是……我有个朋友下落不明,我们四处都找不到人,很担心她……斐师傅,你的秘术一定有办法……”她答非所问。 “朋友?是谁?盗书者?”斐知画问得一针见血。他看似温吞,表现出来的处事态度也温吞,实际上根本是包着糖衣的毒药,心思没众人以为的单纯。 “……”一戒为难地抿着唇,开口说了就是实话,不说又像心虚默认。 “曲爷交代你要假意和盗书者交好,取得他们信任时再下手铲除他们?曲爷什么时候迷上这种费神的手段?还是——”斐知画喝茶润口,没说齐的句尾在隐喻什么,也仿佛在等她自己承认,不过一戒始终锁紧了唇。 他轻笑,续道,“你背叛了曲爷?” “……”一戒在思索要不要欺骗斐知画。 她若说没有,斐知画也会信的吧? “我说笑罢了,你定当不会的。日前曲爷才同我说道,你去了那么久而没下落,不知是否遇上困难,本还想派曲练去助你一臂之力。”斐知画笑着的神情让人分不清虚实。 一戒心里揪揪的,因为背叛而抬不起头,又听到曲无漪仍挂心她的安危,觉得过意不去。 “好吧,既然你说你要找人,我就帮你找人,不过需要藉你的血来画,行吗?”斐知画也没太大兴致多探问什么,他向来不太爱理睬非关于己之事,取来纸笔。 第16章 “当然行。”不要多想了!不可能两全其美的,想留在司徒剑兰身边,势必要这样……一定要这样的……一戒以细剑在手上划开血口,让斐知画蘸着血绘制人像。 “她姓司徒,闺名百合……”一戒补充着,尽力让自己满脑子只想着司徒百合的容颜,将司徒剑兰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她见识过斐知画不少本领,虽然始终不能完全了解斐知画的异能究竟为何,但她不能让斐知画发现司徒剑兰的存在,不能让司徒剑兰暴露在危险中……“我瞧见了。”斐知画的注意力只落在纸上,一笔一笔刺眼的血墨助他完整无误画出司徒百合的轮廓。不到片刻,画里娇美可爱的司徒百合已全然成形,斐知画以眼神询问一戒——这模样,对吗? 一戒颔首,看着斐知画将人像摺成纸鹤。 “喏,给你。”他按着纸鹤的双翼,将它交到一戒手上。“你要不要包扎一下伤口?虽然不大,但包起来比较好些。” 一戒摇头,伤处早已止血,不碍事。 “一戒,我虽然和你不相熟,这辈子也没与你说过这么多的话,论朋友,我们称不上,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一戒很认真在听,因为斐知画的表情太过严肃。 “你最好乖乖的,别有任何与曲爷为敌的傻念头,好好去办他交代之事,然后回到他身边。我可不希望……哪一天必须亲手画下你的脸,再将之撕毁。”背叛曲无漪的下场,想必她比他更清楚。 她不意外会听到斐知画这么说,但她没有回答,不允诺自己绝不背叛,也不求斐知画高抬贵手。她淡淡一笑,什么也不说,那神情仿佛回应他——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不害怕。 风尘仆仆赶去银鸢城,又风尘仆仆赶回铜鸩城,往返之间,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戒回到司徒家时,是三更时分。 她不惊讶会在自己房里看到等着她交代一整日跑哪儿去了的司徒剑兰。 司徒剑兰扬眉觊她,眉下那双深琥珀色的眼里可没有他问话时的平静泰然。 “哪儿去了?” 他喝着那杯早已冷掉的茶水,桌几旁还搁着一包冷透的肉包子,那是她最喜欢的铜鸩城名产之一,包子皮软绵香甜,内馅实在,一口咬下,皮香肉香葱白香在嘴里混合,吃过这种肉包子,都会忍不住仰头叹问:自己上半个人生吃的包子到底都算什么呀……司徒剑兰知道她喜欢,从不吝啬为她买来。 一戒正准备拿出从斐知画那儿讨来的纸鹤,“兰哥,我拿回这只纸——” “哪去了?!”司徒剑兰喀地重放下茶杯。 “银鸢城。”她没本事骗人,也学不来虚伪,坦白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满山遍野找百合,你马不停蹄去找百合,你锲而不舍去找百合?!你随便拿一个来诓骗我,我都会信!” 他就是知道她去银鸢城!她出城时,让老管家瞧见了,老管家见她神色有异,吃力而勉强地追了她一段路,最后确定她离去的方向只会通往一个地方,就是银鸢城! 他多此一问,只想从她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只要她说了,他会选择相信她。可是她连骗都不骗他,率言得让他不知道该生气或高兴。 “我真的是去银鸢城。你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的秘术师——”一戒没有想瞒他,想全盘说清楚,只是她忽略了司徒剑兰每每谈到与曲无漪相关的词汇——管他是曲无漪住的地方,还是曲无漪走过的街道,抑或曲无漪用过膳的食馆、曲无漪逛过的店铺——他都会丧失理智! 对他而言,银鸢城等同于曲无漪,两者压根没有分别! “我告诉过你,去银鸢城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杀曲无漪,你杀了他吗?”司徒剑兰的声音很冷。 “没有。”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为什么不?” “因为救百合比杀他更急迫。” “喔——救百合呀……”本来还在笑的唇立刻又抿起来,转变之快,让一戒傻眼。“救百合为何要到银鸢城?或许我该说,百合自始至终就是被曲无漪带走,即使我在铜鸩城翻天覆地也不可能寻得着她!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冷笑。 一戒交叠在身后的手心里藏着纸鹤,但她不认为现在拿出来是好时机,因为司徒剑兰只要一听到这是出自于“曲无漪”所在地银鸢城里那位也算在“曲无漪”手底下做事的斐知画,她敢发誓,司徒剑兰不会有雅量留下这只纸鹤,他一定会扯烂这只唯一能寻到司徒百合下落的玩意儿! “百合不是曲爷带走的。” “还在替他说话?”司徒剑兰的眸子都已经眯成一条细缝,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只有森冷凛冽。 “我是实话实说。兰哥,等明天你肯冷静听我说时,我再告诉你。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她不着痕迹咬了咬唇。没关系,等她今夜以斐知画的纸鹤找回司徒百合,如此一来不但洗脱了司徒剑兰冤枉曲爷的罪名,也能让司徒剑兰因而放下心中石头,见爱妹回来,他应该就会冷静下来,也不会对曲爷充满敌意……可是她真的不懂,他与曲爷的深仇大恨是打哪儿来?明明是他去盗佣幽魂淫艳乐无穷》,真正有权愤怒的人是曲爷吧?他在那边争什么先呢?做贼的喊捉贼,这种行径对吗? “为什么你每次只要听到曲爷的名字,就变得……不可理喻?”她是真的不明所以,真的不清楚,真的很好奇。 “我不可理喻?!”司徒剑兰扬声反问。 她瞅着他,他从她眸子里看到她点头如捣蒜的认同,以及他确实看到一个不可理喻的自己。 除了这四个字,他也找不到词儿来描述那个男人的行为举止叫什么——不,或许还有一个词,就是幼稚。 他正做着最幼稚的事,听到她嘴里冒出任何与曲无漪相关的字,他就心浮气躁,讨厌听到、拒绝听到。那张漂亮可爱的小嘴里,应该只能叫出他司徒剑兰的名字!曲无漪有啥资格?!他允许吗?!当然不允许!那是他一个人独享的,不给任何人瓜分! 好幼稚! 他到底在做什么?! 对,他只是气她偷偷跑回银鸢城,恐怕是去和曲无漪禀报什么吧!这是内奸的重大工作,不是吗?不是因为他气她和曲无漪见面或是见了面之后做了什么——要是曲无漪敢对她做什么,他一定不会跟他轻易作罢啦! 怎么又想到曲无漪就发火…… “我真的很不可理喻……”冷静之后只剩下反省,还有一丁点的自厌。 一戒轻轻拨开他额际微微凌乱的发丝。 “我知道你最近为了百合的事情忙得太累了,你今夜好好睡一觉,明天……也许明天百合就回来了。”她打算今夜不眠不休,跟着纸鹤去找回司徒百合,要让司徒剑兰明早一睁开眼就收到这份喜悦大礼。 他的不可理喻,是因为百合的失踪吗? 不是。心里的声音立刻否认。 根本无关百合,妹子的下落不明只是让他疲于奔命地找人,并不是主掌他情绪的主因。他真正介意的是……今天好不容易拨了空,特别去买她喜欢的肉包子——她从不向他索讨什么,也不曾明白告诉过他喜欢吃这肉包子,只有在头一次尝到这包子滋味时,扇骨似的长睫眨了眨,似乎它的滋味让她不讨厌,默默啃完五大颗,吃完还吮了吮指。而他也没漏瞧她的举动,记下了。 没料到带回了包子,却满府里都寻不着她的人,任凭他四处一戒一戒的叫,她就是不出来,那时面对自己独自站在庭子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多习惯随时随地能看到她。 她很安静,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无声陪着他,但是他每回见到她,她都在笑,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安心,通常他轻轻将她勾抱在自己腿上,她才会表现与淡然不同的羞涩,可是从不挣扎,与他一同分享着亲昵。 可是她不见了,和百合一样不见了,他疯狂地找她,甚至唤人找来梯子,爬上了府里最高楼的屋顶——因为他知道她轻功好,要跃上屋顶去也不是难事——但是仍寻不着她。 直到老管家急忙回来告诉他,说瞧见她往银鸢城匆匆而去,他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她去了还会不会再回来……看见她回来,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只是压抑不住肚里的酸意,无法控制去猜测她与曲无漪的会面——所以他不可理喻的追问,不可理喻的生气,不可理喻的像个醋坛子。 这是一个想要利用她来反制曲无漪的人该有的反应吗? 不是。 他看着她,茫然看着她。 他真的茫然了…… 却只知道他想紧紧抱住她,将她揉按在胸口,轻轻吁叹——你回来了。 真好。 “兰哥?”一戒不解地看着埋首在她肩窝的司徒剑兰。怎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感动个半死?好怪……“今夜,陪我。”他贴着她的颈际,吮着白嫩肌肤要求。 “不行。”她要找百合去。 “你同我赌气?气我刚刚的不可理喻?”用这个来处罚他? 明知道她不会对他生气,也从没摆过冷脸给他贴,可是万一她真生气,他还真的不知如何安抚她。她可不像一般闹脾气的姑娘,拿些首饰珠宝就能轻易打发。 “不是。” “那么为何不行?”他的手揉滑入她的衣襟,拐她燕好的意图很明显。 “我最多只能陪着你,看你入睡,好吗?”一戒将他的手从自个儿衣衫里拉出来,轻声哄着。 “做些什么比较好睡。” 第17章 尤其是将身体操累,一翻身就睡死。 “我保证你明天会更好睡。”看到司徒百合回来,悬着的心放下,高枕无忧,会睡得更好。 她替他将外褂解下,叠好搁在床边,也替他将被衾摊开,自己先脱了布履上榻,掀着另一半的被衾,等待着他。 “一块睡却什么也不能做?”他还是有怨言,却随着她一并钻入被衾里,将她搂到身边。 他那种很委屈的咕哝语气让她想笑。她是很想允了他的求欢,却更相信比起一时的欢愉,他会更喜悦看到司徒百合平安归来。 而她,会为了他的喜悦而做任何事。 才想再出声安抚他,仰首,却看到司徒剑兰已睡去。 她知道他是真的累了,这些天寻找百合,几乎让他没有合过眼,即使放下书肆的所有工作,全心全意在司徒百合身上,有时一遍又一遍不顺遂的搜索打击远比身体上的劳动所带来的疲累更多,也难怪他一沾枕就睡况。 “真不知方才在埋怨的人是谁?看你这么倦。”一戒贴着他的心窝,说得好小声,近乎无形唇语。他眼窝淡淡的黑,是长睫的阴影,也是疲惫,她觉得胸口好沉,那阴霾画在他脸上,却压在她心上。“好好睡吧,等我替你将百合带回来。” 离开他的怀抱,一戒跃上了屋顶,明亮的圆月,淡色的月晕,照着一方微亮,她高举双手,手心里的纸鹤扭扭纸颈,动动尾,慢慢振着翅,两翼一拂,飞上夜空。 能找回司徒百合,让人意外。 全府里没有人知道司徒百合是何时何刻出现在她自个儿的床上,除了扭着脚踝,她身上没有其他外伤,手里甚至还捉着读了半册的《幽魂淫艳乐无穷》,睡得正香正好。 仆人瞧见大伙费心费力寻找的小姐竟然就躺在香闺里呼呼大睡,当下震惊一嚷,才结束了司徒家这几日的找人折腾。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被拐走?骗走?掳走?