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第1章 《晴天》 作者:唐瑄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花是主人之唐菖蒲篇 我的一生都在等待。 等待春天来临,等待雨季过去;等待有人发现高塔,带我离开塔中。 我的一生好像都在等待。 今天有小朋友问我,你不快乐吗?你为什么不快乐呢? 可能对她而言,快乐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情绪,甚至是一种本能,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居然能够不快乐。这问题让我想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就要被难倒时,问题的答案突然浮现了。 我想,我之所以不快乐,或许那是因为,我在等待快乐主动降临。 第一章 午休时间,素有企业王储摇篮之称的“开顿国小”一片静悄悄地。 噗哧。 教职员室的所有人都睡了,唯有靠窗那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老师仍醒着,并且不时被摊在她面前那本作文逗笑。她的笑声不太雅,要是被家族长辈听见了,铁定会遭到纠正,可是她不在乎。 一向循规蹈矩的梅老师,今天下午,想要一点小小的放纵。 改完最后一本作文簿,梅老师心满意足的收起本子,转头看了看,才一点,时候还早。她端起茶,边喝边想了想,便将桌角那一叠作文簿移到面前,准备利用时间再接再厉。 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去年甫自英国学成归来,经历一番说服,她总算如愿争取到这份教师工作。进入“开顿国小”执教将满一年,面对几乎是憧憬一辈子的教育工作,梅老师没脾气的脸庞,总是会绽放如夏日烟花般灿烂美丽的笑容。 开心满足得,教人目眩神迷。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远处传来雨滴敲击湖面的声音,一声叠过一声,旋律优美动人。雨的声音把梅老师幸福的冥思打断,她唇上含笑,扭头朝窗户外面看去。 早上曾经短暂放晴的天空,此刻烟雨蒙蒙。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 眼看这场雨似乎有绵延至下个世纪的倾向,梅老师再也止不住她心中的叹息。在开顿任教的时光,她很开心很满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山区的雨季总是来得太早,又太长。 这场雨下太久了。 希望雨季赶快过去,她想带班上的小朋友去湖边赏花,想要利用授课的空档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想早点尝试她企画已久的户外写作课。这学期,她对学生有太多太多的计画,然而时间却总是不够用,因为…… 五月的这场雨下太久,真的太久太久了。 就在梅老师望雨兴叹时,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开外的男警卫撑着一把黑伞,形色匆匆地走过来。直到接近行政大楼,他才猛然发现坐在窗口看雨的梅老师。 警卫没停下来与梅老师寒喧,他只是简单点点头,便匆匆忙忙地走过梅老师所在的行政大楼。他匆忙的身影令梅老师心生好奇,跟着扭头看过去,这才赫然发现,人工湖入口处的银杏树下,站着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穿着一套剪裁高雅、用色醒目的红蓝条纹西装,站在树下躲雨。 男子与这端距离很近,不到两公尺,梅老师很讶异自己居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对方仰着脸打量着银杏树,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警卫快步上前,将男子迎入伞下,态度恭敬。 由于“开顿国小”的学生家长几乎全是政商名流,任教近一年以来,梅老师看多了类似的排场,她以为年轻男子又是哪位达官贵人为了下一代前来学校参观,正要将飘远的心思放回小朋友的作文上,通往人工湖的小门忽然走进来两名黑衣保镳。 保镳进门不久,一名个头瘦小,看起来脾气不佳的老人跟着走进来,身后跟着另一名黑衣保镳。老人进门后,先左右环顾校园一遍,当他看见那位衣着品味大胆独特的年轻男子边走边打呵欠,不吝于让大家知道他严重睡眠不足,老人见状,顽固的面容立刻一绷! 新店山区的空气为之冻结! 在老者止不住心中怒气,就要破口大骂时,他的眼神突然越过年轻男子散漫的身影,投向行政大楼。 梅老师总算认出老者的身分。她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起身迎接这位长辈,并躬着身躯向他致意。老者脸上的怒意并未收敛半分,他严厉地瞧着惶恐不安的梅老师,一脸审视。 在这地方看到她,老人似乎不怎么意外,梅老师因此更加不安了。 努力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她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只是巧合罢了…… 王家家大业大,即便王老爷是“开顿国小”最大的股东,她也不应为此感到意外。也许,他只是过来视察自己投资的事业赚不赚钱,对,一定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她无需多虑的……她不懂的是,为何他非得要用这种令人害怕的目光看人呢? 好像……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她不是商品。 她是人。对,她是人。她有血有肉有感情。 梅老师想学他们这些功成名就的大企业家,拿公事当挡箭牌,找个借口逃离这一切。如果可以这么做就好了,如果她再勇敢一点、有点个性就好了…… 梅老师懊恼地发现自己进退不得。 于是她被动的杵在原地发愁,被动地希望这位日理万机的长辈去忙他的事,并且拚命地祈祷他不要过来对她嘘寒问暖;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晚辈,份量轻微到不足以挂齿。 她希望他不要过来,最好是忘了她这个人。 请不要过来…… 请不要过来证实她的猜测……拜托…… “姊姊!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一个急着分享什么的声音,亢奋地从众人身后叫了过来。 这声音,不仅为潮湿多雨的山区带来一股晴朗气息,更神奇地一举破除梅老师心头的压力,如释重负到险些就落泪了,梅老师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老地方转眸望去。 细雨纷飞中,只见一个小男孩穿着脏兮兮的跆拳道服,从人工湖的入口冲进来。男孩埋着头,横冲直撞地跔着,当他察觉到前面有人,想要紧急煞车已经来不及—— “小弟!” 心底对老者的恐惧犹在,但这些惧怕一遇上她对么弟的爱,便瞬间通通化为无形。一心挂着弟弟,梅老师迭声惊呼着,匆匆转身朝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跑过去。 眼中,只看得见家中排行最小、最需要人照顾的弟弟。 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 年轻男子被男孩迎面撞上,两人双双仰跌在地,一起眼冒金星。 “少爷!” “您没事吧?王少爷!” 看见保镳和警卫居然抢着扶大人,老人大动肝火。“那畜生已经三十岁了,他可以自己站起来!先扶小孩!” “是的,老爷!” 众人撇下少主,急忙转向被老人的吼声吓呆的小男孩。 现场唯一不受老人怒气影响的,大概只有愣愣坐在沙坑里的那位少爷了。 王家少爷被撞得头昏眼花,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知道一件事,他伟大的父亲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骂他畜生。 五年前父亲这么骂他,是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这回是为了什么?王家少爷甩着手掌上的泥沙,脸上闪着兴味。 为了他刚从美娜还是美姬……还是美琴身上爬下来的速度太慢,来得太晚吗?嘿,今天迟到的人可不是他。他向来听话,完全依照老头的圣旨在过日子,老头怎么说他怎么做。就算老头要他每天只吃一餐,一餐只吃三口饭,他宁愿饿死也不会去碰第四口。 他就是这么孝顺的好儿子。 瞧,他不是把最体面的衣服穿出来孝敬他了?这套衣服可是助理前天专程去法国帮他买回来的,全台湾保证仅此一件。为了赶赴老头的约会,他惹恼了美姬、美娜……还是美佳,她可是他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弄上床的女明星。这女人不仅身材一级棒,床上功夫更是世界级的。 办事办到一半被打断,他都没动气了,坏人好事的人发什么火啊…… 为了让老头耳根清静,这几年他女人不敢换太凶,床上的花样越玩越保守。 他的努力有白费吗?没有嘛。五年来,外面那些老头声称没资格怀有王家子嗣的野女人,不是已经没人再上门宣称怀了他的种吗?这就是铁证嘛。 他这么节制、这么用心,王家列祖列宗若是地下有知,痛哭流涕铁定是少不了,就他家老头不知足……王家少爷自怜地喟叹一声,拍着双掌上的沙子准备起身时,父亲怒不可遏的声音突然朝他吼过来—— “没人扶你就站不起来吗?!站起来!混蛋!” 身体僵硬了一下,轻浮的表情重新回到王家少爷脸上,他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谁都不许扶他!”怒斥完,老人的怒眸突然瞪向惊魂未定的小男孩,问道:“你受伤没有?” 小男孩被大人之间的气氛吓坏了,冲口就喊:“我自己爬起来的!” 众人呆住,而后偷瞥一下站不太起来的大少爷。幸好在老人发火之前,不知是没神经还是神经麻痹的王家大少爷总算站稳身子,然后—— “手帕。”他伸手向后,眼睛同时瞥向撞倒他的小家伙。 第2章 只见小家伙勇敢地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之后,脸色奇白、一脸惊恐,不知是被众人的反应还是被他父亲可以用来避邪的脸色吓坏了。 拿到保镳贡献的手帕,王家少爷一派事不关己地擦起双手来,懒得理会小男孩投向他的求救视线。那不关他的事。 倒是常帮小男孩捡木头的警卫动了恻隐之心。 明知王家老爷足以无法沟通、专断独裁称立足商界,他还是斗胆地开口了:“王老爷,这位小朋友是模范生,人很乖?他——” “我没让你开口,谁让你多嘴的!” 警卫被老人陡然横来的怒眸瞪到差点心脏病发,此刻终于深深体会到人微言轻的真义。他无奈地退入保镳群里,仅守本分,不再僭越多言。 “撞疼哪里没有?”老人冷冷地盯回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吓一跳,两只手臂偷偷藏在背后,这回讷讷地说着:“没……有。” 老人假装没瞧见他的小动作,继续问:“你读几年级?” 父亲对小男孩的兴趣,让天生缺乏好奇心的王家少爷也诧异了,他瞥眼注视着两人。老人没理会他,眼睛兀自盯着突然沉默不语的小家伙。 “我问你读几年级,怎么不回答?你忘了自己读几年级吗?” 男孩仿佛被冒犯了,不快地嘟囔:“我才没有忘记……” “那就快点回答。” 担心老人会跟学校打小报告,小男孩苦恼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地报上自己的资料。“我读五年a班,我叫——一 “小朗!” 听见声音,小男孩飞快转过头。 看见姊姊陪着校长走过来,极少闯祸的小男孩一阵如释重负后,眼眶红了,人却还是呆呆的站在老人跟前,一点都没想到要逃到姊姊身边寻求庇护。 倒是小男孩的姊姊已经飞奔过来,明显看得出她护弟心切。 “搞什么……”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衣服全毁来得让王家少爷火大。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全毁,自认为是上流社会少爷圈中最没有脾气的大少爷,这下子火气全来了。 王家少爷猛然抬头吼着被姊姊搂入怀中的男孩。“你搞什么——” 他突然变成了哑巴。 他这顿百年难得一见的少爷脾气,突然发不完了。 “对不起。”梅老师把冷到全身发抖的弟弟护到身侧,低头对王家人赔不是。“王伯伯,对不起,我家小弟行事莽撞,我代他向您致歉。对不起,冒犯了您与令公子。” 转头看着一脸呆愕的王家少爷,梅老师对他这种呆若木鸡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看见他漂亮醒目的衣服溅满泥水,根本是毁了,她惊慌了起来,正想向他道歉,却忽然发现小弟的两只手冷冰冰的。 顿时忘了王家人的存在,梅老师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弟弟身上,并且不顾他反对,硬把男孩冷得教人担心的两只手握入她双掌间摩擦取暖:梅老师依然把即将迈入青春期的小弟当婴孩一样嘘寒问暖着: “你是不是很冷?” 小男孩瞄瞄围观群众,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很想把手抽回来,但又怕伤到他姊姊的心,最后,个性善良的小家伙只是浑身下自在地嘟囔一句: “我不会冷啦。” 小弟别扭的语气,让梅老师猛然想起王家人也在场。 只想赶快带弟弟回宿舍换衣服,她心不在焉的看着王家少爷。“您的衣服我一定会赔给您。我家小弟活泼好动,真的很抱歉,请您见谅。” 世上没有人可以对这么美丽的一张脸生气,没有人。 就连浪荡成精的王家少爷,也不例外。 亲眼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王家老爷满意了。“你——” “王董!稀客稀客,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校长略带责怪的爽朗声音切了进来,打断王老爷的话,他眼尖地看见梅老师因此而松了口气。 “梅老师跟我说您来了,我还当她在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真的是您大驾光临了。”校长走过来拍拍王老爷肩头,由他的动作,不难看出两人交情匪浅。 “咦!这不是贤侄吗?你这身衣服是——”看见衣着一向光鲜亮丽的大少爷浑身脏兮兮,显然是跌了一跤,校长放声大笑着转向警卫:“陈老弟,麻烦你去张罗一套衣服过来给王少爷穿好吗?” 笑着吩咐完,校长突然瞄到另一尊脏兮兮的小家伙。 看清楚是谁后,他笑着打趣:“小子,你今天又掉进湖里了吗?” 小男孩一脸被侮辱了的模样,郑重地澄清:“我今天只有跌倒而已。” “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他只有跌倒而已。”校长哈哈大笑,显然被他稚气的回答逗得很乐。他故意左右瞧着空荡无人的宁静校区,佯怒道:“现在是午睡时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你们老师没有说过午睡时间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吗?” “我们今天只有上半天而已。” “又而已?” 男孩急了。“真的!不信你问姊姊!”突然想起班导的提醒,急乱中他立刻更正:“不信你问梅老师!” 这下子不只校长,连担心弟弟着凉而紧张兮兮的梅老师都笑了。 梅老师抚摸弟弟太过认真的脸蛋,于心不忍地笑道:“校长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紧张呀。” 下课钟声蓦然响起。 校长摇摇头,转头对王家父子打趣道: “午休时间结东了,小麻雀要放出来了。王董,您可要站稳,别吓着了。”果然,原本寂静无声、像一座空城的校园,在钟声敲完最后一声时已经像一座永不打烊的市集般闹轰轰的。 “王董,您来得正好,我们高中部的新大楼过几天要落成了。”校长领着贵客朝通往新大楼的方向走去,沿途介绍着他引以为傲的校园。“我们往这边走。梅老师,你赶快带小朗回去换衣服,这种气候很容易着凉的。” “好的,多谢校长关心。”梅老师拉着弟弟,战战兢兢地向王家父子点头致意。“王伯伯,关于令公子的衣服——” “你走吧。”王老爷并未点破她将校长搬来当救兵的心思。 “好的。”直到松了一口气的这一刻,梅老师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安。“我们失陪了。” 姊弟俩共撑一把雨伞细声交谈着,离开众人的视线。 王家少爷尾随众人走上穿堂时,看见梅家姊弟突然走入银杏树下,两人好像在商量什么事,只见美得令人心神不宁的梅家姊姊为难地看着一脸坚持的弟弟,犹豫好半晌后,终于妥协地点点头,冷不防地低头吻一下弟弟额头。 梅家小弟傻眼! 错愕摸着被亲吻的地方,他紧张地东张西望着,生怕同学路过撞见似地,他那惊慌失措的动作,让美若天仙的梅家姊姊笑了起来。 比起梅老师惊人的美貌,眼前这一幕,更令王家少爷心动心折。 在小家伙别扭的举止中,梅家姊弟分头而行。 他们一个往行政大楼走去,边走边回首张望;另一个则朝听说是宿舍的大楼跑过去。小家伙一面跑还一面对频频回顾的姊姊挥手,催她快点回办公室,仿佛知道姊姊对年纪尚小的他会放心不下似的。 梅家姊弟之间的羁绊,不知为何,竟深得令王家少爷嫉护。 看见校长被一个男老师叫住谈话,王家少爷的眼睛直勾勾瞧着那抹美丽的存在,他没转头,闲闲地问着身边那位对梅家姊弟同样感兴趣的人。 “你可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父亲大人。” “说话不要不清不楚。”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梅家姊姊的身影终于消失,王家少爷这才懒懒地请教他父亲:“人家校长不知道我们要过来,你急召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呢?给老朋友一个惊喜?” 沉默倏然降临王家父子之间。 与父亲大人无言地对峙不到十秒,王家少爷受不了,率先举起他的左手臂投降了。“知道了知道了,当我没问吧。” 他柔顺的态度并未取悦到父亲,反而更加惹火他。 王家老爷举步越过他时忿然丢下话:“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滚回去!” 举步欲跟上,王家少爷闻言,猛然停步,眼神随即蒙上了一层阴影。 没有他的事了? ※※※※※ 进入六月之后,阴雨绵绵的北台湾终于放晴。 梅雨季节过去,天天晴空万里,大家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开朗多少,原因是气候反差太大,众人受不了酷热的烧烤,反而天天热得哇哇大叫。开顿国小里,大概只有梅老师和人工湖不受天候异常所苦。 不论气温多高、当天是否创下当月当年或者千百年来的最新纪录,梅老师身上似乎没有汗腺似的,总是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一身冰肌玉骨;与人交谈,她也总是轻声细语,一点都不会心浮气躁。 就算是绝世大美女,在暑气高张的季节里,一定也会有不美的时刻。 众人发现,梅老师完全没有这种困扰。 就算在摄氏四十度的高温下站上一个小时,她依然可以美到让所有人捉狂。 问她如何办到,不知如何回答这种丽质天生的问题,梅老师只好推给那个很八股却很好用的答案——心静自然凉。 “我今天只有两堂三年级的课……太仓卒了,我无法临时找人代课……”手机那头传来梅父的轻斥,仿佛在怪他唯一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大美女的女儿,人缘居然这么差,以致找不到人帮忙代课。 第3章 梅老师试图安抚父亲的怒气。“六年级的老师最近带小朋友去英国的姊妹校参观,五年级毕业旅行也有许多事要忙,学校真的人手不足,很抱歉……”她父亲依然很不悦。 梅老师冰清白皙的额头开始泌出绝对会让学校女同事感到欣慰的汗珠。自从十分钟前,无预警地接获她父亲的来电,梅老师便发现自己很难再保持可以自然凉的平静心情了。 她越讲电话:心情越浮躁。 “请化妆师过来?只是小生日,何必劳师动众——”梅老师突然大吃一惊! “王伯伯和他的公子要来?!可是爸,这只是我个人的小生日而已,怎么好意思惊动王家人跑一趟呢?这……会不会太打扰他们了?!” 父亲话中流露的野心,听得梅老师一阵心惊胆跳。“可、可是——一 梅家父亲在手机那端,开始对他唯一的女儿晓以大义。 至此,梅老师知道这件事根本无她置喙的余地,她只能和以前的每一件事一样照办,只能认命地听从长辈们的安排。她只能……认命…… “承蒙王伯伯看得起。既然盛情难却,那么就依照爸爸的意思办好了。”她父亲下达一连串指示要女儿遵从,也深知乖巧听话的女儿一定会遵从。 梅老师满心烦躁,语气却依然轻轻柔柔、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我不会迟到的。好的,我会提前带小朗过去。”满脸无奈地应允完,听见父亲关心起弟弟的学业状况,梅老师被愁雾笼罩的绝美脸孔立刻一亮,开心道:“他人缘很好,课外活动越排越多。没有,他的功课没退步。他精力好充沛,前几天还跟我吵着要学西洋剑呢。校长好喜欢逗他玩。嗯,他好喜欢小朗……他呀,这节是他最喜欢的体育课……” 起身走到最靠近足球场的窗口,凝眸远眺。 球场上挤满活蹦乱眺的小朋友,就是没看到她弟弟的班级。 “小朗这阵子常常跑得不见人影……没有,他没交到坏朋友,我问他了,他神神秘秘的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好,我不会迟到。晚上见。” 结束通话后,梅老师入神地望着前方那群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最近跟家人通完电话之后,她的心情总是烦闷不已。她知道这种心情不能继续下去了,她不该再任人摆布,她二十四岁了,应该有自己的主张,她应该适当地向家人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是她该怎么做呢……信步回座,梅老师随手抓来一本作文簿。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解脱呢……心不在焉地将作文簿翻开,发现这班级她已经批改过,正准备将作文簿合上放回原位时,梅老师的视线冷不防被第一行字吸引,等她发现时,她已经情不自禁地阅读起这篇已经批改过的文章来,然后嘴上还是像第一次批阅此文时一样又挂满了笑。 情不自禁地拿起红笔,梅老师逐行逐句,甚至逐字地写下她的批注。忍不住想要再一次回应充满骄傲自信与自负的这篇文章,与勇敢昭告世人她拥有这么幸运幸福的小公主。 这位得天独厚的小公主,深深地以自己垣赫的家世为荣。 梅老师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小,所以能够肆无忌讳地享受和炫耀她目前所拥有的这一切,并且深深地以此为傲,不吝于让全世界知道这世界的规则,有一部分将会由她们这群天之娇女来制定。 未来的世界,将会围绕着她们的喜怒哀乐作转变。 小公主是以自信自负自傲得理所当然的态度,这么对大家宣告的。 长大之后,她身上这些自信与骄傲会剩下多少? 当她长大之后,她千金大小姐的世界,不能再单纯地只能拥有她想要的快乐而不付出,她开始有了责任、有了人情牵绊,义务变多,她周遭的人开始希望她可以对干金大小姐这个位置有所贡献,于是她必须学会识大体,她的人生必须是可以被牺牲的。 到那时,小公主还能拥有这么多令人羡慕的自信与骄傲吗? 能吗? 她很想知道……若有所感地批注到文章最后一段,梅老师听见有入朝教职员室跑来。她朝窗外看过去,没人,回头才赫然看见她弟弟从门口跑进来,全身淌着水。 “小朗!”她急忙站了起来,到处找毛巾。 “太热了,大家都跳进去了嘛。” “跳进游泳池?”看弟弟居然摇头,她吓得杏眼圆瞪。“你们跳进湖里面?!张老师没有制止你们吗?” “张老师带我们跳进去的。六年c班足球踢输我们,他们也跳进去了。” 这些热情有劲的体育老师……梅老师摇摇头,拿毛巾帮他擦头。 “上课时间,你怎么跑来了?” “同学回教室换衣服,我跟张老师说我要拿东西给你,他说可以。” 他极力压抑着脸上的兴奋,梅老师心生好奇了。“你要拿什么给姊姊?” “我们同学都说张老师喜欢姊姊。我觉得六年级的李老师也喜欢你。”低下头让姊姊擦他的头发,说着说着,他突然把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高举过头,嘴里叽哩呱啦个没完,像是为了掩饰他的难为情。“赵老师还说学校的男老师都喜欢姊姊,国中部的人——” 梅老师惊叹:“好漂亮哦!” 梅家小弟叽喳不休的嘴巴突然闭上,瞪着地板的脸孔滚烫泛红。 “祝你生日快乐。”说着,把一朵红色的康乃馨轻轻放在木盒上。 梅老师捣着被泪水浸透的唇,唇办蠕动好半天终于挤出话来: “谢谢你。”她开心的接过礼物,打开看着。“这个珠宝盒真的好漂亮,姊姊真的好喜欢。你去哪里买的?” 把姊姊手上的毛巾拿过来,男孩别开脸,自己擦起来。“我做的。” 梅老师猛然瞪着木盒,不敢置信地惊呼:“这是你做的?!” “校长教我做的。他有帮我做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而已哦。” 热泪盈睫,梅老师终于明白小弟最近为何大搞神秘。 生怕一开口,眼泪便不听使唤掉下来害弟弟尴尬,梅老师温柔地注视对着窗户玻璃、笨手笨脚擦着脸上脏污的小小弟。 梅家五个小孩里,就属他们两人最亲近。 他们姊弟相差了十三岁,两人上头还有三位哥哥。梅家的小小弟,几乎是由家中排行第四的梅家姊姊带大。 梅老师揩着欣慰又心疼的笑泪,并注意到她的小小弟似乎又长高了,俨然是一个小大人了。他脸上的表情,自小学二年级之后便多了稚气之外的倔强与成熟,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与个性,越来越不喜欢家人太过绵密周到的照顾。 即便如此,梅老师仍会忍不住时时关心着他。 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弟弟。照顾他,已经是她的本能之一。 “左耳后面脏脏的。” 梅家小弟抬头看一下忍不住出声提醒他的姊姊,然后擦起耳朵。 梅老师摸着木制珠宝盒爱不释手,边问着:“我听陈老师说,你们下个月五号要代表学校参加跆拳比赛,真的吗?” “你不要来看啦,打输了很丢脸耶。” “只要全力以赴就好,输了就输了,怎么会丢脸呢?”她开导他。 “我们老师说要有求胜心。” “你没有求胜心吗?” “有啊!” “那就好了。再来你只要全力以赴就好。” 梅家小弟表情古怪地看姊姊一眼,嘟囔道:“要来就来,随便你啦。” “我会请陈管家准备你最喜欢吃的小笼包。哎呀,下课了。” 下课钟响,老师们纷纷走进教职员室,看见滴着水站在梅老师座位前的梅家小弟,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梅家小弟被注视到不好意思,连忙把毛巾还给姊姊。“我要回去了。” “礼物很漂亮,姊姊真的好喜欢,谢谢你。”感动得失语,她实在忍不住满心的喜悦之情,更抑遏不住开心的泪水。 姊姊的泪水,害梅家小弟被陆续进门的老师们瞅得局促不安。 “我要回教室了。” “嗯,等一下,小朗。”蓦然想起父亲的交代,梅老师叫住弟弟。 把父亲的叮咛说给他听,等到梅家小弟终于得以离开教职员室时,上课钟声已经响得差不多了。 梅老师匆匆抱起教具,赶着上课。 将座椅推拢时,她突然看见桌上还摊着一本作文簿,看着未批注完成的文章,梅老师犹豫了起来,她的心情在要不要把它写完和要不要迟到之间拔河。最后—— 梅老师抓起簿子,匆匆走出教职员室,决定以后找时间再把最后一段评语补上。 ※※※※※ “冯蜜,我骑马的姿势哪里丑!” “你屁股抬太高了,我的马术教练来看过了,他说你的骑马姿势很丑。” “我哪里丑!”失控怒吼。 人还没走上教室,梅老师就听见三年b班吵得像反政府军发动攻击了。踏入教室时,她差点撞上一个气冲冲跑上讲台的小男生。 小男生推推气到一直滑落的眼镜,当众骑起马,请大家评评理。 “我这样骑哪里有丑?!冯蜜,我哪里丑了!”愤然指住胆敢向他呛声的小女生。 既然被点名,就没有不还击的道理。小女生冲上台之前,先做作地甩一下头发,深恐大家不知道她乌溜溜的秀发终于留长过肩似的。小女生此举,立刻引发台下一阵看不过去的作恶声浪。 而讲台上的小男生犹自用力地骑着马,显然非常在意他的骑马姿势居然被人嫌。 第4章 “我明明很帅!我哪里丑?!冯蜜,我哪里丑!” 梅老师把作文簿交发给学生后,想制止两人恶斗。一脸凶巴巴的小女孩已经冲到小男生身边,跟他一样半蹲下来。两个脾气相当的小不点,就这样在没有马的讲台上公然轧起马术来。 “人家要这样骑这样骑,你都这样骑这样骑!” “你乱讲!我的教练明明不是这样教我的!他教我这样骑这样骑!是你骑错了、是你骑错了!” “是你骑错了!我妈咪说这样骑屁股会肿起来,难怪你屁股那么大!” 小男生骇然回头望着自己的臀部,脸上的惊恐已非笔墨所能形容。 “我屁股大?!”看见发完作文簿朝讲台走来的梅老师,备受委屈的他差点哭出来。“梅老师,冯蜜好烦!她一直说我骑马的样子不帅!”用力指住竟敢诬蔑他的小女生,大发少爷脾气:“我要叫我家司机电你!” 小女生一惊,立刻悍然回指:“我要告诉我爷爷,他会叫人——” “大家给这两位同学拍拍手,他们刚刚示范的骑马姿势都很正确,他们都很厉害哦。”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我的志愿。听见两个小家伙居然开始威胁对方,梅老师赶紧放下粉笔,安抚地拍拍两位小祖宗,请他们回座位坐好。 “黑板上是老师上礼拜出的作文题目。作文簿发下去了,大家都写得很好。”梅老师的脸上闪着期待。“有没有哪位同学自愿——” “我我我!” 人还没走到座位,小女生就迫不及待地举起手。 梅老师很想让她畅所欲言,可是她必须让其他小朋友也试一试,不能老是由同一个人包办了。“冯蜜,请你等一下好吗?还有没有其他同学愿意上台念作文的?有没有呢?大家都写得很好。” “老师!”小女生气愤尖叫。“我最会写作文,我要念啦!” “冯蜜每次都说她写得最好!”刚才被羞辱的小男生爆出不平之鸣。 有人掮风点火,三年b班立刻群情激愤了起来。 “上数学课,冯蜜也说她最会算术!” “对嘛,冯蜜什么都说她最厉害,她最爱现了!” “我的骑马姿势明明最好看!” 眼看小家伙们又要爆发口水战,梅老师赶紧说:“各位同学,我们请冯蜜上台念她的文章给大家欣赏。我们鼓掌欢迎她。” 台下没有掌声,只有灾难降临人间的惨烈哀号。 小女生不畏艰难,骄傲的走上台,看见班上同学沉浸在“又是冯蜜”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她用力拍一下讲台。 “安——静!” 台下一片庄严肃穆。 不必老师指示,冯蜜昂起下巴睥睨着台下,不管胸中有无点墨,她坚持要向大家炫耀她的写作成果。“大家好,今天我要朗诵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 小女生不再凶巴巴,声音变得好甜蜜,小脸发光发热,整个人陶醉在万众瞩目的荣耀里不可自拔。“我叫冯蜜,大家都知道我叫冯蜜,我就读“开顿国小”三年b班,我们班上我最漂亮了。” 台下嗯成一片。 台下的同学故意趁机闹场,不让小女生顺利念完文章。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女生状似受不了他们太稚气似地瞪了他们一眼,嘟着嘴大发娇嗔:“老师,他们好吵哦,我嘴巴讲得好累,我可不可以下去拿麦克风?”今天有备而来的小脸闪闪动人。“是我奶奶送我的礼物,比阿妹的麦克风更高级哦。我今天有带来,我马上下去拿。” “麦克风?!” 率众喧哗的小男生愣住片刻之后,忽然回神吼出梅老师心中的震惊。 梅老师作梦也没想到,冯家小千金居然为作文课费心到这种地步,不禁感到又好笑又傻眼。梅老师看见小千金在全班的呻吟声中兴匆匆跑下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预备好的迷你麦克风,又兴匆匆跑上台。 “test、test。这个音效不好听……”小千金嘀咕着,公然在讲台上试起音。“哈啰?” 台下倒成一片。 梅老师转开脸,不让同学们看到她眼中的笑泪。 当小公主长大了,见识过成人世界里种种的残酷与丑恶,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天真无邪地面对人生各种难题、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吗?她好想知道…… 好想好想看见,成年之后的她…… 第二章 我们家很有钱。 因为我曾祖父很会赚钱,所以我爷爷很有钱,然后我伯父很有钱,我爹地很有钱,我叔叔也很有钱。 老师,我们家的人真的都很有钱哦。 ——老师批注:冯蜜,这是作文,不是家庭联络簿,不要突然在文章里面跟老师讲话,感觉会很突兀哦。 ——这是冯蜜的回答:可是老师,我们家真的很有钱耶!老师,我问过我们管家了,我知道突兀是什么意思哦。 ※※※※※ 日正当中,一辆早该报废的破机车突兀地出现在到处写着“小心落石”的山路上。 这条山路介于金山与北投之间,杂草蔓生,路面坑坑洞洞的,崎岖难行,是长寿村唯一的联外道路。因为地处偏远,使用者百分之九十九是长寿村的居民。此村人数不满百人,这些人的身分多半是社会边缘人跑来这里躲债或是离群索居。 当地里长曾经这么形容长寿村的居住环境——那个荒凉的鬼地方,只有鬼受得了。 长寿村的村民因为太穷,穷到买不起个人的交通工具,全村的青壮派居民在村长的号召下,合资购买了六辆看起来很像活动废铁的机车,做为村民平日外出工作或是采买民生物资的代步工具。 村民的生活虽然因此而便利不少,但有的人可不怎么感激村长这项德政,因为,骑着公共财的滋味非常难受:心理压力很——大。 机车骑士的牙关越咬越紧,催动油门的劲道越来越轻柔。 总算将这条路上最吃力的爬坡路段应付过去了,机车骑士性格粗犷的落腮胡已经湿了大半,虚脱到差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还来不及喘口气庆祝自己再一次安然度过难关,机车骑士突然惊心地发现他胯下的机车无故低吼了两声,然后引擎突然要喘不喘的。骑士脸色大变!赶紧将肥敦敦的双脚向前蹬过去,并以完全不符合他硬汉风格的温柔力道将机车紧急煞停在草丛前方。 骑士瞪着草丛喘喘喘,喘得像条抢输地盘的狗一样。 他没命事小,要是毁了机车,事情就很大条了。 要是他不小心毁了大家共有的财产,那么无庸置疑地,他将成为长寿村的头号公敌。他的名字、他的照片,此后将张贴在村中每一根电线杆、每一处转角和每一面墙壁上,日日夜夜遭受全体居民的唾弃。 穷成这样已经有够苦了,罪人就留给有钱人去当吧。 “他奶奶的……这时候就觉得人生很苦,穷人的命真贱……” 机车骑士大口大口地嚼着槟榔,嘴里念念有词,长满寒毛的粗壮手臂搁在机车仪表板,两眼发直地瞪着他前面的那条路。他瞪着路的狠劲,好像他只要多瞪个几分钟,眼前的地狱就会变成天堂一样。 人生真苦…… “胡子!” 听见这个焦急的声音,瞪着路暗暗垂泪的机车骑士猛然愣了一下。 “这不是……” 机车骑士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见路那头跑出来的那个人,对方似乎是听到机车声,却久候不到机车回来,于是急巴巴出来找人了。 “胡子!”那人在路上东张西望,一看见骑士居然将机车停在路口纳凉,立刻举起还握着电锯的那只手朝机车骑士猛划圈。“别发呆了!我赶时间,快回来!” 对方吼完,又急匆匆地消失在路那头。 “我马上到,你撑着点啊,阿朗!”骑士很够义气地对着空气回吼。 要不是用走的会耽误到对方的宝贵时间,而且有损他英勇的男子汉形象,通往山村的最后一段路,骑士还真下来想用牵的。硬着头皮骑过前些日子被上石流截成五六段的小路,不到两公尺的路段,他却骑得魂飞魄散。 好不容易,在机车居然没有解体的情况下,机车机士满头大汗地抵达门口因为有电线杆、所以目前是长寿村地价最贵的破旧三合院前。 “阿朗,这时间你怎么在家?”被村民匿称为胡子的机车骑士跨下车,关心着邻居。“你今天不用值勤吗?” 明明有人在家,却没人回答他。 胡子踢开一块挡路的木块,走入没有门板的大门。 正前方那栋三合院之古老破旧,在满是破烂房子的长寿村是数一数二的。里面要不是有个脾气很烂的家伙住在里面,早就被灵异节目的制作人相中去当鬼屋,请神棍来怪力乱神一番了。 吱—— “哎哟!”屋后突然传来的那个机械声音,尖锐到令胡子浑身寒毛直竖,他脆弱的心脏就停工了。“锯木机的声音好吓人,人家好怕哦……”装可爱地拍着胸脯,胡子勇敢踏人为了省钱、白天绝不点灯的屋内。 到处一片漆黑。 这房子因为格局太差,导致阳光无法透入,而显得阴森森。 一跨过门槛,胡子差点就被摆在门边的一箱蔬果绊倒。 “一定又是村长干的好事。”抓起蕃茄,胡子边走边吃。“村长有空送过来,不会多走几步路帮阿朗拿去厨房放好哦?做村长真的有那么忙哦?她再怎么忙,也没有阿朗一半忙啦,对不对……” 胡子口中念念有词着,将箱子踢去墙角眼不见为净。 第5章 随手摸了一下桌面。“噢!要吓死人,灰尘屯积这么多,阿朗是要累死香洁哦,上个月她不是才来帮他大扫除?山里面的落尘量真他奶奶的大,要命……” 胡子边走边将随处可见的杂物踢成一堆,聊表邻居一场的心意。 吱——吱—— 走过正堂、偏厅,还有用来当储藏室的小房间,胡子突然用力吸气,紧缩他的大肚腩,以便应付前面那条身材臃肿者绝对无法通行的狭窄通道。 通道黑漆漆的,通过时隐约可听见壁虎的叫声。 过了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三合院的后院占地宽广,足有前院三倍大,光线饱满得不可思议。 这里是由一片片半透明的波浪板围建而成,八月正午的艳阳透过波浪板的雾面,从四周的墙壁和可以自由开启的天花板投射进来,屋内缺少的光线,全在这里补足了。 但是波浪板终究不是钢筋混泥土,根本就抵挡不住热浪侵袭。因此,这座后院虽然宽敞明亮得像天堂,它同时却也闷热得像一座人间炼狱。胡子猛扯领口散热,他的眼睛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刺到撑下开,更不用说这里还有一个比八月酷暑更恐布的声音在摧残他脆弱的耳朵…… 吱——吱吱吱—— 高速运转中的锯木机,断断续续传出令人腿软的噪音。 一个穿着墨绿色工作围裙、眼戴透明护目镜、头上绑着白汗巾的高大身影,微弯着挺拔坚毅的腰身,站在一台旧旧的小型锯木机前面修饰着木块。他工作时的表情很专注,似乎完全不受燥热的工作环境影响。 “阿朗,你的车子怎么——” 吱——吱吱吱——吱吱—— “我的意思是说——” 吱吱吱吱——吱吱—— 吼声完完全全被锯木头的机械声盖过去,胡子跟机械拚到差点吐血身亡。最惨的是,如果他在这里吼到吐血,梅老弟八成会以为他是随地乱吐槟榔汁,而将他狠狠地揍一顿! 看见梅应朗停下来检查手中的木块,胡子把握机会赶紧开口: “阿朗,我是问你——” 吱吱——吱吱吱吱—— “那个有钱的大老爷今天不用——” 吱吱吱吱吱吱—— 他奶奶的!他投降!他投降总可以了吧;: 问得快气绝身亡的人一脸怨恨地瞪着前面那个浑然不觉的背影。 梅应朗走回堆放着木材的工作台,拿尺量着木块的大小时,听到身后有人在专气。他微微偏着脸,拿眼角向后瞥一下不知为何喘得很厉害的老大哥。 时间差不多了,梅应朗关掉机械,把一个小木球和砂纸放进口袋里。 一看见梅应朗边脱工作服边往外走,胡子就开始紧张了。 “不是,阿朗,我话还没说完——” 胡子追了出来,一面接着梅应朗向后递过来的工作围裙、湿透的汗巾、沾满木屑的护目镜。看见他跨上机车忘了载安全帽,胡子赶快走过去把放在前院围墙上以便随时取用的黑色安全帽拿过来给梅应朗。 这近乎奴隶的行为,是胡子与梅应朗比邻而居将近十年,被他训练出来的反射动作,完全不假思索,完全的不由自主。 “我是说阿朗,这种时间你怎么——” “我时间很赶,回来再谈。” 胡子很想问问梅应朗这十年来他有哪一天不赶时间,可是他说话的速度太温吞,比不上行动力惊人的梅应朗。只见一眨眼,梅应朗已扣妥安全帽,一手掏钥匙一手发动机车,一面叮咛不知为何要任劳任怨的那个人: “胡子,东西帮我丢浴室,门帮我锁上,钥匙放老地方。” 话没说完,一串钥匙飞出去,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接到,赶着值勤的梅应朗骑着那辆脆弱不堪的废铁机车,以胡子不敢相信的凶猛力道飙出去,很快就飙上胡子视为恶梦的断肠小径。 转眼间,人已经飘得无影无踪。 完全不担心“公共财”会因为他太过粗暴的驾驶行为而损毁,梅应朗就只管骑。虽然今天胡子还是像个苦命的女佣,虽然今天他依然没能跟工作至上的邻居顺利地讲完一句话,可是他有话要说: “阿朗,十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要停下工作休息一下?你到底要不要教我怎么把机车骑得很潇洒?赚钱有数,生命要顾,你不要以为二十八岁还很年轻,像你这种操法,你的生理年龄起码超过四十五岁有了。”开始痛心疾首。“你保重呀,梅老弟,你是听到胡子好心人的忠告没有?你听到没有……你有没有听到……” “他没有。” 种完菜回来行经梅家,听到一堆杂念,女村长冷不防答完腔之后立刻走人。痛心疾首中蓦然听到有人接话,胡子愣了一下,放开痛到掩面的肥掌,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村长进村的背影,然后—— “……” ※※※※※ 匆忙或专注,通常是大家对小梅的第一印象。 跟梅应朗共事十一年,王主任很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因为梅应朗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做这种事,忙到无暇顾及这种太浪费时间的个人情绪。在梅应朗匆匆忙忙的生命中,有比喜怒哀乐更重要的事情要在意。 若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是什么,小梅应该会这样回答——工作、工作、工作。 事实上,五年前真的有同事这么求教过王主任口中的小梅。当时,梅应朗蹲在员工休息室的地上剥着刽木的树皮,一面这么回答着那人。 这就是小梅。 小梅就是有办法总是在工作。 小梅的生活非常纯粹,他不是赶来这里当董事长的保镳,就是赶回那鸟不生蛋的村子没日没夜地做木工赚钱。 经过长达十一年的震撼教育,对于梅应朗这种嗜工作如命、这一生注定要以过劳死苍凉结束、没有个人娱乐,也不出门泡马子解闷的单一、无聊、枯燥乏味的生活型态,王主任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也是王主任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满脸焦急的原因。 还有十分钟,小梅他就迟到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所以不只是王主任,连梅应朗的顶头上司——拥有六名私人保镳、两万多名员工的“畅流货运集团”董事长王畅,今天都忍不住打电话到安全部关切了两次。 董事长为人之严苛严厉严格难相处,商场上无人能出其右。 连对自己的独生子,董事长都不曾给过好脸色。三年前,董事长不顾董事会和大少爷反弹,强势主导让大少爷提前接班,他的顽固可见一斑。因为这样,大少爷的接班之路走得很坎坷;最可怜的是,董事长不仅没给儿子任何关怀,还让他独自去处理公司派前所未有的抵制动作。 强迫不适任的儿子接掌公司,是董事长父子由陌生人转为仇人的关键。像董事长这种连儿子都不关心的人,居然会关心小梅,天下奇闻…… 不过话说回来,公司这阵子乌烟瘴气,就是跟大少爷受不了接班压力而胡搞瞎搞有关系,不然老董事长明明已经宣布退休,今天居然又临时召开董事会…… 看来大事不妙了,会不会是很会花天酒地和玩女人的败家子大少爷又扯出什么乱子了?