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花》 第1章 《断肠花》 作者:柳残阳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长安霸主 这是一柄外表看上去美丽而又奇异的兵器,有四尺长,柄杆是银色的,把手用紫檀木装成,有四道指凹,柄与杆相连的地方垂着一圈柔软的黑皮套索,顺着银灿灿的柄杆望上去,有五根拇指粗细的钢条自杆身分开,组成一个同心弧形又收拢于杆顶,看去,就是一个中空的瓜形图案。 那五根钢条本身并不是浑圆的,打磨得锋利无比,就像五把弯刃,闪耀着蓝汪汪的光芒,在五根钢条束拢的顶端,更有一枚两寸长的尖锥伸了出去,似是一只魔鬼头上的角!此外,角旁还嵌着两串如小孩巴掌的金月形薄片。略一振动,即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柄兵器的外形便是如此,只要一个懂得什么叫“死亡”的人,他便会明白这件东西正是送你到那个境界去的最佳工具;它极像佛门中的禅杖,只是短了很多,而且式样也凶恶了点! 现在,这柄兵器正在轻轻舞动着,它上面的两中余月形铜质薄片哗啷啷的抖撞,一双修长而白晰的手,用一块棉布蘸着油,珍惜地细细拭擦着它。 这双修长白晰的手,是这位年轻人的,他有两只海一样深邃,冰一样冷酷,又梦一样迷蒙的丹凤眼! 眉毛是浓黑而微微斜耸向鬃角,鼻子端正而挺拔,唇红齿白,每当唇角撇动,便带有一股似笑非笑的瞄人意味。 嗯,不折不扣的一个美男子,假如,他能在双瞳中少露出些寒森的光芒,多漾出些迷蒙,嘲弄,或挑逗的神情,那么他给人的印象一定便是和谐而可亲的了。 他身上是一袭白袍,袍袖各绣着一朵金色的“断肠花”,花形十分独特,有六瓣细长微卷的花瓣,九根相互交叉的花蕊! ‘断肠花”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奇卉,中原一带绝无,它只生长于大漠深处的石隙里……舒云忙道,“公子放心,一切俱已妥善,只待启程了。”君惟明用手揉揉面颊,有些感喟的道:“近年来,道上的规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们铁卫府支撑着偌大的局面,大小事情凭我的‘黑羽箭’也能解决;可是,自去年立秋以来,连出了四次大庇漏,‘黑羽箭’竟也有些朋友不肯买帐了,非得劳动我们的人,或我自己亲自出马不可。舒云,你知道,这里面除了显示江湖中仍有一干不开眼的角色外,还有什么其他含意么?”舒云沉吟了一下,谨慎的道:“这个……还请公子明示。”君惟明冷笑一声,道:“很简单,这显示着可能已有一股我们尚未察觉的暗流在形成。一股反对我们,打击我们,阻挠我们的暗流已在形成!”舒云惊愕地道:“反对我们?打击我们?阻挠我们?公子,你老是说,呃,有些人想和我们铁卫府过不去?是在长安及陕晋这方圆万儿八千里的地盘内?”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舒云咽了口唾液,呐呐的道:“那些人,可是吃错了药?要不,便是有些迷糊了……他们也该晓得,铁卫府的声威震动半边天,铁卫府是用血和命在这里扎下根的,。没有人能摇动得了!”君惟明笑了笑道:“舒云,你也太自信了,连高山大海都会移转湮灭,渺小的铁卫府又算得了什么?不要过分轻视对方,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大家凑合着维护这个局面,心力尽到了,即便不能圆满,好歹也认命。其实,铁卫府也不是容易扳倒的!”舒云淡谈的眉毛皱成了一条黄疏疏的暗纹,他微带忧虑地:“公子,明日之行,我老觉得不大对劲……照说,南松城我们那家钱庄是由青豹杨陵主持着,而杨陵又是府里派出去的好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叫五个蒙面人洗劫一空,结果连人家的来龙去脉也没摸著?杨陵不论心计或武功都是相当老辣的,这一次他竟会如此糊涂,实在太出人意料!”静默片刻,君惟明道,“不要太责怪杨陵,他已经十分难受了。舒云,人都有失算的时候,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公子,我追随你已有十二年之久,从你稚髻方除直到今天。但是,我还想不起你在什么时候失算过……”他顿了顿又道:“‘西土有佛,北地出魔’!公子,就凭你,铁卫府的魁首,北地千万里的武林霸王,任什么事你也一定出不了漏子的!”君惟明大笑道:“小子,用不着把道上流传的那些歌曲搬出来奉承我,姓君的从来不吃这一套。固然‘西土有佛’,但北地也不是就只出了我这个‘魔’,厉害的人物多得很。而且,我并不承认我是‘魔’,大家都知道,君惟明是一个拥有百家行号,资财雄厚,产业无数,生意买卖遍及北地及江南一带的殷实商绅。唯一与其他商绅不同之处,便是不请保镖护院,不买任何邪门江湖黑白两道角色之帐。另外,就是略微年轻一点而已。是么,舒云?”舒云低低的道:“表面上是如此。”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当然,骨子里虽然我还是这个圈子的头儿,但也只能让人家认为我们仅是老板伙计的关系,不可叫那些老实的朋友们过于含糊了!”舒云表情古怪的道:“但是,公子,他们早就敬畏我们了,他们晓得铁卫府是什么样的地方,更晓得公子你是什么样的人物!”君惟明耸耸肩,笑道:“那也无可奈何,我们的锋芒收敛得尚不够!”舒云道:“对那些商家和道上的朋友,我们一直都是仗义资助,尽力维护。在这种情形下,公子,要想对那些平实商绅隐瞒我们武林中的身份,对道上同源掩护我们在基业上的地位,都是十分不易的……”君惟明顿首道:“所以说,双重面貌就难扮了。好像在江湖上混就不能正式做买卖,正式做买卖就不能同时跻身武林。我们也熬过十多年了,舒云,其中滋味,不好尽说,是么?”舒云微笑着道:“一下子是掌柜的与人论斤两谈交易,十足买卖人嘴脸;一下子又带着家伙和小子们刀来拳往变成了江湖客,公子,你说,我们过得多绝?”君惟明舔舔嘴唇,道:“我常想,我们这些人逐渐打进了买卖行,虽处处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但也比武林中上者设场教徒,保镖走马,下者打家劫舍,落草为寇高明得多了,至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舒云点头笑道:“公子说得是,这十几年,也亏公子带着我们这般老弟兄走上正路,从定单帮,阻大道,跑码头,劫肥羊,逐步开设了赌馆,酒楼,更从赌馆,酒楼扎下了根基,又陆续增营绸缎店,山货行,钱庄,银楼……强似以前那些日子太多大多了,起码心理上够安憩满足……”君惟明一拍手,道:“为了交结你们这批活宝,我老爹老娘遗下来的偌大家产耗了个精光。我如果不早点动动脑筋,哼,只怕现在我还得领着这干人打家劫舍,干那无本生意呢。成天和仇家打遭遇,和官府的海捕公文捉迷藏,可真够受……好在今天总算有个眉目了,你们九个人也个个脑满肠肥,似模似样啦;早年花掉那些钱财,如今只怕赚回百来倍还有余……”舒云挪近了一步,道:“公子,你那个时候大约至多十七八岁吧?却一点也不像江湖中人,完全是一派候门巨第出来的公子哥儿模样,白生生的,俏软软的,就像风都吹得跑,一巴掌能打你三个溜地滚……”君惟明一眨眼,笑道:“后来呢?”舒云尴尬地一笑,道:“当时我们已经相当有名气了。你老人家那副吊儿郎当,神气十足富家公子脾气,一入眼我们就看不惯。恰好我们几个人正在那座向善寺的后院商量一桩买卖,你老人家背着手晃来晃去,摇头摆脑地不肯走;我们早就看你不顺眼,认走你是有心前来捣蛋,说不准还是那一边来卧底的奸细,焰龙方青谷第一个忍不住就上去找你碴子,那里晓得还没有来上几下,你老人家一巴掌……唉!就把方青谷打得三个溜地滚!”君惟明大笑道:“后来,你们就更不要脸了,四个高头大马的狗熊汉子一起上,好家伙,还真狠着呢,像是一起手就要生剥了我似的……”舒云摸摸左腰,像是还有余痛似的道:“公子,你当时的身法简直又快又绝,我们四个全吃了大亏。我左腰眼上的这一记,差点就痛得我闭过气去……相隔十几年了,每一想起,不觉还心颤胆寒,余悸犹存……”君惟明伸直两腿,又晃动着双臂,笑道:“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舒云,我在十五岁时已经给人家渡过魂,武林朋友称我为‘魔童’。碰着你们时我十七岁,那时现有一种要不得的念头,对手之下不留活口。可是,自那次我和你们相遇后,我非但没有想宰杀你们,反交成了朋友,不仅交成了朋友,更厮守至今。在基业发展上互倚互重,在生命血脉上相托相赖,宛如亲手足,亲骨肉。看这情形,我非得和你们一辈子粘缠下去了,嗯?”舒云动容道:“公子。若不是你,我们弟兄们恐怕谁也没有今天这等衣暖食足,出马入阁的风光……”君惟明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要如此谦虚,今天的局面,并不是凭我一己之力便可以造成的,是靠大家齐心合力,团结无间。十二年来,铁卫府的威名蒸蒸日上,铁卫府‘九煞’、‘三豹’、‘一郎’的声势亦传扬江湖,如风遍野。相应的,铁卫府的各种生意也越做越大,交易日甚,大家全都有了成就,至于我,唯一的收获便是从‘魔童’变为‘魔尊’了……”舒云低沉的道;“公子,外边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一提起你老的名号来莫不谈虎变色,都以为你是杀人如草芥,凶狠如虎狼的阴毒残酷之徒。 第2章 其实,他们全错了。公子你的狠辣,也得看是对哪种人,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的。我们府里上下弟兄,谁不认为公子是天下一等的好人?”君惟明一挥手,笑道:“少灌我迷汤。我从来就不管人家怎么批评我,议论我,‘魔尊’这两个字本来并不好听,便是我想取个文雅点的名号,又有什么法子呢?这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事……”他感叹一声,又道:“舒云,莫亡了,有些朋友还说我风流好色,经常拈花惹草,就差点没把我形容成皇帝老九,后宫中还藏着佳丽三千了……”舒云失声而笑,君惟明在他的笑声里站了起来,在房中踱了几步,他又扯—回原先的话题:“舒云,昨天南松城那边杨陵派回来的人,说损失了多少金银?”舒云面色一变,道:“被劫去黄金五千两,白银三万两。另外,以我们信誉担保兑付的银票十万两!”君惟明神情丝毫不变,又道:“伤亡可是十一名?”舒云点点头,道:“七死四伤。”君惟明又蹬了几步,平静地道:“杨陵猜测说是小玄洞的‘飞角五豪’干的?”舒云有些忐忑的道:“是的。”君惟明道:“有什么依据?”舒云咽了唾沫,道:“事情公子已经晓得了,五天前那夜约摸三更,五个天杀的蒙面人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潜进了我们南松城的‘悦丰钱庄’。杨陵当晚稍稍喝多了点酒……”君惟明不耐烦地道:“这些我都得到禀报了。那五个蒙面人身形高大,操同式兵刃——‘尾锤刀’,从头至终,五个人全没有吭过一个字。他们技艺强悍无比,动作快捷,行事老练镇定,又加上心狠手辣,舒云,就凭这几点杨陵就判断是小玄洞的‘飞角五豪’?再没有别的依据了?”舒云低声道,“公子,当时,杨陵未能截住人家。自己也挂了彩,他事后又追不出线索来,因此只好就南松城左近的江湖环境来推断……”君惟明冷冷的道:“说!”舒云忙接下去道:“杨陵之所以猜测‘飞角五豪’,有几个理由,其一,‘飞角五豪’的身材极高大,和那五个蒙面人十分相似;其二,‘飞角五豪’在十五年前方始出道,五个人所用的兵刃也是‘尾锤刀’;其三,‘飞角五豪’近年来生活不佳,手头异常拮据,其四,他们居住的小玄洞是在竹叶山上,而竹叶山离南松城很近,只有二十里路不到,运那批金银相当方便……”君惟明赂一沉吟。道:“这件事发生之后,杨陵曾有亲笔信给我。他为此事汗颜不安,信中也提起过对‘飞角五豪’的怀疑,只是没有说明原因,我想,他可能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才不敢提……”舒云小心的道:“杨陵交待传信的弟兄口头上告诉我的。公子,当时我也觉得理由有些牵强,故而未敢禀报公子。这种事情不是玩笑,一但弄不好,非但东西找不到来,还白白得罪了人,结下了仇……”君惟明笑了笑,语声和缓了许多;“这一,杨陵可真叫糊涂。他素来精明强干,却让人家耍弄了。舒云,你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舒云犹豫片刻,道:“我完全相信杨陵所说的一切经过,只是……我想,老辣精于的杨陵似乎不应该这般差劲,非但未能阻止对方五人的打劫,连人家一个人也没堵住,反而自己这边连伤带死的损了十几人,事后,费了两三天时间仍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以杨陵昔日的能力,他这一次的表现像有些失常……”君惟明缓缓的道:“谁也有失常的时候。舒云,杨陵一定真是束手无策了,否则,他决不会在信上一再要求我亲自前去处理此事。他必然有无力解决的问题。你该知道,我去了,杨陵的面子上并不会增加光彩!”舒云点点头,道:“我相信……公子,有些事在信上也不好讲,说不定我们到了那里会把经过情形弄出个眉目……”君惟明吁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舒云轻轻的道:“公子,明晨我和鬼见愁夏一朗随你离开府里,费小姐可知道了?”舒云口里提到“费小姐”,君惟明不由展颜笑了,就像服下了一颗顺心丸那般惬意,他双目中闪射着炯亮的光彩,愉快的道:“她知道,我决定要去时,已告诉过她……”展开了悒结的眉毛,舒云道:“公子,说真的,费小姐被公子你救回府里也有近五年的时光。这五年可不是个短日子,任什么样的情感也该建立起来了。我们大伙儿全看得清楚,公子十分喜欢费小姐,费小姐对公子不消说也有意。公子曾在贼人手里救过费小姐,即是没有这桩事,就凭公子你堂堂仪表,再加上你的聪明才智,费小姐也会心甘情愿的。公子,你也二十七八岁的人了,不能老把全付精神放在府里府外,自家的终生大事也该早些斟酌啦……”君惟明摸摸下颔,似笑非笑的道:“不要急,舒云,就快了,这次南松城之行后,假若再没有什么漏子,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吧。”舒云高兴得睁大了两眼,兴奋的道,“真的,公子?”君惟明笑着,道:“当然,这岂能儿戏?”搓着手,舒云殷切的道:“那我们可得快去快回,早点回来准备公子的喜事。这可不容易哪,要好好热闹热闹,铁卫府十几年来,这要算是第一号令人喜悦的事了!”君惟明笑道:“老实说,我自己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呢,你就是再急,也还没有我心中来得急!”舒云一伸大姆指,道:“行,公子,还是你有办法,‘西土有佛’!”君惟明古怪的一笑,无可奈何的道:“‘北地出魔’,其实我非‘出魔’,对湘湘,我几乎‘入魔’了……”舒云笑道:“费小姐也的确是美艳绝伦,倾城倾国。公子,自古英雄衬宝刃,才子配佳人,公子是文武兼备,仪表堂堂,费小姐是温柔朔淑、秀丽无双;公子与费小姐并蒂连理,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壁人!”君惟明眨眨眼,愉快的道;“谢了,舒云,你这张嘴巴真叫灵巧……”舒云回忆着,道:“费小姐是官宦世家,可惜时乖运蹙,在她父亲罢官还乡之际,被三罗汉率领着一干爪牙截击子黑马坡。幸亏你经过该地.才在三罗汉手下救出了费小姐。三罗汉并不好惹,公子你以一己之力深入重围之中,能将费小姐在九死一生里救出来,这份能耐,也真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君惟明平淡的道:“其实我还是到晚了一步,湘湘的全家主仆已全被三罗汉斩绝了,要不是三罗汉中的老二银罗汉刘达对湘湘别有异心,想劫持她回去收做侍妾,只怕她早也做了刀下之鬼。幸而刘达这小子色迷心窍,末对湘湘施展毒手,我才赶到救她出来……”舒云低沉的道:“公子,费小姐的尊翁听说官至工部员外郎,因为耿直坦率,公正不阿,遭到小人所忌,在屡受打击之下才罢官回里的?”君惟明点点头,道:“是的,宦海之中,本来便是波谲云诡,变幻无常,毫无道义情理可言,湘湘的父亲早就看透了,才毅然告老退休……那里知道躲过一关却难逃再劫,到底还是丧在那一般江湖草莽的手上……”舒云喟然一声,道:“不过.费小姐的败家之痛,已在公子的柔情蜜意里逐惭平复了……”君惟明豪迈的笑了起来,道:“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自古以来男女相悦之情,便往往可以使一切改观,变得甜美柔和……”舒云颇有同感的道:“看情形,费小姐的确已是如此了。”君惟明目光中含蕴着笑意地道:“我还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个黄昏,夕阳的光辉红得像血。在黑马坡下,三罗汉那三副尊容也全叫晚霞给染红了。他们震惊地望着我,那模样,活像看到了鬼。但他们不服气,最后还是和我动了手……”他笑了笑接道:“很多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他们就正是如此。动手的结果,三罗汉中的银罗汉折了一条臂,铁罗汉瞎了一只右眼,他们的老大金罗汉也在额上挂了彩,这才乖乖的收兵息鼓,离开黑马坡,留下十几具遗尸,无数箱笼物品,以及,嗯,一双正含泪对我凝视的眼睛。那情调,够美了,虽然还带着凄枪……”舒云阔大的嘴巴裂了裂,道:“这也是缘分,公子,假如你晚一点经过或早一点经过黑马坡,或者费小姐不愿在我们府里留居下来,只怕你们这段姻缘就得另琢磨了……”君惟明安详的道:“当时我救回湘湘,并没有想到她会住下来,这是她自己要求的。我一思忖也好,她故里千叶镇,已没有什么至亲了。世事多险,人海茫茫,一个孤身少女,又带着偌大行囊家私,独自一人往前闯,也令人担心。所以,便应了那句俗话:‘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君惟明顿了顿又道:“我答允她住了下来。这一住,唔,人总是有情感的。舒云,五年并不是太短的日子,我与湘湘的情感也就这么种下了……她为人处世也还颇有条理,和琪妹以及大伙儿亦十分相得。我想,你们一定不会反对的,是么?”舒云忙道:“哪会反对;简直赞成极了!”君惟明一拍手,笑道:“好,到时我多敬你三杯!”舒云微微躬身,道:“谢公子抬举。” 君惟明愉快地笑了。他正想在说什么,书房的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啄剥声,听到叩门声,便会令人想到那叩门的人,一定是知书识礼的;君惟明低沉的道:“进来。” 门儿悄悄地开了,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这间书房突然明亮了不少,一条窈窕的身影婀娜地飘了进来! 在这副身段之上,是一张秀美无比的面孔,象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似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嗯,十七八岁的姑娘,眉梢唇角,尚依稀有着君惟明的神韵呢。 看到这少女,君惟明爱怜地迎上前去握住她的一双小手,和蔼地道:“琪妹,你不是在雁楼上陪着费姐姐奕棋么? 第3章 怎的又来到这里?有事?”舒云也恭敬的道:“二小姐。”这位美丽娇柔的少女,是君惟明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她叫君惟明的胞妹。君惟明自小便对她爱护有加,视若拱璧。 对她,君惟明不仅只是一个兄长,他还兼有母亲的慈祥及父亲的严肃。他用多种感情贯注在君琪身上,而这多种不同的感情融汇起来也只是一个意义:爱,深挚的爱。 君琪向旁边的舒云微微点头,显然她想装出一付快乐的模样,但是看上去却是那般牵强;柳叶眉儿并没有因那抹生涩的笑意而舒展,双眸中的悒郁也不能由她唇角的弯撇而掩遮,她好象有一股不可言谕的忧愁,一片没法言传的凄楚,就好象一缕惊恐的黑雾正积压在她心上,以至这位向来明媚活泼的少女竟在这时显得沉默寡言了……十分迅速的,君惟明便察觉到妹子的这种反常神态。他记得,早晨看见她在雁楼奕棋时还是相当正常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就这一会儿便变成了这样。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垂下头,君琪低声的道:“哥,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君惟明疑惑的看着妹子,颔首道:“当然,你不是从来就有话必说的么?今天怎么客气起。来了?说罢,琪妹,无论你想说什么!” 犹豫了一下,君琪的嘴唇微微蠕动,却没有出声,目梢几乎难以察觉的向一侧肃立的舒云动了动。君惟明笑笑.他随即道:“舒云,你先下去吧。”舒云躬身向二人施礼,退了出去。临出房,还将门儿掩紧了。君惟明在太师椅坐了下来,笑道:“说吧,琪妹,你有什么心事?” 断肠花--第二章迷雾疑云 第二章迷雾疑云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怔怔的凝注着君惟明。君惟明坐在那里,那般沉静,那般安详,那般雍容,又那般威武! 他似一座山,一片海,又是雄壮,又是广瀚,有一种浑然治大的力量,一种无可比拟的深邃,那是她的兄长,长安城铁卫府的魁首,陕晋一带的武林霸主。时势最雄厚的巨阀……天下闻名的绝才,而他坐在那里,正在温和柔善的瞧着自己的胞妹……君琪。 君琪幽戚的道: “哥,听费姐姐说,你要出远门?”君惟明哈哈大笑着,道:“傻丫头,你之所以闷闷不乐,象个病美人似的,可就为了这桩事!”叹了口气,君琪低细的道:“哥……”翘起二郎腿,君惟明打断了妹子的话:“小东西,你怎么搞的?胆子越来越小了。你想想,十多年来,我刀山剑林,龙潭虎穴,哪种危险的地方没有闯过,哪种生死线上没有跳过?这多年来,又奈我何?君惟明仍是活生生的君惟明,并没有缺条胳臂少只腿的,是么?你又不是不晓得为兄我这几下子,还用得着愁眉苦脸象跑了丈夫一样?哈哈,放心,人家想坑我还不是件密易事……”白嫩的脸蛋儿白得十分不正常,甚至有些儿发青,唇角在不住抽搐着,以至君琪的语音有些颤抖了:“哥……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君惟明“啧”了一声,道:“我是前天晚上决定自己走一趟的,昨日午膳时顺便告诉你费姐姐,本来想一并告诉你的,但你恰好出门买女红去了,我事情又忙,一拖就过了一天。你来得正好,本来我也想稍停便去雁楼找你,早上我经过楼下时看见你在和你费姐姐奕棋,你们两个还象蛮开心似的……”“开心?”君琪苦涩的一笑,幽幽的道:“哥,你应该早点给我讲……”君惟明奇怪的道:“早点迟点有什么不同呢?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琪妹,以往我也经常出门啊,你却好象并没有太注意……”君琪脱口道:“但这次不一样!”君惟明怔了怔,道:“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愣了好一会,君琪的目光复杂而痛苦。她又垂下颈项,掩饰的道:“我是说……哥……我老觉得有……有些不安……”沉默的凝视着妹子,好一会,君惟明缓缓的道:“你心里有事,肚中有话。琪妹,告诉我,你想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不要瞒我,讲出来……”惊慌的退了一步,君琪恐惧的道:“我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想什么……哥,我只是害怕……你这次出门会遭到不幸……哥,我是真伯……”定定的看着君惟明淡淡的道:“琪妹,你可是只想告诉我这些?”君琪惶乱而忐忑,忙不迭的点着头道:“真的,哥……我……我……我求你别去……”双目的光芒闪射如电,冷厉似刃,君惟明沉静的道,“为什么怕?琪妹,你知道大哥是从来没有失过手的,而且,大哥是‘魔尊’!这两个字,曾使千万人闻名丧胆!”用力搓揉手中那条水绿的小丝绢,君琪嗫嚅的道:“这……这……哥,这只是一种直觉……你每一次出门,我都毫无不安的感觉,这一次只是……一直觉得心绪不宁,神智恍惚,似是大难临头一样凄惶无主,哥……你别去吧……”慢慢自椅上站起,君惟明低沉的道:“琪妹,你费姐姐讲过什么话了?”猛的一哆嗦,君琪惊恐的张大了嘴:“讲……过什……么?没有……没有……”疑惑的瞧着自己妹妹,半晌,君惟明才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你今天出奇的不正常,琪妹,你似乎被什么东西蛊住了,要不,便是有什么阴影罩在你心上。或者,你昨夜做了一场梦尚未忘记?”唇角跳动着,连颈项上隐细的青脉也突浮出来,君琪的冷汗涔涔,她抽着气窒重的道:“这……这确是一场恶梦……哥……我还没有醒碍…”大步踏上前去,双手扶着君惟明发觉他的妹子正在哆哆嗦,唔,像生寒热一样在哆嗦!深深的看着她,君惟明柔和的道:“妹,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样不宁?这样害怕?说出来,相信你的兄长,他可以力拔山,气凌云,挥杖扫千军。你有任何事,你的兄长也能为你承当!” 不敢和君惟明的目光相触,君琪“嘤咛”一声扑倒在她哥哥的怀里哭出声来,珍珠似的泪水,刹时就像断了线……好像一下子走进五里雾中,君惟明被弄得迷糊了,他的妹子,素来都是开朗而娇刁的呀! 不要说流泪,便是连眉头也难蹙上几次,怎么……怎么今天这般多愁善感,悲惶无常呢?她是得知了一些自己尚不知道的事吗?抑是真有那种忐忑不安的直觉产生呢? 轻柔的揽着君惟明用背袖为她拭去泪水,边安慰道:“不哭,乖,你看你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别人笑话?”把脸深深埋在君惟明的杯中,君琪仍然不住的抽噎,她咽泣着道:“不要去……哥……答应我……不要去……”温柔的拍着妹子肩头,君惟明婉转的道:“琪妹.你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与地位,现在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你想想我怎么可以不去?这不只是财物被劫,其中更包含了我们的名声和信誉。假如我不管,财物白白损失了,人命也白白牺牲了,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再在江湖上立足?我们还有什么脸皮扛着铁卫府的招牌在天下混?这还不说,例子一开,以后人人都可以敲我们的闷棍,人人都能来劫洗我们,到了那等地步,琪妹,我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么?铁卫府并不愿意欺凌他人,但是,同样的我们也不能受他人欺凌!”哽咽着,君琪仍然连连摇头道:“不,哥,你不要去……我求你,就这一次……”和蔼的笑着,低下头来,君惟明道:“琪妹,有很多事情的成败,关键只在一次。这一次,或者可以使人一帆风顺,前程坦荡,也可以令人身败与名裂,万劫不复。莫要小看了一次。成功与失败,往往便联系在这一次……”仰起那张秀丽甜美而又泪痕斑斑的面庞,君琪还在抽噎,她绝望的睁着那双凄迷的眼,哀怨的道:“哥……你……非去不可……?”君惟明和蔼地点点头,道:“怕是如此了。”说到这里,他又道:“你是否听到了一些传言,或者,晓得了某项我不知道的事?”像被毒蛇猛的咬了一口,君琪抖动了一下,惊慌的道:“不,不,没有。哥,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目光炯然凝视着她,君惟明缓缓的道:“真的?”蹩着气,强压着翻腾的恐惧与另一些什么,君琪混乱的道:“真……的!”君惟明释然点头,道:“我相信你,琪妹。” 君惟明真的相信妹妹跑来劝他打消出门之意只是一种女人家处于长久动荡生活下的忧虑反应。他相信妹妹只是忽然心血来潮而产生出那等惊悸的心理,他更相信妹妹今天的反常举动是属于突兀的不安后所造成的现象。妹妹不会骗他,不会欺他,那是他的亲妹妹,世间唯一的亲人! 君惟明坦然笑了起来,他再一次为君琪拭干了泪水,拍了拍她丰硕的臀部,开朗的道:“好了,别再哭哭啼啼了,明早我不待太阳上山使得启程,你这小东西用什么送我出门?用眼泪么?真是该打,快给我止住泪水,好好笑一下给我看。来,笑一下,我就爱看我的傻妹妹笑,那样天真,那样无邪,又那样顽皮而娇憨,似是永远都长不大!”听著哥哥的调侃,君琪竟然又是泪如泉涌,她哭着扑到君惟明的杯里,悲痛的呼喊道:“哥……我……我要……”君惟明连忙安慰着她:“要什么?说嘛,就是别哭。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哭起来多难看?说吧,你要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星,为兄的也设法上凌霄殿去摘!” 猛的仰起头,君琪一咬牙,娇美的面容在这一刹间竞奇异的变得深邃了,这种神情,君惟明从来没有发现过,看上去,他这唯一的胞妹像突然换了个人,那是一种陌生的凄楚,痛苦的老练,世故的哀怨,以及,含蓄的惭愧与羞辱,而这种复杂又古怪的神情只是一闪。 第4章 就在她要开口诉说什么的时候,一阵轻幽的荣莉花香已扑鼻袭来。花香中,挟着一个银铃般娇脆的声音:“唉唷,你们兄妹两位是怎么回事呀?一个愁眉苦脸,闷不吭声,一个眼泪汪汪,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就像在生离死别那般伤心……”随着声音,一位美艳无比,俏丽得宛似图画中人一段的少女已来到了二人身后。这位姑娘可真是美绝了,那两弯新月似的眉儿高高挑起,水汪汪的凤眼儿就像是天上带着雾的星辰,迷蒙又清澈,看人一眼,不销魂,也够蚀骨了,雅致而挺拔的小巧鼻子带着些傲气微微翘起,菱形的嘴儿,没有任何装扮便是如此红嫩丰润,宛似一颗美丽的心。 她的一头青丝随意挽着,以一方玫瑰红的绸巾松松束扎,头发是那么黑亮,那么软厚,似静止的波浪,流泻的瀑布,或者,一片浓浓的云雾;这些,衬着一身浅蓝色衣裙,越发显得清雅脱尘,端秀抚媚,有如九天仙女临凡。看着她,便是一个最最麻木呆纳的人,也将会情不自禁的生起一股窒息之感……放开了怀中的妹子,君惟明一挥袍袖,笑道:“湘湘,你也来了?”那位美艳的少女,正是费湘湘——君惟明在五年前自贼手中救回的佳人,也是如今的情人,她走上前来一把抱着君琪,睁着那双令人想一头撞击进去的美眸,嗔道:“惟明,你怎么了?把琪妹,欺负成这个样子?我不管,你要向她陪罪,哼,还是做哥哥的呢……”君惟明哈哈一笑,道:“湘湘,你别皂白不分一上来就打官腔好吧?也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没头没脑就先向我来上一顿?”费湘湘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管你有理没理呢,我一进来就看见琪妹在哭。假如是她欺悔你,为什么你不哭呢?也不怕差,这么一个大男人反来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子……”连呼冤枉之下,君惟明只得向自己妹妹陪着不是,一面低声下气的道:“别哭了,好妹妹,乖妹妹,亲妹妹,你就收收泪好不?再哭下去,你这未来的嫂子便要剥我的皮啦……”这本是一种足可使人破涕为笑的风趣话。现在,君琪果然不哭了。但是,她却不是破涕为笑,或者难以为情的形势下才不哭的,她的泪水就那么忽然止住,生硬而又麻木。也许是为了某种情绪——人或物的介入——才令她如此这样,此刻,她迅速的冷静下来,仿佛有些恍惚,……费湘湘温柔而关切的用自己雪白的丝绢为她拭着泪痕,亲热的道:“乖呵,琪妹妹,不要难过。有什么事告诉费姐姐,费姐姐为你出气,别人惹不起这位叱咤天下的‘魔尊’,我可不在乎他,别哭,费姐组一定好好训他一顿……”君惟明只顾欣赏这一付姑嫂依偎样子,他却忽略了几点在外人决不会忽略的疑问:素来十分友好而又至爱至敬的费湘湘,与君琪,虽然揽在一起,那手臂只是松松地挽着,一点儿也没有在此种亲热口吻之下所该有的力量。费湘湘的语气关切,但却缺少了些什么。假如君惟明能细细体察,他便可以察出,乃是缺少了真挚的情感。如他察出这一点,再回想一下,他就能记起这种情形早在半年之前已发生了。还有一桩他疏忽的事,对费湘湘亲切的言行,君琪竞然冷冰冰的毫无反应,更无感怀,像是……像是她也知道她这位嫂嫂并没有真正关杯她的诚意一般! 扶着君琪坐下了,费湘湘轻轻吁了口气,她回头道:“惟明,你看你把琪妹妹气成了这样。”君惟明搓搓手,苦着脸道:“还要我怎么办嘛?歉也道了,罪也陪了,莫不成还要我学狗叫?学猴跳?好了好了,就算我不对,行吧,好妹妹,下一次,我一定听你的话不出远门了……”“哦”了一声,费湘湘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君惟明顿首道:“不错,琪妹今天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方才一个人跑了进来死缠活赖,软硬兼施,就是不让我出门。湘湘,你是知道的,南松城咱们的悦丰钱庄被道上朋友洗了,连伤人带劫金,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如今杨陵这小子一点头绪也没办出来,他已遣专差入府求援。我再三考虑,认为还是自己走上一遭比较合适。杨陵是精明人,手把子又硬,连他都弄不出名堂,派别的弟兄去也未必高明多少。我去去总是强些。况且,借此也可安慰安慰杨陵,听说他为了此事也够窝囊丧气的了……”费湘湘轻轻点着头,道:“昨天你告诉了我这些!惟明,我就答允你去了。我知道你的为人,习性,在私下,你是我与琪妹妹的,但是,在明里,你却属于整个铁卫府与你庞大基业的。惟明,我明白你的苦处,你有你的负担及责任,我们不能完全占有你。在很多地方。我们应该替人设想……”向君琪投过去温柔而略略闪缩的一瞥后,费湘湘道:“琪妹妹,你就忍下这一次吧。听姐姐的话,你哥哥不是好惹的人,他有他不可思议的本领,而且这次他去办的事并不算太严重,这在你哥哥来说是不费大力的。他一定能轻易做到,并找出那些坏人,很快就全平平安安的回来……琪妹妹,你哥哥有难处……我,我比你更舍不得他离开……君琪麻木冷漠地盯着费湘湘,道:“是吗?费——姐——姐——?” 费湘湘的目光是柔和的,但君琪看去,觉得费湘湘的目光中合有多种不同的意味在内。她垂下头,默默无语。 紧迫着,表面上却依旧亲切的,费湘湘轻轻的道:“就让你哥哥去吧,琪妹妹,要他快快活活的去,高高兴兴的返,别叫你哥哥临要走了还为我们担一份心事……”多么中肯而体贴的语句啊,君惟明用力点头道:‘小东西,你都听见了?你费姐姐多么识大体,哪象你这般浑球?你还得多向你未来的嫂嫂学学,别再闹了。明天我一早走,至多十日便赶回来。你要我替你带些什么东西?胭脂花粉珍宝玉饰?还是绫罗绸缎?” 缓慢地,冰冷地站起来,目注君惟明,君琪的一双大眼中神色复杂悔怨已极,她定定的看着哥哥,生硬的道:“哥,你真要去?”微窘的一笑,君惟明道:“我想,你明白我无法不去……”他又忙道:“来,告诉我,你想要我替你买些什么东西回来?”眼圈倏然一红,君琪又强忍住了,她一摔头,哽着声道:“什么都不要,哥,只要你带着一口气回来!” 不待怔愕的君惟明有所表示,君琪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这间雅致的书房,在她那急促的脚步声中,君惟明似是听到自己妹妹抑止不住的哭泣声……沉默了好一阵,君惟明脸色十分难看的叹了一声,他背着手在房中踱着,喃喃的道:“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悄然来到君惟明身边,微仰起头,费湘湘关切而温柔的道:“别怪琪妹妹,惟明,她近几天情绪不大好……全怪我多话,把你要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她……”皱着双眉,君惟明迷惘的道:“但她也不该这样失常碍…在以前,我还不是照样时时出远门?而且去办的事有很多比现在这一件更要凶险,可是琪妹也从来没有这么惊惶焦灼过……”费湘湘柔婉的解释着道:“她真是心情不好,你知道,惟明,一个人心情不好,看什么也都变成灰色的了。记得不,两年前你为了你一个得力手下受到重伤的事不也烦了好几天?连我和你亲近你都讨厌,成天板起脸来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你想想,连你这种久经风浪,深沉镇定的人物都会为了情绪烦燥而一时反常,又何况琪妹妹只是一个女孩子?”君惟明稍微开朗了一点,他摊摊手。道,“也只好如此解释了。湘湘,琪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自小就跟着我,由我教育她,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已不像寻常的兄妹了。我们互相依持,互相照护,互相关、怀。我除了做她哥哥,还须负起慈母严父的责任;她是我妹妹,亦须要超出妹妹本份更多的挚爱来鼓励我,勉慰我……我们兄妹彼此的爱,比人家来得深厚,来得贴切……要晓得,我们若不互相怜惜,就难找到能以怜惜的人了……”明媚的眸子一黯,费湘湘垂下头去,幽幽的道:“这么一说,惟明,你把我摆到哪里去了?”君惟明笑了起来,轻轻拥费湘湘入怀,在她的鬓角柔柔一吻,低沉地道:“我的湘湘,你就要做我的老婆了,还与妹妹争什么长短呢?你这大嫂也不怕害躁?”啐了一声,费湘湘脸蚕儿红红的道:“谁稀罕嫁给你?哼,你才不害臊呢……”“啧”的在费湘湘白嫩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君惟明兴奋地道:“别生气宝贝,南松城的事办完了,我立即打道回府。一回来就快马加鞭准备我们两人的婚事……”娇差地垂下颈项,费湘湘的面庞暗中已连连变幻了好几次,那种神情的变化极难捉摸,似是愧疚,又带点儿惊恐,像是悲恨,又渗着些畏瑟。这些微妙的内心征候,君惟明没有察觉,他有什么理由注意这些呢?费湘湘与他成婚,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埃像日月轮转,江河东流一样.丝毫没有怀疑的道理……君惟明滔滔不绝,继续说著,“……婚礼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排排场场的,我要使每个来参加我们大典的人都惊羡你的美丽,称赞你的慧娴。你要他们永远忘不了这次婚礼的印象,在几十年后还津津乐道……你的父亲是朝廷命官,交游广阔。人面熟捻。虽然他老人家今天不在了,但我却要摆出比他在世时所能替你摆出的最大场面还要大,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冥目,他女儿终身,托在他这从未见面的乘龙快婿身上。我结你置办最珍贵的首饰配带,最难求的丝罗绸缎,最罕异的奇珠玉宝,我们开流水席,开他十天二十天,招待所有想来观礼之人,不论他是尊卑贵贱,贫富长幼……”蓦然住口,君惟明怔怔的注视着费湘湘。 第5章 而费湘湘却似石塑木雕一样定在那里不言不动,甚至连一点点最微小的反应也没有。她的面容僵凝,目光迷茫,似连魂儿也恍恍悠悠的出窍了……君惟明疑虑,摇了摇费湘湘的肩头,略略提高了声音:“湘湘,湘湘,你怎么了?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额,费湘湘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她如梦初觉般惊悟过来,一抹看上去十分酸涩的微笑迅速浮在唇角,她忙道:“我……我听见了。惟明,你在说如何筹办我们的婚礼。”君惟明深深地看著她,低沉地道:“今天像有鬼了。湘湘,你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于也变得迷迷糊糊起来?你在想什么?”努力使脸上的笑容转得明丽动人,费湘湘悄声地道:“我在想……惟明,你待我实在太好……我在想,假如不是你,我今天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了……”费湘湘的神色变得实在够快,天衣无缝,就这轻淡淡的几句话,已把君惟明心头的三分疑惑一扫而光。她颇似一位有名的山水画家,数笔一勾,情境便全然不同了。君惟明微一仰头,笑道:“湘湘,你还想着以前那些事情做什么?夫妻之间,那里还用为了昔日的一点恩施而客套呢?”费湘湘深挚而温婉的道:“这恩惠并非‘一点’,惟明,你是救了我的命……”一挥袍袖,君惟明露齿晒道:“罢了,便是我救了你,不也等于替我接了个妻子一样。这样利人利己之事,我还想有机会再多做几件呢……”俏眼儿一眨,费湘湘轻轻移开话题,她道:“对了,惟明,你是明天一早走?”君惟明颔首道:“是的,我已告诉过你。”她迟疑了一下,道,“只带‘两面煞’舒云和‘鬼见愁’夏一郎两个人去?”君惟明道:“不错。”像是鼓足了勇气,费湘湘突然道:“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去呢?”君惟明有些意外的怔了怔,道:“为什么要多带人呢?湘湘,我原来还打算单枪匹马去的。不要忘记在你面前的这人是谁!”她急忙嫣然一笑,又跟着嗔了君惟明一眼,噘着小嘴道:“人家是关心你。