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Zealand恋爱季》 第1章 [异国情缘]《newzend恋爱季》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他说她坏?呵!坏,是恋爱的条件。 不是她“情性”不够坚定, 谈情说爱是一种让人愉悦的感觉, 虚荣地享受男人爱宠的滋味很自由, 何苦为情爱的琐碎哭呀笑的? 再说从北半球到南半球,她只是短暂过客, 何必认真经营一段感情或关系?调调情就好。 偏偏遇上他这优质好男人——goodkiwiguy, 什么理智、现实全被爱情制约了,只知道—— 恋爱的另一个条件,要紧抓住爱情发生的那一刻 序言 好像很久没见面了。还在念书的、已经毕业的,刚找到工作的,才要恋爱的、或者早就失恋的,你们,都好吗? 我很好。老了一点,懒散了不少。 这一年,我都在鬼混,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不太认真,都有点怠慢。刚开始还有点愧疚,觉得对时间的浪费,后来就习惯了。 还是回到这个异国恋情之《newzend恋爱季》故事上吧。 我想,不管谈过恋爱或者没谈过恋爱的人,大概都会觉得“缘份”是种奇妙神秘又浪漫的传奇,美得像传说。我也是。可是,写着写着,突然觉得什么缘啊份的,真真是骗人的东西!生活的范围决定了爱情的范围;而所谓的“生活范围”包括了时间、空间、文化,甚至是阶级的差异,无异是一种“环境的制约”。写到一半,我甚至要认同陈浪琴的调调——调调情就好。 对于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大大的吓了一跳。不过,调调情也没什么不健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一旦要认真去看待,反而有很多琐碎的麻烦。好比说,嫉妒啦、不安、担心、烦恼、在意对方的想法、自己身材是不是不够好……等等从抽象到具象种种令人坐立不定的“咬啮性”的小麻烦。 调调情不就很好?既不用烦恼又不必负责任!看,我的想法多“可怕”! 可是,人之所以在欲望和情意之间摇摆,就是有种渴望为孤单的灵魂找个伴,而不光只是像动物每年春天发发情就一了百了。 所以,聪明得太过分的想爱又不爱的人,最后往往还是笨透的往情爱的深坑里跳。因为,没办法,就是发生了。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如果说爱情有什么道理,就是这个了,没办法。 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就像吃喝拉撒那样,要忍吗?实在没办法。 就这样了。最后摘一句话,其实是散漫在这故事中的一个想法—— howwonderfullifeiswhileyouareintheworld。 什么意思?我相信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 楔子 他说她是个坏女人。很坏很坏的女人。 “哦?”她挑起眉,嘴角一勾,侧脸睨着他,要笑不笑地。“怎么个坏法?” “就是这么地坏!”他生气地叫嚷起来,那样地愤愤不平,不甘愿地发着脾气。 她抿嘴笑起来,随手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 “坏”,那是恋爱的条件。 第一章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坏的女人!”他还在生气,看她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更气了,索性丢下驾驶舵,熄掉动力,收起帆,走到船后头甲板,任船在海中央飘荡。 太阳从当空直射,照射在他高大的身影,曳落一大片阴影在她身上。她坐在舱房外的夹椅上,抬起头看他,阳光从他肩膀绫线上方照射入她眼睛,她眯着眼,从这个角度仰看,阴影下,他的身形看来更高大。 “你别再闹脾气了,吉米。”她跟着起身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挡去了大半的太阳光,俯身看着他。他躺在甲板上,双手枕在脑后,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扣子随便地扣了一粒,衬衫下摆随风吹荡,露出晒得均匀古铜色泽锻炼得相当结实的肌肤。“我们现在可是在大海上,没有交通号志和路障,你这样丢着不管,这么一飘可会飘出太平洋。” “那样最好。最好是再来个暴风雨,把船给吹沉掉,可以顺便替世界除掉一个祸害。”他仍在气头上,闭上眼不理她。她没搞清楚,他是在“生气”,不是在“闹脾气”。刚刚,他是暴躁了一些,因为不甘愿。他算是那种低调冷静型的,但最近,他发现自己愈来愈没有绅士风度。“还有,”他睁开眼,下命令。“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叫我‘吉米’。”只要他一生气,他就不许她叫他“吉米”,不管它感觉是不是亲密。 很明显,他说的那个“祸害”就是指她。 她坐下来,推推他说:“吉米,你有风度一点。谁是祸害了?”她不是有意的,知道他在气头上,还明知故犯。但她那个“r”音老是发不好,“杰瑞米范伦”往往就叫成了“吉米范伦”。 他也知道她这毛病,纠正了她好几次她就是改不过来,最后他只好放弃。但只要一生气——尤其最近,他常常生气,他就借题挑剔。 杰瑞米朝她扬扬眉,一副“你还会不知道吗”的表情。没好气说道:“你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这个特坏女人!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坏心眼的女人!”把对她的不满又重复了一次。 “哦?我哪里坏了?”她脸儿一偏,嘴角一勾,又是那种要笑不笑的笑法,眼睛亮得出水,荡漾着波浪,说不出的引诱。 杰瑞米看得一怔,脸色一阵红躁,撑手坐起来,又生起气来。 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种该死的态度!她老是这样教他捉摸不定,抓不住,若即若离又充满诱惑性,让他充满急躁的情绪。 “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他逼视着她的眼睛。 “不,我不明白。”她的眼光可一点都没有躲开。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只是懂得要求,敢拒绝,不管别人的想法及忠于自己的欲望而已,这怎么叫做“坏”?!若说坏,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像她这程度,拿出去根本还不够看,而他居然说她坏! “你不明白?”杰瑞米那两道剑一般的浓眉挑得更高了,声音也高扬起来。“你要我告诉你吗?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很清楚你自己的魅力在哪里,擅于利用它去诱惑勾引,招蜂引蝶,那么虚荣得意地看着那些傻瓜被你迷惑,拜倒在你的魔力之下。你是那么的大胆不在乎,浪荡招摇,把被你迷惑的那些白痴耍得团团转,欲擒还故纵。陈浪琴,你不仅虚荣,而且还是个最坏的女人!” 杰瑞米愈说愈激动,还有一股愤懑,那种男性嫉妒的不甘愿。 哟哟哟,说得她好像是个多么水性杨花的女人!陈浪琴眯眯眼,不怒反笑,看着杰瑞米,真的笑起来。每次他生气叫她名字时,那个音发得真漂亮;尤其“浪琴”两个字从他唇形性感的嘴里吐出来时,总有一种奇异的味道,她仿佛因此多添了一些妩媚似,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那刻,她会觉得原来她的名字取得那么好。 “你笑什么?”杰瑞米不高兴地皱眉,更暴躁了。 “没什么。”她耸个肩,仍然没有收住笑。 她大概知道杰瑞米生气的原因了。他在气她的“态度”。她自己是不觉得真的有像杰瑞米说的那么严重啦,但显然的,对杰瑞米来说,完全就是那么回事,她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的就是一种勾引一种放荡,就是坏。而且,他说,她是有魅力的,那她就更“坏”了。 “不可能‘没什么’!说,我要知道。”杰瑞米倾身逼近她,坚持要她解释。看他生气,她竟然还能那么无所谓,还能那样不在乎的笑,让他觉得更加可恼。 陈浪琴看看他,对毒辣的阳光皱个眉,站起来说:“这里热死人了,我要下去了。” “你别想逃,把话说清楚。”杰瑞米抓住她,用力一拉。帆船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被潮浪推来送去,她颠了那么一下,没站稳,扑在他身上。 她埋怨地白了杰瑞米一眼。他仍然抓着她。 “吉米,你有风度一点。”她说:“我跟其他人的来往,就像我跟你一样,大家有空聚聚,都是朋友,你那样说我是不公平的。再说,你自己不也有女朋友,可是你还是会跟其他的朋友出去的,不是吗?” “我才不会!起码,不是像你那样!”杰瑞米狼狈盯着她。他才不会像她那样和其他的男人眉来眼去。“还有,不是‘女朋友’,是‘前女朋友’,我早已经跟她分手了。”说到“前女朋友”他特别加重语气,强调它的过去式。 “好吧,随你怎么说。但我并没有跟谁有承诺,就算有,也应该有交朋友的自由吧?” “哦,当然,你就像朵花那样,到处撒粉招蜂引蝶,怎么还不够自由!”杰瑞米的声音逼得很紧,低沉中带着一股尖酸,充满讽刺。 “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吉米,”陈浪琴说:“但我想这件事我们最好就此打住,不要再继续谈下去。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晚上跟同学还有个约,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已经在海上荡了一天。今天一早,杰瑞米到宿舍接她出来,他们就驾驶帆船出海。沿着怀特马港驶进太平洋。她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举目都是海,看到的除了天就是起伏的波浪,四顾一片蓝。 第2章 那天杰瑞米说要带她出海时,她就一直很兴奋,充满期待;一整天在海上飘荡下来,她更爱上航海的感觉。但她没想到,杰瑞米会突然闹起莫名的别扭。已经快三点了,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驶回奥克兰起码得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和同学约好六点在城中的餐厅碰面,如果加上回学校和梳洗的时间,她铁定是来不及。 “你居然还有约!跟谁?在哪里?”杰瑞米劈头一连串的质问,语气充满了气恼。 “只是班上一些同学,在‘玛格丽特’。” “他也会去吗?”杰瑞米逼紧一些,说着“他”字时,脸上有一种古怪,不是滋味的表情。 “不知道。”陈浪琴老实的回答。“不过,我想卡文大概会去。”卡文范伦,杰瑞米的哥哥。 “是吗?”杰瑞米冷静下来,眼神变得不可测。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激动爆发”型的;一向有着冷静的气质。他一旦冷静下来,就变得“可怕”,有一种压制人的魄力。而且,他一向有种气势,不会太咄咄逼人,但绝对强调出他的存在。 这样的他是有魅力的,而且——至少对陈浪琴来说——迷人。她一直觉得他很有魅力,想不懂他那个女朋友为什么会和他吹了。 但就像别人大概也想不透她这个人一样。 像现在,杰瑞米说她“坏”。但她自己可一点都不觉得,她只是不管别人的想法,我行我素了一些而已。 有首歌大意是这样:我知道我不够漂亮,不够高挑苗条什么的,但我是独特不一样的,欣赏我要用不同的眼光。 好像是这样,总之那首歌大概就是这样,丑女人发出的哀嗥。但是,要是碰到不懂得欣赏的该怎么办?偏偏你又喜欢对方喜欢得紧,着了魔,又该怎么办? 这差不多是发生在陈浪琴身上的写照。不过,她倒不觉得自己不漂亮,虽然也称不上什么绝世大美女就是了。她觉得她的眼睛够大,鼻子够挺,嘴巴够大,是不够婉约秀气没错,但她觉得有一种现代个性美。身高虽然才一百六十一点多一点。体重有达五十四公斤,没有模特儿高挑清瘦的身架,但她觉得自己这样肉肉、肉感的,另有一款妩媚性感的风情。 是的,她“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她“自己觉得”自己的美和好。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比如她先前喜欢的那个人、再先前她对他有好感的那个男人,另外,更先前她觉得也不错的那个斯文型男孩,他们好像就不那么觉得了。 她的爱情是一部部的断代史。从幼稚园偷亲邻座的小男孩,小学对大一班的学长有好感,中学和隔壁班的那个大头男生叫来骂去,到高中时暗恋英俊性感的男老师,尔后举凡书生型的、运动型的,或者赏心悦目型的男人她都欣赏喜欢过,然而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都夭折。 像先前这回,那个万人迷施志安真的长得很不错,很可口,在众多女人的包围下还注意到她,对她好像也有了点意思,但她一头热了一番之后,末了却拍拍屁股抽身走人。其实她也不是没耐性,或容易死心放弃,或者“情性”不够坚强;只是她觉得,把那么多时间精神花在为那些情啊爱的琐碎上哭或笑和斤斤计较,实在有点划不来,所以每次她的“爱情”到最后都无疾而终,半路就夭折。最重要的,她厌烦了“等待”;厌烦了那种在一旁偷偷地瞧啊,等着对方发现她,却什么结果也熬不出屁来的无聊等待。 她觉得人多半不可靠,她自己也不那么可靠,总是改来变去的。“变”,既然是一种人性,那就要有心理准备爱情的不长久。真要认真经营一段感情或关系有点麻烦,但基本上,谈情说爱是可悦的,是一种让人愉悦的感觉。 “吉米,”她坐近他,瞪着他看,极大胆的直视。“现在再不回去,我一定会迟到。你不能这么不讲理。你说要带我出海,可没有说要将我卡在海中央。但看看现在,你存心欺负我得对你依赖,故意刁难我,这不是绅士该有的风度。” “你跟我讲风度?”杰瑞米讽刺地说:“你以为对你这么坏又差劲的女人,我需要讲什么风度吗?” 看来他真的存心跟她过不去。陈浪琴暗暗揪着眉,平静地看他一会,慢慢才说:“吉米,你对我生气是没有道理的。你跟我——我们并没有在交往,也没有特别的关系,你没有立场生我的气,除非……” 杰瑞米蓝湛湛的瞳孔缩了一下,极个性的五官因为冷静而变得冷峻,十分地阳刚。 “除非怎么?”他盯着她,看得好紧。 “除非你在吃醋,你在嫉妒。”陈浪琴也没退缩,目光对着他的目光,对着他的逼视。 “我就是在吃醋在嫉妒。不行吗?”杰瑞米丝毫不迟疑,回答得很快很直接,目光更没移开,逼得紧紧的,要她招架不住。 “当然行。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觉得很荣幸。”陈浪琴嫣然笑起来。 她大概有两种性格,讲英语的她,鲁莽大胆厚脸皮,而且滑头。大概就是杰瑞米说的“坏”;什么事,不管三七二十一想了就做,做了再说。对杰瑞米的质问,她不假思索回得那么大胆狡猾,没有一丝不自在。 “我问你,你真的非得赶回去参加那个无聊的聚会吗?”他们面对面站着,杰瑞米口气很认真地问道。 “嗯。而且,那也不是什么无聊的聚会。” “如果我要你别去,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呢?” “不行的,吉米,我已经答应人家了——”陈浪琴语气软软的,有一丝为难。 “说什么都不行吗?” 陈浪琴沉默不语。杰瑞米看看她,重重说:“很好。”但他的态度并不激动,反而相当冷静,丢下她走回驾驶舱。 海面的风徐徐吹着,适合扬帆。杰瑞米张满两帆,船被风驱赶着,破浪前行,近处远处一片金璨璨的波光。 陈浪琴走过去,走到他身旁,轻轻靠在他身上。他没看她,但也没拒绝,淡棕色的头发随风吹荡,如波浪般起伏。 这个侧脸,映像是那么吸引人。陈浪琴看得出神,忍不住伸手出去拨弄他散乱的发丝,他微微偏动,不肯让她碰他。她知道他还在生气,走开到一旁,望着茫茫的海面,不再说话。 所以她才觉得真要认真经营一种关系很麻烦,大多的非理性因素碍手碍脚。调调情,卖弄一下风情,虚荣地享受男性的爱宠,不是很愉悦吗?何苦太认真,去找这种让人神经耗弱的麻烦。而且陷入恋爱后,往往男人还有心做其它的事,女人则完全丢了那颗心。她不太喜欢那种魂不守舍坐立难定的感觉,所以不鼓励她自己太执拗。但现在……她回头看看杰瑞米。他还是不理她。 算了!她不再试着去求和。过几天,他气大概就会消,她避着他几天就是。 她还是不喜欢让自己太牵绊的事,太划不来。想想,一旦被“牵绊”住,那么多时间精神都要耗费在上面,神经随时受它牵动,随它哭,随它笑,一颗心忐忑不安,搞得自己筋疲力竭的。 光是想她就觉得很麻烦,还是算了。调调情就好。 第二章 一进“玛格丽特”,她就看到了他。 ※※※ 他们说他是这个学校最有魅力,或者说吸引力的男人。流言满天窜,但来了一个礼拜,陈浪琴却一直没有机会拜见到。当然,她是有些好奇,传言总是具有感染力,见不到,她就更好奇。奇怪,这所学校说大虽大,但也就那么大,多半的学生不管修语言课程的或拿学位证书的,大部局促地挤在同栋四层楼高的教学大楼,学生教师来来往往,在电梯楼梯自助餐厅等处奔奔跑跑,四处穿梭,总会有机会碰撞到,但她却怎么就是碰不到。 她只是听说又听说。 他们说。 卡文范伦,三十一岁,金发蓝眼,五尺九寸高,阳光微晒的肌肤,像流行广告上的模特儿,带一些蛊惑的味道。头发柔顺起波浪,笑起来蓝眼微微地眯起来;看起来有些距离,但不致于太难接近。嗓音低,富磁性,而且,当然的,单身。至于有没有女朋友就不知道。 像这样,流言窜来窜去,她却怎么就是碰不到。 不过,她并不是太在意,她目前的问题已经多得够她烦了,没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在意。事实上,她连同一班上课的人谁是谁都还搞不太清楚。整个星期,她不是这里转就是那里窜,忙得一团乱。此外,水土不服,外加时差性引起的失眠症,害她净往厕所跑,成天处在浑噩的精神状态。 这一天,倒让她碰到了。 连吃了一个礼拜的三明治,硬是教她连拉了一个礼拜的肚子。这一天,她急着跑厕所,而且是急得不得了,就在厕所前碰到了。她正伸手想推开厕所门,他正巧打从她侧旁经过—— 看,所谓的相遇就是那么富传奇性而且戏剧性,虽然它一点也不保证必定唯美又浪漫。 这样的相遇一点震撼性也没有,新学生又多得像沙一样,去去来来的,谁记得谁是谁!所以,他只是很平静的望她一眼。 但一眼就够了。 她发现传言有些不准确。当然他的头发是棕的,但偏向粗旷的金,尚未磨淬的原矿的金,不是那么闪亮;蓝眼也不是那么蓝,有点鬼绿,不适合海洋,倒像湖、泊,更接近潭,深邃里带着一股冷森。他的身架的确好,高而且匀称结实,气质深沉,带点欧罗巴匈牙利贵族的味道——就是说不是那种加州阳光型的,而带一些神秘的雾气。 第3章 她发现他的确很有魅力,但绝不是那种让人意乱情迷蛊惑式的,而是——怎么说,一种感觉吧。但感觉是见仁见智的,可以分支出八百万或一千万种说法,可怎么传言会那么绘声绘影,如火如荼? 一旦遇到以后,奇怪的,以后常常就会那么碰见。接下来一个礼拜,他们就开始常常不期而遇,总是在陈浪琴急着跑厕所时。她怎么也不适应住宿家庭准备的那可怖的起士三明治。 这一天,正确地说,第三个礼拜开始的第四天,她要“搬家”。打从上个礼拜,她发现居然可以在学校的餐厅吃到白米煮饭,她感动得差点没掉泪,当下决定收拾包袱搬到学校宿舍。“搬家”这种事琐碎又麻烦,她又急着跑厕所,又不巧碰到语言班八个星期举行一次的学习评量升级编班测试。总之,所有的事都挤在一团。 “怎么老是这样碰见你?!”在厕所前,她正急着推开厕所的门,他从一旁经过,四目交接,他停下来,眼底有些笑意,看着她问。 这该怎么回答?陈浪琴有些尴尬。肚子里的那些碳水分子正激烈的鸣金击鼓,她连笑都快笑不出来了,嘴巴歪斜,肌肉抽筋加不自主的抖动。 “运气啊,这样才够戏剧性。”她匆匆丢下一句,便猴急地冲进厕所,没来得及等他的反应。 就是这样,她才觉得少女式梦幻呓语地幻想太多一点用都没有,像什么重逢啊,邂逅啊,想像惊天地动鬼神,但实际生活里一点也不罗曼蒂克。看,“相遇厕所前”——这适合电影的片名或戏剧的宣传词吗? 当然是不适合的。不过,也没差,至少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吃什么好呢……”肚子里的东西一泻完,她就觉得肚子饿。已经十二点半了,餐厅里全是人。 她要了一盘炒饭外加一块炸鱼排。四处坐满了人,好不容易占到一个空位,才坐定吁了口气,她便忙不迭吞了一大口,心满又意足,一口接一口。一抬头,她就看到了他,就隔着一排桌子,在她的斜对面。 他也看到她了,脸上在笑。虽说是对她笑,但那个笑倒像是一种忍俊不住的好笑。也难怪。前一刻她才刚刚急着跑厕所,下一刻她就端了一大盘炒饭狼吞虎咽着。 陈浪琴微微脸红,吃太急的关系。她没回他的笑。事实上,他不是独自一个人,他两旁坐满了学生,一下子就转回他们原先的谈话氛围里,根本没再注意她。她喝口水,吐口气,又一口一口吃起炒饭。 然后,她忽然一阵眼花,有个人——正确地说,是一团花团锦簇,在她桌位对面坐下来。 “嗨!”对方裂嘴对她笑,甩动及腰乌黑的长发。 “嗨。”陈浪琴狐疑地回个笑。她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不认为她认识这个人——其实她也不确定,她对那身色彩有点仿佛的印象。 “我是海琳娜,上午也在东尼的班。”海琳娜睁着黑白分明而且水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睫毛又浓又翘。 海琳娜?陈浪琴快速检验一下最近被时差性失眠症搞得耗弱且有些痴呆的记忆。她也在东尼的班,那就表示她们在同一班。她看看她那身花团锦簇……对哦!海琳娜!南美哥伦比亚来的热带型健美女郎。 “我叫陈浪琴。叫我浪琴就可以。”陈浪琴这次露出一个实心的笑。 她应该记得海琳娜的。同一班上课的人有来自日本、韩国、意大利移民、印尼,还有中国大陆,甚至埃及移民,就属海琳娜最抢眼。她那一身色彩风格强烈又逼人。每次上课,她老是看到一团缤纷;现在她总算明白,原来那个花团锦簇、老让她怀疑自己患了色盲的就是海琳娜。 海琳娜把长发拨到背后,橄榄油亮的肌肤闪闪发着釉般的光泽。她穿着一件黄底缀着红绿蓝橙花样的无袖露肩及膝短洋装;桌前摆着一盘的也是红橙黄绿什么色泽都有,却不知是什么玩意的吓死人的东西。 “我看你老是匆忙的跑来跑去,到底在忙什么?”海琳娜舀了一口那浆糊似的可怕玩意,吃得津津有味。她的英语说得挺顺畅的,不过就像在说西班牙话,又快又急,含糊的连成一串。 “厕所。”陈浪琴简单地只说个单字,吞了一口结晶分明、佐料一清二楚、米粒甚至分尸的炒饭。 “什么?”餐厅很吵,海琳娜没听清楚。 “没什么。”既然没听见,那就算了。这种时候讲那事也不太适宜。陈浪琴对海琳娜笑笑,又感到一阵目眩眼花。 海琳娜总是穿得大红大黄大绿或大蓝,纯得艳,艳得鲜,鲜得发亮,刺眼得教人近不了身,让人怀疑她有色盲。看见她,每每教人想到南美丛林里七彩八色、身带剧毒的雨蛙,一副要你别靠近的架势。 反观她自己,十二月阳光艳亮热情的夏天里,包尸体似的裹着一身的黑,黯淡得像灰尘。这样一比较,她才惊觉到,她身上这件黑衬衫她已经穿了快三个礼拜了。没办法,她没心思在打扮上,黑色方便,而且耐脏。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们有个聚会,要不要一起去?”海琳娜闲话家常似的邀请。 陈浪琴忙着狼吞虎咽,吃太急了,差点岔到气管。 “不了,谢谢。”她说:“我今天要搬家。” 人家说拉丁民族比较热情,她觉得只对了一半。拉丁民族是热情没错,但那是对他们的生活态度及感情的肢体表达,他们比较大方,不害臊;可是就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其实世界上每种人的反应都差不多,都脱不开“物以类聚”、“群以族集”,寻求一种认同和安全感。韩国来的有一个韩国帮;东南亚的有他们自己的圈圈旧本人则还是比较习惯他们的“大和一统”。至于那些零散的“欧、亚、美”洲移民,也有他们自己的小势力范围。当然,这当中还是有个别差异,而且为数还不少,毕竟这世界实在已经愈来愈混和交融了,文化上混血、血统多种族的情况比比皆是。 不过,仅就那“对了一半”的热情就够了。她对海琳娜的感觉相当不错。她不像别人一开口就问她是哪里来的,来干什么,为什么要念英语,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等等那些她已经被问了很多次也问了别人许多次表示回应的有的没的问题。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学英语——那不是废话吗?如果做什么事都要有理由,都必须依循一个计划,那人活着真的比植物还束缚。 当然,也不是说有理由就不对,有计划便不好,而是,她觉得应该还可以随心所欲一点吧!风象水平的她,顾名思义,随风吹荡惯了,总是习惯性地越界出格,违规逾矩,我行我素了一点。 所以,许多事,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自己也是没有答案的。她就只是想那么做而已,忠于自己的欲望,该要求就开口,不想做就拒绝,不太管别人的想法罢了,就那么简单。 这没什么好或不好,只是性格问题,而海琳娜一开始就很对她的味。 “搬家?”海琳娜那盘恐怖至极的东西已经吃到见了底。她摇摇汤匙说:“那不是很麻烦吗?” “还好——”陈浪琴先是应酬式的回答,忍不住还是吐口气说:“哎,的确是很麻烦。烦死人了!” “谁要帮你搬?你自己一个人?你有车吗?” 在这里,没车就像没脚一样,海琳娜问得很实际。 “我叫计程车,还好不算太远。”在这种地大空旷的地方,三十分钟车程以内的距离都叫“近”。 海琳娜歪头想想,说:“我来帮你好了。你住哪儿?”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没关系,不必客气。”海琳娜挺殷勤的。“对了,你要搬到哪?自己租房子?” 陈浪琴摇摇头。“不,我要搬到宿舍。” “宿舍?”海琳娜顿时睁大眼睛。那多不自由! 陈浪琴会意,笑笑说:“比较方便嘛。”如果跟海琳娜说,她搬到宿舍的原因,纯粹只为了能吃到白米饭,她一定会觉得更不可思议吧。 没办法,她的脾胃就是很不合作。才待没多久,她对这里的人便有深深的同情。不管是店里卖的,超市陈列的:汉堡、炸鸡、热狗、薯条、爆米花、饼干等等,都不是让人太愉快的食物。尤其是那可怕的肉泥、起士三明治——真不是骗人的,她从来不知道会有那么难吃的东西存在。 午休时间差不多了,海琳娜边收拾餐盘边起身说:“我先走了,下课后我在大门口等你。” “好。等会见。”陈浪琴对她挥个手,大方地接受她的好意。 她最近正在看一本书,上头说,一般而言,关系的建立或维持是个极大的难题。因为牵扯到种种的让步与妥协;好比爱情。不过,她觉得,不管是不是在恋爱,所有的情绪都是一时的;悲伤、快乐、高兴、难过,当下使人哭、使人笑,只是笑过哭过以后,照常吃饭睡觉。 所以,她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太严重,别人的好意能接受就接受。她的座右铭是向前看,忘掉昨天,不为昨天的事烦恼,因为昨天已经是历史,她要做的是想着今天,面对的今天。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今天她要搬家。 她把最后一口炒饭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随便嚼了两下便囫囵吞枣下去。这是她一贯的坏习惯,她想,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死在消化不良上。 这实在是很不浪漫的死法,如果能,她希望更罗曼蒂克一点,比如躺在铺满纯白樱花瓣的花毯上,上方还有随风不断缓缓飘落的樱花…… 唉! 第4章 她叹口气,对自己摇了摇头。目光一抬,斜前方对面的桌子上,他微偏着头,正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笑。 ※※※ 一进“玛格丽特”,她就看到了他。他仍然不是单独一个人,旁边坐了两三个女孩。 “要喝什么?我请你。”陈浪琴转身问海琳娜。 结果拗不过,她还是跟着海琳娜到“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是市区有名的墨西哥餐厅,楼上是餐厅,地下楼是酒吧,但领有的是兼具卖酒许可的“全执照”,所以餐厅也供应酒。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海琳娜摇个手。她手腕上各戴了两三个银手环,每次一扬手摆指,就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十分引人注意。 “不用客气,算是答谢你的帮忙。”陈浪琴边说边把散乱的发丝抓到脑后。她还是那一身耐脏的黑衣和破牛仔裤。海琳娜则特地换了一袭赭红镶深金边的短洋装,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全秀了出来。 “我没客气,你留着下次请。”海琳娜边说边东张西望,像在寻找什么。“在那里!啊,卡文也来了。”声音兴奋起来,带着她往场中靠吧台的位置走过去。 不对吧……陈浪琴觉得奇怪,回头看望另一个方向。他坐在那里,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笑了一下。 “嗨!卡文。”她还在纳闷,海琳娜已经拉着她走到一个金发男子的面前。这一桌好热闹,两个长桌并成一个大桌,有男有女约莫坐了十来个人,发色有黄有黑有红有蓝,染得奇形怪状乱七八糟。 卡文?怎么回事?陈浪琴觉得更疑窦。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是卡文范伦?