唉,大少爷前阵子才因为涉嫌内线交易被约谈,害公司的股价跌到连当壁纸都没人要,大家都好怕公司会被大少爷弄垮了。时机这么差,工作不好找……真不知道董事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少奶奶真倒楣,嫁给大少爷这样彻底不负责任的丈夫…… 站在“畅流货运集团”总公司的门口执勤,王主任不胜唏嘘中,突然看见又有一辆车子抵达公司门口。他赶紧趋前为前来参加董事会的董监事们迎下车。身为畅流货运总公司安全管理部的老大,王主任观察到,这些足以左右台湾最大货运集团命运的大老们,今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哎呀!我的高跟鞋——” 一个惊恐不已的尖叫声响彻畅流货运大楼的天空时,王主任终于如释重负地看见让他担心了老半天的小伙子冲过红绿灯,左闪右躲过街道上的人群,快步跑了过来。 原来小梅今天是搭公车来啊,他的车八成又被拿去当救护车了。 咦!差两分钟就迟到了,真不愧是十一年来从不迟到不早退的铁人小梅。这种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敬业精神,谁能跟他比!王主任对形色匆匆的小老弟露出执勤中不该有的笑容,并眼尖地瞄见梅应朗手中握着来不及收起的木块与砂纸,显然他连搭车空档都不忘工作。 疼惜与欣赏,在王主任日渐年迈的笑脸温柔地交织…… “当然有!鞋跟刮到了!这双鞋子我第一次穿耶,你说怎么办嘛!” 王主任将系在衬衫领口处的迷你型对讲机拉高时,听到后面那位小姐还在喳呼个不停。他转头望过去,一边交代对讲机那头的人:“通知董事长,小梅没有事,他到了。” 看见为了鞋子歇斯底里的娇娇女,就是畅流第三大股东冯董的宝贝侄女冯蜜,王主任登时想起这位千金大小姐今天的身分是畅流第六大股东的法人代表,她今天是来参加董事会,可不是来玩的。 他赶紧走过去关切。 一下车就踩到水,冯蜜气到满脑子只剩尖叫。“房——助——理!你是不是故意把车子停在这里?!害我踩到水,鞋跟也刮伤了!” 男助理步下驾驶座,慢步绕过以造型流畅称霸跑车界的黄色蓝宝坚尼跑车,走到上司身边,低下头看着她的宝贝高跟鞋。 第6章 这双高跟鞋的鞋跟非常细,做得就像一根大铁钉,设计师在创作这款鞋子的时候应该是有考量到实用性。男助理很确定,这双鞋其实是杀人武器。 鞋跟细成这样,难怪别人不会陷入的洞,她一下车就陷进去了。 实在看不出老板为何气成这样,男助理只好把眼镜推高一点再看一次。这次他在一根气到发抖的纤纤指头协助下,终于看到了老板的左脚鞋跟有一处浅浅淡淡、没拿显微镜放大五万倍绝对看不出痕迹的擦痕。 助理无言以对地沉默了一会,终于,他叹气了。 听到他的叹气声,自觉万分悲惨的冯家大小姐冯蜜倒抽了一口气,猛然抬头尖叫:“你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高跟鞋对我的重要性!” “冯小姐,需要我帮忙吗?”王主任战战兢兢地接近。 “不用了!”又气又怒地瞪一眼可恨的助理,冯蜜脸色难看地打开蓝宝坚尼后座的车门坐下来,准备好好地、郑重地处理她的宝贝鞋子。看着鞋子受损的部位,她一向娇滴滴的嗓音因为心疼而激烈地颤抖起来。“这个残局谁都无法帮我收拾,我只能靠自己。” 言下之意,闲杂人等部许乱碰她的宝贝鞋子就是了。 男助理不禁又叹了一声。 “气死人了!你让我清静一下好吗?!”冯蜜很想拿鞋跟k死他算了。 嘴巴压根没张开过,房助理对王主任云淡风轻地耸耸肩。 “你气死人了气死人了!”冯蜜的头顶仿佛长了眼,冥冥中感应到助理可恶的动作似地,扯嗓怒叫时美腿激动一蹬!本来是想把高跟鞋上那滴可恶的水珠蹬掉,不料她一时激动过度,下小心把鞋子给踢飞了出去!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吓得花容失色的冯蜜迭声乱叫,一拐一拐地拔腿追鞋去了。 看着上司惊慌失措的背影,房助理终于开口了:“天作孽犹可悯,自作孽嘛……” 好毒。这是王王任冒着汗的心声。 ※※※※※ 梅应朗及时赶上下午两点的值班时间。 身为董事长的贴身保镳,他虽然拥有不打卡的特权,但是梅应朗坚持人在其位谋其职,做什么就要像什么,因此只要老板到总公司上班的日子,梅应朗就会跟其他公司的员工一样打卡上下班。 打完卡后,梅应朗走进一楼大厅,准备跟王主任办理交班事宜。 “小梅大哥,小梅大哥!你有东西在这里哦。” 梅应朗回头,看见他为了赶打卡借放在总机美眉柜台上的木块和砂纸。“谢谢。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不用,我看到人了。” 梅应朗抓起他花了大半天修饰的重要木头零件,匆匆朝大楼外走去。总机美眉以为今天终于可以跟他多讲几句话,看见梅应朗这次居然停留不到三十秒钟,她一阵愕然。 请同事帮她照应一下,她抓起冷饮追出去。“小梅大哥,小梅大哥!” 走出大楼,梅应朗立即被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眼睛发麻。他摇着头朝王主任走去,一面拿左掌的掌心抵着他微汗的眉心边揉边说: “王叔,我——”话没说完,梅应朗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小梅大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脚滑了一下。” 梅应朗无心理会她的脚是滑了一下还是五下,他瞪着空空的右手掌,手掌还不敢置信地握了一握,这才相信不是他眼花,而是他手上—— 果然没东西! 一阵罕见的惊慌掠过梅应朗英气逼人的脸上。 他迅速抬起头朝街上东张西望,看见靠排水沟方向的行道树下有个女人蹲在地上抱着一只鞋子哇哇大叫,情绪激动,不过这不是梅应朗关心的重点,他关心的是—— 梅应朗惊恐地看见他花了六个小时才磨好的家具零件,在人行道弹跳着,就要朝……他突然拔腿狂奔,一只手激动地向前指去,边跑边吼: “喂!那边的人捡一下!” 冯蜜心疼地抚摸又刮出一道丑陋擦痕的高跟鞋,杏眸滚着泪珠。 “喂——” 看看时间,董事会快召开了,她是法人代表,不能任由个人情绪影响到她的专业态度。冯蜜心痛不舍地又摸摸鞋上那道新添的刮痕,当她揩着噙泪的杏眸起身想把鞋子穿上时,突然看见一个东西叩叩叩地向她这里跳了过来,然后就这么滚、滚、滚、滚…… 冯蜜眨了眨眼,睑跟着滚过她面前的小东西向后转去,并且听见身后有人在吼着谁—— “喂!我叫你捡——” 咚! 梅应朗焦急的吼声,在他终于冲到排水沟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抓着围栏,绝望地看着将他的心血瞬间吞没的大排水沟,水沟黑不见底,到处飘浮着垃圾,水面被觅食的蚊蝇触碰出一圈圈涟漪。 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涌入梅应朗心头。 他知道与其花时间在这里打捞,不如赶紧重做一个;他知道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应付个人的情绪上。十一年了,他被现实生活磨到很实际,他知道应该怎么取舍,不过……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他却只能旁观而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很差劲……太差劲了…… 梅应朗有点沮丧地把双掌抵在额头间喘着气,试着振作心情。 “小梅,怎么样了?” 目睹惨案发生的王主任深知时间对梅应朗的重要性,赶紧过来关心。两个男人在围栏前探头探脑时,冯蜜事不关己地扶着行道树,套着高跟鞋边问朝她走来的助理: “这里开完会后,伯父让我过去他公司一趟……”无意间瞥见了什么,突然眨了眨杏眸。 “小梅……”王主住看着黑抹抹的水沟,忽然想起一件事,并祈祷这种事不要发生在梅应朗这个苦命孩子身上。“这零件,不会是你特地请工程部的李工程师帮你用电脑计算角度的那个吧?就你说有客户订做一组规格特殊的骨董衣柜,是不是那组家具的……” 梅应朗下巴一绷,收回视线,眼神阴郁地看着发出恶臭的排水沟。 王主任一看到他细微的表情波动就知道答案了。他推推梅应朗,催促道:“你回去上班。我下班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来想想办法。” “王叔,不用麻烦,我回去再重做——” “说什么麻烦。你麻烦王叔,总比麻烦工程部那群陌生的小伙子好吧?走吧走吧,别看了,董事长三点要开董事会,该上去准备了。” 冯蜜愣愕的视线从前方那两人身上调回来,她决定应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一手继续向后拙著脚上的高跟鞋,继续交代等很久的助理: “我伯父想了解“亚洲青年总裁高峰会”的筹备情形,你把外烩公司传来的资料和场地——”她突然又眨了眨眼,然后会电人的杏眸像避开什么似地突然垂下沉思数秒之后,又抬了起来。 冯蜜朝左前方那个居然没有拜倒在她美色下的男人瞟过去,一边继续对助理交代事情,声音却随着她转眸瞥人的弧度而飘舞起来。“你今天把资料带过来了吗?” “我带来了。”因为上司实在太不专心,虽然不喜欢凑热闹,男助理还是循着她的视线向前望去。 那个不晓得有什么东西掉进水沟里的可怜男人,和负责畅流安全事务的王主任,两人商量过后,很明智地放弃打捞臭水沟的念头,朝这里走回来了。应该是准备回公司执勤了。看到这里,房助理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刚才为什么不帮他捡?” “帮谁捡什么?” “……”他上司眼中果然只看得见自己的高跟鞋。 冯蜜打遍上流社会无敌手、据说带着五万瓦电力的妩媚双眸,突然跟梅应朗的浓眉大眼对上了。两人只对看了一眼,梅应朗便把脸转开,继续跟王主任谈着交班的事宜。 冯蜜眨了眨愕然的美眸,不可思议地问着:“你看见没有?他——” 一只手向身后指去,脸跟着忿忿不平地转头看去,冯蜜不平的声音在梅应朗长长的影子如泰山压顶般辗过她、越过她而去时,突然不见了。这回房助理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终于知道上司的情绪为什么会一直激动了。 “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 “他瞪你。”简洁语毕,男助理低头翻开手上的记事本,做起简报来。“今天下午因为临时追加了冯董的行程……” “……” 第三章 “除非家族成员够优秀,否则不要让他们进入家族企业里工作。用钱打发懒散子孙,比留他们在公司花得少。” 老师,这是彼拉克说的。昨天我爷爷在骂我伯父没教好我大堂哥的时候,他说的这些话哦,我有叫管家帮我把话记下来,因为我知道今天有作文课,一定可以用上的。我很用功对不对?我爷爷叫我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五堂哥六堂哥七堂哥要学学我哦。老师,我大堂哥三堂哥六堂哥,趁我伯父没看见的时候偷偷瞪我;我四堂哥七堂哥他们还拉我头发,好痛哦!我有跟我爹地和伯父还有大叔叔小叔叔说哦。 我管家说彼拉克是很有名的人,他跟我一样很有名很聪明哦。 ——老师批注:冯蜜,你很用功,对自己也很有自信,这样很好。 一、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不是请你们自我介绍哦。 二、谢谢你重视老师的作文课,每堂课都有备而来。彼德杜拉克是现代管理学之父,不要记错他的名字哦。另外,事前准备资料是很好的习惯,不过资料要谨慎使用。 第7章 ——这是冯蜜的回答:老师,有哦,我有写志愿哦,在后面。 老师,我大堂哥好笨好笨哦。今天我们开家族会议的时候,我举手问我大堂哥什么是“有备而来”,我大堂哥瞪我耶!然后他凶巴巴的叫我在大人开会的时候不要随便问跟银行没有关系的问题。 可是老师,明明是大堂哥自己叫大家有问题可以举手发问的。 大堂哥凶巴巴说完之后,我还是有举手再问他一次什么是有备而来哦。老师,我大堂哥真的真的好笨哦,他根本不知道啦!他对我好凶好人声,我伯父听了很生气,就骂他;我大叔叔和小叔叔也说大堂哥比我大十五岁,居然跟一个小学生计较,真的太不像话,他们叫他要好好反省。 老师,我伯父最最最疼我了,他有跟我解释什么叫有备而来哦…… ※※※※※ 冯氏家族会议一年召开一次,今天不论是被晚辈们戏称为主考官的冯家第三代,还是抱着赴京赶考的心情战战兢兢前来应试的冯家第四代,所有冯家人都是有备而来。 没人敢掉以轻心。 没人敢粗心大意。 今年跟往年一样,负责查核后代表现是否理想的冯家第三代,四个人全员到齐,排排坐在视讯萤幕墙正对面的核心位置,聚精会神地听着第四代十一位成员,每人利用二十分钟,简单扼要地报告他们所属事业部的营运状况,并且分析排行在自己之上的堂兄弟其治理公司的方式有何利弊:最后,他们还得对家族企业的核心事业体“冯氏金控”的愿景做出贡献。 时间控管,关系着一个经营者的自律能力。 金融业是以秒为单位在锱铢必较,时间就是金钱,身为掌握着台湾第七大金控集团,冯家第三代格外重视子孙们掌控议程的能力。冯氏金融投顾集团业务范围包括银行、证券、期货、寿险等行业的子母公司一大堆,组织架构庞杂,因此时间管理格外重要。 这是比股东大会和董事会更严肃严谨的重要会议,第四代的每个人无不绷紧神经,力求表现,冀望能在父执辈心中留下好印象。不过照今年的开会情况看来,众人发现,不出纰漏应该就是最抢眼的表现了。 在第三代授意下,冯家仍然稚龄的第五代,今年开始有计画地逐步参与家族事业的运作。因此,在气压低到下行的视讯会议室一角,只见三个十岁大的小萝卜头穿着学校制服,安静乖巧地坐在专为小皇储辟建的观摩区,一面赶作业一面旁听,一面看着他们的爸爸或叔叔伯伯们表现出色或是……出糗。 “最后……”准备做最后总结的冯家二少忽然心生不安。他扯了扯领带,无缘无故停顿下来,一双眼睛瞥向父执辈那一排,像在等谁对他的报告发表评论似的。 除了一个翻动资料的细微声响,室内几乎鸦雀无声。 没人要找碴。 没人挑毛病,代表他的报告无懈可击,完美到挑不出毛病。这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事,尤其经过前面八位堂弟壮烈成仁的示范之后,这种无人踢馆的一路顺畅,绝对是对报告人的最大恭维。然而身为被恭维的人,二少爷的脸却越纠越紧,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现在他只有一种被人瞧不起的愤慨,还有一点……毛毛的感觉…… “咳,那么,我是说最后。”不死心,再瞥去一次。 这回包括稚龄的第五代,会议室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歪着头,跟着无故提高音量而且喉咙突然不适的二少爷朝桌首望过去,大家目标一致,全都盯向那位大摇大摆坐在父执辈排、低着头猛按计算机,这会儿不晓得又在“算计”什么人的女人。 每个人都在等…… “国泽,不要占用大家的时间。”冯家大家长等不下去的出声了。 “是,大伯父。”负责掌理证券期货事业的二少爷急忙将脸转正,语带迟疑地做出了结论:“因此,成讯科技明年赴那斯达克挂牌,将委由我们承销。承销价格我们订在……五十三块?” 会议室一片静默。 “呃,本人的报告到此结束。我再强调一次,成讯的承销价是——”二少爷瞄着猛按计算机的那人,提高音量报告着:“五十三块?” 室内依然一片祥和,没人要吭声。 一股强烈的失落涌入二少爷心中,他一脸落寞又要强撑出不落寞地坐了下来,最后,轮到冯家大少爷、众人口中的大堂哥上阵了。 大堂哥本以为自己可以跟二少爷一样一路通畅无阻,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报告之路,居然是今天最坎坷的一位。因为—— “对不起,我反对。” 小蜜姑姑又反对了,快看! 三只小萝卜头顾不得写作业了,赶紧抬起小小的脸蛋朝老地方景仰过去,并且听见某人的呼吸突然变急促了。 众目睽睽下,纵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大堂哥身为冯氏一族第四代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只能拚死地维持君子风度,瞪着被第四代十个男生视为最大威胁的敌人。 也只有她,敢跟第三代的长辈平起平坐了。 也只有她,敢堂而皇之地坐在冯大当家身边,而且平平是开会,他们这些男生只有白开水可以解渴,她桌上却堆满了什么养生花茶、中药美容汤,还有补精气神的什么鬼汁。 真是嚣张到一个极致了! 他这个堂妹是冯家自第二代以来唯一的女生,所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父执辈的心肝宝贝,家族里更是没人敢动她一根寒毛。 冯家小公主的话,其效力大于圣旨。 这也是为什么她敢明目张胆地挑堂兄弟的毛病,他们却不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因。大堂哥恨恨地咬牙,看见小公主把计算机和手机收起来,表情专注地研究着视讯萤幕上的资料。 图表上的数据教冯蜜看得出神。出神之际,她忽然瞥见大堂哥不知为何突然不发一语,不禁纳闷:“大堂哥,大家都在等你,快点好吗?”一双匀称傲人的美腿,以妖娆的姿态交叠了起来,杏眸注视着萤幕上非常不理想的数字,一面娇娇地哼着:“王爷爷约伯父一点半见面,你别耽误到人家的时间。最近畅流诸事不顺,老人家很烦呢。” 觉得枯等堂妹进一步做说明为什么反对的自己是个大白痴!大堂哥牙一咬,表情狰狞继续报告着:“青山商银即将发行特别股,下星期我会提案征求董事会同意。相关资料,请各位看会议资料,请看附件二十一。” 当所有人低头翻找资料时,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堂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没救的事务上,冯蜜大发娇嗔:“这件案子我说过反对了,你没听清楚吗?” 大堂哥决定直接跟她杠上比较省事。“这次你又要反对什么了?” “我反对的理由跟上次一样嘛。”冯蜜不高兴地嘟高嘴。她以一脸“我已经拿出最大耐心”的骄纵表情解释道:“青山商银不是好标的,他们呆帐太多,国内通路又少,这些通路百分之七十不是自有行社。况且他们的主要业务也是消金嘛。” “你的消息不是比国安局灵通?你不是常自夸是对业界脉动最敏感的投资专家?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他们转做企金了?”大堂哥嘲弄。 这下子冯蜜终于被他惹恼了。 她侧弯着身躯,把放在墙角的高跟鞋摸过来套上,边反驳:“谁不知道这两年消金市场饱和,青山才会转做企金。这是他们急着增资的原因。” 一个小小创投公司的执行董事,居然指导起他这个堂堂冯氏银行的总裁大人如何做事!大堂哥完完全全被惹毛了。 “好好好,伟大的投资家,青山发行特别股的原因,愿闻其详。” “你想听,我还不见得肯说呢。语气真差耶。” 大堂哥不可思议的怪叫:“谁的语气比较差啊!你这是杀人的喊救命吗?!” 冯蜜翻了个白眼,两只手圈住嘴边娇娇嚷着:“救命呀救命——” 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霎时被莞尔的笑声冲淡,大堂哥也笑了。 “上次陪伯父去你们银行开会时,我解释过至少两次了。大堂哥,人家手上有四件案子在进行,明天还要去台南看工厂,我真的很忙耶。自己的业务资料自己保管好嘛,你不是请了三位秘书、五位助理?”虽然秀眉深揽,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大堂哥太不用心,冯蜜还是从她的手提电脑里迅速找出了一份资料,然后纤指咚地一点。 啪!不到三十秒,所有人的电脑都收到一封夹带档案的e—mail信 “青山银行增资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的企金业务做得很失败。数字会说话的,大堂哥。” 看着将青山银行与同等级的商业银行做比较的email一洋洋洒洒条列出四大页,等同于青山银行没救的原因,这让一手催生这桩购并案的当事人情何以堪。 除了襁褓中无法顶嘴,他这个好堂妹今年芳龄才二十六岁,却已经跟他作对二十五年,常常让他表现得像天杀的白痴,就是她的拿手绝活。 冷静冷静……不要跟她一般见—— “我评估过了。吃下青山银对我们扩展金控版图并没有任何贡献,这件案子不值得大堂哥费心思。与其标青山的特别股——” 大堂哥拍桌。“你什么都要反对!只有你自己的提案你不会反对!” “我哪有什么都要反对!”冯蜜跟着跳起来,用力回指气到快中风的大堂哥,跟他拚了。“你说得好像我是无理取闹的人,我明明最讲理,我每次都就事论事,哪像你,每次都意气用事!” 第8章 大堂哥的火气全上来了。 “我意气用事?!”怒吼着把不小心扯下来的领带用力朝会议桌面一摔。“我这么理智的人会意气用事?!” “国洋……”四个长辈同时眯起眼睛,发出警告。 “爸!叔叔!你们都太偏袒小蜜了,她今天这么任性,都是你们把她给宠坏了!她才会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我恃宠而骄?!我无法无天?!”冯蜜气到双手叉腰,气咻咻地跺一下脚。“伯父、爹地、叔叔,你们不要开口,我自己来!三堂哥和七堂哥的提案我就觉得很好,我有提意见吗?没有!二堂哥承销成讯股价的价格,我刚刚才收到相关的资料,成讯在业界的排名在友风之上,友风赴那斯达克上市的挂牌价是四十三块。我和房助理以此类推精算出来的数字,和二堂哥推估的差不多,所以我觉得二堂哥开出来的承销价很理想——” “真的吗?小蜜!”二少爷激动得倏然站起来,打断两人的激辩。 虽然不喜欢堂妹以关心为名,处处干预他的事业,可是她的看法有时候又像一盏明灯,心情复杂老半天,堂妹脱口而出的话总算让二少爷宽心了。看到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二少爷尴尬地咳嗽着坐下来。 “两位请继续。” 冯蜜把承销案相关的资料传给了二堂哥,接着继续讨伐:“如果大堂哥觉得我的提案有不妥之处,你也可以提反对意见呀,又没人阻止你!你刚才怎么不出声?因为我的提案无懈可击,你挑不出问题对吧?!” 大堂哥脸更红,吼声顿时有些气虚了。“谁说得过你那张利嘴!” “只要有出色的提案,谁都可以!” “什么叫出色的提案?!”怪叫。“你认为的出色还是我认为的?!你的毛病就是太自负!” “国洋……”四双眼睛越眯越紧了。 “伯父、爹地、大叔叔、小叔叔,你们不要开口,我自己的战争我自己应付!”冯蜜向长辈们挥去一只手,请他们别插手。她以咄咄逼问的凶悍眼神瞪着节节败退的大堂哥。“自负有什么不对?我用自负杀过人吗?我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我乐于向大家证实我能力强,如果这种积极进取的性格叫做自负,那我没话讲,反正不遭人护是庸才!我警告你,大堂哥,不许你拿我的美貌攻击我,长得妩媚动人不是我妈咪的错!” 傻眼。“你还真敢讲耶,谁提到你的美貌了!” “你认为我的美貌不值得一提吗?!”冯蜜尖叫。 她最讨厌人家质疑她的能力,第二讨厌人家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我本来就很优秀!我的优秀让我可以在投资领域上自负自信,但不至于误人。我这种自负有什么不对到需要被你拿出来攻击?与其在字义上斤斤计较,你为什么不花点时间听听我的建议?为了帮你找资料,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房助理还差点跟我翻脸!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难伺候!” “本少爷自有幕僚,不必你施舍!免了!” “谁谈到施舍了?!你这昏君!我是以专业投资人的身分给建议!纯粹以投资者的角度跟你沟通。投资投资!你懂不懂呀!” “昏——昏君?!”大堂哥气到一阵头昏。 吼到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像两只斗鸡般一路斗到了会议结束,斗到冯家大老爷抓他们一起到畅流货运的老董事长家商量要事,斗到有着革命情感的两位老人家决定辟室密谈,将两个堂兄妹撇在王家别墅的客厅里。 他们还在斗。 ※※※※※ 王家别墅位于阳明山,距离梅应朗居住的大屯山系并不算远。 小别墅的里里外外逼植花卉,环境清幽,紧邻高尔夫球场。这里并非王家的祖历,而是六年前为了陪儿子去瑞士读书的王家少奶奶,在出国之前亲自帮公公精挑细选的居所,希望劳累了大半生的老人家退休之后,可以享享清福,不要再去烦恼商场上那些伤人的尔虞我诈。 谁知,事与愿违…… “王老爷吼人的声音连这里都听得见。哈哈,阿朗,王老爷的心脏病应该是没问题,你也别太担心了……” 一个带着喘息的爽朗笑声,随着搬重物的吃力脚步,走走停停地朝王家别墅爬满紫色九重葛的后门走来。 “门在后面,小心了,赵老板。”专注地看着路,梅应朗根本没听见赵老板说了什么。 他的眼睛不敢稍眨一下,表情专注无比,深恐一个不注意,他赶工做出来的书桌就会有个什么损伤。为了做出桧木书桌应有的高级质感,他花费比平常多一倍的心思和时间,只希望它能卖个好价钱。 最近他太缺钱,至少必须多赶三组家具才能勉强平衡开销……这节骨眼,偏偏王家也因为公司的事闹得不太安宁……梅应朗想得太专心,脸上冷不防被从门上垂落下来的九重葛花串迎面扫刺了一下。 “矮子就没这烦恼,哈哈哈。”必须伸手才能摸到他头上的九重葛,赵老板打趣着身材高大健硕的梅应朗。“阿朗啊,我想这是老天爷在暗示你,我们人哪,除了工作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注意。台湾找不到比你更勤奋的年轻人了,你人又长得这么潇洒英俊,也该留意看看身边有没有好的对象,娶个老婆回来,两个人一起奋斗,生命才有意义嘛。这样,你听懂老大哥的意思没?” 梅应朗看一眼老想作媒的人,心思旋又放回搬运工作上,没说什么。 “你今年不是二十八岁了?等一下记得把你的生辰八字抄给我。我老婆有一个美到鱼看了会沈、鸟看了会掉下来的表妹,她在营造公司当秘书,个性很温柔。我下次把照片带过来给你,你考虑考虑。如何?” 两人将今天最后一件家具扛上门外一辆小货车,车上面还放有四件由毛毯仔细覆盖包裹的中大型家具。 在赵老板一声令下,手搬到快废到的两个男人停下来喘气。 梅应朗急着回去工作,但碍于与赵老板的交情,他不得不脱下手套,接过赵老板从车上拿来的饮料喝着,并趁空回答他:“你不是不知道我的状况,我没时间想到结婚的问题。” 赵老板顿了一会,语重心长道:“你家里没大人在了,你不替自己打算,我们得替你着想。这些话我早想对你说,你大嫂又怕你听了难受,一直挡着不让我说。你懂吗?” 梅应朗心头一热,欲言又止地望着对面人家种在门口的七里香。 “债务还剩多少?”赵老板突然问。 “五千多。” “从二亿多,还到剩五千多万?”赵老板啧啧称奇,伸手拍了拍个性忠厚又坚贞的年轻人。“阿朗,你肯定是全台湾最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你这个妹婿我要定了。我以你为荣啦!” “香洁投资原物料赚了不少钱,她帮了很大的忙,我还的只是零头。” “胡说八道!”赵老板圆脸上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慨。 “你一个月固定还款四十万。四十万是零头吗?啊?是吗?我创业前五年,都还没到达这个营业额!如果没有你这个叔叔挡着,香洁那丫头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念完书还是个未知数。你拚死拚活,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从大学开始兼差工作,做到现在都拚几年了?你做得比你家里任何一个人都多。我看着你一路过来,我的话不会错!因为我最清楚这件事谁的功劳最大,以后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会让我血压升高的话了!” 梅应朗深深注视激动不已的老大哥一眼,为了不想让自己陷入太深刻的情绪里,他抓着手套边戴边站起身,并说: “你给我机会,是帮助我最多的人。”一直很想跟他说这句话,但是他总是忙着拆家具、做家具,忙着赚钱还债,忙这忙那,忙到最后他连做人的最基本人情世故都忘了。 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人情牵扯。 因为牵扯一多,容易变成了牵绊。这情绪对他来说太麻烦…… “阿朗,这是你要的。”把书桌搬上货车之后,准备到另一个地方去收货的赵老板,忽然推开车门下车,叫住梅应朗。“十万够吗?因为你临时调头寸,我店里只有这张票子可以马上轧。后天有一张十八万的会进来,你有急用的话,我可以调给你。” “十万够用了。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添麻烦,大家互相啦。前几年公司业绩一直没起色,我周转不灵,你的货款经常被我拖欠,我明明知道你过得很辛苦还……唉……”赵老板心怀愧疚到说不下去,只能伸手拍拍梅应朗。“十万块,我会分四次从你的货款里扣除。可以吧?” 赵老板体贴入微的安排,让梅应朗忙到没时间感受太多情绪的心头暖洋洋的,他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色柔和了点。“多谢你了。” “还有——”赵老板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纸,交给他。“杨小姐又下订了,这订单来得太好了,可解解燃眉之急。这次她自己设计了一组家具,大大小小的共六件。她从欧洲的跳蚤市场买了批二手家具,家具已经运来,在海关等我们去领。这是初稿,其它的图,她说等你确定要接单,她会陆续传过来。你不会不接这笔生意吧?” 梅应朗看着设计图沉吟。“对方什么时候要?” “十二月底。现在是十月中旬了,你挪得出时间吗?”赵老板意有所指地看着最近正值多事之秋的王家别墅。“王少爷好像把公司经营得很差,王老爷子近来身体不佳,大家都说跟他儿子不成材有——”想到什么的突然觑觑梅应朗,然后迅速改口了:“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第9章 怎么会留在这里?” “老爷子早上突然休克。” 趟老板吓了一跳!“他没事吧?过几天不是就到他的七十大寿了?” “主治医生叫他住院观察几天,他拒绝了。老爷子很顽固。” 赵老板看见梅应朗英伟坚毅的脸孔居然微微泛白,似乎余悸犹存。“原来王老爷的身体真的这么差,难怪你这阵子会住进王家。以前你宁死也不肯在王家过夜,因为你——”突然发现自己话太多,赶忙又改口:“看王家这情形,你有时间接杨小姐的单子吗?她付钱很爽快大方,可是对品质的要求也很严格,你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梅应朗从不让自己花太多时间在犹豫上,即使近来王家风雨飘摇、村子也不平静,他极有可能应付不来:但多年的还债生活让梅应朗学会了先接单了再说,因此他沉思不到一分钟便说了:“王家已经请特别护士陪伴老爷子。你帮我把家具运回村子,我后天就搬回去了。” 他总会找到时间把工作如期完成。这些年,他是这么走过来的。 ※※※※※ “大堂哥!我在跟你说丰登商银的事,你在讲什么呀!” 这个气咻咻的声音,让急着开始工作的梅应朗双腿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果然看见王家别墅的后院站着两个人,他们是老爷子请来的客人,吵吵闹闹一下午的客人。 他们两个人,就站在梅应朗临时用来充当工作室的凉亭前面。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谈什么鬼银行!”大堂哥怒吼,一只手指向不时传出暴烈吼声的屋子时,差点就打到从他们外围路过的梅应朗。“刚才王爷爷跟我爸提到uct的交换条件,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你们酝酿多久了?怎么会扯上uct?!你明明知道、知道——” 冯蜜双手盘在胸前,耐心等着,结果大堂哥的舌头却好像打结了。 “知道什么?大堂哥,你就不能给个干脆吗?” “uct不比其它案子,我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我不在这里跟你谈,回家后你自己问伯父!”冯蜜怒不可遏的眼珠子突然跟着那个安静走入凉亭内、拿起工具腰袋穿上就准备开始工作的路人转呀转的,嘴上却气咻咻地指控比她更火大的人:“你今天干嘛一直对我发脾气呀!大堂哥。” “我当然要对你发脾气!所有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现在连uct都有你一份,你太可恶了!”看到硬生生横杀进来的路人甲似乎不准备闪人,大堂哥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狠瞪堂妹一眼之后,拂袖离去。 “你才可恶!你可恶!”呕到直跺脚,怒气难消的堂妹完全忘了凉亭内还有一位路人甲在场。 就算梅应朗工作的时候再怎么专注,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那高亢气愤激昂居然还娇成那样的声音,简直就是魔音穿脑。梅应朗发现自己很难做到充耳不闻,他只好尽量了,因为这个月意外太多,他手头太紧。 冯蜜拿出手机按了个键,电话一接通,也不管对方还没喂完,她就啪哩叭啦尖叫一大串:“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是伯父和爹地选中我接uct,他们选我,一定因为我优秀不是吗?他拿我的优点来攻击我是什么意思?!” 戴好护目镜,拿出磨砂机准备刨光的路人甲闻言。“……” “叫我以牙还牙?!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想不出大堂哥的优点,你叫我怎么还牙?!”冯蜜站到脚有点酸了,左看右看,看见附近只有凉亭有椅子可坐,而且路人甲已经不在。她走了进去,并对电话那头的助理嘟嘴:“不行。拿他的缺点攻击他,我胜之不武。这种胜利得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你不要净帮我出些馊主意。”助理的不爽让她孬种地瑟缩了一下。“好嘛,你不要生气。大堂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义呀,我很怕伯父伤心的。你把丰登的资料传过去给白秘书,叫白秘书一定要去缴订金,十二月十八日,他一定要设法让大堂哥去标丰登的特别股,不然他就要对我负责——” 冯蜜才坐下来将她的美腿交叠起来,正要把高跟鞋脱下来,忽然看见两个月前为一个球竟然瞪她好几眼的保镳肩上扛着一堆木板,低头避过从凉亭棚架上垂下来的九重葛花串走了进来。 梅应朗进来看见里面有人,顿了一下。 没让呆愣的情绪停留太久,梅应朗转身将木头放了下来。 “对。这个标案很理想,白秘书很聪明,他一定会有办法让他的上司对这个标案感兴趣……还不简单,别让他上司知道资料是我给的就好了嘛。”冯蜜瞟瞟正在挑选木头的人。 为什么王爷爷家的保镳要兼木工呢?这是冯蜜的第一个狐疑。 不知道这位mib先生记不记得她?这是冯蜜的第二个疑惑。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保镳不会再瞪她了。 她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两个月前她被这位保镳瞪得不明不白,经过一番明查暗访,终于得悉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她冯蜜一向是敢做敢当、知错必改,所以为了修正这个错误,她特地抽空跑去向mib先生道歉。 知道他闲暇时喜欢做木工,为了展现道歉的诚意,她特地精挑细选了一整组精致的木匠工具做为赔罪礼送给他。 她记得这个高高黑黑的保镳当时告诉她说,他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幸好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再以那种足以令一个美女自信全失的恐怖眼神瞪过她了。真是太好了…… 冯蜜一面讲电话一面心有犹悸地拍拍胸脯,一脸的欣慰。 虽然从她勇敢认错之后,他们两人并没什么机会讲上话,不过……真的太好了,她就知道mib先生那天一定是没睡饱,才会舍得对她这个性感妖娆妩媚、才貌双全的大美女生气。 怎么可能呢?她耶!冯蜜耶!男人怎么舍得对她生气呢。 一股辛辣的油渍味呛了过来,冯蜜赶紧套上高跟鞋,掩鼻走出凉亭。 “学长的电话?呃,没有耶。”听到房助理突然把话题拐到这上头,冯蜜脑内的警钟大作,猛然想起这几天疯狂找她的夺命连环call。 她心生不妙,连忙说: “你叫白秘书要盯着点。大堂哥要是胡来,我们会很累的,叫他记取造光玻璃的教训。这件大丑闻,白秘书应该听过吧?对,这家族被一堆不肖的子孙拖累,最后整个家族居然联手掏空公司资产,骗走投资人的血汗钱之后,演出集体大逃亡……对呀,目前据说在东南亚和大陆沿海的城市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嗯……”停在凉亭口,凝眸很认真地回想:“上至爷爷、下至孙子,共十一个人遭到起诉,不过他们全逃了。造光家族创下台湾经济犯罪史以来,第一桩老中青三代同时遭到通缉的案例,整个家族因此蒙羞,名垂青史了。好丢脸哦,这种事怎么做得出,丢脸丢到——” 冯蜜突然被人从肩后撞了一下,她转头望去,突然傻眼。 电话那头的房助理苦等两分钟都等不到声音,不爽了。“你说今天要让我准时下班,你要不要说话算话?!” “他、他——”冯蜜震惊不解地瞪着撞到人之后什么话都没说的高大男人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许久许久,惊吓过度的千金大小姐才重新找回她的声音:“他瞪我!他又瞪我了!” 冯蜜气愤地尖叫。 第四章 老师,我的志愿是让何南旭当我的老公哦。 何南旭他是六年a班的学艺股长,他今年坐在第四排第五个位置。他很帅,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他,只有我可以嫁给他,因为我很漂亮。我爹地说我可以嫁给他,因为他住我家对面,而且他家的门和我家一样高。 ——老师批注:老师看到你随文附上的照片了,他长得很帅。当新娘走很美丽的志愿,老师祝福冯蜜长大以后,能够美梦成真。 ——这是冯蜜的谢谢:老师,我知道美梦成真是什么哦!就是。dreametrue我的英文很好的。 老师,何南旭都不理我。我好漂亮耶,这是为什么呢? ※※※※※ 孩提时代的心愿能否美梦成真,其实冯蜜根本不在意。可是偏偏有人很在意…… “你们看看,看看金家千金,人家气质多么高贵,个性是咱们圈子公认的温柔婉约,脾气好得没得挑。”把手上的香槟交给在王家别墅内外来回穿梭的服务生,冯氏三兄弟一同欣赏着那位整晚忙进忙出、脸上却不见一丝烦躁的清雅美女。“难怪何家那位大少爷一眼就相中她。说到何南旭这个人,他大少爷心高气傲得跟什么似的。” “金董就爱南旭这眼高于顶的傲性,最近正全力促成这桩婚事。” “原来两家取得默契了,难怪个性低调的南旭,最近追金宁追得勤。像南旭这么挑这么傲的大少爷,都拜倒在金宁裙下,是男人都会喜欢金小姐这种女人吧。这种女人才是真女人。”八卦至此,三兄弟突然望着脸上始终含笑、动作始终文静娴雅的金家千金。 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恨不相逢未娶时的幽幽长叹。 冯蜜拚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后面那三只草履虫!跟屁虫! 因为他们是自大的猪头! 因为他们是没脑的笨蛋! 他们是想找堂妹麻烦的时候,不会看场合的大、白、痴! 冯蜜,不要在意猪讲的话,不要着了猪的道,因为你不是猪,你听不懂猪话。对,听不懂,所以不要火大——不要杀人,千万不可以在王爷爷大宴宾客、热热闹闹庆祝七十大寿的当天,在人家家里大开杀戒。 第10章 “争夺畅流股权?”冯蜜杏眸微瞠,不可思议地娇呼:“齐总,这里是我王爷爷家耶,亏您说得出这么可怕的事。您的消息好吓人。”一只小手心有余悸地按在心口上。“我心脏都快吓停了。您说的持股,是指我大伯父手上的畅流股份吧?没错吧?” “在下不是冯小姐的对手,甘拜下风了。” “什么对手!”适度展现性感女人妩媚的风韵,笑嗔:“王副董,贵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总经理在损我哦,他把我说得好有心机,您要替我主持公道啦。上次我进场帮贵公司补强财务体质,没功劳也有苦劳的。” “我以为冯小姐进场为本公司护盘,是看中本公司人才济济。” “我当然是。贵公司潜力无穷还用我说吗?我冯蜜几时做过赔本生意了。”冯蜜陪着被捧到心花怒放的男士们挪步,朝二楼的露台款款走去。 再跟过去就太明显了。 冯氏三兄弟只好拿着用酒杯盛装的牛肉凉面,踱到落地窗边就近监视堂妹的一举一动。他们三人恨恨地看着堂妹轻松地周旋在男士之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神情专注地聆听男士们讲话,唇上不时发出很捧场的娇笑,然后做作的保持一脸愉悦,这些男人就像一团烂泥巴任她摆布,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女孩子就是这点吃香……三兄弟酸溜溜。 啊,他们差点忘了一点,前年因为在法国服装设计学院混不下去、只好回家上班的堂妹,勇闯投顾界,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内异军突起,以投顾界的明日之星轻轻松松地闯出名号,除了长辈厚爱有加、大力推波助澜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那就是——她不会跟生意伙伴顶嘴。 三兄弟怨恨地看着他们的堂妹乖乖听着男士们大发议论,她几乎没有开口提过反对意见!不像跟他们讲话,他们讲三句,她非要顶撞一句不可。 真是不可爱!不可爱! 难怪大堂哥叫他们一定要让这任性的丫头尝尝苦头。 问题是……三兄弟困惑地交换一眼。这丫头有尝到苦头了吗? 三人抬脸望着被一票少爷簇拥着而娇笑不断的堂妹,瞧她那开心的模样,脸上哪有一点被何南旭追求金家千金的消息打击到的阴影! 三兄弟没看见的是,冯蜜在听见这则轰动上流社会的大新闻时,她那总是性感微噘的红唇曾经微微地凝滞一下,她眨也不眨地凝注着发言者说话表情的美眸,虽然始终技巧的盈满“您讲得真——好”的灿媚微笑,可是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杀气曾经让这双眸子变色。 这些藏在美美表相下的情绪,都是冯蜜的堂兄们所看不到的。 要不是场合不对,还有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人要算帐,冯蜜早把这三个居然胆敢把她暗恋何南旭的旧事拿出来大作文章的没品男人给宰了!她的堂兄们很气uct投资银行未来可能有她一份的事实,最近老是拿诸如此类的小细节骚扰她。哼!可见她真是太优秀了,她的事业做得太成功太出色,所以公事上他们根本挑不出她的毛病。哼! 得意洋洋的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楼花园中庭走出来的一个身影。 冯蜜趁男士们不注意,赶紧转身趴在二楼露台的栏杆探头看着。 不是……一股失望油然而生。不是那个可恶的梅应朗…… 瞧!她甚至把他的名字打听出来了。最近她可是忙到连她亲爱的妈咪好不容易回台湾一趟都抽不出空陪她吃顿饭呢。 半个月前,王爷爷家这个可恶的保镳梅应朗瞪了她就跑了。他居然又瞪她!他居然敢瞪她!冯蜜藉由落地窗的玻璃,偷偷检视自己健美的身材,她左看右看,对自己看到的一切相当满意。 身上这袭橘红色的晚礼服抢眼又性感,是她委托一位台湾新锐设计师所设计的,剪裁极佳,完全将她平时因为活动量太大而浑然天成的健美好身材勾勒展现,而且美背半裸,这一点最重要。因为她的背部线条极美,金褐色的肌肤泛着太阳晒出来的健康光泽。