劫走?” “呀呀……我头好痛喔……” “这招你早膳时用过了。说!这段日子发生什么事?!” “头痛,记不起来,我可能丧失记忆了。”司徒百合抱着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 司徒剑兰一眼看去就知道她在瞒着他某些事。 要不是看在她受惊甫归,他真想顺手再赏她一记手拐子。“你是怎么摔下山谷的?” “就一路哎呀哎呀哎呀地滚下去的吧。”摔下山谷还能有什么方法,大概都是这种狼狈样,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摔得比别人美,滚下去前还来个天女散花什么的。 “你又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睡着睡着,就回来啦。”前几天睁开眼都是一片荒野,今天睡醒却是在自己房里,她也好感动。呜,擦眼泪顺便揉眼皮。“兰哥,人家好困……可不可以让人家睡了?你说不行也没用了,我眼皮好沉,这几天都没好好睡,我摔下去的那个谷坑有好多小虫子,咬得我浑身都……痒呢……如果可以……明天早上吃甜瓜好了……呼……” 司徒百合阵亡,又睡遁去了,最后头那句吃甜瓜来得莫名其妙。 司徒剑兰也不去深思她的呓语及刻意隐瞒,百合平时看起来乖乖顺顺的,可是真要拗起来不说,撬开她的嘴,她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虽然拐她吐实也非难事,但瞧她这么累,又历劫归来,他也不忙着摇醒她追问什么。 反正瞧这丫头还会装傻顶嘴,应该没啥大碍,看来只是失踪这些日子没吃好睡好……错,基本上,他认为这丫头就算滚到山谷里,还是照样好吃好睡,这是她最大的优点。 司徒剑兰待在她房里陪了她好一会儿,半晌才离开。 在屋外看来等他许久的老管家一见他出来,马上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兰爷,我看到了。” “你又看见什么了?”之前看见一戒往银鸢城去,这回又是啥? “我看见小姐是怎么回来的。是那个女杀手背回来的!” 女杀手是老管家对一戒的惯称,他对一戒的印象不好,原因大概就出在他那回被司徒剑兰逼着去扮刺客,却惨遭一戒几乎要打断他老骨的不留情对待,还威胁要杀他,也难怪他没办法喜欢她。 “一戒?” “我夜里起来解手,天才刚亮,灰蒙蒙的,看条黑影咻地晃过我面前,我追上去,看到黑影往小姐房去,我躲在窗外,看见女杀手正把小姐放在床上。” “喔?” 原来如此。他醒来时,一戒已经睡在他身旁,身子微微蜷着,缩靠在他臂膀间,而当仆人发现司徒百合而欣喜大叫时,向来最伶俐、最谨慎、最该第一个拔剑跳起来的她,却是连眸缝也不睁,唇角衔着傻不隆咚的笑意。 那时他没多想,以为她睡熟了,正作着好梦,也不吵醒她,迳自下床查看情况,现在回想起来,才懂她为什么有那样的反应。 “兰爷,一定是她把小姐绑走,故意要我们大家慌手慌脚,她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老管家善尽挑拨,不,告知义务。 司徒剑兰长臂勾住老管家的脖子,把他的老耳凑到自己嘴边,“你倒是说说她把小姐绑走,又把小姐扛回来的用意是什么?拿百合来练臂力吗?老胡涂,挟怨报复不是这样做,恶意栽赃也要看情况。”眼下摆明就是一戒将人救回来,还要硬拗罪名哦? “我、我才不是挟怨报复,也、也没恶意栽赃……兰爷,你先前不是还站在我这边……也怀疑女杀手……”被主子一责备,老管家结巴起来。 司徒剑兰放开他,长指弹了弹老管家额心,响亮清脆的叩声代表着老管家的脑子是空心的,没装半丁点聪明才智。 “我是怀疑曲无漪,不是怀疑她。”谁站他那边了? “她就是曲无漪的人呀!”怀疑曲无漪跟怀疑女杀手有什么差别呢?!老管家口快,将一戒就是曲无漪派来的人给删减成简洁有力的句子。 “她才不是曲无漪的人,她是我的——”最后那两个字立刻冲到喉头,争先恐后吠出来。 “兰、兰爷……你的什么呀?”老管家怯怯问。应该在“我的”之后添上什么字吧?我的棋子?我的禁脔?我的人质?我的玩物?他有没有漏听哪些接在“我的”后头的词儿? 司徒剑兰瞪他一眼。去他的什么字都不用添啦! “我的!”断句。 第八章 司徒剑兰看她的次数变多了,多到她数不清楚。 并不是说司徒剑兰之前视她为无物,而是她习惯站在人身后,她不会让自己轻易背对着人,因为谁知身后的人会不会突如其来捅人一刀。 有了习惯,就成自然,在人群之中,她一定是站在最外头的那个,那也意味着大家都是拿后脑勺面对她,所以当他的目光频繁瞥来,她要不注意到都很难。 他看着她,很专注。 她曾在半夜醒来,同样发觉他在看她,开口问他看什么,他不答,只是抱紧她,嘴里咕哝说了什么,含糊得连耳力好的她都听不清楚。 怪怪的,他。 而且最怪的是,他今天神秘兮兮驱赶她,不同于以往,老要她待着与他一块用膳品茗读《幽魂淫艳乐无穷》,她用着那号不持剑就傻得好彻底的神情面对他,要他将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她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戒,你离远一点,退到我叫你你也听不到的距离。”司徒剑兰这回还朝她扬扬手,言语加上动作,她再看不懂也难。 一戒淡淡望着他与他身旁的司徒百合,明白了。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她不能听的。不用猜想也知道,这是因为他不信任她,仍提防她。 这个事实她老早就知道的,只是这段时间让她误以为……他已经看明白她的用心和努力。 或许是她还做的不够多吧…… 心里的失望仍存在,但逐渐衍生的还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愤怒。 她对自己解释,那股愤怒,是气自己的无能。 “我会退到城外,你放心。”语毕,她转过身,宛如展翅的雀鸟,飞跃过府顶,纤足一点便是数尺之距,几个眨眼功夫,一戒的身子已经消失在两人眼一则。 司徒百合咬着瓜子,“支开一戎哦?又想跟我这个妹子咬耳根说她什么坏话了?”来来来,她洗耳恭听,不过听之前要先邀功。“你瞧我多听你的话,我从来不主动找她说话,看到她也不对她笑,还故意板起脸孔——我是不是有做到你之前千交代万叮咛的不接纳她?”嘿,果然是司徒家出品的坏家伙吧。 “谁准你这么对她的?”司徒剑兰拿瓜子弹她。 司徒百合因为腿上有伤,无法可逃,只能挨下。 “你那种虚情假意的嘴脸我做不来嘛!我又没你高竿,明明心里讨厌她,竟然还可以装出那么疼她的模样,只好对她不理睬啰,省得我出差错挨骂。兰哥,若不是老早就知道你的心思,我还真以为你爱上她哩。” 兰哥真厉害,明明心里还怀疑着人,竟然还可以对她搂搂抱抱。 难怪《幽魂淫艳乐无穷》里出场的男角儿都可以一会儿和蝶精一会儿和鸟精一会儿又和千年老妖温存,原来这就是男人呀,坏透了,好像脑袋只长在腿间的那块肉上,啧啧。 司徒剑兰沉默了会,拉过椅子朝司徒百合坐近。 “百合,你平时上红杏坊租的书多,看的也多,我想这问题问你比较妥当,你过来。”勾勾指,他要司徒百合自个儿将耳朵送上来。 “你遇到什么难题了?” 第18章 一看亲亲大哥的表情,似乎是大事,害她也严肃起来。 “最近……”司徒剑兰沉吟。 “嗯嗯。”快快接下去。司徒百合颔首催促着。 “看到她,我心情很好。”只要看到她,就觉得胸口轻飘飘的,他喜欢这种感觉,心窝软软绵绵,像发透的包子皮,又热又软,很舒服。 “一戒哦?”她问了废话。 “而且觉得她笑起来好好看。” “她是没多丑呀。”虽然比起她还差一丁点啦。嘿。 “听到她的声音,耳根子都软了。” “是耳根子软还是腿软?”如果是后者,可能是纵欲过度,要去看大夫。 司徒剑兰捉了把瓜子丢她。“别胡闹,我还没问到重点!”插什么嘴!小孩子就乖乖嗑瓜子,只要留耳朵听他说话就够了! “那你就快些跳到重点嘛。”说一堆莫名其妙又拉里拉杂毫无头绪的话,还怪她多嘴打断他?! 司徒剑兰清清喉,“你有没有发现她在笑的时候,眼睛会眯眯的,她的睫毛很长……真反常,不是说长睫毛的人性子又娇又坏,可是她不凶,傻呼呼的,很容易被坏人欺负。” 你就是那个坏人啦。司徒百合嘴里如是咕哝,嘀咕完还是要回话,“我没有发现,因为她也很少对我笑。”不仅是她见到一戒时装出冷脸,一戒看到她也没多和善,好几回她都还在心里默默自语着——如果一戒对她笑,那她也少少回她一个甜甜笑靥好了,礼尚往来嘛,再说她也不是真的多讨厌一戒,但碍于大哥的命令只好做些表面功夫——结果一戒几乎都拿那张憨脸面对她,唇角连弯弯扬起都不曾,害她也没机会向一戒示好。 “明明才刚刚在她身上得到快慰,应该要餍足,吃都吃过了,还有什么新鲜感,身体发泄过后累得虚脱,只要闭上眼就能马上睡死,可是……觉得她脸红红的模样好顺眼,完全不想闭上眼睛,就想看她……你知道吗?她很少脸红,好几次看她在庭子里练剑练上半个时辰,也没红成这样,像两团没扑匀的胭脂,圆圆两坨,好可爱呢……”司徒剑兰皱起眉甩头,不是因为嫌恶或讨厌,而是强调那镶嵌在她双颊的嫩泽多讨人喜欢。“就算身体再累、精神再满足,都还是禁不住去亲吻那彤云色的红晕,嗯……”现在回想起她那娇美的模样,还有任凭他吻咬脸颊的温顺,他就好想再重温一次。 “兰哥,你现在是在念《幽魂淫艳乐无穷》的句子给我听吗?”司徒百合到现在还摸不清亲亲大哥把一戒遣开,把她召来密谈的目的为何。听他说这些情人间的私密之事吗?她还没出阁,好歹是个闺女儿,对她讲话该含蓄一些、婉转一点吧? “你没认真在听我问你问题!”他这个身为兄长的人,何时低声下气请她解惑了?她还如此漫不经心! “呀?你已经在问我问题啰?我……还以为你自己在那边感动回味什么哩,不太好意思打断你——”见大哥手上那把瓜子已经换成两只硬邦邦的茶杯,她聪慧兼识相地漾开甜笑,赶快端正坐势,认真起来,因为被杯子打破脑袋很痛的。 “兰哥,你要不要“简单扼要”地告诉愚妹我,你真正想要问的重点是什么?”不要再绕圈圈了,绕得她都头昏眼花。 司徒剑兰很摆明被打断的不悦,他方才的句句都是重点,字字都是珠玑,他就是要询问妹妹,他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光瞧见一戒,不仅仅吐纳急促起来,连心都蹦咚咚像要撞破胸坎? 他偷偷瞧着她,当被她发现时,他会热着脸转开。 夜里好些回都振奋着精神看她的睡颜,他支着颐,不敢置信身旁有个人窝着的感觉是那么温暖,他翻身时,会开始顾及身畔的人,怕自己一不小心拿手肘撞疼她;会担心自己称不上好的睡姿会抢她的棉被,自己盖被暖了身体却冷着了她;当她不经意在梦里发出细小的轻笑,他就会猜想,她是不是正梦着他;要是她咳个嗽,不管睡多沉,他一定会马上睁眼醒来,看看她是不是踢了被,赶快将她抱进胸口,用手掌小心翼翼搓热她的手心、用身体的热度温暖她;要是她在梦里喊他的名字,他就可以傻笑一整夜,不断偷吻她的唇畔……若她夜里醒来,眸儿眯眯,惺忪的轻嗓问他在看什么?他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将她抱满怀,话含在嘴里,问着——你到底是把我怎么了? “……爱?”司徒百合终于听完重点,也得到最后结论。 “爱?” “爱呀。” “爱呀?” 厚,干么一直跟着她重复啦!赴铮樯隙加行矗病:伲几纾惚鸶嫠呶遥愣哉飧鲎趾苣吧!? “……是很陌生。”爱?他只知道在床上的“爱”是什么意思,还有各种姿势动作和技巧,做起来很销魂……“那么之前那些豆腐西施、淫荡俏寡妇、妖艳小浪女、还有不小心被我看到你压在桌子上纵欲欢好的骚野小丫鬟是怎么回事呀?”那些女人当中,还有几个她差点都要叫声嫂子耶,那些都无关情爱,只是肉欲吗? “哪有怎么回事,你情我愿,大伙都想尝欢罢了。你别在一戒面前碎嘴,她要是听到半点耳语,我唯你是问。”过去的事情还拿出来讲什么! “怕她兴师问罪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那样玩嘛,现世报了吧。 “封牢你的嘴就是了!”明知道一戒不可能做出兴师问罪的醋事,或许她听见这些也只是会淡淡挑眉,连吭一声也不会,可他就是不想让她听到这些。 “好啦好啦,我不会说的啦,要是不小心说了,我也会替你补救的——说那些都是以前的事呀,说你因为还没遇上她,人生没有目标,镇日藉着玩乐来隐瞒自己空虚寂寞的心,对于那些莺莺燕燕,你没一个真心的,直到一戒出现,你的心才像找到了岸,飘泊的心渴望靠岸,这辈子认定她了,就算把你脱光光丢进一大群美人堆,你也会性致全无,举不起来,沦为阉人——一瞧,她连说词都想好了,她还可以编更多哦!