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愁》 第1章 《[白头吟3]君莫问愁》 作者:楼雨晴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江湖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二十年前,最广为江湖人士所流传的,莫过于“燕门四绝”。 关于“燕门四绝”之间的一切,外人向来是雾里看花,朦胧而神秘,从没人能窥探其间奥秘,只隐约知晓,他们的师父,是江湖中曾盛名于一时的燕无绝。 此人性情古怪,能文能武,本领卓绝,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项他不精通的事物,可就在其江湖盛名达到最顶峰之时,却出人意表地决定退隐江湖,并在曾受惠于他的三户人家中,带走其独生儿女,收入门下,传以毕生绝学。 原因很简单,也很让人吐血。他自诩天下一绝,于是立志调教出“绝”字辈的徒弟,承袭他一身绝艺,让他的“精神长存”,名垂江湖。 于是,他每个徒儿,皆以“无”字辈命之,久而久之,人们倒也记不得他们本来的名姓为何。 而,这四个人倒也没让燕无绝失望,“燕门四绝”的名号响遍江湖,让每个江湖中人到死都忘不掉燕无绝这个人,以及他所调教出来的异类徒弟。 首席弟子,名唤莫无争,人如其名,无所不争。承袭了燕无绝一身非凡武艺,难逢敌手。性子冷情孤绝,杀人从不留情,剑下亡魂不计其数,宛如人间阎罗,专绝人性命,此乃燕门一绝。 二弟子本家姓君,他命其名为“无念”,承其神算之能,算尽天机。或许是观透世情,性子倒也一如其名,无贪无妄,心如明镜。 而,少了贪妄之心,自然也就绝了外在奢念,此乃燕门二绝。 三弟子雁无双为女儿身,承其一手出神入化的药与毒,医人与杀人,都只在笑谈之间。 当初会取“无双”一名,是源于她拥有一张殊绝无双的艳媚之容,自古以来,能在顾盼间倾城倾国的奇女子不在少数,于是,燕无绝有心将她调教成火焰一般炫丽绝色,却也极其危险的美丽佳人。 殊料,往另一个角度去想,此名却惊悚恍如诅咒,成就的不是个倾城无双的佳人,而是个恨情绝爱、雁无成双、鸳鸯见也愁的激狂女子,此乃燕门三绝。 会让三绝成四绝的原因,并不在燕无绝的预期中,那是在若干年后,他意外的收留了名纤细柔美的小孤女,一时冲动便收为义女了。 有别于雁无双的娇与媚,她的美,是清雅柔和的,如空谷幽兰,出尘脱俗,灵韵飘逸。 正因她宛如琉璃观音的细致无瑕,于焉唤其名为“无瑕”。 于是,绝色如云无瑕,成了燕门第四绝。 然而,他当初所没料想到的是,单纯的收徒之举,连带所牵扯出来的情爱纠葛、悲剧憾恨,也教他到死都忘不掉! 一场遗憾而惨烈的悲剧情伤,本当随着岁月变迁,物是人非事事休,然而—— 谁也料想不到,上一代的爱恨情仇,竟会深深的影响到下一代来。 而,二十年后,又将发展出怎样精彩而传奇的故事呢? 长江滚滚,青山悠悠,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若要论起知命门的历史,那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玄之又玄。 上达天,下知命。 君氏一族,向来有这个本事。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说:“好大的口气!” 但是见识过知命门的本事后,再无人敢有异议。 许是身为知命门传人,君无念本能的便具有洞悉天机之能,再加上生性恬淡,燕无绝倒也懂得因材施教,传予神算绝学。 知命门传承至今,已是第十七代,创始者为何人,已无从考据,只知君氏一族,向来一脉单传,所以尽管君氏历代以来皆是福泽丰厚、财禄无缺,也从不曾有过家产纷争、手足相残之事。 君家男子,个个温雅仁厚,与世无争,可却见不得世人受苦,道尽了天机,助人避祸,违天改命。 也或者,君氏一族之所以香火单薄,正是泄漏天机所应承受的罪愆。 由君无念到君楚泱,亦是如此。 一代又一代下来,君家男子也一个比一个更命薄,至君无念这一代时,甚至没活过三十岁,死因为何?无人知晓。 而君楚泱所拥有的预知能力,更胜其父君无念及历任先祖,能耐强到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那一双清澄的眼,彷佛早将世间万物尽纳其中,观得透彻。 可,这样便是好事吗?君无念的出色,换来的是英年早逝,而君楚泱呢?超脱俗尘的天赋与异能,像是带着某种天命而生…… 君家男子命薄如纸,如何生受这般强大的能力呢? 众人不无好奇,全都睁大了眼等着看这一代掌门者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尤其君楚泱尚未成家,并且清高自守,当然就不会有所谓的私生子冒出来。 难道,君氏一门,将就此绝后,而知命门历代传奇,也将走入历史? 君府,龙池亭。 凤千袭和于写意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亭中迎风而立的颀长身形,一袭白衣吹起衣袂飘然,恍如不属尘世般的出尘清逸。 由他的沈静意态观之,显然已恭候许久,却全无一丝浮躁或不耐,仍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煦与沈稳气质。 凤千袭瞥了眼桌面早已冷却的铁观音,心下有了个底。 “这么晚找我们来,有事吗?” 君楚泱浅浅回眸,来不及开口,后头的于写意早了步抱怨。“对嘛,楚泱,你真不够意思耶,三更半夜扰人清梦。” 凤千袭丢了记白眼过去。“少睡几个时辰会死啊?” “那不是睡不睡的问题!”谁规定躺在床上就一定得睡觉?尤其是成了亲的男人。 经过了今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爱做的事做到一半紧急喊停,会让一个男人如何的捶心肝痛哭。 思及此,忍不住闷闷地自言:“如果以后我家欢儿不给你好脸色看,你自己要有所觉悟。” 听出话中深意,凤千袭淡瞥了他一眼。“你跟楚泱说这个做什么?人家品性高洁,清心寡欲,哪能体会你的下流思想。” “就是听不懂才呕嘛!千袭,我跟你赌,楚泱绝对还是纯净之身,真不晓得哪个女人能破得了他的清白身,那绝对要有相当的魄力。” 破身?! “你当楚泱是花街伶妓啊!”什么烂比喻。 处于如此令人困窘的话题下,身为被讨论的对象,君楚泱依旧是浅笑不语,镇定如昔的面容连半分红晕都没有。 从见面至今,这两个人已经斗上一回合了,他却还没机会开口。 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尽情嘻笑怒骂,而他总是静静地在一旁听着他们的情愁悲欢,陪他们走过人生起伏,笑泪情伤,只是今后…… “看吧!就是这副德行,我肯定就算女人把衣服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还是这个表情。”于写意喃喃咕哝着,一边倒了杯水往嘴里灌。 “噗——”方入口,便全数喷了出来。 “咳、咳咳!楚泱,你到底待在这里多久了?”一壶铁观音已由热转凉,沁冷夜里再由凉变寒,这得要好几个时辰呢。 “你终于由那颗装满春情无边的脑子中清醒了。”凤千袭冷嘲。打一踏进亭中,他就由那壶没冒热烟的茶水看出端倪,楚泱不会拿冷了的茶水招待他们。 会让楚泱沈思上数个时辰的事,肯定非同小可。 于写意神色转为凝重。“怎么回事,楚泱?” 面对两名挚友显而易见的关怀,君楚泱勾唇浅笑。“是有件事。” 他知道他们虽然满口抱怨,但彼此之间的真心却是无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在半夜中,仍不曾稍有迟疑的赶来。 “千袭,你命中血劫已过,往后,将可与依情平顺至白头;而写意,你的灾劫也已安然度过,这一生,注定福寿双全,富贵满门。” “那又怎样?”于写意皱眉。他不爱楚泱这口气,太过平静,像在……交代遗言。 “你们都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幸福,我很放心。今后,不需有我,你们也能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见鬼了!君楚泱,我们可不是为了过得很好才需要你!我、我们——”于写意气得无法措词,难道他以为这是他君大神算唯一的存在价值? “我们要的是朋友、是兄弟!”凤千袭沈声接口。 “我明白。”有无血缘关系不是重点,三人皆是独子,分享着彼此的成长过程,这情谊,早已比手足更亲。 “所以我才会找你们来。”清眸定定停在那只空了的水杯上。“近日,我卜的卦象,显示出近期将发生百年难见的武林浩劫,血染江河,千万人性命将为此丧生。” “没办法阻止吗?”凤千袭眉心深蹙。 “有。唯一能化解这场血腥杀戮的人,本命当属水,清华自守,依万象而生,如有似无,万物归空,命格奇绝,当今世上绝无仅有。” “有这种人吗?”他是在说人还是说水?于写意当下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君楚泱沈静抬眸。“你们说呢?” “是你,对吧?” 君楚泱不语,表示他们猜对了。 这代表什么?他要去瞠这个浑水吗? “楚泱,你不要——” “我不能眼见千万人枉断性命,而自己或许有能力挽救却不去做,你们明白吗?” 第2章 深知他们会说什么,君楚泱早了一步,语气坚决地说道。 当然明白!君楚泱的性子,他们再明白不过了。 在他眼中,人没有尊卑之分,只要是命,全都是珍贵的,就算是罪无可赦的恶徒倒在他眼前,他都会毫不考虑的去救,所以,他亦习医,温厚仁慈到令人抓狂。 要是牺牲自己的生命可以化解这场浩劫,君楚泱肯定会去做。 思及此,凤千袭一楞,瞥向于写意,由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君楚泱遥望前方的紫微阁,那是他的寝居,深瞳漾着迷离幽光,清浅而飘忽。 就在那一刻,于写意恍惚地起了错觉,彷佛他并不属于这个尘世,随时会随风远去,如流云、如清风,他一直都没有很真实的存在感,飘逸出尘得难以捉摸。 近乎冲动地,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君楚泱的手,等他察觉自己做了什么时,正好对上君楚泱微讶的眼神。 “喂,你当楚泱是女人啊?手握得那么紧!”凤千袭出言嘲弄。 不理会他的调侃,于写意深道:“保重自己,好吗?” 君楚泱浅笑,温和的眸光有着洞悉后的了然。“我有分寸的。” “就是怕你太有分寸了。”于写意闷闷地道。“你瞧,紫微、天机、文昌、武曲……”他一一指过楼阁,再针对亭台。“龙池、凤阁、临官、奏书……住的地方离不开五行星相也就罢了,就连家仆的名字也拿医药命名,什么紫苑、丁香、南天、黄苓的,你那颗太有分寸的脑子,永远离不开这种东西。” 君府地势,是以五行八卦所建,配合星宿以命之,光看就让人想叹气,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想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难。 听着于写意高谈阔论,他也只是静默着,但笑不语,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有件事,他一直没说。 如同千袭与写意,他命中亦有一劫。 是死劫。 上兑下坎,中互离巽,日欲光而上下无应,为困遁之象。 思及昨夜所卜的卦象,他幽然一叹。 兑为泽,坎为水,而他本命正是属水,再卜出个困卦,他心知肚明,若执意为之,必然一世遭困,且绝无脱身馀地。 微微仰首,目光定在穹苍中那颗闪烁的星光。 绝星,主绝灭。 由某个角度来看,君楚泱也算半个江湖人。 不舞刀,不弄剑,空灵之气未曾沾染血腥,一介文质书生,却令一票武功高强的江湖豪杰所仰慕崇敬。 原因无他,只为由他手中所挽救的生灵不计其数,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些眨个眼就能令江湖风起云涌的英雄豪杰。 于是乎,“白衣圣手”之名,不胫而走。 这并不在君楚泱的预料之内,他生性恬淡,深居简出,从不欲涉足江湖,只是对于上门求助的人无法袖手旁观罢了,并非为图报偿,但是太多的人感念于他的恩泽,全都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而,这使得白衣圣手之盛名,更加的甚嚣尘上,可大多数的人都仅止于耳闻其事迹,真正见过的却没几个。 这也就是鲜少出门的君楚泱,打离家至今已然月馀,却仍未被人给认出来的原因。 找了家茶楼歇脚,同桌的尚有一名女子,始终神情冰冷,未置一词。 君楚泱礼貌性的点头示意,并抬眸道:“辛夷,你也坐。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 年约十五的侍僮点头,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辛夷,也是中药名,有镇静、止痛之功效,这让于写意每听一次就要叹气。 这次离家,他只带这名近身侍僮。别看辛夷小小年纪,他可聪明伶俐得紧呢!平日便是他在侍候君楚泱的饮食起居,知道他要出门,便说什么都坚持要跟,问他为什么,他则是很没大没小的回应:“不然公子肯定不出三天,就把身上的银子全给了外头那些可怜人,然后让自已变成饿死的可怜人,我不跟在身边好生打点怎么成?” 听完辛夷的解释,于写意头一个大笑出声。“说得好,我赞成!” 而一旁的凤千袭之所以没出声,是因为双唇抿得死紧,忍笑忍得很辛苦,好半晌才语调不稳地回应:“我、我也附议。” 就这样,事情成了定局。 “公子喝茶。”辛夷先倒了些茶水洗净杯子,然后才重新斟好放在君楚泱面前。他平日虽有点没大没小,但侍候起主子来可是很尽责的。 “嗯。”君楚泱颔首,剥着花生,俯视楼台下的熙攘人潮。 “天气好热哦,公子。” “嗯。” “这茶水真好喝,甘甜润喉呢,公子。” “嗯。” “街上好热闹哦,公子。” “嗯。” 辛夷已经快要叹气了。 他这公子,一向沉默寡言,所以他只好每次都拚命找话题,可公子永远只会淡淡的哼应一声,他反倒像只老母鸡似的咕咕叫。 真是愈想愈泄气,他好歹也是一介男子汉——呃,“即将”啦!时间性的问题就不必太计较了—— 怎么会让自己变得像个唠唠叨叨的聒噪女人呢?真是太感伤了。 看穿了他无比的挫败与颓丧,君楚泱扬唇,很领情的开了口。“看看街尾那个人,辛夷。” 咦?居然肯主动一开尊口?辛夷简直感动得想抱着他的大腿亲吻,忙不迭的看向他所指示的位置。 “是那个小乞儿吗?” “对。有没有看出什么?” 辛夷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君楚泱淡啜了口浙江龙井,给侍僮来个实地教育。“那人的面相少有,矜寡孤独,无亲无戚,财帛空虚,是罕见的贫贱命。” “噢。”辛夷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公子的本事,他是从不怀疑的,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令他崇拜,那么非公子莫属。 邻桌的客人听到他的评论,不服地丢来嘲弄。“废话!会去当乞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儿,自是身无分文,又没亲戚可以倚靠,这哪用得着说。” 君楚泱闻言,不愠不恼,淡淡地道:“不,我所谓的财帛空虚,是指有钱也守不住。” “我偏不信!”说完,那名男子铁齿的起身。 “且慢。”看穿那名男子的意图,君楚泱试着劝阻。“尊下切莫妄为,乞儿无福受之,这只会令他遭逢飞来横祸。” “哼!”男子听都没给他听进去,一转眼便冲出茶楼,来到街尾,丢了一锭银子进乞儿破旧的碗中。 小乞儿傻了眼。 “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小乞儿吞吞口水,怀疑起它的真实性。 足足有十两耶,他不是在作梦吧? “赏你的,去买点好吃的。” “真、真的吗?”小乞儿双眼一亮,迭声道谢。“多谢大老爷,您好心会有好报的,我给您磕头……” “免了免了。”男子挥了挥手,转身走开,回到茶楼,丢给君楚泱一记示威的眼神。“我就不信这样还叫财帛空虚!”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君楚泱,浅浅叹息了声。“该来的,终究还是避不过呀——” 这话才刚说完,众人便见那小乞儿欢天喜地的拿着银两,想买几个好吃的肉包子,可那老板却—— “你这臭乞丐好大的胆子,前几日才来我这儿偷肉包子,今儿个又不晓得打哪儿偷来这银两,我非打死你不可!”肉包贩子的嗓门奇大,君楚泱等人全听得一清二楚。 茶楼内的男子见状,变了脸色,想前去阻止已来不及,肉包贩子一棍棒无情的打了下来,小乞儿当场额际血如泉涌,惨呼痛叫。 “饶命啊,我没偷、我没偷,这真的是人家赏给我的——” “还撒谎!你在这儿行乞这么久,我可从没见人赏个一文半子儿的给你,又不是有钱没地方花,谁会赏这么大一锭银两给个破烂乞儿?再不说实话,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啊、啊!救命啊,别打我,这银子给你,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传来,君楚泱于心不忍地别开眼,不经意对上了一双冰冷幽瞳。 他微愕。 是那名与他同桌,静默得像是不存在的女子。 他的一双眼,能够轻易看穿一个人灵魂的本质,而这名女子,应该是那种孤傲冷漠、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人,可她又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他呢? 他微微颔首,回以一记礼貌的浅笑,没去深想。 而茶楼内,所有目睹全程经过的人,皆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真应了那句“飞来横祸”?! 那名执意挑战命运的男子,脸色又青又白,赶紧冲了出去,出面为乞儿解围,否则恐怕小乞儿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了。 “固执!”辛夷撇唇轻啤。早说了会出事,偏偏不信邪,小乞儿今日的灾祸,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过,说归说,辛夷仍不免好奇。“公子,如果他现在出去替小乞儿作证,然后再一次将银子给乞儿,不就没事了吗?” 君楚泱摇头。“不,纵然解了这次的危机,仍有下一回,那乞儿注定没有财富命,硬要将银两给他,不会有好下场。” “噢。”辛夷点点头,又问:“那,没办法改吗?” “先天命还得配合后天运,一切看他自身的造化,我们外人是无能为力的。” 正欲为自己再斟一杯茶水,那名同桌的女子抛下铜板离去,起身之际,不经意翻落杯中未饮尽的茶水。 第3章 君楚泱微怔,目光定在桌面,旋即出其不意地唤住了她。“姑娘留步。” 女子停下步伐,却没回身,连哼一声都没有。 “此行必当一事无成,请打消脑中的想法,切莫一意孤行,则可避灾;反之,恐有生命之危。” 女子怔了怔,没表示什么,坚定地跨出步伐,连头都没回。 “连句谢也没说,真没礼貌。”辛夷喃喃嘀咕,他家公子就是这样,老爱管别人闲事,而人家倒还未必感激咧,“公子怎么知道那位姑娘会有生命危险?”抱怨归抱怨,还是很好奇。 君楚泱不答,反问道:“记得我教过你的八卦取象之法吗?” 考他啊? “当然记得。干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跟在公子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下,多少也懂了些皮毛,他献宝似地,念得又快又流畅。 君楚泱满意的点头。“还有呢?” “干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真是愈念愈顺口。“可是,这和那位姑娘的吉凶有什么关系?你又没为她卜卦。” “看看桌上。”君楚泱示意他看向那名女子抛下的铜板。 “干二连,坤六断,震仰盂……”默念到一半,盯着铜板顿住。“离中虚?!” 店小二前来收拾翻倒的水杯,擦拭着铜板下的水渍,辛夷这才恍然大悟。“坎为水!所以是上离下坎!” 君楚泱浅道:“上离下坎,离为火,坎为水,事皆倒置,盖火于水上,事无所成,未济之卦,再加上那位姑娘心性刚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必逢血光之灾。” 辛夷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公子又怎知她要去做什么事?” 君楚泱缓慢地剥弄手中的花生,好一会儿才淡然启唇—— “她身带杀气。” “看吧!我就说要在前头那家客栈歇一晚嘛,公子就不听,现在可好,要露宿荒郊了啦!” 月明,风淡,荒山林野的夜,甚是悄寂——当然,如果不包括后头聒聒噪噪的小书僮的话。 君楚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迳自走在前头,意态恬适自若。 辛夷瘪瘪嘴,只能认命的跟上前去。 他是无所谓啦,可他那优雅尊贵的公子,打小便是在安逸舒适的环境中长大,平日鲜少出过远门,怎么可以让他挨这种苦? 明明可以在客栈歇脚的,公子偏又坚持离开,说在赶路又不像,那神态反而比较像是“有方向的散步”。 三更半夜到荒郊野外来散步?有没有搞错啊?真弄不懂他家公子在想什么,行事总是深奥得让人难以理解。 “公——”就在他决定,公子再不理他,他就要叫到死(所谓的“叫到死”就是“叫到”让君楚泱气“死”、呕“死”、烦“死”)的时候,君楚泱停住了脚步,害后头的辛夷差点一头撞上他。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哇!”前头怎么躺了个人啊? 不妙的预感抢在第一时间浮现,辛夷二话不说,趁君楚泱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前,很机灵地抓着他就要闪人。 “辛夷——”君楚泱无奈笑叹。“救人。” “我就知道—”反应还是不够快!辛夷很懊恼地想着。 他家公子的鸡婆性子又犯了。 没办法,只好认命地帮忙搀起那名受伤昏迷的人,想办法找地方疗伤了。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把人放下后,辛夷奉命到附近找几株君楚泱所指定的药草。 就说他够歹命了吧,半夜没觉可睡,还得为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操劳自己,跟到这个心肠比豆腐更软的主子,还真是有够无奈呀—— 满腹牢骚在心头打转,临去前,君楚泱唤了声:“辛夷,自己当心些。” 很没志气地,在这一句温暖的叮咛中,满腔懊恼全烟消云散,连个渣儿都不剩。 唉,他早知道了,他永远拿这主子没法儿。公子虽然从不拿身分压人,可他们还是一个个都被降得服服贴贴,甘心为他任劳任怨。 见辛夷咕哝着走远,君楚泱收回视线,专注于眼前的疗伤事宜。 她伤得很重,肩头那道带血的伤,深得几可见骨,流出黑浊的血迹,足见兵器上淬了毒。 他撕下一方衣摆,以沁凉的溪水打湿后,小心翼翼的拭去伤口周围的污血。 在救起她的时候,他就已先喂她服下了他自行配制的解毒丹,只要不是太奇诡的毒,一般都解得了。 辛夷采回药草,见君楚泱正在堆着枯柴准备生火,他赶紧冲上前去。“我的好公子,请你一旁坐着,这种工作我来就行。” “辛夷——”君楚泱无奈。“出门在外,不必拘泥那么多。” “那你去看看那些药草是不是你要的?总行了吧!”开玩笑,他家公子在他心目中比天神更高贵,怎么可以让那双修长优雅的手来干这些粗活? 君楚泱没辙,只好到一旁检视药草,确定无误后,才将它洗净捣碎。 “公子——” 见辛夷又要上前阻止,君楚泱神色坚决地喊:“辛、夷!” “好好好。”辛夷举双手投降.乖乖回去生他的火。 这些药草的效用,是消炎止痛,君楚泱将其捣碎,放柔了动作将她挪至腿上,方便将药均匀的敷上。 处理好伤口,辛夷也正好生完火。 “我来帮忙。”正欲将她移开,君楚泱抬手阻止。 “她伤得很重,让她睡得舒服些。” “噢。”辛夷悻悻地抽回手,首度正视这名被他们救起的女子,这才发现,她不正是那名曾在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吗? 还真让公子说中了,她会有血光之灾。 这难道就是公子执意不在客栈落脚的原因吗? 他偏头打量。 还是个绝世佳人呢! 肤如凝脂,螓如蛾眉,眉目如画,琼鼻俏梃,樱唇勾诱无限风情,五官精致娇美,那张失了血色的容颜丝毫无损绝色。 昏睡中的苍白脸容,少了初见时孤漠难近的冰凝之气,娇荏得令人心怜。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公子腿上,乌黑长发散落在公子雪白的衣衫上,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却不觉突兀,反而融合成一股暧昧而契合的绮思氛围,竟不可思议地教人怦动心魂—— 会吗?这个女人,和他那高雅圣洁的公子? 君楚泱并未察觉书僮拐来弯去的心思,头也没抬地道:“累了就先去休息,这里由我来就好。” “噢。”辛夷仍陷在方才的假设之中回不了神,怔愣地点头。 就着燃烧中的火光,君楚泱亦深思地凝视着她,不同的是,入他眼的并非绝俗娇颜,而是她奇异的面相与命格。 艳绝无双,却是灭地之相。 天煞,地劫,飞廉,凶星主命,煞气甚重啊! 初见她时,心头便已有了个底,她,或许就是那个将掀起武林腥风血雨的关键人物。 他可以不救她的,但是既然天意注定,他终究还是再一次遇到她,那便代表她命不该绝,见死不救的事,他说什么都办不到,对他来说,只要是人命,就无贵贱之分。 长指轻缓拂开她颊边的发丝,见她眉心深蹙,彷佛正承受着什么莫大的恐惧与痛苦,却喊不出声来。他柔柔地拍抚着,指尖寻至神门、心俞、内关等穴,灵巧的揉压,让她惶悸的心神得以镇静舒缓。 她又再一次沉沉的睡去,君楚泱脱下外袍,覆上她单薄的身躯,若有所思的目光,未曾移开她分毫。 细致容颜艳而不媚,娇妍无双,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不难想见其母必是貌美惊人;冷冷凝起的眉,代表她寒漠无情的心性,而倔强紧抿的唇,却显示着她刚烈如火的性情…… 很矛盾,却也很奇异的融合——一名似火似冰的女子。 确定她已无恙,这才靠着身后的大石,浅浅睡下。 痛!肩胛处传来椎心刺骨的痛,如火焚一般烧灼着,她想呻吟,却发不出声音来。 然后,她感觉到阵阵沁凉的感觉由伤处渗入,化去了那难熬的灼热痛楚。 