看你那付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人家一片好心完全都成了恶意,一点也不领情……”紧紧搂了搂费湘湘,君惟明马上笑道:“领情,领情,完全领情,宝贝,你客别生气……”转陈为喜,费湘湘立道:“那你就多带几个人去嘛,也免得我成天挂着颗心……惟明,人多几个好办事……”轻俏的用鼻尖摩擦着费湘湘的鼻尖,好一阵子,君惟明才低缓的道:“不能多带人了,湘湘,府里已没有几个好手留下。我们的买卖多,交易广,地盘大,人手分散出去的不少。你看,‘九煞’中只有四个人在府里,五个人全派在外面主持行业,‘三豹’也有两个驻在别地。府里除了我,只有五名好手,这一次我又把舒云和夏一郎带走了,府里只有三个硬把子啦……”他柔情蜜意的笑了一笑,道:“湘湘,树大招风,人狂结怨,说不准我们有什么仇家正在找机会暗算我们。若是府里空了,吃人家乘虚摸了进去,这却不是玩笑之事。铁卫府威名久扬,栽不得这种跟斗,这些事,我想你全明白。你的一片好心,湘湘,我记住啦……”费湘湘嗯了一声,道:“你那位刎颈之交的老友银钩赤网童刚不是一直住在府;里吗?他也可以代你暂时招呼几天嘛。你这位朋友虽然平日沉默寡言,阴森森的不大开口,但你不是说他的武功心智都是强上加强的?难道你还不放心?”吃吃笑了,君惟明托起费湘湘的下颔,轻轻的道:“傻丫头,童刚是样样皆强,而且与我相交甚深。但人家总是客卿身份,我怎好贸然烦他操劳府中事务?假若府里那一个冒失鬼不服,顶他两句,这不是双方都难堪么?你也不想想,我有那几次支使过童刚帮我办理私事?”停了一下,费湘湘张了两次口,却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陈默片刻,又低声道:“那么……惟明,你再把九煞中的两个带去好了。一共四个人也好彼此有点照顾,府里留下‘白斑煞’雷照也就足够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不可以,湘湘,你听我说,这样太危险。我不愿意自己的根基被仇家乘隙毁掉。我们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决不能稍有失闪……”眸瞳中闪着光芒,费湘湘,低吁一声,幽幽的道:“你决定了?”君惟明道:“决定了。”咬咬下唇,费湘湘离开了君惟明的怀抱,她深深地注视着君惟明,竟是陌生得古怪;良久,她点点头,道,“我回雁楼了,惟明。”君惟明有些疲乏,道:“好吧,晚上我可能到你那里坐坐。” 费湘湘末置可否,婀娜生姿的姗姗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房中,还飘浮着一抹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淡淡的花香,融渗在君惟明若有所失的惆怅中了。 断肠花--第三章留狼于室 第三章留狼于室 白马,银鞍,雪袍,人如玉,气似虹,爽朗雍容,豪气飞扬,君惟明挎腿翻上马背。他后边,“双面煞”舒云与另一个脸容俊俏略显苍白的瘦削年青人早已握缰待行。这年青人,“鬼见愁”夏一郎,表面上看去,却瞧不出他是个狠毒的厉害角色呢。 铁卫府在长安城中,可以说是最为恢宏巨大的几座宅屋之一了。它座落在福寿大路后段,占地近千亩,玉阶朱门,阶坡两边各蹲着一只吓人的青铜巨狮,白云石砌造成的高大院墙自左右围成。院墙内,则是楼台重重,亭阁叠叠,回廊连绵,飞榴相对,深沉无边,气象万千。十六级宽阔的玉级上沉厚的朱门顶楣,嵌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铁卫府!等闲之人,莫说想对它如何,光是看上一看,这等威势也能将人摄住! 现在—— 铁卫府的玉阶之前,一干人正站成并排,恭送着府里最高掌权者——“魔尊”君惟明等离去。 站在阶前的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女的一位是费湘湘,另一位便是君琪。四个男人.当前一位身材修长,气质儒雅深沉,五官生得异常端秀,肤色亦白晰细腻,除了目光略显锋利之外,任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当年的武林杀手大豪“银钩赤网”的童刚:童刚身侧的三位,那壮健如牛,铃眼海口,脸上到处布满了大小白斑的一位,便是铁卫府“九熬”里的“白斑煞”雷照,雷照下面那个长发披肩,又瘦又高的人物则是“九煞”里的“鱼肠煞”罗昆了。最后头的一个生得不高不矮,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人称“追日煞”穆厚,是“九煞”中的小老弟,他们全是君惟明的老弟兄,是他的一批生死搭档。 马上,君惟明洒脱的抛袍袖,袖口上的“断肠花”微微一闪。他先看了看天色,然后笑吟吟的道:“今天的天气不错,人的心情也跟着旷怡了。各位等着吧,我们会比你们盼望的日子更早返回!”微微一笑,童刚清朗的道:“君兄,长安侠少,丰神俊朗,你这一路去,只怕馨香满途,要沾缠在你的银鞍金镫之上了。”君惟明大笑,也打趣道,“何人占得长安春?长安春色本无主埃我今尚属自由之身,那满墙花草,说不定趁此短促时光采摘品尝!”费湘湘妙目一瞪,嗔道:“你敢!”一抱拳,君惟明笑道:“说笑罢了,娘子。”童刚又道:“此去南松先预祝君兄马到成功,早日返府,兄弟我也好叨扰一杯喜酒喝!”君惟明愉快的道:“谢了,我自当尽快赶回。”说着,他朝君琪道:“琪妹,为兄离府期间,你尚须多听费姐姐管束,多聆童大哥教益,不用替我挂怀,十天前后我必归来!”君琪的表情十分奇特,她似是还在做梦一样,迷述茫茫的,恍恍惚惚的,说不出她是悲是怨,是恨是苦。听着兄长的叮咛,她甚至连头也没有点一下,仅是浑身难以察觉的轻颤着,双眸的光芒凄黯晦涩。 有些不忍,又有些痛惜,君惟明在鞍上略倾身子,低柔的道:“别难过,好妹妹,我就会回来,在我走前,你不笑一下给哥哥看么?”费湘湘也催促道:“是呀,琪妹妹,哥哥远行,你不笑颜相送?板着一张脸该多叫人心里不安?”君琪仍然没有表示,她更缓缓将头儿垂下。这时,童刚却踏前一步,用身子挡住君惟明的视线,含笑对君琪道:“二妹,费姑娘说得对,远行之前,你不该再令哥哥心中有所牵系,你要快快乐乐地送他起程才是。” 君琪见了童刚,竟似见了毒蛇厉鬼一样惊恐畏怯。她抖索着慌忙退后一步,目光与童刚极是柔和友善的眼神相碰,又瑟缩的避开。当然,童刚的身体正挡着君惟明的视线,君惟明是看不见的。而“九煞”中的几个人又在君琪后面,就更察觉不出了。他们自君琪的肩顶望过去,看到的是童刚那张充满了和蔼又安详的面孔。而此刻,另两匹马上的夏一郎和舒云又恰好在低语着什么,根本末注意这! 又微微凑近了一点,童刚仍然笑嘻嘻的道:“笑一下呀,二妹,还不快笑,对哥哥笑一下?”君惟明也殷切的道:“来,琪妹,笑给为兄的看,我喜欢看你笑,天真无邪,爽朗轻快的笑,令我想起夏日空中的云……”轻推了君琪一下,费湘湘有些怪异的道:“快嘛,琪妹妹,对你哥哥笑的机会,以后只怕不多了……”于是,在众人的促请下,君琪蓦然仰起头来,她努力咧开小嘴,想将脸上的肌肉折成一付代表笑的皱纹。她那么诚意的要做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她脸上的肌肉却似摄木了,凝冻了,竟做不出来,全让心中的凄楚怪恨所吞噬。终于,她非但没有笑,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捂着面庞,转身朝玉阶上发疯般奔去! 第6章 君惟明吃了一惊,急叫道: “琪妹……”费湘湘立即偎到君惟明马前,娇柔的道:“她就是这么沉不住气,这次没答应她留下,直到今天她还不高兴……惟明,你走吧,琪妹妹那边你放心。不出半日,我就会把她哄得又笑又闹的……你好好去,惟明,蹩叫这些琐碎事拖着你……”童刚也淡淡的笑着道:“费姑娘说得是,君兄,二妹到底还是小孩子,不出多久,她也就会破涕为笑,只是你须记得搞些什么好东西回来才是,否则只怕她不理你呢……”一拉马缰,君惟明也舒眉笑道:“老实说,我自信可降龙伏虎,可就是对我这宝贝妹妹没有法子,倒叫童兄见笑了?”一撇唇,童刚道:“你我自家兄弟,不必客套。君兄府里不论巨细之事,兄弟我自当尽棉力代为效劳。你放心。”君惟明一抱拳道,“多谢童兄。”君惟明又转向费湘湘,道:“湘湘,数着日子等我回来吧!”嫣然一笑,笑容如花,费湘湘道:“我会的,惟明……”君惟明又朝后面的三位煞者点了点头,微挟马腹,叱道:“走!” 三匹骏马.在君惟明的短促叱喝中同时放蹄奔出,蹄声雷动,眨眼他们已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目注着君惟明等的骑影消失了,童刚才让一丝笑意浮上唇角,而这丝笑意是阴森的,邪恶的,也是刻毒的,宛如一条百步蛇的蛇信!这一丝笑,衬托着他睁瞳深处狂野的光彩,他已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足令君惟明感到陌生的人! 费湘湘这时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收敛,变得麻木冷漠了。她没有讲一句话,转过身来独自沿阶回去,连眼角也没有斜顾一下……三位煞者舒了舒方才一直半躬得有些酸痛了的腰身,“鱼肠煞”罗昆和“追日煞”穆厚还低声交谈。“白斑煞”雷照则冷眼单立,与童刚打了个照面。在那一刹里,他们两人有什么默契就在极快的一瞥中决定了。 情景毫末改变,此地的气氛却全然不同了。方才那般融洽,平和,真挚而坦率,如今,竟这样淡漠,冷森而生硬。隐隐中,似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移动,一片可怖的阴影笼罩着,一个恶毒的阴谋在形成。它们虽然无形无影,却可以由人们直觉里感到,象是一些声音在嘲笑,一些声音在哭喊,一些声音在悲泣,一些声音在呼号,在呻吟,这些全在冥默之中。但是,却逐渐扩展向现实的空间来到……。 时光总不停顿的,它不管人世间任何角落发生任何变异,它仍然毫无留恋,毫不留情的冷冷流去。 两天之后。 君惟明三人,已驰马来到南松城近郊了。他们此行十分保密,除丁铁卫府有人知道外,只有南松城悦丰钱庄的主持人杨陵晓得了。启行的前两天,君惟明已派专差通知了他。 望着南松城古旧的城墩,三乘铁骑象箭一样往前射出。他们心中部很急,希望能早一些办完这件事。铁卫府的生意公然被些不开眼的浑小子给砸了,这口气,也实在是难咽啊! 看见城门了,鞍上的君惟明松了缰绳,吁了口长气道:“好了,我们慢点跑,别让人家以为我们是去奔丧的。”随着他的话,舒云与夏一郎也立即将马儿奔速缓了下来,揩揩额头的汗渍,舒云微微喘着道:“真热,秋初了,天气还象烤人似的……”君惟明吃吃一笑,道:“若是这一道连我们也弄不出个名堂来,舒云,那滋味可就比现在更难受啦!”舒云打了个哈哈,摇头道:“公子你亲自出马,哪一次不是马到成功?若连公子也弄不出名堂来,我们这些人除了喊天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君惟明的双目微眯,低沉的道:“前天临走时,二小姐一哭一闹搞得我有些心神不宁。很奇怪,一路上,我也有种惴惴的感觉……”舒云怔了怔,忙道:“那只是公子你放心不下二小姐罢了。疑虑多了生暗鬼。公子,你可甭记挂着,包管不会有什么事的……”君惟明点了点头,道:“如今,也只有这样想了!” 三匹马得得驰过城门,徐缓的朝一条横街走去。这“南松”城也有几千户人家,主要街道两直三横,相当宽敞,商家买卖也不少。现在是午后时光,日头毒,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若在一早一晚,可繁华热闹。君惟明以前也来过好几次,对这里的地形街市很熟,现在,他正绕着圈子与舒云、夏一郎三个人往悦丰钱庄那边行去。 马儿慢慢的行着,蹄声敲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传出清脆有致的音响,“得”、“嗒”、“得”、“嗒”……马上三个人全没有吭声,象是全在沉思着什么。君惟明稳坐在鞍间,这时看上去,越发显得成风,在这股于威风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凛悍厉之气! 舒云压住嗓门,道: “这情景,呢,似乎有些闷气。一郎,你觉得呢?” “鬼见愁”夏一郎面孔上白苍苍的毫无表情,他低头注视着在囚光照射里几个人与马匹倒映在地下拉得模糊而庞大的影,子,静静的道:“我们是去索债迫仇,不是去游山玩水,当然就不会觉得太舒畅。”舒云气得一瞪眼,骂道:“你少他妈这么要死不活的,老子莫不成还要听你教训来了?”不愠不怒,夏一郎道:“是你先找上我说话的,老舒。” 恨根的一挫牙,舒云没有再吭声。而就在这时,三人的后面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踢跶声,这阵踢跶声十分悠闲安详,就象是谁家大姑娘骑着花斑驴赶集凑热闹去似的。于是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警觉,舒云立即转头朝后面瞧去——啊.可不是么,一点也不错,在他们后边约摸十来丈外,当空炙热的阳光下果然有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妖艳艳的女子骑在一头小叫驴上往前面赶来。那位姑娘穿的是一身红,红衫红裙红头巾,两只又白又嫩的玉手一边捏着辔绳,一边还撑着把红绸小桑她骑的那头小叫驴不是花斑的,是纯黑的,耳长眼大,四蹄硕健,看上去颇有点劲道。驮着这位一团火似的美姑娘,就宛如驮着根稻草似的轻便。现在,这位美娘子近了,在挨擦着舒云过去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侧首向舒云抛了个软不溜吉的媚眼,撇唇一笑。她那脸盘儿,真叫赛似韶蝉,美得吓人,艳得窒心。鬓角尚斜插着一呆颤巍巍的猩红的玉盏花呢……暗暗吞了口唾液,舒云心中大赞:“好家伙,够劲!” 香风一阵,黑叫驴上面的女子又极快的消失在前面一条小巷中。在她从后赶上,一直到踪影消失,君惟明全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连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并非他是柳下惠,只是心早有属,而且这等节骨眼里,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颇为振奋的抹了把脸,舒云侧首朝垂眉瞌眼的夏一郎道:“喂,一郎,看见方才那娘儿了?她对着我笑呢,老天爷,她那双媚眼,就险些能把人的魂给勾了去!”神情木然的夏一郎,有气无力的道:“我全没看见。”舒云低吼一声,怒道:“妈的,你小子不要自命清高,哪个猫儿不闻腥?你表面上不当回事,其实骚在心里!”夏一郎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小心啊,老舒,色字头上一把刀!”两个人正抬着杠,前行的君惟明已停住了马,间过头低沉的道:“到了。” 他们停在一条僻静的弄堂外面。弄堂两边.全是一些高宅深院的后墙,有的开着便门,有的没有便门。舒云与夏一郎抬头一看,即已知道来至悦丰钱庄的后巷了。 下得马来,舒云走到弄里第五家,那是用坚厚的大麻石砌成高墙的一户宅院,从外面看,根本望不见里头的情形,给人一种森严隐秘的感觉。 十分熟悉的,舒云伸手在那铁质的小门贡重擂了七次,三缓四快,他第七次叩门的手掌刚刚缩回,那扇铁质的小门已“吱呀”一声启开! 开门的是一名穿青色长衫的粗壮汉子,他一眼看.见舒云,已喜不自胜的抢了出来,弯腰道:“舒爷是你,可把我们杨爷等疯了。小的们就一直守在前后门恭候着……”舒云笑了笑,伸出姆指往后一点,低声道:“公子来了!” 断肠花--第四章阴毒陷阱 第四章阴毒陷阱 青衫壮汉听说他们的最高魁首已经亲临,赶忙转过身去,可不是,君惟明正含笑挺立于五步之外。 奔上两步,这汉子就要跪行大礼,君惟明一把扯住了他,平静的道:“不用麻烦了,杨陵在么?”青衫大汉连连点头,毕恭毕敬的道:“杨爷在,杨爷只交待小的们说今天府里有重要人物到临,却未曾指明是那些人。小的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公子你老人家亲到了……”君惟明回头道:“一郎,把马匹交给他,我们自己进去吧?”夏一郎顺手将自己握着的三条皮缰交到青衫壮汉手里,边叮咛道:“我和舒爷的坐骑十分温顺,容易入厩加料。公子的这匹‘雪中火’性子可烈得很,你小心照拂了。”弯腰答应着,青衫大汉陪笑道,“这些小的晓得,夏爷你老放心,包管错不了……”舒云领路夏一郎居后,簇拥着君惟明进入后院。房中有两个中年人匆匆迎出来。 当先一个,是位面皮淡青,神情精悍沉稳的瘦长汉子。这汉子身后那位生像则正好与他相反,不但矮胖如缸,脸盘赤红有如充血,五官更是奇形怪状,猪泡眼,塌鼻梁,厚嘴唇更加上满天星似的大麻脸,丑陋无比,走起路来就活似一只大填鸭。前面一个正是铁卫府中的好手“三豹”之一的青豹杨陵;那矮胖子,便是杨陵的头号臂助小阎王江七了。 两人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君惟明跟前,隔着还有几尺,已齐齐垂手躬身。 第7章 青豹杨陵道:“未曾远迎公子,尚乞公子恕过。”君惟明袍袖一挥,道:“此时何时?我原也吩咐过不要迎接,以免招人耳目,我们进房去谈。” 杨陵唯唯诺诺,恭敬地请君惟明等人屋。他们进了大厅并不坐下,径自穿过,转经一条回廊,鱼贯入一间密室,沉厚的桧木雕花室门随即严密闭上。 君惟明独坐于一张宽大的圈椅上,其他四人站着;沉默片刻,君惟明启口道:“钱庄被洗劫的情形,除了你信上的报告外,其他还有补充的么?”杨陵愧疚地摇摇头,道:“回禀公子,没有了……”君惟明朝圈椅上一靠,沉缓的道:“你怀疑是小玄洞‘飞角五豪’玩的把戏,这只是你个人的猜测,尚找不出真凭实据来,杨陵,你可知道将有什么样的结果么?”杨陵淡青色的面容上涌起一片赧赤,道:“我……我知道。”。”君惟明双目突睁,厉声道:“有了错失就应该勇于承当,不要用妄言来减轻自己的罪过。你须明白,在你这毫无依据的猜测里,极可能有许多人牺牲,许多鲜血洒溅!”冷汗涔涔,杨陵却不敢去抹,他期期艾艾的道:“是的……公子……”。”君惟明又道:‘出事那天,你喝多了酒?”杨陵咽了口唾沫,忐忑的道:“不瞒公子,是的……”君惟明冷冷的道:“那五个蒙面人功力高强?”杨陵点点头道:“是的……”君惟明重重一哼,不以然道:“但你也一向不弱,除非你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否则,我想你不至于窝囊到连对方一根汗毛也没沾上的地步!”汗水滴落,杨陵艰难地道:“那晚上,我是喝过了量,但却仍可行动……自然,身手方面比平素迟缓了些。他们五个人来的时候,约是初更天,一上来连杀带砍便放倒我们七八个兄弟!待我听到呼叫,他们已冲进里屋了……我拼命冲上去拦截他们,却被五个人当中的两个逼出屋外,就在前院干了起来;那五个蒙面人把式皆极为惊人。老实说,以一对一我勉可招架,两个打我一个,却的确抵挡不篆…”君惟明威严地道:“说下去!”杨陵润润嘴唇,又硬着头皮道:“但是,令我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想急着伤我,好象主要是将我缠祝顿饭功夫,两个一身黑的高大蒙面人才呼啸着扬长退去:我喘着气赶到屋里一看……公子,损失情形就象我在信上禀告公子那样的了……庄子里的二十名弟子,那天晚上连死带伤就去了十一个,没有一个人看清或模清对方的来路底细……”君惟明暴厉的道:“这原是你身负的责任,杨陵,不要依赖别人!”说着,他又瞪着垂手肃立在杨陵身后的小阎王江七,沉重地道:“江七,那晚上你在那里?”江七震了震,赶忙挪上一步,低声道:“回公子,我那晚上正奉扬爷之令到乡下收账去了,未留庄内……”君惟明再转向杨陵道:“那一夜,对方劫去的金银甚多,他们是如何运走的?”杨陵低垂着头,嗫嚅的道:“事后我们发现后面弄堂内有不少马粪,估计至少有十五匹马。显然他们早已有备,派人在外头接应了……搬运财物的,据一名受伤的弟兄说,只有在房中的那三个蒙面人……”君惟明站了起来,在房中踱了几步,又重重坐下,他皱眉道:“除了‘飞角五豪’,杨陵,你还想得出有那些人值得怀疑么?”好一阵,杨陵才低着头,苦涩涩地道:“除了他们,公子,别人我就实在想不出了……”偷偷觑一下君惟明的脸色,杨陵又提着胆子道:“公子……我想,我有一个主意。是不是可以提出来供公子斟酌?”君惟明冰冷的道:“说。”杨陵吸了口气道:“如今可疑人物,只有小玄洞的‘飞角五豪’,不管是不是,多少也算一条线索。明着我们没有证据,不愿与他们发生误会,暗里却可以探查一番。如果真是他们干的,自然最好,否则,也不至于失了和气……”沉吟着,好半晌,君推明才领首道:“目前也只好如此一试了,晚膳之后,一郎……”夏一郎躬身道:“在?”君惟明低沉的道:“你到小玄洞附近去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譬如说,安理听听‘小玄洞’中人的口风,搜搜有没有我们庄里保付的银票,必要时,可以找著他们的银库或银柜,撬开来验一验有没有烙着我们钱庄铃记的金银等等……”夏一郎点头道:“遵命!”君惟明想了想又道:“记着,也蒙面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他们动手,尽量来暗的。知道么?”夏一郎微笑着,道:“知道了!”君惟明又平静的道:“明日午前不管有无结果定要返回,否则我就派人前去帮助你……”夏一郎沉缓的道:“我想,大约还不至于糟到连自己都回不来的地步。”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最好如此,我们分头行事,明天凌晨我亲自出去探访南松城周围百里的武林同源,黑白两道,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求得明确的谜底!”杨陵汗额地低声道:“公子,这次失职之罪,无可谅恕,请公子给予处置……”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君惟明平淡的道:“事情过了以后再说吧,我也并不希望我的老弟兄难堪。”他站起来,又道:“现在大家都休息一下,晚膳时做最后商讨;杨陵,你与江七也不能闲着,明天一早与我分路前去探查。” 杨陵与江七同时答应。舒云启开了密室门,在杨陵和江七的引导下,大家分别去到另外的房间歇息。 下午的整个时间,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渡过。君惟明三个人在这彻底的休酣中,已将两天来的乏倦一扫而空。晚膳时,他们胃口奇佳,吃得特别多,每个人小饮了两杯花雕,进罢晚膳,“鬼见愁”夏一郎即匆匆离开了。 江七邀请舒云到街上逛逛,顺便松散一下。舒云向君惟明请示后,换了件衣衫,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君惟明知道自明晨开始,就有几天忙的了。他也愿意自己的手下在事前先调剂调剂。君惟明是个十分开通的领导者,若非必要,他是不愿意过于约束下属行动的……在大厅里,君惟明独自坐着,若有所思地啜饮着一杯浓酽的香茗,四周很静,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到……君惟明想得很多,也很乱,思绪就象缕缕的絮丝一样缠绕卷缚,分不出头尾。 临行前,琪妹妹好象有极大的心事,不可言喻的恐惧! 而湘湘在眉梢眼角也似隐含着一些什么,这些“什么”又是那般深邃及沉重,似乎还带着不祥的意味……但也可能只是自己多心,琪妹与湘湘全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一个是妹妹,另一个更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假如她们心中有任何事,会毫不迟疑地告诉自己的。虽然三个人是三个不同的躯体,但却是一颗心,一条命,相依相持,难以分割;她们知道了什么察觉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决无隐讳不言的道理,就好象自己有什么话也会一滴不漏地全告诉她们一样! 三个人之间的情感是深厚的,坚定的,不可摇动的,没有什么可以破坏,……多少年来一宜是这样。嗯,一定是自己疑神疑鬼,庸人自扰,湘湘不是说过,琪妹没有什么,仅是心绪不宁而已……女孩子,往往都有她们自己的心事,个性也常常难以捉摸,自己身为兄长,也照样揣模不透碍…湘湘也许舍不得自己离开,所以才显得有些怔仲愁苦,自己临行前不也有些儿酸滋滋的味道么? 纵然,在那一天里,本能的感触上似乎淤翳闷与阴沉,和平时不大一样,可能也受了琪妹和湘湘的影响。古人亦曾说过,最难挨,是生离,虽则只离开短短十数天,但在那两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孩子来说,也够长了,嗯,够长了……啜了口茶,君惟明的思潮又转了个向,他想着:不错,从发生的几件事情来看,有一种直觉告诉自己,铁卫府十多年来独霸一方的局面在最近恐怕会有些波折;他老是感到有一股无形无影的暗流在凝结,它一旦从暗处展示于明朗,它的力量就必定是不小了! 困惑的是却找不出这般暗流的主要来源,换句话说,也就是找不出它主要的操纵人物来! 前些日子发生的几件事虽然都已解决,当事者也皆受到极为严酷的惩罚,但那干人只是些表面上的牺牲者,一定不会是骨干。事情象已过去,内涵里,恐怕没有这么简单。那原是一件一件互不相连的事,很可能,就有些人在把这些事连接起来;形成一股较大的怨恨力量了……不管怎么说,就算有人想对“铁卫府”不利,有人想扳倒自己的领导地位,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这隐在暗处的阴谋人物亦必十分清楚。再退万步说,这股暗流无论它怎么澎湃,怎样汹涌,哼,也只是在外面扩展罢了,任它如何也蔓延不进铁卫府,“铁打的铁卫府”,“上下一心的铁卫府”,在江湖正邪两道上全是鼎鼎有名的,威势无伦的……摇摇头,吁了口长气,他又想到几天前被洗劫的事,想到杨陵应付此事的迟钝与无能,实在太也令人泄气了。照杨陵的一贯作为来说,他是真不该如此愚钝的……又啜了口茶,君惟明想:会是“飞角五豪”干的吗?小玄洞的“飞角五豪”虽名声极响,与铁卫府方面又素无交往,大家全是“河井水互不相犯”的作风,更毫无恩怨可言……而且,他们五个人既属黑道上的人物,招子一定放得很亮,他们必然明白招惹了铁卫府全得到何等样的结果?这个结果,只怕已足以吓阻他们产生此念了。不过,话虽这样说,天下之大,往往有些出人意外之事,况且,江湖之中,也就有些不怕死的狠角色呢……想着,君惟明心头十分烦躁,他想抹去脑海中的思潮,重重放下手中的白瓷镶蓝瓷杯,挺身就待站起……在他臀部开始移动的刹那,一阵晕眩沉重的感觉已猛袭,而来,突觉得脑子里好象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一记似的,又痛又木又麻! 第8章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就好象一尊千斤贡的铁鼎拖在他的背脊,又将他重重的拉回椅上。君惟明的双目阵阵发黑,太阳穴强烈地“突”“突”蹦跳,他感到全身发冷,手脚冒汗,甚至连心脏的速率也古怪地缓慢下来了! 肉体上的难受君惟明并不在乎,令他震骇的突然如此的原因;经验与阅历告诉他,这决不是普通的身体不适,更不是劳顿疲乏后的自然反应,这是中毒!一种有计划的狠辣阴谋! 睁大着眼,君惟明的一双眸子要喷出火焰来。他倾力提聚丹田中的一口至真至纯之气,只要这口真气提起,他就可以使它化为一片罡烈的旋飚将体内的毒质逼迫出去。这巨大的真气的力量,曾经使天下千百武林高手闻名丧胆,它叫“生死禅功”为“魔尊”君惟明的独门功夫之一,一经施展,使天云变色,神泣鬼号! 但,遗憾的是此时,君惟明竟无法将蕴于丹田的那口真气提起,他惊异自己的体质全衰弱至这种程度,他的每一个肌肉,每一根脉络,都象失去了作用,脱离了控制,不能牵动,无法移举,府痹木纳得简直不似自己的了! 更甚者,四肢百骸开始了抽搐,抽搐自骨骸中往外延展,宛如要将他的周身寸寸扯断,那种痛苦,那种沉滞,那种酸涩,那种无奈,那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受! 老天,象能把人急死,君惟明仿佛在一个可怖的梦魇之中,他焦灼,时间仿佛已过了千百年那般长久了一一大厅的边门一声轻微的“克啦”声,四条人影闪电般窜扑进来,他们一入厅,连眼睛都不敢乱转一下,立即占据了四个有利出手的方位围住了君惟明,八道目光紧张而谨慎地,死盯在君惟明脸上! 这四个人才一站好,风声飒飒,又是六条人形翻掠而入,也同样各自取好位置守在君惟明四周! 紧接着,大厅的正门也被踢开,又是三个人猛冲进来,“刷”地分向三个角度,三个人手中兵刃前挺,如临大敌般指向仍然坐在椅上的君惟明,三张面孔全因过分的担心而涨成朱紫色。 一共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小心翼翼,不敢稍越雷池一步地环围着君惟明,每人的视线全象对着一头猛虎般惊惶而又强自压制着,盯在君惟明身上。他们的胸口起伏急促,个个汗水隐隐,看得出这些人是如何畏惧椅上的君惟明,只要他稍能移动,恐怕不用真打,也足可将这十几个人骇破了胆! 良久…… 良久……。 大厅里,除了一片混浊又急剧的呼吸声,没有一丁点声息,连每个人的心跳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了……终于,在这干人确定君惟明已经中毒之后,从正门进来的三个人便凑近在一起,这是三个身形同样瘦长,面孔全为黝黑,五官十分相象的丑恶中年人,他们低沉又快速的讲了几句话。 然后,其中一个下颔生了块癞斑的人物举起手里的精光狼牙棒用力朝地面敲了三记! 极快的,在他这三下狼牙棒敲过以后,又是三条人影徐徐迈入大厅。君惟明心里有数,正主儿来了。他尽量平静自己,尽量将目光凝聚,他告诉自己:好,这就可以明白是谁在阴影里与自己为敌了;那股暗流,嗯,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怀疑得也没有错,是有那么一股歹毒的暗流,如今已全明朗化,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快点过来吧,让我们面对面看个清楚! 最后进入的三个人低声问了那领下生着癞斑的角色几句话,便正对着君惟明走了过来,在君惟明身前五步处站定,再也不肯上前一寸了。朦胧的目光里,君惟明看见那当先而立的一个人! 他体魄修伟,国字面孔,巨目海口又蓄着一把青髯,年纪大约在六旬上下,气度深沉稳重,形容威严,一看即知为久经风浪的老江湖。 这人旁边,是一团耀眼的红,火似的红,君惟明眯着眼吃力地注视着、红、红……红……是了,他豁然大悟,这女子,不就是下午自己才进入南松城不久,从后面骑着小叫驴赶过去的红衣女子么?原来她竟是对头派出的踩线探马! 暗中叹了口气,君惟明在心里不住的责备自己疏忽,这真叫“阴沟里翻了大船”,“八十岁老娘倒绷在孩儿手”……他再把视线移过去,投注在第三个人脸上,这一看,却使他全身摹然痉挛,五脏六腑似被人猛扯了一把。刹那间,他有如掉在冰窖里,周身都冷透了,过度的愤怒,痛恨,失梅,加上过度的羞辱,意外,他的一张面庞立时青中泛紫! 那第三个人,不是别个,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弟兄,铁卫府的老班底,派在南松城主持“悦丰钱庄”的青豹杨陵! 君惟明险些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咯咯的咬着牙齿,全身血脉奋张,恨不得立即扑上前去生啖了杨陵。但是,他做不到,一肚子狂焰,却只好任它在心田里熊熊燃烧! 半晌,那青髯老人确定了他目前再也无法动弹,放心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伸展了一下双臂,然后,用一种冷沉,镇定,而略带嘲弄的语声启口道:“‘魔尊’,好一个‘魔尊’,老夫久仰盛名。在数月之前,老夫尚不敢想象会在此等情景之下与你相见。不过,世事总是变幻无常的。你久闯江湖,该也知道‘上的山多终遇虎’这句话吧?”喉结移动了一阵,君惟明艰难而吃力地道:“老狗才,报名!”青黄老人面色骤沉,他冷冷地道:“长龙坡‘灰巾帮’瓢把子金刀一绝马白水!”君惟明沙哑地大笑呛咳着道:“好家伙,原来是马大胡子!”马白水重重一哼,道:“君惟明,假如老夫是你,就不会觉得如此好笑了。你:以为你现在仍然身处铁卫府中么?”君惟明努力振起精神,沉沉地道:“马大胡子……你不在长龙坡率着你手下那几十个虾兵蟹将做无本半意,却跑到这里为首算计我姓君的……大胡子,你不觉得太愚蠢吗?”马白水冷笑一声,道:“这句话在阁下你未曾落得眼前情景之前,是对的,但如今你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行情就须要另议了。”君惟明呛咳着,大叫道:“是谁主使你的?”马白水踏进一步,道:“怎么见得有人主使老夫?莫不成老夫就整治不得你;么?”君惟明嘶哑而狂烈地笑道:“大胡子……我与你素无怨仇,你不会主动想招惹我,这是其一……你的利益不与我发生冲突,你犯不着冒此大险,这是其二……如若暗算了我,假设没有人替你撑腰,你仍将无法抵挡铁卫府我那批手下的寻仇。换言之,你一定找着了靠山,足以维护你今后的身家,你才胆敢如此蛮横,而那靠山,不也就是指使你,至少同意你这般行动之人么?大胡子,上面这些理由够不够?”停了一停,马白水狞笑着道:“好个水晶心肝,玲珑脑窍,既是如此,君惟明,就更加留你不得了,你果然机智绝伦!”一拂青髯,他又狠毒地道:“不错,老夫是受人之托,更进一步说,老夫与那人是联手行动。老夫与那人不仅只是合作,说是伙友似更确切一些!”君惟明喘息了一阵,恨恨地道:“那个千刀杀的畜生禽兽许了你什么好处?”哈哈大笑,马白水阴险地道:“好处不少,包括扩展老夫长龙坡的地盘,予老夫你辖下的行号买卖三十处。以及黄金一万二千两,白银十万两,珍珠五百颗,上好翡翠三百块;还有,你的妹子赠给老夫为侍妾!” 前面这些么,君惟明并不觉得如何愤怒,最后的一句话却似一条毒蛇将他咬了一口,全身顿时卷曲了,乌发竖立,目眺欲裂,他仿佛要吐血般厉吼道:“你……你……你这老狗才,你说什么?我的妹妹赠你为安?好个下流无耻,龌龊卑鄙的老畜生!”不愠不怒,马白水冷森森的道:“你尽管骂,君惟明,你也骂不了多时了……用不着怨恨老夫,嘿嘿,你要怪,就怪那出这点子的人吧!老实说,若非他提将起来,老夫真还没有想起你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妹子呢!”咬着牙,竭力把满腔的怒火压制下去,君惟明缓缓地道:“这个人,与那背后指使你的混帐,可是同一个?”马白水生硬地道:“不错。”暴叱一声,君惟明嘶呸地叫:“他是谁?”马白水犹豫地侧首望了望他身边的红衣女子一眼,那红衣女子“咭”地尖笑一声:妖挠地道:“马老。看他气成边跋模样,就告诉他吧,反正他也活不到能够出去报仇的时候了……”于是,马白水回过脸来,重重地道:“那个人,嗯,你也和他十分交善,他就是银钩赤网童刚!” “什么”君惟明狂吼一声,眼角因为眸瞳的暴睁而突然破裂,他的面容可怕地扭曲着,痉挛地厉叫:“童刚?是童刚?我推心置腹、视同手足的至友?”忽然,他又凄然大笑:“放你妈的屁!老狗才,你休要在此挑拨离间,恶言中伤。童刚与我相交十年,情感莫逆,你就想凭你一面之词使我中你一石两鸟之计?你是在做梦,呸!”马白水冷淡地道,“古语云不教而诛谓之苛。君惟明,你也活不了多长了,老夫何必在这里再欺骗你?老夫若是有心不说,你根本无可奈何,老夫如另外扯出一个人来顶名不也一样?这完全是看你到了此等地步,老夫坦然直说,也好叫你死得甘心!”一边,红衣女子亦娇媚地道:“姓君的,枉你威名远震.称霸长安,却连一点点征兆也看不出来?你也不想想,你如一死,哪一个人会获益最大,你那所谓好友童刚,表面上的交情十分深厚,而他的功力心智比你又毫无稍逊,这些事实全是你的一批饭桶手下们有目共睹的。在你出门之前,不是还亲口委托他帮你照拂铁、卫府里的大小诸事么? 第9章 你委托他的时候旁边也有你的几个得力手下亲耳听到。换句话说,你一死,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你的铁卫府及偌大基业了……”轻荡地一笑,红衣女子又道,“当然,在你临行之前,你委托他的话只不过是客套客套,而童刚也早就料定你会这样客套一番。他只须要你这几句话便足够了。你入了土,你的一批手下个顶个又全比不上他,加上你的托咐,和平时你们彼此间的交情,那铁卫府的大权还有别人掌的么?” 君惟明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想到自己妹子在自己随行之前的忧郁反常,想到未来的爱妻那难以察觉,却偶尔流露出的怔忡,原在脑海中的一片迷雾,此刻慢慢有些开朗了,他似乎清晰地看到了隐在雾里狞笑着的魅魑真象。他仍然倔强地道:“就算是童刚,如果我一死,只怕他也没有那么容易侵占我的位置……还有湘湘守着……”红衣女子蓦然发出一阵狂挑、嘲讽、又尖刻的大笑,她花枝乱顿殷指着君惟明的鼻尖道:“姓君惟明都到那里去了?你多用脑筋想一想,你那位心肝肉费湘湘长得挺美,是不?你爱她,别人也会爱她呀。我就索兴全给你点明了吧,你那费湘湘早就和姓童的有一手了,童刚在她身上占的甜头恐怕比你还要多。姓童的和费湘湘搞在一起,一则是贪意她朗美容俊,再则是可以借此探知你的秘密,要胁她供给消息。姓童的知道,你对费湘湘是死心塌地,无话不听,无计不从的。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则,姓童的接替你的大位,也非要费湘湘从旁圆转帮腔不可。你一定明白,费湘湘在铁卫府上下诸人的眼中,已经和准少夫人没有两样了。她如今成了你的淮未亡人,没过门的老婆,你的手下自然对她就越发尊重,她再用心装上一装,扮上一扮,收买你弟兄们的心,到了那时,还不是她提谁当铁卫府魁首,谁就当了?” 君惟明如遭雷击,好一段时间,恢复过意识来。片刻之间,他有如跋涉了阴阳两界般的疲乏与衰倦,又似再世为人般的空茫与陌生。旧日的一切,就这么全变了,变得如此可怕,如此残酷,又如此丑恶!虚脱而凄苦地,他哑声道:“湘湘和童刚有私?……她会是自愿的么?而我们又一向是这样融洽……”带着三分悲伤,’五分惋惜,又两分冷漠,红衣女子道:“你素来精明毒辣,姓君的,但事情搞到自己身上就一点也弄不出头绪了。费湘湘当然和姓童的有私,这是千真万确之事,你若不信,到了阴曹地府你还可以向你的几个忠心手下打听打听——你一死,你有几个真正忠于你的弟兄会跟着倒霉,这叫斩草除根——另外,至于费湘湘是不是自己甘愿和姓童的苟且,我并不清楚,而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事;实,不管怎么说,她和姓童的总是苟合在一起了,是不?”君惟明麻木地一笑,道:“你好象对童刚与费湘湘的行为不满?”红衣女子泼悍而直率地道,“老实说,是的!”心口一闷,君惟明的脑袋又加重晕沉疼痛起来,好一阵,他才勉强忍耐下去,艰涩地道:“那么……你为什么帮助他们来暗算我?”红衣女子一甩头,干脆地道:“很简单,和马老的原因一样,我虽不满他们手段的卑鄙狠毒,但却看上了他们应允我的酬劳。你知道,江湖上混,一次捞这么丰硕的一票也并不容易!”抽搐了一下,君惟明低哑的道:“我的妹妹……她知道这些事么!”红衣女子微微颔首道:“大多知道。”斜晚了一侧沉着面孔的马白水一眼,她又刁蛮慧黠地道:“就是还不晓得姓童的帮着马老看中了她!”君惟明恐惧地道:“我妹……她为何会受童刚摆布而不事先告诉我?莫非……”红衣女子耸耸肩,自衣袖中取出她那朵大红的“玉盏”花插在鬓角,慢吞吞的道:“本来我不想说,但就叫你做个明白鬼吧。你妹妹也早教姓童的给砧污了,还是费湘湘拖她下的水。目的么,和姓童的对费湘湘一样。费湘湘还另有一桩,她伯你妹妹将她的事透露给你。有一次她和姓童的在后院幽会,你妹妹恰巧经过,她怀疑你妹妹看见了,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道淌吧。其实你妹妹当时并没有看清楚,但这种事儿就算冤枉也只好冤枉了。费湘湘和姓童的冒不起这个险。他们如此做,不但可以借此要胁你妹妹不敢声张,更多了条臂助,三个人可以联合起来对付你……”断肠花--第五章赶尽杀绝第五章赶尽杀绝君惟明蓦地震动了一下,一大口猩红的鲜血“哇”地喷起老高,然后又点点滴滴地洒落四周,他闭着眼,急剧的喘息着,面色泛青,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红衣女子神气微动,她垂下眼光,低声道:“抱歉使你心灵受创,难过至此。但我知道你纵使忍受不住这种狠酷的打击,你却愿一清二楚地听个明白,是么?”君惟明半睁开眼睛,声如蚊蚋般道:“当然……”马白水斜踏一步,低声道:“金姑娘,你就少说几句吧,我们还放着正事未办完呢。童刚还等着回话。君惟明带来的两个小子也还不知道摆平了没有……”双目暴睁,君惟明沥血摧肝般狂叫:“老狗子,你说什么?”冷冷横了君惟明一眼,马白水道:“老夫是说,童刚还等着回话,你带来的那两条忠实老狗也正待摆平。怎么样?你尚有高见么?”冷汗如雨般自毛孔中渗出,君惟明全身几乎湿透了。他呻吟一声,切齿道:“只怕……你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把我带来的人……收拾掉……”一拂青髯,马白水讥嘲的道:“小玄洞的飞角五豪联手之力,嘿嘿。就算你的夏一郎再是霸道,也末见能全身而退!何况,你的两个人也和你同样地饮下了药酒。所差的,只是份量的轻重与发作的早迟而已!” 额间的血脉愤起有如蚯蚓,汗水沿着眉毛往下直淌,君惟明呛咳着,痛苦地道:“你是说……马白水,毒药掺在我们所饮的酒中?而夏一郎前往窥探小玄洞的事,你们又早已通知他们防范了?”马白水重重的道:“何止是通知他们?‘飞角五豪’原本就是和我们站在一条阵线上的伙计。否则,我们为何叫杨陵故意建议你派人前往窥探!这便是布下陷井请你的人往里跳;君惟明,懂不懂‘各个击破’‘逐步歼灭’的兵家战略?”