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小紫狐》 第1章 《淘气小紫狐》 作者:古灵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紫狐 此夜西亭月正圆, 疏帘相伴宿风烟。 梧桐莫更翻清露, 孤鹤从来不得眠。 --西亭·李商隐 落差不大的湍流,川流不息的山泉,清流漫漫、潺潺淙淙,未见其形,先闻其声;纷披疏落竹影的画意,萧萧淅沥竹声的诗情,紫竹曲径通幽的景致,教人幽然忘返。 倏地,一颗小小的头颅从竹影中探出,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两转,随即整个小小的身子也跟着钻了出来,原来是个六岁小女童啊! 她晃着可爱的双髻,漾着甜甜的笑容,右手抓了一块紫梅糕饼,蹦蹦跳跳地来到溪石边,双手往前一趴,正想攀上去时,蓦地愣了愣,脑袋旋即往右方的芦苇丛望去--什么也没有! 但是,她仍然迅速跑过去蹲下来,探臂双手一分,只见一只全身皮毛紫得如此神秘又美丽的狐狸赫然映入眼帘。 紫狐狸双耳警戒地往后翻,獠牙外露地发出威吓的低鸣,但小女童却依旧不害怕的趴着一动也不动,歪着脑袋和那双紧张的黑瞳对视片刻。蓦地,她伸出右手,把糕饼放到紫狐狸的前面。 “你肚子饿了吗?哪!这个给你吃,还有这个……”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豆沙包和一小包冰糖。“我呀!如果不先藏起来,爹和欧阳叔叔就会把它们都吃光光了!”小女童笑咪咪地把手里的东西全放到紫狐狸面前。“哪!统统给你,赶快吃吧!” 紫狐狸却依然盯视着她不动也不吭声,目光中始终充满了警戒与怀疑,但是,在小女童频频的催促下“快呀!很好吃的喔!”、“你不吃我就要自己吃掉了喔!”,紫狐狸终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糕饼。 小女童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怎么样,好吃吧?那是我娘亲手做的哟!”说着,小女童就地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头靠在膝上端详紫狐狸片刻,而后毫不畏惧地伸手摸了摸紫狐狸干燥温热的鼻头。“你生病了吗?我娘说,狗狗要是鼻子热热的话,就是生病了,你也是一样吗?” 紫狐狸瞟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眼光放回到它的包子上。 “是喔!那……没关系,你在这边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再拿东西来给你吃,直到你痊愈为止,你说好不好?”小女童又伸手抚掌着紫狐狸的脑袋。“等你病好了之后再陪我玩。我告诉你喔!我会好多游戏,都是哥哥教我的,还有啊……” 小女童兴高采烈地述说着,紫狐狸则默默地吃着糕饼和包子,并以愈来愈温柔的目光瞅着小女童静静地聆听着,直到日影微微偏西…… “敏敏哪!你在哪里呀?快点回来,要回家了喔!”从竹林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小女童忙回头应了一声,“哦!来了!”同时跳起来,再拍拍紫狐狸的脑袋。“哪!乖乖在这儿等我喔!明天我会带鸡腿给你吃。”话落,她退开一步,还细心地把芦苇弄回原状遮掩住紫狐狸。 “不要乱跑喔!” 她又不放心地吩咐一声后,才蹦蹦跳跳地钻回竹林里去。 自芦苇的缝隙中,两颗闪烁着诡异光彩的盈亮瞳眸紧盯着小女童消失的方向久久不移…… 第一章大难不死 动春何限叶, 撼晓几多枝。 解有相思否, 应无不舞时。 --柳·李商隐 宋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夏,宋伐辽,败于陈家谷口,宋太宗忙重新调整部署在北边的戍守兵将,以阻止辽军南下,同时令定州驻泊兵马都部署田重进率兵入辽境,攻下歧构关,杀死辽兵千馀,暂时稳定了北疆局势。 然而,是年十一月,辽萧太后再度统兵南下,以耶律休哥为先锋,首战大败宋军于望都。 十二月七日,宋军于君子馆与辽军交战。双方激战数日后,却因时值严冬,天寒地冻,宋军的弓弩手不能拉满弓弩,以致无法射杀辽兵,更因李继隆的擅自退兵自保而孤立无援,虽奋力与敌军厮杀突围,却终究未告成功,全军数万将士几乎全被歼灭,仅馀数骑冒死杀出重围得以生还。 此战失利,致使河朔地区的宋军丧失斗志,辽军因此长驱直入,先后攻陷深州、祁州、德州等地,杀戮宋朝官吏、掳获百姓、抢夺金帛财富,只留下几座空城和一片焦土。 此后,宋太宗终于放弃一统天下的野心,再也不敢兴兵北伐,宋廷对辽的政策也由攻势转为守势了。 但是,数万名战死沙场的将士却已魂飞杳然,甚至连尸首都只能弃置战场任由鹰啄狼啃,多少父母孤寡哀哀欲绝,却唤不回爱儿、良人和爹亲,只能举幡招魂、设醮作法事,期盼能召回亲人魂魄引渡至阴间,感于他们在人间已历尽艰辛,只希望在阴间能过点幸福生活。 于是,北宋东京开封最富盛名的寺庙相国寺,连日来诵经声不断,一场接一场的法事,只为超渡亡魂、安慰未亡人。 位于州桥东面,临着汴河大街的相国寺,在战国时代是魏国公子魏无忌的故居,南北朝时则辟为建国寺,唐代为郑审的住宅,唐睿宗时,为其赐名为相国寺。此后不断增建,规模逐渐宏伟,至宋太宗时,更亲题匾额--大相国寺。 可惜,相国寺内大殿上的弥勒怫光照耀大地,佛寺南面的隔邻却是录事卷(妓馆风化区,开封人称院街),这对相国寺而言实在是太尴尬了。 不过,长久以来,僧侣们念他们的经,录事(妓女)们招她们的客,你不拐我的信徒,我不抢你的客人,彼此眼睛各看一边,就当作没瞧见对方,倒也能相安无事。 此刻,前方大殿依然持续传来阵阵含糊不清的经文,好象是怕若说得太清楚,一不小心因打瞌睡念错了,就会立刻让人给揪了出来似的;而殿后的厢房内,一位秀美的十五、六岁小姑娘却正怒气冲冲地在一位与她长相颇为相似的中年贵妇身前来回踱步。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居然选在这种时候来退婚!”小姑娘--傅子香挥舞着双手,气愤难平地骂道,宽大的袍袖随之刮出一阵阵旋风。“七七都还未过耶!就不能晚一点吗?” 中年贵妇--傅夫人长叹。“唉!这……这也不能怪他们。” “不能怪他们?”傅子香不可思议地停下脚步。“可是,他们不但选在这个时候退婚,甚至立刻和枢密院副使的儿子订下亲事,还决定了迎娶的日子耶!” 傅夫人哀伤的五官上更添几分无奈。“那样也好,嘉儿一定不希望彩凤为他太过悲伤,更不会赞成彩凤为他守活寡的。” “就算是那样,可是……可是彩凤姊难道就一点儿异议都没有吗?”傅子香抗议道。“她跟二哥的山盟海誓禁不起这样的考验吗?看在两人那么多年感情的份上,就算为二哥哀悼个一、两年也不算过分吧?” 傅夫人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我们又能说什么呢?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工部待郎,哪一个官阶都比你爹的诸中大夫高,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跟人家抗衡啊?” 傅子香窒了窒。“这……这又不是打仗,谈什么抗不抗衡呀?咱们……咱们争的是个理字呀!” 傅夫人轻叹。“什么理?咱们是和井家说定了,等嘉儿回来后就要让他和彩凤成亲没错,可是嘉儿……嘉儿已经回不来了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他们根本没成亲!咱们凭什么要求对方守节?” “可是……可是……”虽然娘亲说的是事实,但傅子香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好,那……那我们也要替二哥另订亲事!” “啊?”博夫人顿时错愕地抬眼看着她。“你说什么?” 傅子香不耐烦地翻翻白眼。“哎呀!娘,您真笨耶!我是说……” “咱们要替二弟另订亲事。” 傅子香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在外进替她接了下去,跟着,傅正国和傅子青相偕踏入内室。傅正国迳自落座,而傅子青则先向娘亲请安之后,才在一旁坐下。 “刚刚我们在大殿上碰见参知政事(副宰相)邓大人,他频频提到过世两年的闺女邓家小娘子,似乎有意请我们家前去提亲,让邓家小娘子在九泉之下亦能有个归宿。”傅子青向娘亲解释道,“爹爹当即和邓大人约定三天后便会请媒人过去提亲了!”(宋代宫内称皇帝为官家,皇后为圣人,民间称妓女为小姐,称未婚女子为小娘子) “哇,参知政事耶!”傅子香闻言,立刻欣喜地跳到傅正国身边嚷道:“爹呀!那个参知政事好象是正二品耶!比兵部尚书的从二品还要高喔!那……嘿嘿!咱们就不输井家啰!” “什么输不输的!”傅正国低斥。“这是为了让你二哥在地府中也能有个伴!不至于太寂寞,爹才会想为他订下这门亲事的,才不是想和井家拚什么呢!你这丫头要搞清楚哪!” “好嘛、好嘛!不拚、不拚,不过……”傅子香转着眼珠子。“爹呀!你能不能安排让二哥和彩凤姊同一天成亲?我不想让二哥慢人家一步耶!” “你呀!”傅正国无奈的摇头。“还说不拚呢!这会儿不就拚起来了吗?” “爹呀!人家不管啦!”傅子香抓住爹爹的手臂又摇又摆地耍赖。“同一天成亲啦!人家要井家知道,他们不要二哥,还是有人抢着要呢!” 第2章 “好、好、好!”一向严肃的傅正国对这古灵精怪的幺女就是没辙。“同一天就同一天,只是……”他皱眉沉吟。“时间如此仓促!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可以的,爹,”傅子青忙道:“据我所知,冥婚比较简单,只要。得吉时,一切就可以顺利完成了。” 傅正国点点头,而后望向妻子,欲征求她的意见,只见妻子泪眼带笑,似哀伤,又似欣慰地瞅着他。 “我想嘉儿会感到很安慰的。” 冥婚,俗称结鬼亲,以宋朝北方最盛行。当时人们普遍迷信鬼魂在阴间也要成家立业,如果不替已死的男女做冥婚礼,他们的鬼魂便会作怪,特别是将女魂称为“姑母鬼”,家有此鬼,必然会要死人或丧物。 冥婚就配偶双方的生死可分两类,一为双方皆已魂归阴曹,一为一生一亡;而就订婚时间上也可分为两种,一为生前已有聘约,一为死后才下聘礼,迎柩合葬使其相从者。 一般而言,若是冥婚之一方未死,则女子入夫家为死夫守节,不得改嫁,直至老死,而男子却可他娶。因此,除非女方执意守节,否则女方父母多会为闺女另行婚配,以免累其终生。 这一日,兵部尚书卢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红喜服的新郎倌卢禾天迎娶工部待郎之女,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井氏彩凤,在宾客见证下行礼如仪后送入洞房。 笑得合不拢嘴的新郎,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灌下一杯杯美酒,不久即醉醺醺地被扔进洞房里体验春宵一刻到底值不值得千金或万两。 而另一边,经过鬼媒人的提亲之后,诸中大夫傅家和参知政事邓家也卜卦祈祷,好求得吉时为鬼魂制妥冥衣,然后在卢井两家合婚的同一日里来到男方的坟墓前,设下酒和蔬果举行合婚仪式。 只见傅子嘉和邓怡敏的牌位座并排而放,座前各立一小旗。祭奠完毕,两小旗微微飘动,表示双方鬼魂同意结合,若是小旗不动,则表示鬼魂不喜欢这桩婚事,但基本上,在这寒风阵阵的冬日里,小旗根本是从头疯狂的飘到尾,哪还有什么不喜欢的,应该说是喜欢疯了才对! 于是,婚礼圆满结束,当下便把新娘的遗骸棺柩归于男家,同时双方照例各用钱帛酬谢鬼媒人。虽是冥婚,两家依然是名正言顺的亲家,就见双方父母相谈甚欢地望着棺柩合葬之后,才满意地结伴离去,准备回去好好地喝两盅以示庆祝。 男人就是喜欢找理由喝酒! 不一会儿,就剩下小姑娘傅子香犹跪在新坟前,红着眼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墓碑。 “二哥,虽然没能找回你的尸首!这坟墓里也只有你最喜爱的衣冠一套,但是,我相信你应该认得路回来吧?” 傅子青则伫立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肩头上。“会的,小妹,你二哥会认得路回来的,现在又有了媳妇儿,我相信他应该不会寂寞了。” “可是……可是二哥喜欢的是彩凤姊吧?”傅子香不满地喃喃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一直以为二哥和彩凤姊是两情相悦、情深意浓的,可是,如果彩凤姊对二哥也是真心的,为什么连二哥的七七都未过,就让她爹娘来退婚,还成了另一门亲事?” “因为她只是个女人呀!”傅子青喟叹道:“父母之言不得违,更何况,她的个性又是如此地娴静温雅,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 傅子香不屑的哼了哼。“懦弱的女人,要是我,我就宁死不屈!告诉你,大哥,以前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可现在我准备要开始讨厌她了。” “别这么小孩子气了,小妹。来,咱们回家吧!”傅子青拍拍她的肩。“爹娘还在等我们呢!” 傅子香噘了噘嘴,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直起身。“二哥……呃!还有二嫂,我要回去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常常来看你们的。”语毕,她才一步一回首地让傅子青牵着离去。 可就当他们刚消失在山坡的那一头时,坟前便蓦地平空多了一道人影,一个美绝人寰的少女,她身上紫衫飘拂,彷如仙子下凡一般。 “真是的,人还没死嘛!”她抚着墓碑喃喃自语道,随即嫣然一笑。“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敏妹妹才有机会嫁给你,完成她生前唯一的愿望了。自从三年前在灯会上见过你之后,敏妹妹就喜欢上你了,只是生前她都只敢偷偷看着你、恋慕你,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个未婚妻了,就连我想帮她,她都不肯,说什么不想破坏你的幸福,唉!真傻喔!” 她长叹一口气后又说:“好了,现在她总算成为你傅子嘉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虽然似乎有点晚了,因为再过两天敏妹妹就要去投胎啦!” 她怅然地呆立半晌。 “也罢,既然妹妹把你交托给我,等我送敏妹妹去投胎之后,就出发去把你给找回来吧!然后还得替敏妹妹……” 她陡地顿住,而后懊恼地自怨自叹。 “可恶!两年前若不是娘把我叫回去,敏妹妹也不会死,现在不就……唉!算了,还好敏妹妹自己看得开,只挂念着你这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千拜托万拜托的把你硬塞给了我,还要我发誓兼诅咒不能不管你,说什么我也是……” 她又顿住,继而冷笑着睨视墓碑片刻。 “不过,你最好要有所觉悟,我可不像敏妹妹那般善良喔!明白吗?”语毕,她先咬破食指将血滴在坟头上,跟着端起坟前的酒一仰而尽,再拿起另一杯洒在坟前。 “好了,敏妹妹,姊姊滴血盟誓了,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现在你是他的妻,我是他的妾,姊姊不照顾他也不行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话声刚落,坟前的平地便突起旋风,座前的小旗也飘动不已,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若有似无的欢欣笑语。 “紫姊姊,我好高兴喔!我再也没有遗憾了,真的真的好高兴喔……”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一向结实健壮,他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他的个性一向坚强又乐观,他早就崩溃了! 傅子嘉推着手推车,上面堆满了大块大块的粗石,他随手把散乱的发丝往后拨去,露出涂满污渍烟灰、胡碴满面的邋遢五官,身上还套着不合身的宽大罩袍,再加上言行粗鲁莽撞,怎么看都像是个龌龊寒酸的莽汉子。 如果不是他有此先见之明,他早就被番女挑去,运气好一点的作驸马爷,倒霉的话就只能作作人家的泄欲工具了! 他瞄一眼四周的辽兵警卫,不觉叹了一口气。虽然守卫森严,但以他的功力,其实是能轻而易举地逃掉才对,可是他却不能逃!因为,俘虏中只要逃掉一个人头,辽将便会以二十条俘虏的性命来抵偿,所以,他只能被迫待在这边动弹不得了。 不一会儿,一个大锅子被搬来,辽兵一声吆喝,所有的俘虏便放下手边的工作围拢过去,各个拿双手捧成碗状去舀那连猪都不想吃的粥状物,然后再躲到一边去,像狗一样舔舐着手里那坨像牛屎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恶心、闻起来恶心、吃起来更恶心,可是不吃又不行,不吃就死定了,如果死了,那就连一点希望都没啦! 真不明白,他怎么会落到这般的下场呢? 君子馆那一仗虽然打得很惨烈,简直可说是尸横遍野、哀鸣处处,但是,他还是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的呀! 哦!对了,如果不是那个奸诈小人,那个觊觎他未婚妻的卑鄙小人卢禾天,在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当中,悄然趁他不备时偷袭他,并把他逼到悬崖边…… “为什么?”即使伤口像火灼般的疼痛,他依然不敢相信竟然是自己人伤害了他!在战场上死在自己人的手里,简直是太可笑了嘛! “为什么?”卢禾天冷笑一声。“因为你不该和彩凤订亲、因为你不该样样比我强、因为你不该比我还受重视!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跑在我前头,别人都会让我,就是你一点儿也不肯让步,若非我爹是兵部尚书,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进得了马军司,但是……” 他恨恨地咬牙切齿道:“即使如此,你领的还是上四军的龙卫左射厢,而我率领的却只不过是中军的云骑军,你不但害我在我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就连彩凤眼里也只看得到你,完全体会不到我对她的深情!” “就……”傅子嘉咬牙忍受着那一波波传来的灼痛感。“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你以为彩凤就会改嫁给你了吗?” 这应该是所有的男人在这种节骨眼上会说的话吧!可卢禾天却彷佛听到最有趣的事般狂笑起来。 “老天!你居然这么问我?亏你身为彩凤的未婚夫那么久,难道你还不了解吗?只要她父亲说一句话,她甚至连回一声都不会就会乖乖地嫁给我了!” 听他这么一说,傅子嘉就完全无话可反驳了。 该死!没想到卢禾天也那么了解彩凤,知道她虽然是个美丽娴静、温婉可人又知书达礼的女人,甚至还是个才女呢!他就是因此而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清丽柔婉和才气,可她却也是个史上最不可靠的女人。 说难听点,她根本是个完全没有节操、丝毫不能守节的女人,就算她多么疯狂地爱他也一样,即使得让她嫁个一百次嫁到烂,甚至是作妾、作婢都没问题,只要有人能让她倚靠依赖,并且时时刻刻地疼爱呵护她就行了。 也许该说她是个最自私的女人吧! 事实上,想真心去爱她这种女人实在不容易,再说老实点,应该是不甘心、是不敢! 第3章 否则,早晚会被她伤得体无完肤、死得莫名其妙,所以,即使傅子嘉再喜欢她,也始终无法放下真心去爱她。 而此时此刻,他竟然已经要为她死得莫名其妙了! 真不值得啊!傅子嘉暗叹,为了一个转眼间就会投进别人怀抱的女人死翘翘,实在没有价值呀!他甚至守礼的连碰都还没碰过她呢!早知道就别跟她混在一起了,谁要谁就拿去吧!即使要他免费附加赠品或买一送一也行。 可是,就算现在他这么说,想必卢禾天也不会相信吧? 果然,他才刚想开口试试看,卢禾天就一脚把他给踢下悬崖去了! 不过,好在他命不该绝,居然砸在一头熊的身上,然后被辽兵在抓熊剥熊皮时,顺便捡去做万年苦工。 想到这里,陡然又传来一声吆喝,傅子嘉抬头一看,就见还兵正朝俘虏们挥舞着黑蛇似的长鞭,于是,他赶紧乖乖地列入羊群中被赶入一座大帐篷里。未几,一个番女大剌刺地进来,在俘虏中来回搜寻,傅子嘉赶紧再抓几把泥土涂抹在脸,然后把身子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三个人被挑捡了去,剩下的人则就地窝下来偎在一起睡觉,这大概是这种时候唯一的好处--可以提早下工。 呼出一口口雪白的热气,傅子嘉注意到帐篷外又开始下雪了。 唉!希望这场雪不要下到明天…… 唔……他好久没睡过这么温暖舒适的觉了……咦?温暖舒适?怎么可能!他蓦地睁眼弹坐起来,放眼一看,不禁愕然地瞠目傻住了。 除非他眼睛有毛病,或是精神开始崩溃而出现幻觉了,否则,他发誓这里绝不是什么大帐篷,而是一间民房,一间模样简陋,但温暖的民房!简单的桌椅、床褥,还有一个大火盆和一个小火炉,小火炉上正炖煮着一锅香喷喷的食物,他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只知道那香味差点让他晕倒了。 天哪!他好久没吃过真正的食物了! 可是……他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这里又是哪里?当然,这里绝对不会是什么番邦公主住的地方,因为,番邦公主要是真住在这种地方,那就实在是有够落魄的,而且,什么仗都不必打,自己就先挂了。 缓缓的,他下了床环顾四周片刻后,发现床边还有个简陋的屏风,屏风后隐隐有些热气冒出来,他不觉好奇地探头过去一看-- 哇!居然是一大桶热水,旁边还有个小架子,架子上有把小刀子、毛巾和折迭整齐的衣物,而且还不是番邦服饰,而是宋室衣饰呢! 傅子嘉迟疑片刻后,还是迅速脱下身上污秽腥臭得连自己都怏吐出来的衣服跳进浴桶里,彻彻底底地把自己洗干净,还刮去满脸胡碴,恢复他原本俊逸非凡的容貌。虽然他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有种预感,等待着他的是善意,而非恶意。 在他洗浴的期间,浓郁的肉香味更猖狂的钻进他的鼻孔里,不但教他肚子里的馋虫开始领兵造反,还害他差点把自己的手臂当成蹄膀给咬了下去。于是,他赶紧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头发还滴着水呢!他就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来到锅子前面,管他煮好了没有,打算先鉴定一下味道好不好再说! 可他才刚转出一步,整个人就紧急煞住了脚步。 原本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空间里,竟然平空多出一位少女,而且是在他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不过,至少她不是番女,而是一个宋室女,一个美得令人咋舌的宋室女! 只见她把熬在小火炉上的锅子端到方桌上,正动手将锅里的东西舀到碗内。 光是从侧面看过去,那脱俗的五官轮廓便教傅子嘉神魂颠倒,三魂七魄跑了一半还多了呢!再瞧那云髻斜挂紫金雀,轻纱抹胸紫中单,窄衣窄袖窄背子,薄罗衫子薄罗裙……她美得仿佛是误坠凡间的仙子。还有那深深浅浅、蒙朦胧胧的紫,更是完美地烘托出她的神秘与高雅,在端庄中却隐藏着无人可及的妩媚丰姿。 就在他看得双眼发直、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她出声了,是一种好生甜腻柔美的诱人嗓音。 “饿了吧?过来吃吧!” 说着,她放下汤勺让开一边,而且正面对上傅子嘉,傅子嘉立刻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了! 瞧他那登徒子的模样,少女立刻不高兴地眯了眯眼。“喂!你到底吃不吃呀?不吃我撤了喔!” “啊?”那怎么行!“我吃、我吃!”傅子嘉连忙走过去,坐下来拿起汤匙就拚命往嘴里塞。美人可以慢慢看,肚子饿可不能等! 狼吞虎咽片刻后,他突然顿了顿手,旋即又继续吃。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跑到傅子嘉身后去替他擦拭头发,并细心梳理了。 吞完一碗,傅子嘉正想自行舀第二碗时,先是考虑了一下,然后,他干脆把整个锅子都挪到面前来,而且,用小小的汤匙吃实在不过病,他索性抓起汤勺来用倒的。 这玩意儿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吃呢! 直到解决了大半锅之后,他才停下来喘口气,立刻,一杯热茶从后面伸出来放到他的手边。他愣了愣,继而慢吞吞地端起来,转了两圈才就口轻啜。 实在很诡异,这少女到底是谁呢?怎么总觉得她好象是在……在伺候他?是她救了他吗……啊!糟了。 他突然砰一下放下茶杯,正想跳起来时,背后一双玉手却及时搭上他肩头按住他。很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奇怪,就只是这样而已,他竟然就起不了身了!不会吧?难道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 “放心,我已经找了个人当你的替身,其它人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怎么肯……” “因为他病入膏肓快死了,我用足够让他妻子儿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银两换得他去作你的替身。” “哦!”傅子嘉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是你救了我罗?” “废话!”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傅子嘉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究竟是如何救出他来的?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再说句更现实的话,居然连他本人也毫无所觉,那她的功力不就比他还厉害了吗? 他感觉到她正在替他绑头发。“呃!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紫瑚。” 傅子嘉不觉讶然的愣了一下。“紫狐?”有人叫自己狐的吗?“紫狐狸?” “真笨,珊瑚的瑚啦!”紫瑚不耐烦地说。 傅子嘉顿时恍然大悟。“哦!珊瑚的瑚,紫瑚喔……”这不能怪他,那本来就是个很容易令人误解的名字嘛!就不晓得她是不是有个妹妹叫紫梨呢!“那么,能不能请教紫姑娘,是谁请你来救我的呢?家父吗?” “啥!你家人早就以为你去向祖先报到了,还替你造了个挺豪华的衣冠冢呢!”紫瑚不屑地说,同时放下梳子转到他的右手边坐下。“是你的妻子让我来救你的。” 