可是就在这时候,昔日梦魇又缠上了她,就像师父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那样,好多、好多的血在她眼前喷洒开来,有的喷到她脸上,她吓到了,拚命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完,好多不认识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鲜血也一道又一道的喷上她的脸,原来,这就是杀人—— 她害怕极了,浓浓的惧骇涨满了胸口,她发狂地尖叫、再尖叫—— 那一晚,她作了噩梦。 醒不来,一缕缕惨死的怨灵,心有不甘,纠缠着她。 她大病了一场,发烧,昏迷,夜夜恶魇不断,梦中全是师父结束人命的情景,以及那些死不瞑目的亡灵,阴魂不散地要她偿命。 不要啊,人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 她哭着、喊着,怎么也无法由噩梦中挣脱。 后来,病好了,却再也不敢合眼,只要她一入睡,那些可怕的梦境就会再度侵入她脑中。 她满心惊惧,宁可不睡,夜夜睁大了眼,不让自己再跌入那黑暗的漩涡,怕想起那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孔。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死,就像那些怨灵说的,要她偿命,陪他们同坠地狱。 可是她还不想死,她的人生,几乎还没开始,世界的美好,她也还没看到,她不甘心! 于是,师父告诉她:“要让噩梦不再成为噩梦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永远沈浸在噩梦之中,直到生命中全是噩梦,而你也习惯了噩梦之后,噩梦就不再是噩梦,也不会再令你觉得可怕了。” 第4章 她记住了。 原本,习了师父一身绝学的她,在与师父长居山上的那段时日,每每出去捕猎山禽野兽,却总是因为心肠太软,宁可受师父责罚也不忍杀生,时时弄得师徒俩晚餐没有着落。 可是在那之后,她开始杀人,依从师父的命令,不断不断地杀,把心抽空,不让自己有感觉,双手所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比起她所做的,当初看到师父杀人的冲击已经不算什么了,就像师父说的,只要让自己习惯杀人的感觉,杀人就不会是件可怕的事,她也不会再作噩梦了。 刚开始,她觉得自己好可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渐渐的,肩上所背负的杀孽愈来愈沉重,直到最后,情绪已然麻痹,什么是杀人的感觉—她已经不知道了。 最初,她偶尔还是会由噩梦中惊醒,几次之后,麻木了的她,果真不再作那个梦了。 这些年下来,她以为她已摆脱了噩梦的威胁,也几乎快忘记恐惧是什么滋味了,为什么今日会再坠入同样的黑暗深渊中? 是那些惨死在师父,以及她手中的冤魂,终于要来向她索命了吗? 那她应该是死了吧? 可,那双温柔大掌又是来自何处?暖如春风的抚慰,将她带离了无边黑暗,那是她每回恶魇缠身时,从不曾感受到的,如果,她能早个几年,在浮沈噩梦挣扎时,得到那样的温柔救赎,今日她也不会深陷于血海杀孽之中了…… 冷寂的心,头一回感受到温情,她深深地眷恋了起来,那是她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现阳光,她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本能地,她想追逐那道温暖,移靠过去的身子,牵动了伤口,痛醒了她。 幻觉吗?那样的温情与美好,只是出于她潜意识渴望下的幻觉? 有一瞬间,她只是睁着空茫的眼,找不到方向。 动了动身体,感觉到的不是僵硬土石的难受感,而是出乎意料的柔暖,舒服得令她想叹息,一如梦中—— “醒了?”君楚泱睡得并不沈,所以她一有动静,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 她对上了一双如汪洋大海般清湛悠远的黑眸,然后发现,她就枕在他的腿上。 梦中的美好,原来是来自于他吗?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探手覆上她的额际,确定温度正常,他这才宽心。 他的音质,不高亢,也不低沈,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她没移动,怔忡地仰视他。 这些年来,受了再重的伤,也不曾有谁探问过,就像一头没人要的野兽,只能独自哀呜舔伤,死不了是她命韧,死了,也不过是世上又少个人,没人会在乎。 于是,她不哭,因为哭了也没人理会,久了,也就忘了泪的味道。 她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可是今夜—— 头一回有人问她好不好,头一回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头一回有人正视到她冷不冷的问题…… 揪握住披在她身上那件纯净如雪的白衣,她抬眸问:“你要什么?” 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君楚泱微愣。“我不懂。” “我问,你救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不俗的容貌。 她很清楚这张脸在世人的标准中,是极品,太多男人垂涎她的美貌,平日再道貌岸然的男人,见了她也会面露淫欲,那一双双想染指于她的邪秽眼神,她并不陌生。 于是,她愈来愈相信师父的话了,男人,个个薄情,个个无耻,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在师父面前,立誓杀尽天下男子时,她相信她是对的。 而他,要的也是这个吗?尽管,他拥有她所见过最澄净无垢的瞳眸—— 领悟她想表达的意思,君楚泱微感酸楚。 她是活在什么样的日子中?竟连一丝一毫的温情都不曾感受过? 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教人看了心疼。 “我要什么是吗?”他毫不吝惜地给她一记温煦的微笑,抬手柔柔地抚了抚她迷惘的脸庞。“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了。” 她不语,挣扎着起身。 “小心,你伤得很重。”想扶她,她却倔强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推落身上那件属于他的衣袍,她神情淡漠,缓慢地除去因疗伤而凌乱不整的衣衫。 “你这是做什么?!”君楚泱讶然。 “你要,我就给。”她定定凝视他,彷佛想看穿男人贪婪猥琐的本性。 她不信,这世上会有真正清雅高洁的男人。 君楚泱并没有为了表示君子之风而刻意的避开,眸光连闪烁都没有,始终停在她脸上。 走近一步,他拾起被她推落地面的衣裳,掩上娇躯。“你不该这样。” 她一脸错愕。“这不是你的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目的吗?” 会吗?他真的和她以往见过的那些男人不同?! “没有人爱惜你,你就更要爱惜自己,如果连你都遗弃了自己,那你就真的被遗弃了。” “爱惜自己……”这些话,她从来没想过,也从没人对她说过。 她微微启口,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知道吗?她会这么做,不仅仅想证实世上有无真正的君子,同时也因为,他是第一个带给她温情的人;也只有他,见过她的身子。以往,那些男人在有那样的念头时,就会先死在她手中,根本没有机会碰触到她。 “睡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和态度依旧,举手投足仍是悠然从容,他,真的无所求吗? 盯视他良久,她轻吐出声:“莫问愁。” “嗯?”他回眸。 “我的名字,如果你只要这个。” 君楚泱会意。“莫问愁是吗?好名字。” 靠卧回原来的大石边,抬眼见她欲言又止,他主动问道:“要过来吗?” 她微微启唇,而后无声地点头。 看穿她的迟疑,他又道:“你可以靠着我睡,你身上有伤,这样会舒服些。” 他不是无意与她亲近吗?那又为何—— 莫问愁满心都是疑惑,却也没放弃及时把握他的提议,枕着他入睡的感觉,好安心。 君楚泱倒也清楚她的心思,淡道:“别想太多,大夫与病人之间,没那么多忌讳。” 大夫?! 在他腿上调了个舒适的角度,与他对视。“你不是江湖术士?” “你还记得?”本以为不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她,应该早忘了才是,没想到她还记得他。 不过——江湖术士?!听起来就像是拿着帆布和签筒,在街头靠一张口骗饭吃的人,真不晓得她这是在褒他还是贬他。 君楚泱啼笑皆非。“刚好我对医术也略知一二。” “你懂得还真多。”模糊的咕哝声绕在舌尖,但他还是听懂了。 “早告诉过你别一意孤行了,你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就算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她还是要杀了那个淫人妻女的采花贼。 不为天理公道,纯粹是看他不顺眼,也因为她习惯杀戮,除了杀人,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 “没成功,对吧?”上离下坎,事皆倒置,未济之卦,注定事无所成,他早料到了。 她倔强地抿紧了唇。 居然给她下媚药,敢把主意打到她莫问愁的身上,她非将那淫魔剁成碎泥不可!! “睡吧,别想太多。”他不希望看到她杀气甚重的神情。 “我如果作噩梦——”身体的虚弱,让许久不曾有过的无助占满心头,让她对多年前的梦魇胆怯起来。 “放心,有我在。”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莫名地,就是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定,心,不再惶然。 他是第一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像是她可以毫无防备,什么都不去想,全交给他来承担,让她首度尝到依赖的滋味。 直到睡去,伴她入梦的,仍是那句柔暖的——放心,有我在。 天亮后,他们走出荒郊,君楚泱就近找了家客栈,让问愁好好养伤。 伤已好了七成,但是从那一夜到现在,君楚泱态度始终如一,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却不曾有过任何不寻常的行止。 初始,她还有些质疑他的用心,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再也无法由他温润平和的面容中去怀疑什么。 他的好,不只对她,待周遭任何一个人,皆是如此。 无法想象,世间竟会有人一无所图的去对另一个人好,只问付出,不想回报,而对方甚至只是个陌生人。 不由自主地,目光再度瞟向窗边持卷细读的君楚泱,他仍是一身清雅白衣,意态如风,衬出沈静悠然之态。 他有股沈稳安定的气质,只要有他在,总是能带给周遭的人无比的安适。 伤重时的她,卸去尖锐防心,只想紧紧攀附住能带给她强烈安全感的他。而他也没拒绝,夜夜在她入睡时,终宵守候。她已习惯舍弃柔软的枕头,夜夜楼在他腿上入眠。 只要有他,噩梦便离她好遥远,不再能令她惊惶。 感受到她过于深切的凝视,君楚泱浅浅抬眸,迎上她专注的目光。 他直觉回她一记温暖的微笑。 她总是用如此强烈的眼神在注视他,虽不甚明白为什么,却清楚她贪看他的笑容。 敲门声适时响起,他放下书册,起身前去应门。 第5章 “君公子,这是你要的药,全依你吩咐的方式去煎的。”说话的同时,女子含羞带怯,芙容颊上泛着醉人酡红,不敢迎视他。 “有劳姑娘了,多谢。”君楚泱一贯温文有礼地回应。 “不、不客气。” 君楚泱端着药进门,算算时间,问愁也差不多该喝药了。 “君、君公子——” 顿住步伐,他不解地回身。“还有事吗?” “没、没什么。”没敢多看他一眼,她匆匆旋身而去。 上回大姊才说错话,引起他的书僮的反感,她可不敢再胡乱开口。 君楚泱关了门,将药端近床边。“问愁,喝药。” 莫问愁没接过,只是直勾勾瞅着他。“那个又是谁?” 虽不明白凡事漠不关心的问愁,怎会突然在意起周遭的人,但还是依言回答:“掌柜的小女儿。问愁,喝药。” “昨天是大女儿,今天是小女儿,他到底还有几个女儿?” “这个我不清楚。问愁,喝药。” “他打算把所有的女儿都推销给你吗?” “没这回事。”他终于叹息。“药凉了会更苦,问愁,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来谈,好不好?” “没这回事吗?那好端端的,人家干么管你要不要和我同住一房?” 得要他守着,她才能安然入睡,于是当初投宿时,君楚泱只要了两间房,辛夷住隔壁,而君楚泱为了照料她的伤势,待在她房中的时间,几乎与和她同宿一房没什么差别了。 昨天,那个不识相的大女儿,居然厚颜对君楚泱说,孤男寡女同住一房不好,要再拨间空房给他,她可以免费招待。 正好那时辛夷也在,很不爽地就回了一句:“你瞧不起人,当我们公子付不起房钱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本来只是想向他表示好感,这下反而弄巧成拙。 君楚泱好风度的没去计较,只是淡淡地说:“多谢姑娘盛情,我们这样很好。” 这些,问愁全看在眼里。 她早知道的,君楚泱气度冲夷,待人谦和有礼,相貌亦是少见的温雅俊逸,走到哪里都能令周遭的女孩芳心暗许。 “那是人家的好意,问愁,你真的想太多了。”见她没喝药的意思,他只好先摆放一旁。 “是不是想太多,试一试就知道。” 她眼一眯,寒瞳幽沁,君楚泱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许胡来,问愁!” “怎么,你心疼了?” “别任意伤人,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就是看她们不顺眼!”尤其当她们用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神看他时…… 君楚泱长叹了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杀人在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问愁虽冷情,向来只针对男人,不会无故伤害女子的,她的反常……他不懂。 怎么了?莫问愁自问,她也不甚明白,她是怎么了? 从遇到君楚泱之后,她就变得很不一样,沈凝的心,容易起波动。 一切都只因为他。 习惯活在黑暗中的人,不曾见识过阳光的温暖,所以甘于寒寂。可一旦感受到暖阳的珍贵之后,便再也不甘过回以往的暗沈晦冷。 现在才知道,愈是污秽的人,就愈是渴望那道从未见识过的纯净圣洁,她想紧紧掌握住他,不计代价。 是他将她带离那处阴晦的世界,给了她一方温暖纯净,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她绝不放手。 “君楚泱,我要你。” “什么?”他怔然回眸,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神情坚定,又说了一遍:“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代价是,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君楚泱愕然。“问愁,感情不能这样议价的。” 感情……她失神默念。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表达情绪,所以不顺心时,她只会以杀人来宣泄,并非真的冷血,而是先天教育使然。 想要一个人,也只会用她的方式去得到,但是……感情呢?!是不是没有感情,他就不会属于她? “那,要怎样你才会爱我?” “我不晓得,这不是我能作主的。”他抬眼反问:“你呢?又为什么要我爱你?” “因为我想爱你。”又或者,她已经爱了…… “你懂爱吗?”由某个角度来看,他和问愁一样,都是不懂爱的。 爱,这个字眼太陌生,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但是……“我想懂。” “如果我告诉你,我俩若在一起,将会为我带来无尽灾劫呢?” “这我不管。”她就是要他,纵使他会死也一样。“谁敢伤你,我会将他六亲杀尽。” 闻言,君楚泱眉心深蹙。“问愁,你又来了。” 前几日,他们在外头用餐,一名客人见她貌美,以言行调戏了几句,她眉心一凝,他心知不妙,才刚要阻止,竹筷已由她手中脱飞,当场由那名男子胸前——穿心而过。 辛夷吓得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从此视她为鬼魅,怕得要死,不敢再靠近她。 但是他知道,问愁并不坏,只是习惯了以杀戮去解决所有的事,除此之外,她不懂得怎么表达情绪,她的心,其实比谁都茫然无助。 是以,他又怎忍心再去苛责她什么? 为此,他苦恼伤神,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不要我滥伤无辜,好,我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伤人,但是只要你敢离开我,我保证大开杀戒,而这些枉死的人命,全都是因为你!” 这等于是变相的威胁了。 她知道他的仁慈之心,知道他不忍天下人受苦,既然他只在意这个,那她就利用到底,只要能得到他,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君楚泱敛眉沈思。“为什么坚持要我?” “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那样的干净,是她所没有的,而她想要。 好半晌,他都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语。 “君楚泱——” “喝药。”碗递了出去。 她二话不说,三两口解决掉。“然后呢?”她仰着脸,等待他的答复。 “让我想想,好吗?” “那你要想多久?” “别一副迫不及待想逼婚的样子,问愁。”他无奈道。 逼婚?不,她并不在意世俗规范,她要的只是将他留在身边而已,其它怎样都无所谓。 腊月天里,大雪纷飞。 一道又一道的风雪由窗口灌入,寒冷得冻彻心扉。 跪在床前的女子,浑身几乎僵冷,年轻秀致的脸庞却仍是一片寒漠,找不到半分表情。 “问、问儿……” “师父。”她淡应了声,空寂的语调,像是没有生命的活死人,令人难以想象,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师父……时候到了……”床边的女子喘息着,散乱的长发下,半掩住憔悴的病颜,依稀仍可瞧出年轻时的模样,不难想见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天姿绝色。 但是……无用啊!再美、再艳,留不住心爱男人的目光,倾国倾城亦是枉然。 恨呀,她好恨! 为何天下男子尽为她痴狂,独独他,眼中就是没有她? 强烈的不甘,化成椎心刺骨的恨意,恨他负了她,恨他移情另娶,恨他太多太多。 当撕心裂肺的恨与痛再也承载不住时,她转而杀尽天下男子,以血来平衡恨意的煎熬。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负情寡恩,只要杀尽这些负心汉,女人就不会再痛苦了。 “答、答应……师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全都无……无情无义……只会伤害你……” “徒儿知道。”女孩面无表情地点头。 “还……还有……男人……是这世上……最、最可恨的……东西……个个……该杀!我要你……要你发誓,有生之年……永远别忘记……诛尽这些可恨的……男人……”视线模糊,窒痛的胸口已喘不过气来,她瞪大了眼,顽强地含住最后一口气,坚决要听到徒儿的答复。 “是。徒儿莫问愁,今日当着师父的面起誓,有生之年,绝不轻信任何男子,必完成师父遗愿,诛尽世间无耻之徒,如违誓言,必遭心爱之人叛离诛杀,不得好死。”女孩不曾犹豫,发下最毒的誓言。 “那……那就好……师父……黄泉之下,都会看着你……要是……你违背对师父的……承诺,我… …我将诅咒你……生……生不如死!” “是。”女孩受下了师父的诅咒。 她凄厉地、得意地笑了,凄艳的血红,不断由口中涌出。 “君……无念……到……到死,我……都恨……恨……你……”带着诡异的笑容,她满意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那双布满红丝的迷诡眼神,却深深烙进了女孩的心底。 “醒醒,问愁,你在作梦。” 不,不要,师父,问儿不是故意违背誓言的,君楚泱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是真的想要他—— “醒来,问愁!” 声声关怀的呼唤,穿过迷雾,试图将她拉离阴晦往事的折磨。 君楚泱! 是他的声音,他在喊她。 不怕了,只要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缓慢地睁开了眼,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暴风雪,没有师父,也没有诅咒,有的只是君楚泱写满忧心的眼神。 “你流了好多的汗。”君楚泱轻拭她满脸的汗水。 她伸出手,想感受他的真实性。 第6章 他轻轻握住,给予更安心的力量。 “作了什么梦?你刚才一直在喊师父,你师父是谁?” 梦吗?不,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是真的在师父临死前,发下那样的誓,答应师父一辈子都不去相信男人。 毒誓言犹在耳,师父说,她会在九泉底下看着她。 思及那双诡厉如魅的眼瞳,问愁浑身一阵止不住的轻颤。 如果早知会遇上君楚泱,当初她就不会发那种誓了……她真的会不得好死吗? “有没有听过……雁无双?”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若欲白头,鸳鸯莫见。”君楚泱直觉念了出来。这是当年江湖盛传的一句话,就是用来形容雁无双的。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这名激狂女子,曾一手拆散了太多缠绵爱侣,使世间平添多少鸳鸯失伴的悲剧,所以才会说,若想白头到老,恩爱鸳鸯切莫见着她,否则也只有失伴泣呜的命运了。 “燕门四绝中的雁无双是你的师父?!”他不无讶异。 “嗯。” “那——”他顿了会儿。“知道君无念吗?” “知道。”那是师父念了一辈子的名字,爱之入骨,也恨之欲绝。 就是这个男人,影响了师父的一生,连带的也影响到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君无念,师父不会恨尽天下男人。 君楚泱叹了口气。“那是家父。” 是命运的吊诡还是捉弄?她们师徒,竟分别遇上了这对父子。 莫问愁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上一代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也无意探究,那样的纠葛太深,也太沉重了。你呢?想知道吗?” 她本能地摇头。 那是师父的故事,不该牵扯到她;相对的,师父的恨,也不该由她延续。 她不信世间男子皆寡情,没试上一次,她永远不甘心。 这男人——她深深地渴求着,她想拥有他,不惜一切! “你……会一辈子属于我吗?”她颤声问,就算明知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君楚泱沉默了下。“好。”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我说好。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都会陪着你。” “真的吗?”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做出决定,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要你发誓。” “好。”他轻撩袍摆,当天而跪。“皇天在上,我君楚泱有生之年,将永伴问愁,不离不弃,如有违誓言——”看了她一眼,又续道:“就让我在没有问愁的日子里,心似刀剜,痛苦难熬,永远无法平静。” 生,无畏;死,无惧。对他这种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人而言,这才是最深的惩罚。 问愁放心了,她愿赌下一切,孤注一掷。 因为——他值得! 当夜更深沈时,她再度沉沉睡去。 君楚泱睇视着栖卧在他腿间的容颜,她似乎睡得比较安稳了。细致的脸蛋昵贴着他,卸下了防备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恬静与安适,全心全意的依赖。 没想到,问愁的师父竟然会是雁无双。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知道父亲有心事,有一回问起,父亲告诉他,他曾愧对一个女人,他的悔与她的恨,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连带的,也连累到无辜的人,这一生,他永远于心难安。 那时,他不相信。 印象中的父亲,是那么的仁厚为怀,怎么会伤害谁呢? 但是父亲说,那个人叫雁无双,他的师妹。 而她为了恨他,几乎连天下人也恨了下去,最无辜的是她徒儿,成了她偏激思想下的牺牲者。 还说,如果有一天,他有机会遇到那个无辜的女孩,要他竭尽所能的代父补偿。 这句话,成了父亲最后的遗言。 所以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忘。 只是,他并没料到,问愁就是那个女孩。 会答应她,并不完全是因为父亲的遗命,也不是因为她稍早之前的威胁,而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看穿了问愁刚倔的表相下,那道受困哀鸣、绝望无助的灵魂,她在等他救赎,也渴望地向他伸出手,他无法不去拉她一把。 