那么她老是在厕所前遇见的那个人又是谁?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听海琳娜说道:“你们都已经点好餐了吗?啊!这是我班上的同学,陈浪琴。她才来两个礼拜而已。浩介,你应该也认识浪琴才对。”叫浩介的是把头发染成蓝色的日本男生,好像也在东尼的班上。 田中浩介耸个肩,一副无所谓。 卡文范伦亲切地堆起笑,说:“欢迎!请坐,别太拘束。我们也才刚要点餐而已,你们来得正巧。”后面这句话是回答海琳娜的。 陈浪琴跟着海琳娜找个位子坐下来,就在卡文范伦的斜侧面,隔了两个位子远。她趁乱打量了卡文范伦两眼,果然跟流言传的一样,相当英俊,而且吸引人。 “卡文教的是进阶班,先前下午的选修课,我选过他的写作课。”海琳娜解释说:“我们有时会像这样,大家约好了一起吃饭喝个饮料聚聚聊聊天。” 先前在帮她搬家的途中,海琳娜约略跟她提了她的情况。海琳娜的家人和部分亲戚移民到了这里,都住在奥克兰;她因为已经成年,必须独立办理移民申请。所以,她申请了mba课程,修完这个课程,有利于她申请永久居留权。mba四个月后才开课,学校提供三个月的免费语言课程,所以在此之前,她就先上语言课程。 “大家大概都认识,不过也不是每个都认识。卡文有时会参加,只要有他在,情况都会比较热烈。不过,他不是太常参加就是。”海琳娜点了一瓶“红狮”啤酒,直接就瓶子喝了一口。 “他真的那么受欢迎吗?”陈浪琴要了一杯果汁。这两个多礼拜,她天天拉肚子,肠胃脆弱得很,不想喝酒找自己的碴。 “嗯。他长得那么好看,人又亲切,要不受欢迎也挺难的。” “是吗?”陈浪琴隔着果汁杯看了卡文范伦几眼。他的确是相当亲切——这一点和传言不太一样。 “我劝你最好别喜欢他——”海琳娜“好意”地劝告,很直截了当。“做做朋友,拿来欣赏是可以,但最好别喜欢他。” “为什么?”她随口问。卡文的确长得非常好看,气质温和,温和得有种居家气息。她对居家男人没太大的兴趣。 “竞争太激烈了啊!而且,恋爱这回事,最好是对方主动,且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 没想到这种话会出自应该热情有劲的拉丁女郎海琳娜之口,陈浪琴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吧?!你真的这么想?”她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嗯。”海琳娜一副理所当然。“你别以为我们多么开放大方,其实男女这回事,我们跟你们东方人一样,十分传统保守的。好比说,我们从不主动约男人出去的,那会被认为放荡,很羞耻的。” “我还以为你们拉丁女郎每个都是豪放女。你们这么敢穿又会打扮。” “穿着打扮和主动约男人是两回事。我觉得你们有些东方女孩,像日本女孩,才开放呢!” 想想好像是这样没错。陈浪琴淡笑一下,说:“基本上我同意你说的,被喜欢的一方总是比较占优势。但偶尔主动冒个险不是很好吗?老是被动地在那里等等等,搞不好等到头发白了,你喜欢的人却对着别人大唱情歌。” 她这辈子已经受够了“等待”了。恋爱这种事想想其实是不能等的,看准了对象,就大声说出“我爱你”,不幸被拒绝的话,顶多很丢脸,学狗舔舔伤口,然后把它归档注销,一切就gameover掉,拍拍屁股,又是一个新的开始。若还是停留在所谓“含情脉脉”、“相看两瞪眼”的时代,只怕看到头发白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可是对方如果也喜欢你的话,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你犯不着去主动表白。如果他没动静,表示他对你没那个意思,你如果主动了不是很丢脸?” 逻辑上好像挺有道理的,陈浪琴一时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但总觉得有些感觉上的不对劲。 她将目光掉回前方,不防又碰上他的眼睛。他身边坐着一个日本女孩,飞瀑似的一袭乌亮及胸的流苏头,前额齐眉剪开,带着明星似的味道,长得相当冷艳。 “你知道那是谁吗?”她说:“我原本还以为他是卡文。” 海琳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啊,是乔。他也来了呀。乔教另一班进阶班,搞不好星期你就升到他的班上——”她停一下,才又说:“不然,就卡文那一班。你看到他旁边坐的那个女孩没有?很漂亮对吧?她叫琉璃子——听说的,我也没跟她说过话。”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还是她不喜欢你——” “不——”海琳娜连连比个“no”的手势。“也不是。反正——就是——”她耸个肩,也说不出所以然。 “你上过他的课吗?”陈浪琴问。 “谁?” “那个乔。” 海琳娜摇头。 “不过,”她补充说道:“听说他上得不错,评价满好的。” “喔……”陈浪琴喔一声,没什么意义。 这样幽昏的灯光下,隔着距离看,琉璃子的冷艳别有一番神秘的东方调,那种蒙着雾的星月高挂的东方黑的森林深的夜晚味道。尤其她也穿了一身黑,衬得她初雪白的皮肤更显透明。 陈浪琴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记起自己一身的汗臭和脏。她今天搬家,又累又烦的;这件衬衫她已经穿了快三个礼拜……唉!黑色耐脏嘛。 “你们在聊些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卡文突然越过几个同学,凑了过来,吓了她一跳。 “我们在——”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海琳娜才刚张口,陈浪琴很快打断她的话,将话带过去。 卡文没有追问,笑了笑,回到他们原先的话题。 “对不起,我去上洗手间。”陈浪琴悄声对海琳娜比个手势。 走到转角的地方,她和一个刚进门的男子擦身而过,跟着隐约就听到卡文范伦的声音,似乎在喊什么人,很惊讶的样子。 洗手间又昏又窄的,很不搭调,实在有负餐厅的盛名。她匆匆冲个脸,临去时回头瞥了镜子一眼,忽地停下来,走回到镜子前。 她裂嘴对着镜子一笑,跟着笑容一敛,对着镜子,很专注地,说:“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空气滋滋地,她勾起嘴角,对着镜子嫣然笑起来。 她的另一个座右铭是,永远别怀疑自己。 走出洗手间,她和一名金发男子不巧互相阻碍彼此的路,礼让的步调又不恰那么一致,他往左她也往右,他朝右她却又向左,两个人不禁相视笑起来。她笑得很自觉,知道对方在打量,眨个眼都眨得相当风情。 那人索性站在那里和她聊起来,她也不拒绝。聊了一会,对方邀说:“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坐?” 她略偏着头,目光水盈盈的。“哦,恐怕不行。我还有同学在。谢谢你的邀请。” 她再妩媚地笑一下,打算抽身了,对方叫住她说:“等等!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她扬头想想,也没什么不可,把宿舍的电话告诉他。练练英语也好,私人家教的钟点费那么贵,这可全是免费的。她知道这种贪小便宜的心态要不得,但既然有机会,不抓住实在有点可惜,再说,这个叫什么的家伙,长得也不错——她这才想起来,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喏,这个。”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盖瑞韩德森,电脑工程师,电话(9)815xxxx。“我会打电话给你。”他眨个眼,给她一个飞吻。 陈浪琴微微耸个肩,随便把名片塞在牛仔裤口袋里。走回座位,有个神态冷淡的家伙坐在她的位子上,剩下的空位就他旁边那个,她只好捡了坐下。 “浪琴,”卡文说:“这是我弟弟杰瑞米。” 第5章 开了句玩笑说:“他跟女朋友吵架,跑来这里喝闷酒,很不巧跟我们撞个正着。” 这个玩笑他刚刚大概已经说过,因为有几个人掩嘴笑起来,笑得好像很会心。 “不是女朋友,是‘前女友’。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杰瑞米范伦半认真地纠正,似乎还停滞在某种不愉快的情绪里。 “你好,范伦先生。”陈浪琴礼貌性打个招呼。 “叫他杰瑞米就可以,浪琴。”卡文笑说,对她正经八百的称呼觉得好玩。 陈浪琴点个头,被他的笑感染,也笑起来。“你好,吉——米——”她的“r”音发不好,好好一个“杰瑞米”给念成:“吉米”,像叫什么小名似,凭添一股暧昧的亲密感。 卡文又笑起来。 杰瑞米用种古怪的眼神看她,说:“跟我念一遍,杰——瑞——米——” “吉——米——”她跟着复诵,那个“r”音还是被吃掉,变成“吉米”。 “杰瑞米——” “吉——米——” 没办法,那个讨厌的卷舌撅唇的“r”音她就是发不好。 杰瑞米皱个眉,很不客气说:“你应该好好去上正音班,矫正你的发音。” 他们兄弟同样的金发蓝眼,但杰瑞米的发色偏向淡棕,还要深一些,蓝眼睛也(奇*书*网^.^整*理*提*供)不是那么柔和。比起卡文的“亲切”,他显得冷调低沉一些,也比较傲慢一点。他长得也相当好看,但无法像卡文那样用“英俊”来形容。那比较柔性一些,不适合他。他的五官十分个性,衬上晒得均匀结实的古铜色肌肤身材,散发出一股很男性的气息。 “多谢你宝贵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陈浪琴不客气地顶回去。对他这种态度,她可一点都不高兴,更别指望她会像只东方小绵羊般温顺地傻笑。 “你最好有那个打算,别嘴巴说说就算了!”杰瑞米挑个眉,睥睨着她。 “杰!” 卡文想阻止他,但他不理会,继续说道:“你是特地来学英语的吧?这么差劲的发音不矫正好,还学什么!不如早点回国算了。” 算她倒霉,冲上他情绪的暴风圈。陈浪琴也挑个眉,说:“很遗憾刚刚听说你跟你的‘前女友’分手了。但这么简单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还交什么朋友!不如有自知之明一些,待在家里喝酒看电视算了!”她的英语还没到那种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地步,所以总还有一些句构和文法上的错误,不过,大致上的意思很明白。 卡文笑起来,缓和了场面。说:“好了,这样算是扯平了。你们两个都别再说了。” 杰瑞米站起来,拿起他的啤酒,一言不发地掉头走开。 抓起果汁,把它当啤酒喝,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杯。喝完了,心情跟着舒爽多。 “浪琴,”海琳娜说:“这果汁这么甜,你这样喝好吗?” “说的也是。”陈浪琴看看喝空的杯子,说:“我这几天一直拉肚子,肠胃不太好,回去后准又拉肚子。”抬起头发现几乎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她。她明白自己话说得不是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装作没事。 英语到底不是她的第一语言,陌生的语言,使她变得大胆粗鲁,而且不假思索,什么该修饰不该修饰或看场合的话,她时常忘了顾忌,把心里想的直接就说了出来。 想想真麻烦,好像沾附了不同性格似。她抽张面纸,擦了擦嘴巴,目光又和对面的乔相遇。她忽然觉得怪异,她多半和他在厕所前碰到,究竟给了他什么印象?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太浪漫。 第三章 两盒面纸加上两瓶矿泉水,再加上一包洋芋片、一盒巧克力,一条大浴巾和脸盆,就把一个手提的篮子塞得满满装不下——那个脸盆无论如何是塞不进去的。她应该推台推车,但她懒。 住在宿舍什么都好,就是买东西很不方便。奥克兰临海,海上活动十分发达,但陆上公共交通系统很差,应该说不方便。学校在郊区,宿舍离最近的公车站,走路要花二十分钟;离有名的圣路克购物中心,保守估计也要走上四十五分钟,所以不少的住宿学生都有车。车子不贵,破一点的大概一两千块纽币就买得到,但她没那么大手笔,又不打算长待,也老是搞不清楚左右方向混淆成一块。每回过马路,她老是习惯往左边看,但车子是靠左边走,驾驶座在右方,从右边方向来。 这种习惯性差异搞得人筋疲力尽,她被“叭”了好几次,还被骂“找死”。 稍远处的柜台排队的人比较少,但她懒,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随手拿了一本新闻杂志翻看。 “这么难的东西,你看得懂吗?”她身后猛不防冒出个男低音,带点讽刺。 她回头看,那个杰瑞米范伦。他跟她一样提了个篮子,里头只有简单两样男性盥洗用品。 “是不懂。”她把杂志放回去,装作听不懂他的讽刺。“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行吗?”杰瑞米把她放回去的杂志拿了过去。他就住这附近,但他不想回答。 旁边的柜台人比较少了,陈浪琴朝那抬抬下巴,对他说:“那一边人比较少。”意思是说他可以滚过去。 杰瑞米瞪瞪眼,说:“我就是喜欢等这个柜台。” 好吧,你喜欢就喜欢。她耸个肩,懒得再理他。 等了一会,她前头的人也已经差不多快结完帐,她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放到台上,面纸、矿泉水、巧克力、洋芋片——啊,还有脸盆和浴巾。 “你好。”轮到她,收帐的小姐职业性地对她打个招呼。 她回声“嗨”,伸手到口袋里拿钱。 “啊!”她突然叫了起来。 收帐小姐被叫声吓了一跳,愕愣地看着她。 她比个手势,阻止收帐小姐结帐,一样一样把东西收回篮子。收帐小姐睁大眼睛看着她,说不出话。 “怎么了?”她身后的杰瑞米挨过来问。 “我忘记带钱了。”天啊,真是丢脸死了,居然会忘了带钱。 杰瑞米噗哧笑出来,说:“我来吧。”把东西一样一样又拿出来,同时加上自己买的东西,对收帐小姐说:“麻烦你,一起结帐。” 然后转头问陈浪琴说:“你买这么个大脸盆做什么?” 陈浪琴不防,愣了一下,理所当然说:“洗脸。” 太理所当然了,引得杰瑞米又噗哧笑起来。 “谢了,我会尽快把钱还你。” 结完帐,两人往一楼停车场走去。停车场旁有个出入口可以通向马路,陈浪琴就一径往马路走去。 “喂,你要走去哪?”杰瑞米拉住她。 “回去啊。”她摆个表情,奇怪他这么问。 “回去?你的车子呢?”他还以为她的车子停在这里,一直跟着她走。 “我没车,我是用走的来的。” “走路?”不会吧!杰瑞米露出一些不可思议。然后问:“你住在附近?” “算是吧,看你怎么算。我住在宿舍。” 宿舍?杰瑞米略微皱个眉。卡文任教的学校的确是在附近没错。他从没特别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注意。 “我往这里走。谢了。”走到大马路了,陈浪琴提着塑胶袋吃力地动一下表示挥手。 “等等,”杰瑞米又拉住她。“我送你回去好了。我的车停在二楼。走吧——”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不可拒绝,她也没多想,乖乖跟着。 他的车是灰褐色两门跑车,后面的位子根本窄得不能坐人。车子有点旧了,但看起来还挺傲慢的,像他那个人。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车子开出购物中心,冲上马路。 “陈浪琴。” “陈浪琴?”他咬字相当清晰,发音很标准。“我该怎么叫你?琴?陈?你有英文名字吗?” 她耸个肩,一副随他。 “那就‘浪琴’好了,我喜欢这个叫法。”杰瑞米说:“还有,我叫杰瑞米,不叫吉米。来,试试看,杰——瑞——米——” “我知道。吉——米——”她试着表现,结果还是叫成了“吉米”。 杰瑞米挑挑眉,一副好整以暇看着她。这一次她倒真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没办法,那个‘r’音我老是发不好。” “算了。”他干脆随她了,懒得计较。只是不知怎地,她那样叫着“吉米”,让他觉得有种奇异的暧昧亲密感,好像他跟她真有什么关系似。 四十五分钟冤枉路的路程,坐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车子一路开到宿舍门口。陈浪琴说:“你等等,我进去拿钱还你。” “不用了。”他倒不怎么在意,随手把袋子递给她。 “还是要还的。你等等哦,我马上就出来。” “喂——”他叫住她,从车窗里探出头。说:“你真的非还钱不可的话,我看就请我喝杯咖啡吧,怎么样?” 陈浪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泛开,点头笑起来,溅到他身上。 就这样,他们算是相识了。天和地都知道。 ※※※ 闹钟响的时候已经八点五十分,陈浪琴翻个身,滚到床下,彻底给摔醒。 她的闹钟从来没有一次准时响过,加上“强迫干扰性”失眠症,每天早上总是这样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餐厅供应早餐的时间是七点半到八点半,她当然地错过。还有十分钟就上课,她火速换掉衣服,冲到盥洗室,匆匆刷牙洗脸;回房后,胡乱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背包里,随便一抓就冲出房间。 第6章 “完了!”“砰”一声,关上门,她才发现她把钥匙忘在房间里头。 算了!没时间了,她快跑出宿舍,跑啊跑,勉强赶在卡文后头进了教室。 “哟,早啊!”卡文回头看到她,戏谑地笑一声。 陈浪琴混笑过去,走到最边边靠近白板的位子。她总是“及时”赶到,没有一次比他早到过;好的位子也早都被挑光。边边的位子其实最靠近讲师,只是太近了,上起课并不是那么舒服,总是很有默契地被空着,她到得晚,那位子反倒变成她的专属似。 没想到她真的被分到卡文范伦的进阶班。海琳娜在乔的班,没有了她,她倒觉得有点无聊。她支着头,目光不巧瞥到坐在正中间面对着白板的琉璃子。 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宠物”。没有了文法,没有了单字和句构,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不停的说说说,看电视新闻,主题讨论等等。现在说话的是琉璃子。 琉璃子在讲狗,讲她在日本的“儿子”哈士奇犬。卡文兴味盎然地听着,陈浪琴巧妙地以手臂挡住脸,不让别人看见,悄悄打个呵欠。 虽然不讨厌,但她也不是很喜欢狗。事实上,对于能被驯服的动物,她都不是很钟情。没有一种动物像狗这么容易被驯服;以人类的立场说那是忠心,可若以动物的立场,那未免太悲哀。但话说回来,若要她在猫跟狗之间做选择,她还是宁愿养狗。想想真矛盾。不过,她是绝对不养宠物的。当一个生命为你所有,必须为这个生命负责,实在是很麻烦。她只愿意对自己负责。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与动物之间的互动和关系,如何化解隔阂,尊重彼此才是最重要的……”琉璃子还在说。“至于金钱、珠宝什么的,只是身外之物,根本就不重要,汲汲营营于那些东西的人实在太愚蠢了。” 陈浪琴听得微微皱眉,不怎么以为然。她最讨厌这种高调。身外之物怎么会不重要!我们这一生,就这些“身外之物”在愉悦我们,满足我们的精神感官,怎么会不重要?再说,人与人之间的交接,绝没有琉璃子以为的那么可亲、动人;以人性来说,物质才是存在永恒的前提。 “浪琴,”卡文忽然点她的名。“你今天一直很安静。对这个主题,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well,”陈浪琴试着打起精神,声音却还是懒懒的。“我是不养宠物的——”她发现卡文范伦扬了扬眉。“不管人与人,人与动物,或者动物之间,本来就有差异存在。差异就是差异,不协调就是不协调,为什么非得要什么‘化解’、‘了解’的制造一个大和解的场面?我想,除了人,其他生物是不会这么想的。人会这么想,着眼点还是为了自己存在的利益。这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多让很多种生物免于绝种。不过,我是绝对不养宠物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主观的想像一下,如果我是被豢养的动物,而且是出于非自愿的,那我一定会痛苦死。” “如果是出于自愿的呢?”一颗绿色冲冠头的田中浩介插口问。今天他把原先蓝胶似的头发改染成可怕的绿色。 “那我会很高兴,我喜欢被宠爱的感觉。”她闲闲地回答,加个妩媚的表情,一大半的人看了都笑了。“不过,”她跟着说道,态度还是懒洋洋的。“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动物是自愿或非自愿被豢养。乍看之下,养狗养猫是再自然不过,它们是跟人类关系最接近的动物,但那是因为人类压榨了它们的生存环境和空间,迫使它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种强迫性关系。注意,它们跟我们人并不是一种‘共存关系’,而是‘依赖关系’。能有对象依赖想想是挺好的,可如果这是一种没有选择性的‘强迫依赖’,就不怎么好了。当然,猫狗是被驯服了;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被驯服。但我想,有些野气,还是比较好的。” 糟糕!说完了她就后悔了。她没打算说这么多的。她并不喜欢这种无济于事的讨论和清谈。当然,也不是做什么事都非有个目标的不可,只是……哎,反正她就是不喜欢。她觉得自己说的这些根本也是一种高调,比琉璃子的好不到哪里去。 真是的!她开始怪罪自己的睡眠不足。 “很好。大家的意见都不错,表达能力也十分好。”卡文并不做评论。进阶班的目的是让大家能不假思索的用英语说出自己的想法,让口语能更流利,文法、句构的问题都被丢在一边。但每个人必须自己去找文章读,要不然会死得很难看,程度落差很明显。 卡文范伦发下一篇新闻文章,乱序编印,要求大家十分钟内阅读完毕,将原文照应该的秩序重组起来。 这是每天必上的功课,常常还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跟着,是半小时的新闻英语听力练习,得边听边做摘要,并且回答问题。 陈浪琴勉强打起精神,只听得耳边一连串叽哩呱啦。不行。她根本有听没有懂,她的头重得要命,又想睡觉。 结果自然惨不忍睹。卡文大致巡视了一圈,看到她那张满江红的问卷,笑说:“颇为壮观。” 她耸个肩。是真的颇为壮观。侧头一偏,和琉璃子打个照面。琉璃子对她笑一下,她也笑一下。 “怎么了?”下课后,卡文边收拾东西边问:“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有那么槽吗?”陈浪琴苦笑一下。“我昨晚没睡好。” “为什么?做恶梦了?” 她瞅他一眼,他噙住笑说:“听说你住宿舍,那难怪!” 说得他好像挺了解。陈浪琴又苦笑一下。她没想到宿舍会那么“精彩热闹”。宿舍二层楼的建筑,一楼男女混合,二楼女生住,男生则在三楼,她夹在中间那一层。往往晚上十一、二点了,还可以听到走廊有人奔来走去,上访下探,好不忙碌。她左边房住的一个韩国女孩,老是半夜起来讲电话,不时在电话中和男朋友吵架。右边那间,住的好像也是台湾来的,但她跟对方没深交;听说是失恋了,男朋友在台湾另结新欢,昨天一晚上,就听她一整晚放同一首歌曲“泪海”,差点搞得她发疯,半夜里还听到她痛哭流涕,如此这般,她也不好埋怨。 总之,别人失恋、跟男朋友吵架,她跟着遭殃就是。 卡文把东西收拾好,站定,似乎是在等她的意思。她草草把背包整理好,和他并肩走出教室。 “你刚刚那论点有点残酷。”卡文说:“虽然你说得也没错,不管情感上或功用上,我们驯服这些动物加以利用,填补生活的不便或空虚。不过,人的感情其实比我们自己所能想像的脆弱,还要难以应付寂寞,对于宠物,总有许多人是很真心的。” “你试着想解释是不?” “也不是,只是有些感想而已。” “我是说我不养宠物,又没有反对别人养宠物,你不必那么紧张。”教室在三楼,楼梯有点窄,陈浪琴转头对他巧然一笑,手臂轻轻碰触到他的衣袖。“而且,我也不排斥去当个受宠的‘宠物’。”她眨个眼,意有所指,笑容漾得万分俏皮。 卡文哈哈笑着。“少来!你不是那种人。” “怎么不是?!”她略侧着脸,波眼一转,转成一种睇睨的风情。“女人总喜欢捡偷懒的生活方式。” 她无意对卡文范伦施媚,言谈间也没有调情的存心,但不知不觉下,她流露出一些妩媚的神态,倒像预谋的风情。 “没有一种生活方式是可以省力气的。”卡文笑盈盈的,对她的说法好像很感兴味。看看她,又说:“听说你前些天遇到杰瑞米了。” “对啊。”陈浪琴点个头,脸上的笑尚未收住。 “他说你买了个大脸盆。” “没错。” “还说你很用功,阅读难度很高的课外杂志。” 陈浪琴忍不住扬起了眉,说:“也没错。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了,就这些。”卡文范伦仍然噙着笑,仿佛有些什么意味。“这些就让他对你印象足够深刻了。你是个会让人惊讶的人。” “哦?请问这是批评还是赞美?”陈浪琴勾勾嘴角。 卡文偏头一笑。说:“当然是赞美。” “那就谢了。”她毫不掩饰她接近虚荣的愉悦。受称赞总是让人愉快的事,她没理由不高兴。 她的反应让他似起了一丝兴味。卡文仍然侧着头,含笑问:“如果是批评,你就不接受了是不?” “答对了。”陈浪琴嫣然笑起来。指指通往宿舍出口的走道方向说:“我住这边。明天见了。” 卡文范伦是一个雅致的人,而且赏心悦目,和他聊天十分愉快。她喜欢这种感觉,没有太多的惊险起伏,情绪不会有太大的负担。不像那个杰瑞米——他的侵略性比较强,干扰性也大,虽然跟他在一起,感觉愉快又不坏。 她转个弯,不回宿舍了,改变主意往餐厅走去,在楼梯口和乔迎面相遇。难得他们在厕所前以外的地方碰到,她停下来,泛起笑说: “嗨,伊顿先生。” 伊顿是他的姓。她这么正经八百未免太礼貌,脸上那个笑也未免太泛滥。 “叫我乔。”乔也跟着笑。他的笑跟卡文范伦带着温和亲切偏中性的笑不太一样,他的笑要男性一些,让人胡思乱想多一些。 她抿抿嘴,笑意漾在水汪的眼睛里,重复一次说:“嗨,乔。”声音低了一些,速度也缓慢了一点,仿佛也多了点什么意味。 “难得在那‘特殊’以外的地方遇到你。” 第7章 乔说:“最近好吗?”“特殊的地方”想必是指厕所。思路上的巧合让她的表情动了一下。 “唉,还好。最近已经不拉肚子了。”她说得有些粗鲁,有意的,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乔抿嘴笑起来,表情还是淡,但眼神亮得有些精彩。“习惯了就没事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有些不适应。” “你刚来的时候?” 乔耸个肩,没有回答,惹人更好奇。他转开话题说:“你在卡文的班是吧?真可惜,错过了机会,没有那荣幸教到你。” “是啊,”陈浪琴忍住那好奇,也没有把他这客套话当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真是可惜,没有那荣幸上你的课。” 乔突然看看她,笑了笑。 “下次见。”他给她一个“日安”的表情,侧身走开。 她回头看他,看见琉璃子站在走道那边的公布栏前面,他走向琉璃子,对她笑起来,再自然不过地聊起来。从她站的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那是一种电影无声的画面,她仿佛还听到了唯美柔情的画面。然后,乔转头过来看她,捕捉到她的眼睛,似乎在确定,确定她看到他和琉璃子。 她移开视线,碰触到在另一个斜边正和学生交谈的卡文范伦的目光。她没有笑,也没有表示什么,也不在乎他看到什么,转身朝餐厅走去。 ※※※ “浪琴?那不是浪琴吗?!” 在购物中心花了一块钱买一张彩券刮中了两块,陈浪琴想想,把钱拿去买冰淇淋。等候的时候,忽然有个女人高声叫她,好不惊喜。 “凯茜!”她花了半秒钟就认出对方来。主要的原因是,她想忘也忘不了,没有人会和凯茜一样,中文英拼,好好的“浪琴”硬是叫成“烂蛆”。 “好久不见了!”凯茜上前给她一个拥抱。 凯茜是她先前住宿家庭妈妈的朋友,她跟她见过几次,就那样认识。凯茜是苏格兰人,说得一口抑扬顿挫分明的英式英语;剪齐浏海的金色短发,胖胖的脸,戴个眼镜,快五十岁的人了,仍然很年轻有活力。跟她先生离婚后,她就一个人住,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一个现在在英国,一个在澳洲。 “你怎么会在这里?逛街吗?”陈浪琴问。 “嗯。我就住在这附近,到这里购物挺方便的。我现在家里住了一个学生,得按时准备她的三餐。” “很麻烦吧?”陈浪琴笑一下。这是良心话,两个人住一块,不管是什么关系,寄住的和被住的,都是一种麻烦。 “还好。”凯茜随和,倒不以为意。“有点事情忙比较不会无所事事,再说,也多个伴。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跟琳达一起来的吧?”琳达是她前住宿家庭的妈妈。 陈浪琴摇头。“我搬到学校宿舍了。” “这样啊,琳达一定很舍不得。” 轮到她了。她点了她要的口味,转头问凯茜说:“要不要吃冰淇淋?” 凯茜连忙摇头。“不了,谢谢。我这种身材再吃了会不可收拾。” “没那回事。你太夸张了,凯茜。” 凯茜还是摇头。说:“对了,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到超市买些东西?我那学生是从日本来的,我也不晓得什么口味食物比较适合她。你们的文化比较接近,我想请你给我些意见。” “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她一口答应。付了帐,跟着凯茜一起到超市。 货架上的东西琳琅满目,她对那些合成食品没兴趣,只说:“凯茜,我想你也不必太费心,只要准备一些米和自然食品就可以。我们的饮食习惯其实很简单,新鲜自然就可以。不过,受美国文化强势的影响,也有很多人偏向西式口味,不爱吃米饭。