他顿了顿,接道:“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那夏一郎就再是凶狠,哼,在‘飞角五豪’合力相搏之下,再加上他喝了药酒,即便他成了孙悟空也跳不出如来佛祖的掌心!”顿了顿、他又道:“你的一批手下中有些是死心塌地效忠你的,这些人若留着,早晚也是祸害,因此,我们会使用不同的巧妙方法一一剪除他们,全是一个死字,这些人的命运分别只是迟早之间罢了!” 此刻,大厅的侧门又有一个扁头黄毛的奇丑大汉走了进来,他双手平捧着一卷黑色软奇+shu$网收集整理牛皮套,这卷软牛皮套极沉重,那样子两手承着,还有些微吃力的模样。 红衣女子看了那丑汉一眼,淡淡地道: “拿到了?章浦?”叫章浦的汉躬着身,貌极恭谦的道:“拿到了。小姐。” 束拢目光朝章浦的双手看去,君惟明不由心头泛起一阵酸楚,——那姓章的丑汉手上所捧着的黑牛皮套中,正卷藏着君惟明视同生命一样的兵刃“天禅杖”! 凌厉地注视着君惟明的反应,红衣女子咯咯笑道:“心痛了?这好像折下了你一条臂膀,是么?我了解你这时的感觉,那必是难堪中又加着羞辱,悲愤里再渗入惨痛的,嗯?但我也只有劝你想开一点,你只要想想不用多久你的生命即将消失,这种身外之物就犯不着再去记挂它了……”一眨眼,红衣女子再道:“你应该感到骄傲与荣幸,在你身中剧毒之下,这许多人仍然像防着一条猛虎似的防着你,我们不讳言我们对你的畏惧及敬服,因此我们要缴收掉任何可以帮助你对付我们的东西。纵使你已无法再使用它们,我们还是需要小心后事。现在,你的天禅杖已然搜到,下一步,就该取出你隐藏在双袖中的断肠金叉及图掩于腰上的银绞练了……”在红衣女子清脆的述说中,那名生有癞斑的黑瘦汉子已闪上前,双手急抄,又快又俐落,自君惟明左右袍袖抽出两柄长约三寸,作“山”字形的带柄金叉,那两柄金叉尖锐无比,光芒灿亮眩目,它们分别用一根丝带打着活结藏在君惟明双肘之侧,只要用力一抖即可自袍袖中射出伤敌,而君惟明使用这两柄金叉的手法又狠绝,死在他这对金叉下的人物,已经多得无可计算了! 金叉的名字日“断肠”,正和君惟明绣在袍袖上的“断肠花”花名雷同。人们的目光投注在这两柄金叉上面时,自然而然也就全相信它们的确是可以断人肝肠的了……接着——癞斑汉子又掀开君惟明的袍襟,“克啦”一声抽出一条细如小指,银光闪闪的短练来,这根银色短链,莫小看了它,君惟明可以用它在五步之内绞人头骨,百发百中,万无一失。他这根银绞链,在知道的人们来说,已不仅仅是一条五尺长短的链子了,这“银绞链”是一幢鬼影,一根招魂索,一条响尾蛇! 那汉子将这些东西完全交到红衣女子手上,红衣女子似是颇觉稀罕与好奇的仔细观看着,一面娇媚地道:“瞧上去,这些玩意儿金幌幌银灿灿的倒是蛮逗人喜欢,若不说破,只怕有些人任怎么也不会相信它们竞都是杀人的利器……君惟明,有多少人的血沾在这上面了?” 没有回答红衣女子的话,君惟明一双模糊的眼睛却死死盯在一旁的杨陵脸上。 第10章 谁也看得出他目光中所包含的狠厉,怨毒,仇恨,愤怒,以及鄙夷,那两道目光虽是衰弱而乏力的,却隼利冷凛,以至在这绝对优势的情形下,杨陵也不由得心惊胆额,面色泛青,畏畏瑟瑟地低下头去。君惟明音哑地道:“杨陵,你还像个人么?是个人么?这一切,全是你跟着策划的吧?……好,好得很,你这奴才,畜生,凌迟碎剐也不能稍赎罪衍的叛逆!” 蓦地哆嗦了一下,杨陵在君惟明多年的积威下早已自然养成了对君惟明又畏又惧又敬又服贴的习惯,这时他竞不敢回嘴,只是一个劲地沉重呼吸着……君惟明凛烈地又,道:“夏一郎被你的毒计诱入陷井了……说说看,舒云你又是怎么暗算他?来,告诉我知道,好让我永生记得你……”唇角强烈地抽搐着,杨陵惊奇而胆怯地呆立着,在这时,充斥崽他心头的除了惭愧,内疚,惶恐与慌乱外就没有一丁点别的了,他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红衣女子冷冷一哼,道,“你含糊什么?杨陵,别那么没有骨气,你就一辈子让人家骑在头上哪?姓君的就真算是一头虎,如今也只是条发不得威的瘟虎了,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你犯不着这般窝囊……”面孔还一阵白一阵红,连原来的淡青本色也全被遮盖得看不出了,杨陵窘迫地搓着手,脖子也涨粗了好几寸……红衣女子啐了一声,道:“没出息,好,你怕他我可不怕,就让我来替你回答了吧。姓君的,我们对付舒云的办法说出来很简单,和对付你的法子完全一样,江七约他出去逛逛,会顺便邀请他到青楼馆去吃花酒,舒云只要再一吃下,就会和你现在的情形相同了。我们掺在酒里的毒药名叫‘霸王倒’,今天你们在晚饭时所喝的花雕酒里即放进了这种玩意。如果药性发作得快,甚至用不着麻烦江七再灌舒云的酒,他就会整个瘫了。我们注意过,今天晚饭时你喝得较多,舒云比较少,那夏一郎只意思了一下。 “所以我们的安排固然周密,却也靠了点运气。你喝得最多,就最先瘫倒。舒云次之,我们已另给他加上一次复饮的机会,而夏一郎喝得最少,小玄洞的‘飞角五豪’却早已在恭候他去戏耍了”!绝望阴影浓浓地罩在君惟明心头,他面容痛楚地扭曲着。好一阵,他才低哑地道:“你们告诉童刚我的死讯之后……他准备如何编出一套谎言来欺骗我的手下?”露了洁白如玉的牙齿一笑,红衣女子道:“君惟明,你还真放不下呢……好吧,我也告诉你,在你死后,童刚会叫杨陵运回你的尸体,并在你的尸体上制造些伤痕,表示你是在外面被仇家暗算而死的。童刚将亲自为你披麻戴孝,沥血盟誓,要找出暗算你的仇家来,然后,你的心上人和令妹再加上被童刚收买过去的手下们一凑合,嗯,他就负起这寻找‘凶手’的重责大任了。 “另一方面,他也等于坐上你的宝座,逐步接承大权。当然,这‘凶手’是一辈子也找不到的。你知道,时光可以磨尽人们的耐性,更可以消蚀人们的意志,这件事上要拖久了,一年,十年,二十年……你那些手下们也一定会慢慢泄了气,气一泄,事情就算过去了……”她又狡诡地接着道:“杨陵运送的你的尸体回铁卫府,他自然也会告诉人们说你与舒夏三人出去查事之际遭到劫难的。如此一来,责任就可推得一干二净。当然,‘悦丰钱庄’江七以下所有的人都会证实他说的话。童刚与你心上人,令妹等也会一力支持他。因而,将不会有人出来质疑,也没有人能想到其中的曲折上去……至于舒云和夏一郎的尸体,却没有你这样幸运,只怕他们的尸体都拖上山去喂狗了……”咯崩一咬牙,君惟明白齿缝中咕出两个字:“好狠!”微微一笑,红衣女子续道:“将来,童刚接承你的大位,对你的手下们他也早有安排,这安排十分古怪,但却有效,那就是‘顺者存,逆者亡’,如此而已。”冷酷地看着红衣女子,又看着马白水,君惟明沉重地道:“难道说,在如了童刚心愿后;你们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么?你们可以保证童刚这阴毒小人必定会履行诺言么?”轻挑而浮荡地咯咯笑了起来,红衣女子道:“姓君的,不要来这一套幼稚天真的挑拨离间手法,这种小小法门,姑奶奶在十年前就用烦了;你想,童刚会愚蠢到这样做么?莫论我们俱非省油的灯,我们的嘴巴也不是他一下子就能全封住的呀,只要我们之间有任何一个人突然横死,嗯,今天的事情就会传扬天下了。 “自然,你的一批手下们也会知悉其中真像,那时,姓童的就是三头六臂,他还能混得下去么?君惟明,你也该明白童刚不会傻得冒此大险了吧?而只要他不毁诺,我们参与此事的各人亦更不会自找麻烦稍露口风的,这,嗯,就叫互相牵制……”闭闭眼又睁开,君惟明沙沙地道:“方才……你曾提过,我另有若干弟兄亦被童刚收买……在我临去之前,可以告诉是那些人么?”“金刀一绝”马白水忙叱道:“姓君的,你问得太多了!”横了马白水一眼,红衣女子微愠道:“马老,不要大惊小怪,你还伯一个要死的人出去报仇么?告诉他又有何妨?”柳眉儿一扬,她道:“这里除了你的人就是我的人,那一个也不会多嘴,在姓君的临死之前,我们亦应该慈悲慈悲。或者马老你认为我是妇人之仁,但不也正合了你那句‘不教而诛谓之苛’的话儿了?”马白水低沉的道:“老夫以为还是少说点比较好……”红衣女子一瞪眼,嗔道:“马老,你是教训我了?”连忙干咳两声,马白水陪笑道,“怎敢?怎敢?金姑娘言重了,言重了……”鼻孔中冷冷一哼,红衣女子又转向君惟明道:“老实说,你的一批手下大致上看都还不错,倒向童刚那边的除了杨陵外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白斑煞’雷照,另一个是派驻‘广昌县’的‘三眼煞’潘春;其他的人全忠于你!”这好像在指着和尚骂秃驴,杨陵青藉脸额着声;又狠义气又窘又不敢发作地低叫:“金姑娘……呃……你就帮帮忙,帮帮忙……”伸出小巧粉红的舌尖在上唇舐了一圈,红衣女子耸耸肩道:“好吧,不说便是。”怒瞪杨陵,君惟明以沥血般的声告道:“杨陵,你等着,我若死了,变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今生不能杀你,我会等着来生!” 双目突然暴睁,杨陵的面孔五官刹时全扭曲了,他宛似恶鬼附身般蓦地尖嚎着冲向君惟明,像压制了多年的郁怨猛然崩泄一般,那么疯狂地剧烈挥掌掴打君惟明的面颊,他打得如此用力,如此狠辣,在一阵清脆的噼啪击肉声中,君惟明的头脸左晃右斜,瞬息间乌黑紫青瘀,齿血喷溅! 冷叱一声,红衣女子左手微沉陷翻,看不清她所施展的手法,就这么一下,杨陵已被她硬截出三步之外,踉踉跄跄地几乎一屁股坐倒!寒着那张俏脸,红衣女子阴森地道:“向一个无法抵抗的人施以暴凌,姓杨的,这也算是你功成名就的一大要诀么?”喘息着,惊奇着,怔忡着,好半晌,杨陵才意识过来方才他所做的是什么事,而红衣女子那尖刻如刃的讽言亦同时飘进了耳朵,他再也忍不住了,火辣辣地吼道:“金薇,就算你在武林中盛名喧赫,就算你是大宁河金家少主,你也不能欺人太甚!”红衣女子——金薇,她闻言之下,不但不愠不怒,反而婿然一笑,她踏前一步抚媚而低柔地道:“好极了,杨陵。你总算也有了点男子气概;怎么?想同你家姑奶奶耍一耍么?”她的语音尚在袅绕,那三个面容酷肖的瘦长汉子已围向杨陵,三只布满利锥的狼牙棒同时斜斜举起,生着癞斑的那位朋友冷凄凄地一笑,阴阳怪气的道:“杨朋友,在和我家小姐对手之前,大宁河金家‘黑鹰六翼’,先陪着朋友你走上几趟!”这一来,大厅中的空气立时紧张起来,像一根突然崩紧了的弓弦,随时都有断折的可能。马白水连忙拦向中间,双手乱捂急切地道:“三位且请住手,强敌当前,尚未处置,自己人怎好为了几句话便冲突起来?这不是太荒唐了么?三位,请先退下,老夫以这张薄面相请了……”金薇哼了一声,不屑地“韩英,你们下去!”那生着癞斑的角色,他立刻收回兵刃,一挥手,与他那两个兄弟退后。金薇转向马白水道:“马老,你赏脸啦?”干笑两声,马白水窘迫地道:“多谢了,金姑娘……”这时,杨陵禁若寒蝉般站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他此刻为了方才自己的冲动与鲁莽深感懊悔,大宁河金家的咸势他是早就清楚的。在大宁河一带,想起“金家”来,甚至连三岁稚童也曾吓得不敢啼哭。金家的下人奴才出来,瞪瞪眼亦可将一干寻常角色惊得尿流裤裆。在那里,“金家”的名望并不比长安的“铁卫府”少有逊色,而童刚对金薇的礼让与顾忌也是杨陵亲眼看见的。 斜晚了垂首无言的杨陵一眼,金薇看得出他已经含糊了,冷冷一笑,漠然道:“用不着提心吊胆,姓杨的,姑奶奶不会报复你。因为你还不够格,值不上一斗!” 纵然是杨陵背叛了自己,出卖了自己,眼看着他这等软弱低贱,任人嘲讽的下三烂样子,君惟明也不禁安自伤神,铁卫府的人物自来都是硬梆梆的,响当当的,火辣辣的,几时又曾受过如此难堪?设若杨陵没有做出这些天人共怒的事,设若杨陵仍是铁卫府的好兄弟,他原可不必忍这口乌气,原来不必受这种侮辱的碍…搓搓手,马白水低沉地道:“现在,金姑娘,我们似乎应该办完这最后一件事,结束今夜的游戏了……”金薇点点头,道:“马老,请!” 第11章 马白水又于咳了两声,他转对君惟明,严酷地道:“姓君的,你是想死得痛快一点,还是想难受一点?”诅咒一声,君惟明张开他肿胀的嘴巴,道:“老狗才……说出你真正想说的话吧!”马白水哼了哼,道:“设若你告诉我们,你收藏多年的那尊裴翠‘欢喜佛’像在那里,我们就让你少受点罪归天,否则……”他奸笑一声,阴侧侧地道:“只伯阁下你就要艰受上很长一段时候了!”朝地下吐了一口血水,君惟明艰涩地道:“我不得不相信费湘湘是真变了……连这件事她也告诉了你们……我原只讲给她一个人听过……除了她,没有任何人知道……就是我的妹妹亦然……”金薇在旁边冷笑道:“费湘湘是真变了。是她透露给童刚的,然后,童刚才转告我们!”马白水不耐烦的道:“姓君的,不要东拉西扯故意拖延时间,反正你已被人卖了,又何妨卖得彻底一点?赶快说出来,少耍花招……”低叹了一声,君惟明沉缓的道:“马大胡子……你们已得到了大批的黄金白银,无数的生财利益,那尊裴翠佛就是再名贵,也不值你们所得到的多……你们又何苦那般贪婪,那么不足?”嗤了一声,金薇刁悍地道:“姓君的,不用再装了,那尊翡翠佛的价值,并不是在那翠佛的本身,而是在佛像肚中的一粒‘黑钻’上。那粒‘黑钻’天下一共只有两颗,一颗镶在皇帝老人家的玉冠上,另一颗,嗯,就在我先生这里。这颗‘黑钻’,老实说,才是真正令我们如此卖命的主要原因!”她侧着面庞,又俏美地道:“你也不能否认,它十分诱惑人,是吗?诱惑得我们冒此大险,诱惑得你死到临头也舍不得放弃……”抿唇一笑,金薇接着道:“想要知道这颖‘黑钻’如今的行情价钱吗?它几乎已不能用目前的财制去计算了,我只告诉你,西土有一位最富有的藩王急需得到它,代价是他的一块土地,这块土地骑着马以最快的力量奔跑,也须要自日出至日落整整一个白昼的肘间才能跑到头;而在这块广大的土地内,有三座城,一条盛产金砂的大河,三处银矿山,一处水晶矿山,以及,千顷无堰的高梁田,怎么样?这些够得上我们的辛苦了吧?”君推明喑哑地道:“记得在五六年前还没有这般价值……”马白水咆哮一声,道:“君惟明,少给老夫拖延时间,快说,东西你收藏在什么地方?”君惟明根本就不理他,自愿自地继续说下去:“……既然现在有人肯以这等惊人的代价交换这颗‘黑钻’,童刚就舍得送给你们么?”金薇眉儿一挑;道:“他当然不舍,是我们提出来的。那时我们自然尚不知道有这颗‘黑钻’的事,我们允诺他为他完成这件大事,代价并不是只小得像我们先前告诉你的那样。当然,我们是要向童刚要你基业财产的一半。童刚犹豫再三,衡量得失,才勉强告诉了我们关于这颗‘黑钻’的秘密。我们回去详细询问了这东西的价值,事先找到了买主——你知道,这东西是一百万个富翁也不一定能买得起——然后我们才答允下来。而童刚固然晓得这颖‘黑钻’珍罕无比,所值惊人,但他也未必知道真正的行情。从另一方面说,你整个基本财产的一半,只怕也不会较这颗黑钻来得便宜,所以,这个交易是很公平的……事情就是如此,姓君惟明白的么?”马白水怒声道:“君惟明,你不要自讨苦吃!坝帧芭蕖钡赝铝艘豢谘┟鞒粤Φ牡溃骸罢庵职汗蟮脑耄换焕次宜赖酶纱嘁坏悖忝遣痪醯梦姨换悖钥髁嗣矗俊迸钜簧戆姿溃骸盎换悖圆怀钥鳎恍站模衷谟刹坏媚懔恕h缃衲忝遣2皇钦驹诠降牡匚焕刺旨刍辜郏死戏蚍讲鸥嫠吣愕奶跫惚鹞扪≡瘢本┟髯咏疝保疝毖銎鹜防矗抖そ靥氐溃骸奥砝纤档靡坏悴淮恚站模愠嗽谒劳龅姆绞缴嫌兴谋渫猓挥斜鸬姆ㄗ涌赏ㄈ冢绷芽0甙哂种渍痛系淖齑剑┟髯龀鲆荒u瓤藁挂芽吹奈12Γ庵治12k嵌嗝吹囊藕叮嗝吹奈弈危侄嗝吹目杀凰脸恋氐溃骸凹偃纭也凰党隼茨兀俊? 金薇美眸中煞气顿现,在她发怒时,看上去就是另外一种韵致了。纵然在此刻,她却依旧是美艳得惊人,而这美,像似一个女巫!她冷淡地道:“你不说出来?姓君的,你自以为你的骨头比别人硬,血肉比别人韧?你当你挺得住那种苦楚吗?” 像一块凝结了许多年的冰块,金薇的神情是寒森得令人颤栗,她周身乃至她的魂窍里都散发着那种凛列的凉气,而这股凉气环绕着她也笼罩着别人。她凝视着君惟明,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又绝情地道:“君惟明,你号称‘魔尊’你双手染满了鲜血,身上背负着千百条人命。你经历过龙潭虎穴,上过刀山剑林;大风大浪你见多了,何等样的阵仗你也进出过,你的威名赫赫,你的声誉鼎盛,天下的武林同源,黑白两道,几乎没有不知道你,没有不惮忌你的。 “但是,眼前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你已成阶下囚,俎上肉,我们可以任意宰割你,任意折磨你。而你,也是个人罢了,一个人,他所能忍受的痛苦极限是有数的。我们不相信你就是铜打铁铸,我们会用很多方法一一就像你也会用很方法去对付别人一样,我们将达到我们的目的……如今,你和任何一个平凡的人毫无轩轾;你也不可忘记,大宁河金家的少主红蝎金薇的手段自亦不同凡响,何况,再加上一位大巾帮的马老呢……”君惟明平静的道:“用不着自我标榜……金薇,我早知道你。”突然像春花怒放般笑了起来,就似换了另一个人似的,方才的冷凛寒酷之气一扫而空,金薇抚媚而又柔腻地道:“知道我些什么?你说说看,嗯?”闭闭眼,君惟明也苦涩地笑着道:“我知道你……貌如桃李,心如蛇蝎,狠毒凉薄,残酷寡情,自私,再加上贪婪,正如你的称号:红蝎!”毫不气怒地咯咯笑了,金薇点点头道:“没有说错,我是这样,不过,这比起你‘魔中之尊’来,只怕我的邪恶天性还及不上你的一半哪!”君惟明缓缓的道:“那是你在自谦,红蝎子!”蓦然在旁边大喝一声,马白水吼道:“现在不是叫你卖弄口舌的时候,君惟明,下个辈子你再找个时机生张巧嘴不迟,你是说也不说?”金薇也笑吟吟的道:“如果你不说,姓君的,也没有关系。但等到你后悔的时候再想说出来,嗯,怕就迟了,而我敢担保,你是一定会后悔的……”似乎有点迷悯,君惟明茫茫地道:“一定会后悔吗?一定会么?”金薇用手扶了扶鬓边的“玉盏花”,冷冷地道:“不错。”长长地吁了口气,君惟明沉缓地道,“好吧,我就答允你们!” 断肠花--第六章袖里乾坤 第六章袖里乾坤 一边的马白水心里不由大喜过望,但他表面上不露声色,仍然沉着面孔,硬扳板地道:“唔,这才是识时务。”俏眼儿一霎,金薇道:“姓君的,你可不要出歪点子!”再度闭闭眼睛,君惟明显得异常困乏地道:“但是,我这个样子怎能带引你们前去?”闻言之下,马白水与金薇不由一怔,金蔽尖声道:’“姓君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马白水也勃然大怒,狠狠地咆哮:“谁叫你带引我们前去了?姓君的,只要告诉我们那个地方,我们自己有胆,自己会找得到,不用劳你大驾,你还是全心地归天去吧!”君惟明厉烈地一笑,道:“那个藏室之处,是在一座深山的岩洞之中,岩洞内外机关密布,陷井重重,再加上岩洞的位置又极其隐僻难寻,我并没有绘制详图指引。除了我自己带着你们前去,就算你们把整个天翻了过来也难以寻到,我再告诉你们,岩洞里面的珠宝奇珍,并不只是这尊翠佛,还有许多价值连城之物。我带引你们前去,便一并送给你们也罢……”呛咳了两声,他又吃力地道:“我保证,不使歪心,不动邪点子,任如何束缚我都无关系。反正我也活不长了,留着那东西与草木同朽也未免太可惜,我同样赠送你们,只要你们给我一个痛快!”金薇寒森森地哼了一声,道:“你不要想使用拖刀之计图逃一死,姓君的,我们不接受你这种要胁,你敲错算盘了……”君惟明忽然抽搐了一下,他咬着牙道:“我已告诉你,任你们使用你们认为安全妥贴的方式来束缚我,我决不会再生异念。你想想,金薇,便算你是在冒险,这冒险后的代价又是如何惊人?两者互相斟酌,你就会知道你没有吃亏,我在此情形下,又那里会搞出别的花样来?”金薇冷冷地道:“别人在你这种情形下或者搞不出花样来,但你不同,姓君的,你是天下闻名的‘魔尊’!”双目中的光辉暗淡而苦涩,君惟明确哺地道:“若你不相信我,我再多说也是枉然……”有些急切,也有些紧张,马白水心头的贪婪已经现露在眉字之上,他故意装得平淡地道:“君惟明,你就不会在这里绘一张藏宝图么?”君惟明哑声一笑,道:“大胡子,你一定知道你们所下的毒药药性是如何强烈……现在,我除了能够开口说话,能够使眼睛转动之外,全身都统拆散了一样,麻木酸痛得不象是属于我的了……我哪里还有执笔的力量?哪里还可以似平常一样坐得端正?你心中有数,这办不到了……”叹了口气,他又道:“当然,假如你们肯给我解药,我就为你们绘制详图……”似一只冷箭自斜刺里射来,金薇讽道:“给你解药,好叫你的功力立即恢复,如龙腾空,似虎归山,可以毫无顾忌地宰杀我们么? 第12章 姓君的,你想得可也太美了。”君惟明沉沉地道:“光用口说,是永远也说不明白的,只凭了我的描述,你们又岂能在那座深山之内找到那处隐密岩洞?又怎能避过洞里洞外的四伏杀机?况且,如果我是存心欺骗你们,你们还不是白白上当?连一点收获也得不到?到了那时,算你们回头再来对付我,只怕也仅仅能鞭我的尸体消气罢了……”一番话,说得马白水与金薇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是的,君惟明说得不假。现在他根本无法绘制那藏宝之图。若单用口述,非但不容易清楚明白,如果他再乱编一通胡指虚构,结果不又等于零?” 这时若将他杀死,不仅找不到那藏宝之地,就算逼他说了出来,他仍旧可以造假捏伪,此情此景,任谁也不会甘心贴服的;如此一来,藏宝之地永成悬谜,就算他们气疯了,也难寻君惟明发泄了……但是,设若给他解药服下,图虽可以画了,不过那药性一消,他功力即复,功力一复,在场谙人有谁可挡?那真个成了“作法自毙”,“自寻死路”。解药不能给他服下,图又不能画,又不敢相信他的话,唯一之计,只有……只有暂时留他活命,等到找出藏宝之处后再处决他!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用他的生命为胁迫,也对得起童刚所托,自己等人亦无后顾之忧……可是,如此做法,未免担的风险太大,他们押拘之人,并非一介文土,乃是天下盛名喧赫的“魔君”,稍一不慎,即会酿成严重后果。而且,不知道对方答应不答应?……想到此,马白水斜眼瞧向金薇。恰好,金薇也瞧向了他!马白水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金姑娘,呃……”金薇淡淡地道:“马老。”犹豫了一下,马白水搓着手道:“姓君的这厮好生刀滑,是么?”金蔽点点头,道:“我颇有同感。”又打了个哈哈,马白水迟疑地道:“但是,呃,金姑娘……你不觉得,他讲的话,也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么?这小子……”金薇抿抿唇,道:“是的,事实如此!”又搓搓手,马白水试探地道:“金姑娘,如若我们失掉那颗‘黑钻’,今天所冒的这个大险,代价就未免太低微了……”金薇毫无表情地道:“不错。”一拂颌下青髯,马白水干笑道:“姑娘雅意,嘿嘿,认为姓君的方才所言,是否还可以斟酌考虑?当然,老夫以姑娘之意为主!”暗骂了一声“老滑头”,金薇淡漠地道:“马老太谦了,我们想听听马老高见?”停了一停,马白水有些窘迫地道:“老夫想,呃,老夫想……”想什么,他却说不下去了,当然,金薇是明白马白水心中意思的,她等不耐烦了,冷冷地道:“马老之意,是暂时答允姓君的所求?”小心谨慎地,马白水阴笑道:“嘿嘿,这当然还要看金姑娘的意思?”柳眉儿微微一挑,金薇干脆地道:“可以!”马白水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金姑娘,这真叫英雄所见略同。呵,不错,英雄所见略同!”金薇鼻孔中一声冷笑,道:“马老,你且慢高兴,我们不防一万,也防万一,如果为了这样做而发生意外,其责任须由我们两人共负!”心头一跳,马白水有些进退两难,但是,如今,他想推搪也没有法子了,于是老牙一咬,他点头道:“当然!”唇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金薇又道:“抱歉我如此斤斤计较,但马老你明白,这不是一件玩笑之事,我一己之力,只怕承当不住呢……”干笑两声,马白水无奈地道:“老夫省得,老夫省得……”金薇白腻细嫩的手掌一摆,道:“好了,既是如此决定,便暂时便宜了姓君的小子,现在,马老我们该商量商量安全问题了。”马白水立即道:“解药是决不能给他服下的!”金薇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们不会愚蠢到自己掘自己的坟墓;马老,他服下去的,‘霸王倒’药性可以维持多久?”想了想,马白水谨慎的道:“大约两天没有问题!”金薇道:“这样吧,我们用铁丝穿连他的琵琶与腕骨,使他不能发力,另用头号巨铐脚镣枷住他,以外再用软皮索缚他全身三道,于两天之后灌他一次“霸王倒”毒药,如此一来,他就算再厉害,也无能为力了。马老,你以为这样可以么?”哈哈笑了起来,马白水喜悦地道:“好,好,就是如此,在这重重钳制之下,不是说单凭他君惟明,就是大罗金仙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了!”金薇依然十分冷静的道:“我们将他置于一辆篷车内,由他沿途指点藏宝之处的路径,找着了宝藏,一刀斩之;找不着宝藏,我们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只好忍痛牺牲。不过这口冤气,我们也将一丁一丁点地自君惟明身上索回,涓滴不漏,丝毫不苟!”一拍手,马白水赞道:“行,就是如此!”转向君惟明,金薇阴沉地道:“我们这样做,全是有我们的苦衷,换句话说,也等于是你逼出来的。姓君惟明我们太愚蠢,否则,就是你太愚蠢我们太聪明。但是,我要警告泳,你若想动歪心,成功的希望并不大,而无论你有些什么邪门,你要以生命的痛苦结束为赌注!” 现在,君惟明暂时还想不出什么方法来挽救他自己的生命,仍只想将死亡的时间朝后拖延,不管能拖延得多久,总能使目前的恶劣情景稍为缓和,说不定也可以在这短促的时间里,思索出保命的方法来。 至少,他还可以再多见几天碧空绿野,多呼吸几天清新空气,活着总是好的,不论在活的过程中多么痛苦,多么艰辛,而活着更有感受,有思维,有记忆,这些,对他来说,又是何其重要碍…寒着脸,美丽的双眸中煞气渗着疑虑,金额俯视着君俊明,她低沉而又狠厉地道:“为什么不说话,君惟明,你在想什么?”一半真一半假,君惟明沉沉地道:“我在想……我终于可以再活几天,虽然这多活几天的代价未免太大,太昂贵……”哼了一声,金薇嗔道:“你不要想些邪门歪道!”吁了口气,君惟明突然道:“在你方才所说的那些酷缚严束之下,金薇,红蝎子,我又到哪里去找邪门歪道?”金薇有些得意地冷冷一笑,道:“谅你也无此力道!”马白水又插了上来,他道:“姓君惟明缓缓地,道:“从长安去,要三天两夜,自这里去,约须三天三夜,这还要少歇息,多赶路才行。否则,只怕路上的时间还要长……”金薇冷冷地道:“一天要赶多少路才能在三天三夜里赶到那地方?”沉吟一下,君惟明沙沙地道:“大约要赶两百五十里路才行……”一摔头,金薇悍野地道,“好,我们就相信你这第一次,我们一天便赶他两百五十里,甚至三百里!”说到这里,她向马白水点头示意,于是,马白水沉声道:“‘四鹰’何在?”先前最先进入大厅中的四名骠悍人物齐声答应,同时上前,马白水看了他们一眼,又威严地道:“‘六鬼’何在?”又是一次宏亮的回话,六名彪形杀手也围了过来,马白水沉缓地道:“听到方才金姑娘所说的方法了?你们立即照样去做,就在这里给他弄上。老夫看着,没有的东西可向杨大爷要!”金薇斜晚了怔在一旁忐忑不宁的杨陵一眼,阴森地道:“杨陵,今夜之事,你暂不可泄予童刚知道,当然,最妥当的方法,还是我们带了你与江七一同上路!” 断肠花--第七章枷下对美 第七章枷下对美 一乘乌篷车,十六匹健马,一只青驴,出了“南松城”,缓缓朝北行去。这一列队伍出了城门不远时还走得斯斯文文的,但一等到城中人看不到他们的行动了,却立即快马加鞭,紧赶了起来。 这一行骑队,嗯,是灰巾帮的瓢把子金刀一绝马白水与他手下的“四鹰”、“六鬼”,另外,大宁河金家少主,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红蝎金薇,及可金薇带来的“黑鹰六翼”三人,其余两位就是铁卫府的叛徒青豹杨陵及小阎王江七了。 乌蓬车上由一名马白水的心腹手下驾驭着,在驿道上奔驶。轮轴呻吟似地发出“吱”“吱”磨擦声响,车身也在“轰卤,“轰卤的颠震着,四面严密掩遮住的黝黑车箱里,君惟明横卧在木板上,他的形容憔悴如鬼,狼狈得与他昔日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他的头发凌乱披拂,发稍上沾着干涸的血块,染着灰土草屑,颈下的琵琶骨更被三条细韧的铁丝缚牢,双手全扣着巨号铜铐,脚踝上也裁着脚镣,另外,全身被三根牛皮索一道又一道地紧紧束缚着,难以用力,艰以转动,他的一袭白袍早已凌皱不堪,污秽异常,袍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渍,衬着他灰白的面庞,衰败的气色,简直就和一个囚犯毫无二致了,好凄凉,好落魄……随着车身的震动,君惟明的身体也不住在木板上滚来滚去,但他紧闭双眼,咬着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奔行了一会,忽然,车尾的沉重棉被帘被掀开了,有一道强烈的日光透射进来,金刀一绝马白水的魁梧身影矫健俐落的跃进车中! 马白水放下棉帘,一屁股坐在君惟明身边,他粗暴地一把将君惟明抓着襟口扯起,狠厉地道:“沿着城朝北走,五十里地之后,再折入一条土道向南行,对着‘阿姑山’的山尖下去,对不对?”缓缓睁开眼睛,君惟明吃力地哑声道:“不错,是这样走……”重重一哼,马白水又道:“那宝物是在阿姑山上么?”闭上眼,君惟明沙沙的道:“到了阿姑山脚,我会告诉你们……”气得一挫牙,马白水低声咆哮:“君惟明,我告诉你,如果你胆故耍花枪,你看看老夫能不能活刺了你这双狗眼!”吃吃一笑,君惟明撑开眼皮子,不屈地道:“马大胡子,你犯不着在这里向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扬威耀武……假如你真有这个胆量,以前为什么不敢找我试试?” 第13章 马白水双目暴胁恶狠狠地道:“为了那尊‘欢喜佛’老夫如今不整治你,免得将你整死了找不着宝物。君惟明,不过这时阎不会太久了,你就将为你的这些屁话一点一点付出代价!”懒散地摇摇头,君惟明道:“到了那时,犯不着你老人家费心,我也会自寻了断的……”像要吃人似的瞪着君惟明,马白水尖刻的道:“似你这般狡猾刁钻,怪不得会闹了个众叛亲离,妻反妹变,哼哼,你这叫活报应!”几句话,有如一把钢刀在绞割着君惟明的心腑,他愤怒得连肺都几乎炸裂了,血滴在心上,那么火热,又那么冷酷。但是,表面上他平静如旧,裂唇一笑道:“当然是活报应,我不怨谁,这也全是我平生作恶太多的结果……要不,我今天怎会陷入此等绝境?遭到一般鱼鳖虾蟹,鸡鸣狗盗之徒凌辱?不错,真是活报应……”低吼一声,马白水大怒:“你骂老夫?”“嗤”了一下,君惟明道:“这是你的造化,放在以前,只怕你想挨我的骂都还不配!”再也忍不住了,马白水的巨灵之掌猛掴,打得君惟明齿血狂喷,“咚”的一声倒栽于车板上!马白水额隆青筋暴起目露凶光,狞厉地道:“你这不知死活的畜生,老夫要活剥了你,‘魔尊’?狗屁!在老夫眼中,你只算一个囚犯,一个奴才,老夫要如何对付你全看老夫高兴。君惟明,你不相信么?” 静静地躺在木板上,任那嘴角殷红的鲜血流淌,君惟明就那么毫无表情地看着马白水,目光中,透露着太多的轻藐,太多的嘲笑……气得马白水快要疯了,他大吼着扑过去又把君惟明提了起来,双自喷火般暴突着,口沫横飞地叫:“你看,你看,老夫让你看,你能怎么样?你吃得了老夫么?动得了老夫么?呸,你这自尊不凡的狗才,空有虚名的恶徒,你以为还是从前的你么?你以为老夫含糊么?呸,打死你这混帐畜生!” 吼骂着,咆哮着,马白水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疯狂掴打着君惟明,在一连串的手掌沉重击肉声中,君惟明又是嘴里血光点点并溅,脑袋也货浪鼓似的左右摇摆不停! 突然,有一片强烈的日光射入—— 车后,一个矫媚的,却冷若寒冰似的语声响起:“住手!” 两个字就有如两颗冰珠子碎开,然后,那些冰屑便跳进了马白水的耳膜,更沾上了他的心腔子,于是,这位灰巾帮的魁首不禁微微一凛,立即停手回顾。 紧紧随着车尾,红蝎金蔽骑在她那匹青色的小叫驴上,现在,她正杏眼含霜,阴森而严厉地注视着马白水,那模样,真是冷峭得能叫人打骨子里起寒栗! 马白水尴尬之极放下了君惟明,强笑一声道:“金姑娘,呢,这厮实在太可恶……”金薇萧索地道:“大名喧赫的灰巾帮瓢把子,就是如此来扬威立霸的么?”愣了一下,马白水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恼差成怒地道:“金姑娘,我们最好搞清楚,我们双方只是合作做一票买卖,老夫并非是你的属下,你不能像教训属下一样来指责老夫!”冷冷一哼,金薇凛烈地道:“不错,我们的关系只是合作做一票买卖,但是,马老,你可明白‘合作’这两个字的意义?”马白水促道:“金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眉稍子一扬,金薇道:“你既知我们双方乃是合作,则君惟明便是我们共同的囚俘,而一件奇宝连系在他的身上,他就是我们共同助财产。你如此横加施暴,若是万一打死了他,马老,达笔帐我又该找谁去算?”马白水窘迫地道:“呃,老夫……老夫只是略加教训而已”面色一沉,金薇道:“略加教训?君惟明现下有毒创在身,更受了我们重重束缚,体力十分衰弱,似你这等教训法,只怕就算一名壮汉也承受不住,马老,你跑上来,就仅仅是要毒打他一顿?”期期艾艾地,马白水闹了个面红耳赤:“不要误会,金姑娘……你不知道,这……这小子实在太刁滑……”金蔽冷冷地道:“他刁滑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使他不能刁滑,但却不是你这样的粗暴手段。马老,你太过分了!”马白水又气又急地道:“金姑娘,你到底在帮谁说话?便是老夫一时失误,你也犯不着如此声声厉害地一再申斥呀……”金蔽唇角一撇,道:“帮着谁说话?我谁也不帮,只帮我自己!马老,路还长,有几天要走,我不希望再看见类似的事情发生。你我不要为了一时的气愤而贻误了大家的好事!”马白水气愤地道:“唉,金姑娘,你这是得理不饶人……你就不晓得这姓君的小子恶劣到了一个什么地步!”金薇凉冰冰的道:“这是毫不足奇的。假如马老你与君惟明互易其位,只怕你的态度重要来得不善呢!” 比唇舌之利,马白水知道,他和金薇较起来是差得太远了。而且,他这种做法也的确有些过份。刀把子叫金薇握住,他就更说不赢啦。没有再多讲,这位“灰巾帮”的老大便气呼呼的跃车而去! 难以察觉地冷笑一声,金薇掠入车内,她坐在车尾部分,静静地打量了君惟明一阵,淡漠地道:“姓君的,如果你再徒逞口舌之利,像方才这种生活,还有的是你尝的。你自己多琢磨了!”君惟明伦哑一笑,道:“你们不是狼就是虎,一个不比一个强。金薇,用不着在这里卖人情,我不吃这一套!”咯咯笑了,金额道:“好一个硬汉,我就喜欢有骨气的男人!奇怪那姓费的扭儿怎么会看上别人的?”君惟明的腑藏像猛然被人抓了一把似地绞痛了一下,但他却若无其事地裂裂肿胀的嘴唇,道:“难讲,‘女人心,海底针’,不是么?”若有所思地凝注着君惟明,金薇道:“姓君惟明转动了一下,道:“真的?那么,你告诉我,如何才叫了解?”金薇略一沉吟,道:“天下的女人,大致来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贞烈姻淑的,但却不一定懂得温柔体贴与谄媚阿谀;第二类是软弱善良的,她们知道三从四德,也明白女人应尽的本份,可是这一类人大多没有主见,随遇而安,第三类,就是一些烟视媚行,淫荡邪恶的女人了,她们大半生得美,但却水性扬花,不守妇德;或者她们表面上看去端庄稳重,俨然不可侵犯,骨子里却异常轻挑,难经诱惑,只要稍一勾引,即可入套,你那位费湘湘,甚至你那位标致妹妹,便近乎这一类的典型!君惟明咬了咬牙,笑着道:“不见得吧?”金薇一仰头,道:“我是女人,我明白她们那一套。姓君的,别看你生得不错,像是风流倜傥,其实,你还差得远!”君惟明徐缓地,又道:“我的这些事,金薇,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金薇冷笑—声,道:“你以为我是三岁稚童么?做起事来毛毛燥燥,鲁鲁莽莽的?尤其是接下这桩子麻烦来,稍一不慎,只怕连性命都得赔上,在接受童刚委托时,我当然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童刚述说起来有些吞吐含混,但我也是行家了,他再含混,再吞吐,总也得讲出一些实情,我再一连缀,一引套,又加上和你铁卫府那几位叛逆仁兄交往几天,什么事情还不搞得明明白白,确确实实?”舐舐唇,续道:“说真的,在我明白这件事情的原果之后,委实也替你抱不平,替你惋惜。但一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则,那些财宝也的确诱人。因此,君惟明,也就只好牺牲你啦……”带着几分揶揄,君惟明道:“如此说来,你还有点良心?”金摄哼了一声,道:“少给姑奶奶酒迷汤,良心值几个子一斤哪?这个天下,只有金银财宝是真的,没有谁靠得住,男人女人全是一个熊样!”君惟明吃吃笑,道:“那么,你方才所分类的三种女人中,你算是哪一类促?”嫣然一笑,金薇道:“依你看呢?”君惟明摇摇头,道:“我看,你那一类也不像,又好似三样全带着一点……”一眨眼,金薇道:“只怕你这一辈子也猜不出了!”吁了口气,君惟明低沉地道:“你这种女人,确实不多见。多种个性,喜怒无常,有时像得明事理,有时又泼辣专横……”金薇咯咯一笑:“这是大宁河金家女娃子们的传统!”君惟明问道:“你们金家除了你还有女人?”金蔽一瞪眼,道:“怎么没有?我有一位姑姑,两个妹妹,我的姑姑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看起来好像姐妹一样……”十分有兴趣地,君惟明道:“一定都生得很美吧?”得意地点点头,金薇道:“当然,这也是金家女娃子们的传统特色,个个娇艳如花。君惟明,你看我够得上美吧?”君惟明言之由衷:“不错,相当美!”她受用之极地一笑,道:“还算你有眼光,我也用不着自夸,世上的女人们有金家女孩子们那般标致的,恐怕尚不多见。自然,金家的女孩子们也包括有我了,不论在那一方面,我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吮了一口齿血吞下肚子,君惟明沉沉地道:“真的如此?”眉梢子一挑,金薇含愠道:“那还有假?怎么,你以为我是吹牛么?”君惟明亿道:“我只是怀疑罢了……老实说,我也见过了不少美的女孩子,有一些,称得上是花容月貌的!”“嗤”了一声,金薇道:“你用不着形容,看见了我,你就该明白,所谓花容月貌的真正意义了。你以为如何?”君惟明点头道:“我想,该是这样……”满意地笑了笑,金薇忽道,“喂,姓君的,你以为我比之你那位费湘湘和你的宝贝妹妹如何?”怔了怔,君惟明强笑道:“比哪一方面?”金薇傲然道:“哪一方面都比!”君惟明坦坦白白的,道:“我讲心底的话,若是在昨天以前你问我,我会告诉你哪一点都比不上,但现在你问我,我告诉你,你哪一方面都比她们强,强得太多太多了……不论她们长得如何美艳,至少,她们心地坏了,天良坏了,休说和你比,就与任何一个贞烈的女人比,她们也全比不上……”于是,金薇忽然沉静下来,她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地看着君惟明无语,好一阵子,她才低声道:“你恨她们吗?” 第14章 君惟明闭闭眼睛,又徐徐睁开,这时,他的双瞳中闪射着一片凛烈而冷酷的光芒,这片光芒,就和利刃一样寒森、锋利,任何人见了,都会不寒而惊,他沉重却肯定地道:“当然,恨透了!”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凉气突然冒自金薇心底,而这股凉气又立即蔓延至她的全身,金薇有些不自然地道:“假如——我只是告诉你假如,当然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的——假如你能生还,你会报复她们么?”立即她又接上道:“她们曾经是你最疼爱过的人……”毫无情感地,君惟朗道:“我会报复,至于说她们曾经都是我最疼爱过的人,这也成为过去了,因为,她们早已不珍视我这份疼爱,是么?”金薇轻轻地又道:“如果你能报复,你将采取何种方法呢?”古怪而阴沉地一笑,君惟明道:“关于这一类的法子,多得连我都不愿去记忆了。金薇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叫‘魔尊’吧?”有一种惊悸的感觉闪电一样掠过金薇的脑际,她急忙吸了一口气,装做无所谓的道:“我晓得……”君惟明微微颔首,道:“那就好,也用不着我再说了……当然,说了也全等于白说,我自己知道,我是没有机会了……”金薇撇撇唇角,道:“机会,你不要做梦了,设若你万一逃出,哼!不单是你铁卫府的那些叛徒要遭殃,连我们也得准备向人间道再会了!”君惟明试探地,道:“但是,如果我答应放过你呢?”金薇冷笑一声,道:“君惟明,我劝你不要打错了主意。我因为可怜你,才和你随便聊聊,你认为有机会可乘,想争取我的同情,你就全想歪了。告诉你,你看我现在一直和和气气地与你谈笑是不是?我可以马上翻下脸来给你一记耳光,甚至给你一刀子。不错,你是‘魔尊’,我却也称为‘红蝎’,给我来过一套,你算瞎了眼,疯了心,太不知自量了!”车身忽然震了一下,君惟明的身子也弹跳了一次,他摇摇头,自嘲地道:“人家说我狠,我看,金薇,你才真叫毒!”金薇略咯一笑,道:“大家老老实实谈天说地,我们目前算是朋友。如你往邪处想,姓君的,你将会知道我‘红蝎’之号是真是假!”君惟明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改变话题道:“金薇,有句话,可以问得吗!”狡猾的一霎眼,金薇道:“要看我愿不愿回答,你先说说吧。”沉吟了一下,君惟明道:“夏一郎与舒云可已遭你们暗算了?”金薇犹豫片刻,坦然道:“好吧,我告诉你,你那两个手下命可真大。江七陪着舒云到外面逛花街。晚上,那里又乱又杂,暗巷多,人又挤,三转两不转,舒云就不知钻到那家窑子去了。江七急得直冒汗,找了大半夜全没找着,就这样把事给弄岔了……”说到这里,金薇又恨恨地道:“全是江七胆子不够大,还非要拖着舒云到预定的地点才放下手。假如换成我,一看不对就先把他就地摆平了!”君惟明冷冷地道,“可惜江七不是你,而且,你也无法违背天意!”