要更肉麻的也行,反正从她读过的书里东抄一句西抄一点,凑出来的文句可感人了呢。包准让一戒感动流涕,信任亲亲大哥下半辈子都会为她守身如玉,以拿贞节牌坊为己任! “你那些书里的词儿能骗什么人呀?!一戒会信就是她蠢!你只要乖乖闭嘴就好!”越描只会越黑! “知道啦。”一点都不给她机会发挥,她还满骄傲自己方才说出的辩护词儿呢! “你说……那是爱?”司徒剑兰说出最后那个字时,觉得牙齿舌头差点打结。 太、太陌生了…… “不然咧?”司徒百合闲闲嗑瓜子。 “那就是爱?” “你的表情真的很茫然耶。”好像“爱”这字是有听没有懂的番语。 “爱应该是传言中第一眼看到她就会想要将她剥光,不管身处何地,都想爱怜吻着她的小嘴,跟她燕好时会觉得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带给我这种极致欢乐,就算偶尔偷腥打野食,也会将其他女人看成是她,再不然至少也要初初见面就认定要她……可是我没有。”司徒剑兰一脸“我当然清楚明白爱是什么”的表情,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他一开始对一戒完全没有这些心情,只想着如何和用她。虽然偶尔小小的良心会跳出来斥责他,但那对他也是无关痛痒……只有见到一戒的淡淡笑容时,心头会有针扎的刺痛。 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拐她上床,因为她虽然娇美,但不是令人惊艳的那类俏姑娘,加上她性子又浅浅冷冷也不爱打扮,很容易让人忽略她是个那么漂亮的女孩,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欺了她的清白,究竟是想要更操控她,还是……单纯忍不住想亲近她。 司徒百合无力抹额。 她知道,亲亲大哥只看淫书,而淫书往往不会有太多工夫去交代这些——就算难得出现一段教导人生大道理的好句子,他也会跳过去,只挑辣味桥段看——大概都是初会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进入高潮戏,男角儿好卖力做,做完后还想要第二次,然后他就会说:呀,我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这种感觉,我一定是爱她的! 天呀,兰哥被教坏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把兰哥导回正途? 好困难哦…… 兰哥,爱不是那样啦,那是禽兽的爱……你好歹想一些肉体之外的人伦道理嘛……司徒百合自觉肩上背负着好沉好重的担子,她深深吸气,觉得司徒家的成败全靠她了——“兰哥,每个人的爱都不太一样。当然,你说的那种畜生肉欲……不,那种鱼水之欢也可能是某些人对爱的定义,我不能说它错啦,可是你听我说哦,爱可能是慢慢培养,好几年才产生出来的玩意儿,有些人头一眼还讨厌彼此,觉得对方是全天底下最烂的家伙,但越是相处越觉得对方好。”司徒百合像个授业的夫子,语重心长地拍着司徒剑兰的肩,认真想助他回到正途。“拿一戒来说好了,你不是说她第一次见你,就被你的美色给迷惑,进而倾心于你吗?这就是一戒的爱嘛。你却是一开始处处提防她,当她别有贰心、满肚子坏水,但留她在身边一久,就开始接受她,不认为她有你想像中的坏,慢慢喜欢她,看着她会有好心情,她不在视线里就急着找她,这就是你的爱,是不?” 没想到她这位亲亲大哥外表邪佞,内心却清纯得紧,想必他这辈子没打心里真正爱过人,对于一戒,是最初之恋哩,也难怪当他发现自己的行径不对劲时,会慌得想找她商量,半点主意也没有。 第19章 “是这样吗?”百合平时歪理一堆,每回也都说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但实则狗屁不通,他不得不挑眉质疑那一长串的教导有几成可信度。 “当然!你信我啦,我看过的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他一天最多吃四碗半的饭,她却一夜就可以看完十本书耶! “可是她会不会是作戏,欺骗我……实际上根本就不爱我?”而他还是踩进了她的巧心安排……若真如此,他岂不是一败涂地了?! “兰哥你糟了,你问了一个全天下的人遇见爱时最喜欢问的傻问题。”就是对方爱不爱我、谁爱谁比较多这类的笨话。 “百合,你回答我!” “我怎么知道?如果她是骗你的,我只能说她真的太厉害了。”精明如司徒剑兰都看不出破绽了,她司徒百合更是不可能啦。 司徒剑兰黯着脸色,多疑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扭转,当心里怀疑的种子萌芽,紧接着结成的累累果实也只会是更多不信任。 万一真如百合所言,他爱上她了,她却只是奉人之命亲近他,那他怎么办?他又不是那种说原谅就原谅的人,他一定会恨她,绝对的! “不然兰哥,你叫她证明给你看嘛。”像逼着要她掏心说爱他啦,还是叫她主动亲吻他、主动勾引他……男人都很吃这套的。上回在书上瞧见一句话“男人呀,当下面硬起来的时候心就软了;当下面软掉了,心就硬起来。”她觉得真有道理呢。 “对,叫她证明!”司徒剑兰也正打算这么做。他向来是不吃亏的奸商,没道理她把他挑弄成这样,她却置身事外,他不允。 “喔——你已经想到要用什么证明啰?”不亏是兰哥,脑筋动好快哦。“是什么是什么?说来让我听听!”她兴奋地凑一脚,表现的态度比当事者还要积极。 “杀曲无漪。” 他要一戒证明,她是向着他,而非曲无漪。 他要一戒证明,她的心只为司徒家、只为他司徒剑兰,而非曲无漪。 他……就是嫉妒曲无漪霸占过她近八年的漫长日子! 这是私怨,他知道。这是报复,他也知道。 但是一戒不知道。 当她听到司徒剑兰的命令时,她只认为——司徒剑兰未曾改变过心意,就如同他最初的打算,他要利用她来反噬曲无漪,她对他而言,仍只是一颗棋。 就只是一颗棋…… “一戒,怎么了?” 她被司徒剑兰唤醒,感觉他的手掌在替她抹汗,她张开眼,眼神有些迷蒙,他的容颜贴近她,房里虽然黑,仍能看清他关心的神情。 “你睡得很不安稳,作恶梦吗?”额上全是汗水。 恶梦? 没有呀,她没有作恶梦,只是……反覆梦见今日到了金雁城的程府糖庄,当着曲无漪心仪男孩的面前,把细剑贯入曲无漪胸口的情景。 那不是梦,是现实。 她顺从着司徒剑兰的要求,杀了曲无漪。 那种执剑穿透肉身的力道,一直到现在还停留在她的右手上,耳边仍回荡着剑身贯破血肉的声音——一戒摇摇头,想让他安心。 “在后悔选择我而不似乎选择他?”司徒剑兰拨开她的湿发,目光如炬地望着她,眉宇间有对这个问题感到嫌恶的皱牛“不是。”看出他不满意她如此简单的回答,她轻叹,“我不是无情的人,面对前主子,我没有办法当作若无其事……” 而且还是在那男孩面前。看见他哭泣责备着她残忍,看见他慌张失措地抱住曲无漪,她觉得……无地自容。 尤其是那男孩骂她的话,字字都如千斤般沉重,压得她胸口泛疼,无法呼吸。 “傻一戒,你明明就避开了他的要害……依你的功夫,一剑就能要他立刻毙命,哪还让他啰哩啰唆交代遗言?既然他死不透,你有什么好挂心的?”当他真看不出她的心思吗?他所要见到的,也不是她“杀死”曲无漪,而是她“杀”曲无漪,如此而已,所以连他故意给一戒涂在剑上的毒,也只是想让曲无漪尝些苦头。解毒药引取得容易,不是以毒死曲无漪为目的,算是报报老鼠冤。 看见一戒鼻头红红的,眼中虽无泪,但却有更多静寂哀伤,他抱住她,她没有挣扎地isuu書网让他将她安置在温暖胸口,他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传送,“如果你很放心不下,改明儿个我陪你去瞧他死了没——”发现她身子一僵,他改口,“去瞧睡他要不要紧。说不定我们会瞧见活蹦乱跳的他。” “……”她在他胸前淡淡叹气,虽是无声,那股明明该是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胸口却是如此沁冷。 司徒剑兰极少派上用途的小小天良被狠狠撞飞出来,反将曲无漪一军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快意。 他以为自己会爽快大笑,喝酒庆祝这一回合的胜利,可是窝在他胸口的她在内疚、在难受,甚至在梦里倍受折磨,连带牵动着他的情绪,但她却不责备他,也不怪他的无理要求,自己默默吞咽着难受,他如何能视若无睹? 看着她笑时,他才笑得出来呀! 司徒剑兰将唇贴在一戒发际,不舍她的难过,“我以后绝不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绝对不会……”只要会让她面有难色,甚至是蹙眉的事,他都不会了。这个全心全意只为他,无论他的要求有没有道理、悖不惇逆良心,只要他开了口,她就会去做的傻女孩……他感觉她在怀里点点头,锁骨传来温暖的湿润。 若说司徒剑兰这生后悔做过什么事,那么,就是让一戒流下了眼泪……第九章因为司徒剑兰对一戒好,所以司徒百合也终于能光明正大对一戒好,这让司徒百合轻松不少,她原本就不是太冷漠的姑娘,时常喜欢挂着笑颜待人,硬要逼她对一戒板着脸,这才是真正折腾她哩。 一戒不是难相处的人,她只是性子比较浅淡,不熟识她个性的人会以为她有心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对于司徒百合这种向来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活泼姑娘而言,压根没有差别。只是司徒百合热络的速度太快,一戒追不上,有几回司徒百合快快乐乐从一戒背后扑抱住她,被一戒本能反应给过肩摔摔疼了娇臀,这大概是司徒百合唯一觉得苦恼之处。 司徒百合好不容易逮着亲亲大哥沐浴的好机会,继续想和一戒培养姑嫂感情,不然大哥时时刻刻赖着一戒不放,不知道女孩子家也是有些私密话要咬耳朵的吗? 她哼着愉悦小曲儿,没带伤的那条腿仿着雀儿一样一蹬一蹬地蹦跳着,牵动姑娘家最爱的满头首筛叮叮咚咚地响,银珠金玉在她的发髻上如风摇曳,好看得紧。 她甫跨进一戒的房里,就瞧见一戒正将东西藏于衣襟,心里生疑,“一戒,你偷偷藏什么?”跳跳跳,跳到一戒身边。 “……没。”一戒粉饰太平的功夫比不上她的武艺好,一个字就露馅。 “我瞧见了!厚——是坏东西对不对?我瞄到是纸哦!是兰哥写给你的情诗?”哇哇,好幸福哦!附栉铱匆幌拢幌孪戮秃美病顾就桨俸显谒砩夏ゲ洌艹r庹欣创锍赡勘辏鼋康墓Ψ蛏北樘煜挛薜惺帧? “不是兰哥写的……”话还没说完—— “厚——不是兰哥写的更糟,我替他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爱慕者竟敢染指我们司徒家的人,活久嫌腻了吗?!”这是好妹子的责任,要为兄长守住未来嫂子! “也不是情诗……”一戒对司徒百合完全没辙。 “不是情诗?呀!我懂了,原来是那个呀……”司徒百合神秘兮兮地直笑,两道柳眉挑得高高的,眸子笑得都眯起来了。“别害臊,那种东西我瞧过好多,吓不倒我的。嘿嘿,拿出来我看看,说不定我还可以同你一块讨论哦!” 一戒疑惑眨眨眼,“讨论?” “对呀对呀,你偷藏春、宫、画对不对?”司徒百合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一副“我蒙对了吧”的呵呵笑靥,一根纤指还不断摇呀遥“我没有!”一戒忙否认。若换成以前,她可能只会淡淡澄清,可是前不久她见识过何谓春宫画,那些露骨而大胆的画作教她看了面红耳赤……她怎么可能还私底下偷藏。 “看春宫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要多学习才好,才会得到欢愉嘛。” 这又是司徒百合另一点让一戒无法追随上的部分,这小丫头看起来清清纯纯,说出来的话可不含蓄,时常堵得她哑口无言。 一戒只能叹息以对。 “真不是春宫图哦?”司徒百合失望地问。 见一戒摇头,司徒百合又重新腻过来,“既不是情诗也不是春宫图,那么还有啥能让你私藏的?”她的好奇心不减反增。 一戒知道司徒百合不达目的不死心的性子,若继续缠斗下去,待司徒剑兰沐浴完,瞧见这情景,绝对会和司徒百合一搭一唱,逼她掏出怀里的东西。 一个司徒百合已经让人无力招架,再来一个司徒剑兰,她必败无疑,而且这东西……不能让司徒剑兰看到。 一戒衡量对付司徒百合比司徒剑兰容易,所以倒不如满足司徒百合的探问,免得司徒剑兰也来凑一脚,那样……她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拿出来给你看,但别跟兰哥说,好吗?”