要不是考量今晚的客人以老人家居多,她才不肯多带一件累赘的披巾将她傲人的美背遮掩起来呢。哼! 即便如此,她冯蜜还是一个艳光四射、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既然她这么美,梅应朗为什么舍得瞪她呢?不行,接下来这半年,她得帮伯父全力征求委托书,今晚过后,伯父跟王家争夺畅流经营权的事情就正式浮出台面了。 在公司发生重大财务危机的时刻,老先生居然有心情过七十大寿?他在盘算什么呢?难不成老先生想从这些重量级的贵宾中,寻求最后一丝资金奥援的机会吗?可能吗? 冯蜜满脸深思,美眸微垂,瞅着冠盖云集的王家别墅。 今晚这些跟老先生有说有笑的政界大老、财经巨擘、科技界天王,这阵子谁不是把王老先生当瘟神一样躲着?谁又不是在极力撇清与畅流货运的关系呢?事情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不光是败家子王威的问题,老先生纵容他胡作非为,更是难辞其咎。 人祸实在可怕。 今晚这些人,谁不是因为金家小姐挨家挨户拜托,才来参加宴会的?就连她伯父和老先生有着革命情谊,也是冲着金宁的面子才出席……楼下的炎凉世态,在冯蜜感慨的瞳眸中真实上映着。 不管这些了。为了帮伯父拿下畅流,接下来的日子她会很忙很忙。今天晚上,她一定得找到可恶的梅应朗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不好意思,各位,我伯父在找我。你们慢聊,我先失陪了。” 夜已深,冯蜜借故向众男士告辞,决定找人把帐算清楚。那个梅应朗跑哪里去了……刚刚明明看见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一脸不开心的王爷爷,在老先生身后站得直挺挺,活像一尊史前巨像。他人呢? 梅应朗以为他随随便便瞪了人之后,可以不负半点责任吗? 看见堂妹走回室内,三个人赶紧再接再厉。“金小姐真是美,比起传闻中那位据说美到可以瘫痪交通的绝世大美女梅小姐,说到梅家的小姐,梅春柔好像从社交圈消失很久——噢!” “老七你怎么——妈呀!” “发生什么——天哪!小蜜,你,噢……” 哎呀,那个可恶的梅应朗到底在哪里呢?冯蜜太急着找人,于是一路“踩”过挡路的障碍。当她踩中障碍时,还不忘将尖到可以刺穿墙壁的高跟鞋跟用力地扭一扭。 “可恶的梅应朗到底在哪里呢?”冯蜜一只手指点在唇间,掮了揭找人的眼睫毛,朝一楼寻了下去,留下三个堂哥在二楼的角落,痛到直跳脚。 ※※※※※ 宴会接近尾声时,冯蜜终于找到可恶的梅应朗,不过她也快喝醉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忧郁过…… 冯蜜一直等,她始终找不到机会质问那个可恶的梅应朗为什么又瞪她。她没看过比他更尽忠职守的保镳了,一整晚,他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老先生。她真怀疑梅应朗是不是机械人,因为他居然不用上厕所的。 要不是老先生身侧一直有那位千金小姐的典范金宁在,今天晚上她又不想再跟金家小姐打照面,她早冲过去把事情弄清楚了。 早知道就不要挑衅金宁了,她刚刚对她说了好多难听又苛薄的话…… “冯小姐觉得暗箭伤人很有趣吗?” “哼,你不是没脾气嘛,原来你懂得出言反驳。” “你说话伤人,只为测试别人会不会有你预期的反应吗?” “你能帮助钱总什么?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你能帮助他什么?” “这是我们的事,我会将冯小姐的关心转告西官。”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懂冯小姐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回应你的问题。” 她真的忍不住要挑金宁毛病嘛……冯蜜心头酸溜溜,杏眸微醺,独自一人站在王家二楼的露台,望着楼下的人潮如海水退潮一般朝王家别墅的大门口散去,心里的脆弱与不甘全写在她微醺的脸上。 她好嫉妒金宁……冯蜜既羡慕又嫉妒地望着站在王家大门口送客的文雅女子。她实在太嫉护金宁了,她怎能不对这个女人生气呢?她想要的一切全被她拿走了呀。 她嫉护她是何南旭心中的理想妻子。 嫉妒她人缘好,今晚居然可以邀请到这么多财经界的巨擘壮声势。 就连梅应朗,现在都站在金宁身边保护着她。真气人耶! 金宁明明是温室里的小花,她什么事都没贡献,就只是脾气好一点……冯蜜忿忿不平的醉眸动摇了一下。好吧好吧,做人要公平,金宁真的很善良。可是,怎么可以只是因为这样,就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呢?而她呢?她那么努力的证明自己,人家却只觉得她骄纵任性;她的一双美腿跑进跑出跑到都快变粗了,人家却只看到她开着骚包跑车成天玩进玩出。 到头来,什么都会的她,竟然输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气死人了!冯蜜把空酒杯交给巡逻上来的服务生,又拿了一杯酒。 怎么会这样……她好沮丧哦…… 颓丧不已中,冯蜜无意问睇见一对中年夫妻从三楼缓步下楼来。 冯蜜举杯的右手一顿,心跳突然停止了。 她喜出望外,开心到差点尖声狂叫! 赶紧把酒杯放下来,冯蜜兴奋的眼睛随着那对气质高雅的夫妻滴溜转着,一只手从随处可取的水果盘中抓一片柠檬猛咬,用力冲淡口中的酒味,一面对着门窗玻璃整理礼服,并且小心地把披肩披好,以免伍夫人当她是哪里蹦出来的狐狸精,意图勾引她日前站上华人首富位置的老公。 第11章 虽然心里难过得要命,头有点沈、眼有点花,但是该做的公关她还是要做。她可是投顾界炙手可热的王牌操盘手,绝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到她的专业态度。 冯蜜从露台跨进屋内之前,不意瞄见她心仪已久的何家公子居然对金宁露出了迷死人的微笑。冯蜜一愕,瞬间涌上鼻头的酸楚,已经盖过她口中的柠檬酸,她的心像是被捅了五刀。好沮丧哦…… 不过,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腰一挺,脸上挂出自信迷人、却不会太艳丽的微笑,步伐端庄,冯蜜战战兢兢地朝华人首富夫妻走去—— “伍董事长、董事长夫人,您们好。两位要回去了吗?”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直到看见首富伉俪夫妇的身影走过王家别墅庭院,朝大门口接近了,站在屋内目送的冯蜜才抚着心口,不敢置信地爆出欢呼: “我的天哪!我跟他讲到话了!我办到了我办到了!”抖着手,打开宴会包慌慌张张地狂找一阵,终于找到手机,等不及拿出来就飞快按了快速键。“房助理,不要睡了快起来,你听我说!我刚刚……” 托金家小姐的好人缘之赐,冯蜜总算跟冲着金宁颜面特地从香港前来台湾参加王老先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生寿宴的华人首富,两造相谈甚欢地交谈了十分钟。冯蜜开心到简直快疯掉,就算电话那头的房助理气到捉狂,频频威胁说要叫大圈仔干掉她,但这些都无损冯蜜的好心情。 “对吧?你也很开心吧?!呀,九点半了,我该要找人去了,再见。” 在房助理的咆哮声中,冯蜜开开心心的结束通话。 一踱回阳台,看见金宁被众人簇拥呵护的情景,冯蜜徜佯在万里晴空的雀跃心情瞬间一落千丈,那个不受欢迎的郁闷心情又回来拜访她了。 怎么这样!人家明明好高兴的……好气人哦…… “什么?!你要自己回去?!”曲终人散,冯氏三兄弟总算在二楼找到很难找的堂妹。当他们听到她居然还不打算回家时,三人马上哀号:“姑奶奶,求求你饶了我们。长辈们交代我们一定要送你回家,你别陷害我们了!大不了,何南旭的事我们向你道歉嘛。” “你们三个的确很没品。”冯蜜瞪他们一眼,旋即倾前,分别碰碰三位堂哥的颊。“我会打电话向伯父解释,你们回家吧,帮我问候堂嫂。要直接回家,不可以去招待所鬼混哦,不然我叫堂嫂阉了你们。晚安。” “你的关怀就不能纯粹一点吗?”没好气。 “真是不可爱。”屈指叩一下堂妹额头。“你看看人家金宁……” 三兄弟站在屋子里,转头远眺陪今晚的寿星站在大门口送客的优雅千金,当然也看见了那位正在和金宁讲话的俊雅男人。这个人,就是被他们圈子的千金小姐太太们封为上流社会三大翩翩贵公子之一的何南旭。 三兄弟不安地交换一个眼神,眼睛不太敢瞥向堂妹那边。 用话刺激堂妹,跟亲眼目睹堂妹心仪的男人在她面前追求别的女人,那是两码子事。三人越想越心虚,也终于发现一向自信过人、积极过头的堂妹,居然一脸的怏怏不乐。 “王爷爷的保镳会送我回家,你们回去啦,好烦哦。”冯蜜催促。 三兄弟转头研究着门口,边问:“这里保镳这么多个,你说哪一个?” 冯蜜背向大门口,不肯回头指破迷津。她只是翻着白眼、噘噘嘴,心酸酸、语气酸酸地说着:“左边数来第三位,右边数过去第四位;站在王爷爷左手边后面、金宁右手边后面、何南旭斜后方那位保镳啦。” 看来……小蜜真的很在意何南旭追求金宁的事……三兄弟面面相觑。 也罢。反正小蜜经常一个人开着蓝宝坚尼跑来跑去。再说,失恋是很私人的情绪,这种时候他们这些大男人也不好讲什么。 “公归公、私归私。uct投资银行的事,我们还是不会放过你。” 实在没力气凶人,冯蜜看着三位堂兄耍狠的脸半晌,突然有感而发:“如果我资质再平庸一些就好了。我真羡慕你们不必天天面对这种嫉妒。” 这回不必堂妹催促,三兄弟主动转身走人了。 不过他们三个火大归火大,在接近王家别墅的大门口时,还是特地数了一下左边算来第三位、右边数过来第四位的—— 王家今天的贺客全是华人圈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保全工作格外重要,形象也很重要。在王老爷一声令下,今晚负责执勤的王家保镳,全部穿上亚曼尼最经典的黑色西装。 穿着白色高领衬衫,领口系着一只高雅的黑领结,这身高级行头、这种政商名流齐聚的豪华宴客场合,老是让梅应朗想起那段不愉快的过去;加上他有一批很重要的货要赶给客户,也不喜欢为这种事情加班,而且又发现王老爷今晚的气色很差,好几次都有呼吸困难的现象。 这使得梅应朗一整个晚上始终处于心情紧绷的状态。 垂下深黑澄澈的眼瞳,瞥瞥站在他跟前的王畅,梅应朗发现老人家一脸顽强,腰背不服老地站得笔直,好像要抵抗什么入侵似的。可是老人家却忘了,人是拚不过岁月的,而且年龄自会说话。 梅应朗的眼睛向下看去,果然发现这双不经久站的腿有了颤意。 把清朗澄澈的眼神望回前方、注意四周动静时,梅应朗伸出一只手,从老人家身后坚定地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臂,并发现老人家僵了一下。 不理会王畅向后瞪来的警告眼神,梅应朗硬是敬业地扶住他,也感觉到有三双眼睛朝他这里打量过来。梅应朗无动于衷,直挺挺地站在他该站的位置,注意着他该注意的事项,一心一意地执行这份保镳工作。 原来是他啊。 数算出堂妹说的人原来是梅应朗,三兄弟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跟在脾气暴躁易怒、极难相处,开口闭口喜欢以混蛋、混球、混帐问候人的王爷爷身边许多年,从未辞职过,可见他的脾气一定好极了,人品绝对不会有问题。三兄弟总算放心了。 “王爷爷,再一次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们回去了。”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向脸色严肃的老人家鞠躬道别完,三人兵分三路,一个与神色淡漠的何南旭寒暄,一个跟脸色苍白的金家千金闲聊两句,另一个则在王老爷那双精明的眸子监控下,战战兢兢地定到梅应朗身边拍了拍他,说着:“小蜜就麻烦你了,请你尽早送她回家。” 梅应朗愣住。 ※※※※※ 梅应朗不晓得谁是那个小蜜,不过他知道他现在很生气。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跟何南旭道歉!你听到没有——我要跟他说对不起——” 从停车场走回王家别墅的这一路,酒气冲天,梅应朗也怒气冲天。他刚刚跟金小姐的男朋友打了一架,因为他对他家老爷子出言不逊,说他是老糊涂,伤了老爷子的心,梅应朗到现在还余怒未消。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他也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不能早点回村子赶做家具而越来越焦急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 梅应朗绷着脸,像逮到头号通缉要犯的警察一样将一路吵闹不休的女人抓进浴室之后,立刻打开莲蓬头帮她醒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人被冷水一淋,立刻缩着小脸迭声尖叫,她气愤捶打梅应朗,并把被水淋到睁不开眼睛的小脸转来转去,一边叫着: “你放开我——放——” 梅应朗抓稳差点滑倒的女人,被四处喷溅的水花溅得全身湿漉漉,但他没心情感受这些。除了交货日子一天天逼近,他现在还担心一件事。 老爷子好像不在家。这么晚了……他脸微偏,看着窗外墨黑的天色,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你放开我!不——不许——” 王家别墅的花园里只剩稀微的夜灯,大宴宾客过后,这份夜阑人静更显清冷孤寂。梅应朗更加不安了,这感觉跟身体硬朗的陈妈上礼拜突然中风住院前一样强烈,也跟他的家人出事当天一样的强烈。 他对这种事的直觉一向很准……梅应朗望着夜色出神,满心焦虑。 “阿朗!你快放开冯小姐!” 一声惊呼在浴室门口响起,想得太出神的梅应朗被叫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开已经气炸的女人。梅应朗没心情去理会这些,他看见因为跟男友大吵一架而双眼哭肿的金宁,慌慌张张的找出一件浴袍跑了过来。 金家小姐跟他家老爷子情同祖孙。梅应朗正想问金宁知不知道老人的去处,他挂好莲蓬头才转身,还来不及开口,浴室内就响起啪啪两记清脆的巴掌声。 挨了两巴掌的金宁错愕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冯蜜,这才发现她嘴唇冷到泛紫,牙齿咬不住地直打颤。 “谁允许你这样对我的!”冯蜜不知自己是气到发抖还是冷到发抖,总之她现在很想杀人就对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老是对我这么坏!不是瞪我,就是欺负我!一个大男人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不觉得可耻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没有解酒剂,你不能只用一两杯水让我清醒就好吗?!” “阿朗,辛苦你了。这里由我来陪冯小姐就好。”金宁赶紧过来把浴袍披在冯蜜身上,并死命拉住想扑过去跟王家保镳拚命的她,柔声劝着:“冯小姐,你快点泡个热水澡,以免着凉了。” “你脾气很差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第12章 我是女孩子耶!” 梅应朗的坏脾气真的被她惹出来了,他指着金宁微肿的左颊,厉声道:“你看看金小姐的脸颊,这是你打的,快向金小姐道歉!” “阿朗,”没想到战火会延烧到她身上来,金宁吓了一跳,赶紧缓颊:“冯小姐是挣扎中不小心打到我,她不是故意的。” 冯蜜被梅应朗的厉斥吓呆了,转头看见金宁脸上的红肿竟是出自她的杰作,她简直吓坏了。 她死都不会再喝醉了!宁死不喝!下不为例!冯蜜在心底狠狠发誓。梅应朗那双太过澄澈的严厉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迎视,她心里对金宁觉得歉疚,但在这个可恶的保镳面前,无论如何她就是拉不下脸向金宁低头。 冯蜜百般抗拒地推诿着:“我喝醉了,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事了。” 在金宁的催促下转身想出去的梅应朗闻言,更生气了。“不会喝酒,你就不要喝!喝醉之后不管你记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做错事,你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快向金小姐道歉!” 冯蜜从来没有这么下不了台,感觉到眼泪在她热热的眼眶中打转,她拚死忍住泪水。这种时候采哀兵姿态,实在太可耻了。她难堪地看着努力和缓气氛的金宁,她的温柔善良更加突显自己的蛮横不讲理。 梅应朗正气凛然的态度,换在其它时刻她会大声叫好,可不是在这种时候、在金宁面前……她有她的自尊呀,可恶的梅应朗! 冯蜜恼羞成怒,气愤地推着打着捶着尽忠职守的梅应朗。“你这猪头!你出去!出去!我会为我的所有行为负责任!可是我绝不要在你面前做给你看!你出去!出去——” 梅应朗被气到捉狂的千金小姐推着朝门外走,他回头交代傻眼的金宁:“金小姐,我家老爷吩咐我务必要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我会在门外等,有事请你吩咐一声。”梅应朗清澈的眼睛盯向冯蜜时,表情变得严厉。“希望你控制自己的行为,别再对金小姐动粗。” “动——粗?!” 冯蜜差点没被这两个对美女形象有着极大杀伤力的粗暴字眼气昏。等到她好不容易终于反应过来,随手拿起一罐浴盐砸向门板时,那个可恶可恨的男人已经离开浴室,还把门带上了。 听到门内有重物砸中门板的钝响,守在浴室门外的梅应朗一阵紧张,赶紧叩门问着:“金小姐,你没事吧?” 其实被冯家小姐的暴力行为吓了一跳,但金宁仍然温柔地答着:“我没事,谢谢你。” “有事的是我!”冯蜜气嚷。 “金小姐,你没事就好。有事请你尽管吩咐。” “好、好的。”金宁迟疑地瞄着气呼呼转身定来的冯蜜,并看见她边走边脱下湿透的礼服,接着是将内衣、丁字裤甩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的脱衣姿态落落大方,一点都不忸怩,显然对自己的好身材有着绝对的自信。 金宁看到脸都红了,当她转身面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金宁吓一跳,赶紧回身看看是怎么回事。门外的人也听到声音了,梅应朗不放心地叩门问着: “金小姐,你没事吧?” 梅应朗的差别待遇,让什么都输给金宁、现在连泡个热水澡都会被热水烫到的冯家小姐气到头昏眼花、恨到咬牙切齿。“有事的是我!” 门外无人应声。 砰!气不过的将一罐洗发精用力砸过去。 这回,不必门外那人叩门发问,门内气炸的某人已经磨着牙恨恨地怒叫:“金小姐没事!” 门外那人顿了一下。“金小姐没事就好。” 他的意思是冯小姐出事就没关系吗?气死人了!他气死人了! 冯蜜从热水中站起来,找到一瓶浴剂又想砸过去,手臂高高举起还没挥出去,冒火的眼睛就先瞄见了金宁温雅脸上噙着的柔美笑意,她似乎在等她冷静下来。想起今天晚上她对金宁毫无理智可言的恶言相向,一直到后来她喝醉了,在停车场纠缠着何南旭,要向他道歉。 冯蜜在心底呻吟,她真希望自己什么都记不住,记不住她拚命拍打车窗要求脸色难看的何南旭下车听她道歉,希望她记不住她醉后失态的一切丑样,记不住那丢死人的一切。 冯蜜在腾腾冒烟的浴缸中坐立难安,她简直快被回忆里那狂乱拍打车窗的声音吓死了。她把修长匀称的美腿弓起抱着,瑟缩身子,不太想面对残酷的现实。如今她唯一庆幸的,是她醉后的丑态只有四个人看见,否则她辛辛苦苦建立的专业形象就将毁于一日一了。不过这一切居然都被她最嫉妒的金宁看见了。为什么是金宁?为什么是她? “冯小姐。” 冯蜜被金宁的叫声吓一跳,急忙说:“我真的要道歉了。刚才不小心打到你,对不起。” 金宁被她孩子气的模样逗出笑意,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自视甚高的冯家小姐这么慌张的样子。“请你别在意阿朗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金宁看着墙壁,诚恳地说着:“你喝醉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浴室里会有危险。我想请问你,你介不介意我在这里陪你?” 金宁宽大为怀的胸襟,简直让冯蜜羞愧得无地自容。想到今晚的委屈,她突然崩溃地哭了出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金宁被她的哭声吓了一跳。“对不起,阿朗不是——” “我不是说梅应朗那猪头!我是说何南旭!何南旭!我想向他道歉啊,他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一气就是十六年,他还要气多久啊?!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歉意啊!就算被全校同学“冯蜜老公”、“冯蜜老公”的叫,那也没什么不好嘛!那是天大的荣幸,不是吗?” “……”无言以对中。金宁想起今晚在得知自己心爱的男人有意抢走王爷爷的公司时,跟男友起了争执,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正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跑出王家之后,无意中在停车场撞见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冯小姐,当时她拉着何先生,不让他上车,口中直嚷着要为什么事向他道歉。 何先生没理会醉得太厉害的冯小姐,迳自拂袖离去。 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不过…… 抽抽噎噎诉苦中,冯蜜突然逮到个性老实的金宁回头看她一眼,像是有口难言,脸上还挂着伤心欲绝的泪珠,冯蜜气愤地拍着水指控: “金宁!我看到了,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道歉方式很难令人接受?!” 金宁吓一跳,没想到她的观察力这么好,居然一眼就洞悉她的想法。 “你真气人耶!你的想法全都写在你脸上了!”冯蜜瞪一眼个性老实的千金,双掌捧起泡泡,又气又委屈地吹着。“面对南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没喝点酒壮胆,谁有勇气跟他讲话,更遑论道歉。如果是你,他就不会这样对你了。为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全部的注意,而我,我呢!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努力吸引他注意,他却对我不屑一顾!” 在金宁的印象中,冯蜜是个聪明独立、美丽能干的千金小姐,而且她不喜欢她。这么美艳自信的人居然会在情事上吃瘪,金宁有些意外,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心事,她这局外人不便过问的。 “我跟南旭不只是青梅竹马,他还住在我家隔壁耶!他居然从来不正眼看我这个美丽的芳邻一眼。几乎天天碰面耶!却无法跟他讲上一句话。你知道我心理压力有多大吗?我爹地妈咪都替我觉得好心酸,他们一直劝我搬去香港跟他们一起住,可是我就是不想不战而逃嘛!我冯蜜怎么可以当个没志气的逃兵呢,要逃也是别人逃才对嘛。看着好了,何南旭,直到达成愿望之前,本小姐不会轻易放弃的!”有志气的握高一只粉拳。“即使别人全部逃光,我还是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我永不放弃!” 她永不妥协的高昂斗志,让面向墙壁的金宁忍不住想笑了。 金宁想说些什么,门上突然传来一阵有人用拳头擂门的急促声音。不等里面的人应门,门外的梅应朗猛敲门,慌掉地喊着: “金小姐,大事不好了!我家老爷急性心肌梗塞,他住院了!” 金宁心口一窒,脸色刷白,吓得无法言语。 “金宁、金宁!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金宁感觉有人在呼唤她,声音忽远忽近,她想回头对冯家小姐致歉说很抱歉不能在这里陪她,她必须赶赴医院看看老人家的情况,因为王爷爷孤苦无依,唯一的儿子难以依靠,春柔姐远在国外鞭长莫及,她得帮春柔姐多照看着点。 她得尽快赶去……金宁头一动,一阵黑暗便朝她猛烈袭来。 “梅应朗!金宁快昏倒了!猪头——金宁昏倒了!金宁昏倒了——” 冯蜜惊慌的叫嚷,是金宁昏倒前的最后一抹意识。 第五章 老师,小平说他肚子痛,我要赶快叫校医伯伯来看小平,我等一下再回来写第二个志愿,要等我哦。 ——老师批注:冯蜜,小平的事幸好你及时发现,非常谢谢你。不过以后要是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你向老师报告就好,不要自己突然跑出教室,不然老师会担心哦。 作文只要在下课之前完成就可以了,不要紧张。 ——这是冯蜜的回答:老师,小平住在我叔叔开的医院哦,欢迎大家去那里玩,我可以带大家参观太平间哦。我不像小平,我不怕鬼。 ※※※※※ 冯蜜心里毛毛的。 不知道是不是入冬后第一波寒流过境又下着雨的关系,今天医院的研究中心乃至只收vip病人的特诊病房大楼,都极为冷清。 第13章 从院长室出来,欣慰地得知老先生的病况已稳住,但毕竟年已七十,这种岁数禁不起太多的操劳与刺激;老人家必须专心养病这是无庸置疑了,倒是情绪起伏不宜过大这一点比较伤脑筋。 冯蜜从研究中心的顶楼院长室搭电梯下至八楼,步行至隔壁栋的白色特诊大楼。高跟鞋的跫音敲上一条由玻璃与钢骨建造衔接两栋大楼的天桥,桥的尾端连接着一条极有艺术气息的艺品长廊。 院方藉由一只又一只价值不菲的骨董,向访客们宣告此栋大楼病患身分尊贵。仿佛跟心情不安的冯蜜作对似的,今天连一向赏心悦目的艺品长廊也灰灰暗暗的,没开灯。 整条长廊阴阴暗暗,空无一人。 冯蜜不怕鬼,不过在这种阴凉天候、阴黑无人、阴森冷寒的氛围下,她很难不毛骨悚然。急步绕过转角之后,她双腿突然一顿,泛着毛意的娇媚眼眸落向走道正中央的时候,流淌过一片温暖的光芒。 梅应朗一个人坐在病房外,两只手肘撑在大腿上,兀自瞪着地板,好像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冯蜜环顾走廊四周,确定无人,只有他孤单单地留守此地。自老人发病之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像条忠犬。 老先生发病至今已经一个礼拜,梅应朗好像跟着住院没回家…… 冯蜜的心头一阵柔软,开步朝王畅的特等病房走去。 看见有人来探病,梅应朗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畅急病住院那天,他一脸慌张无助的模样和金宁担心到昏倒的片段,在冯蜜脑海盘旋,甩都甩不掉。这让原本不觉得自己加入畅流经营权争夺战有什么不对的她,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不过,梅应朗这个可恶的猪头!那天他在听到她的呼救之后,紧急撞门而入,立刻抱起不省人事的金宁就跑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注意到她急着救金宁而裸露的性感身躯。 要不是当时情况特殊,她早就宰了这猪头了。哼! 总之,她跟梅应朗也算有缘了,他们两人经历过——他瞪她两次、她捶他两拳、他害她冷到差点得肺炎死掉,两人因为老先生突然心脏病发住院而一起吓到魂飞魄散。 经过这种种的磨难与劫难,她想,她和他勉强算是患难之交了吧? 冯蜜在患难之交的面前收步。她仰起脸研究他泛着黝黑光泽、轮廓深刻、五官英伟鲜明的脸皮,想找找看他有没有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梅应朗,你需要睡觉吗?” 原本目不斜视、任由冯蜜歪着脸瞄来瞄去的梅应朗怔忡了一下,低眸瞄着不知为何好像变得跟他很熟的人,简单答着:“需要。” “你吃饭没有?”冯蜜看看时间,快两点了。 “吃了。”他拉回视线,瞪着对面墙壁,好像墙壁比她好看。 她这个大美女居然沦落到跟墙壁计较?!这个可恶的梅应朗! 很想拿皮包k他的冯蜜越挫越勇。“你今年几岁?” 她不按牌理出牌的问法,让梅应朗一愣之后又垂眸瞄她,并答着: “二十八。” “你——”冯蜜骇然瞪大眼,吃惊捣着好像喘不过气的胸口。“你——你才二十八岁?!”看见他那双澄澈深黑、好纯真好好看的眼睛注视她许久,厚薄适中的嘴巴动了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八成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冯蜜叉腰威胁眼前的大个子。“不许问我几岁,这个问题很失礼。” 梅应朗用他那双不该长在男人脸上的纯稚眼睛,极其专注地看她一眼,好像在对她说“你知道就好”,然后便转开眼睛,继续瞪墙。 “你——” “丫头,你是来看我这个老家伙,还是来看那小混蛋的?进来!” 王畅的声音从病房中吼出来,虽然微弱,但震慑人的力度依然跟他冥顽的生命力一样强大。拚命拖延时间进病房的冯蜜,忍不住缩着脸,怯生生地娇应着: “好嘛,人家马上进去了。” 结果冯蜜的马上是反身按着墙面。梅应朗不晓得她在做什么,他只知道现在是他的上班时间,他必须执行老爷子交代的事情。 “老爷子请你进去了。” “好啦,我需要一点心理建设。”迅速临时抱佛脚地祷告完毕,冯蜜在她凹凸有致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苦着脸,以上断头台的心情走向病房。走进病房前,她不忘问梅应朗她念兹在兹的一件事: “你为什么瞪我?” ※※※※※ 他说他的情绪已经过了,不记得为什么瞪她了。 他不记得了。 他情绪已经过—— “丫头,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缓缓睁开眼白混浊的双眼,看向坐在病床边的客人。因为大病一场,他的病容呈现蜡黄色,整个人瘦了一圈,形容枯槁。 冯蜜没有别开眼,只好迎视他了。 虽然胆怯,虽然心头积累着重重压力,虽然对于老人家住院,她有一份自己无法形容的罪恶感。这是她不想进病房、百般不愿来探病的原因。可是一旦决定进这扇门,她就没有退缩的道理;要退缩就别进来,既然进来了,那就勇敢的面对问题吧。 这是她冯蜜的人生哲学。 不管怎么说,畅流货运今天的岌岌可危,并不是她的错。 自从王威这没脑的败家子接班之后,畅流的情况每况愈下。纵横商场大半辈子,靠着钢铁般的意志与智慧,把一间小小的货运行扩展成今日的货运王国,这种商界奇才不可能没发现公司内部因为接班人不适任而出了问题。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老先生不顾众人劝谏,执意力挺没有经商之才的儿子,放任王威胡作非为。 难道他真的老糊涂了吗? 王家人一意孤行,执意把好好一间公司带往灭亡之路,实在不能怪畅流的核心精英干部薄情寡义,在公司传出财务危机的时候集体辞职。 最了解公司状况的核心高层集体走人,等于宣判公司没救了。更糟糕的是,畅流有一笔二十亿的联贷将在十二月底到期。二十亿?以畅流目前要死不活的体质,他们连两亿的资金缺口恐怕都填不满。难怪与王家素来交情深厚的债权银行有意抽银根了。 这些内忧外患,便足够压垮一个称霸货运界三十年的货运王国。 身为畅流的开国元老、第三大股东,她伯父与老先生的交情不在话下,他多次在董事会上以不适任为由提议撤换王威,都遭昏庸的老先生挡不了。逼不得已,他们只好夺权了。 让王家垮台,总比让畅流的员工流离失所要好。这是金宁的男朋友钱总的想法,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货运王国垮台,所以找上她伯父寻求资金奥援,想利用机会拿下畅流的控股权,藉此将王家势力赶出畅流。 他伯父的想法是把畅流分拆成数个事业体,一个个卖掉。 她的想法则是,不管是钱西官想要的重新整顿畅流,还是她伯父主张的分拆卖掉畅流,这两个想法的前提是:他们都必须先拿到畅流的经营权。 原本他们可以成功的。 原本,他们和钱总预定在老先生七十大寿之后发布收购畅流股权的消息。但这一切都毁在……冯蜜深思地凝视着等得不耐烦的病人。人生处处充满变数。王畅因为急性心肌梗死一度生命垂危,金宁不谅解男友,钱总因此得知她伯父并不打算经营畅流,只想卖掉它。 入主畅流的合作案,在钱总的勃然大怒中,昨天正式宣告破局。 一切回归原点。想进入畅流当家作主,大家各凭本事。 于公,体质虚弱的畅流,对她这个创投公司的执行董事而言,是一个理想的标的,值得进场投资。于私—— “你有胆量跟你那个混帐伯父对付老人家,就不用兜圈子,快说!” 王畅悍然拍桌的声音,让正在思考如何措词的冯蜜表情猛然一震。 于私,这位脾气不佳的老人家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长辈。老先生对男孩子的要求极其严苛;对女孩子,却是多了一份宽容与耐性。他算是疼爱她,这是她虽然不谅解老人的作为,却不能否认的事实。 冯蜜试图冷静心情,说着: “您误会我了,王爷爷,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兜圈子。您是否做错,轮不到我这资历太浅的晚辈评论功过。您在商场上的阅历比我丰富精采,什么风浪没见过,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丫头,我只有愚胆,见识远远不如您,教我如何评论您是对是错?” 她疏离客套的回答让老人家好生失望。 他瞪眼瞧着医院的天花板,缄默许久,久到冯蜜坐立难安时,忽然喑哑着老嗓说着:“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王爷爷啊。” 冯蜜的心弦一动。虽然觉得老人动之以情很狡猾,偏偏她就是上当了。 看着老人干瘪泛黄的老脸,她防备的声音不自觉柔软了下来。“我愿意坦诚以告,但您目前身体太虚弱,不允许我率性而为。您要是真的想听我对贵公司的想法,等您养好身子,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将报告送至您府上,并亲自为您解说。”见老人家无动于衷,她倾前娇声保证道:“我说真的。” 老人家嘴上有了笑,转眸溜她一眼。“你那些混蛋堂哥的话我信不过,你这丫头说的话,难道我还信不过?你比你家那些男孩子有担当,他们人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全是混蛋。” 糟糕……冯蜜发现她真的中了老人家的计谋了,因为她想哭了。“您看人的眼光明明这么好,怎么会……” 她毫不迟疑的自信让老人家脸上的笑意更深。 第14章 凝视着绿色窗帘,他突然叹道:“那混蛋真的是人才,他是我儿子,我不会看走眼的。他胡来是为了报复我……” 报复什么,老人没说完,便以一声长叹结束这个太沉重的话题。 清官难论家务事,何况是王家人的家务事。冯蜜没应声。不过就是有王威这种浪荡子丈夫,王家少夫人才会远走他乡之后就不肯回台湾了。 “畅流的问题我最近会做个处理。丫头,你可有兴趣——”老人家的话没能说完,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怒吼。 “本少爷叫你让开!你没听见吗?!还是看门狗听不懂人话?!” 听到门外有人在踢椅子的声音,冯蜜倏然站起来。“王爷爷,我出去——” “狗的耳朵不是很灵敏,好狗不挡路,你没听见本少爷说的话吗?!” “这混帐!” 在老人家怒不可遏的咆哮中,冯蜜蓦然转身跑了出去。 她打开门,刚好听见一个比她更会尖叫的女人缩在墙角,双手掩着脸,放声尖叫—— “出人命了!谁快打电话报警!谁快点来救人呀!谁快想想办法啊!” 你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吗? 冯蜜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被那个拚命揍人的暴怒身影吓坏了。 只见高头大马的梅应朗压着一个瘦巴巴的白面奶油男身上——那是王威。梅应朗在打王家败家子太少爷、畅流货运集团的现任总裁! 冯蜜差点惊叫出声,她胆颤心惊地站在病房门口看梅应朗拳下如雨,一拳接一拳地揍着他的小老板。梅应朗的表情有着冯蜜很陌生的冷硬与愤怒,他一双犹如蔚蓝夏日晴空的眼睛不再纯真,只剩下一片令冯蜜惊悸不已的阴鸷。 梅应朗的硬拳打在王威身上所发出的闷响,每一下都让冯蜜觉得很痛。可是被揍到满脸鲜血的当事人——那个除了玩女人,根本一无是处的王家公子,居然笑了! 王威这个大变态!败家子!命根子早晚玩烂的大烂人!冯蜜在心底气呼呼地暗骂。 偏偏王威越笑,活像中了激将法的梅应朗就越加生气。王威的贴身保镳眼见怎么都拉不住梅应朗,两人索性加入战局了。 眼前陷入一团混战,鲜血四溅,教人看得怵目惊心。 冯蜜从没遇过这么可怕的场面,但她有—— 没浪费时间劝架或者叫别人来想想办法,在惊动院方的安全人员之前,冯蜜转身跑回病房,安抚大发雷霆的老人一番,然后从皮包里抓出一件物品又匆匆跔了出来。 ※※※※※ 梅应朗动了动左腿,被电击棒电击到的膝盖酸酸麻麻的,还是站不太起来。他将两只手臂放在大腿上,看着医院的地板想事情,直在一道影子罩在他负伤的脸上,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他头顶轻快地洒落下来: “梅应朗,你脸上都是血,擦擦吧,吓到探病的访客就不好了。” 以一支不到她巴掌大的特制电击棒轻松撂倒一票大男人之后,冯蜜的心情愉快极了,连老先生的满腔怒火都被她英勇的作为浇熄了。她抱着从护理站借来的药箱,在梅应朗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把一条湿毛巾和一面化妆镜拿给瞪着地板出神的男人。 “你的腿还会麻吗?痛吗?” “会麻不会痛。”据实答完后,梅应朗听见害他站不起来的小姐居然咯咯笑了起来;被她愉悦的笑声感染,他眼中浮现一股晴朗的笑意。挺着被踹痛的腰身,他端正身躯,接过冯蜜递给他的毛巾擦脸时,突然听见她惊骇得倒抽了一口气,娇声惊呼: “梅应朗,你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耶!好可怕,你自己看看!” 猪头?一愣之后,梅应朗瞄一眼冯蜜送到他面前强迫他看的镜子。对于镜中那张被形容为猪头的脸孔,肿胀瘀血得眼睛不像眼睛、嘴巴不像嘴巴,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因为比起脸上的伤,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 动了动左手臂,虽然不怎么愿意面对这件残酷的现实,可是梅应朗很确定他骨折了,他的心被一股焦虑占满。 这几天王家意外频传,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过长,压缩到他做家具的时间。十二月底答应要交给杨小姐那批货,时间上已经有点赶,陈妈住院复健需要一笔钱,他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那家伙打架而扭伤了手臂! 他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 那家伙的挑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为什么要禁不起一点刺激! “梅应朗、梅应朗——” 冯蜜的叫声,让梅应朗从悔恨不已的心情中勉强回过眼来。他转眸盯着一脸忧心的冯蜜。飞快解决一通公务电话的她眉头浅皱,伸手指着他手上被血染红一大片的毛巾。 “你要不要不去给医生看看?要的话,我可以请院长帮你——” “谁允许你不经董事会同意,就擅自更换会计师?!我还没死呢!”老人家训斥儿子的吼声突然自门后穿透出来,震动着八楼的空气。“你这畜生!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老人的怒火,让门内外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人家爆吼第一声时,梅应朗就丢下药箱冲到病房门前。冯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打住,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吼声不断的特等病房干著急。他明明很想进去用全部的生命保护老先生的。 他在犹豫什么……呢……“咦!” 看见梅应朗突然转头看她,冯蜜呆住。他这种眼神,呆子一看也知道,他希望她进去病房帮忙看顾着老先生,别让他被不孝子气死。 从老先生片片段段的咆哮声中,冯蜜大概知道父子俩是为了畅流的事起争执。问题是,她是等着吃下畅流的人,等于是王家的死对头,她的立场很尴尬的。可是…… “梅应朗,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好了。”冯蜜深吸一口气,佯装轻快地说着,指指椅子上的药箱。“你赶快上药,药箱等一下要拿回去还给护士——” 伸出去握门把的手突然落空,冯蜜整个人差点跌入门板突然开启的病房内,幸好梅应朗及时抱住她。 “你爱去哪就去哪!不要再出现了!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个畜生! 被父亲的吼声一路轰出了病房,王威一脸心事重重,低着头步出病房时,差点就撞上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人。抬脸一看见挡路的人是梅应朗,王威若有所思的脸立刻被一股千年寒霜冻结。 冯蜜全身发冷,她没看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瞬间冷成这样,更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气氛,原来可以僵成这样。惊心地看着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两人,她不禁在心中暗叹,她跟堂兄弟们斗气的场面实在是太温馨了。 “王叔,好久不见。”冯蜜试图打破冷死人的僵局。 王威对于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狼狈样似乎不以为意,身躯站得笔直,不开口时,颇有一股玉树临风的斯文味。他冷冷瞥一下长大后出落得更加妩媚动人的冯家小千金,也瞥见梅应朗还搂着她小蛮腰的那只手。 “你跟这穷小子搭上了?尝鲜吗?” 冯蜜拉住梅应朗,顾虑门内的病人,她压低声音对王威说道:“王叔叔,我爹地说不可以跟长辈顶嘴,请您不要为难我。” 梅应朗直接推开王威,想进去看看老人家,他的左手却被人拉住。 “你去哪里啊?你是负责看门的。”王威扣住他,冷冷地指着门外的椅子。“你的位置在这里。看清楚,不要擅离职守。”咬牙怒道;“不许我探病!?你什么身分,居然不许本少爷踏入病房!把你的位置认清楚!” “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了,王叔叔。”冯蜜诧异的发现王威恼恨的声音也压得极低,仿佛很担心父亲的病情似的。她硬是将王威箝制着梅应朗的手掌拉开。“梅应朗,麻烦你进去看王爷爷,我有事请教王叔。” “啧,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废物们留下的麻烦,我以为你很有骨气,志气很高,结果你还是受不了苦日子,恭喜你攀上——” 冯蜜看见梅应朗身躯僵硬、脸色发白,她赶紧将他推入病房并带上门。 王威眼神冷冰冰,冷冷注视坏他好事、还敢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丫头好半晌,寒声质问:“令尊没教你不要随便蹚入别人家的浑水吗?是不是不论公事私事,你都要与我作对?” “我不懂王叔叔的意思。如果您愿意说得更详尽一点,或许我就能够回答您的问题了。” 