傅子嘉顿时傻眼了。“我的妻子?可是我……我还没娶妻呀!”不会是救错人了吧?如果是的话,她会不会再把他扔回去啊? “娶啦、娶啦!”紫瑚挥挥手说,“你父母赶在你满七七之前帮你完了婚,以慰你在天之灵。”她那“在天之灵”四个字带着相当明显的讥诮意味。 傅子嘉更觉愕然。“彩凤肯嫁给一个牌位?”难道是他对她的了解有误? “错,你那个未婚妻是嫁给卢禾天了!”紫瑚的眼神和口气都隐藏着类似幸灾乐祸的意味,甚至有点像是在说:嘿嘿!哭吧、哭吧!哭死你吧! 没想到傅子嘉却反而释然了。“哦!我想也是。”这才合乎逻辑嘛!一个是不懂得何谓节操的女人,一个是为女人而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两个人凑在一起恰恰好是最完美的一对! 反倒是紫瑚错愕地愣住了。“你想也是?你……你怎么会是这种反应?你不是很爱她吗?” “错!我是很喜欢她!但还不到爱的程度。”傅子嘉立刻否认自己是那么没眼光的男人。“那种容易变节的女人谁敢爱呀!” 紫瑚更觉诧异。“可是,你不都是很温柔地对待她,好象你有多么宝贝她似的,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好爱她的!” 傅子嘉耸耸肩。“没办法,她就是那种需要人家温柔呵护的女人嘛!你都不知道,我要是对她话说得稍微重一点、态度稍微强硬一些,或者违逆了她的意思,她就会立刻露出我刚刚凶狠地怒骂过她,甚至是对她拳打脚踢、百般凌虐过她的悲惨表情,真是百试百灵,连仙丹都没这么灵喔!老实说,如果不是怕别人误会,我还真有点受不了地想跟她翻脸呢!” 他哼了哼。“我想,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条忠心的狗,一条人模人样,只会对着她喘气,又百依百顺,体贴照顾她的狗!” 紫瑚不由得傻住了。“可是……可是既然你知道她不可靠,又受不了她,又为什么还娶她?” 傅子嘉长叹一声。“我和她订亲时,她才十四岁,我十七岁,那时候的她是那么温柔美丽又有才情,我以为我就是爱她那个模样,所以,当父母提起时,我就想也不想的答应了。因此,当我发觉自己其实并不爱她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又不能随便解除婚约,那种事我可做不来!” 紫瑚呆了片刻,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就是这样啊!”傅子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嘿!对了,家父帮我娶的是哪家小娘子呢?” 第4章 紫瑚闻言,立刻转眼过来盯住他。“参知政事邓大人的闺女邓怡敏,两年前因病过世。” 傅子嘉愣了愣。“原来我的妻子已经过世了呀?” “那当然,”紫瑚嗤道。“难道你还想连累哪家的闺女一辈子不成?” “冤枉、冤枉,我只是觉得很可惜罢了。”傅子嘉忙辩驳道。 “可惜?为什么?” 傅子嘉偏头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邓家小娘子是个非常甜美可爱的小姑娘,难怪有两年没见她出现在灯会上了,原来她已经过世了啊!嗯!真的是很可惜。”他的口气里包含了无限的惋惜之意。 紫瑚一听,尖锐的眼神立刻消失,唇边也泛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你记得她?” “当然记得,”傅子嘉毫不犹豫地猛点头。“我每次看见她,就想和她聊聊,因为她总是一副有好多话想跟我说的样子,可是……”他轻叹。“如果彩凤不在我身边就好了,你别瞧彩凤看起来娴静温雅,其实她的醋劲可大得惊人呢!我要是跟哪位姑娘多说几句话被她瞧见了,她肯定会整晚红着眼圈跟我逛灯会,搞不好还会来个“黄河决堤”呢!” 紫瑚幽幽一叹,“敏妹妹的确是有好多话想跟你讲,”她低喃道:“她很想告诉你她有多么渴慕你、多么眷恋你,可是她不敢,她说你身边已经有位好姑娘了,她不应该随便介入的。” 傅子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没想到……”他顿住,而后苦笑。“你这样一说,倒让我深深悔恨当初为什么不找机会和她聊聊了!” 紫瑚立刻怨恨地瞪他一眼。“你是该悔恨!” 傅子嘉又苦笑了一下,而后注视她半晌。 “不过,既然邓小……不,若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再叫她小娘子就太奇怪了,我想,我也跟着你叫她敏妹妹吧!紫姑娘,既然敏妹妹已经过世两年了,那她又是如何委托你来救我的呢?” 紫瑚淡淡一笑。“因为我能够跟鬼魂沟通。” “跟鬼魂沟通?”傅子嘉的双眸蓦地睁大,随即兴奋地叫起来。“我知道了,阴阳眼那一类的对吧?太好了!那能不能麻烦你请她出来?现在我就可以好好和她聊聊了!” 紫瑚纳闷的眨了眨眼。“你不怕吗?” “怕?”傅子嘉皱起眉。“我为什么要怕?她是我的妻子不是吗?她喜欢我,而且还特地请你来救我,我为什么要怕她?” 紫瑚深深地凝视他半晌,而后长长的叹口气。“可惜太迟了,她在嫁给你两天后就投胎去了。” “啊?投胎去了?”傅子嘉若有所失地怔愣了好一会儿。“那也没办法了,总不能教她放弃投胎的机会吧?不过……”他轻叹。“真的很遗憾!” 头一次,紫瑚以柔和的眼神凝视他。“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他摇摇头,一脸欲言又止,然后望定她那张令人赞叹的五官好半晌。 “我猜你是敏妹妹的结拜姊妹吧?” 闻言,紫瑚微微蹙了蹙眉,好似有点不甘愿,继而很突兀地站起来往窗边走去。 “算是吧!我们两个是从小玩到大的童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姊妹还要亲,因此……”她望着窗外的落雪。“我答应她要替她照顾你,所以在她嫁给你的那一天,我就在你们的坟前滴血宣誓和她一同嫁给你了。” 有好一会儿工夫,傅子嘉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等到紫瑚说的话所代表的意义终于侵入他的脑海里时,他顿时不敢置信地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紫瑚徐徐地回过身来。 “我说,我和敏妹妹一同嫁给你了,虽然没有经过煤妁之言,但我既然发下了血誓,就不可能再反悔,所以,敏妹妹算是你的妻,而我就是你的妾,这样够明白了吧,少爷?” 闻言,傅子嘉差点昏倒! 不会吧?他的运气没那么好吧?居然同时赚到了一个深情体贴的鬼妻和一个美如天仙的妾室? 人家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不成这个就是他的福了? 老天,那真是…… 卯死了! 第二章起死回生 絮飞藏皓蝶, 带弱露黄鹂。 卿国宜通体, 谁来独赏眉? --李商隐 他好象高兴得太早了! 这是傅子嘉七天以来,第一百零八次这么想。 在一路赶回京城的途中,紫瑚当真是对他体贴得没话讲,他也几乎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从他一早睁眼起床就服侍他到夜里上床睡觉,紫瑚一直表现出百分之百标准的妾侍姿态,甚至连晚上都会乖乖地躺在他身边安歇,可这正是令他感到痛苦折磨的根源。 一个活色生香的诱人娇躯就在身边,他甚至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触到她了,可他就是不敢真的去碰她! 单凭紫瑚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他救出辽营,甚至在这种大雪天里,她居然还是穿著一袭薄衫轻纱罩衫却不觉寒意,就可以肯定紫瑚的身手和功力都比他高,这认知多多少少让他感到些许自卑。 而最恼人的是,虽然紫瑚总是无微不至的服侍他,可她的神情却一迳的冷漠严酷,彷怫他要是敢对她的服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把口水吐到他脸上似的;她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忘多少带点刺,好象前几天吃的鱼,现在才想起来要把鱼骨头全吐到他身上来;她的眼神更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诉他--你这个软脚虾,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可既然瞧他不起,她的功夫又比他好,搞不好他稍稍碰她一下,她就会一脚把他踢回辽营去了,那她干嘛还要委身作他的妾? 终于,他忍不住了! 无论她有多厉害,既然自认是他的妾,就该有个妾的样子吧?难道他这个丈夫是摆着好看,给人纯欣赏用的吗? 于是,在经过太原府住店打尖时,他特地选了一间僻静的厢房,然后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外进桌前,等待紫瑚买膳食回来!而且,准备她一回来就先给她来个下马威,然后再来一段机会教育。 管她武功有多厉害,气势有多跩,他都跟她卯上了!大不了给她一拳揍回辽营,也省得他夜夜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早晚会因精神不济而活活累死! 想想,唐代宗时的郭暖驸马连金枝玉叶的升平公主都敢动手扁下去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妾!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压压她的气焰,往后他怎么抬得起头来呢? 愈想愈觉得有理,他不由得更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来。 没错,女人就是欠骂! 可是他等呀等的,等到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快泄光了,却还不见他那个欠骂的美妾回转。 奇怪了,今儿个她怎么特别慢?不会是碰上什么连她也摆不平的棘手人物吧? 这样一想,他不觉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不到片刻,他就再也坐不住了,蓦地跳起来就要去找人,几乎在同时,房门打开了。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脱口就骂,“你在搞什么呀?怎么这么久?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紫瑚只是淡淡地瞟他一眼,随即先把门关上,再把一大包东西往桌上一放并打开,一些熏鸡、卤牛肉、馒头、薄饼什么的全现身了,可一旁那个特别用油布包包起来的东西似乎才是重点。 “这是千金之宝的马蝴蝶杯,”她拿起油布包慢条斯理地打开。“听说斟满酒杯时,便会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杯中飘然飞起,在花丛中起落,栩栩如生,可只要一饮而尽,飞蝶便立刻会倏然隐去,甚为神奇,所以我想,或许你会有兴趣瞧瞧看吧!” 傅子嘉张了张口,可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他该回答,“真的,太好了,我的确有兴趣”吗?但这样子好象跟他原先设想的情况不太一样耶? 或者说:“那种无聊东西,只有你们女人会有兴趣”吗?可是,她是特地为他买回来的呀!他怎能如此没有良心呢? 该死!他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可不等他想好最佳说词,紫瑚又拿来一个罐型容器。“这是太谷的龟龄集,人称补王。我想你在辽营受了不少折磨,所以特地买来给你补一补,不过这些都不太好买,所以才迟了一点,明白了吗,少爷?” 她的口气依然冷漠又傲慢,但是,傅子嘉却已经完全无法按照原先的理想计画“给她下马威”了,甚至还有点理亏地缩了回去。 这教他怎么给她点颜色瞧瞧呢? 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让紫瑚打理食物给他吃。下曰吧!他心想。可吃喝不到片刻,他还是憋不住了。 至少那个最严重的问题要先解决吧? “紫瑚,那个……呃……”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如果你不是真想嫁给我,就不要勉强,否则你我都会很痛苦的。” 紫瑚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没有勉强,我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我已发下血誓,即使你不要我,我也不会再去嫁别人了。” “可是……”他欲言又止地放下才咬了两口的鸡腿.。既然你不是勉强的,为什么又对我如此冷漠淡然,甚至似乎很瞧不起我,让我连碰你一下都不敢呢?” 紫瑚瞟他一眼,继而也放下薄饼垂眸沉默半晌。 “或许我是想让你明白敏妹妹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吧!”她愁眉深锁,眼带抑郁。“想当初,她是那么的爱慕你,可却只能默默地看着你,你甚至连多瞧她一眼都没有。如今,你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什么也没有给她,却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她对你所付出的一切,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第5章 闻言,傅子嘉不由得哑然了。 的确,一个对他如此情深意重的姑娘,在生前,他没能跟她表达任何心意,死后,他也没能奉养她,因为她已经投胎去了。而他却因她而从辽营里逃过一劫,甚至得到一个如花美眷,怎么想都是他占太多便宜了,可是…… 傅子嘉悄悄试着覆上紫瑚的手,紫瑚只是瞄了他一下,却没抗议,于是他更试着握紧了她。 “紫瑚,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不必你说,我对敏妹妹也深感愧疚。但是,你不认为用往后的时光来告诉我敏妹妹有多美好、多体贴,教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样不是比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更好吗?” 他望向窗外。“老实说,我对敏妹妹有的只不过是很肤浅的表面印象而已,知道她是个甜美可爱的姑娘,但她的个性到底是如何呢?她最喜欢什么,或最厌恶什么呢?还有,她的内在到底有多美呢?这些我都完全不知道啊!” 他收回视线凝住她。“紫瑚,这一切都有待你来告诉我,我真的很想了解,了解我的妻子到底有多美好,我想记住她,永远永远地记住她,等将来我们有了子女后,我也要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娘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女人。紫瑚,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的正室位置将会永远保留给敏妹妹,绝不让任何人坐上只属于敏妹妹的位置,你同意吗?” 紫瑚这才徐徐地抬起润湿的双眸睇视他片刻。 “我同意,而且……而且我不但要告诉你关于敏妹妹的一切,还要一直一直说,说到让你觉得烦,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她哽咽着。“我真的好舍不得她喔!” 见她掉下泪水,傅子嘉立刻起身,心疼地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 “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忘了她的,来,不要哭了,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睇视着她那张如梨花带雨般的娇靥,不再冷漠、不再轻蔑,有的只是无限的哀伤与怀念,那模样是如此的令人心疼、教人不舍。 他不觉俯首轻吻去那斑斑泪痕,而她也很自然地阖上双眼,仰起脸蛋任由他在她脸上轻啄细吻,而后,傅子嘉那温热的唇悄悄地印上她的唇瓣,她幽幽地叹息一声,轻启檀口接受他更进一步的抚慰。 片刻后,他毅然地抱起她往内室大步走去。 管他吃饱没有,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了,当然是办“正事”要紧啰! 原以为女人有了男人之后就会收敛一点,却没料到从太原府之夜后才开始展露出本性的紫瑚,更教傅子嘉头痛不已。 他实在没有想到,卸下严酷面具后的紫瑚居然是一个刁钻顽皮的少女,甚至有些狡猾、有些诡诈,与他想象中的温柔姑娘似乎差了一点点,而这一点点只不过是--十万八千里远罢了! 但这些都不打紧,最令人头大的是,紫瑚的自我观念非常强烈,相对的,她的是非概念却非常模糊。 平常还好,没见她有什么火爆脾气,心胸好似也不狭窄,看起来是那种和气生财的样子;尤其她又长得那么美,只要微微一笑,简直活脱脱就像观音座旁的玉女下凡似的,面前差点跪落一地的信徒和仰慕者。 可一旦有人不小心惹着了她或她关心重视的人,瞬眼间,玉女就会变成罗煞女,将对方立刻判定为她的仇人,无论对方是不是故意的,或者她惹不惹得起,连给对方敲锣喊冤的机会也甭想,她都决意要报复对方。 天哪!这个女人怎么冷热都是这样教人受不了呀! 唉!都怪他自己,谁教他没事多嘴,告诉她是卢禾天偷袭他的呢? 那是在经过隆德府时的事,他们本该再加赶一程路的,可偏巧碰上隆德府的大庙会,游人络绎不绝,在教彷乐部、市肆三里,他那个任性的小美妾立刻像牛皮糖似的闹着非要停下来逛一逛不可。 傅子嘉简直是啼笑皆非,这个狡诈的小妮子,冷漠时就像万年寒冰一样冻人,连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传染伤风感冒流鼻水,可一热起来,又像团火,撒娇又耍赖的教人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她就不能综合一点吗? 可是…… “告诉你喔!敏妹妹最喜欢庙会里的杂剧了,她呀……” 好吧!他认输了! 似乎每跟他分享一件敏妹妹的“伟大事迹”,紫瑚就会多跟他亲近一些,所以,就算他真的不想听也得乖乖的听下去,而且还要配上一副聆听指教的专注神情才行。要是没事就主动去问她更好,那她马上会把他当成“自己一国”的人般好得不得了。 所以,聪明如他,当然要立刻投降了! 但是很不幸的,当他们逛累了,回到酒馆里稍事歇息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原本是聊敏妹妹的事,可聊呀聊的居然聊到他身上来了。 “对了,夫君,紫瑚一直想问你,那个卢禾天说他亲眼看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到你被辽兵杀死了,可怎么你还活着呢?”紫瑚双手剥着花生,眼睛瞟着窗外的街道,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看到?”傅子嘉嗤之以鼻。“根本就是他刺了我一剑,还把我踢落悬崖的!”其实,他事后想想,好象就是这两句话说错了! 有好片刻,紫瑚都没有反应,仿佛街道上人群的喧闹声太大了,以致她无法听清楚似的。 其实,傅子嘉也只是随口提了一下,根本没要她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刷一下回过头来,那张如天仙般的面容已然化为夜又鬼,吓得傅子嘉差点跌到椅子下去。 “紫瑚,你……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讲,别摆出那副样子吓人嘛!很恐怖的耶!” 紫瑚却依旧凶狠地瞪着他。“你刚刚说什么?是卢禾天伤了你,还把你踢下悬崖的?” 傅子嘉立刻惊觉自己似乎不小心捣翻了一个超级巨大的马蜂窝,顿时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呃……这个……因为他喜欢彩凤,所以……”他倏地顿住,感觉心中的不祥预感愈来愈沉重,不觉改口道:“其实……呃!其实你不觉得这样刚好吗?若不是他这么做,我就甩不掉彩凤,也娶不到你和敏妹妹了,这样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所以呢!你就不必计较那么多了,反正他也得到彩凤了,应该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现在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卢禾天还很眼红他的能力和才干呢! 可是紫瑚却仍然不肯罢休。“那小子竟敢伤害你?”她的声音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什么柔美、甜腻全都不翼而飞了。 傅子嘉在心中叫苦连天,还不停地咒骂自己,脸上却还是得装满笑容。 “我说紫瑚啊!你就别在意这件事了,我……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这样可以吧?” 老实说,原先他也打算好好惩罚卢禾天一下的,可这会儿瞧见紫瑚那种恨不得能抓某人来锉骨扬灰一番的态势,他就着实担心得很,搞不好紫瑚会再度施展出摸进辽营偷天换日的那一套绝招,也上卢府来个如入无人之境,顺手摘下卢禾天的脑袋瓜子回来献宝,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紫瑚眼眸一转。“你要如何解决?” 傅子嘉窒了窒。“呃……那个……我还没想出最妥善的方法,可是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我保证!” 紫瑚哼了哼。“太麻烦了!还是让紫瑚来吧!断手、刖足、割鼻、挖眼、截舌、抽肠、灌铅、炮烙,最后再来个黥面,然后赶他出去,接着……” 天哪!这样他吓都吓死了,还有接着?! “停!”傅子嘉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了,面青唇白地赶忙举手阻止。“不成,紫瑚,你千万别把事情闹到无法解决的地步!你要知道,一旦卢禾天出了什么事,很容易便会连累到我的家人,所以,绝不能莽撞行事,懂吗?” “这样啊……”紫瑚皱起眉头,脸色还是有些不善,但她似乎勉强接受了傅子嘉的说词。“那……好吧!可夫君要是想出办法的话,就要立刻告诉紫瑚,让紫瑚也来帮个忙出出气喔!” “是、是、是!”傅子嘉连忙低声下气地唯唯允诺,心头却不由自主的感到万分窝囊,实在不明白情况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的? 他这个丈夫不是该泰山压顶般地骑在妾室的头上撒野吗?怎么这会儿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是啦是啦!现在他这个刁钻的妾室是不会再对他冷漠凶狠以待,甚至还一日亲热过一日--这一点他倒是感到相当满意。可对她那偶尔就会毫无警告便突然爆发的怒气,以及当她有所图谋时,自然而然表露出的撒娇媚态和耍赖娇态,他却更觉难以应付。 明明前一刻自己还猛对自己信誓旦旦的说绝不再妥协了!可下一瞬间,他不是投降在她举世无敌的缠功下,就是怕了她那张夜叉脸。 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场勇士居然会怕一个小女人的凶样?这太可笑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真正狠下心来发飙回去,更拿她的撒娇耍赖没辙! 没错,紫瑚的确是很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对他来讲,紫瑚最令人心动的是她对敏妹妹那根深柢固的忠诚与怀念,还有她的体贴细心和坚强能干,甚至是她的刁钻与狡诈,她的一切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都是如此的可爱迷人。 她与彩凤是完全不同的典型,而他原以为自己偏爱的是温柔娴静的女人,却没料到顽皮狡诈的小女子反倒更能吸引他至无法抗拒的地步。 第6章 不,应该说她能吸引所有男人的心才是最正确的吧!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只能在紫瑚的“迫害”下苟延残喘,尽力在夹缝中寻回一点点男性尊严及夫纲而已了。 想到这里,他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夫君叹什么气?”紫瑚立刻追问。 傅子嘉一愣,随即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随便叹叹而已。” 柳眉一挑,紫瑚立即眯着眼瞅住他。 “哦!叹叹看自己还有没有气是不是?” 傅子嘉顿时感到啼笑皆非。“什么话嘛!我又不是僵尸,你也不是道士,别胡说八道。” 紫瑚的眼珠子溜溜一转。“哦!那我知道了,你还是想不到该如何处理那个卢禾天对吧?那正好,交给我……” “少来、少来,”傅子嘉是不由得大叹一声。“你别又乱扯好不好?我是……是……啊!对了,我是想到其它更严重的问题啦!” 紫瑚的脸上写满“我才不信”的神情,“什么问题?” 傅子嘉疲惫地捏捏鼻梁,“这个问题就是,不过半年前,杨业杨将军才在被俘后绝食而死,我却独自一人从辽营里逃了回来……”他斜睨着她。“你想想看朝廷会怎么看我,嗯?” 紫瑚皱起眉头。“喂、喂!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番女,其实根本就不想被救吧?” “你又在胡扯了!”傅子嘉哭笑不得。“我哪会不想被救?只是……我原本是想在回京城后,请求皇上派些兵马给我去救回其它的俘虏,这样或许可以将功赎罪,可是现在一想……”他轻叹。“皇上没有责备我战败被俘还苟且偷生,我就应该要偷笑了,怎么可能再交给我任何兵马呢?如此一来,我就……”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愁眉苦脸地长吁短叹不已。 紫瑚想了想。“那么……只要把其它俘虏也救回来就行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就够了,但是,以我目前的情况来讲,能这样就算不错了,可问题是……”傅子嘉苦笑一下。“好象连这个样子也不太可能做到。” “这样啊……”紫瑚垂眸喃喃自语着。“早说嘛!怎么到现在才说呢?” 傅子嘉长叹一声。“早说晚说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紫瑚突然打住,而后神秘地笑笑。“我说夫君哪!咱们今晚早点睡好吗?” 傅子嘉简直不敢相信! 她说早点睡,结果他在天亮醒转时,竟发现身边的女人早就不见人影了,而且还留下一张纸条说她有点事要办,要他在隆德府等她,最多七天她就会回来了。 这算什么?卷款潜逃吗? 也不太像,这一路上好象都是她在“养”他,可是…… 可恶,七天耶!