先说条件。 “嗯嗯,当然好。”司徒百合用力点头。 得到司徒百合的保证,一戒才从怀里取出好几张纸,就是司徒百合进来时瞟见的私藏品。 当真不是情诗也不是淫艳销魂的秘戏图,而是撕成好几张的人画。 第20章 司徒百合大约拼凑一下,“这不是你的人像画吗?怎么撕成这模样?好可惜,画得好像呢。唔?这好像不是用墨画的,红红褐褐的,感觉有点怪怪的。” 一戒将画像重新撂好,藏回怀里,脸上唯一停伫的表情仅只是淡淡宁静。 “你答应我不同兰哥说。” “不能让兰哥知道哦?又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张撕掉的画纸嘛。”像她一开始也好奇个半死,一瞧见是破画像,就觉得“不过如此”罢了。 “百合。”一戒神色认真而坚持。 “好啦,不说就不说。”但她不保证不会不小心说漏嘴。 司徒百合很快就将画纸的事情抛到脑后,又是一记甜笑。 “前几天听兰哥说,是你把我从山谷里扛回来的,一直没跟你道谢呢!一戒,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她双手合十,把一戒当神像在膜拜。 “别客气。”司徒百合的多礼让一戒不自在。 司徒百合偷瞄她一眼,悄声问,“那……你找到我时,没有遇到一个人吗?”这件事她一直想问一戒,但碍于亲亲大哥老在一戒左右打转,害她很难找到好时机。 “你是指那个男人吗?”一戒想了想,反问。 “嘘嘘嘘嘘——”司徒百合手指抵着唇,紧张的嘘声完全盖掉一戒的声音,左右瞧瞧没人才压低音,再道,“别明说。呃……你瞧见他了?” 一戒颔首。她不只瞧见,还和那男人过了几招。他功夫不弱,但未使全力,似乎也不是真心想阻止她救人,否则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是他掳走你,而且还推你下山谷的?”会这样猜,是因为与那男人过招时,他的语意似乎是这么说的。 “……好像是这样。”司徒百合含糊乱应,也不多说明。 “需要我去替你杀了他吗?”一戒以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是司徒家向来的处世态度。 “不要不要!”司徒百合忙挽住一戒的手臂,生怕她咻的一声就使轻功飞出窗去寻他晦气。“一戒,我方才答应你保守画纸的秘密,你也一样,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兰哥知道,好不好?” “为什么?”他想伤害百合,为何还袒护他? “我怕兰哥会对他印象不好,我不想兰哥讨厌他。”司徒百合脸垂得低低的,声音细校一戒可以想见司徒剑兰知道那个男人对待百合的行径之后会有多厌恶,甚至可能叫她去替百合讨公道,将那王八羔子砍成十段八段,毕竟司徒百合是司徒剑兰心头肉一块,让人如此伤害,他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男人,就是兰哥提过你见死不救的人?” “嗯。”司徒百合的小脸上漾着一抹不知是羞或是笑的娇俏。 “他回来找你报仇?” “嗯。”小脸上染了一丝丝的阴郁,连眸里的光采都黯淡下来。 “百合,那个男人留不得。”心眼恁般小,将不该归罪于百合的仇恨加诸在她身上。百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是个花似的小姑娘,他竟然还将她推下山谷,让她受了伤,动也不能动地躺在石谷里度过好几夜,不可原谅。 “他又没有错。”司徒百合还噘着嘴,替他说话。 “百合——” “他没有错!”她胳臂向外弯。 “百合,你如果出了事,兰哥会很难过的。”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一样,对兰哥来说,你跟我同样重要。”虽然她心里吃味着一戒在大哥心里的地位比她更高,但她才不认输,非要跟她争个“同样重要”。 “那么,离那个男人远远的,好不?”一戒仍是苦口婆心。 司徒百合凝瞅她良久,最后还是任性摇了摇螓首。 “我等他好久了,真的好久了……久到我好害怕他不会来……” 明知是飞蛾扑火,仍是眷恋着火的温暖,那么奋不顾身。 司徒百合的坚持,让一戒忆起了斐知画之前也是试图告诫她,告诉她,前方是断崖,再执意前行只会摔个粉身碎骨,她明明清楚,却不曾有过回头的念头,而这般的她,要用什么立场去逼司徒百合别步上她的后尘?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如何去说服司徒百合? 她和司徒百合都傻,却不需要人来同情,是她们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 她并不比司徒百合高竿多少…… 怀里那张撕得粉碎的画像,不也正是如此提醒她吗? 如果关于斐知画的传言是真,由他亲手绘下的人像图被撕毁,只代表着——她即将死去。 不害怕。那时她是这么回答斐知画,心里也当真无所畏惧,但是当真正开始数着日子,她害怕起来了……还剩多少时辰能留在他身旁? 她会以何种方法死去? 万一是当着司徒剑兰的面前,如何是好? 想起那日她杀曲无漪,让另一个担心曲无漪生死的人那么难过,她也好害怕会报应在司徒剑兰身上,教他眼睁睁看着最血腥的结果。 如果自己静静寻找个地方死去,不让任何人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不敢这样孤单离开,如果可以贪求,她渴望在合目之前,视线占满的,都是司徒剑兰,在失去呼吸之前,嗅着的,全是他的味道,听觉全然消失时,回荡着的,仍是他的声音……要是能在睡梦里暴毙,不用和司徒剑兰道别,就是躺在他身旁,聆听他的心跳、他的吐纳,慢慢、慢慢地散尽魂魄,该有多好。 想在他怀里合眼,又不想让他亲眼见到她的殒魂,矛盾的思绪,教她理也理不清楚。 “两个人嘀嘀嘟嘟的,在说谁的坏话?”司徒剑兰沐浴出来,仅仅披着单薄的素白袍,黑长发微微湿着,慵懒笑觑着将他胸口占满的两个女孩,属于他眉宇间的邪气没减少半分,但眸心很温柔。 “哪有,我在陪一戒聊天解闷呢。”司徒百合与一戒交换一个两人各自为彼此守密的眼神。 “我瞧见的明明是你缠着一戒说话。你没瞧见一戒一脸不知如何应付你的苦恼吗?”司徒剑兰损起自家妹子可不会留情面。 “哪是,我们聊得很开心呀!是不是?一戒,你说!”立刻寻找支持者。 “嗯。”一戒很给面子。 “不用做人情给百合,摇个头就可以轰她出去,省得她碍事又碍眼。” “我先说哦,我今天没打算踏出一戒的房,说好今天跟她一块促膝夜谈的,你回自己房间睡。”司徒百合故意这么说道。虽然她还没和一戒“说好”,但现在说也是来得及啦! 司徒剑兰眉一凛,还没先发难,一戒却说话了。 “对不起,百合,我想陪兰哥。” 因为,日子不多了,从现在起每一刻都是极为珍贵,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她必须要珍惜。 一戒的答案不但让司徒剑兰扬起胜利奸笑,更让他打从心底涌起无限自满。 “哼哼!哼哼哼!见色忘友就是在说你们两个啦!欺负我没有人陪就是了!稀罕!稀罕!”司徒百合各自朝他们做完鬼脸,一跳一跳地赌气跑出去了。 “百合好像生气了……”一戒脸色苦苦的。 “理她。”司徒剑兰圈抱住她,拿新生的胡碴子去蹭她的颈子。“今天怎么忽然主动说想陪我?”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他腻着她,想温存也是他提出,最后也是他将她的房间当成自个儿的,几乎夜夜睡在她床上,难得她如此积极,他真高兴。 “我觉得今天好冷,抱着你比较好睡。”她被扎得痒笑。 “一个武功高手说怕冷?你们不是燃燃内力就可以煮熟一锅汤吗?”比灶窝还管用。 “哪真这么厉害,不然就是我学艺不精。再说,我爹爹师父也交代过,不许把功夫花在那种杂事上。”不过怕冷只是虚招,她只是想让他抱着。 “你爹爹师父说的不好,这算什么杂事?改天我们拿内力来煨红薯,要是真煨得熟,可好吃的咧。”吃完红薯再把皮寄去给她爹爹师父,气气他最好。 “就明天,好不好?” 不能改天,她没办法改天,连这么短暂的日期她都不敢肯定自己还在不在人世。 “这么贪吃呀?” “可以吗?”她仰首盼问。 “当然可以。”见她这么期待,他怎么可能拒绝。“串只鸡,串些虾,你喜欢的菇是一定要的,再配壶酒,就算一顿午膳,怎样?” “嗯。”她笑了。 “你这样笑,会让我叫厨子再杀头猪来烤。”想要更取悦她。 “吃不完的。” “那就连吃它三天三夜,还怕啃不光吗?” “三天三夜……”听起来,好短,但是又漫长到她不一定盼得来。 “怎么了?嫌太久吗?” 她快速摇头。 “我想要一辈子。”她轻轻道着心愿。 他笑出声,“一辈子吃烤肉?会腻吧。我还想带你去吃些新奇的玩意儿,像鲜甜的蒸笼螃蟹,还有波斯三勒浆。这你没听过吧?它是果酒,是胡酒,用庵摩勒、毗梨勒、诃季勒三种树实酿成的酒,辣中带甜,喝了暖身。印花酥饼、二十四气馄饨、鸭花汤饼、花软牛肠、长生粥、天花铎锣、白龙腥、银丝豆面、莼羹鲈脍……你可别边听边淌口水呀。” “被你说得好饿……你是故意的吧?”在她耳边念出这么一堆美食,虽然有些无法从名字去猜测食物料理,但司徒剑兰嘴挑,能让他挂在嘴边的东西,必定有过人的滋味。 “当中还有最美味可口的司徒剑兰……你要挑哪一道先尝?” 第21章 他恶意吹拂她的耳壳,引发她的战栗。 “司徒剑兰。”她红透了满脸,但对于选择菜色毫不考虑。 “好聪明的饕客。” 用膳的时间到了,请开动。 睡眠对她已经变成奢侈。 自从收到被撕毁的画像开始,她没再入睡过,脸蛋上却也不见倦意,她把握时间享受着司徒剑兰给予的一切记忆,要清醒地搁入心里——要睡还怕日后没机会吗?等在她后头的,是无止无尽的长眠。 她带着笑容,让他陪着她,她没有改变习惯,一样早起练剑、伴他读书,两人兴致一来就整日赖在床上嬉闹缠绵,她表现得彷若无事,心,难得的平静。 直到那一天,她开始觉得头晕,碰碎了桌上的茶杯,差点在司徒剑兰面前昏厥过去,最后还是以一时失神勉强欺瞒带过。 接着,她对食物失去胃口,满桌子的琳琅珍馔,色香俱全,她尝进嘴里,却连吞咽也咽不下去。 算算日子,正好是第三天,传言中斐知画撕画杀人的咒术成真之日。 司徒剑兰不可能没有发现她的怪异,即便她努力想表现得一如往常,但他太注意她,她一个小小的挑眉,他都没有遗漏,更遑论是她更夜里轻浅压抑的叹息。 他心里生疑,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还在担心曲无漪吗? 在她杀了曲无漪的隔几日,他便又悄悄陪着她上银鸢城一趟。曲无漪没让她一剑刺死,顶多只是身子里的毒难解一些——谁知道那家伙会是个孤家寡人,没个亲人能供血当药引?!这一点是他失算,可是后来也听说银鸢城那里有人想出了主意要救曲无漪。他觉得曲无漪救活的机率很大,毕竟祸害遗千年,曲无漪不可能短命。 倘若不是为了曲无漪,她还有啥烦心事? 这问题,拿去问一戒当然得不到任何答案,她只会对他淡淡一笑,笑得他连心都软了,暖言说她没事,要他别担心、别多想。 既然撬不开嘴紧得如蚌壳的一戒,那他退而求其次,改找那个嘴不牢靠,简单几个迂回就被他套话套得一乾二净的司徒百合。 司徒百合也不枉司徒剑兰的期望,本来还戒备防范地和他打哈哈,结果他以退为进,一句“那天你和一戒交头接耳的话,我听了大半,尤其是关于你的!”司徒百合作贼心虚,心一急、嘴一开,企图转移话题,很不小心兼没义气地抖出关于一戒的那部分,来盖掉她自己的那段——等司徒百合惊觉自己的失言,司徒剑兰早就冲出她的闺房,杀向一戒的房里。 只见司徒剑兰脸色沉凝,进到房内便动手翻找起来,坐在椅上的一戒原本仅是看着他忙碌,没出声询问也不阻止,一直到瞧他翻完左半边的所有柜子,再往床上去,准备扯下铺底的软被,她才脸色微变,立刻奔来,挡住他。 “兰哥,你做什么?”她口气有些慌。 “找东西。”他瞧了她一眼,明白她眼神里不安,原来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附近,否则她不会跳出来阻碍,好极了! “找什么?”她咽咽唾液,希望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东西。 “找那张被撕碎的画像!” 一戒眸子圆瞠。他知道了?! “哪,哪有什么被撕碎的画像……”她笨拙地说着谎话,字字结巴。 “你不擅长说谎就别说。交出来,不然就让开,我自己动手找。” 一戒交也不是,让也不是,左右为难。 “让我看,让我安心,让我推翻我现在心里想的……那张画,不会是出自于你提及过的秘术师之手。”