沈沦于血海杀孽,从来就不是她愿意的,好不容易让她盼到一丝曙光,如果连他都不管她,他无法想象她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说,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他知道她渴求的是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她留在身边,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来陪伴她,给予她所想要的温情,指引她去过全新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出路,也唯有这样,才能救她、也化解那场武林浩劫。 所以,他答应了她。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已无法分辨。问愁太顽固,他就算不答应,她也会用尽办法来逼他点头。 天亮后,他们走出荒郊,君楚泱就近找了家客栈,让问愁好好养伤。 伤已好了七成,但是从那一夜到现在,君楚泱态度始终如一,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却不曾有过任何不寻常的行止。 初始,她还有些质疑他的用心,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再也无法由他温润平和的面容中去怀疑什么。 他的好,不只对她,待周遭任何一个人,皆是如此。 无法想象,世间竟会有人一无所图的去对另一个人好,只问付出,不想回报,而对方甚至只是个陌生人。 不由自主地,目光再度瞟向窗边持卷细读的君楚泱,他仍是一身清雅白衣,意态如风,衬出沈静悠然之态。 他有股沈稳安定的气质,只要有他在,总是能带给周遭的人无比的安适。 伤重时的她,卸去尖锐防心,只想紧紧攀附住能带给她强烈安全感的他。而他也没拒绝,夜夜在她入睡时,终宵守候。她已习惯舍弃柔软的枕头,夜夜楼在他腿上入眠。 只要有他,噩梦便离她好遥远,不再能令她惊惶。 感受到她过于深切的凝视,君楚泱浅浅抬眸,迎上她专注的目光。 他直觉回她一记温暖的微笑。 她总是用如此强烈的眼神在注视他,虽不甚明白为什么,却清楚她贪看他的笑容。 敲门声适时响起,他放下书册,起身前去应门。 “君公子,这是你要的药,全依你吩咐的方式去煎的。”说话的同时,女子含羞带怯,芙容颊上泛着醉人酡红,不敢迎视他。 “有劳姑娘了,多谢。”君楚泱一贯温文有礼地回应。 “不、不客气。” 君楚泱端着药进门,算算时间,问愁也差不多该喝药了。 “君、君公子——” 顿住步伐,他不解地回身。“还有事吗?” “没、没什么。”没敢多看他一眼,她匆匆旋身而去。 上回大姊才说错话,引起他的书僮的反感,她可不敢再胡乱开口。 君楚泱关了门,将药端近床边。“问愁,喝药。” 莫问愁没接过,只是直勾勾瞅着他。“那个又是谁?” 虽不明白凡事漠不关心的问愁,怎会突然在意起周遭的人,但还是依言回答:“掌柜的小女儿。问愁,喝药。” “昨天是大女儿,今天是小女儿,他到底还有几个女儿?” “这个我不清楚。问愁,喝药。” “他打算把所有的女儿都推销给你吗?” “没这回事。”他终于叹息。“药凉了会更苦,问愁,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来谈,好不好?” “没这回事吗?那好端端的,人家干么管你要不要和我同住一房?” 得要他守着,她才能安然入睡,于是当初投宿时,君楚泱只要了两间房,辛夷住隔壁,而君楚泱为了照料她的伤势,待在她房中的时间,几乎与和她同宿一房没什么差别了。 昨天,那个不识相的大女儿,居然厚颜对君楚泱说,孤男寡女同住一房不好,要再拨间空房给他,她可以免费招待。 正好那时辛夷也在,很不爽地就回了一句:“你瞧不起人,当我们公子付不起房钱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本来只是想向他表示好感,这下反而弄巧成拙。 君楚泱好风度的没去计较,只是淡淡地说:“多谢姑娘盛情,我们这样很好。” 这些,问愁全看在眼里。 她早知道的,君楚泱气度冲夷,待人谦和有礼,相貌亦是少见的温雅俊逸,走到哪里都能令周遭的女孩芳心暗许。 “那是人家的好意,问愁,你真的想太多了。”见她没喝药的意思,他只好先摆放一旁。 “是不是想太多,试一试就知道。” 她眼一眯,寒瞳幽沁,君楚泱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许胡来,问愁!” “怎么,你心疼了?” “别任意伤人,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就是看她们不顺眼!”尤其当她们用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神看他时…… 君楚泱长叹了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杀人在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问愁虽冷情,向来只针对男人,不会无故伤害女子的,她的反常……他不懂。 怎么了?莫问愁自问,她也不甚明白,她是怎么了? 从遇到君楚泱之后,她就变得很不一样,沈凝的心,容易起波动。 一切都只因为他。 习惯活在黑暗中的人,不曾见识过阳光的温暖,所以甘于寒寂。可一旦感受到暖阳的珍贵之后,便再也不甘过回以往的暗沈晦冷。 现在才知道,愈是污秽的人,就愈是渴望那道从未见识过的纯净圣洁,她想紧紧掌握住他,不计代价。 第7章 是他将她带离那处阴晦的世界,给了她一方温暖纯净,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她绝不放手。 “君楚泱,我要你。” “什么?”他怔然回眸,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神情坚定,又说了一遍:“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代价是,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君楚泱愕然。“问愁,感情不能这样议价的。” 感情……她失神默念。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表达情绪,所以不顺心时,她只会以杀人来宣泄,并非真的冷血,而是先天教育使然。 想要一个人,也只会用她的方式去得到,但是……感情呢?!是不是没有感情,他就不会属于她? “那,要怎样你才会爱我?” “我不晓得,这不是我能作主的。”他抬眼反问:“你呢?又为什么要我爱你?” “因为我想爱你。”又或者,她已经爱了…… “你懂爱吗?”由某个角度来看,他和问愁一样,都是不懂爱的。 爱,这个字眼太陌生,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过,但是……“我想懂。” “如果我告诉你,我俩若在一起,将会为我带来无尽灾劫呢?” “这我不管。”她就是要他,纵使他会死也一样。“谁敢伤你,我会将他六亲杀尽。” 闻言,君楚泱眉心深蹙。“问愁,你又来了。” 前几日,他们在外头用餐,一名客人见她貌美,以言行调戏了几句,她眉心一凝,他心知不妙,才刚要阻止,竹筷已由她手中脱飞,当场由那名男子胸前——穿心而过。 辛夷吓得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从此视她为鬼魅,怕得要死,不敢再靠近她。 但是他知道,问愁并不坏,只是习惯了以杀戮去解决所有的事,除此之外,她不懂得怎么表达情绪,她的心,其实比谁都茫然无助。 是以,他又怎忍心再去苛责她什么? 为此,他苦恼伤神,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不要我滥伤无辜,好,我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伤人,但是只要你敢离开我,我保证大开杀戒,而这些枉死的人命,全都是因为你!” 这等于是变相的威胁了。 她知道他的仁慈之心,知道他不忍天下人受苦,既然他只在意这个,那她就利用到底,只要能得到他,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君楚泱敛眉沈思。“为什么坚持要我?” “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那样的干净,是她所没有的,而她想要。 好半晌,他都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语。 “君楚泱——” “喝药。”碗递了出去。 她二话不说,三两口解决掉。“然后呢?”她仰着脸,等待他的答复。 “让我想想,好吗?” “那你要想多久?” “别一副迫不及待想逼婚的样子,问愁。”他无奈道。 逼婚?不,她并不在意世俗规范,她要的只是将他留在身边而已,其它怎样都无所谓。 腊月天里,大雪纷飞。 一道又一道的风雪由窗口灌入,寒冷得冻彻心扉。 跪在床前的女子,浑身几乎僵冷,年轻秀致的脸庞却仍是一片寒漠,找不到半分表情。 “问、问儿……” “师父。”她淡应了声,空寂的语调,像是没有生命的活死人,令人难以想象,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师父……时候到了……”床边的女子喘息着,散乱的长发下,半掩住憔悴的病颜,依稀仍可瞧出年轻时的模样,不难想见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天姿绝色。 但是……无用啊!再美、再艳,留不住心爱男人的目光,倾国倾城亦是枉然。 恨呀,她好恨! 为何天下男子尽为她痴狂,独独他,眼中就是没有她? 强烈的不甘,化成椎心刺骨的恨意,恨他负了她,恨他移情另娶,恨他太多太多。 当撕心裂肺的恨与痛再也承载不住时,她转而杀尽天下男子,以血来平衡恨意的煎熬。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负情寡恩,只要杀尽这些负心汉,女人就不会再痛苦了。 “答、答应……师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全都无……无情无义……只会伤害你……” “徒儿知道。”女孩面无表情地点头。 “还……还有……男人……是这世上……最、最可恨的……东西……个个……该杀!我要你……要你发誓,有生之年……永远别忘记……诛尽这些可恨的……男人……”视线模糊,窒痛的胸口已喘不过气来,她瞪大了眼,顽强地含住最后一口气,坚决要听到徒儿的答复。 “是。徒儿莫问愁,今日当着师父的面起誓,有生之年,绝不轻信任何男子,必完成师父遗愿,诛尽世间无耻之徒,如违誓言,必遭心爱之人叛离诛杀,不得好死。”女孩不曾犹豫,发下最毒的誓言。 “那……那就好……师父……黄泉之下,都会看着你……要是……你违背对师父的……承诺,我… …我将诅咒你……生……生不如死!” “是。”女孩受下了师父的诅咒。 她凄厉地、得意地笑了,凄艳的血红,不断由口中涌出。 “君……无念……到……到死,我……都恨……恨……你……”带着诡异的笑容,她满意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那双布满红丝的迷诡眼神,却深深烙进了女孩的心底。 “醒醒,问愁,你在作梦。” 不,不要,师父,问儿不是故意违背誓言的,君楚泱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是真的想要他—— “醒来,问愁!” 声声关怀的呼唤,穿过迷雾,试图将她拉离阴晦往事的折磨。 君楚泱! 是他的声音,他在喊她。 不怕了,只要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缓慢地睁开了眼,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暴风雪,没有师父,也没有诅咒,有的只是君楚泱写满忧心的眼神。 “你流了好多的汗。”君楚泱轻拭她满脸的汗水。 她伸出手,想感受他的真实性。他轻轻握住,给予更安心的力量。 “作了什么梦?你刚才一直在喊师父,你师父是谁?” 梦吗?不,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是真的在师父临死前,发下那样的誓,答应师父一辈子都不去相信男人。 毒誓言犹在耳,师父说,她会在九泉底下看着她。 思及那双诡厉如魅的眼瞳,问愁浑身一阵止不住的轻颤。 如果早知会遇上君楚泱,当初她就不会发那种誓了……她真的会不得好死吗? “有没有听过……雁无双?”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若欲白头,鸳鸯莫见。”君楚泱直觉念了出来。这是当年江湖盛传的一句话,就是用来形容雁无双的。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这名激狂女子,曾一手拆散了太多缠绵爱侣,使世间平添多少鸳鸯失伴的悲剧,所以才会说,若想白头到老,恩爱鸳鸯切莫见着她,否则也只有失伴泣呜的命运了。 “燕门四绝中的雁无双是你的师父?!”他不无讶异。 “嗯。” “那——”他顿了会儿。“知道君无念吗?” “知道。”那是师父念了一辈子的名字,爱之入骨,也恨之欲绝。 就是这个男人,影响了师父的一生,连带的也影响到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君无念,师父不会恨尽天下男人。 君楚泱叹了口气。“那是家父。” 是命运的吊诡还是捉弄?她们师徒,竟分别遇上了这对父子。 莫问愁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上一代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也无意探究,那样的纠葛太深,也太沉重了。你呢?想知道吗?” 她本能地摇头。 那是师父的故事,不该牵扯到她;相对的,师父的恨,也不该由她延续。 她不信世间男子皆寡情,没试上一次,她永远不甘心。 这男人——她深深地渴求着,她想拥有他,不惜一切! “你……会一辈子属于我吗?”她颤声问,就算明知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君楚泱沉默了下。“好。”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我说好。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都会陪着你。” “真的吗?”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做出决定,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要你发誓。” “好。”他轻撩袍摆,当天而跪。“皇天在上,我君楚泱有生之年,将永伴问愁,不离不弃,如有违誓言——”看了她一眼,又续道:“就让我在没有问愁的日子里,心似刀剜,痛苦难熬,永远无法平静。” 生,无畏;死,无惧。对他这种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人而言,这才是最深的惩罚。 问愁放心了,她愿赌下一切,孤注一掷。 因为——他值得! 当夜更深沈时,她再度沉沉睡去。 君楚泱睇视着栖卧在他腿间的容颜,她似乎睡得比较安稳了。细致的脸蛋昵贴着他,卸下了防备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恬静与安适,全心全意的依赖。 没想到,问愁的师父竟然会是雁无双。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知道父亲有心事,有一回问起,父亲告诉他,他曾愧对一个女人,他的悔与她的恨,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连带的,也连累到无辜的人,这一生,他永远于心难安。 第8章 那时,他不相信。 印象中的父亲,是那么的仁厚为怀,怎么会伤害谁呢? 但是父亲说,那个人叫雁无双,他的师妹。 而她为了恨他,几乎连天下人也恨了下去,最无辜的是她徒儿,成了她偏激思想下的牺牲者。 还说,如果有一天,他有机会遇到那个无辜的女孩,要他竭尽所能的代父补偿。 这句话,成了父亲最后的遗言。 所以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忘。 只是,他并没料到,问愁就是那个女孩。 会答应她,并不完全是因为父亲的遗命,也不是因为她稍早之前的威胁,而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看穿了问愁刚倔的表相下,那道受困哀鸣、绝望无助的灵魂,她在等他救赎,也渴望地向他伸出手,他无法不去拉她一把。 沈沦于血海杀孽,从来就不是她愿意的,好不容易让她盼到一丝曙光,如果连他都不管她,他无法想象她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说,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他知道她渴求的是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她留在身边,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来陪伴她,给予她所想要的温情,指引她去过全新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出路,也唯有这样,才能救她、也化解那场武林浩劫。 所以,他答应了她。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已无法分辨。问愁太顽固,他就算不答应,她也会用尽办法来逼他点头。 天亮后,他们走出荒郊,君楚泱就近找了家客栈,让问愁好好养伤。 伤已好了七成,但是从那一夜到现在,君楚泱态度始终如一,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却不曾有过任何不寻常的行止。 初始,她还有些质疑他的用心,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再也无法由他温润平和的面容中去怀疑什么。 他的好,不只对她,待周遭任何一个人,皆是如此。 无法想象,世间竟会有人一无所图的去对另一个人好,只问付出,不想回报,而对方甚至只是个陌生人。 不由自主地,目光再度瞟向窗边持卷细读的君楚泱,他仍是一身清雅白衣,意态如风,衬出沈静悠然之态。 他有股沈稳安定的气质,只要有他在,总是能带给周遭的人无比的安适。 伤重时的她,卸去尖锐防心,只想紧紧攀附住能带给她强烈安全感的他。而他也没拒绝,夜夜在她入睡时,终宵守候。她已习惯舍弃柔软的枕头,夜夜楼在他腿上入眠。 只要有他,噩梦便离她好遥远,不再能令她惊惶。 感受到她过于深切的凝视,君楚泱浅浅抬眸,迎上她专注的目光。 他直觉回她一记温暖的微笑。 她总是用如此强烈的眼神在注视他,虽不甚明白为什么,却清楚她贪看他的笑容。 敲门声适时响起,他放下书册,起身前去应门。 “君公子,这是你要的药,全依你吩咐的方式去煎的。”说话的同时,女子含羞带怯,芙容颊上泛着醉人酡红,不敢迎视他。 “有劳姑娘了,多谢。”君楚泱一贯温文有礼地回应。 “不、不客气。” 君楚泱端着药进门,算算时间,问愁也差不多该喝药了。 “君、君公子——” 顿住步伐,他不解地回身。“还有事吗?” “没、没什么。”没敢多看他一眼,她匆匆旋身而去。 上回大姊才说错话,引起他的书僮的反感,她可不敢再胡乱开口。 君楚泱关了门,将药端近床边。“问愁,喝药。” 莫问愁没接过,只是直勾勾瞅着他。“那个又是谁?” 虽不明白凡事漠不关心的问愁,怎会突然在意起周遭的人,但还是依言回答:“掌柜的小女儿。问愁,喝药。” “昨天是大女儿,今天是小女儿,他到底还有几个女儿?” “这个我不清楚。问愁,喝药。” “他打算把所有的女儿都推销给你吗?” “没这回事。”他终于叹息。“药凉了会更苦,问愁,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来谈,好不好?” “没这回事吗?那好端端的,人家干么管你要不要和我同住一房?” 得要他守着,她才能安然入睡,于是当初投宿时,君楚泱只要了两间房,辛夷住隔壁,而君楚泱为了照料她的伤势,待在她房中的时间,几乎与和她同宿一房没什么差别了。 昨天,那个不识相的大女儿,居然厚颜对君楚泱说,孤男寡女同住一房不好,要再拨间空房给他,她可以免费招待。 正好那时辛夷也在,很不爽地就回了一句:“你瞧不起人,当我们公子付不起房钱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本来只是想向他表示好感,这下反而弄巧成拙。 君楚泱好风度的没去计较,只是淡淡地说:“多谢姑娘盛情,我们这样很好。” 这些,问愁全看在眼里。 她早知道的,君楚泱气度冲夷,待人谦和有礼,相貌亦是少见的温雅俊逸,走到哪里都能令周遭的女孩芳心暗许。 “那是人家的好意,问愁,你真的想太多了。”见她没喝药的意思,他只好先摆放一旁。 “是不是想太多,试一试就知道。” 她眼一眯,寒瞳幽沁,君楚泱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许胡来,问愁!” “怎么,你心疼了?” “别任意伤人,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就是看她们不顺眼!”尤其当她们用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神看他时…… 君楚泱长叹了声。“你究竟是怎么了?” 杀人在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问愁虽冷情,向来只针对男人,不会无故伤害女子的,她的反常……他不懂。 怎么了?莫问愁自问,她也不甚明白,她是怎么了? 从遇到君楚泱之后,她就变得很不一样,沈凝的心,容易起波动。 一切都只因为他。 习惯活在黑暗中的人,不曾见识过阳光的温暖,所以甘于寒寂。可一旦感受到暖阳的珍贵之后,便再也不甘过回以往的暗沈晦冷。 现在才知道,愈是污秽的人,就愈是渴望那道从未见识过的纯净圣洁,她想紧紧掌握住他,不计代价。 是他将她带离那处阴晦的世界,给了她一方温暖纯净,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她绝不放手。 “君楚泱,我要你。” “什么?”他怔然回眸,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神情坚定,又说了一遍:“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代价是,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君楚泱愕然。“问愁,感情不能这样议价的。” 感情……她失神默念。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表达情绪,所以不顺心时,她只会以杀人来宣泄,并非真的冷血,而是先天教育使然。 想要一个人,也只会用她的方式去得到,但是……感情呢?!是不是没有感情,他就不会属于她? “那,要怎样你才会爱我?” “我不晓得,这不是我能作主的。”他抬眼反问:“你呢?又为什么要我爱你?” “因为我想爱你。”又或者,她已经爱了…… “你懂爱吗?”由某个角度来看,他和问愁一样,都是不懂爱的。 爱,这个字眼太陌生,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但是……“我想懂。” “如果我告诉你,我俩若在一起,将会为我带来无尽灾劫呢?” “这我不管。”她就是要他,纵使他会死也一样。“谁敢伤你,我会将他六亲杀尽。” 闻言,君楚泱眉心深蹙。“问愁,你又来了。” 前几日,他们在外头用餐,一名客人见她貌美,以言行调戏了几句,她眉心一凝,他心知不妙,才刚要阻止,竹筷已由她手中脱飞,当场由那名男子胸前——穿心而过。 辛夷吓得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从此视她为鬼魅,怕得要死,不敢再靠近她。 但是他知道,问愁并不坏,只是习惯了以杀戮去解决所有的事,除此之外,她不懂得怎么表达情绪,她的心,其实比谁都茫然无助。 是以,他又怎忍心再去苛责她什么? 为此,他苦恼伤神,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不要我滥伤无辜,好,我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伤人,但是只要你敢离开我,我保证大开杀戒,而这些枉死的人命,全都是因为你!” 这等于是变相的威胁了。 她知道他的仁慈之心,知道他不忍天下人受苦,既然他只在意这个,那她就利用到底,只要能得到他,她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君楚泱敛眉沈思。“为什么坚持要我?” “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那样的干净,是她所没有的,而她想要。 好半晌,他都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语。 “君楚泱——” “喝药。”碗递了出去。 她二话不说,三两口解决掉。“然后呢?”她仰着脸,等待他的答复。 “让我想想,好吗?” “那你要想多久?” “别一副迫不及待想逼婚的样子,问愁。”他无奈道。 逼婚?不,她并不在意世俗规范,她要的只是将他留在身边而已,其它怎样都无所谓。 腊月天里,大雪纷飞。 一道又一道的风雪由窗口灌入,寒冷得冻彻心扉。 跪在床前的女子,浑身几乎僵冷,年轻秀致的脸庞却仍是一片寒漠,找不到半分表情。 第9章 “问、问儿……” “师父。”她淡应了声,空寂的语调,像是没有生命的活死人,令人难以想象,她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师父……时候到了……”床边的女子喘息着,散乱的长发下,半掩住憔悴的病颜,依稀仍可瞧出年轻时的模样,不难想见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天姿绝色。 