王威目光转深,斜眼睨着她。“你跟这穷小子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所以担心他被开除而推掉一个重要会议留下来了。 “朋友?”王威嗤之以鼻地笑着,表情回复吊儿郎当的神色。“他会有你这种朋友?拿电击棒对付我是他出的好主意?” 冯蜜不高兴了。“王叔叔,请您不要再说梅应朗是高攀我,可能您觉得这种话很有趣,可是在我听来却只有刺耳的感受。请王叔叔以后不要再开类似的玩笑了。”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为什么您要伤害梅应朗?” 王威顿了一下,撇撇唇讥诮道:“我才是那个被打的人。”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您讨厌他,为什么呢?” 冷冰冰的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我跟他八字犯冲,天生不对盘,所以看他特别不顺眼。” 好烂的理由!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居然比她还任性,真想打他! 王威看着表情精采丰富的小丫头,一脸要笑不笑的。 走廊左侧的末端,站着那个只会等别人帮她解决事情的肉弹美女和两名伤痕累累的保镳。 第15章 王威朝他们弹了下手指,让他们过来,径自走向电梯的方向,边说着:“要是扛不起这笔钱,不要死要面子苦苦硬撑,开口说一声就好。两亿说小不小,说大嘛,对我们这种背景的人不是多惊人的数字。毕竟——喂喂,轻点呀,宝贝,你晚上要不要我伺候你快活呀。” 放浪的笑着,低头赏给扑进他怀里的波霸美女一记火辣辣的舌吻。 王威开步走向电梯,一路跟怀中的美女打情骂俏,不忘把话说完:“怎么说,这笔钱也是你们梅家应得的,收下吧。以物易物、明买明卖,交易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要是不懂的话,叫小蜜教教你。这丫头懂得很。” 冯蜜当然知道王威的这段话是说给站在她身后的人听的。 而且是很致命的一击。 ※※※※※ 外面不知何时起下起了滂沱大雨,整座城市泡在水中,天空阴灰灰的。 不愧是摆饰着稀有骨董的特诊大楼,连热可可都比寻常店家卖的香醇可口。冯蜜满意极了,又啜饮一口热可可,感觉自己随着气温骤降而微冷的身躯暖和了起来。从走廊末端的大片玻璃前转身,冯蜜走过已经点起橘红小灯的艺品长廊,走到安静得仿佛没人在的病房前。 把另外一杯热可可放在灵魂好像被掏空的机械人旁边,冯蜜喝着热可可,坐下来,打开手提电脑,叫出房助理刚刚传过来的现金流量表研究着。 王威刚刚的那一击,致命到他离开后不久,院长陪着主治医师过来关心老先生的病况;诊察过后,院长再三向她保证,老先生的心肺功能没有出现异样,他只需要再观察两天就可出院回家静养了。 直到医护人员走了,梅应朗才总算放心似的,整个人摊坐在椅子上发呆,姿势就跟现在一模一样,连两只手摆放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而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所以,他不是机械人是什么? 冯蜜看不见机械人的表情,因为他一直瞪着地板。 他在看什么呀?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性感交迭的美腿放了下来,满眼狐疑的她将手中的热可可放在一旁的空椅上。 梅应朗低垂着头,满怀心事地瞪着地板;忽然间,他看到一张好奇的脸倒吊着,探到他面前,那双也是倒着看人的眼眸瞅着他来不及收拾哀伤情绪的面容凝视好半晌,忽然眨了一眨。 梅应朗仍与那双倒吊着的杏眸四目交接着,并且听她这么惊呼: “梅应朗,你的脸更肿了耶!你没上药对吧?!” 梅应朗压根没想到她居然还在。他看看手表,已经四点半了。 “我请医生来帮你看看好了。万一破相,你就娶不到老婆了。” “不用了,伤口我自己会处理。”梅应朗婉拒她的好意,直起身后,他想找药箱,忽然看见隔壁的空椅上放了一杯冒着烟的热可可。他转头问着听到一封e-mail寄来、赶忙起身缩回手提电脑前面,忙得不可开交的人。“这杯饮料是给我的吗?” “嗯。”冯蜜看着邮件,看着他边端起可可来喝边点头,一看清楚信件内容,她嘴中那口可可差点喷出来。“我要杀了这猪头!”看见端起可可来喝的梅应朗猛然愣住,她拿起手机杀气腾腾地按了一个键,边对梅应朗说:“我说的猪头不是你,是我——喂,四堂哥吗?参展设计师的名单我看见了,这么可耻的名单如果你敢传去巴黎,我就把你碎尸万段再鞭尸一万次!” 梅应朗口中那口热可可差点就喷了出来。 眼角瞄见梅应朗的动作,冯蜜怒不可遏地把声音压到最低,一只手圈在气冲冲的唇边,发狠地威胁:“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给新人机会,所以我才答应帮你跟巴黎联络。我要新人!我要让台湾的新锐设计师有出头的机会,你传来的名单都是老油条,他们油到都发馊了!” 虽然她努力压低声音,但是坐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梅应朗安静的喝着热可可,努力压抑心中的感伤。 他别过头瞧瞧走廊底端的天色,把只喝两口的可可放下来,拿起一旁的急救箱,自行找出药膏和ok绷来擦着贴着。梅应朗僵着双手缓缓上药,动作带着一股冯蜜以为她看错了的哀伤。 很浓烈很深沉的哀伤…… “梅——” 话没能出口,冯蜜看到梅应朗放下手中的药品站了起来。原来是一对老夫妇来探病了。她下意识跟着身边人的动作,一边讲着电话: “不行,我不接受——”看见老夫妻接近,赶紧将手机放下来。 听说来自日本的老夫妇,对门口的两人频频鞠躬,以生硬的中文说着:“辛苦您们两位了,辛苦了。”老夫妇一面走进病房一面朝两人鞠躬。 门口的两人,于是也频频回以欠身。 冯蜜一直觉得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这股不对劲是什么。 因为病人身体欠安,不好意思打扰太久的老夫妻在十分钟之后走出病房。冯蜜再次跟着梅应朗起身,并且跟着欠身鞠躬。 老夫妻的身影双双消失在洒着淡淡天光的走廊末端,冯蜜拿起手机准备继续骂人。十分钟后,又有一批畅流主管来探病,这批人同样逗留不到十分钟就夺门而逃。 冯蜜忙着讲电话。梅应朗站起她就跟着站起,他坐下她就跟着坐下。 在第三批访客终于离开、而她也终于结束与四堂哥的对战电话之后,因为这回梅应朗没坐下,所以下意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冯蜜突然愣住地低头看着自己,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梅应朗!我干嘛要罚站——”她震惊问着,同时抬头一看,梅应朗的表情居然比她更错愕。他似乎很不能明白为什么她要跟着他站站坐坐,最后还像尊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执行与她无关的保镳勤务。 由她惊愕的表情,梅应朗终于猜知是怎么一回事。笑意闪进他眼底。 在冯蜜咯咯有声的笑出来时,他也笑了。 冯蜜自己觉得很好笑,笑着坐了下来,端着可可来喝,准备喝完这杯可可就赶回公司加班时,她的眼睛忽然瞄到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可可。她把手上的可可放下来,把握时间叫出另一封信来回时,顺手将那杯快冷掉的可可举高过头。 听见大楼外突然下起的暴雨,梅应朗转头望去之前,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杯飘浮在半空中的可可。他看一下忙着写信的头颅,伸出手将可可接了过来,一边看着阴沉的天色,担心回家路上会积水。 微温的可可,伴随惊人的雨声入喉,徐徐流进他逐渐平静的心底。 “谢谢。” 被现金流量表上乱七八糟的数字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冯蜜火冒三丈地敲着警告信,下意识回着:“不客气。”然后突然气到捉狂:“哎呀!好讨厌的帐目!我不要核对了!讨厌讨厌!” 悔应朗愣了一下,回头笑看毛毛躁躁的千金,低头又喝了一口可可。 ※※※※※ “你说什么?!”开完会准备赶去听一场很重要的法人说明会,听到房助理的报告,冯蜜半跑向办公室准备换衣服的高跟鞋忽然停下来。她气嚷:“梅应朗还是被开除了?” “王主任的说法是留职停薪。你听清楚好不好!” “反正就是揍了小老板,所以没工作做了。血浓于水,我的担心果然是正确的。”冯蜜忿忿不平地背向办公室的门板,打开门后,退倒着走进办公室,并恨恨地瞪着近来不给她好脸色看的房助理。“你再继续阴阳怪气,就等着被我“留职停薪”吧。” “求之不得,再见。” 冯蜜立刻拉着转头往外走的助理,没骨气的哀求:“我知道错了。” “学妹,我从屏东回来看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虽然躲他的电话躲了快两个月,冯蜜还是开心得差点哭出来。“学长,房助理常常欺负我。”苦诉着,转身扑进一位在办公室等她好久的青年,然后冯蜜突然听见一群叽叽喳喳好像麻雀在吵架的声音。 她心生不祥。 “学妹,这是我第一次配种成功的品种,我特意跟所长要了一箱,从屏东带上来送给你。”看起来很像高中生的学长去屏东待了半年,人变得更热情大方了。他转身从冯蜜办公桌上开心的抱起一个纸箱,并把一只不小心偷溜出来玩的鸡仔小心翼翼地捧进箱子里。 “我在农产研究所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准备回光能研究所继续研究替代能源。” 冯蜜就怕听见这个。由于有房助理的一双虎眼紧密监控着,所以她只敢在心底哀吟,不敢真的惨叫出来。 “我要请假两天。你不会不准吧?”房助理把学长手中的那箱很吵的鸡仔交给冯蜜。 “知道了。谢谢学长的礼物。”冯蜜可怜兮兮地在两人身后问着:“学长,你什么时候去光能研究所复职?” “十二月二十号。” 冯蜜惨叫一声。因为房助理有足足一个月都要迟到早退了,她会累死。 “房助理,梅应朗几号被开除的?”冯蜜心急的抱着鸡仔追了出来。 “他做到十一月十号。” “十号……那不是他打王威的那几天?!”已经是快十天前的事了。冯蜜忿忿不平。“王爷爷好狠,梅应朗那么忠心,他不是跟他很久了吗?!” “跟了十一年。” 冯蜜思索片刻后瞅着房助理,说着:“给我——” 房助理把一张纸递出去。“那个地方很落后,晚上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蓝宝坚尼太招摇,钥匙我拿了。 第16章 这阵子你开我的车子代步。” 就这是她不能没有房助理的原因。冯蜜感动地捧着梅应朗的地址。 “学妹,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去?”学长话没讲完,就被房助理一掌推入电梯。他跟着走进去,转身面向电梯外的冯蜜,冷不防问着:“你记得造光玻璃吗?” “谁不记得啊!那个掏空投资人家产、逍遥法外的败类家族。” “很好。”房助理伸手把电梯门按合,说着:“梅应朗是他们的遗族。” “什么遗族呀!你嘴巴真毒。人家还没——”冯蜜突然傻眼。“等一下!回来!房助理,你回来!回来!”她激动拍着载着人一去不返的电梯门。 冯蜜转身咚咚咚地奔回办公室,拿出手机按了个键。“你刚才说梅应朗是造光玻璃的遗族对吧?你确定?真的?嗯……我想想,造光玻璃的老董好像叫……大雄!对,他叫梅大雄!”冯蜜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她捧颊惊叫:“他姓梅!” 喀喳。手机那端房助理在上司尖叫之前,有先见之明的挂上电话。 而冯蜜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梅应朗瞪了。 “造光家族,上至爷爷、下至孙子,共十一个人遭到起诉,不过他们全逃了。造光家族创下台湾经济犯罪史以来,第一桩老中青三代同时遭到通缉的案例,整个家族因此蒙羞,名垂青史了。好丢脸哦,这种事怎么做得出,丢脸丢到——” 这下子,她真的丢脸丢到家了。 第六章 老师,我刚才从医护室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年d班8号在穿堂哭哦!然后我听到4年c班16号一直骂他是小妈生的拖油瓶。 那个一年级的小朋友说他不是拖油瓶,然后就哇啊哇啊一直哭。 老师,我记性很好,我记得有一个人说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只要会捉老鼠的猫,就是好猫。所以我觉得只要可以装水的瓶子,就是好瓶子! ——老师批注:天生我才必有用。冯蜜,你的观念很正确。 ——这是冯蜜的回答:老师,因为我说得太好了!所以刚才下课我去一年d班找8号,我有告诉他黑猫和白猫的故事,可是他听不懂耶!他跟我说,骂他的小朋友是他哥哥哦!他说他有回家问他妈咪,他妈咪说他不是拖油瓶,因为他跟他哥哥是同一个爸爸、不同妈妈的兄弟。 老师,我妈咪说同一个爸爸、不同的妈妈,叫同父异母。 老师,我有跟我妈味说,如果我有一个不同妈妈的妹妹,我一定会带她去迪士尼玩。我妈咪很奇怪,她听完之后就瞪我爹地,然后说:他敢。 我爹地好像很害怕,他马上说:我不敢!女儿,你别害爹地了。 老师,我爹地说话好奇怪哦。 ※※※※※ 十一月底,冬意渐深,海拔将近一千公尺的山上气候冷峭刺骨。 当平地人仍在穿短袖喝冰水的时候,长寿村的居民已经纷纷找出毛衣和外套御寒,连村中最不怕冷的胡子也大呼受不了,这两天赶紧将五年没穿的毛衣翻出来,并断言照这情形下去,今年冬天长寿村肯定会下雪,因为冷死人了。 一个早上,村长在长寿村唯一的道路上来来去去。纵然山里寒气逼人,一直忙到中午为止,她雪白面颊上的嫣红非但未褪,色泽反而更深。 进入堆了满满旧家具的前院,路过由波浪板围成的日光工作室时,村长想了一下,停下推车绕过去。 工作室里依然木屑满地、木灰飞扬,赶工的电锯声轰轰作响着。 “阿朗,我来借用你的地方晒布了。我顺便帮奶奶送午餐过来了哦。” 那个在二手家具堆中踩来踏去的男人,一会儿蹲着,一会儿拿着角尺站起来,神色专注,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村长不以为意,打完招呼就径自走人了。 拐过屋角,一片让人心旷神恰的蓝色海洋铺天盖地而来。 一匹匹的蓝色染布,在长杆上冉冉飘舞,宛若一道道蓝色瀑布。 这是村长辛勤了一个礼拜的工作成果,她满意极了。 每逢冬天吹起北风,这里便成全村最通风的地方。因此时序只要一入秋,村长就会特别忙碌。她除了要加紧脚步除草施肥,还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堆积如山的村务处理完,这一切都是为了赶在冬天来临时,她可以为自己腾出一段悠闲的染布时光。 无论如何,不想错过这个时节……拘谨的面容突然红了。 芳心悸动中,村长注意到那个忙了一个上午的电锯声已经停止。 屋主工作到一个段落,准备吃午饭了。真准时。 为了不让自己太在意对方的动静,村长将推车停在墙角,走上依屋而建的两层楼高小平台,举起手遮目,眺望被风吹得很高很远的天空,不由得想起六年前,她因为贪恋这片蔚蓝晴空,不顾上司和同事们的反对,毅然回归乡里。当时,几乎每个人都力劝年仅二十二岁的她,不要把人生中最璀璨的一段,连同自身的才华,埋没在这个穷乡僻壤中。 如今,六年过去,她年近三十了,不仅不曾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过,反而越来越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如果,当初她选择留在台北汲汲营营,那么今天她就无法以如此轻松自在的姿态踏入这间屋子了。 她看淡名利,本身物欲不高,关于那些年轻有为、青春葬不葬送的问题,从来不会困扰她。每个人追求的人生目标不同,她不爱勾心斗角、不喜欢曲意逢迎的生活,宁静无为才是她追求的生活境界。她喜欢像现在,为着自己费心揽来的一点染布时光,而心情雀跃、而芳心隐隐悸动着。 她要的人生就这么简单。若说她对人生还有什么奢求,那么就只有,她但愿闲暇之余能够常常看见这片蓝天;但愿……可以永远看着让她感觉舒服安稳的这抹晴蓝…… “村长,需要我帮忙吗?” 想得太出神,村长闻声,芳心一震,两颊倏然飞红! “你在外面吗?村长。” 从厨房问出来的声音,紊乱了村长冷静自持的心,她慌忙收起脸上的笑意,拍脸深呼吸,直到感觉脱轨的心神已静定,才移步过来。 站在厨房纱门内的梅应朗没听到回应声,将村长帮他带来的午餐放下来,推开纱门走了出来。出来后,他顺手把工作用的秋香绿围裙解下,往屋后的洗手台一放,头上仍然绑着用来吸汗的白汗巾;今天他穿着浅蓝长袖上衣和土黄色卡其裤,模样清爽而健朗。 梅应朗在种满芒果树的屋后绕了一圈,沿途顺便捡拾垃圾,东张西望的脸忽然从平台后方探出来,往上瞧。村长被他突然瞅上来的眼神看得芳心大乱,一时间竟忘了要呼吸。 “你需要帮忙吗?”梅应朗问着站在平台上的村长,随即看见靠墙的推车上放有三桶布。“这些是今天要处理的吗?” “对。你赶快吃饭,我吃饱了,我自己——”说着就要往下走。 “我来。”梅应朗挥挥手,阻止她下来。“这些对你太重了。” 说着,已将墙边的木桶提起,一手一桶,身形稳健地踏上平台。 村长赶紧让路。梅应朗高大强健的身躯经过村长面前,他身上那股木材的淡香随之钻入村长紧张到微汗的鼻端。 村长竭力冷静怦怦乱跳的心,却徒劳地发现,只是一个心神微闪,遇见梅应朗之前从来不识脸红滋味的她,居然脸红了!她手足无措地控制着心情,不让自己太受他的影响,不让脸上这股热到可以烤蕃薯的热气蔓延。若让对方察觉她的意绪,她就糗毙了。 可偏偏—— “今天清晨我听到齐奶奶在咳嗽。”搬好布料后,梅应朗把午餐端上来吃,利用吃饭的空档,他问起老人家。“张婶这礼拜好像没去做血液透析,她脸色很不好看。今天我找个时间载她去医院一趟,麻烦你跟她说一声。” “胡子和丁老师早上开着你的车,载老人家去过医院了。”村长背向梅应朗而站,从水桶中拿出一条湿重的染布,动作熟稔地将布甩过长杆,并轻轻地铺展着,尽量不去在意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听到村长的回答,梅应朗稍微安心了。 他扒着咖哩饭站起来,环顾他的第二个故乡。 中午时分,老人们都回房午睡了,长寿村只剩一两只家畜落单,在田梗边或小路上闲晃,今天连白婆婆家那只超级神经质的博美狗的叫声都听不到。是个异常平静的日子。 长寿村位于大屯山系的小角落,静静呼吸,静静地存在。这里没有人为污染,俨然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较于都市里人车嘈杂、庸庸碌碌,这儿的光阴悠闲到几乎是不动的。 在这里,他不用应付喜怒无常的老爷子,不必担心会遇见王威,不用开两个小时以上的车程,每天风尘仆仆的赶着去王家执勤,更不必担心陪老爷子出席各种宴会的时候,会遇见以前的旧识。 停职之后,他可以专心钻研一直想试做的欧式复古家具。少了台北的人事纷扰,他可以全心照顾村里这些更需人注意的老人家,可以和他最关心的人住在山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定眼凝望在他最落魄、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无条件收容他的村落,梅应朗眼底突然蓄着一股情绪。 这里的人情味数十年如一日的浓厚,生活依然单纯。可是……长期操劳的身心突然掠过一阵疲惫,梅应朗被一股他已经不陌生的情绪攫住。 村子明明还是宁静祥和,他今天却只有烦闷的感觉。 第17章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了不让自己被无聊的杂思影响而无心工作,梅应朗下巴一紧,很快就将烦躁他多日的心绪逐出心中,扒着饭,走回原位,没发现村长一直在偷瞄他。他坐下来,并问着: “陈妈复健的费用和李嫂开刀的钱,够吗?” “村基金暂时可以支应,你不要再拿钱出来了。”两只手用力抖一下染成湖水绿的布料,村长讷讷说着:“你自己也需要用钱啊。” 无意谈及个人的债务问题,梅应朗只叮嘱她:“要是钱不够,你不要自己揽下来。有困难就说出来,大家集思广益会好一点,村子是大家的。这阵子我不必去台北上班,需要我帮忙,你就过来找我。”他表情平淡、语气平和,好像被王家停职是稀松平常的事,一点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村长总算放心了。 半个月之前,他满脸是伤的从王家搬回村里。从那之后,阿朗就没去王家上班了。她从胡子口中得知他被王老爷停职的事;数年前,阿朗也曾经被行事怪异的王董事长停职。根据胡子的说法,王老爷子这个人脾气古古怪怪,极难伺候,动不动就骂人。 所以她觉得阿朗不去王家当奴隶也好,现在他光是靠做家具赚来的钱,就足以支付他按月摊还的债务;何况如果钱不够,她会拿积蓄帮他。他实在没必要因为王家是他的债主,就为王家人作牛作马的。 像这样在山上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是很好吗? 像这样,互相作伴,无风无雨,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是很好吗? “杨小姐那批货,你赶得如何了?”村长关心着,希望留住他急于回去工作的脚步。“交期在十二月底,你赶得出来吗?” “胡子和老李过来帮我做了,赶一下应该没问题。”赶着回去工作,梅应朗专心喝汤,一锅海带豆腐汤一眨眼已经见底。“如果太赶,最后有些修边工作,可能要麻烦你了,你的手比胡子他们灵巧。可以吗?” 能够跟他单独相处,她当然愿意的! 压抑欣喜若狂的心情,村长拘谨地答着:“需要帮忙,你随时过来找我。对了,我好久没看到香洁,她想送朋友的布我帮她染好了。” “是吗?那谢谢你了,等会我过去拿。她跟屠先生去俄罗斯看市场,周末会过来帮我打扫。”收拾好碗盘,梅应朗走到村长身边,看看还有雨桶布料待晾,立刻弯身拿起布并随口提醒村长:“我的房子太久没打扫,最近陆续会有家具运进来,走动的时候,你自己要当心。” “我会注意的。”心中因为这份关怀而甜甜的,备感窝心。 梅应朗很快又拿起一块布甩过长杆,手脚俐落地帮村长晾起来。 两人各据长杆的一头闲话家常,气氛融洽,宛若一对老夫老妻。 村长满心幸福,拚命延迟着离去的时间,好希望时光就此停住,希望这个冬天不要结束,或者,下一个冬天快点来。可惜屋主急着回去赶进度,是个彻底不解风情的男人;在男女感情上,他几乎是完全被动的。 还好,来日方长,在这里,他们有的是时间…… 梅应朗以最快速度晾好布,立刻抓起所有水桶走下平台,村长心中暗自叹息他不懂女人心,连忙跟了过去。山风撩动他保持在耳上的短发,蓝色的布瀑,从梅应朗头上飞泻而下。村长一时看怔了,她觉得这些人工色彩,远远不及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舒服。 远远不及。 看着梅应朗,等于看着夏日午后的蔚蓝晴空。 不论如何,他与她,他们两人会在山上一块终老一生吧? 踏下平台时,梅应朗忽然发现木梯的最后一阶有点松垮,下地后,他转身想要警告跟着他下来的村长。心中涨满喜悦与淡淡惆怅的村长,被他突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左脚不慎打滑,人突然踩空,向前跌入梅应朗急忙出手相救的怀抱之中—— 但愿时光……从此停住…… ※※※※※ 听见说话声,冯蜜循声朝屋子的后方找过来,她边走边注意着脚下这双美呆了的高跟鞋。一踏入屋后,她立刻被满天飘舞的染布吸引,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粉蓝、水蓝、天蓝、淡土耳其蓝,各式各样颜色舒爽宜人的蓝,在冯蜜眼中飘荡起舞。这些深浅不一的蓝,为长寿村近乎死掉的时光,添上一抹迷人的跃动。 冯蜜瞪大眼睛,走过了平台,沿路伸手摸着布。深深浅浅的蓝在她面前交错纷飞,她着迷她惊叹,但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谈话声是从她头上的木造平台飞下来的,看得目不转睛的杏眸眨了眨,冯蜜的视线离不开壮观的布海,穿着高跟鞋的美腿却已朝平台入口的小木梯走去,边问着: “有人在家吗?我——哎呀!” 一绕过来,立刻撞见一对情侣在拥吻。 一直觉得情侣亲热是人生十大美丽时刻之一。在巴黎学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服装设计的时候,不论她走在路上或者搭地铁去学校上课,情侣接吻场面随处可见,冯蜜司空见惯了。在这个偏远的山村撞见这么热情的场面,她仅是有点意外,但不觉得尴尬。一点也不。 发出一声讶呼之后,她的唇间洒落一串娇娇的笑,冯蜜笑着旋身想回避,眼角突然瞅见那个男人回头看她,而他,居然就是她要找的梅应朗! 冯蜜有些讶异,但也觉得梅应朗的举动很甜蜜很浪漫,于是脱口称赞他:“sosweet,梅应朗。sosweet。” 看见她出现在这里,梅应朗已经很讶异,听见她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愣住的脑子更加错乱了。 “梅应朗,我——”冯蜜猛地打住话,因她看见与梅应朗拥吻的那个女人从他怀里移身出来了。 这名女子长相秀气,皮肤晶莹白皙,脸红的模样煞是美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戒,这是冯蜜很熟悉的敌意。冯蜜不以为意,反正她天生媚骨,所以天生缺乏女性缘,每个女人防她都跟防贼一样,她早已学会如何与敌意共存,并成功的将这种敌意视为对她出色美貌的一种恭维。 冯蜜走到村长面前,刻意以最娇滴滴的声音问候她: “幸会。我是梅应朗的朋友。”虽然学会了与妒意共存,不过莫名其妙被针对时,她心底还是会不舒服,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小小报复一下,会想让对方更加坐立难安一下就是了。希望他们的爱禁得起考验。哼。 虽然如此…… 冯蜜瞧着终于意会出什么事,下巴因而紧绷起来的梅应朗;再看看依旧满眼防备的小女人,他们两人一刚一柔、一黑一白,外形颇为登对。冯蜜对眼中闪着愠怒的梅应朗眨眨眼,笑道:“你对女朋友很温柔,这样好多了。我听说你跟王爷爷之间有些问题,本来还有点担心呢。”眼睛望向突然脸红的村长,有礼说着:“我自己四处逛逛,等会再过来打扰两位。” 听完冯蜜识大体的话,梅应朗愣得更凶,表情更火了。 等他回过神,冯蜜恼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村长,你没事吧?”梅应朗问着村长,眼睛却盯着冯蜜离开的地方。 “我没事。”村长真的被冯蜜的出现吓到了,她没想到女人可以妩媚成这样,更没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梅应朗,居然认识这种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女人。备受冲击中,村长以不自然的惊叹声掩饰心中的不安,语气干涩地问着:“阿朗,那位小姐的穿著好时尚,她好漂亮,她是?” “她是冯小姐。她很会闯祸,我过去看看。”梅应朗说着,双脚已经朝平台后方大步走去,嘴里嘀咕着:“来这里居然穿窄裙和高跟鞋……” 看着梅应朗急着追人的身影,村长心中的隐忧更深了。 ※※※※※ 哇,底下有溪耶,好—— 站在屋侧,向下方溪谷探头探脑的冯蜜突然被人往后一拉。 冯蜜哇了一声,双膝吓得一阵虚软,她倚着那个她很想开扁的男人冒冷汗,并感觉对方也在冒汗。惊魂不定中,冯蜜娇滴滴的杏眸向上瞪去,恼怒道:“你吓死我了,梅应朗!”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梅应朗忍不住火大道:“这里土质松软,万一跌下去,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 “交代什么……”被当成无行为能力的人,冯蜜气结。“你又不是我的保镳,为什么需要你向我家人交代z:我的安全由我自己负责,懂吗?!”说着,又想过去看清楚,可是不管她的双脚如何踩动,就是前进不了。冯蜜气嚷:“梅应朗!这种地方我常走,我懂得怎么照顾自己,放开我,我证明给你看!” “你已经证明了。”梅应朗拉着她往回走。 “什么时候?!”尖叫:“你敢提我喝醉酒的事,我就宰了你!” 他回眸瞥着那双足以让她送命的高跟鞋,眼神不言而喻。 “你真的很小看人耶,我只是来不及换鞋子。” 拉着她往工作室走去。“这里不安全。我要工作,没时间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了!我可以照顾自己,你不要这么气人好不好!”冯蜜甩着被他箝制的手腕。“好嘛好嘛,我以我冯蜜过人的美貌发誓,在这里走动时我一定会很谨慎,我绝不让自己有个闪失,不然我就、我就——”事关自己的美貌,轻忽不得,冯蜜慎重了起来。“不然明天一天我就不美。可以了吧?我都发这种毒誓了,你总该相信我可以保护自己了吧?管家公!” 梅应朗笑了。 第18章 “你怎么这么喜欢照顾人啊,猪头。快放开我!”冯蜜死命推他,并以近乎恐吓的语气提醒他:“你跟我拉拉扯扯,不怕你女朋友看到会误会吗?我要是你女朋友,一定饶不了你。快放开我!” “你在胡说什么。她不是我女朋友。” “我哪有胡说,我——”翻着白眼的她突然一愣。“你说什么?那位小姐不是你女朋友?” 想到她刚刚那自以为是的讲法,害村长尴尬不已,梅应朗就恼怒起来。 “以后不知道的事先问清楚,不要胡说。她是村长。” “当村长的人,不能当别人的女朋友吗?你这什么逻辑……” 他恼怒地瞥她。“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冯蜜一翻白眼,嘟囔:“刚刚明明很热情的亲吻人家,居然不认帐。” 像火车头一样往前冲的梅应朗倏然停步,转眸瞪她,表情异常严厉:“我叫你不要乱说话了!村长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她以后要嫁人,万一有什么奇怪的话传出去,你要负责任吗?!” 被他瞪到好想哭,冯蜜下唇一颤,生气地说着: “好嘛好嘛!如果我毁了村长的名誉,害她嫁不出去,我负责娶她,可以了吧?!”越想越委屈,她气得捶他心口一下。“那种情况,任谁看了都会产生那种联想。我是当面问你,又不是在你们背后造谣生事!你对金宁、对王爷爷、对村长,对全世界的人都很好,就爱瞪我!”又捶一下。 她的指控让梅应朗呆住,他不禁扪心自问:是吗?他很常瞪她吗? 冯蜜生气地推他,梅应朗脸上有歉意,身躯却不动如山。 冯蜜又推他一下,越想越不甘心,索性抡起拳头一直捶他打他。梅应朗不知如何应付这种事,如果她是在他当保镳的时候这么做就好办,那样他就可以不顾情分,直接赶她出去。 看看时间已经两点,梅应朗心急如焚,杨小姐订做的六组家具截至目前为止,他只做好一组,还是最好做的杂志架。所以虽然被冯家小姐捶得有点痛,为了不浪费时间,梅应朗只好认了。 硬是被人拖着走,冯蜜简直被他老喜欢把责任往身上揽的毛病气死了!亏她还拿自己的美貌发誓,结果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好,看谁厉害!冯蜜开始像条滑溜的泥鳅一样激烈地挣动。她当然知道比力气她没胜算,不过她可以制造障碍,让这个责任感过重的猪头知道冯家小姐不好惹。 要她冯蜜乖乖的杵着挨打?下辈子吧。 激烈挣扎中,冯蜜感觉梅应朗被迫用两只手抱住她,她得意极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缩起美腿,把全身的重量交给身后的男人去负担,既然他喜欢扛责任,她成全他,她让他扛个够!在梅应朗被她的姿势傻住时,冯蜜抬眸看着应付得有很吃力的梅应朗,然后,动得更凶了。 ※※※※※ 比当保镳连续站岗三天还要累,梅应朗终于把人抓回工作室。 他摊在工作室的墙上喘气,看了冯蜜一会,突然说:“你好像奇奇。” 冯蜜摊在他身上累得无法动弹,又笑又喘,问着:“谁是奇奇?” “胡子养的猴子。” 冯蜜张口结舌的模样,让抓她抓得面红耳赤的梅应朗哈哈笑出来。他一点也不意外地听见冯蜜震惊过后,立刻纵声尖叫: “猴——猴子?!”被这两个非常可怕的字呛昏。“你这大猪头居然说我是猴子!我耶!我哪里像猴子?!你说啊!亏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说我是猴子!猴——猴子!”又呛到。“谁又是胡子?!” “我啦,胡子就是人家啦。” 冯蜜忽然皱了皱鼻眼。“梅应朗,别用这种腔调说话,好娘哦。” 梅应朗回头看一眼蹲在通道口捶心肝的哥儿们,将冯蜜抱开。 “胡子,看着她,别让她走出工作室。” 丢下话之后,梅应朗从另一个出口走出工作室。回来后,他已经穿上工作用的墨绿围裙,拿着一条干净的白汗巾在头上绑着。踏入工作室时,看见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的胡子与冯蜜有说有笑,梅应朗在门口顿了一顿,旋即走向堆着木材和工具的长形工作桌。打开电锯,准备重拾中断的工作时,已经撇开的视线忽然又拉了回来,落向桌角。 “准时七点吗?”冯蜜再次向胡子确定。 “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我统计了十一年,没人比我更清楚。”胡子摸摸他自己觉得很性格的落腮胡,以专家的口吻向她分析着:“他只有这四个区段会停下来上油。不会错的,冯小姐。” “叫我小蜜就好。谢谢你跟我分享珍贵的资讯。”冯蜜起身,一只手拎着镶着蓝宝石的高跟鞋,晃呀晃的,来到梅应朗眼前示威。“喏,看吧,我说过我不是温室小花,我常跟房助理上山下海的。哼,不要小看人。” 看见她换上一双白色帆布鞋,梅应朗有些惊讶,跟着手一指—— “那是给我的吗?” “什么——”顺着他所指,冯蜜朝桌角望去,看见了天才学长送给她的一窝小鸡。“当然不是。我送你小鸡做什么?”正愁没地方安置这窝鸡仔,冯蜜小脸突然一亮,开心地合掌道:“梅应朗!这里有人可以帮我养这些鸡吗?我家院子够大,可是南旭的家人很怕吵,我怕他们会杀了我。” “如果小蜜小姐不嫌弃,我是可以代劳啦。”胡子害羞地举起手。 “昨天的漆调得太稀,今天要重喷一次。”梅应朗对胡子指指工作室角落的鞋柜,然后回头对冯蜜道:“你去白婆婆家问问,她家在池塘左边那户人家。找不到就问人。” “好啦。”冯蜜抱起箱子时,突然看看她手上的高跟鞋。“梅应朗——” 梅应朗拿着喷枪试漆的手,朝独立于屋侧的小房间指了指。“鞋子放那里。柜子里有衣服,你找一件出来穿。” “我们这里四点过后就好冷哦。”胡子戴起口罩。“你最好拿毛衣。” “我知道了,谢谢胡子。还有哦,我难得休假半天,要专心到处逛逛。”杏眸意有所指地瞅着某人,娇滴滴说着:“谁敢阻止我,他就死定了。” 梅应朗泰然自若地调着漆料,低垂的脸泛着笑意。“不要超过村长家。” “胡子有借我地图,我知道怎么走。再一次谢谢你,胡子。” 冯蜜从梅应朗指示的小房间走出来时,恰好遇见村长推着另一车染布过来晾。村长看见她从梅应朗的房间走出来,脸色骤变。冯蜜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不明所以的向她点点头,随即将借来的蓝色毛衣披在肩上。 手上抱着手机和一窝小鸡,冯蜜进长寿村探险去了。 那个千娇百媚的身影逐渐走离两个男人的视线中,胡子看得两眼发直,以轻飘飘的语调梦呓着:“如果给我做太太就……太糟蹋了。” 梅应朗将准备作底的白色漆料倒入喷枪。“胡子,她刚才问你什么?” “谁?哦哦……小蜜小姐吗?” 为了不浪费大家的时间,梅应朗给了提示:“她提到准时七点。” “你不是七点吃晚饭吗?”胡子有点紧张。“你没改变作息吧?阿朗。” 她打算待到那么晚吗?纳闷中,梅应朗试喷枪的手臂突然被飞扑过来的胡子抓住。他一脸讶异,转头看着胡子激动不已的脸。 “阿朗,你的作息没变吧?你还是机械人的身分吧?你一天还是只睡三个小时吧?我不能让小蜜小姐失望!事关重大,你快点回答我!” 梅应朗把喷枪交给胡子,顺便搭一下他肩膀。“我今天会准时七点吃饭,别担心。上工吧。” 工作到五点多时,梅应朗回房间拿东西,差点就踩到那双放在房门外的高跟鞋。低身将高跟鞋捞起,带入他房间,放在书柜最下面的空格。 从房间出来时,工作起来心无旁骛的梅应朗突然注意到天黑了。 他只看天色一眼,便又一头钻回工作室专心的组合起书柜来。 ※※※※※ “你要在这里吃晚餐?” 梅应朗推开厨房的门,走出来,看见才从村里探险一下午回来的冯家小姐,这会儿又兴致勃勃走上平台。梅应朗挡在平台出入口以防万一,眼睛尽量不去直视她露出太多的美腿;他实在为她担心,她的裙子绷那么紧、那么窄,偏偏一刻不得闲,不是进进出出就是爬上爬下。跟猴子一样。 “你真的要在这里吃晚餐吗?” 冯蜜真的被他近乎送客的口吻惹恼了。踏上平台后,她霍然转身,气呼呼地插着腰,瞪着似乎巴不得她今天没来过的男人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气道:“我要把你的晚餐吃光!我让你饿到昏倒!快点把晚餐拿上来,梅应朗,我要对付你!” 梅应朗错愕地看着大发娇嗔的冯家大小姐。 “快去拿晚餐,猪头!我饿了,我饿到可以吞下一只猪!” 梅应朗错愕微张的嘴合起,笑着走回厨房,随口吩咐着:“不要下来。” 不一会儿,梅应朗将饭菜搬到月色皎洁的平台上,并与发誓要把他的晚餐全吃光的千金大小姐争食起村长奶奶为他准备的粗茶淡饭。 梅应朗盛了第二碗饭,动筷夹鹅肉;喝着浓汤的冯蜜见状,连忙放下汤匙,抓起筷子跟着夹。梅应朗把最后一块肉让给她,转夹豆腐;冯蜜把肉放回碗里,筷子立刻又急呼呼的追了过去。 梅应朗再次把她要的豆腐让给她,转夹青菜。 第19章 冯蜜与难缠的豆腐奋战着,虽然夹到手忙脚乱、非常想捶人,脸上的斗志却没消失半分。梅应朗安静的吃着饭,看见裹在他蓝色高领毛衣下的小脸因为豆腐夹不起来而呼吸急促而脸色绋红,梅应朗边扒饭边笑着。 满头大汗地,冯蜜总算把豆腐分成四批,支离破碎地夹回碗里,她抬头,看见梅应朗在夹青菜,赶忙又将筷子伸了过去—— “我又没说我要吃青菜。” 瞪着这次直接把青菜送到她碗里的男人,冯蜜刁钻说完,低眸,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碗里的菜堆积如山。冯蜜突然饱了,而且饱到很想吐。难怪房助理老说她自作孽……她到底在对付谁啊?真是自讨苦吃耶。 冯蜜揉着额头认命地吃着菜时,突然听见一个吞吞吐吐的声音—— “老爷子,他……” 知道这位前王家保镳忠心耿耿,即使被开除了,还是无法不去关心前雇主的健康状况。冯蜜等了一会,故意娇滴滴地托腮反问: “老爷子什么呀?” 梅应朗突然静默了下来,不发一语的吃着饭。他与小老板干了一架,曾经肿得像猪头的脸庞,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放任不管,脸上的伤多半已愈合,只剩下伤势较为严重的左眼眼角与左下巴处犹有瘀青隐约可见。 根据资料记载,梅应朗是继室所生,他有四个同父异母的手足——三个哥哥和一位大美女姊姊。他与原配子女的年纪差距悬殊,不过,梅应朗唯一的姊姊,那位被视为上流社会千金典范、一出现便夺走男人呼吸的绝世大美女,据说对梅应朗照顾有加,非常爱护她这个异母弟弟。 认识梅家的人都说,梅家姊姊与小弟弟的感情非常好。 梅家出事之后,所有的关系人都潜逃出去,唯独梅应朗这猪头,责任心太重,太有良心、太傻,死都不肯离开。他大哥的女儿梅香洁也够傻,居然跟着她的傻瓜小叔叔留下来,两人一起扛着家人留下的烂摊子。 冯蜜打量着简陋破旧的三合院,心情有些复杂。 夜雾浓重,寒风阵阵,平台上只有一盏很省电的小灯泡从梅应朗身后的竹杆上斜照下来,染布在他俩头上飘舞。白天看起来心旷神怡的布海,入夜后有着出奇吓人的惊陈效果。 一股类似半夜十二点、独自一个人看完贞子系列电影之后会冒出来的寒意,猛然窜过冯蜜的美背,她不自觉地朝梅应朗那边缩了过去,顾不得正在解决剩菜剩饭的他纳闷地瞟着她。有一件事,她也很纳闷—— 王家跟梅家只是泛泛之交,为何王爷爷肯为梅家人做到这种地步? 梅家掏空的二十二亿,最后居然是交情泛泛的王爷爷出面解决的。听说债权重整之后,这笔钱最后谈判到只需还款一成,也就是两亿。最后是由王家代垫的,因此,王家变成梅家唯一的债主。 这是梅应朗为王家人卖命的原因吗?在王威看他不顺眼的情况下? 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一面倒的站在梅应朗这边帮他说话,明明跟他不是很熟,又老是被他瞪,对他却特别心软,一定因为他太有责任感的关系。 “讨厌!” 看见正在舀汤的梅应朗被她吓了一跳,冯蜜终于有点满意了。 她翻翻白眼,支着气嘟嘟的腮帮子,不怎么情愿地向他报告:“王爷爷回家静养了,复原情况良好。他终于大义灭亲,解除王叔的总裁职务,这表示他身体很健康不是吗?最气人的事是,钱总阵前倒戈了,他投效敌营,倒戈了!”一手揪住梅应朗的领口,将他拖到她面前,义愤填膺地埋怨着: “梅应朗,钱西官就那么想要畅流吗?!跟我们拆伙之后,他居然厚着脸皮跑去跟王爷爷合作了!这人有没有一点节操、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呀!他真气人耶!金宁怎么教男朋友的!他害我这阵子天天被堂哥耻笑,我有几个猪头堂兄弟你知道吗?十个!为了uct投资银行的职位,他们天天跑来烦我,天天对我疲劳轰炸!房助理这阵子偏偏迟到早退,没办法帮我挡人。我好怕自己会失手杀人,一气之下就跑来找你了。反正大家都很好,就我最倒楣了。你也多关心自己吧,真是的。” 狠狠发泄完,突如其来的静默让冯蜜皱了皱眉头,她问着: “我好激动,都是猪头害我的。胡子家听得到吗?” “听不到。” “真的吗?” “我安慰你的。”梅应朗莞尔一笑,将她激动的手自他领口拿开。 冯蜜也觉得好笑,笑嗔:“既然安慰了,就不要说出来呀,真讨厌。” 焦躁不安了好几天,听到王家老爷子身体无恙,梅应朗总算放心了。看看屋外的雾气越来越浓,湿气很重,梅应朗收拾好杯盘之后走了下去。 冯蜜径自踱王平台边,看着云雾缭绕的山村。 她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台北那堆猪应该去招待所鬼混了,她可以回去加班了。呜,好讨厌,早知道就把电脑带来这里工作。那时候被六堂哥气到夺门而出,什么都来不及带,只记得学长送她的小鸡。因为她要是不小心把那些鸡养死,害学长伤心,房助理会恨她一辈子。那好可怕哦。 “我要去工作了。”洗好碗盘后,梅应朗拿布擦着手走出来。“你——” “你去忙吧,工作没赶完很痛苦。我也要回公司加班了。” “今天雾很大,山路很难开,你应该早点回去的。”梅应朗不放心。“你要不要住村长家,明天再回去?我帮你跟她打声招呼就好。” “不行啦,我有三份财报要重组,后天就要跟债权银行开会了。” 梅应朗挣扎了一会。虽然工作超赶,但他实在无法让她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气候下独自开车回家。“我载你回去,我进去拿外套,你等我一下。” “不用了,我——天呀!地上怎么全湿了!” 听到娇呼声,想回房拿外套的梅应朗吓了一跳,赶忙转回来,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想要护住今天第二个从这座台阶摔下来的女人。 只差一点点…… 半躺在木梯上的两人,几乎脸贴脸,眼睛都瞠得大大的。 冯蜜脸色微白,一脸惊魂未甫地看着几乎要贴在她脸上的梅应朗,她两只手攀在楼梯的扶栏上,梅应朗的手则紧紧扶在她腰间,撑住她。两人的脸相距咫尺,都被她这么一跌给惊呆了。鼻息交缠了好一会,冯蜜双膝一软,突然跌坐在后面的台阶上,她一脸惊愕地平视着表情同样惊愕的梅应朗。 虽然小脸犹白,冯蜜脸上却有着掩不住的得意与笑意。她炫耀道: “我没跌倒耶!梅应朗,你看见没有?我反应好快!你刚才看见没有?”一手指着后方。“我从那里滑下来,没有跌倒耶!我运动神经真好!”她开心极了。“我说我很独立,不必你照顾,你看!我可以照顾自己,我——” 洋洋得意的眸,突然间与梅应朗看她看得专注的眼睛对上。 四目交接时,两人突然都呆了一呆,一股异样的感觉就在这一呆中发酵开来。两人都感觉周遭的气氛变了,多了一股莫名的吸引力,空气变得稀薄,连缓缓飘过他俩颊边的夜雾,此时此刻都变得好撩人。 心痒痒的……蠢蠢欲动着…… 梅应朗的目光在冯蜜脸上梭巡了一遍,最后停在她唇瓣上。