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无与伦比的自由》 第1章 《杀手,无与伦比的自由》 作者:九把刀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1 风很强,还带着点让人颠簸的旋转。 苍叶看着三十七楼底下的风景。 从这种连猫都不敢接近的高度看下去,整个城市变得模糊又后现代地旋转,许多原本死意坚决的人都会因为过度害怕而却步,逆向产生人生再怎么悲惨、也不想经历这种自由落体的求生意志。 苍叶打了个哆嗦,将衣领拉得更紧些。 他跟所有人一样,都很怕死。站在这个城市上空,已虚耗了一个小时又五分。 「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 苍叶缓缓曲起膝盖,将重心放低,免得真的因为一时头晕而摔了下去。 他曾在早餐店桌上沾满蕃茄酱跟酱油的报纸专栏里,看过一个不知道数据何来的专家说法:在天台上考虑自杀超过九十分钟的人,当天绝对不会自杀。拿着水果刀盯着自己手腕超过一百分钟却迟迟割不下去的人,当天绝对不会自杀。拿着一大罐安眠药或农药考虑超过一百一十五分钟而没有一鼓作气吞下去的人,当天绝对不会自杀。 超过一个固定的时间限制而无法果断做出毁灭自己的决定,当天,便不可能再考虑毁灭自己的选项。 这是上帝装在人类身上,好令人类远离危险的自我保护机制的证明? 还是,这是某个心理学家为了嘲笑死意不坚的人所作出来的无聊研究? 距离绝对不可能自杀的时间限制,还有二十五分钟得熬。 「这一点也没有道理……为什么我要在这种鬼地方吹风?」 苍叶将脸埋进了膝盖中间。 自己从不贪心,也没有过剩的物质欲望,这辈子从没买过超过三千块的东西,会欠下这种令他穷极一辈子都无法清偿的巨债,完全就是太天真。 出于对从高中栽培自己到大学的国家教练的信任,他豪爽地在借据上落了保证人的名字,谁晓得那个叫「忠佳财务整合管理公司」如此冠冕堂皇的契约甲方,竟然是恶名昭彰的地下钱庄。 国家教练,在他签字后的第二天,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苍叶一个堂堂的田径国手,从此比赛奖金就不曾进了自己口袋。 不管到哪里比赛,都可以看见讨债人坐在观众席上的身影。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满墙怵目惊心的红色油漆,一包装在信封袋里的子弹。 所有放在手机通讯簿里的亲戚朋友都被讨债人轰炸过三轮,就连交往三年的女朋友也不断被骚扰、动手动脚地要她下海帮男朋友还债。 最后当然只有分手。 「欠钱的明明不是我,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死缠着我!」 苍叶这么咆哮过。 「请各位大哥放过我一马吧!如果你们活活把我打死,我怎么还钱啊!」 苍叶如此哀求过。 地下钱庄根本不会管你,欠条上有你的名字,无论如何就赖定了你。 白天的法律管不到黑夜的世界。黑夜自有见不得人、却运转自如的秩序。 身家都被剥光光,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当掉,肋骨被打断了两次,鼻青脸肿的裸照也拍了,甚至还冒奇险帮那伙人从泰国携带进毒品两次,肛门痛得要命。 这么听话的结果? 欠债的数字竟然还用诡异的数学公式累进繁衍,多了一个零! 「报警」这么彻底普通的选项也不是没作过。 只是报了警也逮不到人,或者该说无人可逮。 那个帮苍叶作笔录的警察,十之八九连想过办这个案子的念头都没有过,或者只是将笔录装模作样记在一张根本不是报案三联单的纸上。 「先生,能帮你的话我们都会帮,法律就是为了保障市井小民而存在的,不是吗?只是法律规法律,有些不文明的人也不管你这么多,在他们眼中只有欠钱还钱这四个字。先生,我看这件事真的要解决,还得靠你自己的诚意。」 「……」苍叶目瞪口呆。 承办案件的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另一间财务管理公司的联络电话,说:「这间公司是几个退休警察自己投资搞的,比外面那些牛鬼蛇神开的店要正派多了,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 苍叶还知道蠢字怎么写,之前他只是过度信任恩人犯了大错。 那张名片苍叶出了警察局就撕了。 走投无路了。 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怎么逃也逃、怎么躲,也避不过那些神通广大的讨债人。 除了死。 只剩下死亡,是苍叶唯一可以替自己决定的事。 如果早晚都要被打死,却徨徨终日不晓得哪一天会是自己被扔下海的忌日,还不如尽早自己替自己作决定,至少可以尊严点,省下那些明知道待会死定了、却还是不争气地下跪磕头求饶的烂戏码。 风很强。 从这栋高楼跳下去,一定会死,且死得一塌糊涂,迅速而确实。 直接跳过想多活几分钟也好的懦弱动机,苍叶说服自己,为了避免堕楼中间回光返照的时间不够,苍叶挤出残余的力气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二十六岁人生。 第一次偷东西。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养狗。第一次考试作弊。第一次参加测试就赢了田径校队所有选手。第一次赢得全国大赛的一百公尺冠军。第一次跳远就打破区运纪录,可惜无人见证。第一次改练十项全能就夺得大专杯冠军。第一次参加欧洲杯十项全能大赛就获得第四名,前途似锦。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第一次劈腿。第一次被劈腿。第一次被提名宜兰县十大杰出青年。第一次当保人……第一次当保人…… 「够了。」 苍叶下定决心仅仅回忆到这个部份就足够。 接下来的人生全都是马桶壁上冲也冲不走的污渍。 苍叶看了一下廉价手机上的时间。 「在我跳下去之前,我得说个清楚……听仔细了……」 苍叶拿出插在口袋里的、上头印有某某立委候选人服务处的地址电话的蓝色原子笔,在手心上用力刻着「我考虑了一百分钟,还是打算跳下去。」像是对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某个无聊心理学家的微弱反驳。 然后将原子笔朝空中用力扔出,那抛物线一下子就消失在视线之下。 自己过几秒也会干净利落地消失在地球上吧。 站在危险的天台围墙边在线,张开双手,苍叶呼吸困难地闭上眼睛。 等待着来自远方一股强风,顺势将自己的命运吹倒。 苍叶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其实就算往前踏出一步就会绝命,自己还是没这个胆量。 结果还是要呆等一阵毫无干系的风帮他了断。 风来了。 苍叶的头发往后吹拂,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闭得更紧。 ……不够强。风不够强。 风过去了,苍叶还是伫立在围墙边在线。 「……」他诚实地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坚定地张开双手。 过了十七次呼吸的间隙,风又来了。 这次风从后面卷扑,苍叶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寒毛都往前竖了起来。 在微微前倾的体势中,他明显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砰砰!噗通,砰砰! 但。 「还是不够强。」苍叶的鼻头渗出冷汗,在风过后颤抖地咬着牙。 半个钟头过去了。 风来来去去,左左右右,强又更强。 可这个国家田径好手还是没给吹下楼, 苍叶完全忘了,或刻意忽略这样的事实:自己受过严格锻炼的双脚肌肉,透过畏惧死亡的潜意识,像钢铁一样强硬地焊在危险的墙台上。 这种程度的高楼强风无论如何别想吹动苍叶的双腿。 正当苍叶试图感受下一股强风的时候,口袋出现震动声。 苍叶面无表情地伸手将手机捞了出来。 无来电显示……一定又是那些吸血流氓打来的。 一改前几天一拿起手机就断然挂掉,这次却想都没想就按了接听,苍叶直觉接听这通电话有助于增强他的死意。 「干你娘你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终于想清楚要接电话啦?」是小陈。 「……」苍叶干咽了一口口水。 「听好了,不管你躲到哪,就算逃到大陆,公司还是会把你找出来!」 「嗯。」苍叶想大骂,却只能窝囊地吐出这个字。 「不过你也别想那么多,走运了你这狗娘养的,今天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个还钱的好办法,上次你去泰国办的护照还留着吧?还留着吧?」小陈的口水好像从手机那头直接喷了过来。 「要……要做什么?」苍叶身体里的语言系统,开启了自动应答机制。 「公司要买你的护照,出行情价八万块。」 「买了,要做什么?」 「你他妈问个屁啊!八万块抵得过这个礼拜的利息钱了,你想什么?」 「……」 「你别给我装模作样不出声,给你这么轻松的活路你看不见,找死啊!」 八万块啊……至少可以抵过这个礼拜的利息钱吗? 一般人不是都可以靠八万块活上大半年的吗? 手机另头持续传来小陈带着恐吓意味、却又装作大方施舍的猥琐声音。 第2章 苍叶很清楚,再多活一个礼拜,他的人生也不会出现转机。 不过苍叶还是在电话里将小陈说的时间地点听了个清楚,然后睁开眼睛。 当他整个人往后摔倒在天台上的时候,看着巨大的灰蒙蒙天空时…… 「我,连死掉的资格都没有吗?」 苍叶没有哭。 只是用手指装作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虚伪又孬种的一枪。 2 今天天气很好。 厚重的阳光暖暖地覆盖这座平凡无奇的城市,好比特效药,将沈淀在熙熙攘攘行人脚底下的忧郁化学成份,悄悄地透过光合作用中和稀释了不少。 就连三天前想要自杀的苍叶,此刻在路边摊吃炒面的时候也感心情愉快。 一边津津有味咀嚼着面条,一边看着桌上的苹果日报。 那些因为悲惨又邪恶的社会新闻被画成刻板幼稚的「犯罪示意图」,这真是太讽刺了不是吗?明明遭到性侵的被害人已经够惨了,不仅在内文中被详尽描述她们被性凌虐的过程,还要被画成那么狼狈的图案,以供社会大众进行集体视奸,情何以堪? 不过这些悲惨的阴暗故事,倒是给了苍叶奇妙的安慰。 人类是一种很懂得用各种方式安慰自己的动物。 明明这个世界上过得比自己好的人满街都是,却总是喜欢说惜福,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廉价食物的时候老是喜欢缅怀非洲那群素未谋面、以后也不可能谋面的、缺乏蛋白质、缺乏维他命、什么都缺乏、就是不缺乏部落大屠杀的大肚子小孩。缅怀过后,嘴里的食物其实也不会变得更好吃。 整天被追债讨债逼债鄙视恐吓威胁的苍叶,透过报纸上那些彻底消费那些受害者的新闻,看见有人无论如何过得比他还惨,比如被丈夫用酒瓶割花脸的越南籍老婆、遭人蛇集团丢到海里的对岸雏妓、在毕旅时被朋友灌醉轮奸的国中生,被亲生父亲与祖父连手性侵八年还怀孕……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完全是个谜。见鬼的,苍叶的灵魂深处仿佛得到了安慰。 每当苍叶从别人的极端痛苦中得到这种安慰,他也会产生罪恶感。 特别当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算个完全的好人时,苍叶也会有一种自身报应似的安慰……也许自己从不贪心也从不乱花钱,但就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纯种的善良, 今天被那些黑道杂种逼到这种绝境也不算太无辜。 通过这种罪恶感逆向安慰了自己,当然是廉价得要命。 当最后一颗卤蛋放进嘴里的时候,苍叶感觉到身后多了两个影子。 心虚地转过头,苍叶看见两个曾经打断过自己肋骨的混混就站在后面。 跑! 苍叶的屁股才一瞬间离开椅子,肩膀就被混混一把按下。 「逃什么?」那混混冷笑。 「十项全能又怎样?快得过子弹吗?」另一个混混将手放在怀中,装作里头藏着把枪的感觉。 刚刚要跑还是跑得掉的,那朝肩膀上的一按虽然粗鲁却不特别大力,挣脱一下就闪了。且苍叶知道这两个混混还没有混到可以随身带枪的地步,但他就是没办法抵抗。 根本上苍叶失去了勇气。 站在对面的面摊老板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低头拿着杓子烫着早就烫烂的地瓜叶。多管闲事只会招惹麻烦,面摊老板只希望这三个人把事情到别的地方解决。 「公司摆明了找你,你躲得过公司这么多眼线吗?」压住肩膀的混混大声说。 苍叶突然想到自己其实不用急着逃跑的啊。 「等等,我这个礼拜的利息钱已经付了啊,要找我,应该还不到……」 至少,今天不必。 「你说你利息付了?付给谁了?」压住他肩膀的混混狐疑地说。 「我付给了小陈啊,我把护照卖给公司了不是吗?」苍叶加大了音量。 苍叶的表情虽然惊恐,但卖护照抵利息不像是临时编出的谎话。 两个混混对看了一眼,这件事可没听小陈说过啊。 「总之公司这几天都在找你,你自己跟公司说!」 两个混混语气已没那么严峻,只是拍拍苍叶的肩膀,装熟地硬架着他离开。 苍叶没有选择。 他没有选择很久很久了。 3 黑社会跟你我一样,喜欢钱,胜过于喜欢打人。 打人仅仅是削钱的手段之一,能不打人就收到钱,谁都不喜欢动手动脚——相信以上这三句话,岂只太天真三个字能形容的蠢。 赚钱有很多种「正常的方式」。 不选正路,偏走歪路赚钱,显然这个人在心理构造上就不同于常人。干黑社会的不但可以赚钱,还可以恣意妄为地用最原始的暴力威吓这社会上只走正路的人,后者才是主要的、能够燃烧起那些流氓黑暗灵魂里的热血。不然去卖鸡排挣得应该还更多。 被带到「公司」的苍叶,彻底领教了什么是无赖。 所谓的「公司」,不管是「财务整合管理公司」还是「讨债公司」,都是黑道企业的末端收帐行业,靠着基本的收帐不但可以弄到钱,还兼具训练小弟恐吓普通社会人士的蛮横气势,算是基础的职业训练吧。 这间公司的堂口老大来头挺大,叫财哥,财哥之所以能够叫财哥可不是浪得虚名,连续两年吃了不少更小的讨债公司,现在他扛的这铺子是冷面佛底下的三十几间讨债公司中业绩排名前三的,如果再让财哥的业绩长红下去,很快就可以获得冷面佛的青睐,变成热门副手人选。 正坐在电视机前,却头也不抬,财哥研究着农民历上的日子,盘算着什么时候把他在泰国买的四面佛佛像安进公司里。当然也没瞄过苍叶一眼。 小陈翘着二郎腿抽烟,漫不在乎苍叶因过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护照?是,我是要帮大哥成买护照,但你他妈的什么时候给过我了?」小陈吐烟,眼神上飘:「这几天你唯一做的事,就是挂老子电话。」 摆明了比耍赖。 「三天前我明明跟你约在顶溪站,把护照拿给你了!你当场给了我两千块说要给我吃饭,还说卖护照的八万块就当作这个礼拜的利息钱!」苍叶激动大叫: 「财哥!你要相信我!」 财哥充耳不闻,继续看他安神像的日子。 小陈朝苍叶的脸上缓缓吐出一大口烟。 「这年头想换个名字大大方方搭飞机逃出境的通缉犯多得是,谁不知道护照正本一本的行情价涨到了二十万,你他妈的说你只卖了我八万,说给鬼听啊!」 小陈白了苍叶一眼。 谁不知道?护照可以卖多少钱这种事,正常人谁会知道! 「二十万……你跟我说八万块!你跟我说八万块!」苍叶一阵头晕。 「我小陈的信用谁不知道?如果这东西真的值二十万我就一定给足你二十万,干!八万块?天诛地灭啊!你他妈如果现在拿出护照来卖我,我不只给你二十万,我他妈的再加你十万!」 「我哪来的护照再卖你一次!你……」 不管苍叶跟小陈之间吵得多大声,别说财哥,这间公司其它混混连正眼都不瞧苍叶一眼,他们也不插嘴,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意兴阑珊地嗑着瓜子。 半个小时过去,苍叶的脑子已经彻底混乱了。 就算是白痴,在这两人旁边听上五分钟也该知道说谎的是谁。这群无赖要不就是彻底白痴地信了小陈的话,就是根本就觉得小陈就算是侵吞了卖护照的钱也不打紧,反正垃圾一定挺垃圾——而苍叶兀自激动地大声反驳,不过是自取其辱的表演。 「财哥!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苍叶的眼睛充满血丝。 财哥皱眉,心想怎么最近都没什么好日子啊…… 苍叶有了觉悟。 「好!财哥连你也给我听好了!要含血喷人谁不会!我说我早就还你们六百万!你们谁买单啊!」苍叶失控大吼:「从今天开始就算我把债都还清了!谁给再来讨债我就……」 这绝对是他这半年来作过最有个性的事了。 ……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 不知道是谁拿了一根大铁条,一把用力挥下,将苍叶的大腿整个给打肿。 然后是一阵完全没有对白的拳打脚踢。 小陈看向财哥一眼,财哥缓缓抬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妈的不识相,欠钱还编故事,看到你这狗样子我就满肚子大便。」 小陈捻息了烟,径自往厕所走去。 五分钟后,没听见冲水声,小陈就一边扣好皮带一边从厕所走出来。 在这五分钟里苍叶有一搭没一搭地都在挨揍,身上都是脚印。 饶他是正值巅峰的前田径国手,骨架精实,也不可能捱得住这种乱打。 回到沙发上,小陈继续吞云吐雾,看着痛到说不出话来的苍叶被拖去厕所。 昏昏沉沉的苍叶很快就醒了。 连流氓都称不上的混混们将苍叶的脸压进马桶里,浸在小陈臭气冲天的大便水里,一压一上,一压一上,一压一上,呛得苍叶鼻腔、口腔里都是带着黑褐色颗粒的粪水。 「呜……呜……呕呕……噗呕……不……」 苍叶的胃甚至来不及觉得恶心,气管完全暴烈挣扎起来。 那些施暴的混混心知肚明他们正在虐待的这个人是无辜的……至少今天是无辜的,但虐待人这种事一旦上手了就停不下来,尤其一群人集体作这种丑事,(奇*书*网^.^整*理*提*供)先手软的那个人以后在大家眼中肯定没什么份量。 第3章 厕所外,上演着更冷酷的对话。 「倒霉这种事……真可怕啊。」拿着微微弯曲铁条的混混,笑嘻嘻看着小陈。 「是啊,人真的不能倒霉。」小陈瞇着眼,笑说:「一倒霉啊,就没完没了的。只是他的血型生得不好,他的霉运还没走完咧。」 这间公司一但确认了组织跟债务人之间的永久欺压关系后,便会带债务人到医院作一份价值上万块钱的全身精密检查,那可不是关心债务人身体健康用的。 而是恶魔的投资。 眼睛闭上,财哥终于动了动脖子,扭了扭,发出老态龙钟的髂髂声。 此时全身狼狈的苍叶被拖了出来,像抹布一样被扔在地板上。 整张脸都是碎大便,狂躁地气喘,不断不断地对着空气干呕。 ……这恐怕还不是欠债人曾在这间公司出现过最没尊严的画面。 「如果你吐了,就把你吐出来的东西全都吃下去。」小陈警告。 七、八个混混面无表情地站在苍叶身旁,准备一接到暗示就继续乱踢下去。 财哥看了小陈一眼。 小陈朗声说:「给他热毛巾。」 于是苍叶得到了一条他妈的热毛巾。 盖住五官,慢慢擦脸的同时,苍叶也用力将不小心流出的眼泪楷干。他绝对不让这些人有机会看到他的眼泪。绝对。不要。他也暗暗发誓,一旦走出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犹豫地朝十字路口的车阵冲进去,就算带给生平第一次开车撞死人的某位陌生人麻烦也在所不惜。 财哥放下农民历,看着苍叶。 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觉得,一个人有两个肾,就是告诉你人要大方一点的意思吗?」 财哥将农民历慢慢卷成筒状。 苍叶茫然地看着财哥,一时之间竟不明白。 「还有肝。肝那么大,不觉得太累赘了吗?」财哥的语气很平淡。 这下子,苍叶全听懂了。 这群中介器官黑市买卖的吸血鬼,将来一定会下地狱的…… 财哥说完了,继续他的农民历研究。 小陈接着说:「听好了臭小子,你身上这两样东西,刚刚好可以折扣你的债务三分之一,不过,我多算一点给你,就当一半吧。医院那边我们都打点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要负责吃饱睡好,健健康康地去开个刀。动完手术后你的人生就轻松一半啦!」 苍叶抓着热毛巾的手不自觉地抓紧。 好啊。 你们这些人渣都已经全想好了吧。 那就先假装应承下来,然后在离开公司之后,就想也不想地冲向马路让车撞死吧。苍叶宁愿身上的器官被砂石车撞烂,也不愿意帮这群人渣换成新台币。 「……好。」苍叶的声音发抖,头不敢抬起。 可惜,苍叶想得美。 「这就对了嘛,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呢是不是?」小陈用鞋子底拍拍苍叶的肩膀,说:「喏,把他关在厕所旁边的那间房,给他一个塑料桶装屎装尿。」 苍叶大吃一惊。 「什么……为什么要?」苍叶骇然,全身冰冷。 小陈又点了根烟,说:「你别想太多啦,我小陈做人谁不知道?我当然不是怕你出去后就跑不见人,而是怕你出去后没钱吃饭、没棉被好盖,而且你现在全身都是伤,万一走路又跌倒了跌坏了肾跟肝怎么办?所以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等客户付了钱准备动手术,就直接送你进医院。来!」 浑身是伤的苍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混混将自己捞起来。 黑社会绝对不只是想赚钱的一个选择。 有些人,就是特别喜欢看其它的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痛苦。 在这些人渣下地狱之前,得有很多人先被他们推进地狱…… 4 连续四天,苍叶都待在厕所旁边的打扫工具间里。 大小便都拉在同一个塑料桶里,没有地方倒,只好二十四小时放在脚边。没有枕头,所以头都靠在拖把的软脏毛上睡觉。不停不停地睡觉逃避现实。 没有窗户,手机被拿走,苍叶完全不晓得白天黑夜,只有不定时有人打开门丢给他便当吃的时候,他才勉强知道这个世界还在运作。 但那又怎样? 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关心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苍叶坐在塑料桶上大便,茫然地收缩着肛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一天真应该大着胆子跳下楼的。 那些关于人一旦自杀死亡后,当初求的解脱根本不存在,灵魂反而会夜夜重复自杀的传闻,说不定全是假的。那些恐吓生者的灵异传闻,全都是讨债集团为了逼迫欠债者努力还钱所编造出来的谎言吧! 一定是这样。 当然了,假使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应该再倒退回更早更早的时间点。 当初要是没有帮教练在借款契约上落字,今天的自己肯定还驰骋在田径比赛里,不敢说自己可以打破一项又一项的纪录,但肯定也是个风云人物吧。 备受期待的明日之星,在少了肾跟肝之后,要回到田径场上,想都别想。 今天是肾跟肝,明天要是有个有钱人心脏坏掉怎么办? 要是医院比对后,自己的心脏血型跟大小都合适,自己还能继续活下去的机率绝对是零。 不。不不不不……说不定,说不定这一次要被摘掉的其实就是心脏?只是公司为了诱骗自己至少采取最低程度的合作,才唬烂他是要他的肾跟肝?如果是这样,自己不久后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想死是决定好了的事,但绝对不想被如此占尽便宜地死去啊! 苍叶想过逃跑。 原本若自己施展不顾一切的全力,逃跑绝对有机会。 但现在大腿上的伤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不仅肌肉发肿,好像还打伤了骨头,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万一逃跑不成,免不了又是一阵压吃大便的暴力伺候。 「为什么……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苍叶无法克制地大吼。 几秒后,苍叶听见铁条重重敲在门板上的声音。 拿着铁条的混混没有说话,但苍叶倒是知趣地闭嘴了。 身体彻底被剥夺自由,时间一长,精神也慢慢自我剥落。 人类的精神构造远远比有形的器官组织还复杂。只要在底层性格里彻底拿掉一个元素,其它性格就会缺乏连结,整个崩塌,人就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 这些混混最擅长拿走别人的性格元素之一,就是尊严。 没了尊严,整个人就萎缩干枯了。 苍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叱咤风云的十项全能选手。 那些闪亮的纪录无法兑换成现钞,他只是一条任人践踏的虫。 5 就这样。 当工具间于第五天被打开的时候,苍叶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他知道,他明了,他清楚,时候到了。 小陈嫌恶地捏着鼻子,扔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跟一条干净的短裤给他。 「去隔壁厕所洗个澡,洗干净点啊。」一个混混大声嚷着。 苍叶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走进隔壁的厕所,用橘色橡皮水管接着水龙头,洗了个简单的冷水澡。没有肥皂沐浴乳洗发精,只有半罐洗手液,他便挤了些涂涂抹抹。 过程中他慢慢考虑,今天是不是要让僵硬的脑子打开运作,还是继续无意识地让该发生的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这样比较不痛苦的话。 套上干净的衣裤走出来,苍叶的心情竟出奇的平静。 「喂。」小混混拿着手铐在他眼前一晃。 苍叶自动将双手伸出去被铐住,连屈辱感都忘了。 公司大厅里,财哥站在甫安好的四面佛神像前仔细拿布擦拭,没看苍叶一眼。 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传输着股市交易的实时信息,无人理会。 一台电视显示门口监视器拍摄到的状况。 另一台电视开着,几个混混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随意乱转,新闻台、电影台、购物台、娱乐综艺台,没一个频道看超过十秒,没人说想看也没人抱怨。 小陈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说:「精神好吗?」 苍叶呆呆不语。 「看起来这几天睡得不错啊。」小陈鼓励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说话:「我说苍叶啊,虽然医院都打点好了,但终究是别人的地方,看到医生该有的礼貌要记得啊。」 「……嗯。」苍叶僵硬地点点头。 小陈勉励地继续拍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你好好合作,手术完了你照样健健康康找工作还钱,我们也巴不得你长命百岁是不是?说不定将来你赚了大钱,还可以回过头来拜托我们帮你找个肾接回去是不是?大家合作是长远的事。」 话锋一转,小陈板着脸说:「可万一你不合作,敢在医院搞鬼,手术的时候公司就会叫医生把你的眼角膜顺便拔下来卖掉,他妈的反正你白目不需要了嘛!」 「……嗯。」苍叶的背脊发凉。 这可不是开完笑的。 硬拔眼角膜……亏这些吸血鬼想得出来。 此时小陈的手机叮咚了一声,他拿起一看简讯,点点头。 「客户已经进房了。」小陈笑笑,说:「走吧!工作还债啦!」 小陈才刚刚把手机按掉,就听见有人按门铃。 监视器显示,是一个梳着油头的中年男子。 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混混自动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第4章 「谁啊?」那混混对着门大声喝道。 监视器的画面中,站在门口的油头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按着门铃。 ……应该是看报纸广告来借钱周转的人吧,怎么老是有那种不看社会新闻的笨蛋呢? 年轻的混混心底嘲笑着,伸手将门打开。 门一打开的瞬间,小陈随意地转头往后一看。 只见那油头中年男子左手从怀里拿出一把刀,手腕闪电倒转,将刀子从小混混的咽喉往上猛插进下巴。同一时间,|奇+_+书*_*网|油头男子的右手不知怎么多了一把黑色手枪。 「?」小陈愣住。 看电视的小混混们同一时间朝门口看去。 砰! 苍叶的脸溅满了热腾腾的红色液体。 小陈的后脑杓爆开了一个大洞,骨屑、脑浆与血水稀哩哗啦地在空气中涂开。 这…… 透过血淋淋的这个大洞,苍叶看见油头男子正推开捧着脖子摔倒的小混混,用绝对没得商量的表情——朝自己扣下第二次扳机。 苍叶没有呼吸,也来不及闭上眼睛。 甚至连害怕也来不及。 冲出枪口的子弹就这么追击至苍叶面前,擦出十几道金黄灿烂的金属碎光。 ! 没死? 苍叶只是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火焰掠过眼前,将睫毛吹断了几根。 原来他刚刚本能举起双手的时候,竟阴错阳差令子弹将手铐的链锁击断,子弹经过微不足道的金属抵抗、再弹擦而出时已冲出另一种可能。 ——子弹,有了全新的轨迹。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还是回光返照时激发出人类动态视觉的超潜力,就在那颗子弹吹断苍叶睫毛的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子弹高速旋转的连续行进画面。 子弹因惯性作用的旋转有了变异。 轨道急速偏离,令子弹四周空气阻力不均衡,旋转前行的轨迹有些颠晃。 弹头周遭的气流逆时针扰荡,吹晕开来。 断裂手铐上擦出的金属碎光飞溅,每一滴光都拼命燃烧,在消逝前尽情放大。 苍叶的瞳孔在子弹在最接近的距离时,甚至逼视了独特的膛线刮痕。 无比清晰、定格播放、魄力十足! 苍叶的眼睛就这么呆呆追着子弹,直到它炸在身后的仿古董花瓶上…… 匡啷! 花瓶爽快地爆裂。 「!」苍叶看着墙上冒烟的黑色弹孔。 「?」油头男子的右手食指还压着扳机。 面对这罕见的近距离失误,油头男子只用了半秒发怔,即决定不再花任何时间在思考为什么刚刚上一枪没命中对方的咽喉、而是射断了对方手铐这一回事。 他微微倾斜手臂跟手枪之间的联合角度,朝一脸呆样的财哥扣下扳机。 大难临头的财哥手中还拿着擦拭神像的白布,只做了一个吓呆了的表情,便死命抓着喉咙往后摔倒,躺在地板上,两腿疯狂抽动。 油头男子从进门后一共杀了一刀又开了三枪,怎么说也足够其它人反应了。 没有对白。 没有叫嚣。 刚刚还坐在沙发上的四个小混混迅速压低身子,借着沙发的掩护抄起藏在地板里的改造手枪——这些枪虽然都是玩具手枪改造的假货,粗制滥造,但此时却是他们活下来的一线生机。 突变陡起前大厅电视正好转到有线新闻台,插播着一起不幸的重大事件。 「现在为您播报一起不幸的消息,就在刚刚中午十二点整,我们接获……」 主播用甜美的声音念着热腾腾的事故新闻稿,为这场生死屠杀充当背景。 原地不动,油头男子只是对着沙发开枪。 砰! 砰! 砰! 子弹穿过沙发内部的木质构造、再不规则地穿出黑色牛皮,烧出巨大的弹孔。 大受惊吓的小混混不甘示弱地躲在在沙发后试图反击,却不敢将头探出瞧清楚目标,只是将枪口伸出就一阵乱七八糟地猛扣板机。这是他们微薄的幸运……以他们半调子的烂枪法,要是他们站起来跟油头男子对着干,一下子就全灭。 油头男子面对没有章法的危险乱枪,毫不犹豫后退到两步之远的门外。 「干!你是谁派来的!知不知道我们后面是谁在罩!」 「我们四个你一个!干给你死!再开枪就一定给你死!」 「干你娘咧……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 「财哥都被你挂了还想怎样!还不快走!找死!」 四个混混里有两个已经尿裤子了,还是扯破喉咙大骂,给自己人壮胆。子弹像是不要钱似的一直开、开光了就轮流手忙脚乱装子弹。 躲在门外的油头男子冷静地持续朝沙发开枪,逼迫那些小混混现身对决。 苍叶就站在专业枪手与黑道小混混中间,动弹不得。 两边子弹呼来啸去,深陷在炽热的枪林弹雨中的苍叶每一秒都可能会死。 「……」苍叶暂时失却了语言能力。 真是被强制经历的、奇妙的濒死体验啊。 热辣的鲜血在苍叶脸上如蜡融下。 他任由咸咸的热流沿着大腿、贴着小腿、不急不徐地浸湿穿着拖鞋的脚掌。 咕噜。 咕噜。 他听见肾上腺素在体内大量分泌、快速流窜的幻声。 电视新闻的主播声音变成夸张的、弯曲难解的哞哞声。 「今天上午十点十五分从台北飞往曼谷的东航kh202班机,在行经太平洋上空的途中发生了不明意外,从三万英呎高空坠落在太平洋公海上,据了解……」 同一时刻,那些不长眼的子弹在四周空间快速交叉前进。 时间被紧张感急速压缩,子弹在空气中冲锋破浪的声线彻底盖过了火药声。 嗉—— 嗉—— 嗉—— 子弹很快,但还没快到逃脱苍叶视觉之外。 金属光芒越来越清晰,空气波纹越来越像水波纹,子弹上的刮痕…… 他深刻感觉到,捕捉子弹行进过程并非单纯的视觉体验,而是一种灵魂经验。 或许部份是幻觉。 或许全部都是幻觉更接近令所有人都能满意的理解。 或许在某个梦里曾经看过类似的画面,残存扭曲的记忆瞬间接枝在现实里。 都不重要。 站在彼此杀戮的两边子弹中,苍叶缓缓张开双手,宛若承蒙上天宠爱的信徒。 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机上满载的四百五十七名乘客生死未卜,航空公司已紧急联系各国相关单位前往坠机现场协助调查,至于台湾旅客的名单方面……」 那些子弹从他的指缝中穿过。 从他的耳上头发削过。 从他的大腿跨下穿过,将裤子的纤维烧出一个大洞。 差半公分就刺穿颈动脉的近距离飞过。 每一颗子弹都极度威胁苍叶的生命,却更像在飞行的短暂旅途中打个招呼。 究竟过了多久,精准的时间已丧失意义。 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真不是盖的……苍叶的心脏连跳一下都没有。 情势终于有了改变。 苍叶听见的背后传来凄厉的惨叫。 幻觉无限夸张地扩大。 他听清楚了子弹捣碎好几颗内脏的沉闷声响。 也听清楚了子弹插进头盖骨缝隙,直接钻坏脑袋的啾唧声。 油头男子冷静的压迫性攻击,在灵魂时间外的真实世界里,快速获胜。 沙发被轰了好几个大洞,四个小混混在仓皇抵抗的过程中逐一被打趴在地。 最幸运的一个脑袋直接中弹,快速坠入地狱。 一个混混垂着脖子,看着身上几个血窟窿,陷入支离破碎的迷惘。 一个混混坐在一屁股的血渍上,仰头看着如旋转木马般的天花板喀喀发笑。 最不幸的那个拼命喘气,全身冷汗地抽搐,颤抖的手按住鲜血直流的腹部。 枪声静止,电视画面依旧。 新闻主播的语气越来越平静:「事故发生的原因还有待调查,根据东航公司公布的飞航通讯纪录初步显示没有异常,一切详细调查需得找到纪录所有飞航信息的黑盒子才能进一步……」 懂枪的杀手有很多种。 真正好手的定义,绝不是对敌人一枪毙命,而是在枪战中绝对的冷静,与果断的压制力——就算不是直接开枪射中对方又怎样?这个油头男子可没有那种病态的「高手心态」,在危险的子弹阵型中全身而退才是真的。 他是用枪的杀手。 不是用枪的高手。 开几枪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任务完成。 油头男子缓缓从门后走出,像看着外星生物一样打量着苍叶。 这个幸运地「闪过」所有不长眼流弹的外星生物,正在尿裤子…… 油头男子的表情,就是如此难以置信。手中还冒烟的枪随意抬起,对着苍叶。 刚刚开了十四枪,弹夹里还有一发子弹。 「我……」苍叶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终于吐出这一个字。 也许在这一瞬间,他真心想大声谢谢这个单枪匹马杀进讨债公司把所有恶棍都杀光的英雄。不管这个冷酷的杀手是为了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究竟自己能够保住肾跟肝,全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挑了个好时间闯进来啊! 但,油头男子没等苍叶把话说完。 比起苍叶错把油头男子当成救命恩人的感动,油头男子只是淡淡地扣下扳机。 喀。 苍叶的瞳孔再度缩小。 第5章 在那致命的生死一瞬,苍叶听见心脏终于恢复跳动的巨响。 噗……通! 油头男子狐疑地看着满脸鲜血的苍叶,又扣了一次扳机。 喀。 这时油头男子心中的困惑瞬间暴涨。 这把老式p85手枪跟了自己一年半,没想过是什么宝贝,但连续扣了两次扳机都莫名其妙卡住,这种事该怎么解释? 困惑是杀手最多余的情绪了,要解决这种鸟屎大的疑虑,最快的方法…… 油头男子罕见地将手枪扔在沙发上。 取而代之的,油头男子弯腰,伸手拔下刺在开门混混下巴上的短刀。 刀一拔,鲜血像喷泉一样从早一步断气了的混混喉咙上,狂喷上涌。 油头男子这个直截了当的动作,终于唤起了苍叶本能中的本能。 苍叶微微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脚后跟轻轻碰上了墙壁为止。 「……你误会了!」苍叶嘴里咕哝,肾上腺却彻底支配了他的身体。 「也许吧。」油头男子终于说了话,短刀反手紧握,像猛兽的牙齿。 油头男子不是用刀的好手。 不过,对于偶而用刀切开人类的咽喉这一点,他不介意。 没有电影里华丽的跳跃,油头男子只一个箭步就将苍叶笼罩在刀子的杀戮范围内,刀子并没有多余的高举,而是顺着手臂的劲甩快速绝伦地平行划出。 苍叶仗着惊人的恐惧感,他看见刀子逼近自己的轨迹。 矛盾的是,这把刀子的速度竟比刚刚子弹飞行的速度还要快上好几倍! 看见了,却避不掉……无法完全避掉! 刀子割破了苍叶的胸口,斩出一道辣呼呼的切口。 苍叶的视觉领域,不,应该说是灵魂领域,从四面八方、全三度空间一百多个镜头,看见刚那一刀的每一个角度。苍叶自己,与油头男子身体的移动方向,姿势互动关系,全都笼罩在这一百多个隐形镜头里isuu書网,快速进行后制剪接。 