顿时柳眉倒竖,金薇怒道:“君惟明,你果真是皮肉痒了,想多吃点生活?”目光垂注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腕,君惟明低沉地道:“夏一郎呢?”哼了哼,金薇又道:“昨天晚上小玄洞‘飞角五豪’的人马严阵以待,就根本没有发觉他去,也不知道他来路出了什么事还是没有照你的吩咐去做……”君惟明内心欣慰无限,表面上却道:“一定是夏一郎在半途出了麻烦,否则,我的谕令如山,手下们没有一个胆敢违抗!”冷冷一笑,金薇道:“不见得呢!杨陵就是一个活例子。”一咬牙,君惟明道:“至少,在没有掀开他的阴谋面具之前,他是决不敢违令的!”寒森森的,金摄道:“你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信任别人,你该记住一句金玉名言:‘信任是毒药’!”陡然一震,君惟明喃喃地道:“信任……即是毒药?信任……即是毒药?”金薇冷然道:“一点不错!”君惟明轻叹着,道:“亦不尽然……”伸伸腰,金蔽哼了哼:“我懒得和你争辩下去了。来生你须记得这句名言,如果——人真有来生的话!”君惟明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用背脊靠在车沿的木板上,咬着嘴唇沉息,金薇本来想下车了,看到他这样子,不禁疑惑地问:“喂,姓君惟明看着她,缓缓地道:“我在想,‘悦丰钱庄’的伪做被劫,到底是哪些人干的?我们有十一名弟兄伤亡,这些伤亡了的弟兄该不会加入你们的阴谋吧?”“咭”地一笑,金薇道:“你有时脑筋反应很快,有时却迂得很,那晚上进‘悦丰钱庄’洗劫的,的确是‘飞角五豪’,唯一与事实不同的,便是杨陵根本就没有喝醉酒,他先躲在屋里不出来,等那十几个小角色栽得差不多了,他才匆忙出现,虚张声势地舞划一阵,目的无非做给那些未曾死掉,受了伤的小角色们看,这样一来,在他们简单的头脑里,就不疑有他了……”君惟明问道:“那么,被劫去的财物呢?”金薇一耸肩,道:“做为‘飞角五豪’此次行动的代价啦!”君惟明冷笑一声道:“他们的胃口小得很碍…”金薇淡淡的道:“出了多少力收多少酬劳,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就那么来上一下,给如此代价,已算得上丰厚了……”忽然金薇又问:“对了,你说的那个藏宝之处,可全是真话?没有诳我们?”君惟明一笑道:“当然全是真话!”不快地瞪了瞪眼,金薇道:“不准笑,我不喜欢在我问到你这种事情时,你用此等轻浮的态度回答我!”君惟明裂裂嘴,道:“你真不好侍候……”若有所思地瞧着君惟明,金薇沉沉的道:“姓君的,你是天下有数几个难缠难斗的人物之一,这一次,我们若弄倒了你,我们终少即可享用不惊—无论是名是利,如果我们扳不过你,则我们每个人的下场都将极为悲惨……”君惟明笑笑,道:“但你们已等于扳例我了……”慎重地点点头,金薇道:“目前来说,是这样的。不过,我老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一直觉得你仍然具有莫大的力量一样……你好象正筹划一桩阴谋,而这阴谋却是我们所未曾料及的,或者你这桩阴谋已经成形;在我的感觉中,并没有像前往挖掘一批珍贵宝物那般雀跃愉快,反而似是一步步定向灭绝之境一样的忧虑与烦燥……说不定,我们错了……”君惟明沙哑的,道:“什么错了?”金薇挹郁的道:“答应押解你本人前来寻找那藏宝之处!”摇摇头,君惟明道:“你看看我这样子……”金薇茫然道:“什么样子?”叹了口气,君惟明道,“我如今内受毒创,外遭重缚,甚至连提笔之力都没有,我还有什么阴谋可施?有什么狡计可展”。有些怔忡,金薇徐徐地说:“看起来似你所说……但是,为什么我老是有一种惶惶不安,心意烦乱的感觉呢?”君惟明坦率地,道:“很简单,只是我的名头太响了,虽然你们暗算了我,也同样全觉得提心吊胆……”用力揉了揉脸,金薇愠道:“少给你自己往脸上抹粉!” 君惟明正要再说什么,车后,一匹健马已凑了上来,马上骑士,正是金薇的手下之一,“黑鹰六翼”中的韩英1皱皱眉,金薇侧首道:“又是什么事?”韩英似是对他这位少主十分敬畏,闻言之下,他赶忙低下头,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道:“马帮主叫小的来请示少主一下,沿南松城北行五十里已快到了,前面可看见一条五岔土路,马帮主说,是不是在路边的那片疏林子里打尖休歇?还请少主定夺!”金蔽不耐烦地道:“罗里八嗦,告诉他就歇一会好了!”略一迟疑,韩英又l道:“马帮主还交待小的请示少主,要不要解姓君的下车叫他再认一认路线可曾走对不曾?”重重一哼,金蔽怒道:“在车上认不行么?解下车去若叫别的江湖同道看见了不又是麻烦?姓君的人面广,势力雄,熟朋友太多,假使出了纰漏谁来负责?你吗?还是老马?韩英不敢再多说,在马上躬腰施礼,匆匆去了;君惟明不禁好笑的道:“当面称大胡子称马老,这两个字一颠倒,意思可就大的不同了……”脸色一沉,金薇叱道:“你少说话!” 这时,一阵人语马嘶,蓬车的速度已缓了下来,朝路边靠去,君惟明晓得,这些仇家要开始休歇打尖了。 金薇哼了哼,跃下车去,在地下,她又回头道:“姓君的,放老实些,别出歪点子!”舐舐嘴唇,君惟明沙沙的道:“当然……”断肠花--第八章咫尺天涯第八章咫尺天涯现在,这一队行列已完全停止下来,他们将蓬车和坐骑全牵引至路旁一片稀疏的树林边,各自找着有荫凉的地方坐下,开始拿出壶水干粮享用。这些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们彼此很少交谈,仅只低头默默而快速地进食。马白水与金薇在这一方面却比较考究,他们两人找着一株枝叶较为浓密的大树席地盘膝坐下,中间铺着一张油布;油布上,摆着几包素纸裹托的食物,一只风鸡、一段切成片片的腊肠,碎腌肉,泡黄瓜,以及一大迭烙饼。金薇浅啜着自己携带的水囊中的净水。 她进食时的模样文雅而优美,毫无她平素那种泼辣刁钻的味道。马白水却不同了,他老人家是在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锡壶美酒,几乎全由这位“灰巾帮”的瓢把子独个儿包办啦。 轻轻咬了一小块烙饼在嘴里咀嚼,金薇有趣地看着马白水那种吃像。马白水大口塞进一段油腻腻的腊肠,无意间抬头,与金薇的目光相触,他不由怔了怔,随即有些尴尬地咿唔了一声。嘴巴含着东西,开不了口,好一阵,他才用力把那一大块腊肠咽下,干笑道:“呃,金姑娘,你怎不多吃些?” 第15章 眉梢子一扬,金薇喝了口水,道:“看见你这吃像,我已饱了。”打了个哈哈,马白水又撕下了一条鸡腿,道,“老夫就是能吃能睡,无忧无虑,所以年过一甲子,仍如此健朗,百病不生……”金薇微微一笑,道:“马老,你真是老当益壮哪……”口里嚼着鸡肉,马白水裂嘴大笑,含混不清地道:“过奖过奖……好说……好说……”伸手捏起一小片嫩黄泛翠的泡黄瓜,金薇慢慢地咬着,轻轻地品着,她是越吃越细致了……马白水把手上的油渍朗长袍随意一抹,道:“金姑娘,你就吃这么一点?”金薇点点头道:“太多了?”哈哈一笑,马白水怪声道:“太多?老夫认为你屹的这些东两只怕喂只鸡还嫌不够,呵呵,比起老夫来,你是差得太远罗。老夫的食量超出你十个还有余!”耸耸肩,金薇淡淡的道:“老实说,我怕吃多了会发胖……”马白水奇道:“会发胖?会发胖才好呀,看起来才福态。老夫就喜欢那种肥敦敦,白嫩嫩的女子;太瘦的,就好像除了皮全剩一把骨头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嶙峋峋地一点也不见强,老夫不喜欢!”金薇笑笑,道:“所以说,你见到我这样的瘦女人也就不太愉快了,’嗯?”呆了一呆,马白水忙道:“那里话,那里话,金姑娘秀外慧中,均匀娉婷,不肥不瘦,可谓恰到好处,正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倾城红颜,并世无双,呵呵,美得令人不敢仰视……”心里十分慰贴,表面上却轻嗔薄怒,金薇道:“看不出马老一大把年纪,形容起来人来却相当在行。想马老当年也是位风流人物吧?”喝了一大口酒,马白水道:“金姑娘见笑了,老夫老矣,昔日荒唐何敢再提?呵呵,也不过就是曾和些同辈寻开心罢了,不算什么,不算什么……”突然,金蔽眼皮一转,道:“对了,可曾拿点吃的给君惟明?”马白水摇头道:“没有。”金薇有些不悦,道:“为什么?马老,我们要搞清一件事,在君惟明死之前,他仍是一个活人,而一个活人就应该享到活人的待遇!”这位“红蝎”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马白水是深深领教了,这时,他胸有成竹,毫不紧迫地道:“金姑娘且请稍安毋燥,老夫当然有老夫的道理,这件事,便是姑娘不问,老夫也要述明的……”不耐烦地哼了哼,金薇道:“请说。”马白水干咳一声,道:“‘魔尊’君惟明为当世鬼才,一方霸主,对他,不能像对普通人一样来衡量,如今他虽然身受重重禁制,但未敢断言就不会再出批漏,能多消磨一点他的力量,还是多消磨一点的好。因此老夫便决定饿他这三天三夜,除了清水,什么也不给他,再加上这一层钳辱,我们就更可以放心啦,方才老夫已令手下‘四鹰’前往喂他清水一碗,并就近看守……”金薇沉默片刻,冷冷的道:“马老,还是你的手段高明!”马白水嗬嗬怪笑,道:“过誉了,呵呵,过誉了”低下头来,金薇目光凝注在前面油布边的一根草屑上,她沉思着,像是在想些什么;那根草屑是灰白色的,就宛如她此刻的神情,也带着些灰白了……就在这时……一阵急剧的蹄声从大路上旋风也似地卷了过来,尘土,在老远便扬起一片,黄蒙蒙的,一打眼看不出有多少人! 金薇蔓然惊语,她一回头,口中立即尖叱:“杨陵,江七,你们马上进入林里隐藏!” 坐在另一棵树下还在发怔的杨陵与江七两人,闻声立即爬起来往林子里跑。同时,灰巾帮的“六鬼”纷纷跃起,各自抢到有利的出击位置严阵以待。那边金薇手下的“黑鹰六翼”三人亦迅速跃至蓬车之侧,协助“灰巾帮”称号“四鹰”的把持周遭,连御车的那位小角色也暗自将腿肚子边插着的“手叉子”拔了出来! 嗯,这情景,真叫如临大敌啊! 马白水向金蔽使了个眼色,道: “金姑娘,老夫到路那边去。”点点头,金薇道:“我明白。”于是,她自己来到蓬车车尾,目光扫了早已密密重掩的车帘,然后,她朝身边的韩英道:“车里的货色没有问题吧?”韩英忙躬身道:“没有问题,方才马帮主那几位弟兄已塞住了他的嘴!”满意的颌首,金薇目注前路迅速移近的骑影,低声道:“小心了。” 大路上,一批铁骑已擂鼓也似地奔到了眼前,共是六骑六人! 六乘铁骑刚刚来到蓬车旁边,为首一个虎目虬髯,肌肤结粟带古铜色的壮健大汉挥手,全都狞然停住,六匹马尖嘶着人立而起,打了一个盘旋又齐齐落地,鞍上六人,安如磐石,纹风不动! 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一停,可是把灰巾帮与金薇的手下们紧张得脸上变色,心腔蹦跳——金薇冷冷一笑,姗姗上前,若无其事地站到那六匹健骏之前,仰头打量着鞍上那六个形态粗犷骠悍的大汉! 马背上,六个不速之客也睁着眼上下端详着她,双方全没有出声,一时之间,空气僵窒,就这样对峙住了! 半晌…… 那容貌成武,肌肤呈古铜色的虬髯大汉在鼻孔中重重一哼,语声有如金铁交击,铿锵暴辣:“有趣么?”金额嗤了嗤,道:“你们也看够了?”虬髯大汉豁然大笑,道:“今日我们几个哥们有事,懒得和你纠缠,下次遇上了,大妞儿,我们再多亲热!”一霎眼,金薇也马上变得笑盈盈地道:“成,姑奶奶有这个兴致,只要,薇,你们这三双楞头青侍候得了!”六个大汉互相一眼,同时哄笑起来,仍是那为首的虬髯客开口:“大姐儿,你很四海!”金薇眉梢子习惯的挑了挑,道:“是吗?你们也像些人样?”六名大汉又齐声狂笑,虬髯客一晃手中的丝质马缰,道:“陌路相逢,总是有缘,可以借问姑娘一句话么?”金薇冷冷的道:“说。”虬髯大汉不以为忤,拂拂他的黑色头巾,道:“姑娘行于比道之际;可曾看见一位天下顶项有名的人物‘魔尊’君惟明?”心头猛跳,金薇表面上却依然淡漠地道:“这姓君的多大了?莫不成还要人用绳子栓着?姑奶奶也有这等雅兴去注意一个臭男人?”双目暴睁又敛,虬髯大汉道:“君惟明丰神俊朗,仪表堂堂,雍容威武,风流倜傥,大妞儿,若是你曾遇见过他,哼!只怕你睡梦里也忘不掉!”唇角微撇,金薇道:“会有这么个玄法?”虬髯大汉正想回答,他背后一个颇有刀疤的清癯人物已叫道:“大哥,这妞儿既然来曾遇见君公子,咱们还是往前淌下去追问吧,没得又把时间耽搁了!”金薇心中狐疑,她哈哈笑道:“急什么,你们和那姓君的有仇吗?”正欲离开的虬髯大汉闻言之下哈哈笑道:“有仇?和铁卫府的魁首‘魔尊’君惟明有仇?大妞儿,那除非是我们活得不耐烦了;谁和君公子发生纠葛还能死到床上去的?只怕早就被生剥罗!”金薇淡谈的道:“那么说来,你们与姓君的是朋友喽?”虬髯大汉面色一整,肃然起敬的道:“与君公子称朋道友,我们哥六个还不敢当,他老人家是我们大飞堂堂主的恩人,这一次,堂主要娶老婆了,恭请君惟明君公子的行踪……”金蔽平静地道:“就凭你们这样瞎找就找得到啦?天地茫茫,寻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他又不是长得高如泰山,粗似奇峰……”一捋虬髯,这位悍野的人物道:“你说差了,君公子虽非高如泰山,粗似奇峰,但他名头之响亮比泰山更高,奇峰更凌,天下之大.他像是一盏灯,一只鼎,走到那里也全是光辉四照,威震千里;况且,我们还得到他往这边行来的消息……”怔了怔,金薇惊疑地道,“你们得到他往这边行来的消息?”点点头,虬髯大汉道:“不错,我们先奉堂主谕令前往长安铁卫府敦请公子,但铁卫府的童大爷告诉我们公子已到南松城‘悦丰钱庄’来处理一件要事。因此,我们哥几个又快马加鞭赶到了南松城,待进了‘悦丰钱庄’,一位兄弟又说公子自昨夜出门就一直末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们一急之下,便商量好分路寻找公子行踪……”稍稍有些紧张了,金薇道:“分路寻找,好家伙,你们这一趟出来了不少哪?”虬髯大汉傲然道:“当然,敦请公子前往堂中福证堂主百年大典,乃是一件隆重之事,自该多派些人前来恭邀以昭敬意,堂主一口气就派出了十四个得力弟兄来,还亏得如此,否则可麻烦啦!”左右一望,虬髯大汉道;“南松城只得南北两条大道,一条土路。城里我们全找遍了,除了这几条路,君公子还能上哪里去?”抿抿嘴,金薇小心的道:“说不定你们这位祖师爷早就回长安去了……”虬髯大汉沉吟着道:“若是附近百里都找不到,我们也就只好再回长安查询了……堂主婚期在即,可拖延不得呢……”说到这里,他又目注金薇道:“你真没有看见君公子?”金薇故意装出一付没好气的神态道:“滑稽,我诳你做甚?”一抹失望的阴影掠过这大汉犷野的面孔,他迟疑的道:“奇怪……在长安铁卫府里,童大爷接见我们的时候,分明告诉我们,君公子是到南松城来了……而‘悦丰钱庄’的那位兄弟又说君公子外出末归,他会到那里去了呢?”金薇嫣然然一笑道:“说不定早就回长安啦!”一摔头,虬髯大汉拱拱手道;“也罢,我们再往前追询一阵再说,实在找不到,只好转回长安再说再说了,大妞儿,大飞堂‘搏龙六绝’多谢啦!” 不待金薇回答,六个人已一抖缰绳,再一片尘沙暴卷中,又风一样旋向前去,刹时已奔得无影无踪! 在迷漫的沙雾里,金薇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她喃喃自语:“原来竟是叱咤一时的‘搏龙六绝’,好险……”毫无声息地,马白水掩到金薇身边,他干咳一声,低沉的道:“金姑娘,你应付得好!” 第16章 金薇吁了口气,道:“马老,你知道这六个人是谁?”马白水点点头,道:“老夫听到了,大飞堂的‘搏龙六绝’;大飞堂在江湖黑道中原就是一拨狠辣诡毒得出了名的组合,而这‘搏龙六绝’却更属大飞堂里的暴戾角色,他们是个一比一个来得歹毒,闻说这些小子们只要一动手使得分生死。不见血不体手……”“喷”了一声,金薇道:“我明白,所以刚才也有点紧张,若是真干起来,关系是没有关系,但只要一被他们缠住了,姓君的形迹就会暴露,只怕漏子就大了,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搓搓手,马白水低沉的道:“说得是,金姑娘,我们就赶快上道吧?别叫他们起了疑心再转回来,那就棘手啦!”金薇点点头道:“好!” 于是,马白水立即发号施令,把林子里的杨陵与江七也招呼出来,一行人押着蓬车,毫不迟疑,快马加鞭地转向大路旁的那条土道去;车辚辚,马啸啸,一步紧似一步地急着往前随现在,他们已隐隐觉得麻烦就跟在后面了……用手上那根。“细柳竹”的小鞭子“唰”地在驴臀上抽了一记,金薇那匹小叫驴驮着她奔到了乌窿车的后面,她右手一挥,“呼”声挑起了沉厚的棉质车帘,微微一晃,人已进入车中。 在黝安的车箱里,君惟明仍然平躺在木板上,身子随着蓬车的颠震不停滚动着,金薇脚尖一挑,将君惟明勾起,“细柳竹”的小鞭子猝闪,已把君惟明口中塞得充满的一团破布扯了扯来——鞭风如削,却连君惟明脸上的一根汗毛也没沾着! 大大喘了口气,君惟明吃力地道: “谢……了!”金薇冷冷的,道; “方才的事情你全听见了吧?”点点头,君惟明苦笑道:“不错,我不能开口讲话,可是我的耳朵并没有聋!”“唰”的尖响鞭梢子贴着君惟明鼻尖掠过,金薇面罩寒霜,厉声道:“少给我说俏皮话,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回答,那些人所讲的是真是假?你果然认得他们吗?”闭闭眼,君惟明道:“你是指大飞堂‘搏龙六绝’他们?”金薇柳眉倏竖,道:“废话,还会有别人?”君惟明笑了笑,道:“他们所说的话全是真的……我早就知道老风流要成亲了,不料却这殷快法,就恰巧碰在这种节骨眼上。” “老风流?”金薇疑惑的道: ‘他是谁?”将污秽的面颊侧贴在肩头擦了擦,君惟明道:“大飞堂堂主,‘狂马血刃’关九!”金薇脸孔上的肌肉不可抑止地抽搐了一下,道:“关九?这个老绝物?你和他十分要好吗?”舐舐干裂的干嘴唇,君惟明道:“相当不错。“紧接着,金薇又道:“你还是他的恩人?”“哦”了一声,君惟明道:“恩人是谈不上,只不过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救过他一命而已,在我来说,实在也算不上什么施思不施思……”金薇冷冷一笑,道:“你倒很谦虚呀!”君惟明轻喟着,道:“事实如此,我也从来未以老风流的恩人自居过……”金薇根恨地,道:“刚才那几个家伙的形态,简直粗鲁得不得了,他们的堂主关九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料想也不是什么知书识礼的人物,狗门犬子,关九在外头的名声狠是够狠,狂是够狂,但除了这些,也就一丁点别的都没有了,姓君的,你好似专门结交这一类半匪半盗的凶人?”淡谈一笑,君惟明道:“或者大飞堂的朋友们模样儿不俊俏,言谈不懦雅,风范不斯文,但是,他们重义尚礼,明忠知孝,个个都有满腔热血,一颗赤心,他们待友坦诚,无微不至,对敌狠酷,每用其极,他们重好汉,服英雄,慕豪士,钦侠义,铁胆忠肝,永不渝叛,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为弟兄甘愿杀头卖命,这是一批难得的伙伴。他们,比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娟的奸险。之徒要强得太多太多了!”气得杏眼怒睁,金薇道:“你是在指桑驾槐?”厉烈地一笑,君惟明道:“用不着,凡是做过伤天害理的罪恶之人,我不必指桑骂槐他心里也自该有数!”怔了怔,金薇神色忽然转为柔和的道:“别生气,君惟明,说正格的,我也怪钦佩你呢。在眼前的危境之中,你仍能大义凛然,丝毫不怯,这真是不折不扣的硬汉作风,我已告诉过你,我就喜欢有骨气的男人!”冷冷一哼,君惟明道:“你果真懂得什么叫‘骨气’二字么?”金薇脸色一变,怒道:“你此言何意?”君惟明生硬地道:“我是说,你若知道,‘骨气’二字的意义,你就不该,净做些没有骨气的事2”猛一咬牙,金薇狠毒的道:“譬如说——?”一抬头,君惟明沉声道:“你助约为虐,暗箭伤人,贪得无厌,蒙昧天良,抹煞道义,不顾仁恕,狼狈为奸——这些,够不够?冤不冤枉你?”气得连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好一阵子,金薇才强自忍耐下来,她切齿道:“君惟明,要教训我,你还差上十万八千里。不要管我帮着他们来对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至少,除了那些我要得的条件之外,我个人对你也早就憎恨了。你狂傲,跋扈,妄自尊大,专横,残酷,目中无人,北地半边天下由你霸占得太久了,不除去你,哪里还有别人抬头的日子?哪里还有别人扬眉吐气的时光?你早就该倒了,现在,我们有了这么良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同心合力来扳倒你呢?铁卫府的魁首,名震天下的‘魔尊’,你如今还有什么威风?还能嚣张到哪里去?哼!”没有一点气怒,君惟明安详地道:“你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你这罪行的籍口罢了。是非曲直,你心中自当有数,公理,也自在人间!”金薇怒极道:“你完全是唇剑刃舌,一张巧嘴!”君惟明笑了笑,道:“不论怎么说,金薇,你对我的成就——或者你金家对我的成就,总是嫉妒的。但是,你该心平气和地用另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与我竞争,而不是用现在这种阴谋手段来陷害我;你应明白,我的成就不是捡来的,我的基地也非一蹴而就的,我是用时间,精神,毅力、劳苦,加上鲜血,生命,白骨,和泪水换来的,没有人可以白白夺去,没有人能够轻易攫取,不信,你就看看!”不屑地哼了哼,金薇斜着眼道:“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说大话,做好梦?现在你的成就在那里?在你身上的铁丝镣铐上吗?你的基业在那里?在你即将与死亡相触的双手上吗?连你认为最最要好的朋友都能够暗算你,陷害你,你还有什么眼光毅力,还有什么智慧心机?呸!”低沉的,君惟明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晰晰的,又肯肯定定地,血淋淋地,毒辣辣地道:“人可欺,天不可欺,可以蒙蔽一时,而不能蒙蔽永久;轮回果报,丝毫不爽;金薇你等着吧,你看着吧,世间的事,并非全似你想象中那么如意i”冷凄凄地一笑,金薇道:“你已死到临头,我就看你还有什么花巧可使!君惟明摇摇头,道:“金薇,你生错地方了!”金薇一瞪眼,道:“什么意思?”叹了口气,君惟明悠悠的道:“如若你不是生长在大宁河金家,而是投胎在—个平实和祥的家庭里,以你的容貌,悟性,智慧来说,你一定会是个令人十分喜爱的女子,纯真而聪慧的女子!”金薇轻蔑地一撇唇,道:“我现在也不差!”垂下目光,君惟明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望着那付闪泛乌黑冷光的巨型钢铐,他缓缓地道:“就是心毒了些,性邪了些……”“细柳竹”的小鞭子暴挥,“拍”地抽在君惟明那原已肿涨瘀紫的面颊上,随着这声脆响,君惟明的面颊上又浮起一条血红的痕印,金薇脸容铁青,愤怒地道:“姓君惟明毫不在意地一英,道:“随你吧,我为鱼肉,你乃刀俎,奈何?”阴着脸,金薇狠狠地道:“不要嘴硬,君惟明,有你好受的时候!”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轻跳着,君惟明沙沙地道:“我早就等着了,不是么?” 金薇气得向木板上猛抽两鞭,在两声脆响里,她尖叱一声,闪身掠出车外! 断肠花--第九章阳世阴境 第九章阳世阴境 一天,就这么在惨淡中,紧张中,痛苦中过去了! 第二天,也是同样……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 一行骑队押着这辆双辔乌蓬车,徐缓地沿着一条弯曲而:狭窄的山道,深入这称为‘盘古山区’的地方,四周极目所至,全是连绵的群山,层迭的山岭,迷朦的云峰,没有人烟,没有房舍。 唯一能听到的,只是几声怪异的,尖厉的鸟鸣兽嗥,唯一能看到的,也只是偶尔出没于草丛林间的几头惊兽……。 这条山道是如此崎呕,婉蜒而陡斜,加上地下腐烂植物的滑湿,飘渺周遭的云雾行走,更加困难了。 天空是一片悒郁的灰黑,是一片滚霭的烟霭,远山近岭,也都苍茫朦胧,看不出哪是真幻,分不出那是上下了……。气温跟着降低,寒冷与刺骨,再融渗着深沉的弧寂和阴郁,就仿佛一面无形的黑网向他们缓缓罩落! 那么无声无息的,宛如带有死亡气息地罩落,一丝丝颤栗,一丝丝恐惧不安,钻进他们每个人的毛孔中,心腑中去了……起伏而幽邃的山峦间,古木参天,树林黝暗,几乎难以找出一条可辨痕迹的山径樵道,甚至连虫兽践踏过的痕印也不易察出——除了他们现在沿循着这条狭窄山路以外,这条山路,似是曾用人工辛勤开辟出来的。 不过,看它荒草蔓生,路面掩杂,坍颓处处的形状,便是曾用人工开辟;那年代,也一定十分久远了……每—寸空间,全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充斥着的,只寒冷的空气,渺渺的云雾,以及……那无声的,却可窒息人的恐怖……他们正朝山顶爬升,那么困难地爬升,骑马的人全部开始下地步行,只有那辆乌蓬车还在驾车汉子紧张操驭下艰辛地一点点往上攀进。 第17章 车后,“灰巾帮”的“六鬼”正气喘喘地加劲帮着推,拉车的两匹马,也喷气如雾,一再低嘶着,滑着蹄奋力朝前拖……牵着自己的青毛小叫驴,金薇沉着脸,蹙着眉,寒森森地跟在队伍后面走,她旁边就是马白水。 吸了口冷气,马白水有些忍不住地道: “老夫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鬼地方穷山恶岭,一片凉冷寂,连吸口气也全是阴沉沉的,……”金薇硬板板地道:“静默间,好像老觉得有人在你后颈窝吹着凉气是不?”连连点头,马白水惊悸地道:“不错,委实是邪……”冷笑一声,金薇滑了一下又迅速站稳:“马老,要想发财,就得受点罪,吃点苦,天下没有不而获的事,要不,任谁也全成了财主啦!”摇摇头,马白水苦着脸道:“只不知姓君的王八蛋是不是真把宝物藏在这里?假如他诳了我们,这笑话可就闹大啦……”金薇脸上神色冷冰冰的道:“如果那样,君惟明就会知道他所付出代价之可怕;人,只能死一次,但是,我却可以叫他多尝试几次!”叹口气,马白水又找话出来自我安慰:“不过,也可能是真的,一路上,他指点我们途径方向,不是全干干脆脆,毫不迟疑么?老夫看,他也可能明白如果欺骗我们,那得到的惩罚必是不太好受的……”金薇生硬地道:“我怕这也是他的阴毒之处;籍此来消除我们的疑心……”忽然,马白水若有所悟,他高兴地道:“金姑娘,你看,这片深山莽林之内,除了我们现在行走的这条山路外,根本就找不着别的路径。这条路又好象是用人工开路出来的,而且,年代也很久远了,大概就是君惟明这小子在多年前选择此地藏宝时特地发动人工开辟的吧?他不是说,那藏宝的山洞里除了我们欲得的那座翠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奇珍异宝么?运送那么一山洞的宝物,正须要开出这样的一条路来,你说对不对?” 面庞上的肌肉接触着湿冷的空气,凉森森的,金薇向灰黯的四周茫然扫视了一眼,兴味索然地道:“不要太高兴,马老,东西要进了口袋之后才算是自己的,现在还隔着大老远呢……”目眩中隐泛着一片凄冷而寒凛的青光,金薇又幽幽地道:“这‘盘古山区’好生阴沉冷寂,静得能叫人发疯,又混混沌沌的,真像是盘古开天以来就没有琢磨过这个所在一样……”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马白水用手拂了拂飘浮在身边的雾气,他有些怔忡地道:“说得是,达地方就好像唐僧到西天取经时,误陷进去的白骨山,阴风惨惨,一片妖……”金薇摇摇头,道:“一辈子不再来这个地方,我也不会想它,心理上的压力就觉得有些受不了,君惟明真是个怪物,他什么地方不好挑,就偏选中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所在!真造孽……”马白水唉声叹气,道:“希望不要着了他的道……如今,老夫算是多少可以体会出‘魔尊’之所以为‘魔尊’的邪门儿子……”金薇哼了一声,道:“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马白水尴尬地苦笑,道:“金姑娘,你不觉得……我们此行似乎有些冒险?也……也……呃,也像是鲁莽了点……”金薇冷冷地道:“如今势成骑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如果出了纰漏,还是那句老话,责任由你我共同担负!”心腔子跳了跳,马白水道:“老夫想,还不至于险恶到这一步吧?”金蔽面无表情地道:“但愿如此,”说到这里,他们开始沉默下来。但是,沉默却并不好受,只要一不开口,四周那种隐隐的阴森感觉又已无形地侵袭而来。就好像在云雾中,烟霭里,山石间,林丛草隙内,正有很多双鬼眼在凝视着他们,在嘲笑着这一愚蠢行列,嘲奖他们自己懵然不觉的逐步走向毁灭,走向死亡! 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栗,马白水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稍梢赶前两步,低沉地招呼道:“杨老弟……”走在前面的“青豹”杨陵蓦然一哆嗦,惊弓之鸟也似地掉转头来,唇角抽搐了一下:“马帮主……可是……叫我?”马白水迷悯的道:“是的,但老夫也只是叫了你一声而已……你好像有什么不对?紧张得脸都变了?”苦涩地笑笑,杨陵呐呐的道:“我……我心中不宁,感觉上,就好像是什么祸事要临头一样,神智全都晃晃悠悠的……”摇摇头,杨陵和马白水并肩而行,边哑着嗓子道:“这四面八方,好像全有幢幢鬼影,有个风吹草动,也会惊得我喘气急促,浑身冷汗,眼睛亦是模糊得看不清楚了……”马白水知道,这是人做了亏心事以后的通常反应,可是,纵然杨陵做了亏心事,也总是自己的同路人,换句话说,他们目前是患难相共,福祸无分,况且,自己还不也是淌了这湾混水,也有点心头忐忑,他心中不好说出来,只好强颜笑道:“不要瞎疑心,疑心就生暗鬼,老夫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这里有许多的人,你含糊什么?”杨陵拭拭冷汗,道:“你有所不知,马老,我总觉得公子——呃,君惟明不会就这么甘心认命,他表面开朗豁达,似无城府,其实骨子里他是一个心计深沉,狠毒残酷的人物;他的一些智谋诡计,往往玄妙怪异得令人膛目结舌,梦都做不出……他似是有一股超凡的神奇力量,一股无可断测的灵异潜能……每一思及,我似看见他在朝我冷笑……”自己头皮也有些发麻,马白水强自镇定道:“放宽心,放宽心,你老弟是紧张得太过份了,人一紧张,自然就会生出百般幻觉,其实,这全是杞人忧天,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你想想,君惟明如今已是待死之囚,瓮中之鳖,他除了等着伸腿归天,还有什么花招可使?一切都不能违背事实,而事实上,姓君的已是山穷水尽,无威可施啦……”说到这里,马白水忽然想起自己招呼杨陵说话的目的,他把嗓音压低,轻轻地道:“对了,杨老弟,你平素可曾听说过君惟明有这么一处藏宝的山洞,不知道是否像他所言的那么隐密险恶?”杨陵叹一口气,道:“从来就没听他提起一个字,我知道这个藏宝和那座翠佛的事,还是那天晚上从你们口里听到的……老实说,君惟明肚子里的秘密,我们不晓得的可多啦……”接着,他又道:“除非他自己愿意告诉你,否则,一辈子也别自他口中探出一个字,一丁点眉目来……”有些失望,马白水忧虑地道:“据他说,宝洞里机关重重,埋伏密布,稍一不慎便有生命危险,这已够辣手了,怕他还另有什么阴谋隐藏着,那就更难以对付了……”后面,金薇隔着他们只有两三步远,是以两人的交谈她全听得清清楚楚,哼了哼,金薇插口道:“这件事除了告诉过费湘湘外,他是谁也没有透露过。马老,你跑来问杨陵,不是等于问道于盲么?”马白水与杨陵都不由孔赧然,马白水干咳一声,道:“但……呃,多问一问总不会有台处的……”金薇冷峭地道:“那么,为何不直接去问君惟明?”马白水苦笑道:“如果真的还有什么阴谋,你想,他也会告诉我们么?”小巧的鼻子一皱,金薇道:“正如你说,马老,多问一问总不会有害处的,何况,我们再给他加上血淋淋的威胁!”金薇微微一顿,道:“我自己去拷询他!” 说着,金薇迅速掠向前去,很快地来到正在艰辛爬着山道的篷车后面。她看看在车前开道的“黑鹰六翼”一眼,然后,挥手命令推车的“灰巾帮”“六鬼”让到车杠两边,她亲手将车尾的棉帘卷起,一面步随前行,一边朝车厢探视。君俊明躺在里面睡大觉呢……没好气地用手敲了斟车挡板,金薇提高了嗓音道:“喂喂,姓君的……”“唔”了一声,君惟明乏倦地睁开眼睛,他眨了两眨,好像有些怕光似地半眯着,过了片刻,他才沙哑地道:“哦,金薇,有什么指教?”跟在篷车车尾后面行走着,金蔽冷冷地道:“有几句话要问你!”君惟明倦倦地一笑,道:“请说。”金蔽寒着脸道:“告诉我准确的到达时间!”把颈子尽量伸长,君惟明望望外面的天色,道:“什么时辰啦?”金蔽生硬地道:“你不用麻烦,至多一个时辰天就要暗了……”君惟明,点点头像在盘算。半响,他道:“若是以这等快慢走,一直不休息,大约午夜前后可以抵达。如果打打尖呢,时间又得往后拖了……”金薇阴沉沉地道:“可靠么?”君框明十分严肃地道:“当然!”把手搁在车挡板上,金薇凝视着君惟明,她的一双目光中,包含着许多错综的表情。终于,她徐徐地道:“告诉我,姓君的,你葫芦里头卖的什么野药?”似乎有些愕然,君惟明征怔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断肠花--第十章万宝之穴 第十章万宝之穴 金薇冷冷一笑,道: “很简单,你也明白,只要我们到达目的地,由你引领着安然进入藏宝的洞穴后,你这条命也就到那里终结了。可是,如果我们易位而处,就以我是你来说,在眼前这段有限的时间里,我一定早就心情惶惶,坐卧不宁了。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期盼和向往的事。但,你为何如此平静而自然呢?难道说,你君惟明就不畏惧死亡么?”君惟明木然一笑道,“其实,我——”挥挥手打断君惟明的话,金薇凛烈地道:“不论你是什么人,你也不可能把生死看得如此透澈,君惟明,有很多原因可以牵制你使你不想死,但是你眼前却又显然并不要紧,显然不把那即将来临的厄运放在心上。你是那么坦然,那么安静,这是为什么呢?这向我们表示了一点,就是你可能早有一桩阴谋形成,而这桩阴谋是可能解救你,又足以坑害我们的……”苦涩地笑笑,君惟明忙道:“金薇,你太喜欢幻想了……”柳眉儿紧蹙,金薇道:“现在,我要你说出你的阴谋是什么?” 第18章 君惟明摇摇头,道:“没有的事,你是在钻牛角尖!”金薇面如严霜地道:“不要狡辩,君惟明,我命令你说出来!”叹了口气,君惟明沉沉道:“本是虚无,你叫我从何说起?”金薇狠辣地道:“君惟明,你不要自讨苦吃!”缓缓抬头正视着金蔽,君惟明道:“金大姑娘。你用幻想与虚构,假设成活龙活现的事实,根本就全属虚渺。你再怎么折磨我,也无法凭空给你编造那些无稽的故事?”金薇目光变得冷厉地道:“你不说?”君惟明咬牙,道:“我无话可说!”真像只蝎子般的歹毒模样,金薇暴唳地道:“你不讲讲你如何在山洞前伏有滚石,在山洞里隐藏蛇兽?或者引洪水,颓山腹与我们同归于尽?”嗤了一声,君惟明道:“金薇,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捏造恐怖好不好?不错,藏宝的洞穴里是有埋伏,但决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也没有什么阴谋,到了那里,我带着你们安全进洞就行了。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个痛快,也免得受尽你们的折磨,上不上,下不下,生死两难……”金薇寡情的脸庞上毫无表情,道:“除了你曾说过的洞穴机关之外,真的没有别的阴谋?”君惟明坚定地道:“真的没有!”金薇沉沉一笑,道:我想,你不希望我们用刑吧?”君惟明双目怒瞪,道:“就是你们杀了我也是一样。金薇,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有阴谋?就凭你们的幻觉?你们不能硬逼我招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们简直全是些疯子了!”一步一步的随着篷车前行,金薇胳膊搁在挡板上,眼睛盯视着君惟明,良久,始道:“要证明吗?”君惟明愤怒视着她,用力地道:“要!”金薇枭鹰似地尖笑一声,道:“证明是,你即将死了,但你为何毫不在意?”君惟明沉默着,好一阵子,才惨淡地道:“难道说,一个人连畏惧与惶恐的心情也不能掩隐下,还非要表现出来?”金薇冷森地道,“畏惧死亡的感觉是直接的,难以隐饰的!”君惟明大声道:“我却不同,我可以自制!”轻蔑地一晒,金薇道:“如此说来,你可真是条硬汉啦?”君惟明目光如火,道:“本来便是!”金薇阴险地道:“你认为你真能够做到?”君惟明重重一哼,道:“这一层我还看得透。怕,是死,不怕,也是死。两端相比,我何不死得英雄点?也免得落个歪种臭名!”金薇冷冷地道:“你果然这样想?没有别的原因在内?”咬着牙,君惟明青肿而血迹斑斑的面孔上,闪泛着湛湛光辉,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正—是——如一此!”深深地盯着他看,金薇的神色连连变化着。半晌,她才生硬地道:“如果你骗我们,君惟明,你得到的报复将是出乎你预料外的残酷。而且,我相信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们仍有足够的时间来折磨你,整治你,那是你所难以承担的!”君惟明断然抛过去两个字:“随便!”金薇站下,看着蓬车前行,她阴森地道:“君惟明,要就是你聪明,否则,你便太愚蠢了!” 闭上眼,君惟明不再回答,气得金薇手中的鞭子猛抖,“哗”地一声,又将卷起的厚棉车帘击落! 后面—— 马白水匆匆赶了上来,低声道: “可问出眉目来了?”大步地往前走去,金薇冷冷地道:“你还看不出有没有眉目?”碰了一鼻子灰,马白水将满肚子鸟气忍下,他长长叹了口气,干笑一声道:“或者,我们真是庸人自扰也未可定……”斜瞄了马白水一眼,金薇道:“马老,算盘不要打得太如意,离我们高枕无忧的时间,现在说来,还早得很呢!”马白水尴尬地道:“老夫也不过就是预测一下罢了……”唇角一撇,金薇道:“但你却净朝好处想!” 讪讪地,马白水不再吭气了。一行人就这么艰辛地向前行走。云漫,雾浓,道岖,山幽,林深,阴风掺惨,寒瑟刺骨,四野寂寥,静如鬼域。他们就在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恐饰情形下一步步地朝目地蠕近,天色也更变得灰沉了……没有休息,一行人鼓着一口气,硬起头皮往上挺。每个人都累得直喘气,乏得心口往上吊,倦得腿肚子直打转,但他们没有再稍息一下,像一群残兵败将也似地磨蹭着狼狈地走着……现在,离午夜还有顿饭光景。 君惟明从蓬车里被提了出去。他站在地下,摇摇晃晃地直打摆子。“灰巾帮”的“四鹰”中两个人挟住他,才勉强叫他立稳了。 天空是黝黑的,像泼满了浓墨。而乌云仍在强劲的山风吹送下滚滚两去。树林子在摇动,“哗啦”“哗啦”,人高的野草在倾俯,“簌嗤”“簌嗤”;偶而,也传来一两凄厉得令人毛发惊然的枭唳兽嗥,“哇,哇”“呜——呜”,情景阴深恐饰,像来到另外一个黑暗与凄冷的世界! 马白水竭力状起胆子,振作起精神来大步走到君惟明身前,他故意先狞笑一声,放粗了嗓子道:“君惟明,你可挑得好地方,现在我们到了。午夜即临,你说说,那地方在那里?”闭上眼,君惟明没有说话,马白水怒火候升,他用力抓住君惟明的襟口摇晃,低吼道:“君惟明,老夫在问你的话!”睁开眼,君惟明的目光冷森,古怪,尖锐地盯着马白水。半晌,他语声有如寒冰殷缓缓溢出一—却似全贴上了人们心底:“马大胡子,朝北看!”马白水与一旁的金薇都迅速转头往北望去。君惟明又冷怖地道:“那里有一道高有千仞的峭壁矗立,峭壁根部,有三块卧虎形的巨大白石,对不对?” 不错,北边顺着这里往下去,是一片大斜坡一尚不算十分倾陡,斜坡尽头,便是一道上撑天,下柱地的千仞峭壁,了,峭壁之下,果然有三块丈许方圆的巨大虎形白岩横卧着,远远看去,就宛似真的三头白虎一样! 那三块虎形白石的四周,全是人高的野草藤蔓与疏落的树林。但是,就在三块巨大岩石及峭壁的中间,却是异常平坦的地面。不指点无法引人注意,君惟明一说出,马白水与金薇等人便觉得和周遭的情景有些回异了,为什么就只那地方是如此平坦呢? 侧过脸,马白水心儿有如小鹿乱撞,表面上故作镇定:“我们看见了,怎么样?”君惟明冷漠地道:“从斜坡下去,到达那三块虎形白岩旁边,顺着右面那抉岩石细窄部分笔直走到峭壁之前,那里,即是宝穴秘门了。”金薇启口道:“如何开启?”君惟明平静地道:“用力推进壁根的一条突出石笋即可!”紧接着,金蔽又道:“这一步有什么机关?”君惟明毫不迟疑地道:“用力推进石笋,洞口石板立刻翻起,推压石笋的人要马上俯卧;洞口石板翻开之时,里面会射出用皮簧暗勾着的强弩三排!” 金薇阴沉地道: “不假?”君惟明冷然道: “你可以试!”金薇残酷地道: “若你诳我们?”君惟明暴声一笑,在四周林野的隐隐回响中,说道:“你许下的报复手段我心里有数!”金薇点点头,道:“谅你也不敢先讨罪受!”君惟明一仰头,生硬地道:“在我说来,也不过迟早而已!”怒哼一声,马白水道:“你小子少嘴硬!”君惟明不屑地一撇嘴,道:“大胡子,不要狐假虎威,吆喝得象个人似的!”勃然大怒,马白水咆哮道:“君惟明,你当老夫就不能先把你废在这里?”君惟明点点头,阴侧侧地道:“你能,当然能。你与我同样明白,我姓君的如今只是.个毫无抵抗力,饿了三天三夜的人!”气得双目怒突如铃,马白水咬牙道:“你还敢利口嘲讽老夫——”不耐烦地哼了哼,金薇向君惟明道:“姓君的,你饿了三天三夜精神这么足,体力尚这般充沛,够叫难得。看情形,你似还经得住再饿三天三夜……”君惟明冷冷一笑,道:“只要你们恩赐,我总得接着!”