她要他在这儿等她七天耶!真是该死,那个混蛋小妮子到底在干嘛?无缘无故跑得不见人影,连个解释也没有就要他在这儿等她七天,她以为他是谁啊?她的乖儿子吗? 这七天他又能干嘛?每天吃饱喝足了出去逛大街吗?他又不是娘儿们,绣绣花、写个字就可以打发一天的时间,再说,他既不会绣花,也不喜欢写字,那还能干嘛?难不成要他自己跟自己打赌,看看他会不会在一见到她回来时,就立刻把她给掐死吗? 唔……这好象是个很不错的消遣喔……该死的紫瑚!他发誓,等她回来后,一定要先掐死她三次,然后再听她解释! 不多不少,刚刚好整整七天,紫瑚回来了。 “你这个……” 傅子嘉正想破口大骂,谁知道紫瑚纤纤玉手轻轻一掩,就捂住了他的嘴,继而一语不发地只是笑笑,拉着他先去结了客栈的帐,然后直往城外跑。在这途中,无论傅子嘉怎么火大地问,她都是闷口葫芦一个。 刚出城门不远,在往南的官道旁有一大片树林,紫瑚仍然是一声不吭地就把他往里带。不一会儿就见到在一片空地上停了好几辆马车,马车旁则有四、五十个形容憔悴、衣着褴褛的人正围成好几堆在烤肉吃。 傅子嘉的视力非常好,所以,他只是远远的瞧着,就忍不住错愕地慢下了脚步。 这是不可能的事! 紫瑚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迳自扯着他来到最中间的马车,外面还有两个人边吃着烤肉,边看守着。紫瑚先朝他恶作剧般地挤了挤眼,然后咧出一脸得意的笑容掀开布帘。 “在陈家谷口之役时,就是这两个家伙逮住了杨业杨将军,”她点着脑袋指指车内那两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大汉说:“一个是耶律斜轸的副部署萧达凛,一个是神射手耶律奚底,我想,有了这些个,你们的皇上就不会怪罪你了吧?” 天哪!这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呀! “若是这样还不够的话,那我就再告诉你,我离开的时候呢!还顺便把他们的粮草、兵器全都给毁了,还有啊……”她突然噗哧失笑。“他们的衣物、被褥也都被我给烧了,所以呢!至少这个冬天,他们大概光是找食物、找衣服,就够他们忙的了,像打仗那种无聊事,他们应该是顾不得了啦!” 傅子嘉傻傻的完全无法作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生性严谨耿直的诸中大夫傅正国是个相当清廉自持的好官,虽有一妻一妾,但妾早逝,仅得二子一女。长子傅子青稳重斯文,与父同司职于朝中任右正言,是那种所有的父亲都会引以为傲的乖儿子。 然而,洒脱豪爽的次子傅子嘉却偏偏喜欢骑马打仗,小时候,他就常常没事拿同伴当“练习”工具揍个头破血流,让他们哭哭啼啼地回去找爹娘来理论,然后,转眼间,就换傅子嘉跪在地上被藤条抽打!可他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有时候明明都已经痛昏过去了,他却还硬挺着不肯倒下,委实教人哭笑不得。 而且,傅子嘉也不爱念书,又不爱写字,只要拿起毛笔来就愁眉苦脸、哀声叹气,叫他念书,他就抓起卷轴来当作刀剑呼呼挥舞。如果没有人盯着他,顶多在书房里坐个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自动消失不见,每回都说是去学武了,却从来不肯说出师父到底是谁。 可长大成人后的傅子嘉,长相不但俊逸非凡、英气逼人,还硬是给他混到了上四军之一的龙卫左射厢都指挥使一职。 傅正国不由得感叹,没想到小时候天天作怪挨打的混小子,现在居然也能爬得这么高,领的俸禄也没输给老父多少,真是令人又好气又欣慰! 然而,不过一夕之间,那个令人头疼的欣慰就不见了! 追封上骑都尉又如何?赠给布帛千疋、粟千石以为抚恤又如何?再怎么教人生气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活蹦乱跳的人还是比硬邦邦的尸体好,谁希罕那些个虚名物质呀! 可是,臣子注定是要为帝王效死的,那就只有……死吧! 黯然神伤的傅正国和博夫人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然后加紧脚步为傅子青议定婚事。如今,他们就只剩下一个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得赶紧让他孵出个蛋来,免得不小心一口气吹得太大了,就把仅剩的香火给吹灭了。 于是,雍熙四年,刚过花朝节不久,傅子青便把翰林待读学士耿兆英的女儿耿氏如玉娶回家安慰老父老母。 跟着,在寒食节这一天,傅正国和傅子青下朝回府后,正被傅子香和耿如玉缠着想带冷食冷饮到快活林去探春时,突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实在看不出来是哭、是笑,还是惊恐,若说是活见鬼了倒比较实在些。 “老……老爷……二……二少爷……二少爷回……回来了啊!” 顿时,正含笑看着女儿撒娇的傅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傅正国摇头的动作也卡在半途,傅子香掉了下巴,傅子青傻了眼,耿如玉则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看情况不对,家丁立刻忐忑不安地低唤了一声,“老爷?”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主子一家人全给吓瘫了? 他这一唤,傅正国首先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老爷,我说……”家丁嗫嚅地想开口回答。 “我回来啦!” 随着一声兴奋的高喊,傅子嘉挺拔颀长的身影也跟着飞了进来,而且一下子就抱住了傅夫人。 “娘呀,我回来了,开不开心哪?” 开心引?! 只见傅夫人两眼一翻,竟然“开心”的昏过去了! “咦?娘、娘?你怎么了?” 现场陷入一阵慌乱,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博夫人扶到椅子上,并命人送来嗅盐,好半晌后,博夫人才幽幽醒转过来,只见她眼未开,便先轻叹一声,然后抬眼一瞧,随即双眸蓦地瞠大。 “嘉儿?”她两手一伸,就粗鲁地揪住了傅子嘉的衣襟。“你……你没死?”她这时候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贵妇,倒让人不禁怀疑,傅子嘉那种个性是否是源自于她的。 “没啊!娘,您没瞧见吗?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离死还早得很哪!”傅子嘉笑咪咪地说。“嘉儿舍不得您嘛!” “少来这一套!”傅夫人嗤之以鼻地狠狠甩开他,可眸眶中却炫然欲泣。“既然还活着,干嘛不早点滚回来?害为娘的为你……为你……”尚未抱怨完,泪珠儿就争先恐后地滚了下来,她哽咽得无法再言语了。 “娘呀!”傅子嘉连忙单膝跪在一旁,紧抓着娘亲的手安慰道:“嘉儿被辽兵俘虏了,若不是有人前来相救,嘉儿恐怕到现在还回不来呢! 第7章 而且,嘉儿被救之后,就已经尽快赶回来了,没故意拖延呀!” “好了,夫人,儿子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咱们该高兴才是,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傅正国终于说话了,伸手把傅子嘉扶了起来。“嘉儿啊!你说是有人救了你,究竟是谁?为父的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傅子嘉还未来得及回话,傅子香便傻傻地指着悄然伫立在大厅门边的紫瑚说:“不会是她吧?”绝不可能,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那个美得教人嫉妒得想海扁她一顿的少女也差不多跟她同样年岁而已,不教人家救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是她救了二哥呢? 傅子嘉却笑着走过去牵来紫瑚,“哪!没错,就是她摸进了辽营里救出我的。”说着,他把紫瑚摆到爹娘的面前。“别看她这副风一吹就会不见的样子,她可是厉害得很喔!而且啊……”他又把紫瑚拉回身边,大方地搂进怀里。“我已经收她作妾了。”他们早已事先讨论过了,为了避免家人会大惊小怪,他们决定不把紫瑚能够和鬼魂沟通的事透露出来。 跟着,他又微笑着让出紫瑚。“紫瑚,还不赶快叫人?爹、娘、大哥,还有小妹子香。” 紫瑚听话地嫣然一笑,上前裣衽道:“紫瑚见过爹、娘、大哥,还有小妹。” 所有的人顿时全傻住了,一时之间,他们实在很难接受这种事。堂堂六尺以上的傅子嘉居然是被这么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飘逸美少女救的? 傅子嘉笑了笑。“我了解、我了解,当初我也是很难相信自己竟然是被这么一位小姑娘救的,可这是事实,不由得我不相信。不过呢……”他温柔地望住紫瑚。“虽然收妾室没有这么大的规矩了,然而,我还是希望至少能让她正式拜祭一下祖先、见过舅姑,咱们自己家人吃顿喜宴,给她个正式的名分,不知道爹娘意下如何?” 傅正国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谢谢爹,那么我想……”傅子嘉沉吟道:“就后天吧!刚好赶得及清明扫墓。” 一提到扫墓,傅正国立刻想到了一件事。“啊!嘉儿!有件事应该先告诉你,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傅子嘉笑着截断他的话头。“爹为我娶了一位邓家小娘子,而且,她已经在两年前过世了,对吧?” “咦?”傅正国顿时愕然。“你怎么知道?” 傅子嘉瞄了一下紫瑚。“紫瑚告诉我的,当初虽然没一个人想到我还活着,可她就是不相信我死了,所以才特地远从京城到边关去找我。” 傅正国皱起眉头。“可是卢禾天说他亲眼见到……” 他这一说,立刻提醒了傅子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啊!爹,就这个事,相当麻烦的,我想,我必须先和您和大哥研究一下,我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傅正国一眼就注意到傅子嘉的眼神有异,于是颔首道:“好,那我们到书房去谈吧!” 也不知道他们关在书房里密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傅正国出来后,神情相当凝重不悦,即使连一向温和的傅子青脸色也很难看,似乎被什么事惹毛了,而傅子嘉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明天就交给你了,大哥。”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自己的事推给了别人。 傅子青点点头,“我会处理的,但是……”他望向父亲。“爹,咱们还是要仔细想一下,若是卢禾天仍不肯罢休的话……”他停住,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我知道,”傅正国蹙眉道:“以他而言,对嘉儿的嫉妒或许已经胜过对彩凤的爱恋执着,希望他能就此收手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不过,目前先只能这样处理了,之后我会另外再好好思索一下最好的解决方法。” “太好了,那就全交给你们啰!”语毕,傅子嘉转身就走,笔直往花厅而去。“现在呢!最要紧的是去看看我那个刁钻的小娘子和娘,还有小妹相处得如何了!” 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宋太宗伐辽惨败不久,国内又爆发青州地区川蜀农民王小波、李顺之乱,这下子,宋太宗的脑袋瓜子就更大、更痛了。 同时,宋廷内部的恐辽情绪也日渐滋生,一大堆的内忧外患搞得宋太宗焦头烂额,不得不决定重新调整内外策略之后再来考虑其它。 正当此时,傅子嘉不但把君子馆一役的俘虏都给救了回来,甚至还逮回两位辽将,又烧了辽兵的粮草、衣物、被褥,毁了辽兵的兵器。在连连战败的阴影下,他一个人(嘿嘿!才怪!)就能搞得辽兵团团乱转!这也可谓是小小地板回一城了。 于是,宋太宗不但未追回赠勋抚恤,甚至还加封傅子嘉轻车都尉与左金吾卫中郎将,每月俸给增二十千,春、冬绢各十匹,冬绵三十两,再恩赐剑履上殿、紫金鱼袋和食实邑(每户每日计钱二十五文,随月俸领取)两百户。 想当然尔,他原来的龙卫左射厢都指挥使早就被卢禾天占去了,但是这不打紧,龙卫屈直厢都指挥使的空缺刚好让傅子嘉顶上,气得卢禾天险些一当场发飙,因为傅子嘉的职位刚好压在他的顶头上。 然而,卢禾天自己却从来不知道要反省。 或许在刚听说傅子嘉生还回来时,他还曾不安过,可他转眼一想,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帐,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于是,他照样若无其事的上朝去,果然,傅子嘉根本就没提到被偷袭的事。 可是,当他一听到傅子嘉又是赠勋,又是赏赐的,教他心头那把嫉妒之火不禁又熊熊地燃烧起来了。最后,在下朝退班之际,傅子青又拉住他悄悄跟他说了几句话,更教他老羞成怒地发誓一定要让傅子嘉死得更凄惨! 什么不打算计较了?什么把那些都忘了吧?还不是怕就算摊开来理论,他们也斗不过堂堂的兵部尚书,讲得那么好听干什么? 无论如何,从傅子嘉抢先和彩凤订下亲事的那一天起,傅子嘉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而眼中钉若是不及早除去的话,搞不好眼睛很快就会瞎了!所以……哼哼!傅子嘉很快就会明白和他对峙的后果是什么了! 至少,彩凤已经被他抢到手了,不是吗? 第三章新婚 露如微霰下前池, 风过回塘万竹悲。 浮世本来多聚散, 红蕖何事亦离枝。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作·李商隐 五更不到,城里各寺院就有人敲着铁牌子或木鱼来通知街道巷弄里的居民们天就快要亮了,他们一面报时,一面在固定的“地盘”内化缘。 各门桥、街坊首先开放通行,奴仆婢女、各行各业,还有准备上朝的人也都陆续起床了,于是,街道上的人迅速地增加,开店做生意的、购早点的、买菜的、从城外入城来做买卖的,从五更到天大亮,人车络绎不绝!沿着御街直到皇城南门前,各种吆喝叫卖此起彼落,显出无比的活力与生气。 缓缓的,傅子嘉牵着紫瑚的手从州桥西面的果子行走向城西花圃,就见紫瑚时而地挥舞着一只手讲个不停。 “……所以啊!敏妹妹最喜欢一大早和我溜到这儿来逛了,买些果子、买些花,顺便吃块满麻、喝碗羹,回程时,更不忘包些蜜饯果干什么的回去,告诉你喔!那样可真是惬意的不得了呢!” 傅子嘉始终专注地聆听着,这时,他才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敏妹妹爱吃甜的,对吧?” 紫瑚立刻响亮地弹了一下手指。 “答对了,她真的是很喜欢吃甜食呢!你知道吗?嘉庆坊那儿的李树很有名,结的果子特别甘美,我和敏妹妹就常常在夏天跑到那儿去摘李子!回去后,自己试做各种味道的蜜饯,有时候好吃得令人快哭出来了呢!可有的时候一吃下去,就马上吐出来,然后苦着脸将整锅倒掉,真是可惜!可是,隔天我们照样会去摘回来腌,然后又是一大锅浪费了,连敏妹妹她娘都忍不住骂我们浪费,说好吃的果子都被我们摘光了,那别人还吃什么?” 傅子嘉听了不禁仰头大笑。“你们两个可真是皮哪!” 紫瑚耸耸肩。“还好啦!反正都是自家关起门来闹笑话,丢脸的事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傅子嘉摇摇头。“原来你们的消遣就是做这种糗事?” 紫瑚俏皮地皱皱鼻子。“才不是呢!我们还会去抓鱼、打猎。告诉你喔!我比敏妹妹会打猎,可是敏妹妹的抓鱼技术就比我好喔!” 傅子嘉凝视她半晌,而后深深一叹。 “我真的很后悔没能跟敏妹妹好好的认识一下。” 紫瑚瞟了他一眼,随即垂眸望着地下。“其实,刚送敏妹妹去投胎的那一阵子,我真的是很伤心,每次一想到会再也不能看见她,我就好想哭!”她闷闷地说:“可是,后来你说你想知道敏妹妹的一切,所以,每当我想念敏妹妹的时候,就会尽情地向你倾诉,之后,我逐渐发现到一件事……” 她抬起眼望着前方的人面子(与桃子很相似)摊子。 “其实,我根本不必特意去想念她,因为她早就在我心底深处刻划下永不褪色的痕迹,我也毋需伤心,因为她始终在我心里陪着我,我们两个永远都会在一起的。所以,我现在就不再伤心了,反而觉得很高兴我们曾经有过那段快乐的日子,当然,也就是因为有那段日子,才让我永远都忘不了她!” 傅子嘉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既然有你在身边提醒我,那么,我当然也永远都忘不了她啰!” 第8章 紫瑚斜眼一瞧,恶狠狠的说:“那当然!你敢忘了我就掐死你!” 傅子嘉眨了眨眼。“勾结情夫谋杀亲夫,嗯?” 紫瑚立刻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哪用得着勾结别人?我一个人就绰绰有馀啦!” “是喔!我好怕喔!”傅子嘉赶紧装出一副窝囊相配合一下。 “少来!”紫瑚用力一扯他的手。“走啦、走啦!那个人面子好象很不错,我们去买来吃吃看,如果好吃的话,就多买一些回去给他们吃。” “那边的巴览子好象也不错喔!” “好象是耶……哦!对了,待会儿记得上酒楼买些脆筋巴子和酒蟹回去,晚上爹和你,还有大哥喝酒时才有下酒菜可以配,还有,娘说想吃蜜煎雕花,子香要花钿,嫂子要点胡粉……” “等等、等等……”傅子嘉不可思议地喊停。“你干嘛呀?什么时候你成了府里的采买啦?” 紫瑚不耐烦地斜瞪他一眼。“喂!那是你的亲生爹娘耶?你会不明白他们有多节俭吧?瞧瞧府里的奴仆婢女都没几个呢!所以说,现在你的薪俸最多,当然这些奢侈的东西都要由你来供应啰!” “啊……”傅子嘉这才恍然大悟。“我倒没想到那么多。” “那是当然,以往你们都把薪俸交给了娘,所以没花那么多心思,可是娘跟我说了,你和大哥成亲之后,薪俸就交给自己的老婆就行了,所以,就算你照样交给娘,娘也是不会收的,明白了吧?” “对喔!”傅子嘉搔搔后脑勺。“以前我需要钱时,就伸手跟娘要,没想到成亲之后就会不一样了。” “所以啊!”他们来到人面子摊子前站定。“我打算把三分之一的薪俸照样交给娘作家用,另外三分之一就作我们的私人用度,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存起来,布帛禄粟依然全归家用,这样可以吧?” 她边挑着人面子边漫不经心地又说:“其实,我原本是想交一半给娘的,可是考虑到大哥的薪俸差你那么多,如果你交出一半,那他不就一定要全交出来了?” “那嫂子就可怜了!”傅子嘉点点头喃喃道。 “是啊!所以我才决定只拿出三分之一就好,免得大哥难做。”她选了一个在衣襟上擦了擦,随即一口咬下去,而后满意地直点头。“嗯、嗯!不错、不错,我们可以多买一些回去了。” 傅子嘉挑了挑眉。“真那么好吃?” 话落,他突然想到彩凤从来不会在大街上吃东西给人家看,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她总是那么自然地维持自己端庄优雅的形象,大概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很文雅端庄地被压扁吧!或许这样的确会教人羡慕他能拥有一个完美的未婚妻,可是对他来讲,要陪她完成一副完美的假相也实在是太累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好奇的想,要是彩凤不小心看见七孔流血的厉鬼,她究竟会如何优雅地尖叫昏倒呢? 嗯……实在很难以想象!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凑上前去,“给我吃一口看看!”然后就着紫瑚咬过的地方啃了下去。“唔……唔……真的很好吃!” “我就说吧!”紫瑚以胜利的姿态把剩下的半颗人面子丢给他,而后迳自专心的挑捡起来。 “待会儿上东鸡儿巷的郭厨那儿买下酒菜吧!”傅子嘉一手拿着人面子又咬了一口,一手悄悄地滑上紫瑚的肩头搂住,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隐隐有股满足和幸福的乐声在鸣唱着。 “那儿的味道特别好吗?”紫瑚随口问道,同时看看自己挑的差不多了,便交给摊主算帐。“哪!这些多少?” “……” 咦?怎么了?不用钱的吗? 见摊主没出声,两人同时好奇地移过眼去,发现摊主正傻兮兮地望住紫瑚发呆,嘴巴还微微张开着,瞧他那副样子,说有多蠢就有多蠢!两人相腼一眼,不约而同地耸耸肩,傅子嘉似乎已经习惯了似的伸手去推推摊主。 “喂!老板,回魂啦!再不算帐,我们就要当作是免费试吃品拿走啰!” 碰上这种状况已经不稀奇啦!还有几次对方真的不要钱了呢! “啊?呃、呃……不用了、不用了,这……没多少钱、没多少钱!” 瞧,又来了吧! 摊主依旧傻傻的盯住紫瑚,看他的样子,应该不是头一qi書網-奇书次瞧见紫瑚,可却大概是第一回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瞧个一清二楚,所以才会不小心丢了魂儿。 傅子嘉不由得长叹一声,继而掏出几十文钱放在摊子上,然后拿起袋子,拉着紫瑚就走。 嘿嘿!要是哪天他被朝廷削去官职踢了出来,变成一个没有收入的无业游民,说不定还可以带着紫瑚到处骗吃骗喝呢! 卢禾天伫立在房门口迟疑半晌,在听到房里一声轻响后,才毅然推门进入。外室没有人,他再往内室走,随即停住脚步,一脸阴郁地望着默立在窗前的窈窕背影。 “彩凤,小翠说你在找我?” 井彩凤闻声,徐徐地转过身来,清丽的脸蛋上写满了哀怨。 “你告诉我你亲眼见到他死了的!” 他就知道她是要问这件事!卢禾天忿忿地暗忖。 “是又怎么样?”他大步来到床边坐下。“我是亲眼见到他掉落悬崖啊!那座悬崖那么高,掉下去绝无生还之理,谁知道该死的他居然恰好砸到一头熊,又那么恰好的有人去猎熊而救了他,这能怪我吗?” 彩凤轻叹着又转回去望着窗外。 “我原本该是他的妻子的。” “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卢禾天隐藏不住愤怒地提醒她。“既然是我卢家的媳妇、是我卢禾天的女人,你就不能再想着别的男人,明白吗?” “但是,在成亲之前,我就曾经告诉过你,我爱的人是他呀!”井彩凤喃喃道。 “那又如何?”卢禾天嗤之以鼻。“不管你说你有多爱他,最后你还不是嫁给了我?难道你以为用这个借口就可以和他来个藕断丝连、重续前缘吗?是吗?你是这么打算的吗?已经打算要让我戴绿帽子了吗?” 井彩凤忧愁地叹了口气。“我不敢。” 开封城西的顺天门外街北有座金明池,平时是皇帝与达官显贵巡游之所,所以是禁止人们随意出入的,只有在三月一日起到四月八日,这一个多月里是开放任人观赏的,因为皇帝要在此亲自校阅水军的演习和举行各种庆典活动。 在这个淡淡的三月天里,春光浪漫、锦绣处处,百花开放、烂漫如云,虽然是有风有雨的日子,可金明池的游人依然日日川流不息。 特别是金明池、琼林苑、宴殿、射殿、宝津楼、临水殿左进,是各种活动的重心,自然云集了各项买卖营业、赌博杂耍等,搭帐篷、结花彩,景象热闹非凡。 于是,这日里,傅正国夫妇带着两对儿子和新妇(宋时媳妇不论年限,一律称作新妇),还有小女儿也来凑热闹了。 在临水殿往西去数百步有座仙桥,桥的南北长约数百步,远看过去如天上飞虹跨越湖面一般,而桥头有五座殿亭恰巧位在池子的中心处,四周则是砖砌成的亭殿,桥上与殿亭的上下走廊中则排满了各种买卖。就在其中一座殿亭里,傅家三对夫妻各据一方地远眺金明池四周的景物。 可不到片刻,紫瑚就被傅子香硬拉着陪她去买首饰了,说穿了,就是她买首饰时需要有人帮她付银子就是了。 傅子嘉无奈地转回去靠着亭栏,同时露出有趣的笑容。傅子香从未主动接近过彩凤,甚至连话也没说上几回,傅子香私底下曾经向他招供,说她觉得跟彩凤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太喜欢和彩凤在一块儿。 然而,紫瑚才来到傅家没多少日子,傅子香闲闲没事就会来缠着紫瑚,而且非常不识相,明明他和紫瑚正在亲亲我我、你侬我侬,傅子香就是有本事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还顺手把紫瑚也给拐跑了。 不敢?! 不是不想或不会或不愿意,而是不敢? 是吗?是不敢? 卢禾天倏然眯起双眼,随即起身来到她身后,双手重重地握住她纤细的双肩硬把她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彩凤,我不管你是不是曾经爱过他,也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他,我要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而且,我比他还要爱你!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更不会让他再抢回你的,你最好把你的心尽早移到我身上来,我保证会让你比和他在一起时更快乐的!” 有好半晌,井彩凤只是无言地凝住他那张认真的脸庞。 其实,卢禾天的五官容貌并不输傅子嘉,整体而言,他也是个相当出色能干的男人,然而,他那双略显细长的眼睛却总是闪烁着阴鸷的色彩,稍嫌太薄的双唇也随时紧抿出自私刻薄的线条,在他身边,她就是无法克制心中的畏惧和不安,更无法感觉到一丝半毫的快乐与幸福。 可是,这个人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如果当初她愿意为傅子嘉守清(未婚妻跑到夫家去为死去的未婚夫守贞),甚至为他守孝个一年半载也行,这样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她实在很后悔,她爱的人是傅子嘉,也只有傅子嘉能够带给她幸福,可是她却自己把机会抛弃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 守在这个无法让她得到幸福的男人身边,痛苦的度过下半辈子吗? 或者…… 她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 开封城西的顺天门外街北有座金明池,平时是皇帝与达官显贵巡游之所,所以是禁止人们随意出入的,只有在三月一日起到四月八日,这一个多月里是开放任人观赏的,因为皇帝要在此亲自校阅水军的演习和举行各种庆典活动。 第9章 在这个淡淡的三月天里,春光浪漫、锦绣处处,百花开放、烂漫如云,虽然是有风有雨的日子,可金明池的游人依然日日川流不息。 特别是金明池、琼林苑、宴殿、射殿、宝津楼、临水殿左进,是各种活动的重心,自然云集了各项买卖营业、赌博杂耍等,搭帐篷、结花彩,景象热闹非凡。 于是,这日里,傅正国夫妇带着两对儿子和新妇(宋时媳妇不论年限,一律称作新妇),还有小女儿也来凑热闹了。 在临水殿往西去数百步有座仙桥,桥的南北长约数百步,远看过去如天上飞虹跨越湖面一般,而桥头有五座殿亭恰巧位在池子的中心处,四周则是砖砌成的亭殿,桥上与殿亭的上下走廊中则排满了各种买卖。就在其中一座殿亭里,傅家三对夫妻各据一方地远眺金明池四周的景物。 可不到片刻,紫瑚就被傅子香硬拉着陪她去买首饰了,说穿了,就是她买首饰时需要有人帮她付银子就是了。 