真不愧是体育选手精密锻炼过的身体。 苍叶以非常狼狈的动作,倾斜,滑倒,往左边异常快速地闪过了刀子。 油头男子隐隐心惊,他这百无一失的快刀竟然只割伤了对方。 同一时间,苍叶的左脚足胫骨狠狠踢中了油头男子的腰。 ! 油头男子砰地撞上墙壁,与硬水泥相撞出车祸等级的闷声。 苍叶这一脚充满了求生意志,是肾上腺催化的绝佳作品。 一百多颗隐形镜头瞬间消失。 三度空间的灵魂视角回归到正常的双眼所见。 「……」油头男子面无表情,稳定呼吸。 他的肋骨断了,手里却牢牢握住刀子。 刚刚那一踢,可是前十项全能的体育国手此生最厉害的一搏,代价很大。 没能一刀杀死眼前的「目标之一」,令目标起了非常巨大的变化。 恐惧感持续扩大,却也相对地激发出苍叶「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心」。 苍叶很冷静地看着油头男子,那个要夺取自己性命的陌生人。 过去几天囚禁在这里所吃过的每一个便当,都在苍叶的肌肉里储存了微薄的能量。每一吋肌肉,乃至每一个细胞都准备就绪,全神贯注地等待爆发的时机。 空气凝结。 「可以告诉我……为……」苍叶突然开口,打破了极短暂的僵局。 没打算放过人类在进行语言时自然而然的放松,油头男子的刀又冲了过来。 那一瞬间,一百多颗镜头轰然绽放开来。 苍叶又从四面八方仰角侧角俯角看见了关于这个生死对决的所有画面。 画面的切片无比零碎,却又在灵魂深处中瞬间拼凑完整,成为一个世界。 空气被切开。 苍叶不知道哪来的胆气,举起双手就往刀子上砸去。 还扣住苍叶的手铐硬生生挡下了刀子,刀刃只在手腕上留下极浅的切痕。 然后是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刀子/手铐」攻防战。 金属交击的亮光如屑,绵绵密密,铿铿锵锵,偶而鲜血喷在彼此的脸上。 的确苍叶的身体中了好几刀,却都是无关紧要的浅伤害,用手铐抵挡快刀做到这样的程度,显示防守的精密度远远胜过于攻击。油头男子认定自己遇上了个中好手。 一眨眼,苍叶的防守逐渐变少,他擅长十项全能的身体在办公室大厅内快速奔逃。跳上沙发,跳上桌子,跳向墙壁借力跨跃,往后,低身,摔四面佛挡刀。 借着一百多颗隐形的运动镜头,苍叶将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他还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是怎么回事,身体与潜意识却先一步运作了这个异变的本质,掌握了整个对决。 苍叶的身子不断被刀子逼近划过,刀刀危险,却毫不意外尽数落空。 寻常杀手所作无功到了极限,不耐烦的情绪会扭曲攻击的节奏,提前落败。 但油头男子依旧冷静地做他该做的事,杀出的每一刀都又快又讲究。 「哼。」 只是油头男子的胸腹部剧烈作痛,不断用力挥刀的结果就是动作慢慢僵硬。 百分之一的镜头捕捉到男子挥刀动作的瑕疵。 锁定。 「呼!」苍叶又是火力全开的一脚。 命中! 这一脚踢中刚刚踢中的同一个位置,力量与角度都无可挑剔—— 油头男子的姿势维持不变,身体却狠狠撞上了沙发,翻跌在混混的尸体上。 这一摔,断裂的肋骨刺穿了油头男子的肺部,大量内出血涌进了肺脏。 还没结束。 同一时间苍叶跳上半空,一百多颗镜头瞬间调整角度。 落下时苍叶一脚踩在油头男子的胸口,将断掉的肋骨重重又压裂了一次。 油头男子双眼一瞪,口中吐出鲜血。 纵使油头男子的手还是死命地握住那把刀,可什么都结束了。 听着震天价响的心跳,剧烈喘气,双脚慢慢离开油头男子的身体,苍叶的世界恢复到他原先认识的模样。双眼习惯的那个世界。 「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太不切实际了。」 苍叶喃喃自语,看着油头男子的鼻孔冒出虚弱的血泡。 再过几分钟,甚至是几秒钟,这个油头男子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苍叶就这么蹲在油头男子旁边,脑子一团混乱地看着这个陌生刺客。 「……你是谁?」苍叶的声音在颤抖:「是黑道吗?杀手吗?还是……」 油头男子嘴角微动,却不像是想说话。而是在笑。 像是自嘲般那样地笑着。 「你杀了那么多人,是…… 是谁的命令?为甚么又要杀我?」苍叶厌恶油头男子笑的表情,沉着声说:「在说出来之前,你别想就这样死掉。」 但他又能怎么办?实际上就是油头男子想说也说不出来。伤得太重了。 一分钟后,血水灌满了肺部,这位陌生刺客终于停止呼吸。 苍叶真正杀了一个人,杀了一个想要杀掉他的人。 这种体验虽然是逼不得已的结果,但苍叶还是难以置信。 坐在沙发后的混混还剩一个还没死,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地看着苍叶。 「救救我……求……」那混混按着腹部,全是血,根本不晓得伤到了哪。 苍叶认出他就是拿着铁条将自己的大腿打肿的坏家伙。 这一认出来,苍叶感觉到左大腿顿时又剧痛了起来。刚刚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让他忘了许多会阻碍他活下去的感觉,现在肾上腺素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左大腿,被刀子割伤的好几个切口都伤烫了起来。 「你去死吧。」苍叶瞪着那个濒死的混混。 不,只是死还不够。 苍叶霍然站起,走出大厅,在厕所旁边的工具间外面找到了那根铁条。 趁着那混混还有意识,苍叶快速回到他身边,高高举起微微弯曲的铁条。 「这是你欠我的,别想拖到下辈子!」 苍叶用力挥下,然后将铁条随意扔在一边。 毫无希望了,那混混的脚挨了这么一下,一分钟后就死了。 该算谁的呢?苍叶想,既然最后那么一下是自己挥下去的,这个死混混应该算在自己头上吧。距离自己第一个杀掉的人,这第二次杀人来得好快。有点虚。 这个空间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与让人头晕的血腥味。 八具尸体,一个活人。 尸体里包括一个最不可能死的超级刺客。 活着的是所有人中最应该停止呼吸的倒霉鬼。 「我该怎么办?报警吗?我应该去报警吗?」苍叶摇头,又摇头。 该怎么跟警察解释,自己身处在这个空间的无奈角色呢? 又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个油头男子是怎么一口气屠杀了六……还是七个人的吗? 警察会相信透过苍叶口中复述一次、那种只会出现在电影里职业杀手等级的压倒性力量吗?不,这个油头男子根本就是货真价实的职业杀手吧? 是吧?没有理由不是吧? 如果警察天真到照单全收以上的讲法,最后又怎么说服警察相信自己只是碰巧踢了那个职业杀手两下,于是就幸运地大获全胜了呢? 没时间犹豫了,得想出一个备胎的第二版本说法才行。 这栋商业大楼的其它楼层还住着其它人,听到那么吵的枪声,一定会报警的。 可都过了那么久,警察怎么还没来呢? 第6章 苍叶想着警察快快来,却又隐隐觉得警察来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只有一连串的麻烦罢了。 浑身是伤的苍叶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从刚刚油头男子将刀子反插在开门混混的下巴开始到现在,墙上时钟的分针才走了四格半而已。 「……」苍叶越想越混乱,抓着自己的脸。 触觉又黏又怪,这才想起脸上都恶心的血,忍不住想吐,但又觉得吐很麻烦。 电视新闻依旧播报着关于悲惨空难的一切。 事故调查才刚刚开始启动,所有关于坠机的原因都是一片空白。 贫瘠的新闻报导内容无法支起这么重大的飞安事故,却又不能不报,于是主播开始重复着毫无进度、毫无意义的揣测性报导,而新闻画面底下的跑马灯跟着附和,逐一逐排地列出这架飞往曼谷的班机上所有台湾旅客的姓名、与身份证字号。 苍叶原本空白如荒原的脑袋,在他无意识地抬起头,视线与跑马灯上的一行字高速对撞时——如一道闪电击中另一道闪电。 心脏停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他的命运快速归零。 死亡确认,吴苍叶…… 当代杀手最强的三大传说之一,就从这间充满焦灼弹孔与血浆的办公室开始。 mr.neverdie。 绝对的不死,无与伦比的自由。 6 吊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摇摇欲坠地隆隆转。 「所以,你就从阿莫身上拿走手机,等我打电话给你?」 「我翻了很久,那个男人的身上完全没有能够证明他是谁的东西,就连手机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的电话号码跟简讯。我想弄清楚这个男人的来历,他是谁,为什么他有这么厉害的身手,还有……为什么他杀不了我。」 「真是让人舒服的自夸啊。」 长春路这间装潢过于老旧的生猛海鲜店里,地上脏脏滑滑的。 龙蛇杂处,吵的很,一点也不适合谈事情。 满座穿着短裤凉鞋的客人红着脸高谈阔论,大火快炒的爆油声,壮汉挥手大喊直接点菜,此起彼落的哈哈大笑声跟咒骂声。这间店最常出现的两个单字是「干杯」跟「来了来了」。每张桌子下都堆着好几只空玻璃啤酒瓶。 但邹哥却选在这里,跟杀了他底下最优秀刺客的陌生人说话。 冷气开得太强,刚上桌的菜还冒着蒸气,拿着筷子的手却早冰凉了。 「你的名字叫苍叶?」邹哥又夹了一块生鲔鱼肉,用筷子掂了掂。 「不,我还没决定我的新名字。」这个不想再叫苍叶的男人说道。 为了遮掩十几道伤口,他的身上贴满了ok绊,看起来愚蠢至极。 「随你便啊,不过我该怎么称呼你?」 「……暂时就叫我,杀死阿莫的家伙好了。」 「呿。」 邹哥的心里颇有矛盾。 中介杀人十七年了,在邹哥底下做事的杀手,有一半不能好好完成制约退休。 一半都会在任务中送命、或是制约定得乱七八糟导致有多少就宰多少。 最优秀的不见得就能活到最后,邹哥看得很多,这没什么。底下的杀手被黑帮逮到用尽种种残忍的方式虐待死,邹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公义…… 干这一行还要跟人谈公义,会惹人发笑。 不过,这个人在杀死他经纪的王牌杀手后,接着还想办法跟他接触、见面、聊天「谈生意」这种事,是不是有点白目过头了呢? 邹哥在吃了大半盘生鱼片后,试着了解了为什么此刻坐在他眼前不是阿莫…… 而是这个白目又自以为是的狂人。 这个狂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在见面十五分钟内吃了非常非常多的东西。 「你相信命运吗?」苍叶毫不客气又塞了一大堆东西进嘴,含含糊糊地说。 「我当然相信。我也相信命运可以被掌控。」邹哥说着熟悉的杀手经纪语言,开了瓶啤酒:「我相信只要给我钱,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至少一个人的命运,被我控制了。」 邹哥为自己倒了一杯,也为苍叶倒了一杯。 苍叶一鼓作气吞下满口的食物,为他要说的做好准备,也为了刚刚倒满的酒。 他吐了一口气。 「就在今天中午,一个拿着我护照的陌生人登上了那一班预计从台北飞到曼谷的东航班机。那班飞机摔下来了,摔在太平洋上,就是今天新闻里不断提到的那一架。」苍叶好整以暇地说:「四百五十多个乘客,全数罹难。」 「喔。」邹哥自顾干了一杯。 一架飞机坠毁了,然后呢? 苍叶也干了一杯。 「我不知道讨债公司到底将我的护照卖给了谁,我也不在乎。不过现在航空公司将我的名字列进了死亡旅客名单里,飞机又摔成那个样子,几百条尸体不是烧焦了就是被鱼吃了,或是根本被海流卷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费事的验dna确认的问题。」苍叶为自己斟了一杯,像是下定心地说:「在法律上,我已经死了。」 邹哥无动于衷地夹了一把炒花枝。 干杀手,也干经纪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二十年了,遇过的怪事可曾少了? 这种离奇的生死经验他不是没听说过,不过呢? 要说,邹哥自有更精彩的故事。 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接了应该打给阿莫的确认电话,就为了跟他说这些屁话? 「我说这个呢……杀死阿莫的家伙。」 邹哥嚼着炒花枝,晃着筷子说:「不知道应该说你无知咧,还是该称赞你很勇敢?我管你什么飞机掉不掉下去的,你宰了我的人,你宰了我的人,你宰了我的人……」 说这三迭句的时候,邹哥拿着筷子不断指着苍叶的鼻子。 终于,邹哥像是释放情绪地恐吓道:「你不怕我找了其他杀手埋伏在这间店里、街上、巷子里,帮我的……好员工报仇?」 苍叶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点点头。 「我怕。可是我不会死。」 「唉呦?这么屌?」 「……自从那架飞机摔下来,在死神的名单里,我也一并死了。」 「唉呦?还挺会幻想的嘛。」 「死过的人是不会再死一遍的。」 邹哥点点头,用筷子在桌上一片狼籍的酒菜上划了一圈,示意两人一起吃完。 餐厅很吵,给了苍叶更肥的胆子。 「轮到你回答我了。你口中的阿莫,就是职业杀手吧?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其中之一?你能教我吗?我该怎么做呢?」苍叶连珠炮地问。 邹哥只顾着吃,一个眼神也没给苍叶。 这阵子屈辱惯了,苍叶也不在意,便跟着大快朵颐。 菜吃完了,酒也干了。 苍叶还没开口,邹哥就擦了擦嘴。 「阿莫的手机你还留着吧?」邹哥起身。 「要还你吗?」苍叶也茫然地起身。 「……五分钟后我传简讯给你,若那时你还活着,就来吧。」邹哥冷笑。 什么意思? 苍叶正想问,却在邹哥背对他结帐的一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股电流从脚底冲向头顶,苍叶的全身寒毛直束。 惊讶的是,他竟然非常喜欢这种危机感充满全身的感觉。 一百多颗隐形镜头自动绽放开来,立即从四面八方监视着这间餐厅每个动静。 两个正在吃海鲜面的古惑仔散发出不寻常的、略嫌笨拙的杀气。 一个正在剔牙的壮汉,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吵杂人群中飘了过来。 靠在墙角独自喝酒的长发流浪汉,腰际鼓了一大包硬硬的东西。 是了。 要走出这间店,没四条命还真不够死。 不。 远远不只。 一百多颗镜头快速震动起来。 苍叶全身发抖,裤裆里的尿意飙升到眼睛,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好好玩。」邹哥结帐完,便径自走了。 走的时候,邹哥的手里还着一瓶未开的酒。 苍叶没有目送邹哥。因为他已全神贯注在……面对巨大的恐惧上。 刚刚还在大火快炒的老板面无表情关掉瓦斯,跟两个服务生将铁门拉了下来。 所有一秒前还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全都安静下来。 「……」苍叶不自禁伸手,慢慢抓起了桌上的空酒瓶。 仿佛刚刚吃尽肚子里的数千卡食物,瞬间都转化成肾上腺素在体内熊熊燃烧。 以恐惧为薪柴,苍叶的全身快要沸腾起来了。 二十几个客人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两只空玻璃酒瓶。 「没……没得商量?」苍叶握住酒瓶的手,剧烈发抖着。 商量? 二十几个客人不约而同将酒瓶敲碎。 7 路灯是很稀薄的惨绿。 邹哥坐在公园的喷水池旁,将酒瓶打开。 「其实不晓得你喝不喝酒……」邹哥瞇着眼。 喝了一口,然后将其余的洒在池子里。 每个的杀手离开的背影,都不一样。 少有杀手希望在任务中鞠躬尽瘁,身后的好名声并无太大意义。 名声只有活人才用得到,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绝对的消失是好事。 天堂?地狱? 应该没有杀手会幻想自己上得了天堂吧,他们几乎都是无神论者。 相信也没有杀手在吞咽最后几次呼吸的时候,会抱怨降临在身上的命运。 他们的工作内容清一色在掠夺地球上其它人呼吸的权利,一旦轮到他们被子弹击中内脏、被刀子割开喉管、被推下火车近距离欣赏铁轨,闭上眼睛的时候很少有仇恨,|qi|shu|wang|十之八九还会偷一点点回光返照的宝贵时间,去反省最后一次任务的工作内容。 第7章 检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他们没办法在工作过后到熟悉的小酒吧点上一杯……「老板,老样子。」 杀人还人,天公地道。 阿莫跟了自己几年,一直都是相当优秀的杀手。 不多话,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典型,典型中的典型。 说了时间、地点跟目标,有时候加上一些特殊要求,讲好了价,就万事足够。 在别的杀手忙着制造个人风格化、在杀手手段上加油添醋的时候,阿莫跟几个老牌杀手一样,直接用枪打爆对方的要害,用刀利落切开对方的喉咙,沉稳地杀着人。完了事,就走人,不会娘娘腔地将现场当作杀手的装置艺术来布置。 这种极度刻板的杀手印象,根本就是杀手教科书里拿出来的活范例。 阿莫如此公事来公事去的人,要说邹哥跟他有交情?根本没有。 甚至连双方见面也只有一次,那一次,也不过是认可了彼此关系的初次见面。 初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就只有电话往来,跟账号往来,干净简洁。 但男人之间有时候是如何触动对方的,怎么回想都解释不起来。 话说,客户的要求有时候很无理的。 尤其是冷面佛。 出了名的七日一杀。偶而也不介意多杀几个。 冷面佛为什么要付钱宰掉为他赚了一大堆钱的财哥,邹哥没兴趣,反正要惹冷面佛生气未免也太容易。一个不对劲的眼神、说错一句话、笑话没有梗,可能就种下剧烈的杀机,他妈的莫名其妙。 最出名的就是,有一次冷面佛跟两个保镖在百货公司搭电梯,当时还有三个刚刚结束购物的上班族女郎也在里面。电梯门才刚刚关上,冷面佛便在里头闻到一个闷屁。 冷面佛问了句:「谁放的屁?」 当时没人承认,冷面佛还被其中一个上班族女郎白了一眼。 事后冷面佛便用关系调出了百货公司电梯监视器的录像带,请私家侦探将画面中三个上班族女郎的身份查了出来,再聘雇杀手将那三个女人分成九次扔进海里。 若非跟在冷面佛身后的保镖都是出了名的职业杀手,猜忌心超重的他一定也一并将他们作掉。 冷面佛,可说是黑社会里最小心眼的暴君。 邹哥从冷面佛手下绅豪那里接到的当日任务内容,是在中午十二点整杀光财哥那间讨债公司里面所有人,是的,统统杀光,一个都不剩。 当他将任务委托给阿莫的时候,阿莫也只是多问了一句话。 「如果当时送外卖的也在里面呢?」阿莫在电话那头。 「冷面佛付了钱。」邹哥在电话里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又臭又脏的死白目,明显就是今天阿莫任务中唯一「意外增额出来的目标」。任务的内容不算有了变动,却起了致命的变化。 原本邹哥可以完全不追究阿莫是怎么死的,就当作一般的任务死亡。 不过死白目找到了自己面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二十几个乔装成食客的凶神恶煞,就是邹哥用还没付给阿莫的尾款买来的黑帮流氓。这种用钱就可以收买的廉价打手,一两个不够看,但二十几个加起来硬干,就算是阿莫也给作成生鱼片了。 「那么,再见了。」 邹哥将空酒瓶沉进了喷水池底。 隐隐约约,邹哥听见玻璃瓶与池底轻轻敲击的声音。 池水的倒映里,多了一个全身狼狈不堪,整体却散发出异样神魄的男人。 在这一刻,邹哥明白了阿莫的死必非偶然。 也绝不可耻。 那个浑身血水、伤口刮满碎玻璃的男人慢慢走到他的眼前。 苍叶晃着手机,露出极度疲倦却也极度兴奋的笑容。 「要试我的命,二十几个人还不够。」 这种笑容邹哥见过,是深埋着极度彻底疯狂的笑脸。 那笑脸会无限膨胀一个人的心神意志,令他看起来比实际的身形更巨大。 拉下的铁门里,躺了五、六个流氓打手,跟数十只破烂不堪的酒瓶。 血脚印一路从一楼店家地板,以仓皇的节奏一路跳冲到二楼,消失在阳台前。 铁门外,大街小巷里。 十几个气急败坏的流氓拿着破酒瓶东张西望,找着他们再无法追上的目标。 「都死了?」 「只是逃得好。」 才短短不到一个钟头,这个臭小子仿佛换了个人。 邹哥暗暗讶异。 是蜕变。 朝着与世界傲然对立、绝不妥协的方向飞奔而去的那种蜕变。 苍叶大刺刺走进喷水池里洗澡,将一身乱七八糟的血污与汗垢抠掉洗掉。 「挺惊人的。」邹哥忍不住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 或许他的死亡,真的紧跟着那一架冲进太平洋的飞机,瞬间被死神所确认。 「我要好好想一个新名字。」 苍叶的血色笑容,在路灯下格外妖异。 邹哥从怀里掏出支烟。 「不管你叫什么,那个名字一定会让人很不舒服。」 点着了,随意扔向了苍叶。 苍叶张嘴便含住,笑嘻嘻地抖了抖眉毛。 烟头上的火光大盛。 8 从这座台北市最高的天桥上看下去,每个人都变成蟑螂一样大小。 双手凭靠在天桥护栏上,邹哥抽着烟,慵懒地吞吞吐吐。 无视危险的高度,mr.neverdie一屁股大刺刺坐在护栏上,顾盼自得。 就在一天以前,他还是一个被囚禁在厕所的蛆虫。 而现在,他自己起了个视上帝无物的名字。 邹哥将烟蒂抖落,随着风吹落在底下熙熙攘攘的行人头上。 「每个人都有想当杀手的理由。有人是为了赚钱,把杀人当作打卡上班。有人是想听到别人惨叫的声音,所以很享受把刀子插进对方内脏的感觉。有的杀手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杀人就是帮社会清除害虫。更多杀手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要干这一行,只知道没能完成制约前不能停止。」 mr.neverdie没有回话。 「以上,哪一种杀手比较变态?」邹哥朝旁瞥了一眼。 「……有差别吗?」mr.neverdie的直觉。 「很好。」邹哥点点头,说道:「如果一个人的职业是削铅笔,不管他抱着什么心情在削铅笔,只要把铅笔削好了,就是好的削铅笔人。如果他没办法把铅笔给削好,就是一个差劲的削铅笔人。」 mr.neverdie皱起眉头。 ……这算什么比喻啊。 「要干这一行,现在你得作两个决定。第一个,你想我当你的经纪人吗?」 「我没得选择。」mr.neverdie强硬地说:「你也没得选择,你得让我入行。」 对这种充满强烈威胁的眼神,邹哥倒是不屑一顾。 不过,话说回来,心理正常的平凡人是绝不可能当杀手的。 眼前的极端疯子,稍微导正一下,或许…… 「第二个,你得决定一个退出杀手这行业的方式,我们说是「制约」。」 「……」mr.neverdie不明白。 「在你第一次动手前就得先想好,想好后,除非你在任务中翘毛了,否则在完成制约前绝对不能退出。」邹哥用了稍重的语气:「这是规矩中的规矩。」 「不理解。」 「也就是说,你可以订定这样的制约……当你有一天结婚了,就无附带条件地退出杀手,到时候没人可以强迫你干下去,我也会把你的联络方式从我的手机里删掉。」邹哥继续解释:「但如果,你一天没有结婚,就得一直接我的电话。」 「了解。」 mr.neverdie倒是有点雀跃起来了。 这一行真不简单,越多的特殊规范反而显得这一行的神秘价值。 而自己也即将加入这一群尽解这些秘密的杀手,一想,心头火热了起来。 「不过,通常大家都怎么定的?」mr.neverdie好奇:「杀满几个人就退出?赚到多少钱就退出?」 「别拿别人的想法当参考。」邹哥白了他一眼。 「……」 「想好了也不必告诉我,你自己知道就行。」 邹哥想起了,阿莫退出杀手的制约。 阿莫在电话里曾提到过,等到u2合唱团来台湾办演唱会的那一天,他就退出。 「你喜欢u2?」邹哥随口问。 「很讨厌。」阿莫拒绝往下讨论。 邹哥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经纪人,所以底下有六个杀手跟他分享片段的人生。 阿莫愿意将他隐藏在心中的制约说给邹哥听,邹哥有点珍惜似的保存着。 理性上,邹哥当然可以接受这一个为了生存不得不杀掉阿莫的神经病新人。 但情感上,他不由自主憎恶这一分来自杀手世界的理性。 两者平衡的话或许是最佳结果,莫过于,在某个诸事不幸的晚上,这个神经病新人接了一张没人想接的烂单子,与目标来个尸块黏满地的同归于尽。 mr.neverdie没有注意到邹哥复杂的表情。 他专注地看着天桥底下的熙攘人群,思考着关于制约这一件事。 没有花多少时间,他有了很奇异的答案。 他看向邹哥,再一开口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干这一行,怎么收钱?我的身手越好,就值得越多报酬吗? 第8章 」 「我给你多少,你就拿多少。」邹哥直接说出最后答案。 邹哥底下的杀手只能说要不要干,不能向他多要,因为他从不少给。 这是当经纪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我死不了,谁都挡不下我。」mr.neverdie一张单都没接过,口气却很大。 邹哥继续他擅长的不屑:「我认识一个坐轮椅的老家伙,他每个礼拜固定洗肾三次,可平常不仅卖彩卷,还兼差杀人,他杀人的手段稀松平常,就是近距离用枪,可杀得死人就很足够。」 「……」 「成功是基本条件。其次要看目标是谁,再其次看雇主的特殊要求。」邹哥打了个装出来的呵欠:「平常没太多难缠人物给你杀,可要你杀了一个小学生,值不了几个钱,身手再好有什么用?但若雇主命令你分十次支解一个小学生,就值得了很多钱,因为不见得每一个杀手都能狠到这种程度。」 「哼。」 「不过你放心,我很看好你的神经病。」 mr.neverdie不予苟同这种比喻。 他的不予苟同全写在脸上。 「等真正入了杀手这行,还有三大职业道德,跟三大职业法则得严格遵守。不过……」邹哥回以冷笑:「以前你为了生存杀掉了阿莫,可不是为了得到报酬动的手。你,还不够称杀手。」 mr.neverdie嘴角微颤,脖子发热,眼睛周围的空气登时灼热了起来。 用狮子的语言来说,这已是同类厮杀前的危险试探了。 原本有循序渐进的方式可以磨练新手,但看现在这样子,只能来个速成。 「你会摺纸飞机吗?」邹哥将只剩一点点的烟屁股踩在脚底。 「谁都会吧。」mr.neverdie勉强应道。 邹哥捡起地上被往来行人踩得灰灰脏脏的广告宣传单,递给mr.neverdie。 mr.neverdie接过,用最简单的折法折了一架。 「射下去。」 「?」 「朝底下人走在行道上的人群,射下去。」 mr.neverdie机械式地照办。 脱手的纸飞机飞啊飞地,滑翔,风一吹,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又多了一会。 最后,机嘴歪歪斜斜敲到一个上班族女郎的左肩上。 年约四十岁的上班族女郎往后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邹哥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压在食指与护栏之间。 「条件一,杀了她。」邹哥简单说完。 「她是谁?为甚么我要杀她?」mr.neverdie吃了一惊。 「眼睛不要离开她。」邹哥严肃地说:「条件二,今天晚上十一点前完成。」 「……」mr.neverdie只好将视线拉回那一个越走越远的中年上班族女郎上。 「条件三,不能被任何人看见。被撞见,一起做掉,不另支酬。」 「为什么是……」说到一半,mr.neverdie将后面的句子吞下肚。 取而代之的,他将压在邹哥食指下的百元钞票抽了出来,用力揉在拳心里。 「全身而退的话,今天晚上,记得盯着从你门缝送进去的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 「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你就合格了。」 邹哥说完,眼睁睁看着mr.neverdie一屁股从护栏上翻落,直接跳下天桥。 后面的汽车吓得还来不及按喇叭,mr.neverdie便豹子一样往旁边的人行道冲去。 ……这个家伙,好像真以为自己死不了似的。 邹哥的额头抵着护栏,闭起眼睛,想忘记刚刚那一个转头后看的女郎脸孔。 快速忘记脸孔的技巧,他一直没能熟练。头疼了起来。 尽管没亲自动手杀过人,可干杀手的经纪人,他没想过自己双手乾净。 于是邹哥跟大多数杀手一样,都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上帝魔鬼,不相信报应轮回。相信那些凌驾命运之上的「东西」,一概没有好处,只是徒增困扰。 只不过,用一百块钱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性命,尽管刻意用毫不在乎的态度去逼迫那一个神经病新人成长,心底还是…… 「很不痛快啊。」 邹哥离开天桥的时候,放了一张千元钞在断腿乞丐的帽子里。 9 关于mr.neverdie离经叛道的嚣张传说,一开始其实是这样发生的。 距离条件规定的晚上十一点,还有三个小时。 mr.neverdie从捷运、公车、步行,一路尾随中年上班族女郎来到她位于淡水的租屋小套房。 或许一路上已经慢慢消化过杀人的迷惘感,或者从一开始在精神上就没有任何模糊空间,体力惊人的mr.neverdie想出了一个勉强及格的计画。 刻意放慢脚步,他保持足以令猎物松懈的两个楼层距离,直到女人将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的了喇声,耳朵一竖,他才用田径选手的肌肉爆发力自昏暗的楼梯间冲了上去,趁女人开门的一瞬间朝她的颈子重重一斩。 这一斩,绝对是电影看太多了的后遗症。 李连杰、史帝芬席格、甄子丹、吴京、尚范克劳美乃至麦特戴蒙,用这经典一斩落在敌人的颈子上,敌人一声不吭就昏死倒地,绝对不会有一斩再斩还是斩不晕人这种事。 可mr.neverdie这一斩并没有如预期般发挥作用。 上班女郎重重倒在地上,但没有昏倒,而是吓得腿软。 「!」 mr.neverdie自己也很惊讶,只好趁女人想起尖叫前,重重一脚踢向女人的脸,然后快速将她拖进只有五坪大的小套房,反手锁上门。 上次杀人只是被逼急了的极端意外,这一次,不算有经验的mr.neverdie所有的肢体动作很粗暴。 「不要出声。」他好像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又好像只是默念。 然后一拳砸下。 为了不让女人有机会发出求救声,他使尽全力挥打女人的脸、喉咙、肚子、腹部……根本就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乱打。 女人被揍得很惨,很惨,鼻梁歪曲,嘴巴糜烂,眼窝粉碎。 她完全错乱地屈服,拼命想告诉对方床底下的鞋盒有一叠钞票、皮包里银行金融卡的密码、甚至愿意解开身上每一颗钮扣,可这个凶神恶煞完全没有给她机会做这些求饶的动作。 最后mr.neverdie用左手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的头往下压,右脚膝盖不断上抬蹴击女人的脸。 女人身体猛抽搐,他就用右手手肘往她的后脑杓撞下、撞下、撞下,感觉那块头骨越来越软,好像果冻一样的触感。 像是有点嫌腻了重复的攻击,mr.neverdie将快要失去意识的女人摔在地上,如同摔角选手压在她肚子上,用最原始的小孩子打架的姿势猛揍女人身上的每一处,每一揍,对方肌肉骨骼的悲鸣都渗透到他的拳缝里。 他没有停,反而加重力道。 他的运动肺活量可是三个成年男子加起来的量。 在原本的计画中,mr.neverdie本来想在那一斩后,再用夹臂活活勒死这个女人,但就在他重新想起这一个简单的杀人方法前,这一个可怜的女人已被他活活打死。 这一顿打,一共花了五分钟,死因大概是内脏破裂导致的大量内出血吧? 或许根本没五分钟。 女人很可能是在他察觉到目标死亡之前,就已完全死透透。 「……好累。」 看着鼻青脸肿的女人尸体,剧烈喘气,mr.neverdie这才回神,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间房子会不会不只住了这个女人。 万一还有其他人,他是不是也会机械式地动手。 他不晓得,应该会吧? 但难道全都是这种拼命乱打地打死对方吗? 好累,真的好累。 大多处自己打在那女人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徒增她的痛苦,也耗费自己很多不必要的力气,追根究底是太紧张了。 会这么紧张,当然是因为不熟悉杀人这种事,以后杀的人多,慢慢熟练了,对目标,对自己,都有好处,「双赢」这两个字应该就是用在这种场合吧。 先不想了,总之干掉了这女人。 mr.neverdie将女尸拖进窄小的厕所,将四肢简单地折叠好,塞在马桶旁。 有点饿了,于是他打开小冰箱,自己抓了一颗苹果吃。 「原来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坐在硬梆梆的床上,不经意看着拳头上的破皮伤口,还有点瘀青发肿。 从「这个角度」思考,他觉得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明明就是自己将对方打得不成人形,却也得受点伤当作代价。如果自己用上兵器,或乾脆修炼武术,也许现在一点破皮都不会有。 所以了,也许该找一把枪,到无人的山区练习练习。至少也该拿把刀。 也许该去武术馆报名练武,学个空手道跆拳道或是咏春拳什么的,他想,自己的体能出类拔萃,田径十项全能,不管修炼哪一种武术都能很快上手吧。 胸口有点闷闷的,不过他拒绝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刚刚发生的事。 那一个叫做苍叶的悲惨家伙可能会因为打死一个无辜的女人感到罪恶,但mr.neverdie不想拥有类似的感觉…… 「我是一个杀手。 第9章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个专业的杀手,没有回头路了。」 mr.neverdie大口咬着苹果。 连续吃了三颗苹果,他打开电视,转来转去,最后看了一部很糟糕的港片。 烂片比杀人还叫他疲倦,眼睛一闭,直接就在不属于他的床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 杀了人还可以呼呼大睡,让mr.neverdie安心了不少,这种道德匮乏的空白感很可能是他身为一个杀手的最佳证明。 他起身去厕所。 马桶旁,女尸沉默无语地看着他脱下裤子、在她旁边尿尿。 他哆嗦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尿液射尽的自然反应。 「你有办法变成鬼的话,就尽管来找我吧。」 mr.neverdie相当认真地看着她,拉上拉链。 回到房间,他瞥眼注意到门缝底下,躺了一只黑色牛皮纸袋。 mr.neverdie先是心头一揪,是谁?但他很快想起了几个小时前邹哥的交代。 难道是邹哥跟踪他?但自己一点也没察觉被谁跟踪了啊。 他弯腰将黑色牛皮纸袋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撕开。 里头是三张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文字,读了一下,应该是份小说。 不过这三页小说虽然各自完整,凑在一起看却前后文兜不起来,一看边角的章节名称,显示都不一样。原来这些文字已经散乱脱勾。 可读起来,却更有神秘的气息。 「究竟是什么鬼啊……」mr.neverdie不买帐,嫌恶地扔在一旁。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他打开冰箱,喝了一整罐优酪乳,还有一块吃到一半的小蛋糕也进了肚,然后又躺回床上。 这么晚了,他其实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精确来说,就算是大白天他也无处可栖身。 于是他再度睡了个饱满的回笼觉。 第二天早上,女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吵醒了mr.neverdie。 他没有理会,只是从女人的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拿起钥匙出门去。 「回家」时,mr.neverdie的手里提着一大罐家庭号的鲜奶、一串香蕉、两碗维力醡酱泡面、几包零食饼乾,以及一张空手道入门的教学光碟。 接下来的七天,mr.neverdie一共出门了十一次。 第七次回家的时候,他手里提着的大卖场塑胶袋里,放了一瓶号称强效的空气芳香剂,当天就用剩一半。 冰箱里的东西不断更新,dvd播放机里读着一片又一片的空手道教学光碟。 他将家具堆在一旁,腾出一个小空间,让自己跟着电视画面上的师范打打拳、踢踢脚,总之是有样学样。他喜欢有目标的感觉。 期间那死去的女人手机一共响了十七次,来电显示有十次来自公司,三次来自家人,四次来自不知道名字背后意义的朋友。他不予理会。 门铃倒是一次也没人按过。 很好。 mr.neverdie没兴趣从房间里的摆设与收藏,去了解这个被自己杀死的女人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喜欢做什么、喜欢想什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人独居、有没有男朋友等等。甚至连放在皮包里的身份证都懒得拿出来看。 她死了,遗下的一切归他暂时保管,如此简单。 他甚至连一把纸钱一根香烛都没为她买过。 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很安稳。 每次大小便、甚至洗澡,他都会跟缩窝在马桶旁的发黑女尸简单说个话。 「你又更黑了。」 「你好臭。」 「冰箱太小。」 「热水不稳,应该是水压不够。」 「明天是你的头七,你会变成鬼回来吗?」 「让我见识一下吧。」 直到第八天中午,尸体发出的腐烂味道实在无法被空气芳香剂压制,mr.neverdie才将钥匙扔在女尸上,告别了他的处女杀人现场。 