双眸中寒光隐射,金薇厉声道:“我没有这么多功夫和你拌嘴皮子。用不了多久,你的好时辰就要来了。你慢慢等着吧!”一挥手,她又道:“给我押下去!” 灰巾帮“四鹰”中的两人答应一声,用力提起君惟明往斜坡下定去。每奇+shu$网收集整理行一步,君惟明两踝上的脚镣铁炼便拖在地下呛啷磨响,在身体的歪斜坫簸里,君惟明琵琶骨与腕骨的伤口便象抽筋似的擦动,深深勒嵌进了骨面,这还不说,钢铐铁镣是那么沉重坚硬,在他的肌肤上不断磨擦。只是短短的一段路之后,君惟明的劲下,双腕足踝,已血漓漓的殷红一片;自然,他现在无法运功相拒,而就算君惟明再厉害,在他不能发挥功能之前,他的肉,也与任何一个常人没有两样碍…金薇简单而迅速地开始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胡彪驾车跟下去,小心踩紧煞制板;马老手下‘四鹰’的另两位护着蓬车,‘六鬼’散开潜进;韩英你们哥三个打前探路,杨陵和江七跟着我与马老居中,紧随君惟明身后动。现在立即开始!” 于是,人影纷纷闪掠,夹杂着马嘶车移之声,每个人全依照金薇吩咐展开身形,他们的坐骑训练有素地缓缓跟在后面走了下来! 前面—— 君惟明咬牙忍着身体上这阵阵剂心刮骨的痛苦,每走一步路,琵琶骨及腕骨上紧嵌的铁丝便火辣辣的,狠毒的磨擦一次。这种穿透血肉,宜接附诸于骨骼之上的磨擦,痛得人腑脏全痉挛了,经脉全曲缩了,鲜血洒洒滴滴地往下淌,载着胩镣的地方,肌肤被勒破,皮开肉翻,钢铁的坚硬磨在红红的嫩肉上面,再加全身的软弱虚乏,和脑袋里的晕沉窒重,着等罪,就活象进了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好多遍了……眼前是一片迷糊,隐隐有金星冒射,君惟明身子孱弱得拉不动脚步了,沉重的镣铐,呛阆呛阆的连拖带扯,时时将他勾拌在地下! 第19章 现在,君惟明感觉自己像是一头年迈力衰的老牛——拖着重物,濒临绝境! 终于,像是过了千百年那样长久,君惟明咬着牙喘息着,他被左右两个大汉挟持着来到那三块巨大的虎形白石之前。 所有的人全站定了,金薇又立刻给他们分配戒备位置。然后,金薇亲自沿着最右边的这块白石的细窄尖端开始笔直朝峭壁前行去,走到峭壁之前。 她低下头来寻找,可不是,果然有一根丝毫不会令人注意的斑剥石笋从壁根斜斜伸展出半尺来长的一截来。 峭壁的根底部分,这样的粗矗石笋何止上百?它们全奇形怪状,参差不齐的歪斜伸插着。假若不是君惟明事先说明,谁又能特别找到眼前这根毫无异状的石笋呢?而这根石笋与其他石笋大不相同,其他的石笋,也不过仅仅是石笋而已,如今在金薇脚下的这一根,却是关系着千万奇珍异宝的门户钥匙啊! 这时,金薇心中不觉有些兴奋了。她没有去触动石笋,先在峭壁上仔细观察着,但是,他失望了,峭壁的石面上找不出任何有隐门暗板的痕迹来。 它是庞大浑然的一个整体,除了灰黑的石质之外,就只有滑湿的青苔,及零零碎碎的几串枯藤而已! 马白水也自后面掩了上来。这位“灰巾帮”的帮主在这时特别有些把持不住了,他微颤地压着嗓子道:“怎么样,金姑娘,有没有错”摇摇头,金薇的语声仍然是冷冷的:“没有错,顺着右边那块虎形白石的细窄一端笔直走近峭壁,是有一根石笋正对着。” 激动而欣悦地“氨了一声,马白水掩饰不住双目中的贪婪神色,这一刹,宛如他整个脑际,全被那些幻想中的绚灿珍宝,晶莹珠玉所眩惑了,眼瞳里闪泛着饥渴的异彩,他忙问:“在哪里?那石笋……”用脚尖轻轻一指,金薇谈谈地冠:“喏,达就是。” 霍地蹲了下来,马白水伸手就想去试。冷冷一叱,金薇的足踝已猛然挡住了他伸出来的右手! 一惊之下,马白水立即斜移三步,他怒瞪着金薇,愤然低吼:“你想干什么?独吞么,要知道老夫不是好欺的!”金薇的表情一下子冷厉得象罩上青霜,她狠狠地道:“马老,东西还没到手,你竟会兴起这种念头;简直是幼稚加上糊涂,可耻之极!我金薇岂是这种背信忘义之人?你胆敢如此污蔑我,实在可恶透顶!”呆了呆,马白水依旧气咻咻地道:“但老夫只是想去试试那根石笋真假,你却突然横加拦阻,这是什么意思?只准你动,就不能要老夫也看看么?金姑娘,我们仅是合作,老夫还并不受你调遣!”目光带煞,金薇咬着牙道:“马白水,你纯粹是窝里反,搞内讧,也不怕罢人现眼!我横加拦阻?你就那么莽莽撞撞的伸手去移动那根石笋,你知道动了之后会有什么结果?”不服气的一掀青髯,乌白水道:“什么结果!方才姓君的早就说过了,里头会有三排强弩射出而已,老夫再是无能,这几排弩箭自信尚可以安然躲过!”轻蔑加上不屑,金薇生硬地道:“君惟明是你什么人?你竟如此信任他?”愕然一征,马白水也有些狐疑了,但是,他不好意思马上把态度软下去,嘴巴仍硬顶着:“在此情形之下;老夫推测姓君的小子尚不至于拎着自己脑袋当儿戏。他明白,如果他诳了我们,将会得到什么下场!”金薇嗤之以鼻,道:“马老,我真奇怪几十年的江湖生活你是怎么混下来的?就凭你这种头脑,竟然也能活到如今一大把年纪,也就难怪君惟明可以横行无忌,独霸一方了!”马白水受到这一顿讽刺,不禁面红耳赤,双目怒瞪,咆哮道:“还论不到你来教训老夫,老夫我……”一挥手,金薇打断了马白水的话,她冷冷地道:“这不是教训,这乃是忠言!马老,你敢驾定推动石笋就有只那三排强弩的埋伏么?你敢担保君惟明告诉我们的话就一定千真万确么?他和我们是仇人,并不是你我的儿子!”马白水还想争面子,他提高嗓音:“可是,你也别忘了君惟明的性命还握在我们手中——”金薇哼了一声,道:“他早晚难免一死,他的性命握不握在我们手中又有什么显著不同?就是因为他的时辰快到了,他才极可能豁出去,坑掉我们一个算一个。假如你是他,你是否也将如此想?”一时有些语塞,马白水呐呐地道:“但……但他诳害了我们,他受的罪更大……”金薇低促又愤怒地道:“不管他受多大罪,忍不忍得住我们加于他身上的报复,便算凌迟了他,我们上了当的人仍然还是上当了,吃亏的依旧是我们,能预先防范为什么不预先防范呢?马老,你太无理取闹了!”气得一跺脚,马白水脸色铁青道:“好,好,便全算你对,老夫不愿与你做些无谓争执,事情一办完,咱们马上散伙!”金薇尖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姓金的会缠着你马白水哪?真是稀罕,事情一完,不散伙还腻着寻开心么?哼!”倾力蹙住一肚子怒火,马白水仰天长吸了一口气,神色阴沉而寒凛地道:“现在,金姑娘,我们不要逞口舌,以后有的时间。你说,要怎么办才是?”金薇冷漠地道:“当然第一步还要推动这石笋试试!”马白水语含嘲讽地道:“还是要先推动这石笋啊?”金薇双目顿时一冷,道:“不错,但却不是你方才那种鲁莽的推法。我们要先戒备,叫其他的人找地方躲避,以防强弩之外另有花样!”马白水重重地道:“行,一切依你!”说着,他回头叱道:“大家分散站远,小心强弩。尚业成,包赐恩,你两个把着姓君的,只要情形一不对,听招呼要他那双招子!” 一阵低促而急迫的回答声响起,紧跟着四周的人影纷纷往后倒退。黑暗中,山风如泣,万籁俱寂,在这宛如鬼域的情景下,唯一点缀着黑暗的,只有那偶尔闪动着的兵刃寒光! 回过头来,马白水嗓音沉重地道: “都妥了,金姑娘,是你来还是老夫来?”金薇毫不犹豫地道:“我来!” 说着,她又看了看峭壁的壁面,目光顺着壁面移到脚下那根突出的石笋上,再移到远处那被“灰巾帮”、“四鹰”中包赐恩、尚业成两人紧紧挟持住的君惟明身上。 现在,君惟明的脸色平静木然,他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凶吉的预兆,寻不出一丝丝可以意味的痕迹,他是那般深沉,那般宁静,又那般不可捉摸;宛似一片海,幽渺无际;一朵云,悠悠飘浮,一团雾,迷迷朦朦;一座山,静峙不动;甚至连他面孔上的每条纹路,每块肌肉,也全在这时凝结成一片毫无意义的空白了……不知道怎么搞的,金薇老觉得有点忐忑不安,有点不祥的感觉她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到底因何而起,但是,却总有一团阴霾罩在心田,挥之不去,抛之不脱……马白水迷惑的,催促道:“时间不早了,金姑娘,你还在等什么?”悚然一掠,金薇说:“马老,可曾给君惟明灌过‘霸王倒’毒药?”马白水点点头,道:“这还能忘?昨天晚上便渗在水里给他喝了。要不,他方才怎会那船虚弱无力?”金薇迟疑着。搓搓手道:“我是老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嗳”了一声,马白水有些不耐烦地道:“不管对不对劲,到了节骨眼上除了一试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金姑娘,还是快点动手吧!”金薇一咬牙,道:“好,马老,你防着!”马白水早就双目如炬注视峭壁,全身肌肉筋络紧绷,随时随地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应变,但口中答道:“放心,老夫晓得!”他又赶忙加上一句,“记得是用力把石笋推进!” 俯下身来,金薇定定地看着那根突出的石笋,这,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石笋罢了。 但在金薇的感觉上,这石笋似是带着一股邪异的力量,那斑剥的表层如此丑恶;不规则地凸凹,古怪、灰黑的颜色又那样扎眼,它静静地长在那里,仿佛像一只魔手抓到金薇心上来了! 马白水急切不满地道: “金姑娘,快点呀,你别再延迟了……”双手快如闪电般用力推出,金薇一下子便接触到了石笋的顶端,她猛一加劲,老天,那根石笋真的“克啦”一声被推进了峭壁之内! 随着石笋的移动,天衣无缝的峭壁壁面立即在一阵低沉是“哗兢兢”铁炼滑动声中翻开了一方门板大小的面积,石片像是一道桥板在两条铁链的拉扯下缓缓搭放至地上! 这突来的变化,使在场的每个人屏息如寂,心跳血涌。而金薇与马白水已激箭似的分掠开去,就在他们飞跃的刹那,显露出来的那个黑沉沉的洞口内,已响起连串机簧震响,“呼”“呼”“呼”三排闪耀着银光的利矢已暴射而出,直射到五丈之外,才纷纷力竭坠地,这批利矢射出时幅度之密之大,足令任何一个不明利害的人无所遁形! 金薇与马白众那腾闪之势,一直拔掠出四丈多远,才双双在空中一个大翻身巨鸟也似的落回地下,脚尖沾地,马白水长袍内隐藏着的沉厚“金月刀”已“霍”然闪出灿灿光茫,绕体飞旋。金薇手中,也早就握着一招长只尺半,蓝光盈盈的“蝎子钩”了! 其他众人,在密洞石板甫始现出之际,早已纷纷四散躲避,他们至少站在七八丈之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那在列矢射出时即以君惟明的身体做挡箭牌的包赐思,尚业成两人,他们也全站在七八丈以外,散飞的箭矢自不可达。虽然他们以君惟明为挡箭牌,君惟明本身却没有受到伤害——他也早知道离开这么远的距离是不可能受到伤害的! 三排利矢射出后,洞内,一片沉静,没有声息,再也没有一丁点异状了,它寂然在那里,就如一张恶魔大开的口! 第20章 断肠花--第十一章魔尊魔计 第十一章魔尊魔计 黑暗中,每个人心头狂跳着,双目定定的瞪视在寂静的洞口内外,而洞口内外,也只是一片沉沉的乌漆罢了,看不见任何东西,察不出任何征兆,除了寂静,就没有别的了。 风呼啸着卷过,树木哗哗作响。一切全是阴森的,沉闷的,恐怖的,渗合着人们粗浊的喘息声,就好像大地也在不可察觉的蠕动,就好像千百只鬼眼正在无形无影般朝着他们冷笑……僵窒着没有人出声,没有人移动,终于,在片刻之后金薇悄然拭去鼻尖及鬓脚的冷汗,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向五尺外紧张戒备的马白水低声招呼道:“马老,你没有事吧?”骤然一震,马白水如梦初觉,他也立即用衣袖擦去满脸的汗水,沙着嗓音道:“还好,还好,金姑娘也是?”金蔽振作着笑了笑,道:“好险!”如释重负的挪移了几步,马白水道:“想不到姓君的小子并没有诳我们……”金薇阴阴地道:“目前这一关来说,是的!”回头看了看。马白水欣慰地道:“我们的人没有一个受到暗算,真是侥幸,若非事先逼这小子供出内情,我们硬打硬撞,只怕就有得麻烦了!”理理发梢,扯扯衣裙,金薇平静地道:“下一步,不知道还有什么花巧……”马白水歹毒地道:“叫君惟明说出来,然后,每一关都由他在前先行试闯,老夫想,他就不敢耍滑使诈了!”金薇点点头,道:“当然,除了这个,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压低了嗓门,马白水凑近一点道:“等宝物到手,就在洞里一刀把姓君的砍了,再于他身上做点伤痕,把他的尸首带回去向童刚交帐!”金薇暗一犹豫,勉强地道:“也只能这么办啦……”四目相视,马白水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金薇说不出为什么,内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的酸涩感觉,她怔怔的呆立着,自己也为自己突然生出的这份感触而懊恼,同时,她更由衷的厌恶起马白水那狼枭似的笑声来! 但是,一件石破天惊的突变就在这时接着马白水的狂笑发生——“呼”的一声,黑黝黝的洞口内飞出来一团亮闪闪的,泛着绚灿红光的物体,这件物体来势是如此快不可言,几乎只在人们的视线甫始发觉,已那么凌厉的砸碎在右边的虎形白岩上! 随着一声“哗郎郎”的清脆裂声,无数红嫣嫣的碎屑四散飞纷,当人们的目光及注意力刚被引到那边,洞口内,一条鹰隼也似的黑影比闪电更快的狂旋而出。这条黑影仿佛要乘着横空飞鸿追上逝去的千百年流光,只是那么一闪,连他的形状,外貌全不容人看清,挟持着君惟明的包赐恩、尚业成两人已蓦然尖号出口,而就在两人这惨厉的号叫的同时,君惟明的身体已被那团看上去只是一袜烟雾般的黑影凌空抱起,眨眼回到了洞口之外。这时,包赐思、尚业成的惨号仍未消散,两个人也正在缓缓倒地,事情发生之快,在不觉中开始,又在末及容人体全过来前使己结束,好象这一切现状原本已是如此明摆着了! 连金薇与马白水这等精明老练、久经风浪的人物,也不禁在猛然间全傻了眼,一时手足失措,目瞪口呆,不知如沁应付,这瞬息里,两人都象成了泥塑木雕一样愣窒在那里! 一双双惊恐得几乎麻木的眼睛被引到洞口之前。而当他们每个人的视线接触到洞口前的形象时,不由又给他们早已骇震恐惧的心理上再加上重重一击——洞口前,那团黑影正站在那里,那竟是一个人,一个瘦骨嶙峋,宛如骷髅似的人! 那人,身材瘦得出奇,像是一根树竿,他比寻常人稍高一点,以至看起来更显得枯瘦了;一袭黄土布衣衫套在他身上,就如同挂在一根竹竿上,轻飘飘的又宽又肥,光秃秃的头顶泛着可怕的青白色,双目深陷,一双隐在眼眶中的眸子碧闪闪的像是浮沉在乱葬岗头的鬼火,颧骨高耸,塌鼻,薄唇,小耳,脸上的肌肤枯黄干皱,象是贴在骨上,找不出一丁点肉来,额上青筋暴突,一条条有如钻土的蚯蚓,与他同样枯瘦的双臂和臂上的青筋相映。这人的形状,几乎和一个白无常毫无二致了……君惟明,如今就正坐在他脚边喘息。但是,那是一种快乐的,安慰的,满足而如释重负的喘息。……在一阵冰寒的冷气突升下,金薇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已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抑止不住地骇然惊退。 金薇旁边,马白水也全身轻颤,面如死灰。他想说什么,舌头却象僵麻了,想转转念头,脑子里仿佛全成了一片混浊,甚至连四肢都在这眨眼间变得重有千钧……在后面一点,其他的人们更是恐惧得腿肚子都在打转。地下,蜷曲着“四鹰”中的包赐恩、尚业成两人的尸体,两具尸体的胸膛都开了个血糊糊的巴掌大小的洞,腑脏一半在胸腔内,一半又拖出了胸腔外,又红又紫,象是砸破了两条狗的肚皮,血流溅得四周都成了点点斑斑的暗紫! 那个怪人,是什么人呢?他为什么会从密洞里突然出现?又有这样惊人的武功?他更解救了君惟明,残杀了这边的挟持者,英非这人和君惟明还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又会知道君惟明今夜将在被胁迫下来到此地呢?君惟明是如何通知他的? 一连串的疑问,像闪电般,一道一道掠过了金蔽与马白水的脑子,也掠过了每个他们同路人的脑子。但是,疑团虽是疑团,有一件事却已无庸争辨——厄运,即将来临了! 对面,洞口前—— 坐在地下喘息的君惟明已缓和了过来。他先朝金薇等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然后,仰起头来,语声竟包含着无比的亲热劲:“师叔,未曾按照你老的规定日子时辰前来拜揭,打扰了你老人家的安宁,弟子我委实过意不去,还请你老人家恕罪……”几句话,说得金薇与马白水等人个个冷汗涔涔,心寒身颤。老天,这个怪人,竟然还是“魔尊”君惟明的师叔? 怪人低下头,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温和之极地伸手轻抚着君惟明头顶,语声带着一股特异的低沉暗哑:“小子,这些人曾经伤害了你么?”君惟明像是和他这位师叔极其亲呢而且不大拘泥形式,他先叹了口气,接着苦笑道:“何止伤害?他们简直要活剥了我啦。师叔,你老就没看见我身上的这些零零碎碎?全是眼前这些男盗女娼给我恩典挂上的,又给我灌了两次毒药,唉,可苦着哪……”怪人的神色仍然是那样冷木,但是,语气却突然寒酷如刃:“他们果真如此待你?” 君惟明道: “一点不假,师叔。”目光连斜都不往这边斜一下,怪人又道:“这些人,可是想胁迫你前来夺取洞里你隐藏的那些珍宝?”君惟明点点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决不是来探望你老人家的。”没有丝毫表情,怪人低徐地道:“得宝之后呢?”君惟明又叹了口气,道:“得宝之后,他们就要把你最疼爱的师侄干掉啦!”怪人凛烈地道:“好狠!”君惟明润润嘴,道:“可真够了,一个个全是铁打的心肝,怎么求也求不软碍…”怪人的语言有如一粒粒的冰珠子自唇缝间进出,寒洌得能直渗入人们的心底,没有一丝丝热味:“小子,我要他们全死,替你出一口气,你同意么?”君惟明笑道:“完全同意。” 两人言谈之间,决定了若干人的生死大事,但在他们的口气与形态里,却宛如只是在商量着吃饭时喝哪一种酒才对味那轻轻松,那般简单,又那般满不在乎! 怪人象是想移步,但他身形方动,却又开口道:“是了,小子,你的功夫之强,师叔不是夸你,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足可与你匹敌之人,怎么却如此丢脸被人拿住了?”耸耸肩,君惟明懒懒地道:“‘久定黑路终遇鬼’,师叔,我是被自己人出卖,中了暗算啦。要不,光凭这些鸡零狗碎想对村我,只怕还差上一把火!”怪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你一定有什么隐情,有什么悲苦。小子,你状似开朗,实则阴郁,口中谈笑,心底凄怆;眉字嘴角之间,更有一般掩不住的深仇血怨。师叔如今不问你,等一下,我们得好好谈谈。”君惟明忙道:“师叔,现在你老?——”双手一绞,怪人煞气毕露:“斩净杀光!”略一沉吟,君惟明道:“师叔,把那女的留下,那大胡子留下,还有一个叫杨陵的瘦子,一个叫北七的矮胖子也留下!”怪人怒道:“为什么?”君惟明笑了笑,软软地道:“不为什么,就是要留下嘛……”语声竞又转为慈祥和蔼,怪人道:“你这专全向师叔耍赖使习的混小子!” 君惟明尚未回答什么,怪人的身躯已突然到了四丈之外,有如一颗流星般掠过停在那里的乌蓬车车顶,就在他方才擦掠过去的一掠,站在车座上的驾驭人胡彪鬼叫一声,“呼”的摔出了三丈之外,而胡彪的尖叫方起,“六鬼”中的两人已“蓬”“蓬”分向左右滚出! “六鬼”里的另四个方才挥舞手中的“铁鳞鞭”拒挡,怪人已狂笑一声,穿过重重鞭影,恶鬼般暴凌四人头顶,根本未看清他的出手招式,余下的四鬼已杀猪似的长嗥着跌翻了三名! 从怪人开始闪击,一直到现在已经死在手下六个敌人,共用的时间,也不及人们眨两次眼,他黄衣飞舞,来去无踪无影,出手之间快若电掣,甚至连意念的转动都不给予对方时限,就在四周的人们尚未及采取任何对策之前,六条性命完结了! 悚然一震之下,金薇尖叱道: “围上去!” 叱叫声中,她自己首先迎扑,“蝎子钩”带著条条溜溜的莹蓝光猛罩而出,怪人口中微“咦”一声,身形轻摆,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出,他双臂在半空倏颤斜挥,一片掌影眼看落在左边,两臂却又快不可喻的横击于石,于是。 第21章 方才冲上来的“四鹰”中仅存的两个,也全在清脆的头骨碎裂声里双双被砸翻在地! 马白水的“金月刀”掠闪起一片灿然金辉,暴斩猛砍,风声如削,怪人“呼”的跃出十步,他眼皮子也不撩,冷冷叫道:“杨陵!”正在犹豫惊恐着的杨陵闻言之下,不自觉脱口应道:“什么?” 一股宛似成形的劲风,有如一只来自九天的飞锤,没有一丁点先兆,不带一丝微破空之声,那么突然撞击到杨陵左腰,杨陵甫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以他手中的“百图剑”抵挡,情急之下,他立即倾力扑倒。他的反应可也异常快捷了,但却在扑倒的一刹,仍被那股沉浑至极的劲力边缘扫带了一下,连连打着旋子往横摔去! 怪人尖笑一声,身形在“蝎子钩”与“金月刀”的交击下无可捉摸的飞旋穿掠,他掌势如江河般前涌,在一阵呼啸、的暗流中罡气回转四溢,有如狂飚突起,威不可挡! 于是—— 金薇与马白水慌忙侧挪以避正锋,乘着这个短暂而狭小的空间,怪人又叫:“江七!”矮胖如缸的江七,早已逃奔出了二十丈之外,正在往斜坡上狂跃,怪人目光尖锐如刃,一瞥之下,大笑道:“不要跑,我认得出你!” 就这前后八个字的空间,他已飞龙般凌空到江七身后,不待魂飞胆散的江七回过他的三节棍来,虚虚一指已点中江七的“软麻穴”! 双臂倒挥,怪人又流星似的反弹而回,空中暴旋,“六鬼”中仅存的一鬼连一声惊叫尚未发出,“吭”的一声,胸口已裂一个拳大血洞,随着肺腑的外溢,他已一个跟斗栽倒于地! 黄袖如盖,抖起猛罩,“黑鹰六翼”三位的三只狼牙棒,全在他袖口一挥之下互击自撞,在一片“叮当”声响中,“黑鹰六翼”里的一个已狂奔着滚跌出去,另一个正待返身奔逃,半边脑袋亦“括”的一声飞上半天,鲜血与脑浆就象挤碎了的烂柿子一样顿时四溅! 咬牙切齿,金薇又闪扑而上,“蝎子钩”连出七招十九式,掌如刃,腿似椿,同出并展! 怪人划着半弧形的大圈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眨眼里全然躲过,他并不还击,倏然长射。长射中,一串掌影飞向了正欲举刀攻来的马白水,在马白水的竭力招架里,“黑鹰六翼”仅余的韩英已在怪人沉重双掌并施之下横尸就地,骨骼寸断! 这时—— 金薇神色忽转惨厉,她不再阻截怪人去路,翻身直扑向坐在洞口的君惟明而去! 怪人长笑着正扑袭向马白水,目光一扫之下,怒叱一声,怪异的在半空中折转“呼噜噜”急迫金薇! 金薇双目带血,银牙紧挫,她面上表情揉合了可怕的怒恨及恶毒,拼命扑近君惟明! 毫不慌张,君惟明裂唇笑道: “金薇,你好狠哪——” 还隔着五步,金薇已嗔目尖叫,手中“蝎子钩”在一溜篮光眩闪下掠空飞出,直对君惟明的面门砸去! 但是—— 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当那柄“蝎子钩”破空而出,以极快速度飞向君惟明脸孔之际,怪人的身形已更为急凌的从半天暴扑而落,他甚至连正眼也不多看一下,左臂一弹倏挥,“蝎子钩”已“铮”的一声额响,抛震而起,在“蝎子钩”方才震歪的同时,不分先后,怪人已挟着移山倒海之威猛袭金薇! 君惟明这位师叔的武功,简直已到超凡入圣,登峰造校的地步了。他行动移挪之间,非但凌厉得有如神舞魔蹈,强悍难以力阻,而且其不受时空之限制,来去似电掠苍穹,虹跨大地,宛如将瀚海化成一栗,出手攻拒更是诡异狠辣得匪夷所思,令人防不胜防,无能自保;与他对招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仿佛在力搏高山,与江河争雄下的渺小卑微感觉,根本就无法相敌,无法抵抗! 而现在,这位怪杰正宛如一片龙卷风似扑向了金薇! 罡烈的劲气迎头扑来强浑得使金薇像独立千仞之顶,面对凛冽山风,呼吸顿时窒急,甚至连站也站不住了! 她觉得似欲乘风而起,千百掌影,便随着这阵骇人的狂飚自四面八方飞旋而来,绵绵密密的,层层重重的,纵纵横横的,其来势之快之急,更仿佛漫大血刃急降,无处可躲,无懈可击! 金薇面色在惨白中带着一抹灰青,她知道无法力敌,身形蓦矮之下拼命往一测滚跃,双掌在跃出的同时改劈。 如此苍惶中劈出的两掌,宛如螳臂之挡怒车那般微不足道,又似激流里包隐着的一朵浪花般渺小纤弱,于怪人那浩荡的攻击里,这位全身猩红的“红蝎子”猛然痛苦的低哼一声,整个身躯平飞七尺,打横摔跌出去! 怪人摆平了金薇,前后只不过是人们喘几口气的时间,他动作之强悍,出手之狠辣,应变之诡绝,足令每一个目睹者心惊胆额,瞪目结舌,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就在马白水欲待上前相援时,这场争斗即已结束了! 当然,金薇功力之强,之奇,心性之灵敏,之慧黠,全是马白水深深知道的,而且领教多次。连金薇也不过就是三两下子便栽了跟斗,马白水心中有数,便是把他加上,也不会发生丝毫效果。 马白水泥塑木雕般呆在那里,面孔上浮现着无比的惊惧,至极的恐怖,难以言喻的绝望,他手握“金月刀”,而这柄平常十分趁手的利刃,如今竞也是如此沉重与抖索了……怪人冷酷的狞笑着,开始一步步向马白水走近,一面低哑的道;“只剩你了——”马白水正要说什么,他挣扎着,嘴唇刚刚蠕动,怪人已猝然流星般急厉闪进,抖手便是九十掌一气推出,同一时,他大翻身,几乎不分先后,又是九十八掌猛劈而出! 在狂啸的劲气呼旋中,无形的力道便有如千万只巨杵齐捣并挥,挟着石破天惊的万钧之力,一股脑地涌来! 马白水一下子险些将魂儿吓飞,狼狈挥刀去栏,一边身形倏左倏右的飞闪,在奇+shu$网收集整理一片金光暴映中,他已奋力跃出十步之外! 怪人冷森的道: “你跑得掉么?” 就这五个字的功夫,怪人已有如鬼魅船来到马白水前面,他头也不回,大旋身,掌影纷纷从舞,仿佛群星崩颓,长河缺堤,呼轰尖啸间扫。而在这个片片魔鬼诅咒似的凌厉掌势下,马白水只好无可相抗的再度倒窜回来! 暴笑一声,怪人如影随形,紧艮而上,他好象是马白水的魂儿,那么缠粘不舍,那么一线相系! 马白水恐怖地大吼着,“金月刀”斜翻平削,刀出如电,一道道的金光波波汹涌,层重不绝,刃口破空,带起一串尖锐的啸泣之声——怪入似是不知道“死亡”与“痛苦”是什么东西,他绝不稍停,一头便撞向马白水的刀光之内! 但是,奇事发生了,他竟能在马白水一刀接着一刀的紧密空隙里穿掠飞跃,就好象一溜有形无实的烟雾。只见闪闪金芒在他用身并跳,却全是稍差一丝的纷纷擦过,连汗毛也没有伤到一根! 于是—— 蓦地双掌齐出——快得有如鬼差神使,狂飚倏起又敛,马白水已大叫一声,“呼”的弹震出十丈之外,一把“金月刀”也滴溜溜抛飞空中,又打着旋子斜插到寻丈远的泥土里! 一拍手,怪人一闪而回,他骷髅似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罕见的笑意,对着君惟明道:“怎么样?小子,师叔宝刀未老吧?”君惟明哈哈一笑,道:“当然,普天之下,谁还能是昔日武林‘大天臂’霍青的对手?师叔,你老人家的确可称为武林之霸了!”怪人低哑的道:“比你呢?小子!”君惟明吁了口气,道:“弟子我哪敢和师叔一争长短?这不是萤光皓月,难以比拟么?”碧闪闪的眸瞳漾起了深深的怅然,这怪人——“大天臂”霍青道:“小子,你不用给师叔高帽子裁。五年前,师叔与你试招,竞然未能占上丝毫便宜,从那时起,师叔即已明白你天赋之高,根底之厚,进境之奇,已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师叔老矣,已难再有成就,小子,你的悟性特强,知一反三,异日局面,定将更超越眼前,虽然你眼前已是一方霸主了……”君惟明微微苦笑道:“说来惭愧,师叔,弟子我这些年来,便算略有小成,而对人对事的剖析及了悟却仍然不够,比起师叔你老来,可更是差得远了。”霍青感叹的吁了口气道:“不要灰心,小子,你年青有为,来日方长,切莫因一时的挫折而消磨了锐气。世上值得学的事情很多,没有人敢说全学得齐。一时的疏忽并不能表示永久的失败,小子,师叔可说中了你的心事?”君惟明点点头道:“师叔明察秋毫,自是猜无不中之理。”霍青沉缓的道:“你要在此刻告诉我,还是等我替你解脱身上的这些零碎后再说!”君惟明笑笑道:“师叔可急着要听?”霍青道:“不错……”君惟明咬咬下唇,低徐的道:“那么,弟子我便先行呈述一番吧……”于是,君惟明以极其简洁扼要的方式,将他此次蒙受危难的远因近果,来龙去脉,清晰的讲了一遍。未了,他又苦涩的道:“师叔,你老说说,这不全是我阅人不实的罪过么?如若我略加小心,稍做警惕,事情便不至于如此糟糕……”隐隐入了深沉的思忖中。良久,霍青才语声冷硬的道:“此次灾难之后,小子,你有何打算?”君惟明平静的道:“没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霍青碧莹莹的双眸一闪又道:“你可曾想过使用这种报复方法后的结果么?”君惟明目光凄黯,但却又在凄黯中泛射着凛烈与狠酷的光彩,他强压住心头的悲楚及仇怨,低沉的道:“我知道,那将是血腥的,残忍的,歹毒而又悲痛的,象剜刮着自己的心。 第22章 但是,师叔,我没有别的路可走!”霍青面孔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道:“我想也将如此;所以,小子,我劝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需要再换个别的法子来出口气,比较温和的法子……”仰视着自己这位硕果仅存的师执辈亲人,君惟明悠悠的道:“师叔,你老明白,我既已决定之事,便永不更改。如今,我已决定这么做了,不瞥它的结果如何,我自当一肩相承!” 霍青额角上的青筋跳动着,枯干的脸颊也在不住抽搐。他宛似有些迷濛的回忆骤然涌起,有些心底的赞许吴现,有些默默的感触缠索,或者,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叹息浮漾。似坠入一个梦中,像重又返回多少年之前的情景,若又对着另一个他所深刻敬佩的形影,那人宛似又复活了,那使他终生感恩的人——他的师兄,也就是君惟明的师父。现在,君惟明的言行举止,甚至心思个性,全和当年他的师父肖极像极,有如他师父昔日的缩影? 君惟明微带诧异的道: “师叔,你在想什么?”悚然一惊使霍青面孔上的皱纹颤颤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来,轻轻摩娑着君惟明的头顶,迟缓的道:“小子,我知道我这做师叔的改不了你的心意,你和你的师父,似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什么地方全像他。往日,他活着的时候,肿气也和你一样,说到做到,绝不犹豫,没有人能阻止他想去做的事。如今,师叔也并不想拦你,其实想拦也拦不住,师叔只希望你在溅血之前,能再加斟酌,那些害你之人固不可谅,但是,其中有些曾依你赖你,与你息息相连的亲近人……”君惟明悲痛的摇头,沙哑的道:“便是因为如此,师叔,这口气我才咽不下,这笔债我才越不能不讨。而且,要血淋淋的讨……”顿了顿,他哽了口气,又道:“师叔,费湘湘是我未婚妻,君琪更我的同胞妹子,亦是我现今世上唯一的血亲。那童刚,我视他宛如兄弟手足一股,这些人,他们竟能昧尽天良,设此毒计来隐害我,这等邪恶之事他们全做得出,将来,还有什么丧天害理的事他们不敢为的?”霍青沉默了半响,沉重的道:“师叔或者看破尘世,归隐已久,观点上与你多少有些不同了,但……小子,师叔并不阻你……”君惟明苦笑着说:“师叔,他们不爱我了,你还要逼我去爱他们?他们不怜我了,你还能逼我去怜他们?他们要陷害我了,你又岂能要我甘受陷害?”轻喝一声,霍育喃喃的道:“人生如梦,可悲人情冷峭,可叹,人心如虎,亦可恨……”君惟明紧接着道:“师叔亦曾有过一段伤心事,师叔,你老也该知道有一种仇恨是无法忘怀,无法宽容,无法淡处的……如今,我所遭到的仇恨正是这一种……”带着多少怆然,霍青仰天唏嘘:“我知道……我知道……”断肠花--第十二章仇眼将赤第十二章仇眼将赤望着四野笼罩在黑暗中的群山叠岭,而仿佛黑暗中也浮捞着那么一股难言的凄凉,多少怆怀萦系在君惟明的心里,他却只能以一声无奈的苦笑回答霍青的呢喃……。 沉缓的摇摇头,霍青又低徐的道: “小子,师叔我在江湖上闯荡一生。到头来,把自己的独生儿子也葬了进去。虽然,我终究还是走遍了天涯海角,手刃仇家;但这又有什么用?我那已经到达弱冠之年的独子还不是照样无能复生了?我远离尘世独居在这穷山恶岭里,说穿了,也只是欲籍着寂寥的岁月来仟侮往昔的杀孽!以孤苦的日子来参悟人生的因果。我常想,我那独子是为什么会遭到横死厄运的?还不是因为我在外面伤生太多,双手染满血腥之后始招来的报应?如若我本来安安份份的,老老实实的,我那独子一定仍会好生生的健在至今。我儿的丧命,还不全是由我替他招引来的么?”君惟明深沉的道:“师叔,为什么你又自己提起来这段伤心往事?”霍青枯干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他道:“小子,我是担心你展开报复的手段之后,也会同样替你带来痛苦与不安,或者,会祸及你的一些亲人……”君惟明摇摇头坚定的道:“以杀戈邪恶,用鲜血洗羞辱,持豪义明忠奸,仇必须报还,恨必须消弥。为了这些,师叔,我甘愿以生命赔上,争抗到底,一切牺牲在所不惜。否则,人人姑息,事事马虎,天下岂尚有公理可存,世间岂尚有善恶之分?师叔,请不必以我为念。我已决定如此了!”霍青猛一跺脚,道:“也罢,孤处‘盘古山区’近六年,日夜面对着你那些奇珍异宝,修省多日,我也并末悔透什么,甚至连一个,‘嗔’字也参不尽,你看,方才我斩绝那些人的手段,又有多少改善了往昔的习性?天下恶人如不诛除殆尽,正义一朝不得伸张,只怕我这一生也悟不透什么了……”君惟明惊惑的一怔,忙道:“师叔,你老人家?……”霍青一挥手,道:“可能你是对的,要用行动来维护公理。也可能我是对的,应以静思忏省来悔恶劝非……但不论你对我对,小子,你这桩事我同意你去做了。可是,却要记得两句江湖上最通俗的话……”君惟明轻轻的问道:“那两句话?”霍青徐徐的道:“得放手时且放手,该饶人处便饶人!”唇角痉挛了一下,君惟明悲痛的道:“谢师叔赐言……”霍青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他蹲下身来,极为小心的运起他的功力,为君惟明解除琵琶骨及腕骨上的伤处。然后,他又在额际青筋暴涨中,奋力生生拆卸下君惟明手脚上坚厚的镣铐,这些在别人须要很费功夫的事儿,在他来说,只不过就是瞬息间已经轻易的办妥。虽然,在解除这些东西时,曾使君惟明感到了刮骨抽心似的痛苦。 咬着牙,君惟明在冷汗淫浸中却是一声不吭。他眼看着那一条条沾染血丝嫩肉的伤处抽拔出血迹斑斑,粘着皮层的铁镣钢铐被硬折断取下,他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上一皱。 取脱君惟明身上的这些牢固而残忍的束缚,霍青没有使用任何工具武器,完全是以一双手掌加上他本身俱有的惊人潜力来进行。他那一双手,就宛如两把利剪,或是,一对神钳。 把解下的东西收摆在一起,霍青峭薄的嘴唇抿了抿,道:“行了,小子……你看你琵琶骨及双腕双深处的伤口,不但已经有些浮肿溃烂,看上去更是血糊糊,紫团团的,连骨头的颜色也泛了褐。这几天,小子,此等罪你可受得了。”“唔”了一声,君惟明涩涩的笑道:“受不了也得受哪,师叔,你知道这由不得我,他们这样做,我也只好如此硬挺了……”霍青爱怜又心疼的摸摸君推明头顶道;“很苦吧?”君惟明坦然点头道:“当然,这些玩意弄在身上,自不是一件愉快舒适之事,比不上睡鸳鸯床来得安逸……”顿了顿,他又道:“病是痛到骨缝子里,扎到心上。但我除了忍,没有第二条路走。好几次,我都以为要受不住了,但却仍然支持了下去。师叔,只要我抱着一个希望——一个复仇雪恨的希望,我用意志力是可以克服这些折磨的,虽然,我承认这十分艰苦.险些就失败了……”由衷的赞赏流露在脸上,霍青道:“好小子,我—直看你能说能笑,完全像个没事人一般,好像这些东西是加在别人身上似的。行,小子,你行!这种坚忍不屈的定力,全是你师父当年的本色,小子,我喜欢你!”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师叔,你老有如我的亲尊父长,不喜欢我,行么?”一抹欣慰的笑容绽开在霍青冷酷而僵硬的面孔上,显得特别深刻而动人,他低声道:“小子,你还被他们灌下过毒药?你看你,脸色又青又黄,瘀肿浮紫,双眼黯淡无神,略浮虚光,连嘴唇都带着灰……”君惟明沙着声音道:“方才我已说了,确实被他们灌下过一种‘霸王倒’的毒药,这种毒药不会致命,但却会发生可怕的麻痹功能,足使任何服下此毒的人全身酸软乏力,骨骸裂蒲如折,非但当时无法动弹,就连脑袋也沉重晕眩得抬不起来,那种光景,师叔。会使我想到被仰缚在砧板上的一头猪——任它哀号惨嗥,却也只好由人宰割!”霍青安慰道:“这个比方不太适当。小子,你是个人上之人.怎能自谓像一头猪?真是荒唐!”笑了笑,君惟明道:“仅是联想到而已,我当然不会是头畜生,至少,我还不曾窝囊到惨呼哀号的地步!”霍青又不禁被引笑了,他道:“比前几年,小于,你是更能言善道,更诙谐了……”稍微坐得舒服了点,君惟明裂嘴笑道:“日子苦,遭遇惨,再不诙谐点,师叔,我就只好去吊了……”目光朝横卧在四周的死伤敌人那边扫了扫,霍青变得有些焦急地道:“小子,你身上的束缚总算解除了,可是,体内中的毒药却是个怎样解法?有解药么?”君惟明摇摇头,道:“没有?”‘霍青急慌的道:“这,该如何是好?”君惟明毫不在乎的一笑道:“他们还有四个没死的,师叔,两个叛逆加上两个为首的主脑,解药何在,这几个人当能知晓!”霍青恍然大悟道:“妙极——”君惟明抿抿唇,道:“师叔,可否烦请你名把那四位至亲好友提解过来,我有些话要先和他们谈上一谈!”霍青怔了怔,道:“在这里审他们?还是治你的内外伤势更要紧,这些事,算是次要的,可以把他们押进洞里以后再说……”君惟明固执的道:“我要先和他们亲热亲热,师叔,你没有要了他们那几个人的命吧?”霍青的碧眸一闪,沉缓的道:“你以为师叔会诳你么?”君惟明忙道:“不敢!” 无可奈何的走向前去,一手拎着一个,来回两趟,霍青已将受伤之后不能动弹的金薇,马白水,杨陵,江七等四个人提到君惟明的面前。 第23章 金薇与马白水受到的伤害最为严重,金薇全身上下中了霍青十一掌,但霍青却已大大的手下留情了,除了略略震伤,她的内腑之外,只将金薇的上下各处晕软穴道在掌击中趁势拍闭,就是摔那一下相当沉重,而马白水的胸膛上却挨了霍青两臂,虽则霍青仅用了五分力量,但已震得马白水腑脏翻腾,血气逆涌,胸骨也折断了三根! 如今,这位“灰巾帮”的老大,就那么一堆破烂似的躺在地下,气息微弱,就只剩下翻白眼的份了……杨陵也是在被霍青掌力边缘扫带之时受创的,他半边身完全僵麻,直到现在,仍然血脉不顺,滞缓难畅,骨头与肉也俱似分了家,木纳沉重;休说移举.就是疼痛也都感觉不出来了……江七,嗯,这位被霍青点中了“软麻穴”的角色,此刻,依旧又软又麻的趴在那里,睁着一双乞怜哀恐的小眼,差点就要痛哭零涕了……冷酷而寡情的朝着前面的四个人看了一眼,霍青也盘膝坐了下来,他向着君惟明道:“小子,开腔吧!”说着,他双手翻飞,闪电也似的把晕迷未醒的金薇穴道解开,在金蔽一声痛楚的呻吟出口下,这位当年武林中顶顶大名的煞手之一“大天臂”霍青已寒森森的道:“你醒了?”幽渺的神智开始自混池鱿黑的境界里转回,金薇才刚刚把酸涩沉重的眼皮撑开,君惟明已笑吟吟的道,“得罪你了,金姑娘!”不待惊恐与震骇交集的金薇有所表示,君惟明又已生硬的道:“十年风水轮流转,不是么?可惜你们运道全不够好,用不着十年,甚且不用十天,我与你们各位的风水已经转了,嗯?”随即展颜一笑——可怖的笑容浮现在君惟明那张。青白泛灰,又紫涨乌瘀而血迹斑斑的面庞上,他用右手姆指朝身后的山洞一指,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那处洞穴,隐藏着无数奇珍异宝,我一生大部积蓄的洞穴,也是你们妄想夺取,梦寐以求,无时无刻不欲染指的洞穴,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有德洞’,意思便是说明里面所藏有的珍宝,唯天下‘有德’者始能居之……”笑了笑,君惟明又接着道:“各位似是无德,所以不能侵占了,而看样子,我还算有德,是以我仍得之,也未失去!”强制着呻吟,金薇孱弱却痛恨的开了口,语如游丝:“君惟明……你好阴损!”君惟明点点头道:“我承认,但比不上你,也比不上你们四位中的任何一个。我是豺狼,你们就全是虎豹!”马白水闻言奋力大叫,叫声却又是这般喀哑微弱:“好……阴诡……好狠毒……你……骗得好!”君惟明神色倏然变得寒酷,咬牙切齿的道:“无耻老狗,待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也要你死得甘心,暝目,再也无憾——。” 君惟明的神志是深沉诡异,难以捉摸的,他在那一阵无比的寒森形色之后,接着便是春风湛雪似的和霓可亲,现在,他那张憔悴而血迹浮肿的脸庞上已换了另一付宛如与好友旧识于月下谈心时的那等舒散安祥了。 “抱歉我方才恶劣的态度,其实,我们原都大可不必声严色历的!是么?如今胜负俱已分明,假设我姓君的还这殷气焰凌人的话,也末免太不够涵养了,嗯。”金薇怆哑的冷笑道:“口蜜腹剑,笑面狼心,君惟明,你这一套我们是知道得太清楚了……想怎么样,你不妨便施展出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什么好说的……”君惟明点点头,沙沙的笑道:“当然,我不会太便宜你们,就好像你们一直也没有便宜过我一样,世间的事,都应该是相对的,换句话说,有因有果,也才能循环下去,要不可就显得太也不公平了……”马白水强制着肉体上的痛苦,气吁吁的咬着牙道:“有什么手段,姓君的……你就使出来吧……可恨我们受了你的欺骗,中了你的蛊惑……你……你这天下阴毒狡诈之首!