我不知道你家那位日本同学喜欢些什么,你干脆直接问她想吃些什么就好了。” “我是问了。不过,她很客气,一直说我煮什么,她就吃什么。”凯茜露了一个有些没奈何的表情。 陈浪琴一时也不知能说什么。她跟琳达要求了不下四次要吃米饭,但琳达有她的为难。他们全家包括小孩从来不吃米,总不能为她一个人特别张罗吧,那多麻烦!她既然无法“入境随俗”,只好走人了。 “她既然那么说,那就算了,你也不必烦恼了。”像这种时候,对那种“温顺”的人,她总忍不住有股不耐的情绪。 “我看我还是预备些米好了。”凯茜还是未雨绸缪。“我喜欢你这种个性态度,好相处又好说话,不必猜老半天。不过——”她谅解似的笑笑。“有些女孩总是比较腼腆害羞,又十分客气,不好意思要求,我想我们也需要替对方多费心想想。” “只要你不嫌麻烦就好。”陈浪琴微微一笑。她当然喜欢凯茜这种态度,不过,她觉得这种事是互相的。 “啊啊!”凯茜忽然想起什么似,有些兴奋。说:“明天周末你有空吧?到我那儿坐坐,一起晚餐怎么样?” “不了,不麻烦你。”她推辞着。她离家那么远,从北太平洋跑到南太平洋,但这一个月,她光是忙着泻肚子和搬家,好不容易“摆平”一些,她想趁这个周末四处看看,享受一下观光客的乐趣。 “一点都不麻烦。来嘛!我很欢迎你来晚餐。”凯茜很热诚地邀约。 “谢谢你,凯茜。不过,我想趁这两天假期到市区逛逛,所以恐怕不方便去。” “这不是问题。逛完街还是要吃饭的,不是吗?再说,市区离这儿也不远,你逛完街以后再过来就可以。来,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 “可是,我——”陈浪琴还想拒绝,碰上凯茜热情含笑的脸,不由得把话吞回去。“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几点过去方便?” “六点好了,还是你想早一点或晚一点?” “不,就六点。” 实在说,她并不喜欢作客,感觉总是太拘束,绑手绑脚的,连呼吸都得很小心。不过,许多事习惯了就好;再说,凯茜也不难相处。 这天晚上,她早早上床,才刚躺下不久,隔壁的芳邻就开始放起哀怨的情歌。这一次,她反复放着一首台语歌曲“酒后的心声”,不断地重复,那满溢哭调的歌声,一直哀怨地哭诉着——山盟海誓,他们两人发过誓的,为什么他偏偏变心丢弃了她?!那多情的怨女不停地追问,一次又一次,重复又重复,搞得陈浪琴几乎抓狂。 但她又不能怎么怎么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想睡了,突然被一声刺耳尖锐的叫声惊醒。惊魂刚定,便听到一连串炮竹似的外国话,火气很大。老天!那个韩国芳邻又跟男朋友在吵架了!她看看时间,凌晨十二点四十四分。没多久,墙壁另一边传来闷骚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白蚁在啃木头似。 “啊——”她叫了一声,抓起被单蒙住了头。 隔天,她早早起床,无精打采地,冲过澡后还是觉得没什么精神,气色很不好。虽然如此,她还是换上衬衫牛仔裤,搭了公车到市区。 奥克兰是纽西兰的第一大城,并不算小,但市区中心的范围并不是很大,商店多集中在主要大道皇后街上,再加上垂直的海关街和维多利亚街,差不多就那样了,走马看花很快就晃完了。 她站在街旁,一时无所事事,摊开公车地图看了看,跳上link巴士,随着巴士逛了市区一圈。这种link巴士,串连市内各区,只在市区行驶,巴士路线经过特别设计,是观光的便利交通工具。她连着坐了两趟,很快就摸熟奥克兰市的大概面貌。 她先在“维多利亚公园市场”下车。这是奥克兰有名的跳蚤市场,那高耸的烟囱算是别致的地标。因为是假日,人很多,她跟着人挤人,很快就觉得烦了,早早撤退,改到“新市场”商圈。“新市场”商圈来往的人看来看去都是年轻人,感觉好像台北的西门町,她在麦当劳买了一包薯条,然后看了一场电影,然后搭了巴士到skytower。 虽然心中明白天下的什么塔什么台之类的登高的风景都差不多,她还是不能免俗地上到了了望台。比较起来,白日的风景多半没有夜晚的璀璨,她草草转了一圈,观光得很马虎。唯一特别的是,了望台地板某一处是用透明强化玻璃设计,可以直接看透到三百多公尺下的马路。她站在那里,心脏跳了好久,就是没办法把脚放在那上头,老是有坠落的恐慌。一对情侣试得呱呱地叫,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果然,这种地方还是要和情人来才好玩。她看得微笑,突然的想谈恋爱。 不过,调调情是好的,太认真了她又觉得麻烦。 回宿舍后,她又冲个澡。虽然凯茜没要求什么,她想想,还是买了一瓶葡萄酒,在附近晃了一回,等时间差不多了才过去。 应门的是那个日本女孩。说女孩实在不确切,看她的样子,三十都有好几了。凯茜正摆好刀叉,走过来抱了抱她。 “哪,我想你应该可以喝点酒吧。”她把葡萄酒递给凯茜。 “谢谢。你不必这么客气的,下次记得别带任何东西了。”凯茜把她拉近一些。“来,我帮你们介绍。这是美奈子。”她比比那日本女孩。然后说:“这是浪琴。你们聊聊,我去把饭端过来,马上就好了。” “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啊,麻烦你帮我把刀叉和盘子摆好。” “我也来帮忙。”美奈子趋了过去。 “谢谢。”陈浪琴道声谢,打量了她一眼。田中美奈子穿了一身粉红色的洋装,梳着中分公主头,两旁用粉红色的发带往后绑了一小辫,上头还各打了一个蝴蝶结,打扮得像十几岁的少女,感觉有点突兀。 第8章 “你的英语说得好好哦。”就连说话也是带着少女式的娇腔,那微笑也是日本偶像剧式的天真烂漫。 “还好啦,你说的也不错。” “我不行的啦,说得不太好。”田中美奈子很谦虚地摇手。 陈浪琴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还好,这时凯茜端了饭过来。跟着,她又忙着张罗酒杯和水杯,再然后将烤箱里的烤鸡端了出来。 等一切就绪差不多六点半了。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酒酣耳热,竟有一种痛快。陈浪琴喝得满脸通红,笑眯眯的。不只是她,她发现美奈子也挺能喝的,凯茜因为年纪大一些,比较节制,但也喝了不少。三个人把一瓶葡萄酒喝得精光不说,凯茜又拿出半瓶来,不一会半瓶酒又喝得见底。 喝了酒,美奈子话就多了。三十六岁的女人,结婚十年,没有子女,但养有一只儿子似的叫“贝儿”的圣伯纳犬。“贝儿”是英文“熊”的意思。美奈子喜欢高大强壮的男人——呃,狗。她还把她先生的照片翻给她们看,呃,还不错,只是和“贝儿”比起来,好像有点那个,呃,瘦弱。不过,男人不是看外表长相的——凯茜喝糊了,大声吆喝着。 比较之下,她喝得最多,但好像最清醒。她帮忙把餐桌和碗盘收拾干净,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半了。 “我该走了,凯茜。谢谢你的晚餐。” “这么快!再待一会嘛。” “不了,下次有空再聊。” “我送你——”凯茜说。 “不用了,我用走的回去,顺便醒醒酒。再说,你也喝了不少,最好别开车。”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改天有空再过来一起晚餐。” “好啊。”陈浪琴一口答应。答应得很快,并不是敷衍。“那我走了。拜,美奈子。”她挥个手,走出门去。 这顿晚餐,吃得没有她想像中的拘束,反而相当畅快。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吧,还是文化问题,气氛很活泼,她觉得十分的愉快。 八点半多了,天还是很亮。十二月正夏天,白日很长。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边走边哼着歌,凉风徐徐吹过,将晕眩的感觉吹散了不少。 她好像有点喝太多了,过马路时,脚步颠了一下。她穿的是无带平底凉鞋,鞋子给绊开落在后头,她踮着右脚,回头走回去穿上凉鞋,蹬了一下,确定穿牢了,才继续往前走。 “叭叭——”身后有辆车子靠近,她没在意。这条路车子来来往往,一向都不寂寞的。 “唉!”有人在喊。她没回头,不觉得是在叫她。 “嘿——”又是一声叫喊,跟着车子又“叭叭”叫起来。已经近在她身旁了。 她觉得奇怪,停了下来。那辆灰褐的跑车停在路旁,杰瑞米从驾驶座旁探出头来。 “果然是你!我叫了你半天,你怎么都没听到!” “吉米!”她有些意外,未免太巧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得有些蠢。 “上来吧!”他打开车门。 她没多想便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怎么老是在这附近碰到你,你该不会就住这里吧!”其实才遇到两次,但不知怎地,她却有种“经常”的感觉,好像跟他很熟了。 “嗯。”他应了一声,是没错。闻到她吐息的酒味,说:“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有个朋友请我到她家吃晚饭,吃饭时喝了一些。” “挺不错的嘛。”他笑了一下。“你已经认识有熟到会邀请你回家吃晚饭的朋友了呀!” 他这话听不出有讽刺的意味,陈浪琴笑了起来,说:“我脸皮厚嘛,自动过去当客人呀!”声音有些娇,半真半假地。 他转过脸来看她,她脸上留着的笑制造出生动的表情。他问:“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要不要上哪坐坐?” “这样好吗?今天是周末耶,你没跟你女朋友约?”她反问。 “是‘前女朋友’。”他再次纠正她。 “好好的你干嘛跟你女朋友分手?”她无聊多事惹人厌地问。 “你想知道?”他声音生硬起来,听起来有一股威胁。“你考虑清楚,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告诉了你我的隐私,那就表示我们的关系必须进展的不一样。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威胁吗?知道了他的秘密就得付出些什么被回收。陈浪琴故作无邪地笑说: “还是不要好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很好。”他点个头,车子一个大回转。“找个地方坐坐好了。”根本没(奇*书*网^.^整*理*提*供)问她的意见,独断独行。 “都这么晚了,还有地方去吗?” “当然,现在还不到九点,还早得很!”才九点,“庞森比”的酒吧夜晚正热闹。 “这算是约会吗?”她问他,语气闲闲的。 “大概吧。”他回得模棱两可。 她不再说话了。 到了庞森比,他拉她进了一家酒吧;她让他牵着,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喝什么?”他问。 “马丁尼。”她唯一知道的酒名。酒吧里竟放着让人蠢蠢欲动的舞曲,十分教人坐不住。 “马丁尼。”他转向女服务生。“另外,给我一瓶海尼根。” 隔了两桌,有个男的在对她眨眼,陈浪琴笑了一下。杰瑞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她惊诧地转向他,他却没说什么。 她看着他,他不看她;他愈不看她,她就愈看着他。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终于,他转过脸来,冷静到生硬的表情。 “没什么。看你好看啊。”像这种不害臊的话,她像呼吸一样随便就可以讲出来。讲英语的她,有一种大胆。陌生的语言就是有这种好处,再肉麻的话都裹了一层膜似,感觉不到那种难为情与不自在。 服务生送酒来了。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喝慢点,会醉的。”他的表情开了,对她的喝法摇头。 “没关系,反正你会送我回去。”她笑嘻嘻的,又喝了一口。 苦艾和琴酒搅拌成的马丁尼,喝起来有股辛辣的味道。这样正好。来一杯醉人的酒液,浓烈、辛辣、酸涩或者苦也好,什么都好,她就是受不了温吞。 “你就那么有把握?”杰瑞米睨睨她,有点恶作剧。 她眯着眼看他,装一点醉态。 “你知道吗?男人是种感官的动物。”这句话相信她不是第一个说的。“不过,我倒觉得男人像一杯伏特加,无色无味,却只要一点刺激,马上就可以勾得起惊天动地的火热。” “你在说什么?!”他睁大眼睛,有点笑意在眼神里。 “好话不说第二遍。”她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半仰起头,脸儿微偏,流出暧昧的神态。 杰瑞米瞪着她。她在勾引,在等他掉入她布下的陷阱。刚刚,她也对着别的男人微笑眨眼。她知道她的神态是娇媚的,足以吸引人;她是那样的自觉,她在试探他。 “那就别说了!”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生气起她那挑逗调情的眼神。 陈浪琴错愣一下,随即笑开,就那么让他抓着。她又不是在跟他谈恋爱,不懂他在生什么气。 不管什么事,比如宗教或者婚姻,经过仪式,就变得郑重、庄严;变得不可亵渎,不可质疑,有了一种神圣性,成了真理。爱情也是。经过了仪式的转化,就变得可歌可泣,成了永恒和经典。其实这世间有什么事是那么绝对性的?!像这样调调情,卖弄一下风情不是很好?“原始”才符合人性。那些名词和仪式不过是人类的矫揉造作。 更何况,他们连恋爱都谈不上。 “你在生什么气?”她问。 “我没有。”他否认,仍然抓着她的手。 “好吧,没有就没有。” 她想缩回手,他不放;她抬头看他,他突然倾身逼向她,一字一字吐着冷气说: “你实在是个坏女人,很坏很坏的女人。” 哦?!她挑衅地挑挑眉,拿起他的啤酒对嘴喝了一口,再将酒瓶放到他面前,嘴角勾着邪气的笑,看着他。 他狠狠瞪她一眼,抓起啤酒仰头便咕噜喝下去,连同她的口水也一起吃了下去。 旁桌的人见状拍手叫了起来还吹口哨。这一次,她没回头。杰瑞米把啤酒一口气喝完,丢下一张钞票,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离开。 第四章 一个人的脾气能持续多久?十分?二十分?一个小时? 第二天,陈浪琴见到杰瑞米时,他仍然绷着脸。说他在生气也不尽然,但他的表情态度未免太“冷静”了,气压很低,冷静得像南极的冰大陆。 “吉米,”陈浪琴说:“你不高兴,干嘛还找我出来?昨晚你可以不约我的。” “别叫我吉米,我的名字是杰瑞米!”杰瑞米有意忽略她。 这男人不应该是这么小家子气才对,要不然一开始他就不会吸引她注意。她打定主意,他如果再这样不理人,她就掉头走人。 “吉米!”推推他的肩膀。 他当作没听到。 “吉米!”她再叫一声。 他还是没动静,只眼皮懒懒一抬。她皱个眉,不再麻烦了,掉头走开。 “你去哪里!”杰瑞米一愣,连忙追上她,按住她肩膀,有些气急败坏。 “回去啊。”她说得理所当然。“反正你又不理人。” “你——”他瞪着她,试着让自己的态度从容一些。 “我怎么样?”她态度有些霸,甚至蛮横。 第9章 “没怎么样。”他瞪她一会,居然反笑起来。“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到了就知道。”他故作神秘。 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总之,车子开了很久,到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了上来,但天色还是亮的。 “哇!”下了车,一片无际的海就跃入她眼眶。“哇!”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风不小,吹得她衣服鼓胀,满头乱发东南西北吹荡。 “喜欢吧?”他站到她身旁,带笑看着她,眼神里有一股自得。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她点头,整个人被风涨得太满。 “可以下去吗?”她指指海滩。 “当然。”他带头走了下去。 她跟着他,抓着他被风吹鼓起的衣袖,一颠一颠地走到海滩。她只听得耳边全是海风的声响,近处远处都有海岛在盘桓;除了远处海岸一两个钓鱼的人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突然间,就那么一下子,她觉得诗意起来。 设若他有意讨好她,他真的是讨好到她心坎。她如原始人一般怪叫了一声,捡起贝壳在沙滩画起字来。 “你在写什么?”杰瑞米凑近问她。看不懂那叠砖似的中国字。 “我在写‘我喜欢杰瑞米’。”她眨下眼,说得真真假假。 “真的?”他似乎有些惊喜,但更多的不相信。“尽管你只是随便说说,跟我开玩笑,我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不,我是认真的。”她猛不防抬头,冲他一看。潮水灌来,一下子就把那些字迹冲得不成形。 他没说什么,但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她的话并不那么可靠,他不知道该相信几分。 “你的认真就像这些沙一样,一下子就被冲刷掉。”他望着她,等着她反驳。 陈浪琴光是笑,却不说什么,仰头看着天空,伸手挡住阳光说:“这样由下往上仰望,天空好高。”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这样子就浪漫起来。杰瑞米笑着说:“你想做诗了是不是?还是想飞翔?” “都有。”她知道他在取笑她,并不在意,仍然仰着头说:“アヘ,你不觉得这样感觉很奇怪?天色还那么亮,月亮却已经挂在半空中了。哪,太阳也还没沉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杰瑞米看惯了这景象,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走吧,我们到那边走走。” 他带她往回走,往另一边岔过去。先前是正面对着海岸,转到这一边,一半侧掩入了山后,被陆地挡住,格外有一股遮掩的朦胧美感。汪洋一片蓝,蓝得那么——她简直无法形容,打从到了这里,一颗心就不正常地跳动。 “太平洋很漂亮对吧?”杰瑞米呢喃似的说着,随便在矮墙上坐下来。“哪天我们驾驶帆船出海……” “真的?”她眼神亮起来,有些兴奋。跟着坐在一旁,离开他有些距离。“出海啊……听说地中海也很漂亮,但我还是喜欢太平洋。” “这比去那‘独树山’、‘伊甸山’好多了吧!” 本来这个下午她打算去市郊的“独树山”和“伊甸山”的,伊甸山是个死火山,在上头可以俯瞰整个奥克兰市;至于“独树山”则是个息火山公园。观光手册里说这些地方都是必去观看的景点,不去的话,实在有失观光客的本分。只是先前杰瑞米听她提起“独树”两个字,就打岔说没什么好看的。的确,眼前这个风景更壮观。壮观是一种带着力的美,盛大,而且磅礴。 “唉,浪琴。”杰瑞米忽然喊她。 “怎么?”她的心还在惊叹中。 “你信任我吗?”他问。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她不禁失笑起来。 他瞅她一眼。说:“你坐得离那么远——” 她不禁又笑了起来。外国人不是都习惯跟人保持一些距离吗?她是这么想的,但…… “我可以靠近你一点吗?”她偏头看他,把笑含着,带点烂漫的神气,接近撒娇。 他摇头笑起来。 她挪向他,靠近到一半,突然停下动作,抬头问: “我可以靠得多近?” 他愣一下,然后又笑起来,似乎很开心,伸出了手臂。 她眼神汪汪地流动,很妩媚地泛开一朵无声的笑,笑得极女人气,然后整个人靠过去,靠在他身上。 他说她坏,但她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现在她还会有勾引男人的兴致和虚荣,万一有一天她连这点乐趣都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所以,调情还是很重要的。光是一本正经,又怎么谈恋爱?何况,太认真了,只是找自己麻烦。 但他要说她坏,那就是吧。她靠在他身上,眯着眼愉快地笑了。 ※※※ 做了一个恶梦。 陈浪琴从床上摔到地下,下意识地摸摸她的脖子。还好,颈部的皮肤还很光滑,没有牙痕。 她甩个头,拿了毛巾钻进浴室,把冷水开到最大,站在莲蓬头下。水柱如分散的连发子弹打在她脸上,一路滚流而下。她吞口口水,喉咙里感觉仿佛还有一股腥膻的味道。 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乔伊顿变成一个吸血鬼,猎杀生人,要她喝那血。她不喝,吐了出来,最后他割破自己手指喂她血。她想抵抗,却将血咽下了肚子。她竟能够接受他的血!那以后,他就喂她他自己的血。他吸别人的血,喂她他的血,他吸她的血,强迫她吸他的血,那是一种交欢—— 敢情她也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太荒谬了,这个梦。 吃饭的时候,餐厅供应的剩下吐司、苹果、起士和蕃茄汁。她瞪着蕃茄汁,皱眉说:“我可以换牛奶吗?” “对不起,已经没有牛奶了。”服务的先生摇个头,爱莫能助。 她看着蕃茄汁,看着看着那鲜红带黏稠的感觉竟愈看愈像血。她不觉一阵反胃,弯身在地上干呕了老半天。 直到这一刻,她似乎还感觉到梦中那个吸血鬼乔尖利的牙齿插入她脖子吸吮时的那种触感,仿佛中了毒的感觉,错乱与痛苦混合的快感。 为什么会做那个梦?一整个上午,她头脑纷乱的不停想着这个问题。若按照佛洛依德的那一套分析,这代表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欲求不满? “你怎么了?一脸恍惚。又没睡好?”卡文走过来。 “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哦?”卡文一脸感兴味。“我有在那里面吗?”半开玩笑。 “你说呢?”陈浪琴抿抿嘴,像是调皮,又像是有意的吊人胃口。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卡文巧妙地避开那个钩。若似不经意地说:“你跟杰出去了?” “对啊。”她答得很快,一副没什么好隐瞒的,很从容大方。 “你们去了哪里?” 陈浪琴耸个肩。 卡文又问:“听说你们还要驾船出海?” “卡文,你是‘包打听’的吗?”陈浪琴并不直接回答,一副要笑不笑。 “我没这个意思。”卡文笑说:“对不起,我问题太多了。” “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她软软刺他一句,笑吟吟的。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卡文嘴巴这么说,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停下片刻说:“再说,我要是真的跟了去的话,只怕不受欢迎。” “怎么会!你这个万人迷一直是很受欢迎的,你知道的。” “哦?也包括你吗?” “当然。” “你就是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话。我若真邀请你,你只怕跑得远远的。” “你又没试,怎么知道?” 这些话已经超出某种界限了,大胆又挑衅。陌生的语言就是有这种好处,让人感受不到那种母语里带的羞赧和难为情,再怎么大胆的话也说得出口。 “我当然知道。”卡文盯着她说;“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兴趣。” “没兴趣的人是你才对吧!”陈浪琴反将他一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听说了,你有个成熟又性感的女朋友,自然看不上我这种小毛头。” “你听谁说的?”卡文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陈浪琴又耸个肩。她根本在胡询。“大家都这么说。” 卡文走近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嗓子说:“小心,道听途说是很危险的。”然后他转身往外走去,回头对她挥个手说:“我先走了,拜。” 是吗?道听途说是很危险的……但无风不起浪,不是吗?虽然那个浪是她自己扇风扇起的。 不过,卡文范伦也真厉害,看得那么透。她对他卖弄风情,却少了那等热度,他不必伸手去撩,光是看就看出来了。话说回来,是真是假对他又有什么差别?他站在距离外观看,距离外的混乱,吹皱一池吹水,干他底事? 只是他们这些被好看的金发蓝眼的英俊男人迷乱了眼的家伙,自己在那边昏了头罢了。 ※※※ “嗨,海琳娜!”一进餐厅,陈浪琴别的都还来不及看见,一眼就先扫到海琳娜那热带丛林雨蛙式的惹眼色彩打扮。 “嗨,浪琴。”海琳娜似乎很高兴看到她,转身拥抱她,给了她两个热情的吻。 “你中午就吃这些?”坐定了,陈浪琴看海琳娜桌上只摆了一盒薯条和一杯咖啡。 “嗯。要不要吃一点?” 陈浪琴想想,点头说:“也好。”起身倒了一杯开水,分了一些薯条。 从早上开始——应该说打那杯骇人的蕃茄汁开始,她就没什么胃口,喉咙里老是有一股腥膻味,又渴又涩。 第10章 “最近怎么样?”海琳娜问。 “还好。你呢?” “还不错。不过,听力还不太行。上次ielts模拟测验,听的部分我才拿了六分。” “六分?不错了啦!移民局不是只要求五分?” “这哪叫不错?这种程度我找不到好工作。” “不必担心,等你修完了mba,拿到学位,自然就找得到。”陈浪琴不急不缓的说。“对了,你那个mba的课程什么时候开课?” “下个月。” “这么快?到时候你打算继续修语言课吗?” 海琳娜摇头。“我觉得差不多了。mba的课程也挺重的,大概兼顾不过来。” “喔。”陈浪琴埋头吃着薯条,愈吃喉咙愈干。 “啊——”海琳娜突然“啊”了一声,视线落在某个点,而且随着那个点移动。 “怎么了?”陈浪琴抬头。她嘴巴全是东西,吃得脸颊鼓鼓的,有点不雅。 海琳娜弯低了身子倾向前,压低声音说:“是琉璃子。” 是琉璃子又怎么样?陈浪琴继续吃她的薯条,不怎么感兴趣。 “唉唉,浪琴,你听说了没有?”海琳娜又用那种压缩的声音讲话,神秘兮兮的。 “没有。”陈浪琴连究竟是什么事都没问,一口就说没有。 她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依然没有扫到海琳娜的兴致,海琳娜还是兴致勃勃地说: “就是那个琉璃子和乔啊,听说他们在交往。你不觉得每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气氛都是挺暧昧的,感觉有点那个。” 是吗?他们两个在交往。这倒是新闻。陈浪琴嘴巴没停,把剩下的薯条吃光,含糊地说:“那又怎么样?” “是不怎么样。”海琳娜有点悻悻的。她的反应一点都不热闹,害她连带跟着不起劲。 “海琳娜,”陈浪琴说:“你如果喜欢谁就主动一点嘛,给自己制造一些机会,别理你们那一套什么女人不能主动的陈腐规范。” “那怎么行!女人只要一主动,就会被男人瞧轻了。不行的!” “行,当然行。你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就是知道。” “海琳娜,你以为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一样的,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 “海琳娜——” “不行的!浪琴,你别再说了!”海琳娜一直摇头。 “好吧,算我没说。”陈浪琴比个手势,放弃再争辩。 亏海琳娜还敢打扮得那么抢眼惹火,那样就不害臊了?不怕别人说东说西了?真不知他们这些人逻辑观是怎么定的,标准是怎么看的。 “这你就不懂了,”海琳娜说:“我们把自己打扮得抢眼,吸引别人的注意,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出来,自然就会有人主动接近我们。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样啊!”陈浪琴恍然大悟。“但如果没有人主动接近呢?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那种情形从来没有发生过。”海琳娜十分有信心。 陈浪琴也不怀疑她的自信。海琳娜这种“被动的主动”,说穿了,其实还不是一种“勾引”。不管用眼神勾,用风情招揽,或者以身材吸引,都是一种诱惑的手段。这样分析起来,拉丁女人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反正“愿者上钩”。她可以慢慢选,慢慢挑。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她站起来。 “你去哪?”海琳娜问。 “回宿舍。”她把纸杯丢进垃圾桶,隔空喊了一声。 “你下午不上课了?”海琳娜又问。 是不想上了。 回到宿舍,隔壁芳邻的房间又在传送着哀怨的哭调。她们修的那个“证书课程”好像很闲,有的是时间关在房间里自怨自艾。这一次重复又重复的是那首“难忘的初恋情人”,不断在问:是爱情不够深?还是没缘份?—— 她忍了又忍,跳上床,蒙上被单,声浪还是一波波袭来。是爱情不够深?还是没缘份——老天!她跳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什么叫“魔音传脑”?这就是了。她勉强再忍耐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用力敲了隔壁的房门。 隔了一会,对方才应门,半张脸躲在门扉后,看起来就是一副弃妇怨女的模样。 “不好意思,请你把音量开小一点,很吵的。”陈浪琴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她也想同情她啦,但实在是吵死人了。 对方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但那眼神在说她听到了。陈浪琴也不再啰嗦,掉头要走,忽地又回头说:“还有——”那女孩似乎惊了一下。她不理,说她的。“不管爱情深不深,你们绝对是没缘份。少把自己弄得一副怨女的样子,天涯四处是芳草!” 说完这些话,她觉得痛快一点,回房蒙头就睡。