冯蜜的眼神变深了,吸呼渐沉,迎视他的表情异常妩媚,她几乎听见了梅应朗的心跳迭着她的心跳,以一种暧昧的节奏跳动着。 晾满屋后的染布似乎停不下来,在两人的耳畔猎猎有声地飞舞。 接下来的事,完全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行为。梅应朗的脸慢慢朝眸光闪烁的冯蜜压去,他下巴处冒着扎人胡渣的唇先试探性碰她一下,见她并不反对这种接触,他掀唇大胆的吻住她。先浅尝,而后是一个深深的吻。 唇上骤升的压力,还有梅应朗近得像要烫入她肌肤的炙热体息,都让冯蜜媚眸半闭,愉悦地娇咛着。她一手攀附在他肩头、一掌抚着他的颊,倾尽热情地加深这个吻。 完全情不自禁…… 而长寿村的夜,已深。 第七章 ——老师批注:冯蜜,你这一页为什么空白呢? ——这是冯蜜的话:老师,我奶奶拿毛笔画画的时候,都会留一块白白的,然后大家看了,都会称赞她的画好好看哦! ※※※※※ 清晨时分,烟雨蒙蒙的山路出现了两盏雾灯。 “山上今天只有六度,昨天清扬村那段路还发生坍方了,车子一度无法通行。”公车司机跟车上唯一的乘客闲谈着。禁受不住强寒来袭,司机老大口中不断有白烟滚出来,他吸吸鼻水说着:“昨晚我跑最后一趟车回来,这里白茫茫,到处结霜了,真像下雪。” “难怪今天这么冷。”非常怕冷的梅香洁搓着手站起来,准备下车了。 公车寂静地行驶在雾气弥漫的山路上,过了弯,长寿村已遥遥在望。 即使有三十年的驾驶经验,每逢下雨天经过这路段,司机老大的心脏依然会变得格外地脆弱。他真不知道长寿村的居民是怎么办到的,如果没有十分强大的生命力,一般人是无法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长久居住的。 同样的疑惑,也适用在走到车门口、屈身望着车外的女孩身上。这种冷死人的鬼天气,能不出门,大家巴不得赖在家中,梅家叔侄真是司机老大所看过最勤奋的人。 十二月初的严寒夹带雨丝,从车窗缝隙钻进空荡荡的公车内。 司机老大又吸了吸鼻头,对眼镜起雾的梅香洁说着:“这种天气,你不该上山的。” 第20章 “我叔叔也叫我别上来。” “你叔叔说的没错,你应该听话呀。”每个周末载着梅香洁上山帮她叔叔打扫屋子,载了这么多年,司机老大跟梅家叔侄早熟识成忘年之交。 谈到这里,司机老大蓦然想起一事。 “昨晚十点多我下来的时候,看见你叔叔载老李下山。我看老李当时脸色很差,好像气喘病又发作了。你叔叔车子开很快,我看了都替他捏了把冷汗。你叔叔真是个好人,香洁。”司机老大开动雨刷,刷了两下便又关掉。“他对长寿村的人真的没话说,随时待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拿下眼镜擦着,梅香洁的心隐隐抽痛着,轻描淡写道: “叔叔是重情的人,他很有责任心。” 司机老大瞄瞄小女孩等着下车的背影,一叹之后,突然语重心长道: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孙奶奶啊,她老人家前些日子搭公车的时候跟我聊了两句。她说你叔叔人好,就是为人太死心眼,心心念念全是村子的人。大家很感谢他,有他在,村民安心不少。可是他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叔叔的终身大事,可让村里的婆婆们伤透脑筋。孙奶奶的意思,老人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年轻人不同,年轻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应该趁年轻时禁得起碰撞,出去闯一闯,不能困守在没有希望的地方,万一斗志消磨掉,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年轻人大有可为,陪着老人在山里养老,终究是不象样的。” 天寒地冻中,前方的公车站牌下站着一个梅香洁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突然好想哭。 “如果你叔叔可以对自己好一点,多为自己想一想,他无私的付出,村民们会接受得更心安理得一点。既然讲到这里,我就坦白说出我的想法了。长寿村的人,大家都不希望你叔叔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山上了。这些感慨,不止孙奶奶哦,白婆婆和陈妈他们,多多少少都跟我提过几次。” 车子即将到站,司机老大也看见出来接侄女的人了。他赶紧说: “孙奶奶感慨说,她真不知道当年收留你叔叔是为他好,还是害了他。搬离山上怎么会是抛弃村民?她不知道你叔叔为什么有这种傻念头。孙奶奶劝不动你叔叔,阿朗这个人凡事好商量,唯独搬离村子这件事,提都不能对他提。只要一提及,你叔叔那不说话的表情,可吓人的。旁人的话他听不进去,他最疼你,你劝劝他,劝久了,潜移默化,他多少会想一想的。” 她何尝没试过。 她比谁都希望叔叔赶快开始自己的人生,不要再为别人而活。 为此,她已经努力六年了。自从六年前的那个午夜,她叔叔因为赶着送货,在山腰处发生车祸,差点送命起,这座她曾经很感谢他们在她叔叔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无条件收容他的山村,就变成她无法对人诉说的梦魇。 梅家人卷款潜逃的丑闻,宛如一枚印记,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上。 她不后悔留下来;虽然留下来得面对太多的混乱指责与辱骂,还有太多太多的伤心与愤怒。可是就算刚开始那两年,天天得面对投资人的唾骂和讨债公司的暴力胁迫,日子很难熬,她还是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海过。 她深知自己的个性,如果当初她跟家人一起逃到海外,那么她的心将永远得不到平静。踩着众人的不幸构筑起来的幸福,如何长久?心灵无法获得平静,如何过得幸福?怕只怕,这种自欺欺人的幸福会短暂如过眼云烟,而随之而来的良心不安如何面对,才是最难的人生课题。 幸好,她叔叔也选择留下来。他是她的精神支柱,让她得以在面对一双双鄙夷的眼睛、一次次质疑辱骂时,不至于崩溃。她不晓得叔叔曾不曾后悔过,因为他是男人,又是长辈,要面对的事情比她多太多了。而他总是竭尽所能地保护她,独力扛下所有丑恶的人性与事端,不让她面对。 她家人不负责任的行为,影响深远。 他们害她叔叔矫枉过正,变成一个太负责任的人。她好怕,好怕她叔叔会因为这个该死的后遗症而命丧于此。所以她祈祷,拚命地祈求,希望她叔叔早日看开,不要被往事牵绊,不要放弃追索自己的幸福。 她叔叔竭尽所能地守护所有人,却从不为自己着想。 谁来守护她叔叔,在他为众人油尽灯枯之前,谁来把他带走? 谁来把她叔叔的幸福还给他?谁来? “我不是说山上今天很冷,让你改天再来?你真不听话。” 车子到站,车门开启。站在车外等着接人的梅应朗看侄女冻僵在车门口无法动弹,瞪她一眼。看侄女的嘴唇被山上的低温逐渐冻紫,梅应朗念着她,双手也没闲下,赶快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肩头。 用脖子夹住雨伞,梅应朗低下头帮侄女扣着大衣衣扣,没发现到司机老大和悔香洁均在打量他。他们两人都注意到,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梅应朗居然只随便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就出来接侄女。 看他这么不爱惜自己,司机老大和梅香洁交换一个微带叹息的眼神。梅应朗对两人的眼波交流浑然不觉,迅速扣好大衣后,他将冷到发抖的侄女从公车上扯入臂弯中,用身体护着她。 “上去的路况不好,开车小心。”梅应朗拍拍车门示意完,就要回村。 司机老大突然叫住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探询着; “上次我跟你提到的房子,你考虑得如何?”果然不出司机老大所料,梅应朗微湿的脸突然僵住了。“那间房子有两座大谷仓,当工作室绰绰有余。我家两老走了之后,八十坪大的透天厝就这样闲置,实在可惜。我自己在台北置产,薪水勉强可以糊口,没有变卖祖厝的打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从那里开车走北二高到台北,花不到半个钟头。”瞄了瞄不发一语的梅应朗,赶紧说:“我得赶快走了。阿朗,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你总不能在山上窝一辈子。回程见了,香洁。” 梅香洁挥手道别。回村子的一路上,她几次想开口劝叔叔接受司机老大的好意。可是每当她抬头看见叔叔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时,她的话便卡死在喉头,怎么都吞吐不出来。 她不能找村里的奶奶们商量,因为会增加老人家的负担,她于心不忍。她也不便找年纪相近的村长商量,孙姐很喜欢她叔叔,不会乐见他搬走的。 她更不想害她叔叔难过。可是每次只要一扯到搬家的事,她叔叔就会流露出难过的表情,害她看得好难过,就会觉得自己太自私,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因为要顾及的心情太多,所以尽管心里焦急万分,梅香洁却无助地发现,除非她叔叔自己想开,否则他们这些旁人似乎真的无计可施了…… ※※※※※ 微风中,一个穿着蓝色西装、外搭一件黑色大衣的修长身影,在白奶奶用来放养小鸡的四合院内外埋走进走出。他衣着高雅,不疾不徐的动作总带着一股雅痞式的酷味,与穷困的山村相当格格不入。 因为这人的存在太突兀,长寿村三不五时就有人走过来察探他的身分,房助理于是被问到脸色越来越阴沉了。 “五点过后山区的视线很差,如果可以,你跟你朋友最好早点下山。” “多谢忠告。”房助理对问明他的来意之后,不忘叮咛他的梅应朗不耐烦地点了个头。“我跟我朋友会牢记在心,多谢了。” 梅应朗看一下神色倨傲的陌生人,没说什么。看见山里开始飘起毛毛雨,转身走人之前,问着: “需要伞吗?这场雨可能不会那么快停。” 拿起数位相机拍完四合院左右两侧的护龙,房助理边拍边徐步上前,把斜放在墙角的一把雨伞拿起来,啪地一声撑开来。拍好他要用来做报告的档案照片后,才转过头对梅应朗说: “不必了,我有伞。” “那就好。” 房助理看见梅应朗对他这个外来客冷漠傲慢的态度似乎不以为意,话说完,便走入白奶奶家对门那户、据说是村长家的一条龙式古建筑中,不久便提了一袋菜走出来。这次梅应朗没打扰他,出来后直接左转,沿着纵贯全村的小路走回去了。 天地灰蒙蒙的,路上只有梅应朗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身影。 房助理撑着伞,伫立在斜风细雨中,悠哉游哉地陶醉在雾岚浓重的诗意之中,心里赞叹着:长寿村,真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我再也不管你会不会滑倒、会不会踩到小鸡、会不会跌入山沟!” 在村长和白奶奶同时从各自的宅第中走出来时,房助理一脸无言的听见某个将诗意破坏殆尽的声音,由远而近的数落了出来。 “小蜜,你不要生气啦,我好怕你生气哦。” “太迟了!我已经被你气死了!我是出来工作,又不是来当保母!” 房助理看见他耐性不佳的上司,拖着手足无措的天真学长,气冲冲地走出白奶奶的鸡舍。她一路嚷嚷着再也不管某人的死活,另一只手却拖着她撂狠话说再也不管的某人,以防那个天真的家伙发生什么不测。 “白奶奶,您准备好了吗?” 看见面色红润、一张脸好像笑脸符号的白奶奶从四合院左侧那条阴暗潮湿的过水廊中走出来,手上撑着一把非常好看的花雨伞,笑得好开心;一向酷酷不爱搭理人的房助理见状,赶忙上前扶着老人家,并将她手上的小木盆接了过来。 白奶奶眼儿弯弯,问着很有老人缘的房助理:“嘉新,张婆婆她们啊,说是也要一道去。 第21章 你说好吗?” “人多热闹,更好。”房助理温柔似水地答着。 “那咱们快点走,她们在入口处等咱们了。” 房助理与老人家的互动场面温馨又可爱,冯蜜看得心头甜滋滋的。但有人可不以为然了。 “白奶奶,您认识这位先生吗?”村长过来关心。 “认识认识!他是小蜜小姐的朋友。嘉新和学长——”指指另一名看起来很像高中生的清秀男生,他被冯蜜紧紧挽住,从两人拉拉扯扯的动作,男生低声下气哄着气呼呼的冯蜜看来,他们似乎不是普通交情。 村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放心的感觉,脸一热,发现自己的心思偏离太久,赶紧把注意力放回白奶奶身上,听见老人家温吞地说着: “他们听说咱们的野溪温泉很好,说想去看看哪。我带他们过去泡。” “等天气放晴再去泡不是比较好吗?”村长不放心。 “嘉新说小雨怡情,下雨天撑着雨伞泡温泉,很诗意的。” 村长忍不住瞪一眼净出馊主意给人添麻烦的什么嘉新的,嘴里问着:“白奶奶,您跟他们熟吗?” “熟啊熟啊,我跟小蜜小姐很熟,一回生二回熟。嘉新和学长,他们一大早就拿鸡饲料过来帮我喂小鸡了。”白奶奶没有防人之心,老脸笑得更开心,教人如沐春风。“小蜜小姐说我把她寄养的小鸡养得很好。小蜜小姐,你不下去泡泡温泉、暖暖身子吗?” “你们去就好,我还有工作要做。下次再跟您一起去泡好吗?” “白奶奶,天气这么冷又下着雨,这样好吗?” “不碍事的。我跟你奶奶她们,年轻的时候常在这种天气跑去泡。” “那是年轻时的事,您现在已经高龄八十多岁。”眼睛意有所指地瞟着冯蜜。这种天气,她居然穿着一套深蓝菱纹短裙套装,露出一大截美腿,不知在向谁卖弄风骚。“要是阿朗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的。” 不知道她无缘无故为什么扯上梅应朗,冯蜜顿了一下,反驳道: “白奶奶同意就好了,老人家的生活智慧不会比我们差好不好。她们心底比我们更清楚,没必要把她们当小孩子,处处限制她们。”冯蜜瞪着唯一可以托付的助理。“房助理会看着老人家,没问题的。” 知道房助理对这件开发案兴致颇浓,这表示她的眼光没错,冯蜜开心极了。虽然整顿这里和说服村民是大工程,可能要费好一番工夫,但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人生本来就是处处充满挑战…… “冯小姐,你确定他们的人品可靠吗?我们村子的人都很单纯。” 村长担心地看着那两个都市雅痞男,他们一人一边,与老人说说笑笑着往野溪温泉的方向走去了。发现伞被拿走后,冯蜜以手遮额,想找个地方躲雨时,突然听到村长充满敌意的质问。 放下挡在额间的手掌,妩媚的杏眸凝着一片淡光,冯蜜迎视等着她回答的女人。两个女人气质迥异,穿着打扮也天差地远。一个身穿剪裁时尚的深蓝菱纹短裙套装,千娇百媚;一个穿着牛仔裤与套头毛衣,清爽秀净。 两人以眼神静静地对峙良久。冯蜜突然绽唇一笑,娇滴滴问村长: “孙小姐,你信得过我?” 村长一阵愕然之后,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我信不过。” 她的坦白夹带一丝妒意,很血淋淋,也伤人,冯蜜却更加欣赏她了。 至少村长是光明正大的冲着她来,不是背地里乱搞小动作。所以呢,她应该投桃报李一番的。冯蜜的笑声更娇,唇微噘,表情娇娇地说着: “你信不过我,那就没什么可说了。我们何必把时间浪费在缺乏信任基础的谈话上呢?你要真不放心老人家,与其在这儿瞎操心,何不过去盯着?这样不是好多了?”听到手机骤然响起。“我有电话进来,不能跟你多聊了,今天暂时先这样吧。” 冯蜜拿起手机,一看是大堂哥的秘书来电,她左右环顾一下,想找个安静的角落专心应付这通很棘手的电话。 看见冯蜜朝村子入口处走去,村长脸上的愠意登时变成了着急,她差点伸手拉住冯蜜,非常不希望这个富家千金再与某人碰面,不希望她以媚得要命的表情和娇得要命的声音迷惑某人的心。 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冯蜜,她来找阿朗那天,故意逗留到很晚才离开。上个礼拜,她留在阿朗家吃晚饭,阿朗送她出来等冯家司机时,她看见冯蜜突然撒娇似地抱住他。 阿朗是吓了一跳,但也没推开她,没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男人都禁不起美色诱惑吗? 阿朗跟冯蜜……他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 ※※※※※ “什么?!失火了?!” 从胡子家拿着借来的电锯走出来,梅应朗突然被那个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身张望,眼前只有一面灰扑扑的石墙和灰灰冷冷的云雾,路上哪有人影。 他明明听到……梅应朗打开雨伞,朝村里走去,一路东张西望着。 “什么时候的事?今天清晨?不,我不知道,我一大早就上山了。”穿着蓝色摩登雨靴的修长美腿,因为秘书捎来的消息太教人震惊而猛然停住。“损失很严重吗……把相关报导传过来给我看。整座仓库付之一炬?”感觉雨丝飘到了脸颊,冯蜜抬眸瞅了一眼,美腿朝后方挪了去。 梅应朗在上地公庙前的桩树下,看见了冯蜜。 她一边讲电话,一边抬头看天色,双脚胡乱移动,并不是很认真的在躲雨。手机那头的人似乎捎来什么令她震惊的消息,只见她眉头打了好几个结,这会儿正咬着下唇满眼深思。 视线一接触到她伤脑筋浅浅咬住的嘴唇时,梅应朗的心立刻一抽,紧接着,他的胸口便因为忆起那个失控的拥吻而燥热起来。这情绪很恼人,而且不是他刻意不想,它就会不存在的。 梅应朗在墙角留步,头痛地看着举起一手挡雨的冯蜜。 那一吻之后,他完全不知如何定位两人的关系,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光是这样看着她,他的心情已经乱了起来,就连心跳,都变得有点不受控制。 今天已经十二月三号了,因为之前手扭伤,加上老爷子的事无法抽身,六组家具他只完成了两组,进度严重落后。他已经破例考虑起赵老板的建议,打算将其中两组外包给他信得过的木工师傅。外包是逼不得已时的下下策,他不喜欢辜负客户的信赖,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由自己完成。 这种时候,他根本没空应付赶上以外的心情。 因此,在两人的关系变得复杂之前,梅应朗考虑与冯蜜保持距离,考虑回去请胡子出来接她…… “不要幸灾乐祸。每个人都会有时运不济的时候,钱总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落阱下石、没风度的话。尽快把资料传过来给我,留意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我和房助理会尽快赶回台北——”突然发现头上多了把伞,冯蜜结束通话,回头一见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梅应朗,二话不说,立刻表情激动地扑进梅应朗怀里,嘴里乱七八糟抱怨着: “梅应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钱总那叛徒好讨厌,我该怎么办呢!怎么会这样……钱西官为什么不好好看住他的仓库!对物流公司来说,仓储单位不是经济命脉吗?他真的好粗心大意,好讨厌哦!” 梅应朗的心一震,这才发现男女之间的吸引力,根本无从防起。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冯蜜揪着他衣服,焦急地问着:“梅应朗,房助理去泡温泉了,我要等他泡完。你家可以借我办公吗?怎么会失火了呢?钱西官在干什么呀!” “走吧。”梅应朗只庆幸下雨天,村子里没人出来走动,不然他们两人这姿势实在……拉出两人的距离之后,他问着好像受到不小惊吓的人: “房助理是那个穿着蓝色西装的男人吗?” “蓝色西装?我不记得他穿什么耶,不过他是西装狂,应该没错。你遇见他了吗?他是不是很讨厌?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容忍他……” 梅应朗非常同意她的话。不过……“你们特地跑来这里泡温泉?” “我们还在评估阶段,还要评估一段时间,等到大事底定,再跟你说。” 梅应朗没意见,跟她走出土地公庙,往他家里去。 看她肩头半湿,衣衫单薄,他突然问她:“你不是说可以照顾自己?” “当然可以!”冯蜜瞋他。“我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美吗!?” “这种天气到山上来,你这样不会穿太少吗?” “我哪——”欲驳辩的话,在梅应朗的视线落向她冷到一直瑟缩的美腿时,旋即缩了回去。“好嘛,是少了一点。就算这样,我一样可以找到方法照顾自己的,我很独立的。你看!” 冯蜜突然转身,扑过去抱住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应变的梅应朗。 “这样我就不冷啦。” 得意非凡地对僵成木头人的男人炫耀,一只美腿还向后跷得高高的,抱人的姿势非常的有女人味、非常的美,一点都没发现,他们就站在梅家三合院的大门口。 就站在,正在拧拖把的梅香洁面前。 ※※※※※ 工作室的压力系数好高,气氛好凝重哦…… 气氛这么紧绷,可能跟某位叔叔被侄女撞见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跟一个大美女在自家门前搂搂抱抱,一时恼羞成怒,从那之后就绷着脸有关。 第22章 连胡子都避之唯恐不及,宁可在自己家里工作,可见此地气氛之恐怖。 只是抱一下,又不是当街做爱,有这么不堪入目吗…… 送出e-mail之后,受不了高压气氛的冯蜜抬起眼,瞅向此刻坐离她好远,好像刻意坐到天涯海角不让她的魔爪有机会染指他的梅应朗。 他坐在小椅子上,背微弯,拿着刨具起劲地刨着一根看起来好像椅子扶手的木头,头上的白汗巾已湿,眼神专注,工作得浑然忘我,完全忘了他的工作室中还有一个大美女也很努力的在工作着。 刨好扶手,准备试着接合贵妃椅,梅应朗挂着汗珠的视线一抬起,便被一双瞪他瞪得好起劲的杏眸攫住了。梅应朗心一跳,然后因为感觉自己的心跳未免太剧烈,让他已经绷得很紧的下巴因此更绷了。 梅应朗的眼神有着恼意,迅速从冯蜜脸上转开了。 看见原本侧向她的人,这会儿竟公然背着她敲敲打打起来,冯蜜忍无可忍,正想起身过去抗议,梅家小侄女那张戴着眼镜还是好清秀的娃娃脸突然在门口出现了。撞见叔叔与人拥抱时并没有太大反应的她,此时脸上有着迟疑,似乎为了不得不打扰叔叔的两人世界而感到很尴尬的样子。 听见又有邮件进来,冯蜜赶紧点开,边叫着:“梅应朗,香洁找你!” 梅应朗闻声抬头,看见他的侄女居然像个外人一样,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不知如何解释他与冯蜜的关系,因为解释起来太浪费时间,而且太影响心情,梅应朗只好绷着声音问侄女: “什么事,你说没关系。” “我要做饭了。”看见叔叔的脸绷得很紧,似乎很尴尬,梅香洁贴心地走了进来。“冯小姐要留下来用餐吗?” “今晚我要开月会,无法留下来。改天好吗?”冯蜜说着,好气又好笑地看见梅应朗居然松了口气。“五分钟后,房助理会开车过来接我。” 冯蜜一边回信,一边收拾散落桌面的文件,一边脱下丑死人的雨靴。 手忙脚乱时,瞥眼瞧见乖巧早熟的梅香洁蹲在叔叔身边帮他扶着正在组合的椅子。梅家叔侄相依为命的背影,突然让冯蜜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梅应朗,王老爷好不容易因为有机会稳固的江山,可能会因为一场无情火而再次变得摇摇欲坠。 钱西官的物流公司今天清晨发生火灾了,而且烧掉的还是他们赖以维生的经济命脉——三号仓库。怎么会这样!钱总阵前倒戈,厚颜跑去跟王爷爷握手言和,两人尽释前嫌,畅流货运因为钱西官即将入主而柳暗花明的前夕,他家的仓库居然失火了! 王爷爷的公司,好不容易因为钱总这叛徒入主,就要除旧布新,展现新气象。以钱西官积极而有担当的行事作风,她预估过,大概半年吧,半年钱总应该可以将畅流目前的内忧外患稳住。谁知道,他最重要的仓库居然在这节骨眼被一把火烧掉了,可恶的钱西官! 冯蜜皱着脸,拿出开会必备的武装——高跟鞋,为晚上的会议作准备。 “好了,我来了,别催了啦,一直催!” 梅应朗冲完脸,抓着一条干净的白汗巾回来,看见冯蜜被房助理一直传来的简讯惹得心浮气躁。 匆匆套上高跟鞋之后,冯蜜发现工作室只剩下梅应朗,梅香洁已经回厨房准备晚餐了。她对镜整理一下仪容,补补唇蜜、扑扑腮红,然后匆匆抓起公事包,形色匆匆地说: “梅应朗,我回台北了。你跟香洁说一声。”一边说着,一边挥手,一边走人。 王爷爷的公司要是倒了,梅应朗一定会很担心吧?他那么爱操烦…… 叩叩叩叩,高跟鞋的声音敲在山里黑得很快、黑得很静的夜色中。 要是王家真垮了,王威那么讨厌梅应朗,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对眼中钉慈悲为怀。王威会逼梅应朗提前还债吧?叩叩叩叩叩。 那,钱总烧掉的就不止是自家公司和王爷爷家的公司,连梅应朗头上这片虽然小小破破的、但寒流来袭时,至少可以遮风蔽雨的屋顶也会一并赔上喽?天哪!叩叩叩……叩叩…… 如果她的推测成真,那,梅应朗,不就成了这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吗?叩叩……叩叩……叩……梅应朗好无辜哦!他那么努力工作,把大家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亲力亲为,他跟香洁付出很多耶。叩……叩…… ……天呀,怎么会这样!好可怕的骨牌效应。叩叩叩叩叩叩叩。 怎么可以这样!害她好紧张哦,害她好想——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听到那串敲得又快又急的高跟鞋声去而复返,正在绑汗巾的梅应朗呆了一下转过头,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急急走到他面前的冯蜜一把捧住脸颊,然后,他的脸被往下拉! 接着,梅应朗错愕微张的嘴,就被冯蜜激切的唇给封住了。 房助理催魂似的简讯一直不耐烦地传来,冯蜜非常不满意连接个吻都不能尽兴;咕哝了一声,这声不快立刻埋入梅应朗口中。只能把握短短的几秒钟偷欢,于是她卯起来吻人,吻得很专心、很热情、很蚀骨销魂。 冯蜜从梅应朗嘴上恋恋不舍地抽开她的唇,看见梅应朗还是维持着汗巾绑到一半的姿势没变。冯蜜嫣然一笑,拿手指抹抹他愕然微张的嘴巴。 “你嘴巴有口红,擦一擦。”说完,很怕房助理冲进来砍人,转身就要走人,她的左手臂忽然被梅应朗抓住。 全身上下只剩下被她热情亲吻的晕眩感,梅应朗的脑子既混乱又空白,看着她狐疑的脸呆愕好半晌,他终于记起自己要问她什么了。 “你在做什么?” “我在吻你啊!讨厌,你感觉不出来我的吻吗?”冯蜜震惊地瞅他。“还是,你不喜欢我们的吻?你不觉得我们的吻很美好、很舒服、很热情、很甜蜜——” 发现自己居然会脸红,梅应朗很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也终于记起侄女会天有来,他赶紧打断对这个吻满意得不得了、似乎恨不得上网公告给全天下网方知道的千金小姐,说着: “房助理在等你了,你赶快出去吧。” “梅——应——朗!你干嘛赶人家走呀!” “我……” 他发窘的模样让冯蜜笑了出来,她脸上没怒意,只有俏皮的笑颜。看他一直张望厨房的方向,一脸尴尬,冯蜜决定大发慈悲饶他一次。 “我真的走了哦。”她倾前,在他温度还是很高的唇上又浅浅地甜甜地印上一个吻,害梅应朗一阵神经紧张之后,她踩着高跟鞋,踏破山里太过寂寥凄清的夜色,匆匆忙忙离去了。 望着冯蜜翩然离去的地方,脑子好像被轰炸机炸过二十轮一样,梅应朗叹了一口气地将头巾绑好,走回小椅子坐下来工作。修边修了一会儿,他忽然惊心地想起冯蜜留在他唇上的痕迹。 飞快拿起粗布手套擦着嘴,他为自己的缺乏自制力感到汗颜。但…… “叔叔,要不要多蒸一个蛋——” 被侄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还在擦唇印的梅应朗起身太急。 “叔叔……你要不要紧?!”梅香洁惊呼着跑进来。 第八章 老师,我想不出一个字,那个字我不会念,我现在有很多情绪,我要火山爆发了! 老师,我大叔叔上个礼拜从杜拜回来台湾,他说如果人的情绪太满了,一定要找方法放空。懂吗?小宝贝。妳零用钱够不够啊? 我大婶婶听到了就哼了一声,然后说:是呀,妳大叔叔上个礼拜情绪太满没放空,我两个可怜的心肝宝贝就挨打了。 我问婶婶为什么心肝宝贝要挨打?我婶婶说:因为某人火山爆发啦! 我大叔叔就说:老婆,妳这是…… 梅老师,他们说话好奇怪哦!火山爆发不是火山的事吗? 人为什么会火山爆发呢? ——老师批 ——这是冯蜜的话:老师,我看不到妳的批注耶!批之后就没有字了,好像被水滴到了,然后字就糊掉了。广告上说,人生处处充满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会来,这是真的耶!梅老师! ※※※※※ “这批,树龄在五十年以上吧?可以收购吗?你觉得。” 赵老板问着难得到台北来一趟的梅应朗。两个大男人蹲在一块感觉很像废墟的空地上,一同研究着刚从老旧眷村拆下来的梁柱,两人都屈起食指,对油腻腻的木材不断又敲又叩的。 “差不多在四十年左右。这批木头的防蛀工夫没做好,对方开出来的价钱太高了。”梅应朗说着,跨过柱子,移到另外一根粗大的横梁又仔细敲起来。“防蛀防腐需要一些时间,价格应该少一半比较合理。” “跟我想的一样。问过你这专家的看法之后,回头我就可以放心跟老张杀价了。”赵老板拍拍梅应朗,摩拳擦掌的站了起来。 两人住家具回收厂的大门口走去,一路闲聊彼此的近况。 “总算交了三组,你真的很拚命。”赵老板拍拍梅应朗。“剩不到二十天了,你确定不会太负担吗?扭伤的手没事了吧?”趟老板抓起梅应朗的手看了看,一脸担忧。“我看还是外包一组出去吧,杨小姐那边,我会坦白告诉她,不会有所隐瞒。你放心,生意是做长久的。” “我想再试试,真的不行我不会硬撑。对了,梳妆台和衣柜有几个地方我修了一下。”梅应朗拿出一张修改后的设计图给赵老板。“你把图传给杨小姐看看,如果她觉得没问题,我就照这张图做了。” 第23章 “哇,还是你行。改成这样高级多了,跟那批英国来的二手家具质感很搭。”沉吟着:“杨小姐应该不会反对……没关系,我来跟她说。” 两人走向停放路边的一辆破货车,梅应朗爬上驾驶座时咳嗽了一声。 “阿朗,”赵老板拍拍车门,以挑剔的目光检视他的脸色。“时间都不够用了,家具做好你只要打声招呼,我会过去载,不要再亲自跑一趟了。不如趁这空档多休息,你确定不到我家吃完饭再上王老爷家吗?” “改天吧。拿完工具我就回去了。” 赵老板当然知道拿工具只是他的借口,其实他是想藉此机会看看王老爷子的身体是不是好多了。唉,阿朗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大好人。 “我走了,有事再联络——” “阿朗,等一下!”退到人行道上的赵老板,掏着夹克口袋,跑了过来。“上次我跟你提到的表妹,就是她。美吧?”赵老板把一张照片塞给梅应朗。“适不适合要交往看看才知道。等你忙完杨小姐这批货,约她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她的个性,我跟你挂保证啦,温柔体贴得没话说。” 盛情难却下,梅应朗只好将照片随手收进牛仔外套,开车上路了。 近来因为全心赶做家具,又不用去王家上班,梅应朗已经快一个月没到台北来。今天趁交货的空档,下山一趟。都市里繁华喧嚣、人声嘈杂,空气污浊不堪,跟山村静谧清新的氛围截然不同,完全不同。 六线道的马路拥挤不堪,人车熙来攘往,到处吵吵闹闹。 看着路,开着车,梅应朗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 打开车窗后,他闭上突然觉得疲惫的眼睛,向后躺去,感受着不知为何竟让累翻的他觉得很平静很温柔的繁华喧嚣、人声嘈杂…… ※※※※※ 一点了。约了人两点见面谈跳槽条件,冯蜜考虑着要不要起身告辞。 钱西官与王畅,两人果然都是强人性格,他们并未被区区一把火烧掉了合作的意愿。上个礼拜,他们正式宣布两家公司合并。钱西官,由一间未上市的小小物流公司总经理,一举成为台湾最大货运公司的执行长。 虽然这两个男人的意志力都很惊人,也看得出他们很有力挽狂澜的企图心,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商场并不是只靠坚强意志力就能顺利存活的地方,还要有点手腕、有点心机,最好是有一颗老谋深算的脑袋…… 冯蜜瞄瞄不知为何老用一种很怀念的表情看她、而且看到她总是一直笑的王家少奶奶。跟美成这样的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她的压力已经很大,踏入王家别墅之后,冯蜜更是严重怀疑起自己引以为傲的美貌是不是褪色了?她是不是变得不美、变得很好笑了? 她明明很美!很艳!很性感!很妩媚!是女人中的女人的! 噗哧。 忍不住对着玻璃窗顾影自恋起来的冯蜜,一看见端着水果进来的绝世美女,好不容易建立回来的美女自信又迅速垮了。更惨的是,这时她居然听见十万火急将吔叫来的老人家对她说—— “丫头,晚上妳陪春柔出去透透气,去看服装秀吧。” “爸,可是我——” “王爷爷,这——” “出去走一走!” 老人的怒喝一出,屋内两个女人立刻噤声不敢再有意见。 “我得午睡了。丫头,晚上我会派司机去接妳。”王畅转头望着闻言呆住的冯蜜。“妳好好陪陪春柔,她太久没回来,台湾这边都生疏了。”起身。“妳这丫头比宁丫头爱玩,妳带她到处走走。春柔,妳送她出去。” “人家哪有爱玩!”冯蜜抗议,一边起身恭送老人家回房午睡。 噗哧。绝顶美丽的王家少奶奶又被她的动作惹笑了。 原以为老人家召她过来,是要跟她谈认购畅流新股的事,因为畅流有一笔二十亿的贷款即将到期,近来他们准备发行新股募资。不管即将退隐幕后的王爷爷或是新上任的执行长钱西官,他们两人都很努力在找金主。 可是据她了解,虽然看好钱总的接班态势,但是对于畅流发行新股,大家多持观望态度,没人敢贸然投资,因此畅流目前只募集到九亿资金。中午吃饭的时候被老人家一通急电叫了过来,原以为他是要问问她有没有入股的意愿,想不到,他提都没提…… 陪冯蜜走出屋子,王家少奶奶美丽的眸子一直凝着她,忍不住问她:“妳过得好吗?小蜜。” “除了无法理解王爷爷的想法,其它都很好。”冯蜜顺口答完,才发现王家少奶奶的问法好像有点诡异。“春柔姐,妳什么回来台湾的?” “十一月十五号我就回来了,回来快一个月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冯蜜诧异。“妳是回来照顾王爷爷吗?” “我公公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需要人看着。” “这么说妳准备回台湾定居喽?”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那以后有空我可以带春柔姐到处走走,台湾这几年多了好多好玩的地方。”轻声细语、温柔贤淑的说完,冯蜜突地一愣,然后头皮开始发麻。 好可怕。绝世美女的影响力果然也是不同凡响的。 为什么美成这样的人不是她呢?为什么呢? “小蜜,妳出落得好漂亮,妳还是那么的有自信。” 步出王家别墅大门口时,听见他们圈子的传奇美女居然称赞她,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冯蜜喜出望外。“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呢。” 噗哧。 王家少奶奶一笑出来,冯蜜当场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一个大笑话了。 “对不起。”王家少奶奶抹着笑泪,又以怀念的眼神凝视着妩媚动人的冯蜜,好像想从她自信满满的脸上找回失去的什么似的。“妳的表情一模一样,一贴部没变呢。” “少奶奶,您的电话——” 王家少奶奶回头对帮佣点头。“我进去了,晚上就麻烦你了,小蜜。” 挥别王家少奶奶之后,冯蜜立刻拿出手机按了个键,把握时间办公。 “白秘书,是我。昨天问你的事……”裹在白色短裙里的美腿走得又快又急,沿着王家别墅的围墙走着。“你说什么?今天都九号了,大堂哥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回台湾?”杏眸眯了眯,双腿绕过站在王家别墅后门的人,张望一下有无来车,迅速朝停在对面路边的蓝宝坚尼跑车小跑步过去。 手机那头的回答实在太教人生气,匆匆跑到车子前,冯蜜皮笑肉不笑,声音娇滴滴说着:“请问,你是在敷衍我吗?可是听起很像是耶……” 用颈子夹着手机,在皮包里翻找钥匙,夹在她腋下那一大叠今天没派上用场的畅流资料突然滑了一下。“好呀,那有什么问题。劳你费心安排喽……十五号下午?你说的哦。” 及时屈起一只美腿顶向车门,有惊无险地挡住差点滑掉的资料夹。 以金鸡独立式的撩人站姿,站在马路边,一面努力着不让她左腿上的资料滑掉,一面低头找着车钥匙,还不忘一面语气娇娇地恐吓人:“你知道吗?冯蜜这两个字代表永不放弃。要是有人敢放我冯蜜鸽子,就是穷尽一生,我都会把这个人和他的共犯揪出来。你看过“沈默的羔羊”吧?” 忽然感觉后面有人在拉扯她腿上的资料夹,冯蜜以为有人抢劫,心下一惊,资料抓起来就往后面砸了过去! 啪!一只反应敏捷的大掌及时挡住她的攻击。 没想到歹徒如此嚣张,冯蜜气坏了,回身,屈起一腿就朝对方的要害撞过去!在正中目标前的惊鸿一瞥,冯蜜及时看清楚歹徒的样貌。 “梅应朗!” 梅应朗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两人对视半晌,然后同时低头看着准备阉人的美腿,它就停在一个很惊险的位置。几乎可以看见梅应朗的额际有冷汗淌下来,冯蜜很想笑,表情无辜的说着:“好险哦,差一点就……” 两人抬起脸面面相觑一眼,突然笑开来。 “我说过我可以保护自己嘛。”冯蜜咯咯笑着把美腿放下来,顺手拉了拉差点走光的白色短裙。 “我现在相信了。”梅应朗笑着,蹲下来帮她把掉落的文件捡起。 “你是来看王爷爷的吧?他在午睡,你可能要等他睡醒。”冯蜜也侧蹲下来捡文件,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过来探望前雇主。“梅应朗,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耶,今晚一起吃——”突然想到不行,她扼腕不已的嘟着嘴。“讨厌!晚上人家有任务,本来我可以跟你一起吃晚餐的。” “我过来拿东西,拿完就回去了。” “你确定不多留一会吗?服装秀顶多十点就结束了,你确定吗?” 看她好像真的很扼腕,好像真的很高兴见到他,回来探望王家老爷子,心情原本有点忐忑不安,此刻梅应朗感觉他的心情逐渐平稳了下来。 这感觉,就好像他刚在路边小憩片刻一样。 明明被嘈杂的车水马龙包围,却不可思议地觉得安稳,觉得温暖。 梅应朗把文件抖齐,看见冯蜜的皮包掉在跑车底下,他伸长手将皮包捞出来。拍着皮包起身时,梅应朗看见冯蜜也弯腰捡起一样物品。 “梅应朗,你的照片掉了。”正欲物归原主,冯蜜忽然瞥见照片后面有字,手缩了回来,不自觉念起来:“阿朗,美玉长得很美吧?美玉?” 眉头拧起,抬眸瞪一下突然不知所措的男人。她唇微嘟继续念着: “美玉她哦,温柔贤淑,以后一定会是贤内助。” 第24章 腮帮子像河豚一样鼓胀起来,越念鼻头越酸了。“这么好的女孩子现在找不到了,要找她出去约会。她的电话是……”心酸得像是有人一次打翻五十坛陈年老醋。 巧遇他的喜悦霎时被一把熊熊护火烧光。 “你的宝贝照片还给你!你去跟你的美玉约会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气咻咻的把照片塞回梅应朗口袋,冯蜜打开跑车,把梅应朗手上的文件和皮包甩进副驾驶座,美腿一跨,就要开车走人。 梅应朗下意识抓着车门,不让她关上。他们两个明明没有在交往,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罪恶感,为什么会不想……让她带着误会离开…… 冯蜜扁着嘴瞅他,心急地催促被动的他:“你快点说呀!讨厌。” 梅应朗一叹,还是招了:“那是赵老板的好意,我没打算接受的。” “真的吗?”冯蜜喜形于色。 “我没有成家的打算。”梅应朗意在言外地注视她,眼神清澈,表情平静。“我没时间跟任何人交往。” 看他的表情,还以为他要说的事情有多严重,结果……“那还好嘛。” 冯蜜把明明对她有好感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扯进车里,扯到她的面前。她凝视梅应朗好看的浓眉大眼睛,这次没吻他,只是眼对眼,自信满满地对他说着:“还好你遇见我,不然你的人生可就乏味了,梅应朗。” 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梅应朗有点手足无措地愣住了。 “幸好我不是泛泛之辈,不是任何人,我是冯蜜。幸好。” 替他感到庆幸。冯蜜说完,两根手指头从梅应朗刮得很干净的下颚往上爬,一路爬上他完全被她打败的坚挺鼻端,就点着不走了。冯蜜看着拿她没辙的男人,歪着脸,也对他做出“哎呀,真不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我好伤脑筋”的表情,梅应朗一愣之后别开眼笑了。 “今天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两只手缠了过去,理所当然的挂在他脖子上。“我好开心。” 因为他迟迟不肯行动,红唇只好动了,倾前,浅浅贴住他的嘴。 两唇若即若离轻轻地触碰着,以唇瓣磨擦着,一下、两下……即使心痒难耐,但两人都无意加深这个耐人寻味的吻。因为这里是人来人去的高级住宅区,还因为有时候浅浅的一吻比深吻动人。 “为什么我要约对方今天见面呢?”没时间好好缠绵一下,她一脸哀怨。“我要走了,再不走我就要飙到一百五才不会迟到了。” 她说得稀松平常,梅应朗却听得冷汗直流。 “你快点回去上班吧。”再三叮咛她车速别开太快之后,他后退,站在原地盯着骚包的黄色跑车很中规中矩的开出巷口,之后,梅应朗就头痛地听见一阵跑车引擎瞬间加速的狂猛咆哮声浪。 “开慢点……”虽然叹着气,虽然不知如何对她,眼中却始终含笑。 “小朗……” 转身走回王家时,梅应朗突然听见这个带着泪意的呼喊,他心一震! 抬头一看见站在王家大门口的人,他晴朗带笑的脸立刻僵成了死白。 “小朗……” 对方的呼唤怯生生地,柔美的声音里盈满太多大深的渴望与祈求。这个声音与对方哀伤的表情,将太多心情带回梅应朗已逐渐学会不要去在意的心中。愤怒、焦急、悲伤,还有差点就击垮他的无能为力与挫折感,随着这个身影的出现,统统回笼了。 看见她困在那座牢笼无法脱身,梅应朗顿时为自己的幸福感到罪恶、感到歉疚。他觉得自己很狼狈、很窝囊、很没用…… “小朗!”看见梅应朗死白着脸转身快步走开,跳上多年前他买的那部老旧货车,自她眼前绝尘远去,一如多年前,他与她闹僵一样。 一走,就难以回头;找不到理由回头。 王家少奶奶站在门口,掩面哀泣,心碎得不知如何是好…… ※※※※※ 九点整,没创意到令冯蜜差点睡着的服装秀总算结束。 接下来是更无聊的狂欢派对。一堆号称社交界新宠儿的名媛名人,在居然连布置都很枯燥乏味的派对现场满场穿梭、寻找猎物,以便广结善缘。 “听说兴灿五金明年开始要赚钱了。” “你消息真灵通耶。”冯蜜讶异地瞪着伙伴。“兴灿有你的人吗?” 与冯蜜坐在派对角落的沙发椅上,长相清俊的陈家公子低沉笑着。看见服务生托着饮料和小点心过来,他比了比托盘,询问冯蜜要不要饮料。 冯蜜螓首浅摇,拒绝了。 为了配合时尚派对的格调,她今晚穿着一袭白金露肩小礼服,酥胸半露,健美玲珑的身材大方展露,及肩的秀发性感半挽,浑身散发一股性感之外的娇慵韵致,使得她的合作伙伴陈公子今晚一直心神不宁。 “还是妳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正确,现在不能靠短期炒作获利,长期投资才是王道。炒短线高额获利的黄金时代果然结束了。” 冯蜜眼眸一瞅。“我不是早跟你说了?” “凭我们的交情,妳应该努力说服我的。”后悔地呻吟:“当初我要是听妳的建议入股,现在就不会只有羡慕的份儿了。妳经手的案子很少,标的缺乏统一性,不是买葡萄园,就是五金厂,连竞争激烈的面板厂妳都敢碰,偏偏妳相中的每一件案子都回本了。妳很乱来,妳知道吗?” “什么呀。”他半揶揄的恭维让冯蜜听得心花怒放。 “兴灿五金的案子这么难搞,妳只熬四年,居然就损益两平,恭喜了。” “这得归功于经营团队和夏总的努力,你应该向他们道贺才对。人都需要鼓劻的,尤其是被一个前途无可限量的顶尖执行长鼓舞,那更是无上的荣耀。”借机捧捧在废物一堆的企业第三代里,算是很有出息的陈家公子,冯蜜真心欣赏行事务实、长相也帅的他。“经营的事我一窍不通,我只负责出钱,没帮上什么忙,别把功劳全往我头上堆,我承担不起的。” 模样慵懒,半靠坐在沙发上,陈公子的俊目微瞇。 “识才、懂得放权,又不居功。妳这女人真可怕。”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难怪妳挖走的人全都死心塌地跟着妳,别人挖都挖不动。妳别碰我旗下的人。”瞅着认识越深越令人着迷的女人。“赚钱的人请客喽。大忙人,妳什么时候请我吃顿饭?” 冯蜜看出他眼底传达的追求讯息。“随时都可以呀。最近我正好看中一件案子想约你出来谈谈。如果你感兴趣,我随时可以请吃饭的。” 听她巧妙的将两人定位在纯合作伙伴的关系,陈公子微感失望,对她提及的案子却也兴致高昂。“这回是什么案子?” “畅流货运。钱西宫的核心仓库烧掉之后,客户抽单转单的情形并不多,客户对钱总的危机处理能力似乎深具信心;员工的向心力也很强,此其一。钱总入主畅流之后,两间公司的重点人才均没异动,畅流内部那些糟糕的人倒是都优退了,此其二。总之事在人为,王爷爷挑对了继任人,虽然钱西官阵前倒戈背叛了我和伯父,但不失为优秀的经理人,做事格局极大,必要时身段可以放得很柔软,凡事以公事为重,不会因私忘公。” “他的确是能屈能伸的人才。亏妳还能平心静气的帮他讲话。” “我没那么不专业。站在投资者立场,我看好钱西官时代的畅流货运,畅流目前尚缺十一亿资金没到位,球在我们这边,可以进场捡便宜了。” 陈公子沉吟着:“这件案子……”瞥见有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赶忙起身问候对方:“王叔,您今天也来了。” 冯蜜抬头看见王威居然也来看秀,他的衣着还是很花枝招展,活像随时处于求偶期的孔雀。尽管如此,冯蜜不得不承认,王威这种里面花、外面也花的穿著品味乱中有序,其实挺好看。虽然年近半百,王威就是那种有办法把俗气的花衬衫穿出高雅层次戚的世家公子。 “你们聊。”陈家公子借口告辞。 冯蜜看着在王威身后走来走去的年轻美女群,臆测着哪一位是他今晚的女伴,很庆幸王家少奶奶因为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 “王叔,您也来了。您的社交生活真活跃。”没看见一向放浪形骸的王威神色紧张地张望着四周,冯蜜一脸嫌恶地说完,拿起包包就准备回去加班了。“夜还长,王叔,您慢慢玩,我回去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冯蜜愣了一下。“春柔姐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 “身体不适?身体不是才养壮吗?怎么……”喃喃自语完,突然有些不高兴地瞪着冯蜜看。“你这丫头真不懂事,长辈身体不舒服,你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回家。” 冯蜜觉得他的指责很可笑,这才发现王威的表情看起来居然挺担心的。 看他那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深爱他老婆,是世间最痴情的好丈夫。真笑死人了,他是伤害春柔姐最深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送春柔姐回家,才又绕回来的。” 看小丫头火气很大,王威撇撇嘴笑道:“这么说是我误会你喽?” “当然。王叔的指责不分青红皂白,真伤人。与其注意春柔姐身体上的微恙,王叔不觉得她的心情更需要好好照顾吗?”冯蜜越说越上火。“希望王叔今天是自己一个人来。公然带着女人出双入对,我真怀疑春柔姐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我不懂王叔跟春柔姐有何深仇大恨,不然谁会用这么羞辱人的方式伤害自己的妻子呢? 第25章 我——” “年纪轻轻,怎么罗哩叭唆的,未老先衰吗!”王威走人。 “谁——谁、谁未老先衰呀!”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王威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冯蜜,眼神结冰。“听说你的小狼狗今天下山了,他好像碰到内人,带给她不少困扰的样子。你把话带给他,叫他乖乖待在山上,不要试图接近内人。” 会让王威的表情冷成这样的,只有一个人。被王威赤裸裸的占有欲吓了一跳,冯蜜一阵呆愣之后赶忙追了出去。 追出饭店大门口后,她焦急问着正在等泊车小弟开车过来的王威:“王叔,你这么恨梅应朗,是不是因为他跟春柔姐曾经……”喉头被一团急涌而上的酸涩梗了一下。“他们曾经相恋?” 看见泊车小弟已将车子开上车道,正想上前的王威闻言一阵错愕。 “妳在胡说什么,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姊弟!” “姊弟!”冯蜜不可思议地惊叫。“春柔姐是梅应朗的姊姊?!怎么可能!我——”猛然记起梅应朗的资料上提及,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姊姊,是个绝世大美女,至于梅大姊的大名,她根本没记。“春柔姐姓梅吗?” “怎么今晚净说废话!真的未老先衰了。”王威没好气地上车。 冯蜜实在太震惊,震惊于梅应朗跟王家居然是姻亲关系,震惊于—— “王叔是梅应朗的姊夫?!” 噗。懒得听她说废话的王威开车走人了。 “你,嘿,怎么没说一声就走了呀!车车车,我的车!”冯蜜一面催促泊车小弟,一面处理震惊混乱错愕的情绪,一面气咻咻地瞪着居然当她面扬长而去的可耻长辈,气愤得跺脚。“人家这么美,怎么可能未老先衰!” 看见车子来了,冯蜜赶忙跳上车,直接杀到王家想找当事人问清楚,不然她今天根本无心工作。不料,到了王家,王家帮佣居然回报说,王家人已经就寝,包括梅春柔明年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在内,一家人全睡了,在七早八早的十点半。 未老先衰的,应该是这家人才对吧! 冯蜜气愤的走出王家大门。阳明山四顾茫茫,雾气比她来时更白了…… ※※※※※ 午夜十二点,是胡子的中场休息时间。通常这个时间,他会拿出自己私酿的好酒出来小酌一番,品味着众人皆睡我独醒的圣哲滋味。 “阿朗——” “你喝就好。”发现衣柜隔板的尺寸好像量错,而且好像错得非常离谱。国中二年级之后就没有犯过这种错误,梅应朗脸色灰败,不死心的找着角尺,心中怀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心情欠佳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今天是草莓酒,你确定不喝看看吗?今天很冷耶!七星山都下雪了,我们这里为什么没下雪啊?”胡子将自认为很性格的墨西哥式色彩大斗篷穿起来,比划着跟人决斗之后吹着枪口的动作,无意间看见桌上那迭梅应朗花了一下午切割的木板,他摸摸落腮胡,以专家的表情推敲着:“这些板子……我怎么觉得怪怪的?阿朗,你觉得呢?那什么声音?” 胡子将斗篷一甩,循着那个铃铃作响的音源踏着北斗七星步而去。 如果连胡子都察觉不对劲,这叠板子八成没救了。事实摆在眼前,一向务实的梅应朗罕见地做着困兽之斗。终于找到角尺之后,他立刻重新丈量隔板。明明每一块板子都裁成同样的尺寸,只消量一块就知道是不是整叠裁错,他却每一块都拿起来量,然后越量心情越差,神情就益发烦躁了。 “阿朗阿朗!”胡子甩着斗篷跑回来。“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 背倚着工作台,双掌紧抵额心,梅应朗思索着解决之道。听到胡子的话,他准备回房间接电话,胡子却挥高斗篷挡下他。 “电话断线了,不用去了。咱们这里的收讯真烂。” “是香洁吗?” “不是哦。那女的声音很娇,有一种熟悉感,我也说不上来。” 梅应朗心一紧,拉起胡子的卡通表看了看。“她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我听不清楚那个女的讲什么,杂讯太多了。”干脆重建现场比较快。“我一接起电话她就大叫一声,梅应朗!口气好像很急,说什么车子怎么了,什么东西快没电什么的,什么落石牌子的什么路上什么的。” 正以双掌掌缘揉着额头的梅应朗猛然一僵,抬头望向工作室的波浪板,板子雾雾的,结着一层白色薄霜。梅应朗突然冲回房间抓起外套穿着,一面交代胡子:“隔板要重裁,明天你早点过来,今天先回去休息。” 胡子跟往常一样,跟着梅应朗急匆匆的脚步往屋外走去,一边接过梅应朗向后递来的围裙、汗巾、隔板。胡子紧张地找着安全帽时,却发现梅应朗居然在拉扯他身上那件暖呼呼的羊毛斗篷。 “胡子,斗篷借我!工作室我自己收,你赶快回去,以免着凉。” “我——”胡子又来不及把话说完。不管黑夜白天,出门的节奏一样急匆匆,不浪费一丁点时间的梅应朗已经关上货车门,开车远去,留下抱着安全帽的胡子,在十二月中旬的寒冷中双臂交抱,簌簌发抖着。“阿——哈啾!”胡子很想踏着帅帅的北斗七星步回家,但今天实在太冷,还是算了。“哎哟,好冷哦……这种鬼天气,阿朗还出去。对厚,他是出去干嘛?” ※※※※※ 经过一夜的折腾与惊魂,冯蜜自信满满的脸,在凌晨一点钟的现在只剩惊惶与疲惫。她的腿今晚可真是受尽折磨呢……冯蜜低头,就着厨房昏暗的小灯泡,以百般怜惜的目光看着泡在温水里的美腿。 暖意走遍全身,她双颊晕红,觉得有点热了,想将肩上多余的斗篷拿开时,那个害她一直处于惊魂状态无法回魂的冷若冰霜男,突然走进厨房。 冯蜜吓了一跳,解斗篷的动作猛然停下来,赶紧坐好。 梅应朗寒着一张脸走进来,他没理她。事实上,当他把她从漆黑无人、到处结霜的山路上救回来之后,他就对她不理不睬了。 跟前两次一样,他一进来就蹲在她脚边抓起她的脚丫子看着。虽然恼怒她太任性、做事太莽撞,他习于照顾人的两只手还是静静地缓缓地帮她添加热水。 碰碰他会不会好一点呢?对他撒娇呢?吻他呢?冯蜜瞅着梅应朗不知何时才会息怒的冷脸,试着打破僵局。心底其实很害怕的她扁扁嘴,伸手想摸摸看梅应朗脸上的冰层到底有多厚,不料她低估了他的怒气。 梅应朗把脸撇开,不让她碰。 冯蜜大受打击,手指又不死心的戳过去,梅应朗还是把脸别转开了。 “梅应朗!” 确定她这里没问题了,梅应朗将她的脚丫子放回水里,起身走出去。 低声下气赔不是,人家不买帐,冯蜜跳了起来,把热死人的斗篷和羊毛披肩解下来,甩到一旁去,只着白色露肩小礼服,光着脚丫子便追了过去,一路气冲冲地问着在工作室找着什么东西的梅应朗,道: “梅应朗,你要气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跟你道歉了还不够吗?!”又急又气的走过狭长潮湿的通道,站在工作室门口,小脸追得红通通的她呕道:“我不知道我的车子会在半路抛锚,不知道我的手机会没电。那地方离村子很近,观察过后,我觉得可以用走的。我不想坐以待毙的等着别人来救。给你添麻烦,我很抱歉。你、你再不说话,我要尖叫了哦!” 心烦到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梅应朗转头吼她:“妳小声一点!” 冯蜜差点被他气愤的口水喷到,她气嚷:“人家又还没开始叫,你这猪头!你才要节制音量,你的吼声有回音,我的没有耶!” 梅应朗不理她,继续在工作室走来走去,活像一只北极熊在热带雨林里迷失方向,焦躁不安地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冯蜜以食指点住她嫣红的嘴唇,有些担心地看着整个晚上焦躁不安的北极熊。她不晓得梅应朗为了什么事情焦躁不安,大抵不外是王家人、长寿村民,再不然就是他的亲亲小侄女了。虽然她今晚的意外得为他的焦虑负点责任,但,梅应朗的怒气绝对不会只是半夜三更去营救一个落难的美女那么简单。 他不是一个抗压性低的男人,不然,她不会对他动了心。 梅应朗真的好焦躁,他怎么了?王威今晚的警告突然闪入冯蜜心中。 跟他今天遇见春柔姐有关吗? 冯蜜走进工作室想问清楚:“梅应朗,春——哎呀!” 梅应朗站在工作桌前埋首工作,像在发泄心中的怒气,他努力的把木板表面的凹陷狠狠补平之后,才发现这些板子裁错了尺寸,根本不能用,白白浪费了他的时间。 正当他更加烦躁的时候,突然听见冯蜜的惊呼,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去,随即火冒三丈的发现冯蜜居然赤着脚走进工作室,难怪她会被木屑扎伤脚丫子!更让梅应朗光火的是,在七星山已经冷到下雪的天气,她居然不爱惜自己,只穿一件夏天穿都嫌太薄的小礼服! 冯蜜被梅应朗用力抱起,重重地放在工作桌上,小屁股痛了一下。 她还没开口,焦虑了一下午,梅应朗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怒不可遏间,他看见自己手上还拿着裁错尺寸的板子,怒气更盛,砰地一声把板子甩入废材堆里,然后猛然转身吼着实在太任性的女人:“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任性!为什么不听劝!我叫你不要在晚上走山路! 第26章 你为什么不听?!” “我——” “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间上山?!妳为什么要在这么晚的时间出门?!车子抛锚,妳应该乖乖的坐在车子里等!只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妳为什么这么没有耐心,为什么不能等一等?!” “可是走到村子才——” “山区的气候妳熟吗?!妳就那么有把握吗?!万一下雨,妳怎么办?!” “我有带——” “雾这么大,万一车子经过没看到妳,撞到妳怎么办?!下决定之前,妳为什么不深思熟虑一下?!” “谁说我没有!今天是——” “如果遇到歹徒妳怎么办?!妳有办法应付?!” 看到冯蜜居然想下来,梅应朗一个箭步过去,气昏头的将她压倒在工作桌上,用他的身体将拚命挣扎的她压住,将她蠢蠢欲动的美腿锁死在他修长有力的双腿之间,居高临下地对她咆哮着: “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很好玩吗?!妳为什么这么任性!” “任性!人家哪里任性?!今天是例外!例外!”两只手气得捶他打他拍他,美腿想踹他,却被他夹得太牢太紧。“你这大猪头!我只是长相骄纵而已!我哪有要大小姐脾气!我哪有?!你居然说我任性!我是择善固执,我有原则,我不轻易放弃,我聪慧可人勇往直前,我是大美女!你懂不懂?!” 梅应朗猛然愣住,不晓得她为什么会扯到这里来。 “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也已经向你认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嘛!”她气急败坏地捶打他,气急败坏地道歉:“你这大猪头,对不起嘛!我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你还要怎么样嘛!你为什么老是对我大吼大叫?!你好可恶哦!” 气急败坏中,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好像只是一个眼神接触,而后触动了什么。梅应朗和冯蜜只知道当他们稍微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进了梅应朗的房间,并且吻在一块,两人的手正狂乱而急切地扯着对方的衣服。 宽衣解带的过程中,两唇吻了又吻,不愿分开须臾。他们的情绪依旧激动激昂,喘息依然剧烈,脸上的红潮随着一个个激切失控的吻,充盈彼此全身。 凌晨时分,窗外霜重雾浓,古老的红眠床上,热烈地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与韵律,时而急切时而轻缓。磅礴的怒火化成另一种情愫,来势汹汹地淹没了两人…… 一盏灯,一张床,今晚不是一个人。 第九章 梅老师,别人有我好喜欢的小马,我觉得别人怎么可以这样,因为我好喜欢那匹小马。我真的好想要那匹小马,可是别人先买走了,爹地说我们不能用抢的,会被关。可是我每次看到别人都想到小马,我就好不开心。 梅老师,这种情绪怎么写啊?我想得头好痛哦。 ——老师批注:冯蜜,这种情绪叫做嫉妒哦。 ——这是冯蜜的话:梅老师,对啦!就是嫉妒!我一直看着班长的脸想好久好久,我都想不起来,因为我只想到小马! ※※※※※ 感觉身旁的人动了,那人动作很轻微地掀开棉被下床了,沉睡中的冯蜜动了一下。作息规律,每天凌晨一点入睡,八点之前必起床处理e-mail的她,在那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拐入位于屋后的浴室之后,她才掀开眼。 眨眨眼,适应房内其实并不强的灯光之后,冯蜜就着微弱的小灯泡,好奇打量起意外借住了一宿的单身汉房间。 看过三合院其它间乱得吓人的房间之后,这间房,有着出乎冯蜜意料的宽敞与整洁。空间很大,陈设简单,房内只放一张很古老的红眠大床、一张椅子、一个很古老的衣橱和三只用来收纳钥匙杂志等日常杂物的原木书架,然后便是一盏小灯泡和一团悬挂墙角的蚊帐了。 地上铺着古老的红地砖,一看便知年代久远。 由木板条做成的古老窗户外,天色犹暗,雾气已经没那么浓了。 距离屋子的不远处,溪水远远近近地流淌着,水声潺潺。 这里似乎连水流声都带着一股古老的韵味……冯蜜观察得出神中,突然听见房外响起一阵规律的刷牙声。 穿着梅应朗国中时期的蓝色条纹运动衫,冯蜜移至残存他体温的位置上,抱着残留他发香的枕头,聆听他不疾不徐的晨间漱洗声,享受着只属于情人之间的晨间时光,一阵甜蜜掠过她幸福满溢的心头。 她想象着梅应朗站在洗手台前,拿着牙刷,满口泡沫地漱口刷牙,表情困困憨憨的,一脸想睡的模样,不禁笑了。笑着笑着,她突然听见房门静静开启,一个英挺清爽的身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冯蜜看见梅应朗进门后,便脱掉用来当睡衣的运动衣裤,没发现她已经醒了。他拿起挂在椅背上那件破破的牛仔裤,弯腰穿了起来。他有一副羡煞全天下男人的好体魄,这是他为村人、为家人、甚至是仇人,就是不为自己,长年勤奋工作的结果。 他这种辛勤,冯蜜不知道是幸,抑或不幸。 娇懒的声音从被窝下透出来。“梅应朗,几点了?” 听见她醒了,听声音似乎醒来一会了,拉好裤子还来不及扣裤扣,梅应朗猛然转身。他看见冯蜜掀开棉被坐了起来,被头散发,模样慵懒。 冯蜜向经过一夜激情、似乎还在适应两人新关系的男人招招手。 梅应朗虽然愣了一下,还是乖乖朝她靠了过去。 “早安。”完全没有适应的问题,冯蜜跪坐在棉被上,倾身啾他清新的唇一下,表情娇滴滴地凝望他。她两只手就这么挂在他颈间没收回来,以便帮助他早日进入状况,认清两人已是情人,关系很亲密。 “这里能叫得到计程车吗?梅应朗。” “计程车?”跟她上床之后,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她的梅应朗见她态度自然,他也伸出一只手臂碰触经过一夜已经很熟悉的娇躯,自然而然的抱着她后腰,另一手往她身下探去,捞着棉被。他的眼睛注视她没上妆的脸,检视她睡不到一个小时的气色,纳闷:“今天是星期天,你需要上班吗?” “你不也是全年无休?”白他一眼。 “我有债务,你有吗?” 很讶异他居然主动提及债务的事,冯蜜开心地搂着对她的笑容很不解的梅应朗。“我个人是没举债的习惯啦,可是——” “那就等车子修好再回去吧,你睡不到一个小时。”说着突然就脸红了,强撑着所剩不多的男性尊严吩咐完:“你多睡一会。” “我知道你很需要我这个大美女多陪陪你。可是我担心——” 在梅应朗听得一脸无言的时候,自吹自擂的冯蜜突然停了下来。 冯蜜听见房外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跑步声。在房内的两人还弄不清楚发生什么大事时,深知梅应朗这批货非常赶,今天依约提早来上工,厨房、工作室和屋后都找不到梅应朗,紧张到崩溃的胡子已经撞门进来,一边对着红眠床的方向歇斯底里大喊: “阿朗啊!六点半了!你怎么还没起床?你是不是又病到昏倒了?我来救你了!我来了!阿——”完全沈浸在悲伤心情中,胡子差不多是哭着闯进来,之后,他突然看见梅应朗站在床前,正一脸错愕的回头看着他。 看他完好无恙,胡子虚脱得差点腿软,正要问问梅应朗有没有事时,突然发现梅应朗的颈子上有一双手。胡子吓得倒抽一口气,一脸惊恐地往门外退,一只手指着梅应朗口吃起来: “贞、贞、贞、贞——” 本想躲入棉被下,以免梅应朗尴尬,但胡子一脸看到鬼的表情让冯蜜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梅应朗弯身帮她把棉被拉好,动作僵硬、表情尴尬,眼中却有着无奈的莞尔。确定冯蜜没有着凉之虞,该遮的地方也都遮好了,梅应朗起身,轻推一下冯蜜笑颤不止的额头,不避嫌的对她说: “你再睡一会。”转过身准备出去弄早餐了。“胡子,我们——” 安全撤退到门边,胡子终于看见笑到流泪的冯蜜。他愣了一会,突然爆出一声惊呼。“小蜜小姐!你怎么——” 震惊不已中,眼睛忽然瞄到梅应朗光着上身就要出门工作,显然尴尬到跟他一样神经错乱了。胡子看梅应朗不仅只穿着一件牛仔裤就要出去冻死,他牛仔裤的拉链还、还没有拉上! 阿朗这样子实在太淫乱了!太淫了!太养眼了! 胡子猛然想起他冲进来的时候,梅应朗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表情很慌张的画面。事实摆在眼前……他打扰了阿朗跟小蜜小姐的好事!胡子脸色爆红,神智更加错乱了。他倒退着走出去,一边用力指着被他一目了然的表情弄得很无言的梅应朗,激动交代着: “阿朗,男人的幸福比较重要,当我没来过,你继续。”差点被门槛绊倒,胡子却兴奋到语无伦次:“小蜜小姐,对不起,没有打声招呼就冲进来,害你吓到。我们一直以为阿朗是机械人,他没带女朋友回来过。我们进进出出他房间太习惯了,有时候我们还会在这里召开村民大会。当真是一时没察觉,没想阿朗也有变成男人的一天,以后我们会提高警觉的,你放心!阿朗说的对,你再睡一会没关系。没关系,你睡吧,不要想太多。” 带上房门离去之前,胡子的大脸挤在门缝“小声”提醒梅应朗,也不管机械人是不是尴尬得要命了。“阿朗,继续啊,你发什么呆,快去啊!你刚刚最后一个动作是趴在床上,你可以从那里开始,快去,去……” “……” 在冯蜜的笑声中,尴尬不已的梅应朗扣好裤扣,也拉好拉链,随手拿起一件黑色的长袖上衣套上。 第27章 “这是我要叫车的原因。”她边说边笑。“本来我想趁村里的人起床之前回去的,不然你脸皮那么薄,遇到这种事多尴尬啊。” “那你四点半就应该离开了。”想到当时他们打得正热,梅应朗的脸又一红,听见冯蜜问他为什么,他说:“婆婆他们四点就起床了。” “这么早?” “现在烦恼这些无济于事。睡觉比较实际,睡吧。” 梅应朗伸手又轻推她额头一下,要她别想太多,先补眠再说。 冯蜜趁机抓住他的手,问着:“昨天你怎么了?除了我的自立自强稍微惹火你之外,你心情好差。昨天你去王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梅应朗身体猛然一僵,推开她的手,转身走出去时给了她很制式的答案:“我的情绪已经过了,我不记得了。” 好吧,既然他不想谈,那就暂时别提到春柔姐的事了。她没有亲身经历或陪梅应朗经历过梅家人的事,她没有立场这么做。不过,被他拒绝,她还是有点自尊受损就是了。她躺平时对走到门口那人翻白眼,说着: “不记得就不会有情绪了,这种话只能自欺,猪头。” 梅应朗僵了一下,满脸不高兴地看她一眼,走出去,带上门。 ※※※※※ 冯蜜小睡一下醒来,已经九点半。 起床后她开心的发现,胡子已经帮她把跑车修好,开回他家后院放着了。胡子小声的跟她说,那里很隐密,以后如果她想来私会梅应朗,车子都可以停在那里,他不会说出去的。 在她补眠的这段时间,梅应朗显然已经跟胡子充分地沟通过了。 想起梅应朗那尴尬拘谨的表情,冯蜜不禁咯咯笑着。从飘着淡香的桧木浴盆中起身,她突然脸红地发现她的胸部和腹部之间有多处吻痕,痕迹非常明显,可见他们两个昨晚真的很失控。 对着小小的浴镜,她伸长粉颈看了看,转身也检查一下后颈。她放心了,穿上性感内衣裤,拿起白色v领短上衣和红蓝相间的菱纹百褶短裙穿好时,有人叩了一下浴室门,说着: “吹风机我放在房间。你去那里吹头发比较安全。” 她不是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梅应朗的举措就是让她觉得特别温暖。冯蜜甜在心底,嘟唇闹着门外那个忙得团团转的男人:“你不帮人家吹头发吗?我会感冒耶。” 门外没人回答她,因为梅应朗交代完后就钻回工作室疯狂的赶进度了。 冯蜜头上包着一陀重重的毛巾,洗好澡,神清气爽的跑回梅应朗房间时,看见她|qi|shu|wang|平时习惯放在后车箱备用的物品和手提电脑已经拿进来,连她的手机都已经充好电了。 梅应朗真的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 就是爱操心了一点,管家公……冯蜜看着放在墙角的一双时髦短靴。后车箱她明明放了六双鞋,他偏偏挑上她最不爱穿的一双来。 吹好层次分明微卷的秀发,喷了保湿定型液,穿上短靴、上了妆,对镜中的自己前看后看,务必把自己最美的样子完整呈现。总算满意了。抓着手机出门之前,冯蜜又对着镜子拉一拉刘海,然后毅然上战场去了。 这场仗,不会太好打。 长寿村是有不少宝,光是没有人工污染这点就够吸引人了。这座村子,拥有一片被岁月洪流湮没的古厝、三合院、四合院,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藏,如房助理所说的,这里不能过度开发,但可以依势而走。 在她的想法里,不能活用的古迹都算废墟。长寿村就是最佳例证。 她打算以养生为号召,把这里经营成会员式的顶级温泉会馆,严格限制会员数,将人为伤害减到最低。拿开发村子赚来的钱维持古建筑,让这些古厝持续发光发热到下个世纪,这才是最实际的做法。 这件案子,她必须再跟相关部门开会评估。 这里的土地所有权都在老人家手中,省下不少麻烦……硬体设备其实很好解决,倒是软体——人事,比较麻烦……冯蜜的脑中迅速组织起今天的工作蓝图,行经吱吱作响的工作室时,她绕了进去。 “梅应朗——”走到锯木机前面,她拍拍正在仔细量隔板的男人。“我出去做市调,中午应该不会回来吃饭,奶奶们八成会留我吃午饭的。上次拒绝她们一次,如果这次再拒绝就太失礼了。我会小心的,我走了。” 满脑子公事,冯蜜捶着腰就要去村里找老人们聊聊。 梅应朗看看胡子不在,拉住她。“你腰怎么了?受伤了吗?” 冯蜜停步看他。“是你自己要问人家的,不是我娇生惯养哦。” “怎么了?” 她清新可人的媚脸含怨,对他扁扁嘴。“人家酸腰背痛……” 梅应朗愣了一下,戴着透明护目镜的脸突然爆红。他假装很忙的在工作台与锯木机之间走来走去,走动之间,低低咕哝了一声:“对不起……” 听他突然向她道歉,冯蜜不解地呆了一下,看见梅应朗突然很忙的身影后,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知道他想歪到哪里去了。 “我说的是你的木板床没垫子太硬,害我睡得腰酸背痛,你想到哪里去了!”冯蜜捧着烧烫的颊,嗔道:“老天!你害我脸红了。除了喝醉酒,我好几年没脸红了。我现在一定非常美丽。我现在很美吧?梅应朗。” 梅应朗被她自恋的表情逗笑时,胡子正好拿着一张设计图回来了。 走到门口,看到小两口正在谈情说爱,胡子吓得差点倒弹出去。 “我不妨碍你们工作了。”冯蜜及时说。 既来之、则动之。说服长寿村的村长可是一件大工程呢…… 认真思索对策,冯蜜心不在焉的仰起脸,在梅应朗想交代她什么的嘴唇轻啾一下,然后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公然做了什么一样,踩着小短靴性感地离开了。 留下两个男人愕然对望。突然间,他们其中一个像是突然疯狂爱上锯木机的声音一样,埋头拚命锯木板;另一个羡慕不已的,则是很努力地对抗锯木机发了狂似的魔音。 噢……救命啊……谁来救救他……阿朗,你是要不好意思到民国几年啊……害他都不好意思离开了,噢,救命啊……他快死掉了…… ※※※※※ 改变一个地方的生态,本来就需要一番革命,需要时间适应。 她接手过五家濒临破产的中小型企业,很明白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只能等时间慢慢把变动的成果发酵出来证明一切了。她手上握有两档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基金,一档是企业重整基金,专门收购国内财务体质不错,但运气不佳的企业;另外一档是国际创投基金,专门扶植国外的公司。 她不喜欢乱枪打鸟式的投资方式,看的是长期投资。一件案子决定要做之前,她会花点心思观察。像钱西官这个人,她观察他观察了快一年,最近才决定押宝押在他身上。她喜欢花时间慢慢把成效经营出来的成就感,太一触即发的感觉,对她而言乏味极了。 开发一个像长寿村如此封闭的山村,当然不会太顺利;村长对她成见颇深,防她跟防贼一样这点倒还好,反正她本来就缺乏同性缘。她是村长,当然有权利站在她的立场捍卫村子,她会尊重她的想法,慢慢跟她沟通,因为她一向尊重专业经理人。 倒是调查长寿村人口结构时,意外发现的心情让她想了很多……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们材子的事情?你想对我们村子做什么?我们日子过得很平静,请你不要以都市人的眼光来破坏这份平衡。” “时候不早了。”孙奶奶喝斥孙女。“快把饭菜送去给阿朗和胡子吃,别让他们饿肚子了。” 把村长赶走之后,一堆婆婆妈妈对她说的话,一直留在冯蜜脑海里…… “小蜜小姐,白奶奶说,你想把这里建成温泉旅馆吗?” “只是初步构想而已。我觉得可以试试开放特定的人过来欣赏这里的美景,村子的有机蔬菜和婆婆们的厨艺,还有可以把东施泡成西施的野溪温泉,这些都可以整合一下。我没有把握能不能成功,不过事在人为,如果下定决心要做,我会请各位婆婆跟我一起努力的。婆婆们的意思呢?” “好好,能够自食其力,当然是好事。我们的身体都硬朗得很。” “是啊,我们不觉得自己老,这些年轻人老是叫我们别动。只要老人家能够照顾自己,年轻人见了放心,他们就会安心离开这儿,出去过自己的生活了。总不能赶他出去,你说是不是?小蜜小姐。” 真的是一群好善良的婆婆妈妈。物以类聚,村子里的人其实都很善良,包括很喜欢摆脸色给她看的村长。他们并没有因为梅应朗刻苦耐劳、随传随到,就把他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反而希望他出去过自己的生活。 难怪梅应朗走不开,她可以体会他坚持守护这些人的心情…… “丫头,你好久没陪伯父出来走走,怎么闷闷不乐啊。” “哪有,人家在想事情嘛。”冯蜜扑进最疼爱她的大伯父怀里撒娇。 “王老,你帮我看看,我家这丫头最近是不是瘦了点了。” 在笑语不断的豪华宴会厅中,王畅不苟言笑的脸色显得格外严肃。正在寻找陪他出席宴会的媳妇,听到冯蜜的伯父在叫他,王畅回头看着老友的心肝宝贝侄女。冯蜜立刻收敛笑脸,规规矩矩坐好。 “你最近常往山里跑?”没等冯蜜回答,老人家又不客气地说着:“女孩子家,没事不要常往山上跑。” 第28章 “王老说得对。小蜜,你最近怎么老往山上跑?” “人家有案子在推嘛,不跑怎么推?”冯蜜迎视两双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故意装傻的精明老眼,意有所指地点明:“爹地说只要我开心就好,他和妈咪相信我的眼光。只要人品好,疼我就好了嘛,门楣高低又不重要。” “你这丫头,你怎么确定你看见的是门楣,而不是门槛呀。” 王畅闻言,动怒了,他瞪着语带奚落的老友,厉声怒斥:“这丫头眼盲了吗!她的判断力有比你老家伙差吗!门槛怎么了?!人家脚踏实地,没有辜负过谁,只要正正当当过日子就够了!” 她伯父要抢走畅流的经营权,老人家都没有这么生气过。冯蜜赶紧娇呼一声,推推她大伯父,撒娇道:“伯父,大堂哥过来了,快点,他放人家鸽子,你不是要帮人家骂骂他吗?快去嘛快点嘛。” 冯蜜推着对老友的怒气根本不以为意的伯父起身,催他快去教训儿子。 其实,她早就知道王爷爷非常非常疼爱梅应朗。疼他若孙。 “如果你只是一时贪玩,不要去招惹那孩子,他吃的苦够多了。”王畅声音沙哑,眼睛看着热闹滚滚的舞池。“丫头,算老人家拜托你了。” 那个动不动就骂人混蛋的王爷爷,骨头硬、脾气也硬,即使在公司最危急的时刻,他都没向人低声下气过,现在居然为了自己的保镳向她求情! 这是另一个令冯蜜动容的心情,虽然对方的手段有点狡猾。“王爷爷,您明明是希望我们在一起,梅应朗跟我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了,否则您就不会安排我跟春柔姐亲近了。” 王畅的老眼闪了一下。“你这丫头还真有自信。” “那当然!因为我才貌双全嘛。”冯蜜从服务生托盘中端了一杯老人家爱喝的红酒孝敬他。“别喝太多哟,您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梅应朗会很担心的。他老是问我老爷子最近身体好不好呢,听得我都好感动哦……” 许久未碰酒,本来想一次喝三口,王畅闻言,狠瞪狡猾的小丫头一眼。 看他很克制的只沾了一口,冯蜜满意极了。“您突然将梅应朗停职,是因为春姐柔坚持回台湾照顾您,您无法可想,只好用这种方法错开他们吗?为什么梅应朗跟春柔姐会互不往来呢?王爷爷。跟王叔有关吗?” 早等着她来问,她问了表示她跟那孩子的情分已经定下。王畅叹了口气,娓娓道出事情的始末。 原来,老人家很中意梅春柔这个上流社会公认的标准媳妇,她人美、温婉善良、兄友弟恭,而且事亲至孝,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媳妇人选,可以帮忙生出极为优异的后代。老人家于是一心想撮合儿子与她的好事,不料,年轻人却不领情。 先是梅春柔再三婉拒王家联姻的请求,在老人家好不容易让年轻人碰面,也发现独生子王威对人品样貌都极为出色的梅家千金颇感兴趣,老人家以为这桩亲事就要成功时,他独生子却闪电结婚了。 新娘子,并非老人唯一认定的媳妇人选,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 老人与独生子的亲子关系,就这么一路往冰河地带滑过去了。 老人个性专断独行,一旦决定就不容改变。也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梅家掏空案爆发时,梅应朗只是个高中生,梅香洁年纪更小,老人乘虚而入,向旁徨无助的梅家大姊提出了交换条件。为了保护弟弟和侄女,梅春柔同意牺牲自己的幸福,下嫁当时已经离婚的王家公子王威。 这桩婚姻满足了老人家的控制欲,却造成了许多人的不幸福,其中尤以梅家姊弟受害最深。 最疼爱他的姊姊,为了他牺牲个人幸福,自己却要面对丈夫浪荡成性的事实,这教坚持留下来面对债务的梅应朗情何以堪,难怪他觉得没脸面对春柔姐。梅应朗一定会觉得是他害了春柔姐吧? 难怪春柔姐明明已经嫁给王叔,梅家跟王家已是姻亲了,梅应朗还是坚持要还这笔钱。他大概是想,钱早日还完,他姊姊就可以早日脱离苦海吧?唉,只要春柔姐一天没跟王叔离婚,梅应朗的心就一天无法获得解脱。 这么说来,他为村人作牛作马,身体劳累只能算是小事一桩喽? 心,才是影响一个人至深的关键呀。 “您让梅应朗当您的保镳,是一种补偿吗?王爷爷。” “你这丫头。”难得喝到绝品红酒,结果只沾五口就被她整杯端走了,王畅不悦地看着她。“我补偿什么!当年如果没有我出面为他们解决债务,他们今天可以为了这种小事伤神吗?” “说的也是。”冯蜜拉拉高雅性感的黑色晚礼服。“梅应朗一定也是这么感恩着,所以他明明应该好气王爷爷,气您硬要他姊姊当媳妇,却让她以泪洗面,天天面对丈夫花心不忠的事实,多么残忍。出门还要被人家指指点点耶,老天!难怪最后只好避居国外不回来了。唉,好为难哦,明明好气的,但又感谢王爷爷在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过街老鼠喊打时,适时伸出援手。虽然这一切的援助是有交换条件的,但恩情就是恩情,不能忘。梅应朗是那么重情重义的好人呀,他怎么可能忘了呢,所以他只好一连努力赚钱还债,一连问人家老爷子的身体如何了?他无恙吧?没事吧?” 王畅笑着,笑中满是心疼,还有一丝悔意。“你会疼他一辈子吧?丫头。” 冯蜜皱眉又嘟嘴:“什么嘛,他是男人耶,应该是他疼我一辈子吧?” “好好对待他,他是好孩子。我老了,以后只能交给你看着了。” “您还很年轻,别装老。” “时间近了,你的资金什么时候进来,你不想让我早点退下来吗?” “什么资金呀!”冯蜜大发娇嗔。“畅流入股案是陈公子负责的,与我无关。您应该问他或是钱总嘛。王爷爷,您怎么可以企图拿我跟梅应朗的感情来牵制我呢,您好不应该。公归公,私归私嘛。” “所以你这精明丫头,干脆把案子交给那姓陈的混蛋来避开干扰?” “人家最近在跑另一件案子,不信您问梅应朗嘛。”看老人面带微笑,她起身亲一下他满是皱纹的额头。“您把梅应朗留在身边,在阳明山最偏远的地带买别墅,是为了让梅应朗和春柔姐可以随时掌握彼此的近况,而不会太担心对方,对吗?”冯蜜忍不住想问:“插手王叔的婚姻,您曾经后悔过吗?王爷爷。” 王畅没正面回答她。看着比儿子更孝顺的媳妇徐徐走来,他只是语带惆怅地说着:“她的人生还长,是王家没福气。事情也该做个了结了。” 冯蜜不解其意。眼角瞄见一个气质高雅的男人路过这一区时,她倒是对老家人那句“该做个了结”起了强烈的共鸣。 “王爷爷,我先失陪了。” 看见何南旭老是吓得发抖也不是办法,她决定今晚就把多年的恶梦给了结。冯蜜的眼睛盯着陪父亲坐在另一端、脸色高傲淡雅的男人,她向梅春柔点了个头致意,鼓足勇气朝偏首与父亲谈话的男人走去了。 没发现一双柔美的视线尾随她忐忑的背影飘了过去…… ※※※※※ 偌大的舞池里,挤满了优雅起舞的人,小型乐团奏起华尔滋舞曲,炒热了现场的气氛。 “伯父,您气色好好哦。”冯蜜先向笑容满面的何父问安,接着以不容自己反悔的表情望着表情冷漠的何公子。“南旭,你不请我跳支舞吗?” “要!当然要,南旭正要开口。”何父呵呵笑着催促儿子:“别忙着陪我,你陪小蜜去跳一曲。” 父命难远之下,何南旭只好带着令现场女性醉倒的高雅风范,领着冯蜜走入舞池。他以令人惊叹的流畅与优美姿态,拥着害他有个悲惨童年、他非常不想碰到的任性千金翩然起舞。 冯蜜瞪着某人的领口冷汗狂冒,她的“何南旭不能症”又开始发作了。早知道她应该喝点酒的;不行,她不能喝酒。冯蜜想到上次她喝醉酒,在停车场纠缠何南旭,害他对她印象更恶劣的惨事,不禁呻吟一声;她没看见何南旭在听见她呻吟之后,眼神冷淡地瞟了她一下。 照理说这么近贴着她的梦中情人,被他拥着她应该脸红心跳的,可是她却没有。她对他就像对房助理的感觉一样,只是熟悉,只有熟悉;因为她心中有人了,所以她应该更勇敢的把这场暗恋结束在最完美的地方。 “南旭,”冯蜜放开心,放开了舞步,全心享受这支华尔滋。“我想要向你要回一样东西。” 何南旭冷淡的眼有着很冷淡的疑问。 “上次在停车场,我是真心想向你道歉的。可是面对你,我需要一点勇气。”冯蜜有点紧张,头一直不敢抬起,两个人在舞池里转来转去的,羡煞一堆俏千金和名媛。“造成你的困扰,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的。” “你是应该道歉,你也的确让我很困扰。” 他终于跟她说话了!冯蜜开心的猛然抬头看他。身为上流社会的三大贵公子之一,何南旭的表情还是高傲冷漠得那么迷人,但看她的眼神已经不是只有厌恶了。 “小时候因为我的作文,害你一直被喊冯蜜老公、冯蜜老公的。” “别说了。”他一脸厌恶。 “你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样耶。”冯蜜咯咯笑出来。“你不用再困扰了啦,因为冯蜜老公是别人的。困扰你这么多年,我应该早点说的,对不起。” 何南旭凝视她一会,勉强说道:“现在说也不迟。” 第29章 “你的表情明明写了“太——迟——了”三个字。” “是吗?”既然被看穿,何南旭也就不否认了。 “如果我早点说,那件糗事就不会发生,我就不会让你看笑话了。” “我要向你道歉,我要向你说对不起,可以了吧?对——不——起——你听清楚了吗?要我再说一次吗?” “你失态了。” “何南旭,你别走!小学三年级的事,我——很——抱——歉!” “小姐喝醉了,送她回去。” “好丢脸。”那天的回忆她一直不愿想起来,冯蜜懊恼地红着脸。 何南旭瞥着从来不曾仔细看过的她。“以后少喝酒,不雅观。” 冯蜜呻吟:“人家已经向你道歉,你还想怎样嘛。不然,再跳一曲好了。”舞到乐队旁时,有些调皮地回头对乐师说:“麻烦,快四步。” 快四步是冯蜜最喜欢的舞,难得找到舞技精湛的男伴,岂能放过他。 冷淡贵公子从容自若地应付对他而言太过活泼轻俏的舞步,一点都不困难。只见外型出众的两人,像雨水轻点夏季的湖面一般,舞步轻盈地点过舞池,满场飞舞,赢得现场来宾的赞叹与掌声。 看他摩登舞跳得这么好,冯蜜又丢出挑战,朝乐队喊着:“伦巴!” 拉丁舞、摩登舞轮替着跳,不管是之后的狐步还是森巴,何南旭都轻松应付下来了。等到冯蜜在探戈的乐曲停步,她已经跳得满头大汗了,何南旭也是;两人并发现舞池只剩下他们两个在跳舞。 “你怎么这么会……”冯蜜退到场边,表情愉快地喘着气。“跳舞?” “我把它当成运动。我的运动神经还可以。” “好就说好,干嘛这么低调嘛。”接着怯怯问着:“你原谅我了?” 何南旭瞥着她害怕的脸,好歹算是青梅竹马,他淡淡道:“祝你幸福。” “我会的。”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温柔待她的一天,冯蜜如释重负到眼眶泛红。“我真的很勇敢对不对?面对你需要好大的勇气。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勇敢坚强地挺下来。你还住我家对面耶,老天!我居然没崩溃。” 何南旭立刻恢复冷淡贵公子的神色,以一个冷傲的眼神向她告辞。 冯蜜咯咯笑着,知道以后遇见他,她再也不用遮遮掩掩、躲躲闪开了,这种结束更好。冯蜜走到宴会厅另一个房间找她伯父时,突然被一个充满忧思的柔美声音叫住—— “小蜜,我可以跟你谈一谈吗?” ※※※※※ 冯蜜一脸错愕的站在宴会厅外面的角落,哑然低语:“你希望我不要去找梅应朗?春柔姐觉得我配不上梅应朗吗?”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面对她的怒气,个性温婉的梅春柔有些慌了。“我只是觉得你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出色,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梅应朗就是最好的选择呀,你对他没信心吗?”冯蜜气了。 她的同性缘真这么差吗?婆婆们明明很喜欢她的! “我对小朗当然有信心……” 好极了。原来……“春柔姐对我没信心?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事让春柔姐畏我如蛇蝎?因为大家都觉得我骄纵任性,所以你也这么认为我是虚有其表、成天只会开着跑车炫耀的花痴千金?” “小蜜,请你不这么说。”梅春柔坐了下来,一脸的心力交瘁,不知道要如何在不伤及彼此尊严的情况下,把话说清楚,于是只能束手无策地坐着发愁。 坐着,等人来救。 一样是千金出身,她曾经很想知道自信自傲的冯蜜在长大之后,当她开始有了身为世家干金必须面对的心情、责任与人情牵绊时,她会如何取舍、她会怎么面对?她还能保有她的自信与骄傲吗? 梅春柔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是冯蜜长大之后必须面对的难题之一。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小蜜。真的很抱歉。如果我们家没有发生过那些事、小朗没有经历那么多事、没有承担过那么多挫折与难过,你们两个在一起,我会很开心。可是现在……不行的……我不想看到小朗受伤。你身边不乏追求者,刚刚我看到你跟何家的公子跳舞,你们很登对,不论家世、外貌,各方面都匹配。我听说你喜欢他很久了,我很替你开心。