本┟骱俸傩α耍溃骸氨谎嵴馐俏湔咧晾恚砝希闳砸∥倚悦怀苫古挝夜蛟诘叵吕侠鲜凳档囊本痛撩矗俊苯疝彼颗鲇眩嗬鞯亟校骸氨氨桑甭戆姿ぬ疽簧侨坏溃骸盎诓桓眯似鹉且荒钪剩挥械背u∷访本┟髅忌易游13铮t猿缘牡溃骸袄吓笥眩憧谥姓狻荒钪省戳钗乙擦澈炝耍忝俏丛谀纤沙抢镆业拿烧嫘拇嫠〉烂矗恐徊还舜瓜盐夷敲囟幢Σ匕樟耍绻笔蹦忝巧绷宋遥沟侥睦锶ザ崛≌庑┍ξ铮克裕夷芑畹较衷诟炙览锿焉湓虿辉谖业闹悄保匀桓歉魑豢谥兴频囊荒钪剩鞘裁春α四忝怯志攘宋夷兀克荡┝耍徊还恰袄贰职樟耍怨乓岳矗墒潜阌辛骄浠埃凳恰宋扑溃裎惩雒矗俊? 断肠花--第十三章棋高一着 第十三章棋高一着 君惟明润润嘴唇,目光中含着一股淡谈的嘲弄意味,他轻轻扫过前面几张充满了仇怒及凄惶的面容,然后,他又接道:“现在,为了使你们能够心安理得,我把我反败为胜的秘密告诉你们,希望你们有机会也学学一一当然,只怕你们的机会是很渺茫了。”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君惟明长长吁了口气,他注目黝黑的天空,目光凝注在一团滚荡的乌云上:“其实,这一次你们全军覆没,栽了这么一个可能一生来最大的跟斗,并不是偶然的。除了你们用心歹毒,理应遭报之外,你们一个个更瞎了狗眼,昧了良知,竟然大刺刺的动脑筋到君惟明太岁头上来了,你们可曾想想你们够材料么?够脑筋么?够本钱么?你们大约从来未曾考虑过吧?固然,你们自以为设计周详,天衣无缝,但是,在你们认为万无一失的阴谋里,摆在我君某人眼中,却实在不值一文……”君惟明双眼一霎,“喏”了两声,又道:“你们不服气,是么?你们一定在心里想,我君惟明只是在占了上风以后才口出此狂言?但事实的确是如此。当你们贪得无厌,把主意打到我那座‘欢喜佛’身上时,即已注定了你们的失败:换言之,也就是你们阴谋毒计中的最大失策,我所做的,仅是尽量使你们不要察觉已朝毁灭的路上行走。虽然在半途上你们也会察觉不安,但贪念却胜过一切,甚至比你们的生命更重要了。而我,也是利用这一点来引诱你们,迷惑你们,让你们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之途而不自觉……”金薇抽搐了一下,怨恨的道:“你不要放马后炮……如果我们在,‘南松城’就摆平了你,你有什么高明之处?”君惟明微微颔首,道:“说得对,如果在你们最初坑害了我之时即下毒手,我将无法可施。可惜的是,你们并没有如此做。当然,那并非由于各位想饶我一命,只是想借着我引导来夺取我的宝物……”马白水喉头咕噜噜的一阵响,愤怒得连一双眼全红了:“你……你这恶徒……早该一刀将你杀却!”君惟明目光停顿在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沉静的道:“这是一句真话,但各位却已错过最佳的时机了。人一辈子,会有许多机会,不过却须要好生把握,稍一疏忽,即纵逝无踪。现在,你们的好机会已成为过去……”吁了口气,他又道:“你们忘记了一点,时间的拖长,对我来说,是有益无害的,反过来,对你们各位来说,却就有害无益了。夜长梦多,奇怪,你们竟敢冒此大险……”金薇一挫牙,狠狠的道:“君惟明。你骗得好会演戏.又生了一张巧嘴……”君惟明摇摇头,道:“不要诬赖我,我所告诉你们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我所叙述的事,也没有一件是虚伪的,只有一桩秘密我没有说出来,这桩秘密,亦就是整个成败的关键。简单的说,我能否起死回生,脱各位的杀戳,全依赖在这个关键上了……”他用手朝后一指,缓缓的道:“我带你们来此,所走的路线全对,我告诉你们的藏宝之穴,亦丝毫不假的就在后面,甚至宝穴中的机关埋伏,我也老老实实的坦陈于各位之前。这一切,相信各位全已亲眼目睹,未有虚假。我所知道的全讲了出来,只是一件事我没有说破,这件事,就是我没有告诉各位,我尚有一位仅存的师叔也住在此地,他老人家住在这里,已经快有六个年头了……”君惟明捉狭的舐舐唇,继续说道:“我认为我这位师叔是最最和霓可亲的,最最慈祥仁恕的。他既不比洪水猛兽凶恶,更不比机关埋伏阴毒,他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们相同的人而已。所以,我也就忘记了向各位提醒一声……”眼看着那几个阶下囚的痛恨惶恐之状,君惟明不禁耸了耸肩,低低的道:“或者,各位对我师叔的感受,可能与我有些不大相同?”侧首瞧了瞧一旁的霍青,霍青也正在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君惟明眨眨眼,笑吟吟的道:“我的师叔隐居在这秘洞之内,主要是修心养性,避世逸尘,顺带也帮我看守着这一洞的奇珍异宝,我每年要前来探望他老人家两次,而这两次的日子又是一定的,一次是正月初九,一次是六月十七日。但是,我每次来,并非采取方才二位所用的方法进洞,我是从另外一条在这里不可言明的地道进去。如此,一则可以不必引发机关,二来,也能不露形迹。” “二位在先前已触发了机关,当然便惊动师叔他老人家。况且,今天又非我与师叔约定的晤面之日,再加上你们这种如临大敌的鬼祟紧张形态,凭我师叔那等聪明颖悟的人,他老人家立即便可推断出你们的目的与身份来。更进一步想,师叔说不定也猜测到我正受着你们的限制,被你们逼迫至此窃取藏宝,师叔,弟子说得对是不对?”“大天臂”霍青点了点头,沉沉的道:“不错。” 第24章 君惟明笑笑,道:“以后的结果,你们也全看到了,一切的发展与演变,全出了你们意外,却俱如了我的预料。事到如今,我该怎么说好呢?是说我命不该绝,还是说你们恶有恶报呢?是说我心计深沉,还是说你们百密一疏呢?老实讲,我也真是为各位遗憾……”金薇青白泛灰的面庞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根筋络全在颤动,她悲怆的造:“瓦罐难免井上破,姓君的,走这条路久了,总归会砸一次锅了,……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既然栽了,你……你就下手吧……”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好说好说,这手,当然是要下的,我也用不着用假言虚语安慰各位,可是,在下手之前,各位也光棍一点成不成?”金薇有些迷惑更有些惊怒,道:“怎——么——说?”君惟明叹息一声,道:“你们灌了我两次那叫什么‘霸王倒’的玩意,现在我连站全站不稳,能不能请你们发发善心,再弄点解药叫那‘霸王’站将起来?”马白水暴吼一声,嘶哑的叫:“你……你是在做梦!”凄生生的一笑,霍青接口道:“是么?是在做梦么?你想不想我叫这梦境变为真实呢?” 马白水不可抑止的打了个寒栗,怔忡着竟失去了顶撞的胆量,霍青的神态,是太过于冷酷残忍了……金薇一咬牙,道:“好,我们给你!”马白水一双眼蓦然睁如铜铃,愤怒已极的大吼:“给他解药?你……你疯了?”金薇冷冷的哼了哼,孱弱却又倔强的道:“我没有疯,马老,疯的是你!”马白水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抖索索的道:“你……你……你竟……懦弱畏怯至此……简直是卑颜示敌……不知羞耻……丢你金家的脸……”金薇的面色铁青,小巧的鼻翅儿也在急剧噏合,好一阵子,她才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激怒与火焰,生硬的道:“马老,‘霸王例’的药效是有时限的,达了时限,不要解药他也可以渐次恢复。而月,我们不拿出解药,姓君的与他这位师叔会用方法逼我们拿出,他们的方法必定不会比我们所用的差,那时,马老,是你受得住还是我受得住?到了熬不住的当儿拿出来,还不如趁现在交出为妙。在临死之前,再白白遭上一场活罪,马老,这种傻事,也只有你这种疯子才会去做!” 马白水呆了呆,不再吭声,猛力垂下头去,气得全身簌簌直抖。但是,金薇的一番话却是事实,这位“灰巾帮”的瓢把子,也只好想通了……君惟明用舌尖舐舐上唇,颔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金姑娘,你算称得上了。你使我少受点折磨,我忘不了。过些时,我也同样会报还你的!”一旁,霍青冷冷的道:“解药在那里?”金薇毫不考虑,朝跌坐在身边的马白水努努嘴,哑声道:“在马老怀中一只白绸锦囊之内,用一只朱红玉瓷盛着,里面是一种纯紫色的粉末,有清香……”还不待马白水有所挣扎——也不容他有所挣扎,霍青已一把将马白水按倒,三拉两扯,便将他怀中那只白绸锦囊搜了出来。搜出来后,霍青伸手入锦囊内一抓,唔,果然,有只晶荧透剔的朱玉瓷小瓶! 这只玉瓷小瓶,相当精巧可爱,呈漓芦形,它托在霍青的掌心上,闪泛着柔丽而鲜艳的光彩,看上去细致极了。霍青轻轻拨开瓶塞,凑在鼻端闻了闻,点头道:“不错,是有一股子醒脑清心的幽香……”说着,他倾倒了一点在指尖,连半个字也不多说,拎起了马白水,抓在对方后领的五指猛力后搓,马白水痛得呻吟出声,于是,就在嘴巴刚张开的一刹,霍青指尖上的那撮紫色药粉已弹进了他的喉中! 这一弹,可说是又准又狠,马白水猝不及防,几乎被呛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他面红耳赤,涕泪泅流的急剧咳嚎着,连坐都坐不稳了! 霍青拍拍手,淡漠的道: “如果这丫头未说假话,过一阵子我们就会知道这瓶子里的东西是解药抑是毒药!”“啧”了一声,君惟明笑道:“师叔,谅她也不敢欺骗我们!”霍青冷森的一哼,道:“但愿如此!” 马白水双手捏着喉咙,在地下直号嚷,好半晌,他才逐渐平静下来,却仍在一个劲的喘着粗气! 金薇青白的面庞上浮漾着一层轻微的嘲弄之色,她生硬的道:“没有错吧?我不会辣到自找苦吃!”君惟明淡然笑.道:“你我既是敌对,所以,我们埂不能尽信你所说的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也不可无哪!”霍青枯瘦的脸皮上涌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道:“小子,你说得对!”目光紧紧凝视在马白水的。面孔上,君惟明低沉的道:“姓马的没有异状,师叔,这朱红瓶子里装的是解药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霍青持重的道:“再等一会。” 于是,大家都沉寂下来,没有人再吭声,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是沉重又僵窒的。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血腥味在飘展,它飘浮进人们心中,展现出一双双恐惧与忐忑的眸子深处,谁都知道另一场优劣早分的生死审判即将到临。而那场审判,只怕没有侥幸,没有奇迹,审判的结果,除了死亡,大约不会有别的了……山风怒号着,拂过山尖,扫过荒岭.更融渗着黑暗的恐怖笼罩在四个阶下囚的心田上,死亡,是令人畏怯的,但是等待死亡,那滋味却尤其难受碍…良久……良久……霍青精闪闪的双瞳微瞬,他道:‘现在,行了。”转过头,霍青面朝金薇:“这解药,须服下多少份量?”金蔽咽了口唾液,生涩的道:“服下瓶中一半的药末即可解毒,但如将整瓶服下,效果会更快,而且不会有其他不良作用!”霍育唇角的皱纹一扯,道:“没有错么?”金薇凄怆的一笑,道:‘如你不信,可以自己斟酌施药!”霍青神色倏沉,怒道:“利口!”君惟明忙道:“别生气,师叔,这位姑奶奶就是口不服人,你老岂能与她一般见识?不用理她,弟于我还是先服下点解药要紧!” 狠狠瞪了金薇一眼,霍青蹲下身来,手扶君惟明肩膀,将朱红瓷子中的紫色药粉,一股脑的全倾道了君惟明嘴里! 和着唾液,君惟明干巴巴的将满口药粉硬吞了下去,他吸了吸气,伸出舌头来舐舐嘴巴一圈,皱眉道:“这解药……好涩口……好苦……”霍青微微一晒,道:“忠言逆耳,良药,才苦口。” 他一言末已,君惟明又突然眉头紧皱,肚腹中一阵咕哈哈的响动,一俯身,“哇”的咕了满地2满地全是黄粘粘、褐混混的水液,一片腥臭辛辣气息立即插散四周,臭不可闻,霍青面露喜色,伸手用力替君惟明在背胸等处推揉按摩,于是,君惟明便“哇哇”连声倾吐个不停了。 好一阵子。 君惟明疲弱的摆摆手,声如蚊蚋: “行了……师叔……”霍青收手站起,却仔细瞧了瞧君惟明吐在地下的一大滩恶臭黏液,他面孔严肃,毫无表情的道:“不错,小子,你腹中的余毒全已呕出来了。但是,你呕吐出来的毒液里,为何却没有食物残留在内?”虚脱的闭上眼,君惟明脸上发育:“三天三夜未进粒米……师叔,我那里吐得出食物的残留来?”霍青唇角猛的一抽搐,厉烈的道:“三天三夜未进粒米?小子,你是说,这一路上来,他们全没有给你东西吃过?”君惟明苦笑一声:道:“除了这个道理,师叔,我想不起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满口钢牙咬得“格崩”挫响。 “好,好手段,小子,你看师叔如何来报答他们赐给你的这些恩典!”用手背拭了拭唇边的水渍,君惟明沙着嗓子道:“不用急,师叔……我们使细水长流,慢慢的来……”“呼”的一转身,霍青面容显得狞厉无比的咆哮:“谁?是你们当中的那一个出了这个好主意,把我的师侄在百般凌虐下又饿了三天三夜?” 四个人那里还敢回答?个个皆噤若寒蝉,心跳气结,金薇还略略比较镇定一点,马白水简直就骇得几乎全身都瘫了……霍青咬牙切齿,狠毒的道:“君惟明中了你们的诡计,陷落于你们手里,不错,他是你们的敌人,你们束缚他,苛虐他,甚至刑迫他,在双方对立的地位来说,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是,他便算是你们的他人,至少仍是个人,你们竟然像对待一头畜牲那样来折磨他,不给他一丁点吃的,直达三昼夜之久,你们如此居心歹毒,还够得上在江湖里混,在道上闯,还够得上披着一张人皮称人么?你们这一群猪狗不如的贱种,杂碎。下三滥!” 四个人中,金薇的面色立即大变,她尖叫道:“住口!老匹夫,你要杀要剜,尽管随你,想侮辱姑娘你却是在做梦!” 一挥手“拍”的清脆暴响扬起,金薇被霍青一个耳光掴得滚出三步,刹时唇破血流,但她却折头散发,双目圆睁,连哼也不哼一声! 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打得好,姓金的,你勇气可佳,但却施错了时辰!” 霍青目光如刃,酷厉的盯在金薇脸上,他阴森的道:“丫头,在我面前称强斗狠,你的火候还差得太远!”金薇凄怆又倔强的大笑,猛一摔头,如云的乌发扬抛,她冷漠而麻木的道:“大难莫如死,老匹夫,你至多也只能取了我这条命去!”霍青枯瘦的面皮立刻紧绷,冷酷的道:“你当我便必须留着你么?”金薇原先明媚而澄澈的一双大眼布满了缕缕的血丝,显露着无比的哀凉与悲愤,而包含在那哀凉与悲愤里的,还有言不尽的辛酸,道不完的羞辱,以及令人心碎的强傲及尊严,金薇凄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用留着我,是而我也并没有如此奢求,犯不上在那里唬大唬二。 第25章 老匹夫,你下去吧,看看大宁河金家的子孙是不是孬种!”暴烈的一笑,霍青火焰万丈:“好,我就成全你金家的不屈之名!”赶忙。“嗳”了一声,君惟明低叫道:“师叔慢来,师叔慢来——”霍青怒道:“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小子!”君惟明浮起一抹苦笑,道:“师叔你是想岔了,对这批混混还会有什么舍不下的?简单的说,现在不是取她们性命的时候,否则有十条命也便宜不了她们了……”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师叔固然不须留着他们的狗命,但我却恳求师叔留着,因为此际还不适宜送他们归西享乐,有很多话,尚未盘询出来呢……”霍青重重一哼,道:“你自小就是鬼名堂多!”耸耸肩,君惟明笑道:“岂敢,只是知已知彼,才较易取胜罢了,为了弟子我,还得请你老人家包涵着点儿。”说着,君惟明用眼角瞄了瞄那自始至今,—直畏缩抖瑟,连头也不敢抬起一下的杨陵与江七两人,他吁了口气,缓缓的道:“这一次,我吃了不少苦头,师叔,外在的折磨我能以忍受,也看得淡,可是,内心的痛楚却使我难以安宁,难以忘怀。而医治心头创伤最佳良药,师叔,请你老人家告诉我是什么?”会意的点头,霍青沉冷的道:“是报复,带血的报复!”君惟明似笑不笑的,颔首道:“你真聪明,师叔。”低徐的,霍青微微俯身道:“下一步,小子,你想做什么?”君惟明侵吞吞的道,“我想,请这四位远来的贵客入洞去参观一下我那琳琅满目的哥珍异宝,当然,更要请他们仔细欣赏一番他们梦寐以求的那尊翡翠‘观音佛’,师叔,他们身入宝山,空手而归已是够委屈了,至少看也得叫他们看一眼哪。”霍青硬绷绷的道:“再来呢?”君惟明一笑道:“那就是明天的事啦,师叔,到了明天,我想,不用告诉你是些什么事大约你也可以猜到吧?”霍青碧闪闪的瞳仁倏,道:“不错,正如你所说,师叔我是十分聪明的。” 一咬牙,君惟明“呼”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仍然异常虚弱,甫始立起,便大大的摇晃了好几次,连面色也加上一层苍白腊黄之色……霍青抢上半步,正待伸手搀扶,君惟明已斜了斜身,嗓子发涩的道:“我还可以勉强挺得住,不劳师叔费神了,到是这四位贵宾,却仍须烦请你老人家提携提携。”霍育关切的道:“小子,你身上的外伤尚未曾洗净敷药,当心瘀肿溃烂,这几个畜牲暂且放到一边再说!”君惟明摇摇头,道:“不妨,等安置妥了他们几个,我再上药裹伤不迟,师叔我先在前头引路了!”感喟一声,霍青喃喃的道:“唉,全是你师叔和我把你宠坏了……说什么就什么,使棒子也打不回头……君惟明听得清楚,却假装没有听见;他转过身去,险上浮漾着一抹满足的笑容,开始沉重又艰辛的朝洞口行去。 猛然吸了口气,霍青一俯腰,左右肋下一边挟起一个,左右手上一边拎提一个,就这么轻若无物似的跟在君惟明身后赶上。 于是,六个人在不同的心情下进入这个秘洞的洞口,等霍青也沿着那块铺搭向地面的右板进来了,君惟明侧身用手朝洞顶千块突出的山岩一点,那块翻搭出去的石板,竟又在一阵“兢啦啦”的铁链响动声中缓缓向上抬起,终于“蓬”声响,完全将洞口紧闭密合,不露出丝毫隙缝来! 君惟明谈谈的,有些嘲弄的味道: “这块石板即等于洞门,现在它又嵌合回来,一如原状了,从外面看来,难以发现蛛丝马迹,就好像你们在先前也没有勘查出任何端倪来是一样,不会有人疑心到这片陡削而高耸的山壁中竟还有这么一处洞天福地。若是有人看见这里,也只当它是一片浑然的绝壁整体罢了,没有什么出奇的,和天下每个地方的峭岩绝壁毫无二致……”说着,君惟明也不管他的“贵客”们听清楚没有,更不管它们有什么反应,启步往内走进。 观在,他们处身的地方,是一条狭窄的地道,宽只有四尺,没有光亮,没有灯火。但是,地面却相当平坦光滑。 这条地道极短,大约只有十五步左右,他们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处,有一方重有千斤的灰白色石闸堵住去路,君惟明又回头道:“这是藏宝石室的第二道门户,要开启这道石闸;有两个方法,其一,是拉动垂吊在闸边的这只铁环。”轻轻的,君惟明用手拈着那枚拳头大的,垂吊在石闲边的铁环拨动了一下。他笑着道:“只要一拉动这枚铁环,石闸固然开了,但它却不向上,不向下,更不向内开,它会以极大的力量猛然朝前挂,倒下的位置,恰好便够压着那拉环人的身上,除了石闸往外倒之外——”君惟明又目注洞顶一孔,道:“洞顶上头会有五尺方圆的一片山岩往崩落,洞项离地有丈许高,山岩一落,那岩孔活秘藏的六百斤石灰粉亦将洒下。人,全是肉做的,我还想不出有什么人能硬生生的抗拒这些打击!”君惟明目光向提在霍青右手上的金薇一闪,金薇正在以一种难以言喻表情凝注着君惟明,君惟明露齿一笑,续道:“至于另一个方法,却是绝对的安全无忧了,你只要向石闸的左下方用力踢上七脚,这石阐即将静静启开,就是这样——”君惟明忍住足踝的疼痛,狠狠向凸出的石闸左下方踢了七次,哈,如此沉重的石闸,果然如他前言,开始悄无声响的缓缓向内启开。石闸之后,文是一个小巧的、垂满了石钟乳的石洞。 这个石洞之中,有一股淡幽幽的紫檀香味,来自一尊巨大的青玉古鼎之内,这尊青玉古鼎大如童体,有双耳、三脚、呈圆鼓形,玉色细致光润,毫无瑕疵,青莹洁亮,隐隐闪泛着奇古的暗纹。对着鼎面,几可鉴人映像,不说别的,只是这尊青玉古鼎,已足可称得上稀罕珍贵了。 鼎旁,有一张铺设着厚厚白熊皮的小木床,一张雕工精细而木料昂贵的“香舌木”书桌;桌面,置有文房四宝——泪竹毫笔、墨玉砚台、红珊瑚笔架、玉宣纸,甚至连墨条都是大内御用的“金龙翠凤墨”! 除了这些之外,整个洞中明亮无比,洞里没有灯烛,光源全来自嵌在洞顶两边的十二颖“夜明珠”上。十二颗,“夜明珠”颗颗大如鹅卵,作半透明的莹蓝色,十二颗珠子全闪动着哗哗光彩,以致整个石洞皆映亮得毫厘毕现,清晰无比。而流动在洞中的光芒却又是这么柔和,这么悦目,这么清凉,有如沉在一片透明的碧波里,上下全闪亮着一种舒适到心窝内的淡蓝幽光,连人的毛孔肺腹也都熨贴了……君惟明笑了笑,道:“第三道关口即是这里了,这里,便由我的师叔他老人家长驻留守,顺便也闻声警察,每一次我由外面的另一条秘道进来,就可直接通到此处。自然,那入口的地方也藏于这里,只是我不指出,你们不易察觉罢了,而我目前是不宜告诉诸位的……”往前定了几步,君惟明用嘴巴向石洞右侧的一扇小铁门努了努,笑吟吟的道:“这扇小小的铁门之后,即是我全部珍宝的隐藏处了。但是,你们切切不可轻觑了这扇小小铁门。能通过这一关,满室珠玉即为君有,否则,只要稍一疏忽,启门的人便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君惟明神色是古怪而又揶揄的,指着小铁门道:“你们看,铁门上有一只把手,照常理说,一转把手即可启门。但是,你们如此想就大错特错了,如若把手一转,吊在把手后的一块火右立时垂落,垂落的位置,恰巧击打在另一块火石上。于是,便有火星迸溅,在这块火石的旁边,有一大堆硫磺硝石火药,火星一溅上去,马上就会爆炸,爆炸的威力,足够将这整座石洞震塌,连只飞鸟也逃不掉!”君惟明残忍的一笑,冷酷的望着那四张变了色的脸孔,续道:“那么,应该如何进去才可靠呢?又应该如何确保我师叔长住于此的安全呢?接下去,我会告诉你们。”这时,霍青忙道:“小子,能讲么?”捉狭的笑了,君惟明悄细的道:“师叔,你老以为,他们还有机会泄漏出去?” 断肠花--第十四章以牙还牙 第十四章以牙还牙 霍青冷沉的道: “我怕他们是没有什么机会了。”足尖在光滑的石地上擦了擦,君惟明目光中带着一股看上去平和,骨子里却极其狠酷的道:“所以,告诉他们无妨;在我眼中,他们已算不上群活人,师叔。这只是一批即将失去一切的尸体而已。”霍青淡淡的道:“不错,你可以看出他们的气色是何等灰败,又何等僵木。要死的人,往往都是这种模样。”于是,君惟明又自口道:“现在,我们接上方才末完的话尾,我说到什么地方来着?……啊,对了,方才我正说到要如何开启这扇小铁门的安全方法,以及如何确保我师叔老人家长居于此的平安……“君惟明合着微笑,看了看那扇正关得紧紧的,生有斑斑铁锈的小铁门,他语调十分平稳的道:“要启开这扇小铁门,而又不将里面暗置的火药引发,这个诀窍是非常简单的——如果你能预先知道的话,当你走近铁门之前,万万不要去模触那门上把手,喏,只要先这样——”说着,他轻轻伸手以掌心抵贴于铁门正中,此刻,霍青忙道:“小子,还是我来表演吧,你积毒方除,身体虚脱,只怕不宜耗费内力,我———”君惟明眉梢子轻扬,道:“不要紧,这一阵子我已好多了,我已先暗自运了运气,觉得还勉强可以试试。师叔,假设由你表演,在我们的贵客来说,味道可就要差上一点了,各位,是么?” 说话中,君惟明瘀肿苍白的脸庞上,蓦然浮起一阵红霞——鲜艳如血似的红霞。 第26章 随着这片红霞的浮现,没有一丝征兆,那扇小铁门已突地震了已震。就在铁门方才“咯啦”震响瞬息,君惟明的左手已闪电般伸出扭转门把上,铁门也在把手的旋动中,立时悄无声息的启开! 君惟明往内侧身进入,霍青也挟提着他们四个人快步随上。在那扇启开的铁门之后,在把柄上面;果然有一根铜丝还在轻微的晃动着。一块拳大的白色火石垂落在一只斗大的木盒内,木盒里,齐口盛满了火药、硝石,硫磺等物,盒子正中,也端端正正的接着一块拳大火石,现在,那块方才垂落下来的火石并没有击中盒里原摆着的火石,它偏开几寸跌在一边,将盒中满盛的火药击陷了一个凹坑! 君惟明满意的一笑,指着门后把手下两分左右处的一具特制上弯镰刀——那具上弯的锋刃仅有寸许长短,却是雪亮精光,他道:“从外面一转这门把手,垂吊在把手上的铜丝便马上下降,恰巧降在这刃口上面,铜丝极细,又垂吊着一块拳大火石,下降的力量垂吊的垂压,这具特制的刃口就刚好可以把钢丝切断——这是我们几经试验以后的结果,铜丝切断后,它下面垂吊着的火石即成直线落下,正正不偏的击中置于木盒中的另一块火石,两块火石交击,立即便有火花迸溅,木盒中满盛的炸药,马上爆开,轰一切就便完蛋!”笑了笑,君惟明道:“因此,铁门上的把手是转动不得的,一定要先以内家的震荡力使铁门震动。铁门一震动,把手上的铜丝就会左右摇幌,再很快的旋动门把手,铜丝固然被切断,火石落下,却不会与木盒中的那一块碰击上,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所以,欲启门之人,多少也得有点功夫才行。”略带乏倦的打了个哈欠,君惟明再接着道:“至于怎样才可以不使这条铜丝突然中断——这种意外并非不可能,我们也有了妥启的安排,说穿了,也只是设计上的巧妙而已。在平时,垂吊着火石的铜丝共有两根,这两根铜丝的力量是足足可以承受得起那块火石的重量的,能保证不会在没有外来域力的情形下中断;当有人去旋动把手之时,两根铜丝之一便会因旋动的力量而自行解脱一根,只由另一根吊着火石,这一根铜丝便容易由把手下的刃口切断了,假如万一没有去旋动把手而铜丝也会突然折断呢?” “那更可以放心,火石垂落的位置就会因为没有刃口的挂切而笔直落下,它将略差一分而不能击中木盒里的火石,于是,也即是说不会有问题发生了……”吁了口气,他再道:“总之一句话,不要去动铁门上的把手,否则,等于自取灭亡!”霍青十分有趣的看着君惟明,道:‘小子,你把这几个混头也挖苦得够了,任你如何仔细的告诉他们入穴取宝的方法,他们如今又能奈何?”君惟明屹吃一笑道:“如若他们仍有方法进来夺宝,师叔,我也不会自找这些麻烦了。”霍青道:“拉开锦幔吧?” 点点头,君惟明回过身去,他们此刻站的位置,正是一道密封的,月银色的美丽锦幔之前。那张沉厚的锦幔,便象是戏台上的一张幕,刚好把洞后的一切严密遮祝而越是如此,却又越发增强了几分神秘意味,令人渴欲一见锦幔后面情景。 侧回脸来,君惟明朝着那四位形色窘迫又惶愤得无以复加的“贵客”古怪的一笑。他突然伸手,用力将沉厚的锦幔往右边拉去,在“哗”的一阵扯动声中——一片绚丽幻奇,彩色缤纷的眩目光辉蓦地映入每个人的瞳仁之中。那片光辉是奇异的、晶莹的、瑰丽而又高贵的,它来自一个完全以雪白大理石砌造成的方池中。方池中,则堆满了各形各状、稀罕珍贵的宝石、珠宝、明钻、珊瑚、玛瑙、琥珀、翡翠,以及雕镂成千百种形态的黄金! 五颜六色的光芒闪耀流灿着,有如天上的彩虹落到了这里,美艳的晚霞笼罩了这里,是那么泛金盈白,闪蓝滴翠,它们全无声无息的放射着异彩,散落在雪白大理石的方池内,就宛如银河中的星星洒降于此,掬一把美丽的幻想堆砌其中了……大理石方池的四周山壁间,则布满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似是神龛般的镂空方洞,方洞是一格一格的,里面端端正正,的摆着一些奇珍异宝,有“紫玉”雕就的“南极仙翁像”,白金镶嵌的“龙凤配”。一颗颗核桃般大的八角形黑宝石串缀成的“百寿图”,玛瑙镂制成的“孔雀杯”,红珊瑚树上挂着的“千年珠”,纯金刻成的“浮屠塔”,以及,嗯,那座碧绿光润,透亮晶莹的翡翠“欢喜佛”! 眼前的奇景,几乎把金薇、马白水等四个人全看傻了,他们个个张嘴结舌,目定口呆,神迷智晕之下,甚至连眼珠子也不会转啦! 是的,这些珍宝奇物,用价值巨万,价值连城的一些话去形容,实在已嫌不足,谁也看得出来,那是无价的,不能用现行的货币规制去衡量的,象是普天之卞的财金,全已聚集到这里来了,多么奇异啊,多么罕见啊,又是多么使人心跳脉震碍…金薇与马白水等几个人,往素也可谓见惯了奇珍异宝了,自己也颇有身家。老实说,寻常的一些珠玉金银并不能令他们动心,当然就更不能引起他们的贪念了,场面碰得多,眼界自然就高。可是.他们做梦也估不到君惟明的藏宝之穴里,竟会收集了这许多,简直不敢令人置信的珍宝。而这些珍宝。不但可以打动他们的心.引起他们的贪念,甚至可以达到令他们的目眩神迷、舍命以夺的地步了……”良久———君惟明等他们愣够了,看足了,才吃吃一笑道:“各位,你们觉得怎么样?这里面的玩意,还值得拼命,抢夺吧?我想,你们应该是感到值得的……”金薇如梦初醒般转过了脸,不使自己的目光再面对眼前的无价珍宝,而马白水、杨陵、江七等三个人却仍然如痴如醉,迷迷沉沉的收不回视线来。 君惟明淡淡的,又道: “石池中的一些珠宝金玉,都是比较零碎的,我收集起来后,便抛进其内,并不值什么价钱。真正无价而罕异的,却是石壁上那些框洞里所摆的东西。那里的玩意,每已件全费了我不少心血才得到,当然,完全是以正当的方法得到,不偷不骗,更不强取豪夺!”言至此处,他朝金薇眨了眨眼,续道:“世上的人。知道我有这么一处宝穴的,只有三个人,我,师叔,以及费湘湘。但费湘湘,却只是知道一个模糊的轮廓,更清楚的说,她仅仅晓得我有一座无价的翡翠佛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而已,其他的尚不太清楚;我并非有意隐瞒她,在我心爱的人面前,我素来不喜炫耀我的一切——这其中包括了我的财富。另外,我还打算在我们婚后带她来此,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顺便告诉她这里的所有也全属于她。幸亏我有了这个不喜炫耀的好习惯,再加上我心底的那个甜蜜打算,才救回我自己的一切,否则,这些全被费湘湘知道了,只怕我已活不到如今啦……”君惟明朗霍青点点头,道:“师叔。请放下他们四位。”霍青一松手,四个人全“噗通”连声重重跌落地下,这一摔,又几乎摔得他们一下子闭过气去! 君惟明无奈地道: “抱歉,我忘了请我师叔轻一点。”金薇喘息,好一阵子,才恨恨的道:“姓君的……你不愧号称‘魔尊’……我们低估了你……你比外面传言的本事更高强……也比外面传言的心性更歹毒!” 君惟明疲倦的一笑,道: “无毒不丈夫,是么?”踱了两步,他又道:“好几次。我都想告诉费湘湘,我有一位师叔在这里,对她,我实在不愿隐瞒什么。但每在我一想告诉她的时候,便记起了师叔的交待与叮咛,师叔一再严瞩我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他老人家在此隐居之事,他想真真正正的脱离凡尘。现在,证明师叔是对了。正因为我记得他老人家的话,才使我能继续生存下去。我看,可以活到八十高寿……”君惟明向霍青亲切的一笑,道:“师叔,多谢你老人家思典。”霍青干枯的面庞上涌起一抹微笑,他静静的道:“罢了,记住以后多听老人言……”君惟明一躬身,道:“我明白,老人家的话全是经验。而经验又是鲜血、教训、时间堆砌而成的……”霍青一瞪眼,随即笑笑骂道:“利嘴……”君惟明抿抿唇,转向金薇与马白水等人,眸子深处,有一股凛洌而寒酷的气息在扩张。他道:“在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它老是那么不偏不倚!严厉而不苟的看着我们,因此,善善恶恶也全在他的视线里,好好歹歹也俱逃不过他的注意,这双眼睛,即是果抱,赐给人家什么,将会得回什么,而邪恶的人,也必离不开邪恶的报复,如今便是这样了……”顿了顿,他又徐缓的道:“将要遭到报复的人,不只是你们四个人还会有很多你们的同谋者,但令我觉得抱歉的是,势必先要从四位身上下手了。”金薇脸色麻木的,她道;“君惟明,你已经唠叨得太多……我们也知道自己的下场,现在我们正等侯着,你大可不必再拖延下去了……”君惟明平静的道:“放心,我不会要你们等候得太久,你们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只是,并非现在!” 目光投注在金薇的面容上,那面容是何等绝望与凄怆。金薇的面容是够美的,越是美,在目前看上去,却越发哀艳得令人不能仰视了,君惟明移开视线,冷冷的道:“金薇,我的那包乒刃何在?”幽幽的,金薇毫不迟疑的道:“在外面蓬车车板的底层下。”君惟明立即道:“当真?”一仰头,金薇倔傲的道:“你可以当我在骗你!” 第27章 君惟明点点头;笑了:“我想,该是真的,从你的合作态度上,我可以给你一些方便,足够你感激我了——假如你还能在那个时候有意识的活!”金薇冷凄凄的一笑,道:“我明白你要给我的方便是什么,姓君的,下辈子我会补报你——假如真有下辈子的话!”这时,霍青有些不奈的道:“小子,这又不是过堂翻案,问来辩去搞个没完,你今晚是宰不宰这几个混头?”君惟明道:“今晚不宰。”他一笑又道:“留待明朝,师叔,明朝。”霍青道:“留在这里?”君惟明微微顿首,道:“不错,我要他们这些奇珍异宝看个够,瞧个足,给他们留下一个永世不能忘怀的深刻印象。顺便,是也要他们明白‘天下财富,皆为身外之物’的道理,他们可以眼睁睁的看,可以兴冲冲的想,但他们将连一丁点也带不走,没有人能够带走什么的。人生于世,便是赤裸裸的来,又赤裸裸的去,除了魂魄,难以携走一抹烟云……”怔了片刻,霍青喃喃的道:“小子,你是真长大了……”君惟明苦涩的笑笑,道:“请师叔点他们身上的软麻穴!”雹青低沉的道:“好——”而那个模糊的音节“好——”还飘浮在闪烁着的珠光宝气的空气里,霍青的手指已快得匪夷所思的扫过了地下四个人的穴道,他们甚至连吭一声都来不及,全已受制当地,毫无动弹之力了。 君惟明古怪的一眨眼,道: “诸君,你们可以尽情的欣赏这满坑满谷的珍奇异宝,这一生中,各位想是不会常见的,我很遗憾让你们第一遭看着,却也是最后一道看着了……”金薇、马白水、杨陵、江七,四个人的神色是极端幻奇而错杂的,固然融合了羞愧、耻恨、悲愤、恐惧、绝望、不甘、以及痛楚,但是,却更有一丝丝儿说不出,道不尽的惶惑、迷悯、加上懊悔! 一侧,霍青沉沉的道: “小子,你也可以去歇一会,治治伤了……”君惟明唇角噙着一抹满足后的空虚,悠悠的道:“是的,师叔,我也该歇一会,治治伤了……”说着,他笑了笑,朝倒卧在地下的四个人拱拱手,轻柔的道:“晚安,各位。”霍青扶着君惟明向外面走去,边笑道:“小于,你也太会捉狭,这一晚,你又叫他们怎么个安法?只怕连头发都要愁白啦……”行至铁门之外,霍青反手将门关上,把君惟明搀到他那张小床上坐下,边道:“小子,你先歇一下,我替你去弄些吃的喝的,唉,这一次,可也真够豁了你了……”君惟明闭了闭眼,然后,轻轻的道:“师叔,麻烦你老人家到外面那辆篷车底层下把我的一包兵刃取回……”霍青刚刚伸手推开了石壁间的一扇小小暗门,闻言之下,不禁皱了皱眉,道:“你的身体要紧,小子,看你虚脱成了什么模样?要先补一补,那些杂事等一下再说。”君惟明固执坚持的,道:“不,师叔,我现在就要。”一瞪眼,雹青怒道:“小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劝——”话来讲完,君惟明已深挚的一笑,缓缓的道:“不要生气,师叔,我的兵刃即等于我的第二生命,如果嫌我太过别扭,也请你老人家看在我初遭忧患之后,多包涵着点……”怔了怔,霍青叹了口气,呢喃道:“这孩子……”于是,他不再多说,转身自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石闸之后,君惟明垂下了目光,他痴痴的凝视着平滑的地面,双眸中,似是有一片猛烈的云雾浮现,而倚层隐隐的阴霾,也逐渐布满了他那张乌紫肿涨,又血迹斑斑的憔悴面庞! 半晌。 霍青有如一个幽灵般毫无声息的飘掠进去,他的手上,正提着一卷看上去十分沉重的软皮卷! 没有将手上的软皮裹卷交给君惟明,霍青径自将它倚倚在青玉巨鼎之侧,走向塌前爱怜的道:“孩子……”蓦然仰起头来,君惟明有如甫自一个遥远的梦勾中转回,他的形色上,自然残留着那方才神游的梦幻中沾染的感受,而这感受,却又竟是这般怅惘与凄凉碍…霍青低徐的道:“不要想得太多,小子,你要记住,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师叔必定永远和你同在!”君推钥伤感的强颜一笑,哑着嗓子道:“我知道,师叔,我知道……”他的目光在石穴上巡梭,边问:“我的兵刃,可在那里?”拍拍君惟明肩头,霍青柔声道:“在,我已代你查视过了,全是你平常随身携带的那些宝贝,一件也不少。”君惟明点点头,道:“谢谢你,师叔。”霍青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在床沿坐下,他关注的道:“如今觉得好些了么?”君惟明低沉的道:“好多了,只是身子虚得紧……”霍青微微笑了,道:“那是饿狠了的缘故,你等着,我这就去为你弄点吃喝的,待会,再为你洗净伤口上药。” 君惟明的眼睛朝石洞周遭扫巡了一遍,文不对题的道:“自今年六月我至此处探谒烟叔,这里仍旧未变,还是昔状。但是,就这短短的数月时光,外面的天下,却已大大的迥异了,所见所闻,全在变迁,尤其是人心,变得更厉害、更可怕……”吸了口气,霍育连忙道:“别再想那些事了,小子,你给师叔好生躺下,歇一阵子,容师叔为你调治点吃喝……”惨淡的一笑,君惟明沙沙的道:“师权,你老且便,我坐着比较习惯……”霍青不悦的重重一哼,强行抉着君惟明斜身躺下,他边道:“你就依了师叔这一遭成么?也没见过有这么相似的狗熊脾气,和你那师父一模一样!” 闭上眼,君惟明不再多说,任他师叔扶着躺卞,霍青又替君惟明脱掉靴子,才拍拍他的肩膀,迅速隐入一边石壁上的暗门中去了。 青玉巨鼎有淡淡的檀氲萦绕,石室里倚片静寂,表面上,是够安宁与祥和了。isuu書网可是,在君惟明的心扉深处真是安宁与祥和么? 断肠花--第十五章人为财死 第十五章人为财死 翌日。 君惟明几乎在天刚拂晓的时分即已起床了,多少年来,他早就养成黎明即起的习惯,而不论他夜来是何等的疲乏与迟睡。 他的双腕双踝,颈下的琵琶骨等处伤口,全已由霍青以净水极其仔细的洗净印干,并且敷上了药,用洁白的绸布包妥,面孔上的血迹被洗去,瘀肿乌紫之处,也被霍青抹上了一层带着淡香的无色药液。 霍青替他将全身擦洗干净,甚至连发梢及指缝亦未放过。一夜舒畅的酣睡,再加上周身的轻松安泰,又进了一次滋补无比的、份量适可的食物,早起的君惟明,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只是一夜之隔,他已前后判若两人了! 换上一袭霍青置于枕边的清洁长衫,长衫是黑白的。这袭长衫,穿在霍青身上,一定会显得老气而阴森,但是,君惟明穿上了,却越发衬托了他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般的堂堂仪表! 现在,君惟明进入暗门中开始梳洗,片刻后,他又自暗门里行出,看上去,他是如此雍容,如此高雅,如此俊俏,又是如此威酷与骠悍,象是一个来自沙漠深处的王——有着无比霸力的主宰者! 深深吸了口气,君惟明又舒动了一下四肢筋骨。然后,他开始坐回床上,闭目纳息起来。 君惟明知道他师叔霍青昨夜是通宵未眠,完全为了照顾他而忙坏了。此刻,霍青不在洞中,君惟明不禁微微一笑,他也晓得,霍青必是去作他那风雨无阻,日日不断的早课去.了。他那早裸是内家的运气吐纳之功,也是内家功夫里最基本、亦最重要的修为根底,一切内家武术之源,便发于这人的吐纳及调息功夫深浅上了……五十年来,霍青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俱末中断过他的早课,每在天将黎明,他总要拣一处高亢而荒僻的无人所在,对着快要东升的旭日,练上个把时辰的功夫。 静静的等待着,君惟明也借着这个空隙调匀体内的一口至真至纯之气,他在运转之中,但觉血脉通畅,气旋如流,那么毫无阻碍的在全身四肢百骸流输运行,宛似江河之水,浩荡澎湃,开朗极了,明快极了,也振奋极了……很轻的一个声响惊动了他,当然,这声细微若无的音响几乎不是“人”的听觉所可以感触到的,但是,在灵台澄澈,心境清明的君惟明来说,却是听得太清楚、太仔细了。 于是—— 他双目微睁,嗯,却看见霍青已站在那扇暗门之旁,正笑吟吟的朝自己望着。 吁了口气,君惟明舒腿下地.向霍青一笑道:“师叔,你老好早。”霍青呵呵低笑.道:“不早喽,小子。太阳都升起老高啦。”君惟明又活动了一下肢体,才道:“晨课做完了?师叔。”霍青点点头,道:“做完了,顺便,我也把昨晚留下来的狼籍清理了一番,将几具尸体也掩埋了,年纪一大,就做这么点事也觉得有些累啦,哎,岁月,却是真个不饶人哪……”君惟明抿抿唇,道:“师叔不要叹老,以老人家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健朗却如四十许人。但是,不管师叔如何壮实,这些琐碎之事,竟劳使师叔你老亲自动手处理,我这做弟子的心里真有些不安了……”一挥手,霍青笑道:“好小子,一张狗嘴是越来越花巧啦,连捧带拍,就连我老人家这等久经世故,饱尝沧桑的角色也觉得心里甜滋滋,腻生生的,受用十分。虽然,我知道你小子全是一片胡言!”君惟明长揖到地,道:“弟子岂敢巧言讨好,师叔你老却千万别误解了弟子我这一片至善的孝心……”枯干如橘皮的老脸上布满了一层又是欣慰、又是亲切、又是慈祥、又是和蔼的神色,霍青爱怜的道;“别扯了,小子,说真的你觉得身子可好了些?” 第28章 君惟明双臂举动数次,愉快的道:“何止好了些?简直已经全恢复原状了,我觉得现今劲道旋回激动,可以力劈九牛,生拆八马,一股浩荡之力,足能将五岳横推,三江拦阻!”霍青吃吃大笑,道:“少吹大气,你也没看见昨夜你那付窝囊样子,被头散发,连一身衣衫也弄成了又脏又绉,活脱就和大牢里的囚犯没有两样!”君惟明耸耸肩,道:“幸亏师叔老人家力挽狂澜,拯我于水火之中,救我于阴阳界上。否则,弟子我只怕二十年后才得再成一条好汉了!”说到这里,他又古怪的笑笑,道:“不过。善恶有报,只看迟早,如今,弟子我的那付熊样子,也该轮到那些使我变成熊样子的朋友们尝上一尝了。”霍青深沉的看着君惟明,缓缓的道:“小子,你准备今天‘见影’去?”君惟明淡淡的道:“正是。”略一沉吟,霍青又道:“就在洞里?”点点头,君惟明无声的一笑:“难道还要替他们找块好风水地?”霍青双手搓了搓,问:“用什么方法?”君惟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齿上的滋光闪耀着,映在冰洌的夜明珠光辉之下,看上去,活象两排锋利的刃口,他低沉的道:“师叔,‘铁卫府’处置叛逆者,有一种一定的法子,叫‘铁府劫’,你老可曾听过?”