傅子嘉无奈地转回去靠着亭栏,同时露出有趣的笑容。傅子香从未主动接近过彩凤,甚至连话也没说上几回,傅子香私底下曾经向他招供,说她觉得跟彩凤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太喜欢和彩凤在一块儿。 然而,紫瑚才来到傅家没多少日子,傅子香闲闲没事就会来缠着紫瑚,而且非常不识相,明明他和紫瑚正在亲亲我我、你侬我侬,傅子香就是有本事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还顺手把紫瑚也给拐跑了。 也许他应该建议爹娘早点把小妹给嫁出去吧? “哟!原来傅二都使也来啦!”(对各种官名,宋人往往压缩成两字相称,如节度使就通称节使,如岳飞当时人一般称他为“岳节使”。唐宋另一个习俗是人们可以排行相称,如韩世忠排行第五,人称“韩五”。) 从那讥诮的语气声调,傅子嘉一听就猜到是谁了。他不自觉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回过身来,果然是卢禾天满脸不以为然地伫立在他跟前,而站在卢禾天左肩后的人则是井彩凤,后者正以无限幽怨的眼光瞅着他。 傅子嘉差点受不了的翻白眼。是她自己愿意改嫁给别人的不是吗?现在又用那种眼光看他做什么?难道她以为他还是那个得随时随地小心翼翼伺候她的未婚夫吗?或者,她自认为有资格里外通吃? 不晓得他如果开口直言,请她把那种视线移个九十度会不会太失礼了? “真巧,卢都使和卢夫人也来了。”傅子嘉无奈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招呼道。 “是啊!真巧不是吗?”说着,卢禾天很夸张的东张西望了一下。“奇怪,听说傅二都使已经娶了一位亡妻和妾室,怎么如今却只有傅大人一个人在这儿呢?难不成你那妾室被你的亡妻招去喝茶闲聊了?” 傅子嘉很奇怪地注视他半晌。 “紫瑚和子香去买首饰了。”他实在不明白,卢禾天已经娶到彩凤了不是吗?到底还要他怎么样?难不成真要他辞官退隐?还是希望他再去鬼门关转一圈?要不大家干脆摆明了单挑一场算了! “买首饰?向这种摊贩买首饰?”卢禾天轻蔑地斜睨着他。“你们不是这么寒酸的吧?你不是加薪又赐邑了吗?应该到潘楼街的界身巷去买!那儿的珠宝首饰才是上等货,知道吗?” 傅子嘉耸耸肩。“无所谓,子香又不贪心,紫瑚也不爱戴首饰,除了我给她买的一对珍珠耳环外,就连我娘给她的首饰她都不戴,总是说戴那些太累赘了。” 卢禾天哼了哼。“我看,是你给她的首饰太寒酸,让她不好意思戴出来吧?”他转眼瞄了一下井彩凤。“瞧瞧我给彩凤买的首饰,样样都要百两以上,这种首饰来配她才合适,对吧?” 傅子嘉心里明白卢禾天是在炫耀,所以,无视于井彩凤哀怨的视线,他兀自配合着称赞道:“果然不同凡响,卢都使对少夫人的心意也由此可知了!”这样应该可以了吧?还是要再多讲两句肉麻话才够? “那是当然,能娶到京师第一才女,我自然要小心呵护着,”卢禾天得意洋洋地说:“这样说起来,你那个妾室随便买两样给她就行了,听说她也不是什么官家大户出身,能有个便宜的首饰戴戴就应该很满足了才对,是吧?” 傅子嘉但笑无语,心里却直叹气,天啊!饶了我吧!这个人怎么如此幼稚呢? “而且,你知道彩凤很挑食的吧?”卢禾天又说:“所以,我每天都亲自监督厨房开菜单,每餐都配合天时气候做出她最爱吃的精致菜肴。告诉你,像她如此优雅的女人,就需要如此小心的对待,明白吧?” “是、是、是!”傅子嘉虚应着。哦!他快昏了! “特别是她的体质皮肤都很纤弱,所以,她的服饰布料都……” 来人啊!有没有耳塞子给我一副? 傅子嘉真想转身落跑!怎么打仗时,卢禾天就不使出这一招来吓跑辽军呢?哦!对了,言语不通喔! “……我都很体贴的挑在她心情最好的时候,让她弹琴吟诗给我听,这是我日常生活中最大享受……” 哦!让他死了吧! 傅子嘉偷偷的斜眼望着池面,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跳下去的时候…… “夫君、夫君,快!你快来吃吃看这个脆筋巴子……”随着一连迭的呼唤,紫瑚飞快地跑了过来,一手抓着一个油纸包,一手捏着一块脆筋巴子就往傅子嘉的嘴里塞。“哪!是不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她舔着手指头期待地瞅着他。“快嘛!是不是啦?” 后面的傅子香则抱着大包小包地跟了过来,她先挑了挑柳眉瞥了一眼卢禾天和井彩凤,随即把所有的油纸包全往傅子嘉怀里一放,她只拿回了一个小包包。 “哪!二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紫瑚一直买个不停,真不知道她是要买给几百人吃的。” “乱讲!”紫瑚抗议。“也有爹和娘,还有大哥和嫂子爱吃的啊!”说完,她又转回去盯着傅子嘉。“怎么样?” 傅子嘉点点头。“的确够入味,又脆又有嚼劲,嗯!晚上又可以和爹喝两杯了。” “是吧、是吧!比满香楼的还好吃吧?”紫瑚得意地笑着,同时把傅子嘉怀里那个最大的油纸包拿给傅子香。“这个菊花糖糕也好香,你拿给爹和娘,还有大哥和嫂子,看看他们要不要先填填肚子。” “哦!我也要吃。”傅子香说着,立刻取出一块来咬了一大口,同时往另外一边走去。 傅子嘉则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怀里。“这些呢?” “啊……怎么那么多啊?买的时候倒不觉得,那……”紫瑚两眼一扫,随即看上qi書網-奇书了一旁的矮墩子。“就先放这儿吧!” 当她忙着把傅子嘉怀里的油纸包一一挪到矮墩子上放着时,傅子嘉瞧了瞧卢禾天和井彩凤,结果就如他所料的,卢禾天看傻了眼,井彩凤更是哀怨不已,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一些指责。 什么跟什么嘛!她可以嫁人,他就不能娶个美美的妾室吗? 傅子嘉在心中咕哝着,同时把紫瑚拉过来,再咧出一抹客套的笑容。“两位,她叫紫瑚,是我的妾室。”然后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盯住紫瑚,非常用力地想传达出警告的讯息。“紫瑚,这两位就是龙卫左射厢都指挥使卢大人和他的夫人。” 紫瑚双眸眯了眯,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原来这位就是卢都使和卢夫人啊!”可她的语调却不怎么甜美。“紫瑚可真是久仰大名啰!” 卢禾天情不自禁地脱口道:“她就是你的妾室?你怎么可以委屈她作妾?要是我,哪管她的身分是高是低,我……” “关你屁事!”紫瑚脸上的笑容甜美依旧,口气却冷冽、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高兴作妾你管得着吗?就算我喜欢作婢女,每天舔他的脚趾头,你又能怎么样?还是多管管自己的老婆吧!教她别老用一双媚眼盯着别的男人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想勾引男人来玩玩红杏出墙那一套呢!” 瞬间,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卢禾天难堪地怒瞪住井彩凤,井彩凤则羞愧地垂下苍白的脸蛋,傅子嘉则是气急败坏。 刚刚他盯她盯得还不够用力吗?还是用一只眼睛不够? “紫瑚,你给我闭嘴!男人说话时女人少插嘴!” 紫瑚噘了噘嘴,随即用力一哼,“不说就不说嘛!”接着,她猛一扭身走到另一张矮墩子上坐下,“我要把你的小菜吃光光!”她一边嘟嚷,一边真的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莲花鸭啃给他看。“哼!你们晚上喝酒就配花生吧!” 傅子嘉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把肚子吃爆了也吃不完那些,紫瑚。”他轻叹一口气。“我们早说好了的不是吗?” “我心里不爽嘛!”紫瑚理直气壮地说。 “我知道,但是……”傅子嘉掏出方巾来帮她拭去嘴边的油渍。“你答应过我了!” 紫瑚闻言,不甘心地瞪了一下卢禾天,再看回傅子嘉。“好嘛!我吃完这块就不吃了。” “谁跟你计较这些呀?”傅子嘉啼笑皆非的说。“紫瑚,不管你如何想,如果你尊重我是你丈夫的话,至少答应我的事就要做到吧?” 紫瑚想了想,然后很夸张的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夫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才乖嘛!”傅子嘉摸摸她的头,随即转向井彩凤歉然地道:“对不起,紫瑚一向口不择言……” “谁说的?我选了好久才选到那些最狠的字眼呢!” 第10章 紫瑚低声咕哝。 傅子嘉蹙起眉。“……又欠缺管教……”咦!她又想干什么? 紫瑚哼了哼。“谁敢管我?”她低低的嘟囔。 傅子嘉瞪了她一眼。“……有得罪之处……”不是他说了算吗? “那都是事实嘛!”紫瑚小声抗议。 傅子嘉咬了咬牙。“……尚请多多海涵。”这小妮子…… “海涵?”紫瑚瞟一下金明池,“这里现成有一潭池,先将就着用吧!”她低声建议。 傅子嘉猛然转过脸来怒瞪着她。“紫瑚!” 看他真生气了,紫瑚不禁吐了吐舌头,忙指着另一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啊!夫君,爹和大哥都来了耶!” 傅子嘉忙转过头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果然见到傅正国和傅子青正匆忙的走过来,大概是某人去通风报信的吧! 傅正国和傅子青远远的就看见卢禾天脸色铁青,于是,一靠近他们,就三言两语地把卢禾天拉到另一座殿亭去看水殿表演。井彩凤本来是应该跟着去的,没想到她却低着头装作不知道卢禾天已经离去了。 太假了吧?紫瑚冷笑着用看戏的眼神在一旁凝睇着他们,想看看傅子嘉打算如何处理这种状况。 傅子嘉轻咳一声。“呃!卢夫人,卢都使已经上那头去看表演了,你是不是……” 螓首仍然低垂,“我可以跟你谈谈吗?”井彩凤打岔道。 “呃?”傅子嘉不觉愣了愣。咦?从什么时候开始,彩凤也会作类似打断人家说话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了?“呃……当然可以,卢夫人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这里不方便,”井彩凤从眼底下偷偷觎着他。“可以另外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单独谈谈吗?” 傅子嘉闻言,更是讶异地瞠大了眼。彩凤一向注重自己端庄的形象,怎么会做这种逾矩的要求呢?他愕然片刻后,随即皱了皱眉。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他张望一下四周。“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都去看表演了,我们的谈话应该不会落入其它人耳里。”除了紫瑚之外!他再次用警告的眼光发射过去好几炮,紫瑚两手一摊,表示她是无辜的小孩。 井彩凤轻叹,瞄了一下紫瑚,又犹豫片刻后,她才用一双哀怨十足的瞳眸定定的注视着他。 “你该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吧?”她细声道。 是啊!为了你自己的将来不得已的嘛! 傅子嘉在心里暗暗嘲讽着,表面上了解的笑容却很适时的摆置出来。“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真的!”相反的,他还很感激她呢! “可是……”井彩凤观着紫瑚,又迟疑了一下。“现在我好后悔,因为我好怕他,在他身边,我根本无法安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喂、喂!搞错对象了吧?这种事应该是他们夫妻俩自个儿关起门来研究讨论的,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床头吵、床尾合,怎么找他这个外人来插一脚扮演三人行呢? “呃……这个……我想,你们才新婚不久,彼此一定还有很多地方不了解吧?我认为,最好是你们自己找时间好好的谈一谈。”傅子嘉极力想避开这种暧昧的处境。 “可是,他从来不听人说……不,他会听我说完,可是之后,不管是对是错,他都会用他自己的理论和想法一一反驳我,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没一件听我的呀!”井彩凤低声抱怨道。 这不跟她自己一样吗?过去无论他说什么,只要她稍微改变一下脸上的线条纹路、委屈哀怨的眼神,或者悲怜无助的表情,她都可以既轻松又简单的让一切全部按照她的意思来进行。她可以这样,就不容许有人对她这样吗? 傅子嘉忍不住侧过脸去翻个白眼,再换上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回来。“是沟通不良吧?不过,你有任何问题的话,最好还是去找令尊或令慈帮忙,你应该很明白,我是没有任何立场干涉这种事的,对不对?” “可是我爹和我娘总是说什么嫁夫从夫,一切都要听丈夫的……”井彩凤很自然的上前一步想要搭上他的手,傅子嘉却活像被针刺到一样反射性地往后跳开两步,令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片刻后,才尴尬地放下来。“我真的需要有人帮忙我啊!” 傅子嘉长叹。“卢夫人,这种事如果你不自己想办法解决,不管是谁来插手,也都只会愈帮愈忙而已,难道你想请卢都使“放妻”(离婚)不成?”虽说这种事相当多,但绝不会是井彩凤这种端庄自持的女人会做的吧? 没想到井彩凤竟然垂眸无语,不作任何否认的回应。 默认?不会吧? 傅子嘉不由得吃惊地张大了嘴,这是不可能的事呀!至少像井彩凤这种女人,是绝对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的,除非……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自私!可是,即便是她真想教卢禾天放妻,那也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事嘛! 紧接着,从她的表情中,傅子嘉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让自己陷入窘境中了,搞不好井彩凤就是打算不顾一切地赖上他,而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蓦地,他瞥见紫瑚正歪着脑袋嘲讽地望着他,不觉心头一惊,旋即下定了决心,然后猛一咬牙,面无表情的道:“对不起,卢夫人,我帮不上任何忙,你还是自己找卢都使谈谈吧!还有,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种私底下谈话的情形出现,我不想让卢都使误会,你明白吗?” 井彩凤倏地仰起凄楚欲绝的脸蛋!“你……你好狠!”说着,滚滚热泪也随之滑下。 又来了!以前每次只要他的态度稍微强硬一点,她的长江大水便会发难,可现在她不是应该去淹死卢禾天才对吗?或者,她只是很单纯的嫌金明池的水不够味道,特地加点泪水来调味调味? 傅子嘉刚皱起眉,紫瑚便已经跳起来跑到他和井彩凤中间冷然道:“卢夫人,狠的是你吧?一听说我家夫君死了,七七四十九日都未满,你就急着嫁给卢大人,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吗?” 井彩凤拭着泪水。“那不是我自愿的啊!” 紫瑚哼了哼。“无论是不是你自愿的,结果都是同样的,不是吗?告诉你,夫君不怪你是他心胸宽大,但这并不表示如果卢都使真的肯放妻的话,夫君便会接纳你回到他的身边来。” “为什么不会?”井彩凤脱口道,随即惊觉失言地捂住嘴。 老天!傅子嘉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以后绝对不能再和这个女人接近了! 紫瑚嘴角一扬。“因为他已经有我了!” “你也只不过是个妾而已。”井彩凤高傲的说。 “怎么?难道你还在梦想夫君的正室宝座?”紫瑚嘲讽道:“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吧?夫君的正室之位已经有人了喔!” “她已经死了!”井彩凤忍不住又脱口反驳。 闻言,紫瑚的脸色蓦地一沉,正想发飙,傅子嘉就及时把她揽进怀里,抚慰地在她粉额上亲了一下,然后对井彩凤正色道:“我的正室夫人永远都只有一个邓氏怡敏,再也不会有其它人了!” 井彩凤脸色一白。“为……为什么?” “为什么?”傅子嘉俯下头和紫瑚相对一笑。“因为敏妹妹是个情深义重的好女孩,她活泼开朗又情专意坚,直到她去世前的那一刹那,她的心里都只有我一个,甚至在她死后……”他顿了顿。“无论如何,我的正室只有敏妹妹,而我的妾室……”他笑得更温柔。“也只会有紫瑚一个。” “可……可是你爱的不是我吗?”井彩凤无助地低吟。 傅子嘉沉默了一会儿。 “卢夫人,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老实告诉你一些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有这种无用的期待。”他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跟你在一起好累!” “好累?”井彩凤愕然。“我……我不懂!” 傅子嘉无奈的摇头。“卢夫人,相识如此之久,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我是个武人,生性豪放、不喜拘束,却总是要压抑自己来配合你,这样难道不累吗?姑娘家是该有某种程度的端庄修养,但太完美就显得虚伪了。而你,不但要求自己完美,也要求我必须配合你,短时间是无所谓,但长期压抑下来,会痛苦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你从来不肯主动了解我,一迳按照你的喜好标准苛求我,我要是稍有不从,你就用眼泪、用哀怜和委屈来责备我、逼迫我。 订亲多年,我想亲亲你,你居然义正辞严地以于礼不合的说法拒绝我;出来游玩时,本就该放开胸怀自由欢乐,可你却依然摆出一副矜持自谨的模样,牵手不可、嬉戏也不可,连吃个零嘴都要看你的脸色。老实说,有再多的热情爱恋、有再多的兴致,都被你给矜持消融了! 因为我本身缺乏文才,所以,我一向很佩服你的才华,无论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无不令人赞叹,但是,你所有的也仅是如此而已了。男人的世界不是只有女人,女人的天职是伺候男人,可你却要男人时时刻刻伺候你、专注于你。你不肯帮助男人也就罢了,却要男人反过来配合你的世界,这有道理吗?” 井彩凤若有所悟地垂头沉思,傅子嘉转眼俯视着紫瑚。 “但紫瑚就不一样了,她虽然没有你的教养和才情,但是,她的个性自然奔放、活泼自在。在我父母兄嫂面前,她会谨守一定的礼数,然而,她也可以咬着梨子和我又笑又闹的追逐嬉戏,或是在清晨时分和我牵手漫步在市集间寻找给家人的礼物。 第11章 我们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吵嘴,最后的结果不一定是谁输谁赢,有时候是她,有时候是我,却绝不会只偏向哪一方。她也常常又撒娇又耍赖的向我要求她想要的东西,可转个眼,她又会正经八百的为我考虑到我一向不会去注意到的事情,仔细设想我的立场和家人的立场,并理所当然的为我安排好我懒得去理会的事物,让我能尽情享受毫无后顾之忧的生活。” 傅子嘉的眼神愈来愈温柔,紫瑚也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女人的美貌和修养只是表相,对男人的吸引力也是浮夸、不实际的,只有真正的内在美德,才能永远的、有力的、真正的抓住男人的心。和紫瑚在一起,我总是能感受到几乎可以一把抓住的幸福与快乐,这并不是美貌、教养或才情能带给我的,而是因为她对我的体贴与关心,才能把幸福聚集在我身上。” 他的温柔注视终于荡漾成缱绻深情。 “这样的女人才值得我爱,才会让我情不自禁地爱她,才能教我无法自拔地爱她、令我无法停止的爱她!” 紫瑚赧然地垂下双眸,唇边却悄然漾起一抹喜悦的笑容。傅子嘉微笑着转过来看着井彩凤,笑容却在瞬间消失了。 “卢夫人,我给你一个衷心的劝告,不要太自私,多为别人想想。卢都使是真的很爱你,不要一味要求他为你改变,反倒应该想想你能为他做什么改变,这样你才能得到幸福。” “但是……但是我不爱他,我……”井彩凤悲伤欲绝地瞅住他,眼底溢满了哀告与央求。“我爱的是你啊!” “卢夫人,请别忘了,”傅子嘉平静地说:“你已经是卢夫人,我也有紫瑚了,而且我爱的是紫瑚,你明白吗?” 并彩凤摇着螓首、抖着唇。“可是他……他真的很可怕呀!” “那就去找令尊令堂商量。”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那就找令兄。” 井彩凤沉默了一下。 “他很久都不跟我说话,甚至跟我爹娘都吵翻了。” 傅子嘉诧异地愣了愣。“为什么?”井翔的个性爽朗大方,也很疼妹妹,怎么会和全家人都闹翻了?难不成是青春期的反抗吗? 井彩凤垂下了螓首。“因为我的亲事。” 傅子嘉顿时明白了!井翔和他是好友,想必是为他感到诸多不平才和父母闹翻的。难怪从他回来后,都不见井翔来找他,甚至还避着他,或许就是为了这件事而羞于见他吧! 傅子嘉摇摇头,“那很抱歉,你找我也是没有用的。”他毅然道。 “但是……” “嘉儿!” 三颗脑袋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转去,傅夫人、耿如玉和傅子香正快步走来,傅夫人和傅子嘉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镇定地朝井彩凤点头示意。 “卢夫人。” 井彩凤张嘴犹豫了一下,才改口唤道:“傅老夫人。”她以前都是唤伯母的,现在却没有那个资格了。 “水殿的表演快结束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这就要去了,娘,”傅子嘉牵起紫瑚的手,“卢夫人,抱歉,我先告辞了。”话落,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傅夫人迟疑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卢夫人,你一向谨守礼法,我相信你不会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让卢都使蒙羞的事吧?” 不会吗? 井彩凤苦笑。傅子嘉说得没错,她是很自私,一直只想到什么对自己最好、最有利,所有外在的端庄与修养也都是为了得到赞美与注目才努力经营的,却没想到,太自私的结果竟然是失去一切! 难道她真的注定要和那个阴森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第四章作媒 日在天涯, 涯日又斜。 啼如有恨, 湿最高花。 --天涯·李商隐 宋初,宋廷实行削弱藩镇势力的措施,及时利用党项政权内部承袭发生矛盾之机,迫使其献出五州领土。当时担任夏州定难军管内都知蕃落使之职的李继迁,不甘被宋朝夺走故土,遂招聚部族豪酋,首举抗宋自立的民族大旗。 于是,雍熙元年,宋太宗命李继迁的族兄李继隆讨伐李继迁,让他们去狗咬狗一嘴毛,死不认输的李继迁只好结辽为援,以共同对付宋朝,结果宋太宗反而弄巧成拙了。 相对的,辽圣宗算是平空捡到了好处,当然赶紧封李继迁一些有的没有的,譬如定难军节度使,银、夏、绥、宥等州观察处置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紧跟着同年的十二月,李继迁带着一脸谄笑,率领五百骑兵到达大辽边塞,表示愿与大辽通婚,永为大远的藩辅。 然而,到了雍熙四年夏-- 宋太宗下朝后,习射于琼林苑时,特召傅子嘉随侍,在晚膳前一刻才回到府里,深知皇帝习性的傅正国一见到儿子回来,劈头便问:“皇上有事?” 傅子嘉点点头,随即和父兄到书房去密谈。晚膳过后,傅子嘉直接把紫瑚拉回房里。 “紫瑚,我要出远门。” “哦!”紫瑚似乎并不意外,她慢吞吞地坐到床边儿上。“到哪里?做什么?” 傅子嘉也跟去坐到她旁边。“夏州,李继迁要降宋,皇上命我暗中去瞧瞧他是不是真有此意,若不是的|奇-_-书^_^网|话,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紫瑚点点头,开始脱靴子。“什么时候要去?” “后天一大早就得启程了。” “知道了。” “知道了?”傅子嘉狐疑地打量着她。“就这样?”她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譬如她会好想他啦!或者吵着要跟去什么的,至少也要稍微意思意思地表示一下嘛! “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要帮你准备好行李就行了,不是吗?” “呃……说的也是。”傅子嘉悻悻然的说。 说是这么说啦!可是傅子嘉还是怀疑,直到隔两天一大早,他终于明白紫瑚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你……”他瞪着她的包袱。“也准备好了?” “是啊!”紫瑚回答得轻松自在又理所当然。“我跟爹娘都说过了。” 傅子嘉苦笑一下。“我早该想到了。” “你笨嘛!”紫瑚笑着跳上马。“快啦!走了啦!” “是、是、是!” 傅子嘉也上了马,两人同声喝叱,放蹄朝封邱门怒驰而去。 畜类皮毛衣服和毡帽,还有牛皮缝制的靴,是党项族牧民的日常衣着,然而,在这党项族的主要活动据点--夏州里,着汉服的倒比着皮衣帽的人还要多,而且,讲汉语的也占大部分,只有居室一列三间,两厢住人,中间供奉鬼神的习惯是属于党项族的。 在客栈简陋的客房里,先除去一身的仆仆风尘,再叫来一些简单的吃食,傅子嘉才对满脸困惑的紫瑚解释。 “太平兴国七年时,党项族首领李继捧主动依附朝廷,朝廷便派兵马来此地镇守,所以,这里才会看起来很像汉人的城镇。至于反叛朝廷的则是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他始终不愿意归顺朝廷,便在夏州东北面的地斤泽反宋自立,又和大辽联姻,这么多年来,他不断进攻夏州想夺回他们的世居地。如今又突然说要归顺朝廷,自是启人疑窦,所以,皇上才叫我来暗中调查一下他的实际意向到底是如何的,不过……” 他突然停下来,并为难地上下端详紫瑚,紫瑚也诧异地看看自己。 “干嘛?干嘛?” 傅子嘉轻叹。“你如此引人注目,我该如何暗中查访?” 紫瑚立时嗤了一声。“你以为你自己就不引人注目吗?” 一个貌美如仙、姿容绝世;一个俊逸洒脱、气势非凡,他们两相对看片刻,继而噗哧失笑,可只一会儿,傅子嘉又回复愁容了。老公发愁,老婆当然不可能开心,所以,紫瑚只好也跟着愁起来,她静静地凝视傅子嘉。 “夫君,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你我会一些障眼的小法术,所以才能轻易的救回俘虏?” 傅子嘉点点头。“记得,如何?”既然能够和鬼魂沟通,会一些小法术也是不奇怪的,否则,真的很难解释,单凭她一个人,是如何一口气救出那么多俘虏的。 “要救人,”紫瑚慢条斯理地说。“当然就得先混进去罗!” 傅子嘉皱紧眉,随即恍然,“你是说你能够改变容貌?”