为什么mr.neverdie不像其他杀手一样,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杀人现场? 有犯罪学家说,mr.neverdie从一开始就希望警察逮住他。 有杀手同行说,mr.neverdie的退出制约与这种古怪行径一定有关。 有别的经纪人说,mr.neverdie从没有感觉到罪恶感。或者,无法感觉。 有媒体记者猜测,这个连环杀人犯喜欢玩弄死者。 也有许多人冷眼冷语,疯子的想法根本无须研究。 总会有一个人说对。 10 「那是蝉堡。」 「蝉堡?」 死神餐厅里,邹哥切着熟到完全不带血的牛排。 mr.neverdie手里拿着第十七杯鸡尾酒,肉也啃了两大块。 钱花光了,邹哥请客请得正是时候。 「每个杀手做完事后,当晚就会得到一份小说,叫蝉堡。大家都会看,也会讨论,有的杀手彼此会交换阅读,算是每个杀手都会看的小说。」邹哥的语气, 带着点淡淡的怀念:「不过没有人知道那小说是谁写的,也没有人看过小说送到的信差长什么样子,理由跟方法,都是个彻底无解的谜。」 「每个杀手都会看的小说?」 「只有杀手才会收到的额外报酬。」 餐间,邹哥仔细解说了关于杀手的三大法则,与三大职业道德。 既然是规矩,自然就有破坏规矩的人。 吊诡的是,杀手都非常人,可规矩被这么多非常人共同遵守,自有规矩不可逆 的背后道理,绝不只是字面上的辞令而已。这一行干得越久,就会越了解遵守规矩的好处。 mr.neverdie将两个礼拜前他赤手空拳将女人活活打死的事,钜细靡遗说了一遍。 「活活把人打死的,除了他,大概就只有你了。」邹哥感觉到刀尖上的迟钝。 「……『他』是谁?」他很敏感。 没有回答。 邹哥不想回答。 「你的身上,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 迟迟没有将切好的肉块送入嘴里,邹哥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会管你用什么方法做事,能把事情做好的方法就是好方法,不过,你要记得,杀手跟杀人犯终究不一样……你别不收钱就自己动手制造尸体。」 「不会。」mr.neverdie自信满满地说。 不收钱就乱杀人,那可是外行人才会做的事。 不过做了一次事,收了一百块钱,mr.neverdie已自诩为行家。 瓷盘上的肉块终于只剩下了骨。 烟点着了。 淡黄色的牛皮纸袋从桌子这一边,轻轻滑到了桌子那一边。「这一次的目标,资料都在这个牛皮纸袋里。」 邹哥看着落地玻璃窗外,一只落单的麻雀在人行道上登登登跳着。 mr.neverdie迫不及待打开了纸袋。 十几张彩色照片,照片后面都写上了简单的目标资料。 姓名,身高体重,相貌特征,过去的学经历,之类之类的。 「还是个女人?」他很失望。 「这个女人偷了大哥的钱跑不见了,对方不只要你做事,还要砍下女人两只手。」邹哥面无表情,像是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你在做事之前,有很多事得计画一下。」 「未免也太简单了吧?」mr.neverdie毫不隐藏他的不满。 「不简单。」 「……」 「这个女人在哪,雇主一点头绪也没有。你得先找到她。」 他怔住了。 手中那十几张照片背后,林林总总写了一堆资料,就是没写这女人在哪。 「那我要怎么找她出来?」 「杀手不是侦探。」 邹哥拿出一张黑色名片,上免只写了一串号码,竟然还是0800开头。 「这是目标的电话?」 「是鬼子。大多数的时候你可以找鬼子,让鬼子帮你。」 杀手这古老的行业,蔓生了很多相关的职业。 有专门接单的「经纪人」。 有负责善后尸体的「黑手」。 也有专司训练杀手的「烧盆」。 而所谓的「鬼子」,就是帮杀手打探目标虚实的情报人,寻找目标、监视目标、研究目标、搜集关于目标更多的日常资料,诸如此类。 许多鬼子都有征信社、记者或私家侦探的长期经验,有些鬼子甚至是私德败坏的警政人员。有的鬼子,也很擅长隐藏自己的过去,干过什么没人知道。 代价不一样,鬼子收取的价码自然比正常的征信工作要高,有的鬼子,收取的报酬甚至不比杀手便宜,只因他们有一只什么也嗅得到的鼻子,可以找到人间蒸发多年的目标,比起来,杀手要做的事反而简单得多。 大多数的杀手都有固定合作的鬼子,备而不用也好。 有些杀手,更养了专属于自己的鬼子。家用猎犬似的。 不过,有些杀手并不倚赖鬼子,自己有找到目标所在的本事一方面,要杀一个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消息走漏。 另一方面,纯粹是个性使然。 「请这个鬼子找人,要花多少钱?」 「鬼子找到人之后会报价给你,你全数给了就是。」 「该不会很贵吧?」 「这就不关我的事。」 mr.neverdie跟很多杀手新人一样,还不晓得自己会成为哪一种杀手。 第10章 在明白答案之前,他得试着跟名片上那串号码的主人合作看看。 不过谈到钱…… 不等mr.neverdie开口,邹哥给mr.neverdie一个邮局信箱钥匙。 用任何形式汇款都会留下转帐纪录,蛛丝马迹都会要人命。邹哥的行事老派,对科技一类的发明信任有限,上一代怎么教他做事,他就怎么照办下去,毕竟到现在他都活得好好的,就是这套办事方法最佳的背书。 「从下次开始,在电话里我会尽量用词精简,见面这种事能省则省。至于详细的目标资料、跟附带的雇主特殊要求,我都会放在信箱里,像今天一样用牛皮纸袋装着。当然报酬也会一并放在里面,一开始是前金,方便你做事用的,做完事,隔几天余款就会放在里面。」 邹哥指着死神餐厅对面的小邮局:「有问题,试着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再打电话给我……要记住,你不能解决的问题十之八九我也没本事帮你擦屁股,你打来,我也只是听你抱怨,我不喜欢听,我不喜欢听,我不喜欢听。」 钥匙平凡无奇,上面刻着一个d14编号。 mr.neverdie将钥匙勾在粗长的左食指上,宝贝似的。 「再没有练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独当一面。」邹哥起身时顺手拿起帐单。 mr.neverdie咧开嘴,那条线笑得很开很开。 尽管还是不喜欢,但邹哥仍得提醒mr.neverdie最重要的事。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需要喜欢我,不过工作关系就是要互相忍耐,我不希望我的人闯祸,或出事。记得三大法则跟三大职业道德,除了确实把事情做好之外,其余的,就当作一片空白的好。」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杀一些比较厉害的人!」 邹哥白了他一眼。 现实人生不是小说,哪那么多精彩刺激。 「等。」 11 那串号码三响内就通,接听的是个女人。 「怎么又是个女的?」mr.neverdie脱口说出。 「吃吃吃。」对方孩子般笑了,接着把电话挂掉。 mr.neverdie只好又打了一次。 这次电话响了十一声才接通。 mr.neverdie与鬼子在手机边都不说话,难以忍受的沉默。 许久,有所求的人注定要输。 「我怎么把资料传给你?」他冷冷地说。 「吃吃吃,将你有的所有资料拿到汀洲街十四巷巷口的南华影印店,跟谁说话或不搭腔都没关系,把你要给我的资料放在进门第一台影印机下面,这样就可以了。吃吃吃。」 「事后要给你多少?」 「看了资料再说罗,吃吃吃。」 吃吃吃……吃什么啊?这样装白痴说话不累么。 mr.neverdie挂上电话。 对方的声音,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腻感。 在鬼子搜集情报的那几天里,mr.neverdie继续他的流浪。 是,他是有了点钱。 他在邮局的出租信箱里找到了一小叠钞票,出奇的少,他原以为人命很有价值,一百万、两百万买一条活生生人命之类的。可真正的市价叫mr.neverdie颇为失望。 那一小叠钞票,怎么说也够他找间不用看证件的小旅社洗个热水澡,住好几个晚上,可他莫名其妙地抗拒「找个正常的地方住」的念头。 半夜的时候,桌上摆了一大杯早没了气的可乐,几条严重缺乏水分的薯条,手机电源线插在脚边的插座上。他睡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乱七八糟混过一天晚上。 然后又一个晚上。就像以前躲债的时候一样。 他开始怀念那一间五坪大的房。 虽然有一点臭,但有一张真正的床,还独立筒的。 还有一台冰箱,出门买几罐啤酒冰着,睡觉前乾掉一夜都好眠。 「宰了那个女人后,一样继续住她那边吧。」他很快做出结论。 白天的时候,他全身肌肉酸痛地醒过来。 到处闲晃,在公园看一群老人练甩手功,坐在公车站牌底下看学生无精打采地排队等上学,到刚开门的百货公司吹冷气,将捷运站四种颜色的路段都坐上一遍。饿了吃东西,渴了喝东西。 他很无聊。 无聊到很不爽。 「等待」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可真的很要人命。 巨大的、无限的时间,让「悠闲」这两个字膨胀得很空洞。 「那些杀手,平常不杀人的时候到底在做什么呢?」他皱眉。 他们平常也兼差另外一份工作吗?另一个身份? 即使没有别的工作,也有家庭的吧?也有朋友跟爱人的吧? 一旦需要跟其他人相处,就算不愿意,也会消耗大量时间吧。 问题是,工作是杀死人类的「人」,有办法跟一般人类好好相处吗? mr.neverdie坐在便利商店门口,手里反覆卷着一份昨天的旧报纸。 「没办法的吧?」他咕哝。 那个被自己杀死的杀手阿莫,看起来就是一副平常就很认真杀人的模样。 而邹哥,那一脸不快乐的老练,显然也为了仲介杀人的事忙得很。 大家都很认真忙着份内的事…… 自己呢? mr.neverdie有股冲动想打电话问邹哥,看看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但想必…… 邹哥他不喜欢听。他不喜欢听。他不喜欢听。 没有人可以相处,少了很多麻烦,可该做些什么事呢? 他还是想起了阿莫。 阿莫单枪匹马,拿着一把枪,就将整个黑道事务所的小混混全给干掉。 比人,比枪,比子弹数量,对方都凌驾在阿莫之上,但阿莫那冷静开枪的气势,几乎是每扣一次扳机就送掉一条命,简单讲就是专业。 若非自己在最恶劣的时机中脱胎换骨,从中作梗,阿莫将所有人的脑袋都轰烂后,吹吹枪口上的焦烟,楷楷油头转身就走。跟平常一样,顶级杀手的姿态。 自己能够杀死阿莫,完全就是强大的命运力量使然,跟实力无关。 那个阿莫,像这种时候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无聊吧。 哪来的悠闲时光?十之八九,他一定在练枪。 ……练枪? mr.neverdie的后脑勺,像是给火车撞上了。 这么简单就能打发无聊时光的事,自己怎么一直没能重新想起? 要以杀人维生,就该好好钻研一下杀人的技术。 电影拍过许许多多杀手的故事,自己也亲身遇过两个。 一个很专业,一个很不专业……自己。 「好像,应该把身手再练一下?」他想起那几天在那屋子里勤练的空手道。 那个刚刚乱打死人的自己,脑袋反而比闲闲没事干的这个自己还要灵光,那时看着空手道dvd练习所留下的汗水,让他活得非常充实。 话说回来,新学乍练的空手道还没找过对象呢。 想着想着,好像有点重获目标的感觉,他不禁摩拳擦掌了起来。 走在大马路上,阳光有点刺眼,眼睛只能半睁。 「!」 一瞬间,他全身寒毛直竖。 每个毛细孔都像长了眼睛般,从四面八方、远远近近看着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 镜头失焦,聚焦,以光速移形换位。 在mr.neverdie产生真正的意识前,他的膝盖已急速绷紧,小腿肌肉抽动,整个人全力往上一跳,还不由自主在半空中侧过了身,肩膀内缩,双手抱头。 感觉时间以不正常的断裂停滞起来。 在弯弯曲曲的时间轴线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镜头天旋地转了好几番,其中几个特殊位置的镜头快速格放、格放又格放,让他明白什么事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喔,原来如此。」 最后他轻轻摔落在地上,鼻子沾了一点石砾,眼睛看着地上的人孔盖。 此时五公尺外的左手边,传来沉闷的轰隆一声。 原来刚刚一台失控的计程车闯了红灯,几乎就要从后面撞上了他。 几乎? 不,是真的撞上了他。 「……」mr.neverdie慢慢站起,拍拍沾在掌心上的沙土。 看看地上,一点点煞车痕都没有,再看看撞上路边消防栓才勉强停下来的车子,那车子整个车头全毁,喇叭声长鸣,冒出黑烟,附近路人面面相觑。 几个路人拿起手机像是在报警,有的路人拿起手机,却是在照相留念。 如果mr.neverdie刚刚没有往上一跳,藉着物理惯性在车顶上无比顺畅地滚了四五圈、再鹅毛般柔软落地,现在说不定肠子撒了满地,或至少已给撞断了两条腿。 差点被车给撞了,那九死一生的微妙感,以前也曾体验过三次。 全身每一寸肌肉颤动,每一条神经传递反应,每一个细胞释放能量,都为了在千分之一秒中凑齐「生存要件」。那种在绝对的「生」与「死」中奋力挣扎的刺激感,他爱透了。 回想起来,在拳打脚踢把那一个女人打死的时候,好像没有这样的刺激感? 是了。 那种纯粹暴力的乱打乱踢,哪有什么生死之界的紧张感? mr.neverdie走到计程车旁边,看着头破血流的司机昏倒在方向盘上。 第11章 「安全气囊没爆开啊?」 他笑了笑,什么也没做便走了。 12 很快,mr.neverdie新学的空手道就出现了练习的对象。 ……或许也称不上练习吧。 晚上九点,网咖前的红砖人行道上,聚集了几个高中生。 有的三七步站着,有的坐在栏杆上甩脚,有的无视路人大刺刺蹲在地上。 学校制服都还没换下,就人手一根烟,大声聊着刚刚在虚拟世界打怪的过程,聊着路过辣妹的大腿,吹嘘着谁认识哪一个帮派的老大。 现在没了发禁,每个高中生的头发都乱搞成一头又一头的鸟窝,小一点的养麻雀,大一点的可以住乌鸦,这些奇形怪状的发型,让从学生时代起就为了练田径、屡屡把头发剃成平头的mr.neverdie看不顺眼。 不过所谓的发型问题,也只是随便找的理由罢了。 mr.neverdie直接了当走到那群高中生中间,手指点啊点的…… 一、二、三、四、五……他装模作样数着。 「喂?冲虾小?」一个把头发染绿的矮个子瞪着他。 六、七、八、九、十、十一……他的手指终于停下。没了。 「喂喂?喂喂?你哪里的?在问你啊!」坐在栏杆上的高个子皱眉,用烟指着mr.neverdie的鼻子。 这些放浪不羁的高中生,不约而同,用生涩的不悦不爽看着他。 mr.neverdie一点紧张感都没有,那些「镜头」一个也没打开。 就这十一个还不够…… 算了,勉勉强强吧,当作是练习一下空手道的正拳。 他注意到坐在栏杆上的那个高中生,耳朵上正挂着时下最流行的ipod。 嗯嗯,等一下就当作战利品带走吧,这样就不算不专业的抢劫了。 「你们几个,打我一个。」mr.neverdie笑笑。 「啊?」 每个高中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心,我不会打死你们的。」 mr.neverdie走向前一步,用夸张欠揍的嘴脸笑着说:「不收钱就打死人,不专业啊。」 「你最好……」染绿发的矮个子正要伸手推他。 mr.neverdie迅速摆出空手道的正拳姿势,噗哧一笑:「最好怎样?」 矮个子正要骂出口,mr.neverdie猛地一拳,将矮个子的脸整个往后轰倒。 「干!」 所有人登时清醒,一拥而上。 这正是mr.neverdie想要的。 人行道成了一场大混战的屠宰场。 年轻气盛的高中生有的是激动的高剂量荷尔蒙,更多的是群起攻之的满满自信,如果给他们不顾一切扑倒在地,就算是跆拳道金牌国手也等着送医院吧。 「好胆别跑!」一个高中生大叫,高高举起拳头。 「说给你自己听!」mr.neverdie一掌朝那高中生的眼睛劈下。 「抱住他!」第一个被揍倒的矮个子从地上爬起。 「干,给他死!」胖胖的男生一拳打了个空。 隐隐约约,有几个悬浮在半空的镜头出现又消失。 很快,mr.neverdie在慌乱的闪躲与攻击中忘记了空手道的架式,什么中段正拳? 什么掌底?什么手刀?什么冲顶膝?什么横踢?统统都还给了教学dvd,每一拳每一脚又回覆到了硬揍硬踢的流氓打架。 他秉持着绝对死不了的张狂凶性,将眼前十一个高中生当作不断移动的沙包。 历时两分钟的一对多大乱斗,就在mr.neverdie摸着满脸的鼻血下结束。 九个倒在地上的高中生,意识不清地哀号着。 两个鼻青脸肿、站得远远不敢再靠近的同党,摆出了架式,却明显失去了斗志,浑身发抖。 「明天这个时候,我一样会在这里,你们尽管带人来报仇……哈哈。」 他走之前,没忘记捡起了地上机壳刮伤累累的ipod音乐播放器、跟名牌铁三角的耳机,然后补了那爬不起来的高中生一脚。 mr.neverdie说:「对了,你,明天把充电的变压器带来,不要忘了啊……」 往后走了几步,mr.neverdie还是忍不住走回屠杀现场,蹲下来,用原子笔在那高中生的手心上写下「明天带充电器」六个大字。 「真的,别忘了啊。」他又补了一脚。 那两个还站着的高中生,只能目送mr.neverdie的背影大刺刺消失在街头。 第二天,同样时间,同样地点。 十一个鼻青脸肿的高中生原班人马站在网咖前面,只是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根铁条,或球棒,以及非得杀死对方才能吐一口恶气的怒火。 mr.neverdie出现的时候,正在听ipod里的联合公园minutestomidnight专辑, 耳朵里还塞着耳机,身体晃啊晃的。 「……」绿发的矮个子冷笑,看着装模作样的他。 mr.neverdie用手指点了点人数,正好还是十一个整。 「那么爱面子啊?」mr.neverdie有点失望:「还是没朋友?」 绿发的矮个子压低声音,像是花了很大力气克制着杀气:「昨天,我们有个朋友的眼睛,被你打瞎了一只。他才十七岁,这件事……」 「喔,所以换成他替补上场?」mr.neverdie注意到一个特别高大的男生。 长得很魁梧,像只大狗熊,如果台湾也流行橄榄球的话,他一定是先发。 一百九十公分高的大狗熊双手,拿着两把沉甸甸的机车大锁,准备好要开工。 「他的眼睛,今天要你……」绿发的矮个子紧握着手中的铁棍。 「快没电了,充电器有带吧?」mr.neverdie看着被抢走ipod的那个高中生。 他只在意这件事。 眼前这十一个高中生,分不清谁先喊了第一声打,一起冲了上去。 「嘿嘿,血气方刚喔!」 他睁大眼睛,感觉身上的隐藏式命运镜头,一个一个绽放。 今天晚上,他还是没能用出空手道。 事实上他也放弃了成为一个功夫高手,如此不切实际的理想。 头痛欲裂,皮开肉绽,他浑身疼痛地体认到——只要拥有能将对方打倒、而自己不被打倒的力量,与技术isuu書网,就是战斗的最高境界。 他走到一个被揍到屎尿齐出的高中生旁,伸手在他身上摸了老半天。 没有。 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是忘记带?还是瞧不起我?」 mr.neverdie嫌恶地说:「如果你明天再不带充电器……」 mr.neverdie摸着好像断掉的肋骨,扭曲着脸,摇摇晃晃走到大狗熊的旁边。 接下来,大狗熊发出的惨叫声,让倒在地上的所有高中生吓到痛哭。 「明天晚上,明天晚上啊……」 他一跛一跛,扬长而去。 第三天,不要命的时间与地点。 网咖前聚集的人数多了两倍,大部分都是前两天没看过的生面孔。 那个应该带着ipod充电器的高中生不在里面,看来充电器今天也没着落了。 这一次来的这二十几个倒楣鬼,已不是高中生模样。不知是从找来的打手,每个人都一附身经百战的臭屁样。 这几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的家伙,除了球棒铁棍外,也多了几只又报纸随便包好的开山刀,看来大夥儿已经抽签过要由谁去坐牢了。 远远的,mr.neverdie就看见了这大阵仗,却还是跩步走近。 「那么多人,还拿刀?真当我金刚不坏啊。」mr.neverdie笑了出来。 笑的时候嘴巴很痛,嘴角肿了好大一块,还没来得及消掉又要打了。 看着传说中以一打多的疯子毫不畏惧走近,这些流氓混混心里有点受伤。 自己这边……完全被看扁了啊! 「街上少了个流浪汉,警察也不会在意的。」带头的恶棍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他妈的真嚣张啊,会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啊?」一个光头摸着脸上的刺青。 「反正好几天没砍过人了,今天要见一下血啊。」拿着开山刀的混混狞笑。 这些倒楣高中生花钱找来的流氓打手,今天没打算让对方好手好脚离开。 对方杀气腾腾,可今天mr.neverdie也不是赤手空拳。 他拎着两大桶汽油,口袋里躺了一只打火机。 走近,一触即发的距离。 那刺鼻的汽油味让众恶煞面面相觑,手中的家伙瞬间变得有点不称头似的。 mr.neverdie摔出汽油桶,汩汩汽油一下子泄了满地,迅速蔓延到所有人脚边。 「放心,只要快点叫救护车,都只是普通的烧烫伤啦!」 他大笑,扔下了打火机。 暴涨的盛大火光中,又叫又跳的街头混混们朝mr.neverdie乱刀砍去。 刀光。 火光。 乱棍砸下。 皮肤烧焦的气味。 眉毛裂开的血气。 mr.neverdie享受着千钧一发的快感,仿佛所有毛细孔都在射精。 「哈哈哈哈哈哈! 第12章 我不可能会死的!因为我早就死啦!哈哈哈哈!」 他抢下刀,夺下棍,被刀砍,被棍揍。 镜头飞转,乐此不疲。 第四天,没有人来。 倒是有一台ipod充电器用塑料袋装着,放在烤的焦黑的地上。 13 终于,鬼子来了电话。 情报很简单。 一个地址,一个时间,一个价钱。 「几天了?这情报值得了你开的价吗?我呸。」mr.neverdie很不以为然。 「吃吃吃,行情而已啦,有点不容易呢。」鬼子近乎白痴地笑着。 没办法找一个擅长隐藏的人打架,mr.neverdie只好将那一小叠钞票中的一大堆钞票,用红包袋装着,拿去汀洲街同一间影印店,入口同一台影印机的盖板下面。 半个小时后,mr.neverdie接到了道谢的简讯。 「贵死了。」他删除了简讯。 接下来,就是他的工作了。 阳光刺眼。 mr.neverdie戴着耳机,手臂黏挂着ipod,让联合公园的狂暴喧嚣陪着他。 中永和,豫溪街。 那个偷了黑道大哥的钱的女人,花了一笔钱整了型,染白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几岁,就算是那个钱被卷走了的黑道大哥当街撞上了她,恐怕一时之间也认她不出。那女人打算偷渡到对岸逍遥快活,再花钱把自己整成另一个漂亮模样……不过她不会有那机会了。 不晓得是谁说过,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这话有道理。 一点都不理会巷子里密密麻麻的监视器,他选择的路线毫不避讳,直走直行,连头也没低下来,比起觅食羚羊的狮子还要嚣张。 四楼之三,二十八年的老公寓。 楼下门锁着。 mr.neverdie没有学过开锁,连最简单的木板门喇叭锁都只能想得到「用踹的」,如果要等人开门、再一路尾随进去,也不晓得还要等多久时间。 ……他最缺乏的就是耐性。 mr.neverdie东看西看,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五分,这小巷里没什么人。 啧啧,难道真的把门硬踹开来吗? 此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无来电显示。 「吃吃吃,竟然不会开锁吗?」来自鬼子的耻笑。 「!」mr.neverdie霍然抬起头。 「要不要介绍专业的小偷帮你上几堂课,当然我也会抽一手罗。」鬼子笑。 她就像狙击手一样,又高又远地拿着高倍率望远镜盯着自己吧? 可这附近都是一排又一排包括顶楼加盖也不超过六楼的老公寓建筑,哪来的高楼大厦? mr.neverdie不断往上张望,正午的阳光压得他几乎无法睁眼。 「你在看我?」他不悦。 「吃吃吃,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mr.neverdie皱眉,依旧左顾右盼:「你正拿着望远镜看我吗?」 「吃吃吃,你找不到我的。」 「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他放弃用肉眼寻找鬼子的身影,可还是不爽:「干嘛还盯着我看?难道掩护我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没呢,掩护也要收费喔,不然我不是太亏了吗?」鬼子声音的背景,听不出是在附近空地,还是在某个密闭的空间:「我只是,很好奇一个人怎么会杀另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看你们这种死没人性的杀手做事,是我私人的小小研究,吃吃吃,吃吃吃。」 「……那你就看吧。」不得其门而入的他有种出糗的灼热感。 「吃吃吃,我有提过目标计画要偷渡吗?」 「没。」 「不会开锁的话,你可以趁她要搭船偷渡的时候再做事,海边月黑风高,浪的声音大,她怎么尖叫都不会有人听见的。」鬼子滔滔不绝:「当然罗,想要调查她什么时候搭船偷渡,在哪个海湾,还是要跟你收取一些工本费喔!」 「哼。」 mr.neverdie往后退,往后退,直到后脚跟碰到了对面公寓的墙壁。 这个距离,用来助跑勉强还行吧? 他狞笑,大腿与小腿肌肉快速收缩,冲出,一脚踏上停放在老公寓门口的机车座垫,一下子就翻了上去。在光天化日下手脚并用,抓住了二楼的阳台。 大刺刺的铁窗与外露的水管成了最方便的攀爬辅助,不到半分钟他就爬到了铁皮屋加盖的简陋天台,那里只有一个水塔,通往楼下的门只有用铁线圈将快松脱的圆板绑着。 虽然圆板生锈了,天台这门还是得用五脚才能踢开。 手机自始至终都没关。 「吃吃吃,做得不错呢,不过踢开门板的声音太大了,记一个缺点。」鬼子。 「……哼。」他慢慢从顶头往下走到四楼。 他呆住了。 惨了,还有一个门。 最重要的门,立在杀手与目标之间的门,竟然没有办法打开。 「怎么办?出现了大问题喔!」鬼子嘲讽。 「……」mr.neverdie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目标就在房子里面,每三天才出门大采购一次,如果你不想坐在门口等大天的话,吃吃吃,我可以帮你把门打开,一分钟内搞定喔!」 mr.neverdie无话可说。 该说自己是无地自容呢?还是丢脸丢到更火大。 鬼子也不再说话。她等着。 mr.neverdie一个人盯着眼前的大片铁门。 这种艺术锻造门至少锁了两层,各自用不同的钥匙才能打开,硬要用脚踢破,又不是武侠小说,绝对绝对不可能。临时也学不会偷偷开锁了。 他拿起手机,压低声音:「不可能是免费服务吧?」 「吃吃吃,免费的话,那我不是太亏了吗?」鬼子听起来很乐。 其实也没别的选择,这就是不专业的下场。 「超过一分钟的话,我一毛钱都不会付。」 「一言为定。」 鬼子挂掉电话。 mr.neverdie看着手上的红色塑胶手表。 秒针刻动了区区十五下,他听见屋子里有手机铃声响起。 接下来是一阵杂乱的声响。 秒针刻动了四十七下,他听见门锁机关正层层解开的声音。 mr.neverdie往旁躲了一大步。 秒针逼近约定的时限,门打开。 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年女子提着一个随时打包好了的黑色运动旅行袋,穿着球鞋与宽大的白色t恤,慌慌张张地踏出唯一安全的地界。 满身汗臭的mr.neverdie,与打算转移逃亡路线的目标,大眼瞪小眼。 「他妈的那么快出来,害我多花一笔钱!」 他大怒,一拳揍下。 14 女人被扔在地板上。 她不敢尖叫,也不敢逃,她知道这两种行动的代价只有让自己更惨。 在过去的七年里她就是这样饱受同居人的拳头,过着悲惨的人生。 如果开口说要分手,绝对又是一阵粗暴的拳打脚踢……又不是没这样试过。 要幸福,就一定要分。要分,就要彻底逃走,否则又是一顿狠打。 在逃走前卷走保险箱里的一笔钱,女人自认那不过是属于自己该得的一份,否则逃也不远,就跟过去几次逃走了被逮回去的下场一样。 追寻自己的幸福的代价,啧啧,一切就要明朗。 mr.neverdie迳自从冰箱拿了罐运动饮料,大口大口地灌。 一下子就喝光了两罐,然后是一盘从连锁咖啡店买来的廉价草莓蛋糕。 「买你命的人,要我先砍了你两只手。」 他拿着吃到一半的蛋糕,大刺刺坐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女人。 「求求你……」女人惊恐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个要求让我很烦啊!」蛋糕太甜太腻了,mr.neverdie嫌恶地说:「你觉得砍手的意思是什么,是只要把手掌砍掉就算数了,还是从关节这边砍?」 「拜托拜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敢了……」 「不过那也有点怪怪的,如果要砍手掌,就说他要砍掉你的手掌就好了,不说要砍你的手。」顿了顿,他继续说:「如果他的意思是从你的关节砍就可以了,他应该会说,他要砍你半只手,半只,不会是一整只……是吧?」 mr.neverdie用右手手掌,轻轻地在左手的手臂上划来划去。 那个手势,那些动作,让女人害怕地发抖,连跪都跪不好。 「我的钱统统都给你,真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放过我……我保证以后谁也找不到我,真的!你就说你已经杀了我吧……求求你我求求你……好心会有好报的……好心会有好报……」 「对,好心会有好报,我打算让你多活几天。」 mr.neverdie拿出两条黄色软橡皮管。 他倒是记得事先去买这种东西,却对自己不会开锁这种事没有想好解决方案。 本末倒置,只不过占了他疯狂性格里的一小部份。 mr.neverdie用认真的表情,将手中的黄色橡皮软管,一拉,一扯。 「……」女人惊骇莫名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表情,他很中意。 「把手砍掉,很容易就死了,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15 菜刀厨房就有,不过不是很锋利,又砍又剁的,搞得女人跟mr.neverdie都一身狼狈。 第13章 不幸中的大幸,浴室有个马赛克碎磁砖的老式浴缸,在这个时候很管用,完事的时候他正好站在女人旁边冲了个久违的热水澡,一举两得。 距离上次洗澡已经外两个礼拜了吧?他通体舒畅,只不过…… 「喂你这个洗发精味道也太娘了吧?」mr.neverdie用手指拨掉眉毛上的泡沫。 至于女人。 坐在浴缸里的女人昏了过去,又痛醒过来,后来醒醒睡睡已分不清楚。 醒来时mr.neverdie喂了她一些牛奶跟水,有时还塞了一些饼干在她口中。 睡的时候就尽管她睡,他乐得轻松。 「生命的每一刻都是奇迹,不要轻易放弃啊!」 他每次进浴厕尿尿时就会嘉勉女人一番。 「……杀了……杀了我……」女人嘴唇发紫,脸色发白。 这是女人意识稍微清醒时,唯二能说出的完整句子。 「我不是已经在做了吗?」mr.neverdie皱眉,将马桶冲水。 上次住在目标房里的经验让他深切明白,尸臭很麻烦。 如果依照约定将这个女人的双手砍掉,女人一定很快就死了。一旦死了,只要过了两天,尸体的气味就会展开报复,直到一整罐芳香剂也无法摆平的时候,mr.neverdie只好弃守逃走。 所谓的尸臭,要从目标死亡的瞬间才会开始酝酿,在那之前,mr.neverdie决定尽其所能让这个女人苟延残喘下去。 所谓的尽其所能,也不过是绑了那两条该死的橡皮管。 牢牢绑着橡皮管的上手臂早已发黑,伤口流出的脓血这女人因为败血病死去的机率开始高于失血过多,所幸她的意识已一团乱七八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要大叫救命更没力气。要开门……又没手。 他在十四坪大的老公寓租房里逍遥自在地活着,看电视,看书,做伏地挺身,仰卧起坐,呼呼大睡,用女人的手机打色情电话,上网看小说。 有时候还会出门采购一些日常用品,吃的喝的,其中包括两盒从屈臣仕买来的感冒药,跟一瓶强效杀虫剂。 女人的额头很烫很烫。 「白天喝伏冒热饮,晚上呢,就吃伏冒加强锭。」mr.neverdie鼓舞着女人:「撑着点,绝对不可以小看生命。」 他用手指挖开女人的嘴巴,将泡了药粉的牛奶倒进去女人的嘴里。 女人将眼睛打开一条细细的缝,声音糊成一团:「你…会……下地狱……」 「就算下地狱也没你惨啊。」他微笑,用杀虫剂喷了女人全身。 mr.neverdie幻想着,早期预防早期治疗,胜过事后补强。 从现在就做好防腐准备,没事就喷一下消毒,总是胜过事后只喷芳香剂吧。 到了第三天。 女人还没死,可也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睁开眼睛了。 对任何人来说,只剩下微弱的心跳与稀薄的呼吸,都不能算是生命的意义。 目标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mr.neverdie今晚待在屋子外面的时间特别久,浑身精力的他在附近的公园跑了一万公尺,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满身大汗的mr.neverdie站在公园正中间的草坪上尿尿。 「不够……不够啊……」他的手指用力抠掉脖子上的烧伤结痂。 比起这种鸟不拉机的杀人工作,在街上找一群人打没有意义的架,更爽。 这两天再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他走进便利商店,先将一大堆琳琅满目的饮料扫进篮子里,逛了起来。 手机响了。 依旧是无来电显示。 「我观察了你三天,你真的很变态耶吃吃吃。」鬼子劈头就说。 「你还在看我?除了我没别的生意啊?」mr.neverdie的语气很不屑。 「只是想告诉你,你啊,是我做这一行以来,看过数一数二变态的呢。」 「……」mr.neverdie嗤之以鼻:「这么说起来,还有其他变态的家伙?」 竟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被说变态很不爽,可如果要比变态,自己一定要比到第一才能消气。 「不管外表看起来有多风雅,理由有多漂亮,把另一个人杀掉,某个程度都算是变态的啦吃吃吃,像那个被很多人崇拜的杀手月,其实也该去挂号看心理医生,哪来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啊。」鬼子说着说着,突然说:「你左手边那罐高单位维他命正在特价喔,我自己也买了一罐。」 「!」mr.neverdie吓了一跳,东看西看。 现在这间便利商店里,除了两个店员外,就只有自己,跟一个正在杂志区看免费报纸的高胖阿宅,身上还穿着印有「我们的神,高树玛利亚」字样的黑色t恤。 他走到落地玻璃往外看,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吃吃吃,你找不到我的。」鬼子洋洋得意地说。 是吗? mr.neverdie走到刚刚那瓶高单位维他命前面,慢慢往后转,抬起头,上面正好是一台店家监视器。 原来如此。 「比起我,你自己也很变态。」他对着监视器冷笑。 这个鬼子,大概是个功力超强的电脑骇客吧。 真是个炫耀鬼。 「对了,看着目标慢慢的死,感觉会不会很恐怖啊?」鬼子追问。 「你应该自己试试看,嘿嘿,会上瘾的。」mr.neverdie有点骄傲。 能把事情做好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但如果还能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评价,不免让他这种人得意起来。 「吃吃吃。据说你们做完事后,会收到一份叫蝉堡的小说。」鬼子。 「没错。」他将满篮子的东西拿到柜台结帐。 「能不能借我看啊?」 「借你看的话,那我不是很亏吗?」mr.neverdie学着鬼子的语气。 「……吃吃吃,原来你也不笨嘛。」鬼子笑了:「多少钱卖我?」 来真的啊。 「换你下次免费帮我。」 「哪有人这样的,那我不是很亏吗?」 「嘿嘿。」 「一半,下次我打五折给你。」 「一言为定。」 大包小包回到那女人的地方,浴缸里的目标已经没了气。 「唉。」mr.neverdie头开始痛了:「你自己都不努力。」 看样子,待在这个地方的时间,又要倒数计时了…… 16 白天在那房子里呼呼大睡,晚上呢,就是运动时间。 mr.neverdie察觉到自己每天都有痛扁人的需求。 幸好这城市多的是人。 在暗巷里殴打落单的寻常老百姓,才打了一次,就觉得超不过瘾。 那个打工刚下班的大学生,才一脚就给mr.neverdie踢下了机车,毫无反击,被打得脸贴地,还哭了出来。 「你平常都没在练吗?怎么弱成那样啊!」mr.neverdie气到多打了对方一分钟。 不够 于是打了第二次,就在隔壁街。 对方是一个明显过胖的中年男子,双手还拎着鼓鼓的便利商店塑胶袋。 「干嘛?」中年肥男子瞪着突然挡路的他。 「……」mr.neverdie看了就有气,于是痛扁了中年肥男子一顿。 普通人不够看了。 浑身汗臭地走进酒吧,mr.neverdie走到一堆强烈的雄性荷尔蒙中。 他随手拿了别人桌上的酒喝,左顾右盼。 五光十色,笑声,杯子敲击声,电子音乐晃动了所有人的视线。 来这里的人,有八成不是来花钱喝酒。 许多西方出产的白人黑人装出爽朗的笑容,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女孩们火辣的身材上打转,时不时粗着脖子大声说着世界上最强势的语言,暗示他们老二的品种。 mr.neverdie注意到,一个正在吧台中间左拥右抱的粗壮黑人,至少有一百九十五公分高吧?或许有两百公分。这黑人大笑的时候刻意露出两排纯白色的牙齿,肩上巨大的三角肌线条随着笑声激烈震动,看起来就是一副尚未进化完全的狠打样。 没有意外的话,他两只手环抱着的这两个年轻女孩,今晚的人生体验可精彩。 那高大的黑人放下酒杯,捏了两个女孩的屁股一把,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mr.neverdie笑嘻嘻跟了进去。 十分钟后,mr.neverdie从洗手间走回吧台,半张脸肿得像猪头,还飙着鼻血。 