霍青皱皱眉,有些迷惑的道:“‘铁府劫’?这是一种什么惩罚人的法子?”君惟明唇角的细纹深陷下去,组合成一片残酷得令人寒栗的形色,仍然笑着——但那微笑却何其冰冷暴戾,他道:“你老莫急,到了时候。你即可看个清楚.等一下,我会向你老要点东西应用!”霍青摇摇头,道:“一定是种狠毒无比的酷刑了?”君惟明踱了两步,似笑非笑的道:“当然.不会有请个大姑娘来全身按摩那般舒服。”霍青啐了一声.沉重的道:“小子,我看……你就不要再出什么怪点子了,干脆一刀一个,爽脆利落,他们还不同样一个死字……”君惟明冷冷笑了声,道:“一刀一个?师叔,不错,他们迟早也是一个‘死’字,但是,死的意义相同,方法却迥异。有很偷快的死,也有极痛痛楚的死,那等恶人便须享用那种死法,换句话说,罪孽越深重者;他那‘死’字也就越发写得艰难。现在,后面那四位即是如此了。”霍青忙道:“小子,你听我说——”君惟明摇摇手,续道:“恕弟子我无礼拦你老之言,师叔,杨陵与江七是犯的什么罪状?且容我一一道来……”顿时,君惟明双目中煞电闪射,隐隐蕴有血光,他的面孔也在瞬息间幻映出一片青磷磷、白惨惨的可怖颜色,脸上的表情冷硬而凄厉,每一片肌肉凝冻了,每一丝纹理全牵紧了整个的形态,显露出一股令人毛发惊然的狼酷与阴毒。刹时里;他像与方才换了一个人,现在,他已不似在片刻前仍在谈笑风生、开朗豁达的君惟明了,他有如焕然间变成了一个魔神,一个混身充满了凶残与血腥、而又威力震天的魔神! 在霍青的惊异中,君惟明语声有如寒冰进裂的道:“杨陵与江七二人,所犯罪状如下:其一、叛府背上,其二、勾结外敌,其三、残害魁首,其四、毒谋手足,其五、觊觎藏宝,其六、助纣为虐,其七、谎言伪报,其八、图求颠覆,其九、知情不禀,其十、忘本断根。十罪并发,罪无可恕,师叔,老实说,我还认为以那‘铁府劫’之刑待他尚嫌太轻,如果他能多有几条命,我当会令他一一品尝‘铁卫府’所传大刑!”迟疑了半晌,霍青低声道:“小子,你也知道,师叔我亦不是软心肠的人,此等十恶不赦之孽畜,我也同样要杀干净。但是,再怎么说,他内也总是些人,便是欲待杀戮。在方式上,似乎还是仁慈些的好……”君惟明没有丝毫表情,道:“这种罪大恶极的妖孽歹徒,根本上已不能算人,设若是人,便该做出些人该做的事。师叔,你老看他两个所犯的十条大罪上,可有一条带着些人味?既然他们连点人味全没有了,他们便不该亨受对人应有的仁慈与宽耍这种下场,俱乃他们自找,他们是用他们血腥的手,蒙黑的心,污秽的头脑叠起来换得这种报应的。他们怪不得谁,因为他们早就不顾信义道德,早就不顾人伦传统,连天良都全丧尽了!”吸了一口冷气,霍青喃喃的道:“那么,小子,你已下定决心了?”君惟明平静得有如古井之水,语声不带一丝波澜,道:“是的,在我察觉他们出卖了我的那一刹起,我已决定了我如生还之时要怎么对付他们,那时,‘龙凤戏’的大刑情景就跳进了我的脑子。我知道,他们很可能将有机会享用……”轻喟一声,霍青明白他的劝阻是不会生效了,于是,他改变了一个话题,道:“这件事,我们暂且不去谈论,那姓金的女娃和姓马的老汉,你又待如何发落?”君惟明目光冷幽幽的望向洞顶,又冷幽幽的落在霍青脸上,而那两道目光竞利得像刀,锐得像筋,寒的像冰,虽是霍青,也觉得浑身有些冷森,君惟明冷酷的道:“他们也好不到那里去。师叔,对付以狠毒手段攻杀或陷害‘铁卫府’的敌人,我们同样也有一种刑法,这种邢法,叫‘滚钉板’。‘滚钉板’的道具,在‘铁卫府’全备有,但在这里,可能就比较麻烦,可是不论麻烦与否,师叔,也全请你老人家勉为其难,给设法安排一下.我知道,只要费点功夫,这些道具在‘盘古山区’也一样可以找到的!”霍青叹了口气,道:“这‘滚钉板’的名字虽有趣,我想,看起来只怕却不十分好看吧?”君惟明阴森的一笑,道:“这要看欣赏的人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立场与心情之下来决定了,不过,我却极盼一观!”霍青低低的道:“也是要命的玩意么?”君惟明漠然道;“要不,你老以为是什么?”霍青略一考虑,道:“小子,对那女娃,我希望你比较文明点……”君惟明哼了哼,生硬的道:“她虽生来是个女的,心肠的狠毒,却不下于天下任何一个称得上狠毒的男子!”蓦然双眼一瞪,霍青火大的吼道:“你是吃错药啦?今天我讲什么你顶什么,提一样涮一样,说一桩砸一桩,我到问问你,小子,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叔尊长?是你高我一辈还是我高你一辈?”君惟明平静的道;“师叔,请你老稍安毋燥——”霍青猛一跺脚,大叫道:“简直造反了,我自小看你长大,抱过、牵过、喂过,甚至连洗澡拉尿也由我老头子伺候了多少年,如今你成人了,功夫硬了,把式强了,脑筋灵了,名头大了,就把我这糟老头子不当个玩意?说什么也不给两分颜面!甭说你这混帐,就是你师父也不敢这般跋扈呀!”君惟明低下头来,伤感的道:“师叔,弟子不敢……”一看君惟明软了些,霍青的火气也不由立时消了五分,他重重地一哼,微微喘着气道:“再怎么说,我是你师叔,你的尊长,你就是爬上了天,见了师叔也得矮一头,师叔我告诉你的,哪一样不是为了你好?你竟就这么一意孤行,铁打的一殷毫不回转,师叔还有没有点威严?有没有点颜面?你受了苦,受了难是不错。但师叔也不能叫你白挨了,可是白挨尽管不能白埃,报复上却亦要斟酌斟酌呀,我虽然未见末闻过你的那些什么‘滚钉板’‘铁府劫’,但我知道那准是些掺绝狠尽的毒刑法……”老霍青喘了口气,接着又道:“好吧,你对那几个混帐使用我不反对就是,你要主公义,振纲常,维纪律,我答应,但姓金的女娃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女人,你除了复仇雪恨之外.再把人家整得死人不像个死人样,那就大过于刻薄,不够厚道了。异日传将出去,说你用种种歹毒方法来对付女性仇家,小子,却也不见得是件光彩的事。你看看,我才劝了你这么两句,你就冷冰冰的又给我顶撞回来,你眼里还有我没我?我从小疼你直到如今,莫不成全都白疼了?你到说说,你是有理抑是无理?”君惟明无声一叹.道:“师叔,只因为你老不知道这女人之毒……”霍青面孔倏沉,道:“你仍不答应?”君惟明徐缓的,道:“罢了,便如师叔所言,给她一个好死吧!”严霜顿然从霍青那张骷髅般枯干嶙瘦的脸孔上融解,他揉揉下额。点着头道:“唔,这才叫听话,你要晓得,师叔是不会害你、不会给亏你吃的,老人言,并非空口白说,全是有因有果,有凭有证,有条有理的。师叔我痴长你几十年,别的不说,光论听的看的只怕也比你多出不少……”君惟明无奈的道。 “是的,师叔……”霍青一拍手,道: “好,我们就准备让他们上路’吧!小子,那四位‘贵宾’看了一夜的奇珍异宝,约模也看够看足了,你须要师叔我为你我点什么……呃,道具?”君惟明双目垂注着自己裹着白绸的伤踝,平静而和祥的道:“师叔。你老久经世故,饱历沧桑,对人性的看法,应该比诸弟子我更透澈,更清楚,待此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蟊贼猪狗,你若不以重刑相惩,又怎能平人心,顺人气?为天地伸正义,替人间振纲常?他们做出了不是人所做得出的罪行,便自该用对待畜牲的手段去惩治他们,师叔,什么叫因果?什么叫报应?这就是了。” 断肠花--第十六章铁石心肠 第十六章铁石心肠 老霍青听了君惟明所说处置金薇、马白水、杨陵、江七,四人的残酷刑罚,怔呵呵的看了君惟明好一阵子,才叹息着道:“多少年来,我一直奇怪外面的人为什么都称你为‘魔尊’?小子,我自小看你长大,在我眼中,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那般开朗,那般豁达,那般明快,而甚至有些顽皮;现在,我知道了,小子,我知道了为什么他们会称你‘魔尊’,你在开朗中蕴藏着深沉,在豁达里孕育着谋略,在明快内隐合着霸力,在顽皮下包满了成熟……”他顿了顿,接道:“小子,你的智慧卓绝,武功精深,心计慎重,手法诡异,你是一块上好的材料,又恰巧碰上了你那个死去的师父又是位上好的雕琢匠,把你琢磨成武林里的奇罕珍宝,你自已更使它发扬光大,睥睨一方。 第29章 但是,小子,你有了这一切,并不能志得意满,更不能跋扈骄狂,你要记住,除了你如今所拥有的以外,你更须求取一颗公正而仁慈的好心……”君惟明闭闭眼,苦涩的一笑,缓缓的道:“师叔,我不否认你老所说的那些话,但有一点,你老却未曾明察,只有那一点……”霍青沉沉的道:“哪一点?”君惟明诚挚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坦然道:“我的心或者不够仁慈,因为我恩怨分得太明,因为我太嫉恶如仇。可是,我却是绝对的公正,师叔,绝对的公正!”凝视着君惟明澄澈而清朗的双眸,好一阵子,霍青找到了君惟明话中的挚诚。那挚诚,果然是一点也不虚假的,他感喟的道:“我相信你的话,你是公正得太可怕了……”君惟明长长吁了口气,道:“谢谢你老,师叔,我想,现在已经快到应该‘见影’的时分了吧?”霍青沉默了。 于是,这位昔日声威赫赫归隐深山荒林的“大天臂”,转身便走进了暗门,步履轻促,刹时便已悄寂无声。 君惟明缓缓的,又坐回榻沿,他的目光投注在那扇紧掩的遵门上。这时整个石洞中,没有;点声息,显得特别的幽静,不过这种幽静却是令人忐忑的,怔仲的,更带着深沉的萧煞,静得那么冷酷,那么阴森,那么沉重,又那么血淋淋的,宛如有一面无形的黑纱正在缓缓罩下,罩向人的心腔子里……”铁门后面,那藏宝的石穴中,四位“贵宾”,该已看饱了那满室珍玉了吧?这晚,大约是他们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夜了,他们是如何渡过的?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心绪下渡过的呢?那些闪耀着绚灿光彩的金玉珠宝,在这种生死将决的情景下,不知道能给他们多少慰藉?不错的,赤裸裸的来到世上,亦将赤裸裸的去,不信有人能带走点什么,谁都是一样……移开目光,君惟明此时的心情却是奇异的平静,有如古并不波,在他双手染血之前,他没有一丝儿紧张,没有一点儿惶悚,或者,见过的惨烈场面太多了,或者,他把即将来临的杀戮认作是一种仇恨的发泄。 这算是一种怪异的快感,一种残忍的满足;君惟明知道,仇恨像一堆梗在胸腔间的毒药,如果不将它吐出,其后果必将把他自己梗窒得格郁而死,而发泄仇恨的方法,在他淡然愤懑的血腥生活中,已能把那些狠毒的手段大而化之,不足存心了……默默的等待着,君惟明是那样的悠闲,那样的安样,好似他并非在等待那血淋淋的时刻到来。而只是等待着一位朋友的光临,或是在等待着一场浅酌的开始。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时间。就在他淡漠的凝视与沉思中过去了,很快的过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 又是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传来,极快的,霍青那瘦长的身影再度自暗门中穿出。 君惟明露齿一笑,道: “辛苦师叔了。我完全同意师叔所言。”霍青眼皮子一吊道:“小子,希望你心口一致。”君惟明哈哈笑了,道:“弟子岂敢口是心非?这会叫老天爷拔舌头的碍…”突然,在笑声中,他的面孔又沉了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之后,他道:“师叔,我要开始了。”霍青心口猛然一跳,他压着嗓子道:“现在?”君惟明点点头,阴森的道:“现在。”略一犹豫,霍青又道:“早晨起来,你还没吃东西呢,小子,我看你吃点东西以后再动手吧?你身子尚虚,饿不得的……”君惟明冷硬如石,道:“我不饿,师叔。”霍青无可奈何的道:“小子,你的心够硬不说,连脸色也变得够快,说阴就阴,说沉就沉,几句话前还谈笑风生,几句话以后就唬了下来,前后判若两人,真也难为你是如何修炼成这道行的!”君惟明深沉的,道:“师叔,‘魔尊’之号得来匪易。”哼了哼,霍青怒道:“去你的‘魔尊’,在我老人家眼里,你一辈子也只不过多少年前那个胎毛来脱的楞小子!”君惟明微微躬身,正色道:“在我心中,你老也一辈子是我的师叔,我的尊长,是我在这人世间最最疼爱我的人!”霍青十分受用的“嗯”了一声,道:“这还像几句人话……”君惟明道:“那么,再劳师叔了,”说着,他转身行向铁门之前,刚刚将手伸出欲待推门,霍青又叫了他一声,君惟明回头,问道:“师叔还有吩咐?”霍青迟疑了一下,低低的道:“小子,你要考虑考虑?用另一种较为干脆利落的法子?——”君惟明苦笑一声,道:“好吧。” 于是—— 君惟明的感受更觉得沉重了两分,他不再说话,轻轻推开铁门走进里面的藏宝石穴里。 “哗”的一声,他将那张沉厚的锦幔扯开,嗯,地下,那四位“贵宾”正蜷曲的斜躺着,听见锦幔被扯开的声音,虽然他们全已不能动弹,却不由身体的自然惊悸反应而齐齐的痉挛了一下! 悠闲的走到那四个斜卧着的驱体之前,君惟明俯视着他们,老天,就这一夜的功夫,那四张面孔,竟已憔悴枯黄得不像是他们原来的脸了,四张面孔上全染着污泥,血斑灰土,全浮着紫瘀,青乌,晦涩,每个人的头发俱是散乱的,上面沾着草屑沙泥。 他们个个两眼失神,光芒灰黯而沉翳,眼白上布满了条条红丝!这证明他们全是终宵未曾胰眼,四个人的嘴唇皆因末进滴水与大量失血而干裂了,衬着他们低微又虚弱的喘息声,一个个就活像离了水的鱼,就像一盏盏即将油竭蕊枯,随时都可熄灭的灯! 脸上的表情是生硬而木然的,因此。君惟明浮在脸上的那抹笑意也就显得生硬而木然了,他皮肉不动的道:“各位,早上好。”颊上的笑容在他这句话中,就好像结冻了一样那么没有一点笑的涵意在内了,他淡淡的道:“当然,我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其实,各位一夜来饱受煎熬,可能不会太舒适,到了早上,又将一个个走向生命之终点,那等滋味,就更谈不上好了。我非常了解各位心里,抱歉,我却无法使各位消除那种恐惧,因为那种恐惧事实上是存在的,而且,也是不可消除的。”惨淡的望着君惟明,金薇努力使自己开了口,她是用尽全力,但语声却细若蚊蚋“姓……君……的……你……你还……在等……等什……么?”君惟明静静的道;“等你们怕够了吓足了,渴干了,饿扁了,然后,我就会叫你们一个个尸骨无存,挫成灰烬,散撒在这盘古山区!” 虽然,君惟明的语调是平静的,淡漠的,丝毫不带一丁点火爆气,有如正在述说着一件寻常得微不足道的琐事一样! 但是在那种平静与淡漠的音韵中,却含蕴着无比的冷酷,至极的残忍,难以形容的狠毒宛如一头狼,一头阴沉得只在他露出森森利齿噬向你的骨肉之前,才现出酷厉本色的狼! 不可自制的打了个寒颤,金薇绝望的道:“君惟明……你……真……真算……歹毒!”君惟明沉沉的道:“过一会,你将更能体验出来。”马白水扭曲着一张衰老又狼狈憔悴不堪的脸,抖索的叫:“砍了脑袋……也不过碗……口大小的疤……姓君的………武林中……有规矩……江湖上……讲道义……你……你不能……太离了谱……招天下同道……群起而攻……他们……会点破……你的背……”君惟明豁然笑道:“老马,你大约是吓晕头了,说起话来怎的这股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再加上胡扯八道?”顿了顿,他的神色逐渐冷酷地说道:“不错,武林中有规矩,江湖上论道义,但那也要看对什么人来讲规矩,谈道义。就是你这种见利忘义,罔顾节操的下三流毛贼,也配谈论武林规矩与江湖道义么?姓马的,你们以剧毒害我,以暴力凌我,以死亡胁我的卑鄙行为,哪一桩够上了仁义道德了?够上了豪土风范了,因为你们做出些不似人应作的事。所以,报还你们的也将是些不该是人应受的罪,你们欲使我家破人亡,使我基业易帜,使我手足遭残,今天,我便将你们原待给我的完全奉还你们,而且,利上加利,丝毫不爽!”说到这里,他又道:“我如此做了,江湖同道若认为我做得不对,他们尽可同来声讨于我,多少年来,我便不顾那些传言流语,我只讲事实,只面对真理;设若有人不满,他们可以来、寻我争论——不管是文争武论,姓君的要是皱皱眉头,便一头撞死在来人脚下!”马白水的惊恐之色已丝毫不能掩饰的紧集在脸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骇怖的叫道:“你……你待如何?”君惟明冷冷的道:“不要急,老马,老杀才。用不了多久,你即会知道我待如何,在那个关头到来之前,我可以多少透露一点点给你知道,那总是一件不好受的事就是了。”马白水嘶哑而惨烈的吼叫,声音有如狼嚎:“君惟明……江湖同道……不会饶恕你的……老天爷有……眼……也要用雷劈……你碍…”君惟明狂笑一声,暴烈的道:“任是那一个道上朋友,要为你们报仇的话,他尽管来,我全接着,不论他们是谁,大家俱是豁上命摆一摆.活了二三十年,姓君的含糊过谁来?至于老天爷,马白水,老天爷不会让你们帮你们的,就以你们所作所为的阴毒诡谋那恶勾当,无耻手段,老天爷的雷直劈下来,劈的会是你们,而不会轮到我姓君的头上!”满口钢牙紧挫,他又一个字个字自唇缝中进跳出来;“你们哭号吧,喊叫呢,咒骂吧,看看有谁能帮你们,在这深山荒岭的幽邃石洞里,我任你们挣扎,任你们咆哮,我叫你们面对着成洞的珠宝金玉,也叫你们的脑袋里塞满了死亡的恐惧,叫你们双眼被眩异的彩芒迷惑,亦叫你们肉体受尽折磨苦楚;种什么因,即得什么果,便是你们哭塌了山.我也拼着和你们同归于尽!” 第30章 马白水禁不住簌簌抖索,而杨陵与江七的惊骇比他是有增无减,只有金薇,她还勉强可以自持,但是,满脸的绝望与悲侧,也足够写出她心中的凄惶及颤悚了……这时……“不会的,这只是些轻巧的事。” 说着,他仰起脸来日注洞顶。洞顶是凸凹不平的,间或有些灰白色透明的石钟乳垂下,石钟乳被下面及四壁闪灿的球玉光彩所映勾。也泛动着晕朦朦微芒;君惟明像在沉思着什么,过了一阵子,他道:“师叔,在昨夜,你老本想宰杀他们为我出气报仇的,是么?”霍青有点迷悯的道:“不错……”君惟明沉沉的道:“我当时不赞成宰杀他们,师叔还不以为然,我说过,有些话尚须要盘问,再则也不能太便宜了他们……”霍青颔首道:“你是这样说的。”君惟明木然一笑,道:“盘问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他们所作所为,以及内中因果,我已全都了然于心。我昨夜不杀他们的主要目的;即是不能太便宜了他们,我要他们多受些煎熬,多受些折磨,多经历点痛苦;师叔,你老知道.天下最可怕的是死亡,但是,还有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在面临死亡之前的一段等待,越等待得长久,越可使等待的人心惊胆裂,神魂不安,这,可以把一个人逼疯,把一个人吓狂;不过,值得惋惜的是我们没有,也不耐烦再给他们这段可怕的时间,换句话说这也是我们仁慈的地方,昨晚一夜。大约已令他们品了这种味道,我们抱歉这种味道只仅有一夜的功夫给他们尝试。” 顿了顿.他接下去说道: “师叔,你老也马上就会明白,我不能太便宜了他们的!”老辣深沉如霍青这等的人物,此刻也不由暗暗打了个冷额,他咽了口唾液,强笑一声道:“小子,你知道,现在你可以去做了。” 脸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显示出内心思维的表情,君惟明有如一尊石像般的僵木与冷摸,一种特异的青白神色在他的面孔上闪动,衬着他那铁石般的形态,几乎不敢令人相信他就是寻常时谈笑风生的君惟明了。 缓缓转过身去,君惟明的目光有如两柄利剪一样冷厉而锐的投向了地下的江七,江七失了魂似的一阵比一阵剧烈的哆嗦着,心胆俱裂的哀嚎道:“公子……公子……饶了我一条……狗命吧……我是被逼迫的……我是被杨陵逼迫的……公子碍…我冤枉……我冤枉……”君惟明仿佛聋子一样,根本就没有理睬江七的哀求号叫,他走上前去,提着江七的领口,“刷”的一下甩出了一丈之外! 江七那张丑恶的面孔已完全扭曲得不似人形了,他杀猪似的惨嗥着,一双小眼连连上翻口中吐出白沫,涕泪沱沱! 叹了口气,君惟明喃喃的道: “我真奇怪,就凭你这窝囊样子,当年我是怎么会允许你加入‘铁卫府’的……”几乎哭叫得断了气,江七凄厉又骇怖的哭号:“公子……公子……求你饶了我……饶了我……我知罪了……求你老给我一次忏悔的机会……我再也不敢了……我是身不由主……我是被他们逼迫的……”断肠花--第十七章酷厉之刑第十七章酷厉之刑君惟明连眼皮子也不眨,连面容上的一根经络也不跳动,那么冷硬又僵木的把江七俯按在地面。微一侧身,他已自堆满了珍宝珠玉的石池中摸起了一根金针来,这根金针,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了;显然不是本朝之物,针长约七寸,顶端尖锐无比,尾部欲打造成一种奇异的蝴蝶形状,在那蝶形尾部的四周,镶嵌了粒粒色彩鲜艳,绽纷绚丽的六角宝石。 手捏金针轻幌,在石洞两壁间夜明珠的光华映照下,可以勾出各种迷濛如彩虹似的光辉来,而这股迷濛的光辉宛似融在雾里,渗在雨中,奇异极了,也可爱极了,假如你细看金针的针身上,还雕缕着极为精致的花纹呢用左手食指在尖锐的针端试了试,君惟明竟难得展开了一丝笑容。然而,这抹笑容却是邪异的,空洞的,嘲弄的,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笑的意思在内,他望了望在地下抖成一团的江七,语声平板——就好象在讲着一个无聊的故事一样——徐徐的道:“这根金针,有个名子,叫做,明心锥’为什么叫做‘明心锥’呢?其中有一段十分有趣的原因——。”润润唇,君惟明续道:“在前朝的某一段时期,有一位太子爷继承了大统,治理天下万邦,这位坐上了黄龙椅的九乘之尊,真命天子,称得上是英明有为,德智超凡,他唯一有一桩毛病,说起来其实也算一种优点,什么毛病呢?就是他心性太猜疑,不能信任于人,他一有这毛病,当然他属下的那些王公大臣,文官武将就难得安宁了。这位皇上陛下,每对他那些臣子们的忠贞有了怀疑的时候,便令人持着这根‘明心锥’前往,交给那蒙受嫌疑的臣子,而接到‘明心锥’的臣子,亦不啻受到了死刑的宣判。” “因为,若要表过自己的忠君爱民,永无二志,便只有执着‘明心锥’透穿咽喉自裁以明贞烈心迹,要是不自裁呢?便表示没有‘明心’之意,那么,即等于告诉皇上自己确实不忠,如此,则他便不‘明心’,皇老儿也会派人砍了他的脑袋作为奸佞之惩,所以,这‘明心锥’就是死亡的征兆,也即乃死亡的信息,见了它或承受它的人,除了准备完蛋大吉,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君惟明目光中已含着一股淡淡的揶揄与捉弄之色,又道:“前面,我为什么说那位万岁爷的猜疑毛病也会是一种长处呢?理由很简单:比如说,我本身可悲的就是没有他那种毛病,假如我的胸襟稍微狭窄一点,多疑性稍微重一点,对我的手下们稍微防范一点,今天,我就不会吃这种亏,栽这种跟斗……”笑笑,他看着金薇那张灰白的面庞,道:“就正如金姑娘告诉我的一句名言,我将永远记得,那句名言是——信任即是毒药!” 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金薇紧闭着嘴唇没有作声,蓬乱的头发却在轻微的轻微的抖颤……。 君惟明拿着手中的金针点了点地下的江七,道:“这根‘明心锥’是纯金里包含了一点‘青铜’所铸制,坚硬而尖锐,它的把柄处更制造成蝴蝶形,上面还镶嵌了各种颜色的六角形宝石,相当贵重,而且美丽悦目。若仅看它的外表,将难以察觉出它所象征的恐怖。当然,这一点我相信各位是能体会的,万岁爷御用之物总该是贵重与美丽的才对——不管它表示着什么意义;何况,接受它的人身份俱皆尊显,而一个尊显的人,又受到一国之君的赐死,也理应死得多彩多姿一点,理应死得崇高一点;如若像我们草莽中人一样那么卑贱的被秃刀斩杀或由一根铁棍砸死,不是就太显得平凡和不值了么?”金针在手背上敲了敲,君惟明又平静的道:“因为这叫‘明心锥’的玩意太过凶戾,所以我搜集到手之后,便抛置在那聚宝的石池中,昨晚我恰巧又看见了;它,它又正在池边的位置,于是,我忽然想到,它也正可以用来叫各位明明心迹!”古怪的一笑,君惟明又道:“自然,我不是那位九乘之尊的真命天子,各位亦并非我手下的王公大臣。不过,成者为王,败着为寇,以这个道理来说,我就只好权充一下皇帝的架势,而各位,也只能委屈点扮演一会那些欲待‘明心’的臣子了!”说到这里,君惟明笑道:“怎么样?” 江七更是吓得几乎咽了气,他那张脸,已因受惊过度而不像是他的脸了。现在,江七己流不出泪,说不出话,嘴角淌着白沫,流着口涎,他全身僵立,只是一个劲的在吸气出气,一双眼就像中了魔似的只管宜楞楞瞪在那条“铜斑蛇”愤怒扭动的服体上! 轻轻地,慢慢地—— 君惟明靠近了江七,他冷悄悄的道: “江七,你犯下的罪状你可知道?” 可怜江七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急剧的哆嗦着,目光里包含了刻骨的哀怨与乞求,那两张厚湿的嘴唇在噏合着,抖索着,但是,任他如何努力,就是迸不出一个字音来。 摇摇头,君惟明悲悯的道: “我知道你怕,江七,我知道;但你为什么要犯下承受这种罪行的恶事来?你该明白那是犯不得的,你曾亲眼看见我们‘铁卫府’是如何惩罚那些与你犯了相同罪行的人,你也会亲耳听到他们的惨号哀叫。但是,你为什么还要去犯,为什么随着去犯呢?” 不待江七有所表示,君惟明已用足尖勾着江七的后头,援缓朝前拉了一尺——“我晓得你想求取的是什么,也晓得你贪恋的东西在哪里,江七,那是大量的财富与更高的地位;是么?不错,你想的这些,是天下人人也都想的,这其中包括了我在内;但是,你应该明白;大量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并非是不可能的,却须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循着正当途径求取;不是像你这样,用卑鄙的手段无耻的阴谋,阴毒的陷害与背义弃仁的恶举来侵占;你要把你的梦幻建立在他人的鲜血上,你就必须受到惩罚——设若我不能脱出你们的钳制,你也会遭到良心的遣责。现在,我已脱了你们的钳制,你便要接受我的惩罚,江七,我在此时,只能告诉你两句话:我们俩兄弟一场,我很遗憾。” 蓦地—— 江七骤足了全身所有的残力,鬼哭神号般迸出了几个字:“我知罪了……饶我……碍…”君惟明的动作快得匪夷所思的,江七的号叫甫始飘扬在石洞沉翳的空气里,君惟明的脚尖已踏在江七的背脊上,轻轻往前一送,跌进一步。 这一刹间,江七的表情是奇异的,怔仲的,而又迷惘的。 第31章 他似乎不相信他眼前的遭遇,好像不觉得那两对要命的毒牙已陷进了他的肌肤里;他仍在抖索全身却僵木不能颤动,一双眼可怕的大睁着,在歪曲的五官下,脸孔上的褶纹全扭陷成了一条不可描述的深沟! 旁边不远…… 杨陵早己吓得成了半晕迷状态,他面如金纸,痴了一样瞪视着江七的惨状——那将是他片刻后的写照——他的舌头不自觉的伸出嘴外,淌着亮晶晶的口涎,而他的全身,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湿了……一侧,马白水的鼻孔大张着,黑大的鼻孔在粗浊的出着气,就像有人正在抓紧他的心脏一般,这位“灰巾帮”的瓢把子鬃眉俱颤,两只眼,似要鼓出眼眶子之外了。 比较沉得住气的,还是金薇。但是,却也仅仅是“比较”沉得住气而已,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金薇无论是看的听的,经的,甚至本身所作的,无不充满了血淋淋的残酷,硬板板的冷森,阴恻恻的诡异,她可说见了太多世面,经历太多风险了。但是,她却没有尝试过眼前这种滋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那种令人发指的死亡方式,刻骨铭心的死亡气氛,那种难以言喻的心头上的可怕负荷……金薇的面庞是一片雪似的惨白,那几乎已不像活人的,有感触的脸了。她的双唇微张,眸子里的光芒沉重惊悸,似要窒息,而她两颊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抽搐,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扯动着似的……忽然,江七全身一震,他撕裂着嗓子般恐怖的尖嗥! “救……救我……谁来……救……我……哇,呼……呼呼……”只叫到一半,江七已开始了痉挛,他像被人勒住了喉咙一般,用力吸着气,双眼翻白,嘴已大开,整张面孔在瞬息间便成了乌紫! 带着点怜悯与不忍,霍青沉声的道: “小子,这人差不多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霍青将手中的另一只软牛皮口袋鞭松,于是“呼”的一声,一团灰影冲出,正是在马白水那粗大的身躯上! 心胆俱裂的马白水差点就吓晕了,他惊骇的大叫:“救命碍…”就在那个凄颤的“氨字飘荡在空气中的时候,正往马白水身上坠落的那团灰影竟突然一斜,像被什么无形力道牵引住一般,霍然修转,重重的摔向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正是江七! 君惟明刚刚把合成十状的双手放下,笑吟吟的道:“马老,我这手‘粘虚力’如何?” 马白水哪里还有力气和神智回话? “太狠毒了……”君惟明耸耸肩,道: “不错,我也有此同感。”顿了顿,他又道:“其实,看多了也就会习惯自然,人的肉,和其他动物的肉并没有什么两样,亦是血淋淋,一大块一大块的,一条条一丝丝的;分割禽畜的肉,与分割人类的肉没有什么两:样,你一定不会怀疑。”霍青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谬论!”君惟明笑了笑,自嘲的道:“我还蛮想望师叔赞我一声‘高论’呢!”霍青忽然一怔……目光投注于江七身上,连霍青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栗。老天爷,现在的江七,还像个江七么?非但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双眼更突出了眼眶、死不暝目的暴睁着,他混身的肌肤俱成了乌黑泛紫的颜色,胸腔间,更膨胀如鼓,面孔五官全因过度的痛苦而歪曲成一团。舌头血淋淋的拖出了嘴巴老长,舌尖上,也在滴滴沥沥的淌着紫血;霍青知道,因为江七被先点过“软麻穴”,根本就无法挣扎,否则,只怕够他辗转扑腾的了。江七也没有机会多作哀号,原因是他呼叫不出,“铜斑蛇”的毒性,霍青是明白的,它会使中毒的人极快发生窒息,气管因迅速肿胀而使中毒的人无法呼吸,换句话说,中毒者会被活活闷死,在这种情形之下,死去的人往往连肺脏也都窒炸了……何况,再加上另一只凶恶的‘秃头鸟’在同时横施暴虐呢? 君惟明见过的死人太多了,望着江七,用不着上去查视,他也知道这个叛逆者已经断了气。他淡淡的,道:“师叔,江七已经回家了。”吁了口气,霍青沉重的道:“在这种酷刑之下,又有谁撑得起英雄?人,是肉的,没有那个是铁铸的……”微微一笑,君惟明又走向了杨陵,这位颇有名声的“青豹”如今已骇得魂飞魄散,仅剩下一口气,和一点悠悠晃晃的灵智了,他很想撑撑好汉,但是,却任怎么也撑不起来,他明知道难逃此劫,却又实实在在的不想死,千真万确的怕死。本来,自古有几个人能在那来到死亡之前扮得出起英雄:呢? 君惟明带着一丝歉意道: “对不起,我的老弟兄,我最信任的伙计,你的副手小阎王已经到老阎王那里去听差了,你也得快赶一步和他搭个伴……”恐惧至极的抖索着,杨陵努力使自己能发出声音。虽然那发出的声音也已哆嗦得不成话了。 “公子……请……你老……念……在我追……随你老……近十年……的汗马功劳上……公子……求你老……饶……饶了我吧……”君惟明淡淡的道:“你知罪么?”蓦地痉挛了一下,杨陵绝望的道:“求求你老……公子……我……我一生……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公子……求你老大思……大德……就……就饶过我……这唯一……唯一的一次……吧……”君惟明笑笑,道:“有两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如今,杨陵,你正是要铸千古恨的时候了。”没有再看杨陵那张可怕可悲的惨怖面孔,君惟明仰起头来,悠悠的道:“人世间,有很多事,做错了可以忏悔,可以痛改前非,但也有很多事,只能错一次,一次错了,就永远不会再有忏悔的机会了,就好象你目前这样。人活着,只是一段短促的时光,没有方法来尝试每一件事,换句话说,也没有方法来尝试每一种结果,因此,我们就有了人伦纲常,善恶分解,由这些,告诉我们那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能做,那些事应该做,那些事不该做了。如若不顾人伦,罔视纲常,混淆黑白,倒置善恶,则这人也就是个邪恶之人了,邪恶之人是留不得的,除非那人不晓得他的所行所为乃是邪恶——譬如三岁稚童——但是,杨陵,你并不合于这个条件,你已足够足够懂事的年龄了……”杨陵颤栗着,哀恐的嘶叫:“我……我是你的老弟……兄……碍…”君惟明微微顿首,道:“不错,你是我的老弟兄,你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也曾与我同甘共苦过,这些,我全不否认,我只是有一点疑问,杨陵,既然我.们之间如此亲密,你为什么要陷害我?要帮助他人夺我的基业?残我的手足?谋我的妻妹?还有,觊觎我的藏宝再加上要我的老命?嗯,为什么?” 杨陵窒住了,是的,为什么?为什么?他怎敢坦白承认那是为了贪婪、自私、阴毒、奢望与失掉了羞耻与天良?君惟明仍是淡谈的,道:“现在,你还有话说么?”杨陵突然涕泪滂沱,号淘大哭起来,惨厉的号叫:“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求你……饶我……这一道……吧……公子……求求你……”君惟明叹了口气,道:“杨陵,你错的这一次,可惜是属于那种一生之中只能错一次的类别,我若饶了你,异日我还能去管束谁呢?” 惊骇欲绝的尖号着,杨陵被点过“软麻穴”的身子竟然也因他过度的挣扎而在微微移动了!君惟明摇摇头,足尖倏挑,准得不可言喻,整挑到杨陵的躯体! 杨陵的惨叫刹时闷噎了回去,开始变成了窒息似的“唔”“唔”低哼,他全身在簌簌抖索着,令人不忍目睹的惨状……断肠花--第十八章毒腕沥血第十八章毒腕沥血仿佛嗓子梗了块什么东西一样,霍青闷沉沉的道:“这姓杨的小子,也完了……”君惟明回过头来,双目中的光辉带着些儿古怪的迷悯,他轻轻的道:“我们原本便是要他这样的,是么?” “有人说,自古艰难惟一死,小子,而你把这个“死”字搞得更艰难,更令人不寒而栗了……”君惟明静静的道:“我知道,师叔对我方才的方式不赞成……”霍青摇摇头,道:“真是不敢苟同。”他憾恨的,又道:“昨夜,我在一怒之下要替你报仇雪恨,个个将他们斩绝,你却阻着我,说不能太便宜了他们,我起先还在纳闷,以为你忽然发了慈悲心,又以为你反对我替你报复的手段,那里知道,你却有更歹毒的法子放在后面,不能太便宜了他们,小子,你可是真做到了没有太便宜他们碍…”闭闭眼,君惟明象是平定了自己一下,然后笑吟吟的,道:“怎么?马老,有什么地方不舒适么?” 浊重的喘着气,马白水的胡子稍沾着一颗颗晶亮的汗珠,而每随着他上下牙床的交颤,那些汗珠便一粒一粒地掉在他的胸前,他可怜的以目光哀恳着君惟明,两额的太阳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动。这一瞬间,马白水早巳失去他一向的雍容气度与傲然形态了:他显得如此苍老,如此衰败,如此颓唐,又如此绝望。此刻,他不似一个江湖上颇有盛名的黑道大豪,更不似一个冷酷凶狠得令人退避三舍的武林强者。他和任何一个同样年纪的老人并没有分别,甚至,比一个寻常的老人看来更龙钟,更孱弱,更畏缩,加上,更窝囊! 君惟明温柔的,又道: “不要紧张,或许你有些不能适应,但过不了多久即会好的,只须要一点点时间,马老,你就会永远解除痛苦了,永远也不用担心你所担心过的那些烦恼了,马老,永远……”抖索着挣扎,马白水语不成声:“君惟明……得放手时……且放手……杨陵……和江七……已被你处置……你又何苦……非要老夫……的性命不可?” 第32章 君惟明搓搓手,平淡的道:“说得是。不过,在先前,马老,你为什么又非要我的性命不可呢?得放手时,你也早该放手哪!”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马白水呐呐的道:“我……我……是受人……之托……身不由……主……”君惟明一笑道:“你是受人之托,托你什么?托你来谋杀一个与你素无冤仇的人?托你来侵夺人家的财宝?托你协助那人强取别人的妻子?托你以这大的年纪来奸污人家的弱妹?你心肝全没有了,那里还做得了主呢?” 马白水窒噎住了。不错,君惟明句句不假,字字是实,象是一针针扎在他的心上,而遗憾的是,竟又是针针见血。 双目中的光芒是平静的,安样的,但却平静得僵木,安详得寒铸。君惟明伸出手来,轻俏的道:“马老,你受人之托来杀我,而我,我更一层,我受我之托来抵挡你,不幸的是,你输了,我赢了,而输赢之间,并非一笑了之,而是要出人命,分生死的啊!”恐怖的颤抖着,马白水苦苦衷求:“君惟明……君惟明……你放了我……吧……我发誓……自今以后……退出江湖……永不记恨……此仇……君惟明……你发发善心……行好事……可怜我已老耄……你放了我……我……也活不多久了……”猛然一把提着衣领将马白水拎了起来,君惟明一咬牙,硬板板朝前走了几步,马白水哀嚎着涕泅横流:“君惟明……求你……求你饶命……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都是童刚……童刚那王八蛋……作的孽碍…”君惟明点点头,道:“你老放心,你去了之后,童刚也逍遥不了多久的了。你须记住,在阴间你们若再见了面,可千万别勾搭着又去害人……”哀告声变成了惨厉的呼叫,马白水的眼泪与口涎四溅,鼻涕流到了胡子上,他绝望的悲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君惟明……我向你下跪……我朝你叩头……你要我什么我都给你……君惟明……作牛作马我都答应……君惟明……就只求你……不要杀我……”悲悯的看着惊恐欲绝的马白水,君惟明缓缓的道:“我什么都不要,马老,只要你的性命!” 不待马白水另有反应,君惟明已运起左手弯曲如钢爪似的五指,狂暴的开始撕裂马白水身上的衣衫,他的手劲是如此强悍,动作是如此利落;只听得在一连串的破帛之声里,马白水那袭早已污秽皱乱不堪的外衫加上他的中衣,小衣,已完全被君惟明一片一片的撕落! 极度的骇惧里渗着极度的惊恐,马白水催肝沥胆似的惨号:“住手……住手……你你你……你想做什么?”君惟明慢条斯里的,道:“我们开始了,马老。”魂飞魄散的马白水奋力挣扎——却仅能使得身体微微颤动一一他惊骇欲绝的悲嗥;“救命碍…老天爷……救命碍…”君惟明目光一冷,锋利无比的匕首对着马白水的脑袋中间擦切过去,于是,在血光暴映下,马白水头顶上的头皮已分成两边卷翻开去,形成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惨厉形象! 语声末已,马白水又猛然跳了起来,喉间发出尖厉怪诞的吼叫“啾“哇”“唏”“氨,两手在身上乱抓乱扯,象是体内有千万虫蚁在叮咬,身上有钢针尖刺在扎戮着一样。现在的马白水,那形态,简直象—个疯子,一个失去理智的狂人!甚至象一只猿猴! 蓦然,霍青惊叫: “我的天,看他——” 现在,马白水越叫越惨厉,蹦跳也越剧烈,君惟明却冷漠的毫不为动的注视着眼前这付惨景。 断肠花--第十九章法外施恩 第十九章法外施恩 马白水那种惨不忍闻的嚎叫是凄厉的,也是恐怖的。起先,象是在催肝沥血般尖锐的嗥嚎着,还颤抖成悠长的尾音,逐渐就变为粗竭而短暂的呼噜声,象呻吟,又似挣扎,宛如被人捏着喉咙所发出的窒闷喘息,到后来,便完全成了一种怪异而骇人的吸气声:“呼……噗”’“呼……噗”,有点象拉风箱所带起的磨擦低响,沙哑,粗糙,但却另有着一股子颤伶伶转着喉膜的细微声音,就象怨魂的哀告,厉鬼的悲叹,可怕极了也阴森极了……良久……君惟明噏动着鼻翅,微合上眼睑,他展露出那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那一口牙齿,会给人一种宛如两排利刃般的尖锐与狠毒的感觉;在齿面的磁光轻轻闪耀下,他满足的丢下手中兵器,拍拍手,深沉的笑道:“师叔,这一幕,大功告成。”紧皱着那双眉儿,霍青蹙着气,沙着嗓子道:“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揉揉面颊,君惟明不在意的道:“你老不喜欢看?”霍青艰涩的道:“小子,我奇怪你的冷酷心性是传自哪里……你师父够狠了,但比起你来却仍难望项背……你父母么?我却一向知道你父母在生前全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大生意人……你这么个歹毒法,都是从那儿学来的?”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就算我是‘无师自通’吧,师叔。”霍青哼了哼,道:“你怎的不通些好玩意?”君惟明一晒道:“这些‘玩意’本来便是好的,师叔,只看用在那一种人身上。一个终生奸淫掳掠的恶徒,到末了被送上法场,挨一记断头刀,那一刀要了他的脑袋,够狠了吧?但却会使天下善良之辈人人额手称庆,心头大快,为什么呢?因为对这种人,也只有用这种方法才合适。师叔,惩奸罚恶的目的是一样,我们又何苦非要斤斤计较惩奸罚恶的手段问题?”霍青怒道:“为了人道?”君惟明笑了,又道:“天下对善恶的分野,对人们礼教的约束,固然在于人们自己心头的一点良知,这点良知形诸于外,便成为社稷的整体传统与纲常,这是至善。可惜却偏有人破坏这些,罔顾这些,那么,这少数人便成为恶人了。 “为了要保护礼教的衍绵,善良风气的维系,对这些破坏者便有了制裁的方式,师叔,那方式我们称为‘王法’。不论‘王法’的手段是轻是重,是狠是慈,它的所求只是为了天下好人的安宁,纲伦的常存,而在‘王法’之下,那些受到制裁的恶人,他们所受到制裁的前因后果,也就全包涵在‘人道’之中了。为了人道才斩除这些不人道的,为了人道才消灭这些罪恶的。就算我们为了‘人道’而下手稍微残酷一点,那大前提不是仍然末变么?”霍青一下于被窒住了,好半晌,才气咻咻的道,“你不是‘王法’呀!”