实在也不是她坏心眼,但她就是不明白,失个恋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哎!哎!难怪杰瑞米说她坏,她的态度未免太亵渎。 管他的!她翻个身,拉高被单蒙住了头。隔壁哭调的音量转小了,却又换上了那首“泪海”。天哪!她又翻个身,伸手捂住耳朵。既然那么爱哭干脆就哭死算了! 后来,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反正蒙朦胧胧、迷迷糊糊的就是了,睡的很不透彻,老是有讨厌的声波伺伏在一旁随时在偷袭。 一觉醒来已经四点。陈浪琴愣愣地看了天花板一会,才坐起来。头很重,好像愈睡愈累。她挑了毛巾往浴室过去,不巧,在浴室门口和隔壁的芳邻遇个正着。 呵,还真是“冤家路窄”。对方看她一眼,头一低,便侧身走了出去。她对自己耸个肩,钻进冲洗间。 “该死!”转开了水,淋了一身湿,她才发现洗发精沐浴乳都用没了。 算了,干洗好了。她把水量开到最大,莲蓬头受了那压力滋滋地作响,水花像刺,激烈地打在她身上,刺得她全身的细胞仿佛都跟着跳起来。 冲完澡,反正没事,她顺便洗衣服。洗衣间在一楼,经过管理室时,她发现宿舍留言板上有她的名字。经心看了一下,有个叫盖瑞的人找她,电话是xxxxxxx。大概是刚刚她在洗澡,听到她房间的电话没人接应。宿舍的电话系统机制就像旅馆一样不能直接接听,必须经由宿舍管理室的总机转接。 盖瑞?……她费力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他还给了她一张名片。她差不多都忘了他长得什么样,可想而知,那家伙一定不怎么样才没在她心中留下印象。 回房间后,才刚关上门,电话就响了。 “哈啰?浪琴小姐?我是盖瑞,你还记得我吧?” “当然。”陈浪琴微微提高声调,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甜美且愉快。她也没有说谎,她本来是忘了没错,但这一刻她至少还记得这个名字。 “呃,你最近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呃,我是想,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来了!陈浪琴抿嘴一笑,语气却是那么懊恼,说道:“喔,我希望我能,不过,很不巧,我刚好和朋友约好了。” “这样啊……”那个盖瑞顿了一下说:“对了,不晓得你对水上活动有没有兴趣?这个周末我打算去划船,独木舟,很有趣的。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还有,如果你有兴趣,我们还可以出海钓鱼。” 划船?海钓?听起来像是不错的提议,可以体会各种不同的经验。但只是提议,不算是诱惑,她需要的是诱惑。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不过,我恐怕不能去,这个周末我们几个同学说好要去‘罗(奇*书*网^.^整*理*提*供)托鲁瓦’洗温泉。” “是吗?那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我有空都会到‘玛格丽特’,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我知道了。不过我如果去找你的话,你可别说不认识我哦。”陈浪琴说着故意发出略低带鼻音的笑声,娇里娇气的。 盖瑞笑出声来,似乎很愉快。 挂了电话,陈浪琴便把刚刚说的话甩在脑后。像这样,调调情,增加生活情趣实在没什么不好,只是记性不必太好,免得浪费脑容量。 等衣服烘干约莫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忽然有点无所事事。无所事事也没什么不好,但她不喜欢这种干等的感觉。 “去买洗发精好了。”她换上牛仔裤,头发仍然湿漉漉,也懒得吹干。 牛仔裤已经穿得很破了,裤管全是须线,臀部位更是破了两个大洞。但她买不到适合的尺寸,旧牛仔裤穿得又很舒适,便拆掉口袋利用口袋的布料缝补屁股部位那两处大洞,变成了两块补丁。好些人不明就里还以为那是时髦的故意设计,她也懒得解释,将错就错。 宿舍旁有条小路,穿过教职员停车场和图书馆,可以通往另一边的大马路,而不必经过学校大门。通常只有住宿舍的学生才会利用这条小路,走大门的话,绕路又费事。 穿进停车场时,她看见乔伊顿由另一边办公室那里走到停车场。她知道他也看到她了。她继续往前走,方向没变;他也没停,路径未改,两条射线在平面一点相遇,呈钝角交会。 “嗨。”看到他,她下意识摸摸脖子,想起那个荒谬的梦。“你怎么还在这里?”三点就下课了,现在都四点多了。 “有点事要处理。你呢?要出去?”乔伊顿带着湖意的眼,阳光下依然有股森深的神秘不可测感。 陈浪琴侧对着太阳,直接对着他的眼光。 第11章 她一直喜欢深色的眼睛,像矿石,有种吸引人的魔力;但卡文和杰瑞米蓝湛的眼及乔伊顿偏湖色的眼瞳另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吸力,遥远深邃的感觉,仿佛不是那么容易触探。 “嗯。”她说:“我要去购物中心买点东西。” 乔伊顿给人的感觉不像卡文那么亲切。卡文是加州阳光型的,但乔伊顿的气质冷沉一些,弥漫浓重迷雾的深远森林。 “来吧,我送你一程。”他倾个头,示意她跟着他。 也好。那段路走起来实在累死人。她跟着他,他替她开了车门。她愣一下,不禁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只是没想到,这种细节他那么周到。她又想起那个梦,那血的腥膻味。 他慢慢驶出停车场,一边说:“这些天不常看到你,你有没有好好上课?” “当然有。学费很贵的,不上课的话对不起我自己的荷包。”她半开玩笑,但语气可是很认真。 乔侧头望她一眼。“那今天呢?下午。别跟我说你有乖乖去上课。”乔的态度、口气好像跟她相处认识了许久似,气氛那么自然,那么不令人怀疑。 “啊——下午啊,我是跷课了没错,回宿舍睡觉。”感觉好像变得很亲,距离忽然近了。陈浪琴看看他,顿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走回宿舍。”他说:“白日睡觉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做个好梦?” 她摇头。“乱七八糟。最近常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比如?” “你真想听吗?”她下意识又摸摸脖子。 “当然。”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就到了购物中心。 “你让我在转角下车就可以,我自己走过去。” “没关系,我送你进去,反正只是多绕一圈。”乔边说边左转,车子慢慢滑进停车场。“说说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梦?” 话题原已岔开,她没想到他再提及。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她看他停妥了车子,笑一下,准备下车。 乔却关上引擎,没有离开的意思,转头说:“说吧,我在听。” “好吧。”陈浪琴略微调整一下姿态。说:“我梦见你变成了一个吸血鬼,猎生人喝他们的血,还强迫我喝。我不喝,你反而强迫我喝你的血,结果我也变成了一个吸血鬼。”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完。 “吸血鬼?这倒挺有趣的。”乔微微笑一下。 “一点都不有趣。”她可不那么觉得,下意识又伸手摸脖子。“我好像还可以感觉得到血的腥膻味,还有被你吸——”她突然停了下来,不仅因为他目光深深地盯着她,她觉得自己说太多了。 “我怎么样?”他的声音原本就低,更有一种湖深的感觉。“是不是我的尖牙刺进了你洁白的脖颈,吸吮你的血?”那样魔魅的气氛,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吸血鬼的化身。 气氛太魔魅,陈浪琴微怔一下,点头说:“是啊,没错。很荒谬,对吧?不过,你看,现在气氛那么适合,停车场,幽寐深寂的午后,你要真是个吸血鬼我也不怀疑。” “哦?那你可得小心我会变成吸血鬼攻击你。”乔一本正经,但声音和眼神里有了笑意。 陈浪琴一副没办法的表情。说:“真要是那样,那我也认了,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像我这么幸运,二十一世纪了还能遇到真正的吸血鬼!” 乔不禁笑起来,看着她,偏湖绿的眼瞳忽然有了种意味。看着她湿漉的头发半掩住她的脸,伸手撩开她的发,动作轻轻的,手指在她脸庞滑过。说: “怎么不吹干?这样很容易着凉。” “太麻烦了,太阳晒一晒就干了。”她没动,微漾起笑,解释她的懒惰。 “这样不行的。很多事本来就很麻烦,你总不能每件都嫌麻烦就放弃吧。” “比如?”会让她嫌麻烦到放弃的,就表示成就的所得还抵不过应付那麻烦的代价。不过,也不完全一定是那样,因为她懒。 乔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突然叫她的名字。 “浪琴……” 她第一次听到他叫唤她的名字,跟杰瑞米一样,很标准漂亮的发音,让她觉得,她的名字取得是那么好,就是为了要让他叫唤似的。 她偏脸向他,等着。 乔仍看着她,目光交缠了一会,才说:“我有一个交往两年同居的女友。” 是吗?她没动,就保持那样的神态看着他。 “sowhat?” 那又怎么样?,她这么回答。 他有一个交往两年同居的女友,那又怎么样?要她保持距离吗?还是表示他的不欺瞒? 不管怎样,sowhat——这个回答太挑衅。像在说,我又没跟你谈恋爱,你有没有女朋友,那又怎么样?也在说,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那又怎么样!一个问题,一个惊叹号,态度同样地挑拨。 乔抿着嘴,没说话,只是那样望她一会。然后发动引擎说:“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跑跑晃晃吧。” 他等她回答,她没说话,然后他驶离停车场,爬上了马路,打开车顶盖子,风和阳光一下子侵袭过来。 “要去哪?”他问。 “anywhere。”什么地方都好。她都无所谓。 anywhere。他重复她说了一次。开上了高速公路。 沿着一号高速公路往北一直下去,可以到岛的最北端,那儿有个灯塔,站在岬上望向太平洋,可以感觉什么叫“海角天涯”。 “就这样一直开下去好吗?”乔又问。 “好。”陈浪琴点头。 乔便当真一直开下去。风呼呼响着;太阳在左前方,仍然炙的烫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头发早就干透了。经过一个小镇,乔减低速度,滑进路旁的加油站。 “休息一下。”油箱没油了。 她走下车,伸了一下懒腰。手脚都坐麻了。 阳光早已经斜垂。她到洗手间冲个脸,出来时,乔已经加满油,把车子停妥在停车场。 “走吧。”他轻揽了她一下。 走到哪里似乎都有麦当劳。她不饿,只要了一杯饮料,看着乔吃着薯条汉堡。 “我们到哪里?”她问。 “不知道。”乔回答得很干脆。 “这样没关系吗?你要不要打个电话?” 乔瞅她一眼,不回答她的话。说:“如果我们一直再往北走下去的话,今晚得找个地方过夜。你想——” “够了!”她打断他的话。“这样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乔把吃一半的汉堡放下,看了她一会,站起来说:“走吧。”大步往外头走去。 她追上他。没有说话。 回头的路沉默许多。天晚了,两旁都是暗,间或一点灯光。在前方的天空挂着一颗星,乔忽然说: “你看到的第一颗星,对它许愿,愿望可以成真。” “真的?”她半信半疑。 “你要不要试试?”乔不回答真假。 陈浪琴笑一下。看着前方那颗星,默默和它对起话。 “你许了什么愿?”乔问。 “秘密。”既然是愿望,就不该说太多。 乔微微一笑,没意思追问。 车子一路南下,回到奥克兰,圆月一轮已经挂在半空,她才发现,是满月。 午夜了。 “今天谢谢你。”夜荒弃一般的静,车子慢慢滑到宿舍的门口,悄无声息的。“我觉得很——”她停一下,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才妥当。想想说:“痛快——” “不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乔湖意的眼似乎闪烁着光。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时我说要回来的时候,你在生气吗?” “没有。”乔说:“为什么这么问?” “不为什么,只是好奇。” “其实我倒希望能一直走下去,不要回来算了。”天色太晚,魑魅魍魉仿佛躲在暗里窥探。“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 “不好吗?”陈浪琴听着笑了。 乔微微一笑。“晚安。” 把话说得太尽没意思,留一点白,多一些想像。 “晚安。”她眼波一转,漾起笑。 “这个周末——”他唤住她,又停下来。 陈浪琴已经打开车门,踏出了半个身子。回头说:“这个周末,杰瑞米要带我出海。” “杰瑞米,是吗?”听他的语气,她不必解释太多了。“晚安。祝你玩得愉快。” “谢谢。你也一样。” 她会玩得很愉快。人活得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追求快乐的生活?而快乐是一种享受,不是吗? “晚安了。”她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波如水在流,在跃动。 他看着,忽而将她拉向他,轻轻亲吻她。 “晚安。”他说。 是满月的夜晚,潮汐受牵动影响,拍浪着神秘的呼唤。 第五章 “哈啾!”果然,感冒了。 结果,那一天,出海回航后,陈浪琴赶到“玛格丽特”还是迟了。 不过,那好像也没人在意。田中浩介顶着一个鸡冠头,喝醉了,在发酒疯;海琳娜也在,好像也喝了不少;那些韩国学生也挺能喝的,一瓶一瓶地灌。总之,一伙人闹到很晚。后来卡文先走了,卡文一走,琉璃子和两三个日本女同学也跟着离开,韩国帮随后也自己结伙散掉。剩下他们四五个人,换了一家酒吧继续喝,又跑到赌场,晃了一整夜,还看了一场免费的街头脱衣秀,一直晃到凌晨六点多才各自作鸟兽散。 第12章 结果,当天早上洗完澡,她就喷嚏鼻水一起来,头重脚轻,即使躺在床上,还是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该死,学费很贵的。”她跟自己喃喃的。到底还是在床上躺了两天,旷了两天的课。 第三天,她还是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喷嚏打个不停,地球也旋转的厉害。 “嗨,浪琴,你还好吗?听说你感冒了!”在她换衣服的时候,海琳娜闯了进来。 “嗨,海琳娜。”陈浪琴如游丝般招呼她一声,有气无力地,也懒得追问她是怎么跑进来的。 看她那副凄惨模样,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简直惨不忍睹,海琳娜夸张地惊叫起来,说:“天啊!浪琴,你怎么变得这么狼狈!” “谢谢喔。”陈浪琴翻个白眼,手背朝海琳娜摆了摆,要她转过去,她要换衣服。 “都是女的,有什么关系。”海琳娜有些不以为然。 算了,陈浪琴也不坚持,脱掉沾了一身湿汗的棉衫,换上黑长裤黑衬衫。 “你怎么老是喜欢穿得一身黑压压的!那样乌漆抹黑的有什么好看?”海琳娜忍不住数落,检视她的衣柜,拿出一件鲜绿色的无袖短洋装交给她。 “海琳娜,我在感冒耶!”她不禁摇头,打了个喷嚏。 “也对。”海琳娜晃晃脑袋,换了另一件浅黄底橘色印花的长洋装给她。“这个可以吧?” 她懒得争辩,乖乖照海琳娜的意思换上长洋装,一边听海琳娜在一旁检视她的衣柜说:“我真搞不懂,你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不穿,干嘛老是穿那些衬衫牛仔裤?” “方便啊。” 海琳娜倏地转身,神态认真说:“‘方便’这句话,是丑女奇书网人和懒女人的借口,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不是很好吗?浪琴?”眼睛蓦然一亮,拉着陈浪琴东转西瞧。“很漂亮呢!你自己看看——”把她推到镜子前。 镜子中的她,极其的女人气;因为感冒,眼眶里盈着泪水,有种鲜艳欲滴的感觉。不过,那脸色实在太苍白了,没血气的白。 “你这张脸,出去会吓死人,起码也上个粉底什么的。”海琳娜说。 “算了,我没那个力气。”陈浪琴摇头,太费事了。她不常化妆,因为嫌麻烦,心情好的时候除外。 “不行,你这个女人真懒。”海琳娜不依。说:“你坐着,我帮你化妆。你的化妆品呢?你总该有个粉饼口红什么的吧?” 陈浪琴比比抽屉。该有的她其实都有,很齐全,她就只是嫌麻烦而已。 “你啊,如果肯用心一点,依你的条件,保证你艳光照人,不会输给那个琉璃子。”海琳娜边动手边说。 “我是很用心啊。不过,自然就是美,不是吗?” “谁说的!”海琳娜大大不以为然。“那是丑女人用来安慰自己的。美丽的女人一定要经过精心雕琢。我跟你说,丑女人多半都是懒女人。女人只要肯对自己下功夫,仔细妆扮,再普通的女人都会让人惊艳三分。比如说那个琉璃子,你当真以为天生下来就那么漂亮吗?” “你干嘛老是提那个琉璃子?”陈浪琴打岔说:“你好像挺注意她的。” “没办法——啊,别动!”海琳娜替她上眼影,她眼睛眨了一下。“我就是特别会注意到琉璃子,她长得相当冷艳,有股特殊的魅力——口红用橙色的好吗?不,还是用正红色的好了。” “随便啦,反正无所谓。” “你不能这么马虎。用心一点,这可是你自己的脸。” “我知道,平常我也是很注意的。可是,海琳娜,我现在在生病耶!” “就是生病了,才更不能马虎或掉以轻心。我告诉你,女人的美要靠自己精心营造,一松懈,就什么都完了。” “是是。”陈浪琴乖乖地点头。海琳娜说得也没错,拉丁女人就是抱持这种信念,难怪个个看起来都很顺眼。 “好了。”海琳娜稍微拉开距离打量妆扮后的她,满意地笑说:“我就说嘛,你好好打扮起来一定不输那个琉璃子。” 海琳娜的话有些夸张。她不觉得自己比得上琉璃子那款冷艳,虽然她一向认为自己是好看的。她觉得她的美不在具体的眼睛有多大、鼻子有多挺,而是一种抽象的风情。不过,海琳娜是对的,女人的美,也在精心的雕琢妆扮。 一路走到教室,好些人走过了又回头看她们。海琳娜好得意,陈浪琴也不禁有股虚荣,尽管脚步还是十分虚浮,她硬是撑着,对这个笑、对那个抛媚眼。 看到她,卡文眼神闪了一下,未语先笑,玩笑地替她拉开椅子,一副很绅士。说: “听说你感冒了,好多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干嘛?今天打扮得那么恶心!”田中浩介就坐在她旁边,故意斜眼睨着她,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还化妆呢!” “太漂亮了是不是,让你惊为天人,坐立不安!”她顺势开个玩笑,回睨他一眼。 “拜托!”田中浩介瞪个眼。 全班哄然笑起来。 因为海琳娜那番话的关系,陈浪琴特别注意琉璃子。即使不笑,琉璃子的神韵就是有股特殊韵味道。她不由得想起乔。他告诉她的那些,不知道琉璃子是否也知晓。 “浪琴,亏你长得那么多肉,这样就重伤风,未免太不中用。”韩国帮的大金调侃她。 “你这样说就不对,”她软软地顶回去。“我身上的肉全割下来烤了,也没有你身上的脂肪多,而且又没有你的肉厚。又不挡风,不感冒才奇怪。” 卡文忍俊不住,笑了出来。边发讲义边说:“好了,把发下去的文章看一遍,十分钟内看完。” 一张a4大小的纸印得密密麻麻的。陈浪琴眨眼又眨眼,只见千百只蚂蚁在上头钻来爬去;她定定神再看,还是千百只蚂蚁在上头钻动,但觉头昏脑沉,无法集中精神。 完了。感冒就应该好好休息的。她甩甩头,觉得地球又在转了。 “怎么了?”卡文走到她身旁问。 她用手比比脑袋,手指画着圆圈转了转,表示头晕。 “很严重吗?” “还好。” “那就好。”他拍拍她,往后头走去。 陈浪琴呼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才看完第一段,却发现琉璃子在看她。那眼神带有意味的,但她正在感冒,头重脚轻又昏沉,不想去了解。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尽快收拾东西,赶着离开。 “等等,浪琴——”卡文叫住她。“麻烦你帮我拿这个!东西太多了我忙不过来。”他的桌子一片凌乱,录音带、纸张、作业本、录放音机等。他把录放音机塞给她。 “我在生病耶!”她瞪大眼睛。 “你看起来精神好得很。” 那是她硬撑,她现在走路根本像在太空漫步。 她嘟着嘴,有些娇嗔。卡文看着它,笑说:“高兴一点。你今天这样很漂亮。” “谢谢你的称赞。你不说,我自己也知道。”她并没有当真在生气,只不过,也没什么精神就是。 “听说你们那天在街上游了通宵?” “对啊。”她点个头,不防打了个喷嚏,脚下一个虚浮,踏空了一步,险险栽了下去。 “小心!”卡文连忙拉住她。 “啊,谢谢。”她定定神。地球又在旋转了。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严重的样子。”卡文流露出一点担忧。 “还好啦!”他这样,陈浪琴反倒不好装得太娇弱。“今天已经好很多了。前两天我真的以为我完蛋了,躺在床上,头晕眼花又烧到不知所云的地步。” “你应该多休息几天的。” “不行哪,学费很贵的。” “少来,你没那么用功。”卡文睇她一眼,半带笑,似乎在欣赏她这个玩笑。 陈浪琴笑了笑,脚步突地又颠了一下,反射地抓住卡文的手臂,半埋着头,等惊魂定了,才抬头说: “跟你说,我这回感冒证实了一个理论,地球的确是在自转。” 她说得一本正经,卡文却哈哈笑起来。 “你这个人,太没有同情心了。”陈浪琴睨着他摇头。 走到一楼,转过走廊就通向办公室。她把东西交给他。卡文说:“我看你下午别上课了,好好睡个觉,好像越严重了。” “不碍事的。”她逞强,才说完便又打了一个喷嚏。 “你最好乖乖听话。还有,你跟杰说了吗?杰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陈浪琴摇头,眼泪鼻水开始滚。 “你跟杰到底怎么了?”卡文问。“他好像在生气什么。我跟他说你生病了,他没打电话给你?” “没什么。”陈浪琴一语带过。反问:“你跟他住在一起吗?什么事都会像这样彼此商量?” “当然不会。”卡文好脾气地回答,听出她语气里些微的不以为然。“杰不喜欢什么事都找人说,即使是对我也一样。我们也没住在一起,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回父母家时碰面聊聊而已。” “这么说,你是关心我了,我该不该谢谢你?”她抬眼一瞅,几分娇悻。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多管闲事。” “我哪那么不识好歹。” 卡文回个“难说”的表情。“你还是打个电话给杰吧。他平常虽然冷静有条理,但有时也会闹别扭,倔得很,跟珍露就是那样闹翻的。” “珍露?” “杰之前的女朋友。他没跟你说吗?”卡文似乎有些意外。 第13章 “他没必要跟我说呀。”陈浪琴倒坦然,没什么不是滋味。 卡文若有所思地看看她。说:“打个电话给杰吧,浪琴。” 陈浪琴不置可否。杰瑞米现在正在气头上,她要是打电话给他,只是自找没趣,还是等他气消了再说。何况,她现在在生病—— “哈啾!哈啾!”她连续又打了两个喷嚏,鼻水随着喷嚏流下来。 她忙找面纸,卡文递了手帕给她。 “谢谢。我洗干净还你。” “不用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语气好像在哄不听话的小孩,有种宠爱。 陈浪琴爱娇地一笑,笑得眉儿弯弯,闪着波光似的眼也笑得起粼滟的浪。她不觉得她是特别的,但这一刻她就是有那种虚荣。 ※※※ 果然都花了。 陈浪琴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脸上的妆果然都花了,掉得一塌糊涂。刚刚那样,又打喷嚏又流鼻水,眼泪也跟着凑热闹,不弄成一张大花脸才怪。 她想干脆把妆洗掉算了,想了想还是用化妆水把掉落的妆修掉,重新补了妆。 有人推开门进来,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她从镜子看去,是琉璃子。琉璃子穿了一件v领及膝的湖绿色洋装,搭上她冷艳的气质,很适合她的形象。 “嗨。”琉璃子看着镜子,对她打声招呼。 “嗨。”陈浪琴回笑一下。她几乎不曾跟琉璃子说过话,她突然跟她打招呼,她反倒有些讶异。 她补上口红,嘴唇抿了抿。琉璃子看着,说:“我觉得你真的很漂亮,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谢谢。”陈浪琴微微笑一下,在心里说,你更漂亮。 琉璃子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低头打开水龙头,手指滑过水流。 补好口红,陈浪琴顺手理整蓬乱的头发。实在说,她真羡慕琉璃子那头乌亮的头发。她想她应该不是特地来跟她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多半还有一些其它。 “嗯……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琉璃子低着头,有些吞吐。 “什么事?”陈浪琴打开水龙头,取了一些皂沫洗手。 “你跟……嗯,卡文好像很好……” “卡文?”她愣一下。怎么会是卡文?她还以为她会问的是——“还好啦。他跟每个人都很好,不只是我。你跟他处得也不错,不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愈解释愈不清楚,琉璃子干脆放弃。说:“上次我看见你跟乔在说话,你好像还搭了他的车,是不是?” 结果,她想问的还是这个。陈浪琴关掉水龙头,抽了一张纸擦干手。说:“刚巧碰到的,他顺路让我搭便车到购物中心。”她没去想过有谁会看到,而且,看到了又怎么样。 “是吗?”琉璃子点点头。 “我倒经常看见你跟乔在一起聊天,感觉很不错。”她疑惑乔是否告诉过琉璃子关于他和同居女友的事。 “也没有啦,”琉璃子淡淡地说:“只是刚巧碰到,就随口聊聊而已。” “哦。”陈浪琴“哦”一声,没有多问。就算她问了,她想琉璃子也不会回答。某些方面,她觉得琉璃子和乔有些相似,两人同样不会说太多的话,琐碎的、没太多意义的话,而且,都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 “琉璃子,”想想她还是问说:“其实你跟乔应该是不错的吧。乔跟你说过他个人的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琉璃子沉默一会才说道,有点防卫。 “没有,我只是好奇。”算了,不管乔有没有对她说,又不关她的事。“我先走了,待会见。”推开门出洗手间。 她无意探知什么,就算知道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再说,她并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就是这样。她发现她最常冒出的态度便是那句“又能怎么样”。 本来就是。知道,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她既不想干涉,那么,又干她什么事? 经过餐厅,她脚步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她发现她不但证实了“地球的确在自转”的理论,同时也体会了什么叫“无重力状态”。就像这样,虚浮的脚步像飘在水面上。她敢打赌,武侠小说里的“凌波微步”,一定就是利用一种反重力的作用原理。 “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个声音好惊讶。是卡文。她转头,看他在对她摇头。“真是不听话的小孩!” “没办法,学费很贵的。”这句话她不知重复了几次。说得一副小器巴拉的样子,也不怕人笑。 “你哦!”卡文又摇摇头,像拿她没办法。“我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小心别跌倒。还有,最好吃点药,懂吗?” 他的态度真让人以为她有多特别,自我陶醉起来。结果一转身,她便听到他在对其他学生说:“小心一点,感冒了吗?记得多喝开水多休息——” 她失笑起来,回身走上楼。走到二楼,抬头却见乔从三楼下来。 看到她,他停了下来,有一种惊叹的眼光。 “很漂亮。”是赞美,很直接。 “谢谢。”果然还是需要妆扮的。她觉得平常的她也很好看,但还是比不过妆扮后了的她。 “听说你感冒了?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已经能叫又能跳。” “精神好像还不错的样子,那就好了。” 他在担心她吗?陈浪琴笑笑不说话。 “坐帆船出海好玩吗?”乔忽然问。 “嗯。”她点头。“没想到海是那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随波逐流的感觉。”她顿一下,反问:“你呢?周末过得怎么样?” “还好,老样子。” 什么叫“老样子”?她想问但没问。 “耶诞节你有什么计划?”乔又问。 耶诞节?他不提,她都忘了。再一个礼拜就是耶诞节新年假期了。这时节南半球正夏日,少了她记忆和惯性里那种“华灯初上,岁末寒晚又匆忙”的感觉;不知不觉她就那样忽略。 她耸个肩。她真不喜欢这种相聚相守的日子,只是提醒她没处去而已。 “你打算——”乔刚开口,有人经过给打岔。 然后,不断有人上楼来经过,跟他打招呼。差不多是上课的时间了。她稍稍退到一旁,攀着栏杆,怕被撞倒。 “我得去上课了,时间差不多了。”她对乔笑一下。 “我也是。”乔跟着笑一下。 后头有学生插进来,插在他们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乔聊起来。