虽然走出来的不是那个黑人,不过mr.neverdie的表情似乎不大高兴。 「只不过是老二特别大只,呸!」 专家的困扰,只有专家才有办法解决。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练拳击照样可以痛扁职业拳击手,mr.neverdie在加州健身房外堵了一个刚刚在世大运获得银牌的年轻拳手。 二话不说,先来一个飞踢当开场白。 「干什么啊你!」 银牌拳击手轻而易举躲开,却没摆出架式。 「职业拳击手的双拳等同凶器不是吗?不快点拿出来,可是很吃亏的啊!」 mr.neverdie抖动着肩膀,龇牙咧嘴地跳着。 银牌拳手的刺拳如蜂螫,下勾拳像铅锤,脚步俐落如舞。 第14章 ——mr.neverdie被打得很惨,左眼足足两天睁不开,吃什么吐什么。 至于那个拥有光明前程的年轻拳手,下半辈子都要靠鼻管进食。 对战斗的概念有了新的想法后,mr.neverdie没有继续习练空手道。 取而代之的,他冲进空手道馆大干了一场。 「请多多指教!」 mr.neverdie大笑,朝正在示范的黑带七段的师父一鞠躬。 这下可好。 五分钟后,他神智不清地冲破道场的窗户,在满地的碎玻璃中狂奔逃走。 「二十几个黑带一起上,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筋疲力竭前,猴子般攀上了一间老公寓顶楼。 之前那一间房子mr.neverdie无法再待下去了,尸体比臭鸡蛋还臭。 鼻青脸肿,mr.neverdie在生锈的水塔下昏睡了十七个小时。 落脚的地方有了新创意。 虽然拿到了余款,但他已经想到了另一种不花钱也能找地方睡的方法。 绝对是刻意挑衅,mr.neverdie寻找窗户没有装铁窗的房子,趁白天大家都去上班上课的时候,大大方方进去里面洗澡睡觉、吃光人家冰箱里的东西,常常也顺手换一套乾净的衣裤再走。 有时候他的胆子甚至大到,房子里面明明有别的人在别的房间活动,他照样鬼鬼祟祟溜进去里面,找个暂时无人的房间睡个觉、大个便再走。 他完全不怕留下蛛丝马迹。 除了无可救药的自信,mr.neverdie意外发现他的指纹起了奇异的变化。 双手手指上的指纹,一天比一天淡去。 连脚趾上的指纹也没例外,好像就快要消失一样。 这个新发现让他得意不已。 「说不定,除了指纹,我的血型也跟以前不一样呢?还是突变成没有人看过的血型?哈哈,如果我的dna构造也变了,那就太厉害啦!下次有机会杀到医生,至少请他验看看血型好了,哈哈哈哈哈!」 mr.neverdie沾沾自喜,觉得死神名册里彻彻底底没了他的名字。 17 不睡觉、不吃饭也不扁人的时候,时间还是很多很多。 一般的田径场已经满足不了mr.neverdie。 「跑一万公尺个屁啊……体力再好的人,照样被我干掉。」 他半个屁股坐在高楼的露台边缘上,睥睨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蚁。 这可是到处手脚并用、找地方睡觉洗澡时突然萌发的灵感。 台北的城市上层,比起城市下层要有趣得多,充满了天线,高压电线,广告招牌,铁窗,气密窗,水塔,花盆,顶楼加盖,石绵瓦,遮雨棚…… 充满了高低,凹凸着层次,满布着静谧的危险。 他发明了新的游戏。 一个只适合他的单人游戏。 像蜘蛛人一样,他在这座城市上空不断奔跑。 一个小时之内马拉松式地激烈奔跑,在这六十分钟——也就是三千六百秒之间,每一秒都不能停下脚步。 遇到绝对无法跳跃过去的建筑物间距,就当机立断闪往旁边。 或左。 或右。 「怕什么!不可能会死的!」 遇到突然低陷下去的楼层,他便豪迈地跳了下去。 全重力下坠,在半空中再寻找落下时可靠的支撑物。 没有支撑物,他便随机应变摔下去,滚到自然停又继续往前跑。 「上帝让我永生不死,才能证明他很伟大啊!」 遇到猛地高上去的大楼,他就壁虎游墙一样吸附上去,抓什么上什么。 遇到半开的窗户不妨冲进去,再从屋子里另一扇窗户冲出来。 「没道理包恩(电影《神鬼认证》中的主角,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谍报人员)可以,我办不到啊!哈哈果然!」 遇到铁窗就爬一下,遇到气密窗就小心地贴一下。 遇到水管电线就当树爬,每一种外墙的建材用料他都摸得熟透。 「嘻嘻嘻嘻,这种游戏也有世界纪录的吗?嘻嘻嘻嘻……」 抓到晒衣竿,就当撑杆跳耍一下。 田径场上的十项全能不仅全用上了,还施展得淋漓尽致。 他运用所有学习过的肉体技术去克服城市上空的阻碍,天资过人的他,即使完全没有学习过的肉体技术,在「需要」个关键时刻也一点不难。 比如攀岩所需要的怪物指力,比如吊环锁需要的动态视觉与臂力,比如平衡木上的肌肉柔软度…… 「哈哈哈刚刚差一点就死啦!哈哈哈哈哈死神真的不认得我啊!」 有一句话说:「隔行如隔山。」 可也有一句话:「一法通,万法通。」 相信前者,你的精神意志便自我阻绝。 信仰后者,奇迹就可能在千万分之一中突变产生。 这种危险的城市飞逐游戏,需要精神集中力与绝佳的体能。 凌驾于精神与肉体之上,更重要的,是超级又超级的好运气。 三千六百秒的死亡竞技中,只要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一点点……错失零点五公分,抑或零点五秒,「绝对不死的传说」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某个午后,适合晒棉被跟杀人的好天气,mr.neverdie站在某个死者的阳台上,大打口大口挖着布丁吃。 手机响了。 鬼子总是想到就打电话过来。 「你身上的伤痕,又多了不少呢吃吃吃。」 「这是我的事。」 「吃吃吃,不杀人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啊?」 「你不是最擅长搜集情报吗?稍微做点调查就会知道了吧。」 「我才不要免费做调查呢,那不是太亏了吗。」 「呸。」 「回归正题,吃吃吃,昨天你做完事,拿到了最新的蝉堡了吧?」 「晚点就拿去影印店,你急什么?老规矩,一半。」 「吃吃吃,一半一半。」 是的,又做事了。 这几个月来,mr.neverdie接了不少穷极无聊的单子。 他杀了一个即将更改大笔遗产继承人的退伍老兵,在老眷村里悠闲自在地住了五天。就跟以前一样,睡死者的床,开死者的冰箱,在死者的旁边洗澡。 一个无限期延宕剧本、害惨整个剧组的小编剧,脖子很细,就算mr.neverdie没有技巧地扭,也只用了三十秒就折断了他的颈椎。 附带一提,他很喜欢小编剧家里的全套osim按摩器材,抓脚的、抓头的、按摩眼睛的、甚至还有一张奇怪的电动摇屁股座垫。 一个整天喝酒闹事的不肖子,由他老迈的父母亲自下单。 可喝醉的人未免也太好杀,mr.neverdie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揍昏,扔进大排水沟冲到浊水溪,让老天爷补刀。 「七日一杀」的冷面佛,也贡献了几张芝麻绿豆大的小单。 比如传染感冒给他的酒家妈妈桑,比如不小心将汽油九八加成九五的笨笨打工小弟,比如任凭手中牵着的狗在冷面佛豪华轿车轮胎上尿尿的妙龄女子……统统都死了。 死得非常不值得。 18 所有干杀手的人,至少都还有普通人的一面,体内寄生着某型态的日常生活。 不要小看「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支撑了许多人类的精神内在,稳定了某种很重要的、不让人发疯的东西。让许多人恍惚老板的冷眼冷语下乖顺地上班下班,令许多人不由自主顺着固定的路线上下学,催眠很多人跟早已没有感觉的另一半同床共枕。 让很多人彻底麻木自己的庸俗。 但mr.neverdie,除了呼呼大睡的几个小时,完全没有真正稳定下来的时刻。 无法麻木。 他渴望肾上腺素。 他走到某个死者家楼下的小粥摊,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吃的时候,mr.neverdie的眼睛一直打量着卖粥的中年大叔。 「在几秒以内,我可以制伏这个男人?」他暗忖。 二十五秒? 不。 二十二秒就绰绰有余了吧? 在便利商店买个饮料,付帐时,mr.neverdie的眼神同样评价着收钱的小弟。 「先生,要不要吸管?」小弟漫不经心地问,手中拿着发票。 「……」他漠然地看着小弟的手臂……还挺粗的。 十六秒? 「先生?吸管?」 「……」 mr.neverdie摇摇头,在脑海里暗自处决了眼前的小弟。 十四秒。 至多十四秒。 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类,mr.neverdie都当成可以被杀掉的目标。 原则上没错,但怎么想怎么怪。 许多杀手视之为珍宝的神秘小说「蝉堡」亦不足已作为mr.neverdie的精神食粮。 他随便翻随便看,贱价出让给鬼子,换取半价折扣的情报。 在他的心里,有某个东西正在崩溃,或早已荡然无存。 也有某个疯狂正无限膨胀…… 这天下午,mr.neverdie一如往常,兴奋地打开邮局里的租用信箱。 信箱里,一如往常的牛皮纸袋。 一如往常的一叠钞票,一如往常的几张照片。 一如往常的,照片上是个普通至极的目标。 第15章 三十八岁的中年男子,从事装潢业,什么原因被装进牛皮袋里啥也没提。 够了。 到底都是从小鱼慢慢宰起,越宰越大,得到认同后才能宰大白鲨的吧? 这个道理小学生都明白。问题是,要抵达够资格杀真正强悍的目标的时间,不晓得还有多久,这个不晓得令mr.neverdie非常火大,非常非常火大。 够了。 真的够了。 他捏烂了照片。 站在电线杆上,看着十几只麻雀在高压电线上排排站。 努力克制激动的情绪,mr.neverdie拿着手机。 「邹哥,我已经快发疯了。」 「……是吗?」 「你给我的工作都太简单了,马的,让我开始出现一些错觉。」 「什么错觉?」 「太简单的杀人,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个杀手,像个杀人犯。」 「杀了人还硬住在人家家里不走,不像杀人犯,像神经病。」 这点倒是难以否认。 只不过,人生有很多的只不过。 「……邹哥,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很行?」 「等。」 「你要不要看我每天都怎么出生入死的自我训练?就算……」 「等。」 邹哥挂掉电话。 被挂电话的不爽,mr.neverdie全发泄在那一个三十八岁的中年男子上。 当着大街上三十几个路人面,戴着安全帽的mr.neverdie从正面接近那男子。 两个人只剩下一个箭步的距离。 「喂,我要杀你。」mr.neverdie大声说。 「?」男子怔了一下,还往后看了一眼。 mr.neverdie一拳正中男子咽喉。 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红绿灯前,mr.neverdie将男子当街活活打死。 历时七十四秒的狂风暴雨快打,没有人胆敢插手,没有人敢出声阻止。 取而代之的,三十多声道立体环绕效果的尖叫声大大满足了他。 mr.neverdie一脚踩着死者模糊的脸孔,双手澎湃高举,好像得了奥斯卡。 也许这家伙真真正正发了疯。 但,现在他是这个城市里每个人的麻烦了。 19 浴室传来淅哩哗啦的水声。 一片狼藉的床上,浑身赤裸的邹哥看着不断回放的晚间新闻。 ……自己竟然收了这种家伙。 当街杀人,他可不是第一个。 可超过一分钟硬把人用拳头给打死,这种人,脑子一定有病。 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邹哥在手机上按了几个数字。 他有必要找个人讨论一下。 一个在此时此刻当作朋友,比当业界竞争对手还要恰当百倍的老友。 「九十九,看了晚间新闻了吧?」 「喔,那疯子?」 「那疯子。」 「哈,是你的人啊?」 「我不喜欢他,送给你。」 「啧啧,是我的问题吗,我可没听出这是个问句。」 「不是问句,我送给你。」 「我这里已经有个龙盗了,谢谢。头痛药吃太多,迟早挂号去洗肾。」 「……这么说就是不帮忙?」 「不是不帮,只是每个人都有适合的单子嘛。神经病也有市场的。」 「……」 杀手这行业,原本就不适合正常人。 干这一行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几年间,偶而会出现一两个异数中的异数,造成大家很多麻烦。 「对了,那个神经病怎么称呼?」 「他称他自己叫mr.neverdie。」 「neverdie?死不了?」 「他很笃定自己绝对不可能死掉,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 两人大笑几声。 九十九笑得很开心,邹哥则是陪笑得很无奈。 电话那头的九十九似乎对这个当街杀人的疯子产生了兴趣,问了很多关于mr.neverdie的事情,邹哥一边叹气,一边说了两人被迫相识的过程。 「他觉得他死不了?那真有趣,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说不准可以治好他。」 「治好?这个神经病特别满意他的神经病,包准不去看。」 九十九沉默了片刻。 邹哥拿着电视遥控器,随意在几家新闻台跳来跳去。 「死不了的话,就派他去稳死不活的场子做事啊。」 「……」 同样是杀手经纪人的九十九,罕见地给了邹哥这样的建议。 有的经纪人非常保护手底下的杀手,太艰难的单子不接,免得一去无回。 有的经纪人标榜什么单都接,使命必达——天底下没有绝对杀不了的人。 想也知道,后者向雇主洽收的价钱一定比前者高。 但经纪人什么单都接,不表示手底下的杀人专家真的能够使命必达。许多优秀的杀手在特别困难的目标面前,一个又一个以生命终结清了帐,经纪人赚了前金,却损失了摇钱树。 九十九与邹哥之所以能维持亦敌亦友的关系,最大原因就是两人都是非常保护底下杀手的经纪人,他们希望大家都能长命百岁,一边宰人一边存钱,在完成制约后能够过着愉快的退休生活。 「如果底下的人想好好活命,我们才需要多替他着想吧?」九十九淡淡地说。 「话是这么说。」 「还是,你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慢慢导正的人?」 慢慢导正? 或许吧。 但邹哥一点也不想花时间,花精神,去导正一个令阿莫无法安享天年的疯子。 「九十九。」 「嗯?」 「我觉得,这个神经病迟早闯出大祸。」 「能闯出十年前那个黑色星期三那么大的祸吗?」 「给点具体的建议吧。」 「两天前我推掉一张烫手的单子。要不,我等一下联络那个雇主,请他跟你联系看看,如果你接下,中介费我也不跟你收了,就当我包的奠仪。」 「这么烫?」 「这么烫。」 女人正好洗完澡出来。 邹哥一手将手机扔在床头,一手揭开女人身上的浴袍。 再来一次吧。 然后倒头就睡,暂时用这个方法忘记那个令人烦躁的晚间新闻…… 20 蹲在高高的水塔上,他吃着刚刚从楼下陌生人冰箱里偷出来的棒冰。 舌头舔着冰,眼睛盯着左手边五十公尺外的一间顶楼小屋。 他的视力可比高空中的老鹰,在这个距离内小屋有任何动静都一清二楚。 电话响了,只可能是两个人。 mr.neverdie接起。 「在干么啊?」鬼子的声音。 「吃冰。」他很冷漠。 「吃吃吃,我看了晚间新闻啦,你喔,打得好凶喔。」 「呸。我打他的时候,你不是用路口监视器看了吗?」他不屑。 「在新闻上看到你,当然比较酷啊吃吃吃。」鬼子笑了。 话说不管有没有任务,鬼子越来越常打电话跟mr.neverdie瞎抬杠。 这不坏,mr.neverdie已很少跟人类正常聊天……虽然他们的对话也不见得正常,但至少还确定是语言的交流。 「对了对了,吃吃吃,我很好奇一件事耶。」鬼子抬高声音。 「好奇个屁。」他舔着棒冰的尾巴,有点意犹未尽。 「太凶了喔!我都还没开口问呢,吃吃吃。」 「……」 「你到底是谁啊?没有名字,让我很难查起耶。」鬼子开了个头,就自己说了个没完:「我查了最近几年待过神经病院的人,好像都没有像你这种超自以为是的病例,还是你在神经病院的时候,得的不是现在这种病啊?」 「……」mr.neverdie淡淡地说:「我干你娘。」 「吃吃吃,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还有还有啊,我也查了受刑人跟通缉犯的相关资料,哇,好多人可以查喔,真的真的好多喔!不过不管我怎么缩小范围,就是没有找到体力像你这么好的神经病耶,你真的好会藏喔吃吃吃。」 鬼子搜集分析情报的能力,mr.neverdie是最清楚的。 不过鬼子当然找不到自己…… 「我劝你不要打探我的底细……嘿嘿,我啊,是个很恐怖的人!」 mr.neverdie没有说的是,不管有多恐怖,他其实也不算是人。 他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介于人与神之间,或人与鬼之间的,某个奇怪的无法类属……或许是他的自以为吧。 「还有还有啊,你也没问过我的名字耶?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你连叫我一声鬼子也没有过吃吃吃,想不想我告诉你呀?」 「我呸。」他看着那间白色的顶楼小屋。 今天竟然没人。 「……超没礼貌的。」鬼子笑得花枝乱颤:「虽然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啦,免费告诉你的话,我不是太亏了吗?」 有病的其实是你吧?mr.neverdie挂掉电话。 棒冰吃光了,只剩下一根扁木头,他随手扔了。 眼睛还是在那间顶楼小屋上飘来飘去。 「今天没人啊……」mr.neverdie喃喃自语。 是一间刺青店。 他注意这一间刺青店,有一段时间了。 在mr.neverdie于这个城市上空到处游荡时,在靠近永和四号公园的旧街区里,发现在两栋至少有三十年老公寓的顶楼,有一间横跨两栋楼的顶楼加盖。 第16章 占地很大,大概有五十坪左右吧? 虽然是顶楼加盖,却是间独立的房子,装模作样地砌上了刻意仿古的砖墙,还用纯白色的漆平平整整涂得很干净,加了一块大玻璃嵌在屋顶上,采光简直无可匹敌。 房子的四周围种着花,除了攀上屋顶的牵牛花外,什么花mr.neverdie没有研究也没有兴趣,不过那一大片白色的、黄色的、跟红色的花配起来,颜色还挺不刺眼。 整体看起来,若不是门口用一块画布写着「刺青店」三个字,看起来真像一间懒得走任何风格的小咖啡店。 「……刺青店,真好笑。」他打了个嗝。 一般的刺青店都开在灯光昏暗的一楼街角,或是黑黑的地下室,有时候那种地方越有神秘的气氛,越容易招徕顾客,窗明几净反而与刺青所象征的个人神秘主义格格不入。 可这一间刺青店开在这么高的地方,怎么吸引客人? 显然,刺青店的老板不是完全不懂做生意,就是太有自信,认为潜在的客人都可以靠口碑互相介绍而来。 起先是那一大片玻璃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吸引了mr.neverdie的目光,再来就是那个写着「刺青店」三字的画布招牌,彻底让他笑了。是故mr.neverdie在玩「城市上空狂奔极限赛」,浑身大汗冲过这个区域时,总会朝店里瞥一眼,好奇里面有没有客人? 客人,有的。 每次经过,都有客人在里头,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胖的,瘦的。 店里总只有一个客人,感觉起来就像是事先预约,令人意外。 刺青店老板是个女人,多少岁数太远了看不出来,长得好不好看也看不出来,只晓得每一个找她刺青的人,都得用黑布蒙着眼睛——这肯定是不想在刺青完成前被顾客看见半成品的模样、才有的特殊要求吧? 罕见地,现在店里没客人。 女刺青师穿着宽大及膝的大t恤,盘腿坐在竹编的长沙发上,翻着看不出名堂的大本杂志、或书。伸手可及的地方没有茶几,只随意在靠脚的地上放了一大只透明水壶,跟一个马克杯。 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是在等人呢?还是今天真的没客人?」mr.neverdie眯起眼睛。 决定了。 今天是刺青的好天气。 mr.neverdie像一只多了青蛙弹腿的壁虎,又黏又跳地,最后踩着隔壁房子屋顶一跃而下,双脚蹲落在加盖小屋前。 最后这个落地毕竟有些突兀,坐在屋里的女刺青师下意识看向屋外。 「……」女刺青师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只不过她还是盘着腿坐,拿着刚刚斟满水的马克杯,只是眼睛动了个方向。 mr.neverdie推开门。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大刺刺地喊着:「我要刺青。」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袒胸露背,可不知怎地,进了这间屋子,他竟然有点不自在。 女刺青师年纪不大,约三十岁左右吧,不过有可能是属于长相比实际年龄还要轻很多的那一类轻熟女,长发披肩,腿很细长。素素的一张脸,没有一点妆彩在她的脸上,正好显得女刺青师五官间一股淡淡的……不屑。 不过让mr.neverdie感到不自在的,不是出在女刺青师那一股浑然天成的不屑,而是这屋子未免也太过安静。 没有音乐,没有广播,只有微风轻轻拍打老窗户的声响。 「你是从外面爬进来的吧?」女刺青师慢慢将马克杯放在脚边。 「是啊。」mr.neverdie倒是大言不惭地承认。 「前几天一直有人在附近不要命跑来跑去,哪个人就是你吧?」女刺青师站起,顺手将一头长发往后一扎,用寻常的橡皮筋绑了个马尾。 他楞了一下,随即咧开嘴:「是啊。」 虽然自己并不是神出鬼没,而是大大方方地在这个城市上空狂跑,但自己奔跑速度与地点又快又离奇,这个把店开在顶楼的白痴女人,竟然有办法注意到这种事……啧啧。 「我要刺青。」mr.neverdie终于说了正题。 「……这样啊。」女刺青师微微皱眉。 「没预约不行吗?」他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那倒不是。」 至于理由,一时之间她还真难以说出口。 女刺青师面无表情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像是犹豫了一下,又将椅子拉了回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任谁都无法受得了。 「你又臭又脏,先去洗澡,不然伤口很容易感染。」她指着屋子一角。 「一般人的话,伤口感染会怎样?」他双手叉腰。 「皮肤溃烂,发烧,最严重的话,当然会死。」 他可得意了:「我可不是一般人,嘿嘿,嘿嘿。」 白了他一眼,女刺青师迳自坐下,一手拿起杂志,一手指着浴室的位置。 没辙了。 mr.neverdie只得乖乖去淋浴间将自己冲了个干净,只花了两分钟。 他湿答答地从淋浴间赤裸走出来,心想,如果自己不是自诩为专家,绝对不干免费的杀人勾当,否则等一下一定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刺青师拳打脚踢到死。 「满意了吧?」mr.neverdie瞪了女刺青师一眼。 「擦干。」女刺青师递上一块白色大毛巾,无视男人的裸体。 有一张床,平常都是那些客人在用的,mr.neverdie没等招呼就自己趴了上去。 刺青所需要的工具都放在床边的小木椅上,几瓶颜料,针笔,消毒棉布…… 「我想想……」 女刺青师凝视着男人赤裸的背部,陷入思考。 她得想想。 有时候她会在脑中构思半个小时,有时她想都不想、刺了再说。 mr.neverdie打了个呵欠,问:「有没有你之前的作品集?我看着选。」 他只是拥有想刺青的心情,却没想好要刺什么,就跟他之前做任何事差不多莽撞。或许刺点猖狂一点的图案?史前怪兽之类的? 女刺青师淡淡地说:「我刺青,不收钱很久了。」 mr.neverdie怔了一下,脱口:「哪来这种事?」 女刺青师凝视着mr.neverdie满布伤疤的背肌。 ……不会错,这个人身上的疤痕都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 有的伤口深,有的深口浅,有的绝对是被刀刺伤,有的像是被火烧过,有的痂才刚刚结好、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膜,而这些新伤旧伤加起来令人怵目惊心,一看就知道统统没有经过良好的医疗处理,才会留下这么乱七八糟的状态。 有趣的身体……该刺些什么好呢? 女刺青师慢慢说道:「你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我在网路上贴出征人启事,再付钱请他们过来,让我在他们的身上刺青。」 这可闻所未闻,mr.neverdie顿时觉得有趣极了。 「你真帮人刺青不用钱?」他觉得好笑。 「不,是他们收钱,让我用他们的身体创作。」她观察着他的颈子。 mr.neverdie的颈子很粗,肌肉厚厚一圈、扎实地包覆在颈骨上。 这么强壮的脖子,就算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一时之间也不会昏厥吧? 她看着,想着。 如果刺在颈子上,什么图案合适呢? 「付钱叫别人让你刺青?哈哈!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mr.neverdie哈哈大笑,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又说道:「所以你是一个刺青的生手?专门付钱找人充当你的实验品?亏你想得出来!」 「刺青是我的兴趣,不是我的职业。」 女刺青师显然回答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她的人体观察。 她捧起了mr.neverdie的手,端详着。 这个男人的强壮手臂,感觉像是从事攀岩的运动员,手指关节长了很多粗茧,尤其拳骨的部份明显是破皮破皮又破皮后、表皮皮肤与底下的骨骼联合产生了特殊的茧化,这种茧化只会出现在——整天赤裸裸殴打别人的拳头身上! 手。 背。 脚。 颈。 这个人,很强壮。 一个人被称「强壮」,只是一个笼统的形容。 扣除形而上的「心灵的强壮」,「身体的强壮」有很多面向。 比如说,有些人的强壮,适合跳跃,表现在腿部的肌肉特别发达。 可光是擅长跳跃的强壮,又可细分为擅长跳远的强壮、跳高的强壮、连续跨越高物的强壮、无助跑立定跳的强壮——甚至是擅长安全着地的逆跳跃的强壮。 有些人的强壮,力拔千钧,肩膀粗实有如岩块,背阔肌像金属炮弹一样。 可所谓的力拔千钧又分很多类型,有举起重物的强壮、投掷重物的强壮、扛起重物的强壮、抵御重物冲击的强壮。 而这些不同性质的强壮,都会隐藏在不同区域的肌肉群里,逃不过她的眼睛。 有些人的强壮,表现在一般人不曾想象过的面向上。 比如能承受攻击的能耐异常的高,这也是一种弱者的强壮。比如从受伤到复原所需要的时间可怕的短,这也是一种伤者的强壮。比如在冰天雪地下默默独行十个小时,也是一种北极熊式的强壮。比如在深水里闭气潜行好几分钟,这可是鲸鱼式的强壮。 第17章 女刺青师看多了身体,在肌肉粗糙的痕迹上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强壮。 可这个男人的「强壮」呢? 他的肌肉,强壮得非常均匀,每一个肌肉群组都很发达,却又不会过度生长、令某些强壮的肌肉去妨碍到附近肌肉的功能,这种绝对匀称的状态绝对不是在健身房里、藉用人造器具的温室锻链便能达到,而是货真价实的「战斗」。 或许吧。 或许这个男人偶而被自己看见、在附近屋顶乱跑乱跳的神经病行径可以解释。 更或许,这个男人身上琳琅满目的伤痕也可以一并做出解释。 如果要用一个名词去概括这个男人的强壮,那么,这个名词就该是…… 「生命力」吧? 女刺青师沉默了太久。 mr.neverdie倒是开口了。 「嘿嘿,我该不会是你看过的身体里,最强壮的吧?」mr.neverdie得意地笑。 「也许吧。」女刺青师用了也许。 「也许?」mr.neverdie鼻孔喷气,他不信。 「也许。」她拿起针笔。 也许,眼前的确是她所见过最均衡的一堆肌肉。 但,最强壮呢? 有一个男人的肌肉极其特殊。 那个男人身上的肌肉构造,全都是为了出拳——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都是为了朝敌人身上砸出那么快速绝伦的一拳,而生长构成的。 这个世界上不管是谁,都捱不起那一记充满刺鼻硝烟味的拳头。 比铁,更像铁。 「那,我是该付钱给你呢?还是……」mr.neverdie开口。 「还是一样,我付钱给你。」女刺青师说着反复说过无数次的话:「既然是我付钱给你,我刺什么在你身上,你都不能反对,后悔了也不干我的事。只是要刺什么,我得再……慢慢想一想。」 说了要慢慢想,可是女刺青师还真想了好久好久。 这个男人的身体,充满了混乱的灵感。 肌肉好像充满了战斗的刻痕,却又不充沛战斗的时间情怀。换句话说,这身体所累积下来的东西不够资格称为历史,却充满了极大的能量,像是要拼命追赶着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似的…… 夸父追日?拿着夜叉屠龙的恶魔?巨大化的核爆蟑螂? 被辐射线照射到的史前猿人?对着火山口怒吼的鳄鱼? 还是尽情挥洒一下没有中心主旨的抽象刺青? mr.neverdie是一个充满好奇的人,他很好奇女刺青师最后会在这个自由命题底下,为他的身体做出何种答案。 偏偏,mr.neverdie同时也是一个很没耐性的人。 「不知道要刺什么的话,就刺自由吧。」他终于忍不住。 「不自由吗?」女刺青师问。 「不,非常自由。」 「通常缺乏爱的人,才会想在身上刺上爱。怕死的人会在身上刺上黑白无常。 缺乏慈悲心的人特别爱将菩萨跟佛像刺在身上。」 「我很自由,所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终于彻底自由了。」mr.neverdie闭上眼睛,嘴角微扬:「我想住在什么地方,想睡在谁的床,想在谁的马桶上大便,来去自如啊!只要我愿意,谁都阻止不了我,表面上是居无定所,却又哪里都可以尽情霸占——我不自由,谁是?」 「原来如此。」 很久没有按照别人的意思刺青了。 女刺青师拿起一条黑布:「那么,请你蒙眼。」 21 常常,人无法决定该怎么活着。 也无法猜想到自己会如何死去。 守株待兔,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做事方法。 有去无回的单,关键往往在于「时间」。 mr.neverdie到影印店,迳自拿了二十八张a4纸,走到附近的麦当劳坐下细读。 二十八张a4纸上都画满了三栋建筑物的各种细节,图案对象还用许多文字繁复地注记,单位人数部属、交接时间、路线解说、重要开关位置、最短所需时间等等。 还有贴心的小叮咛,用黄色、红笔、绿笔——以红绿灯的概念,圈圈画画提示。 要去「那里」做事,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这次的前金,超过以往每一次接单的总和。 而这二十八张通往地狱捷径所费不赀,要了mr.neverdie超过四分之一的前金。 另外还有四分之一mr.neverdie也得掏出,换取来自鬼子的即时情报。 「你也太坑人了吧?」mr.neverdie在手机里狠狠地说。 「这次不坑你,以后也坑不到啦!反正不给我,你也没命花吃吃吃。」 鬼子嘻嘻。这可是真心话。 「这次拿到的蝉堡,我要抵至少十次服务。」 他的手指顺着视线,在资料纸上缓缓移动。 他读得很慢,每一行资讯都贵得要死。 「吃吃吃,抵十次,那我不是太亏了吗?」鬼子吃吃吃地笑:「不过啊,这次若能拿得到的话,吃吃吃,说不定会一口气拿到半本蝉堡喔!」 那些资料,mr.neverdie先看了好几次,鬼子在电话里又跟他鉅细靡遗解说了一次。 两个人正经八百讨论了很久,可不管怎么讨论,无论从哪个路线偷偷潜入,遇到的阻碍都太多太多,只要一被发现,那些阻碍就会以好几十倍的力量串连起来,就算mr.neverdie无惧那些阻碍,目标的肯定也会「被移动」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认真说起来,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只是早晚问题。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总共讨论出三条可行的路线方案。 这三个方案各有利弊,唯一相同之处,便是…… 「要记住,如果你在冲任何一个关卡时比预计的时间多花十秒才通过,就一定会失败喔吃吃吃。」鬼子结论,又说:「而且啊,你最好现在就决定要用哪一个路线,然后我们专心讨论那一个就好吃吃吃,免得浪费时间很亏!」 「怎么看,这三个路线,都不是做事最短的路线……」 「最短的话,方案三最短。」 「不够。」 「?」 「不够短。」他挂掉手机。 mr.neverdie连续翻着那二十四张a4资料,从里面抽出比例尺最大的那一张。 想都不想,他拿起红色签字笔,从「那里」的外面直接画出一条赤红的线,直截了当贯穿进拥有重重关卡的「那里」,直达目标所在地。 拿起手机,对着那张资料纸拍了一张照片,即时传输给鬼子。 半分钟后,手机响起。 「你真的是神经病呢。」鬼子劈头就说,还忘了吃吃吃。 「那才是最短的路线。」mr.neverdie嘿嘿嘿地笑。 「好吧好吧,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有人敢从正面进去。」鬼子不管了。 「是——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有人有办法从正面攻进去!」他用力大笑。 「吃吃吃,只是提醒你喔,你要去死我也随便啦,不过这一次,你不可能赤手空拳去做事,不然在你遇到目标之前就会先死十次了喔!」鬼子的脑子里,也开始思考最新那一条赤色路线的可行性。 「……」这点mr.neverdie只认同一半。 的确,这次要赤手空拳宰掉目标,实在是太困难了。 至于「先死十次」嘛,他呸! 还是那么一句——他都已经货真价实死过了,自然不可能再死一次。 「需要枪吗?我去找来卖你吃吃吃。」鬼子说得直接:「当然是卖贵啦!」 「需要个屁。」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来不及学会用枪了。 直觉上,用刀好了。 当初那一群小混混用来砍自己的开山刀跟西瓜刀,好像蛮好用的。 虽然自己用菜刀剁过人,可那次是把对方绑起来好好地剁手,不大能算数,要用刀砍杀对方的话,还是得找个真正的血肉之躯砍一砍,体验一下实战的感觉。 嗯嗯,等一下就去买一下刀,半夜再遛达去公园找几个小混混砍一砍。 结束对话,不坐了,腻了。 他将那二十四张a4草草对折,厚厚一叠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将早就不冰的可乐灌进肚子里,去厕所大了个便。 说了时间是最关键的压力。 只剩下三天就非得展开行动不可,这三天必须找个好地方睡足精神,晚上不如就摸进建商展示的样品屋大睡特睡吧,那里的床都还蛮好躺的。 一想到要硬闯进去「那里」,脑中就自播动放枪林弹雨的电影画面,到时候那些「全视角镜头」肯定会团团将自己包围住,不管是数量还是角度切换,一定远远超过以前每一次的危急时刻吧。 mr.neverdie不自觉全身发热。 等等……等等…… 那些画面,还缺少一些非常重要的声光效果。 他拿起手机,按下回拨。 「手榴弹。」 mr.neverdie兴奋到发抖的声音:「你找得到手榴弹吧?」 22 「早!益哥!」 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大声喊道:「益哥今天气色不错,哈哈!」 「早啊益哥!」 另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躬身,为眼前的高瘦子开门。 高瘦子也不答腔,只是用眼神带了带,大步跨门走进餐厅,身后还鱼贯跟着一大排人。 第18章 他一进餐厅,所经之处大家都站了起来,低声说着:「益哥好。」、「益哥早安。」、「益哥安好。」神色无不恭谨。 这个威风八面的高瘦子,自然是黑色制服人口中的益哥了。 他一坐下,大家才坐下。 他一吃饭,大家才吃饭。 蹲下,mr.neverdie将鞋带系好。 牢牢打了一个蝴蝶结,然后再慎重其事打上第二个结。 左脚,右脚。 薄薄的风衣运动外套,今天除了风之外,还真的什么也挡不了。 这几天吃早饭,气氛都特别不一样,大家都不敢将头抬起,只是低头猛扒饭,深怕飘来飘去的眼神触到了不该冒犯的人物,招来一顿泄恨的毒打。 益哥一边抽烟,一边夹起葱蛋送进口中。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是强者如益哥,敢这样一边抽烟一边吃炒葱蛋,不光是熬个十年八年就可以熬出来的特权,若非今天是益哥的大日子,要嚣张成这种模样也不容易。 烟只剩下半个屁股。 益哥打了个嗝,看向正在桌子间走来走去巡视的黑色制服人,早餐便结束。 「回房整理床铺!快快快,动作了啊!」黑色制服人嚷嚷。 大家拿着餐盘,安安静静走出餐厅。 只剩下几桌人没走,黑色制服人也当没看见。 益哥张手,烟立刻奉上,身后的小弟赶紧递上了火。 几个看起来同样架势十足的人物,相互使了个眼色,走了过来。 益哥就要走了,等他乔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mr.neverdie摸着耳朵上的蓝芽耳机。 「气象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呢。」鬼子的声音。 「哼。」他抬起头。 「但看起来,可能会下雨喔吃吃吃。」 「哼。」 一个小时前还是好天气。 现在却乌云密布,空气湿润温热。 连上帝都抓不准今天是雨是晴啊…… 「下雨对你这个神经病来说,是比较好还是比较坏啊?」 「我无所谓。」 背包很重很重,肩背带跟背包之间的接缝还是特殊强化过的针织法,才不会整个遭地心引力拉垮,令几十颗手榴弹西哩呼噜掉边跑边掉。 两把小砍刀简单挂在腰上。 除非遇上最后的目标,非必要,这两把刀绝对不抽出来砍。 要知道,多了任何一件东西在手上,都很破坏狂奔的最佳平衡与速度。 除了那割喉一刀,mr.neverdie想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亡命冲刺上。 这里是监狱。 拥有天下第一监赫赫恶名的,土城肃德监狱。 警卫数量霸冠全台,荷枪实弹,电网高筑,碎玻璃刀墙,关卡森严可比军事要塞。 