小朗这边,请你原谅我这个姊姊太自私,好吗?” 明知道她是出于母性本能,才会如此细细密密地保护梅应朗,但这些话,还是伤了冯蜜的心。 “我不会因为忠于自己的感觉,跟南旭跳了一场舞,就对梅应朗感到愧疚;我更不会因为喜欢梅应朗,就改变自己的个性和社交生活。该做的事,我认为对,我就付诸实行。就算会经历伤心难过,我也无怨无悔;就算我的选择是错误,我也不会因此停步不走。在我的观念里,谁的一生不会经历大大小小的伤心呢?你不当是伤害,那就只是一种过程而已。” “那是你没亲身经历过,你才能这么说的……” “我现在就经历了呀,你的话让我伤心耶。” “是我嘴巴太笨,对不起……”梅春柔美得令人屏息的脸惨白,遇到麻烦的第一个反应是逃避。她起身告辞时,不忘慌慌张张地求着:“我必须回去看着我公公了。小朗的事,麻烦你考虑好吗?” 冯蜜真的动怒了。“春柔姐,多年前你以保护梅应朗为由,牺牲自己的幸福,结果呢?你认为你有保护到梅应朗,不让他受到伤害吗?”他反而受伤更深。 落荒而逃的梅春柔冻在原地,脸色惨白,语气凄凉地说着:“我当时只能那么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朗放弃学业,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冯蜜走到她面前。“春柔姐,你知道梅应朗要怎样才能得到幸福吗?” 看她这么执着,一向没主见的梅春柔动摇了。“小蜜,我知道我的话很失礼,你很有自信很有魅力,你的追求者很多,你、你真有把握只爱我们家小朗吗?” “我指的并不是我,虽然我自认为我们在一起会幸福,只要我想做的事我有自信可以做得很好。”冯蜜感到好气又好笑,即便遭遇挫折,她还是满脸的自信。“不过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个定论。不管我跟梅应朗最后会不会在一起,这是我们自己要面对的。春柔姐应该留意的是,你的心情。” 梅春柔呆了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你只是不愿意面对。你明知道你不幸福,就算你帮梅应朗找来全世界最完美的女人,他也不会幸福的。所以春姐柔只要想一想,你要的幸福是什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不,请不要再消极的说只要梅应朗过得好,你就幸福了,你们根本不幸福。当年你这么想,导致你跟梅应朗卡死在十一年前的时光里,你们的岁月一直停留在那里,白白地蹉跎掉。我可以理解当时春柔姐只能那么做,那现在呢?经过了十一年,你们是不是可以试试另一种选择,路又不是只有一条,为什么情愿在原地枯等呢?只要春柔姐找到自己的幸福,梅应朗就幸福了。” 梅春柔整个人呆若木鸡。 冯蜜留她一个人沉淀心情。走回宴客厅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是傻瓜笨蛋还是白痴?惹梅春柔伤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蜜皱眉朝那张毒嘴瞪去。“房助理、学长?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嘉新爸——” 学长急于告状的大嘴巴被一只大掌锁住。 冯蜜转身朝站在楼梯口的两人走去时,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很想扑进他们怀里寻求安慰。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学长!”今天不会看到这惹祸精就头痛,扑过去。“你喜欢我吗?” “女生我最爱小蜜了。”热情回拥,与她亲亲爱爱地脸贴着脸。 扑进永远欢迎她的怀抱疗伤不到三秒,冯蜜就被酷助理揪到角落谈话。 “这什么?”她看着房助理塞给她的履历表。“房浩。”好耳熟的名字。 房助理捣着很想透露什么事的学长,酷酷的脸有些不自在,说着:“兴灿五金的台南厂缺厂长,你说要一个有电机背景的人,他可以。” 冯蜜看着履历,有些诧异地问:“你专程为了送这份履历过来?房嘉新!你想闷死学长吗?!”上前把房助理正在荼毒学长的手拿开,脸突然一愣!“房浩?那不是房伯伯的名字吗?” “小蜜,嘉新爸爸昨天昏倒住院了,怎么办?”学长紧张地拉着冯蜜。 冯蜜愣住,然后火大地叉起腰,瞪着一脸倔强的不孝子。“房嘉新!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赶回台南看房伯伯啊!” “他说、他不想看到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冯蜜气炸了。“老人家思想保守,必然不能谅解,要他一下子就接受你和学长的关系怎么可能?!你应该多多体谅他的。他这么爱你这个独生子,嘉新、家心,你是房家的心肝宝贝,你还不明白吗!你要跟他呕气呕到什么时候?就算他会把你扫地出门,你也必须承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学长不值得你被房伯伯扫地出门吗?” 两人一起转头看着一脸担心的清秀男人。 “不值得。”房助理没好气,但脸上的紧张已经少了点。 冯蜜咯咯笑着。“回去看看他,让他把你赶出来,总比你在这里心神不宁好。难怪你最近心情欠佳。笨蛋,房伯伯生病了怎么不早说。” 第30章 她推着他们往电梯走去,一路押他们到楼下。“快回去,真是不孝!” “履历表,我先声明——” “我知道你的个性,你内举不避亲。我会亲自下去跟房伯伯谈的,以免房伯伯以为你在同情他,明明是适才适所的好意,却被你搞——”走到房助理的车子前面时,冯蜜的额头突然被人轻柔地烙上一吻。她愣住。 “iloveyou。” “metoo。”知道他在帮她打气加油,冯蜜眼微红,温柔地回拥难得展现酷男柔情的房助理,然后感觉一个不甘寂寞的男人也扑过来凑热闹。她嘟嘴笑嗔:“这是大街上耶,我们三个这样不会太随便吗?” “要看你的男人介不介意。”房助理看着陪畅流货运安全室主任走出来的人。 “什——”冯蜜一抬起头就对上一双不赞同的眼睛。 梅应朗! ※※※※※ 明天是周末,冯蜜干脆直接跟某个脸色不太好看的男人回村里度假兼工作。两人一路上没什么交谈,冯蜜也不以为意。 通常两点钟是梅应朗的睡觉时间,现在已经三点,工作室的灯还亮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张设计图比较好看嘛,那位杨小姐怎么回事?” “对吧?小蜜。明明阿朗修改后的图比较好看吧?”胡子拍着手上的纸,跟冯蜜坐在工作室的一角,泡茶啃瓜子,一边谈论着今天临时被退件的设计图。“杨小姐明明接受了,今天临时翻供说不喜欢,害我们白白浪费一个礼拜的时间。阿朗都赶到生病了。”看到洗好澡出来的人,压低声音跟把设计图拿过去看的人说:“阿朗昨天发高烧到三十九度,嘘,你不要跟他说是我讲的,他会说我大嘴巴。” 冯蜜研究着图表,身子侧倾过去,小声问:“他有去看医生吗?” “讲不听有什么办法。” “那就让他做到昏倒好了。昏倒之后,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嘟嘴。 胡子一愣之后哈哈笑起来。“你说的有道理耶。好办法耶,哈哈!” “对吧?我很聪明吧?”冯蜜也洋洋得意的笑着。 从房间里吹好头发走进来,梅应朗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他心底很不舒服,那种不舒服跟他今天看见冯蜜跟那个助理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的感觉是一样的。 梅应朗检查好三合院所有的电源开关回来之后,看见他们两人谈兴还很高,不禁提醒:“胡子,三点了。” “没关系,我不睡觉也没关系。你先去陲,我会帮你关电灯的。”胡子指着摊在他腿上的地图对冯蜜解说:“然后这个地方要往这里下去,你不要被村长骗,过去之后——喂,阿朗,我还没讲完,你怎么把人带走了?” “记得帮我关灯。” 进房之后,梅应朗直接上床睡觉。 明明很累,此刻他却没什么睡意。梅应朗侧卧着,眼睛看着坐在灯下回e-mail的背影。冯蜜最近天天到村里来报到,有时候她会留下来,有时候她会回台北过夜。睡前,照惯例她会检查信件,通常收到信她会马上回,今天一样有不少信进来,她要回信之前却突然转头朝他看来。 梅应朗与她对望着,冯蜜只回了一封信就关上手提电脑,把大灯关掉,滑进他身边的位置。梅应朗调整位置纳她进来,并帮她拉好棉被,自己却咳了一声,之后,在只有月光的漆黑室内,他感觉冯蜜起身,趴伏在他身上,拿额头量着他的额。 她带着魅惑的发丝落在他脸上,梅应朗被逗得心痒痒,却没有拂开。 “我不会工作到昏倒的。”他突然说,双手在她背部爱抚着,将她拉躺在他体温比平常高的身躯上,两副身体密密地熨贴着。 “好像退烧了。”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跟房助理他们是什么关系,明明很介意不是吗?” 梅应朗接受她凑过来的唇,两人热烈地亲吻着。 “如果你不问,代表我们的关系只是短暂的。你对我没把握,或是,你根本不想把握。你的心情是哪一种?”冯蜜趴在他身上,点住他的唇。 梅应朗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两人激烈拥吻着边互扯衣服。 “胡子……”娇喘吁吁中,她吻着他的唇时以撩人的声音提醒着。 “他回去了。你怕他听见吗?” 激情难耐的娇吟声突然愣了一下,双手攀附在他肩上,浑身大汗地承接他略嫌莽撞的拥吻与进侵。她又喘又笑,双手改捧他胀红滴汗的脸,吻了又吻。“你在吃醋吗?” 梅应朗没回答,猛然加深两人的吻,交缠的动作更加狂乱了。 从激狂的情欲中悠悠回神,冯蜜摊在梅应朗身上,娇娇喘息着;她不急着离开他,梅应朗的双手也还在她背上和腰臀间流连忘返。两人相互依偎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半,冯蜜以一个缠绵的长吻稳定梅应朗紊乱的心绪后,一脸满足地滚回老位置——梅应朗的弯臂中。 “你今天怎么有空去台北看王爷爷呢?”感觉起身帮她兜棉被的男人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她翻了个白眼。“人家又没说错,你明明上次没见到他,这次借口跟王主任拿东西,又去看了一次嘛。” “我是去交货。”他纠正她,没让她知道其实他是想出去透透气。 “才几天而已又做好一组?”冯蜜大吃一惊。“难怪你会生病。”捧着梅应朗想转开的脸,将他拉到她面前,气咻咻地瞪着他。“梅应朗,你对你未来的娇妻很不公平。” 梅应朗愣住。 “你把以后你们可以相处的十年二十年的美好时光,都往前压缩了。如果以后你们有孩子,你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会后悔无法陪孩子们出去玩,因为他们必须看你一天到晚挂病号,整家人成天愁云惨雾的,担心哪一天你会不会……”想到梅春柔今晚的反对,声音微酸:“就算以后你是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爸爸也没关系,只要你是健健康康的担任这两个角色,我都会……”声音再次酸掉了。“祝福你的。前提是你要健康,不要把应该留给妻儿的时间,随便地挥霍掉了。” 虽然知道两人的关系难以长久,她说这些话是出于关心他,但她躺在他怀里、他们刚做完爱,她却说这种话,梅应朗莫名觉得生气。 “我说过我没成家的打算,快点睡吧。”他不高兴地说着。 “什么呀,我这么聪慧大方,不在乎你是不是娶了不如我的女——” 梅应朗把她的脸压在他肩上。等她没声音了,他才放开。 “我是很——” 吵人的小脸又被某人往肩上压,扣了一会,再次放开。 “你这人怎么——” 压住,等了一会,放开。 “梅猪头,我一定要说完——” 扣住之后,他笑看眼中闪着顽皮光芒的她。“你故意的对不对?” 脸被扣压的人,咯咯笑开来。这次他放开她的脸之后,她倾前,像每次她出门工作或回来时的习惯动作一样,在他唇上啾一下。不闹他了。 “晚安。”趁他意乱情迷时诱骗他:“明天陪我睡到七点,好吗?” “改天再说。快睡吧。” “你猪头啊!明天都顾不好了,谈什么改天。那睡到六点半呢?” “你再问下去,我的睡眠时间就会更少了。” 也对。“哼,小气猪头三。” 冯蜜抓起他的手指恨恨地咬一下,然后哼到睡着了。 “小气猪头三……”梅应朗甩着手半笑半咕哝,转脸凝望她既凶悍又妩媚的睡颜,然后看到睡着了。 隔天清晨,冯蜜在七点半起床准备工作时,工作室那边已经响起一片敲敲打打声,展开忙碌而热闹的一天。她捶着腰,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打开门就差点撞上路过梅应朗房间的人。 房里房外的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但门外那人是吓得比较严重的一个。只见她错愕地看着冯蜜清凉的衣着和梅应朗的房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趟。看了好久好久,她脸上转过许多表情,先是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然后像是被迫消化某种很难接受的讯息一样,有着艰涩有着苦楚,白皙娟秀的脸庞渐渐泛青了。 这下子,温泉养生村的计画,大概要往后延十年,因为她可能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来说服业主……迎视村长充满嫉妒与敌意的目光时,冯蜜头痛欲裂地想着。 第十章 dear梅老师: 英国诗人米尔顿说:心,也可以把天堂看成地狱,可以把地狱看成天堂。祝你祝我,祝我们爱的人,永远晴天、永远幸福。 ——by长大之后更美丽的冯蜜 ※※※※※ 结果如冯蜜所料,星期六当天,村长果然没让她好过。 忍着恶臭恶心想吐,硬是按照预计的行程,在中午之前将长寿村南边的区域探勘完,冯蜜一脸得意地告诉亦步亦趋监视她、沿路找她麻烦、现在则掩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的村长,她预计从一点开始探勘村子北边的区域。娇滴滴地对村长说了一声“欢迎光临”之后,冯蜜立刻带着浑身的鹅大便,拔腿狂奔回梅应朗家,准备换上最性感的衣服来扳回一城。 胡子拍着身上的碎屑从工作室走出来,准备去厨房吃午饭了。 “小——”胡子的脸跟着那道匆匆飘过他身边的旋风转过头,然后,他忽然捏着鼻子倒弹进工作室里,差点就昏倒在一脸诧异的梅应朗面前。 他喘不过气地说着:“小蜜是不是跌到山沟去了,怎么,哦……” 咚! 第31章 正要把两根木头的榫头敲合,梅应朗的槌子一个失准,不小心就落在他自己的手指上,一时间痛彻心肺!他放下槌子,揉着肿起来的手指走出去;才走到一半,他就听见浴室里面有人急急地喊着: “梅应朗!这些衣服帮我丢掉!快点快点!快点拿去丢掉,好臭!” 听她好像在驱赶什么牛鬼蛇神一样,非常激动,显然精力旺盛。梅应朗松了口气,看见浴室前面丢了一堆沾满鹅大便的衣服和鞋子,他笑着把衣服拿到屋后冲水时,听见浴室内有人拿着刷子边刷边气呼呼地跺脚。 梅应朗敲敲浴室的小窗户。“你没事吧?” “梅应朗!”如释重负到好想哭。“人家掉到鹅的粪坑里,好臭哦。气死人了,也不告诉人家一声……” “谁没告诉你?” “没有啦,我随便念念而已。我忘了带衣服进来,你帮我把最漂亮的衣服拿进来就是了。” 梅应朗把冲好的衣服丢入水中浸泡时愣住了。“哪一套?都是短裙。” “反正把你看到我会有性欲的那套拿进来就对了!”跺脚嗔道,没看见外面的男人脸红了。“下午大家走着瞧!看谁先认输,哼!好臭哦……” 准备回房帮她拿衣服,梅应朗闻言愣了一下“你下午还要继续?” “当然!我怎么可以被私人情绪影响到公事呢。工作归工作,我会奋战到底的!你快把我最性感的衣服拿过来,香水也拿过来,快点!” 不一会,有人敲着浴室的。“你的衣服。” 把衣服塞给她,交代她洗完澡先吃饭再去忙,被探出头来的冯蜜偷亲一下之后,梅应朗红着脸走回工作室准备把工作告一个段落。他坐下来拿起木槌才敲了两下,就听见—— “梅应朗,你拿错衣服了!” 梅应朗不理她,专心将嵌入到一半的榫头敲合。 “梅应朗!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你拿错衣服了啦!” 胡子捧着碗公急呼呼地跑过来,对工作起来异常专心的梅应朗指指浴室的方向。“阿朗,小蜜在——” “没关系,你吃你的。”梅应朗伸手把身后的锯木机打开。 “梅应朗!你拿的衣服是——” 吱——吱吱吱—— “这根本不是——” 吱吱吱——吱吱—— “我是说——” 吱吱吱吱吱—— 他一定是故意的……捧着碗公看梅应朗无缘无故锯起木头来的胡子和差点气昏在浴室的冯蜜,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 ※※※※※ 吃饭的过程中,冯蜜气咻咻的媚眸一直锁死某张严肃吃着饭的脸;这张英气勃发的脸,只有在她走出浴室时闪着笑意,再来则是因为小侄女梅香洁的出现而变得一本正经。 因为临时有事,梅香洁今天延宕到中午才上山帮叔叔打扫房子。一脸焦急的她,一进来就急着跟梅应朗说什么事情,无意间看到冯蜜也在这里,她清秀的面容愣了一下,然后就突然沉默下来了。 从那时起,气氛就变得怪怪的。 明显被当成局外人,冯蜜不以为意,更没有为了丑死人的衣着而跟梅应朗算帐。场合不对,她没那么不懂事。饭后,把碗筷拿到流理台放着,回房间拿资料准备按照预定的行程出门探勘,路过厨房外面时,听见梅香洁在洗碗,她催促着正在收拾桌面的梅应朗: “叔叔,你去忙,桌子我来收就好。” “不差这点时间。”拿抹布抹着桌面时关心着:“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梅香洁静默了一会,试探着:“叔叔,冯小姐好像不会洗碗哦。” “她会洗,可是她会洗很久。很浪费水。” 被质疑洗碗功力太差的冯蜜咬着牙,无意偷听人家讲话,她突然转身回房,然后佯装来去匆匆的一路喊到了厨房:“梅应朗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我去白奶奶家附近看景了,大概三点之前就可以完成那一区了。” 行经他身边时,冯蜜一只手勾下梅应朗的脸,然后很自然的在他唇上啾了一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地完成之后:心情有点烦闷的冯蜜这才猛然记起梅香洁也在厨房里;而且她跟她姑姑梅春柔一样,不喜欢她这位家财万贯、什么都要人家帮她做得好好的千金小姐,来这里纠缠日子已经过得很辛苦、实在不需要再伺候大小姐的梅应朗。 叔侄俩同时因为她热情大方又自然的动作而僵住。 非常保护侄女的梅应朗,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他先看了看低头猛洗碗的侄女,然后才转头无声地瞪着冯蜜,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在小孩子面前做出这种有碍观瞻的动作。 冯蜜对他吓人严肃的眼神扁扁嘴,以娇娇的眼波对他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成自然的行为而已嘛。然后就不理他,迳自抓起数位相机,急匆匆地跑到白奶奶的鸡舍,准备应付另一场战役。 果然,很努力阻止她这个异物入侵山村的村长,已赫然在望。 冯蜜看一看脸色铁青的村长,不理她,迳自走入白奶奶家的四合院,好像在自家客厅走动一样的东走西晃,简直气死村长了。 “你怎么可以——” “嘘,白奶奶在午睡。”走出后院的小门,冯蜜看着被树藤缠绕的陡坡,陡坡之下是一条碧绿清澈的溪流,状似自言自语说着:“白奶奶家的鸡舍离溪水怎么这么近,鸡鸭不会跑下去吗?” “怎么不会?!你的鸡常常给老人家添麻烦。”一路监控过来,跟上午一样忍不住回答着冯蜜。虽然她的回答处处冲着冯蜜而来,但也算是回答问题了。“白奶奶年纪那么大了,你因为个人私心,想要——”想要什么,因为自己实在没有立场而吞吐不出口。反、反正,她应该回去当她的大小姐,不该跑来破坏村中恬静无扰的岁月就对了。“你把小鸡寄放在白奶奶家,一碰到下大雨,小鸡乱跑,老人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你知道吗?” “这里要从哪里下去?我想下去看看。” “这里没有地方可以下去。你可以回台北去了。” “白奶奶在这里住了五十七年,她的家畜一定常常溜到溪边去,怎么可能没地方可以下去。我看起来像呆瓜吗?”这两天一直被人针对,冯蜜强忍着怒气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势,果然发现一条被芒草淹没的小路可以直达溪边,她走了下去。“这件开发案有百分之七十会执行,在我们正式谈合作之前,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你是全村最难适应这件事的人。但你是村长,基本上我还是希望透过你来执行这件案子。” 气冲冲地跟下来。“我们不欢迎这件开发案,我们目前过得很好,请你不要破坏我们的生活!阿朗也不会欢迎这种破坏的。”看她一直拉着裤子,终于尖声怒道:“你穿阿朗的裤子出来,是向我炫耀吗?!” 裤子一直掉,拿梅应朗的领带来系也不太有效,冯蜜已经很火大,听村长这么说,她不可思议地怪叫:“这么丑的裤子你都要嫉妒!你喜欢就给你好了,我马上脱下来!”说着就真的动起手来。“你的长裙脱下来给我!” 一向冷静自持的村长掩着脸,激动怪叫:“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羞到只差没抱头鼠窜而已。“我、我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六七年了!” “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跟他永浴爱河?!你居然白白浪费六七年可以跟他上床的时间!你是笨蛋吗?” 村长的脸不知是怒红,还是被冯蜜百无禁忌的话给羞忿到脸红。她气愤不已地跟着冯蜜脱鞋走入冰死人的溪水,明明很想一脚把她踹入溪中放水流,却总会忍不住扶一把走得摇摇摆摆的她,免得她被水流冲走;然后听她皱着媚眸,以大胆的言词质疑她: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耐下来的。你不会想亲他抱他吻他吗?” 面红耳赤。“你、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么肉欲吗!” “那你继续当你的小龙女好了,这片好山好水正好适合练功。” “我、我哪像你随随便便就留宿在男人家中!” “我继续忠于自己的感觉过日子,有什么不对?我又不是偷别人的男人。不然我应该跟你一样,一等就是六七年或是一百年过去,把自己等成化石,把有缘等到无缘了,才来质问某个才貌出众的大美女为什么留宿他家吗?”水好冷!村长这笨女人,干嘛跟着她下来呀。冯蜜觉得好笑。 “阿朗不会离开村子的,你别白费心机了。” “你什么意思?”冯蜜摇摇摆摆走回岸上,坐在石头上风干脚丫子。 “你敢说你开发这里,不是因为你希望阿朗搬走吗?” “我敢说啊,为什么不敢?我不是。谁像你公私不分啊。” “你别说得这么好听!每个人都希望他搬走,连香洁和阿朗的老爷子也希望他走,所有人都希望他离开,你不可能不这么想。你根本不是真心关心我们村子,你只是太有钱,得不到的最好,你习惯为所欲为而已。” 冯蜜气了。“你真的爱村民吗?你只是利用他们来束缚梅应朗吧?” “你太过分了!”村长脸色惨白。 “我有说错吗?你动不动就威胁我说,梅应朗不会抛下村人一走了之。你很清楚村子对他的重要性,你自己是不是没有发现,你已经把这里当成你个人的所有物。为了守住自己片面的幸福,你枉顾全体村民的幸福,只想到个人利益的人是你!”既然讲了,那就豁出去了。 “你明知道婆婆们最大的希望是什么,明明知道梅应朗不应该在这里虚掷光阴,连他自己必须常常出去透气时,你居然还拿村子在牵制他,企图把他绑在你自认为理想幸福的生活模式里。 第32章 你的动机真可鄙,你太自私了!你根本不是真心关心村子的人吧,你只是顺便—一” “小蜜!” 凌空而来的怒喝,同时镇住在溪畔互瞪的两个女人,两人的脸色同时一白。在村长一脸着急、冯蜜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中,转眼间,梅应朗已经站在她们面前,满脸怒容地瞪着冯蜜: “你不会觉得你说得太过分了吗?快向村长道歉!” 冯蜜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偏偏已经气到管不住嘴巴,所以梅应朗的吼声其实来得很适时。问题是……冯蜜气愤地看着老是逼她向情敌道歉的死猪头,自尊严重受损,她明明很想道歉,也被他偏袒不公正的态度呕到拉不下脸这么做了。 “改天再说好了!”她套上靴子,转身要走,却被气炸的梅应朗拉住。 “你太任性了,快道歉!” “我哪里任性了!她说我——” “阿朗,我没、没……其实……”村长赶紧插话,急到语无伦次,很怕冯蜜一气之下把她喜欢梅应朗的秘密全抖了出来。那种秘密见光死的伤害,绝对胜过冯蜜这张利嘴数万倍。 冯蜜完全看出她的心情,基于补偿的心态,她仰头对天空大声说: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是猪头!可以了吧!”转身要走,却被拉住。 “你对姊姊说了什么?”梅应朗下颚绷紧,一涉及异母姊姊的事,他就格外的紧张。“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梅应朗着急的语气让冯蜜不安了起来。“春柔姐怎么了吗?” “昨天她跟你说完话之后,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哭了一个晚上。”梅应朗气急败坏地责备她:“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你就不能顾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吗?!” “我没有伤害她呀,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梅应朗表情严厉地看着她。“你确定这种实话是她需要的吗?” “我……” “有时候你太率性而为,像香洁的感受也是。刚才你对村长说的这些话,你不觉得太重了吗?你对我们村子的事情了解多少?你怎么可以用那种话指责村长!你知道这些年来,她为村民做了多少事吗?” “阿朗,其实……这……”村长努力打圆场,但没人理她。 “不要干预太多,好吗?”看冯蜜突然一脸受伤,她挥开他的手想走,梅应朗拉住她,试着向她解释:“小蜜,你生活在一个物质充裕的世界里,不需要为太多事情烦心,所以你——” “够了够了够了!”冯蜜突然失控尖叫,吓了梅应朗和村长一跳。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这个,她不能忍。 “反正我任性我骄纵,我的一切得来都不费吹灰之力,我不了解猪头世界的心情!”冯蜜脸色惨白地瞪着脸色跟她一样白的梅应朗,强撑着抖颤的下唇,气愤地瞪着梅应朗。“我再受不了你们这些猪头了!”转身就走。 “小蜜!” 她强忍住想捶死他的冲动,用力拍开梅应朗拉住她的手。“随便你们想怎么样过日子!随便你们要不要被动的窝在你们的壳里面!随便你要不要做到过劳死!统统随便你们!” “我——” “走开走开!”她挥开梅应朗很担心她一气之下会跌落溪谷里的两只手。“我再也不会对你多说一个字,你自己的生活想怎么过,是你的自由。老是我在当坏人,是我活该倒楣吗!”冯蜜气愤的拍开梅应朗又想碰她的手。“你这猪头笨蛋大白痴!我不会再乱动你的生活圈子,可以了吗?!” “我指的干预并不是这个。我是说村子——” “在我听起来根本没差!你是藉由村子在拒绝我。”哽咽了一下,沙嘎低语,像是有些埋怨地啾着手足无措的他。“反正你不想掌握你的幸福,我也不能强迫你。”火大中,不忘敬业的拿起数位相机把她认为不错的景拍照存档,一连走一边拿出录音笔哀怨地说着: “十二月十六号下午雨点零五分,天晴,心情雷电交加、狂风暴雨。我后面跟了一个只为别人而活的大猪头,他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他是猪!”狠瞪表情无奈的猪一眼,挥开他伸来想摸她脸颊的手。“我现在看到他就生气!我根本不想理他!白奶奶屋后面溪往左看,种了一片野姜花——” 梅应朗跟着气冲冲乱走的人,不知拿她的怒气如何是好。 “阿朗阿朗!李老师回来了,可以上色了!”胡子跑过来通风报信。“快点!可以上色了。小蜜,你怎么气冲冲的,你要去哪里?” “我才不像某些人公私不分,我不会让个人的心情影响到我的工作情绪,我有工作要完成!”说完,狠狠踩一下又想碰她的猪头梅应朗。 村长垫后,将梅应朗的无措看在眼底。“你回去工作,我会陪着她。” “小蜜心直口快,她不是有心的。她说的话,你别介意。”梅应朗实在没时间耗了,他担心地看着朝另一边冲过去的人。“小蜜很好动,现在心情又不太好,麻烦你多看着她一点。” 他这些话一出口,谁亲谁疏,立刻一清二楚。 村长很心酸,因为梅应朗完全是以冯蜜的男友身分在拜托她的。 梅应朗站在原地看着气呼呼的女人一会,终于不得不回去工作了。 下午两点半,冯蜜提前完成工作。她脸上笼罩着一层风雨欲来的阴霆,冷淡瞅着跟了她一路、可能自认为说不过她所以没再刺激她的村长。“你明明有六七年的时间,有六七年的机会,你却任其浪费掉。为什么呢?” 说完,就回梅应朗房间收好行李,准备回台北。 基于礼貌习惯教养与个人的道德勇气,虽然真的很受伤很生气,冯蜜还是勇敢踏进工作室,准备跟不要她干预太多的猪头三打声招呼。 她向胡子与梅香洁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吵正在使用磨砂机抛光的背影。他这批货很赶,时间宝贵,她的情绪现在太低落,很怕面对他,因为一看到他的脸,她会很想捶他又很想吻他。还是暂时回台北好了。 看着梅应朗专注于工作的背影,冯蜜不想惊扰他,刻意放轻声音说: “梅应朗,我要回去了。” 尽完告知的义务,她向另外两人点头致意完,便满怀酸楚地走人了。这是第一次她离开这里,却没|qi|shu|wang|有跟他吻别,冯蜜总觉得好失落…… 好寂寞…… 梅应朗工作到三点时,停了下来,想回房间看看某个应该回来补妆的千金小姐。关掉机械转身,他发现胡子和小侄女的表情怪怪的。“怎么了?” “小蜜回台北了。” 梅应朗猛然往外走,边卸着手套。胡子急忙叫住有些慌张的他: “阿朗!她提前完成工作,两点半就回去了!” 梅香洁也点头,证实胡子所说。“冯小姐有进来跟你打招呼。” “可是我没听见。”慌了!看见他们两个的表情又怪怪的。“怎么了?” “冯小姐不让我们叫叔叔。” 梅应朗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呆愣了好半天,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总算,他凭本能走回磨砂机重拾中断的工作,拚命地工作着,想让情绪跟以往一样只在心湖沾一下便过去了。可是……心却不允许…… 你这猪头笨蛋大白痴!我不会再乱动你的生活圈子,可以了吗?! 反正你不想掌握你的幸福,我也不能强迫你。 梅应朗的眼睛在剌痛着,心也一样。 ※※※※※ 下班后人去楼空,看着高楼下的灯火,冯蜜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妈咪……”声音好撒娇,娇得像是一个只有两岁大、跌倒了还需要父母亲抱起来亲亲小腿的女娃儿。“没有哇,人家想念你跟爹地嘛,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嘛。”手机那头传来一阵阵的笑语喧哗,这让孤身一人留在公司跟财务报表缠斗、今天又跟情人大吵一架的冯蜜更觉寂寞了。 “哪有。人家的声音哪有怪怪的……真的吗?还是很好听?”听见爹地按捺不住思女之情把手机抢了过去,柔声哄她开心,她咯咯娇笑着:“是世界上仅次于妈咪第二好听的声音,对吗?人家最爱爹地了……哪有怪怪的,没有啦,你们不要回来啦,人家没有心情不好。人家只是……” 拿着手机旋动座椅,看着对面办公大楼,八点半了,还有零星的灯光。 听着定居香港的双亲不断追问爱女的近况,旧事重提地希望她搬到香港陪爸爸妈妈,让爸爸妈妈陪她到处走一走,如果工作太累就减量。爹地妈咪就生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希望她过得开心,但不希望她累坏自己,因为他们是生她出来疼的,不是生出来帮人作牛作马。 冯蜜听着听着,一时间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泪水滴滴答笞的滑落下来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伤心。她万般委屈地问着双亲: “为什么他们只看到我的背景,看不到我的努力?我明明好努力的……”抹抹泪水一直溢出来的眼角,不可思议地惊呼:“天哪!我居然在自怜,我耶!冯蜜耶!为什么我要自怜呢……” 然后就无限感伤地哭了起来,并听见双亲在香港某宴会现场人仰马翻;她想孝顺一点,不要哭了,可是泪水止不住,因为她实在忍太久太委屈太难过了。冯蜜边哭边抽面纸边问出一个很令人伤心的问题: “妈咪,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为什么她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呢?”自怜饮泣中,听见电话那头的双亲命人订机票、准备车子,他们要即刻回台北。 第33章 “不用了,你们不用回来了,我没事—一”然后泪水突然像倾盆大雨般地落了下来,声音支离破碎,完全没有说服力。 电话那头的双亲心急如焚,转眼已经上车赶往机场,赶着回来呵护成年后第一次向他们哭诉心中委屈的爱女。听到双亲的慰藉,冯蜜悲悲切切地说着:“我知道你们很爱我,可是……如果我不是爹地妈咪的女儿,你们还会爱这样的我吗?”面向玻璃帷幕,抽抽噎噎地哭着。 无意间瞥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容貌,惊呼了一声!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哭成丑女人呢?玻璃窗上映着一张丑死人的脸孔,冯蜜皱眉,手机早已结束通讯,因为她的双亲已经上飞机赶回来陪伤心欲绝的爱女了。 痛痛快快地向双亲哭诉一顿之后,她还是很难过……难过得要命…… “警卫室吗?对,我是冯蜜。”吸了下哭得暗哑浓浊的鼻端。“可不可以帮我看看餐厅的李妈回去没有?如果没有,麻烦您请她上来收碗。对,告诉她我洗好了,请她再提一桶上来。” 虽然难过得要命,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真的好难过…… “白秘书吗?”看到一位妇人提着一只水桶上来,冯蜜对她点头,请她进来,并指指隔壁房间。“研讨会什么时候结束?你以为我会难过到忘记丰登商银的事吗?不可能。星期一就是十八号!你等我一下。”遮住手机,紧张问着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人:“干净吗?这次我只花半个小时而已。” 看着水桶里面的六个碗。“很干净。照这样洗就可以了。” “哼,我就不信有我冯蜜做不来的事。”得意地握拳。“谢谢你。”一度被击垮的斗志渐渐死灰复燃,妇人离开后,继续盯人。“大堂哥的意愿到底是什么?如果他只有这么一点能耐,那——” 一阵差不多等于是精神错乱的脚步声,又跌又滑又撞地从空荡荡的长廊外传了过来。她跟情人吵架,这么伤心断肠都没有崩溃了,冯蜜正想看看是谁抗压性那么差,居然工作到捉狂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来,再来就是一个很惊慌的声音: “小蜜!你一—”找人找到简直快崩溃,大堂哥的脸探进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然后突然愣住。“你在干嘛?” “我看到大堂哥了。”冯蜜结束与白秘书的通话,腾出双手加紧练习,务必利用各种空档以便尽早一雪前耻。啾一眼摊倒在门板上的虚脱男,皱眉问着:“是爹地妈咪叫你过来的吗?” 一想到他这个宝贝堂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十个铁定得陪葬,大堂哥就吓到差点心脏病发。 “我爸跟叔叔他们四个,穷紧张什么呀……”大堂哥喘着气把高背椅子推到小房间门口坐着,就近监控,自己顺便倒着堂妹的养生茶来喝,并翘起二郎腿瞄瞄眼睛哭肿的好胜小丫头。“你怎么啦,谁给你气受啦?” “你啦!” 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天、天地良心!我可是第一个赶过来关心你的人,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 “丰登银行的事,你到底怎么打算做?如果你被个人情绪影响——” “你当你大堂哥是什么人!你给的资料,难道要我照单全收,我不必查证盘算一下吗?万一哪天被你这丫头设计了,我不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低头喝着还不错喝的茶饮。“我知道你忠心,是家里的防火墙,大家遇到疑难杂症习惯丢出来,反正你这鸡婆丫头会帮忙看着。但不能老靠你一个人看东看西的,留点时间谈恋爱。”看看她哭红的眼。“自己躲在这里哭什么哭,台湾没人给你撑腰吗?还有我们四个在呢!谁欺负你了?” “哼。”冯蜜委屈地吸一下鼻头不想讲。“那大堂哥决定怎么做了?” “丰登的呆帐多了一点,不过吃下他们,一次到位,胜过以后无数次小购并,是不错的盘算。保证金已经缴了,这下你放心了?盯得真紧。” “你要拿下控股权,我才会放心。”对恶狠狠瞪她的大堂哥扮鬼脸,顺便吐吐舌头。“如果大堂哥顺利拿下丰登,有了战功,uct那边要拱你上去就不是太大的问题了。” 大堂哥皱眉。“老人家的意思不是让你过去吗?怎么,怕了?” “大堂哥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得伯父的心。他早就想推你去uct,是你自己觉得时机未到。毕竟是国际性的投资银行,大堂哥生性保守,总是思量过多,你已经习惯区域性的小池塘,到了大海会迷路会害怕——” “你给我住口!” 破涕为笑。“我根本不想去uct,我只是帮伯父刺激你啦。如果你因为私人因素而舍弃丰登的案子,今天这些话我就不会告诉你,因为不值得。” 大堂哥一脸诧异地看着堂妹哭肿的眼,然后渐渐变成一脸温柔,再来则是一脸的没好气。“你在干嘛啊?这里穷酸到请不起人洗——” 另外一阵接近精神错乱的脚步声传过来,这回冯蜜已经不讶异了。 “小蜜!小蜜!” “人在哪里?!她不会真的去跳楼了吧?!叔叔说得好严重!” “我爸差不多崩溃了!”跑得太惊慌,三双脚煞不住,直接滑入办公室。看见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的大堂哥,齐声喊着:“老大!小蜜人呢?” 花了二十四分钟,终于把五个碗洗好,冯蜜非常满意地卸下橡胶手套走了出来。大堂哥已经安抚好三位堂弟的情绪。看到冯家第四代,目前人在台湾的全员到齐,冯蜜觉得好开心,信心全部回笼了。 “我的人缘真是太好了,大家都这么疼爱我,一定是因为我——” “够啦!”今天惊吓过度的四个倒楣鬼异口同声。 “难得聚在一起,去老大的招待所喝一杯吧,我真的被长辈们吓死了,我需要喝一杯。”那地方女宾止步,四个人商量完,转头看着脸色哭得红扑扑的任性堂妹,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也一起来吧。今天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四个都别活了。” 终于可以去台北最神秘的招待所一窥究竟,那里有许多平时很难接近的大老板,冯蜜因祸得福,开心极了,心情好得直冒泡。她赶忙换上她最美的衣服,关好灯,一行人离开办公大楼时,她突然嘟嘴问着: “上次人家跟你们提过的事,就是把被拿走的东西拿——” “休想!犯法的事你也敢做,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哼,哪里犯法?只是把被偷走的拿回来而已嘛。” “满嘴歪理,反正你不能做这种事,碰都不能碰!听清楚了吗?” 一行人气咻咻地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面板上一会。有人又嘟嘴问了: “人家今天心情不好,想做点开心的事,招待所的碗可以让我洗吗?” 四兄弟震惊地对望一眼,冲口怒吼:“你休想!丢脸死了!” “又休想?!”气愤尖叫,斗志全数回笼了。“除了这两个字,你们没有别的字好用吗?气死人了!我都还没跟四堂哥算帐,上次台湾设计师的参展名单……” 一个一个卯起来修理,不一会,电梯内哀鸿遍野。 ※※※※※ 抢在圣诞节前夕,又完成一组家具,原本是值得大肆庆贺的事,然而,长寿村却笼罩在一片乌云密布中。 “白婆婆——”梅应朗从鸡舍里钻出来,看了看走得很急的云朵,他没有走入白奶奶的四合院,反而往对面的村长家走过去,连说:“鸡舍的门修好了,这几天可能会下大雨,您记得把门关上。” 梅应朗绕到村长家的厨房,那里聚集着一堆婆婆妈妈们,大家七嘴八舌地闲聊着什么。每天一到下午三点,她们就聚集在此挑着晚上要煮的菜,顺便聊聊最近村中的趣闻或是各自坎坷的一生,梅应朗早己见怪不怪。 “孙婆婆,您家里有没有哪里需要我帮您看一看的?” 这几天梅应朗拿着现成的材料,突然大肆整修起村中老人的住家,仔仔细细地修护着。看见婆婆妈妈们各自拆着手上的小盒子,神色亢奋得好像少女一般,没听见他的话,梅应朗又问了一次。 孙奶奶把注意力从她手上看起来像口红的东西勉强拉开,转向他,说着: “厨房的水龙头好像拴不紧,屋顶也有点漏水,你帮我检查检查好吗?” 梅应朗瞥一眼她们手上的东西,有的是口红、有的是粉饼、有的是香水,好像投合各人所需,因为她们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梅应朗温柔地看着她们开心的笑脸,还有别处要修缮,他快步走入厨房时问孙婆婆: “偏厅的电灯开关还会漏电吗?” 将铁槌收回腰间的工具腰袋,扭转水龙头,梅应朗听见孙婆婆回答他,最近没有被电过了,应该是没有漏电了。婆婆妈妈们笑成一团,正在检查水龙头滴水状况的梅应朗也笑了笑。 “好像不是这样用的。”婆婆妈妈一同研究手上设计新颖的口红时,突然有人转头说:“对了,阿朗啊,小蜜小姐要我跟你说,她说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好命的大小姐,她现在拥有的东西,是她自己很努力很努力争取来的。她叫你想通之后,要向她道歉啊。” “阿朗,你是男人,男人吃点亏没关系的。你要疼爱老婆。” 在厨房内猛然愣住的梅应朗跳了起来,头差点撞到水龙头。他一脸紧张地跑了出来。“她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拿圣诞节的礼物来送咱们时,提了一下。” “她昨天有来?她从香港回来了?” 第34章 梅应朗脸色惨白。 “她待了一个下午,说要看什么西边区域,拿着一支笔一直讲话。” 梅应朗傻眼,这下子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要道歉,他也必须先找到她的人。可是自从一个礼拜前她生气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就算他去台北交货也找不到她。眼前看来,她还在生他的气,根本不想看到他。昨天她明明来了,却不让他知道。 他说她不为别人着想,自己却说话伤害她。她明明那么努力,从来没有对他抱怨过什么,没有干预他什么,他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梅应朗懊恼不已,突然觉得恐慌、突然觉得害怕,万一她永远不原谅他…… 原本以为自己只会成为亲人的负担,他没有资格再拥有什么。 他已经不是富家少爷,日子已经截然不同,他也适应下来了,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他不会想要拥有什么。