但是……无用啊!再美、再艳,留不住心爱男人的目光,倾国倾城亦是枉然。 恨呀,她好恨! 为何天下男子尽为她痴狂,独独他,眼中就是没有她? 强烈的不甘,化成椎心刺骨的恨意,恨他负了她,恨他移情另娶,恨他太多太多。 当撕心裂肺的恨与痛再也承载不住时,她转而杀尽天下男子,以血来平衡恨意的煎熬。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负情寡恩,只要杀尽这些负心汉,女人就不会再痛苦了。 “答、答应……师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全都无……无情无义……只会伤害你……” “徒儿知道。”女孩面无表情地点头。 “还……还有……男人……是这世上……最、最可恨的……东西……个个……该杀!我要你……要你发誓,有生之年……永远别忘记……诛尽这些可恨的……男人……”视线模糊,窒痛的胸口已喘不过气来,她瞪大了眼,顽强地含住最后一口气,坚决要听到徒儿的答复。 “是。徒儿莫问愁,今日当着师父的面起誓,有生之年,绝不轻信任何男子,必完成师父遗愿,诛尽世间无耻之徒,如违誓言,必遭心爱之人叛离诛杀,不得好死。”女孩不曾犹豫,发下最毒的誓言。 “那……那就好……师父……黄泉之下,都会看着你……要是……你违背对师父的……承诺,我… …我将诅咒你……生……生不如死!” “是。”女孩受下了师父的诅咒。 她凄厉地、得意地笑了,凄艳的血红,不断由口中涌出。 “君……无念……到……到死,我……都恨……恨……你……”带着诡异的笑容,她满意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那双布满红丝的迷诡眼神,却深深烙进了女孩的心底。 “醒醒,问愁,你在作梦。” 不,不要,师父,问儿不是故意违背誓言的,君楚泱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是真的想要他—— “醒来,问愁!” 声声关怀的呼唤,穿过迷雾,试图将她拉离阴晦往事的折磨。 君楚泱! 是他的声音,他在喊她。 不怕了,只要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缓慢地睁开了眼,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暴风雪,没有师父,也没有诅咒,有的只是君楚泱写满忧心的眼神。 “你流了好多的汗。”君楚泱轻拭她满脸的汗水。 她伸出手,想感受他的真实性。他轻轻握住,给予更安心的力量。 “作了什么梦?你刚才一直在喊师父,你师父是谁?” 梦吗?不,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是真的在师父临死前,发下那样的誓,答应师父一辈子都不去相信男人。 毒誓言犹在耳,师父说,她会在九泉底下看着她。 思及那双诡厉如魅的眼瞳,问愁浑身一阵止不住的轻颤。 如果早知会遇上君楚泱,当初她就不会发那种誓了……她真的会不得好死吗? “有没有听过……雁无双?”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若欲白头,鸳鸯莫见。”君楚泱直觉念了出来。这是当年江湖盛传的一句话,就是用来形容雁无双的。 比翼断翅,雁无成双,这名激狂女子,曾一手拆散了太多缠绵爱侣,使世间平添多少鸳鸯失伴的悲剧,所以才会说,若想白头到老,恩爱鸳鸯切莫见着她,否则也只有失伴泣呜的命运了。 “燕门四绝中的雁无双是你的师父?!”他不无讶异。 “嗯。” “那——”他顿了会儿。“知道君无念吗?” “知道。”那是师父念了一辈子的名字,爱之入骨,也恨之欲绝。 就是这个男人,影响了师父的一生,连带的也影响到她的,如果不是因为君无念,师父不会恨尽天下男人。 君楚泱叹了口气。“那是家父。” 是命运的吊诡还是捉弄?她们师徒,竟分别遇上了这对父子。 莫问愁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上一代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也无意探究,那样的纠葛太深,也太沉重了。你呢?想知道吗?” 她本能地摇头。 那是师父的故事,不该牵扯到她;相对的,师父的恨,也不该由她延续。 她不信世间男子皆寡情,没试上一次,她永远不甘心。 这男人——她深深地渴求着,她想拥有他,不惜一切! “你……会一辈子属于我吗?”她颤声问,就算明知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君楚泱沉默了下。“好。”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我说好。这一生,只要我还活着,都会陪着你。” “真的吗?”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做出决定,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要你发誓。” “好。”他轻撩袍摆,当天而跪。“皇天在上,我君楚泱有生之年,将永伴问愁,不离不弃,如有违誓言——”看了她一眼,又续道:“就让我在没有问愁的日子里,心似刀剜,痛苦难熬,永远无法平静。” 生,无畏;死,无惧。对他这种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人而言,这才是最深的惩罚。 问愁放心了,她愿赌下一切,孤注一掷。 因为——他值得! 当夜更深沈时,她再度沉沉睡去。 君楚泱睇视着栖卧在他腿间的容颜,她似乎睡得比较安稳了。细致的脸蛋昵贴着他,卸下了防备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恬静与安适,全心全意的依赖。 没想到,问愁的师父竟然会是雁无双。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知道父亲有心事,有一回问起,父亲告诉他,他曾愧对一个女人,他的悔与她的恨,毁了这个女人的一生,连带的,也连累到无辜的人,这一生,他永远于心难安。 那时,他不相信。 印象中的父亲,是那么的仁厚为怀,怎么会伤害谁呢? 但是父亲说,那个人叫雁无双,他的师妹。 而她为了恨他,几乎连天下人也恨了下去,最无辜的是她徒儿,成了她偏激思想下的牺牲者。 还说,如果有一天,他有机会遇到那个无辜的女孩,要他竭尽所能的代父补偿。 这句话,成了父亲最后的遗言。 所以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忘。 只是,他并没料到,问愁就是那个女孩。 会答应她,并不完全是因为父亲的遗命,也不是因为她稍早之前的威胁,而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看穿了问愁刚倔的表相下,那道受困哀鸣、绝望无助的灵魂,她在等他救赎,也渴望地向他伸出手,他无法不去拉她一把。 沈沦于血海杀孽,从来就不是她愿意的,好不容易让她盼到一丝曙光,如果连他都不管她,他无法想象她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说,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他知道她渴求的是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她留在身边,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来陪伴她,给予她所想要的温情,指引她去过全新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出路,也唯有这样,才能救她、也化解那场武林浩劫。 所以,他答应了她。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已无法分辨。问愁太顽固,他就算不答应,她也会用尽办法来逼他点头。 隔日—— “未婚妻?!”拔尖的叫声由客栈一隅响起,失控的音量引来邻近几桌客人的侧目,辛夷却浑然未觉,像见了鬼似的来来回回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嗯。”君楚泱回眸与她对视。“这样可以吗?” “好。”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名义都可以。 “那就这样决定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辛夷愈听,眼睛睁得愈大。敢情这还是现在才决定的? “公、公、公子……”严重结巴。 “叫魂哪?”问愁冷冷的一抬眸,立刻冻得他直打哆嗦,再也不敢废话半句。 这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没错啦,问愁姑娘是美得没话说,这世上找不到几个了,可公子又不是那种在乎外表美丑的人。她之前杀人时的冷酷模样,他可忘不掉,公子要真和她结成夫妻,难保哪天夜里不会睡到一半得找自个儿的脑袋瓜。 呜呜呜!公子又不是没人要,何苦这么想不开,去讨个索命魔女为妻? 想到往后还得喊她一声主母,他一张皱成苦瓜的脸就是开心不起来。 就这样,事情成了定局。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渐渐发觉到,问愁姑娘的性子相当极端。对于她不在乎的事,她可以冷漠得像块冰,眉都不会挑动一下;但是对于她所执着的事物,她就会表现出刚强倔强,性烈如火的一面。 而公子,就是被她归类在“执着”的那一方,而且程度狂炽到让人无法想象。例如某回,掌柜的大女儿关怀地送来晚膳,并且秋波暗传,以言语婉转的暗示公子心仪之意。问愁姑娘当下脸一沈,手中的竹筷一落,直接穿透木桌。 要不是公子及时柔唤了声“问愁”,他相信,下一刻竹筷将穿过的,绝对是那女孩的身体。 第10章 公子不允她伤人,她也当真听话地不伤,可是下一个动作,却是恼火地丢下银两,也不管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三更半夜就抓着公子离开客栈。他还是连跑带追,好不容易才赶上他们,主仆三人差点就露宿街头。 为此,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大片血迹染红了衣裳,她却无动于衷,活似一点感觉也没有。 瞧,多烈的性子,多可怕的醋劲! 自从遇到她之后,公子清朗的眉宇开始凝聚愁虑,叹息也多了。早说了,遇上她,连圣人都会发狂。 “先出去,辛夷。”才刚想着,公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噢。” 辛夷避开后,君楚泱轻声吩咐:“解开衣裳,问愁。” “自己动手,要全脱光也无所谓。”凤眸微挑,倾身向他。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脱就算了。”问愁耸耸肩,仰躺回床上。“就让它流,该停的时候自然会停。” 不是威胁,而是向来如此,她从不费心去理会伤口的问题,不论是在她身上或是别人身上。 君楚泱只能投降。“我来。” 罗衣半褪,春光无尽,撩人遐思。 君楚泱目不斜视,一心一意处理她身上的伤。 问愁玩味地打量他心无旁骛的神情,美眸一转,手悄悄伸到身后,不着痕迹地解开兜衣绳结,凝脂玉乳若隐若现,诱人犯罪。 君楚泱面容沈静,清眸澄澈如昔,专注细心的拭净血渍。 瞅着近在咫尺,清华俊雅的面容,她绛唇轻勾,微微倾身,一仰首,出其不意地吻上他的唇。 君楚泱一惊,慌然退开身。“问愁,你——” 好有趣的反应。 问愁秀眉斜挑。“没亲过女人?” “我——”正欲张口,随着她坐直身子的动作,不知何时松落的兜衣完全离开了她的身体,饱满春光一览无遗! 他脸孔微微发热,困窘地别开眼。 上一回,他当她是病人,所以能够很坦然面对她,心念不动;可是这一回,她的身分是未婚妻,在她有心的勾诱下,他很难再若无其事。 “你的唇很软,温温的——” “不要说了!”他微窘地低喊。 瞧他,连耳根都红了,她敢保证,他绝对不曾与女人亲密过! 她有了想笑的冲动。如果这样能激他失去平日的从容镇定,她会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很乐意多来几次。 “不上药吗?很痛呢!”她软语抱怨。 “你——可以自己来吗?” “不要。”她答得干脆。“我要你来。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顿了会儿,冷不防地又补上一句:“但是欢迎你来碰我。” 闻言,君楚泱差点打翻药瓶。 她分明是存心看他为难的样子。莫可奈何下,只好依她。 处理好伤口,问愁倒卧在他怀中,垂敛着眸,出其静默。他知道她其实累了,方才只是在强撑而已,她不爱被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 问愁就是这样别扭又倔强的女子。 君楚泱轻抚她略失血色的娇容,她微微抬眼,依恋地将脸蛋更加贴近他的掌。她喜欢他温润掌心抚着她的感觉。 “楚泱——” “嗯?” “我喜欢你,好喜欢。”这是她跌入梦境前,最后的呢喃。 这辈子,她没爱过谁,包括师父和自己。他,是唯一。 凝视着她的睡颜,君楚泱久久没有任何动作,邃远幽深的眸底,若有所思。 “问愁,可以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吗?”伤愈后的某一天,君楚泱突然说道。 “急着娶我,想合八字?”三两句话,又小小调戏了他一下。 君楚泱微赧。“不是。” “那我不给。” “问愁——” “除非你吻我。很怀念你柔软的——” “问愁!”君楚泱尴尬低喊。 端着茶水进门的辛夷差点拐着了脚,跑去撞门板。 不会吧?他、他、他……心目中那高风亮节的主子,居然…… 他就知道啦!问愁姑娘老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染指公子,照这情形看来,他实在很替他家公子的清白担心哪!万一哪天不小心让问愁姑娘给强了去,可怎么办才好? “辛夷,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君楚泱挑眉瞥他。 “啊?”回过神来,连忙辩解。“我哪有?” “抱着门板,一副哭丧样,还说没有!”问愁冷冷嘲弄。 辛夷赶紧松手,免得等会儿问愁姑娘又要说他连门都想非礼。 “喝了安神茶,早点休息。”夜里没有他,问愁总是难以睡得安稳,为此,他特地配制了养心安神的茶水,让她好睡些。 看都不看眼前斟好的茶,五指牢握住他不放。“留下陪我。” “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们以前也是同房过夜——” “那不一样,你是病人。” “得是病人才可以吗?那我——” “问愁,不要乱来。”深知她不顾一切的烈火性情,君楚泱沈声劝阻。他并不怀疑,她做得出自戕行径。 问愁想说什么,见着他的神情,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辛夷已不知睡到哪一殿去了,还传出夸张的打呼声,君楚泱收回目光,移到桌面上摆着的生辰八字。 问愁最后还是给了他。 “孤辰星——” 个性刚强,与六亲无缘,孤独之命哪—— 早知她凶星主命,天煞克夫,地劫孤克,飞廉多灾,可却没想到,她本命亦主孤辰星。 君楚泱幽然轻叹。 这是命哪!看来是避不掉了。 她本命属火,地劫、飞廉、孤辰等星,在五行中亦是属火,显示她的强势与烈性。 然而,他却是本命属水。 水与火,顺应而生,却也纠缠至死。 他与她,究竟是相生,抑或相克?他已无法论断。 扬起纸柬,移近烛火,看着它在火光中寸寸吞噬,红光摇曳的馀焰,在他脸上映照出一层迷离幽深。 倒了杯水,他心不在焉的轻啜了口,思绪仍停留在方才所批的命理当中,思考着该怎么做。 所以,当他发觉茶水的味道怪异时,已无意识地喝了几口! 他立刻倒去茶水,吸了口气,感觉气血阻塞,胸口闷痛。 果然,茶水有毒! 若在以往,他很快就能察觉,只怪今夜心事重重,太过专注于思考问愁之事,才会误饮数口后才发现。 他行事向来低调,不与人争,受他恩惠的人不少,与人结怨倒是不曾有过,实在想不出谁会想置他于死地。 那么,如果对方并非冲着他来,难不成—— “糟,问愁!”心思一转,他后脚跟着飞奔出了房门。 “问愁、问愁!快开门——” 正欲宽衣就寝的问愁,听见君楚泱急促的叫唤,心知有异。 “怎么了?” 门一开,他来不及解释,拉着她打量。“没事吧?问愁?” 她会有什么事? 问愁扬唇,顺势勾住他颈项。“如果你今晚肯留下来陪我,我将会好得不得了。” “别开玩笑,我——”气血一阵翻涌,脑子窜上强烈晕眩,他踉跄地倾跌向她,喉间涌出一道腥甜。 问愁惊呼,急忙接住他。“怎么回事,楚泱?” “当、当心……”想说些什么,胸口似烈火烧灼,心有馀而力不足。 “是谁?”冰眸凝起。 她说过,敢动君楚泱的人,就是有千条命,她也会让他死上千次,碎尸万段都不足以令她泄恨! “我!”一身白衣的男子,如乘风踏月,意态潇洒而来。 该死!看清眼前的人后,问愁暗咒。 “毒郎君,你什么意思?” “你对他很感兴趣吧?”被称作“毒郎君”的男子瞥了眼她谨慎扶住的君楚泱。“我已经观察你们一阵子了,人人尽道你莫问愁阴狠毒辣,冷血无情,可我瞧你对他倒是多情多意得很,他若死了,你应该会很舍不得吧?” 问愁懒得多瞥他一眼,对君楚泱以外的人,她永远是块冰,一句话都不屑说。 小心翼翼地将君楚泱扶躺床上,她轻问:“感觉怎样?” 君楚泱轻喘,连说句话都使不上力。 “别白费工夫了,我相当清楚,你尽得师父雁无双对药与毒的精研,寻常的毒根本难不倒你,所以我下的是我独门的“夜寻香”,或许你还是配得出解药,但你的情郎可不能等。” 真是人无耻,连药名都取得下流,除了夜夜寻香外,他还会些什么? “你究竟想怎样?” 毒郎君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接续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对你下手吗? 原因与你一般,你舍不得他死,我也舍不得你受苦。那个软脚书生有什么好的呢?文文弱弱的,既不能满足你,又保护不了你,还不如投向我的怀抱。你不觉得,我们是绝配吗?你懂一手精妙的药与毒,我亦不逊色,我们都是摒弃良知,活在黑暗中的人,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我果然早该杀了你!”都怪她太大意,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在君楚泱身上,居然让人盯上了都没发现。 君楚泱若有个万一,她会不惜与他同归于尽。 “别说狠话,我若死了,谁来疼惜你,谁来慰你寂寥?” “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甘心臣服于你?” “你会的,因为你不想他死。”毒郎君诡魅一笑,俊美非凡的容颜,并不逊于君楚泱,可却偏于阴柔,少了君楚泱那股清华出尘的气质。 第11章 他这张脸,赢得不计其数的女子疯狂倾慕,可却只有她,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的风流事迹,只换来她一声“淫魔”,并且还决意杀他。 呵,也只有这般与众不同的她,才匹配得上他啊! 见过的女子中,往往只要他一个挑眉勾诱,就愿意匍匐在他脚下,但是为了征服她,他甚至不惜对她下媚药,可她性子竟刚烈得宁可以死相拚。那夜误伤了她,实非他所愿。 他也清楚,她连命都不在乎了,当然不会拘泥于什么贞操,她只是单纯地厌恶他,不屑让他沾染身子罢了。 但是无妨,只要得到了她的身,慢慢的,她的心也会被他降服。 他是这么想的,也确信这一回,她必然不得不向他低头。 “说到底,你要的也不过是这具身体。无所谓,给你就是了。”轻轻地,她笑了,从没见她笑过,毒郎君短瞬地失神,她笑起来,竟是这么倾城艳绝,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眼见那抹诡魅的笑,君楚泱心知有异,想拉住她,阻止她做傻事,一时之间却使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起身,一步步缓慢地走向毒郎君。 “不……不要……问……问愁,不要!”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费力低喊。 她顿住步伐,半回过身。“你介意?” “介……意,我相……当介意。”他不要问愁为了他而伤害自己,他担不起。 “既然如此——”她笑容加深,皓腕一扬,手中立时多了把匕首,她眼也没眨,手起刀落,朝自己的胸前刺下,深深地。 “问……愁……”君楚泱沈痛喊道。他已极力想阻止了,没想到她还是选择了最极端的做法——两败俱伤。 毒郎君震骇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 “你不是要我的身子吗?拿去啊!如果你对一具尸体还感兴趣的话,那就只管来拿!”她一步步走向他,直到在他面前站定,唇畔笑意都没褪去半分,但是在此刻看来,却凄诡迷魅得教人心悸。 “你——你当真性烈若此?”宛如教人给扼住了喉咙,他几乎挤不出声音来。 怎会爱上这样一名女子?竟倔傲得宁死也不向他臣服…… “你想不到吧?”对于她不想给的,宁可毁掉都不给他,就算那是她的身体也一样! 她知道他心痛,因为他爱她,有过无数女人,却独独恋上了她。 问愁笑得讽刺。抽出匕首,飞溅红花眩惑了他的眼,就在那一刻,他失神悸痛的那一刻,匕首落下的位置,成了他的心坎。 “你!”他惊愕地瞪住她,不敢相信。 “你败在爱上我,见不得我死;但我不爱你,我不怕你死,所以你会死在我手中,懂了吗?” 她利用了他的心痛,利用了他爱她的弱点。 “下辈子千万别惹女人,尤其是一个冷血的女人,你惹不起。” “你……会有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也会……死……于心爱的男人之手……” “那又如何?”带着绝美的笑容,她冷冷地看着他痛苦。 “你……解药……难道不怕……他死……”捂着血流如注的胸口,他痛苦地喘息。 他话太多了。问愁面无表情地施力,将匕首压得更深,看着他断气,然后才轻吐出一句:“我会自己找。” 她强撑住最后一缕神智,动手搜寻。 对毒,她比毒郎君更拿手,她知道哪一瓶药解得了夜寻香之毒。 她会救君楚泱。这一生,她就只爱过一个男人,她不会让他死! 在力气罄尽前,她倒入君楚泱怀中。“服——下!” 手一松,他掌心多了颗赤艳丹丸,在跌入黑暗之际,她依稀望见了他眸中的悲切。 椎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地侵入每一根知觉神经,吞噬了她所有的感觉。 问愁呻吟了声,撑起恍如千斤重的眼皮,一张写满忧虑的面容倒映眼底。 “问愁——”他轻唤,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吓了她。 “泱……”如丝如缕的音调,轻得不具重量,若不凝神细听便会消散风中。 但是他听到了。 那是心的共鸣,他听到了她未出口的忧切。 “我很好,问愁。” 她手指头连动都没有,但他却清楚她想做什么,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贴上他颊畔。“我在这里。” 掌心传来真实的温暖,是他,他没事了。 感觉自己又再度栖回他腿上,她唇畔逸出轻浅而满足的叹息,安心闭上了眼。 “真好,我又是病人了——” 再一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的事。 尖锐噬骨的痛依然没饶过她,而令她眷恋的守护,也依然没离开她。 她没开口、没移动,只是盯住他专注的俊雅侧颜。 察觉到来自于她的凝注目光,正在换药的君楚泱微抬起头。“弄痛你了吗?” 她摇头,仍是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 君楚泱也不说什么,放任她去将他看个够,处理伤口的动作,放得更柔。 她这回是伤在靠近心口的位置,不得已连兜衣也得褪下,她的身体几乎被他看得差不多了。 处理完伤口,门也正好在这时被推开。 “咦,问愁姑娘,你醒啦!”辛夷端着药进来,见着她显然很开心。“你都不知道,我家公子担心得要命呢!” 是吗?他担心她? 问愁仰首望向他。原本清华俊逸的脸容,如今多了几许憔悴…… “我昏迷多久了?” “十来天啦!而且这十来天里,公子一直不眠不休地在照顾你,都没离开你半步呢……” “别多嘴,辛夷!”君楚泱轻斥。 “噢。”辛夷悻悻然地闭上嘴。 他只是感动嘛! 在得知问愁姑娘为了救公子,不惜豁出性命后,他对她就全然改观了。原来问愁姑娘爱公子这么深,并不是他原先所以为的那么残忍无情。 呃……也许她还是残忍无情啦,可是对公子至少是全心全意的。 所以从今以后,他也要拿她当主母般敬重伺候。 “问愁姑娘,起来喝药了。” “不要。”腻着君楚泱的大腿,不舍离开。 君楚泱轻叹。“我可以抱着你。” 如果是这样——“好。” 君楚泱扶起她,谨慎地不去牵动伤口,让她安稳地偎靠在他胸怀,一手圈住她,辛夷赶紧将药端上,让君楚泱一匙匙的喂进她嘴里。 “苦吗?”他瞧她皱紧了眉。 辛夷倒也伶俐,反应迅速的捧来满盘蜜李。 君楚泱正欲伸手去取—— “我可不接受寻常的喂法。”她紧盯着他的唇,意思很明显。 伸出的手顿在半途中,君楚泱在她露骨的暗示中微微窘红了脸。 辛夷双唇抿得死紧,一副想笑又不敢放肆的模样。 真好玩,他那个世人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公子,又被占便宜了。 能够三言两语就令公子失去平日的镇静沉着,也只有问愁姑娘有这能耐了,愈想就愈觉得她和公子好相配! “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敢开我玩笑。”君楚泱一脸无奈,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问愁扬唇,笑得有点冷。“我这一生都在杀人,相当清楚如何入刀最致命,如何下手能保命,我知道我死不了。” “那万一失误呢?再也不许你这么做了,听到没有,问愁!”他忘不掉那一刻的震撼,忘不掉她不顾一切的决绝神色。 虽然她嘴上说得笃定,但他知道,她其实没有绝对的把握,否则不会在那一记回眸中,对他笑得凄美而眷恋—— 她竟为了他,不惜以死相搏! 一直都知道,问愁心底对他有着依恋,却不晓得,是那般的痴狂浓烈,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必须救你。”