他的眼神比她焦急,比她慌乱,她可以做到淡然无波,但他不行,从百合口中一听到撕破的一戒画像,他连怔忡的时间都没有,闪电劈进的思绪就是一戒先前为了担心他在曲无漪面前露脸,特别特别叮咛过他,说曲无漪身畔那名秘术师能以画杀人,只要绘了人像再撕画,画里的人便在三日内断气的事迹——他当然希望是自己瞎猜瞎紧张,他必须要亲眼见到那幅画才能放宽心! “兰哥,没事的,你别担心……” “我去他的别担心!我怎么会蠢到以为叫你去杀曲无漪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换成我是曲无漪,我也不可能轻饶你我,有个能以画杀人的秘术师,我也会叫他撕了你我的画像来陪葬!我竟然没想到这些——”司徒剑兰抡紧了想一拳捶向胸口的拳头。 好痛恨……痛恨如此自做聪明的自己。 “我现在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他揪着她的纤膀子,沉重的表情及语气仿佛被撕了的画上头是绘着他,仿佛面临死劫的人也是他。 “兰哥,我不害怕的,真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试图安抚他,唇边镶着的轻笑,云淡风清。 “你不害怕但是我害怕呀!你准备好了我却永远不可能准备好!”他吼着,腥红了眼,“你已经准备好要离开、准备好留下我一个、准备好放任我自生自灭,亲眼见你死去、准备好当你变成一缕魂魄时,看我一头撞死在你的灵位前?!” “兰哥……你别这样……” “那我该怎么样?!学着你这样笑吗?!”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戒瞧了好揪心,她展臂抱住他的颈子,踮起足尖以便将他搂在肩窝,她咬着唇,双掌穿梭在他的发间,发觉他竟然在颤抖。 她是准备好面临死亡,却欺瞒了他,自私地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全是为他好,殊不知她只是为自己好,想让自己走时能多贪眷在他身边,可是被留下的他该怎么办,关于这些,她没有想到……司徒剑兰突地推开她,两手紧紧扣住她的脸颊,逼她抬头,眼里有她从未见识过的坚决。 “一戒,你立刻回去曲无漪身边,告诉他,你先前留在这里是为了与我周旋较劲,你无心背叛,刺他那剑是为了取信我,好进行你的计画——”他脑子里蓦然想到这个补救方法,虽然窝囊,但只要能有万分之一成功就要去试! “我不要……” “听话!若他反过来要你取我性命,你就点头答应。” 她想要用力摇头,他却十指紧扣着,不让她有反对的动作。 “他若要你供血让斐知画画我的人像图,你就去做,听清楚了没?!” “不……” “你求他卸除那张画上的咒术,用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不!”她大声反驳。 “你不要在我面前死去!我已经亲眼见过双亲在我面前断气,我不允许你也这样!听我的话!”那段记忆太痛苦,他好不容易挣脱,绝不要再尝一次!天知道他有多痛恨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亡,所以初初见她,那个月下池畔里的她,他以为她要求死,所以难掩愤怒地跳下湖去揪她上岸。 “兰哥……你说过不再逼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拿他的安危来换自己苟活。 “如果以活命为前提,我就会。” 他之前也说过要拿他的命去换她对曲无漪的忠诚,只是那时不带半点真诚,只是欺负她看重他,不会真的伤害他。而现在,他仍是要她以命换命,这一次,他却是万般笃定,也坚持要她这么去做。 “兰哥……” “你要逼我用双龙金镯来命令你吗?” “我不会听你的命令……绝对不会听……”反正她背叛过前主子,再背叛一个也不算什么……她不会听命行事,这种命令,她不会的……他以额抵额,是叹气,也是放轻声调,“如果我求你呢?” “什……” 司徒剑兰倏然在她面前单膝跪下,逼出了她的眼泪。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求什么?他要拿他的命换她的呀! 这个男人有多骄傲,她相信他屈膝的次数寥寥无几——也许这压根是他第一次这样做,而他不是为了求自己的活路,而是要挣得她活命。 但是对她而言,她同样愿意拿自己去换他的平安无恙,若要伤他才能苟且偷安,她不要。 但她若是又拒绝……当她软硬都不吃地拒绝他之后,他还会用什么方法要她点头? 一戒弯身将他揽进胸口,湿润的脸颊抵在他发涡上,感觉他环在她腰际的力道变大,几乎要将她揉进怀里。 她唧着浅笑,十指梳理他的长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无论如何,不能伤他。 “兰哥,我答应你……” 第十章 一戒离开了司徒剑兰,在他以为她会如他所愿,回到银鸢城曲无漪身边的情况之下。 然而,她欺骗了他,她没有回去。 既然都是死路一条,毋需再连累司徒剑兰。回去曲府就算真能改变她的死劫,那又如何?难道她真要听从司徒剑兰的话,拿他的性命去换回曲无漪对她的宽恕? 他急慌了,她没有,她仍有理智。 答应离开司徒剑兰,只是不舍再见他折磨。她可以孤单找个地方死去,却不忍让他目送她离开,那对他太残忍。不如……让他以为她回到曲无漪身畔,让他以为,她平安无事。 “笨蛋!命比较重要吧?!你以为这样做,他会感谢你吗?!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很奉献吗?我跟你打包票,他半年内就勾搭上另一个女人了,把你这个“伟大奉献”的蠢丫头给抛到九霄云外!” 一戒的脑袋瓜上有根纤指不断地戳刺她,随着每一句责备,纤指就猛戳一次。 “如果是那样,也很好呀……”那也表示他遗忘了她,她的生死都不会让他难受。 第22章 纤指的主人无力地翻着白眼,“为什么像我这样聪明伶俐的娘亲,还有那样精明干练的爹亲,会教出这么憨的女儿?”上天呀!上梁明明很正呀,下梁歪成这副模样还有没有天理?“师兄,你也骂骂她啦!”立刻寻找孩子的爹一块教小孩。 “骂有什么用,想想如何替她解除死咒更重要。”孩子的爹声音冷冷的。 “直接去把下咒的秘术师砍成两段会不会有用?所谓解铃还需系钤人,各人造业各人担。”一道不属于孩子的爹也不属于孩子的娘,更不属于那个孩子的男人嗓音悠悠哉哉道来,优雅托腮,腕上的双龙金镯擦得又光又亮,映衬着他的好容貌,虽然脸上有岁月刻划的风霜,依旧无损俊美。 “我去杀了他!”孩子的爹二话不说,操起长剑,飞身离开。 “是谁说绝对不会再抛下他要舍命保护的主子?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又被抛下来了吗?我被仇家斩成肉泥也不用在乎就是了啦。”属于这家子以外的“外人”又有话说。 甫以过人轻功跃上树梢的身影只好摸摸鼻子又回到屋内,只是这一回他带走了那个“外人”。 “爹爹师父会不会太冲动了……”一戒担心地看着远去的两人。 “只要那家伙待在他身边,他根本就冷静不下来。”孩子的娘看习惯了,那家伙简单一两句话,孩子的爹可以连命都不要。 “找斐知画也不能改变什么,今天都第六日了。”而她不舒服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她还以为不会苟延残喘这么久,以为三日是极限……“难道你要我们做爹娘的什么也不做,看着你死吗?” “我本来没有想回来的……怕给你们添麻烦……”可是又放心不下,才想悄悄回来看爹娘一眼。但她忘了爹娘都是武功高手,她的行踪根本瞒不过他们。 “想自己找个没人识得你的地方死?!你这个笨丫头,要是嫌麻烦,我就不会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还把你拉拔到这么大!你胆敢这样对待爹娘,我先掐死你算了!”纤指又去戳女儿的脑袋。 “可能最后还是要再麻烦您了……” “呸呸呸!说什么浑话!你爹不会让你死的,你才几岁呀!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天大的不孝!”孩子的娘说着说着,都快哭了。“呜……一戒,你怎么这么笨啦,你爹给你取名一戒,就是要你戒一样东西,就是“情”字,你为什么不听你爹的话……瞧你把自己害成什么样了?!我就说那双龙金镯根本不是好东西,它是诅咒的玩意儿,谁套上了金镯,那人就成了我们的祸——” “不是祸,至少我很高兴能遇到他,虽然我无法断言自己是不是幸运,没能遇上,一辈子也是平平稳稳过了,在曲爷手底下鞠躬尽瘁,说不定死后还能得到一大块纯金的墓碑,可是我心里会有遗憾。”一戒淡淡笑了,“当兰哥跪下来求我回去曲爷身边时,我真的觉得走这一遭值得了。他如果对我无心,他不会这样……依他的性子,最多在我死之前假意关怀我,赏我几句好话就算了,反正我一死,他也落得轻松自在,他不在乎做做表面功夫,他就是那样的人。可是……他抱紧我,要我听话,拿他的命换得曲爷的高抬贵手,他连手指都在发抖,他比我自己更要害怕失去我,如果我还不满足地埋怨他,那我才真该遭天打雷劈。” 想起那时的他,心里又是甜又是疼,甜的是他的真心,疼的却是他的担心。 “本来就是他害你的!跟曲无漪作什么对呀?!结果苦果全由你来尝!”他会内疚自责愧对都是天经地义呀! “如果没有心甘情愿,谁也害不了我。”一戒垂下长睫,说道。 “跟你这个死脑筋说什么也没用了!”气死她了!笨女儿!什么心甘情愿嘛——“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一戒好抱歉地缓道。 孩子的娘终是忍不住抱着心肝宝贝大哭出来,反倒是一戒反过来慰抚地拍着她的背,助她顺气,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那一天的司徒剑兰,是不是也想像娘这样,抱着、哭着、骂着、舍不得着……娘的身上好香,像桂花般的味道,甜甜的,光是闻到,连嘴里都仿佛尝到了独特的滋味,也像司徒剑兰那日给她的卷花糕,好香好香……一戒闭上双眼,鼻前净是香气围绕,她觉得眼皮好沉,她不挣扎,任凭眼前逐渐变黑,取代视线里的一切事物,她放松身子,宛如沉入温暖水里,让缓波浸润她的身躯,将思绪一点一滴化为涟漪,圈圈扩散出去,圈圈交叠,然后再圈圈化为无形——“我去杀了他!” “师兄,你能不能换句词儿?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一点都不累喔?才刚刚从银鸢城回来,又要赶去下一城砍人。她知道自个儿夫君的脚程很快,但是也请可怜她才说不到一句话,让她多多发挥好吗? “那家伙这样对我的女儿,你还要我说什么?!”孩子的爹暴怒狂吼。 “杀掉他的话,一戒可不会再有一个“师兄”来帮她,成为孩子的爹爹师父。”孩子的娘又有机会说第二句话,好生开心。 “是呀,毕竟甘愿娶进一个珠胎暗结的娘子,也不是太多男人做得到的。”凉凉的嗓又插嘴。像他,就绝对不会点头当现成的爹。 “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住口!”孩子的娘气得直跳脚。那家伙竟敢开口嘲弄她! “谁叫我是你相公的主人,我被人追杀,自个儿府邸不合适住,住到你们家是理所当然,你相公都不吭声,你吠什么?”所以他在这里住得心安理得,使唤别人家的奴仆也使唤得很顺口。 “你这种人活该倒楣被追杀!”她一点也不意外! “你想不想试试我叫你相公砍你两刀?”自称主人的男子沉笑两声。他可是很会对下属提出无理要求,而且强逼下属点头的坏主子哦。而且他有双龙金镯,这是让他在别人家作威作福又平安无事的护身符。 “我相公很爱我的,他才舍不得!” “哼哼。”又是冷笑。“你相公很爱你?你是独守空闺守久了,守到脑子爬满蛛丝网了吗?那我再劳动尊口提点你一下好了——很遗憾,你相公没有爱过你。” “至少他娶我了!”她不服输地嚷。 “等他睡过你再说啦。”无戒的主子摇着玉骨扇凉凉嘲弄,对于别人家夫妻的闺房之事了如指掌。 “要不是因为你——” “现在不是吵这些的时候,两个都闭嘴!”孩子的爹早知道将这两人凑在一块绝不会有好事,只是没料到两人越吵越偏离主题……这种事也好拿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吠吗?! “哼!”孩子的娘和无戒的主子各自嗤鼻,又一左一右扭开头,像两个方才才在泥地上纠缠互殴,又被大人给斥责的倔气娃儿。 “三戒,大夫的诊治真没错吗?”孩子的爹问着孩子的娘。 “嗯。