就在午饭过后,唯一令所有狱中帮会人物服气的大人物就要出监了,在外面等着益哥的是花花绿绿的大好江山,而他留给这座监狱的,是巨大权力的空缺。 没有权力会找不到它的主人,只要有机会分食,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 此时正是肃德监狱风云变色的分界点。 是益哥称霸外面江湖的潜在高潮,却也是益哥在狱中威望的唯一谷底。 「益哥,一路顺风,这里大小事你尽管放心。」 油光满面的男人笑得可灿烂,身后两个小弟高高挺起胸膛。 「益哥,先恭喜你,也羡慕你啊。」 光头男人拱手,身后站了两个小弟。 「益哥的恩情,我白脸一日不敢或忘。」 一个白白净净书生模样的男人拱手,身后同样站了两个小弟。 「益哥!我粗人不会说话,总之谢谢!谢谢!」 黑熊样的高壮男人朗声说道,他即使坐下了也跟一般人一样高,带的两个小弟也是人高马大。 「益哥,这几年承蒙你照顾了。」 一个男人笑笑露出满口焦黑的牙齿,拱了拱手,身后也带了两个小弟。 几个狱中角头老大轮流祝贺,有的发自肺腑,有的做做场面。 益哥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大家外面见。」 背上还是痒痒的。 前天才刺上去的大大「自由」两字,像蚂蚁一样在肉与痂之间爬来咬去。 「今天的监视器超多喔,吃吃吃。」鬼子好意提醒。 「……知道。」mr.neverdie拿起黑色颜料漆,朝脸上一按。 数三秒,他的五官立刻漆黑扁平,只剩下一对疯狂的狼眼。 他看着塑胶手表,几乎无法冷静下来。 心跳越来越快,还没起跑,呼吸就急促如进入第七回的拳击手。 监狱外跟监狱内的世界差不了多少,黑社会就是黑社会。 鬼道盟实力又杂又强,金牌老大带领的黑湖帮钱多人多,冷面佛麾下的情义门冷酷残暴,军系大老幕后操纵的洪门与政坛关系根深蒂固,号称江湖四大黑帮。这四大黑帮同样复制了另一套在肃德监狱里。 以鬼道盟的背景,益哥进监二十年,受尽了前十年的乌烟瘴气,终于在这最后十年统治了肃德最黑暗的一面。 不管你在外面混的是哪个帮派,只要进了这鬼地方,益哥是唯一被承认的最高势力,四大帮会在肃德里的百般斗争,也因为益哥的存在产生了长期的平衡。 肃德狱方清楚明白这一点,需要借帮助哥的地方越多,益哥获得的权力也越多,变成黑白两道都不能或缺的「仲裁者」与「中介者」。 黑社会毕竟是黑社会,益哥在肃德漫长的二十年里,当然干了很多肮脏丑事,可也帮过太多太多重要的黑帮份子在监狱里有好日子过,不分帮派,大家都对他十分感激。 以益哥当初入狱的理由,跟他重量级的老辈份,一旦重回外面的世界,肯定是鬼道盟一大山头的带头大哥,有很大机会在下一次的帮会选举中问鼎帮主。加上他在监狱时期与其它帮会建立起革命情感,拥有跨帮会的超实力。 再过几个小时,益哥就要离开肃德,去外面的世界取得更大百倍的权力。 可是,再过几个小时,肃德就要没了益哥。 一个没了益哥的地方,有很多人想当下一个益哥。 差不多了。 眼前所杀之处,进去难,出去更难。 至于全身而退则是万不可能。 秒针再顺势前进一圈,不论成败,这件事都将成为杀手史上最嚣张的传说。 他的皮肤滚烫。 他的呼吸灼热。 「神经病先生,趁你变成蜂窝前问你一件事喔!」鬼子还是很聒噪。 「我干你娘。」 mr.neverdie双手撑地,左脚前,右脚后,屁股高高翘起。 像一张蓄满七分力量的弓。 「我说益哥,是不是真的让申屠做大?」 白脸书生模样的男人面无表情。 「益哥说给申屠当老大,当然就是给申屠当老大!」那个人高马大、黑熊样的男人大声说:「总之我支持益哥,支持申屠老大!」 黑熊样的高壮男人,用热烈支持的眼神看着坐在益哥左手边的人物。 那油光满面的人物微微点头,表示感谢。自然是申屠了。 「哇操,还支持益哥,支持申屠大咧!」露出满口黑齿的中年人抖着脚,不屑道:「别老是一个名字绑另一个名字,老往申屠脸上贴金好不好?看了恶心,你那么爱申屠,脱下裤子让他搞啊。」 「干你娘!你说啥!」黑熊样的男人满脸涨红。 益哥皱眉。 「益哥说给申屠自然会说给申屠,可益哥什么也没说清楚。」光头的男人用双手拍打自己的光脑袋,啪啪啪啪啪作响:「平常大家一样孝敬益哥,我就不相信益哥会不秉公处理,把他的位子传给申屠!是吧益哥!」 益哥看了光头一眼,似是不满他话中有话。 只这个眼神,立刻就有两三只眼睛顺着益哥的势,一起瞪着那造次的光头。 才两三只眼睛啊……益哥皱眉。 「我想益哥不会不清楚大家的立场。」白面书生又开口了。 这说话精这么一说,大家的眼睛都看向他。 「益哥,这几年大家敬你服你,是真的敬你服你,在这里不分帮会,有谁不服气益哥,大家都一鼻孔出气,是吧?」白脸书生淡淡地说:「可我们对益哥的敬意,不代表就可以跟着益哥一句话,就随随便便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益哥是益哥,别人是别人,就算今天益哥说要传位子给我,我也没脸接,也不敢接?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各角头老大都竖起耳朵。 「因为根本没有位子可以接啊!」白面书生的眼睛毫不回避益哥的眼神,继续说道:「说句难听话,这里哪有什么老大位子?不管是鬼道盟,情义门,洪门还是黑湖帮,在这里大家都各凭本事,各自带好自己的小弟,大家不是敬重益哥你的鬼道盟,是敬重益哥你啊!我们敬重的不是益哥的位子,是益哥的为人。」 白面书生这话说得厉害,既大大捧了益哥一下,留了面子,又为大家争了益哥走后的权力空间,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就连益哥也不禁微微点头。 只有申屠跟拥护申屠的一派人马面色难看。 「说得好,我们敬重的的确是益哥的为人!」黑齿男顺势而为。 「我说,益哥,你走你的,剩下来的我们自己看着办。」光头人也推一把。 「怎么办!益哥一走我第一个抄你! 第19章 」黑熊男朝着光头人竖起中指。 「……」叫申屠的油脸男子打量着这些人的嘴脸,心中一大把怒火。 「益哥,你自己怎么看?」还是白脸书生最聪明。 怎么看? 益哥熄了烟。 「吃吃吃,你不当杀手的制约,到底是什么呀?」 「我呸!免费告诉你的话,那我不是太亏了吗?」 他深呼吸,肌肉慢慢绷缩起来。 弓已弦紧。 九成。 「那么神秘啊……吃吃吃……学人精,学人精!」鬼子笑得花枝乱颤。 眼睛看着正门。 秒针只剩下十个刻度。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除非一万只乌鸦同时朝我飞过来!」 mr.neverdie恶狠狠地大笑:「要不然,这辈子我就大开杀戒到底啦!」 雷响。 传说冲出。 23 下雨了。 这场预料之外的大雨,让空气瞬间充满了泥土的气味。 益哥的脑子里,老练地转着。 自己刻意培养申屠当接班人,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原以为大家会信服这样的安排,没想到,大家对权力的欲望会旺盛到这种地步。 ……其实也不是没想到,自己跟这些混帐相处这么久了,怎么会不晓得每个人都想接自己的位、谁也不让谁?只是原以为大家会卖他一个表面上的面子,等他出狱后,再开始斗,届时若斗倒了申屠,再给自己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行了。反正自己在狱外逍遥自在,申屠若倒了,他马的干他屁事。心照不宣行了。 王八蛋,这几个臭小子比自己所了解的,还要心浮气躁。 算一算,眼前这几个角头老大无论如何都会在十年内全数出狱,出狱后,若存着一份对自己的感激之情,江湖再见,自然大有利用之处。 说起来,自己倒是没必要为了一个申屠,去坏了自己跟这些角头老大的关系。 轰隆。 这声巨大的雷响,响得未免也太近了吧? 大家不约而同朝着雷响的北方看去,只有益哥一个人没有转头。 益哥又点了根烟。 「接班嘛……各凭实力,可以。」益哥低沉着嗓子。 大家屏息听之。 「要你们和和气气,似乎也办不到,我谁啊?是吧,一个一脚踏出监狱的老人。」益哥自嘲,视线扫过每个角头老大一遍:「不过,监狱有监狱的规矩,这规矩也不是我一个人定下来的,是大家一起说好的,是吧?你们要斗,全都得照着老规矩来。」 听到这,除了申屠,每个老大都精神抖擞了起来。 轰隆。 又是一声夸张的巨大雷响。 外面好像大大骚动了起来,不过这次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看着益哥,动也不动。 「照着老规矩来,斗呢,就会有斗的分寸。不照着老规矩来的,大家同难一场,我也不说难听话,我在外头看着办。」益哥淡淡地说:|qi|shu|wang|「有谁不同意?」 哪来的不同意,除了申屠,个个眉开眼笑。 「益哥公道!不愧是益哥!」 「放心吧益哥,我们一定照着老规矩。」 「……益哥这么说,我也没有意见。还是谢谢益哥提拔。」 「放心吧申屠老大,我黑熊还是靠你那!」 「是啊,一定照着规矩,规矩嘛是吧!定下来就是给人照办用的。」 益哥点点头,这面子是拿到了。 拿到了面子,还得显显最后的威风。 「还有,一个条件。」益哥缓缓吸了口烟。 大家瞬间静了下来。 益哥吐出浓浊的烟气。 轰隆。 轰隆。 轰隆。 越来越大的雷声,像是开玩笑地接近这间餐厅。 大概是太过巨大的雷响触动了监狱的警报器,四下鸣声大作。 站在门口监视这群大哥大开接班会议的两个警卫,面面相觑。 「一年,我给你们一年时间。」 益哥表情严肃,说:「如果斗超过一年还斗不出个结果,我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指定谁当总仲裁人,免得斗久了大伤和气,对所有人都不好。」 这句话的结尾,没有「大家同意吗」或「大家意下如何」。 没有空间,没有暧昧。 于是每个角头老大都只有猛点头的份,尤其申屠点头如捣蒜。 益哥伸出手,拳骨敲了敲桌子。三声。 所有角头老大跟着伸手,依样在餐桌边缘敲了敲三下,象征结誓。 有违者三世不得好死。 「那么,我益哥就……」 益哥微笑,站了起来,大家也赶紧站了起来。 轰隆! 这声震耳欲聋的雷响大到不可思议,快速冲击耳膜,连地板都晃了起来。 所有人呆呆往左边一看。 餐厅门口整个遭「雷」击毁,到处都是警卫的尸体碎块,灰烟弥漫。 「张天益!」 一头恶魔样的黑影从呛鼻的灰烟里冲出。 离奇的巨变令人头晕目眩,每个角头老大都转不过神来,站都站不稳。 只有听到自己名字的益哥,直觉地仰起脸,看着那道不断逼近的黑影。 益哥睁大眼睛。 那恶魔也睁大眼睛。 四目相接。 「下去!」 24 时速四十,车上的广播开着。 「新闻快报!今天早上七点,有一群持枪歹徒冲进台北土城肃德监狱,由于歹徒火力强大,并疑似使用手榴弹等爆裂物,造成多名警卫与受刑人死亡与轻重伤。警方初步判断,歹徒受过专业军事训练,人数至少在五人以上,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歹徒的下落……」 「现在发布重大社会新闻,今天早上七点十三分,台北土城肃德监狱发生了一起重大恐怖攻击事件。数名拥有重装武器的歹徒冲进监狱,与狱方发生激烈枪战,至少有四名警卫与十二名受刑人死亡,多人轻重伤,警方并不排除这起重大犯罪事件与国际恐怖攻击活动的关联,后续相关新闻请持续注意本台报导……」 这台黄色计程车,已经在市区绕啊绕的,绕了十几分钟。 司机颇有深意地看着后照镜里的男人。 「……截至目前为止,警方分析歹徒至少有十人以上,不排除狱方有内神通外鬼的情形,而根据目击者指出,歹徒使用的武器包括了手榴弹与乌兹冲锋枪……」 「……歹徒的犯案动机不明,不排除是寻仇,或是政治性目的,警方已会同军事单位与国际犯罪专家……」 「……遭到恐怖份子袭击的肃德监狱公布了警卫与受刑人的死亡名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前鬼道盟的大老张天益。张天益今年五十七岁,过去犯下多起恐吓取财、公共危险与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原定今天中午服刑二十年期满出狱,不料却造到恐怖攻击事件的波及,据了解……」 「行政院院长与法务部部长已赶往现场进行了解,民众可以透过摄影机画面看到,肃德监狱现在是一片混乱,可以看见许多地方都呈现遭到激烈攻击的痕迹,狱方表示,将不排除尽速将受刑人暂时移往其它的监狱安置,但现阶段以配合警方调查……」 后座的男人全身白灰与石屑,一身狼狈,看起来相当糟糕的伤口脏圬了座垫。 「伤得不轻……这单子很棘手吧。」司机微笑。 「……少废话。」 受伤的男人左手捂着腹部的弹孔,右手捂着肩上的弹孔,用力压着血管。 至于贯穿右大腿的弹孔就没手照应了,只能瞪眼看它飙血。 混帐,自己的确是死也死不了。 可是这些坑坑疤疤超痛的,痛得随时都想扯开喉咙大叫。 「送你去医院?」司机握着方向盘,淡淡地说。 「……」男人痛得眼泪猛流,可没有手擦。 「我知道有一些医院,专门收你这种人。」油门放缓,司机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单子这么大,现在就算把你送去,他们也不敢收。」 「……你要嘛闭嘴,要嘛想办法帮我把子弹拿出来!」 男人脸上的泪水跟汗已经分不清,好像痛到无法控制尿意。 若不是实在是太痛太痛了,这种程度的失血早就令男人失去意识。 没有停车,司机只是腾出右手打开副座上的置物间,拿出一盒急救箱。 司机将简单的急救箱往后一扔,轻轻砸中了男人的额头。 「还能说话……那就自己搞定罗。」 司机莞尔,继续开他的计程车。 绕啊绕的…… 25 有「理由」买益哥人头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只要益哥一踏出肃德,鬼道盟的版图就要大地震。 光是说益哥自己的鬼道盟吧。 当年鬼道盟的老帮主身中十几刀丧命,外头都传说是黑湖帮动的手。第二天,身为鬼道盟大老之一的益哥丝毫不眷恋原本极可能问鼎的新任帮主大位,带了一群小弟冲到黑湖帮地盘上的「绝代风华」酒店,大开杀戒,还把酒店烧个精光。 这一来,益哥不仅报了大仇,更大挫黑湖帮锐气。益哥扛着这黄金理由入狱,威风八面,鬼道盟更放话要益哥出来掌大旗,一统江湖。 物换星移。 鬼道盟里的当权派,比如黑金立委琅铛大仔,疑心病超重的白吊子,底下亡命之徒最多的薛哥,买毒卖毒的魔鬼凌少,以及拥有两间豪华大酒店的肥佬张,都不乐见出狱的益哥出来分一杯羹。 第20章 别的帮派老大,也不爽益哥重踏江湖。 这二十年,除了不断吸取鬼道盟入狱的血液,益哥在狱中培养了新的跨帮派势力,益哥也不只一次在狱中提到…… 「唉,看看你们,看看我,现在的帮派跟以前不一样罗!我一个老头子出去,怎么好意思再去吃鬼道盟的饭?要吃,也想捧着自己的碗。」益哥喝着典狱长亲手送来的红酒,若有所思地说:「到时候你们出去了,找不到地方去,看得起我老益呢,就来看看我老益混得怎么样……」 每次益哥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大声叫好。 益哥出狱了,若真不回山头林立的鬼道盟,一旦他登高一呼,说要组一个全新的大帮派,一大堆受过恩惠的小弟都会靠拢过去,许多小帮派都会瞬间崩解,原来的四大帮会也不免地震。 而这个新帮派,足以威胁到黑社会多年来的恐怖平衡,不想看见益哥崛起的黑帮大角头,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将钞票装满麻袋,送到杀手的手中。 问题是——只要益哥出狱,要杀他,衍生出的麻烦事会非常非常复杂。 一个帮会大老被做掉,往往意味着一场大火并。 一场大火并之后,就是延长加赛,跨帮会,跨派系,十几二十场的大惨斗。 即便是杀人如吃饭的冷面佛,绝大部分时间也遵守着这个黑社会潜规则——尽管滥杀别的帮派的小堂口小喽喽,也不买对方老大的人头。 要杀益哥,只有趁益哥还在监狱的时候动手,不能等他出来。 派遣杀手到监狱做事,听也没听过。 主要的原因,有二。 一,杀手犯不着冒如此奇险。 二,是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牢笼里的帮派文化甚至比牢笼外的世界还要森严、残酷,彼此生气相通,若外头的帮派要一个犯人死,只要透过管道下达格杀令,里面自有人会照着办,甚至抢着办。 不比外面,在铁笼里被盯上的人想逃也无处去,只有束手就死。 历来在肃德监狱里被杀死、再伪装成承受不了压力自杀的囚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狱方在过程里往往也扮演着重要的帮凶角色。 问题是,益哥恐怕是肃德里最难被动的人物——每个囚犯、狱方都拥护他,若是被监狱里的任何人知道有人要杀益哥,要出卖益哥,还不如卖一个人情给益哥,逮出试图行凶者,可以让自己在狱中好过一百倍。 ——唯杀之道,只有请无关肃德的杀手,想办法摸进去宰了益哥。 这张单子,躺在杀手经纪人九十九的口袋里,有好一阵子了。 而九十九,可不是拿到这张单子的第一个杀手经纪。在他之前已有两个杀手经纪推掉这张烫得要命的大单,理由不外乎不想看到辛苦栽培的杀手送命、或完全看不见成功的机率。 最后只有邹哥。 只有邹哥打了电话。 「你真不会死?」 「不会。」 「一个小时后,去开信箱。」 「哈哈!」 「若能回来,以后你就……不必等。」 罕见的,那些看似耸动至极的新闻远远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还要离奇震撼。 新闻不断更新又更新,加油添醋,复又快速修正。 到了晚上,警方终于确定了犯案的歹徒仅仅只一个人。 那个男人,单枪匹马,从「正面」攻进全台湾最大的监狱。 虽然他背了一大袋威力惊人的手榴弹,谁都不能说他卑鄙。 透过监视器画面可知,手榴弹在那男人的手中扔来扔去,既炸开前方的墙壁强行开路,也扔了好几枚手榴弹到几十公尺外的警卫室,直接炸掉好几颗荷枪实弹的警卫脑袋,无论是臂力还是准度都十分惊人。 不只是关键的三间警卫室,餐厅,澡堂,五间大囚房,电墙,工场,全都挨了炸,就在狱方焦头烂额之际,不晓得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囚犯也发狂暴动了,闻着脚边烧焦的尸体,看着墙上破开的大洞,在倾盆大雨中嘶吼着要逃。 那些天杀的手榴弹不只帮歹徒开路,还帮他把退路统统炸开。 谁都不能说他卑鄙。 绝对无法说他卑鄙。 因为他只有区区一个人。 只这一天,区区这一个人,掠夺了所有台湾媒体的头条与时段。 只这一天,一个无名的通缉犯,已跟最令政府头痛的杀手,月,分庭抗礼。 「你那个疯子,干得真是惊天动地。」 九十九干了手中啤酒,看着吧台墙上的电视新闻。 sng车塞满了一半的画面,剩下的画面则拉满了黄色封锁线。 「据说他在计程车上用小刀跟镊子,自己把子弹都挖出来了,还挖到昏倒。」 邹哥也干了手中啤酒,看着电视画面中蜂拥而上的麦克风。 政府官员轮流在镜头前支支吾吾,涨红着脸做出气急败坏的缉凶保证。 「哇,这样也没死?」九十九大笑。 「这样也没死。」邹哥也笑了出来。 今天,星期五。 从此每个杀手都知道——不死的星期五。 26 蟑螂也不过如此吧。 从床上第十七次爬起来后,喝光了冰箱里最后一瓶牛奶,还是过期两天的。 打开窗户,阳光不错,刺得他头晕目眩。 「应该吃点真正的食物了。」他自言自语,看着红了一大片的床。 昏昏的头靠着墙,斜着身子,mr.neverdie一手抓着宝特瓶,一手抓着老二,闭上眼睛。 许久,身子哆嗦了好大一下。 他将盛满金黄色液体的宝特瓶往地上横着一放,脚一踢,那宝特瓶滚着滚着,滚到了那对男女的脚边才停住。 mr.neverdie慢慢蹲了下来。 地板上五花大绑了一对男女,他们饿得头昏眼花,只剩下用眼神求饶的力气。 这对男女是这间商务小套房的「暂时主人」,平常各有家庭,这小套房是这男的按月租下,专用来跟这女的溜班偷情用的。 偷情终究有报应,可他们没料到这报应凄惨如厮。 正当全台湾两千多万人都在疯炸狱新闻时,他们还忙着做爱,只是他们做爱做到一半时被这个只剩十分之一条命的男人踢门闯入。被看到活春宫很倒霉,更倒霉是这个要死不活的男人决定强制征收这个房间养伤。 四天过去了。 前两天,这对狗男女滴水未进,屎尿都拉在地上。 到了第三天,他们才弄懂这男人为什么老是用宝特瓶搜集尿液的用意。 「那个,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mr.neverdie揉揉眼睛,疲倦地打呵欠:「这几天辛苦啦。」 他慢慢抠掉黏在这对狗男女嘴上的胶布。 「……」男人苍白着脸,点点头。 「谢谢,谢谢……」女人还是一贯地发抖:「请不要杀我们,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真的……保证……我们保证……」 mr.neverdie超不屑地从鼻孔喷气。 保证个屁,老子以后就专宰大鱼了,哪会杀你们这种杂鱼坏了高手的风范? 「话说回来,这几天我吃你们睡你们还尿你们的,还看过你们打炮,但我身上没带钱,怎办?」mr.neverdie抓抓头:「明明就赚了好大一笔的。」 这一男一女拼命摇头,忙说不必。 「喔对了,我这里还剩一颗手榴弹,送给你们当纪念品,挪。」 mr.neverdie一脸恍然。 他将一颗沉甸甸的手榴弹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慎重其事地拉开男人的衣领,将它扔了进去,冰冰凉凉的触感瞬间让男人背脊发麻。 女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男人吓得全身剧震。 「干嘛吓成这样啊?我又没拉开保险。」mr.neverdie白了他们一眼。 刻意用非常慢的速度站起,免得血糖不足昏倒,mr.neverdie从衣柜里随便拿了男人的衣裤鞋子穿,背起空无一物的背包,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人。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倒霉男女。 过了三分钟,这对拼命挣脱绳子的狗男女听到了可怕的开门声。 「嗨。」mr.neverdie脚步有些不稳地走了进来。 「……」狗男女惊骇莫名地看着这复又折返的怪人。 「对了,我看还是开保险,比较保险。」mr.neverdie笑笑,往男人身上伸手。 男人当场晕了过去。 女人双脚乱踢,喉咙发出难以分辨的凄厉怪声。 「开玩笑的啦,我东西忘了拿。」 mr.neverdie科科科地笑,在枕头底下抽出几张充满皱折的黄纸,还有一个黑色牛皮纸袋,乱七八糟折进自己的背包里。 开门,这次是真的走了。 四天没回家,什么借口都没用了。 这对狗男女后来各自离了婚,却没有勇气报警。 他们相信,一旦这么做,不管将来他们住在哪里,躲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一只手在暗夜出现,将他们珍藏在床头柜上的手榴弹的保险拉开。 是的,那枚手榴弹变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每看见一次,就会想起那四天共患难的噩梦…… 27 吃了一顿真正的食物后,mr.neverdie第一件事,就是去刺青。 他得意洋洋地脱个精光,露出恐怖的弹口。 「从现在开始,要是我哪里受伤了,就在那里刺自由吧。 第21章 」他坐下。 「这些伤口都还没复原,你皮肤烂掉,我可不管。」女刺青师淡淡地说。 三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弹孔周围,最后都刺上了不同语文的「自由」。 日文的,英文的,西班牙文的。 文字是最具体,却也是最抽象的刺青造型。 对一个懂得该属文字的人来说,文字刺青太浅白,毫无艺术价值。 可是对非属该文字文化的人而言,看不懂的文字,有一种绝对的符号美。 四种文字同时附着在mr.neverdie的皮肤上,产生了奇妙的图案平衡。 刺好后,女刺青师左看右看。 「可以的话,下次我想刺这里,跟这里。」 她用指间轻轻按着mr.neverdie的左肩,跟右手掌心。 右手掌心若刺古老的拉丁文,一定很有感觉。 左肩肌肉的弧度与轮廓,除了刺上韩文的自由,她没有有更好的想法。 「……」mr.neverdie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回话,只好说:「我尽量。」 邹哥倒是言而有信。 不必等了,邹哥手上很多需要疯子才能解决的单子都交到了mr.neverdie手上。 首先是一个被黑道老大薛哥背叛了的枪击要犯。 这亡命之徒一落网,难免向警方供出薛哥以前做过的种种肮脏事。 可一日不落网,薛哥一日食不知味。 唯一的答案,就是送他到该去的地方。 「神经病真好,躺几天就可以起床做事了耶。」鬼子白痴的声音。 「我干你娘。」mr.neverdie一手抓着公寓外露的水管,一手拿着手机。 「吃吃吃,要不然,你的祖先一定跟蟑螂睡过啦!」鬼子又花痴地笑了起来。 「到底要不要做事啊?」他略不耐烦,一跳,跳到了对面屋顶。 一落地,就可以看到鬼子所说的目标潜藏地。 一栋夹在商业大楼中间的廉价汽车旅馆,房间,c207,已入住两天。 枪击要犯白天睡觉,晚上看电视等电话。 「根据我的资料,目标睡觉的时候也抱着枪喔,还是把冲锋枪呢吃吃吃。」鬼子说个没完:「要是一般人,我会建议他趁白天偷偷从浴室的窗户爬进去,再偷偷做事。你的话,我恨不得看你哇哇大叫的样子耶,所以你就直接敲门进去吧吃吃吃。」 「……呸。」mr.neverdie不屑地啐了口口水。 躲子弹容易。 至于刻意要让子弹打到他的左肩跟他的右掌心,才算是挑战。 他喜欢挑战。 如女刺青师所愿,她在mr.neverdie的右掌心上刺了古拉丁文的自由。 左肩则刺上了密码般的韩文。 刺青的时候,mr.neverdie自命不凡地说着自己的伟大。 他没说他杀人,可这种伤势能说明的也够多了。 这一次,女刺青师还是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静静地刺着她的符号创作。 结束,也是开始。 「这里,到这里,一刀到底的伤口。」 女刺青师像是在下定,用指甲在mr.neverdie的胸口上划了好长一道浅浅刮痕。 「……」他还是一愣,还是只有那一句话。 「我尽量。」 28 每多一个伤口,他的身上就多了一句自由。 也多了一个又一个关于mr.neverdie的传说。 mr.neverdie总是单枪匹马,在鬼子的声音下出击。 有时赤手空拳,有时他会带着两把小砍刀大干一场。 日本樱田组的老大哥福山到北投泡温泉,连着四个虎背熊腰的小弟都浸在染红的池子里,载沉载浮的泡到尸体发肿。 有人言之凿凿,凶手在高级温泉饭店多住了两个晚上才从容离去。 「怎么不问我,这些弹孔哪来的?」mr.neverdie科科科笑,平趴在刺青床上。 「我没兴趣。」女刺青师自顾调着颜色。 原本要在隔天与银鹰帮谈判的鬼佬帮,二十七个凶神恶煞,二十七把填满子弹的手枪,在一个晚上内被清个干干净净。 据八卦杂志写道,警方花了十一个小时才将满地的手手脚脚归类到各个死者的名下。 「嘿嘿嘿嘿,这几天啊,我连过个马路统统都看成红灯!」 mr.neverdie用抱怨的语气,配合炫耀的神情说着隐晦的事迹。 「……不要动。」女刺青师皱眉,刺着古埃及文的自由。 企图谋刺帮中老大却失败的虎二堂雄哥,在偷渡往厦门的小船上被摸了头,船上八个跟班小弟全都一起赔了命。 后来这艘小船在大海逍遥自在流浪了一个月才靠岸,怪事一桩。 「你相信吗,上个月我出海去啦,有一天还遇到几个海盗想打劫我,呸!结果当然是被我抢回去啦哈哈!」他边发笑,边看着左手臂上刚刚刺好的俄文刺青:「不过我可没杀他们,不专业嘛!」 「我不是说这里,我是说这里。」女刺青师淡淡地用手指在他身上戳啊戳。 「……对不起。」他竟然面有愧色。 接下来这个故事有点复杂。 忠义门的老帮主要退休移民加拿大了,临走前打算开堂,传位给他在外面生的私生子。老帮主这个决定惹得亲生的大儿子不满,大儿子下了单要宰私生子,而私生子早有警觉,同时买单要拔掉大儿子的头。没想到忠义门的多年掌柜也不爽老帮主不传位给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自己,于是下单要杀老帮主泄恨。不过老掌柜没想到的是,老帮主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也买了单要宰他,为私生子的帮主大位铺路——结果当然是杀成了一团。 「我总觉得,这种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还能像我工作这么忙,是不是该满足啦?忙一点就代表对社会有贡献啦是不是?」mr.neverdie低头大笑,看着差一点将印度尼西亚文「自由」刺歪了的女刺青师。 「……」 「对了,你怎么都不问我,我是干那一行的?」 「下次,在这里。」她根本不理会,只是指着靠近心脏的一块肉。 「……我尽量。」他生硬地点点头。 29 黑社会,又怎样? 连命都不要的人最鸡巴了,就算是流氓,也怕遇到疯子。 那些平时最擅长逞凶斗狠的黑道兄弟,在这个号称不死的狂徒面前,就像慌慌张张拿着美工刀虚张声势的国小生,只有被乱揍被乱杀的份,偶而还会遇到手榴弹这种匪夷所思的凶器,被炸到全身稀巴烂。 混黑社会的,都有个共同特色…… 就是每个人至少都有一个理由,被另一个混黑道的人杀死。 为女人,为地盘,为面子,为争权,为义气。为傲慢。 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为钱。 每个人都有杀人的理由,也都有被杀的理由。 换句话说,每个人都可能死在mr.neverdie神经不正常的杀法。 「他马的什么时候让我遇到那个疯子,一定乱枪把他打死!」有人怕到生气。 「哪来的死不了?把他的头割下来,看看他是死还是不死!」有人日夜磨刀。 「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吗?有人见过吗?」大多数人,选择走路东张西望。 虽然每个黑道角头都知道,这些账不能算在杀手头上,说到底,都是幕后买凶的黑手搞的鬼。 可偏偏这个杀手太凶太狂,不可能有人会认同这种疯子的存在价值。 打狗看主人,当然有人找邹哥疏通疏通。 经营好几家色情网站的洪爷,被几个角头推出来跟邹哥谈判。 「小邹,这样不对吧?」花胡子的胖老爷亲手泡了壶乌龙。 「洪爷指教。」邹哥恭敬接过热茶。 「做事而已,没必要弄得那么惨吧。」德高望重的洪爷皱眉。 「洪爷,这事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实话说,你怎么知道死法不是下单的客户要求?不能什么都赖过来。」邹哥倒是用冷静的表情说着违心之论。 「小邹,把那疯子交出来,那种疯子不配当杀手。」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邹哥只能这么说。 不管邹哥潜意识里有多不喜欢mr.neverdie,要他出卖手底下的杀手,办不到。 「那个自称不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你怕反被蛇咬?」 「他有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你养了这个疯子,有一天要出大事了,找不到他,很多人也会晓得找你。」洪爷语气里没有威胁的意思,毕竟他说的是实话:「各自的规矩都懂,但是谁先超线,难说得很。」 「我懂。」 「你懂,可是不交人?」 「不交人,但交洪爷一个朋友。」邹哥举起茶杯,沉稳拱手:「我会劝劝他脾气收敛点,也会劝劝雇主不要有太奇怪的要求。」 「……」洪爷的眼睛眯起了一条线。 「真有共识的话,至多,你们这些人找我下单的时候,指名谁下手都行,就是别找mr.neverdie。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照听照办。」 邹哥的眼前,飘起淡淡的茶烟。 茶喝完了。 朋友也交了。吧。 30 或许真有共识。 连着七个月,mr.neverdie都拿不到一张单子。 第22章 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愕然而止。 该死的人还是得死,只是每个该死的人都回到正常的死法。 一枪毙命。 一刀毙命。 一拳毙命。 睡梦中溘然长逝。 无声息人间蒸发。 几百天里,江湖上都没有再出现惊恐致死的尸体。 最无聊的人,除了mr.neverdie自己,还有那一个聒噪的声音。 「吃吃吃,我们再去杀人嘛!」鬼子没事就打来这么说。 「呸,你只接我一个人的单吗?」mr.neverdie的回应总是很冷淡。 「看你杀人比较好玩啊吃吃吃,说不定还可以看到你死掉的样子耶!」 「我干你娘。」 「好啦好啦,说真的我想看蝉堡耶,你快点去杀人嘛吃吃吃。」 「听清楚了——我干你娘!」他总是越回越火大。 火大,可是没有一次很快挂上电话。 没有人杀,纪录在皮肤上的战斗史便生生停了下来。 尽管有了很多钱,可mr.neverdie从没想过要「花钱」住饭店享受,或用假名租下任何地方过日子,也没有想过要去四处旅行或尝试交朋友,他依旧乱闯别人的家借住几个小时,或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偷偷潜入门禁森严的大饭店,去睡没有订房的豪华大空房。 日复一日,mr.neverdie照样在城市上空进行生死一线的极限马拉松,但这种模仿蜘蛛人的「运动」他已驾轻就熟,随手一抓就能找到支撑身体的姿势与平衡点,随便一跳就能跨越楼与楼,即便是摔,也摔得够漂亮的了,无人能及。 于是他延长时间,从一个小时变成两个小时,然后从两个小时延长到三个小时,让身体持续累积的疲倦去增加游戏的危险性。 可惜,那也不过是疲累增加而已。 mr.neverdie依旧身手矫健,在生死边缘冲过来冲过去,随着游戏的时间拉长,肌肉疲累增加的结果,就是这游戏已经不那么好玩,如同一个喜欢看电影的人,逼着他连续看五部电影,这个兴趣很快就会被玩坏。 但mr.neverdie始终没有停下来,这个越来越不危险的单人游戏。 要不玩,就根本没事可干。 没有需要纳税的对象,很自由。 没有所谓的上班路线,很自由。 没有需要照顾的家人,很自由。 没有非得应酬的饭局,很自由。 没有塞满皮包的证件,很自由。 没有相互取暖的床伴,很自由。 没有一条等他回家等他喂等他玩的狗,很自由。 林林总总的自由加起来,应该是无穷大的自由才对…… 「……」 他看着身上一个又一个的自由刺青,脑袋里倒是毫无想法。 杀手平常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常生活,这一点,又重新困扰着他。 他常常蹲在又高又远处,看着女刺青师在别人的皮肤上恣意妄为地瞎刺,可自己一直没有增加新的伤口,毫无理由用豪爽的表情大步走进刺青店。 这个世界上,mr.neverdie只跟区区四个人说话。 鬼子太吵太烦嘴巴又贱,邹哥对自己爱理不理,又是个男的。 mr.neverdie没想过要跟女刺青师交朋友,但他承认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正常聊天的对象。 比起蝉堡,可以借着伤口去要跟女刺青师短暂聊天,更接近杀人的报酬。 他每天都去邮局看信箱,每一次打开,都是空空如也。 「他妈的,不是说好我不必等了吗。」mr.neverdie喃喃自语。 他拿起电话。 打给他唯一能交谈的四分之一。 31 没有间断,邹哥抽完今晚第十七根烟。 第十四天了,琅铛大仔还是活得好好的,刚刚在小南城餐馆还与邹哥擦肩而过,抱着两个女人,谈笑风生,土皇帝似的。 ……还没动手吗? 明明,那男人一向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 这次的「反常」让邹哥的胸口郁闷不已。 汽车旅馆,房里躺着熟睡的陌生女人。 泡在按摩浴缸里的邹哥点了第十八根烟,心思颇为复杂。 原本这种黑杀黑的危险大单,应该要给那一个自称绝对不死的混帐。 但那个混帐逮到机会,压抑了这么久,肯定会杀个翻天覆地。 在以往,事情闹大了,颜面尽失的黑道威逼杀手经纪人交出底下的杀手,这种事极尽不合理,也会引起公愤,可也不是从没有过。凡有规矩,必有破例。 破例的情形往往发生在杀手做事的手段太狠,而被宰杀的对象是大帮派的头领人物。大帮派为了扳回颜面,不仅誓言找出幕后买凶的黑手,也要负责做事的杀手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个疯子,做事的手段是越来越狠了,要他安安静静摸掉琅铛大仔的头,绝无可能,若像往常一样杀得轰轰烈烈,满地尸骸,要保他,就保不住邹哥自己的脑袋。 在充满阴影的世界里,花钱买凶的雇主是谁,有时候连杀手经纪人也未必晓得,雇主总有保护自己身份的下单方式,当下手的对象身份敏感时,尤其如此。 琅铛大仔在鬼道盟众多派系里,是势力最强的一支,有人说,当初就是他买走极具威胁的益哥的脑袋,但无从证实。当然。 杀来杀去,这次另有神秘的客户要买走琅铛大仔的命,也不会奇怪。 要杀琅铛大仔,可以,但不能是那疯子动手。 就连神秘的雇主也带了口信,说绝对不准「那条疯狗」涉进局里。 于是邹哥将单子放在另一个信箱里。 那个信箱的主人,是一个异常沉默的杀手,低调,速战速决。 而且非常强。 「可琅铛大仔的身边,印象里,没有很厉害的保镖啊。」 邹哥看着浮在浴缸上的白色泡沫,越想越奇怪。 要杀一个身边总是有保镖跟进跟出的目标,当然有难度,但就是因为琅铛大仔的身边没有特别出色的保镖,邹哥才会放心地将单子交给那个男人。 若是冷面佛,就万万杀之不得。 冷面佛的身边,随时随地都跟着两个非常可怕的怪物。 那两个怪物,过去还是职业杀手的时候,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当了冷面佛的左右保镖后,断断续续宰了好几个试图行刺的杀手。 他们是专家中的专家。 暗着来,没有人可以逃过他们的眼睛。 明着干,完全就称了他们嗜杀的本性。 靠着那两个鬼哭神号似的人物贴身保护,冷面佛悠然自在地七日一杀。 回到琅铛大仔。 琅铛大仔不管到那里,排场都很大,小弟跟进跟出,看起来没有死角。 没有死角,就硬戳出死角。 在业界,有本事做掉琅铛大仔的杀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那男人绝对办得到。 「……真的出事了吗?」邹哥实在是不敢相信。 他喜欢做事实在、风格沉稳的家伙。 阿莫是,那个男人也是。 那种不多话的性格尤其令人信赖。 像他们那种人,没什么所谓的无功而返。 失败,就等于死了。 看着落在泡沫上的烟蒂,邹哥有种莫名的愤怒。