陈浪琴略略退开,路窄人多,她怕不小心会被撞到。她现在跟个充气人似的,走起路来飘来荡去,禁不起撞。 所以,再过一个礼拜就是耶诞和新年假期,她得好好想想,看该怎么混过去。这么想,她脑海忽然浮起杰瑞米的影像。算了!她摇头放弃。他还在气头上,她不想自讨没趣。 真是的!以前她就不喜欢这种大团圆似的节日,到现在,还是不喜欢。 她觉得,耶诞、新年、情人节什么的,都是对孤单的人的一种讽刺。她喜欢“中秋”,那是一个人可以诉愿的寂凉的夜晚,万物同拜,但尽可以不相往来。 当然,要热闹也不是没地方,但她就是不喜欢。特别的节日要找特别的人形成特别的意义——她喜欢调调情就好,但这种日子强调的是种“认真的关系”,想想,实在很麻烦。 她突然发现,多半的人原来都喜欢自找麻烦。 ※※※ “她真的生病了,还缺了两天课,在床上躺了两天。我看她连站都快站不稳,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咳嗽得好厉害。” 杰瑞米不吭声,走到一旁,不理会卡文语调里的耸动。 “卡文,杰,你们要喝些什么?”他母亲在屋里头张罗,隔着窗子喊问。 “不必麻烦了,妈。”卡文回头说:“我跟杰都要开车,喝茶就好了。” “要不要加奶油?” “不用。麻烦你,也不要糖。”回到父母的家,就像在作客,卡文和父母说话也相当客套。他转向杰瑞米,又说:“我劝她多休息,不过,她那个家伙不太听话,我看她情况好像更严重了,今天还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又不关我的事!”杰瑞米绷着脸。 语言、文化背景都大不相同,而且,她迟早会离开的,又是那样一个“坏女人”,他不想再牵扯得太深。 “你不去看看她吗?或者,打个电话给她——” “卡文,”杰瑞米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不要干涉太多。” “我没有意思干涉你的事,杰。我只是以为你会想知道——”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可以约她吗?” 杰瑞米不禁皱眉。“你最近不是都跟葛洛妮见面?” “是没错,可那并不表示我就不能和其他人约会。”卡文说:“你没跟她提过珍露的事对吧?” “你跟她说了?”杰瑞米霍然抬头瞪着卡文。 “没有。那是你自己的事。” 杰瑞米表情缓下来。片刻才问:“你已经约她了吗?” “没有。不过,今天看到她那副柔艳的模样,很有女人味,很漂亮,很令人心动。”他一连用了三个高强度的形容词“很”,情绪真真假假的。 “你不是说她生病了?”杰瑞米不禁又皱眉。听到别的男人——即使是他自己的哥哥——赞美她,他有些不是滋味。那个浪荡的家伙就是这样招蜂引蝶,“不安于室”,生病了是活该。 第14章 “是生病,重感冒。大概是因为那天他们在市区逛了一整个通宵才着凉的吧。平常她精神奕奕的,还不觉得她有那种魅力,这回生病,那种柔美的女性感觉全都跑出来。”卡文的话,几分虚几分实,只有他自己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看他的态度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他的表情甚至显得认真,杰瑞米不禁暗暗又皱眉。 “杰,卡文,茶点准备好了。”他母亲探出窗子招手。 出去遛狗的父亲恰巧带着狗回来。卡文走上前去,说:“回来得刚好,爸,茶点刚准备好。” “运气真好,对不对?麦可?”他父亲拍拍毛色黑白相间的大狗麦可。朗声招呼杰瑞米,说:“嗨,儿子,喝茶喽!” 杰瑞米望了卡文一眼,抿着嘴走进屋子里。 ※※※ 那个叫盖瑞的又打电话过来,陈浪琴一边擤鼻涕,一边跟他打哈哈。她真不该不听卡文的话,硬是逞强上什么课,劳动又吹风,结果情况好像愈来愈严重。 “哈啾!”她打个大喷嚏,不小心把电话给挂断。 “啊!”她看着话筒,摇摇头,算了。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那个盖瑞家伙啰里啰嗦的,她精神不济就觉得更啰嗦。 隔壁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动静,难得这样清静。她看看时间,才九点而已。头昏脑胀,还是早点睡觉算了。她正打算换衣服,电话响了。 “是我。” 那声音硬梆梆的,但她一听就知道是谁。 “吉米!”她吸吸鼻子。听杰瑞米那口气,她拿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现在过去接你,你能出来吗?” “可是……吉米,现在已经很晚了——” “才九点而已,我马上过去——” “吉米……”他要来看她,她是很高兴,可是她正在感冒,外头又冷,她怕一吹风体温又要上升两三度。 她这么一犹豫,电话那头便传来一股沉重窒闷的压力,她几乎可以想像杰瑞米眉毛纠结的模样。 “我懂了!”杰瑞米压扁了声音说:“我不去打扰你就是——” “吉米!”她连忙叫说:“好嘛!好嘛!我去就是。我等你来。” 她发现,她和杰瑞米之间,慢慢地,似乎正在演变成一种奇怪的关系。但哪种关系不奇怪?她觉得她跟卡文的关系也很奇怪。 她换上黑毛衣黑衬衫,又套上一件大外套。黑颜色使她看起来更苍白,但穿在身上,心态上感觉温暖许多。她拿好钥匙,随手塞了几包小包装面纸在口袋。 走出宿舍,杰瑞米的车子已经停在外头。她敲敲车窗,坐了进去。真的好冷!她搓搓手,对杰瑞米甜笑起来。 “嗨,吉米——哈啾!”话都没说完,便打个大喷嚏,口水喷到杰瑞米的脸。 “脏死了!”杰瑞米重重皱眉,抬起手臂擦掉口水。他其实不是真的嫌脏,而是借题发挥,气她那天还是丢下他,却和一些有的没有的家伙游荡到天亮。 “对不起。我感冒了,所以……”陈浪琴连忙拿出面纸擦掉鼻水,有些不好意思。 “活该!”杰瑞米哼了一声。 陈浪琴瞅他一眼,不说话。她不迟钝,她知道她只要顺着他就没事了。他就是气她撇下他不是吗? “你干嘛不说话?”杰瑞米皱个眉。 她嗔他一眼。“你又没叫我说话。” 又来了!明知道她又在耍手段,但杰瑞米口气还是不禁软下来,看看她,说: “卡文说你感冒了。好一点了吗?”看她的脸色果然十分苍白,幽昏的灯光下,看起来更苍白。 “好多了,不过,还有些头晕。” “看医生了没有?” 她摇头。 “怎么不去看医生,要是——” “吉米,我又不是小孩,不过是个小感冒,只要多休息,多喝点开水就没事了。别担心!”她敢打包票,就算去看医生,医生也一定只是叫她多喝开水多休息罢了。 “可是,你的脸色有些苍白……我看你还是早些休息好了,我回去了——” “没关系,都已经出来了。”她觉得有些好笑。刚才硬是把她挖出来,现在反倒担心起来。 “可是……” “我想跟你在一起嘛!”她笑得好甜,“坏女人”在蛊惑。 明知道她就会说这种甜言蜜语,杰瑞米没说什么,看着她那笑甜的脸。这时候,如果她说她要天上的月亮,他真怀疑他会不会架了楼梯爬上去替她摘。 “想去哪儿?”他问。“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还是去看夜景?” 去哪里好呢?已经九点多了,多半的商店早就关门,酒吧那地方又吵死人,看夜景嘛…… “就待在这里好了。”她靠在椅背上,让自己舒服一些。 城市的夜景其实都差不多。登上了skytower,看下去,也只是万家灯火。而且,那种地方还是要情人们一起去才有意思。她跟杰瑞米并肩坐在车子里,感觉也是好好的。 杰瑞米没意见,随她的意,放了轻柔的音乐,让气氛不至于太沉闷。陈浪琴抿嘴一笑,不防又打个喷嚏。 “你没事吧?” 她比个手势,表示没事,看着杰瑞米线条利落的侧脸。这样看他,她忽然觉得他是那样的好看,虽然眉宇间有点锁不开。 “唉,吉米,”她想想说:“男人有时候也希望被呵护,得到慰藉吗?” “那是当然的。”杰瑞米想都不想便回答。 陈浪琴盯他看一会,靠向他。“来——”抱住他的头。 “你干嘛!我又不是小孩!”他吓一跳,退了开,皱眉瞪着她。 “看你好像很沮丧的样子,给你一点安慰啊。”说完又打个喷嚏。 她那样,又流鼻水又打喷嚏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杰瑞米摇摇头说:“不必了,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一点都不领情。 “我知道。”不领情就算了。她抽了张面纸,止住讨厌的鼻水,动作却有些笨拙,杰瑞米看不过去,拿过面纸,帮她擦掉鼻水。 “我自己来就行了,吉米……”陈浪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杰瑞米没有察觉她的难为情,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一会,问说:“卡文有约你出来吗?” 她愣一下说:“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觉得有些奇怪。 “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卡文怎么可能会约我出去!” 那可难讲。杰瑞米看看她,又说:“我问你,如果卡文真的约你,你会跟他出去吗?” “不会的!”陈浪琴下意识回避。 “不管他会不会,我是在问你,你会吗?”杰瑞米硬是逼问。 “我们不要谈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好吗?吉米——” 看她那样闪躲!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杰瑞米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吉米,口头的保证是没意义的。”她的另一个座右铭是:要嘛就直接去做,不任意做承诺。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和卡文出去,也不认为卡文会约她出去。卡文有种居家男人的气质,太亲切了。跟他在一起,说说笑什么的,随意撩撩,感觉很愉快。但欲望是深层的,还需要更深一点的东西。只是,她不想说得太白。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保证。”杰瑞米显得理性冷静,尽管他脸色是那么难看。 “你要我保证什么?不跟卡文出去吗?”陈浪琴反问。觉得胃隐隐地抽痛。 感冒的关系,这些天她胃口一直不太好,没吃多少东西。这天从早上开始,她就觉得胃不太舒服,现下可好了,这一抽痛准又不可收拾。 对她的诘问,杰瑞米只是哼一声,不愿说话。 “吉米!”她并不希望变成这种情况。 杰瑞米不理睬,车内只有音乐在回荡。 胃愈来愈痛了。她抓住杰瑞米的手臂,另只手按着胃部。 “你怎么了?!浪琴!”杰瑞米发觉她的异样,充满担忧。 “我的胃好痛,吉米。”她的额头在冒冷汗。 “过来——”他将座位推移到最大,将她拉过来,让她靠在他身上,紧紧抱住她,护住她的胃。 “很痛吗?”他轻声问,小心的呵护。 “很痛。”她还在冒冷汗。有一点儿撒娇。 “忍着点,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这样就好。”她不要他去找医生。 感冒让她的心绪变得有些乱。他们又没在谈恋爱,可是—— 哎! 她靠紧他,不愿去想。 第六章 青春时代,干出一件于当下轰轰烈烈的大事的叛逆——比如带着睡袋熬夜排长龙买国际影展的票,或者在摄氏零度以下低温的夜爬上高山顶守候流星雨,就是以供漫长曲折甚或挫败的后半人生回味无已。 但那样的青春毕竟已过去,真要她再那样来一遍,她只觉得傻,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像这刻,在南太平洋的晴空中,晒着暖暖的太阳,是多舒适的一件事——哈啾!陈浪琴打个喷嚏,抬起手臂拭拭鼻子。 那一晚跟着杰瑞米吹冷风,病情虽然没加重,但却藕断丝连拖了好久,到现在还在伤风的尾声中。太疯狂了!她应该已经过了那种“发愚蠢的青春烧”的年纪才对,事实证明,她大概还处在那种愚蠢的青春期尾声中。 乔伊顿从办公室出来,远远看见她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不知在等些什么,一旁还搁了一个旅行袋。他走过去,她不经意回头看到他,先对他挥手笑起来。 第15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身看着她。 “我在等待果陀。”陈浪琴说了句玩笑。耶诞和新年长假期的前一天,下了课,人潮比平常散得快,住宿的学生也三三两两的散离开。 乔微略一笑,算是欣赏她的幽默。 “坐嘛!”她拍拍她身旁的空地,说不上是不是邀请。 乔坐下来,看看一旁的旅行袋说:“看来你好像有计划了。” 陈浪琴笑一下,没否认。“你呢?礼物准备好了吗?”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乔会意。说:“还没有,反正还有时间,不急。” “你们打算怎么过耶诞?吃火鸡大餐吗?”不对,火鸡大餐是感恩节。 “我们打算到澳洲过耶诞,她的家人在那边,然后到加拿大滑雪。”他停一下,跟着说:“蒙特娄。我的父母住在那里。我父亲是奥地利移民的第二代,母亲是德法混血儿。” 他突然说到自己的事,陈浪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意思窥探什么。 “难怪你长得那么好。”她想想说。多重族裔混血的缘故。“我父亲是台湾平埔族和早期汉人移民的后代,可能还有一点白人的血统,你大概知道,台湾数百年前曾被荷兰人统治过。你看,我长得不太像典型的中国华人吧?我的大眼高鼻梁是遗传自我父亲。” “所以,难怪你也长得那么好?”乔开个玩笑,拿她的话套上她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知道他在开玩笑,难得的还是有些脸红。她说他长得好并没有太多意味,只是那样想就那样说了。 “浪琴?”海琳娜从宿舍那方向跑来,气急地叫喊着。“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看见她和乔笑成一块,狐疑地看他们一眼。 “乔。”琉璃子也还没回去,出现得那么是时机。 “嗨!琉璃子。”乔抬头回声招呼。转头说:“那我先走了。耶诞快乐。” “耶诞快乐。”陈浪琴和海琳娜同时间开口,看着乔起身奇书网走开。琉璃子紧跟在他身旁。 海琳娜坐在乔坐过的位子,望着他们的背影说:“我看他们两个一定有问题。” 陈浪琴没答腔,反问:“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问你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到我家来——不过,看来你好像都计划好了!”海琳娜兴高采烈地,说到一半才注意到一旁的旅行袋。 “嗯,我有点事。不过,谢谢你。” “你要去旅行吗?跟谁?”海琳娜的眼神狐疑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陈浪琴失笑起来。“我跟团去旅行,去南岛。” “叭叭!”一辆日本制的本田车经过,车子里的人探出头来,是卡文。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为什么世上的事都这么巧?还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根本太小?陈浪琴摇头说: “没做什么。在等待果陀。” 舞台剧里的两个呆子,一天又一天的等待果陀,而果陀永远不会来。她等待的那个该来接她的人——well,已经迟到了二十五分又三十三秒。 她还得等下去。因为她没办法呼叫。再说——剧中里说的,“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衰老”。 依她想,应该改成“有的是时间浪费”。她深深觉得,“等待”真真是一种最浪费! “等待果陀?”卡文目光扫过她一旁的背包。“你在等杰?” “我要去旅行。”陈浪琴答非所问。 “旅行?”卡文追问。“去哪里?杰知道吗?你没告诉他?” 陈浪琴一概有听没答。忽然说:“啊,来了!” 一辆灰色小客车慢慢驶进来。她站起,拍拍屁股,抓起背包说:“我走了。拜,海琳娜。拜,卡文。耶诞快乐,新年愉快!”她跑向小客车,一边朝他们挥挥手。 “浪琴……”海琳娜根本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浪琴!”卡文追喊着。 “拜拜!帮我跟吉米说声耶诞快乐!”陈浪琴高喊了一声,钻进车子。 这种节日还是参加旅行好了。她找了一家华人旅行社,参加他们的“纽西兰之旅”,并了一个从台湾来的团,十多天的行程,北岛蜻蜓点水式地停罗托鲁瓦和陶波湖,再南下威灵顿,然后再往南岛的皇后镇、但尼丁、基督城和库克山。有领队、导游带,讲中文,台语也行,她每天只要吃饭睡觉拉屎就可以。说好了,对方到学校接送,她另外付接送交通费用。 这样,她就不必待在宿舍嫌寂寞无聊,要出门又不知上哪儿好。 这样最好了。 其它的事,等她回来再说吧。 ※※※ “上次,我看到了。”琉璃子紧跟着乔。他身材高,步伐大,不过,他大都会配合她的速度。 “什么?”乔不懂她的意思。 “我是说,上次我看到了,就在这里——”他们正走向停车场,琉璃子指停车场的意思。“你跟浪琴。我看到她搭了你的车。” “哦!”乔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们刚巧碰到,我顺路送她一程。” “是吗?”陈浪琴也是这么说。琉璃子点点头,又问:“耶诞假期你打算做什么?乔!” “耶诞节我会跟我的女朋友到澳洲,然后到加拿大过新年。”乔据实回答,就跟他告诉陈浪琴的一样。 “女朋友?”琉璃子错愣住,蓦地停下来。“你说真的吗?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我有个交往两年且住在一起的女朋友。”这是他个人的私事,他不认为有告诉每个人的必要。 “我以为……” “琉璃子,”他打断她。“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程度也非常好,能教到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觉得很高兴。你打算申请‘奥大’对吧?好好加油!以你的程度来说,绝不是问题。” 在这学校,不管修语言课程或学位证书的都是已成年的学生,有自主的能力。他遇过许多对他表示好感的学生,但他没打算跟学生谈恋爱。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琉璃子有点语无伦次。她知道乔并不喜欢跟别人谈他个人的事,但没想到他一告诉她,就是这种简直教她难以接受的事。 “我必须走了。好好跟同学朋友去玩吧!耶诞快乐!”乔开了车门,转身对她笑了笑。 “我喜欢你!乔!”琉璃子咬咬唇。 乔维持原来的笑容,说:“谢谢。我觉得很荣幸。我也喜欢我每个学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对不起,琉璃子,我真的必须离开了——”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琉璃子抢过话。“她知道吗?你有告诉她吗?”她望向远远的陈浪琴。 “知道。”乔回答得很简单。说:“来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琉璃子摇头。 高高的晴空延展过去的远远那头,她看见陈浪琴坐在台阶上,和在车子里的卡文范伦笑着不知在说什么。 ※※※ 虽然每年耶诞都在晴空历历、艳阳高照的夏日,总是缺乏那种白雪皑皑,世界一片银白的美丽气氛,卡文还是照例买了一棵耶诞树,装饰节日的气氛。 他在树顶插了一颗银色的星星,然后在树身围了一圈圈的小灯泡。葛洛妮在厨房准备晚餐,忙得好像很起劲。他并没有要求她那么做,但当她提议一起晚餐,他说想留在家里时,她就过来了。 他正爬上活动梯,电话响了。葛洛妮从厨房出来,说:“我来接。” 隔一会,葛洛妮扬声叫他:“卡文!是杰。” 他放下手边的东西,走过去。葛洛妮把话筒交给他。 “谢谢。”他说。 “顺便问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晚餐?”葛洛妮走到厨房回头说。 他点头,比个手势表示听到了。 “嗨,杰。”他转过身,侧背着葛洛妮。 “你什么时候变得跟葛洛妮那么好?”杰瑞米的语气有些讽刺。他当然也是知道葛洛妮的,只是他们一向互不干涉,各人管各人自己的事。 “我也不知道。”卡文回答得很妙。 杰瑞米笑起来。“你可别装糊涂。” 卡文笑而不答。说:“你自己一个人?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不了,我不想去扫兴。我只想问你这两天有没有碰到她?”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卡文很明白指的是谁,没有立刻回答,反问:“你没去找她吗?” “刚打过电话,不过她好像不在。我最近有份工作,忙到今天才结束。” “原来如此。她果然没告诉你。” 杰瑞米的声音立刻闷起来。“没告诉我什么?” “她去旅行了,跟了一个旅行团去南岛。我也是今天下课凑巧碰到她才知道。我本来还以为她在等你——” 杰瑞米像挨了一记闷棍,语气变得十分僵硬。“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清楚。大概是新年假期过后吧。”卡文说:“杰,你这些天都没跟她联络是不是?” “我在工作!”杰瑞米开始显得烦躁。“我以为——我想——”他以为他不说她也明白;他以为她多少了解他心里怎么想。 “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商业摄影师的工作时间本来就不固定,一旦接了工作,也都必须在时限内完成,如果遇到挑剔的雇主,对拍摄的成果不满意,更是费事又费时。卡文也明白这点,只是——“浪琴她没理由什么都不做,枯坐着等你,杰。” 第16章 “我明白。但她可以来找我啊!她为什么都不来找我?如果她有那个意思的话……我实在不懂——” “你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杰瑞米像被问住,窒滞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文化的差异,习惯和语言的不同;她从异国来,这里对她来说又是异地,她随时会离开——” “这不是问题,杰。” “我跟珍露就不会有这种问题!”杰瑞米根本没在听。 “你是怎么了?”卡文提高声调。“你不要我干涉你的事,但我看你根本都没想清楚!” “大概吧。”杰瑞米停了一下,语气低沉下去,冷静下来。“对不起,打扰你了。耶诞快乐。” “杰——”卡文忙喊一声,但杰瑞米已经挂断电话。 “杰要过来吗?”葛洛妮走出来。“麻烦你,卡文,帮我把餐盘摆好,还有刀叉,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他不来。”卡文把东西接过去,仔细地摆放妥当。 一切就绪,葛洛妮又从厨柜拿出一瓶酒,还在桌上摆了一瓶鲜花,点上蜡烛。 “这是干什么?”卡文笑问。 “烛光晚餐。”葛洛妮眨眼一笑,倒了两杯酒。 她深谙营造气氛的道理,也懂得“柔”的牵制力;男女之间,适时的收敛一下“个人主义”还是比较好的。 “唉,卡文,”她说:“杰现在有固定跟谁在约会吗?” “应该算是有吧。” “是有还是没有?” “我也不知道。”卡文实在也无法确定。“问这个做什么?” “前两天我遇到了珍露,她问起杰。” “哦。” “我看珍露还是很喜欢杰的。”葛洛妮似乎想计划什么。“他们也交往了一、两年有吧,却那样分开……唉,卡文,我们安排他们一起吃个饭吧。” 卡文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说:“这是他们的事,跟你跟我都没关系,别管太多了。” “怎么会没关系?他是你弟弟耶。” “葛洛妮,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杰向来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你最好别管他们的事。” “可是,珍露她——” “他跟珍露已经结束了。” “看你说得好无情!”葛洛妮似乎为珍露抱不平。“杰也是,都没想过珍露的感觉。” “是珍露自己要离开的,不是吗?”卡文倒显得心平气和。 “那是因为她觉得杰不够重视她。女人总是需要比较多的呵护和注意。” “她未免也要求太多了吧!”不管女人是不是需要比较多的注意,卡文对珍露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情绪是互相的,那珍露太强调、注意她自己的感觉。 “卡文,我觉得你这样说对珍露不公平。我也是女人,我了解她的感受。” “葛洛妮,你搞清楚,是珍露自己不满意杰,要离开杰,甚至在他们还没分手时,就和别的男人出去,杰没有对不起她。” “但杰忽略了她!”葛洛妮站在女人的立场,为珍露说话。“珍露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和别人出去。” “这不是理由,葛洛妮。”卡文无意跟她争辩。这牵扯到“承诺”问题,牵扯到对“感情”的态度,寂寞不能当借口或理由。他觉得如果关系未定,不管跟谁约会还没话说,因为这当中并没有任何承诺与约束。但珍露不同,她破坏了一个基本原则。 “这不是理由,那么怎样才是理由?卡文,你不能一直站在杰的立场替他说话。” “我没有。我只是说出普遍的一种感觉。” “不管怎样,珍露还是很喜欢杰的——” “葛洛妮,我刚刚说过了,不要管他们的事。”让事情自己去解决,解决不了的话就算了。 他不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反正这世上有那么多没解决的事,犯不着一件一件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杰的事,就让他自己看着办。 ※※※ 从没想到旅行会这么累人,简直在坐车行军,陈浪琴坐不定地蠕动一下,望着一车子的“老弱残兵”,觉得自己搞不好会困死在这观光巴士上。 她并入的这个旅行团,简直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有新婚度蜜月的,有假期散心,有候鸟避寒,还有无事凑热闹的,上至六十多岁的老阿嬷,下至三岁的爱哭小孩,老的少的中年的,无所不包。老弱残兵团到哪,拖到哪,累都累死人;加上距离远,拉车的时间长,屁股都坐得发疼,风景再美,原有的兴致都减三分。 不过,老阿嬷很可爱。有一家子,老中青三代全家五个人,包括老阿嬷全数出动,浩浩荡荡的,一路上和她混得很熟,天南地北随便什么都能扯。 “所以,你自己一个人来的?那要待多久?”老阿嬷看她和自己的孙女年纪差不多,却像野马真会跑,一跑从北半球跑到了南半球,季节刚好颠倒过来。 “待个一阵子吧。”陈浪琴含糊回答。 “一阵子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老阿嬷自问自答,给她那么点佩服。“一个人耶,不想家吗?现在的女孩子真的了不得!我看你也才二十出头,就敢一个人到处走!” “我已经二十出很多了,阿嬷。”陈浪琴笑嘻嘻的。阿嬷的“佩服”实在有点不合时宜,她一点都不了不得,只是时代有些改变而已。 “那有没有男朋友呀?”一家子的妈妈问。 好像到某个年纪,这个问题都跑不了,像虱子一样,爬满满头脑,不断咬啮人的神经。 “有啊,很多。多得不得了。”她还是笑嘻嘻的。 “这样不好。交一个就好了,要不然会很麻烦。”阿嬷很认真的提出劝告。“我看你这样,两眼水当当,很有男人缘,自己要斟酌点。” 陈浪琴仍然笑嘻嘻的。 一家子的大姑说:“哎呀,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是多认识一点朋友,再慢慢挑。我们小芬我就赞成她多交一些朋友。” “对嘛。阿嬷最古板了。”小芬二十出头,一头秀发染成时髦的酒红色,但穿着相当节制,t恤牛仔裤,不会太触目。 “我哪有古板,谈恋爱本来就有规范的。”阿嬷看的多,随便说都可以说出道理。“又不是在买菜捡斤两,拢了一堆随便挑。心意最重要!” “阿嬷,那是以前。但现在时代不一样,恋爱的条件跟着不一样,只有心意是不够的。”小芬俨然专家的口吻。“现在没有人还在讲什么心意,谈恋爱就要敢挑敢拒绝,自己喜欢的最重要。” 说得还真精彩。陈浪琴笑嘻嘻地听着。 阿嬷不跟孙女辩,拉着陈浪琴叮咛说:“还有啊,要交就交和自己一国的,跟这些外国人谈恋爱多麻烦!连说个话都会咬到舌头,吃的饭还不一样,累都累死人!” 几天旅行下来,老阿嬷被abc搞得神经大为紧张,直说自己活了一辈子,好好的家里不待,跑到国外来当聋子。面包她也吃不惯,更别提去喝牛的奶。 “我也觉得异国恋不妥当。”妈妈这次倒和阿嬷同一阵线。“听起来是很浪漫,但毕竟人种不一样,文化和习惯也不一样一问题多多。” 陈浪琴愣一下。恋爱就是恋爱,她倒没想到什么异不异国的,她自己又是哪一国。经她们这么一提醒,她突然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麻烦。 “什么异不异国,还不一样都是人。”小芬颇不以为然。“说你们古板还不承认!外国人哪点不好了?” “我说不好就不好。”她妈妈未雨绸缪,说:“你记着,我不管你去那个什么pub不pub可别把我找个外国人回来,懂了没有?” 小芬白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拜托你,妈。什么时代了——” 陈浪琴抿嘴笑着,看着她们母女斗嘴。 恋爱的条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意见不一样。她想了想,还是忠于自己的欲望最重要。 因为是为自己在谈恋爱。 第七章 放个假,再重新回到某个生活的轨道,好像所有的景象都变得不一样。 星期三的早晨,太平洋高压笼罩整个南太平洋地区,又是一个艳阳高挂的大晴天。