我一开始吓坏了,还以为一戒怎么了……她突然在我怀里瘫软昏厥,我吓哭了,找来大夫,结果没料到脉一把,大夫竟说她有喜了。”然后她又吓哭第二次。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回来,她赶快扑上去泣诉,将原来巴在那位置不放的凉嗓主子给硬挤开。 “所以我才说我去杀了他!”孩子的爹眼中的暴戾血腥又回来了。 他要杀的,自然是弄大他女儿肚皮的混蛋——司徒剑兰。 “若不是一戒自愿,谁也欺负不了她。”孩子的娘一叹。打小开始,她相公教导一戒多少自卫招式,招招狠辣,绝不留情,哪只兔崽子敢对一戒动手动脚,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说,一戒执起剑的神情可不会比她相公良善到哪去。 “对了,师兄,你去找秘术师,情况如何?斩了他没?一戒会不会受影响?咒术还有效没有?” “没斩。谁知道。看情况啰。”回答的又是那名凉嗓主子。 “你闭嘴啦!我在同我相公说话,关你啥事?!”又不是他们家的一分子! “三戒。”孩子的爹先打断她的吠叫,否则一吵下去,他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说正事。“我去找那名秘术师时,他说他并没有对一戒施咒,会撕了那张画,只是纯粹要让一戒良心不安,给她一些心理上的折磨,我瞧他不是说谎。”尤其是他手上的剑已经抵住秘术师的咽喉,谅他也不敢诓骗他。 “真的?”那么一戒这几日的病状,完全与秘咒无关,真的只是因为妊娠有孕——不能怪她这个怀过胎的人还瞧不出害喜症状,那时听到一戒说出咒术,她的心全慌了,当然以为一戒的晕眩及没胃口是咒术发作前症……呼,还好。 “听说曲无漪虽然对于一戒的背叛很愤怒,但一戒护他的日子也不算短,真要细数起来,一戒不知道救下曲无漪多少回,那些功劳不能一笔勾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他很可能会放一戒生路?”孩子的娘惊喜问道。 “前提是,曲无漪这回还能留命下来的话。”孩子的爹点头。 “太好了……”孩子的娘一放心,眼泪又忍不住滴滴答答掉下来,虽然不住地以手背抹泪,还是阻止不了脸上纵横一片的狼藉水湿。“我还以为我们夫妇俩得杀上曲府去逼他们放过一戒……太好了……”她都开始在磨那柄生锈好些年的鸳鸯刀了哩。 “杀上曲府就不必了,杀上司徒家则是必行之路。”孩子的爹眉目染杀。 “师兄——你这样做,一戒会不高兴的。” “我不这样做,不高兴的人换成了我。” 第23章 而他选择让自己高兴。 “无戒,我支持你。”凉嗓主子站在孩子的爹那方——反正他说什么也不会支持孩子的娘,无关理不理性,一切全凭好恶。 “你少在那边鼓吹我相公!”而且每次鼓吹都没好事! “你那只抬起来的腿要是敢踹向我,我立刻叫无戒把它剁下来当下酒菜。”凉嗓主子举高戴有金镯的左手腕,威胁她。 “我相公才不会!对不对,师兄!”她和孩子的爹关系匪浅,她可是八人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不输给区区一个“主子”! “我会。”很遗憾,他不能骗他娘子,只要这道命令下来,他真的会。 “师兄……” 太冷血了!太无情无义了!好歹他们夫妻也将近二十个年头,她竟然比不过一个外人?!呜……算了,她不难过,因为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的。不跟那个小人计较这种事,还是担心女儿比较实际。相公没了就罢,反正从头到尾她也没拥有过,女儿可不行! “师兄,我知道你疼一戒,怕她和以前的我一样,可是一戒和我不同的,她说,那个男人跪着求她回曲府,就算拿他的生命当成讨赏礼物,他也允许,他对一戒有心,一戒提到他时,脸上的表情幸福得都快可以挤出蜜了,她若知道你伤害那个男人,定会很难过的……你想想一戒第一次说话就是叫爹的时候,你有多感动多高兴,你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和这么可爱的女儿产生嫌隙,你想要她哭着对你说:爹,我恨你!然后哭着跑出去,以后变坏、变叛逆、变不孝吗?别忘了她肚里还有一个,也跟着娘亲说:爷爷,我也恨你!然后变坏、变叛逆、变不孝……” “三戒,够了。”无戒听了额际泛疼,脑子里立刻浮现大的一戒说“爹,我恨你”,小的一戒说“爷爷,我也恨你”,两双噙泪的眸子对他不谅解,满满的怨恚“一戒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她一定会为了他,连你这个爹也不要的。”这不是诅咒,是陈述事实给孩子的爹做心理准备。杀人对他来说只是利落一刀,但伴随而来的麻烦也是一箩筐,他敢做就要有本事一肩担起。 “一戒不会这么没有良心……”当爹的人永远相信自己的孩子好。 “刚刚是谁才说会听从那个戴了金镯就屌得二五八万的家伙之令,将他娘子的脚剁下来当下酒菜?是你没错吧?你都可以这么没良心了,你教出来的女儿兼徒儿会比你上进到哪去?!”三戒不满道,顺便发发满肚子鸟气。 “……”无戒完全无言,没立场替自己辩护半个字。 “你自己说,若那家伙被我砍成破布——”三戒葱白细指一送,先杀气腾腾指向悠哉啃着果子,一边还在读《幽魂淫艳乐无穷》的凉嗓主人,再转个弯,直抵自个儿相公鼻尖,“你会不会为了他与我翻脸?” “……会。” 三戒一点也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吞忍了那家伙二十个年头,不动他半根寒毛,因为她也害怕会被她相公追着杀。 “那么同理,你去将司徒剑兰砍得拼不回人形,你以为一戒会这样跟你算了吗?!”三戒反问着无戒。 “……不会。”一戒在这上头的死心眼完全神似他这个爹亲。 “所以你必须接受,女儿长大了,不再以爹亲为天,你的地位被另一个男人取代。”三戒看着孩子的爹脸上布满打击——虽然他没表现得多离谱、多么的惊天动地,但微瞠的眸子、半张的嘴、震惊得发不出声音的模样也够可怜了。 无戒忍不住咬牙低咒,“我就叫你不要生女儿!”生女儿的坏处一大堆,看到她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想替她打扮,不像男孩,随便一块破布包包就算。看到她星灿水眸闪呀闪,再毒辣痛苦的练功折腾都不忍加诸在她身上,原本该扎三个时辰的马步减少成一个时辰。还要小心翼翼外头的家伙对自己宝贝女儿的染指野心,教导她该如何对待对她心怀不轨的混蛋们。好不容易女儿亭亭玉立长大了,却变成别人的,那种痛……好怨呀。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三戒也很无辜。 “但我不甘心。”无戒冷道。 “不甘心什么?” “不能这么便宜那个家伙!” “师兄——”那种恶狠狠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该糟……有个疼女儿的爹爹因为承受不了女儿被另一个男人抢去的打击,开始丧失理智——“我想,无戒大概是想去教训教训那男人,顺便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娶回他的女儿,如果他没胆,能吓跑他更好。”原先专注在读淫书的凉嗓主人连眸也没抬,飘来这句话。 知无戒者,莫若他。 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主人呀。 司徒剑兰望着眼前年约四十的男人,在他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只不过对方的眼光多了不友善的杀气。 无戒对司徒剑兰头一眼就没有好印象。 这个男人绝对不适合一戒,一戒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半分反抗也没有……他长相太邪佞,心思也绝对善良不到哪儿去,一戒跟着他,下半辈子大概全得花在保护他的辛劳上。 “将双龙金镯交出来。”无戒道出来意。 “你跟一戒是什么关系?”会来讨金镯,代表他与一戒关系匪浅,事实上他最想探问的是——一戒现在的情况如何! “废话少说,交出金镯,饶你一命。”无戒的手按在剑柄上,只要司徒剑兰摇个头,isuu書网他的剑便会立即出鞘,一剑教他头手分家。 “你凭什么来讨?” “凭我是她爹。” “爹爹师父?!”原来那个老在紧要关头跳出来坏事的“爹爹师父”是长这副模样?他还以为应该再苍老些、再獐头鼠目些、再尖酸刻薄些……至少不该是个发间白雪斑斑,面容清瘦肃穆却不苟言笑的俊逸男人。 这种长相的家伙教导一戒折断他的手,更教导一戒捏爆男人的命根子……感觉很突兀。 “谁准你这样叫我?!”无戒绷紧脸色,冷酷道。 “他这样叫也没错啦,一戒也是这样叫的嘛,妇唱夫随。”跟着无戒来的凉嗓主人自己找了位置坐,迳自端起别人家的参茶喝,完全不等别人的招待。 “一戒……如何了?”司徒剑兰再问。 无戒冷笑,故意说道,“你把她推到这种绝境,竟然还敢问她如何了?你自己扳指算算,多少日了,她还有命在吗?!”当然还有命,而且还两条……想到这里,他的脸孔板得更冷硬,几乎有霜雪在他周身成形,咻咻咻地刮起暴风雪。 “你的意思是——”难道…… “就是那个意思。”无戒继续误导他,明知道司徒剑兰想错,他也不纠正。 司徒剑兰怔了,整个人仿佛被抽走魂魄,只剩下一具肉体仍伫着,他的双眼盯着无戒,却没有投注半分的专注,空茫茫的可怕。 一戒有没有照着他教她的那套说词说给曲无漪听? 曲无漪不信她吗?! 抑或曲无漪恼怒一戒刺他的那一剑,压根不给她机会说,就叫左右将她擒下,一戒有没有反抗? 还是,她根本没来得及赶到曲府,在半途就——不行不行,脑子胀满太多胡思乱想,片片段段,拼凑着不全的想像,东一块西一块的场景像散落一地的纸团,混乱得不知从何整理起。 唯一牢牢嵌着的,是后悔—— 后悔不该利用她,那时让她一剑杀了他便罢,那时让她能顺利回去交差便罢! 后悔一时任性要她去捋曲无漪这只猛虎的虎须,只为了他想要证明,她的心上只搁着他,而没有任何多余的人! 后悔让她哭泣。 后侮跪着求她回去曲府时,没要她剁下他的脑袋去取信曲无漪! 后悔……若结局同样是死亡,他为什么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相信如果一戒来选择,她会情愿由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着情话,让她带着满足,一路好走……他真的后悔了! “将金镯交出来,还给一戒,让她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无戒冷剑出鞘,眼见就要挑断司徒剑兰的手,要连镯带腕地取回来——司徒剑兰徒手握住划来的剑身,五指紧扣着,虎口汩泌出来的鲜血滴落下来。 “这只金镯是我的。”是一戒送给他的唯一纪念,他不可能还。 “你不想废了那只手的话,最好识相放开,我只要一抽回剑,包管斩下你五根指头。”这不是恫喝,而是事实,更是无戒想做的狠事。 “一戒人在哪里?”或许该问:一戒尸体在哪里?但是“尸体”两个字,他无法开口——没亲眼见到,他不相信! 无戒极少遇到胆敢与他互瞪的家伙,而且还不被他眼底满溢的杀气给吓得屁滚尿流。 “你知道了又如何?找回她又如何?她可没有利用价值了。” “她无论生死,都是我的人!” 该死的好家伙,竟敢在人家闺女的爹爹面前吼出这种话!人家闺女是嫁他了吗?当别人家的爹娘都死了是不?当别人家都没大人吗?!欠打就是在指这种人——凉嗓主子非常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趣味盎然地瞧着对峙的两人,这叫……岳丈女婿大厮杀吗? “她是我的女儿,死也轮不到你司徒家来拜!”无戒火大了,平时的冷静全数化为乌有。 “她是我的妻!”司徒剑兰不管眼前的无戒看起来多凶狠,也不顾他手里捉握的剑身已经划开掌心,狂吠回去。 “你死了去跟她作伴!” 第24章 无戒无情地抽回长剑,削开司徒剑兰掌心,剑身紧接着就准备要朝前一刺,穿透他的咽喉——“无戒,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凉嗓主子开口阻止,他的话让无戒僵了手臂,那一剑再也无法动作——他的奴性,让他本能无法拒绝命令。 无戒啧了声,甩过剑,臂膀上有着愤怒压抑的肌理隆起,瞪向凉嗓主子的眼神是在责备他为何阻止他一剑斩杀司徒剑兰。 凉嗓主子优雅起身,介入两个男人之间,摇着玉骨扇轻声笑,“你若想带一戒回来,就上曲府去要人,向曲无漪讨、向斐知画讨,讨成了,一戒才算是你的。” “我正有此意!”