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此时,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那个该死却迟迟没有死掉的疯子。 「嗯。」邹哥接起电话。 「邹哥,我想再去监狱做事。」电话那头冲口就说。 「你想太多了。」邹哥不想理会这么幼稚的要求。 「一定还有人想派人到监狱做事的吧?我可以。价钱好商量。」 「听着,没人下这种单。」 「你是说,我又要开始等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压抑。 「不做事的时候,就多睡觉。」 「我睡了很多,够多了。邹哥,我想做事。」 「……」 「我睡了好几天的样品屋跟空屋,我真的很想找个正常的地方睡觉,开冰箱吃别人的东西,翻他的抽屉,坐在他的马桶上看杂志。」电话那头越讲越激动,很容易想象青筋暴露的样子:「邹哥,你一定得帮帮我。」 邹哥瞪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个神经病,为什么不是他去死呢? 「听好,那些黑道很不满你的作法,甚至逼我把你交出去。」 「把我交出去也可以啊邹哥!让他们自投罗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看我把他们统统杀到刚刚好的半死不活啊。」 「短时间里,暂时是接不到黑道的单子了。」 「……」 邹哥闭上眼睛,将下巴埋浸水里。 说起来,今天刚刚有一张即使是生手也能百分之百做好的单。 「我这里有个很普通的单子,如果你只是要恶整别人,够用了。」 「嘿嘿嘿嘿好啊,暂时过过瘾也行。」电话那头的声音不见失望。 「目标我等一下传简讯给你,钱的部份我明天再拿去信箱。」 「行了邹哥,哈哈,我迫不及待呢!」 在挂电话之前,邹哥有个隐忍很久的问题。 「我问你,你要睡,为什么不挑个正常的地方睡?何必把自己搞得像流浪汉一样?」邹哥的语气有点严峻:「我给你的钱不算少吧,就算你大费周章买了很多手榴弹,还是可以租下条件很不错的地方,或干脆买下来。 第23章 要假身份,大可以请鬼子帮你。」 「邹哥……」 「霸占别人的地盘,恶整死人,那种快感真的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结束。 邹哥开始认真思考,摆脱这一个恶梦的方法。 32 睡前,她还是如往常一样,靠着桌子写日记。 每天写日记,最初的理由早已忘记,或者也不重要。 习惯让一个人安心。 她写着今天早上在公车上遇到了色眯眯的老头。差一点点就迟到的心情。中午到公司楼下的自助餐吃东西时、竟然在咕咾肉里看见疑似蟑螂须须的细线。星巴克的外带咖啡买一送一让她心情大好。下班前看到老板对着秘书大骂全公司的气氛超紧绷。隔壁桌的小王又递纸条过来约晚餐,不过她只想一个人吃。买了鸡腿便当,租了一片「火线追缉令」dvd,打发了半个晚上……剩下的半个晚上,看点料理东西军回放就过去了…… 部落格盛行的现在,她不是没想过用电脑写日记,试了几次,感觉都怪怪的,没有纪录的真实感。 或许是血液里还流动着某种情怀吧,舍弃了充满弹性的键盘,她回过头,还是用铅笔慢慢在日记本上刻下流水帐。 不管写下了什么,日记的最后一行,总是留给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 阿叶,今天又快过了。 我已经有十一天没有梦到你了,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晚安。 床就靠在书桌旁,桌上留了一盏小灯。 日记本没有阖上。 洗澡时脱下的手表,跟眼镜一起横放在刚刚写好的日常生活上,好让阿叶乘风来看她时,也能读读她日复一日的想念。 她抱着男友过去睡的枕头,闻着好久好久前他留下来的味道。 就快一年了吧。 如果当初阿叶没有在那一张纸落下名字,现在,他们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也许才一起看完晚场电影,他送她回家,在楼下恋恋不舍地亲了又亲。 也许今天是刚刚拍完婚纱、一回家两个人都累到不行地摔在床上睡着吧。 也许只是平凡的一天。 他满身大汗地结束慢跑,回家冲凉。而她也刚刚写完日记,准备上床睡觉。 如果阿叶没有搭上那一班飞机,现在,他人会在哪里? 还是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还是干脆变成了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从恐惧别人变成别人的恐惧? 还是幸运得到贵人帮助,把债务解决,然后回头再追自己一次? 有太多的如果,太多充满叹息、却没有意义的问号。这就是人生吧。 日记仔细纪录下来的,恐怕是人生中最没有想象力的一种可能。 睡意渐浓。 睡意渐浓。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窗外阳台上。 「谁?」她坐了起来。 才刚刚听见落地窗慢慢被打开的声音,一瞬间,一个人影便打雷般撞了过来。 她呆住。 「嘿!」 那人影一拳正中她的鼻子,发出沉闷的裂响。 她的脸迅速往后一折,床垫下陷。 那不速之客已在那重重一拳之后落在床上,双脚叉在她的身上。 「……」 她用很奇怪的眼神,在昏黄的小灯光中,看着坐在她身上的人影。 第一次,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迷惘。 人影笑了。 「首先自我介绍……算了。哈!」 戴着耳机、听着重摇滚音乐的人影露出疯狂的笑容: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她开口说了几个字,这个人影的拳头已像狂风暴雨般砸在她的脸上。 mr.neverdie。 压抑太久了。 绝对是压抑太久了。 不断灌进耳朵的联合公园现场演唱会,主唱的叫喊,鼓手的连击,群众的鼓噪嘶吼声,mr.neverdie的双拳像装了喷射引擎,火力全开,足足打了一分钟。 再加场一分钟。 停下来的时候,拳头上已沾满了红色的碎骨与肉泥。 脱掉耳机。 mr.neverdie老练地将赖床的她扛了起来,扔进浴室。 「接下来,这个房间是我的了,哈哈!」他对着坐在马桶上的她说。 关上浴室的门。 他先是掠夺了这个陌生人的冰箱,可惜只有矿泉水跟一包巧克力脆笛酥。然后大大方方躺在床上看了一下子电视,乱转乱转,跟以前愉快的时光一样。 腻了,就东翻西翻。 只一下子,他看到了被眼镜与手表压住的那一本日记。 日记啊……mr.neverdie笑了出来。真是老土,竟然还是用铅笔? 他一屁股坐下,双脚大分岔放在桌子上,翻着这素昧平生的女人日记。 日记里密密麻麻,铅笔痕迹又偏淡,看得一时眼花撩乱,只是快速翻页。 其中有几页用胶水粘着几张看似目标与男友的合照,吸引了他的目光停顿。 「……」mr.neverdie漫不在乎地看着。 照片里的男人,双手从后面环抱在女人的肚子上,两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笑容。 这个男人,怎么有点眼熟啊…… 越看,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股焦躁从拿着日记本的指尖侵袭着mr.neverdie,无名火起。 「什么啊!」 他大力阖上日记本,走进浴室。 五官彻底碎裂的女人坐在马桶上,任由mr.neverdie将她跨过。 「借一下啊。」他看着塑胶架子上琳琅满目的清洁用品。 打开水龙头,压到红色最左,开到最大。 也不分什么作用了,他随手拿着最大罐的橘色洗发精,直接挤在头顶上,一口气就挤了四分之一罐。 黏黏的洗发精顺着地心引力流泄过他混浊的脸、熊一样的脖子,沿路直下。 女人平常在用的洗发精很香很腻,蜂蜜一样。水温如火焰,力道很够,从莲蓬头激射而出的滚烫热水冲得他眼皮发颤,皮肤发红发肿。 连着黄黄的泡沫,一鼓作气把核子废料级的臭气冲到脚底。 好久没这么从容自在地洗澡了,但mr.neverdie却洗得很不痛快。 耳朵里都是瀑布般的水声,眉毛上覆盖着软软的泡沫。 在想什么呢。 什么也不想去想。 「!」 他陡然睁开眼睛。 水珠从睫毛上喷开。 裸着身子从浴室冲到书桌,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用上。 浑身冒着蒸气,他湿淋淋的双手翻开日记本,瞪着那张普通至极的男女合照。 有一个小时,他的身子连一根寒毛都没动过。 身后持续传来热水喷射的声音,白色的蒸气从浴室缓缓弥漫开来。 吱。 吱吱。 一只黑色的牛皮纸袋从门缝底下鬼祟钻动的声音,将他从极静中震回现实。 转过头。 mr.neverdie用恍若沉石的脚步,艰难地走进浴室。 湿润的白色蒸气里,马桶上,整张脸爆碎的女人垂着头坐着。 她自然无法有表情,他也不晓得自己脸上的肌肉正如何回应。 mr.neverdie又以这样的姿势呆立了一个小时。 为什么。 自己竟然会忘了这个女人呢? 为什么。 自己的长相,连自己都没有印象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是对着镜子刮胡子,也没有再注意自己的脸? 日记本里黏贴的几十张照片,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自己。 ……为什么要用「应该」? 怎么会用到「应该」? 对于自己的过去,几乎没有真实的记忆,只有几个太过破碎的画面,不断用蒙太奇的手法在mr.neverdie的脑中胡乱运镜,再进行不合逻辑的拙劣剪接。 太扯。 这真的是太扯太扯了。 连最森严的监狱都敢从正面硬闯的mr.neverdie。 现在,竟不敢往前踏一步。 这女人,应该跟自己在一起过。 在一起多久?依稀两个人有做过。除了做过之外还做过些什么? 好模糊。 既然在一起过,自己怎么会认她不出,还乱拳把她活活揍死呢? 这个女人在被揍了第一拳后,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讲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 他戴着耳机,没有听到,光回想女人说话的嘴型他也没有印象。 他生硬地转身。 所有的答案,所有的过去,都在那女人的日记里吧。 全身干冷的mr.neverdie端正坐在书桌上,慢慢地从日记本第一页开始读起。 读到最后一页。 「是这样的吗?」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异常空洞。 然后,再从书架里乱七八糟翻出两本早已写完的日记,依旧是从头看起。 自从成为了杀手,他没有一天不向别人、不向自己炫耀他的「已死一次、不会再死」的绝对奇迹,他所作的一切夸张行径无不在印证他的信仰,他唯一的信仰。 也所以,他没有忘记,自己早就死在太平洋上的万尺高空。他没有忘记,那一本充满诅咒气息的护照。他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子弹的轨道的异常感。他没有忘记阿莫。 记忆到此为止。 第24章 脑中发出了尖锐的唧唧唧唧胶卷卡住声,无法往前回溯。 除此之外呢? 是什么人押着自己好几天?自己是为了什么被囚禁起来?杀手阿莫被自己宰了之前跟他对决的又是什么人?理所当然是同一批人吧?自己是十项竞赛的田径选手,这点很有印象,但自己跟什么人比赛过、在哪里比赛过?(〃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为什么mr.neverdie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回忆过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完全不跟日记里那一个叫「阿叶」的人对话,完全失去那一个叫阿叶的人的记忆,乃至…… 日记里形容的阿叶,跟正在看日记的自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阿叶,谢谢你今天跟我一起把小猫送到兽医那里,谢谢。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家里闷了好久,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好高兴喔。 一直提前女友是怎样,你现在明明就是在跟我交往啊,笨蛋! 谢谢你帮我还dvd喔阿叶,还帮我缴逾期,怎么人那么好啊。 对不起我今天耍任性了。对不起对不起(双手合十)。 阿叶,练跑不要太累了,也不要太勉强自己。没有金牌,你还是最棒的!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阿叶。那些人好可怕。你今天对我也好可怕。 好想你,阿叶。希望你今天找得到安全的地方睡觉。好难受。 过去的自己,仿佛只活在这本日记里。 那个叫苍叶的男人,懦弱,胆怯,缺乏雄心壮志,可是体贴,细心,擅长观察,会记得女友一百个生活小习惯。 如果那叫苍叶的男人站在现在的mr.neverdie面前,赤手空拳,一对一,二十秒内遭到压制,一分钟之内就会被彻底消灭。但那又怎样。 那还是自己。 缓缓读着日记,模糊地重新认识另一个自己。 ——死去的自己。 没错,自己货真价实地死了。死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唯一能证明自己确实活过的人,几个小时前,被自己嘿嘿嘿乱拳打死。 现在正捧着日记的这个男人,浑身刺满嚣张自由的强韧躯壳。是谁? 没有戏剧性的热泪盈眶,只有僵硬的阅读姿势。 天早亮了。 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水声持续不断。 他一直没能再进去浴室,跨过把守在马桶上的女人,将水龙头栓紧。 接下来。 接下来的接下来,自己在阖上日记本的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先是痛哭一场,再好好埋了那个女人。 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出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买凶要杀那个女人,疯狂复仇一番。 ……一般人应该都是这么做的吧? 所以,到底是什么人会想买下这么一个彻底普通的女人的命? 从日记本上完全看不出来。 找邹哥打听,必要的时候用上逼问的方式也要邹哥把雇主讲出来。 一定要把那个人杀掉,用比刚刚更暴力十倍的方法,把他零零碎碎地杀掉。 再然后呢? 努力回忆,踏上寻找自我之旅,将现在的自己与过去自己慢慢连结起来。 心脏跳得好快好快。 然后倏地完全停止—— 「不要!」 心脏恢复跳动。 瞬间,mr.neverdie狠狠往自己的下巴,轰出一记超猛的上勾拳! 惊人的力道将mr.neverdie自己轰得头昏眼花,屁股给震离了椅子。 若有人在旁目睹这个景象,一定无法想象真有人可以对自己挥出这种拳头。 阿叶,今天你很认真跟我讨论不当职业运动员的退路,我好开心你的成熟。 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会一直相互扶持喔。 「出去!给我滚出去!」 mr.neverdie大吼,还趴在地上的他立刻给自己的后脑杓一记回拳。 意识瞬间中断,一阵空白之后,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怎么了,一整天都看你闷闷的,逗你说话你也不回应。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希望明天你打电话过来,声音又是好好的了。 「滚出我的身体!你这个胆小鬼!」 mr.neverdie一头撞在墙上,差点没有昏死过去。 没有昏死过去,所以摇摇晃晃爬起来再撞一次。 阿叶今天好棒,我最喜欢刚刚做爱完的你,在我耳边轻轻说话了。 不过不可以再射在里面了啦,我好怕在结婚前就有小北鼻喔…… 「休想拖累我!滚!滚!滚!滚!滚!滚!滚!滚!」 双脚像打桩一样插在地上,mr.neverdie左右开弓,不断朝脸上一阵狂砸。 左。右。左。右。 惊人的意志力让他在被自己的右拳击昏前,立刻又被自己的左拳打醒。 又快昏倒的瞬间,肉体自动反射的另一拳又把自己重重惊醒。 月经终于来了,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啊,真的很坏,所以我决定晚一个礼拜再告诉你,让你担心! 「杀了你!杀了你!你这个一点都不强的胆小鬼!」 鼻血狂喷,双眼爆红,mr.neverdie对着身体里面的另一个名字大吼。 他快速抬起左脚膝盖,头低下,用泰拳的姿势发疯似攻击自己的脸。 每一下膝击,都足以让自己严重脑震荡。 阿叶,我好担心你。 我不知道跟你分手对不对,我只是好害怕,真的! 对不起我办不到,对不起对不起…… 「死了就别再出来!看我再把你杀一次!杀……杀!」 mr.neverdie在天旋地转的脑震荡下,胡乱用力一跳,正好跳上了桌子。 完全鄙弃了人体对死亡的自动回避功能,他索性一百八十度后空翻…… 犹如零式战机,mr.neverdie头部向下,笔直坠地(奇*书*网^.^整*理*提*供),撞出好大一声。 这一下,脖子差点硬生生折成两半。 就算是mr.neverdie这种不需要脑的疯子,也花了一分钟才爬起来。 鲜血像爆米花一样从他的头盖骨上,砰砰砰砰喷了出来,他差点鼓掌。 阿叶……阿叶…… 阿叶………… 「哈哈哈哈哈!没用的!我已经彻底把你忘记啦!嘻嘻哈哈哈!」 mr.neverdie一边狂笑,一边用拳头朝自己的鼻子正中央轰去。 「哈!不敢出来了吧!才刚刚开始咧!」 「哈哈哈我在说什么啊?我在跟谁说话啊?哈哈哈哈就说都忘啦!」 「休想借尸还魂!我可是一步都不会退让的喔,哈哈哈哈!」 如此痛扁自己,实在有点累了,mr.neverdie改用口齿不清的嘴炮攻击。 「来啊?再来啊?你这个一拳都不敢还手的废物!活该!」 「废物!说你啊废物!」 「你叫什么名字?哈哈哈哈哈我一点也没有兴趣啊!叫废物就可以了!」 「来啊!给你一点机会上啊!怎么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咧!」 「干!信不信我可以……连死人都可以杀掉!」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连续敲门声。 一个男人在外头大吼大叫:「搞什么啊,别人都不用睡觉吗?」 吐了一口血,mr.neverdie大刺刺把门打开。 门外头,那怒气冲冲的男人一看到模样濒死的mr.neverdie,一呆。 「帮个忙,别死啊!」 mr.neverdie一把将目瞪口呆的男人抓进房间。 接下来的一分钟,那敲门男人发生的惊人遭遇,谁也不忍心多看一眼。 多亏了那奄奄一息的男人当了出气包,mr.neverdie忘了自己还没有确实杀死自己,停手了,刚刚那些累积的疼痛才在体内一鼓作气发酵,仿佛有人不断在血管里进行核爆。 「他马的,也太痛了吧!」 mr.neverdie痛到,连昏过去逃避痛苦都失去资格。 抱头惨叫时,他瞥眼看到躺在地上的那男人,mr.neverdie猛地想到…… 刚刚在乱打男人出气的时候,好像会暂时忘记痛苦? 是吧? 刚刚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于是他大步踏出房门,随便走到另一扇门前,手指狂按门铃。 门打开,是个睡眼惺忪的上班族男人。 「撑住!」 mr.neverdie一个头锤就轰了下去。 二十三分钟内,他按了十四个门铃。 门不开的,他就从外墙,手脚并用壁游进去,照样用暴力转嫁他的痛苦。 不愧是专家。 这一栋出租住宅大楼,共计二十一个人没能准时上班上学,却只死了一个被揍到面貌难以辨识的女人。她依旧坐在马桶上,浑身沾满了湿淋淋的蒸气。 带着鼻青脸肿不足以形容的惨状,mr.neverdie坐在陌生人的房间里,打开陌生人的冰箱,吃着陌生人的草莓冰淇淋。 mr.neverdie冷冷地拿起手机。 「邹哥。」 「……你知道现在几点?」 几点都一样。 唯有一个办法,可以从此不迷惑,不被过去的灵魂纠缠。 现在的mr.neverdie,一定要狠狠将过去抛开,扔开,甩开,拉出一段「苍叶」 远远也追企不上的距离。 第25章 必要的时候不惜将认识那一个叫「苍叶」的每一个人,统统杀掉,永除后患。 「邹哥。」 「……有话快说。」 「我的人生,要过得比现在夸张一百倍!」 33 「等。」 那个放在mr.neverdie信箱旁边的信箱,邹哥打开又关上。 关上,又打开。 始终空空如也。 一直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与这个杀手又从未有过其它的联络方式,想了想,|奇+_+书*_*网|邹哥试探性放了一只牛皮纸袋进去。 里面有一小叠钞票,还有一张上了年纪的女人照片,照片后写了地点跟时间,就跟往常一样。 几天后,邹哥打开。 那牛皮纸袋还在,动也没动过。 「……」邹哥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两个多月。 邹哥在交予mr.neverdie新的任务时,顺手打开信箱的时候,意外发现那个牛皮纸袋下面,多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铁块」三个字。 给铁块…… 这么说,知道杀手铁块使用这个信箱的,不只铁块跟自己,还有别人。 这个「别人」指谁? 也许铁块不只自己一个经纪人吧,邹哥没问过。 看字迹是个女孩子,也许是铁块的女人写的…… 一想到这里,邹哥更不想将信拿走了。 留下了信,邹哥只拿走了早就失效过期了的牛皮纸袋。 阿莫是,铁块也是。 其实邹哥自己也是。 不多话,更不喜欢听人废话。 一年内痛失两个优秀的杀手,邹哥怅然若失。 无法顺利完成制约、安全退休的杀手,告别的时候总是让人悲伤。 没有一个杀手能称自己好人,旦当过杀手的彼此,总能理解这种无言的告别。 唯一的遗憾,充满了一大堆的问号。 阿莫至少留下了尸体,跟一个说法,可铁块就这样人间蒸发。 鬼道盟的派系大哥琅铛大仔势力强大,自己有个殡仪馆跟火葬场,要让一个人彻底无声息地消失,不是奇怪的事。 只是像铁块那种级数的超杀手,究竟是为什么失败? 他百思不得其解。 尤其那一个要暗杀琅铛大仔的神秘人,在杀手任务失败后,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单直到成功杀了琅铛大仔为止? 难道是因为杀手失败,琅铛大仔循着蛛丝马迹找出想要对他不利的人,再将其干掉?是有这个可能,但邹哥旁敲侧击了琅铛大仔周遭的情报圈,并没有打听到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或许不重要了。 「安心走吧。」 邹哥拿了牛皮纸袋放进mr.neverdie的信箱。 眼睛,却忍不住凝视着一旁的铁块信箱。 d13。 34 老虎很强,强到可以吃掉陆地上每一种动物。 但老虎很少吃老虎。 蟒蛇很强,强到可以吞掉陆地上每一种动物。 但蟒蛇几乎不吞蟒蛇。 动物的血液里,隐隐流动着同类不吃同类的大自然的定律。 人类基本上不反对残杀人类之外的一百万种动物,美其名为了生存。 但人杀人,就要接受制裁。 靠着宰杀同类维生的人,叫杀手。是激烈违背大自然法则的职业。 杀手毕竟不是机器——输入法则公式或职业道德,就可以运行不悖。 过去有几个杀手跨越了杀手与杀人犯之间的那条线,有的人从此行走于灰色地带,有的人跨过去就走不回来,心里模糊了,或干脆一点疯了。 如果再没有穷凶恶极的单子给mr.neverdie,他一定会大暴走。 所幸在mr.neverdie大暴走之前,有两个单子让他热血沸腾了好一阵。 也花了他不少时间。 第一张大单,是个疯子。 「有个一直没办法完成制约的杀手,疯了,开始到处乱杀人,外号叫火轮胎。」 邹哥在手机中附注解释:「他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人,我们得在警察跟黑道出手前处理掉他,不然就很丢脸,也会有麻烦。」 「嘿,他的制约是什么?」mr.neverdie看着牛皮纸袋里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个远远的男人背影,画质颗粒超粗,感觉像是手机随意拍下来。 照片后面当然没有地点或时间,整个模棱两可到不行,就像一个小孩子指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说,听说海里有一条这么大的鲸鱼,把它捕上来罢。 「据火轮胎的经纪人说,他得杀死一个绝对杀不死的人,才能退出江湖。」 邹哥一边挺进下半身,看着眼前正在晃动的一对大奶子说:「这个单不只给你,同时下给其它三个杀手,谁先得手,就拿走全部的报酬。这三个人的资历都比你老很多,不过你的优势是,你是个疯子,我很看好你夺标。」 「哈哈,这个单简直就是为我量身订作的。」mr.neverdie嘿嘿嘿地笑着。 量身订做吗? 邹哥持续下半身的钟摆运动,心想,要不是那个专门猎补杀手的「杀手的杀手」 失踪了好几个月,这张单子也不会流出去给这么多杀手。 杀手擅长埋伏,通常也长于躲藏。 火轮胎有多年经验,mr.neverdie有鬼子帮手。 杀人专家对杀人专家,这个单让mr.neverdie好好大干了一场。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互杀竞赛夺取了mr.neverdie的全部精力,反而让江湖安静了好一阵子。 就在mr.neverdie动手切开火轮胎喉咙的前一瞬间,他从火轮胎的眼神里看到了奇异的闪烁。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绪,不像悲哀,不像觉悟,不像恐惧。 而是一种接近「原来如此」的恍然。 接踵而来的第二张大单,也是一个逐渐失控的杀手。 「这个杀手已经完成了七次制约,每次退出不久,又忍不住回头接单重干,他怀疑自己快变成杀人犯了。」电话那头,邹哥的语气颇为惋惜:「其实,这个单是他自己向我下的,不过没有约定地点跟时间,他说一旦知道自己的死期会令他压力很大,希望接单的杀手随意用喜欢的方法宰了他。」 mr.neverdie在电话这头,一边抠着刚刚刺好的波兰文自由,一边用力点头。 邹哥言下之意,就是接单的又不只一个杀手了。 这样好。 mr.neverdie喜欢竞赛的感觉,虽然自己自认无敌,但无敌不代表就能抢先。 可能会输掉的压力,带来无穷的刺激感。 「他很强吗?」mr.neverdie最想问这个问题。 「这次接单的,共有十一个杀手。」 「哇哈哈哈,越来越好玩了。」 「杀,是一定要杀的。」邹哥郑重地说:「只是听好了。以前你有很多令人不舒服的办法,我管你不了。可这次我希望你下手快一点,狠一点,不要让他有太多痛苦。就当作给同行一个尊重。」 「哈哈哈哈哈哈哈!收到!」 这个杀手玩躲猫猫的功夫比火轮胎高竿不少,鬼子费了一番功夫才找着他。 对决的部份就简单多了。 疯子很可怕,不怕死的疯子更可怕。 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死的疯子,就连最可怕的人,都很怕。 那天艳阳高照,举头望天,不见一片云彩。 蹲在高楼遮阳台上,mr.neverdie远远看着依照指示的路人将手机拿给了他。 手机铃响。 「那么,我们开始吧。」mr.neverdie在手机里科科科笑:「前辈。」 「……希望你比传闻更厉害啊,我已经厌倦这一切了。」那前辈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低着头把话说完,然后将手机放进口袋。 对决很精彩,mr.neverdie享受着死亡镜头漫天飞舞的每一刻。 胜负即生死。 就在mr.neverdie目送重操旧业八次的杀手前辈断气时,老杀手眼皮剧颤。 「想不想知道……死是什么感觉……有点冷……有点……」 「呸,少装哲学家了。」 mr.neverdie冷笑,猛力拔掉插在肩膀上的碎玻璃,抽痛感让他哆嗦了一下。 那一瞬,他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表情。 35 猎杀失控杀手的凶单毕竟非常有限,渐渐的,邹哥能给的单子已不够用。 每次手机铃响,邹哥就感到心烦意乱。 所幸,这个世界很大。 「邹先生,听说你养了一头让大家都很烦恼的怪兽啊。」 手机那头,对方操着浓厚日本口音的中文。 「好说,荒木先生。」邹哥走在拥挤的人群里,等着红绿灯。 「我现在身边有几个人,想跟你聊一聊,你懂义大利话吗?」 「……」 庞大的国际市场,终于透过其它中介者找上了邹哥。 起先是义大利黑手党,再来是俄罗斯黑手党。 死神餐厅。 「老邹,听说你底下有一个不介意去死的高手?」国际杀手中介似笑非笑。 「不是不介意去死,是觉得自己不会死。」邹哥切着硬到不行的全熟牛排,直接进入话题:「能给他一点教训的话,尽管出价。」 紧接着,荷兰大圈仔也下了单,香港洪兴也闻风而来。 第26章 「听好了老邹,你的人我一口气包三个礼拜啊,到时候那疯子没命回去,可不能怪我。」洪兴大飞哥在电话里粗着嗓子。 「绝不怪你。」 邹哥看着铁块信箱里,静静躺着的三十万钞票,还有一封新信。 不管什么事,只要做绝了,就有口碑。 日本山口组要了两次人,法国角帮遇到了棘手的事端,也打电话过来询问。 「钱不是问题,不过他真的敢杀进警察局做事?我说的可是巴黎第七分局啊!」 角帮的中介代理人在电话里不断确认。 「成不成功我怎么晓得,但敢是一定敢的。怎么?他敢冲,你不敢下单吗?」 邹哥看着铁块信箱里,用苹果日报仔细包起来的一大叠钞票,老经验摸起来,至少有五十万元。还有一封旧的信,加上一封新的信。 也许铁块消失的秘密,就藏在这些那两封信里吧…… 国家的边境,就是律法的边境。 以色列对纳粹余党的追缉从未停止,可在政治考虑下,也常有鞭长莫及之憾。 「邹哥,这是正义。」电话里,对方操着字正腔圆的中文,听起来反而古怪。 「正义就是钱,给钱。」邹哥淡淡地说。 手机贴耳,邹哥看着铁块信箱里,那一叠又悄悄增厚的钞票,第四封信。 以及,出乎意料的…… 一个装满蝉堡的鞋盒。 怎么可能缺了美国? 有太多的职业杀手,实际上都是被美国政府机构亲自训练出来。 偶而连美国cia要秘密境外杀人,都试着委托这个哪里都敢一闯的亚洲狂人。 那一段时间,mr.neverdie都随身携带鬼子的声音,在世界各个国家内,杀人。 「刚刚你也在飞机上吗?」mr.neverdie看着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入境大厅。 人来人往,mr.neverdie的眼睛不停地扫射每一个正在讲手机的亚洲女人。 「吃吃吃,你说呢?」鬼子的声音还是像搞笑艺人。 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暴走,每次做完事,mr.neverdie一定回台湾,用刺青在身上进行补钉,纪录别人痛苦的历史。 「我总觉得,这些字有魔力,让我越来越强。」mr.neverdie慵懒大字型躺着。 「随便。」女刺青师坐在椅子上,翻着冰岛方言的字典。 「平常不刺青的时候,你都在干嘛?」他只是想交谈,对答案实则也没兴趣。 「吃东西睡觉。」女刺青则根本不想交谈。 「下次挑难一点的地方,让我有点挑战性嘛!」他用手指敲打致命的太阳穴。 「不用你管。」女刺青师聚精会神地翻着字典。 mr.neverdie毫无章法的行踪,只有一个人能大抵掌握。 他每次回台湾都去刺青,早就被鬼子看在眼底。 「谈恋爱了喔,吃吃吃!」鬼子特地打电话来亏。 「听好,没叫你做事的时候,你少偷看我。」他瞪着电线杆上的监视器。 「不然怎样,杀了我吗,吃吃吃吃……」鬼子乱笑:「那得先找到我才行。」 「我干你娘。」mr.neverdie奋力一跳,直接将监视器踢了下来。 不知不觉,mr.neverdie成为所有倒霉的人的恶梦。 他的身上,也已布满了八十一种世界各地语言的「自由」。 身上荆棘遍布着自由,可他自由吗? mr.neverdie不再思考这个愚蠢的问题。 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在追索过去上,对自己日渐模糊的脸孔也毫不在意。 他越来越粗暴,越来越喜欢别人怕他。 如同华尔街里的数学之不可靠,在杀手的世界里,对决上的「人数优势」始终是一件很可疑的事。 用不可思议的方式突然出现在目标面前时,对方无法置信、大吃一惊、随急转为惊恐仓皇的表情。 江湖上,有一个句子,越来越多人想知道问号后的答案。 「即使是g,也杀不了号称绝对不死的mr.neverdie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很快,就会有人因为想终结这个问句,花大钱去买一个答案…… 36 很大的世界,让邹哥忘了很多关于疯子需要使疯的烦恼。 他有了多余的时间,去了结沈淀多日的挂念。 第二十六次,邹哥打开了属于铁块的信箱。 就当作是受不了蝉堡的诱惑吧,终于,邹哥拿走了那些钱,以及那几封字迹娟秀的手写信。真不该拆开那些信。 信里,有一个女孩。 与幸福无缘,看不见前方,又无法回头的堕落女孩。 某个一如往常的援交夜里,女孩遇见了铁一样的男人。 那男人,光用拳头就足以杀人,一拳,一个,犹如拳枪。 男人很沉默,却住在一间不断从隔壁传来「蓝雨」歌声的空白房间。 一个杀手,一个为杀手朗读神秘蝉堡的女孩。 「我养你。」 那沉默的杀手,拿着牙刷,对着信里的女孩说出这三个字。 没想过此生此世会得到幸福的女孩,终于想起了,自己原来很爱哭。 航行在无边际大海中的一叶游艇,成了两个边缘人共同的梦想。 某天,杀手忘了回家。 然后再也没有回家了。 女孩没有放弃过期待,只是换了另一种麻痹自己的生活方式。 某个逢场作戏的风月场合,女孩意外查出了杀手未能回家的真相。 女孩展开了毫无胜算的复仇,一次又一次,飞蛾扑火。 表面上是复仇。 实际上,女孩只是想借着复仇,慢慢靠近她的男人,在那名为死的国度。 信末,女孩希望打开信的某人,能够接受她卑微的委托。 如果我没有再写新的信,就表示,我已经去见铁块了。 没有办法帮铁块杀掉琅铛大仔,我知道他不会生气,也不会怪我,可是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所以我还是要拜托你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是不是我之前放在里面的钱不够,所以你不帮我杀呢?对不起,我只有这些钱了。我可以继续存钱,但是我真的好想去见铁块,我真的等不下去了。isuu書网求求你,求求你。 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铁块,我好开心,可是也很害怕。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可是我不希望有轮回,真的,我好怕铁块先去投胎了,那样我就见不到他了,一切都没有意义。就算我也去投胎,也不可能再遇到铁块了,我这辈子的运气,在遇见铁块的时候就用光光了,不可能的…… 不过就算有轮回,铁块杀了那么多人,他死了以后,应该会下地狱吧。 我自己也很烂,很糟糕,没有好好爱惜自己,也一定会被罚得很惨。 说不定,我们相遇的时候就是在充满痛苦的地狱。 其实,就算是地狱…… 只要能再见到铁块,我也好开心好开心喔,想到就忍不住哭了呢! 37 这两天,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一直都晓得自己烟瘾很大,但邹哥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连续抽三包烟。 「原来,是豺狼。」 邹哥看着烧到手指的烟屁股,喃喃自语:「不过,豺狼又到哪去了?既然不是当场跟铁块同归于尽,豺狼那种怪物找个地方躺个几天,又是生龙活虎,怎么会完全销声匿迹了呢?」 「说不定最后还是伤重死了。」 九十九的眼角渗出眼泪,抱怨道:「老邹,你该戒烟了,烟超呛的,害我一直流眼泪。我敢打睹你的肺一定比十年没清的沙发底下还脏。」 「说点让人意外的事吧。」邹哥捻熄了烟。 才刚入夜,酒吧里的生意还很清淡,对找人打炮的客人来说气氛很差,对喝酒聊天的客人而言却比较舒服,不用扯开喉咙说话。 算是宿命吧。 这个古老的行业太过神秘,有什么行内话绝不可能跟外人敞开来谈,就算是彼此竞争的同行,也不可能把关系搞坏,免得日久发闷找不到人诉苦。 连话都不多说,邹哥更不是个爱诉苦的人。 可他今晚还是找了同行的九十九出来,有些话不吐不快。 话说九十九最近不晓得在忙什么,好不容易约出来一起喝酒,整个人看起来很烦躁,魂不守舍的。邹哥之前就听九十九抱怨过,他碰上了一个自以为是正义使者的有钱雇主,动不动就花钱买下在报纸上逞凶斗狠的王八蛋的命。 可今天,九十九的神情除了度烂,还带了点哀伤。 「最近,我也死了个杀手。」九十九吃着超健康的大盘生菜沙拉。 「谁?」邹哥眉头微皱。 「你不会听过的,没什么来头的小人物。」 九十九话才出口,就有点后悔。 藉藉无名的鬼哥一直想要干一票大的,一直想要来个扬名立万…… 「他叫阿鬼。」九十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点年纪了,我都叫他鬼哥。」 「鬼哥怎么死的?」 「铁块,至少还是栽在豺狼底下。我那个鬼哥,是被飙车族乱刀砍死。」 「我好像有看到那个新闻。」邹哥想了想。 「公祭在后天。」九十九无奈地说:「真不想去那种场合。」 「有寄给你的话,带过去烧吧。 第27章 」 「……也是。」 邹哥没说节哀,那是废话中的废话。 两个人,各自做着穷极无聊的事。 一个人切着硬邦邦的十分熟牛排,一口未吃,却已将牛排细切成一百多等份,每一等份看起来都超难吃。另一个人玩弄着盘里稀稀烂烂的生菜,翻着搅着。 这种充满负面能量的沉默,跟静态自杀没有两样。 在这种时候最容易自溺,很容易越想越多。 「九十九,你觉得,当初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三大法则与三大职业道德,到底是为了什么?」邹哥问,仿佛心里卡了一件事。 「几乎,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吧。」九十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因为这问题,他同样拿去问过手底下的王牌杀手。 