他惊呼。 紫瑚俏皮地歪着螓首。“夫君相信我吗?” 傅子嘉颔首。“自然。” “那就请夫君阖上眼,等我说可以之后再睁开。” 傅子嘉毫不考虑的立即闭上眼睛,正在想着不知道她会qi書網-奇书把他改成什么模样,而且需要多久时,耳旁就传来紫瑚的声音,“可以了!”他不觉诧异地睁开眼,怎么会这么快? 可当他一看到紫瑚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脱口惊叫,“老天!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他自认不是太过往重外表的人,所以绝对不是嫌弃她,绝对绝对不是,但是……天哪!未免差太多了吧? 他面前的紫瑚已经变成一个平庸的党项族中年女人,而且满脸历尽沧桑的痕迹……非常丑陋明显的痕迹,甚至……甚至还有点恐怖……哦!老天,好恶心的女人! 紫瑚--如果那真的是紫瑚的话--对目瞪口呆的傅子嘉得意地笑笑。“如何,不错吧?” “不错?”傅子嘉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太美容易引人注目,你以为太丑就不会引人注意吗?” 得意的笑容倏地消失了,紫瑚蹙眉想了想。 第12章 “唔……说得也是,那……请再闭上眼睛吧!” 傅子嘉立刻听命,又只是一刹那后,就听见紫瑚说:“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 他慌忙睁开眼再瞧过去,随即松了一口气,这回就只是个平凡的党项族中年女人而己,而且看她变得如此轻松简单,应该不会变不回原样吧? “你也跟我差不多,可以吧?”紫瑚说。 “没问题,这样就行了!” 于是,两人就以这副平凡游牧人的模样混进距夏州三百馀里,四面沙碛,内中水草艳美,为宜牧之地的地斤泽,李继迁特意在那里供奉着先祖拓跋思忠的画像,用以号召党项部族。 那儿就与夏州大不相同了,到处都是身着皮毛服饰、毡帽、牛皮靴的党项人,还有土屋、用木料搭成框架覆盖羊或驼毛毡的毡帐、稞饼、羊奶酒、浑脱(牛羊皮制成的筏子),每一样都在在声明--这儿是属于党项族的纯地盘,请闲杂人等,尤其是汉人,莫要随便闯入,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晚上再到李继迁那儿探探。”傅子嘉说。 “我和你一起去。” 傅子嘉没有反对,只是默默的和紫瑚一块儿把牛羊赶到一处有水草的地方。说到这些干羊,又是另一桩令傅子嘉感到佩服万分的事,临出发到地斤泽的前一晚,他才发现少了最重要的道具--牛羊和毡帐,但是…… “交给我吧!”紫瑚自信满满地说。 翌日一大早,傅子嘉再一次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都不要问,”紫瑚神秘地笑着说:“不过你放心,这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更不是买的,所以绝对不会出状况,可以了吧?” 开玩笑,怎么不可以?难道他还能自己生出几头羊来应急不成? 不过,真的很奇怪,如果那些牛羊又是用所谓的“小法术”变出来的,应该是虚假不实的吧?可是,这些虚假不实的牛竟然虚假不实的嚼掉一大片真正的草地,那些虚假不实的羊还跑来虚假不实的啃他的皮毛,而他的皮毛也真的少了一小块。 他不得不承认实在有点诡异! 不过,这还只是有点,他没想到更诡异的事还在后头等着他呢! 草原中的月似乎特别明亮,银色光芒的洒落在寂静的夜里,让暗影中的一切无所遁形,即使如此,那两条若有似无、一闪即逝的人影,在人们瞳孔尚未抓取到清晰的影像时就消失了,于是…… “是流星吧!”看见的人都这么认为。 未几,两条二高一矮的人影倏地出现在一片幽深静谧的柏林前,前面较高的那个略一观察后,就想窜入林内,却被后头那个较矮的人一把抓住。 “夫君,等等!” 傅子嘉立刻止住了身势,“怎么了?”他回过头来悄声问。 紫瑚那两粒闪着诡异光芒的瞳眸兀自盯着看似无啥稀奇的柏林,“夫君,”她慢条斯理地说:“这儿的人拜什么宗教?” “宗教?”一头雾水的傅子嘉莫名其妙地看看柏林,再看回紫瑚。“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先告诉我,夫君。”紫瑚坚持的再问。 傅子嘉忍不住皱起眉头,但还是说了。“我不太清楚,不过,虽然有汉人传进来佛教和道教等等,但我想,他们应该还是趋向于他们自己的异教巫术之类的。” “巫术之类的吗?”紫瑚冷冷一笑。“雕虫小技!” “什么?” “没什么。不过,夫君,”紫瑚突然抓住傅子嘉的手。“待会儿我走前面,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不必紧张害怕,也毋需闪躲或攻击,你只要紧跟着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这怎么行?即使明知道她比他行,但听起来好象很危险的样子,这种时候才应该是男人表现的时候吧? “不行,我……” 可男性的抗议还没说完,紫瑚就拖着他往里闯了。然而,不超过十步远,傅子嘉就倒抽一口冷气,还险些失态地惊叫出来,这才明白紫瑚为什么要他跟在后面了。 之后,他谨记紫瑚之言,乖乖的贴在紫瑚的身后,极力忍住不出手攻击那些平空出现的恐怖怪物,直到出了树林,看到那栋土砖大宅,紫瑚拉着他闪身躲在一座水槽后,他才颤巍巍地吐出一口不晓得憋了多久的气。 “紫……紫瑚,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呀?”他馀悸犹存地问。 紫瑚轻笑一声,“没有多少道行的巫术之类的。”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巫术之类的?”傅子嘉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多少道行?”他喃喃道。“老天!那要是有点道行的,我不就活活被吓死在里面了?” “少没出息了!”紫瑚冷哼。“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即使他的道行再高也一样,他啃不了我的!” 傅子嘉怪异地注视她半晌。 “紫瑚,我在想,这趟如果你没有跟来的话,我不但查不到任何消息,说不定连这条老命也会送给他们了呢!” 紫瑚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而后突然说:“我们回去吧!” 傅子嘉愕然。“回去?可是……” “李继迁不在。”紫瑚不耐烦地说。 “咦?不在?”傅子嘉更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紫瑚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听到有个人在问族长什么时候回来,另一个人回答说至少还要两、三天吧!” 傅子嘉惊讶地望住她,不敢相信她有那么好的听力,而紫瑚却已经悄悄地半直起身准备离去了,可她先拔下一根头发往大宅那儿扔过去之后,才伸手拉住他的手又窜回柏林里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回复了“原来”的模样出现在他们的毡帐外了。 傅子嘉将双臂枕在脑袋底下躺在草地上,嘴里咬着一根草,不知道在想什么;而紫瑚则坐在一旁抱着膝盖看他,猜测他在想些什么,同时似乎也在考虑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子嘉突然间:“你刚刚拔一根头发扔过去做什么?” “这样李继迁回来时,我就会知道了。”紫瑚淡淡地道。 傅子嘉转眼盯住她片刻。 “你会的不只是一点障眼的小法术吧?” 紫瑚垂下眼。“如果我说是呢?” “是?”傅子嘉双眉一扬。“很厉害?” 紫瑚似乎有点紧张。“如果我还是说是呢?” 傅子嘉皱眉。“你怎么了?是就是嘛!干嘛紧张兮兮的样子?很厉害就很厉害啊!顶多是我觉得自己有点窝囊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虽然我没见过,但我也听过这种事啊!” “可是……”紫瑚迟疑着。“男人懂法术不算什么,若是女人的话……你不会觉得像我这样很诡异吗?或者……有点可怕?” “可怕?”傅子嘉嗤之以鼻。“少来,有什么好可怕的?你……哦--我知道了,你认为我会觉得有法术的你很可怕,所以才一直不肯老实告诉我,对吗?” “或许这样你还不觉得怎么样,”紫瑚低声道,“可若是再更深一层的话……” “就算再深十层又如何?”傅子嘉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我的胆子有多小?跟老鼠一样吗?告诉你,既然在经历刚刚那种事时我都没有叫出来,甚至尿裤子,那么我就敢保证,绝对没有什么事可以吓得了我,现在,就算你跟我说你和敏妹妹一样是个鬼或其它什么的也没啥了不起啦!” 紫瑚沉默半晌,而后双眸逐渐发亮。“真的吗?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会害怕,也不在意吗?” “当然!”傅子嘉傲然道。 “你确定?” “确定!” “很确定?” “很确定!” “非常确定?” “非常确定!” “非常非常确定?” 傅子嘉不耐烦了。“喂!你很烦耶!这么不相信我吗?” 紫瑚笑了,或许是时候告诉他了,她想。 “好吧!如果你仍然不相信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 正打算开口的紫瑚又缩了回去,好奇地想看看他还要拿出些什么证明来献宝。 “……我族里有个堂伯,他是个道长……” 紫瑚的神情骤变。 “……好象是正一派或全真派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那种专门捉鬼除妖的门派。他呀!每次云游到我家来歇脚时,总会告诉我一些关于法术啦、捉妖啦、神咒什么的……” 紫瑚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甚至还表演过分身术给我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真的很有趣……” 一点儿也不有趣! “……所以,我听你说能和鬼魂沟通时,也就不觉得意外了,堂伯说过,有的人天生就具有那种能力;而就算你会法术也没什么,反正你再厉害也不会有我堂伯厉害吧?听说他是在六岁的时候就被他的师父看中他的天分而被带去修道,算起来整整有五十年以上了……” 这下子该怎么办?隐瞒一辈子吗? “……有一次我还问他!为什么不帮朝廷做事?这样就可以让战争很快地结束了不是吗……” 可若是他堂伯又来的话……他的道行有高到可以察觉出她的底细吗? “……可他说,真正修道的人不会去干涉那种世俗的事,而会去干涉的人,都是有不纯洁私心的人,那种人的道行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因此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到目前为止,她是还没有碰见过有那种道行的人,但若好死不死的偏偏给她撞上了呢? 第13章 “……他还说修道之人以深探道德为要,以修养性天为务,磨练身心、悟彻宗门,不玩味法乱,不以利名挂意,不让富贵留心……” 感觉实在很不爽,这个人听起来道行相当高的样子! “……总而言之,他旨在于修道传道,捉妖除魔是他的责任,所以不会用学来的法术作为其它方面的利用。” 傅子嘉突然停了下来,继而上下打量她片刻后,倏地坐了起来。 “啊!对了,等我堂伯来时,你可以和他好好研究一下,也许还可以请他多教你两手喔!老实说,他曾经表示要教我一吐防身的法术,可是……嘿嘿!”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种东西实在不适合我,我怎么都学不来,既然你有天分的话,说不定可以学到更多喔!” 哦!拜托,饶了她吧!要道长教她法术? 不先来场大斗法才怪呢! “不!”紫瑚终于开口了。“我不希望人家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所以,这件事最好只有你知道就好了,可以吗?” “这样啊……”傅子嘉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不对任何人提起就是了,这件事就你我知道,行了吧?” 紫瑚微笑着颔首,心中却无奈地暗叹不已。 她一直认为他应该可以像敏妹妹一样自然地接受她,所以并不打算隐瞒他太久,然而,若是这种状况的话,她最好还是三思……不!三十思而后行吧! 狐狸是最狡猾的,没有把握的事,它可不会随便冒险去做! 六月底,他们回到开封府后,傅子嘉让紫瑚自行先回府,自己则直接进宫觐见皇上。 宋宫城原是唐宣武节度使的治所,后梁时称为建昌宫,后晋叫大宁宫,后周扩建修缮。宋太祖彷洛阳广修宫室,皇居始略显规模,但殿宇仍不算多,后宫的规制也不是很大。外朝北部的几座宫室就是后宫了,称为内廷,是帝后起居之处,后宫的正殿是福宁殿,也就是皇帝自己的私人地盘。 此刻,在崇政殿里,皇上批阅奏章办公事所在,皇上放下朱砂笔,对跪拜在书案前的傅子嘉说:“回来啦?平身吧!” “谢皇上。”傅子嘉起身,规规矩矩地侧身立于一旁。 “说吧!结果如何?” “臣启奏皇上,据臣调查所知,李继迁并无意归顺朝廷。” “不出所料。”宋太宗沉声问道:“他的目的何在?” “回皇上,李继迁正在攻打回鹄部落以扩大疆域,他不希望在这种时候遭受到腹背受敌的情况,所以便假意求和混淆朝廷视听,一旦攻下回鹄边境的那些部落后,他还是会转回头来与朝廷为敌。” 宋太宗皱眉不语。 看皇帝的反应似乎不太好,傅子嘉只好再继续提议道:“臣启皇上,若是能趁此机会发兵前去征讨,必能一举击溃李继迁的。” “我明白,但是……”宋太宗轻叹。“你该知道,川蜀之乱尚未平定,辽兵依然不时在边境上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挑衅,几乎所有的大臣们都反对再战。原本我是担心李继迁打算表面上求和,再趁我朝松懈对他的戒心时暗中出兵,但现在既然不是这样的话,我想,至少要等到内乱平定之后,才能再考虑如何处理他。” 傅子嘉看得出来宋太宗本身亦无意出兵,其它的都只是借口,如此一来,他讲再多也是无用的,所以,他便懒得再多费唇舌。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准你免朝三天,明白我的意思吧?” 当然明白,就是叫他好好在家蒙头睡大觉、少多话,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徒增其它大臣的不安。 唉!皇帝的薪水可真是不好领哪! 半个时辰后,他很没劲儿的回到府里,却没想到一个令人颇意外的人正在前厅等着他,让他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至最高点。 “井翔?”傅子嘉又惊又喜地大步冲过去就是一拳。“好小子,你明明知道我不方便去找你,怎么你也不来找我了?每次下了朝后,你就匆匆忙忙的溜了,好象有谁会吃了你似的,干嘛?哪位大人在向你追债吗?” “去!就是怕你这样啊!”清俊斯文的井翔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老兄哪!知道你的手劲大,别这样就捶下来了嘛!至少得先警告一声,让我有机会先跑两步才公平呀!” “被我盯上了还想跑?”傅子嘉大笑道,同时抓住井翔就往他所住的南院而去。“少装了,我这一拳要是揍得痛你,你这会儿就不会是副都使啦!” 井翔无奈摇头。“每次都是这样,不是手来,就是脚踢,还拚命说我不能痛,真是输给你了。” “我揍你是为你好啊!”傅子嘉信口胡扯。“看你那斯文得彷佛风一吹就会跑的样子,下面的人怎么会服你?所以,我这是好心训练你一下,看你能不能长得像大树一样粗壮,这样下起命令来才有分量嘛!” “肿得像大树一样吧?”井翔哭笑不得。“你自己还不是像棵柳树一样,瘦瘦高高的,活像推一下就会折断,还有资格说我?” “笨,柳树才坚韧呢!”傅子嘉立刻反击。“猛雨浇淋还不屈、狂风吹去曲又直,这边的人才没那么脆弱呢!” 井翔怪异地沉默了一下。 “是啊!你是真的很坚韧,所以才能在大家都认定必死的情况下,自己找出生路来。” 傅子嘉皱眉。“干嘛?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活着回来吗?” “你这才真的是在乱扯,我怎么会这么想呢?”井翔怒瞪他一眼。“你应该明白得很,咱俩朋友那么多年,除了你家人之外,大概就数我最希望你长命百岁、作怪千万年了,怎么会不希望你回来呢?” 傅子嘉只瞟他一眼,然后就直接把他拖进书房内,再扔上椅子,然后双脚分立、双手抱胸地站定在他面前。 “那你干嘛躲我?” 井翔两唇一分,“啊!”的一声后,随即又阖上,双眸不安地避了开去,而后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又何必问呢?” “就是知道才要问啊!”傅子嘉不高兴地说:“既然你也知道咱们交情好,你又何必为那种事避开我呢?你以为我会干嘛?揍你一顿、扒你一层皮出气吗?” “你要是肯揍我一顿的话,我反而会立刻过来承受,”井翔苦笑道。“可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 傅子嘉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算了、算了!”再一次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还是老地方。“别提这个了,这么久没见,老谈这个多无聊啊!还是来喝两杯好好聊聊吧!” 话落,他正要唤人去准备点酒菜,却见婢女小倩已先捧了一个大托盘进书房来了。 “二少奶奶说二少爷的好友来了,所以叫奴婢送这个来。”小倩说着,把酒壶和四、五盘小菜,还有酒杯筷子、手巾一一放置在方几上。“因为府里只剩下一些普通的秦州春酒和颐酒,所以二少奶奶还特地去买了冰堂酒来让二少爷和井少爷好好畅饮两杯。” 小倩退开一步后又说:“二少奶奶还说,她另外又买了洞庭春色和瑞露要给老爷和大少爷,可若是二少爷要的话,也可以拿些来喝。” 傅子嘉闻言双眼一亮。“咦?有瑞露?太好了,那还不赶紧倒一壶过来!” “是。”小倩应声退出。 傅子嘉立刻眉开眼笑地在另一边坐下,并倒了两杯酒,“你见过紫瑚了吗?”他先端一杯给井翔,“她可真细心,对吧?”自己一仰而尽后再斟满。 “你的妾室吗?”井翔斯文地啜饮着。“没有。” “没有?没关系,待会儿让她来见见你。”傅子嘉拿起筷子夹满一筷松花腰子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都这么熟了,别现在才开始客气呀!自己动手嘛!” 井翔笑笑。“行了,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了?” “那倒是。”傅子嘉说着,又喝干了酒,顺手又倒满两杯。“对了,井翔,你妹妹都嫁了,你怎么还没消息呢?我建议你赶快娶个老婆吧!告诉你,有个女人在身边伺候着还真是不错呢!”他一脸满足快活地说。 井翔微微皱眉,无意识地又喝下一杯。 “子嘉,你……好象很喜欢你的妾室?” “紫瑚?”傅子嘉笑得更开怀了。“何止喜欢,简直是爱死了!她不但美丽,而且细心体贴得不得了,本来我还以为娶老婆是件很累人的事……”他停了一下暗忖,若他当初娶的是彩凤,搞不好他现在连头发都白了呢!“但是,现在我真的很高兴能有紫瑚在身边陪伴我,对我来讲,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傅子嘉拿起手巾拭了拭嘴,而后严肃地注视着井翔。“有件事除了我家人之外,没有其它人知道,你是我的好友,告诉你应该没差。”他戏剧性地停下来咳了咳清清喉咙。 “老实说啊!是紫瑚把我和俘虏们从辽营里救出来的,也是她把辽营搞得天翻地覆的,甚至这次到夏州去,也是在她的帮忙下,我才能顺利完成皇上的交代,否则,搞不好我又会被留在那儿了也说不定。” 井翔震惊地微微张着嘴。“都是她?不诓人?” “这种丢人的事有什么好诓人的?”傅子嘉苦笑。“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紫瑚是个多好的女人,体贴能干,有一棵炽热忠诚的心,也很活泼顽皮,能够配合我开心地玩闹。你是知道我的个性的,我静不下来,也坐不住,”他意有所指地说。“要我硬装出斯斯文文,像个书呆子的模样,对我来讲可是件很痛苦的事呢!” 第14章 井翔轻叹。“我就知道你会很痛苦,所以我劝过彩凤很多次,叫她不要以她自己的喜好需求来束缚你的个性,但是,她却始终认为,既然你在朝为官,收敛你太过外向冲动的个性才是必要的。最好是像我爹那样,待人处世谨慎又圆滑,如此官位才会坐得稳,升迁才会快。” 傅子嘉听了,先是莫测高深地凝视他一眼,继而慢吞吞地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喝下,再慢吞吞地看回井翔。 “彩凤曾经很明白的要求我,举止要符合自己的身分,千万不要让她丢面子,否则她会很难堪、很伤心的。” 井翔愕然。“她真这么说?她……” 他蓦地噤声,看见小倩拿着一壶酒又进来了,而傅子嘉一瞧见小倩手里的酒壶,立刻忘了这个世界到底是圆的,还是扁的。 “井少爷,二少奶奶要奴婢转告您一声,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请您尽管放心的和二少爷多喝一点,累了就请您在这儿歇一宿。”语毕,她又退出去了。 小倩一放下酒壶,傅子嘉就迫不及待地斟满自己的酒杯,浓郁扑鼻的桂花香味立刻盈满室内。小倩才刚转身出去,他已经两杯下肚,陶醉地阖上眼赞叹道:“真是风味蕴藉,极尽酒妙啊!” 随即,他又忙着斟满两杯,“来、来,先喝喝看,这瑞露真是名不虚传,香郁可口、回味无穷,先喝了再说、先喝了再说!”他似乎刻意想转移适才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但是,无言酒过两巡后,傅子嘉注意到井翔始终抑郁不能畅怀,正要触唇的酒杯又放回几上,他审视井翔半晌。 “你知道我很喜欢喝酒的,”他慢条斯理地说:“但是,彩凤却只允许我偶尔喝两杯,因为她说喝醉酒的人太难看了!我想……或许外表看不出来,但其实彩凤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她让自己成为一个人人赞赏的女人,也要求我要成为那样的男人。虽然她的个性做得到……不!应该说,以她的个性,很适合成为那样的女人,可我的个性并不适合啊!” 井翔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轻叹一声吞了回去。 “所以,你不必再为井家退婚的事而耿耿于怀了,因为我们两个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也或许……嗯!该说是我们分开了之后,才能各自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闻言,井翔默默地为自己斟满酒,而后盯着酒杯缓缓转动着。 “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吗?” “没错!”傅子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找到了,而且很幸福,所以,你不必再为我感到歉疚了。” “但是……”井翔突然仰头喝下酒,继而粗鲁地横手抹去酒渍。“彩凤却是每天以泪洗面,过得很凄惨。” 傅子嘉愕然,随即惊呼,“怎……怎么会?虽然我知道她不喜欢卢禾天,可是他俩的个性满相似的,卢禾天也很爱她,应该比我更适合她呀!” 井翔苦笑。“是啊!他们的个性有些地方的确很相似,譬如他们的醋劲都很大。我记得以前只要你多看其它女人一眼,她就会闷上一整天不跟你说话;而卢禾天更严重,因为,彩凤虽然没有看其它的男人,却整天心里只想着你,刚开始时他还能忍受,只希望过段时间之后,彩凤就能把心收回来,但是……” 他深深的叹息。“也是彩凤自己太傻了,每天就苦着一张脸给丈夫看,要是卢禾天多念上两句,彩凤就忙着掉眼泪。卢禾天喜欢听她念词弹筝,她就专挑那些哀怨的曲调诗词给他听,我一直担心以卢禾天那种性子,根本忍不了多久,果然不出所料,就在你出发到夏州后的两天,彩凤大概是又拿一张苦瓜脸去面对他,或者还说了些什么,让卢禾天一时火大地甩了她一巴掌……” 傅子嘉惊喘一声,怒容倏现。 “卢禾天是有功夫的人,手劲再怎么轻,对普通人来讲,后果还是很严重的,更何况,他那时又是在积怒爆发之下出手的,所以,彩凤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他又叹息一声。“没有人发现彩凤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结果,就被这个巴掌打没了。” “该死!”傅子嘉咬牙道:“彩凤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卢尚书也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太过分了,所以,当彩凤要求回娘家调养时,他只好让我们接她回来了,而且……”井翔迟疑了一下。“你知道卢尚书被贬职的事吗?” “耶?他被贬职了?”傅子嘉不敢置信地叫道。“为什么?” “卢尚书处事虽然圆滑,但那也只是对官阶比他高的人如此而已,对那些官阶比他低许多,又没啥影响力的人,他可说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所以,人家忍到不能再忍时,就设法找出一大堆他收贿卖官的证据,然后一状告到皇上那儿,结果,卢尚书不但被贬为右谏议大夫,他身边的人也都被连累了,甚至连卢禾天也被降为都虞侯,因为卢禾天是他爹保荐人马军司的。” 说到这里,井翔突然抬眼瞥了他一下,又迅速移开。 “所以,当彩凤说不想回卢禾天那儿去时,我爹也没反对,我想,他大概是担心自己会被连累吧!” 一听,傅子嘉顿时沉默了,良久后才慢吞吞地问:“老实告诉我,井翔,你躲了我那么久,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想到要来找我?” 井翔瞪着手中的空酒杯。“我爹让我来问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会设法让卢禾天放妻,彩凤可以再嫁予你为妻。” 傅子嘉没有出声,井翔也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依然盯着自己的酒杯。 “你该知道我不是为我爹,而是为了彩凤,她真的是受了很多委屈。虽然她自己也有不是之处,但是,在经历过那些之后,我相信她会有所觉悟的。子嘉,或许你很不以为然,因为她过去那样对你,但是,请相信我,她对你真的是很痴心的。我想,以你们过去的感情,你应该不会在意她是改嫁过来的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才以央求期待的眼光望定傅子嘉,然后换傅子嘉瞪着自己的酒杯好半晌,才在猛灌下两杯酒后抬眼对上井翔的视线。 “我已经有妻子了。” “可是她已经……” “井翔,”傅子嘉很快的截断井翔的话头。“紫瑚和敏妹妹是非常亲密要好的闺房姊妹,我曾经答应过紫瑚,除了敏妹妹之外,我不会有其它正室,因为紫瑚是为了代替敏妹妹照顾我,才甘愿委身作我的妾室,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继续委屈紫瑚作我的妾呢?” 