这就是答案,是她所有疯狂行为,最简单的解释。 一名不在乎生死的女子,却深深执着于他的生与死。 “傻瓜!”他闭上眼,首度真心而温柔地拥抱她。 伤口有些儿疼,但她不在意,娇颜揉入他怀中,贪恋地掬取他柔暖的气息。 他或许并不清楚,她并不是想调戏他,而是真的喜欢碰触他的感觉,喜欢他身上温煦祥和的气息。 她讨厌白色,因为那样的纯净是她所没有的,只会让她更感到自身的污浊。 师父头一回在她面前杀人时,她身上穿的,便是一袭象牙白的衣裳,飘逸得像是个小小仙女,她爱极了。 可是当那些死去的人的血迹,渐渐染上她的衣裳,刺目凄艳的痕迹,令她惊悸。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不穿白衣。 习惯杀人后,身上沾染血迹的次数多了,不知打何时起,她便只穿红衣,一身火艳的红,让她看来更加娇媚,也更加危险。 她一直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白色,尤其见过毒郎君后,人人说他翩翩潇洒,她却只觉那身白衣令人作呕。 遇到君楚泱时,他亦是一身不染纤尘的白,气质干挣得不像是尘世间的人,是那么的空灵飘逸,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拥有。 同样是一身白衣,毒郎君让人看了刺眼,君楚泱却令她感到安逸舒服。 于是,她明白了,她和毒郎君都是属于黑暗中的人,不配拥有那样纯洁的颜色,也因为这样,才会令她难以自已地深深恋上了她所没有的事物…… 习惯了她深刻而放肆的探视目光,君楚泱不再闪避,从容迎视她。“想什么?” “别走,我想抱着你。” 第12章 “这样你不好睡——” “无所谓。”她不想放手。仰头轻问:“可以吗?” 那瞬间,君楚泱心房泛起淡淡的疼意。 任性如她,总是仅凭自身意愿行事,不在意世人眼光,就像当初逼迫他接受她一般。几时起,她竟也开始在乎他的感觉,询问他的意愿?他竟忽略了—— “听话,躺下来休息。”停了下,他柔声补上一句:“我会陪着你。” 有他这句话,她安心了。 君楚泱在她身畔躺下,给予她所渴求的拥抱,看着她枕在他的胸臆,伴着他的心跳,勾起浅浅笑意,安然入梦。 “你还在看什么?”君楚泱瞥了眼一脸傻呼呼的辛夷。 “啊,没有、没有!你慢慢睡,我出去了。”辛夷慌忙回神,临去前还绊到椅脚,差点跌个五体投地。 他那谨守礼教、比君子还要君子的公子真的开窍了耶,呜呜,真是太开心了! 你慢慢睡?!这是什么怪异用词? 君楚泱摇摇头,没去理会辛夷乱七八糟的心思,垂眸睇视着怀中的恬静娇颜。 为他,她真的是改变甚多,原是刚烈如火的性子,待他却是百般迁就。 真好,我又是病人了—— 这句话,一直深深烙在他脑海。无法解释,初初听闻的那一刻,心房竟沉沉揪紧,泛着淡淡酸楚的心动。 那是他这一生不曾有过的感受,震慑于她不顾一切的痴狂眷爱。 她就这么喜欢亲近他吗?她认为只有成为病人,才能得到他的关怀与柔情? 那只是他随口的一句话罢了,她却认真至此。该说她痴,还是说她傻? 他沉沉一叹。如此沉重的情,他该怎么还? 在君楚泱悉心的照料下,问愁的伤逐渐痊愈。 有时,她会不经意想起君楚泱曾说过的话——他俩若在一起,将带来无尽灾劫。 也许他的话是对的,打他们相逢至今,总是灾难连连,大小麻烦不断,有一回投宿客栈还碰上黑店,差点完蛋。 但是这些她都不管,她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就是上天也阻止不了她! 望向走在前头的君楚泱,她三两步赶上,五指缠握住他。 就算会死,她也绝不放手! 君楚泱回眸,给了她浅浅一笑,温润掌心回握住细腻柔荑。 “我们要去哪里?” 他停下步伐,想了会儿。“找家免费的客栈,白吃白住,你觉得如何?” 她偏头想了一下。“你很穷吗?” “那你介意我穷吗?” “不介意。”她只要有他陪着就好,才不在乎他有没有钱。 “才不是这样!人家我公子只要点头,多得是人捧着大把银两求他收下——”辛夷忍不住跳出来,热心解说。 “辛夷——”君楚泱失笑。“你又多话了。” “本来就是嘛!”辛夷咕哝。受公子恩惠的人那么多,要不是公子执意不收人家的谢礼,那些人可抢着双手捧上银两请他笑纳呢! “问愁姑娘,我告诉你哦,我们公子这个人哪,就是太淡泊名利了,老说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清高得不像话,所以……”辛夷改巴在问愁身边,滔滔不绝地小声说道。 问愁淡瞥了一眼。 自从重伤醒来之后,辛夷对她的态度变了好多,简直殷勤热切得不像话。 除了君楚泱以外,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对于辛夷的转变,她只觉得他好吵。 阻止不了,君楚泱也懒得再说什么了,放任他那没大没小的书僮去大放厥辞。 “你怎么受得了他?”她很疑惑地问道。简直吵得让人疯掉! 明白她言下之意,君楚泱苦笑。“习惯了。” “你们在说什么?”辛夷又插上一句。 “说你忠心护主。”这话简直是讽刺! “那当然!”辛夷沾沾自喜地点头。“还是问愁姑娘识货。” 君楚泱抿着唇,偏开头,状似认真地看着墙上贴的告示,以免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你在看什么?” 原本只是想掩饰失态,可这一看,倒也专注起来。 问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柳家员外的独生女儿身染重疾,群医无策,征求妙手名医,若得痊愈,必重金酬谢。 “我们的第一个免费客栈,好不好?”君楚泱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好。”去哪儿都无妨,只要有他。 “那就这样决定了。辛夷,走了。” 一对璧人携手走在前方,随后追上的辛夷则是喃喃自言:“什么免费的客栈,公子分明是菩萨心肠,又想济世救人了……” 或许是看过太多大夫皆无功而返,柳家人在忧心失望下,对于上门指定看诊的大夫,也就意兴阑珊,不抱期待了。 这就是君楚泱一行人受到冷落待遇的原因。 身为医者,君楚泱相当能体谅病家的心情,也就好风度的没去计较,只是态度平和地要求让他先诊视过病情再说。 半个时辰过去了,柳员外一直在等他整理出结论。“我女儿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意识不清,时而高烧发热?” “这——”君楚泱眉心微蹙,有些难以启齿。 “到底怎样?没本事医治就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辛夷听不下去,跳出来护主。“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有求于人,态度还这么恶劣。” “辛夷,不许无礼。” “本来就是。”辛夷低哝。就是这样他当初才坚持要跟出来,瞧,公子脾气就是太好,让人欺负了也不计较。 问愁见他为难,索性自个儿上前一探究竟。 由她眼中,君楚泱知道她已明白个中缘由。 “急着知道你女儿的病情吗?这还不简单,我——”问愁冷笑,当她有这表情时,表示她心情很坏。他明白她是在气柳员外方才对他的无礼。 他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她的手,暗示地轻摇了下头。 问愁顿了顿,才又接续道:“我和君大夫再研究一下就是了。” “不行就说,反正你们也不是第一个了。” 问愁恼不过,正想开口,君楚泱赶紧将她拉开。 “当心说话,问愁。”他压低了嗓音。 “怕什么?他都看不起你了,你还给他留什么面子?” “事关女子闺誉。” “闺誉?”问愁冷讽。“她还有吗?” “别这样,我知道这毒你能解。” “君大神医不是很行吗?哪用得着我?” 没错,他是解得了,可药材一时难以凑齐,柳姑娘恐怕等不到那时候,而且这药方一开出来,稍懂医理的人,一看便知,柳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 问愁当然也心知肚明,她就是气不过!人家都摆明不给他好脸色看了,他还替人家顾虑这么多做什么? “他也是担心女儿,你就别计较这么多了。” “你这是在求我?”她娇媚地挑眉睇他。 君楚泱无奈一叹。“对,是我求你。” “代价呢?”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要——”问愁俯近他耳畔,细说分明。 君楚泱微愕,与她对视,见她笑得分外娇媚,俊颜没来由地染上淡淡红晕。 “要不要随便你。反正她落到这步田地,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 “什么?”他同意让人死了算了?真难得。他心肠软得一塌糊涂,要他见死不救,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说我答应你,快去救人。” 看吧,她就说! “你们讨论好了没有?我女儿的病到底有没有希望?”柳员外等不及,扬声喊道。 “死不了。”她懒懒哼应。“告诉你,今天是看在我未来相公的面子上,否则你女儿死定了!” “你是说——”柳员外惊喜地张大眼。这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女子,治得了千百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怪病? “要是医不好她,我这条命赔你。” “是是是!”柳员外不敢再怀疑,必恭必敬地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看三位今晚就在寒舍住下,小女的病还得有劳三位。” 啧,态度差真多。 问愁轻蔑地别开眼,君楚泱则是心无芥蒂地温声道:“那就叨扰员外了。” “哪里哪里!我这就去唤人准备三间上房——” “两间就好。”看了眼一脸不爽的问愁,他笑笑地道。“我与未过门的妻室同宿一房。” 咦?问愁愕然望去,旋即展颜笑开。 一头旁观的辛夷,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说问愁姑娘强势?依他看,才怪哩!她分明让公子给吃得死死的。 说也奇怪,明明一个刚烈,一个温和,可刚强烈性的那个,却让性温淡和煦的人掌控了所有的悲喜。 看来,问愁姑娘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公子哦! 私底下,问愁与君楚泱曾谈过关于柳婵媛的病情问题。 说病,其实并不正确——她是遭人下了毒。而下毒之人,八九不离十是毒郎君,因为这毒是来自毒郎君的独门媚药。 这是属于慢性媚药,可长期潜伏于女体,每隔一段时日,就必须与下毒者交欢以得到舒缓,但是毒郎君前阵子已死于她手下,无人给予慰藉,毒性一发,也就成了这副神魂不清、浑身闷热火烫的模样了。 依柳婵媛的脉象看来,此毒已存于体内有一段时间了,这也就是君楚泱无法畅所欲言的原因。 他为人厚道,顾忌着女子名节,这点让问愁相当的不以为然。 第13章 贞节早就名存实亡了,还顾忌什么? 可君楚泱却坚持,凡事等柳婵媛清醒后再说,毕竟这是何等不名誉的事,她一定不希望让人知道。 数日后,柳婵媛服下了问愁调制的丹丸,人已恢复神智,明白他们已知晓内情,果然羞愧地要求他们保密,并且告诉他们,她是在逛庙会时,遇到了毒郎君,被他百般调戏,是夜又潜入房中意欲求欢,她不从,他便向她下了媚药,她只能被迫含泪受辱。 君楚泱为人仁善,同情她的遭遇,自是应允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在他的坚持下,问愁也只好不甘愿的同意。 柳婵媛看得出来,问愁是相当倔强的人,一旦答允,到死都不会反悔,而君楚泱就更不用说了,有了他们的承诺,她也就放心了。 待了三、五日,确定她已无恙,君楚泱本欲告辞,但柳家父女为表谢意,强力挽留招待,盛情难却下,只好又多待了一阵子。 柳氏父女对他们相当礼遇,待之如上宾,成天吃饱睡好,把辛夷的性子都给养懒了。 由柳员外的书房离去后,君楚泱踩着月色,一路缓步回房,脑中一面思虑着柳员外方才对他说的话。 碍于他与问愁的婚约关系,柳员外不好明说,但言谈之中已有许婚之意,他已婉转辞谢,看来此处是不宜久留了,找个机会,得向柳家辞行才是。 何况,问愁待得不太高兴。 才刚想着,前头那抹火红丽影映入眼帘。她正倚坐在长廊的花雕护栏上,手肘靠在随意曲起的右脚上,她一向如此,很江湖儿女的坐姿。 见着他,她利落地一个翻身,绛红艳影已翩然地落在他眼前。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先进房去睡?”他扬手,※很自然的拂开她些许乱掉的发丝。 “你还没回来。”习惯了有他清雅的气息伴她入梦,没有他,她睡不着。 “柳员外找我去聊聊。” “你们聊了些什么?”不太相信两个大男人也有话可以聊到这么晚。 “也没什么。”要让问愁知晓,事情肯定会无法收拾。“走吧,进房去了。” 问愁不动,瞥视着他。“柳婵媛的身体没问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呢?” 君楚泱的神色突然困窘起来,淡淡的红潮泛上耳根。 好一会儿,他微微朝她伸出了手,问愁主动偎靠过去,他双臂环住纤腰,睇凝她好一会儿,不甚自在的俯下头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然而,问愁可不容他轻易打混过去,玉臂圈住他颈项,迎贴上他的唇,索了记狂热缠吻。 君楚泱气息微紊,在她火焰般的狂炽烧融下,思绪逐渐恍惚缥缈。 她的唇,是冷的。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喜欢亲近他的原因了,她凄冷的灵魂太孤单无依,渴盼着他的温柔与收容。 这样的认知令他心头一阵不舍,拥紧了她,在他有进一步的回应前—— “啊!”一声娇呼,惊扰了旖旎似水的温存,两人迅速分开。 “打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在——”撞见这样的场面,柳婵媛也很尴尬,粉扑扑的娇容染上醉人酡红。 “知道打扰了还不快滚。”问愁冷蔑一哼,连看她一眼也懒。 “别这么说话,问愁!”君楚泱轻喝,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呃……柳姑娘别介意,她就这性子。” “无妨的。”不愧是大家闺秀,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婉约娴雅的风范。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柳婵媛气色好上很多,平添了几分红润妩媚,也是少见的美人胚子。 事实上,能让毒郎君看上的女子,姿色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来回瞥了他们一眼,听他们一来一去,问愁不爽地转身就往房里去。 “问愁——”正欲追上,他停住步伐回身。“柳姑娘有事?” “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但是不急,你忙你的。” “那我明儿个过去好了,抱歉先失陪了。”说完,他随后追着进房。 “问愁——”君楚泱唤道。 她不吭声,丹唇抿得死紧。 “又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别闷在心里。”君楚泱移近她,柔声轻问。 “我讨厌她!” 君楚泱微愕。“为什么?” 问愁虽对人冷漠,但从不会无故地以尖锐的态度去对待别人,除非有特别因素。 “虚伪、矫情、无耻!”她撇唇,鄙视地哼道。 君楚泱不苟同的蹙眉。“怎么这么说人家?” “难道不是?你比我更清楚那媚药存在她体内多久——两年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但是两年了,两年足够逼疯一名圣女,她如果真不想受辱,早就与毒郎君同归于尽了,就像我那样!她根本就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清高贞烈,否则为什么两年来绝口不提?分明自己也纵容毒郎君的所做所为,并且享受得很!” “问愁,你这样说对她并不公平,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都不一样,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她只是一介软弱女子,遇到这种事,你要她怎么办?要真说出去,她的人生就毁了。她不过是怯懦胆小些罢了,你不该再拿这种话来伤害她。” 结论是,他不相信她! 她莫问愁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气”! “你品性高洁,当然不会往那些地方想,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不信便罢,我不想再多说。”呕气地撇开头,直接钻入被窝,不再多言一句。 但是才刚躺下,她就后悔了,没了他的怀抱与沈稳心跳相伴,她根本无法入睡。 不该呕气的,她少不了他啊! 宁死不屈的烈性,一遇着他全化为乌有,她悄悄回过身,瞥向倚在窗边的他。 君楚泱心头了悟,移步上前,在另一方空寂的床位躺下,将她轻拥入怀。“睡吧!” 她满足地在心底吁叹,攀住她所渴望的温柔,垂下眼皮。 问愁真像个孩子,没他在身边就睡不好。 再这样下去,他好担心,万一哪天,他再也无法陪伴她时,她该怎么办呢? 曾几何时,空灵的心开始有了牵挂,只因为她——这名令人愁虑的女子啊! 君楚泱都已经在盘算,该怎麽辞行比较不失礼了,可是情况仍是小小的脱离了掌控。 隔天,君楚泱依约前去,柳婵媛告诉他,经过这场病之後,她领悟到世事无常,想把握有限生命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她想习医,如他一般济世救人,希望他能当她的启蒙师父。 毕竟这是好事,君楚泱无法推辞,只好暂允,离开的事,也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也因为这样,与柳婵媛共处的机会多了,陪在问愁身边的时间也少了。但是无论如何,他每晚总不忘问愁在候著他,只有在他怀中最温暖的角落,她才能安稳入眠。 为了这事,问愁跟他闹了好几次脾气,说柳婵媛是假公济私,藉习医之名,行色诱之实。 他不愿相信。 一直以来,他秉信人性真与善的一面,从不欲往不堪的方向想,只当是问愁对柳姑娘偏见太深。 这一天,他正在教柳婵媛辨视药草—— “君公子,这是什麽药啊?” 君楚泱看了下,答道:“合欢树的树皮,具有镇痛、强身的药效,一般腰痛或关节酸痛者,常以此入药。” “那,又为何唤作“合欢”呢?” “那是因为合欢树的叶柄有若羽状,两侧规则对生,到夜间,叶与叶会合并在一起。夏天时,小枝前端会结出红色散状花形,於傍晚开花,亦具有观赏作用。” 柳婵媛见他只是一本正经地解说,压根儿听不懂她的暗示,不免有些泄气。 “那——这个呢?” “庭柳,因状若柳叶而有此名。感染风寒时,可供清血砝热之效。” “庭柳、庭柳,有人会将柳栽於庭中,可,会有人栽柳於心吗?” 这不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了。 君楚泱停住动作,怔然相视。 “对不起,我不该——”柳婵媛背过身,悲屈地垂首,不再多说。 他要是够聪明,就该到此为止,别再多问,可——他终究於心不忍。 “柳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身污秽,往後,还有谁肯要我?” “姑娘不该妄自菲薄,各人都有各人独一无二的好,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遇到属於你的知心人。” “那——”她仰起荏弱堪怜的泪眸。“你会嫌弃我吗?” 君楚泱没深想,只是本能地道:“大夫对病人,无所谓嫌不嫌弃。” “我早就不是病人了,我——”柳婵媛冲动地上前,想将埋藏心中的恋慕一吐为快,谁知不经意的勾著椅脚,整个人朝他扑跌,他没细想,直觉地伸手接住她,软玉温香落满怀。 靠卧其中,酸楚的依恋感揪紧了她的心。 这怀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冀盼啊!这麽好的男人,为什麽不是她的? 她想拥有,好想好想! “君公子,我——” “你们在做什麽!”森冷如冰的嗓音由门口传来,问愁面罩寒霜地走来,他们赶紧分开。 “问愁——”君楚泱拉住她想说些什么,她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的手,笔直走向柳婵媛。 “我不要听你说—” 不妙!光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事情无法轻易善了。 “我说过,谁敢动我的东西,我绝不轻饶!”她神色阴沈寒绝,君楚泱唯恐她又妄为,正欲制止,她先一步扬袖,一道不知名的粉末随著绛红轻纱飘扬,柳婵媛只觉脑子一阵晕眩,紧接著人便使不上力,软软地倒下。 第14章 君楚泱一惊。“柳姑娘,你没事吧?” “我——胸口好疼!”柳婵媛痛苦皱眉,红艳丹唇迅速转为暗紫。 他抱她!他竟然敢用她专属的怀抱去让别的女人倚靠! 一股气冲上脑门,问愁眸中杀意立现。 “不许过来。”君楚泱沈声一喝,他知道若再让她靠近一步,柳婵媛的命就不保了。 他竟然吼她!一向性情温和,从不对她说一句重话的君楚泱,居然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对她怒言相向! 好疼!明明中毒的人不是她,可她的胸口,却也揪起撕心的痛楚! 她恨恨地咬唇,转身往外跑。 “问愁!”君楚泱唤住她,放下柳婵媛追出门外。“把解药给我。” 他追上来,为的只是解药,而不是她?! “不给!”她死倔地别开脸,心中又气又苦,翻绞著难言的痛。 “柳姑娘若有个万一,这辈子我绝不再理你,我说到做到!” “你——”她莫问愁是不受威胁的,若换作别人,早死了不下百次,就像毒郎君那般。可……她就是怎麽也无法对眼前的他动手。 伤他,办不到;更气自己没骨气的在乎他,她恼恨地将一只瓷瓶丢向他。“拿去!” 君楚泱及时接住,看著她迅速奔离,心中甚是无奈。 这麽烈的性子,该怎生是好啊! 他苦恼地仰天一叹,心里明白,不经一番痛彻心扉的教训,是无法改变她了。 确定柳婵媛已然无恙後,他一刻也没耽搁便前来寻她。 院子里风大,将她一袭红衣吹得飘飘袂袂,他无声移步上前,解下净白如雪的披风,覆上她肩头。 问愁一震,没回头。 “还在介意刚才的事?”他轻问,绕到她面前。 问愁不看他,死抿著唇。 “不想听听我的解释吗?” 解释?!一句话,挑起了她满怀悲恨。 “还解释什麽?你不是只在乎她的生死,眼里只容得下她吗?为了她,你甚至威胁我——” “问愁——”他沈叹。 “你威胁我、你威胁我,该死的你,竟然威胁我——”她一拳挥出,却不舍落下,最後还是缠上他颈後,脸庞深深埋入。“从没人敢威胁我——”声音愈来愈小,竟透著一丝委屈。 “是我不好。”君楚泱轻搂住她拍抚。“当时情急,没想太多。” “你答应过一辈子陪著我的。”可他刚才竟说,一辈子都不要理她。 “你也答应过,不再伤人。” “她觊觎我的东西——”她说什麽都不能忍受别人打他的主意,侵占只属於她的权利o“我不是东西,问愁,我是个人,我有情绪的,你必须学著尊重我。” “所以我就该大方地任你去抱别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小心跌倒,我只是刚好扶住她而已。” “那她跌得还真巧!”要说柳婵媛对他没半分不良居心,打死她都不信。 “不管怎麽说,你伤人就是不对。” 又指责她?!从她懂事以来,从没人敢当她的面说她一句不是,为了他,她百般迁就,努力的改变自己,到头来,却只换来他千般不对?! “我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什麽叫良知,只凭自身好恶行事,这你打一开始就该知道了!她犯到我,她就该死!” “问愁,你——” “够了!”她再也不要接受他那串大道理,她受够了! “听我说——” “不听、不听!”她顽强地撇开头,不看他,拒绝再听只字片语。 “问愁——”他莫可奈何地扳回她的身子。 “不听、不听、不——唔!”她瞪大眼,错愕不已。 俯下的俊颜,轻吮住她的唇。 她毋需思考,本能地迎向他,勾缠出绕肠醉心的欢情。 一吻,胜过千言万语。 君楚泱微喘,浅浅退开,深凝著她。“我不曾这般对待过其他女子,这样,够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凭著自身意愿与她亲密,问愁还停留在突来的震撼中,回不了神。 他幽叹,执起她的手,贴靠在他温热的心房上。“我的心在你身上,这一生,不会再属於别人了。” 问愁微讶,张大了眼盯视掌心之下,那沈稳的律动。这颗心——是属於她的吗? 从不以为自己能得到太多,她只想若能有他陪伴就好,而今,她却拥有了他的心—— “就为了你这句话,我可以为你而死。” 君楚泱轻抚她绝美的脸容。“我知道。但我不要你为我死,只要你好好活著就够,记住这句话,不论何时,都别忘。” “好。”她不曾迟疑,点头。 想了下,又道:“我不会再伤害柳家庄上下任何一个人了。” “嗯。”他只是轻拥她,柔柔地抚著她的发。 “但是我也要你记住今天的承诺,如果你背叛我,我发誓,我会亲手杀了你,绝不留情!” “是吗?”他低喃,望住两人缠握的手,若有所思,眸光幽杳。 在发生那样的事後,君楚泱知道,柳家是不宜再待下了,伤了柳婵媛一事,他代问愁致歉,同时也向柳氏父女提出了辞意。 柳蝉媛以为他是因为问愁冲动伤人的事而愧疚,才会急著离开,直要他别放心上,并强力挽留。 只是,这一回他去意甚坚,柳婵媛心知是留不住他了,只好在他离去的前一天,央求他过府为一名长年受著病痛折磨的远房亲戚看诊,由於离此地不过一个山头,来回要不了几个时辰,君楚泱也就欣然同意了。 此行由柳员外带路,也只备了辆马车,不好有太多人跟著,他便留辛夷下来照顾问愁,单独与柳员外前往。 回程时,天色已暗,想起问愁与柳婵媛整日同处一个屋檐下,不免有些担心,深怕她们又起了冲突。 果然! 当他赶回柳府时,眼前所见,竟是尸横遍野的景象,满地的鲜血,教人触目惊心! 他心下一沈,快步朝房间的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柳婵媛慌张地冲了出来,而随後追上的问愁面带阴沈杀气,拿出一把带血的匕首往柳婵媛挥去—— “问愁!”他惊喊,心悸地冲上前阻止。“你这是做什麽!” 柳婵媛连忙躲到他身後,楚楚可怜地求助。“君公子,救我!她、她要杀我。” “问愁,你——” “让开!今天不杀了她,我就不叫莫问愁!”