司徒剑兰只要确定了她人在何方,就巴不得飞奔去带她回来,根本不想和无戒浪费时间! 即使他知道他现下最想急急奔驰而去的地方,等着他的不会是羞怯含笑的一戒,而是支离破碎的绝望——“那去呀。”主子挥走送他。 司徒剑兰也不迟疑,转身就走。 “慢着——”无戒吼不回司徒剑兰,只能转身面对凉嗓主子。“你——”他不懂主子为何要骗司徒剑兰,说一戒在曲府,一戒明明——凉嗓主子扬手拍拍无戒的颊,不用等他问完,他就可以回答他了。 “无戒,要整人,得学学我,既不弄脏自己的双手,又可以将麻烦推给别人去处置,多乾净俐落,半点尘埃也不上身哩。”想杀司徒剑兰的,可不是只有无戒,银鸢城里还多着有人在排队呢。既然自己动手会害女儿伤心,那么祸嫁给别人就无话可说吧?也不用担心女儿和未出世的孙子哭着说恨他。 无戒轻叹,“你就是这样才会树敌无数。”口气像感叹,也像不痛不痒的责备。之前二十年全得花费精力保护他,接下来的二十年应该也不会太轻松。唉。 凉嗓主子耸耸肩,“你宠出来的呀。”就是因为无戒的武功太好,他东边惹惹杀机、西边闯闯祸、逗逗北边的恶宰相、玩玩南边的邪将军,还不是都能全身而退,小命没让他玩掉,而且他越是玩,无戒的武学越高段,他也算变相在辅助无戒领悟博大精深的浩浩武涯,请叫他一声好主子。 “不过……司徒剑兰若真的让曲无漪杀了,怎么办?”他的孙子一出世就没爹? 他厌恶司徒剑兰是一回事,想宰了司徒剑兰是一回事,吓吓司徒剑兰是一回事,骗司徒剑兰自投罗网是一回事,让一戒失去情人是一回事,万一死心眼的一戒承受不了打击而崩溃又是另一回事,不能全混在一块谈。 “我只负责玩,不负责后果,”凉嗓主子嘿嘿笑,他没想这么长远耶,只觉得将司徒剑兰引到银鸢城会很有趣,至于司徒剑兰能不能活着出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无戒摇头,他早该了解主子的性子,弄出一团混乱而不善后是他最大本领。“走吧。” “走去哪?”漂亮的眼眯着在笑。 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去做……无戒蹙紧剑眉,沉声道,“保护我孙子的爹。” “我是司徒剑兰!” 平地一声雷,轰得满屋子的人全停下动作,所有眼睛都瞟过来,觑量在门口大吼大叫的男人,不过很快的,大伙又低头做自个儿的事,扫满地的碎碗碎花瓶、搬开坏成两半的门板、擦拭地板上的血迹,没人有空理睬他。 “我是盗佣幽魂淫艳乐无穷》的司徒剑兰!” 又是一记响雷,让众人二度呆愣望着他,终于有个小长工反应过来,咚咚咚跑到后堂。 “二爷!有个自称是盗印商的男人找上门了——哎喹…” “我不是二爷!不许叫我二爷!”哐啷!又摔坏一只名家珍藏的古董花瓶。“就是这张嘴叫出来的,是不?!就是这张嘴叫二爷的是不?!” “唔唔唔……”小长工嘴角被左右用力拉开,痛得直淌泪。“可是,您就是二爷嘛,不是相认了吗?您摔花瓶的姿势和力道与主爷一模一样,果然是兄弟——唔唔唔唔……”又被再扯开一次嘴角,拉扯到最极限的范围。 “叫我总管!总、管!”口气已经快喷火了。 “总……总管就总管嘛。总管,有个自称盗印商——” “我听见了。”这四字出口的同时,说话的人也从后堂出来。 司徒剑兰认得他,他是曲无漪的贴身小厮兼曲家总管,曲练。 曲练神情有些倦,不知是今天一整日为了安抚病醒暴怒的主子而透支力气,还是割了碗大的伤口当药引让主子解毒,抑或甫获太大太大的打击而颓丧提不起劲。他抹抹脸,不小心碰到脸颊的鞭伤时还痛得龇牙咧嘴,不过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 “盗印商公子,你能不能改天再来,今天我们没工夫招呼你,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忙。”例如修补桌椅,还有被鞭子打烂的门窗,府里的碗呀盘呀坏的大概没剩几个好的,得去采购一番,最后还得去看大夫,治治内外伤,咳咳。 “把一戒交出来,我立刻走!”当他司徒剑兰爱来吗?!若不是一戒——“一戒?”曲练两道眉峰快黏在一块。 “将一戒还给我!”司徒剑兰怒咆。 “盗印商公子——你冷静一点——”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人高高提起。 曲练无力沉吟,拜托,他怎么老遇到不讲理的人呀,都不听人说话的喔,耳朵是生来当饰品就是了啦……“无论生死,她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们将她葬在哪里?她的坟在何处?我不容许将她留在你们这地方!” “慢着,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自从你拐走一戒,她就没再回来过。你当曲府是她娘家,你们小俩口吵架,她就款好包袱赌气回来住吗?”曲练叹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当他曲练面对一个曲无漪还不够累,再加一个盗印商公子来让他劳心劳力吗? “我明明叫她回来!” “曲府大小事我都有在管,她要是真有踏进曲府,我不会不知道。” “不可能,她答应过我,她会回来曲府!”回来求曲无漪饶她一命。 “都说了曲府不是她的娘家……再说,她都背叛了我家主子,还有脸回来吗?就算回来,我主子也不会收的好不好。”曲无漪最痛恨不忠诚的下属。 “曲练说的没错,一戒就算跪着回来求我,我也不会收她。”曲无漪的声音沉沉介入。 “主子——”曲练与司徒剑兰同时闻声望着从侧厅步出的曲无漪。 “敢盗我的书,还上门来讨我的人,你胆子恁大。”曲无漪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冽利,他唇边有黑中带红的血引药汁,是他甫灌下解药的药渍,那抹残酷的鲜红色,彷佛甫咬断猎物咽喉的虎,看起来危险而可怕。 “有银子大家赚。重点是,我是上门来讨“我的”人。”姑且先将盗书是非摆一旁,那不是今日的要事,光是听到曲无漪那句讨“他的”人,他就觉得刺耳。 曲无漪没在司徒剑兰身边停下脚步,他脚步有些沉、有些晃,但步伐不迟顿,直直往府门走去。“而我现在的重点也是上门去讨回“我的”人。”没空和司徒剑兰斗,他尚有更要紧之事代办。眼下除了正事之外,他任何事都没兴致管。“曲练,跟我上金雁城!” “主子,你才喝下解药没多久,怕是毒还没解,你就要上金雁城去抢亲,这——命哪能这么玩啦!”真的将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吗?! “啰唆!”手上的鞭子又缠住曲练的手腕,还好巧不巧地缠卷着他割血喂亲的伤处,痛得曲练差点又飙下男儿泪。 “站住!把一戒还来!”司徒剑兰瞠着眸,见曲家主仆一前一后跃上骏马,他追出来。 “她与我曲无漪再无瓜葛,无论生死,都与我无关!还有你——再盗佣幽魂淫艳乐无穷》试试,我会让你有胆赚,没命花!驾——”曲无漪马腹一夹,焦急的心犹如飞箭,即使咬牙痛恨的盗书商近在眼前,只要痛宰他,所有恩怨鸟气轻而易举便得以终结,可是他无心于此,他心心念念的,仍是远在另城,正自做聪明想为他人披蟒袍的傻家伙! “喂!姓曲的!你留下这种不明不白的话算什么?!你急着找人我也急呀!你叫人撕了一戒的画像这事——”咳咳咳,司徒剑兰被扬长而去的尘烟给呛得直咳嗽,只能为之气结。 “关于撕画像这件事,我想,问我比较清楚些。” 身后传来如此说来的话,司徒剑兰眯眼转首。 他身后的男人微微躬身,仪表出众,笑容可掬。 “在下斐知画。” “你就是斐知画?!”杀人凶手! 司徒剑兰踩着虎步杀来,斐知画优雅地小退数步。 “司徒公子,你我都不是武人,千万别采野蛮的招呼方式。”言下之意是,请你别问也不问就先赏拳头过来。 “我跟你客气?!” “唉。”斐知画叹了声轻息。“本来是拿来对付曲爷,不让他一喝完药就情急地奔往金雁城,要他留在府里养伤,这会儿,只好拿来对付你了……定。” 斐知画五指一摊,露出绘了咒的掌心,“定”字才从弯笑的薄唇里滑出,司徒剑兰就被无形束缚祝“你——”动、动不了?! “缚身咒。对了,一戒提过我吗?我是秘术师,这只是一点小把戏,让你见笑了。”缚身咒拿来对付失去理智的人最有用了,要是被定住的人只剩一张嘴在吠吠吠,他还有一招封口咒,包管让人安安静静,耳根子清净。 “我当然知道你!一戒就是你杀的!”司徒剑兰用眼神在痛殴斐知画。 第25章 “司徒公子,你言重了。”斐知画含笑接下司徒剑兰的指责。 “我在夸奖你了吗?!” “我明白你在气愤什么,为这事儿,我差点被人一剑砍掉脑袋……他们想的没错,只要杀了我,秘术自然无效。被我撕掉的人像图,只要在画中人死亡前,先一步取我性命,咒术便解除。”而“他们”指的便是先一步上门找他的无戒。 “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想着——早知道就叫一戒来杀我了,是不?虽然有人说我比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更可怕,杀人于无形,使人防不胜防,但说穿了,我不过是名弱书生,要杀我,比拧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只要在我画下咒术之前让我断了呼吸,我一点也不可怕。”被那双怨怼的火眸死瞪不放,眼神若能杀人,他斐知画恐怕早已死无全尸。“说了这么多,全是你不爱听的废言,你真正想知道的,还是一戒哪儿去了,她是生是死……放心吧,我没有想杀她。” “什么?!” “应该说,我希望自己不是杀她的人。那张墨图,是我绘的,也是我撕的,更是我寄过去给她的,不同之处在于,我绘下那张图时并不是以血去画,那只是茜草与砾木皮煮出来的染料,颜色似血罢了。而不是血画的图,对我而言,和揉烂一张画坏的图没什么差别。” “那么你是故意吓我们的?!”司徒剑兰听出重点。 “一点点原因。”斐知画仍是笑,和和气气的儒雅模样实在不合适聊这类砍呀杀的话题。 “那么其他原因是什么?” “我如果不先这么做,曲爷也会命令我去做。他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理智一失,行事冲动,开口下达什么命令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有时嘴里不说,但事后他心里会是后悔的。一戒的背叛,他不可能不生气不愤怒,极怒之下杀她更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撕了画要后悔就来不及,我不可能献上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安全无恙,所以——” 不如打从一开始就阻止曲无漪犯错。 “所以你拿假画骗他。”司徒剑兰接下去说。 “我在曲爷面前将画撕破,并且告诉他,这个背叛者我替他清除乾净,要他宽心养玻结果曲爷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一戒救他的次数,他已经数不出来。”曲无漪心软了。当愤怒的主因消失,冷静之后便会看到对方值得原谅的地方,仔细数数,还会觉得自己亏欠于她。 他就是知道无论曲无漪是否下达格杀令,都一定会懊悔不已,事实也不出他所料,事隔两日,曲无漪就反过来责备他行事鲁莽,没有他的命令竟然私自对一戒做出这种事,说一戒罪不至死,谁准他自作主张云云。 现在如果一戒在曲无漪面前跳出来,他恐怕还会暗暗高兴她没死哩……人心呀,真善变。 司徒剑兰完全弄懂了斐知画的用意,他看似杀了一戒,实则却是替她留下生路,救她一命。 “那么一戒平安无事才对,可她人呢?她爹爹师父明明说——”司徒剑兰得知一戒避开死劫之后,心情一宽,理智也跟着清晰明白。之前思绪混沌,脑子里只担心着一戒,有太多蛛丝马迹被他所忽略。“她爹爹师父来找过你,而你也告诉他们这件事,他却骗我一戒在曲府,很明显是故意不让我找到一戒,或是期待我在曲府让人灭口,这也代表——” 一戒在爹爹师父那边! 对呀,他怎么这么胡涂,那个爹爹师父一开口就是要讨双龙金镯,若没先找回一戒,他怎么知道金镯在他手上?他竟然忽略掉这些! “爹爹师父”果然只会坏事! “喂,斐知画,快解开我身上的烂咒,我要去找人!”没工夫再伫在这里当木人。 “只要你不对我动手动脚,当然没问题。”他很好商量的。解咒只是动动手指,一点也不累人。 司徒剑兰身子一能动,立刻又动手动脚抓住斐知画,“既然你这么乾脆,顺便替我画一只纸鸟,像上回你让一戒找到我的那种玩意儿,让我找一戒去。