井翔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如果彩凤也愿意委屈……” “井翔,”傅子嘉再一次打断他的话。“我曾经告诉过彩凤qi書網-奇书,我只会有敏妹妹一个正室,也只会有紫瑚一个妾室,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井翔微微愣了一下。“没有,她只说你可能无法接受一个改嫁的女人作正室,所以,她不在乎作妾室。” 傅子嘉苦笑。“她还是老样子,只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从来不肯认真考虑一下别人的立场。”他无奈地摇头。“井翔,我有一妻一妾就足够了,撇开过去的感情不论,我实在没有意愿去娶个女人回来让自己累个半死,你明白吗?” “但是彩凤她说她会……” “改?”傅子嘉猛摇头。“不,她不可能改的!而且,若真的论感情的话,井翔,很抱歉,我曾经很喜欢过她,但是,她的骄傲把我的感情全都给消磨殆尽了,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敏妹妹和紫瑚,我宁愿委屈彩凤,也不愿意委屈敏妹妹和紫瑚,而且,我现在爱的人是紫瑚,我想你该明白喜欢和爱是不同的吧?” 当然明白,但是……彩凤怎么办? “何况……”傅子嘉兀自斟了一杯酒喝下。“我相信卢禾天不会那么简单就肯放妻的,所以我认为……”他沉吟道:“要让彩凤改嫁,不如让她设法和卢禾天好好相处,只要她愿意,不会没有办法的,因为卢禾天是真的很爱她。”说实在的,他还满同情卢禾天的,因为他爱的是一个难以伺候的自私女人。 “不,很容易。”井翔立刻否决他的话,他低沉又无奈地说:“我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卢家不肯放妻,他就要告到皇上那儿,说当初是卢家逼彩凤嫁给卢禾天的,这也有一半是事实。而卢家才被告没有多久,相信皇上很容易就会相信了,然后我爹……” 他欲言又止地瞧了一下傅子嘉,而后又垂下眼。 “我爹说,如果你不肯答应的话,他会同时请求皇上下旨让彩凤改嫁给她原来的未婚夫,也就是你!这说起来也很合理,物归原主嘛!所以,皇上八成也会答应。如此一来,我爹就可以撤清和卢家的关系,井家非但不用再担心会被连累,还能得到你这个前途似锦的女婿。” 有好一会儿工夫,井翔都听不到傅子嘉的任何反应,心中愈来愈不安,他正想抬眼看看傅子嘉是不是当场气晕了,却先听见傅子嘉的一声怒吼。 “可恶的卑鄙小人!”他随即跳起来冲出去大叫,“小倩、小倩!你在哪儿?还不快去给我叫二少奶奶过来!”而后转回来低声诅咒个不停。 井翔很遗憾自己听不清楚诅咒的内容到底有多精采,因为傅子嘉骂的又低又快,他只知道傅子嘉差一点就要气昏头了,看样子,傅子嘉真的是很不愿意娶彩凤了。 很快的,紫瑚出现了,一见到她,井翔立即明白傅子嘉为什么会那么迷她了,她真的是美得太过分了!但是,以她那副活泼顽皮的少女神采,还有看似娇弱纤细的身躯,井翔实在很怀疑她真有傅子嘉形容得那么细心体贴,又神通广大吗? 第15章 是她救出所有的俘虏,而且还搞得辽营大乱? 不可能吧? 只见傅子嘉急吼吼地,几乎是口齿不清的把事情全盘告诉了紫瑚,而紫瑚仅是静静聆听,一声不吭,最后…… “紫瑚,给我搞定这个麻烦,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手段,反正你给我搞定它就是了!”说完,好象问题就已经解决了似的,傅子嘉又回去喝他的酒,悠哉得彷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唯一发生的事,就是他少喝了好几杯酒,这会儿口渴得要死! 紫瑚眨了眨眼。“任何手段都可以吗?” “没错,否则我找你干嘛?陪我喝酒吗?” “这样啊……”乌溜溜的眸子转了几转就转到到井翔的身上来,紫瑚略一裣衽。“这位想必就是夫君的好友井家少爷吧?” 井翔赶紧回了个礼。“是井翔,嫂子。” “那么……”紫瑚俏皮地歪着脑袋。“井少爷是特地来警告夫君这件事,或者只是来通知他的呢?” “应该都有吧!嫂子。但是……”井翔很老实地说,同时苦笑。“就算只是纯警告又能如何?无论如何,子嘉是不能抗旨的吧?就算他不怕死,难道他就不怕会连累家人吗?这样一来,结果不都一样?” 紫瑚笑笑。“那井少爷本身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以我是彩凤的哥哥的立场来讲,我当然希望这件事能成功。”对好友,井翔不想说谎。“但若是以子嘉好友的身分而言,我希望子嘉能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紫瑚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螓首,然后走到傅子嘉身边俯首耳语。 “夫君哪!麻烦你想一想,你们那班大人们,有没有哪个是最适合卢夫人的呢?” 傅子嘉愣了愣,随即低头略一思索。 “修武郎唐思允吧!他虽然只是个八品官,但是忠厚老实,又斯文有耐心,人品才干也都不错,他的条件应该是最好的。” “好,那就他吧!” “你打算如何?”傅子嘉好奇地问。 紫瑚悄悄地露出狡诈的微笑。 “别问,夫君,否则就不好玩了,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是吗?” 第五章狐狸精 雨长安夜, 灯独客愁。 乡云水地, 梦不宜秋。 --滞雨·李商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正红时,人人噘着屁股跑来拍你马屁,等你一落魄了,不但从此之后没人理你,还会躲你躲得活像你脸上已经刻上“瘟疫”两个字一样。搞不好以前曾经和你有过口角纠纷,或互瞪过两眼,甚至只是看你不顺眼的人,都会顺便来打一下落水狗。 前任兵部尚书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例,自从他被降为右谏议大夫之后,又经过那些打落水狗的人的“努力奋斗”,他再度被降为右司郎中,这下子可好玩了,以前专门看他脸色的人,也可以让他瞧瞧他们的脸色了! 所以,当彩凤的爹亲跑去跟皇上“哭诉”他可怜的女儿当初也是被逼嫁给卢禾天时,皇上马上就相信了,还很关心的问他们婚后过得如何? “回皇上,卢都侯个性乖张暴躁,臣女不但日夜被欺凌,而且无辜遭受拳打脚踢导致小产,臣女真是好悲惨哪!”工部待郎井大渊极尽夸张之能事,声泪俱下、唱作俱佳。 皇上立刻一脸同情地摇着脑袋。“不像样、不像样,怎么父亲这样,孩子也是这样呢?” “是啊!皇上,臣女还年轻,难道要她如此捱下去吗?恐怕用不了两年,臣女就会一命呜呼哀哉了。” “那可不行!”皇上立刻义不容辞地拍拍胸脯。“好,就交给朕吧!朕会好好告诫他的。”骂人的事他最在行了。 “恐怕没有用啊!皇上,不如……”井大渊赶紧提出重点。“请皇上下个旨意,让臣女改嫁臣女之前的未婚夫,如此才能给予卢都侯一个确实的警惕,而臣女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脱离残酷的命运。” “唔……这样也未尝不可,可是……”皇上谨慎地问:“令千金的未婚夫是哪位呢?” “回皇上,是都使傅子嘉。” “咦?是他呀?”皇上略显意外地在双眉上打了一个小小的结。“这样的话,朕恐怕要先问问他的意思比较好吧?” “啊?这个……呃……臣认为应该不必了吧?”井大渊一听,不禁紧张起来,已经被打回票了,还能再问吗?一问不就穿帮了?“他们曾是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让他们重续前情应该是得偿宿愿吧?” “不,你不明白,”皇上摇摇头。“前两天,朕原本也想替他做个媒,你知道的,很多人都很中意他这个女婿人选。谁知,朕只提了个头而已,他便一口回绝了,而且还请求朕千万不要下旨强迫他。当时,股以为他心中早已有喜爱的对象,所以就答应了他,现在朕又怎么好未经他同意便下旨赐婚呢?这样不是陷朕于言而无信的罪名吗?”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井大渊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之后过了几天,皇上趁上讲武池观鱼的机会,又把傅子嘉给宣召了去作陪,想当然尔,他就是想甩着红布巾客串媒人婆。 自然,傅子嘉又是以他心中确有喜爱之人而婉拒了。 “那就让朕来扛个冰斧吧,”这个皇上真是不务正业,放着国家大事不去管,偏来管这种闲事,而且,还好象非赚到煤人红包不可。 “谢谢皇上的好意,但是,追求女人也是一种乐趣!”傅子嘉状极轻松地说:“皇上不想剥夺臣的乐趣吧?” 既然傅子嘉都这么说了,皇上也不想强迫他,说句实话,自傅子嘉从辽营回来之后,他就对傅子嘉的印象很深,所以,一想到必须找人到夏州去办事时,他第一个就想到傅子嘉。 而傅子嘉也的确很圆满确实的达成了任务,他不但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李继迁真正的意图查明,甚至还把对方的兵力和战力,还有实际占领的区域范围调查出来,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确实,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可以说是交出了一张完美的成绩单。 于是,皇上认为傅子嘉似乎很适于替他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计画要把他调到身边来专门负责这类任务。也就是说,傅子嘉对他来讲,是比较“有用的东西”,当然要多顾着他一点。 可是井大渊都特地跑来哭诉了,他好象也不太好装作没听到吧?想了半天,是愈想愈无聊,都是那个卢混蛋给他找的麻烦,没完没了的,他真是不想管了!就在这时,身边的宠信太监小成子突然轻咳两声。 “皇上,井大人之女只是想脱离卢都侯的虐待,那么,改嫁给谁应该都一样吧?只要是个老实忠厚的对象,能够好好的怜惜井大人之女不就好了?”他很尽责地适时在皇上耳边咬上几句悄悄话,这才不会辜负他的身分。 咦?说得满有道理的嘛!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小成子,去帮我看看,朝班里有哪个符合你说的条件的!” “奴才遵旨!” 想都不必想,当然就是内殿崇班的修武郎唐思允啰! 于是,皇上作主让卢禾天主动放妻,接着又教唐思允去提亲,三两下就把亲事订下来了。 哈哈!他的媒人红包终于赚到啦! 千算万算,人算不如天算。 井大渊就是看皇上对傅子嘉似有愈来愈看重的倾向,所以才想攀上他这层关系,却没想到弄巧成拙,皇帝竟然把他的女儿配给一个小武官,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枷锁没锁到该锁的人,却锁到了自己,而井彩凤更是心酸不已。 没想到傅子嘉竟然如此坚决地不要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既然是大家闺秀,当然得德才娴静、端庄知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是人人都称赞她吗? 女人家纤细柔弱也是很自然的吧?男人不也喜欢呵护照顾女人,如此才能满足他们的大男人心理,不是吗?她希望傅子嘉全心放在她身上也有错吗?不都说女人是善妒的吗?为什么她就不可以? 既然她是“表现良好”的闺阁千金,希望自己的未婚夫能更配合自己又有什么不对?那样对他的前途也有益处的不是吗?她哥哥也是武官,人家就能斯斯文文的,就连卢禾天也能够有认真严谨的修养,为什么他就不行? 难道他不知道如果他的行为举止能够符合她的标准,以皇上现在对他的看重程度,说不定很快就能升上太尉了,届时,不也只有她这个京城第一才女才配得上二品夫人的头衔吗? 而她最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竟然说他不爱她了? 不过,她倒是很清楚,如果这次再乖乖的改嫁出去,恐怕她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于是,她就托词小产后身体尚未复元,所以还不方便和那个八品小官成亲。 井大渊自然不反对,只要坚持到最后,总是还有机会的。他们父女俩打着相同的主意,都想藉由井翔邀约傅子嘉常上井府来坐坐,设法再找回以前的感情。 没料到,八月中秋刚过,皇上竟然撤去了傅子嘉龙卫屈直厢都指挥史(从五品)之职,当大伙儿正感莫名其妙之际,却不知道那正是皇上为数日后的安排所做的准备。 “……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为雄州都部署,彰国军节度使、驸马都尉王承衍为贝、冀都部署,郭守文及郢州团练使田钦祚并为北面排阵使,定国军节度使崔翰复为高阳关兵马都部署,轻车都尉傅子嘉为协忠大夫兼殿前司殿前指挥使左班都虞侯,御史中丞赵昌言为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 傅子嘉只不过是圣旨上一长串名单中的一位,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又升了一级,和父亲恰巧为一文一武的正五品官,在朝班里可以和父亲平起平坐而已。 第16章 虽说他早八百年前已是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和中郎将,但一个是勋官,一个是责成散官,只有品制而没有实权,感觉上就没什么了不起,说出来也没什么好跩的。 可协忠大夫虽然仅是五品官,却也不是闲闲没事干,专吃朝廷白食的,而殿前司不但是禁军中的精锐,殿前指挥使班更属宫廷中负责皇帝安全的禁卫军。 跟着,傅子嘉又被皇帝老爷子召唤去“下一盘棋”了。 “朕下旨免了诸州吏所逋京仓米二十六万七千石。” 抓着棋子儿想了老半天的皇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丈二金刚的傅子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眼里的大问号朝皇上丢了过去。 皇上干嘛向他“报告”? 又瞧了片刻之后,皇上终于找到一个好地方把棋子儿放下去。 “根据彭山县令齐元振的报告,川蜀地区的暴乱是因为赋税太重,以至于百姓抱怨不已,久而久之便导致暴乱。” 傅子嘉总算不太笨,他明白了。“皇上要臣去查查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个原因而已?”他边问边落棋子,对于文诌诌的事他一向不爱,可只有下棋这档玩意儿他可是精得很--跟打仗一样嘛! 皇上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兀自盯着棋盘又是好半晌之后,才放下另一颗棋子儿。 “你班里的事就交给下面的指挥使就行了。” 果然!他就知道皇上不会没事把他调到殿前指挥使班来下棋摸鱼,原来是方便他差遣。不过这样也好,总比教他整天像孤魂野鬼似的在宫里晃来晃去好吧?照他的看法,护卫皇帝的工作虽然要紧,却一点刺激感都没有,实在不好玩。 “臣明白了。”傅子嘉回应着,又迅速落下一子。 皇上拿着棋子儿沉吟。“再到瀛州去看看朕能为瀛州百姓们做些什么。” “是,皇上。” “还有郑州团练使侯莫陈,朕想知道他背着朕做了多少“好”事。” “是,皇上。” “接着是……” 哇!到底要他跑多少地方啊? 呃!至少……食宿可以报公帐吗?或者,该有点出差补助费吧?当然,如果能有加班费的话就更好了! 一路从许州到金州,傅子嘉和紫瑚快马疾行。之后自巴州开始,他们缓下了行程,由梓州、潼州府到成都府,他们不但慢慢的晃、仔细的观察,而且悄悄地明查暗访。 也就是说,这两个龌龊的家伙,不但白天到处去挖人家的隐私,一过了三更,就会结伙摸到人家的屋顶揭瓦片,或趴在人家的窗外去偷听人家说话。当然,有时候也会不小心去给他听到人家正在嘿咻嘿咻地拚老命做人的声音,两人便会无声窃笑不已,而后就三不管地赶紧回客栈里也去给他嘿咻嘿咻一下再说。 “做人”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成都府之后是雅州、黎州,最后,他们越过森林茂密、岭峻谷深的凉山来到北宋与大理边界附近的泸沽湖,畔湖居住的是蠡族分支纳西族摩梭人。 摩梭人是一个母系氏族,财产按母系继承,家庭由年长的女性当家,凡家庭农副业生产计画、劳动分工、家务管理、食物分配都由女性家长安排主持。婚姻则是“阿注”婚制,蠡语“阿注”是伴侣和亲密朋友的意思。 在纳西族里,儿童只要年满十三周岁,就要举行成年礼“换裙子、梳双辫、扯耳线”,意即褪下红白色童裙裤,把童年时穿耳的旧线扯下,换上银光闪闪的耳坠,单辫改梳成双辫,戴上绣满彩花的头帕,再穿上中段是黑色的拖地百褶长裙,表示着该少女已经长大成人了。 男人则穿上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头顶留有约三寸长的头发一缯,汉语称为“天菩萨”,蠡语称为“子尔”(这是象征蠡族男子的男性尊严,绝对不能触摸),外面里以长达丈馀的青或蓝、黑色包头,右前方扎成拇指粗的长椎形“子尔”--汉语称“英雄髻”。再利用闲暇时把胡须一一拔光,耳朵上戴有缀红丝线串起的黄或红色耳珠,珠下缀有红色丝线。 成年礼之后三、四年,摩梭少年男女们便可依自己的意愿寻找“阿注”,摩梭人爱歌舞,所以,对歌便成为男女交往最普遍的形式。 “我是牛奶,你是泉水,水乳交融不能分……” “我是盐,你是茶,水煮盐茶不能分……” 很可笑的歌词,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此对和便表示双方都看上眼了,之后女方便以手镯相赠,男方以腰带还赠,就此决定了同居的对象。 不论春夏秋冬,每当暮色降临,在泸沽湖畔,在村前屋后,随时都能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的男人,有人影闪过墙边,有人蹑足房前,活像准备趁夜到人家家里去大搬家的盗贼之流,事实上,他们是到女阿注家夜宿去的。而天一亮,他们也会头也不回地立刻离去,毫不眷恋。 摩梭人各居母家,男不娶、女不嫁,只是夜里偷偷摸摸的来、清晨又偷偷摸摸的去。夫妻间没有经济关系,孩子也由女方抚养,你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这是最基本的同居观念。所以,只要有任何一方不愿继续同居,同居关系即可宣告终止,然后各自再另觅新的阿注同居。即使生了儿女,从此也不再相认,有些孩子自出生到老死都不知道“阿达”(父亲)是谁。 老实说,这种情况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傅子嘉和紫瑚两人才刚到摩梭村落隔天,居然就有人分别向他们示爱了。 “谢谢,不必了,我有妻子(夫婿)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猛摇着双手。 “我知道啊!不过没关系嘛!换个人试试看也不错呀!” 换个人试……天哪!这是什么话啊? 可再隔个一天,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村头的阿铁格罗能干又富裕,所以有女阿注五、六十人;而村西的郭他和阿楚俊俏有风韵,所以有男阿注百馀人……也就是说,只要不怕光溜溜的死在床上,女人(男人)是多多益善。 所以说,摩梭人根本不知何谓夫妻,也没有所谓的忠贞观念,他们完完全全是以几近于杂居的方式生活在一起,无怪乎孩子会至死都不知道父亲是谁,恐怕连母亲自己都不清楚吧! 不知道要是某一号男阿注摸到某一号女阿注家,发现自己已经晚了一步,里面早已有人在嘿咻嘿咻时,他是不是要赶紧转战其它战场?要是又慢了一拍呢?再想想下一号是谁吗? “要不要试试?”紫瑚一派天真无邪的问。 “除非我死了!”传于嘉怒吼道。 然后,傅子嘉几乎是连躲带逃地拖着紫瑚离开了那个恐怖的村落往回狂奔,直到抵达毅州之后才停下来找客栈打尖,途中,他始终紧抓着紫瑚,好似有人在追赶他要抢他老婆似的。 九月下旬时,各地街道上已经开始在卖纸钱、衣、鞋、帽等各种冥具了,如今已入十月初冬,眼看着十月十五就快到了,紫瑚不觉轻叹了一口气,正埋首在她发问,陶醉于她身上特有檀香味的傅子嘉不由得愣了愣。 “怎么了?难不成你真想试试看?” 懒洋洋地趴在他光裸胸膛上的紫瑚立刻掐起他一大块肉用力拧了一下。 “哇、哇!痛啊!紫瑚,你想谋杀亲夫吗?”傅子嘉用力握住她的手,却不敢拉开,怕一不小心顺便抓下自己的一块肉可就惨了。 紫瑚冷哼。“谁教你讲话不经过脑袋就溜出来了!” “那你干嘛老是吹气?”傅子嘉揉着胸口道。“很冷耶!” “冷?”紫瑚双眉一挑,随即身子一挺,继而将双手撑在他的身侧两边,然后俯下脑袋开始使力在他胸口吹个不停。“是喔!我就是要冷死你,怎么样?” 傅子嘉却开始笑了起来。“不要,紫瑚,不要,很痒啦!” “痒?”紫瑚双眼一眯,索性探下头去用力…… “紫瑚!”傅子嘉猛然倒抽了一口气。“你……你干嘛咬我?还这么用力?老天,说不定流血了啦!” 紫瑚满意地欣赏着那个小小的齿痕印,的确有点血迹隐隐渗出来了。 “嘿嘿!留点记号,这样那个什么女阿注的才不会跑来偷吃你!” “是吗?”傅子嘉低喃,旋即猛一翻身把她压在身子底下。“那样的话,我也应该在你身上留点记号罗!” “才不要咧!” 她说不要就不要,那他多没面子啊! 于是,一个坚持要烙下印记,一个又笑又叫地又躲又逃,可床就那么小小的一张,她还能逃到哪儿去?墙角的老鼠洞里吗? 当然,这场印记之争最后肯定会演变成肉搏战,一场永远没有输赢的肉搏战,而且,总是双方同时败下阵来,不约而同地互瞪一眼,表示“下次再给你(妳)好看!”,然后各自喘息去也! 好半晌后,傅子嘉轻柔地摩挲着紫瑚的头发,闭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刚刚到底在叹什么气?” 枕在他肩窝上的小脑袋给他的回答是另一声长叹,傅子嘉吁了口气,而后毅然地挺起身子,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同时把她抓起来放在自己胸口上。 “好,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紫瑚两粒乌溜溜的瞳眸往上瞅着他,看起来有种小动物似的可怜味道。 “十月十五快到了。” “呃?” “下元节啦!” “啊……”傅子嘉恍然大悟。“你想去拜祭敏妹妹?可是,你不是说敏妹妹已经去投胎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紫瑚黯然的垂下眼。 第17章 “我才很失望呀!” “紫瑚……”傅子嘉心疼不舍地将她拥紧了。“如果敏妹妹知道你还在为她伤心的话,她也会很伤心的喔!” 紫瑚沉默片刻。 “夫君,我一直在想,可不可以把我们的第一个儿子过到敏妹妹名下?” 傅子嘉笑了。“我还一直在猜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呢!” 紫瑚讶异地抬起眸来。“你知道了?” 他将大手抚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那当然,你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我都清楚得很,只要有一点点不一样,我立刻就知道了!”傅子嘉得意地说。 她的手也搭上他的手。“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傅子嘉笑咪咪地说:“就听你的,这孩子若是男的,就过到大房名下,如果你愿意多生一点的话,再过一个女孩也可以。” 紫瑚噘了噘嘴。“你好贪心喔!” “在这方面,哪个男人不贪心?”傅子嘉反驳道。 紫瑚不甘心地斜睨着他片刻,而后垂下眼,小手无意识地在他胸口上画上乌龟、小鸟什么的。 “其实啊!敏妹妹去世那年,因为我太久没有回家,所以才会被我娘给叫了回去,她想劝我早点成亲,然后啊!爹还擅自替我订了一门亲事呢!” 傅子嘉睑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订过亲了?”他的神情宛如刚吞下一坨屎一样。 “算是,也算不是。” 傅子嘉皱起眉。“这是什么鬼回答?” “因为我们族里也有点类似摩梭人母系社会的方式,大部分的事都要听从女人的决定,譬如成亲这种事,女人自已有百分之百的掌控权,所以,虽然我爹硬是替我订下了亲事,可如果我没答应,这桩亲事就不能算数,而且,我嫁给你作妾这件事,我也从来没向家里提过,因为我决定了就算。” 傅子嘉这会儿的样子又像是被一颗鸡蛋给噎住喉咙般。“跟……跟摩梭人一样?不会吧?”他不敢置信地说:“不只摩梭人是那样的吗?你们……你们不会也像他们那样……那样……”他说不下去了。 啪!紫瑚响亮地在他胸口上打了一下。 “谁跟他们一样啊!”紫瑚娇嗅道:“只不过,我们族里不管是大事或关起门来的家务事,都是女人在做主的,而且啊!我们族里非但没有守节这档子事,还要愈快再嫁出去愈好,因为族里的女人负有延续种族的重责大任。” 傅子嘉呆了半晌。 “可恶!我发誓绝不会太快死的!”他咬牙切齿地说。 “这样吗?”紫瑚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但是夫君啊!我们族里还有个习惯,只有女人可以休夫,男人却不能休妻喔!也就是说,如果作丈夫的不乖一点的话,女人就可以把他轰出去了。” 傅子嘉活像看到天开了似的瞪着她。 “休……休夫?” “没错,也就是说你呀……”紫瑚用青葱玉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如果教我不爽了,我就回家去改嫁给我爹替我订下的人,没人敢说我不对。你要知道,若不是敏妹妹的万般哀求,我早在敏妹妹投胎之后就回家去了,才不会留在这儿嫁给你这个没良心的作妾呢!” 傅子嘉的脸色霎时郁卒到了极点。“你家在哪里?快告诉我!” 紫瑚眨了眨眼。“干嘛?” “你要是敢落跑的话,我就立刻去把你给抓回来!”傅子嘉恶狠狠地说。 紫瑚笑了。“你抓不住我的。” 说的也是,傅子嘉顿时沮丧地垮下脸来。“早知道,就好好的学一点堂伯教我的法术了,说不定比你学的还厉害呢!” 一提到那个道行似乎相当高强的道长,紫瑚就觉得不太愉快,“你想得美!”她泄恨似的又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想比我厉害?下辈子吧!” 他再一次翻过身来把她压住,还抓住她两只手分压在她脑袋的两侧,“既然如此,”他凶猛地说,“我就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紫瑚凝视他许久。 “我希望真有那么一天时,你做得到你所说的话。” 在腊月二十三日这天,也就是小年夜的前一天他们才(奇*书*网^.^整*理*提*供)回到京里,因为期间他们又拐到辰州、江陵府和郑州去处理皇上交代的其它事项,能赶得上过年就算很不错的了。 “官三民四蛋家五”,所以,这天也是官府祭灶之日,一般民家则是在二十四日,而水上人家就是在二十五日举行祭灶。 另外,从进入腊月后,开封城里还有“打夜胡”(也称打野胡,胡为狐的借转字,意即打野狐)的习俗。凡是贫困穷苦的人会三、五个凑成一伙,各自装扮成妇女、神鬼等等,敲锣打鼓地沿门讨钱。