怒火正炽,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过才离开数个时辰,柳家上下竟血染寸土! “她想杀我,连我家里每一个仆人都不放过,辛夷为了阻止她,也被她给杀了,然後——然後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柳婵媛像是受了太大的惊吓,面无血色的娇容挂著几行清泪,语调颤抖地向他寻求庇护,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辛夷?!”他脸色乍变,奔进房内,扶起了倒在血泊中的辛夷,探了探脉息—— “还有气,快来帮忙,我先替他止血。” “噢,好!”柳婵媛楞了下,怔怔地点了下头。 经过一番忙碌,血红的水一盆又一盆地端出,乾净的水再一盆盆地端入,好不容易,辛夷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君楚泱这时才敢稍稍喘上一口气,拭去额上的汗,回身见柳婵媛紧张兮兮地不敢稍离。 “怎麽样?辛夷他——没事吧?” “没事了,多谢柳姑娘关心。” “噢。”她僵硬地应了声。“辛夷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我关心他也是应该的。” 君楚泱视线落在她渗血的右臂上。“你也受伤了,得赶紧处理。” “没、没关系的。”她将手往身後藏,怯怯地瞟了问愁一眼。“不敢劳烦君公子,免得——问愁姑娘不高兴。” 柳员外也在稍後进房,脸色极为难看。“君公子,我敬重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百般礼遇,但你却纵容未婚妻行凶,你该怎麽给我一个交代?” “员外先别急著发怒,这当中或许尚有隐情,我相信我的未婚妻不会无故伤人。” “不会无故伤人?那这些人不就都是我女儿杀的了?要推卸责任也得有技巧些!” “在下并非此意,而是担心这其中或许有什麽误会……” “刚才她持刀行凶,想杀我女儿的样子,你也是亲眼所见的,这还会有什麽误会?我柳家上下家仆,少说也有三、五十个人,这麽多条人命,可不是一句误会就能解决的,我非要她为我那些惨死的家丁偿命不可!” 君楚泱抬眼望向始终静伫角落、不发一语的问愁。 “对於柳老爷之言,你没什麽要说的吗?” “说?”问愁扯出一抹冷到骨子里去的笑容。“话全让他们父女给说光了,你还要我说什麽?” “说你想让我知道的。”君楚泱定定地望住她。 “该让你知道的,我早已清清楚楚地摊在你面前!”她的傲气,不容许她多说什麽,如果他懂她,根本就连问都不该! 君楚泱只是沈默著,瞅视她,良久,他沈叹。“我想听你的解释,问愁。” 解释?多可笑的名词! 所谓的“解释”,只是文过饰非所堆积出的漂亮词汇,粉饰著其下的丑陋,就像柳婵媛刚刚在做的那样! 她莫问愁这一生,从来只做她想做的事,不知道什麽叫解释,也从不向谁解释! “还解释什麽?像这种阴狠毒辣的女人,多活著一天,世上不知又要多几条冤魂,最好早早送她上黄泉路,以免留下来为祸人间。” 第15章 眼看家园成了人间炼狱,柳老爷简直气坏了。 君楚泱不语,眉心凝著深愁,问愁见他为难,只得开口。“你要解释是吗?好,我就只说一句——辛夷,不是我杀的。”为他,生平第一次,她做了她最不屑的事。 “她胡说!”柳婵媛委屈不已地嚷道。“如果不是她,难道会是我吗?我一介弱女子,见了血就怕,怎麽可能——” 又在扮柔弱了,当时杀人的狠辣劲,可不是这样。 问愁讽刺地冷眼旁观。“你够虚伪、够阴险了!”抢男人抢到这地步,连点羞耻都没了。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我也承认,我对君公子心仪恋慕,可是……感情的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我并没有要和你争夺的意思,你何苦这样处处为难我?” 君楚泱微愕。“柳姑娘,你——”她在说什麽?真是离了谱了。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要说出来的,你们就要离开了,我本想把这份不为人知的爱恋放在心底,偷偷祝福著你就好的,可是、可是她——” 看到没有,这就叫“解释”。 如果这就是君楚泱要她学著改变的东西,她宁可不要! 问愁冷冷地抬眼,注视著他的表情。 他为什麽不说话?他不信她,对吧? 是啊!她是心如毒蝎、杀人如家常便饭,也不差柳家这几条人命了,他一点都不需要感到讶异;而柳婵媛,她是娇滴滴的千金闺秀,心地善良,平日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了,怎可能拿刀杀人,是不? 既然结论都出来了,她还需要再说什麽? 转身之际,手腕教人给握住。 “问愁——” “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既然不相信我,那就把手放开!” 君楚泱张口欲言,不经意触及她腕间脉络的指尖一震,讶然迎视她,手一松,柔荑自掌中滑落。 他不信她,他真的不信她! 生平第一次向人解释,他却不相信! 问愁二话不说,旋身而去。 “君公子——”他放问愁走,那就表示,他信的人是她喽? 柳婵媛心下暗喜,眼角眉梢含羞带喜地瞟凝他。 君楚泱全然无视身畔佳人的万种风情,怔楞的目光,随问愁而去—— “我知道你的来历,毒郎君提过。” “那又怎样?”她连眉也懒得挑一下。 “君公子是那麽的风华出尘,而你呢?一身的血腥污秽,和他在一起,只会沾污了他清雅古同贵的气质,你配不上他!” 问愁指尖一动。尽管面容平静,心中却已起了波动。 一直都知道他们天与地的差距,他是天边最澄亮明净的星辰,而她只是坠落红尘的春泥,可一旦经由第三个人直演不讳的指出,她却又无法忍受…… 她本是为所欲为的人,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如今意外的拥有了他的心,她反而惶惑不安,耿耿於怀了起来。 像她这样浊秽不堪的人,配得上清华圣洁的他吗?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始终都无法认同她的所作所为,她怕自己留不住他的心,怕他终究会离开她…… 患得患失的心情,反覆折磨著她,如今再经由柳婵媛残忍地挑起,她发现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若无其事。 “我有一流的家世、良好的教养,我可以与他匹配,那不是你一个江湖女子所能比拟的,你懂了没?” 懂,当然懂,这就是她的目的,不是吗? 问愁讽笑。“我若配不上,你更肮脏!”矫柔造作叫作良好的教养,一流的家世下,遮掩著男盗女娼,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被她一讽刺,柳婵媛胀红了脸。“我是被迫的!毒郎君对我下药——”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毒郎君有没有强迫你,你心知肚明。”骗得了楚泱,瞒不了她,人性的丑陋面,她看得透彻。 “你——”柳婵媛暗暗咬牙。 问愁说得没错,最初,她确实是被强迫,但是一回两回之後,识得情欲滋味的她,每每总在毒郎君狂肆而放荡的侵略下,尝到欲仙欲死的绝妙感受。 她开始沈沦於原始感官的放纵,明明心底痛恨他,却又盼著他来,每每用不著他动手,她便已先褪尽衣衫,张开腿迎接他。 毒郎君讥笑她淫荡。 她简直恨死他了,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先对她下药,她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将毒药放到她手中,邪肆地道:“给你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你若舍得,大可以动手杀了我.为自己报仇。” 可是两年了,她始终没动手。 只因,她不舍得放弃解放後的情欲,不舍得他所能给她的肉体欢快。 於是,两年後的今天,那包毒粉,便用在问愁身上了。 她一生的幸福,都让那该死的毒郎君给毁了,好不容易遇到君楚泱这麽完美的男人,他的俊秀儒雅,令她倾心恋慕,她绝不放弃他!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成了他的妻,以他温厚的性子而言,必然不会介意她的过去,为了得到君楚决,就算要她双手染尽血腥,她都在所不惜…… 思及今早所发生的事,问愁闭了下眼,满心懊恨。 如果救人,得到的只是这样的下场,她为什麽还要去救? 为了君楚泱,她不再杀人;为了君楚泱,她开始帮著他救人;为了君楚泱,她甚至尝试著改变自己,去和旁人好好相处…… 可是她换来的是什麽?是君楚泱的不信任,是被她所救的人来反咬她一口! 莫问愁啊莫问愁,你真是够悲哀的了。 她低低地笑,笑得苍凉,笑得清寂。 柳婵媛摆明了要争夺君楚泱,她为什麽要将心爱的男人平白的拱手让人?她该对他说清楚的,尽管她再唾弃解释的行为,都该放下骄傲,向他说明一切啊! 就在她打定主意要去找他时,房门被推了开来,端著茶水入内的,正是君楚泱。 “楚泱,我——” 君楚泱抬手制止,将壶内的茶水斟满放在桌前。“先喝了再说。” 问愁没多想,三两口仰首饮尽。 他又倒了半杯,她没喝,只是与他并坐著,沈默地看著杯中泛开淡甜香气的橙黄液体。 良久、良久,她低低吐出几句:我没杀人。楚泱,我答应过你,不伤柳家人的——” 君楚泱盯视她扭纹的十指,知道她不安。“都过去了,你如果真的不想说,那就别说。” 这话代表什麽意思?是信她?还是不信? “但是我要说。”她始终认定,他若是懂她,就不该要求她再去多解释什麽,可是她多怕他不懂,於是她愿意放下傲气,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好,那麽关於柳姑娘——” “那是她活该!我不後悔伤了她,她根本就该死!”她顽强地昂首回应。就是这一点,她说什麽都不认为自己错了。 君楚泱叹息。 问愁太主观了。他只是想问事情的经过,她却一迳的认定他会怪罪她伤了柳婵媛。 “问愁,你太冲动了。有些事,并不是亲眼看到的就是事实,你总是不问明原由,就一迳的认定你想认定的,有的时候,这会造成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你明白吗?” 她心中埋藏著太深的不安全感,性子又太烈,往往一碰触到她的敏感点,她就爆发了。就像那一回,他不过扶了柳婵媛一把,她却几乎闹出人命。 她对他,不够信任。 本能地,她又将这番话当成了指责。“我若说她对你心思不单纯,你会信吗?我若说她根本就懂武功,不是弱女子,你会信吗?不,你不会,你只会说我冲动、我想太多、我误解了,可是结果呢?我做什麽,你从来没认同过,柳婵媛是千金闺秀,知书达礼,就什麽都是对的?!” “我没这麽说——”看吧,又钻进死胡同了。 “你有!”她激动跳开,拒绝他的碰触。“我没有错!柳婵媛死有馀辜,再有下回,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她!” 她陷入情绪的死角,君楚泱完全没有解释的馀地。 “问愁——” “对!柳婵媛是我伤的,辛夷是我伤的,柳家上下所有的家仆也都是我杀的,随便你怎麽想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一恼,赌气地吼了出来。 可,若真不在乎,眼底为何会有泪光? 君楚泱看了心疼,想说些什麽,可她已拒绝再听。 她的情绪太激昂,不经意翻落了茶水,窗外飞舞的蜂蝶嗅著随风吹散的沁甜芳香,三三两两的趋靠过来。 她已经开始怀疑,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那晚的承诺,是不是只为了安抚她?否则,他为何一遇到事情,总是先想到别人,一再忽略她的感受? 她不愿这样想,可是……可是…… 泪眼不期然的落在蜂蝶沾饮的茶水上,却发现,一只只的蜂与蝶,全都不约而同地陈尸桌面! 胸口适时传来一阵闷痛,她若有所悟,不敢置信地瞪视他。“这就是你的目的?” 茶水有毒! 原来他要她“不必再说”是这个意思,死人根本不需要再说什麽! 君楚泱顺著她方才的视线瞥去,知道她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在这一刻,再多说什麽,对她来讲都是多馀的了。 他要她死! 她不惜豁出了性命,由毒郎君手中挽救他的性命,他却要她死! 她努力想改变自己,讨他欢心,让自己配得上他,他却要她死! 第16章 她全心全意,掏空了一切,毫无保留地在爱他,他却要她死! 这世上,还有什麽比这个更可悲,更教她哀绝、恸绝?! “就因为柳家父女的几句话,你就真的要我死?!”她含悲带恨,字字剜心地喊了出来.“君、楚、泱!你怎能这样对我?” “问愁——”他深叹。 “不要过来!”她一旋身,抽起床头的长剑,剑端指向他心口。 “我只问你,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她尖喊,撕心裂肺的痛,泛延开来,分不清是心痛抑或毒性侵噬之故。 “我没有对不起你,问愁。”他轻轻浅浅地道出,坦然直视她眼底的郁恨。 “好一句没有对不起我!”是啊,在感情上他没有背叛她,可是在道德上,他却选择了亲手诛杀她这个为祸人间的女魔头,对他来说,天下苍生,远比他个人的小情小爱重要多了! “我说过,若你背叛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君楚泱沈默下来,半晌,平静地抬眸。“这样,你就会好过些吗?” 好过?心已尽碎,她好过得了吗? “那就动手吧!”他没多作辩解,从容地闭上了眼。 是的,她该动手!这是她的誓言,一旦他负了她,她会亲手结束他的性井—— 问愁咬紧牙根,将剑尖推进一寸。 鲜红的血,透过白衣渗出,他轻启双眸。“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不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呵、呵呵——”她笑得凄厉悲讽。前一刻才企图结束她生命的人,下一刻居然要她好好活下去? 她不懂,她已经不懂他了!又或者,她从没懂过他…… 为什麽就连即将死於她手中,他看她的眸光,依然如此温柔? 那样的温柔,让她想起太多酸楚过往,想起她曾经是如何的万般爱恋他眸底那道温浅柔情,痴痴眷眷,抵上了命的执著;想起他待她的千般好,万般关怀;更想起两人共处的点点滴滴…… 死咬住的牙,紧得发疼、渗血,她却浑然未觉。杀了这麽多人,从未手软过,头一回,她使不上力来,发颤的手,几乎握不住剑。 为什麽?为什麽她下不了手?她明明好恨、好恨他,可是为什麽——当那鲜明的液体出现在眼前时,会红艳得刺痛了她的眼?为什么她胸口会紧得无法呼吸,哀鸣著撕心泣血的痛? 伤尽天下人,就连自己也不曾留情过,为何独独对他——一个如此绝情待她的男人,她却狠不下心毁掉他?! “啊——”她崩溃凄厉地喊叫,喊出满腔的悲狂。 君楚泱,你存心逼死我! 剑身一抽,带出一道血花。 “为祸人间是吗?好,我就为祸人间给你看!”今日她若死便罢,若不死,她便要他悔恨终身! 就在她旋身而去的同时,两颗清泪堕入风中,椎心,泣绝。 他望见了,怔愣著,发不出声音。 她——不杀他?! 打遇上她的那一天起,他就隐约知道会有这一天,救起了她,便是他步上死亡之路的开始。 有件事,所有人都不晓得,他除了能卜吉凶外,尚能预知未来。每每在拥住问愁、轻握她的手时,隐隐约约就已透视今日命运,他甚至知道,若依著命运的轨迹运行,今日,他会死在她手中,然後,她会悔恨终身。 是的,那壶茶有毒,但,目的从来就不是要取她的命。 问愁中了赤蝎毒,她心绪紊乱,自己可能没察觉,他也是在握住她的手,无意间触及她腕间脉络时发现的。 而茶,是以凤鸣草所熬成。 凤鸣草,含剧毒,误食能致命,然而,它却能克赤蝎毒,抑制毒发时刻,让她能从容地逼出体内毒性。 那茶,是为了救她。 所以,问愁会在得知真相後,懊悔欲绝,用一生来为他追悔,也因此,由无边血海中跳脱,馀生未曾再造杀孽。 这就是他万物归空的命格。 他相当清楚,无意违天。 以他一条命,去化解一场江湖中可预见的漫天血雨,他愿意。 除此之外,其中埋藏著他无言的柔情,他知道这可以改变她,在最痛彻心扉的打击下,彻底化去刚烈如火的性子,他甘心以他的性命,去换她平静安宁的後半生。 没料到的是,在认定他负了她之後,爱恨分明如她,却依然下不了手…… 乍然而来的领悟撞进心扉,撞疼了淌血的心! 她爱他啊!爱得狂热深刻,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正因爱他太狂,凌越了一切,因而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这是多深的情哪!他竟忽略了这一点…… 他伤她,太深。 胸口热辣的伤忽然清晰了起来,在他体内泛开,逐渐漫成一张巨大的网,凝成剜心的痛,断肠的悔—— 刺骨恸绝! 是他,将她逼入绝境。他几乎要承受不了这样的顿悟,胸口闷痛得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绕在舌尖的眷恋,来不及唤出口—— 问愁…… 一路踉跄奔离,终在体力罄尽时,倒卧不知名的溪涧。 是心痛还是其他,她分不出,狠狠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溪水。 她倒卧著,不想动、也无力再移动,甚至宁可就这麽死去,那麽,就不必再承受这比死更痛苦的折磨了。 但是……不甘呀! 莫问愁!你怎会落得今日地步? 多可笑?他狠心要她死,可她却还窝囊得不舍伤他,只能自己狼狈地躲在这里苟延残喘。 莫非真如师父所言,世间男子,尽皆薄幸,没一个信得?! 不,她不死,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她要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让他後悔曾这麽对待过她! 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她强撑起身子,催运内力,让真气在体内运行,逼出毒性。 “答、答应……师父……千万……千万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全都无……无情无义……只会伤害你……” 师父的话,交织著君楚泱清雅出众的面容,不断涌现脑海。 “徒儿莫问愁,今日当著师父的面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轻信任何男子,必完成师父遗愿,诛尽世间无耻之徒,如违誓言,必遭心爱之人叛离诛杀,不得好死。” 是的,这是她说的,她曾发下最毒的誓言,今日果然应验,当真是师父冥冥之中,在给予她惩罚吗? “师父黄泉之下,都会看著你……要是……你违背对师父的……承诺,我……我将诅咒你……生……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呵,如今的她,果然是生不如死,那是报应,她不听师父的话,活该要承受的报应! “你……会有报应……总有一天,你也会……死……於心爱的男人之手……” 谁说的?对了,是毒郎君。 瞧,连他也这麽说。 毒郎君临死之言,在如今看来,恍若最凄骇可怖的恶咒。 太多狂乱的思绪交错涌现,她乱了心神,一口毒血狂呕而出,来不及导驭的真气狂窜,错冲筋脉,震伤了肺腑。 身心俱伤的身躯,不再挣扎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她唇畔泛起凄魅的笑。 今日她若不死,他日,她必杀尽天下薄情郎! 三年後—— 回春堂内,人声吵杂。 只因这两天,这偏僻小镇来了个医术卓绝的大夫,借用回春堂义诊,分文不取,医好了不少长年受沈病之苦的病患,镇民们感激之馀,一个个简直将他视为活菩萨。 争相走告下,一些痛疾缠身的人,全部闻风而来,使得平日门可罗雀的回春堂,一下子挤满了人潮。 等待的当口,一些人闲著也是闲著,也就嗑起牙来。 “叹,听说前两日,又有人死在那个红衣魔女手上了,而且是一剑挖出那个男人的心呢,手段真残忍。” “哪个红衣魔女?” “天若有心天应怜,君若无情莫问愁。你说还有谁?” 正在诊脉的指尖一头,“莫问愁”三字,令他的神思短瞬间一阵恍惚。 “公子——”一旁的辛夷,忧心地唤了声。 君楚泱牵强一笑,摇了摇头。“没事。” 一旁的几个人,仍滔滔不绝地讨论著—— “那,她又为什麽要挖出人家的心?”手段听来有点变态呢! “谁知道呀!不过听说,那个男人才刚负了心,害人家痴情女为他上吊,还是一尸两命呢!这下,倒正好送他上黄泉路去向妻儿忏悔。” “咦,说到这个,你们有没有发现,死在红衣女子手中的,好像全都是些负情男子呢,会不会她以前就是被男人伤得太深,才会这麽痛恨男人?” “可能吗?据说这女子冷冰冰的,一颗心比石头还硬,能让她恋上的男人,可真不简单。” “当然有可能。不然她为什麽要说“君若无情莫问愁”?说得好像男人全是虚情假意似的。” 小镇里的居民,过的是朴实单纯的生活,难免对江湖之事有太多的好奇,闲来无事就爱大肆讨论一番,过个乾瘾。 辛夷实在听不下去了,深怕公子会受不住,赶紧喊道:“喂,该你们了,你到底是来看病,还是来三姑大婆的?” “辛夷,不许无礼。”他明白辛夷的好意,只是——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好不容易,强打起精神诊治完所有的病患,起身之际,脑海短暂一阵晕眩,胸口一阵透不过气的沈闷。 第17章 扶著窗框,神情难得流露出几许疲惫清寂—— “君大夫,你没事吧?”一名男子关怀地上前问了句。 他是这个小镇唯一一家客栈的掌柜,前几日受惠於君楚泱精|qi|shu|wang|湛的医术,治好了心疾之苦,对他甚是感激。 “无妨的。”他治得好别人的心疾之苦,却治不好自己的,那缺了空的心啊…… “君大夫,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你收下。” 君楚泱摇头推却。“救人乃医者天职,我不能收。” “可是……”掌柜还想再说什麽,君楚泱已婉转辞别。 随後追上的辛夷,见掌柜还在傻傻望著公子的背影,匆匆丢下几句:“你要是真心感激我家公子,几日後,会有个红衣女子来这里,你便好生照料,这就是对我们公子最好的报答了。” “好,一定、一定!”掌柜的用力点头应允。 身後,传来几声私语—— “那位红衣女子跟君大夫是什麽关系啊?” “八成是情人吧!听辛夷的口气,君大夫很关心这名红衣女子。” “又是红衣,敢情这年头姑娘们都爱穿红衣吗?” “我倒是比较好奇,如果是情人,怎麽会分开呢?还有,既知她会来,又为什麽要避开,不与她见面?” “君大夫的心肠那麽好、那麽善良,像菩萨一样慈悲为怀,真希望他能好人有好报……” 未走远的君楚泱,将一切听了个分明。 善良?慈悲?这四字,该如何定义? 谁会知道,他待天下人慈悲,却狠狠伤害了这世上最爱他的女人? 他慈悲吗?不,一点也不,他曾经做过这世上最残酷无情的事! “公子、公子——” “走吧,什麽都别说了。” “噢。”辛夷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 他真弄不懂公子在想什麽,明明深刻地惦念著问愁姑娘,关心著她的每一件事,清楚她每一个行踪,可是却又不与她见面,只在背後默默为她打点一切。 自从伤愈离开柳家庄後,公子变得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以前沈默寡言,是因为天性如此,他还可以设法找话题解闷。可是如今的静默中,揉入了愁郁的气息,他知道公子不快乐。 三年前,重伤的他醒来後,也向公子解释过了,柳家上下,全是柳姑娘杀的。她真是疯狂,为了得到公子,不惜杀尽自家仆人嫁祸给问愁姑娘;因为这样一来,仁慈的公子绝不会谅解问愁,不但可让问愁姑娘百口莫辩,成功地拆散他们,还能令公子对他们内疚,留下来帮他们整顿家园,她也就有机会亲近公子,得到公子的心,一举两得。 多阴毒的心思啊,真正视人命如草芥的,是她,不是问愁姑娘! 其实问愁姑娘为了守住对公子的承诺,一直忍让著不出手伤人,但是柳姑娘愈来愈过分,手段凶残,存心致人於死,他为了不负公子交托,想保护问愁姑娘,才会遭人所伤。 那一剑劈到他身上後,问愁姑娘便再也不忍让了。 醒来後,他才知道,公子和问愁姑娘为了这件事,弄得血刃相见。 他以为,得知真相以後,公子会去寻回问愁姑娘,但是——没有,他什麽也没做。公子伤愈之後,只是变得益发幽寂沈默,四处行医济世;平日也关切问愁姑娘的动向,在她遇险时,悄悄助她一把,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他真的不明白,公子那麽在乎问愁姑娘,只要把误会解释清楚,问愁姑娘这般深爱公子,肯定会回到他身边的,可是,他却什麽也不做。 不明白啊,怎麽想都不明白…… 天若有心天应怜,君若无情莫问愁更深夜静,君楚泱独倚窗边,夜风吹起白衣飘袂,他没移动,只是静伫著,幽晦深瞳泛起一缕戚愁。 “君若无情莫问愁……”他无声低喃。 这是近三年来,江湖中最为盛传的一句话,是她杀人的唯一理由。 是他,一手造就出如今的她。 辛夷总问,为何不去寻她,却不知,是问愁不要他去寻啊! 她都说了,君若无情,莫问愁! 他曾有过遗弃她的念头,她恨他的无情,再有多深的愁,她都不要他来问哪! 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她的伤,有多深。 每当思起她写满伤痛的眼,以及声嘶力竭的悲狂呐喊,像是受缚的困兽,哀鸣著几欲崩溃……他的心就无法平静,揪扯痛楚得无法成眠。 他离开她,却也应了当日誓言,从此心似刀剜,难以平静。 掌心贴上左胸,感觉问愁当日亲手烙下的伤,彷佛又热辣地疼了起来。 伤,早已痊愈,本可不留痕迹,他却刻意的留下那道伤痕,想让自己记住她当时绝望哀怆的表情—— 他在惩罚自己,以日日蚀心的折磨,一点一滴地偿还问愁为他受过的苦。 这是他欠她的,他甘心领受。 直到还清所欠,直到她伤痛平息,他会再一次将她迎回怀中,一生守护。 只有他才知道,这三年来四处行医为善,所贯彻的,早已不是慈悲为怀的初衷,而是代问愁偿债。他阻止不了她造杀孽业障,那麽,便尽其所能的为她积德吧。她是他的妻,她所欠下的血债,就由他与她一同承担。 只但愿——那不散的亡魂,能够放过她,还她一夜好梦。 问愁从来就不认为,这冷酷的世间,会有多少温情的存在。 但是三年下来,不论走到何地,处处受到旁人的殷切关怀,让她不得不怀疑起事情的不对劲。 她自认并没有什麽善良老百姓的脸孔,冷若冰霜的模样,只会让人远远避开,不敢招惹,纵是她貌美无双也是一样。 但是这里的人,似乎并不怕她。 三天两头有人来敲她的门,一下送吃的、一下送用的,若是客栈里的伙计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多半是居民。 问他们为什麽,他们却回答她:“外来是客嘛,出外人多有不便,我们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就是这样才怪异。