目前这种日子很平静,他活得心安理得,觉得富足。无风无雨的日子有时难免平淡,但他很满足了,他什么都不缺,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小蜜…… 他那么想见小蜜,一定是因为他说话伤了她;他想当面向她道歉,不是想要留住她或者拥有这段关系,他欠她一句道歉。所以,他一定要再见小蜜一面,他想见小蜜…… 原本叽叽喳喳比较着各自的礼物,婆婆妈妈们突然静音,担心地看着脸色灰败的梅应朗。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抓着扳手,罚站在厨房门口,好像不知如何处理他颓丧的心情。 梅应朗发现婆婆妈妈们的目光,勉强打起精神。 “水龙头坏了,我那里有新的,我去拿来换。”说着,就快步离开了,像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朗这孩子真是,小蜜小姐不是叫他要道歉了?人家女孩子都开口了,他个性怎么那么倔啊。等一下小蜜小姐过来,哄她两句不就好了。” “婆婆——” 说人人到。冯蜜在预定的时间内迅速把地图上的重点区域再走一遍,然后绕回村长家。“这支口红要这样开啦。”冯蜜咯咯笑着,弯腰把孙奶奶摸不着头绪的口红拿过来,轻按一下,然后弯腰帮她涂抹起来。“这颜色很搭您的气色,很好看。婆婆,你有看到村长吗?有个地方我想请她带我去。”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古牌坊那里哦。小蜜小姐,这个蕃茄拿去吃。” “好,谢谢婆婆。我去工作了。”接过两颗大蕃茄,朝老人家指的地方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回头说着:“孙奶奶,今天的晚餐我帮您拿给猪头梅应朗。我要等他向我道歉完,我觉得开心了,再赏他晚餐吃。” “好啊,这方法很好啊。男人不乖,有时候就是要教训一下。” “对吧?我很受教吧?”跟大家笑成一团。“我等一下过来拿哦。” 冯蜜急呼呼地刚走后不久,村长和梅应朗说着话,走进来。 梅应朗把村长刚收成的菜放在孙婆婆身边,他拿着水龙头,走进厨房。 村长的眼睛随着他可靠体贴的背影飘进厨房,明知道这礼拜他因为冯蜜的事心情抑郁,更加拚了命工作,所以才能提前交货。但她依然抱着一线奢望,或许,他俩这段缘分会就此散去。像冯蜜自己说的,有缘变无缘。 或许他会因此幡然醒悟,了解到他跟冯蜜终究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她是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而他,不过是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甚至负债累累,以他的脾气,他绝不可能接受她的帮助。两人的身分差距如此悬殊,要怎么在一起呢? “小咪,你回来啦。”老人家涂涂抹抹到一半,蓦然发现村长回来了,叫着她的乳名。“咦!小蜜小姐呢?你没看到她吗?” 村长和厨房内那个正要拆解水龙头的人同时愣住。 “小蜜小姐说要去看什么地方,要找你带她去。你没看见她吗?” “没、没有耶。”村长表情僵硬,并感觉她身后有一个人冲了出来。 “她往哪里去?”梅应朗急切地问着。 一得到答案,梅应朗立刻飙走了。这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所有的顾虑、心中难解的结统统不存在,只剩一个念头——他想见她。 梅应朗却怎么都没想到,他要见她一面,竟然难如登天。村子明明不大,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碰不在一起。好像在玩捉迷藏,她跟他总是差了一步,两人一进一出,总是一再地错过、一再地擦身而过。 两人的情缘好像随着那天的不欢而散,而消尽了…… “阿朗,你怎么这么喘?我跟你说,小蜜有来哦。不过她刚刚突然接到一通很紧急的电话,现在要回台北了——” 梅应朗脚步没停,直接穿过胡子家冲到路上,然后他就愣在路上动弹不得,因为,根本追不上。 “阿朗,怎么样?有没有追到小蜜?”胡子急呼呼地跟出来。 梅应朗喘得无法说话,耳边只有自己因为一再与她错过而越追越焦急越慌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以像要撕裂他耳膜般的剧烈速度,激烈地作响。而追得满头大汗的他,只能站在村中寂寥的小路上,喘着气,凝望着路那头,眼睁睁地看着一辆鲜黄色的跑车驰出他的视线,驰出他的世界,好像从此……就不再回来了…… ※※※※※ 离开村子后直奔王家,进门一看到王威坐在花园里发呆,冯蜜很意外。 走到王威背后的那张椅子坐下来,冯蜜问着:“王叔,您怎么了?” “我内人约了我晚上见面。”王威的脸上没了浪荡不羁,只有令冯蜜讶异的不安与惶然。“这是她第一次约我见面,不晓得要跟我谈些什么……” 从她刚得到的那个令她震惊不已的消息,再到上次服装秀王威失常的表现,直至今日他一脸的失魂落魄样……一个令冯蜜震愕的事实撞进她心中,她不假思索就掩唇惊呼出来: “王叔,难道您爱春柔姐吗?!” 原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反唇相稽,冯蜜没想到他居然惨笑了两声。 “一见钟情。呵呵。”想要讥讽自己可笑的心情,没想到却笑得好伤感。“我以为这种感情只是毛头小子的荷尔蒙作祟,没想到一晃眼都五十岁了,女人也玩遍了,对她就是无法死心。” “既然那么爱她,你为什么要不断花天酒地让她难堪?太过分了!” “她曾经觉得难堪?她在意过我的事吗?!”王威怒火中烧。“如果她曾经生气过,表示她心中有我,我心理还可以平衡一点,她提出要求,我会不照做吗?!我玩女人这么多年,她连一句埋怨都没有!她根本不管我死活,她只要我不去招惹她就好!她只在乎她该死的弟弟过得如何,只在乎他的心情,因为怕他看到她在王家过得不幸福,会自责难过,她宁愿拿陪小孩读书当借口,到国外定居不回来!连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死小子,她都可以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不是我家老头生病,我看她是不准备回来尽妻子的义务了!她关心所有人,唯独不把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她忘了她除了是母亲和媳妇的角色,还是王威的妻子!她是我妻子!” 王威连珠炮似的怒气与妒意,听得冯蜜目瞪口呆。 看来王叔真的忍很久了,才会火气一发就不可收拾。更何况,连自己的亲生儿子、老子,他都要计较,那这份爱也真的没什么好质疑了。 绝望到拿别的女人来刺激老婆,老婆却不痛不痒,这对情场上无往不利的王叔来说也够狼狈了。真是可怜……正好与某猪头处于吵架期的冯蜜,不禁对他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嘴巴不是喋喋不休,怎么不讲话了?你在同情我吗?” “是有一点啦。”要不是看他爱得太可怜,她早就翻脸了。竟敢说妙语如珠的她喋喋不休!“没想到王叔的情史这么坎坷,都可以列传了。” “你这丫头……”咬牙。“我随便问问,你可以基于礼貌不回答的……” 他额上青筋暴出来的表情,让冯蜜咯咯笑出来。 “王叔那种表现,谁知道你爱她啊!哪个女人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一天到晚玩女人?很伤人耶!出入老是被人指指点点,光是应付蜚短流长就够受了,就算对王叔有感觉,也会因为穷于应付而退避三舍的。” 王威紧握着双手,眼睛望着渐暗的天色,望着雨云在头上凝聚,表情迷茫地想到多年前的某个雨季,一场意外的邂逅,银杏树、莽撞的小男孩,还有那个眼中只有弟弟的年轻女老师。从此,心陷落。 因为不想陷入这种感情,没把握当时太年轻的自己可以对女人专一,为了不伤害她,也因为不想害她被他家控制欲实在太强的老头控制,她嫁进来不会幸福,他不顾老头子的怒气,闪电结了婚,娶了不爱的女人,想让她解脱,想不到……老天爷没站在她那边…… “如果没遇见她就好了。” 从没见过这么茫然失措的王威,冯蜜点头附议:“对呀。如果没有遇见梅应朗,我就不会在这里听王叔说这些了。这时候我应该是穿着美美的高跟鞋,到处摆平麻烦。哎,这种时候就觉得人生很无奈了。” “你这丫头……”蓦然咬牙切齿。“你今天是来报复我的吧?” 咯咯娇笑着,瞥眼嘟嘴。“哪有。人家只是来问杨小姐的事。” 王威僵住,然后表情更狼狈了。他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一脸狡黠的臭丫头。不等她问,他表情尴尬地火大道: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问! 第35章 就你脑袋想的那回事!” 换冯蜜火大了。“你怎么这样嘛!虽然大家都爱梅应朗,那也不是他的错啊!他也付出很多的,虽然他并不认为那叫付出。拿春姐柔的事来讲好了,他一定很气王叔拈花惹草,害春柔姐处境难堪,可是因为顾虑王爷爷的心情,也知道他冲动行事的结果,会害他姊姊受伤更深,害她更难做人,更难在王家立足,所以修养极佳的他忍着怒气不跟王叔起冲突。明明梅应朗的图比较好,王叔居然害他白做工。你居然这么小心眼,身为五十岁的老男人,王叔的度量怎么这么狭小!他还是你的小舅子耶。” “五十岁的老男人?!”情绪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对啊,你一定是因为嫉妒梅应朗年轻英俊有为,为人宽厚善良体贴大方,这些刚好都是王叔很想要的,你看他不顺眼,才会拚命欺负他。明明透过杨小姐给他订单,一给就给了六七年,你明明很喜欢梅应朗做出来的质感,干嘛处处刁难青年才俊嘛。” 蓦然起身往屋内走去。“陈嫂!送客!” “陈嫂陪春柔姐和王爷爷出去了,我刚才看到的。”主动跟过去。“王叔,你不要老是欺负梅应朗嘛,你是姊夫耶。” 走入玄关处时,王威窘了一下。“他拥有我妻子全部的关爱,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以他为考量。嫁入王家、突然离开台湾,每一件事都是!不找他泄心头之恨,我要找谁?!” 冯蜜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震惊得目瞪口呆。“王叔,你好任性哦!” “不然我一肚子怒气要怎么发泄?!你说!” “你可以告诉春柔姐你的心情啊!”自己拿拖鞋来穿。“你可以告诉春柔姐,你爱她啊!”看着王威突然停步,急呼呼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王叔,你们的关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你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你们还有多少岁月可蹉跎?如果真的不行,我和梅应朗会把姊姊接来奉养。王叔,你就放手去做嘛,已经是五十岁的老男人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听见背向她的长辈狠咒了一声,冯蜜笑了出来。 “你今天是藉由杨小姐的事来打击我的吧?臭丫头。” “哪有。人家是打算替梅应朗讨回公道的。我精算了一下,以梅应朗的工时来算,我加了点精神赔偿费用。”按着计算机,一边对客户解释清楚为什么她要加价。“因为王叔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反复无常的,所以我认为这六组家具的订价有向上调整的必要。”把计算机放在王威面前。 眼珠子没好气一瞥,差点瞪掉,怒吼:“你是土匪啊!王妈,送客!” “王妈去买菜了。有一件事我好好奇哦,王叔。你在印度的投资明明生意兴隆,你明明有经商才干,为什么把畅流弄成这样?为什么?” “不要罗哩叭嗦。”把计算机拿过来,想了一下按了按。“顶多这个价钱了,要不要接受随便你了。” “这么低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气愤地按着。“至少要这个价格!” 于是,就在王家别墅的玄关处,两人意外地展开一场价格攻防战。 一下午,厮杀惨烈。 ※※※※※ 望着窗外的大雨,梅春柔的心情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混乱过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么多混帐事吗?” “我……我不清楚。” “我以你无法生育为由,逼他跟你离婚。” “我……”她有点明白,又不愿深究其中的原因。“如果这是您的意思,我……” “混蛋!”拍桌怒吼,简直痛心疾首:“混蛋!一堆混蛋!” “爸——”上前拍抚老人激动到上气不接下气而猛烈喘气的背部,边道歉:“是我不好,请您别动气。” “他为了你跟我斗气,你好好想一想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好好想一想!你也该把心思放回这混蛋身上,好好看看他是怎么看待你的!” 梅春柔转身问着陌生的丈夫:“我无法生育。你想离婚吗?” 这种事,她居然可以用这么平静的口气说出来!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入她的房间,王威恶狠狠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离婚?!这个婚姻很方便。无法生育是问题吗?那芳水呢?原来你不把当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你陪他去读书,只是作戏给我们看!” “不是的!我真的把芳水当成自己的孩子……”梅春柔被他绝无仅有的怒意吓呆了。“我是不想……耽误你呀。” 心中怦然一动。“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你心中根本没有我,你谈什么耽误,一开始你就不该听从老头的安排嫁入王家!你耽误我十几年,现在才说这种话,会不会太矫情了!” “我、我并不是……”梅春柔急得眼眶泛红,被他吼得心慌意乱,她瞅着震怒的丈夫。“你似乎过得很不快乐。我应该早点说的,可是我太自私大胆小。我拿小朗的事当借口,其实我并不是为了小朗的前途才嫁给你,我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我害怕贫穷,本来我以为我受不了人家替我安排一切,安排人生安排婚姻,我受不了为了一个高贵的身分,必须面对许多不必要的人情酬酌,我受不了日子一成不变,直到我家里破产,债主上门,我才知道比起日子一成不变,贫穷更可怕。我被保护得太好了,我只会羡慕别人,自己却不思改变,是我自己害怕走出高塔,并不是没人来救。现在我想自己试一试,我不想被动地等待快乐降临。”她看着好陌生的丈夫,温柔道:“我想让你自由,我应该早点这么做的,可是我太自私。你明明那么不快乐。” 王威看着她,哽咽道:“我不想自由,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梅春柔呆住,她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他们结婚以来就貌合神离,直到现在。她以为他眼中无她,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所以公然带着新欢出入各社交场合,女人一个换过一个。 姑丈女人一个换过一个,是不是因为他的心找不到归属呢? 侄女的话突然蹦入梅春柔脑中,她平静无波的心突然抽跳一下。 她眼中有他吗?梅春柔突然心生困惑。 她曾经在乎这个经由法律结合而来的丈夫吗? 注视着王威焦急的脸庞,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梅春柔突然心痛起来。 答案是没有。她从不在乎这个人的感受,她的心中始终无他。 结婚十多年以来,她甚至没有正眼瞧过他。 “我在国外有些投资,今年开始赚钱了,准备到那里重新开始。那里的环境比不上瑞士或德国清幽,物质条件也差了些。”王威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手伸出去到一半却又打消了念头。 他脸上自惭形秽的表情,奇异地扣动梅春柔以为不会为谁动情的心。 “不管你信不信,这两年我已经没有和任何女人厮混了。可能跟年纪有关,我老了。”狼狈地干笑两声。“印度现在进步很多,卫生条件也——” “印度?” 她美丽沉静的脸孔突然亮起来,充满向往。王威以为自己眼花了,却赶紧说:“我不会让你吃苦,你跟我一块去。”说到情绪激动处,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我的妻子,我有责任照顾你,我不会限制你。你跟我一起去,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当一个好丈夫。房子已经盖好,我请人装潢好了,比台北更大,很舒适。我去拿照片给你看,你等我!” 王威急急地回房,不一会,他拿着室内设计师寄来的照片,从书房急步走回来,一切的焦急不安只为说服最心爱的女人跟他走。 “下个月就装潢好了,我一直想拿给你看。”他有些紧张。 印度新家的家具都是木制品,风格粗犷,不像是祟尚后现代主义的王威偏好的风格。梅春柔照片一张张看了过去,逐渐看出端倪,她的视线因此模糊起来,泪水更在王威翻出寝室的照片让她看时,夺眶而出。 “你喜欢这些家具吗?”他紧张极了。 她点点头,泪水婆娑,为着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意。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小朗的作品呢。 于是泪流满面中,她对这个还很陌生的丈夫提出了第一个想望。“我一直很想要一件红色的沙丽……” 王威呆住!等他意识到妻子的回答代表什么,他脸上的焦急全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的泪水,以及急着展开新生活的迭声承诺:“我马上派人去买!一件够吗?多买几件好了!”他开心极了。 “我想自己挑。” “好好!没问题!一下飞机,我马上带你去买!”他开心的伸出双臂想要拥抱她,却因为太笨拙太生涩又太敬畏她,手又缩回来,不敢恣意妄为。 梅春柔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主动走入他怀中,给感情上很笨拙的两人一个拥抱。十几年的距离,没有两人想象中遥远,只需一个简单的拥抱。 就从这一刻起,他们有了开始。 ※※※※※ 小蜜,那天的事,对你很抱歉。我们去印度之后,小朗拜托你了。 车外下着狂风暴雨,冯蜜不断回想梅春柔刚才的话,脸上却有着禁不住的喜悦。因为太开心太急着与梅应朗分享他姊姊决定与王叔去印度重新开始,她想在第一时间当面告诉他,他最担心的姊姊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这份幸福虽然仍需一点时间来证明,因为王叔花名在外,过去的纪录并不怎么光采,难以取信人。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愿意试试,总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36章 她也要跟梅应朗说,杨小姐其实是王叔的代理人;这几年,其实是王叔透过她下单买家具。不管王叔是基于什么心态做这件事,她希望梅应朗知道一件事,王叔是真心爱着春柔姐,他订制的家具全是为了要取悦她,希望梅应朗可以放心的把姊姊交给王叔。 何况,她还帮他要到一个不错的价格呢!希望他看在她帮他讨价还价两个小时的份上,不要因为她在这种天气、在这么晚的时间上山,就生她气,他对于这种事很敏感的。 车子还没转进胡子家,冯蜜就看见村子人仰马翻,村民跑来跑去的,好像很慌张。她把车子随便一停,找出雨鞋和雨伞,跑了过去。风雨交加,冯蜜努力撑着不让雨伞开花,一只手拉住跑来跑去的瘦弱女人。 “村长,发生什么事了?” 这场暴雨来得太急,村长急着撤离住在低洼地区的居民,一看到冯蜜,她气了。“这种天气你干嘛来?!村子到处淹水,你没看见吗?快回去!” “我车上有雨衣,穿好之后我马上来帮你忙!”冯蜜扯嗓说着,跟满山呼哮的风雨声拚了,跑回车上拿雨衣时,她思索一下之前村长告诉她有几户人家的地势特别低,冯蜜回头数着被村里的年轻人搀扶出来的老人家。 赵婆婆、孙奶奶、齐婆婆,唯独不见……“村长!白奶奶呢?” 正在指挥调度村民的村长心一凉,赶忙跑入用来充当临时收容所的两户人家绕一圈,不一会,她气急败坏地跑出来吼着冯蜜: “白奶奶一定是回头去救你那些该死的鸡了!我告诉过你会发生这种事!万一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村长还没吼完,冯蜜脸色苍白,已经顾不得拿雨衣,撑着开花的雨伞,她摸黑急急忙忙往白奶奶的四合院跑去。“喂!我的手电筒跟雨衣等一下!你等一下!喂!喂——” 村长脱下身上的雨衣要给她时,冯蜜的身影已经融入雨夜中。 “冯蜜!”村长追了一小段路,眼看风雨越来越大,她管不了可以自理的年轻人,回屋安置老人。递茶递毛巾,催老人把湿衣服换下来,指挥村民堆沙包,屋外屋内忙得团团转。一整夜,男人女人的脚步来来去去,村里的青壮人口全数出动,胡子、李老师、梅应朗,一个个搂着见惯大风大雨、脸上堆满笑的老婆婆们进门了。 村长一一递茶过去,让忙了一整夜的村民取暖。在这种寒夜里—— “白奶奶,你把小蜜小姐的鸡仔带来喽?” 好不容易松口气喝杯热茶的村长听到老人家的闲谈,心猛然一抽,这才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位台北来的娇客。冯蜜始终没回来。 “胡子,你带白奶奶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冯小姐吗?”听胡子回答没有,村长不敢浪费时间,赶紧说:“她刚刚来了,看不到白奶奶就跑去找她了。”站在门边帮老人盖毛毯的男人连惊慌失措的时间都没有,闻言立刻冲了出去之后,村长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告诉也准备跟去找人的胡子:“冯蜜会不会跑到溪边去找白奶奶了?我告诉她,白奶奶的鸡鸭常常溜到那里去——” 屋内的男人全部冲了出去! 只能在屋里留守照看老人家的村长,在门边急白了脸…… “小蜜小姐很机灵,她鸿福齐天,没事的。来,小咪,来这里坐。” “奶奶……”难过惊惧得说不出话,此刻终于能够体会冯蜜的心情。 ※※※※※ “婆婆!”天雨路滑,冯蜜抖着声音一路找到溪边来,看着底下水位暴涨的溪流,水流湍急,她拚命告诉自己不许哭。但人命关天,万一婆婆真的有个什么,她该怎么赎罪,一条人命她要拿什么来还,拿什么还…… “婆婆!婆婆!”无法承受地啜泣出声,摸着树就要往下走。 “小蜜!”一个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焦急地找过来。“小蜜!小——”看见那个蹲在路边准备到溪边的人,梅应朗吓一跳,赶紧冲过来将她拉入怀中。差点被她大胆的举动吓死,差点就被她吓死了……吓死了…… “梅应朗,婆婆去找小鸡了,她不见了,不见了!”看见梅应朗,她终于吓坏地哭出来,对他嚎啕大哭着:“婆婆不见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想下去找她。” “白奶奶没事。”梅应朗紧紧拥着她,怕她不小心摔下去。“她没事。” “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没把小鸡寄养在她那里就没事了。都是我害的。”在漆黑的夜里到处找不到老人家的恐惧,刻骨铭心,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可以消弭。她完全听不进去,彻底被恐慌击倒,一向引以为傲的自信全失。 吓坏了。 就算梅应朗再三保证,就算随后赶来支援的村民们向她保证白奶奶没事,甚至将她带回村子,让她摸着安然无恙的白奶奶,吓坏的人还是哭个不停。她哭得眼泪鼻水齐飙,再也顾不得什么美丽的外在,此刻人命最重要。如果她害死婆婆,她会受不了……大家一定恨她,她也会讨厌自己……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小蜜……” 因为不知如何止住她的泪水,梅应朗比她更慌,将她带了回去。 他帮哭到声音沙哑的她洗了个热水澡,帮她吹干了头发,然后抱着她坐在红眠床上,全心全意安抚着她受创的心灵,不断不断地安慰因自责甚深而哭个不停的她:“婆婆没事,你别哭了。你哭这么伤心,老人家看了会难受的。”喉咙又一阵收紧,声音陪她一起沙哑着:“你声音都哑了,别哭了,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要哭。” “是啊是啊,小蜜小姐,阿朗说的没错。你不要哭了。来,喝一口符水。” 随后跟来关心的婆婆妈妈团,全程关注着小蜜小姐撞邪之后的后续发展。每一个细节,她们都不放过,即便梅应朗在浴室帮冯蜜洗澡,她们也站在外面全程监督着,帮忙递米拿盐与艾草,指挥梅应朗如何使用这些东西帮小蜜小姐收惊镇魂。 为了帮小蜜小姐驱邪,一整晚,婆婆妈妈们在梅应朗房里进进出出。 梅应朗面向窗户,看着屋外的大风大雨,想着十一年前,他落魄潦倒来到山村,婆婆们无条件收留他,那个清晨他也是被这股温暖感动,并且重拾对人的信心。十一年过去,老人们的温柔宽厚未曾改变。变的是他,他觉得不满足,他想要更多。 他怀里的大哭渐渐变成零星的啜泣时,窗外的夜已深。 “阿朗,明天起来把这张符烧给小蜜小姐喝下。收惊的步骤要记得。” 有人在摇着他的手臂,悔应朗猛然回神,对上一双双关怀的老眼。他接下收惊符。“十二点了,婆婆,您们回去休息吧。小蜜没事,我——” “你别下来,我们自己走,年纪又不是多大了。老要你顾前顾后。” “年轻人要去开创自己的人生,四十年后再回来这里定居。” 老人家们心心念念都是年轻人的前途,逮到机会总不忘旧话重提。可这次,梅应朗终于给了回应: “以后我和小蜜会常回来探望您们的。” 正要踏出房间的婆婆妈妈闻言一愕,不敢相信地转头对望着。 “这些年,谢谢婆婆们——” “好了好了!”急着出去跟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顺便劝劝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你这孩子已经做得够多说得够多了。你想开就好想开就好!以后带小孩回来给咱们看看就好。” 夜色深沈,屋外的风雨仍然,幸好他怀里的风雨逐渐平息了。 随着沙哑的啜泣声渐渐转小,梅应朗惊吓惊惧的心神也渐渐安定下来。大概是因为此刻她在他怀中,所以无惧;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明天早上醒来,她会在怀中,所以惊慌失措的心逐渐安定。逐渐安定…… 屋内总算只剩下他们两人,梅应朗摸着还在抽颤的睡脸。 他想跟小蜜在一起,不想再看着她离去。 光想念,已经不能满足他。他变得贪心了,他想确实地拥有这份幸福。 他想掌握他的幸福…… “阿朗,她没事吧?” 老人走后,紧张害怕的情绪全部表露无遗,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造访,梅应朗惊慌地转头瞥去,看见村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似乎很怕看到他责难的目光一样,头不太敢抬起。梅应朗温柔说着:“她睡着了,哭到睡着了……”说着,晴澈的眼瞳望向睡梦中犹会抽泣两声的嫣红睡脸。 村长如释重负,就要过来帮忙。“让她躺下来睡,不然你手会——” 酸字还没出口,村长就心酸不已地看见梅应朗看着冯蜜的脸上堆满了深爱与怜爱。他拉高棉被,看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说着: “我等一下……再……” 村长蓦然停步,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惊慌了,因为今晚吓坏的不止有她与冯蜜。或许,他才是那个被吓得最严重的人。从梅应朗抱着冯蜜不放的双手,村长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根本不是冯蜜缠着他不放,而是阿朗放不开冯蜜。 是她自己白白错失六年的机会,是她变得贪婪了。原本她真的只要他幸福就好,后来因为他一直待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似乎也不打算改变现况,她渐渐觉得这是他们两人的幸福,未来似乎是可以期待,别人不应介入。对他的祝福于是渐渐变质,她变得贪心,渐渐把他当成自己的私有物。 最后竟然因为自己不知把握机会,任两人的缘分流失,而怪罪冯蜜。 第37章 为什么她会变得这么可怕? “村长——” “阿朗,我——” 坐在红眠床上,背向门口的梅应朗回头对她一笑。“你先说没关系。” “我喜欢你……”看见他一脸错愕,终究是没胆量承受告白之后的结果,村长着慌了赶紧说:“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喜欢山居岁月,你、你却不适合,你应该考虑我奶奶她们说的话。”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松了口气。梅应朗一脸温柔地望着她:“村子就麻烦你了。” 村长差点哭了出来。 事到如今,除了祝福他,又能怎样呢?他们终究无缘。 “祝你……”声音抽颤了一下。“幸福。” “我会的。”梅应朗凝望着泪痕犹湿的脸,温柔低语:“一定会的。” ※※※※※ 隔天清晨,梅应朗醒来时,冯蜜已经不在床上。 他吓了一跳,正要冲出去找人时,经过一夜哭喊,有着蟑螂般生命力的冯家大小姐已经回复满面自信。她以堪称天衣无缝的高明化妆技巧,掩饰住曾经丢脸崩溃的痕迹,刻意穿上最能展示她曼妙身材的窄裙和上衣,踩着十二月清晨的微风细雨,手上提着一只装着清粥小菜的食篮,喜孜孜地从村中化缘回来了。喜孜孜是因为成果丰硕,光是村长就被她狠狠地敲诈了一顿。 看见梅应朗从房间赤着脚冲出来,冯蜜赶快以粗到足以刮钢板的声音跟他说:“梅应朗,白奶奶没事,小鸡也没事——”被他猛然拉入怀里。 “你没事吧?” “人家的声音好难听哦,幸好我天生丽质还是很美。”抱着他,嘟嘴。 可见她真的没事了。梅应朗低头亲她一下,放心去漱洗了。 两人在下着微雨的晨光中共进早餐。吃完早餐之后,媚眸微肿的冯蜜得意洋洋地卷起衣袖,拉梅应朗站在她身边,然后得意洋洋地展示她苦练多日的洗碗功力。总算,在十五分钟之内解决了两个碗和两个碟子。然后,她面向梅应朗,一脸期待地等着。 梅应朗看了半天,实在是不了解她在等什么。 “你怎么没有赞美我?”因为嗓音己破,不方便尖叫,她只好叉腰兼跺脚。“我今天突飞猛进,明明洗很快。人家练习好久耶,你都没有赞美我!” 梅应朗笑了出来,低身亲着很努力的千金小姐。“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话的。” “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我做出来的成绩都不算我的。我已经学会适应这种不公平,因为|qi|shu|wang|我没办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凡事总有一体两面。我能够顺利进入投资界,家世确实帮助我不少,我没得抱怨。但,我还是希望有人能看见我的努力,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好了,七点半了,你该工作了。” 冯蜜推推他,自己就要往外走。梅应朗拉住她。 “你去哪?外面在下雨。” “今天既然来了,我想到几个地方看看。你去工作——梅应朗,你干嘛拉我过来,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要啊。” “不会防碍你吗?” “你很久没来了。”深深的凝视她,说着便将她拉进工作室。 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慧可人的她于是知道了,他希望她多陪陪他。 波浪板外,微雨不断。 波浪板内工作室是两人世界。她坐在椅子上,感觉他放慢工作享受,很专心的享受着久别的两人世界,要多看看她,尽量不去想昨夜的惊魂。 今天,就让他们多聚聚吧。 她手上拿着砂纸帮忙磨着,不会闲着。对任何事都怀有高度的好奇心,学习欲望旺盛。他怎么磨她就跟着磨,做得有模有样,表情微汗,比今天的他更专注。她感觉他今天特别饥渴、特别主动,动不动就亲她吻她,一双手好像多么眷恋似的,偷到工作的空档时总会摸摸她。 大概是那天被她拒绝大多次,今天想要尽情的补回来,所以忍不住想要摸摸她;大概是昨晚被她吓坏了,所以今天总会忍不住的想要亲亲她摸摸她,以安抚自己依然吓坏的心。 她当然是乐于接受情人的吻,当然是热烈回应他每一个吻。 因为,情人的吻是全世界最甜的。 “今天是星期六,香洁没来吗?”在她抓到诀窍,喜孜孜地磨着木头并热情回应他索吻的唇时,她总算清醒地想到一个问题。“怎么没看到她?” 唔!某位贪吻的叔叔脸红了,因为他完全忘了这档子事。 站在工作室门口的梅香洁听得一脸不好意思,满脸无言的。几度想中断,却无从中断起。因为她每次到工作室想找叔叔问事情,总是看见她的叔叔在吻人,轻吻她颊畔、亲吻她微微嘟高娇笑不断的唇,或是像现在这样回答冯小姐什么问题,说着说着,两人一凝望彼此,脸便又渐渐靠近。 每一个吻都恋恋不舍。 梅香洁从工作室退回厨房门口,端着找不到空档端出去的热茶自己喝了起来。望着屋后飘雨的天空,心底想着,阴雨天很快会过去…… 天气总会放晴的…… 尾声 长寿村凉爽依旧,蝉声进驻,夏天已至。 “你确定不去送机吗?”走到坐在墙边磨着,“你怕泪洒机场吗?” 一个大个子席地坐在爬满牵牛花的墙角,埋首保养姊姊请他修补的珠宝盒——他的第一件作品。看得出珠宝盒维护得很好,可他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修补着,很怕哪里错漏了。在他瞪了她一眼之后,他们听见有车子在三合院前面,再来就听见—— “小朗在哪里呢?” “王叔、春柔姐,我们在后院。王叔应该可以找到路进来的。”她笑着听见有人似乎想要咒骂却又忍住话。她亲亲一脸紧张的他,起身,看见在燠热的夏日午后居然还是美得不像话的女人站在后门口,双睫盈泪。 起身,把地方让给同时僵住的姊弟俩去叙旧。 “那小子不会欺负我妻子吧?”王威不太情愿地被她拉到工作室,他皱眉打量这个破烂寒伧的小地方,拿起一把挫刀,嫌脏又随手丢下,然后就看到她一脸火大地瞪着自己。“那小子为什么拖到今天?” 因为当时太生气,我对姊姊说,她把自己卖了。 我没脸见她。 他的自责让她心头发软,不禁嗔道:“梅应朗再怎么久,也没有王叔久嘛。年纪大有差耶。” “你……”青筋浮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她就容易情绪激动。 “谁教王叔看梅应朗忠厚善良,老是欺负他。”拿出计算机,一脸精明的合计起来。“这批货要加价,因为原物料价格——” “又加价?!”没好气的眼珠子一瞥,看见计算机上的数字,立刻光火。“你不用抢,我的银行存款直接给你了!” “欧里桑的不义之财,我们才不要咧。” “欧里桑?!”怒吼。“叫姊夫!” “哼。” 姊弟关系,晴。 姻亲关系,晴时多云偶阵雨。 ※※※※※ 这年秋天,在一个飘起浓雾的清晨,在她的陪伴下,他搬离了村子,搬进距离村子不会太远的王家别墅,就近照顾所有他关心的老人家。 两年后的秋天,她传来怀孕的消息。 这年的秋天,王家别墅围墙连的槭树开得特别火红。由于书房内的气氛有着深秋的肃杀味,一大早爬上爬下、很不文静的孕妇因此推测,今年枫叶特别红,可能跟王爷爷火气特别大有关系哦。 今天,是王家公子返乡探望老父的日子,王家老中青三代齐聚书房。 “爸。”一年后,总算有勇气返台省亲。这一年来他最大的成就并非事业小有成就,而是老父最挂念的孝顺媳妇,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两人已入中年,感情当然不像年轻人般炙热痴狂,但这种感情细水长流,正是年少时贪求刺激只求肉体快感的他所要。 以为无缘的爱情,已经渐渐萌芽,儿子也将大学毕业,能够独当一面。如今他最大的遗憾是—— “爸。”跪在地上,乞求老父的谅解,愧疚得头抬不起来,说着:“芳水今年就大学毕业了,他比我有生意头脑,个性成熟,让他帮您吧。您就退下来过过清闲的日子吧。爸。” 陪父亲跪在书房内的秀雅青年,跪得笔直,眉清目秀的脸上有着父亲所缺乏的魄力与担当,他对望着窗外的老人保证道:“爷爷,请给我四年时间,我会把爸爸亏损的钱全部赚回来。” 老人文风不动,房内气氛凝重。 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媳妇,实在按捺不住了。 “爸爸,我……”起身,就要加入丈夫和儿子的求情阵容。 “你别动!” “柔,没你的事,你坐着别来。” “妈,我和爸爸来就好。” 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她只好又坐了下来。 “爸……” 书房内依然一片肃杀。这时,楼下传来轻柔的交谈声—— “小蜜,我们该走了。” “今天就可以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耶,人家好开心哦。” 板着脸一上午,老人家终于打破沈默,对孽子怒道:“想让我原谅你,就看这混小子的表现!他什么时候把你亏掉的钱赚回来,我什么时候原谅你!”气冲冲说着,人气冲冲地走出去了。不一会,楼下传来—— “咦!王爷爷,您要跟我们去吗?我们要去产检耶。” 儿子在妻儿的扶持下,双腿虚软地走到二楼阳台,看见老父亲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硬要跟去看胎儿照片,比谁都关心新生命的到来。 第38章 跪了半天抵不过人家的一句话,儿子无言。 夫妻关系,晴。 决裂多年的父子关系,渐渐晴。 ※※※※※ 在怀孕四个月的冬天午后,山村风和日丽。 “去法国学厨艺?一年?!” “请不要尖叫好吗?你会吓到我女儿的。”一手轻轻揉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藉以警告村长不要有轻举妄动或任何不识相之举。“这里能不能成为顶级的温柔会馆,料理占了很重要的关键。没有好的料理,一切的建设都是空谈。你的厨艺不错,最重要的是你不会离职。我帮你安排一位天才厨师教你高级法国料理。你去法国住一年。这笔费用,我以后会扣回来——” “你、你怎么可以擅自决定这种事?!为什么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会情绪失控呢!” “也许你应该上上情绪管理课程。我没有擅自决定,我现在就在跟你商量。”肚皮上的手磨了两下,威胁她快点就范,不要让孕妇动了胎气。 “我去法国,村子怎么办?!” “房助理喜欢这里,他要搬到梅应朗的旧家住。”手越磨越快。 “不行。这里还有很多事,我走不开我——” 看她明明眼中有着期待,却老毛病又犯,又开始顾虑东顾虑西的。多了孕妇的身分之后更加没耐心,她直接诉诸言词恐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 “你、你想怎样?”村长尖叫。 “你再罗嗦,我就请房助理来跟你做说明!” 村长吓到脸色惨白。 房助理这杯罚酒果然奏效了。哼,屡试不爽。孕妇得意的奸笑。 村里的老人家坐在长板凳上,吃着村长为他们准备的午餐,大家气定神闲地聊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刻满岁月痕迹的老脸。 只是淡淡的说着人生。 淡淡的享受人生。 淡淡地、闲闲地听着岁月从他们耳畔流转而去的声音。年轻人惊涛骇浪的生命力,偶尔会让老人家想起自己也曾精采热闹的前半生。惊涛过后的风平浪静,让他们得以更淡定优雅的心境,面对他们面前这条尽头隐约可见的人生路。人生至此,真可谓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合作关系,晴朗多云。 ※※※※※ 春雨初歇的傍晚,时间一到,他立刻解下头上的白汗巾与护目镜,走出工作室,把属于妻女的时间空出来给她们;作息慢慢调整,生活慢慢调整,只为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她们共度。 “真的吗?好好好,你等我。” 正要到花园与他会合,临时接到一通重要的电话,她一连讲电话一边回头打开手提电脑,动作轻巧,完全不似身怀六甲的准妈妈。他等不到人,找了来。 “小蜜——” 冯蜜转头,看见他满眼不赞同,站在书房门口催她结束工作,她连忙使出哀兵姿态,道:“这通电话很重要耶,最后一通就好。”说着,手指动着,飞快连线到英属开曼群岛某银行,连线成功后,飞快输入帐号密码。 一颗心跳到喉头,她等待着。 看见了数字跳出来,她眼眶泛红。“哦,天哪天哪天哪,成功了!” 尖叫着,开心笑着,扑入老公怀里。“我连本带利帮你拿回来了!我拿回来了!噢!天哪天哪天哪,我好想哭。怎么可以让他们吃香喝辣的,而你们却这么辛苦、承受这么多呢!掏人者人恒掏之嘛,天哪天哪天哪,我威胁堂哥们果然是对的。” 他听不懂她的话,只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反正怀孕之后她的心情起伏就很大,反正他只要她开心就好,也就不以为意,牵着又笑又叫的她,他们出门散步去了。 “人家好想穿高跟鞋跟你散步哦,那画面一定好美。”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高跟鞋?”还有窄裙。 “那是武装,武装嘛。一种身分上的武装。” 他瞅她一眼。“在我面前你何必武装?” 她愣了一下,想想也是。他是她最亲爱的人,也对啊,也对的。 她突然投入他怀里,圈住他脖子,完全不管他们是在路上散步,邻居来来去去,一脸感性地向他宣布着:“你是我的宁静海。” “梅先生梅太太,您们出来散步了。” “哎呀,好恩爱。” 就算有心理准备,就算这样被左邻右舍看了两年、羡慕了两年,众目睽睽下,脸皮没老婆厚的他还是脸红了。并又知道,他还会继续脸红无数年,或许会一直脸红到老,因为他老婆一向随心所欲。 宁静海……他笑着,看着向晚的朗朗晴空。 今天天气,晴。 今天心情,晴。 【全书完】 后记 告解时间到了。 神啊,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善变的人,但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地善变。 神啊,我也不是变心突然不爱某个故事,然后突然爱上这个故事,实在是我有难言之隐。(什么隐?善变隐?!) 为什么突然搁下“点兵”,跑来写这位大小姐的故事呢?因为,我最近想写些有力道的东西,因为作者本来就一直很想写这种个性的女孩子,从写“近水楼台”时就很想写了。一直很想试试看。 如果发挥不好,放心,我会宰了男女主角向各位谢罪。 这个新系列,本人取名为——花是主人系列。 本系列的人物不见得有关联,有时只是一种意象的呈现而已。其中有一两个故事,会跟大猫那批人有关,我还在想要不要另立系列,因为那票人较为阳刚,故事调性也没那么光明温暖。到时候再说了,反正等我把该k的资料k完,可能又是明年冬天的事了。 总而言之,这故事总算完成,ya! 我很喜欢看书,各种类型不拘,看最大宗是外曼和漫画。这阅读习惯从我国小五六年级起,至今从未改变过。对我来说,不论什么型态的故事,老梗新梗都无所谓,只要能触动人,便是好故事。 但愿每一个好看的故事,都能长存于各位心中。 大家若是看见好看的故事,记得跟我分享哟。 咱们下本书见了,拜!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