陈浪琴兴起的擦上粉抹上胭脂,还穿上细细的高跟鞋,衬了一袭浅葱色的薄纱七分袖衣装,露了点妩媚性感。 海琳娜说得没错,女人就是要妆扮。心情好要妆扮,心情不好更要妆扮;天气好要妆扮,天气不好也要妆扮;有人看要妆扮,没人看还是要妆扮。 显然有很多人想法和她一样,走出宿舍,处处可以见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一个个都像一只花色的蝴蝶。 一如往常,她对这个笑,对那个招手,再对另外一个递眼波。 “嘿!”卡文迎面过来,一副终于又看到你的表情。她比别人晚了两天才回学校上课。“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我要被嘉奖了吗?还是被踢出学校?”她开个玩笑。念语言课程其实没什么压力,念多少是多少,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 “看来是玩得很开心了,还能这样开玩笑。”卡文先还撇嘴笑,跟着表情一敛,收起笑容说:“杰找你快找疯了。” 极不防的,陈浪琴愣了那么一下。 “他找我干什么?”她试着开出笑,但笑得不是那么自得灿烂。卡文口气里的夸张也不尽可信。 第17章 “问你啊!他找你干什么?!” 陈浪琴瞅他一眼。“我又不是神,怎么会知道!”一边分神给经过的同学甜甜的招呼。 “早!”卡文也不得闲,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 他将陈浪琴稍稍拉到一旁避开人潮,说:“浪琴,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 “正经点,我在认真跟你说。” “我是很正经啊。”陈浪琴瞪着他,压低声音。“这样不是很好吗?说说聊聊大家都愉快——” “有人可不愉快!” “卡文,”她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嘻皮笑脸的。“你要我怎么样?我又不是永远要待在这里,难道你要我跟他谈恋爱吗?” “不行吗?那又怎么样?”卡文不按逻辑去想,连连丢了两个问号。“不要找太多的理由。” 可是就是有太多的理由。陈浪琴抿抿嘴。叫她怎么说?!女人就是有一堆理由,所以狡猾。 那也是恋爱的条件。进退不得时,让自己有个抵挡的空间。 “该上课了!”她提醒他,岔开话题。 怪不得她的爱情是一部部的断代史,她总没等、或者没让那温度变得火热,便抽身走人。没办法,会烫哪!搞不好还会灼伤,而且又耗损神经,想想,那多划不来。 但卡文那些话,还是扰得她一上午心绪不定,思路到处出现乱码,迸出一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符号。 她不由得瞪他一眼,他没察觉,和韩国帮大金与田中浩介边聊天边离开教室。她懒懒站起来。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再想下去只是庸人自扰。 “浪琴——”意外的,琉璃子叫住她。 她回头,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还以为你走了。”她说:“假期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谢谢。你呢?” “马马虎虎。” 仔细看琉璃子,陈浪琴发现她虽然冷艳如常,但气色有些消沉。似乎有点憔悴。 琉璃子不在乎她的打量,看着她说: “你知道乔有女朋友,而且他们还住在一起对吧?” “嗯。”陈浪琴沉默了一会才点头。 “他告诉你的?” “嗯。”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怎么还能跟他在一起,那么亲密的样子?”琉璃子微微蹙眉,好像十分不了解。 “我没有跟他很亲密啊。”陈浪琴微觉一丝莫名其妙。“我们偶尔碰见聊天,聊得很愉快,这有什么不对?你不也常常跟他碰面——”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琉璃子脱口出来,随即咬住唇,说:“可是他有女朋友了,又住在一起——” “没错啦,他是有女朋友了,那又怎么样?我又不跟他谈恋爱。” “你就是用这个当借口?” “琉璃子,”陈浪琴吐口气。说:“乔长得好看有魅力,气质又吸引人,跟他说话聊天我觉得很愉快,我干嘛要跟他保持距离就因为他有女朋友了?再说,我喜欢那种感觉,享受那种感觉。我干嘛要因为他有女朋友了而委屈自己!” “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啊。” “那你还说你不跟他谈恋爱!你这不是自欺欺人?” “恋爱又不是想谈就能谈;真要去谈,复杂又麻烦,何必搞得那么累。我享受现有的感觉,这样不行吗?” “可是,知道他有女朋友,还同居在一起,你不难过吗?” 陈浪琴把背袋甩到肩膀后,说:“如果我想跟他结婚,想当他的女朋友,那我会很难过。”她顿一下,往门口走。“我要去吃饭了,肚子饿惨了。” 她实在搞不懂琉璃子问她这些做什么,跟乔同居的人又不是她,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其实,有女朋友了又怎么样?这世上哪个恋情不是分分合合! 哎哎哎!真是的!难怪杰瑞米说她坏。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胡思乱想。 她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一边哼着轻快的歌。下了楼,蓦然却见杰瑞米倚着电话栏站在楼梯旁,出现得那样教人猛不防。 “吉米!”她丝毫没想到,说不出的惊讶。 “回来了?南岛好玩吗?”杰瑞米眼神冰得像石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因为没想到,她笑得有些不自然。 “吓到你了是不是?要不要倒带重来?你回到楼上,我出去大门外,重头再来一遍?”那语气态度十分平静,虽然带着讽刺。 “吉米……”她可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杰瑞米走近一步,逼向她。“如果你以为这种捉迷藏游戏很好玩,自己去玩,我不会再奉陪了。”掉头往外走。 “吉米——” “还有什么贵干吗?”他站住,斜转半身过来。他的态度一直显得理性冷静,但每句话感觉却又那般阴阳怪气。 “没什么。对不起……”她后退一步。 真是的!她肚子饿的要命,再不去吃饭就没东西可吃了,却还遇上这种费力气的事。 她转身往回走,突被一只手抓住,侧脸一看,是杰瑞米。 “我们谈谈。” 他只说这句话,便拖着她往外走。 ※※※ 天说黑就黑,不拖泥带水,陈浪琴跟着杰瑞米坐在“玛格丽特”里,吃着用面粉皮包了米饭、肉、蔬菜、果核,加了辣酱的“搭哥”。从早上开始,除了喝杯牛奶,她就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呱呱叫。她可不是神仙,没有办法只是餐风和饮露,她需要脂肪和淀粉。 杰瑞米却光喝啤酒,什么也不吃。看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好整以暇的吃东西,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心中不免有气。 “要不要吃一点?”陈浪琴卷包了一个递到他面前。 他压低了眉,盯着她看一会,也不伸手去拿,俯低了身子直接就她手上咬了一口,连带咬着她指尖。 “啊!”她叫痛,看他盯着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慢慢嚼着,眼光犀利得还是没移开。她没作声,把他咬了一口的“搭哥”送到自己嘴里,一口一口吃起来。 门口忽然一阵骚动,进来一群人。她看杰瑞米皱了皱眉,回头望一眼,不看还好,看了就遁形不了。 “嘿,浪琴!好巧!你也在这里!”开口的是大金,话说着,人就跟着钻过来。 不只是大金,另外还有个小金、田中浩介、琉璃子,还有四五个她不认识的日本及当地学生,连卡文和乔也赫然在当中。 这未免太巧了!真教她要苦笑,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因为压根儿就是这城市实在大小了?! “就坐这里好了。”卡文笑嘻嘻的扫她和杰瑞米一眼,请服务生把桌子并在一块。 陈浪琴挤个鬼脸,说:“什么风把你们一堆人吹来?” “今天琉璃子生日,我们来替她庆祝。”田中浩介解释。今天他把头发染成比较正常的大便色,乖顺的披在脑袋上。 “这样啊。生日快乐,琉璃子。”她转向琉璃子,目光连带扫过乔。乔坐在田中浩介和琉璃子中间,就在她的斜对面。 她对面坐的是田中浩介,大金则挨在她一旁,和小金黏在一块。卡文则坐在最边疆,和其他几个凑在一块。 “谢谢。”琉璃子礼貌性的道谢,疑惑地望了杰瑞米一眼。他被挤到田中浩介的侧旁。 服务生给每人一本点菜单。大金随便浏览一眼,指指她的盘子说:“这个好吃吗?” “你可以试试看。” 大金便老实不客气卷了一块咬一口,又分小金一口。 “好不好吃?”田中浩介问。“我也试试——”自动自发探手拿了一块肉沾上辣酱吃起来。 “怎么样?好吃吧!”陈浪琴笑嘻嘻的问,没注意到杰瑞米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 平时她和他们相处得算不错,就比较少顾忌,也不会在意一些小节,偶尔拍来打去,说些损人的笑话,只觉得好玩又愉快。但看在杰瑞米眼里,这无疑是打情骂俏。 “还好啦!”田中浩介耸个肩。他选来选去还是点了最厚实的牛排。 大小金爱吃米,要了跟她一样的东西。各人就近和一旁的人说话,她偶尔看看杰瑞米,从他们进来,他就不大开口。事实上,他说要和她谈谈,但他们根本没谈到什么。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一次觉得猜心好难。 “杰,你这次又接了一个工作是不是?什么时候开始?”卡文问。 “下个礼拜。”杰瑞米回得很简洁。 “那你又有得忙了。”卡文又说。看大家一脸疑问,解释说:“杰是商业摄影师,他接一些商品企划或服饰造型、美容沙龙的摄影工作,工作的时间不固定,一忙起来经常三天两头找不到人。” 陈浪琴这才知道杰瑞米在做什么。她从来没问过,而他也没有说。 各人点的饮料都送来了。田中浩介点的不知是什么种类的啤酒,颜色浅金得有些怪异,像是鹅黄色。她好奇问: “你的是什么?” 他再耸个肩,一副“你自己不会喝喝看”。 她也不客气,好奇心趋使,当真端过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大金好奇问。 她皱皱鼻子,好奇怪的味道。大金接过去,也尝了一口,表情比她还古怪。 “试试我的。”大金把他的啤酒递给她。 她尝一口。“红狮?” 他们这样口水沾来沾去,自己不觉得,别人却难免难适应。琉璃子说:“你们还真能分享。” “啊!你要不要也试试?” 第18章 大金连忙把啤酒递给她。 琉璃子瞪瞪眼。乔说:“我能尝尝看吗?” 陈浪琴觉得有些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再看其他那几个同学,盘子里的东西也是分来分去的。就连卡文也掺了一份,他甚至和另一位同学共同点一份全餐。 杰瑞米却愈来愈没表情,毫无笑容的看着陈浪琴。他起身走到吧台,要了另外一瓶啤酒。 陈浪琴收敛住有点放肆的笑容。她没回头看,却可以感觉他锐利锋冷的目光穿过她的背,射入她心脏。 她又坐一会,起身到洗手间。镜中的她像花一样娇艳,她对自己笑一笑,细细补好妆。她想再待一下就该离开,否则杰瑞米大概又要说她“坏”。 回到座位,才刚要坐下,她的头发不知怎地被衣袖的装饰扣子卷缠住,牵扯得有点痛。 “别动,我帮你解开——”大金站起来,好意要帮忙。 “我来就可以——”杰瑞米不知什么时候大步过来,抓住大金的手,然后一把扯掉她衣袖上的扣子,解开她被纠缠的头发,环过她的肩,顺手撩齐她乱了的头发。 那个动作,有种凌厉,好像要吃人似,不只是种公开表示,更像是一种示威,对其他男人宣示他对她的所有权似。 一时没有人说话,大金甚至有些错愕。 “谢谢。”陈浪琴转身面对杰瑞米,浅笑一下。头一次,感觉好像要脸红。 “走吧。”杰瑞米还是没笑容。 “我们先走了,拜。”她对众人摆个手,刻意不去看卡文。 “慢走。”卡文脸上有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出了“玛格丽特”,她微微松口气。杰瑞米走得很快,人高腿长,在夜镜中晃动成镜头。她快步赶上去,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晚风吹来凉,她靠近他一些,他只是看她一眼,步伐更大了,负气似。 从“玛格丽特”走到停车的地方大概五分钟那么久,他一句话也不吭。陈浪琴聪明的不自找麻烦。虽然看不出他在生气的表情,但依她很动物的本能,奥克兰上空这当口,气压很低。 恐怕是会下雨。 上了车,杰瑞米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要回去了吗?”可她实在没办法一直装哑巴。 他像是没听到,车子驶出停车场,拐上马路,加快了速度。可以听见风在吹响。他放上一片cd,音乐声砰砰,一个很干脆的男声控诉什么似的叫吼起来,旋律有些激荡。 “这什么歌?满好听的。”她问。 他转头看她一眼,绷着脸说:iusedtoloveher,butihavetokillher。 我曾经爱过她,但我必须杀了她。 这真的是歌名吗?还是他在借题发挥?! 她笑起来,也不理他还在生气或者一肚子乌烟瘴气,睨着他说:“那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这女人!他就气她这种不当一回事的大胆。恶声说:“是啊!没错,我是想杀了你!” 他蓦然踩住煞车,将车子停在路边,陈浪琴身子猛一冲撞,几乎要弹了起来。 “吉米!”幸好系了安全带,但她的手臂还是撞的发疼。“想杀我也不该是这种谋杀方式吧!” 杰瑞米不理会,也没道歉,逼向她问:“我问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别装傻!你跟那一堆男人眉来眼去,卖弄风情,打情骂俏的,四处勾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大家只是说笑聊天而已。我才没想要勾引谁。” “没有?!你敢说你一点都没那个意思?!”杰瑞米逼得紧紧地,狠狠瞪着她。 “我——”陈浪琴咬咬唇,在他的逼视下,有些理亏似。“也许,呃,我是有些不拘小节,但我又不是有意的,我可没有那样想过去勾引谁!” “你如果没那样想,会那么做?!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吉米,你这样指责我是不公平的,也没道理。就算我对男人卖弄风情,又怎么会是‘水性杨花’?难道我不能展现我的性感魅力?” “你——”杰瑞米简直气结。他平住气,冷静了说:“我没那么说。不过,你到底是跟我一起去的,和我在一起,总得尊重我的存在吧!”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不是跟你在一起,那就可以了?”陈浪琴嘴角勾着笑,反问,眼神闪得有些恶作剧。 “你——”杰瑞米瞪瞪她。说:“我的风度没有那么好!”意思是说“不可以”,即使他不在也不可以。 他这种姿态很明显了。陈浪琴偏头看着窗外,说:“让我想想再说吧。” “你还要想什么?”杰瑞米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向他。 她瞅着他,答非所问,说:“我没告诉你,自己跑去南岛,你是不是很生气?” “当然。都快气炸了。”他一副理所当然。 “为什么?” 那还用问!“因为你这家伙就是令人很生气!” 这个回答让她笑起来,很风情地。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双眸凝睇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开手,给他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她还要想一想。她觉得眼前仿佛有一个深坑在等着她跳,坑里头密密麻麻全是麻烦,让人神经耗弱又紧张。 她还要想一想,看是应该拐个弯,还是闭着眼往下跳。 ※※※ “所以你就把你先生丢在日本,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陈浪琴问美奈子。 凯茜请她再过去晚餐,她照例又带一瓶酒。两杯酒喝下去,美奈子情绪兴奋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没办法啊,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总不能一直以他为中心在转。”美奈子耸个肩,很潇洒,也像没奈何。 “难道就无法协调折衷?” “如果能,那我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了。他离不开他的工作,我老是在迁就。这样的日子我过得也烦了,所以心一狠,就过来了。” 美奈子说得轻描淡写的,但对于习于家庭秩序的日本人来说,尤其是家庭主妇,这相当不容易。 “你不担心吗?”陈浪琴又问。 “担心什么?”美奈子反问。 陈浪琴耸个肩。“担心一般结了婚的女人会担心的。你这样把先生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到他乡异国来,要是一般人,多少会东想西想的吧。” “啊,那个啊!”美奈子会意,说:“担心当然是会,只是,就算担心死了也没有用。我倒是看得很开,这个婚姻如果靠不住,那也没办法。反正一切顺其自然,想太多,担心这担心那的,只是自找麻烦。其实,爱情随时会有,常常会来,不必要那么恐慌。” “我倒是赞成美奈子这种想法。”凯茜端了一盘自己烘焙的饼干出来,还泡了一壶水果茶。“不管结不结婚,恋不恋爱,要先有自己的生活,才谈得上婚姻或爱情生活。你要是没有了自己,就什么都不必谈了。” “你们两个好一对‘大女人主义者’!”陈浪琴开个玩笑。 “这是‘经验谈’!”凯茜哈哈大笑,还刻意强调“经验”这个字眼。“恋爱和婚姻一样,是有条件的,‘大胆’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忘了自己,要有胆子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能只是事事迁就。” “但如果能让气氛和谐一点,妥协有什么不好?” “当然没什么不好。那就要看你怎么运用你的手腕。”凯茜说得一本正经,俨然在传授什么。 陈浪琴吃了一块饼干,太甜了,连喝了好几口茶。 “这饼干好甜!凯茜,你是不是放太多糖了?” “会吗?”凯茜拿了一块尝尝。“我觉得刚好。美奈子,你吃吃看,会不会太甜了?” 美奈子吃了一口,喝口茶说:“是有一点。” “奇怪。”凯茜又吃了一块,还是不觉得。 美奈子把剩下的酒全倒进杯子,喝了一大口,问陈浪琴说:“你不喜欢甜食吗?浪琴。” “也不是,”陈浪琴道:“只是不常吃。” “那你该好好谈恋爱。恋爱就像甜食,让人食髓知味。”说着又拿了一块饼干,轻脆的咬一口。 “是吗?”陈浪琴跟着拿起一块饼干反复看了看,放进嘴里含一下,再“喀嚓”地一口咬去了一半。 恋爱如果像甜食,那未免太蚀牙。她不喜欢侵蚀力太强的东西,偏偏又少了抗力。没有人的细胞里有这种免疫力,个个都缺乏抗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爱情”这东西会所向无敌吧。感冒病毒无可医,想想,“爱情”这玩意才是最可怕的细菌,包着蚀牙的糖衣。 离开了凯茜家,她如前次走路散酒意。她喝得其实不太多,只是不知怎地,有种陶醉。 经过一个公共电话筒时,她停了下来,偏头想了想,走了过去。 很快就有人接应。 “吉米?是我——”她突然好陶醉。 “浪琴?!”杰瑞米的声音透露意想不到的惊喜。 “对,对,是我。浪——琴——”她咯咯笑起来,神经兮兮。 “你怎么了?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对啊,我现在很快乐,抬头就可以看到星星。”她边说边往后仰,夜空中一大群闪烁偷窥的眼睛。 “你现在人在外头吗?”杰瑞米问。 陈浪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忽然说: “你喜欢甜的东西还是咸的?”问得没头没脑。 杰瑞米好耐性说:“都不喜欢。你现在人在哪里?” 第19章 “都不喜欢?”陈浪琴没管他的探问,又说:“那么,你到底喜欢什么?” “我喜欢咸中带甜,甜中带点咸的滋味。好了,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里!”说到最后,那口气已变成命令。 对他的回答,陈浪琴哈哈笑起来。“吉米,你好有意思!我喜欢你这个回答。” “浪琴,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一句“浪琴”叫唤得那么意味、有情感,让她觉得心头仿佛有着海浪在荡漾。 “我在——”她看看周遭,把地点告诉他。 “我马上过去,你等我——” “不用了!”她摇头,根本没想到他看不到。“你就这样陪我说说话就好。” “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她甜甜一笑。不害臊的说:“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呵!这真是最美的情话,不管她有没有那个心! 杰瑞米沉默半晌,然后说:“那我就跟你谈南十字星……” 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海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觉得醉了,就要醉了。 “吉米,”她说:“哪一天,你带我去看星星。” “好啊。但你不是抬头就可以看到。” “我想跟你一起看——”又是那个不害臊。 啊。她真的醉了。她应该拐弯的,但她却朝着那个深坑跳。 可是,吃东西还是咸中带甜的好,和纯度无关,那是一种滋味。 就像此刻她体觉到的滋味。 第八章 听过“高空弹跳”吧?从近百来公尺高的地方自杀似的往下跳,全身的血液倒流,头下脚上的五脏六腑所有的器官全部移位,不知是什么滋味? 据说是很刺激。但陈浪琴说什么也不肯去尝试,她觉得只是找自己麻烦。只是,没想到,走在市区里,竟教他们碰到那种弹跳的玩意! 他们说那叫“bungeerocket”,玩乐的方式刚好和“高空弹跳”相反,把人牢牢绑坐在球型坐机里,再丢球似的高速把人抛向半空中,人随着座椅就像颗皮球似在半空中弹来跳去。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杰瑞米看得很感兴趣,怂恿陈浪琴说:“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 “不好。”陈浪琴一口就回绝。 “来嘛!”杰瑞米硬是要将她拉过去。 “不要。”她抗拒着。 “很好玩的,去试试嘛!”杰瑞米半软硬兼施,半将她拖着,硬是架了上去。 “吉米!”哀嗥也没有用了,安全带已紧紧缚在她身上。 “准备了!”指导员戏谑地笑起来。“三、二、一,去天堂吧!” 倏地,一下子她的身体被抛了起来,只听得风的呼啸声,和一种说不出的、离心的虚浮感。她尖叫起来,一直叫,不断地叫了又叫,叫了再叫。 下到了地面,她还在叫,围观的群众忍不住笑起来。 简直丢脸到家。杰瑞米好气又好笑地,说:“有够丢脸的!你怎么像个小孩似!” 没办法,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有些讪讪的。不过,那样胡乱尖叫,也有种过瘾。 “谁叫你硬要强迫我上去。”她还厚着脸皮好意思找理由。 “我如果不拉你上去,我就不知道你这么胆小了。”杰瑞米作弄地取笑她。 “这哪叫胆小!这叫‘明哲保身’。”陈浪琴不以为然。 “好!好!明哲保身就是明哲保身。”杰瑞米不跟她辩,嘴角都是笑,笑意盎然。 两人一直走,走着就走到了港口。过马路的时候,她搞不清左右,一团混淆,一径地往左边看,直挺挺走过去。 “小心!”杰瑞米一把将她拉回去。一辆车就从她跟前不远的地方快速扫过。 好险!她心脏猛撞一下。 “你还在梦游啊!醒一醒!”杰瑞米将她围在身前,故意用一种教小孩的口吻说:“来,跟着我看,这是右边,这是左边;车子是从这个方向——左边这边开过来的,驾驶座则在右手边。这样懂了吗?” “你别闹了!”她嗔他一眼。她偶尔还会像这样,一时忘记交通习性的不一样,把左右弄混淆,杰瑞米明白,故意寻她开心。 “好了,走吧。”他是真的不放心,牵了她的手过马路。 她没问他要去哪,他一路牵她上了渡轮。同样在海上荡,这跟他们上次扬帆出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感觉只剩一种交通,萎缩成一份日常。 船过怀特马港湾到达北岸的达文港。杰瑞米早不晓得来过几回,直接带她到维多利亚山顶。矮矮的一个小山的,但因为地势的关系,整个达文港市一览无遗,周边的景色,连对岸的奥克兰也都尽收入眼底。 “哇!”陈浪琴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兴奋的说不出话。 “‘哇’是什么意思?”杰瑞米故意要问,他根本就知道她内心的饱涨。 “哇就是哇。”她咯咯傻笑。 “看到没?”杰瑞米指着前方一个看起来同一等高线的小山丘。“那边风景更好。要不要过去?” “要!”看起来好像挺近的。陈浪琴忙不迭的点头。 但看起来好像挺近,走起来却一点也不近,尤其她今天已经走了够多路。好不容易到达时,她累得当场就蹲下去,也不管形象。那姿势像在蹲大便,杰瑞米看得不禁摇头,好笑说: “浪琴,你的姿势就不能再优雅一点吗?” “我是希望啊!可是我实在累惨了。” 实在有够丢脸的!杰瑞米没奈何,蹲下去,陪着她一起丢脸。 她抬头冲他一笑,很开心的样子。 “还笑!”他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突然地,有种恋爱的感觉。陈浪琴不防一阵心惊,立刻站起身说:“走吧,没事了。” 小丘上漫览是种极惬意的事情,不只因为登高望远,还因为天空海阔。 “下去看一看。”半腰上有个碉堡式的营洞,杰瑞米拉了她走进去。 里头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完全是种盲了目的黑;而且还有一股腥腐的霉味,感觉像废弃了很久。 “哈啰!”杰瑞米兴致盎然的喊一声。 随即有回音,随着霉味扑来。 “走了,吉米,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里头并不是一个大空间的空洞,而是通道似的经过区隔,再往里走,更深一点,还有更黑更深的角落。 杰瑞米突然跑了起来,来回跑动着。 “吉米!”陈浪琴有些不安,叫了他一声。 他没回答,声音熄寂,突然变得寂静起来。 黑加上静,是一种极容易让人心慌的情境。陈浪琴张大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四周,又叫起来。 “吉米,你在哪里?快出来!我要出去喽!” 身后有些细微的声响。她察觉到时,一双强力的手臂蓦地抱住她,她吓一跳,差点尖叫出来,随即闻到熟悉的味道,是杰瑞米。 “吉米,你别吓我!”她不禁有些埋怨。 “所以我说你胆子小。”杰瑞米仍抱着她没放。 “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你不觉得这样的黑暗刚好?”杰瑞米的声音低了下来,拥着她紧一些。 “吉米……”这个黑洞像个坑,她不知不觉中早一古脑地往下跳。 杰瑞米没说话。她感到他湿润的唇盖上她的。他轻轻吻着、探索着,慢慢由温升热变烫,牵引得好缠绵。 黑暗中,因为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剩下感觉变得敏锐,她特别清奇书网楚地感受到双唇亲吻吮贴的滋味。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心跳,还有她自己的,“咚咚”的,好清晰。 出到阳光下,因为先前黑暗的残余,陈浪琴一时有些不适应。杰瑞米拉着她到树荫下,戴着太阳眼镜,随便就躺在草地上。她坐在他身旁,望着他如刀雕的侧影。她看着他那高挺的鼻梁,那柔软充满诱惑的嘴唇;这个唇刚刚才吻着她的,它是那么柔软,充满湿润。 她看着,忽然有股欲望想去亲它,俯低了脸。 他醒着,忽然睁开眼对着她笑,伸手臂环住她,将她带向他,亲了亲她。 她拿开他的太阳眼镜,面向着他,半躺在他怀里。 “你这个坏男人!”她学他之前指责她的口吻,带笑带调侃。 他抿嘴一笑,看着她说:“这个星期天晚上过来晚餐,看你喜欢吃什么,我下厨准备。” “你要下厨?真的!?”她好生惊讶,轻叫起来。 “干嘛那么惊讶!这是很平常的。”对她的大惊小怪,他不由得好笑。“怎么样?来不来?” “我去!我去!”她迭迭点头,笑得十分开心。 “那就这么说定。七点。”他伸手一揽,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陈浪琴贴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那声音像鼓号,连串的催促,她没得进又没得退,也没得拐弯,只有对着那个深坑往下跳。 ※※※ “珍露,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自己找杰谈谈。”在帕内尔区一家充满维多利亚风格的庭园咖啡馆里,葛洛妮建议坐在她对面的珍露直接去找杰瑞米。 天气热,珍露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细肩带露背装,褐色的头发染成了金,卷成大波大浪地披散在胸前;两只手指且都涂满了鲜红的蔻丹,眼睑上刷着银亮的粉,面目有一种姣好。 “可是,杰他会理我吗?”珍露有些不确定。 “当然!为什么不?” 第20章 葛洛妮一派理所当然。她认为杰瑞米没有理由不见她。 “可是,我们那样分手……” “珍露,”葛洛妮说:“你既然还喜欢杰,就要让他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找他,把你心里的感觉告诉他。要不然,打电话也可以。你应该还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吧?” “哦,当然。我只是怕——”珍露显然还有其它的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葛洛妮,你知不知道杰现在是否有固定跟某个人见面?” 听她这么问,葛洛妮低头搅拌咖啡,啜了一口,才说:“我不清楚。不过,我问过卡文,杰好像有约会的对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交往。” “我想也是。以他的条件,怎么可能——” “你不必太沮丧,珍露。”葛洛妮打断珍露。说:“不管杰有没有对象,你都还占有绝大的优势。你跟杰毕竟曾交往过不算短的时间。” 珍露从皮包里拿出一支钥匙把玩着,托着腮帮说:“希望如此。也许我应该打个电话给他。” “对啊,要谈才有机会嘛——啊!这是什么?”葛洛妮把钥匙拿去瞧了瞧,还给珍露,说:“不会是杰住处的吧?” “嗯。”珍露点头。 “真的?他没把钥匙要回去?” 珍露摇头。“我忘了还他。”她当时本来想直接丢掉的,后来搁着,现在想起杰瑞米的好,倒变成了一种联系。 “这样你就更有理由找他了。”葛洛妮说。“老实说,珍露,当初你离开杰时,我就觉得有点可惜——” 珍露耸个肩,没说什么。 “卡文知道吗?我们碰面的事?”她问。 “嗯。我原本想安排你跟杰一起过来晚餐,但卡文觉得不妥。他不要我管你们的事。” “没关系,我明白。他们兄弟的作风就是这样。”珍露表示了解。 她转转手中的钥匙,钥匙反射阳光的光芒,看起来充满希望,只是不能太细看,太细看了刺得人眼盲。 ※※※ “真是的,那家伙!我好不容易要亲自下厨请她吃饭,她居然说要吃炒饭!”院子里,杰瑞米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对一旁的卡文抱怨。 说是抱怨,但他的语气丝毫没有那点意味,反而有一种暧昧的愉快。 “谁?浪琴吗?”卡文笑着问。 杰瑞米一副“除了她还会有谁”的表情。 “他们吃惯了米,理所当然;我却连该怎么把米煮成饭都不晓得,甭说炒成饭了。” “但你看起来不怎么伤脑筋嘛。”卡文大笑起来。 “我特地去买了一包米,参照上头的说明练习了一遍,还好,没有我想像中的困难。我还去买了食谱,介绍中华料理,不过,找不着要怎么炒成饭。” “你去买食谱?”卡文有些讶异。 杰瑞米却一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态度。说:“我照食谱上的做法做了一些中式料理,味道还不错,不过,很麻烦就是了。想想,既然是‘炒饭’,我就把青菜、肉丝等佐料和煮熟的饭一起放入锅中爆油炒,吃起来挺好吃的,而且比较简便,只不过,相当油腻,吃得有点不习惯。我正在考虑,该怎么才能炒得清爽不腻。大概是油的份量吧。还是橄榄油比较符合健康——” “听起来还真麻烦!光炒这样一盘饭,怕不要耗去一个晚上!”卡文摇头失笑起来,有点夸张。 “我也是这么认为!”杰瑞米颇有同感。喝了口啤酒,说:“要不要再喝一点?” “好啊。”卡文点头,把喝空的瓶子交给他。 杰瑞米回屋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冰透的啤酒有股沁凉,入脾又畅心。 “杰,”卡文问:“你跟浪琴提过珍露的事了吗?” 杰瑞米正举起酒瓶到嘴边,动作停了下来,皱眉说:“我跟珍露已经分手,事情早就过去了,有什么好提的。” “假如浪琴问起——” “她没事问这个做什么?” “想了解你的过去啊。难道你不会想知道有关她的事?” 杰瑞米沉默不语。 卡文又说:“如果,珍露又回来找你——” “不会的!”杰瑞米很快打断他的话。“我跟她已经结束了。”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确然,卡文不再说什么,转个话题说:“嘿,你的冰箱里有什么能吃的?肚子有些饿!”说着起身走向屋子。 “有火腿,起士,沙拉,”杰瑞米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些吃剩的披萨。” “除了这个呢?” 杰瑞米想想,说:“不知道。你自己看吧。” “喂,杰,你这一盘封得密密麻麻的东西是什么?放在披萨旁边的——”卡文打开冰箱检视了一眼。 “啊!是我昨天吃剩的炒饭!” “炒饭?……”卡文摇头喃喃的,伸手拿出披萨。 “要热一下吗?”杰瑞米问,一边往浴室走去。 “不用了。”卡文比个手势,喝着啤酒,吃着冷披萨。 电话响起来。 “电话!”卡文喊了一声。 杰瑞米从浴室探出身来,说:“不必理它,我打开答录机了。” “如果是工作怎么办?” “没关系。” 响了几声后,电话自动切到答录机,哔了一声。 “杰,是我,珍露。”带着些微鼻音的女声。“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呃,我们能见个面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我会再打电话给你。拜!” 卡文转身瞪着电话,吃到一半的披萨仍咬在嘴里,看杰瑞米从浴室出来,不发一语地走到客厅。他丢下披萨,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杰瑞米沉默不语,揪着眉瞪着墙边的电视机。 “你打算跟她碰面吗?”卡文又问。 “哦。”杰瑞米只是“哦”一声,不置可否。 “杰——” “卡文,就像我跟你说的,我跟珍露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我,还有什么好谈的。” 卡文默不作声,隔了一会才说:“你自己想好,看该怎么做。” 这不是他能管的,而且,杰瑞米一向也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 “不过,”他只是抒发想法,不表示建议或意见。“只是见个面谈谈,应该无所谓吧。” 杰瑞米看他一眼,没说话。 想想,男女的事,爱情的事,脆弱的像玻璃镜面。有了裂痕的东西,再怎么胶合黏补,还是有着裂痕。 有些东西,有些感觉,破坏了就是破坏了,再也无法跟原来一样。但吹皱一池春水,总会起荡漾,扰乱原来的平静恬淡。 他跟珍露是结束了。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决定,把这件事抛到一旁。 第九章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际遇差别,只在于某个点或关卡时的遭逢时刻,早一些碰到或者晚一些遇见,可能就改变了整个人生。爱情也是。人家说“缘定”,但早到一点或迟到一些,也许就那样错过,必须时候刚刚好了,没有太晚或太早,然后才发生所谓的“缘”。 那是时间上的“必要”。还有,“地点”也很重要。 如果一个在南半球,一个在北半球,有“缘”没“分”,那么,这个爱情一辈子也发生不了,而各自变动了对象。这样说起来,所谓的“爱情”和“缘份”,根本是随着每个人所在的位置和环境随机产生,生活的范围决定了爱情的范围,说白一点,根本就是“环境制约”的条件下产物。所谓的“命定”、“缘份”,变成了“环境制约”,想起来,爱情一点也不是想像的那么浪漫。 “想什么?那么入神!”海琳娜猛拍了陈浪琴一下,坐到她身旁。吃饭的时间,餐厅里随便一拐都碰到人,但她随便一晃就看到陈浪琴,她那发呆的模样很好认。 “没什么。”陈浪琴回过神。有一阵子没看到海琳娜,她还是一身鲜艳的热带丛林雨蛙似的惹眼色彩。 “是不是在恋爱了?”许久没见,一碰见海琳娜就这么问。 “为什么这么问?”陈浪琴笑一下,不置可否。 “很简单。通常女人揪着眉头或发呆,还是满脸满眼的笑时,都只有一个理由,为爱情烦恼或正享受爱。” “拜托,这又不是数学公式,充分便必要。你从哪听来的?” 海琳娜耸个肩。“一般都是这样的,八九不离十。相信我准没错,拉丁女人天生对爱情有种直觉。好了,对方是谁?” “你还真有自信!” “那当然的。你敢说你没在恋爱?” 陈浪琴没承认也没否认。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干嘛这样神秘兮兮的。” “我没那个意思,只不过,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有!”海琳娜大大不以为然。“当你恋爱时,世界都跟着你转,要大大的昭告全天下!” 所以说,拉丁人的热情其来有自,他们追求爱情,享受爱情,同时也宣示爱情。 “跟一些不相干的人宣告自己的事,有什么意思!”陈浪琴却没那种兴致,她觉得那是很个人的事。 海琳娜又耸个肩。反正每个人态度不同,她觉得无所谓。说: “今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去喝一杯?” “好啊。反正我没什么事。” “那好。今天就不醉不归,要不然,以后就不太有机会了。” 陈浪琴抬头,眼神在询问。海琳娜解释说:“我的语言课程到这个月底就结束,下个月开始修mba的课程。” 第21章 “这么快!” “是的。你呢?你的课到什么时候?” “啊?”陈浪琴愣一下。 “你总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吧!” 说得也是。这里是异乡;她是外国人;她只是一只候鸟,随季节迁搬——啊!这样想下去实在真可怕! “我看你干脆留下来算了!”海琳娜开个玩笑。“不是在恋爱了吗?” “那是两回事。”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时候到了就变成一回事。”海琳娜俏皮的眨个眼。“情情爱爱的事,就是有那种能耐,不相信的话,等着瞧。” 等着瞧!反正结果最后总是会到来。 陈浪琴忽忽又发起呆。餐厅里闹哄哄的,变得完全跟她不相干。 她现在有点烦。甜蜜的背后,堆了那么一大堆麻烦,想了就不知该怎么办。 算了!她甩甩头,不想了。等事情来了再说,万不得已时再去烦躁;反正天塌下来就让它塌下来,她一个人也没办法解救全地球。 思考是行动的阻碍,是麻烦的制造。她决定什么都不想,先好好吃顿饭。 ※※※ “敲敲门,你在不在?有人说你没回来……” 敲门的时候,陈浪琴随口乱哼着。杰瑞米不要她带任何东西,所以她两手空空的来。 门很快就开了。杰瑞米一身黑色的装扮,很气氛的微笑。 “嗨!”他将她拉近,亲了亲她。 “我来太早了吗?”她问。 “不,刚好。”他微微又一笑,牵着她进去。 客厅似乎经过特别的布置,柔黄的灯光映照着米白色系的陈设装潢,加上淡轻的音乐,还没坐定就让人先陶醉。陈浪琴好奇地左右顾盼。她第一次走进杰瑞米的生活空间,有一种新鲜。 “来。”杰瑞米将她领到桌前。 “哇!”她看着,不禁惊呼起来,不敢相信。“吉米,你是怎么——”太惊讶了,她说不出话。 那一桌盘盘碗碗的菜肴,有莲蓉玉米汤、炸虾球、清蒸鳕鱼、茭白薰炒肉丝,蚝油拌烫青菜,再两盘色、香、味都诱惑人的什锦炒饭。 “我买了本食谱,照着食谱做的。”杰瑞米很绅士的拉开椅子,伺候她入座。 桌上插了一瓶红玫瑰,还点了蜡烛。虽然如此,那气氛,那搭配,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食谱?”陈浪琴更讶异了。 “对呀,食谱。你不知道,你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难题。”杰瑞米轻笑起来。“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把米煮熟成饭!” “那你怎么做出这一桌东西?”她只说想吃炒饭,可没想到他忙出这一桌豪华大餐。 “为了你,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杰瑞米半做戏地讲了一句很甜的情话。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瑰红的酒汁在烛光柔柔的照耀下,不饮就先醉人。陈浪琴慢慢啜了一口红红的葡萄酒,立刻就醉了,脸颊有些酡红。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吃得下!”她笑着,眼波流转,漾满了盈盈的水,说不出的风情。她的声音更有一种撒娇,极女人气的。 多半的女人,当男人为她做了什么事,都会变得很甘心。她也是女人,当然也爱这种好像被宠的感觉。 “没关系。我只要你高兴。”杰瑞米笑着啜口酒,透过晶透的玻璃酒杯,两眼深深地望着她。 陈浪琴举了举酒杯,又喝了一口,对着他,笑说:“我很开心,真的。谢谢。”她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多,到这种程度;她以为炒饭再简单不过。 “不客气。我很愿意为你这么做。”音乐如水清清淙淙,这样的气氛下,杰瑞米的每句话都像再甜不过的情话。 陈浪琴抿嘴一笑,拿起汤匙,说:“那我开动了。” 说完她就真的张嘴开始吃,把每一道菜都尝过。杰瑞米光是微笑地看着她吃,好像很愉快。 “怎么了?”她舀了一小匙鳕鱼,看他看着她,忽然说:“把嘴巴张开。” 杰瑞米张开嘴巴,她伸手一喂,喂他吃了这口鳕qi書網-奇书鱼。而后,相视一笑,愉悦的气氛柔美到了极点。 “好吃吗?”她问。 “好吃。”他回答。 “干嘛一直看着我?”她又问。 “我爱看你吃东西的模样。” 她嫣然又是一笑,因为他这个话,笑得好风情,好妩媚。两人吃得其实都不多,但感觉都很足够。 音乐轻轻柔柔的,他们只是对坐着,看着彼此,谁都不想先动或先开口,而破坏了这一刻。 过了有片刻,杰瑞米双手按着桌子,半起身,越过桌面亲吻她。 “你今晚好美,浪琴。”情话低低的。 陈浪琴含着笑,眼神水漾漾。“你也很迷人,吉米。” “来跳舞。”杰瑞米拉住她的手,将她牵起来。 “可是……我不会跳——” “没关系,我会带你。” 他拉住她的手搭放在他肩上,伸手环住她的腰。 “头别低着!看着我。”他在她耳边低语。 可是……叫她怎么看着他! 她原只要调调情就好,不想往坑里跳。但现在,这样的气氛,这样看着他,她的心会跳。 “怎么了?”他低头问。 她摇头,靠近了他一些。 他搂紧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她的气氛;她在他怀中实实的存在。 “吉米……”她轻唤他一声,伸手抱住他。这此刻,是那样的令人陶醉,她简直不想动。就让它这样吧!这样的无声胜有声。 除了音乐柔柔如水的声,他们都没说话。 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铿锵吵耳的声响,有人闯了进来。两人一惊,望向门口。门口站了个金发高挑的女郎,正睁大眼睛瞪着他们。 陈浪琴看看杰瑞米,又看着那个金发女郎。 “珍露?!”杰瑞米略微皱眉,又窘又意外,没料想到。 “看来我好像打扰到你们的好事!”珍露的口气有些悻悻的。 “你怎么进来的?”杰瑞米又皱眉。 珍露摇摇手中的钥匙,挑了挑眉,看了陈浪琴一眼。 陈浪琴皱眉,看着杰瑞米。“这是怎么回事?”意思在问,她怎么会有他的钥匙。 “珍露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交往过。”杰瑞米约略解释,转向珍露,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伸手想拿钥匙。 珍露将手缩到背后,不肯还他,表情有点悻然酸醋。说: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你为什么都不回我电话?”故意地对陈浪琴视若无睹。“杰,我必须跟你谈谈。” “谈什么?” “谈我们。” 陈浪琴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会,突然大步往外走。 “浪琴!”杰瑞米叫了一声,丢下珍露立刻追了出去。在院子口拦住了她。“你要相信,我跟她真的已经结束了!” 陈浪琴平静地看着他,说:“最好是这样。不管你以前跟她怎样,我讨厌这样纠缠不清的关系。” 杰瑞米点头。“我会解决的。” 她听着,没说什么。 “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好吧,你自己小心。晚安。”他没坚持,轻轻亲她道晚安。 陈浪琴大步走开,没回头,很快就和街道融成一色。 ※※※ “你找我做什么?”杰瑞米倚着门,面向着屋里头,脸上并没有笑容,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珍露对他冷淡的态度视而不见,反而微笑说:“你不请我喝杯咖啡吗?” 杰瑞米盯着她,不知她打什么主意,站了一会,才走进去拿了水壶装水烧开。 珍露走到桌边,看着那一桌子的残肴,说:“那是你新交的女朋友?这些都是为她特别做的?”口气里有一些嫉妒。 “你究竟有什么事?”杰瑞米答非所问。 “你不否认?”珍露说:“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如果你对我也这么用心,我们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不重视我!” “你这样说并不公平,珍露。”杰瑞米微微皱眉。“你有什么需求,我总是尽我的能力满足你——” “我要的不是那些!我要的是你的关心,陪在我身边!”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随时都陪在你身边,我有工作。你嫌我冷落了你,我也没办法。” “我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关心我一点。”珍露咬咬唇,摇头说:“我不是来这里指责什么的,我是——”她走向杰瑞米,靠近他,目光有一种渴望。“我们分手后,我一直很后悔,每天晚上都想着你。我爱你,杰。” 水开了。杰瑞米转身背对着她,冲了杯咖啡。他还记得她的习惯,只加糖不要奶精。 “哪。”他把咖啡端给她。 “谢谢。”珍露眼神有着闪亮。“我很高兴你没忘记我喝咖啡的习惯。” 杰瑞米耸个肩,显得沉默。 珍露双手捧着咖啡喝一口,心中燃了一些希望,说:“我爱你,杰。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吗?” 杰瑞米静了半晌,说:“珍露,我跟你已经过去了。” “但我们可以重新再来,不是吗?!” “就算重新再来,同样的问题还是会发生,同样的情况也还是会出现——” “不会的!我保证!” 杰瑞米摇头。“对不起,珍露,那种事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第22章 “难道你一点都不怀念我们过去的时光?我们有过美好的时候,不是吗?”珍露试着挽回,一试再试。“我一直保留着钥匙,就是因为我一直忘不了你,爱着你。杰,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保证,我们会比以前更快乐!” “对不起,珍露。”杰瑞米还是摇头。当初她离开他,他多难过!不仅自尊的伤,还有心灵的脆弱。现在她说她忘不了他,就回来找他,又期望他怎么样?! 他转身过去,背对着她。 “杰!”珍露忽然抱住他。 “别这样,珍露。”杰瑞米扳开她的手,走到一旁。 珍露脸上闪过一丝不甘,说:“因为她吗?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女孩,打算跟她在一起?!” “这是两回事,跟她没关系。就算我现在没跟任何人在一起,我也无法跟你再重来。” “为什么?你就真的那么恨我,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珍露眼眶凝了泪,哽咽起来。“我们就真的不能再重头来过?!” 杰瑞米犹豫了一下,想给她一点安慰,还是忍住。 “对不起,珍露,我不能——” “能的!”珍露急切地说:“想想我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杰,我是那么爱你,我不明白那时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我希望能再回到你身边,回到我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 杰瑞米沉默不作声。他们的确有过快乐的时光;珍露的出现,让他不禁回想起从前。但是…… “杰,你也忘不掉对不对?”珍露又走过去,双手轻轻揽住他。“在这里,就在这个屋子里,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回忆。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的感恩节?我们一起下厨,手忙脚乱的,结果把火鸡烤焦了!墙壁的颜色也是我们共同决定的,将它刷成我喜欢的柔白色——啊!你改换了颜色!?”她顿了一下。“我们有那么多美好快乐的回忆!杰,让我们重新开始,再爱我一次!” 那一声声与其说请求,不如说煽动,煽动他心底那一丝的微弱。杰瑞米再次轻轻扳开她的手,看着珍露,似乎想说什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能再要一杯咖啡吗?”珍露轻声地问。 水壶的水早就冷了,杰瑞米重新烧开水。珍露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做着那一切。 只要他不拒绝,她就应该还有机会。 现在,至少他们还有烧开一壶水和一杯咖啡的时间。 ※※※ 一个人坐着就容易发呆。尤其是一个人坐在草地上,阳光大好,晴空很蓝的时候。 “怎么了?难得看到你这种表情。”乔经过,看见陈浪琴,停步下来。 “什么表情?”陈浪琴反问。 “发呆的表情。”乔走过去,一起坐着晒太阳。“你跟杰瑞米相处的还顺利吧?” 她反射地抬头望他一眼,那目光倒像疑问。 乔解释地,反问:“你跟他有来往,不是吗?” 陈浪琴扯动一下嘴角,没否认。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她抿嘴笑。 “好像?”乔笑起来。“不只吧?”含蓄的没多说什么。那晚上杰瑞米示威似的举动,呆子才看不出来。 陈浪琴仅是笑一下,不解释也不说明。反问:“你呢?和女朋友的情况如何?” “老样子。” 什么叫老样子?她根本不晓得他的种种。平时她不会追问,这时她存心抬杠,说: “是很好,普通,不太好,还是不好不坏?” “你可以自由发挥想像。” “这么说,是有空隙,还是有裂缝?” 乔愣一下,反问:“这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有空隙’是指还有改善或加温的空间,可以是好也不好;‘有裂缝’则是一种破坏,纯粹是糟糕。” 听她这样不是理由的理由说明,乔不禁笑出来。说: “你怎么想出这种逻辑?” “我闲嘛!” “你有时间坐在这里晒太阳发呆,大概是真的很闲。” 陈浪琴耸个肩。“所以啦,人一闲,没什么事好做,就会想一些有的没有的。哲学家就是这样产生的,因为他们都很闲。” “你在说笑话吗?” “算是吧。” 像这样,言不及义的聊天也是很好,何必要自找烦恼。陈浪琴随手拔一些草,放在嘴里嚼。 “那是不能吃的,浪琴!”乔说道:“别做些吓人的事。” “我知道。只是有些无聊。” “你果然是太闲了,去找点事情做吧。”乔说着站起来。 也好。陈浪琴跟着起来。晒够太阳了。 “谢谢。”她说:“跟你聊天感觉很轻松愉快。”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帮助学生解惑。”乔半开玩笑。 “你挺幽默的,乔。我本来以为你是那种比较内敛沉默的人。” “我是啊。你的意思是说很无趣?” “我没那个意思。其实我觉得你很有魅力。” “谢谢。”乔又笑起来。“不过,当心点,这种话别随便对男人讲,会引起误会。” 陈浪琴笑一下,没说什么,眯眼望着太阳。 阳光好好,她应该出去逛一逛,兜兜风也好;或者去看场电影,到酒吧厮磨个一晚;或者去跳舞也好。 但是……她想想有些意兴阑珊。 这样好吗?也只是消磨时间。 还是不要好了。 她决定去睡个觉,醒来后再冲个澡。 想想,人生多无聊。 “要出去逛逛吗?我可以顺道送你去。”乔说。 “不了,谢谢。”她摇头。 天气真的很好,天空蓝得像被洗过,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突然想起床底下这有一堆没洗的衣服。就去洗衣服吧。 这是个适合洗衣服的日子。 如果有点风,那就更好。 她慢慢走回宿舍。蝉声有点吵,有点烦,不过,天这么蓝,天气还会一直这样晴朗下去。 第十章 突然在这时候,才想起,时间已剩下得不太多。 课程再一个月就结束了。陈浪琴发着呆。她当初并没打算久待,没想到会碰上这场恋爱。 “浪琴?!陈浪琴?!”猛不防一声惊呼,叫得好惊讶。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头。一个高大,笑著有点亲切的东方男人满脸惊喜地看着她。 她有些疑惑。这个人她好像认识…… “施志安!”她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她居然会在南半球大洋洲陆这个岛国上三百多公尺高的“天空之塔”,遇见远乡认识的人。 施志安摆个“可不是我”的表情。说:“你突然就失去了联络,也不晓得你去了哪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刚刚看见,我还真的不敢相信!” “还说,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几个朋友来这里半度假半旅行,昨天才刚去罗托鲁瓦洗温泉回到这里。你呢?在这里做什么?” 陈浪琴耸个肩。“跟你一样,半度假半旅行。” “你自己一个人?”施志安问。 “嗯。”她草草点个头。问:“你朋友呢?” “他们在楼下赌场里玩。我觉得有些闷,所以上来透透气。” “喔。”陈浪琴走到椅子坐着。“坐吧。” 从上头看下去,正对着怀特马港,再过去远处那个三角锥形、底部在海面上拖曳得很长的,大概便是那个火山岛。她忘了叫什么名字,真槽,一发呆,人都变钝了。 “你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施志安看看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她还是他认识的陈浪琴,又好像不是同一个——大概是因为她的态度吧!她变得好像有点没将他放在心上。 “什么不一样?”陈浪琴下意识摸摸脸颊。 她没弄懂他的意思,不过——施志安瞧了又瞧她,说:“你变漂亮了。是不是在恋爱?” 为什么这逻辑总是这么简化?变漂亮了约莫就是因为恋爱。陈浪琴不置可否。她觉得她没在恋爱时也很漂亮。 “看你的表情一定是这样!你该不会跟他一起来的吧?不然,怎么就那样突然失去消息!” 她抽身走人是因为她觉得为那些情情爱爱的琐碎耗费太多的心力有点划不来。就是那样而已,理由很简单。但她懒得解释,就让他误以为。 “对了,”施志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饭店的名片给她。“这是我住的饭店。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个礼拜,找个时间聚聚聊聊吧。听说市区有家墨西哥餐厅满不错的,你去过了吗?” “好啊。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聊聊也好。” “明天我们要去北边的‘岛屿湾’,可能赶不回来。这个星期五晚上,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反正我闲得很,没差。” 看她那态度,悠闲得就像她所说的是来度假,施志安不禁怀疑,忍不住问:“你真的是来度假的?” “要不然,我是来工作的吗?”陈浪琴反问为答。 度不度假又有什么差别?现在,她就像高塔外挂在天边那些闲闲荡来荡去的流云一样,闲得很。 甚至要发慌。 ※※※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心理测验。 当你跟你的男朋友在他家愉快地一起用晚餐,气氛好极了,音乐美极了,你们喝了一点酒,情意绵绵地拥舞着,突然在这时候,他的前任女友闯进屋里来,大剌剌地甩着他屋子的钥匙,对你视若无睹。你忍住气,什么也不问;他说他会解决。 第23章 问题来了。 这一解决,要解决多久才算快或慢?你要不吭不问多久,才不算太急躁? 呃,这个问题好像有些难,又好像十分简单。但心理测验,没有标准答案,有的只是一种状态,和一种矛盾。 陈浪琴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中。杰瑞米说他会解决,这一解决,解决了一个多礼拜。 “浪琴!”这天中午休息时间,杰瑞米终于出现。他直接到她学校,倚着电话栏,等着她。眼睛红红的,一脸疲惫的模样。 陈浪琴大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才说:“so,和你女朋友谈得怎么样?” “她不是我女朋友,是‘前女友’。”杰瑞米在意的更正。这时候,话不能不清不楚。 陈浪琴不争执。说:“好吧,你的前女朋友。谈得怎么样?” 杰瑞米不答,反问:“你生气了?” “没有。”她摇头。 “那么,为什么?”他又问。为什么她能那么平静qi書網-奇书,不闻又不问。 陈浪琴仍然只是摇头。 杰瑞米看着她,看她、又看她。从他们彼此的表情,读不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从口袋拿出钥匙给她。“她不会再来了。” 陈浪琴望了钥匙一眼,抬眼询问,并不伸手去接。 “拿去。