那王牌杀手极其聪明,聪明到知道成为所谓的传说只会陷自己不利,于是高超卓绝地隐藏住自己,只有经纪人九十九知道他光鲜外表的另一个存在。 「怎么说?」 「法则一,不能爱上目标,也不能爱上委托人。」九十九慢条斯理解释:「你自己想想,你看过多少关于杀手的电影,有多少杀手就是因为爱上目标而坏事的?最惨的状态还会害自己被追杀。爱上委托人的杀手,那就更扯了,很容易就会被委托人控制。」 「目标还好,委托人的部分有点牵强。」 「法则二,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透露出委托人的身分。除非委托人想杀自己灭口,否则不可危及委托人的生命。」九十九继续说道:「这点最重要了,我们遵守这个法则,自是理所当然,不过大部分黑道都知道我们的规矩,所以一旦他们的人被做掉,也不大来为难我们,真正的行家都是守口如瓶。」 「铁块被逮,琅铛大仔他们倒是没放他一马。」 「杀手当场被逮又是另一回事。我说的是,很多杀手做事风格非常明显,就算没有现场逮到,道上也会知道是哪个杀手做的事,如果有冤家,就该知道不能找杀手麻烦,要寻晦气,就要去找下单的人。」 「……」邹哥瞪着那一百多等份的硬牛排:「我就是非常不能理解,他们逮到铁块后,明明知道法则二,却为什么不一枪了断他?一定要搞他妈的钉刑!」 九十九点点头,表示同意。 应该说,九十九不是同意邹哥的说法,事实上九十九能够理解黑道的心态。 只是九十九很不喜欢「酷刑」。 最近他对下单的雇主为处死目标立下的种种细则,直逼酷刑,也感到很恶心。 「法则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即使喝醉了、睡梦中、做爱时,也得牢牢记住这点。」九十九说着说着,便笑了出来:「这一点,我们倒是正在违反呢。」 「……倒是没听过经纪人也得遵守。」 「但对杀手来说很管用,强制一点,称得上是最好的保护机制。」九十九正色道:「以前我还在做事的时候,严格遵守法则三倒是帮助我捱过很多迷惘。应该说,由于法则三的关系,让我做完事就不去多想,不多想,就少了很多不痛快。」 「所以你做梦,九十九。」 邹哥吐槽,一吐中的。 「接着……职业道德一,绝不抢生意。」九十九说完,伸手。 「同意。」邹哥伸出手。 两个人随随便便在半空中,击了个软弱无力的掌。 其实都不缺钱。 会当经纪人,常常只是古怪的缘分,或迫于某种无可奈何。 「职业道德二,若有亲朋好友被杀,即使知道是谁做的,也绝不找同行报复,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这次换邹哥自己说:「不用解释了,这点的确是保护同行的职业道德。」 「有听说过前一阵子的事?」九十九瞥眼看向吧台后的电视。 新闻上,主播罕见地用很激动的语气谴责着连环杀人魔的最新犯行。 那个被媒体称为「猫胎人」、专门虐杀孕妇的变态,不晓得是哪一个经纪人底下的杀手,到底会不会教啊?有必要把人杀成那个样子吗?还是自己接单的个体户?不,十之八九,只是个变态杀人犯。九十九颇为笃定。 「你是说霜吧?」邹哥直觉。 「她违反道德,是她不好。」九十九回过神:「西门还跑去凑热闹,可笑。」 「可真正过分的是g。」邹哥沉声:「他明明就可以不接的,但还是硬干。」 九十九慢慢看出了邹哥此刻的心态逻辑,干脆附和:「g是很鸡巴。」 「他的经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不帮他过滤。」邹哥还没骂完。 「行了行了,职业道德三——保持心情愉快,永远都别说这是最后一次。」九十九竖起大拇指,苦笑道:「本来保持心情愉快是我的强项呢。」 说出「这是最后一次」这句话,可是忌讳中的忌讳,说了这句话的人,几乎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栽觔斗。屡试不爽。 保持心情愉快吗…… 不管是对杀手,抑或是杀手经纪人,保持心情愉快始终是最难的一部分。 会放在三大法则与三大职业道德里最后压轴,恐怕也有「最重要」的道理。 九十九放下刀叉。 「老邹,你就问吧。」九十九双手环胸。 「如果你是我,会帮铁块报仇吗?」 会问这个问题,代表邹哥快不能继续当一个称职的杀手经纪。 在职业上堕入魔道,可在行为上更接近一个「人」。 「延伸法则二跟职业道德二的精神,应该否定所有关于报仇的想法。」九十九诚恳地看着邹哥,说:「若铁块得手,琅铛大仔会死。铁块失手,则铁块死。一翻两瞪眼,老邹,这是等价交换。」 「你毕竟不是我。」 邹哥又想起了阿莫。 虽然现在自己总算在形式上接纳了mr.neverdie,但当初自己一时按捺不住、动用了二十几个流氓围杀mr.neverdie这个举动,一回想起来,总算觉得自己对得起死去的阿莫,将来地下相会,也不会不好意思。 现在,铁块呢? 由于铁块做事的拳杀风格极其明显,江湖资历深的头目人物,个个都知道铁块是邹哥底下拔尖的杀手,就算琅铛大仔也委托过铁块出手过。 这次铁块失手,被逮,琅铛大仔一伙「只是」残酷刑求了铁块,完全没来找邹哥的麻烦,也没来逼问邹哥到底是谁下的凶单。 琅铛大仔,可是百分之百依着规矩来的。 如果自己要宰琅铛大仔为铁块报仇,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不过老邹,」九十九眼睛盯着电视新闻,完全不看邹哥。 「?」 「那不是报仇。」 「什么意思?」 「那是委托。」 邹哥一怔。 「那些钱,或许买不起琅铛大仔的命,不过,加上那一大盒……啧啧。」 九十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似笑非笑。 全明白了,邹哥哈哈一笑:「对,是委托。」 九十九不禁莞尔。 「有合适的人选吗?」九十九说:「虽然鸡巴,不过我有g的经纪人电话。」 「不了。」 邹哥的嘴角上扬,拿起手机寻找某个鬼子的号码,发了一通简讯。 心情大好,邹哥又点了一根烟庆祝。 「来两杯马丁尼。」九十九向刻意保持距离的酒保招招手。 两个人轻轻摇着冰冻的玻璃酒杯。 至少有一个人心情大好,而另一个人也替他开心。 「世事难料,千金难买运气好。」九十九喝了一大口酒。 「敬运气。」邹哥也大喝了一口。 此时,酒吧里四台电视上的最新新闻快报,吸引了所有顾客的注意力。 最近最炙手可热的新闻,毫无疑问是两天前才又犯下大案的猫胎人。 「哇,又是那个死变态。」九十九跷起二郎腿。 「刚刚才敬运气,怎么都是这种人长命?」邹哥不以为然,喝了一口酒。 电视里,一位大腹便便的女检察官笑容可掬,站在镜头前说明案情。 「今天下午警方会同美国fbi来的犯罪专家研究猫胎人一案,非常肯定猫胎人的行凶,不单纯是模仿大量好莱坞犯罪电影后的产物,更可能的是猫胎人的精神方面有问题,所以往后的办案必须加入精神疾病的方向,与其说是追捕罪犯,说是追捕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更为适切。」 女检察官一边说,一手抱着肚子。 镁光灯此起彼落。 「精神方面有问题?请问是什么疾病?」中国时报的记者提问。 「很抱歉,精确的病名我们必须保密,因为这牵涉到侦查的方向。不过目前已知猫胎人在性别认知上有严重的焦虑,才会产生无法分辨被害人的性别、男女皆杀的窘境。专业医生指出,这种无法辨别性别的症状,有可能是肇因于猫胎人小时候长期被暴力性侵害,而且很可能是同时遭到两种性别的性侵害所致。」 「为什么猫胎人会坚持采取杀胎换猫的行凶方式,警方有最新的推论吗?」自由时报的记者提问。 「猫胎人可能在嗑药后产生严重的幻觉,因此会有特定行为的强迫症产生。不过精神科医生在参考fbi提供的国外类似犯罪个案后,认为更可能的事实是,猫胎人从小就希望自己是一只猫,自由的猫,想藉此逃避不断遭受性侵害的童年。所以猫胎人才会在孕育生命的子宫里将胎儿取出、缝进猫,象征自己希望透过手术仪式,成为一只货真价实的猫……这点在国外也有非常多的精神疾病案例。 第28章 」 九十九与邹哥互相看了一眼。 天啊,这个女检察官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那么逮捕猫胎人后会因为他的精神失常,给予减刑吗?」现场的记者也笑了。 「现在还言之过早。」女检察官摸着肚子,和颜悦色说。 「还有什么可以透露的吗?民众可以帮上什么忙?」麦克风齐上。 「有的,我们已经侧写出猫胎人的性格与特征轮廓,请民众密切注意周遭国小教育程度、口吃,以及阴阳人扮装的古怪陌生人,例如穿着高跟鞋与窄裙走路的男子。如果发现这些特征,请民众不要惊慌,紧急拨打一一〇报警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说明一下国小的教育程度是怎么回事?」 「是的,猫胎人在犯罪现场留下的种种讯息显示,猫胎人的表达能力严重不足,所以才会抄袭许多犯罪电影的语言当作与警方沟通的方式,表达能力的不足也可能导致猫胎人在口语表达上的不清晰。」 「请问警方认为今天callin进大话新闻的猫胎人,是真的猫胎人吗?」 「我们并不认为,因为电话里的猫胎人显然没有口吃。谢谢,我们的记者会就到此结束,希望警民合作下能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恢复社会安宁。」女检察官一鞠躬。 记者会到此结束。 酒吧里所有的客人,眼睛大大,嘴巴开开,面面相觑。 然后不约而同大爆笑出来。 「哈哈哈哈,这真的是太好笑了!」九十九笑到岔气。 「太夸张了,这很明显是警察设下的圈套嘛!」邹哥也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说。 「现在那个女检察官家里一定挤满了警察,只要猫胎人敢去,一定跑不掉。」 「猫胎人如果不是白痴,应该也看得出来是个圈套吧?」九十九摸着笑到发疼的肚子,不过这种事很难说……就算不是白痴,疯子的举动也很难用一般人的水平去估量的。」 说到疯子,邹哥倒有很多跟疯子相处的经验。 「没错,如果是真正的疯子,明知道是圈套还是会上当的。」邹哥擦着眼泪。 这几天心情上的郁闷,竟然是被这个死变态的新闻一扫而空。 那个叫猫胎人的蠢货,真的是太具有娱乐性了。 放在吧台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邹哥拿起,刚刚传出去的简讯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吃吃吃,两个小时前,飞机正好赶在台风登陆前降落台湾。」是鬼子。 碰巧回来了吗。 很好。 邹哥拿起手机。 38 城市底下。 无数台了无生意可做的出租车上,广播传来了最新的台风消息: 「泰利台风行径诡谲多变,因为地形阻挠,结构遭破坏,台风分裂为两个中心,低层中心早上七点半已经从宜兰花莲之间登陆,不过,结构遭到破坏成了热带低气压,高层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气压中心持续朝西北前进,预计要到傍晚过后,台湾才会逐渐脱离暴风圈。泰利狂扫台湾一整夜,上午的台北雨势减弱,不过,阵阵强风还没有减缓的趋势……」 这台风来势汹汹,明明是白天,天空却黑压压让人透不过气。 风大到连行道树都给吹倒了好几棵,雨也大到快让人睁不开眼。 渐渐,风的力量压倒了雨的本事。 水珠精神错乱地横向泼洒,打在身上,就像是挨了bb弹一样刺痛。 一个人影逆着风,顺着风,玩着风,在天旋地转的城市上空飞驰。 areyoulostinyourlies? doyoutellyourselfidon`trealize yourcrusade`sadisguise? recedwithfreedoetobereleased (词/曲:linkinpark) 不怕死地挂着贴耳耳机,将mp3的声音开到最大,狂冲,狂冲,mr.neverdie正听着引领他狂暴情绪的最佳伙伴,联合公园的「nomoresorrow」。 有好长一阵子,都没有在台湾做事了。 就当是热身吧。 整个城市都在摇摇晃晃,每一吋都充满了想象之外的危险,在城市上空进行的冒险游戏变得艰难十倍,就连mr.neverdie这种顶尖高手都差点死了九次。 连续冲了三个钟头,有点累了,可mr.neverdie就是不想停下来。 最近,他只要一停下来,有一半的机率会思考各种事情,包括等一下要吃什么、今天要睡在哪里、自己存了那么多钱要怎么花才好,甚至是人生的意义。 他痛恨思考,因为他无法从思考里得到什么厉害的答案。 有时勉强进行思考,头会很痛,若得到非常矛盾或空泛的答案,头就更痛。 一片空白最好。 另一半的机率,就是脑中自动出现那一个讨厌的名字。 只要一出现那个名字,mr.neverdie就会毫不留情给自己一拳。 可能的话,所有事情都想秉借着动物的本能去做,去完成,就好。 拒绝思考。 拒绝那个名字出现。 忽然,喷冲在mr.neverdie身上的雨,变小了。 「咦?」 感受到异变,他的全身毛细孔竖起,轻轻落在摇晃中的广告招牌。 一瞬间。 无法动弹。 看在动态视觉超卓的mr.neverdie眼中,眼界所及,数百亿颗雨滴,有那么一瞬间完完全全停在半空中,绝对的定格住。 没有任何先兆。 全世界好像被抽走了声音。 数兆道强光从至高无上的天顶之顶,直奔而降,冲开了厚实的黑色云层。 滞留在全世界半空中的百亿雨滴,全都被那道沉默的强光激得闪闪发亮。 「哇,该不会是,上帝突然想到我了吧?」mr.neverdie暗暗自嘲。 轰! 巨雷在眼界之外爆开,振动了时间,数百亿颗雨滴飒地横向碎落{ 真是太神奇的一幕了,mr.neverdie一拳揍开了冲向他的雨水。 紧接在雷声后,正好手机响了。 「刚刚打雷,你有听到吗!」当然是鬼子。 「干嘛?」mr.neverdie踩着摇摇欲坠的广告招牌,像蜘蛛人一样俯瞰这城市。 「吓死我了,突然好大一声喔吃吃吃,吓死了吓死了!」 「废话少说,到底查出来那个叫什么大仔的,在哪里?我什么时候动手?」 「我大致估计了一下情势喔,如果说呢,几天前我们在旧金山干的那票,难度是十,要杀琅铛大仔的难度,顶多到七而已耶吃吃吃。」鬼子笑着。 洋人的屌大。 就算堂堂都是黑社会老大,台湾角头的气势就是差了美国黑手党一截。 「呸。」 「最佳的做事时间,是今天晚上。」鬼子如数家珍,说道:「气象预报说,今天晚上台风的强度会大幅减弱,到时候风变小呢,雨就变大,吃吃吃,雨那么大,琅铛大仔身边的小弟没地方去,一定会聚集在琅铛大仔旁边,这时要杀琅铛大仔,也一定最难喔。」 「这算什么最佳时间?」 「因为我想看你死嘛笨,吃吃吃!」 「我干妳娘。」mr.neverdie倒是很想笑,但按照惯例还是得骂。 「在死之前,你就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吧。」鬼子银铃般的笑声又出现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帮你盯住琅铛大仔的行踪,入夜后随时等我电话喔。」 「睡一觉,免了。」 「对喔对喔,你要去约会嘛吃吃吃,疯子也有可爱的一面唷!」 「我还是干妳娘。」 mr.neverdie挂掉手机。 39 约会,算吗? 不算。 不算约会,但mr.neverdie照样躺在台北永和某顶楼加盖的奇妙小屋里。 裸着身,闻着熏香,感受着后大腿肌上的麻麻刺痛感。 这次刺的到底是哪一国哪一个朝代的「自由」,他依旧毫不关心。 先是后大腿肌,再来是左耳后…… 时光机倒转到五天前,当mr.neverdie故意让子弹掠过耳际时,还稍微往外动了分毫、好让子弹轻轻擦过,只要算错一点点,整只耳朵就会烂烂地黏在沾满血迹的地板上。 「厉害吧。」mr.neverdie不屑地从鼻孔喷气。 「……」女刺青师检视了耳后那道焦掉的伤口。 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来来回回刺了这么多次,女刺青师感觉到这些新增伤口的奇异变化。可能危及生命的伤口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这男人非常精准地控制伤口的位置,每每落在自己上次规定的「地点」。 第29章 虽然还没有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也不远了…… 这样的身体,不禁让女刺青师想到了她认识的另一个身体。 那个身体,也很强,却是一种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糜烂之强。 「妳没问过我,也不打算问我,这些夸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没兴趣。」 「不觉得,一般人受了这种伤,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吗?」 「不见得。」 「放心,我不会多说,嘿嘿……我可不想少了一个聊天的对象。」 「我们没有聊天。」 「……」mr.neverdie刻意忽略刚刚那一句绝顶残忍的吐槽,说:「最近我在美国听到了一个笑话,大概是这样说的……有一个男人在新婚之夜,对着新娘发誓说,他会爱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对她做了不忠的事,他愿意接受上帝的惩罚。」 「不好笑。」 「因为还没讲完。」mr.neverdie也不着恼,继续说道:「婚后不久,那个男人就跟新娘的好朋友勾搭上床,还常常上妓院嫖妓。终于有一天,他搭飞机出差,结果在高空遇到乱流,一边引擎还冒出火来,情况危急,那个男人想起了当初的誓言,于是双手合十大声祈祷……他祈祷说,上帝啊!虽然我罪孽深重,不过请您看在其它无辜旅客的份上,暂时饶恕我吧!」 「……」 「这时天上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上帝说——」mr.neverdie哈哈大笑:「无辜?为了把你们这些罪人统统凑上同一班飞机,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啊!」 「嗯。」 女刺青师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已是对mr.neverdie莫大的鼓励。 自从死了一次后,mr.neverdie就爱上了所有关于死亡的笑话。 就知道这种笑话特别管用。 「上帝的事我不清楚,不过,关于死神的传说很多。」mr.neverdie享受着自吹自擂的快感,加重语气:「唯有我最接近真相。」 女刺青师不搭腔,自顾自在刚果语的「自由」旁,小心翼翼修饰花边。 「一般人用刀,速度实在太慢了,虽然没办法真的闭着眼睛就能躲开,但也相差不远,嘿嘿。」mr.neverdie幽幽说道:「看来看去,还是子弹比较有挑战性。」 「……」 「那些子弹的轨迹就像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飞车,要对付它们,就得了解死神如何控制子弹飞行路上的红灯绿灯。」mr.neverdie洋洋得意:「躲不过,就迎上去。睁大眼睛,一刻也别闭上!」 「……」 还没完。 mr.neverdie又说了躲炸弹破片的诀窍、如何从十五层楼跳下去还能不死的应变小技巧、一口气应付十几个人从四面八方拿刀砍过来的要领,等等日常生活中绝对派不上用场的荒诞经验谈。 「不过子弹毕竟没生命啊,小混混扣扳机这个动作也没啥信念,加起来都算是无生命的东西……一旦扣下扳机,子弹接下来要怎么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啦!」mr.neverdie继续说继续说:「比起来,如果刀在高手手上,比一般小混混拿枪还可怕一百倍,因为高手使刀的动作有不确定的生命感,生命体的轨迹我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一定要边看边躲……」 女刺青师默默听着,默默刺着。 都来这么多次,也来这么久了,mr.neverdie看不出来女刺青师是不想跟他讲话呢,还是彻底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是两者兼具。 出于意兴阑珊后的本能,mr.neverdie突然提议:「想不想跟我做爱?」 「不想。」 女刺青师回答的语气,丝毫不见惊讶。 mr.neverdie感觉皮肤上的针刺没有加重,也没有减轻力道,若无其事。 大概是自己问得太轻浮,没有慎重其事的感觉吧。 「说真的,想不想跟我做爱?」他慢慢地再说一次。 「不想。」女刺青师断然拒绝。 「那妳要不要跟我做爱?」 「不要。」 「那,可以跟我做爱吗?」 「不可以。」 既然使用各种问号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么…… 「跟我做爱吧。」mr.neverdie肌肉绷紧。 「你可没那么自由。」女刺青师还是全神贯注在她的针笔上。 这样也不行。 算了,反正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留下一点点挑战也好。 每次来都问问看,直到成功为止。 不,不是「为止」。 成功之后,一定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吧。 40 大雨夜,最是杀人夜。 撑伞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招手,出租车靠近。 开门,上车。 「长安东路,富贵年华。」男人说完,便闭目沉思。 出租车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以最急切的速度来回扫水,视线依旧一片模糊。 轮胎有一半没在水里,整条街几乎都被雨给溶解了。 「这雨啊,大概是我开出租车十年来遇过最大的一次。」出租车司机咕哝。 「……」男人没有回话。 雨一直下。 像是报复白天时被狂风整个吹横的怨气,雨沉厚到连风都透不过气。 也许是巧合,抑或是计算精准。 男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租车已来到一间高级三温暖俱乐部门口。 「一百八十块钱。」司机停住表。 「不用找了。」男人将两张百元钞放在排档处。 不急着下车,男人整理着脖子上的黑色领带。 「这种天气,太晚叫不到出租车的话,打这个电话,算你八五折。」司机眉开眼笑,递上有点湿润的名片。 「……」男人接过,小心翼翼将印有出租车车队与传呼电话的名片,收好。 用得着的话,那便诸事大吉。 雨没有一丝一毫缓下来的迹象。 男人用最老式的手法,慢慢将领带打好。 开门,开伞,慢慢下车。 即使只走了几步路,撑着伞,半身还是给湿透了,裤管也湿了。 俱乐部门口,在这滂沱大雨夜,竟停了十几台黑色高级轿车。 每台高级轿车的玻璃上,都贴着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深黑色隔热纸,不过从挡风玻璃可清楚看到,每台车的驾驶座上,都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司机。 有的司机一边嚼槟榔,一边看八卦杂志发笑。 有的司机正在讲手机,一边往俱乐部门口张望。 有的司机双手环胸假寐,脑袋微微上下晃动。 ……麻烦的十几双眼睛。男人看了看表。 将伞交给门口泊车的小弟,将领带重新调整、系紧……男人还是很在意领带。 「先生,跟您借一下您的会员卡。」另一个门口小弟堆满笑容。 「第一次来。」男人看着小弟的眼睛,这孩子还很年轻。 「先生,实在很抱歉,我们这间俱乐部是采会员推荐制,如果……」 「洪爷约我在这里谈事,叫我先去他惯去的东河包厢。」男人平静地看着小弟,说:「他晚点来,你可以打电话给他。」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这里是……」小弟的脸堆满了歉意。 「雨下很大。」男人微微踏着湿淋淋的鞋子。 男人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更没有表现出任何「请求」的意思。 不卑不亢,他只是很自然地,饰演好洪爷位高权重的朋友。 「是,那您在这里签个名。」小弟诚惶诚恐地拿出一本册子。 男人随意签了个名。 「洪爷到了的话,跟他说我湿透了,先进去泡澡。」男人给了亮眼的小费。 「是。」小弟看了一眼册子上的签名,鞠躬:「请进,陈先生。」 另一个小弟看到那男人的出手阔绰,赶紧领着湿淋淋的男人走进大厅。 传说,正要开始。 41 长形桌上。 独留一张孤孤单单的方块六。 无星无月,黑色的大雨落在黑色的大海上。 一艘刚刚结束惨烈赌局的豪华邮轮,停泊在这巨大的滂沱黑暗中。 雷雨交加,仿佛已经死亡的赌局又要复活。 上百名宾客沉默地看向海的另一端。 远远的,那远在肉眼能力之外的岛上,正上演着一出惊心动魄的大刺杀。 不论成功或失败,今晚,都将成为无人不晓的传奇。 赌神,或者该说是旧任赌神。 手里握着卫星手机,心中盘算着旁人无法参透的局。 这局。 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不简单。 旧任赌神缓缓回头,看着甲板上那一滩怵目惊心的血迹。 真不可思议。 那个骗子教出来的男人,在最后关头竟然还是说服了他…… 用一次偷天换日,换了一次偷天换日。 用一计,换一命。 命又换计。 现在连尸体也不可能找着了吧。 只留下一个烫手却心热的绝妙烂摊子。 很好。 成交。 旧任睹神打了第七通电话。 「冷面佛,今夜你不算死在我手里。」 42 男人装作不经意的左顾右盼。 在这沉闷的下雨天,这间高级俱乐部里特别冷清,出现少爷比客人多的窘况。 虽然不到戒备森严的程度,但有几个特别同壮的保镖不时穿梭在走廊上。 第30章 偶尔莺莺燕燕经过,几件开高衩的紫色旗袍,露出让人心动不已的白皙大腿,连那些保镖都忍不住色眯眯地看了几眼,用微扬的嘴角私下品论了一番。 「东河包厢到了,陈先生请进。」小弟鞠躬哈腰,笑得可灿烂。 「谢谢。」男人伸手进口袋,像是在摸小费。 洗手间就在左手边,没听见洗手声或冲水声,估计里面有人的机率不到两成。 即使里面有人,估计一并解决不让发出声音的机率,高达了九成。 「西山包厢是在另一边吗?」男人随口问。 「嗯?是啊。」小弟直觉地回答。 完全没看到男人如何动作,那小弟捧着自己被切开的喉咙,双眼瞪大。 在第一滴血落在地板上之前,男人已将呼吸困难的小弟拖到一旁的洗手间。 仿佛是拷贝无数类型电影里最常出现的桥段,从洗手间出来时,男人已一身的标准服务生模样。连脸上的笑容都一模一样的虚假僵硬。 刚刚男人是将大号厕所的门反锁,再从里面快速翻出来的,那坐在马桶上的小弟尸体被扫厕所的清洁工发现,估计,至少要十分钟以上。或更久。 但时间依然是个变量,秒秒是金。 男人在不被发现异状的前提下,以最高速度,在三温暖俱乐部里快步行走着。 沿路经过毛巾间,男人便进去推了一台折好热毛巾的车子出来。 沿路有客人,有保镖,有陪女,有其它的服务生,往西山包厢的大致位置走去,即便是走错了些许,只要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便不会引人侧目。 时间。 要注意时间。 一个小时前,开往公海的丽星邮轮上,赌神下了一张惊天动地的单。 ——要买,冷面佛的头。 究竟为何赌神要杀冷面佛?不清楚,暂时也不重要。 这一个小时,要命的一个小时。 从接单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消息都可能曝光。 赌神要买冷面佛的头,仅限于今晚。 今晚买不到,明天就轮到赌神人头落地。 赌神一共打了几通电话,男人不知道。 擅长估计的他,猜想起码三通。 精确估计的话,男人眉头一皱……起码三通,但不会超过五通。 电话打得越多,消息走漏的风险就越大。 赌神善赌,即善押注,不会盲目打给十几个杀手经纪。 能接到赌神电话的,一定都是拥有最顶尖高手的经纪人…… 即是说,除了自己,约莫还有两个至五个顶尖杀手。不会更多。 他们来了吗?会是谁呢? 自己是第一个进来这间三温暖俱乐部的吗? 很有可能,因为目前还发觉不到异样。 不。 说不定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兵不血刃就蒙混了进来。 说不定他们趁着大雨的掩护,从这建筑物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钻了进来。 若知道其余的杀手有几人,甚至是谁就好了…… 如此一来,就能将更多更复杂的变量估计进这个局里。 或许刚刚跟自己错身而过的某人,也是另一个杀手乔装的服务生、保镖,甚至是陪女。或许不是错身,而是刚刚跟在自己正后面,在上一个路口他左转,而自己右转的那一个人是杀手?或许,自己正在前往西山包厢的路上,可另外的杀手刚刚好完成了任务,几秒后就会听见大乱的声音…… 虽然不清楚一起接单的杀手是谁,但合理估计,绝对不会是冲锋陷阵的莽汉,这里是黑社会跟警察署长一起罩的场,容许兄弟带枪进来,现实世界不比电影动作片——主角无论如何不会被乱枪流弹打中。 八成,那些杀手作风肯定像自己一样,安静,低调,镇定,计划周详与见机行事两感兼备,出手迅速确实,绝对不多做无谓的杀。 摒除一切无法纳入估计的杂质,男人将思虑沉淀在脚步下。 其实西山包厢不难找。 疑神疑鬼的冷面佛,走到哪里都跟了一堆牛鬼蛇神,只要往保镖越来越密集的方向走去,大抵不会错。 只是,冷面佛身边的保镖再多,怎么会有那么多?男人一边微笑看着那些板着脸孔的保镖,一边快步走着。这些在走廊上无聊踱步的保镖数量,比自己预先估计的还要多出至少一倍。冷面佛真是爱杀人、可自己也活在被杀的阴影下吧…… 好像快到了。 不能太天真。 估计要宰冷面佛,至少也得一并宰掉冷面佛身边的几个贴身保镖。太辛苦了。 尤其冷面佛养的那两头贴身怪物,一对一自己都没有把握,二对一更是毫无胜算。自己可是接单赚钱,不是来送死。 不过,若是先下手为强,冷不防一刀从背后刺进冷面佛后脑、再穿出喉咙,主子一死,保镖就只会为了面子问题跟自己过不去,而不会豁全力挡下自己。 估计这样才行得通。 到了。 最顶级最气派的西山包厢,门口站了四个外国人面孔的保镖。 保镖们自顾自交谈,只瞥眼看了笑嘻嘻的男人一秒半秒,连可能藏着武器或炸药的毛巾车也没检查,全无拦阻便放他进三温暖澡堂。 这身制服跟一脸贱笑果然有用,男人若无其事推车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浓浓碳酸气味的白色蒸气。 「送毛巾。」男人微笑。 微笑凝结。 澡堂里的景象,连最冷静最擅长估计的男人,都一瞬间背脊发冷。 胖胖的冷面佛赤裸裸坐在池子上的石阶,双脚浸在染成血红的池子里。 池子上,漂着一具面向下的尸体。 坐在冷面佛对面泡脚的,是一丝不挂的黑道立委琅铛大仔。 这两个黑道枭雄的身后,或坐或站了十几个身上刺龙刺凤的壮硕保镖。 「我说大仔,你干脆就承认了吧,约我在这里谈事情,就是想亲眼看我死。」冷面佛舀着汤匙,吃着冰镇莲子汤。 「你少疑神疑鬼,我为什么要你死?」琅铛大仔手里也是一碗冰镇莲子汤,大声骂道:「赚大钱的生意都快谈成了,我干嘛要白白把财神往外送!倒是我,刚刚差点给你一起害死了,到底是惹谁了你?」 「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冷面佛皮笑肉不笑,看着池子上载沉载浮的尸体,说:「只是很久都没人敢杀我了,到底是谁那么……」 不自量力四个字,从冷面佛的口中说出来,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 不说出来,又比说出来更有力量十倍。 「我要打电话给义雄,叫他带更多兄弟过来接我。这池子脏成这样,一年半年是休想叫我回来……」琅铛大仔伸手,后面一个小弟立刻双手奉上手机。 「别打。」冷面佛眯起眼睛。 琅铛大仔拿着手机,有点犹疑。 男人不疾不徐地将干烫好的毛巾一叠一叠地放在架子上,再将随手乱扔的毛巾收拾好,每一吋的专业动作都不让人有怀疑的空间。 「嘻嘻,暂时待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染红的池子里,浸着一颗光头。 光头的汉子只露出一个头,竟不理会那一具漂到眼前的尸体,下巴以下依然故我泡在充满血腥味的温泉池里,拿着毛巾擦澡。 冷面佛冷笑:「要杀我,就要一次成功,否则就是对方人头落地。」 琅铛大仔有点懂,又有点不明白:「什么意思?」 「对方下单,不会只有这一个杀手,一定是倾巢而来啊,你现在走到外面,没有一支两支狙击枪在上面等你,算我冷面佛被人瞧扁!」冷面佛看着池子里的浮尸,冷冷笑说:「杀手一个一个进来,他们就一个一个做掉。等到天亮,我们数一数池子里会有几具尸体。」 聪明。 不愧是七日一杀的黑道霸主。 再不需估计,这吃力的单子便在这里放弃吧,男人心想。 「好啊,哈哈,等到天亮来数尸体,看看你冷面佛的面子有多大!」琅铛大仔哈哈大笑,还用脚将漂到脚边的无名尸体给踢走。 男人收好地上散乱的毛巾,便即要推车离开。 「送毛巾的。」 一个,像是从墙壁里发出的硬冷声音。 「还有什么吩咐吗?」男人恭恭敬敬地鞠躬。 「从刚刚到现在,你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分明是灯光通亮的三温暖尊爵澡间,却有一个声音缓缓从突兀的深邃阴影处走了出来。这人穿着黑色运动外套,黑色运动长裤,黑色耐吉运动鞋。 本欲行刺的男人慢慢看清楚,原来这个穿了一身黑的保镖,浑身被一股极为不祥的气给包围住——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敏感体质,只要看了这黑衣男一眼,就会不由自主想离他越远越好。 「这是一个平常的服务生,看到尸体的正常反应吗?」黑衣男淡淡地说。 「……」男人的脑中,千百个念头快速冲击着。 断然否认被接受的机率——零。 畏畏缩缩否认被接受的机率——百分之十。 畏畏缩缩否认被接受、但还是被杀掉的机率——百分之百。 「你,太冷静了。」血池里的光头男脸转了过来,微笑,看着推着毛巾车的男人,说:「太会演戏的结果,反而露出马脚。嘻嘻,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男人面无表情。 现在的他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别的可能。 「明白。」 男人双手松开毛巾推车,两把黑色短刺溜出袖口,握在手上。 第31章 从现在开始到最后一秒,就用自己最拿手的技术,在断气之前闯出这里吧。 逃出生天的机率是零。 只是,不试试看的话,死前也没别的事好做。 冷面佛看着前来行刺自己的这男人,微微点头。 「怎不问问他,到底是谁下的单?」琅铛大仔吃完最后一口莲子汤。 「就算用最残酷的方法逼问,你也不会说出下单的人是谁吧?」冷面佛皮笑。 所有保镖都站在冷面佛与琅铛大仔前,用十几台肉身坦克当作最低程度的防御,个个手里都拿着枪,却没有人有向男人扣下扳机的意思。 因为,专家就交给专家处理。 「只怪我自己,估计错误。」男人一脚踢开毛巾车。 众保镖神经紧绷之际,决定放弃的男人第一时间往后飞窜。 「好!」 血池里的光头男动也不动,任凭穿了一身漆黑的男人追了出去。 就在两人一逃一追出澡堂的瞬间,远处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炸声。 所有人一愣。 隔了几秒,又是一阵难以理解的爆破声。 「该不会……」琅铛大仔皱眉,有点后悔,还是该叫义雄派弟兄过来支援的。 血池里的光头男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嘴角肌肉牵动。 「第三个刺客,嘻嘻。」 43 击中目标,不过是子弹行进的,其中一种选择罢了。 这是绝对自由者才能享有的权力。 首先,当然是大厅。 所谓最短的距离,就是从正前方强行突破! 「鬼子,妳在外面没办法看到,真是太可惜啦哈哈哈哈哈!」 mr.neverdie一拳击碎门口小弟的鼻子,再高高一跳,跳到另一个尝试掏枪的警卫身上,一手抓着对方脖子,再一刀将对方的右眼剐了下来。 枪声零零落落,仿佛自己开枪只是凑热闹,只消别人的子弹打中了就可以。 几百颗镜头像刺猬的刺毛一样高高竖起,捕捉肉眼无法跟上的死神世界,无比清楚,mr.neverdie轻轻松松躲过一颗又一颗没有信念的子弹,冲过去,乱刀切开一条红色的路。 「哈哈!」mr.neverdie轻蔑地将刀子插进保镖的脊椎之间,大叫:「得分!」 「去见你妈!」mr.neverdie一个豪迈的飞踢,直接踢中第二个保镖的喉咙,镜头捕捉到保镖颈骨断折的声音:「不!可别全死!」 「顺便也见见我妈!」mr.neverdie夺下第三个保镖的枪,朝着他的四肢连开了七枪:「这样应该死不了啦!」 越乱越好。 虽然没什么必要,手榴弹还是在宽敞的走廊上炸了开来,崩落的石块飞屑朝四面八方不规则喷了出去,割伤了好几个来不及逃跑的服务生跟保镖,就连明艳动人的陪女们也被炸毁了容。 「来点挑战嘛!」mr.neverdie冲过尖锐的破片,身上划出好几十道血痕。 沿途砍,沿途杀,断掉的肢体飞来飞去,那些惨叫声配合mr.neverdie夸张的笑脸,竟有一种在拍搞笑片的氛围。 走廊爆炸的后方,又是好几个神色匆匆、非得依赖枪否则无法战斗的保镖。 拉开保险,上膛,深呼吸。 距离,三十公尺。 每一步都充满死神陷阱的三十公尺。 mr.neverdie嬉弄般,左脚单膝如羽毛般碰地,右脚如弓,双手手指如豹爪轻轻撕着地,臀部高抬,闭上眼睛,头垂落,仿佛进入深沉的祈祷。 这姿势,与百米选手冲刺前的准备动作「蹲踞式」如出一辙。 「一起开枪!」 不知是哪个白痴发号施令,燃烧的子弹不约而同从枪口里旋转出击。 砰! 枪鸣,死神全速冲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所有前来行刺冷面佛的杀手,避之唯恐不及的画面,莫过于此。 可对见惯了好莱坞大场面、与真正高手对决过的mr.neverdie而言,这些人哪里称得上瞄准?」是忙着将手枪里的子弹一鼓作气清光光罢了。 硝烟味钻进鼻孔,耳朵躺满子弹壳当当坠地的无奈声音。 那些子弹慢到,足够让mr.neverdie为每一颗掠过鼻尖的金属小东西取名字。 紧张感当然比自由在城市上空没命狂冲还要多,多很多,但—— 距离,零。 「还不够啊!」 mr.neverdie冲进众保镖之中,不管是琅铛大仔的手下,抑或是冷面佛的跟班,全都让mr.neverdie砍得唏哩哗啦,乍看是没有章法的乱刀,却一刀一刀将众人砍得肚破肠流,没有一刀毙命,但求敌人痛苦万分。 只几秒,mr.neverdie成了方圆三公尺内唯一双脚站着的生物。 「琅铛大仔在哪?」mr.neverdie蹲下,将刀子上的血抹在一个保镖脸上。 那捧着肠子痛哭流涕的保镖就是想说话,也痛到完全无法言语。 