他们会在门前略微表演一下,表示驱除凶邪之意,然后摆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来,说穿了就是要钱好过年。 当然,如果有哪家能扔出个小娘子来让他们带回家作媳妇儿更不错,有钱没钱讨个媳妇儿好过年嘛!就算没得吃好的、穿好的,夜里能有个人当暖炉抱在怀里也是不错的。 除此之外,也有人从朔日至二十四日为止,会扮钟馗、灶神之类的沿家驱鬼乞讨钱米,这即是“跳灶王”。 百姓们捉襟见肘,富贵人家就极尽铺张之能事,他们一遇到下雪天,就会开筵席,堆雪狮、雪人之类的,还装上雪灯招引亲朋好友来聚会,饮酒听曲看戏,还兼赌博。 细雪纷纷中,一向穿紫衫薄纱的紫瑚也披上了皮毛大麾,两人两骑从络绎不绝的新郑门进入开封府,往右转去横街的僻静宅区。 能赶上过年应该是极为兴奋的才对,像傅子嘉就是,可紫瑚不知道为什么,愈接近傅府,她就愈觉气闷,心中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她不由自主地扯一下缰绳,让马连缓了下来。 “怎么,累了吗?”傅子嘉立刻关心地问:“再一会儿就到家了,届时你就先回房去歇着,拜见爹娘那一套等你有精神后再说吧!” 紫瑚却兀自盯紧不远处的傅府,“夫君,你还记得吧?”她低喃。“你曾经说过,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不会害怕,也不在意,不是吗?” 傅子嘉闻言,不由得转过头来奇怪地瞧着她,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转眼再一想,听说女人在身怀六甲时,情绪很容易起落不定,还会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想必就是像她现在这样吧? 于是他赶紧伸过手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反正我们都还年轻,而且还有我大哥在,无论你生男生女都不要紧的。” 他在说什么呀?紫瑚柳眉一皱,正想再说清楚一点,蓦地脸色一沉,硬扯住缰绳,冷酷犀利的视线同时朝傅府与隔邻张驸马府之间的巷弄射过去,那是傅府侧门所在。 这条街道左右几乎全是各大小京官的宅府所在,鲜少有闲杂人等没事到这儿来闲晃,所以非常静谧,特别是在满天飞舞的飘雪日,更显得寂寥孤静,隐约有股诡异的气氛弥漫在四周。 “怎么停下来了,紫瑚?再几步路就到了呀!” 紫瑚没有理会他,迳自飘身落马,面对着巷内,傅子嘉不觉疑惑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咦?堂伯?那不是堂怕吗?”他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哎呀!真是堂伯耶!啊……紫瑚、紫瑚,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堂伯,你记得吧?那位道长堂伯啊?你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不过……”他的声音突然转为困惑。“他今天为什么穿成那样?” 除了一如以往的九梁巾、云鞋之外,矮矮胖胖的寒一道长穿著的并不是十年如一日的道衣,也没有常伴在他身旁的玉柄尘尾,反而穿上开坛作法专用的金星斗云霞法服,右手是呼风唤雨、召神遣将的五雷令牌,左手则是敕召天将、破狱度亡和驱邪镇魔的法印,身后还背着降魔除妖、驱鬼杀魂的桃木剑。 这是怎么一回事?堂伯穿得这么隆重干什么?欢迎他们回家吗? 一手抓着两匹马的缰绳,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拉住紫瑚,他兴奋又迷惑地快步朝寒一道长走去。 “堂伯,您来了,真意外啊!您好几年没来了呢!不过,您穿这样干什么?不会是特地跑到我家来捉鬼的吧?”他开玩笑地说。 很奇怪的,一向诙谐爽朗、不拘小节的寒一道长,在这时却神情严厉地瞪着他……不!瞪着他后面,不但不回应他的幽默,甚至还沉声命令他。 “子嘉,快放开那只狐狸精到我身边来!” 傅子嘉一听,不由得大皱其眉。“堂伯,您太过分了吧?就算紫瑚长得太美了,你也不能用狐狸精来形容她啊?” 寒一道长心里明白再和那个愣小子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寒一道长看也不看傅子嘉一眼,迳自对紫瑚冷冷地说:“你是天狐一族的吧?听说天狐一向不与凡人有所瓜葛,今天又为什么要来纠缠他?” 紫瑚自嘲地一笑,随即挣开傅子嘉拉着她的手,规规矩矩地检衽为礼,神情却相当冷漠地淡淡道:“小女子并无恶意,道长,法外也该有施恩的时候,道长何不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小女子?小女子日后必当报答。” “那是不可能的!”寒一道长断然道:“姑且不论子嘉是我的亲侄儿,基本上,人妖本来就不能共存,你何不回你的山林原野,让人妖之间依然保持界线,如此,本道长或许可放你一回,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道长也不愿多造杀孽,你……” “等等、等等……”傅子嘉一脸疑惑地看看那个、瞧瞧这个。 第18章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谁来帮我解释一下?” “子嘉,”道长这才转头认真严肃地对傅子嘉沉声道:“快离她远一点,她不是人,而是妖,她是天狐,是狐狸精!”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失笑,“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堂伯?”说着,他转向瑚,“紫瑚怎么可能是……”话到中途,他突然噎住了,看见紫瑚那无奈中带着祈求的眼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紫……紫瑚,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夫君,”紫瑚幽幽地凝睇着他。“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无论我有多可怕,你都不会在意,更不会怕我的,不是吗?” 傅子嘉微张着嘴,感觉脑袋里好象开始在打结了。“紫瑚,我不懂,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紫瑚凝视他半晌,而后黯然垂下眼眸。“道长没有在开玩笑,我的确是天狐,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狐狸精、狐妖,随便你怎么说。” 有片刻时间,傅子嘉僵在那儿完全无法言语,甚至无法正常思考,他努力想理解紫瑚所说的话,非常非常的努力……倏地,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气,继而踉跄地倒退两步,满脸的震惊和骇然。 “你……你是狐狸精?” 紫瑚轻轻抬眼,一瞧见他的神情,不觉露出苦涩嘲讽的微笑。“我是,夫君,你终究还是会害怕,终究还是不能做到你答应的事。” 傅子嘉惊喘一声,便再也无法出声了。 紫瑚伸出手想去碰碰他,他却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避开,可就在他退开的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做错了,虽然那不是他的本意,完全是躯体本身无意识的反射性动作而已,可毕竟是错误的,而且是他犯下的。 他立刻想补救,但是,他才刚踏前一步、手刚抬,就看见紫瑚哀怨恼怒的眼神狠狠地射在他脸上……他知道来不及了。 “我明白了,”紫瑚冷漠地说:“人妖终究是不能共处的,我会离开,离你远远的,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傅子嘉的心头重重一震,脱口便大叫,“不!你不能……” 太迟了! 只见紫瑚的身子平平地往后飘去,不见她提气、不见她作势,双脚更没有任何动作,彷佛只是被风吹走了似的诡异地往后飘去,随即宛若鬼魂飘然隐身般凭空消失了! 傅子嘉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消失的地方,重重地喘着气。“不、不!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你不能、不能……”他惊恐地低喃,而后悲痛地大吼,“不要!紫瑚,不要离开我啊!” 第六章领悟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李商隐 约莫在祭灶之时,宫中便已大略做好各项迎新春的准备了。宫门上的春联、“照虚耗”的灯烛、“大傩仪”(驱鬼仪式)的面具衣饰武器旗帜、教坊的名角优伶,还有殿前诸院的数十座灯山等等,真可谓是极尽奢侈之能事。 如今,在这除夕夜的前一天里,闹烘烘的一片中,似乎仅有延和殿稍稍安静了点儿,毕竟,这是皇上日常便坐的宫殿,皇上若想打个盹儿,或者抱抱爱妃,谁不要脑袋地胆敢惊扰了圣上! 太宗就在这儿接见了傅子嘉,当然,他并不知道傅子嘉早在五、六天前就已回到京里了,直到现在,在父亲频频的催促下,傅子嘉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皇上。 “如何?”皇上也不多作赘言,开门见山地就这么问。 “启奏皇上,据臣调查,巴蜀地区至今依然保持着相当落后的生产关系,土地集中尤其严重,豪强地主役使着几十、几百,乃至几千家的旁户,世代相承,视同奴隶。 “而那些旁户们,除了要向豪户纳租外,还要负担官府的赋税及夫役。另外,成都府的博买务亦征调各州农民织作精美的丝织品,不但禁止农民和商人贩售,还掊取图利,致使巴蜀人民的生路几至断绝。 “因此,当王小波在永康青城县发动暴乱,并且宣告“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时,才会得到川蜀人民如此广泛的回应。而事实上,他确实也将在富家取得的金银财宝尽数赈济贫民,因此,对那些贫户们来讲,他犹如救世主一般。当官兵要捉拿他时,贫户们也极尽所能的掩护他,所以,皇上派遣去镇压的军队才会一无所获。” “唔!是这样吗……” 皇上沉吟半晌后,突然发现过去总会多说几句提醒建议他的傅子嘉,此刻却反常地在报告完后就闭上嘴不再多说了,他不禁奇怪地多看了傅子嘉几眼,这才发现傅子嘉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悲苦,甚至有点落魄潦倒。 “累了,嗯?好吧!你尽快说完尽快回去休息吧!朕免你参加大傩仪和大朝会,你的赏赐朕会交给你父亲带回去给你。” “谢皇上。”傅子嘉平板地回了一声,随即平板地继续说下去。“再来是郑州团练侯莫陈,臣亦查知他利用……” 半个时辰后,傅子嘉孤寂地走在皇城内西大街上往西华门行去,感觉到紫瑚刚离去时,他心中那种又惊又怒、又气又急的情绪已经消失了,就连胸口那种既沉重又尖锐的痛苦也沉淀了,此刻,自己的脑袋是空空的、胸口也是空空的,似乎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般,然后,一点一滴的悲哀与懊悔缓缓地地渗进空虚的身躯里,打算利用更难以承受的哀伤淹没他、窒息他、啃噬他、惩罚他。 可恶!他连要到哪里去找她都不知道,该死的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家在哪里?而最最该死的是,他为什么要逼她离开?! 没错,是他逼她离开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不是他的反应伤害了她,她绝对不会走得如此绝然,是他的震惊、是他的骇然、是他的一时不能接受伤害了她! 她早就暗示过他很多次了,不是吗? 是他笨、是他傻、是他无法体会她的暗示,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呀!谁会无缘无故朝那方面想去呀! 该死!他还那么自信地告诉过她,他再也不会被任何事吓到了,结果,他却反射性地躲开了她的手,那只曾经救过他、帮过他、体贴他、伺候他、照顾他的手……真是该死!他为什么要躲开呢?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的悔恨过! 是夜过三更后,傅子嘉仍抱着酒壶狂饮不止,这些天来,他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即使敲门声响了大半天,他仍是睬也不睬最后,敲门的人只好不请自入了。 傅子嘉红着眼瞄了一下堂伯和大哥,继而嘲讽地冷笑一声后,继续喝他的酒。 两人分坐在傅子嘉左右两边,傅子嘉还是不肯多看他们一眼,寒一道长和傅子青互觑片刻,傅子青才清了清喉咙首先开口。 “呃!子嘉,那个……大丈夫何患无妻,现下或许你觉得很难过,但过一阵子后,想必就会豁然多了,届时只要你愿意,媒人婆怕不踩平了傅府的门槛,三妻四妾随你挑,就算要多收几房,想必爹也不会反对的,所以,拜托你不要这么沮丧了好不好?” 傅子嘉的回答是一个轻蔑的瞥眼。 傅子青无力地望向寒一道长,可在寒一道长的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再接再厉的继续奋斗。 “呃!子嘉,如果……如果你希望的话,彩凤还是可以……” “闭嘴!” 傅子嘉终于出声了,寒一道长这才赶紧举手发言自我抗辩。“子嘉,你不能怪我,我完全是为了你好啊!”这段日子里,傅子嘉除了怒瞪他之外,一个字也不肯和他说。 真可恶!明明是他救了侄儿那条小命的,不是吗?为什么他还要摆出这副理屈的样子? “为我好?”傅子嘉连连冷笑。“请问堂伯,你哪一样是为我好了?” “她是只狐妖啊!”寒一道长似乎觉得他会这么问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呢?“会伤害凡人的狐妖啊!”难道妖狐迷得他连智力都衰退了? “是啊!子嘉,紫瑚再怎么美也是只妖怪呀!”傅子青忙附和道。“你都不晓得娘知道后吓成什么样子,想到有只妖怪和我们生活了好长一阵子,我也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来呢!” “伤人?”傅子嘉冷冷一哼。“很抱歉,我实在笨得很,你们倒是告诉我,她究竟伤到我们哪里了?啊?是她把我从辽营里救出来的不是吗?是她的帮忙,我才能得到皇上的赏识不是吗?她像个最乖的媳妇儿天天向爹娘早请安、晚问候的不是吗?吃的也好、用的也好,她哪次出门不帮家里每个人带样东西回来让你们开心?” 傅子青窒了窒。“呃……呃……可是……” “你就这么希望她离开吗?”傅子嘉狠狠地瞪着他。“你知道她为了体谅你的薪俸比我少,还要在那里计算半天,才决定把我三分之一的薪俸交去给娘吗?然后,再帮你们买这个、贴那个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你们费了多少心思?”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是……可是她还是个狐狸精啊!傅子青无奈又惭愧地垂下脑袋,不晓得还能说什么了。 寒一道长咳了咳。“子嘉啊!即使如此,人妖还是不能……” 还没说完,傅子嘉就猛然转向寒一道长,拿更凶狠的目光杀过去。 “为什么不能?”他反驳道:“从她救出我的第一天起,除了在紧急时刻帮我忙之外,我从来没见她使用过任何法术,自她跟了我那一刻起,她就尽全力在配合我们凡人的生活方式。 第19章 出门在外,她会自己洗衣服;我和爹要喝两杯,她必定会亲自下厨烫酒、准备小菜;三节大扫除,她也跟着奴仆们挽起衣袖,又抹桌椅、又扫地的;她花的是我的薪俸,也没见她变出金银财宝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他轻叹。“我还曾经看她为了买自己的衣物和人家斤斤计较地讨价还价,她总是说她有得穿就好了,何必穿太好。”他哀伤地望着手中的酒杯。“她比人间的媳妇儿还要贤慧,为什么她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寒一道长沉默了一会儿。 “子嘉,我承认,天狐一族确实没有什么恶迹,事实上,他们鲜少与凡人接触,所以,一开始我也只是打算叫她离开你就好,并没有计画要消灭她,但是,即使是天狐一族的……” “堂伯,”傅子青突然打岔进来。“天狐一族又有什么特别?” “唔!这个嘛……”寒一道长装模作样地捻了一下短短的灰须,样子有点可笑。“一般来讲,动物必须经过上百千年的修练之后,才能幻化为人形,但是,天狐一族却是天生就有幻化人形的能力,因为天狐一族是古代天上仙人和地上千年狐精的后代,所以,他们身上都有一股特有的檀香味,这是其它妖狐所没有的。” “那……这么说来,紫瑚她……”傅子青喃喃道:“应该算半仙半妖吧?” “没错,”寒一道长很老实的承认了。“然而,她毕竟还是狐妖的后代,所以,依然有狐妖的天性本能,男人……”他犹豫了一下。“男人纯阳刚的精气,对雌妖狐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所以,天狐才会尽量避免接触凡人,因为他们也不想伤害凡人。” 他再次迟疑。“我想,从你的肚脐下开始,应该有条直达下部的青色蛇痕吧?那就是被吸取精气的痕迹,精气被吸取得愈多,颜色便愈深,到最后会变成黑色的,那就表示你已经快……” 这种事大概说到这里就该清楚了吧? 傅子青立刻紧张兮兮地盯住弟弟,瞳孔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还不赶快去脱裤子看看颜色到底有多深了?是不是必须要准备后事了? 但是傅子嘉却怪异地沉默许久后!才慢吞吞地说:“没有,什么也没有,别说青色蛇痕,就连瘀青也没有。” 傅子青和寒一道长同时愣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脱口惊呼。 “怎么可能?” “拜托!你连看都没看就……” “你才拜托呢!我天天都在看,怎么可能不清楚?”傅子嘉回嚷道:“我身上疤痕一堆,就是没有什么青色蛇痕,那种地方多了那种东西怎么样也会感到奇怪而注意到吧?可就是没有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脱裤子证明给你们看吗?还是要我自己画一条黑线上去,然后感激涕零地告诉你们说,堂伯果真说得没错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寒一道长喃喃道:“除非……”他忽地双目一凝。“子嘉,你们成亲多久了?” 傅子嘉蹙眉。“快一年了。” “那……”寒一道长瞟了傅子青一眼,随即又日到傅子嘉的脸上,同时小心翼翼地问:“子青的媳妇儿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那她呢?” 傅子嘉闻言,立即狐疑地眯起眼,一身的警戒。“干什么?” 寒一道长唉地叹了一声。“我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据我所知,雌天狐绝对不会伤害配偶,我所谓的配偶,是指被雌天狐选中,作为生儿育女的男性,但是……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选中你呀!” “为什么?”傅子嘉不服气地问:“我还不够好吗?” “什么嘛!”寒一道长啼笑皆非的摇摇头。“这不是你够不够好的问题,而是基本上,你只是个凡人,就这一点,雌天狐就不可能找你来生儿育女。” 有解释等于没解释!“为什么?” 寒一道长又叹了一声。“因为天狐一族向来只和自己族人结合生子,这样才能保留他们的法力,如果配偶是凡人的话,子女就会以狐狸原形出生,必须经过修练后,才能幻化为人形,虽然是比一般狐精的历程短一些,但修练过程是避免不了的。” 傅子嘉似乎有些吃惊。“狐形?”不是吧?紫瑚会替他生下狐子或狐女?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天狐就尽量不与族外的异性生子,否则,她就得有所觉悟,如果希望生下的子女能保有天狐的法力,她就必须在胎儿出生之前,牺牲自己的道行加诸于腹内胎儿身上,如此一来,胎儿才能生而为有法力的人形天狐。” “要……”傅子嘉忐忑不安地吞了口口水。“要牺牲很多道行吗?” “废话,当然很多,所以天狐才不愿与凡人结合生子呀!” “可恶,我还要她多生一点呢!”傅子嘉懊悔地低喃。 寒一道长微微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子嘉,难道……难道……” 傅子嘉倏地拿起酒壶就往自己的嘴里灌,然后砰一声放回桌上。 “紫瑚已经怀有快六个月的身孕了!” 一听,傅子青顿时目瞪口呆,寒一道长更是张口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老……老天!她真的挑中你了?”寒一道长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傅子嘉苦笑。“我都感觉得到胎动了。” 寒一道长又呆愣良久后,才突然低声道:“对不起。” 傅子嘉没有说话,兀自拿起酒壶来大口大口地灌,傅子青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这个……堂伯的本意也是为了子嘉好……” “是那样没错,但是……”寒一道长懊恼地瞟了一眼傅子嘉。“如果天狐真的是选中子嘉为配偶的话,那么,天狐的存在对子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甚至于将来子嘉和天狐的子女后代,很有可能会成为傅家的长期守护者。” “啊……那……”太可惜了! “其实,我自己也很明白,并非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邪恶的,”寒一道长深自反省地叹道:“可是一想到他们纠缠的是我的亲人,我的正常理智似乎就失去了一大半,急怒之间,只想到要把他们赶走而已,唉!这表示我的道行还不够,看样子,我得再好好修练一番才行。” 说着,他黯然地起身走出去,临出门前,他顿了一下。“我会帮你去找她,虽然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但是我一定会尽力去找的。”语毕,他随即大步离去了。 “找她?”傅子嘉苦涩地笑了。“就算找到她又有何用?她肯原谅我吗?” “子嘉……”傅子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了解她,”傅子嘉兀自喃喃道:“如果她肯原谅我,她就会主动回到我身边,如果她不肯原谅我,就算我快死了,她也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西前了。” “子嘉……” “但我还是会等她的,等到她原谅我的那一天!就算等到头发白了,我还是会继续等她,一直等到我死,等到我转世投胎,下辈子我还是会等她,一直一直等她……” 瑞拱元年(公元988年)春正月,改元瑞拱,除十恶、官吏犯赃至杀人者不赦外,馀大赦,并禁用酷刑。 二月,禁诸州献珍禽奇兽,诏瀛州民为敌所侵暴者赐三年租,复其役五年。参知政事吕蒙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王显加检校太傅……殿前司殿前指挥使左班都虞侯傅子嘉加左金吾卫将军……参加政事辛仲甫加户部待郎,枢密副使赵昌言加工部侍郎…… 元宵过后,春的气息便逐渐接近了,踏青探春的游人一窝蜂涌向城外郊区,城南的学方池、孟景初园,城东外的快活林、蜘蛛楼,城北的摸天坡、苍王庙等,贵妇、少女、小女孩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徘徊在亭榭园苑间争奇斗艳,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去探春,而是去让人“探花”的。 管他什么春、什么花,只想躲在府里练酒量的傅子嘉压根儿就不想出门,可是井翔勾结傅子青,硬是合伙把他拖到城西的宴宾楼去。当他们把他扔上秋千画舫上时,他才醒悟那两个混蛋为何会把他绑票绑到这儿来了。 偌大的画舫内除了摇桨船夫之外,只有他和井彩凤,还有一桌酒菜。 真是交友不慎、手足无情!他暗叹着迳自落坐,也懒得招呼谁谁谁了,兀自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至少还有酒,他想,其它的精致菜肴,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井彩凤默默的在他面前坐下,并把酒杯挪过去,示意他用酒杯斟来喝比较好。 可傅子嘉却只是在无聊地看看酒杯后,随手斟满它再推回去,然后继续就着壶嘴一口气喝光壶里的酒。 “真不过瘾!”他喃喃道,开始东张西望地看看还有没有酒。 井彩凤皱眉盯着傅子嘉推过来的酒杯,一想到那是从哪里倒出来的,就不由得满脸恶心地赶紧椎远了些。这个动作被恰好转回头来的傅子嘉瞧见了,只见他不在意地把酒杯拿回来一仰而尽,而后缓缓转动着酒杯凝视片刻。 “紫瑚知道我爱喝酒,所以在我出京办事时,总记得替我备上一壶酒在行囊里。有时候赶路赶过头了,处在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荒郊野外时,那壶酒可就派上用场了。我们两个总是顶着月光,就着壶嘴我一口、她一口的过点小瘾也好,她不但陪我喝,而且从来不会嫌我的口水脏。” 他转而直眼看着井彩凤。“这就是你跟她最大的不同点,你从不肯去屈就任何人,而她却尽其所能的来配合我,让我得到最大的满足感。” 第20章 “我……”井彩凤顿住话语,咬咬牙,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毅然道:“只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也会尽力去配合你的。” 傅子嘉摇摇头。“如果你真的把我放在你心里,那么,不必我说什么,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我们彼此该如何配合最好。夫妻之间,必须双方互相配合才能有最完美的生活,而不是单一方面的付出,你了解吗?” 了解,当然了解!她了解,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他说牛屎很好吃也是对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傅子嘉就自行替她否决了。 “不,你不了解,否则你就不会那么快就和卢禾天分开了。我想,你根本不适宜嫁给任何人,一辈子待在自己家里让婢女看你的眼色伺候你到老,这才是最适合你的生活。” 井彩凤难堪地咬住下唇。“为什么?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感情,为什么现在你竟然能够如此毫不留情的指责我?你难道一点也不珍惜我们过去的一切,不想了解我已经改变了多少吗?” “美好?”傅子嘉嘲讽地吃吃笑起来。“你改了吗?你真的有改了吗?不!你永远不会改的,你永远都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而已!” 井彩凤凝视他片刻。 “你变了,你变得好残忍!” “残忍?”傅子嘉突然大笑起来。“是啊!我是很残忍,我残忍得把自己最爱的女人逼走了、我残忍得把自己搞得痛苦得想死、我残忍得让自己生不如死的活下去,只因为我不死心,我想等她,等她回到我身边来……” 如此悲怆带着哭音的笑声,教井彩凤不由自主地动容了,这是第一次,她稍微体会到一个男人能爱一个女人到何种程度;也是第一次,她清楚了解到,傅子嘉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回到他身边了。 “既然她对你如此之好,为什么要离开你?” 在傅正国的谨慎处理下,除了傅子嘉的父母、兄嫂知道实情外,其它外人都以为紫瑚是和傅子嘉吵嘴愤而跑回娘家的。 傅子嘉深深的注视着她,却又似乎并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凝视他脑海里的影像,许久后…… “因为我是个混蛋!” 他如是说,随即起身翩然飞出画舫外,彷如大鹏鸟一般飘落在岸边,只一个起落就不见人影了。 三月,贬枢密副使赵昌言为崇信军行军司马;乙亥,郑州团练使侯莫陈利用坐不法,配商州禁锢,寻赐死;癸未,废水陆发运司。 夏四月,加高丽国王治、静海军节度使黎桓并检校太尉。 五月,置秘阁于崇文院。 闰五月辛卯,以洺州防御使刘福为高阳关兵马都部署,濮州防御使杨赞为贝州兵马都部署;丁酉,交州黎桓遣使来贡;壬寅,亲试礼部进士及下第举人。 六月,亲试进士、诸科举人。右领军卫大将军陈廷山谋反,左金吾卫将军傅子嘉请缨讨伐,同月陈廷山伏诛。 “果然是个大将之才啊!傅卿。”皇上频频点头,乐不可支地称赞道。 “谢皇上夸奖,臣不敢居功,”傅子嘉恭谨回道。“是皇上鸿福齐天。” “是你的就是你的,还说什么敢不敢?不过……”皇上略一沉吟。“除了白银布帛之外,朕还想赏赐你别的,傅卿认为如何?” “臣不敢,请皇上把恩赐赏给此次出战的官兵们,他们才是真正有功之人。”傅子嘉谨慎地推却掉,皇上的赏赐有时候很不错,可有的时候也很教人受不了。 “他们当然另外有赏,不过……”皇上上下打量他几眼。“傅卿,朕听说你的爱妾跑回娘家去了?” “呃……这个……” 皇上笑了。“好了,别这个那个了,这样吧!朕赏傅卿亲事一门,看傅卿中意……” “皇上!”傅子嘉不怕死的硬是打断皇上的自作主张,“如果皇上一定要赐婚的话,臣一定会抗旨,为免连累家人,请皇上现下就赐臣一死吧!”他绝然道。 啊?赐他婚他就要死?开什么玩笑,这样根本就不好玩嘛!皇上不觉傻眼了。 “唉!算了、算了,以后朕不会再跟你提赐婚的事了,还是……呃!赐你府邸一座,你认为如何?” “谢皇上思典!” 唉!总算搞定了! 秋七月丙午,除西川诸州盐禁。 八月,以宣徽南院使郭守文为镇州路都部署。 九月,辽军再次入侵代州,张齐贤将兵力分屯要害之地,加强守备,迫使辽军退去。 冬十月,辽军再败宋军于狼山寨和益律关,左金吾卫将军傅子嘉再次请缨前往边界作战。 十一月,耶律隆绪亲至前线,督军攻拔满城、徐水、祁州、新乐,摧毁宋军新构防线。宋军守将袁继忠、李继隆和傅子嘉,不顾宋太宗不许与敌交战的诏命,突袭耶律隆绪所在的满城大营。耶律隆结猝不及防,仓皇北溃,宋军追至曹河,大获全胜。 十二月,以夏州蕃落使李继迁为银州刺史充洛苑使,殿前司殿前指挥使左班都虞侯傅子嘉提调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瑞拱二年七月,宋将尹继伦、傅子嘉重创辽将耶律休哥于遂城。 淳化元年春正月,改元,减京畿系囚流罪以下一等,内外文武官并加勋阶爵邑,中书舍人、大将军以上各赐一子官。 淳化二年七月,党项李继迁奉表请降,以为银州观察使,赐国姓,改名保吉。 淳化三年三月,以赵普为太师,封魏国公;以殿前都虞候王昭远为并代兵马都部署;以殿前副指挥使傅子嘉为潞州兵马都部署。 淳化四年十二月,王小波在由彭山往江原作战时中箭身亡,乱军共推王小波妻弟李顺为首领,继续坚持斗争。 淳化五年正月,李顺夺取成都,建立了农民政权,自称大蜀王;同月,李继迁进攻灵州,宋太宗震怒,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继隆为河西行营都部署,讨李继迁;命左金吾卫将军傅子嘉为两川招安使,讨李顺。 至道元年正月,改元,赦京畿系囚,流罪以下遍降一等,杖罪释之。蠲诸州逋租,蠲陕西诸州去年秋税之半。二月,川蜀乱军全数被歼灭,两川招安使傅子嘉班师回朝,太宗赐勋上护军。 至道二年四月,李继迁又围攻灵州…… 第七章重逢 上帝钧天会众灵, 昔人因梦到青冥。 伶伦吹裂孤生竹, 却为知音不得听。 --钧天·李商隐 八年了! 整整八年了! 刚从延福宫会宁殿踏出来的傅子嘉茫然地仰头迎向温暖的日阳,日升日落几多回,他却完全没有感觉,世界是明亮的,他的心底却是黝黑一片。 八年了,他宛如行尸走肉般被迅速流逝的时光推着往前走,一步一步踉跄地往前,却连跌倒的机会都没有。 这回,当他又要进宫来向皇上请缨讨伐李继迁时,傅子青立刻拉住了他。 “你想找死是吗?但是一直没有死成,所以,你一次又一次的去找死,是吗?” 找死? 很可笑的字眼,但是……或许就是如此吧!他等得好累、等得好失望,等得愈来愈害怕……他无法不想起,她是为了敏妹妹才委身作他的妾,而且,虽然她是那么的体贴他、关心他,然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曾经说过类似喜欢他、爱他的话语。 难道她从来都不曾爱过他吗? 那么……也许她早就改嫁给族里其它的男人了,不是说她父亲曾经为她订下婚事吗?也许就是嫁给那个人了也说不定,而他却还傻傻地在这里等待她,然而,他除了等她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思念令人憔悴,疑虑更折磨人! 也或许他是想试试看,当他真的快要死的时候,紫瑚会不会来救他?无论如何,从失去紫瑚的那天起,任何事都不重要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找死? 死了也罢! “傅将军,请等一等!”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傅子嘉不觉脱口便是一声无奈的长叹。他慢慢转过身去……没错,是宣慈公主身边的宫女秀月。 近得身来,秀月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傅将军。” “不敢,秀月姑娘,有何指教?”傅子嘉表面平静,心中却叫苦连天。 秀月垂眸低眼。“公主请傅将军到宴春阁聊聊。” 果然!傅子嘉暗叹。“那就请秀月姑娘带路吧!” 宴春阁位于延福宫右侧,阁旁是一座小园池,池边满布奇花名木,清幽静谧、浪漫天成,宣慈公主就倚在缕窗边望着池中的荷花发呆。 宣慈公玉是太宗的第四女,模样娇美、个性活泼,是位可爱的公主,从四年前她第一次特意找他聊天开始,他就知道这位公主对他情有独锺,若是没有紫瑚的存在,或许他也会喜欢上她吧! 然而,他已经有紫瑚了,而他的心太狭窄,只容得下一个女人,所以,对这位俏公主,他只能说抱歉了。但是,虽然他一再暗示,公主却始终置若罔闻,难道真要他明言才行吗? “卑职参见公主。” “免了、免了!”宣慈公主受不了地直挥手。“拜托!早就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跟我来这一套嘛!” “礼不可失,公主。”傅子嘉正经八百地说。 宣慈公主翻翻白眼,随即猛招手,同时往阁里走去。“来、来,这次我帮你准备了龙(奇*书*网^.^整*理*提*供)脑酒,快来品尝一下吧!” 自从打听到傅子嘉爱喝酒之后,虽然她不喝,却总是会为他准备一些宫里珍藏的美酒,这满足了傅子嘉肚里的酒虫,却苦了他的精神。 第21章 佳人美意,实在难以消受啊! 两相坐定后,秀月立刻为傅子嘉斟上龙脑酒,浓烈的香气随即迎风飘散开来,他不由得脱口赞道:“好酒!” 宣慈公主笑咪咪地摆摆手。“那就快用吧!” 傅子嘉先闻嗅了一下浓烈的酒香,再一仰而尽。 “醇烈香郁,的确是好酒!” 宣慈公主示意秀月再斟上。“那就多喝点,我准备了很多呢!” “谢谢公主。” “又来了!” 宣慈公主叹道,而后用双手支着下巴,两粒好奇的眼珠子在他脸上滚来滚去滚了好半晌。 “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傅子嘉放下酒杯。“公主请问。” “你几岁了?”她这是明知故问,不过,如果不这样起头,很难一下子就扯进她真正想知道的事上头去。 傅子嘉似乎有些讶异。“三十二了,公主。” “哦!三十二了吗?那么……”宣慈公主略微倾斜着脑袋。“我听父皇说,你一直拒绝任何人的提亲,是真的吗?” 傅子嘉垂下眼睑。“是真的,公主。” “为什么?你都三十二了,早该成亲生子了,不是吗?”这下子说得可就更白了。 “为什么?”傅子嘉喃喃地重复,片刻后才徐徐地抬起眼,眸中满溢着凄苦哀愁。“因为卑职已经有一妻一妾了。” 宣慈公主呆呆地凝住他的双眼,被他眼中的痛苦和无奈深深震撼了,让她根本没有办法移开视线、没有办法思考。她不明白,这个父皇口中神勇无敌的战场常胜将军、这个她眼中英挺俊逸无人可比的男人,为什么会担负着如此沉重的哀伤? 直到傅子嘉又垂下眼眸,她才得以脱离魔咒回过神来。 “可……可是听说你的妻子早就过世了,不是吗?” “是的。” “还有你的妾室,她……好象也离开好久了吧?” “是很久了,”傅子嘉低喃。“整整八年三个月又十七天。” 整整八年三个月又十七天?老天,难道他……他是一天一天的数日子过来的吗? “你……你……” “我一直在等她回来,”傅子嘉苦笑。“现在还在等,而且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我死。” 宣慈公主傻住了。 “所以,公主,请不要对卑职存有任何期待,卑职的心里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人了。”傅子嘉仰头饮下最后一杯酒,而后起身施礼。“谢谢公主的酒,卑职告退。” 望着他头也不回的颀长身影,宣慈公主觉得满心酸楚。奇怪的是,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为自己,有一大部分却是为了那个痴情的男人,那个八年来饱受相思折磨的男人! 当那两支箭同时射进他的胸口时,他很讶异,却也很释然。 终于,他的等待结束了……不!应该说是要重启另一个等待的开端,另一个没有痛苦的开端。喝了孟婆汤之后,他会忘了一切痛苦,但是,他还是会继续等待下去,这个世界或许有结束的一天,但是,他的等待永远不会结束,直到紫瑚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 坦然地任由身子无力地坠落地面,他望着远处的灵州城墙,四周愚蠢的人们仍然在厮杀,生命不断地在陨落,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平静地阖上双眼,却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刹那间,他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檀香! 他想睁开眼,却已被黑暗紧紧的拥抱住了。 他在作梦! 紫瑚缩水了! 小小的紫瑚正在跟他说话,但是他听不清楚,有火在烧他,他全身都着火了,他想叫小小紫瑚帮他灭火,然而,使尽全力叫出来的却只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 他又坠回黑暗中了! 他又在作梦了! 这日他看见的是他自己! 一个小小的傅子嘉,他也在跟他说话,但他还是听不见,火仍然在烧他,烧得他浑身滚烫。 这次他更用力地大吼,然而,出口的依然只是听不见的蚊鸣。 黑暗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是在作梦! 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味……他蓦地睁开眼……还有那熟悉的身影,是他的紫瑚没错!他想叫她,但是嘴张合了老半天,干热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胸口也好象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 什么时候出声说话变成这么吃力的事了? 于是,他只能看着、听着,贪婪地攫取多年不见、思念不已的身影,诧异地听她泼妇般地破口大骂。 “你这个混蛋、卑鄙小人!以他的身手,根本不会有人伤得了他,是你对不对?那两支箭是你射他的,而且,你还在箭上施了法力,所以他才会避不开,所以我才无法用法力替他疗伤对不对?” “是又如何?” 傅子嘉这才错愕地望向与紫瑚对峙的男人,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一个带有脂粉味的漂亮男人,甚至有点像是被人包养的相公。 请问这位相公为什么要他的老命? “你无耻!只会用这种下流手段!”紫瑚怒骂。“你以为你杀了他,我就会嫁给你了吗?呸!门儿都没有!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认定了他,除了他,我谁也不要,就算他死了,我还是会等他投胎后再去找他,永远都轮不到你的!” 够了! 他所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有代价了! 那几句话就足够让他死而无憾了! 那位相公,还是请你趁早滚蛋吧!紫瑚不要你呀! “我不懂,紫瑚,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呀!他只是个凡人,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放屁!那是我爹擅自决定的,根本算不得数,你应该知道我的配偶要由我自己决定,任何人都不能帮我做主的,我才要问你,你这么无赖地死缠着我干什么?” 真粗鲁!不过……无所谓啦!这就是他的紫瑚,他心爱的紫瑚呵! 那位相公,缠人家的老婆可不太好喔!你还是自己去找你自己的吧! “咦?” 从他的脑袋上方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咦,他本能地转动眼睛往上看去……耶?小小紫瑚? “娘、娘!”小小紫瑚叫着。“爹醒了、爹醒了呀!” “真的?” 这回是从他腿部那边传来另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他再次反射性地往下望去……耶、耶、耶!小小傅子嘉! 而大紫瑚也立刻冲到他面前来,惊喜地抚摸着他的脸,双眸迅速渗出晶盈的泪光来。 “夫君、夫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哽咽着。“对不起,都是我慢了一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对不起!” 傅子嘉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把声音挤出喉咙。 “不……不要……要紧……”他吃力地说:“只……只要你……你肯回……回到……我……我身边……就……就好了……”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胸口开始发痛,仿佛有支滚烫的火棒正炙烧着他的胸口,他不禁闭紧了双眼想忍住那阵阵难以忍受的痛楚。 “啊!夫君,很痛吗?不要说话了,不说话就不会痛了!” 傅子嘉闻言,立刻又睁开双目,“你不……不会再……离……离开我……了吧?”他喘息着问。 紫瑚温柔地笑了。“不了,夫君,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了!” 于是,傅子嘉终于放心地阖上了双眼。 “紫珊,好好看着你爹,要是他又发烧了,你就立刻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了,娘。” 哦!原来那个小小紫瑚叫紫珊,傅紫珊。 “紫豪,去附近山里看看有没有人参之类束西的,你爹需要好好补一下。” “是,娘,我马上去!” 哦!原来那个小小傅子嘉叫紫豪,傅紫豪。 “现在,罗宗,你到底滚不滚啊你?” “可是,紫瑚,我是……” 哦,原来那位相公叫罗宗,笨罗宗。 滚吧,罗宗! 当他由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后,双眼还没有睁开,他就不安地先唤了一声,“紫瑚?” “娘、娘,爹醒了,他在叫你呢!” 他一睁开眼,立刻看到大小紫瑚双双挤在他眼前,他不由得笑了。 “夫君,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从来……没有……这么……这么好过!” 紫瑚放心地转过头去望着刚进门的傅紫豪。 “娘呀!这附近哪有什么人参嘛!芋头倒是一大堆。” 紫瑚皱眉。“那……紫珊,你到宫里去拿一两支回来,快去快回啊!” “是,娘!” 傅子嘉刚愣了一下,便瞧见傅紫珊像烟一样消失在他眼前了。 “紫豪,你去抓两只山鸡回来。” “是,娘!” 傅紫豪也转个眼不见了。 傅子嘉不由得惊诧地瞪大了眼。“他……他们……” 紫瑚笑笑,在床边坐了下来,并握住他的手。 “我想,你大概听你堂伯说过了吧?要让他们两个以人类的模样出生,我必须牺牲我的道行。其实,一个是无所谓啦!可是两个就很吃力了,所以……”她迟疑了一下。“当他们出生后,我就回归狐狸原形,无法再变回人样了。” 傅子嘉倒抽一口寒气。“那……那……” “放心、放心!”紫瑚抚慰地拍拍他的手。“我只要再修练一下就可以了,不过,这一下也满久的,差不多一个多月前我才能化为人形,之后我就开始打听你的情况,这才发现你居然等了我这么久。” 第22章 傅子嘉这才安心地吁出一口气。 “我……我一直……害怕你……你会改……改嫁……给别……别人了。” “怎么可能呢?”紫瑚笑道,“我想,有一件小事也许该让你知道比较好。”说着,她羞赧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敏妹妹一定要我跟着你吗?” 傅子嘉困惑地眨眨眼。“不……不是她……” “不是!”紫瑚垂眸注视着他们交握的手。“是因为我和敏妹妹同时喜欢上你,虽然我并不想让敏妹妹知道,但是,我想她一开始就明白了。” 傅子嘉惊讶地张大了眼。“你……你也……” “是啊!否则敏妹妹也不会这么坚持非要我跟着你不可,我也不可能这么心甘情愿地作你的妾。” “但……但是你……你从来……没有……” 紫瑚轻叹。“我原本是打算找个适当机会告诉你我是天狐之后,再一并告诉你的,却没想到……” 一想到当年的情形,傅子嘉就觉得羞愧难当。“对……对不起……我那时……” “我明白,”紫瑚掩住他的口。“你只是一时被吓到了,对吧?虽然当时我很生气,但事后想想,那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你。不过,那时候我也很担心产下孩子之后,我自己本身不晓得会变成如何,所以才决定要在生产完再回去找你,结果……”她无奈地苦笑。“我真的回归狐狸原形了!” 傅子嘉紧了紧交握的手。“不……不要……再生了。” 紫瑚又笑了。“不!我还要多生几个,不过,下回有人会帮我了。其实,天狐一族的生育能力并不好,所以,至今都无法让天狐一族繁荣起来。因此,像我这种生育力很好的女天狐,就是族里最宝贵的珍品了,只要我愿意生,那些无法生育的女天狐就会把道行分给我。所以,你尽管放心好了,没有问题的。” “你的……生育力……很好?” “是啊!你看,我们成亲不到一年我就有了身孕,这在我们族里简直可以算是异数了,其它女天狐大部分都要过个十年以上才会怀孕呢!再加上我一胎就生了两个,对野狐狸来说,这可能不算什么,然而,对于天狐来讲,这可说是异数中的异数喔!” “那……”傅子嘉眨了眨眼。“我就……就要……努力……做人了?” 紫瑚脸一红,轻眸一声。“你呀!就喜欢喝酒、做人!” 傅子嘉眼神温柔的看着她。“我……我爱你……紫瑚。” 紫瑚柔柔一笑。“我也爱你,夫君。” 傅子嘉扯了扯他们交握的双手,于是,紫瑚的脸更红了,却依然顺从地缓缓俯下螓首,用她的樱唇滋润他干裂的唇瓣、用她的柔情抚慰他疲惫干枯的心灵。 突然……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我也不知道,等爹做完人吧!” “做人?” “是啊!你没听到刚刚爹说的,以后他要努力做人了?” “可是……爹伤得这么重,连多说两句话就会喘个半死,他还有精力做人吗?”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这是……不晓得谁说的,反正男人就是这样,管他是不是快要死了,先做人再说!” “可是娘……” “安啦、安啦!你没听娘说吗?就算爹真的呜呼哀哉了,她也会等他转世投胎,再去找他一(奇*书*网^.^整*理*提*供)起做人,做到爹又完蛋了,她会再等爹投胎,然后再去找爹做人……这个呀!就叫狐狸精。” “你们两个躲在那儿胡扯些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滚进来!”这是紫瑚老羞成怒的咆哮。 “怪了!狐狸不狐扯,难道还狗扯或者是猫扯不成?” “紫豪!” “啊、啊!我就知道你又说错话了,你看,娘生气了吧?告诉你,应该是狐说才对,狐狸说的嘛!” “紫珊!” 还是错的吗? 傅紫豪和傅紫珊两人面面相觎,随即不约而同地大叫起来。 “狐说八道!” 明知道得不到任何回应,可一听到傅子嘉重伤回京,一时无法割舍多年感情的宣慈公主还是匆匆赶到了将军府。 她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废话,当然没事,否则从那么大老远的赶回来,早在半途上就向阎王应卯去啰! 这并不是宣慈公主第一次到将军府来,前两年傅子嘉生辰,或者过节什么的时候,她都会特地跑来让他惊喜一下。 当然,她并不知道傅子嘉只有惊,没有喜。 不过,很奇怪的,虽然她不是常来,她还是感觉得出来府里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是……多了一份温暖的气息吧?记得之前每次来到将军府,总觉得这座府邸寂寥、冷清得仿佛根本没人住,可是这会儿……好象有点热闹…… “我警告你,哥,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要跟娘讲了喔!”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去跟爹讲!” “跟爹讲才没用呢!” “谁说的?” “狐说的!” “那你就错啦!跟娘讲才没用吧!” “谁说的?” “夫说的!” 宣慈公主诧异地极目望向童言童语的来处。“秀月,将军府里什么时候开始有小孩子了?” “回公主,奴婢也不知道。” 前行带路的家丁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笑道:“公主,那是少爷和小姐,是这回跟着夫人一起护送将军回来的。” “少爷、小姐?!”宣慈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 “是的,是夫人带着少爷和小姐回来了,”家丁停在一间寝室前。“虽然将军伤得很重,但是奴才从没看将军那么高兴过呢!” “等等!”宣慈突然出言阻止家丁叩门的动作,同时若有所失地朝敞开的窗户望进去。 傅子嘉苍白憔悴地靠在床头,但是,他的神情却是如此的满足与喜悦,眼底荡漾着前所未见的温柔与深情,全部都投向坐在床边,正一匙一匙喂他喝汤吃药的少妇。 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妇,唇边噙着一朵妩媚动人的微笑,风情万种、撩人心弦,可眉梢、眼角却又掩不住活泼俏皮的神采,有点狡诈、有点不驯,成熟中带着纯真,顽劣里又隐藏着温柔,似乎集合了所有女性特质才得以构成一个如此富有魅力的女人。 “夫君,下午娘要来看你,待会儿你最好睡一下,免得精神不济。” “都听你的,紫瑚,都听你的。” 宣慈公主暗叹着退开一步。 “我们走吧!” “公主?” 宣慈公主苦笑着往来时路走去。 “这儿没有我容身之处,连一丝丝、一片刻都没有!” 尾声 远路应悲春晼晚, 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 万里云罗一雁飞。 --春雨·李商隐 公元二○○一年 位于开封繁华市区,毗邻宋都御街的汴京饭店前,一个高瘦颀长、俊逸潇洒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美艳大方的二十多岁女人,当着饭店门前络绎不绝的人群就大吵起来了。 “你说要陪我去买衣服的!”女人怒吼。 “神经病,老远跑到这里来买衣服?”男人轻蔑地冷笑。“你忘了我们是来观光的吗?” “观光就是来买东西的啊!” 男人哈了一声,“谬论!”继而举起手中的相机,“管你那么多,反正我要去相国寺拍照了,你爱不爱来随你!”话落,他转身就走。 “沉仕嘉,你敢给我走走看,我立刻跟你解除婚约!”女人气急败坏地咆哮。 男人闻言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脱下左手的订婚戒指就往后随便一扔。 “ok!解除了。” “沉仕嘉!” 在相国寺正门下的一对善神前,那个刚刚才在饭店门前和女人解除婚约的男人沈仕嘉正困惑地盯着善神直瞧。 “奇怪?”他喃喃自语道:“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开封,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有种熟悉感?好象……好象我来过不只一次,甚至……甚至在这儿居住过?” 他伸手摸了摸善神。“狗屎,我好象也不是头一次摸这尊善神像!”随即收回手疑惑地直皱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解地摇摇头,似乎想甩去那一直困扰着他的熟悉感,沉仕嘉举起相机为善神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转身准备进入相国寺内。可才刚踏上台阶两步,倏地,他顿住了脚,几秒后,他蓦然转身,恰好对上一双眼睛,一双温柔的盯着他,如此妩媚可人的瞳眸。 多么飘逸美丽的女人哪! 沉仕嘉忍不住惊叹连连,知道四周的人都与他一样有同样的感受,古人所谓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 而那个女人正对着他走来,姿态如此优雅动人,远远的,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便随风飘来,而且……该死的!为什么他好象对这个女人也感到熟悉得很?他明明不认识她的呀! 女人在他面前站定,眸底突然闪过一抹顽皮,她盈盈地笑着。 “夫君,你总算来了!” 啥米?夫君? 沉仕嘉错愕地瞪着她,她看起来是很古典没错,可没有古典到那种程度吧? “啊!忘了是吗?”女人笑得益发俏丽迷人了。“没关系,只要我稍微提醒你一下,很快的你就可以记起来了。”她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 第23章 “首先,我叫紫瑚……” 紫瑚! 该死,这个名字……好熟……真的好熟呀…… “……现在,我要带你去看看以前我们住的将军府……”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