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我等你。”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一举一动多少显眼。走过去的人,多少会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全是多事的视线。 虽然她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些眼光,但也不喜欢成为焦点,默默接过了钥匙。 “一定要来。”杰瑞米也不管一旁有多少人,拉过她,亲了一下,才转身走开。 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捏紧了钥匙。所以她才要调调情就好。看!一旦认真起来,就有那些“咬啮性的小麻烦”在那边骚扰人的心,啃啃咬咬的,怎么都摆脱不了。 这个下午,她如平常地上课,可心中直有千百只小蚂蚁,在那里爬来爬去,一口一口地要把她的心啃去。 下了课,她看看书,听隔壁芳邻放的永不结束似的失恋情歌,然后吃饭、散步、洗澡,一切仍旧如平常。直到天色开始暗下来,再也拖不下去,她才随便抓了件外套出门。 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才刚敲完门,几乎是立刻的,门就开了。杰瑞米倚着门扉,望着她,还是那一脸疲惫的样子。 “要喝什么?”他问。 “不必了。”陈浪琴摇头。与其说没心情,不如说没滋味——喝了也是没滋味。 但杰瑞米仍然径自倒了两杯红红的葡萄酒,给了她一杯。 “我忙了一个礼拜,到昨天工作才结束。”像是在解释,包括了一切,为什么这么迟,还有他的疲惫。“本来想先打电话给你,但我想赶快见到你——” 他将她拉到沙发坐下,挨着她说: “看着我好吗?浪琴——”轻轻将她的脸扳向他。说:“认识你的时候,我跟珍露就已经分手了,这中间也一直没联络,没想到她会突然跑回来找我。请你相信,分手以后,我跟她就再也没怎样了!” 陈浪琴直直看着他,并不急着追问什么。杰瑞米从她眼眸中读不到什么,抿抿嘴说: “你也许想知道我跟她为什么分手吧?”口气并不是在询问,而接近一种解释表白。 “为什么?”陈浪琴反而却问了。 “就是因为这样。”杰瑞米回答得有些没头没脑。“我工作的时间不固定,往往一动起来便很忙碌,珍露觉得我冷落了她,她另外和其他的人来往,我们就那么完了。”他停一下,继续又说:“那段时间我真的非常忙,忙到与她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却经常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珍露觉得十分寂寞,所以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他不只在解释,也巧妙地在告诉她,他和珍露那段关系曾经的亲密程度。 陈浪琴静静看着他,像是明白了。她问: “那么,她现在为什么回来找你?” “她……”杰瑞米迟疑一下。“我可以不回答吗?”这并不是真的那么难以启齿,但他不希望令珍露的立场太难堪。 陈浪琴点个头,不追问。杰瑞米不可能完全没有过去,追问那么多也没意义。 她沉默一会,久久没说话。 “生气了?”杰瑞米以为她的沉默是一种抗议。 她摇头。她以为她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不回答,不要她问,她就不问,扯不上情绪。 但她的沉默显然令杰瑞米有些忐忑烦躁。他按捺不住,说:“我不喜欢这样不明不白!你到底怎么了?说清楚!如果生气就直接说!” “我真的没生气,吉米。”她有些莫可奈何。 “真的?”他半信半疑。靠过去亲吻她。 她没动,也没回应。 “还说你没生气!”他有些生气及挫折。 陈浪琴忽然盯着他,像突然发现什么。“吉米,我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认为我在生气?你是以为我有那个权利生气是吗?你将我当作女朋友吗?” “当然!”杰瑞米睁大眼睛,蹙紧眉,简直不相信她会问这种话。他以为他们互动的方式已经可以那么算了。“不然你以为我怎样看待你的!浪琴?你当然有权利生气!还是你心里一直不把我当作是一回事?!” 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问倒了她,她只是怔怔望着他。 他靠过去,挨得那么近,轻轻亲吻她,轻轻的,然后变得放肆,逐渐在加温。她轻轻回应着,然后离开了一些。 “吉米——”她拿出钥匙递还给他。 杰瑞米瞪瞪钥匙,说:“当时珍露说会将钥匙丢掉,所以我才一直没向她要回钥匙——” “不必再解释了。”她掩住他的口。“够了。这样就够了。我只问你,现在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那好。那么我都了解了。” 她站起来。 “你要走了?”他好生失望。 她俯身抱住他,亲他一下,抚着他脸庞说:“你看起来憔悴透了,好好休息,其它的改天再谈。” 他摸摸脸颊,苦笑说:“看起来真有那么糟吗?” “嗯。”她点头。“很糟。” “可是……我想你——”他搂住她不放,亲吻她的脖子。 “吉米——你都那么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你这几天忙得几乎都没时间睡觉,不是吗?” “是没错。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杰瑞米叹口气。“还好明天就是周末——”他眼神亮起来。“你没事吧?我们去小岛度周末怎么样?明天我中午去接你!” “好啊!”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陈浪琴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忽然却想起来——“啊!不行!差点忘了,我跟个朋友约好了。” “跟谁?”杰瑞米脸色微沉。 “我在台湾的朋友。”她约略解释。“那天凑巧在skytower碰到的。他跟朋友到这里度假,我们约好明天晚上碰面。”她愈说愈兴奋。“很巧对不对?这世界还真小!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他?”杰瑞米随着她重述一次。 “呃,吉米,我跟他只是朋友。” “那就拒绝。我要你打电话取消跟他见面。” “吉米!”这个要求太无理了。“你这样太没道理了,我不能答应。我有我的生活,我的朋友,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扭曲或放弃。” 恋爱的条件是,尽管再怎么浓情蜜意,也不能没了自己;没了自己,那么爱情就难成立。 尽管她跟杰瑞米再亲近,她也不能为了他放弃她自己生活的方式与空间。那是她之所以为她的要件。 杰瑞米无话可反驳,他的要求的确太无理了一点。但——“如果我说我嫉妒,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吉米……”他的态度一软下来,陈浪琴便觉得为难。“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我……不行的……” “我懂了,你不必再解释。”杰瑞米有些悻悻的。“有时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我!” “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我的心挖了给你。可是——”她抱住他,亲了又亲他。“相信我,我是真的很在乎你的。” 杰瑞米又想信又怀疑。她就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话!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那就——” “唉——”她掩住他的口,眼底带笑望着他,一边用食指左右来回比了三下,表示“没办法”。 杰瑞米不说话了,瞪着她一会,抓起她的手轻轻咬一口。那眼神,好像如果能够,他就要那样将她吃了下去。 她回瞪着,不退缩。他微一用力,这一次,咬得她痛了。她轻轻对他蹙起眉,忽然抓起他的手依样咬了一口,然后抬眼瞅着他,笑了起来。 ※※※ 那个坐在那里,双臂抱着胸,表情有点臭,一径干生气的男人果然是杰瑞米没错。 “吉米,”陈浪琴要求说:“你能不能有点笑容?你现在的表情有点难看,枉费了你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杰瑞米瞅她一眼,嘴巴僵硬的裂开一条缝,说:“这样行了吧?” 她噗哧笑出来。说:“你不要心不甘情不愿。是你自己硬要跟过来的,我还嫌麻烦呢!” “你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我哪舍得。来,笑一下!”她伸手捏住他腮帮,往两边一提,捏出一个滑稽的笑脸。 “你别胡闹了!” 第24章 杰瑞米忍不住笑起来。 “我哪有胡闹!看,你这样笑起来多好看!” “你这个说谎的坏女人!”他捏捏她鼻子。即使是花言巧语,他听了还是觉得很高兴。“看!你的鼻子变长了!” “讨厌!”她打他一下,也伸手要去捏他鼻子。 “浪琴!”两人闹得正开心,施志安和两个女孩走过来。“对不起,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里,迟到了。” “没关系,我们也才刚到不久。”陈浪琴友好的微笑。她并不认识那两个女孩,当然,对方也不认识她。 “她们是我公司的同事,我们一起来旅行。这是珊妮,还有李莉。另外还有两个同伴,他们去唱卡拉ok了。”施志安简单介绍一下,有意无意看了看杰瑞米。 陈浪琴比比杰瑞米说:“这是我的朋友吉米。吉米,这是施志安,算是我的学长。我们在学校时是同社团,不过,不同年级和学系。” “吉米?叫我强恩就可以。” “杰瑞米。”杰瑞米更正说:“浪琴笨,‘r’音老是发不好,发不准确,胡乱叫一通。”他的态度虽谈不上多亲切,但还周到,有说有笑。 “你跟强恩以前是同社团的啊!那你一定知道他在学校时是怎样喽?”留了一个俏丽短发的珊妮问道。她跟李莉英语会话能力似乎都不错,为迁就杰瑞米,他们说话也都用英语。 陈浪琴把问题反丢回去。“你直接问他不更好!” “你们认识那么久了,感情应该很不错吧?”换李莉问。李莉有着浓密又长的睫毛,像洋娃娃一般眨动的大眼睛。 杰瑞米转向陈浪琴,扬了扬眉,神情在问:是这样吗? “我跟浪琴只是社团的学长和学妹,她眼光很高的,看不上我。”施志安打个哈哈。 这话只确实三分。他们是社团的学长学妹没错,但她的眼光也没多高;此外,她觉得施志安是好看的,她可没“看不上”他。 但她是很聪明的,老实话何必说太多,只是多惹麻烦。 她看看施志安。她觉得他还是好看的,只是不那么吸引她。想想,她的每部“爱情断代史”大概就因为那个吸引不够,所以她始终没有往那个深坑里跳。但现在——唉! “你不必那么谦虚。”李莉说。转向陈浪琴和杰瑞米两人。“你们两个看起来满搭的。杰瑞米是你的男朋友吗?浪琴?” 是不是女人的心眼多,所以问题也多?陈浪琴眼神一转,笑着反问: “你说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服务生恰好送来饮料,岔开他们的话题。几个人东南西北的聊,但彼此根本不熟,只能说些很浮面。杰瑞米虽然有问有答,还是听的多,说的少。 而后,施志安说了一个笑话,引得大家笑起来。陈浪琴说:“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幽默!” 这是实话。她并不是太接近他,并不了解他。 “我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意思。你以前老是站得远远的,就怕沾了什么麻烦似——” 陈浪琴听着笑起来。“没那么夸张吧!我——”话说着,杰瑞米忽然伸手将她扳向他,她正觉得奇怪,他凑过去,吻了她一下。然后,继续喝他的啤酒。 陈浪琴先是愣一下,然后在心底笑起来。施志安和李莉她们相互看了一眼,不想一副大惊大怪,李莉若无其事笑说: “你们感情还真好!” 陈浪琴微微一笑,以笑搪塞。 杰瑞米却说:“依我的意思,是希望能用一条绳子将她绑住,但她滑溜得很,像条鱼一样,就是不知道绑不绑得住。”口吻听得像玩笑,直视着陈浪琴的眼神却有着言外之意。 施志安笑说:“我建议你干脆用手铐将她铐起来,免得她逃开。” “好主意。”杰瑞米一本正经说着。转向陈浪琴,一点脉脉含情,轻轻吐气说:“你说呢?浪琴,嗯?” 那声“嗯”好旖旎,教人要有一点脸红。陈浪琴笑闪了一下,轻描淡写说:“你听过有谁自动愿意被手铐铐住,绑手绑脚的吗?” 几个人又笑起来。施志安想起什么似,说:“对了,浪琴,你来这里多久了?什么时候要回去?” 杰瑞米表情倏然变了一下,紧盯着陈浪琴。陈浪琴不敢看他,含糊说: “我不知道,还会再待一阵子吧。”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珊妮问:“我听志安说你也是来度假的,你做什么工作?” 陈浪琴仍含糊其词,说。“呃,我把工作辞了,暂时——” 杰瑞米忽然抓住她,站起来,对着一脸错愕、不知所惜的施志安等人说: “对不起,我们还有点事必须先离开,你们慢慢聊。” 他紧抓着陈浪琴的手,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和一名金发男子错身而过,对方突然叫住陈浪琴,热情又意外地说: “浪琴小姐?!你是陈浪琴吧?!我是盖瑞,还记得我吧!我们在这里见过面!” 盖瑞?!哦——啊——陈浪琴脑袋乱哄哄的,瞪着他,想起来了。 “啊!你好——” “嗨!”杰瑞米面无表情,冲着盖瑞,很不客气的插嘴说:“你好,我是杰瑞米范伦。你认识我女朋友吗?找她有事?” “呃,不!我只是——”盖瑞嗅出气氛不对,双手摆了一下,发出没意义的语词,表示他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晚安。”杰瑞米冷冷丢了一声,拉了陈浪琴出去。 走到街角,他才放开她,劈头就问:“你要离开?!”他的脸色沉得怕人,有一股急迫。 “我——”陈浪琴知道逃避不了,试着解释。“当初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待太久,而且那也是不可能的,对不对?我到底是外国人。再说,我也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里——” “没错,你说得算有道理。”杰瑞米绷紧的表情缓下来,接受她的解释。“但现在,你有理由留下来了,不是吗?”伸手握住她的手。 “可是——” “可是什么?”他皱下眉。 “吉米,你听我说,我——”她要他听她说,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该说什么。 “说啊!我在听。”杰瑞米催促。 “我——”陈浪琴想说却根本不知怎么说,有口难言。 杰瑞米表情沉下来,有一丝愤懑。“你说清楚,浪琴。我也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他拿她说过的话,逼她此刻暧昧犹豫的态度。 如果她能说的清楚早就说了。但就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才会吞吞吐吐。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杰瑞米慢慢失去冷静。“还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被你耍得团团转,像个傻瓜!你一开始就打算离开,根本就只是和我玩玩,是不是?” “我没有!” “你没有?但你还是要走、你根本就当这是个夏日恋爱小插曲,跟我玩玩,然后掉头走人的不是吗?!” “吉米,你这样说太过分了!不是那样的!” “那么你敢说你是认真的?认真到不说一声就准备离开!”他的语气充满讽刺,还有一种愤慨,被欺骗了的那种不可自抑与失望和受伤。 “吉米,听我说——” “我不要再听了!”杰瑞米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一步步退离开。“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我那么相信你,却被你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她知道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也不会听,还是试着解释。“我承认我在犹豫,但我没有不告而别的意思,我也没有意思要欺骗你——” “够了!我不想再听!”杰瑞米并没有高声喊叫,只是冷淡的打断她。“你根本就不爱我!” 他冷冷撂下话,丢下陈浪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上空一片天清,气象报告说,明天还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第十一章 所以说她讨厌恋爱。恋爱的条件太多,一旦恋爱了,就会因为龃龉,因为误会挫折,因为对方的某些有意或无意的态度而坐立不安,而烦恼焦躁,心神和精力全都耗费在那些如蚂蚁般咬啮人的琐碎的、无意义的小烦恼上。 就像她现在这样。 “真难得!看你在发呆!”卡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才发现一教室的人全离开了。 “最近睡眠不足,天气又热。”她随便找理由解释。 卡文并不在意。说:“你还好吧?应该都没事了才对吧?”他多少听说珍露那回事。杰瑞米不讲,他也没问。 “我觉得很奇怪,卡文。”陈浪琴没有回答,反问:“为什么你以为我跟吉米会有什么?” 卡文微微一笑,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有意思。“这种事再自然不过,会发生就发生,有什么好以为的?” 陈浪琴蹙蹙眉,听不懂他的意思。 卡文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边收拾东西,边说:“杰最近工作好像又很忙,这回还要跑到澳洲。” “什么?”她讶异地抬头。 “你不知道吗?”卡文有些意外。“这次的客户是澳大利亚那边的公司,他因为工作必须过去,好像要待上一个月——” “他什么时候要去?” “明天——他没告诉你吗?!”卡文更意外了。 “明天?!”陈浪琴重复一遍,没回答卡文的问题。 她往大门一直走去。卡文追了一声。“浪琴,你要去哪里?” “去找他!”她没回头。 第25章 他要去澳洲一个月,却没告诉她,是存心不管她会不会离开是不?结果,到头来,是谁要不告而别了?! 她几乎一路用跑的,到他家,用力敲门又敲门。阳光炙人,晒得她好烦躁。 “吉米!”她用力又捶了几下。 好不容易,门终于开了。杰瑞米穿了一身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想干什么?”连声音也没表情。 “你要去澳大利亚?”她反瞪着他问。 杰瑞米没说话,转身走到客厅,她跟着进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又问。 “你在乎吗?”他倒一杯水,喝了一口。 她咬咬唇。如果不在乎,她就不会跑来了。 “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吗?”她再问。 “有什么差别?反正你不是要离开了,有什么好说的。”他走到沙发,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她。 “当然有差别!你存心不告诉我,表示你根本不在乎——” “是谁才不在乎!”杰瑞米狠狠瞪她。“是谁玩一场游戏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 “你这个混蛋!”陈浪琴咬紧唇,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倒在沙发上,膝盖顶在他胸膛,俯压住他,叫说:“你以为我就不烦恼?不在意吗?!我能什么都不考虑,说留下来就留下来?!” 他说她不爱他,但她想她是爱的。只是爱得再够、再多,也不够强到不忧虑现实的问题。要想的太多,而想愈多,就让人愈迟疑与犹豫。 杰瑞米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这场暴雨,说不出是不是欢喜,冷淡的心情忽然有一丝复杂。 “那么,跟我一起去澳大利亚。”他要求。 “我不能。”她放开他,退了开。 “为什么?你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能——”他生气起来。 “因为我没有签证!”陈浪琴略略提高声音。 “这不是理由!你总是在找理由!”杰瑞米吼了一声。摇摇头,像是放弃了,说:“随便你吧!我不想再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回你的台湾,我去我的澳大利亚!” “你是说真的?”她要确定。“我一直不想往那坑里跳的,因为我觉得为那种情情爱爱的琐碎伤神又伤心,有点划不来。偏偏却遇到你,笨得推自己往下跳,结果——” 杰瑞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皱紧眉头。 所以她讨厌谈恋爱。看!多麻烦! 聪明的人调调情就好。只有傻瓜才会谈恋爱。 ※※※ 那封快递信件到达的时候,陈浪琴正在洗澡,下楼打算去吃饭时才看到,正摆在写着她房间号码的信箱格子里。 她边走边拆。信封里除了一张照片,还有一支钥匙。 “奇怪。……”她看看照片。 那是一张房子的斜侧面照,隐约可以看到上头“hotel”的英文字,剩下的就是叶子和树木。她翻到背面,只有手写的两个字“waihekeind”,底下还有一个很淡的“j”字。 杰瑞米! 那个家伙! 他不是去澳洲了吗?她有些不明白。他已经去了十天——难道他回来了? 她又看看照片和钥匙。照片上有自动显映的日期的落款,是昨天才照的。她拿起钥匙,看了几眼。心里疑惑着。那该不会是旅馆的房间钥匙吧! 那家伙!她蹙紧眉,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她去找他!? 若真如此,既没有旅馆的电话,连名称都没有,要她怎么去找!他故意这样做,无异要她大海去捞蚌。 她知道waiheke,在奥克兰东北方大概三十五分钟航程的一个小岛,环境宁静,又有美丽的海滩,极适合度假。岛上还有闻名的葡萄园和酒庄,观光旅行的话,一定会安排一趟酒庄品酒之旅。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她搭了中午时分的渡轮,到达waiheke岛时,阳光正是炙焰的时候。正是观光的季节,人不少,等候在巴士站的巴士坐满了人。 她先到游客中心拿了一份岛上的简便地图,然后拿着照片挨到柜台,问道: “对不起。请问,我该怎么去这家旅馆?”把照片递给戴个眼镜,约莫快五十岁的灰发太太。 那太太看看照片,又翻到背面看了看,问:“你知道这是哪qi書網-奇书家旅馆吗?” 她摇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请等等……”好心的太太找了几份介绍岛上住宿的资料比对一会,然后笑说:“找到了!在这里。我把地址电话抄给你。” “谢谢!”陈浪琴总算松了口气。 “来度假的?”灰发太太随口问。 “是的。听说这个小岛很漂亮。”她随口回答。也不算是谎话,本来就很像是度假。 “来。”灰发太太把写了旅馆名称地址电话的纸条递给她。说:“你可以搭巴士过去。祝你假期愉快!” “谢谢。” 道个谢,陈浪琴匆匆回头跑到巴士站。巴士站就在码头边,正有一辆巴士要出发。 “等等!”她追了上去,根本没注意是开往哪里。 结果搭错了车。她下车,回头,等了一辈子的时间那么久,换了另一路线的巴士,颠颠簸簸,好不容易总算找到旅馆。 阳光很烈,她被晒得发昏,不时感到地球在自转。 她慢慢走进旅馆,走向柜台。 “对不起,”那是别墅型的休闲旅馆,规模并不大,多半是夫妇一起经营。“请问,有一位杰瑞米范伦先生住宿在这里吗?” “请等一下。”看起来十分亲切的旅馆老板娘其实立时就晓得了,还是煞有其事的查看一番。“有的。范伦先生两天前住进我们这里。” 他果然在这里!陈浪琴捏捏口袋中的钥匙,不敢相信,他竟真的把旅馆房间的钥匙寄给她! “请问,他住几号房?” “非常抱歉,小姐,除非范伦先生同意,否则我们不能把投宿的客人房间号码告知给本人以外的人知晓。” “啊!”陈浪琴半张着嘴;没想到。“我是他朋友,我是特地来找他的!” “对不起!” “那么,请你帮我拨电话通知他,就说他有客人——” “范伦先生刚刚出去了。”老板娘抱歉地摇头微笑,一副爱莫能助。 “出去了?”这下好了!这要她等到太阳下山他可能都还不会回来。 “拜托!”她摆个最无助的表情。 老板娘微微一笑,很帮助。“范伦先生去海滩了。你从大门出去左转,往前一直走就可以到海滩。” “谢谢!”陈浪琴灿灿一笑,笑得生花。 就去海滩吧。她顶着大太阳沿着马路一直走,几乎走到天边的尽头,拐下了海滩。 老板娘从里头望了她的背影一会,便自顾忙她的事。隔一会,杰瑞米从另一边走了进来。 “午安,琼斯太太。”杰瑞米打声招呼。 “午安,范伦先生。”老板娘微笑回应。忽然想起,说:“啊,对了,范伦先生,刚刚有个女孩来找你。” 杰瑞米目光一闪,有抹悄悄的喜悦。连忙问:“她现在人呢?” “她去了海滩。我以为你在海滩,跟她说你去了那里。” “谢谢。”杰瑞米丢下话,便匆匆追了出去。 她终于来了!他几乎等不及,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 不知道有没有人那样感觉过,那拍来打去的浪花,就像一双极煽情的手,每一个抚摸碰触都撩起人的敏感。 太阳好大,陈浪琴丢掉鞋子,索性躺在沙滩上。潮浪一阵阵袭来,打在她身上,一下子就打湿她的衣服。 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一切就随它去吧。她感到浪的拍打,从腿到臀到她的侧背、小腹;她觉察水花的侵袭,由颈及胸到肚腹。阳光直晒,热不断在汇集,而且升高沸腾;,她感到奔窜的热流的迫近。她几乎要呻吟起来。浪潮不断冲动,朝她淹没过来,一波带着比一波更烫炙的焰热。她觉得她的身体仿佛是一个火场,而她,也在火中烧。 “喂!”有人踢了踢她。 她慢慢睁开眼;半眯着,热气氤氲中,好像看到了杰瑞米。他身后上空,太阳周旁生了好大一环日晕,逼得人睁不开眼。 “喂!”那人又踢了踢她。跟着蹲下来。果然是杰瑞米。“你躺在这边做什么?”如果是做日光浴,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包了一层一层的衣服。 “我头晕。”陈浪琴举手遮住阳光。 这样见面的方式还真稀奇,说不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中暑了?”杰瑞米说道,有点数落。“大热天这样晒,当然会中暑。” 他以为是谁害她变这样的?!她慢慢坐起来,懒得争辩,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瞅她一眼。“看海。” 好吧,看海。她不想太阴阳怪气,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原本预定待两个礼拜,工作提前结束,当然就回来了。” “我以为——”她摇摇头,没说下去。她还以为他要在澳洲工作一个月,然后等他回来,他们大概就要说拜拜。 杰瑞米目光紧紧地看了她一会,忍不住伸手搂抱住她,藏不住那欢喜,说:“你来了我很高兴。” “我不来行吗?你寄这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陈浪琴语气有点悻然,有种生气的佯装。但她却没有拒绝他的拥抱,甚至当他吻她时,她还有回应。 第26章 “咸咸的。”他舔舔她的嘴角。她回舔他,笑起来。 “不生气了?”杰瑞米索性坐在沙滩上了,身上的衣服也早被水浪打湿。 “还说呢!”陈浪琴嗔他一眼。“是谁在生气?在无理取闹的?” “是我!成了吧?”他承认得不甘不愿。亲了亲她,愿意去正视现实,心平气和的问:“说吧,你什么时候要离开?” “暂时是走不了了。”她说的轻描淡写。 “为什么?”他一时没懂。 “因为你啊!” “真的?!”他叫出来,惊喜又意外。“可是,我以为——” “你那样对我吼,斥责我,说我是骗子,又寄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你说我还能走得了吗?!”她把钥匙塞还给他,假意的生气。 其实,她接了信,跑来找他,就说明了一切。而他的用意,其实不也是这样?如果她没出现,就表示她选择另一条路,他们就真的完了;但她来了,来找他。 “你到底爱不爱我?”他偏偏还要问。一边将她搂紧,一边亲吻,表情完全笑开。 “爱!爱死了!爱到要杀死你!”她在他耳畔吹着气,咬了咬他的耳朵。 她暂时是留下来了,但这以后该怎么办,还有其它现实的问题。只是,那些烦人的问题,以后再说吧,现在他们在谈恋爱,她心里眼里,只有这种幸福的感觉。 “那我得在被你杀死之前先杀了你!”杰瑞米怪叫一声,往她扑了过去,双双倒在水滩上。 她又笑又叫,摆脱他的纠缠,不让他碰抓到她,玩得乐不可支,充满调情的欢笑。但她怎么躲闪也没用,杰瑞米一把就抓住了她,将她搂在怀抱里。 浪花的拍打就像杰瑞米的手,充满柔情的抚触。唉,有没有那样感觉过,那拍来打去的浪花,就像一双极煽情的手? 陈浪琴倾头的笑了,确确实实的跳进那情爱的深坑中。 能怎么样呢? 这当下,爱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这一刻,她知道的,能想到的,就是他们在恋爱。至于其它的,明天再想。 恋爱的另一个条件是,爱情发生的那一刻,不必想太多。 —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