不管这儿的人再怎麽淳朴热情,也不可能对一名外来的陌生女子礼遇关照到这种地步。 离去前,她去结帐,掌柜的居然分文不取。 如果他对每个外来客都如此,那这家客栈不早关门大吉了。 这下要说没什麽,她是打死不信了。 堆积了三年的疑问,她要一次弄个明白! “说,到底为什麽?” “哪有为什麽。”掌柜笑得和气亲切,完全不把她的冷脸当一回事。 “你似乎并不怕我?” “没什麽好怕的呀,君大夫这麽好的人,他心爱的人当然也不会……” “君大夫?”她眯起眼。“谁?” “呃?”说溜嘴了。 他思考著,讲出来——应该没关系吧?他们大夥儿都很希望君大夫能和这绝色佳人和好如初呢。 “好吧,告诉你。我们只知道他姓君,名字就真的不晓得了。” “姓君!”寒瞳一沈。姓君的,她就只认识一个!“什麽模样?” “他生得很俊哦,不论何时见到他,总是一身的白衣,就像他的气质一样,很乾净、很飘逸,我们私底下,还偷偷地在猜测,他会不会就是江湖传说中医术卓绝的“白衣圣手”。” “君、楚、泱!”果然是他?! “原来他叫君楚泱啊?好风雅的名字,真衬他的气质。我们这儿的人,大半都受过他的恩惠,却不要我们报答,他的侍僮说,要报答,代他好好照顾你就行了,他真的很关心你哦。” 好一个关心! 当初她为他受伤时,他也是衣不解带,守候终宵,可是当她成了他眼中危害世人的祸胎时,他还不是眼也不眨的“替天除害”! 既然当初可以狠心致她於死,如今又何必再矫情关怀? 她一点都不稀罕他虚假的温柔! 一把无名火窜烧上来,压抑了三年的怨恨全涌上心头。“他现在人在哪里?!” “走了好几天哦,依脚程估算,现在应该在下一个城镇——”话还没说完,火红丽影已如疾风般飞掠而出。 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 君楚泱躺在床上,辗转难以成眠。 今夜,心绪特别浮躁,怎麽也平静不下来,仿佛——有什麽事将要发生。 他的直觉一向极准,未曾有过失误。 难道……是问愁?! 心下一震,惊觉空气中隐隐浮动的暗香,正欲掀开床帐起身时,纤白素手探入,俐落地点了他的穴。 床帐缓缓撩开,露出一张娇妍绝俗的容颜。 “问愁?!”是她!乍见那张日夜牵挂,惦念萦怀的娇颜,他几乎无法置信。 她终於肯主动来见他了。 “心虚吗?”媚容俯近,带著妖艳魅惑的风情,在他耳边轻吐气息。 “问愁——”他耳根微微泛红。“不要这样,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麽?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最擅长的解释吗?” “不是。”他无意解释什麽,想诉说的,只是他的思念。 “哦?”尖细优美的下颚抵靠在他胸前,黑瀑一般的长发散落枕畔,与他的发亲密融合,不分彼此,形成一股属於男人与女人的暧昧信息。 她整个上半身,几乎是全然的贴靠在他胸膛,他能清楚感受到属於女子的水媚身段,流动的空气,逐渐火热起来。 “问愁,你——”他看出她神情不大对劲,她笑得太过娇媚,太过……妖艳。 第18章 “别怕,我不是鬼。”水般柔腻的娇躯缠偎若他,纤素长指挑抚他清雅俊秀的面容。“还是——我没死,让你太失望?” 他叹息,受不了她鲜明尖锐的讽刺。“我知道你不会死。” “也对,总得给你一点机会补偿。”她娇笑,仰首吮弄他的唇。“毁约背信的薄情郎,居然也会交代别人关照我,怎麽?良心不安,觉得有愧於我吗?” 君楚泱轻抽了口气。“问愁,你别——” 放肆的小手,竟探入了他的中衣底下抚弄! “别?你以为你还能命令我吗?”不了,再也不了!曾经,她什麽都听他的,只要他一句话,她从不违逆,可她换来的是什麽?!是他无情的诛杀! 她再也不要这麽委屈自己了,她要做她想做的事,就算他会恨她,那也无所谓了。 “你这个人,太过光风霁月,道貌岸然,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这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吗?”彷佛更衬出她的浊秽,让她看清她有多配不上他…… 然而,可笑的是,当初,她便是恋上了他的清逸圣洁。 她的神情太过狂乱,君楚泱忧虑地看著她。 “为了天下人,你可以牺牲自己,也可以牺牲我,而且连犹豫都不曾。於你,我始终被摆在天下苍生的後头,你待天下人悲悯仁慈,却独独待我残忍无情,君楚泱,你这到底算是慈悲还是残忍?是多情还是无情?!” 君楚泱哑然无言。她没说错,他确实曾经想要牺牲他与她的幸福,去换取武林的宁静祥和,不曾犹豫过。 他的沈默,激起了她一腔狂怒。 “所以我恨!既然你是为了天下人而不要我,那我就杀尽天下人;你不要我,我就偏不如你愿,我要你记我一辈子,就算是恨之入骨都好!”说完,她一把扯开他的前襟。 “问——”他哑然失声。衣裳一件件地褪去,清雅的白与火艳的红一一飘落;在地面纠缠叠合,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宽衣,却是第一次,将她全无遮掩的娇躯尽纳眼底。 细致无瑕的娇胴,欺霜赛雪,在微弱月光下,泛著温润诱人的光泽,她一跃身,跨坐在他腹间抚蹭,燃起的火热,无法抑止。 君楚泱这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慌忙道:“问愁,你别胡来.” “胡来?是啊,你高风亮节,这对你来说,叫做“胡来”,我就偏要毁掉你的自命不凡!” 毫无预警下,属於男性的火热,贯穿了她的纯洁。 他微一启唇,愕然失声。 痛,是她唯一的感觉。 但她并没有退缩,坚定地迎向他,重复著原始的情欲律动,摩擦出的狂缠烈焰,决意焚烧他。 “别——”男性的本能,令他不由自主地轻喘出声。“问愁,停下来!” “我偏不!”每一次移动,都是撕扯身心的痛,但她不在乎!“知道了吗?君楚泱.这辈子,我们都扯不清了,呵、呵呵——” 她在笑,眼底的泪光却背叛了她,闪动著悲切。 “你不要这样,问愁!”他看在眼底,心是说不出的疼,可身心俱创的她,早已感受不到,他迟来的怜惜,再也入不了她的心。 “清华自守如你,无法忍受沾染我的气息,是吗?你也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怨恨与痛苦了吗?我要你也尝尝,当时我所受的!” 君楚泱闭上眼,不忍迎视她狂乱受伤的眼神。 他已经连看她一眼都不愿了吗? 肉体亲密有什麽用?灵魂无法契合,她终究,还是被排拒在他的心门之外…… 像要发泄什麽,她藉由狂乱的律动,去宣泄再也承载不了的凄伤,直到散尽最後一丝力气,麻痹了痛楚,她瘫倒在他身上。 他的胸怀,仍是这麽的温暖…… 为什麽三年了,她还是割舍不了对这股独特气息的眷恋? 不允许自己再沈溺其中,她强迫著自己抽离,旋身穿回衣物。 “问愁,解穴。”在她离开前,他开口喊住她。 解就解!她不信他还能对她怎样,再毒死她一次吗? 受封的穴位一解,他披衣下床,来到她面前,取下了挂在颈间的饰物,放入她手中。“这,给你。” 那是一块深墨色的上好古玉,上头浮现浑然天成的八卦图,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问愁怔愣地看著掌中之物。 这算什麽?恩客对青楼伶妓的打赏吗? 他在报复,告诉她,她不过是让自己当了一夜的妓女?! 他终於有了情绪,明白什麽叫愤怒,不再慈悲为怀,秉持宽恕包容的高尚情操了?! 这原是她的目的,她该感到快意的,可为什麽……心却是那麽的痛…… “君楚泱,你够狠!”他总是最懂得如何伤她,才能教她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一旋身,她悲愤而去,而他,挽留的手僵在空中,她却没瞧见。 幽戚的长叹逸出唇畔,君楚泱对著空气轻喃:“问愁,你又想偏了……” 离去後的问愁,没方向的拔足狂奔,直到胸口窒痛得再也喘不过气,才停下来。 “啊——”她狂乱地仰天嘶吼,宛如负伤的野兽,直欲吼尽肺腔里的空气,也吼出鲜血淋漓的怆痛。 他恨她!她羞辱了他的男性尊严,也撕毁了他温柔的性情,成功地让他恨她了—— 为什麽这样的认知,会让她痛不堪言,无法承受?她不该在乎的啊,她恨他,早在三年前开始,不是吗? 可是——她又为什麽会恨他呢? 是因为付出太多,爱他太深,所以才恨他的绝情。 如果不爱,又怎会恨?如果不是爱得太深,又怎会恨得椎心? 直到今日,依然恨得深沈,背後所代表的涵义,是至今依然爱得惨烈,无法忘情哪! “楚泱……”颗颗晶莹泪雨,滑落玉颊。 其实,这三年之中,她对他的爱,从未少过分毫,随著岁月的流逝,更为深刻的思念缕入骨血,她只是用著太多的恨,去压抑。 直到由第三个人口中,再一次听到这个在心中埋得太深的名字,便再也抑止不住狂涌而出的相思情潮。 於是,她前来寻他。 为的,从来就不是怨恨,她只是想他,好想好想见他…… 失去了他柔暖的怀抱护怜,这三年来,她没有一夜睡得好,每每由梦中惊醒,总是瞪大著眼,无眠至天明,於是,她学会了让自己累到不容易醒来,如此才不会在夜里惊醒时,凄茫得不知何去何从。 她,还是习惯他、眷恋他。 所以,她亲近他、与他缠绵,霸道地掠取她想要的温存、她熟悉的气息,补足三年当中的空虚,并非真的存心要羞辱他。 没有一个女人,会拿身体去报复,她只是太倔太傲,不肯向自己承认罢了。 没有他的日子,她熬得好苦、好累,盼了三年,飘泊沧桑的心,等的只是他的收容啊!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伤她,而她也同样的伤了他,就像他当初所言,他们若聚首,将只有数不尽的重重灾劫与伤害…… 坚持了三年的恨,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没有他,她活著还有什麽用?她这一生所求,也只是他能爱她而已啊…… 如果可以重来,她好想回到他身边,就算……就算他还是要她死,她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够死在他怀中。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宛如游魂,脑海一片空白,日子究竟是怎麽过的,她完全没有概念。 这,应该就叫行尸走肉吧? 不敢再去见他,怕自己无法承受他不再漾满暖意的瞳眸,於是,只能日复一日,空洞的呼吸,空洞的活著。 直到最後一丝力气也已用尽,她知道,这一回她终於可以好好的睡。 好倦、好累,她再也不想挣扎了。 不怨、不悔,只是遗憾,生命的尽头,没能再见他最後一面—— “拧条湿巾来。” “噢。”辛夷连忙应声,手脚伶俐地递了来。 君楚泱凝视床畔犹昏睡不醒的人儿,将棉巾覆在她热得烫人的额际,动作温柔而怜惜。 “这儿没你的事了,先下去休息。” “那问愁姑娘——”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又发生了什麽事,只知道公子这阵子比往常更加关注问愁姑娘的消息,果然,她病倒了。 要是没及时救回她,真不敢想像後果。 他真不明白,两个明明那麽相爱的人,为什麽会落得今日地步? “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了。”明白辛夷对他的关心,君楚泱低低回应。 有了他这句承诺,辛夷满意地笑开。 房门开了又关,辛夷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他并没留意,全副心思都放在问愁憔悴苍白的面容上。 她怎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救回她後,发觉她内腑受创不轻,而且已有一段时日。 除此之外,气血受滞,真气不顺,显示她曾在运功时,逆冲筋脉,长久下来,将会伤及肺腑,轻则瘫痪,重则致命,她不晓得其中的严重性吗?可她竟全然不做调养…… 君楚泱揪心地叹了口气,这样的她,教他怎放得下啊! 彷佛感受到他深沈的怜惜,沈静眼睫浅浅眨动—— 是梦吗?她居然又见到那张她爱疼了心的俊美容颜…… “楚……泱……”随风淡逝的痴眷呼唤,飘惚得连她都掌握不住,但他感受到了。 “是我。”如同每一回,他握牢柔荑,收拢她渴切的期盼。 第19章 轻轻地,她笑了。 她一定在作梦。那记温柔的凝眸,是她每个午夜梦回,最深的依恋,她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上天怜她,让她在临死前,圆了她的梦,就算只是一缕幽魂,能够飘到他身边,与他长伴,也就够了。 神魂缥缥缈缈,难以捉握,是虚、是幻,她都不在乎,她只後悔,没来得及告诉他真心话。 “我……不恨你了。” “我知道。”若恨,不会泪光凄切;若恨,不会酸楚萦怀。 收拢的臂弯,将她安置在从来都只属於她的呵怜胸怀。 她揪肠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不断的杀人,为的,并不是报复他,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她不敢滥伤无辜,怕他不能谅解她。 用了最强烈的手段,要的,也只是他一记温柔的拥抱。 所以,当她绝望的意识到,她是真的失去了他时,茫然的她,已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下意识的,只想寻求解脱。 “我……一直都好想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不想离开你。” “我知道。” “我……”声如飘絮,再也听不真切。在他的怀抱中,她跌入梦乡,三年来,头一回安稳入眠。 及时捕捉住她最後的言语,君楚泱动容地紧拥住她,酸楚发热的喉间,逸不出声来,耳畔,绕著那一句—— 我一宣都好爱你…… 真的是梦吗? 再一次醒来,浑沌的意识逐渐清明,想起了那个有他柔情相伴的梦境。 是啊,是梦,他已经不可能再理会她了,她始终是劳然一人。 环顾空荡荡的房内,凄茫的心,好冷、好空寂。 “咦?问愁姑娘,你醒啦!”辛夷端著药,欣喜地走了进来。 “辛夷?!”他怎麽会在这里?!如果他在,那…… “这里……是哪里?”她问得辗转,始终不敢碰触另一个名字,怕受不住期待落空的失望。 “这里是沈家堡啊!”想了下,自以为是地补充:“不过你放心,沈堡主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不会再有醋海生波的情形出现了。” “噢。”她失落地低应了声。谁在乎那个,她想知道的是…… “差点忘了,快点、快点,把药喝了,这是公子交代的——啊,对了,公子在大厅和沈堡主谈话,一会儿就过来了。”不著边际扯了一堆,终於说到重点了。 “公……子?!”她惊疑胆怯地重复。 “不对、不对,你应该喊楚泱,公子是我叫的啦,不要跟我抢。”亏这死小孩还有兴致调侃人。 “楚、泱——”有如牙牙学语的孩子,似乎一下子无法理解那两个字的涵义。 “你不知道吗?公子明明说,你有醒来过一次啊——”辛夷大惑不解,搔著头喃喃自言。 真的是他,不是她在作梦? 见她提到君楚泱时,情绪并没有失控,他把握住机会,赶紧说道:“公子很在乎你哦!这三年,你不在我们身边,可是公子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所有关於你的事,他都知道,怕你冷著饿著,他都会赶在你之前替你打点好一切,就怕你太无谓,亏待了自己。你常常受伤,也是他暗中帮你,可是又怕你不想见他,在你醒来以前就先离开,安排别人照顾你,却不让他们提到他的名字。” 虽然有一部分,她早已知晓,可她一直认为,那只是顺水人情,从没想到,他竟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难怪投宿时,她就算没吩咐,店家也会自动自发地替她送来吃食,一刻钟都没让她饿著;难怪她不论受了再重的伤,都有人及时伸出援手,彷佛人间处处有温情……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 那这一回呢?他又打算在做尽一切後,再一次不著痕迹地离她而去吗? 在她发怔的当口,辛夷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你一直都误会公子了。三年前,他并没有要你死,相反的,你中了毒,公子只是想以凤鸣草抑制你体内的赤蝎毒,他想救你。” 问愁惊抽了口气,眸底浮现泪光。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这三年来,她一直都白恨了? 他说,有些事并不是亲眼看到的就是事实。 他说,她总是不问明原由,就一迳的认定她想认定的,这会造成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是否,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他为什麽不说?!”她颤声道。如果当时,她真的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她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公子不说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只知道,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快乐。问愁姑娘,你不要再离开我们了好不好?没有你,公子连笑都笑得愁郁。” 没有你,公子连笑都笑得愁郁…… 一句话,扣紧了她的心扉。 “辛夷,你又在多话什麽了?”君楚泱不知何时站在门边,表情好无奈。 他这小小侍僮啊,一张嘴就是管不住,真要他住口,恐怕到死的那天,这张嘴也会是最後一个停止运作的。 “没有没有,我什麽都没说!”很有先见之明地跳到门外之後,才丢下一句:“我只是讲了一个痴情女和一个闷骚男的故事罢了。” 语毕,人已逃得不见踪影。 “这小子!”被称作“闷骚男”的人苦笑著关上门,回到床边。“别理会他,辛夷说话就是没个正经。” “为什麽不告诉我?” 正舀动汤药吹凉的君楚泱顿了顿,询问地抬眼。“嗯?” “三年前的事,为什麽不说?”她定定望住他,不容逃避。 君楚泱放下药碗,沈默了好久,才道:“无话可说。” “我误会了你,让你差点死在我手中,这叫无话可说?!” “是的,无话可说。”他仰眸,定定与她相视。“打从救起你後,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终将命绝你手。我可以试著改变命运的,但是我没有,正如你所言,为了天下苍生,我选择了让自己成为你剑下最後一条亡魂。我无法否认,我确实是存心伤你,存心令你悔恨痛苦,从此剑下不再染血,所以我无话可说。” “你——”怎麽也料不到,这才是真相。 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狠心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君楚泱!你好残忍!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怎麽可以……”她心有怨怼,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身上,她这三年的苦,受得好冤枉! 他的手段,比杀人的她更狠,伤人不见血啊! “我从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所以,他远远避开,承受她给他的罪责。 “君楚泱,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赌气地直喊,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不知几时改攀住他颈项,脸庞深深埋入,悲屈的语调带著哽咽。 颈际泛著湿意,他知道她哭了。 一名冷情无泪的女子,一再为他伤心、为他落泪,他欠她,太多。 “是我不好。”拥紧了她,无言表达他深沈的愧疚。 “可是我却不能没有你……”纵使,为了天下人,他可以不要她,她还是怨不了他…… “那就留下来。”他微微拉开她,轻问:“好不好?留下来。” 问愁没有犹豫地点头。 她早就连死在他手中都不在乎了,这一生,她只怕他不要她,就算在他心中,她不是最重要的,就算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他可以一再牺牲她,那都无妨了…… 他与她,仍是沿用旧日习惯,同宿一房。 尽管曾有过夫妻之实,君楚泱仍是谨守礼教,每夜拥她入眠已是极限,再无其他。 几乎是刻意的,他们都避免去触及有关那一晚的话题。 於君楚泱而言,那一夜的她,狂乱而伤痛,他不愿她想起。 於问愁而言,那一夜,对他来说是难堪的,她害怕他的怨。 她情愿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有名无名,有实无实,都无所谓,她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要能守著他,就已足够。 养伤的这段时间,她知道了一些事,包括如今她所待的沈家堡,堡主也是曾受过君楚泱重大的恩惠,所以当他救起她,就近到沈家堡借宿时,沈堡主自是欢迎之至。 她现在终於知道,为什麽辛夷说,根本不怕公子饿死了,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等著以上宾之礼款待他。 她由床上坐起,等著君楚泱回房。 喝药时间快到了,她知道他在忙著煎药。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并不具武学基础,但她知道不是他。君楚泱虽不懂武艺,但步伐总是轻浅无声。 接著,对话声也由虚掩的窗扉传来—— “欸,你听说了没有,咱们堡内近期来的那名贵客。” “噢,你说君公子啊?当然知道,生得好俊呢!气质又风雅出众,第一眼看到他,心跳得好快,魂儿都飞了。” “你别作梦啦!人家早有未婚妻了,美艳到让你们一个个自惭形秽。”另一道女声不客气的戳破同伴的白日梦。 “看著过过乾瘾也好嘛!这麽俊逸超凡的男人,我就不信你们都没动过心。” “那倒也是啦!还没成亲,谁都有希望嘛,就算只和他当个一夜的露水鸳鸯都甘愿。” “喂,你真三八耶!” “别闹了,你们!我前几天听堡主和君公子谈话,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原来就是近年来那个专杀负心男人的红衣女子。”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她刚好也穿红衣,还假得了吗? 第20章 现在想想,美艳有什麽用,杀人如麻,心似毒蝎,君公子怎麽可能和她天长地久?” “咦?怎麽说?” “因为她得罪的人太多啦,之前还杀了赤焰门的少主人,现在赤焰门倾门而出,放话说不杀莫问愁誓不罢休,谁敢护她,就是与赤焰门为敌。然後消息也不知怎地,居然传了出去,让赤焰门的人知道她人在沈家堡,这下好了,人家说,若不交出她来,就要灭了我们沈家堡耶,真倒楣,居然让她给连累了。” “那、那怎麽办哪?”其他人一听,忍不住心慌,她们可还年轻,一点都不想死啊。 “我哪知道?堡主这几天,都在和君公子讨论这件事。依我看,还讨论什麽啊,把人交出去不就得了?君公子那麽善良,总不会眼睁睁要我们这麽多人给他的未婚妻陪葬吧?” “说得也是……” 声音渐行渐远,房内的问愁神思飞荡,将这番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 这麽重要的事,君楚泱为何一个字都没对她说? 他心底是怎么想的呢?交出她吗? 至少,刚才那人有句话没说错,依君楚泱仁厚悲悯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让沈家堡内任何一个人因他们而受牵连,这会让他内疚一辈子! 可,让她去送死,他也是决计办不到的,难怪,他近日看来心事重重。 “想什麽?”五指在她眼前挥了挥,她这才回神,发觉自己竟连他几时进房都没发现。 “喝药了。”君楚泱依惯例,先舀了几匙吹凉,体贴的递到她唇边。 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接受到的讯息当中,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他会怎麽做呢?为了外人,他已经舍下她一次了,这一回,他还会再做同样的选择吗? 不,不对,如果可以,他会抵上自己的命,不会让她受伤,这才是他的行事作风。 “喝药啊,问愁。”见她也不张嘴,只是出神的盯著他看,君楚泱又唤了声。 她让他很为难吧?似乎,自从两人相遇後,她一直在带给他烦恼,她|qi|shu|wang|任性的行为,一定教他困扰极了…… “我知道这药很苦,你乖乖把它喝了,我……”俊容浮现几许不自在的红晕。“我喂你吃蜜梅。” 这回,她把话听进去了。 他要喂她吃……想起以往的戏言,她微愕地张著嘴。 他说的……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怔怔然任他将药喂尽,他有些困窘地移开眼,拈起小碟上随药端来让她润喉的腌梅,咬了颗入口,对上她愕然的眼,将唇贴上她。 透过微启的红唇,将蜜梅推入,温润的舌尖,与她轻触、缱绻。 浓情的吻,很深刻,却不狂热,只是温存吮住她,交融彼此的气息,用著她要的方式,与她分享蜜梅的酸与甜。 酸楚的心,令她又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这一吻,没有任何保留,她知道,他是全心全意地在对她。 够了,这样就够了,就算为他死,她也没有遗憾了。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梅子。”她泪中带笑。 他别开眼,不甚自在地道:“想不想看星星?” “我走不动哦!”他这模样,让她忍不住又想调戏。 君楚泱沈默著不说话,她正打算放弃戏弄他,移身下床时,他竟张臂将她搂抱起来。 呃?他—— 错愕只在瞬间,很怏的,她便闭上了眼,深深偎入他怀中,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他。 君楚泱在房外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席地而坐,将她安置在腿上,绵密地圈搂住娇躯。“曾经好好地看过星星吗?” 她摇头,玉臂缠抱腰际,脸庞贴靠在他的胸前,倾听他一声又一声的沈稳心跳。“你呢?” “每回仰头观星,看的是星相变化,卜世道吉凶,认真说来,我也不曾真正惬意的去赏味它的美。” “因为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从没真正为自己活过。” “也许。”