正当mr.neverdie想玩弄一下弱者的时候…… 突然间,一阵鸡皮疙瘩。 超猛的。 mr.neverdie霍然抬头,看向左手边的包厢长廊。 长廊深处。 明明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mr.neverdie身上的数百万颗隐藏式镜头,竟如高射炮一样全数拱起。 这感觉,比起十几个月前硬闯肃德监狱的濒死感,有过之,无不及! 在那里。 有个值得……杀到九成九死的家伙就躲在那里。 「看来,要杀掉琅铛大仔之前,一定得先杀掉你吧!」mr.neverdie不禁热血沸腾。 长廊深处,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也不是。」 只知道一颗死人头给远远抛了过来,直到快砸到mr.neverdie的脚趾头才落下。 好强的臂力。 死人头的脖子上,还圈着一条黑色领带。 「好丑的领带。」mr.neverdie一脚将死人头往旁踢开。 「你长得更丑。」走廊深处的声音。 那声音,才刚刚说完。 气息完全消失……不,留下了一点点的尾巴。 当然是陷阱,而且,是很有看头的陷阱! mr.neverdie快速冲出。 44 通往西山大澡堂外,唯一必经的小厅堂。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拿枪的保镖,或者他们都挤在大澡堂保护他们的老大吧。 「没有杂鱼了呢。」 mr.neverdie狞笑,看着眼前唯一的敌人。 这个浑身黑压压的男人,衣服底下似乎也刻满了无数伤痕旧疤。 散发出非常不吉祥的憎恶之气。 「大家都说,外面有一个自称绝对死不了的疯子杀手,就是说你吧?」 黑衣男笑得很恐怖,因为他的脸上全都是伤及肌肉与神经的刀疤,每有任何情绪表现,定会牵动所有已经畸形化了的脸部肌肉,挤成一团无法归类的表情。不像是人类。 也不像是生物。 「是啊。」mr.neverdie大刺刺地拿起短砍刀,闪耀着血光。 仿佛是呼应,黑衣男从腰后慢慢抽出一把刀,一把刚刚吃过血的短砍刀。 果然是行家。 mr.neverdie心想,比起淡淡开枪,拿刀用力砍人要帅多了。 「那你,一定忘了自己是谁吧……」黑衣男手腕灵转,转着手中砍刀。 mr.neverdie一怔。 意识之外,黑衣男的刀如狂风暴雨砍了过来。 mr.neverdie全身数百万颗镜头迅速绽放开来,捕捉,分析,以千钧一发的距离躲开了黑衣男杀气腾腾的刀,却还是在胸前肌肉留下一道血痕。 几乎是本能,mr.neverdie一刀又一刀反杀回去,但黑衣男每每以不可思议的反射神经躲了开,只是削中了一点皮毛肉屑。 虽然mr.neverdie从来没有认真练过刀,但他用刀砍杀敌人与目标的经验要远远胜过这个世界上所有拿着刀战斗的人,加上野兽的本能,命运镜头的高速捕捉,他很有自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强的刀手。 可眼前这个人,竟用「继续活着」的方式不断反驳他的自信。 一眨眼,两个人已互砍了三十几刀。 又一眨眼,mr.neverdie砍中了对方鼻子,而黑衣男也剁掉了对方右耳。 两个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 越砍越快,越砍越急。 「你一定看得见子弹的轨迹吧!」黑衣男大笑,一刀挥空。 「是又怎样!」mr.neverdie不屑,一刀也挥空。 「就算受了夸张的重伤,大睡几天就死不了吧!」黑衣男大喊。 「……」mr.neverdie无言以对。 刀跟刀之间,迸出高亢的火光。 第32章 每一刀都砍在一起,好像事先套好招,反复经过练习似地,刀刃互撞。 只是没有遇过如此抵抗的mr.neverdie,越砍心情越烦躁,力量越用越大。 「现在——你一定用很多很多只眼睛观察着我吧!」黑衣男越砍越后退。 「你为什么知道!」mr.neverdie一阵乱刀急砍,将黑衣男逼到角落。 镜头锁定。 mr.neverdie一刀绝妙劈出。 被逼到墙角的黑衣男,硬是躲过绝对不可能躲开的一刀。 墙上爆出一道破痕,石屑纷飞。 黑衣男高高跃起,另一版本的数百万颗镜头居高临下,对准mr.neverdie直落!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死过一次的怪物啊!」 45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之后,「时间」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抽象的东西。 黑衣男与mr.neverdie两人的砍刀,在连续一百狠劈中,完全没有砍到对方。 有个成语叫「千钧一发」。 千钧一发这四个字,重复使用一千次来形容眼前决斗,无可异议。 没有人受伤。 其至没有任何刀刃相撞。 攻躲皆快,两个人用各种歪七扭八的姿势躲过对方的攻击,然后在闪躲的同时,拚命从匪夷所思的角度砍杀对方——所有攻击却又尽数落空。 超高水平的尽数落空! 没有招式。 一切都只是破碎常识的随机应变。 mr.neverdie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上,自己并非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有趣! 何等的难以容忍! mr.neverdie被激起了热烈的斗志,他的动作比一开始要敏捷十倍,镜头飞转的节奏顺畅十倍,想要获胜的欲望更胜十倍。 偏偏就是无法击倒眼前的无名对手! 急躁感,再无法压抑了。 「嘿!」mr.neverdie一咬牙,打算迎向对方一记杀着,也要砍掉对方脑袋。 「喔!」黑衣男似乎也有相同想法,同归于尽地扑向mr.neverdie的刀。 也许只有这种双双毁灭的砍法才能让这场恶斗停下来。 一瞬间。 就在两个怪物几乎要砍落对方脑袋的那一瞬间。 「两对」数百万颗镜头突然错乱地撞在一块,在人类的意识之外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仿佛雨块同极相斥的磁铁以超高速接近,终于将mr.neverdie与黑衣男撞弹开来,双双跌在地上。 mr.neverdie摸摸自己没有被砍飞的脖子,转了转。 黑衣男以刀撑地,用奇异又扭曲的笑容看着mr.neverdie。 中场休息。 绝对不是英雄惜英雄的狗屁气氛。 这两个怪物,互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无法兼容的恨意。 「呸,你……或者说,上一个你,是怎么死的?」黑衣男瞪着他。 「坠机。」mr.neverdie瞪着黑衣男,反问:「你咧?」 「高楼大火。」黑衣男用刀拨着凌乱的头发。 「所以算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mr.neverdie猖狂大笑,还笑出了眼泪:「你这个区区被火烧死的幽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是被火烧死啊哈哈哈哈!」 「……」黑衣男不屑地翻白眼:「自从知道有你这号自大狂,就想快点把你杀掉。不过我们这样打下去,就算死神在场裁判,也不晓得怎么分胜负。」 两个人慢慢站了起来。 像是重整旗鼓,马上又要展开第二回合。 「别担心,我等一下就会把你的幻想做个结束。」mr.neverdie故作轻松,随意挥着砍刀说:「告诉你,不死也有分等级的。在上一个我死掉之前,我可是十项全能的金牌国手,条件比你这瘦皮猴好了不知多少。最重要的,我又是坠机死的,你啊……死得太普通啦!哈!」 「大概吧,大概死不了也是有分等级。」黑衣男恶笑,慢慢脱下被砍得破破烂烂的黑色运动外套、黑色上衣,露出一身密密麻麻的黑色刺青。 犹如恐怖的涂鸦。 只瞥了那刺青一眼,mr.neverdie的心脏便莫名揪了一下。 怎么回事? 刚刚那心悸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最倒霉的其实是,你今天晚上根本不必死。」 黑衣男手中的砍刀,变态地轻刺胸口上的黑色刺青,直到皮肤都给刺出血来。 十几年前,黑衣男每杀一个人,就在身上刺一只正在惨叫的乌鸦。 直到身上几乎没有容鸦之处,这几年才停止这残忍又白痴的计算。 在很多年前,大家还没忘记这个男人的恐怖时,他有个简单易懂的外号。 ——乌鸦男。 「刚刚听你说,你是来杀琅铛大仔的。」 乌鸦男歪着头,舔着刀上的鲜血:「真可惜,真可惜……光凭这一点,我就应该把路让开,给你一个方便。不过……」 不过。 「不过像你这种自大狂,早点死一死,大家都开心。嘻嘻。」 西山大澡堂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白色雾气中走出。 高大的人,顶着一颗血淋淋的光头。 光头高汉的胸前也张牙舞爪着一个刺青,一个与乌鸦男完全不协调的刺青。 ——耀眼的太阳,那灼热的闪焰像八爪章鱼一样延伸到四肢躯干。 说起来好笑,这个刺青是一个月前才刺上去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更没有特别想要表达的涵义,反正……反正这个强壮的身体也不过是「暂时借用」罢了。加上既然刺青师不收钱,任凭那个古怪少言的女人发挥创意也就是。 这个一个月前随意刺下的太阳刺青,从西山澡堂缓步而出,却教mr.neverdie几乎给螫得睁不开眼,随时都会重重跪下。 混帐…… 干你娘的混帐…… 「我们这边,一个绝对死不了,一个死到根本不在乎,你要怎么做?」 光头高汉的话中有话,一时无法令人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也是头怪物。 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或许连被他杀掉的人也搞不清楚底牌。 「……制……制约……」 mr.neverdie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了,跪了下来。 数百万颗一直守护着他的隐形镜头,一颗一颗熄灭。 有如骨牌效应,几次呼气与吐气间,所有镜头全都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 明明是在天桥上发下的狂野豪语,怎会突变为一语成谶。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 「有这么怕吗?刚刚不是还挺猖狂的吗?」光头高汉紧绷的拳头,滴着混浊的红色温泉水,笑笑:「嘻嘻,怕也是自然的,你的第六感很强嘛,知道自己到此为止了。死了一次已经很倒霉了,更倒霉的是,你今天还会死第二次。」 「实验一下!把他的头砍下来!」乌鸦男尖声高叫,朝mr.neverdie冲去:「我很想知道,有一天我的头掉下来,还会不会自己长回去!」 狂噪! 如一千只一万只乌鸦朝自己飞过来的狂噪。 mr.neverdie一刀刺进自己大腿,用剧烈的疼痛唤醒自己战斗的意志。 「偏偏在这种时候!教我怎么服气!」mr.neverdie的刀没入腿骨,双眼偾红:「我绝对不死!」 这一痛,痛得觉悟。 数百万颗镜头轰然矗起,刀从大腿拔出,骨血飞溅到乌鸦男的眼睛里。 但这一个偶然中的偶然,也不过妨碍了乌鸦男短短几刀的时间,这个极短的空档就由大声大笑的太阳男揉身补上。 古怪。 mr.neverdie的刀砍在太阳男的身上,却不见太阳男有任何痛楚或迟钝,反而趁机用力朝mr.neverdie的鼻子正中一拳。强袭,犹如炮弹,mr.neverdie往后倒下。 乌鸦男加入。 「撑住啊!你的人生——这样就够了吗!」乌鸦男大叫,刀落。 mr.neverdie勉强闪过这一刀,却被太阳男的飞腿追上。 一脚重重踢中mr.neverdie的背脊,踢得他、连带一百万颗镜头都往墙上猛力撞去,力道之大,撞得整个人差点裂成两截。 「再来!」乌鸦男追砍。 「对!再来!」太阳男挥拳。 mr.neverdie快速从地上弹起,举刀一阵超快速的乱砍,太阳男被砍中了至少七刀,却没有一点退却,每被砍一刀都趁隙还了mr.neverdie一拳,(奇*书*网^.^整*理*提*供)那股万夫无敌的气势令mr.neverdie大为受挫,更被揍得头昏眼花。 「怎么是这种表情?不过是二打一啊!」乌鸦男狠狠嘲笑,一刀又落。 这快速绝伦的一刀,让mr.neverdie鼻尖给削掉一块。 太阳男欺身补上,一记犹如羚羊的膝击将mr.neverdie的下巴整个撞碎。 「哇!」mr.neverdie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两个怪物打一个怪物,一下子就变成两个怪物追一个怪物。 mr.neverdie真的只有拔腿就跑的份,反正制约达成,自己也没理由冒险往前。 第33章 取而代之的,mr.neverdie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久违的恐惧感压倒性吞噬了对上强敌的兴奋,每一滴珍贵的肾上腺素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释放微弱的能量,每一条神经都在传输本能的反应,帮助他逃出生天。 逃! 只有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念头,逃! 比起为了生存而吃食,比起为了乐趣残杀,「逃」的意念单纯了一百倍。 「我绝对不死!绝对不死!不死不死不死不死不死!」 mr.neverdie穿过被自己炸毁的走廊,踏着被自己砍得一塌糊涂的半死不活保镖,卯足全力就是要逃,跟来的时候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完全不能相比。 身后紧迫盯人的是狂暴聒噪的乌鸦振翅,地上晃动的是太阳的万丈光芒。 他跑着,偶尔被迫用回击争取继续逃跑的时机。 哭着,嚎啕大哭。 真的好想继续活下去喔。 真的好想好想继续欺负弱小,继续霸占别人的房间,继续他无与伦比的自由。 怎么会轮到自己被吓得屁滚尿流呢? 就算头被他们割下来、又真的可以再长出一个新的头活回去,万一……万一新的头没了现在的记忆,现在的自己不就等于永远死掉一样吗?就跟那个叫什么的一样死掉了吗?不!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啊! 这个多余的意念,让几颗镜头缓缓熄灭。 视线歪斜,mr.neverdie摔在地上,打了七、八个滚。 乌鸦男刚刚砍中了mr.neverdie的小腿,创口之深,几乎瞬间截了他的肢。 太阳男借机跳到mr.neverdie身上,却挨了他重重的、砍在肩胛骨上的一刀。 「不痛!」太阳男不仅夺下砍刀抛到一旁,还大笑,朝他一阵乱拳。 这种强坐在人身上,地痞流氓似狂拳乱打的姿势,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每一拳都很重,却又刻意避开脸。 「对不起!对不起啦!呜……」mr.neverdie竟被打到大哭。 宾果。 不打脸,太阳男就是想听到mr.neverdie自尊崩溃,放声求饶的声音。 mr.neverdie哇哇哇吐了三大口血。 「换手。」乌鸦男走近,摩拳擦掌。 太阳男绞断了mr.neverdie的左脚膝盖,算是彻底绝望了他的一线生机。 于是太阳男拍拍屁股站起,轮到乌鸦男坐在爬不起来的mr.neverdie身上。 这换手的画面,就好像是小儿科诊所外放置的小飞象玩具坐骑,投五块便能坐上一分钟,几个刚打完针、哭红眼的小孩儿排着队、嚷着要玩的景象。 只是小飞象换成了大叔叔,且不用投钱。 「要开始啰。」乌鸦男吹了吹拳头:「你这个坠机死掉的,高级不死人。」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 依旧避开脸,彻底享受悦耳的惨叫声,乌鸦男使全力狂砸。 肋骨肯定断了好几根。 肺自然也给断掉的肋骨刺穿了。 毋庸置疑胃破开了一个大洞,跟糜烂的大肠小肠混在一起。 肝脏脾脏肾脏大概也都裂了好几条缝。 ……却没死。 目前为止还算依照mr.neverdie坚持的人生剧本走,只是他不停狂吐血。 「真的蛮耐打的。」乌鸦男啧啧称奇,打得有点喘了。 「真的真的!」太阳男干脆在一旁鼓掌起来。 mr.neverdie五脏六腑都报废了,意识却难得的清醒。 太痛了。痛到真的想断气算了。 原来过去那些被自己活活打死的人,所受的痛苦是这么惨烈…… mr.neverdie开始反省。 若能苟延残喘活下来,继续把这种痛苦加在别人身上,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可是现在真的太痛太痛了,痛到大小便都一起爆出来。 毫不废话地死掉,恐怕真的是脱离目前极大痛苦的唯一方案了。 「暂停暂停,有件事问一下。」 不知何时,一个充满台客腔的声音出现在乌鸦男与太阳男的背后。 两个怪物同时转头……刚刚竟没有听见一点脚步声。 一个穿着黑色皮外套的男人,戴着造型普通的黑色墨镜,嚼着早就没了弹性的口香糖,斜斜靠着墙站着。那姿势,好像全身都缺乏重心支撑似的,软骨头。 手里,还拿着两把黑色手枪。 「……」乌鸦男打量着这故作轻松的不速之客。 「……」太阳男眯起眼,马上联想到一个英文宇母。 g。 杀手里,一个无人不晓的字母。 如果今夜非得要冷面佛脑袋搬家,唯一真正的保证,恐怕就是这个字母。 「我刚刚杀了一个胖子,大概……大概这么胖!」 黑枪客张开双手,比了个肥猪一样的大小,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对了,他没头发,不晓得是秃头还是剃光头,总之是个大胖子,要笑不笑的,大概人缘很差,有见过吧?」 「你杀了我们老大?」乌鸦男冷笑:「趁我们在修理这个家伙的时候?」 黑枪客用枪口抓了抓头皮上的痒,不置可否。 四个人。 两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古怪的氛围,酝酿着什么样的可能性? 大家都说,g很不喜欢没收费的决斗。 大家也都说,g很强。 最强。最鸡巴。 「既然你杀了冷面佛,我们也就不是冷面佛的保镖了。」太阳男瞪着黑枪客藏在墨镜后的眼睛,说:「你走你的吧,今天晚上,是你赢了。」 黑枪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走是一定走的啊,难道在这里等警察做笔录?我是想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乌鸦男、另一个叫兵毒的人?」 乌鸦男慢慢站了起来。 不约而同,两人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就是你们?」黑枪客问了等于白问。 mr.neverdie又哇哇吐了一口鲜血。 「你们的前老板,临死前有个很牵拖的愿望……超不划算的,他要我把两个办事不力的混帐手下给做掉,不然他死不瞑目。」 黑枪客往左看了一眼:「你就是乌鸦男?」 又往右看了一眼:「你就是兵毒?那就都到齐啦。」 乌鸦男冷笑,不过是两把手枪。 太阳男咧嘴,不过是几颗不长眼的子弹。 这个距离,不过区区七公尺。 或许,在这两头无视子弹速度与轨迹的怪物面前,这个无声息出现的黑枪客,已经错失了唯一可以用冷枪偷偷杀掉他们的时机。 时机不再有。 「你太自大了,g。」乌鸦男悍然拔刀:「原本还想放你一马。」 「嘻嘻,今晚我专宰自大狂啊。」太阳男吹着拳头,狞笑。 黑枪客的鼻子用力抽动。 过敏性鼻炎,一向很困扰他啊…… 「唉,明明说不是就好了。」 黑枪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整天打打杀杀……」 mr.neverdie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终于,慢慢地闭了起来。 46 大雨夜,已是杀人夜。 「还有人活着!这里还有人活着!」 「这个人也还没死!快把担架抬进来!快!」 「通知荣总跟台大医院,快点开急诊室病床支援!」 「就地先做cpr!数一二三,预备……」 「救护车不够!再去调!再慢就来不及!」 「通知血库准备所有血型的血浆,你,你!抬这边!一、二……三!」 二十多个救护人员在一片狼藉的现场快速冲来冲去。 对比起来,前来调查收尾的警察就显得意兴阑珊,频频打呵欠。 「不会有错,这里发生的不是帮派火并,而是连环刺杀。」 刑警川哥看着坐在温泉池旁的冷面佛,戴着手套的手戳了戳位于腹侧的弹孔。 了不起的杀手。 子弹从这个角度钻进去,肝脏一破,就算是全世界最好的急救团队立刻接手也无济于事了。 法医还没到场确认,但依照川哥多年的刑事经验,这一枪应该是第一枪,其余的弹孔来自不同类型的子弹,只是后人随便补上。 一路走进来都是尸横遍野,断手断脚,乱七八糟。 第34章 最突兀的莫过于地板上有个血淋淋的人形痕迹,逆向从这里爬出去。 依照这血迹沾黏的程度,这个伤者肯定受了足以致死的重伤,爬行的痕迹又显示伤者双手报废、一脚残废,只单单靠着一只脚的力量……或许加上下巴,像蛞蝓一样蠕体前进。 偏偏爬行的距离又异常的远……花费极大痛苦才爬到下着大雨的外头…… 到底为什么,这个伤者不等救护人员过来,要死撑爬出去呢? 小刑警丞闵从外面的小厅堂走了进来,啧啧称奇:「川哥,外面杀成这样,你还说不是帮派火拼?依我看,百分之百是琅铛大仔跟冷面佛约在这里谈判,谈判破裂就开始对着干,干到最后大家统统都死了,还连累一堆倒霉的服务生,跟一堆只是来泡澡的客人!」 川哥虚应了事地点点头。 慢慢走到琅铛大仔的尸体前,川哥蹲下检视。 尸体表面上没有弹孔,没有明显的伤痕,但双眼凸起充满大量血丝,嘴角流血,舌头突出,看起来就像被活活勒死……颈子上却没有勒痕。 中毒? 等法医吧。 「川哥,你觉不觉得,这件事跟前一阵子琅铛大仔那些烂咖手下连续被宰,说不定有关系?」丞闵自己说、也自己猛点头,啧啧又道:「所以今晚这一场,就算是琅铛大仔查到了杀害自己小弟的真凶就是冷面佛,于是带了大批人马在这里开干!哇……真是黑道挽歌啊。」 「很强的推理喔。」川哥慢慢站起:「前途无量。」 话说,这两天事情真够多的。 市值八千多亿的鸿塑集团的王董事长,被一个跳楼自杀的中年男子压死。 三名悍匪冲进大饭店营救出经济犯叶素芬,并杀死十二个刑警后嚣张离去。 同一天,叶素芬最后还是遭到杀手月追上,一枪击毙。 最难以忍受的,是自己负责侦办的重案主角猫胎人还没落网,山雨欲来。 至于这里…… 这里是黑道罩的场子,奄奄一息的人又都带着枪带着刀,没一个好人。 黑道杀黑道,死的都是黑道,这种案件发生再多次一点也无所谓,他想。 「川哥,你肚子饿不饿?」丞闵摸着肚子,开始心不在焉。 「看了这么多尸体,嗯嗯,看都看饱了。」川哥点了根烟。|qi|shu|wang| 「那我们等一下去吃什么啊?」 「……随便。」 这种盲肠报告要怎么写,就交给想象力特殊的丞闵去自由发挥吧! 47 诸多说法。 在富贵年华里确切发生了什么事,现场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目击。 超级台风泰利过后的大雨夜,留下的经典传说,就只有一个人的独家说法。 可惜是个疯子。 「那个时候我已经半昏迷了,根本看不清楚子弹怎么跑的。」 mr.neverdie两腿开开蹲在我家马桶上,喝着从我家冰箱里拿出的麦香红茶,嘿嘿嘿嘿笑说:「总之事情结束后,我连自己怎么爬出去的都快想不起来。」 「如果你当时很清醒,真的就能看见g的子弹?」 我泡在浴缸里,只露出一张鄙视的脸。 「呸,那根本不是重点吧!」mr.neverdie言不由衷:「反正我活了下来,照样不死!哈哈!哈哈!」 疯子说的话,能信几成? mr.neverdie后来还是侥幸活了下来,身上依旧刺满了炫耀的各式各样的自由。 他已经不是个专业杀手,而是个纯粹失控的变态流浪者。 虽然在我的眼中,那些爬满身体的自由纹身不那么值得炫耀,而那个霸占我冰箱与马桶的疯子,也不是真的那么自由。 偶尔他会杀人。 问他为什么,每次他要努力想上很久才勉强编出理由。 偶尔他会来跟我说几个故事。 不想被杀,我都装作兴趣浓厚的样子。 「我的故事好听吗?」mr.neverdie科科科地笑,蹲在窗户边上。 「很棒。」我点点头,眼睛因过度克制呵欠而渗出了水。 「足够写成小说了吧!」他可得意了。 「当然。」我敷衍地打开计算机,敲敲打打:「那当然。」 有时候他说故事说到一半,会突然卡住,发呆,连续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不讲话也没反应,然后莫名其妙流泪……只要一意识到视线模糊,他就会猛打自己的头,直到自己夸张地大笑出来为止。 迟早会有杀手接下猎杀mr.neverdie的单子,他知道,并沾沾自喜地等着那一天。 「我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要所有的人都看看……」 这是mr.neverdie最喜欢用的句型,每次听到他这么大笑,我都觉得他很寂寞。 而且寂寞得很自卑。 我假装一点都没发觉,只是帮他鼓掌叫好。 回到那夜。 江湖上琅琅上口的「死神泰利的大雨夜」。 诸多说法,可也不是全部胡吹乱盖。 至少冷面佛的的确确是死了,在那个倾盆大雨的夜里。 所有人都听说了,冷面佛身上不只一个弹孔。 除了g笃定往肝脏开了致命的第一枪,其余的坑坑疤疤怎么来的,大概是其它后来赶到的杀手补枪留念的吧。谁知道呢?也不是那么重要。 而那一晚跟冷面佛一起泡澡商量生意的琅铛大仔,也一并挂点了。 死因不是枪伤,所以是g之外的刺客下的手。 自然也不是被揍到差点变植物人的mr.neverdie所能为。 到底是谁? 是阴错阳差? 是赌神单子里的附带条件? 还是动手者另有所图? 唯一可以确定的—— 我将脸慢慢埋进暖暖的水里。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幕后访谈﹞一个关于坏蛋的疯狂故事 问:刀老大,还是先请你跟读者打个招呼! 答:科科科,大家左乳,吾乃九把刀是也。 问:这次的作品似乎用了很多科科科? 答:科科科…… 问:好吧,那么这次的书名「无与伦比的自由」又是怎么回事? 答:科科科…… 问:好的好的,我们发现这一次的杀手跟以前最大的不一样,是过去你没有写过杀手的养成阶段,而是直接写一个人成为杀手之后所发生的故事。这次为什么会想从头写起呢? 答:主要我想写一个普通人「哭变」成无视这个世界运作规则的疯子,的过程。转折点当然就是空难发生后,苍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死掉了」之后的性格大变,那一个命运翻转的瞬间,我觉得非常有戏剧性,非常有魅力。所以这次的故事等于是从头写到脚——传说开始,传说落幕,巨细靡遗。 问:苍叶这个名字从哪来的?据说是一本漫画? 答:我在实践大学教剧本创作的课上,班代的绰号就叫苍叶,如此而来。 问:怎么会想到将角色的名字取作mr.neverdie这种洋名? 答:我很喜欢把精神有毛病的人用英文代称,比如小说《异梦》里的mr.game跟mr.crazy,《都恐》系列里的dr.hydra,《杀手》系列里的g,可以说是写作上的习癖了。 问:鬼子这样的职业辅助角色,是怎么想出来的? 答:鬼子ghost这个职业,是我以前很爱玩的游戏starcraft星海争霸里,人类的顶级职业之一,可以隐形接近敌阵偷偷放核弹。写小说的时候很直觉就用了这个名称。我觉得杀手不见得都有一只找到目标的狗鼻子,所以「鬼子」这职业应运而生,能帮助杀手的世界观更加完整。 当然了,在这次的故事里并没有提到协助mr.neverdie做事的鬼子叫什么名字(当然不会只叫鬼子这么简单),因为mr.neverdie不屑问,所以也无法让读者从文中得知。 问:蛮多读者喜欢鬼子的,请问她未来会跟mr.neverdie谈恋爱吗? 答:谈恋爱不收钱,那鬼子不是太亏了吗科科科。 问:所以会是另一个故事啰? 答:大概吧。 问:鬼子常常在小说里说「吃吃吃」,请问这是出于你个人的癖好吗? 答:吃吃吃。 问:さ……好吧。这次的杀手故事跟以前都不一样,不算热血,没有感动,也不算有爱情,原本大家还期待mr.neverdie改邪归正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杀手英雄,但他似乎从性格大变后就一直走不正常路线到最后,请问为什么会这样写? 答:写小说最简单、也最基础的一件事,就是「必须让读者认同主角」,如此才能让读者跟着主角一起上天下海、克服困难、最后完成自我实现。读者已经很习惯这样的阅读方式,于是很多作者也就养成满足读者这种阅读期待的写作惯性。久了,等于交相贼。 这样的写法写久了,不是不好,但真的实在有点腻,于是我忍不住想写一个得不到读者认同的主角,而这个主角常常有一些「乍看下可以从坏变好」的机会,却每次都让读者期待落空,终于成为一个彻底的混蛋。 对我来说,算不算是一个挑战我已经搞糊涂了,不过确定的是,我很想写这个故事,写一个坏人的故事,可以抛弃道德感的束缚,蛮过瘾的。 第35章 问:过瘾?那哪一段最过瘾啊? 答:我觉得mr.neverdie把女人双手砍掉却不让死掉的那一大段,真的有够变态。但作者我本人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除了蚊子跟蟑螂外完全不加害小动物的好心达人,每天一定扶正妹过马路好几次,有口皆碑啦! 问:一个没有真正好人的小说,读起来有点失去重点? 答:唉,坏人也有属于坏人的故事。疯子也一样,有属于疯子的传奇。 老是写好人好事的故事,常常让我有要去领十大杰出青年的错觉。 我以前写过一个小说《楼下的房客》,里面尽是一堆社会边缘者,同样没一个好人,但我玩得非常过瘾。这一次的杀手故事,有类似的处理状况,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杀手》系列的每一篇故事都相互联系,可以从许多微弱的蛛丝马迹、乃至超明显的提示,去看出不同杀手故事之间的时间点重叠,所以不论mr.neverdie再怎么疯,他都困在杀手的世界里。 问:感觉你在强辩。 答:科科科。 问:……其实很多读者都很讨厌mr.neverdie,觉得他完全没救。 答:我也是。 问:尤其他活活打死自己的女友,那一段我简直看不下去。 答:我也是。 问:就算他是一个讨人厌的大混蛋,你还是不介意让他当主角? 答:社会上有那么多流氓混蛋假道学,大家还不都选他们当立委?科科科。 问:好一个科科科。那么,透过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主角,这次的「无与伦比的自由」想表达什么意涵? 答:没什么意涵,故事好看就好了。 问:这么草率的解释,出版社很难推荐给学校老师啊! 答:好的,硬要解释我也很强啊! 其实这个故事标题很有讽刺性,因为我觉得mr.neverdie所拥有的自由是透过掠夺别人的自由才得到的,与其说是无与伦比的自由,不如说是穷凶极恶的自由,是一种很霸道的王八蛋自由。 再来就是,我觉得一个人要完全自由是极不可能的,在现在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拥有很多的身分、跟角色,看看你们皮包里琳琅满目的证件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而这些社会身分跟人际关系角色,都是一种牵制,都代表了一种规范,你是一个老师,你就得遵守很多老师不能做的事(比如上课不能看小说),你是一个父亲,你就必须负起身为一个父亲必须承担的责任(教儿子包皮要掀开来洗),所以不可能完全自由的,如果有人说他非常自由,其实也不过是在囚牢里自由走动的自由——只要在笼子里,悉听尊便。 问:这么说起来,mr.neverdie就是活在笼子外的人? 答:几乎可以这么说。mr.neverdie没有身分,也不打算跟谁建立特殊的人际关系,所以完全不受到这方面的牵制(除了他自愿遵守身为一个杀手的三大法则外,但这可以解释成这完全是出于他变态的自我满足),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想开别人的冰箱就开别人的冰箱,他拥有的暴力素质足够支持他行使这样的「自由」。 问:听起来,mr.neverdie好像应该很快乐,但他其实又好像不是那么快乐? 答:你简直在绕口令,不过,对,我想他并没有如他自己期待的快乐。 我觉得每个人都被很多身分跟人际关系给规范了,但我不认为,这些囚牢会彻底妨碍我们寻求快乐。很多时候,我们很乐意承担某些责任,因为我们的快乐也从承担这些责任而来,比如照顾正妹的责任,这点我是相当义不容辞的。 问:说到正妹,请问帮mr.neverdie刺青的那一个女刺青师,一开始登场时似乎很重要,后来又悄悄不见了,她的作用是什么? 答:女刺青师是《杀手》系列里很重要的一个角色,这次只是让她暖个场。虽说是暖场,不过女刺青师是非常必要的伏笔要件,尤其最后与mr.neverdie对决的那两头怪物,身上的刺青其实都出自于女刺青师之手,如果女刺青师无意听见mr.neverdie的制约,肯定第一时间就能预见mr.neverdie未来的下场。 问:说到这,那两头怪物的登场真是大惊喜,请问他们身上的乌鸦刺青跟太阳刺青,包括西山澡堂的桥段,都是一开始你就想好了吗? 答:(露出鄙视的眼神)没有巧合啊! 问:可是这两个角色你并没有太多着墨。 答:未来还会出现其中一个。哪一个?仔细再看一遍的话就能猜出。 问:不是都被g顺手杀死了吗? 答:卖关子也是作家的重要天职啊。 问:所以杀手g,果然是杀手系列里的最强者? 答:故事会说明一切。未来g还是会出现,不过还是一样台,一样鸡巴。 问:最后在「富贵年华」三温暖里的一打二,虽然明显是杀手g胜利了,但你并没有将最精采的对决完整写出来,热血一下,为什么? 答:因为我觉得那种写法很普通,路边随便抓一个国中生都会写强者对强者。很多读者或许会以为我偷懒不写,导致最后留白过大,可是我真的非常喜欢那种「把实写虚」的写法。 处理这次的结尾时,我宁愿花一堆盲肠时间在写川哥与丞闵傻乎乎地办案,宁愿用「诸多说法」取代「对决现场的直击」,前者更有趣,后者更有悬疑的聪明气氛。最后故事的场景来到作家九把刀……也就是我的家里,用有点寂寞的对话当作故事的结尾,也是我很喜欢的写法。很后设。 我这种喜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可以从我过去的小说看到一些端倪,比如《少林寺第八铜人》最后,我也不想写足主角连手对抗大魔头的桥段。比如《月老》与《红线》,最后也是书中角色与作者来一场意犹未尽的对话。 问:万一读者还是觉得,你没写清楚,这一点是败笔呢? 答:当然了,人生没有全拿的。 既然我选择了我偏爱的写作方式做结尾,就必须承受「九把刀,你烂尾!」的批判可能,并虚心接受,毕竟我从九岁开始就受过严格的谦虚训练,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谦虚的。 好吧,其实我也不想接受,妈的,我故意这样结尾,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问:这种要求……(一拳!) 答:哎呀~~冲三小……叮当啦! 问:呵呵,这次故事里又出现了赌神,回看「杀手,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里最后的赌术大决斗,似乎另有…… 答:我很希望看到网络上,有人提出这部分的讨论,就好像有很多读者都在讨论在「杀手,阳台上灿烂的花」里,最后杀手鹰到底有没有死一样,我觉得是相当精采的讨论。 问:话说,这一次川哥跟他的手下丞闵又出现了,不过他们好像没有要破案的意思,他们已经从猫胎人、铁块等故事就很废很废,都只是出来走一走晃一晃,你把警察写得这么废,难道不会有问题吗? 答:不会啊,从不破案的警察也是一种趣点,我很喜欢这串场二人组,我视之为特色。未来这两个人在即将大爆发的「无法十日」事件中扮演的角色,非常非常关键。 问:无法十日? 答:刚刚取的,见笑了。简单说就是冷面佛跟琅铛大仔紧接在金牌老人后都翘毛了,黑社会的版图会有惊人的大地震,无法十日就是在说那样的故事,也是个大事件。 问:说到惊天霹雳的大事件,杀手系列中一直一直出现「刮大风下大雨的那一天」,串起了很多个杀手的故事,可以为我们整理一下吗? 答:死神泰利的大雨夜,嗯嗯。 那一天白天,杀手月将叶素芬干掉,豺狼与月对决取胜(杀手的对决,并非两个人面对面敲钟喊打,胜负关系自有杀手行事风格上的差异)。欧阳盆栽与九十九连手将叛徒小刘干掉。王董被跳楼的猫胎人砸死。 晚上,欧阳盆栽登上了豪华邮轮,与赌神一决胜负。 是夜,冷面佛与琅铛大仔双双殒命。 问:真是多灾多难的两天啊! 答:我很喜欢这种多重构成的宿命感。 问:感觉上还有伏笔? 答:没错,其实那天晚上诸多巧合碰撞在一起,我还没解释杀死琅铛大仔的真正杀手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总之,那是一个非常热血澎湃的故事。 问:所以下一次的杀手故事,又回到比较正向的主角啰? 答:是的,下次的主角拥有我最喜欢的素质——勇往直前的战斗性热血。简单说就是跟我本人一模一样啦! 问:能为大家预告一下,下一个杀手故事是什么吗? 答:杀手,势如破竹的勇气。 问:对了,说到预告,你常常预告一些没有结果的预告。 答:(翻桌)这是污蔑! 问:那么请问原本说好要在二〇〇七年出版的《罪神》,为什么迟迟…… 答:对了,说到罪神,我正好想说说罪神。 其实这一次的故事跟罪神关联很大。罪神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土城肃德监狱,mr.neverdie扔了一堆手榴弹在肃德里冲进冲出,创下了「不死的星期五」传说,对罪神故事的影响颇大,未来大家看见罪神时就会豁然开朗了。 问:你好像很习惯吹牛。 第36章 答:没礼貌!我是擅长运筹帷幄,一口气构思太多的故事,并且都让每个故事互相影响、发生角色流动,这种跨越许多故事的平行架构能力,除非是万中选一的奇才否则绝对办不到啊!对了,我不是在说我是万中选一的奇才,我是个谦虚的人,绝对不可能这么自以为,绝对不是! 问:果然是相当擅长吹牛的作者,那么,《罪神》到底什么时候会推出呢? 答:当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 问:…… 答:…… 问:科科科? 答:科科科,好的,科科科。那么,我们下一个故事见! (全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