我掌心刚好有伤口,你爱沾多少血就沾多少,不用替我剩”他摊开被无戒划出的血口,那伤口不小,原本血随着他抡握拳心而稍稍凝固,这一摊掌,伤再度扯裂,血泪汩在冒,看起来像个小小活泉。 “司徒公子,你这要求——”他跟他又不熟,他没必要送佛送上天吧。 “喏,给你一文,快画快画。”他是有付钱的,没坑他。 “……”他有这么廉价吗? “婆婆妈妈的,我扣钱哦!” 一文钱还扣呀?! 终章 啧,他司徒剑兰何时窝囊得不知道该如何搂抱一个女人了? 他手足无措呆站在床边已经良久良久,吞咽唾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伸长的手臂就是停顿在离她不远的几寸前。 张开双臂扑过去,像恶狼扑羊那般不拖泥带水的快狠准? 狠狠、狠狠地将她揉按在胸口,仿佛用拿她来填补胸臆里的缺口? 还是迁就她的睡姿,轻手轻脚圈抱住她,宛如捧着珍宝的小心翼翼? 不成,要顾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过重的力道都不允许。 可是想抱她的欲望已经猛烈到无法扼制,她明明就在眼前,看得到却不能抱,手痒心也痒,胸口空荡荡都快爬满蜘蛛丝……她翻身,身子朝向他,被子将她包卷住,她在睡梦中皱皱眉,但没醒。 她怎么睡得那么不安稳?不会是肚里的小家伙在折腾她吧?喂喂,想要人疼就安分点,不然等你出世,看我怎么教训你! 一声浅乎其浅的呻吟从她唇里溢出,他才发现,他有多怀念她的声音——她叫他兰哥时,明明不煽情,听在耳里却比任何蜜糖更甜。 司徒剑兰第十次尝试伸出手,这一次终于如愿连人带被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他满足喟叹,此时此刻才有了寻回她的安心感。 拥着她,五味杂陈,心里又是跃扬又是紧揪——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失而复得令人跃扬;她独自承担死劫的傻劲令人揪心。 有人欺近她身子时,一戒便醒了,只是近日来,她非常容易疲倦,睡眠占了绝大多数的时间,几乎比三餐还要频繁准时。虽说自小习武的警觉性不减,可惜身子的清醒比不上神智的清醒,明知道有人抱住她,她的双眼就是强睁不开。 而且,好熟悉的味道,使人心里感到宁静眷恋……她被颊边及唇上轻如细雨的啄吻给唤得睁开眸子,不真不切地看见司徒剑兰,她忍俊不住笑了。 是梦吗?听以她可以再见到他。 “兰哥……”她想伸手触碰他,却先一步被他握祝“别动,让我先抱着你。”他顺势将手臂绕过她腋窝,双手按着她的背,加深两人的贴近,完全消灭令人嫌恶的距离——就算是半寸也无法容忍。 他必须要先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擒在胸口,才能煨暖他的心。 她主动在他肩颈寻到舒适的位置,枕着螓首。 “你终于到我梦里来……我等着你,一直在等……”她的声音笑得像随时可以阖眼瞑目。 她一直相信,她在斐知画的咒术下挨过这么长的时日,就是为了能再梦见他,此心愿未达,她走不开,也不甘心。 “你睡胡涂了吗?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小懒猪一只。打他从银鸢城追着纸鸟而来,寻到她的住所,首先便要应付早有心理准备的烦人爹爹师父恶意刁难,幸好有个还算和善的娘亲,以及能轻易惹怒那位娘亲的金镯主人双双成功转移爹爹师父的怒火——因为他得适时跳出来阻止舌战的娘子和主子——让他得以将她家当自个儿家,不等人招呼带路,一间一间开门寻找她的踪影。 当他在最末间房的榻上发现她,她正睡着,一动也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顿,他慌忙扑到床沿,伸指在她鼻下轻探,直到她的温热吐息轻暖地煨着指节,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才重新鼓动起来。 “分不清楚才好,如果是现实,就不会再被你这么抱着……”如果是现实,她醒来后只会面对孤伶伶躺在床榻上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不害怕更不曾怀疑自己做的决定,藉此安抚自己心里深处的害怕以及怀疑。 心里深处在害怕,害怕自己一走,曲无漪是否会另派他人去杀司徒剑兰,他的安全该如何是好? 心里深处在怀疑,怀疑自己最终这段日子离开他,到底是正确或错误的抉择,若强留下来,会不会拥有他多一点点的幸福? “没关系,你就当是梦也行,反正我打算一直这样抱着你,你继续睡也可以,要是你好几个时辰后才完全清醒,还是会在我怀里。”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要将这些日子没抱的份全给补回来——他向来都是不吃亏的商人性子。 轻扑在一戒脸颊上是暖暖的吐纳热气,吹散她眼中的迷蒙;窜入一戒耳里是浅浅的戏谑轻笑,敲醒她脑中的混沌。被这样搂抱着、爱怜着,再昏沉的神智也逐步被唤起。 “兰哥?”她眨眨眼,神情憨得很可爱。 “嗯?” “你……怎么在这里?” “你醒了?”他还在想要用多少个吻才能“真正”唤醒她。 “为什么……” “这还要问吗?”废话,她在这里,他当然也会在这里,理所当然。 “你……知道我骗你了?” “嗯哼。答应我要回曲府求饶命的人出现在娘家,你认为我会蠢到以为你是迷路才会走错地方吗?”小骗子。 “我……” “我上了曲府一趟。” 第26章 不等她咬唇思索该如何笨拙地替自己圆谎,他便抢白道,迎向她瞠圆的杏眸,“找你。” “兰哥!你被曲爷刁难了吗?他拿鞭子抽你了吗?曲练他——”一戒挣开他的圈抱,忙不迭要检视他是否完好无缺,不相信司徒剑兰跨进了曲府还能全身而退。 “你可不可以动作不要这么粗鲁?躺回来!”司徒剑兰重新捕获她,将她塞回胸口。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家伙,动到胎气如何是好! “可是——” “我没事,两只脚走进去,还是两只脚走出来,没被人砍了一只当纪念,眉眼鼻耳全没缺,你尽管放心。” “怎么可能?!你是曲爷的眼中钉,不除不快,他怎会……” “兴许对他而言,有比拈除我更重要的事情。就如同我一般,比起生命安全,找回你更重要。”他声音转轻转小,几乎是自语而非说给她听。 “你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若你有万一,是我最不乐见的……”她的责备听在他耳里甜甜的,多来几句他也尝不腻。 一戒反握住交叠在她腹间的大掌——虽然她不懂他为何眷眷恋恋地抚触她平坦的小腹,舍不得离开。“兰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最后一次劝,别再犯上曲爷。没有我,还是会有下一个杀手来取你性命,我无法再护你,不能保你平安,你就允我最终心愿吧,当个正当的生意人,书铺虽小,日子过得去就好,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百合想想……” “胡说些什么?谁说你要死了!” “你去过曲府,怎会不知道我……” “就是去过曲府,才知道你至少还得陪我四、五十年,得为我操心,包容我的任性,纵容我的坏——还有,陪我一块当个盗印商。” 司徒剑兰说出来的那番话,就是她最渴望能成真的心愿。可是……这辈子,是没办法了吧……“兰哥,对不起……”她向他道歉。 对不起,那四、五十年的岁月,她是缺席了。对不起那为他操心、包容他任性、纵容他坏的人,都不会是她。 司徒剑兰知道她想偏了,看来他不该跟一个害喜严重到整日昏沉的人用太迂回的方式说话,故作神秘只会让一戒多些难受及延长她的担心。 “一戒,你现在仔仔细细听好了。我见过曲无漪,更见到斐知画,由斐知画亲口证实,他撕的那张画,并没有咒术,撕画跟撕一张纸没个两样,所以你是平安的。他没有想伤你,相反的,他心思缜密地帮你替曲无漪求了个情面。”他将斐知画的所做所为简单解释给一戒听。 一戒听罢,不知是该信或不该—— “但我有感觉到咒术的影响,好几回我都晕眩难受,也时常呕吐……”如果不是因为斐知画的咒术所致,那也说不过去。 “这就得怪大家伙和小家伙了。”他的手掌像羽毛飘落般好轻好轻地拍拍她的肚皮。“大家伙是我,小家伙是他(她)。” “兰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是天经地义的,这是爹爹师父没教的事。 “我说,那些晕眩难受及呕吐,都是我们司徒家一大一小惹出来的事——你有孕了,这里孕育着我的孩子,小家伙在作怪,让你害喜成这样。”也害她误以为是斐知画的咒术在侵蚀她。 一戒还在咀嚼他的语意,一直到最后她才恍然大悟,轻呀了声。 “所以……我可以继续陪着你四、五十年的岁月?” 这丫头没听清楚怀孕的重点,反而还是在乎能陪在他身边是吗? 司徒剑兰原本还担心日后得和自己的孩子争宠,眼下看来,他独占鳖头的地位仍是牢不可破,真令他高兴。 他收紧双臂。“没错。那是一段还好长好长的日子——长到可以让我们再添几个小家伙,再好几次围着火堆烤肉,再吃好多块数不清的桃花米糕和肉包子,再读几千几万本的书,再练数不清的剑招,再与曲无漪作对,再盗几十本《幽魂淫艳乐无穷》,再挡好几个曲无漪派来的杀手,不过麻烦的还是瞧见过你我的那个秘术师……但说实话,我也不害怕,如果他真的要撕画,这一回,可以同时画你画我。” “兰哥……” “还有,再唤几回数不清的“一戒”和“兰哥”,你会腻吗?”仔细算算,四、五十年还有好多好多事可以一块做。 有他,也有她,一块。 她在他怀里迅速摇着头,好似在蹭弄着他。 “不会,我好期待……” 司徒剑兰笑了。 “我也是。” 尾声 “事实上,这只双龙金镯根本是定情之物吧?” 无戒的主子以嘴卸下了左腕上那只属于无戒的双龙金镯在手心把玩,想想房里那对教无戒看了直铁青脸孔的小情人,又瞧瞧三戒,终于有感而发。 无戒夫妇双双瞪大眼看他,他嘿嘿一笑。 “我有说错吗?看,一戒的金镯给了司徒家的邪小子,结果一戒对他死心塌地,眼下是非他莫属了。那个戒笨戒蠢戒呆的三戒也是将金镯连带一颗心都给了无情无义的烂男人。无戒也——” “我的名字明明是戒恨戒嗔戒痴,才不是戒笨戒蠢戒呆!”三戒又是跳脚。这个混蛋还要她纠正澄清多少次?二十年算算,也有百来次了吧! “呀?不是吗?”无戒的主子挑起眉,扮无辜。 “师兄——你看他啦——”她又去讨救兵,拉着无戒的手甩。 “好了好了,都几岁人了,就让让他吧。还有你,别老爱欺负三戒。”无戒两边都不帮。 “有没有听到,我师兄叫你不要欺负我!”三戒吠他。 “你是耳背听错了吧,无戒明明是叫你要让我。”无戒的主子也吠回去。 两个人都只选择性听到对自己有利的句子,对于其他无关紧要的字眼,谁也不肯花心思去听去记。 无戒摇头暗叹。他还沉浸在女儿被坏家伙抢走的打击及沮丧之中,这两个人吵了二十年还不放他一日安宁吗? 一个是他的娘子,一个还是他的主人,在他生命里占了大半生的位置,怎么就不能亲如家人,和乐融融,到底在争什么、抢什么呀? “无戒,帮我戴。”无戒的主人将手上金镯递给无戒,顺势伸长左手,要他效劳——当然,撒娇的意味大过于奴役。 “自己没有手吗?!”三戒又爆嘀咕。 “是少了一只呀。”无戒的主人拉开右边衣袖,原本该有右手掌的部分只剩下完整的切口。与左手掌五指同样漂亮修长的右掌却失去踪影,所以他被人服侍伺候也是理直气壮,像要剥虾或是两只手才能做的事,他一律都是让无戒代替他的右手。 “那是你活该,谁叫你当年摘下金镯丢到我师兄脸上,叫他滚,报应!”一点都不值得同情!哼哼。 “那是我和无戒的事,要你管。”旁人插什么嘴呀?无戒的主人朝她做个鬼脸,一点也不像四十岁男人该有的行为举止。 “别摘下来玩,弄掉就不好了。”无戒替他戴回金镯,再拉下他的袖,盖住闪耀的镯子。 “开什么玩笑,这只金镯可是要陪我入葬的,我才不会弄掉它哩。”他宝贝得很。 无戒唇边有笑,没多说什么。 “你干嘛含情脉脉看着我的相公?!”三戒戒备地跳过来挡在无戒面前,不让无戒的主人再多瞧她的夫君一眼。“他是有娘子的人哦!就是我!” 无戒的主人瞟了三戒一眼,左手食指塞住自己的左耳,投给无戒一记眼神,了然的无戒便出借右手食指,堵着主子右耳。 会有这等默契,是因为无戒的主子将要说出一句让三戒又劈哩啪啦喷口水咆哮的话。 “无戒,我真希望你早点变成鳏夫。” 嗯,可以考虑要不要下这个命令…… 反正——无戒最听他的话了。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