这是预知天命的代价。清楚自己万物归空的命格,从没想过要去拥有什麽,也知道有限生命中,不会有什麽是属於他的,他注定要为天下人而生,可没想到的是,他会意外地拥有了她—— “我不要你这样。”有时,她会想,是不是他太不在意自己,所以才会遇见她,让她将不足的补上。“答应我,楚泱,多少在乎自己一点,好吗?我要你为自己而活。” 她的用心,他懂,微笑著受下了她的柔情。 生命中有了她,原本空无的人生值得他开始去重视,没说出口的是:往後,他为她而活…… “问愁,你也答应我,别再杀人了,好吗?” “好。”他仁慈,她依他。 君楚泱收拢双臂,无声吟叹。 只有他才知道,他的心态变了。 不要她杀人,最主要的已不再是慈悲之心所致,而是不要她造太多的杀孽,来生无法转生为人。 他——想和她做不只一世的夫妻。 那一夜,他们亲密倚偎,没有更多的火热激情,但心却靠得好近好近,几乎合而为一,那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感觉到,她真实地拥有他。 却没想到,那同时也是最後一夜—— 隔日,赤焰门的人寻上门来,君楚泱与沈堡主正好不在堡内,整个沈家堡上下全慌了。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麽快。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别伤及无辜。” 赤焰门主冷瞥她。“心狠手辣的莫问愁,也会有恻隐之心?” 不,她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只知道,伤了任何一个人,楚泱都会难过。 一把恨火烧了上来,烧起了赤焰门主的不甘。若她对他儿子也曾有过这麽一丁点的不忍,今天他便不会绝了後! “你为什麽要杀我的儿子?!” “因为他该死。”她眼也没眨,妹媚冰颜一片淡漠。 “那麽,你也该死!”语毕,刺目剑芒闪动,划出一道流光。问愁旋身避过,抄起桌面的剑,正欲抽出,顿了住。 半晌,又松了手,丢开手中长剑。 她答应了楚泱,不杀人。 然而,深陷在丧子之痛中,已然失去理智的赤焰门主可理会不了这麽多,一剑又一剑挥了过去,招式狠厉,毫不留情。 问愁只是避,咬紧牙关,就是不还手。 一旁的丫鬟小厮全在这片刀光剑影中吓坏了,纷纷走避,一名小丫头动作慢了些,绊了一跤,险些吃上一剑,所幸问愁反手推开她,自己却闪避不及,剑身擦过颈项,削落一绺发丝,带出一道血痕。 问愁浑然不觉疼,见那丫头没事,松了口气。 君楚泱不要他们受伤,那她就保护他们,这一生,她只为他。 “还手啊,你不是很爱血腥杀戮吗?那就狠狠与我对上几招,看是你死还是我亡!”赤焰门主猩红著眼咆哮,完全无视她的处处忍让。 问愁咬牙,撑得吃力,在那招招致人於死的攻击下,逐渐力不从心—— “我死——你就肯放过所有人了吗?”又一剑擦肩而过,她知道,她快撑到极限了。 “你死,他们便活。” “那麽——”气势万钧地一剑刺来,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剑身已没入胸口,深深地。 她凄恻一笑。“我……一命抵……一命……行了吗?” 赤焰门主怔怔地,望住手中长剑。 他竟对一个手无寸铁,不曾反击的人动手?! “问愁!”一声心神俱碎的呼唤传来,她一仰首,迎上一对绝望哀恸的黑眸。 回了他一记凄绝的笑,剑身一抽,她无力地软倒下去,在他狂奔而来的那一刻,跌入他伸出的臂弯之中。 真好,最终,她还能死在他怀里。 “问愁——”狂了、乱了,他无法思考,神魂已在那一刻,撕成碎片。 “我……没……杀人……也……没让任何……人……受伤……”终於,她做对一回了,这一次,她没让他不开心…… 没想到,她出口的,竟会是这一句话。君楚泱心已尽碎,痛不堪言,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傻问愁,傻问愁啊! “我……知道你……为难……”这一生,他们的相遇,总是悲多於喜,重重叠叠的血泪伤痛,他们都挨得好苦,是她负累了他。 她不要他再为她苦恼了,就让她用她的方式,替他解决。 “不,你错了,问愁,你错了,你错了——”一片空白的脑海,再无法思想,他失了自制,拚命地喊著。 他这一生所求,不再是苍生和平,而是她,而是她啊! 他要她好好的,陪他一辈子,她懂不懂?! “错……”是啊,她总是错,总是做不好任何事,总是令他愁郁伤神…… 但是,无妨了,反正她就要死了……无力地垂落眸子,不想再挣扎了。 “别闭眼,问愁,你听到了没有!”他心慌地喊著,捂住她血如泉涌的胸口,悲绝断肠。“这一生,我愧你太多,一直都没有机会还你,是我不好,我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问愁、问愁?” 感觉到她气息愈来愈弱,缥缈的神魂难以捉摸,他一急,失声喊了出来:“我爱你呀,问愁——” 她……听到了。 唇畔泛起似有若无的凄楚笑容。知道他亦情深,知道世间男子并非个个薄幸,黄泉路上,她可以很大声地告诉师父,她并没有爱错—— 这一生,她无憾了。 第21章 来生呵,让她再遇他一回,以乾乾净净的灵魂,与他相依,再不需惊怕辱没了他的圣洁—— “公子,用膳了。” 君楚泱恍若未闻,神情宛如无波古井。 “公子,多少吃些,你这样,身子骨会受不住的。”半个时辰下来,辛夷换了各种方式,都快说烂了嘴,君楚泱还是不肯搭理他,牢牢握住问愁失温的小手,不离不弃。 “公——” 正准备再一次劝说,沈堡主却走近了他们,拍了拍辛夷的肩。“让我来。” 辛夷点点头,让出位置。 “楚泱,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有意外的,君楚泱仍是一动也不动。 他欠她太多,还也还不尽。他早已决定,要用馀生的每一天与她相守,不论是生是死,他都陪定她。 “你难道不想救她?!”沈堡主突然冒出一句。 幽深黑眸一闪,他茫然仰首。 “无争山庄,知道吗?” 缓慢地,他有了动作,轻点下头。 “庄主莫冷霄,他有九转续命丹,能救问愁姑娘。” 九转续命丹…… 是的,他听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此物便可续命。 深瞳燃起一丝希望火光。他要去无争山庄,无论如何,他要救回问愁! “你别抱太大希望,莫冷霄这个人极冷酷,就怕他见死不救,不肯割爱……” 但是这一刻,君楚泱已经什麽都听不进去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著问愁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非得一试! 没想到的是,一路来到无争山庄,莫冷霄却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看著问愁生息一日比一日更加微弱,他知道,她撑不了几天了。 无计可施下,他再也顾不了这麽多,守在无争山庄门前,他成日滴水未进,风雨无阻,足足等了七天,得到的,却仍只是冷冷的闭门羹。 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小心护著,不让怀中的问愁受到风雨侵袭,然而,她的体温,却逐渐冰冷—— “不许死,问愁,我不许你抛下我!”搂著她,他沈痛地低喃。“这是你的报复吗?罚我伤你太深,让你太委屈,终於,也让你狠狠伤我一回了……如果早知如此,我会情愿你杀尽天下人,真的,只要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我可以什麽都尽抛脑後。 “你曾说,在我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为了天下千千万万人,我可以牺牲你。其实,你错了啊!没有什麽会比你更重要,你知不知道? “我本是无情无欲的人,可倔强的你,偏要以狂炽情焰将我噬焚,刻镂深沈痕迹,让我再也无法淡然看红尘。生平头一回,有了牵挂,懂了心痛,都是为你……我不怕为难,不怕为你苦恼伤神,就怕……就怕身边没有你,你听见了吗?” “她听不见。”不知何时,大门已然开启,一名俊逸超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君楚泱惊愕仰首。“你——莫庄主?” “我不是。” 君楚泱神情一黯。 男子又续问:“你,很爱她?” 君楚泱俯视怀中冰冷苍白的容颜,低低细语:“生死相许。” 视线昏昏暗暗,他清楚自己快撑到极限,问愁也是。若这真是天意,是他们违天的下场,那麽,他陪她同赴幽冥。 她是豁出了命般的在爱他,那麽,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同样以命许之。 “莫冷霄若想见你早就见了,你知道,他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何苦自我折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太傻。 君楚泱敛眉。“她为我做的,不只这些。只要能救她,我不惜任何代价。” 一句“不惜任何代价”,彷佛扣动了男子心底深处的某根弦,他震动了下。 怎会不懂?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痛……他比谁都清楚! “进来吧!”男子丢下这一句,率先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首补充:“我叫向寒衣。” “向——寒衣。”莫冷霄的妹婿。 起码,此人能够帮他见著莫冷霄。 心情一放松,模糊的意识遭黑暗吞噬,身子一软,他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怀抱已成空虚。 “问愁!”他微慌地坐起,发现她静静躺在他身畔,他吁了口气,轻缓地张臂将她搂回怀中。 这是问愁的习惯,她爱在他怀中栖息。 “她是你的谁?”低沈冷调响起,他这才发现,房内还有人,除了向寒衣外,另有一名男子。 君楚泱抚了抚问愁柔软如缎的青丝,望著她的神情好温柔。“吾妻。” “她,名唤莫问愁?” 咦?他不解地抬眸。“你知道?” 莫冷霄的神情沈晦难懂。 救?或不救? 不救,她死路一条;可救了…… “大哥——”柔柔怯怯的叫唤由门边传来。 “宁儿?”一见她单薄纤细的身躯,莫冷霄下意识地蹙起眉,使得本就刚冷的脸部线条,看来更是阴沈寒迫。“你出来做什麽?” 天气又转凉了,她自己什麽身子她会不晓得吗?居然衣裳也不加一件! 娇怯女子骇著了,本能地缩到向寒衣身後寻求庇护。 一直都觉得大哥很可怕,虽然他从不曾做过伤害她的事,但她就是止不住那股对他的恐惧,只有在面对向寒衣时,才能让她安心依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 向寒衣体贴地扶住她,像尊琉璃观音似的护著,轻问:“你想说什麽?” “大哥……不救人吗?”犹豫了好久,她轻吐出口。 这对情人的事,她听说了。 一对男女,能够如此相爱,真的好让人感动,可是大哥竟然冷血地让人在外头苦候七日,还淋著雨,所以她才会央求向寒衣去瞧瞧。 “我怎能救?”要真救了,那她怎麽办?她自己都没想过吗? “不……不救吗?可……可是……”她不忍心啊!那麽相爱的两个人,要是被拆散了,那一定是很痛、很痛的事吧? 想反驳,可是怕极了狠绝残酷的大哥,又不敢开口。 “宁儿,你有话可以直说。” “我……我想把九转续命丹给他……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微扬的音量,又一次成功地将她给吓得躲进向寒衣的怀中。 没人发现,那一刻,莫冷霄微黯的眼瞳深处,划过一抹痛—— “向寒衣,送宁儿回房去!” “我、我不要。”怕归怕,抖瑟著娇荏的身躯,她依然勇敢地坚持著。 “宁儿,你——”莫冷霄眉心一拢。 “我——要救人。”受到来自於他的沈迫压力,脆弱的心不堪惊吓,胸口又闷闷地痛了起来。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丹药用在她身上也是浪费,不如送人还能积点德。 她,名唤云求悔。很难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不祥的名字吧?但,这真的是她的名。 她和莫冷霄,是有名无实的兄妹;她和向寒衣,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呵,她这一生,什麽都是有名无实,就连无法自我掌控的生命——也几乎要算是有名无实了。 “向寒衣!记住你答应过我什麽,快送宁儿回去!”莫冷霄脸色微变,寒峻如冰的面容起了一丝裂缝,那是忧惧,是心慌。 可,他终究没伸出手,紧紧握拳的指尖陷入掌心,强迫自己不去碰触她。 宁儿怕他,他若碰她,她会死得更快! “不……不要,我……不要回……房,如果……我死了,大哥……就会把……药……救人……”她喘著气,断断续续,声如游丝,一抹血红由唇角逸出…… “我救!”莫冷霄咬牙道。“向寒衣,快送她回房。” “等一下。”君楚泱放下怀中的问愁,撑起身子来到她身边。“姑娘,请将手伸出来。” “你——” “不用怕,我是大夫。”悲悯天性,终究不忍见死不救,尽管他的问愁亦是生命垂危…… 垂眸诊视她的脉息半晌,他由袖内掏出一只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给她。“相信我,这能暂时护住你的心脉,减缓疼痛。” 他温暖澄静的眸光,总是能带给人难言的安定力量,云求悔几乎是毫不考虑的服下了它。 君楚泱将剩馀的药丸全交到她手中。“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愿再强人所难,他抱起问愁,转身欲走。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割舍不去的眷念,他有问愁,而莫冷霄……他无法论断什麽,但起码他明白,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 既然莫冷霄有他的考量,那麽,就当是他和问愁今生无缘相守,他认命。 “等一下!”云求悔出声唤住他,吸了吸气,果然感觉胸口回温,闷痛的感觉也渐渐淡去。 “大哥——”她乞求地望了去。 莫冷霄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将一颗药丸取出,喂他怀中的问愁服下。 君楚泱错愕。“你——” 他不管妹妹死活了吗? “这是宁儿的意思,我只能成全。” 是这样吗?不,君楚泱知道不止,不然,更早之前他就会一口回绝,而不是内心|qi|shu|wang|交战,莫冷霄并不是那种有慈悲之心的人。 避过君楚泱彷佛能透视人心的幽邃深瞳,莫冷霄示意向寒衣先将云求悔送回房。用尽力气的她,已倦极的倒卧在向寒衣怀中。 好好照顾她。他以眼神示意。 向寒衣接收到了,眸底,亦压抑一抹深愁。 第22章 “你究竟是在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丢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後,向寒衣抱起妻子,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很耐人寻味。 君楚泱看在眼底,无意点破。 他也姓莫,那麽……君楚泱看了看怀中的问愁,突然发现,这两个人的五官竟有几许神似。 “你和问愁——什麽关系?” 莫冷霄沈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君楚泱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幽沈的音调响起—— “双生兄妹。” 莫冷霄与问愁,居然是甫出生便分隔两地的双生兄妹! 这点,别说君楚泱了,恐怕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得知这一段长得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故事,君楚泱除了喟叹,并没多说什麽,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只是一连串的悲剧,他不愿再去探究,一切就等问愁醒来再说。 而这一等,又是近一个月之後的事了。 问愁是在他怀中醒来的,微微动了动身子,意外的没感觉到胸口致命剧创的痛楚,而是圈搂在纤腰上的手。 仰起头,君楚泱睡得正沈,清俊面容刻划著疲惫。 他一定累惨了。问愁暗忖。 楚泱是很浅眠的人,稍有动静立刻就会有所察觉,如今连她醒来都惊动不了他,显然他是累到无意识的沈睡。 为何要这麽努力的救她呢?她死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解决了吗? 思及失去意识之前,他推心断肠的呼喊—— 他说他爱她呵…… 有他这句话,她已死而无憾。 眼角馀光瞥见散落在床边的书册,什麽东西让他看得这麽认真?她顺手拾起,翻了几页,才知道这是一本手记,记载著生平之事。 原本只是随意翻翻,然而一页看过一页後,她面色凝沈,逐一看下。 莫无争—— 师父的大师兄。除此之外,师父为何没告诉她,这人同时也是她的……父亲?! 天!这是什麽样的一段故事?! 合上手记,她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 师父——竟然是她娘亲,是那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 呵……呵呵!多麽荒谬。喊了一辈子的师父,一直到死,都不曾对她吐实,不让她有机会,好好地唤一声娘亲。 为什麽?为什麽?!她这麽恨她吗?恨到不愿承认有这个女儿?! 或者说,她这辈子,就只对一个男人有感觉——君无念。 除此之外,她的心是冷的,血是冰的,不为谁动,纵是亲生女儿亦然。 所以,当她倾注了一生的情後,君无念却另娶他人,才会令她疯狂而绝望,与另一名失意人莫无争铸成一夜孽缘。 她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又为何要生下她,将她教育成与她一般冷残的性子? 恍然间,她有些明白了。若君无念有著与君楚泱一般的慈悲心肠,那雁无双便是在报复,她要君无念一辈子良心不安! 多麽激狂的烈性,她们母女,太像。只不过差别在於,她所有的狂,为的只是想求君楚泱的回眸眷怜,而雁无双——却是真的不惜毁尽一切。 所以,君无念才会死在她手中。 “都看完了?”莫冷霄悄无声息地移近床边。 她仰首,对上另一张与她有几许神似的冷情面容。“莫冷霄?” “是。” 她扯唇。“该喊声大哥吗?” 没有太多的感觉,在雁无双的教育下,人性温情早已抽空遗落,除了君楚泱,再无人能激起她丝毫悲喜,即使站在眼前的,是她世上唯一的血亲,也难有太多的心湖波动。 然而,他们是双生兄妹,这是否认不了的事实,只不过一个跟了父亲,一个跟了母亲,难说谁比较幸运,他们都是上一辈狂情烈爱下的牺牲者。 “不需要。”莫冷霄神情亦无太多波动,朝她递去一幅画轴。“我後来,有查到你们的旧居,在那儿,找到了这个。” 问愁只是淡瞥了眼。那幅画,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师父的画像,下头的落款,是君无念的名字,师父生前极为珍视。 不需再问莫冷霄是如何认出她了,那幅画中,君无念将母亲的绝媚风情勾勒无遗,而她又几乎将母亲的美艳承袭了八成。 以前她总疑惑,她只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为何会拥有与师父神似的美貌,如今方知,一切本属当然。 “你——过得好吗?”终究是血浓於水,对於骨血相连的手足,莫冷霄仍是有著免不去的挂念。 回眸瞥视沈睡中的君楚泱,她浅浅一笑。“很好。”有他,她便好。 不需再多说什麽,双生兄妹自有某种巧妙默契。“他很爱你。” 严格说来,君楚泱才是他的妹婿,而非向寒衣。 沈默了下,又道:“但我们的母亲——终究欠他一笔血债。” 闻言,问愁笑容僵沈了住。 是啊,她怎会忘了呢?楚泱他——会介意吗? 莫冷霄没再多说什麽,默默退开。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独处的空间。 问愁满心忧惶,连他什麽时候离开的都没发现。 经过了这麽多的风波,他们终究还是无法相守吗? 微颤素手抚上清华俊颜,心,好慌。 他是爱她,但面对著手刃父母的凶手之女,他该怎麽接受? 她好怕,好怕他又不要她了…… 带著深沈的恐惧,她颤抖地吻上他微温的唇,想藉那样的亲密来安抚自己,她还拥有他…… 轻合的眼睫微微眨动,对上她水光凄迷的泪眼,他无声沈叹,探手深拥住她,启唇深切回应她缠绵的柔情。 良久、良久,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浅浅退开,低问:“怎麽了?” 他已察觉出她的不安。 “你……会不要我吗?” “怎会这麽问?” “我……我娘……杀了你的父母……” “那是你娘,与你无关。”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为他受尽苦楚,他痛悔心怜尚且来不及,上代恩怨,有何好拘泥? “你——一点芥蒂都没有?”她眨著泪眼,不敢置信。 “上一辈的事,不是我们能论断的。”爹就没错吗?既然当初清心寡欲,无所谓的任由师父作主,将师妹雁无双许配给他,那他对未婚妻就有责任。 可後来遇上娘,明白何谓真情後,负了雁无双,那他便注定要背负这亏欠的情债去过一生。 雁无双恨娘夺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报复手段激烈过度,欲杀娘泄恨,而爹为了保护娘,以身相护,在那一剑中,恩爱鸳鸯同赴幽冥。 能怨谁呢?这是爹的选择,用这种方式,去偿还对雁无双的亏欠,所以临终前,他并不怨怪。 既然爹都无怨了,他身为人子,复有何言? 手刃挚爱的雁无双,想必活得更苦。 “你娘欠了我父母一笔血债,这些日子,你为我所受的血泪苦痛,难道还不足以还尽吗?至於我爹欠你娘的那份情债,就由我来替他还,这样可以吗?” 望进他清亮的眸底,她便明白,他没有不要她,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过! “楚泱!”她激动地紧紧抱住他。不放了,这一生,她再也不放手了! “小心,你的伤——”君楚泱避开伤口,微拉开她,不放心的拂开中衣,审视伤口。 瞧他脱衣脱得这麽顺手,问愁也不说什麽,定定地瞅视他。 确定伤口无恙,他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墨色古玉上。 那一夜,他将玉送她时,误解了的她,明明是那麽悲愤,可她还是将它放在最贴近心房的地方,就像对他,不论他所给予的是甜蜜、是痛苦,她都无悔受之。 若不是有这块玉,使剑势偏离,她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问愁见他也不说话,眸光沈晦地盯住那块玉,她心下不安,握住了墨玉,想藏起,怕他忆起那一夜男性尊严受到的折辱—— 君楚泱按住她的手,抬眼。“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麽?” “那一夜……你不想要的,是我……强迫你……” 就知道她会这麽想! “你有对我下媚药吗?”他反问。 “当然没有!”她才不会这麽对他! “既然没有,又何来强迫之说?”他轻叹。“问愁,你以为我是那种能任女人对我胡来的男人吗?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你,多得是办法阻止,你以为你为何能如愿? “那是因为,我早已视你为妻,那一夜,不是我阻止不了,而是我默许事情的发生……不,或许该说,是因为我对你有情,所以抗拒不了你,你明白了没有?!” 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她哑口无言,一下子无法正常思考。“可是……你……你要我停下来……” “那是因为你在折磨自己。这种事,本该是两情相悦,可你却只觉得痛苦,不论是身或心,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我看了心疼。” 她愣楞地看著胸前的墨玉,这,也不是为了报复她?! “我以为,你会觉得那是伤害与羞辱。” “傻问愁,那是我们君家的男人,用来订下妻室的信物。”除此之外,那夜见她时,她印堂暗沈,阴晦之气隐隐浮动,那时,他便有预感,她将遇劫,而且是生死大劫,这八卦墨玉,集结天地灵气,可助人避祸,将它给了问愁,代表的是他的柔情与守护。 懂了,这一刻,她什麽都懂了。 问愁语带哽咽,低语:“其实,那一夜,我并不是存心要令你痛苦——” 他温柔一笑。 第23章 “我明白。” “我只是……很想你,却不敢向自己承认,才会拿恨意当藉口去找你。” “我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在那一夜之後,寻回她。 他知道,她不恨他了;他知道,她在想他;他知道,她想回到他身边;他知道,“君莫问愁”的怨怼已然远去,她飘泊沧桑的心,在等他收容。 一切一切,他全知道。 “没有你,我会死。”她又道。 君楚泱的心一紧,深拥她。“此心亦然。” 偎著他,满足地看著两人十指交缠的亲密。或许,这是她们母女,欠这对父子的情债;不同的是,娘无法拥有的,她全部都得到了。 就在问愁伤愈後的某天,他们辞别了莫冷霄,相偕离开了无争山庄——当然,身後仍是跟了个聒聒噪噪的辛夷。 他们欠云求悔一份情,临去前曾言明,他日若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只要一句话,必当不辞千里。 “我们要去哪里?”她仰首问。 君楚泱想了下。“回家去,好不好?” “好。”他去哪里,她就在哪里。 家——她终於有家了。 “一回到家,我们就成亲。出来这麽久了,千袭和写意一定很担心……对了,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们三个人的交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们身边都有个如花美眷了,千袭的依依性子很冷,像你;写意的欢儿率真无伪,个性直来直往的,这点也像你,改天你真的该见见他们……” 轻柔如风的呢喃,拂掠耳畔,她只是听著,唇畔泛著浅笑,那道令人心安的沈稳音律,将伴她一生。 “还有我、还有我啊,你们别走那麽快嘛——”辛夷在後头追得气喘吁吁,破坏气氛的叫嚷,与前头的温润嗓音,一道揉入风中。 江湖冉冉,红尘悠悠,神仙眷侣,携手天涯。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