君惟明点点头,道:“但是,他们却是恶人。在‘王法’不及达到或无法立时善做处理的时候,我们可按照我们江湖上的传统与规矩来对付这些恶人,‘除恶务警‘天下奸孽人人得而诛之’。问题是,只要你能辨清他是不是恶人,够不够得上受罚的等级便行。师叔,我们有我们自己武林圈子里的律约,是么?”霍青长叹一声,道:“我真老了……连说话也松散得不堪一击啦……”君惟明深沉的道:“师叔,请你老恕过弟子我,或者,我说的道理有些邪,但我相信我还有人性,遵人道……”霍青沙哑的道:“你可要记住你讲的话,小子!”君惟明苦笑道:“当然。” 微微一侧首,君惟明的目光已投注在金薇身上,如今,石洞的四名俘虏中,金薇是硕果仅存的一个活口子,甚至,在他们浩浩荡荡的登山寻宝诸人里,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活着了。 方才,那一幕血腥的,残酷的,尖锐粗野得不带一丁点人味的惨剧,全已在金薇的眼前徐徐映过,是那么令她窒息寒栗的一一发生,又是那么使她心惊胆裂的一一结束;满地的血,满鼻子的腥膻,满脑海的恐怖,满心腔的颤栗,然后,她的三名同伴,就只余下三团不象尸体的尸体了。好惨碍…面色是腊白的,白得泛出淡青;嘴唇更已失去了它往昔的丰润,变成干枯龟裂;秀发披散着,身上衣裙凌皱,染着血污,沾着泥灰,金薇的美艳刁俏已无从见,现在,她所有的,除了狼狈之外,就只有绝望与悲恐了……君惟明的目光冷凛得如一双利剑般射了过来,甫与他的眼神相接,金薇更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嗦,刹时间,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唇角也在不停的牵动,连双瞳深处的意韵,也在那么怜生生的抖索了……那丝毫不带笑意的笑,君惟明象根本不把金薇放在眼中似的,拂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冷悠悠的道:“很值得惋惜,金姑娘,轮到你了。”全身猛一抽搐,金薇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惊悸与伤痛,她一甩头,用这个小小的姿态掩饰眼眶中的泪光,语声凄楚道:“我……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你下手吧……”君惟明冷冷的道:“抱歉了……”站在一侧的霍青,踏上半步,急促的道:“小子,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当然,君惟明是记得的,霍青要求他不要用残酷的方法杀戮金薇,现在,霍青又在提醒他了……摇摇头,霍青又低沉的道:“我,我先出去,小子,我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了……”微微一怔之下君惟明笑了,他颔首道:“你老放心,我会依照你老心意做的。”看了看金薇,霍青又急忙躲过金薇那悲怨凄绝的回视,他略一犹豫,跺跺脚,匆匆转身离开。 君惟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喃喃的道: “不错,人心是肉做的,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大天臂’师叔,竟然也不忍看下去了……”自嘲的一笑,君惟明踱到了金薇跟前,注注视着她,她也仰视着他,这情景,嗯,很微妙……良久,君惟明俯望着金薇,道:“你很憔悴,已不复‘红蝎子’昔日的风韵了。”想不到君惟明在痛下辣手之前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金薇怔了怔,惨然道:“这会有什么不象吗? 第33章 人一死……不论是憔悴还是美:艳,又会有什么相异的?总归是死了……”笑了笑——那笑,十分古怪——君惟明道:“你生的很美,年纪又不大,更成长在一个武林世家之中,你原该有个十分幸福的远景,有个异常甜蜜的梦幻才对;老实说,你不应该死得这么早,那很可惜……”金薇唇角抽搐了一下,幽幽的道:“现在,这些全不足沦了……”君惟明淡淡的又道:“金薇,你对我一直很开朗,很坦率。严格说起来,你还有些照应我——不象他们把我当狗一样对待;因此,我该多多少少的报答你一点。你说,你愿意我怎生个报答法?”犹豫片刻,金薇迷惑的道:“你,真有此意?”君惟明点点头,道:“否则,我何须说出?”金薇一咬牙,道:“那么,我求你给我一个痛快,不要叫我死的太痛苦,更不要教我死得一一太难堪!”凝视金摄,忽然,君惟明笑了起来,他缓缓的盘膝坐在金薇对面,在金薇的怔仲与惊疑里,他柔和的道:“告诉我,金薇,你伯死么?”金薇呆了呆,坦然点头道:“怕!”满意的一笑,君惟明又道,“怕到什么程度?迟疑了一下,金薇凄楚的道,“事到如今,君惟明,你为刀组,我乃鱼肉,宰割杀剐任由你,你又何苦再来讥消呢?”君惟明双手抚搓,沉缓的道:“我并非在讥消你,金薇,我只是要和你印证一下,当我们处于相同的死亡边缘时,我们心中的思想以及忧虑是否一样?但显然的,却多少有点迥异……”金薇诧异道:.“什么地方不同?”君惟明澄澈而明亮的眸子一闪,道:“很简单。佛家说,人的身体原只是一付臭皮囊,舍此臭皮囊等于舍弃一件累赘,可以促使轻烟似的魂魄直飘无忧之境;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却又有几个人能当真做到这一步四大皆空,不牵不挂的境界?身体固然是臭皮囊,但大多数人却仍然舍不得抛弃。金薇,你显然也就是那大多数人中间的一个……”金薇毫不掩饰的点头,道:“我承认。”君惟明笑笑,道:“这就是我们迥异之处了。金薇,你之所以不比我强,没有我今天的霸业,其原因也全在于此,因为你看不透生死,悟不清人活着的真谛,你太贫恋人世,太迷醉于感触,又太甘饴于知觉了……”“你可晓得,我也怕死,但我到了必死之时,这一切我全会抛开,不去想它。死亡,是一种解脱,甘心与不甘心是另一回事,它总将人的一切解脱了……”顿了顿,他又道:“在我被囚禁在你们手中的沿路上,你不是奇怪于我的镇定与淡然么?不错,我还有一点希望寄托在我守洞的师叔身上,但那却并非绝对可靠,更不敢说万无一失;我之所以能那般平静,主要的,全在于我把生死看淡了。” “人有活十年、数十年甚至百年者。但在活着的过程中,却遍尝生之苦果,庸庸碌碌一辈子,到头来仍难逃大限。我肩负太重,心郁太浓,我并不逃避。不过,若是遭到不可避免的厄运时,我更乐于藉此抛掉重担,这也算是一种乐趣。” “整个来说,到了那一步,我即会看穿一切,不到那一步,我却同样也看不开。只是,这却比到了那一步还看不开的谙君要强多了……”金薇低怆的道:“你是指……我已到那一步,就该看开些了?”君惟明柔和的道:“不错,我希望你能心灵敞朗。”凄然一笑,金薇道;“多谢你的开导与教言。君惟明,你是一个值得人们欣赏与留恋的刽子手!”她哽咽了一声,又道:“如今,你又逃过那一步劫难,那么,你还看得开么?”君惟明低沉的道:“我已说了,我逃过那一步劫难,我就得再负重担,再尝世间百苦,再感受恩、仇、乐、哀。金薇,我只得如此。”金薇摇摇头暗然道:“我不如你,君惟明,不论要不要死,我的心欲难抛。”君惟明喟了一声,道:“可叹。”金薇仰头悲伤的道:“你可以下手了,君惟明。”沉吟着,君惟明目光怪异的注视着她。半晌,君惟明轻轻的道:“人家说你精明狡黠,金薇,错了,错了,你实在很笨,很愚蠢,也很木讷!”目眶中含着泪,金薇颤抖而迷惘的道:“你是说……”君惟明截住道:“我曾答应过你,我要多多少少对你有一点报偿,我叫你自己提出来希望我如何报偿——。”金薇疑惑的道:“我……我已提出来了,希望你能令我痛快一死……”君惟明嘲弄的笑了,他道:“你真傻,我并没有限定你的内容与范围,换句话说,只要是你想到的要求,都可以提出来!”猛然愣了,一楞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一连串急烈的抖索。金薇有些震惊的,又有些空茫的,有些狂喜的,又有些怀疑的哆嗦着问:“你……你是说……是说……”君惟明点点头道:“我是说,只要你想到的报偿,要求都可以提出来。譬如你何不要求我恕你一命?” 宛如旱雷殛耳,金薇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加上一阵极度的晕眩,她心跳口噪面红气喘,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她张口结舌颞颥的道:“君惟明……你……你……真的?”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当然。”抖索着,金薇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我……我现在……还可以……提出来不?”君惟明平静的道:“你不要求痛快一死了?”金蔽急急摇头,热泪泉涌,可拎生生的道:“不……不……我想改换另一种要求……”君惟明慨然道:“可以,你说吧?”颤抖着,金薇急切的道:“我不愿——不愿意死……”又是干脆又是爽快,君惟朋用力颔首道:“行,我答允你!”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成串的,自金薇那惨白又带着美丽红晕的面颊上滴落。她哭了,痛快淋漓的哭了,哭得全身痉挛,哭得泣不成声,但是,这又何偿不可称为“喜极而泣”呢? 君惟明不言不动.仅只默默的让金薇尽情哭泣着。他知道,这一哭,可以把金薇心中的恐惧、惊悸、羞辱、悲愤以及惶乱大半发泄出来,而金薇一夜来所受的委屈与折磨,也应该好好发泄一番了……好一阵子——一君惟明悄然递上自己借用师叔的那张麻布大手巾,金薇接过,仍在啜泣不停的拭擦着脸上的泪痕。君惟明温柔的道:“我想,你该哭够了吧?”极力抑止心头的干百感触,无限滋味,金薇一边拭泪,一面抽噎着道:“我……我好难过……”君惟明微微一笑,道:“死里逃生,原该高兴才对。怎么难过?”金薇又流下眼泪,哽咽道:“我……我对不起你……”君惟明有趣的笑了笑。道:“对不起我?哪一方面呢?”拭着泪,金薇拿着麻布的那只白腻柔滑的右手在轻轻颤抖,她仰着脸,那张俏丽脸庞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羞惭,如此歉疚,如此惶悚,又如此不安;现在,这位“大宁河”金家的少主,看上去已完全失掉了平素的泼悍和刁钻,眉宇唇角之间,更找不到那种令人莫可奈何的狡黠与屈傲了。她变得异常的娇弱,异常的柔婉,异常的彷徨、以及异常的使人怜惜,就如同任何一个象她这种年纪的女郎一样,充满了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各殷情韵,再也不显得特殊了,再也不显的突出了,是那般怯生生的,又那般软绵绵的……仍在哽咽着,她道:“我……我从来……不向人道歉……从来不……但这一次……我知道我是真的错了。我不该帮着他们来陷害你,不该昧着自己良心来做这种天理不容之事……我象是入魔了……变得那么贪婪,那么残狠……只为了一些毫无生命意义的财宝,却去暗害一个有生命,有意义的人……而那些财宝,又是多么空勾碍…它们原本便不属于我,我……我为针么又要以那种不正当的手段去攫夺呢……”君惟明深沉的道:“现在,你才想到这些?”摇摇头,金薇伤感的道:“不,在我答应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即已想到了。但是……我不否认,这件事虽是邪恶而不义的,它隐在后面的代价却实在巨大的惊人……我受不了那种诱惑……我更要颜面,当他们请到我,又提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时,在那一双双炯亮的眼睛注视下,我……我也无法示弱推托……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一直是于心不安的,一直是内疚神明的……我,我只好强自压制,勉强自己倔撑下去……我……好后悔……”忽然想到了什么,金薇又惶悚的问:“为什么……君惟明……你要饶我?”她又接着补问:“因为我是女人?”君惟明冷烈的笑了,道:“不,我并不特别对女人宽厚。换句话说,只要是谋害我的人,任他男女全是一样要遭到报复!”怔了怔,金薇忐忑的道:“那……那你为什么挠过我呢?”君惟明悠然道:“你自己已经说过了。”金薇迷惘的道:“我,我说过了吗?”君惟明点点头,道:“是的,因为你还知道是非,明白善恶,分辨忠奸,此外,你总多多少少还有点天良。”苍白的脸蛋儿刹时差惭得红霞遍布,金薇汗颜的道:“我……我真为自己感到耻辱……”君惟明淡淡的道:“知耻近乎勇,由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你仍可救药,未曾执迷不悟下去。金薇,你要知道,一个人再坏都没有关系,只要他的心没有死,只要他尚知悔改,便总是有希望的,你正是如此。而你的那些伙伴却不是这样了,他们连心都死了,心死了的人,留着还做什么呢?早就麻木不仁了……”吸了口凉气,金薇犹有余悸的看了看地下那三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她微弱的道:“君惟明,你……你实在太狠,真是狠到家了……”君惟明笑笑,道:“你‘红蝎子’也这样认为?”金薇闭闭眼,低细的道,“我自以为见过不少,也经得不少了,自以为早就可以独当一面,独行独闯了。 第34章 对一般入来说,是这样的,但在你面前,君惟明,不论那一方面,我现在知道,实在差得远……”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此时此地此情,我亦无庸客套。是的,你确还比不上我,当然,在别人的面前,我看你也是响当当的……”素来倔傲黠慧的“红蝎子”金薇,此刻,哪还提得起她平常的那股子刁钻劲儿?而且,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差上一大把火呀。戚然轻喟,她道:“以后,你,打算报复吗?”君惟明平静的道:“我想,我既然不想抛开,就必须担负——不论是思是怨,是德是仇,你明白?”禁不住心脏一抽搐,金薇怯怯的道:“我……我明白!”抿抿嘴,君惟明徐徐的道:“那就好。”想了想,金薇又低低的问:“那么……我呢?我想你是不准我在眼前离开的?”活动了一下脖颈,君惟明安详的道:“不错,我不愿意我要报仇的风声先走漏出去。”金薇急切的,也是发自内心的道:“我不会出卖你,永不会!”她又痛苦的道:“我对不起你,陷害你而你非但不杀我,更不以过去的错失而鄙视我……你,你待我是那么思深义重,那么坦挚真诚,假如我再做出什么亏负你的事,我,我还能算是个人吗?君惟明,你不要怀疑我,那会令我觉得不配再活下去……”君惟明和气的道:“不要那么钻牛角尖,金薇,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顿了顿,他坦率的道:“只是我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金薇愕然道:“为什么?”君惟明沉重的道:“还需要我再加说明?血缘近如亲妹,情份重如未婚妻子,思义重如多年兄弟,他们全能出卖,别人,还敢说什么?” 凝视着君惟明,金薇那双眸中的光芒是深邃的,坚诚的,贞烈的,也是凛烈的——这种神情。不由将君惟明惊愕住了。他默默的注视着金薇。四目相触的一刹那,君惟明竟然难以自制的心弦一阵额动:那是多么令人刻伶银心的瞬息埃从金薇的眸瞳中,君惟明读到了她内心的节义,看到了她内心的坦挚,明白了她内心的坚定,更领悟了她内心的真诚,那是一种灵魂的低语,天良的呼唤,生命的信号。那是赤裸裸的,不可伪装的,把她整个无形无声的音韵完全倾注向君惟明的意识中,没有一点虚假,也没有一点做作! 低哑的,金薇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我很失望……君惟明,因为你竟然把我和他们作为比较……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我……要证明给你看!”君惟明徐缓的道:“证明?你的意思是?”金薇断然道:“我的意思是,我将站在你这一边,帮助你,雪你的仇,洗你的恨!”君惟明有些意外的道:“你就不怕他们说你背义叛友?”摇摇头,金薇坚定的道:“我这样做,不是背义叛友,而是抛弃邪恶,黑暗,迎向光明!”沉吟了一会,君惟明又道:“金薇,你再考虑……我并不希望你也卷进这个漩涡。”金薇苦涩的一笑,道:“或者,君惟明,你认为我的力量不够吗?认为我所发生的作用太少?姑不论这些怀疑是否正确,我想你多一个人的效力总也多一分方便,多一分帮助。可能,你会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而我。也早准备好了以生平之能来报答你的恕饶重恩。君惟明,你何不答允我?”君惟明犹豫的道:“你大概知道,我这件事需要以牙还牙?以血洗恨?”金薇用力点头,道:“我知道。但你也应该明白,那些对我并不陌生。在你或令叔眼中,我或许十分平庸,但在一般人的心里,我却也不是弱者;何况,我更有‘大宁河’金家做后盾——换句话说。也就是你的后盾!”君惟明哈哈一笑,道:“长安‘铁卫府’的魁首,还要‘大宁河’金家来当靠山,这未免有点笑话了吧……”金薇正色道:“恕我忠言逆耳。君惟明,这几天的功夫你‘铁卫府’中只怕已经改旗易帜,另换天子了。那些效忠你的手下也难说不被逼害或迫逃;如今,你这铁卫府的魁首,仅是个空架子而已,上上下下,只剩你一个人了,将来,在人手方面,你极可能会用到我金家的所属!”并不激动,也不羞怒,君惟明以手指轻敲膝盖,平静的道:“我相信,姓童的可能已经着手接收我的基业,改换我的重要手下,纂夺我的领导大权;但是,他没有我被害的尸体,又怎么编出借口来以安人心呢?”闪亮着智慧的双眸,金薇有条不紊的道:“这也简单,我假如是他,一见未能按照原定计划收到依的尸体,而我们这一批动手行事的人也全部失了踪迹,我就会马上采取更进一步的手段。” “第一,我立即暗中清除异已,发动篡业大举;第二,我向内外宣称你已遭难的消息,并伪称已遣人前往驮运你的尸体;第三,我运用你的妻妹为助力,游说诱导你的手下们,以造成势非由我接掌你的基业不可的趋势。” “此外,若我找不着你的尸体,又何尝不可以去找一个:毁去面容的替死鬼来顶代?到时候再由你的妻妹与那些早已叛离的手下们来指认不就得了?至于如何做得逼真,如何不令人起疑,这就全看当时的情形运用了。我想,姓童的城府深沉,阴诡无比,这一套把戏,他会玩得比我们更完美,更周全的。君惟明,你以为然否?”沉默良久,君惟明颔首道:“不错。”金薇道:“愿意我帮你吗?”君惟明豁然笑了,他道:“你真鬼!也罢,便如此了!”金薇欣慰而喜悦的道:“谢谢你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君惟明,你会知道你这样做是正确的。将来,我能证明给你看!”君惟明点着头,笑道:“我相信,金薇。因为你的狡黠,你的果断,你的智慧,你的手法,我都领教过了……”金薇羞怯怯的道:“比你,还差得远——”一笑中,君惟明正想说什么,石洞的铁门已被启开,霍青手提着四个大麻包匆匆走入,他不说话先叹气,然后道:“都完事了吧?小子——”蓦地,这位昔年武林中威名赫赫的“大天臂”陡然楞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着满面春风的金薇,又朝着喜笑颜开的君惟明张口结舌的怪叫:“天爷……她……她居然还活着?” 断肠花--第二十章血手将伸 第二十章血手将伸 缓缓扶着金薇站起,君惟明向目瞪口呆的霍青躬身道:“抱歉使你老受惊了,师叔。”吸了口凉气,霍青看看金薇,又瞧瞧君惟明,瞧瞧君惟明,又看看金薇,好半晌,他才又惊又喜,满头雾水道:“我的妈,这是怎么回子事?小子你竟忽然发了善心?莫不成铁树开花,日自西出了么?”君惟明笑吟吟的道:“师叔不是特别交待我,对金姑娘不要太残酷么?如今,该如师叔尊意了吧?”霍青迷悯的道:“但……但是我料不到你……你却是仁慈得这般彻底,这般叫人不敢置信——”君惟明微微一笑,道:“人世间,师叔,往往有很多事是出乎意外,不敢叫人置信的埃”呆了片刻,霍青呵呵笑将起来,他扬着手中的大麻包道:“小子,你总算还有点天良,我老头子的话你也多少能体悟点。呵呵,好,好,这样正好,本来么,就犯不着太过赶尽杀绝呀……”君惟明忙道:“师叔,你拿来的那四条大麻包,如今只要三条就够了。”。”霍青连连点头,道:“我晓得,我晓得……”说着,他转向金薇和蔼的道:“丫头,我这老汉么,说起来也算不上个好玩意,在我手里玩翻了性命的朋友已是不可计数,但是,比起我这宝贝师侄来,可还是小巫见大巫。我是小巫,他是大巫。他那狠法儿,实在叫我也毛了心啦!你如此这般严重的得罪了他,他尚能饶你,也真不知道是他吃错了药,还是你早修了德,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金薇连忙深深一福,感激地道:“也多亏你老人家的美言搭救……”十分受用的呵呵一笑,霍青道:“罢了,罢了,还是你命不该绝——”他说到这里,忽然抽抽鼻子,皱起眉头道:“小子,你领着这丫头到外面去歇歇,这里,容我老头子来拾掇拾掇。唉,变成修罗场喽……”君惟明道:“有劳师叔了。”一挥手,霍青没好气的道:“快去吧,你麻烦我老头子的地方可是太多了。” 不再多说,君惟明先行引路,带着走路时尚现踉跄不稳的金薇,走出了这座宝气弥漫、却又血腥盈溢的石穴之,外。 他们没有在石洞中逗留。在君惟明前导下,径直行出地道,来至洞口之外,而洞口之外,却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群山叠峰不再阴霾,隐隐现露出微微的郁翠;天空也是分外清朗,有风吹拂着,不大,只是略现狂劲罢了。尤其是,空气新鲜而沁凉;人一出洞,接触到达大自然的情景,便不由心旷神恰,身心俱爽了! 欢呼一声,金薇首先长长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她感叹的道:“好美的大地!我怎么以前从未发觉它是这么美?这么值得人留恋?”君惟明淡淡的道。 “很简单,因为以前你未曾失过自由,更没有过两世为人,在那鬼门打转的机会!” 怔怔的看看君惟明,君惟明正斜斜依在那块借以指引秘洞暗径的虎形白石上。他一袭黑色长衫随风拂动,衣袂飘舞,几绺发丝垂落额前,苍白中青紫瘀伤隐浮的面容仍然俊逸俏雅,微带疲乏的神韵依旧高远洒脱。那股子味,那股子劲,真是迷人极了,雍容极了,只拍宋玉再生,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金薇只是怔怔的看着君惟明,连答话也忘了。在这瞬息间,她竟然觉得心旌摇荡,神智痴迷,除了君惟明的形象,似乎什么也不在脑中,什么也不在他心上了,是那等热燥燥的,混浊浊,晕眩眩的……被金薇那种炙烈又大胆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起来,君惟明禁不住轻咳一声,低低的道:“金薇,呃,有什么不对?” 第35章 猛一机伶,金薇如梦初醒般悚然惊悟,她那美艳的脸蛋儿焕然涌起一片红霞。窘迫无已中,她赶忙支吾掩饰:“啊!没……没什么,没有什么不对……我,我只是在看你的气色复原了些没有……”同时金薇又面红心燥的一个劲陪里责备自己:“金薇,金薇,你是怎么了?你平时的机智和灵巧都到哪里去了?平时的狡黠和刁钻又到哪里去了?人人提起来头痛的红蝎子眼前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叫人笑话,叫人耍弄?那么失态,那么生嫩,那么扭捏……多害臊啊,可羞坏人了……”君惟明看得出金薇的窘迫情态来,他转开话题道:“我想,除了脸上的瘀肿尚未褪尽,我的气色该是好得多了。其实也只有颈下琵琶骨及双腕两踝的擦伤,别的也没有什么,今早起来,精神上也颇觉健朗充沛,大约再养息一段日子,就会完全痊愈了。”金薇讪讪的,忙道,“只是还有些儿苍白……”君惟明含笑道:“大难余生,这是免不了的。金薇,你也差不多啊!”不自觉的以手抚颊,金额发现君惟明正在目光熠熠的注视着她,又慌忙把手放下,脸红心跳的道:“是吗?我……我倒不觉得……只是身子还有点儿酸软……”把拂在额角的发丝理回,君惟明低徐的道:“当然,你也该多休息。这些日来,我固然并不舒泰,但是,我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金薇坦率的点头,道:“老实说,确是如此。”轻轻将手指在岩地上敲击着,君惟明悠悠的道:“那是一种心灵的负担,薇?”金薇羞槐的一笑,道:“是的……”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君惟明,你的兵刃可曾取回来了?我把它放在——”不等金薇说完,君惟明已接着道;“谢谢,我已经自那蓬车底层取回来了,果然你本没骗我,实际上,你放它进去的时候已经被我由车板的隙缝中观见,虽然,你当时是十分小心谨慎……”“噗嗤”笑了出来,金薇道:“你真刁——”回头望了望山坡下面。那里,已是一片空荡荡的了:蓬车,遗尸,俱已不见了踪影,君惟明知道,是被他师叔清理过了。金薇颖悟的问:“昨夜的狼籍,全收拾了?”君惟明点点头,道:“是的,我师叔处理的。”金薇轻俏的道:“君惟明,你这位师叔,表面上看去像是十分孤僻冷酷,其实,我看他也蛮和善可亲的……”君惟明微微一笑,道:“这要看他是不是在火头上了。我的师叔平易之时固然和善可亲,在他发熊的当儿,只怕山倒下来他也会使脑袋去撞!”金薇道:“他很疼你?”君惟明笑着道:“当然,我是他老人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在说谁呀?小子——”一个低哑的嗓音渗在一片呵呵的笑声中,霍青飘然自洞口而出。 君惟明笑道: “正在说师叔如何疼我……”霍青骷髅似的脸孔上涌起一抹慈蔼的笑意,道:“你少臭美,我老人家正要捶你呢。”说着,他向红着脸站在一边的金薇笑道:“丫头,小子告诉我,你叫金薇?”金薇忙道:“是的。”霍青眯着眼,又问:“嗯,出落得倒是十分标致。今年,多大了哇?”脸蛋儿一红,金薇差窘的道:“过了年,就二十三了……”霍青嘴里“唔”“唔”应着,道:“你出身在‘大宁河’金家?”金薇恭敬的道:“是的……”霍青仔细端详着她,却把金薇看得好生尴尬,她一下摸摸鬓发,一下扯扯衣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好。”霍青赞道:“头是头,脚是脚,身段是身段,不错,一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胎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只是双眼锋芒太露,稍微显得精明厉害了点!” 红着脸,金薇窘得连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她站在那里,简直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君惟明看得出金薇的尴尬形态来,他连忙用话解围道;“师叔,那几具臭皮囊,你老已清理过了?”霍青这才转回头来,颔首道:“当然,要不还留在那里好看呀?”君惟明笑了笑,道:“那么,如今也该进午膳了吧?师叔,我们是稀客,你老拿什么来招待我们哪?”“呸”了一声,霍青道:“金姑娘还可以算上是客,你,却是啥玩意?我老人家不是看你身上带伤,早就支使你干活侍候我了,我还拿什么招待你?”君惟明涎着脸道:“待弟子我伤势痊愈之后,对你老人家必有厚报,现在,却得麻烦你老人家先赏碗饭吃……”霍青笑骂道:“小子刁嘴。也罢.我便赏你一碗饭吃!”他又对金薇道:“进去吧,将就着吃点东西,填肚皮!”金薇不好意思的道:“多谢前辈了。”于是,三个人又走回洞口,君惟明突然向金薇道:“是了,金薇,你那匹大叫驴呢?”金薇一怔之下,回首向四周搜视,边轻轻的道:“不见了,夜晚和我一起从那山坡上下来的……”前行的霍青闻言停步,他抱歉的道:“对不住,金姑娘,为了不使此处秘密外泄,我已把那些马匹和车辆完全投进那边一道绝涧之下,当我扑杀那些失主坐骑的时候,呢,你那乘叫驴大约也在其中……”有些黯然,金薇却忙笑着道:“没有关系,前辈,一头驴算不了什么……”武林中人,对于自己的兵刃和坐骑往往视为第二生命,因为这两样东西和他们的日常生活发生密切的关系,倚异之深,几如左右两手,一旦失去,再怎么豁达的人,也会忍不住黯然太息,怅怅不乐,这种感受,久闯江湖如君惟明及霍青二人,又何尝体察不出呢? 君惟明安慰的道: “不要难过,金薇,我再送你一匹上好叫驴便是了。下山以后,我就去为你选购,我知道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好牲口……”顿了顿,他又道:“如今,我的那匹宝贝‘雪中火’还失陷在‘南松’城里,那匹马跟随我出生入死已有上十年的时光了,可以说是我的心头肉;比较起来,只怕我更要不是滋味呢?”知道君惟明的一片心意,金薇低细的道:“我没有什么,君惟明,谢谢你。” 三个人进入洞中之后,君惟明又将洞口封闭起来。现在,他们老少两人与金薇之间已经没有一点点隔阂了,他们的意志已连成一体,力量已结成一团,三个人的目标相同,心思一致,在这里面,将不会再有阴谋,再有异梦了……一月后。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君惟明谈过了一段异常悠闲而安适的生活。而表面上,也是十分平静的;他是那么尽情的休养着,那么彻底的轻松着,又那么充足的滋补着。他大半时间是用在睡眠、打坐和吐纳上,其余的小半空间,便消磨在散步,聊天与逗趣里。 由霍青悉心照应着他,为他换药,扎伤,进补,甚至服持他入浴,更衣,就寝,丝丝微微,霍青都做得周周全全。对君惟明,霍青已不是单纯的同门师叔侄之间的情感了。他更像一个父亲,一个长兄,一个那般仔细的老管家……在霍青的悉心看顾下,再加上金薇的帮助与照应,君惟明的伤势已全部复原了;不但复原了,比起昔日他未遭此难之前更见结实,也更见健壮了,他自觉精力无穷,神气清爽,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劲头。 平常,君惟明不去想,也不愿想。他知道,现在想多了仅只是为自己增加烦恼,于事实毫无补益,他要把身体养好,将力量蓄足,到了那时,则不用再想,该来的也就会来了! 今天,是一个月来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君惟明与金薇,就在今天使要离此下山了。 此刻,是正午,天气阴沉。 石洞的洞口外。 君惟明与金薇并肩站立,霍青则面对着他们。虽然生平所经的生离死别场面太多了,临到再尝,却也总还多少有些怅然。君惟明强笑道:“弟子走了,师叔,下次再来拜谒你老……”霍青抑郁的道:“下山之后,一切小心行事,如果力量不足,你来找我,我这把老骨头也豁上算了……”君惟明低沉的道:“不会糟到此等地步的。当然,若是我力有不殆,也自会前来搬请师叔下山。” 看向金薇,金薇如今已换了一身用男人长衫草草改就的灰布衣裙。这套衣裙穿在她身上,虽然有些别扭,却依旧掩不住她那国色天香,佳丽风韵;看着她,霍青沙着嗓子道:“金姑娘,你也保重,此去之后,凡事和小子商量着办。他有时也毛燥得紧,你给我好生留意,别叫他弄砸了!”金薇庄重的道:“前辈放心,我会与君惟明多琢磨的……”霍青一挥手,道:“去吧。记着,完事之后要给我知道!” 不待君惟明与金薇再说什么,霍青已转身过去,大步行人洞口,须臾间洞口的石墙已经isuu書网缓缓闭拢,与那千仞峭壁浑成一体,难分难辨了。 抚平了一下身上的那袭黑色长衫,君惟明提着他那卷软皮包裹,低沉的道:“走吧!”两个人徐步行向山坡那边,一面走着,金薇却不时回顾,状颇依依。君惟明望着她,道:“舍不得离开?”轻喟一声,金薇伤感的道:“这一个月里,在我来说,可算经历了一段奇妙而永值回忆的生活;没有忧虑,没有困扰。没有险诈,没有风浪,更没有勾心斗角……我们全是那般坦率,全是那般真挚,想说想笑以至想哭,全由得自己,用不着掩饰,更用不着做作,令人惊异的却是,这种生活竟然是和我两个以前的敌对者在一起度过的……”君惟明低沉的道:“至少,这一月中,表面上是如此。”金薇讶异的道:“你不同意我所形容的那样?”君惟明缓缓的道:“我同意。但是,我们这一个月来之所以那等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并不是本来就该那样的,而是我们不愿意去忧虑,不愿去困扰罢了。 第36章 金薇,我们都知道,值得我们烦恼的事情正多……”沉默了片刻,金薇幽幽的道:“我知道……”君惟明的步子有些沉重,他道:“今日之后,只怕又要常与干戈为伍;和血腥为伴了。”轻轻抖了一下,金薇声声道:“这并不是意外的事……”吁了口气,君惟明开始与金额上坡了。他低沉的道:“有些时候,我真羡慕师叔,他是多么悠闲,多么恬淡,犯不着整日为那些不值得麻烦的事去伤脑筋,动肝火;常对深山幽谷,日闻鸟鸣露滴,这种日子,太似神仙,悠远而安适……”金薇轻轻的道:“也太寂寞。”君惟明微微笑了。道:“所以说,人的心性迥异便在于此了。寂寞,有些人认为是受罪,有些人,又何尝不认为是一种享受呢?……”金薇浅笑不语。于是,他们不徐不缓的顺着山坡往上行。两个人心里全在想着心事,想着一些过去与未来。或许,他们会想到相似的,或许,就全无关连了……“盘古山区”的延绵山脊展露在他们眼前,那是一片极目所至时苍莽与幽邃。林木深远,层峰叠叠。为了要急赶下山,君惟明与金薇已运起轻身之术,就那么两朵淡云一般快速而洒逸的飘掠向灰迢迢的那一边。 断肠花--第二十一章忠义仍存 第二十一章忠义仍存 日正当中。 这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陕境之内的“干溪铺”。 镇子里,约莫已到了午膳前后时分,现在并不显得如何热闹,紧窄窄的街道上也没有几个行人……君惟明与金薇两人刚刚抵达此地,他们没有代步,全是自己抄近道定来的,他们之所以没有设法弄两匹坐骑的原因,乃是唯恐被人识破行踪,走漏风声,搞出意外麻烦来……两个人仍旧是下山时的那身打扮。在这一段长途跋涉以后,更是显得风尘仆仆,油汗满面了……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镇里,而是绕着圈子在田间小径上急步前行着,凭借一些树丛或屋墙的掩蔽,尽量隐蔽着他们的踪迹。 现在,他们正朝着一幢平实而牢固的青砖房舍后院行去。那幢房子只是一种寻常人家所住的典型格式罢了,没有一点扎眼或是突出的地方,很普通,也平凡。 轻轻拭去鼻尖上细碎的汗珠,金薇边走边道:“君惟明,你判断不会出纰漏?”脚步加快了,君惟明低声道:“在很久以前,我就设置了这个地方,它的性质是异常机密的。我设置这个所在的主要目的,便是提防在万一将来有了难测之变时,可以有个隐身落脚的地方;但我们却一直过得安闲太平,就是有些麻烦,也全有惊无险顺利度过,所以一直也没有使用过这个所在。哪里会料及,到头来第一个要用这地方的,竟是我自己……”金薇仍不放心的道:“真会没有人知道吗?”君惟明摇播头,道:“我想不会有人知道,因为这里是我预布的一着暗棋,也是避难时的一个最佳退路,不到大势已去之时,我是不会宣布的;假如随意泄漏出去,还能再用以藏身么?因此,我从来未向人提起过,不论是谁……”犹豫了一下,金薇道:“你那两口子呢?”君惟明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的未婚妻费湘湘与妹子君琪。苦笑着,他道:“也没有提起过。老实说,并非我想隐瞒她们,只是我认为不值一提;我相信我此生不会用到这个地方来避难,否则,我也怕她们知道了以后会心思不宁,认为我有了什么不妥之处……”笑了笑,金薇语意深长的道:“也幸亏你有这种想法。”抹了把汗,君惟明自嘲的讴:“我设立此处,原末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我个性上一种惯常的周密布署之一项而已,可是,我却用上,而且还是自己先用的……”金薇赶快了两步,又道:“是了,君惟明,那主持此处的人物叫什么……‘焰龙’方青谷?”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他是我的老弟兄,忠诚可靠,为人驾实;或者肿气火燥了点,但却绝不会见利忘义,背叛于我……”金薇轻声道:“还是谨慎些的好……对了——”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姓方的,既是你的心腹死党,为什么‘铁卫府’你那批得力手下里甚少听过他的名字?而且,在外面也没有他的传闻……”君惟明深沉的道:“问得对,方青谷生性耿直刚强又是猛张飞的脾气,但他的几手把式却相当厉害,再加上一片赤胆忠心,正是个得力臂助,我岂肯将他冷冻似的摆到这个不见经传,无汉无财的寂寞地方来?事实上,却是他自行要求到这里来的,还异常坚持……”望了望那幢就在眼前,四周围植着几丛修篁的砖房后院,金薇诧异的问;“为什么呢?”君惟明简简单单的道:“他心灵受创。”金薇放缓了步子,又道:“可以讲详细点吗?”将提在左手的黑软皮包裹换到右手,君惟明一笑道:“女人,为了一个女人。”金薇感到十分有兴趣的追问道:“怎么说?”君惟明吁了口气,道:“在长安‘铁卫府’里执事还不到一年的时候,方青谷爱上了一家钱庄老板的独生女儿,你知道,似他这种直愣愣的个性,只要爱上一个人便会把全部情感投注上去,一心一意执着到底,用棒子也打不回头,他却深深爱上了那妞儿,可惜的是,人家并不爱他!”金薇摇摇头,道:“后来呢?”君惟明耸耸肩,道:“就如同一些流传下来的男女典型悲剧。后来,大约在方青谷死心塌地豁上老命追求人家一年之后,那女孩嫁了,当然,新郎倍却不是方青谷!”金薇惋惜的道:“真糟……”君惟明笑了笑,道:“从那女孩子嫁了之后,方青谷就变得整日酗酒,闯祸,闹事,不但得罪了不少外人,连自己同参弟兄也一天吵到晚,搞得是鸡犬不宁,乌烟瘴气;难得平静下来的时候,又恍恍惚惚,喃喃自语,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混混沌沌。” “那时,我一看不是路数,便想将他送到外地休养一个时期,但他不去,却坚决要求我派他远至最偏僻,最荒芜的一个深山中的‘老榴园’。那‘老榴园’是我早年一时兴起随便买下的一处果子园,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他虽然定要前法,我又怎能这样将一块好材料埋没在那里?”看了金摄一眼,君惟明续道:“恰好正在当时准备设立这个秘密避难处所,经我再三思虑之下,才决定叫他前来主持;我曾特别告诫过他此地的重要性与严密性,他也颇能领悟,来此之后,一直未曾出过差错。” “每一年,他回府探望我一次。对其他的人,我就说他是在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掌理一宗黑道生意。这种事在‘铁卫府’的浩大经营之下并不足奇,是以也就不会引入注意了;实际上也没有入关心这些琐事……长此下来,‘焰龙’方青谷之名,自然就逐渐默默无闻了……”金薇深思的道:“说不定姓童的就会注意。你别忘了,他既知道方青谷曾是你手下的一员大将!”君惟明平静的道:“这一着我也考虑到了。问题是,姓童的到哪里去算计他?在平常我只偶而说方青谷被派到远处去了广免得他留在长安睹物伤情,但是我却没有说明那是什么地方,便算童刚有心找他,只怕亦无从下手!”金薇释然道:“嗯,这样一来,好像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君惟明先到一丛斑竹下面站住,他打量近在咫尺的那道青砖围墙,又端详着那扇紧闭的后门,半响,低沉的道:“希望是没有问题。不过正如你方才所说,还是谨慎些助好……”挨近了一点,金薇悄声道:“翻墙进去?”君惟明摇摇头,道:“不,我们有联络暗号。”略一沉吟,他又道:“金薇,你伏在这里隐住身形,顺便注意动静,提防突变,我去发暗号!” 不待金薇回答,君惟明已大步来到那扇黑漆后门之前;他毫不犹豫,伸手就在门板上敲将起来,“咚——“咚——”“咚——”“咚”!斑恕保“咚”!三缓三急,门板的震动声又是清亮又是空洞的立时传播出去! 叩门之后。君惟明便静静的等侯着,好一阵子,却仍无反应,他开始戒备留神了,再一次,又是用力敲击门板——三缓三急! 于是—— 就在那最后一声“咯”的回音尚在空气中飘荡的时候,那扇黑色木门已突然启开,但是,迎向君惟明的却不是一张人脸,竟是两柄又利又快的雪亮朴刀! 同一时间,墙头上更飞鸟般扑下了三条大汉,围墙那边酌竹丛下,又蓦地传来金薇的娇叱声! 门里的两柄朴刀甫始闪戮,甚至没有看清君惟明的动作,他身形只是微微一抖,执刀的两位仁兄已“唉啾齐叫着摔了一对大马爬! 猝然转身,君惟明跟着就待收拾那墙头上扑下来的三个大汉。可是,他刚一动念头,那三名大汉已看清了他一—说不出在那一刹间三张面孔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谅喜与震骇表情,他们同声大叫,叫声末已,已全部“扑通”跪倒于地! 微怔之下,君惟明冷然道: “你们起来,我——”他才说到这里,那边,一个悲喜交集又激动振奋得发了抖的粗大嗓子已怪叫起来:“天呀……公子,原来是公子———”循声注视,君惟明不觉满怀欣慰,那踉跄着狂奔过来的黑脸浓眉大汉,嗯,不是“焰龙”方青谷还会是谁? 方青谷一口气奔到君惟明跟前,不待君惟明有所表示,他已猛的双膝跪倒;全身抖索,热泪滂沱中,他竟又抽搐着发出一种令人心酸的呛笑:“公子……公子……果然是你老人家……果然是你老人家碍…苍天有眼……公子你……没有死……我早就知道……你老是永不会死的……”跟在方青谷后面,另一个黄皮寡瘦的枯干汉子,也又哭又笑的跪了下来,边噎着气道:“公子……我们可盼到你老了……眼都盼穿了碍…”鼻尖一酸,君惟明不觉也红了眼眶,他注视着跪在地下的五个忠心耿耿的弟兄,感动的道:“起来,起来,有话慢慢再说,我很好,一向很好………”说着,他抢上一步,亲手将他们五人一一扶起,五个人垂手恭立一边,却俱皆忍不住定定的端详着君惟明,五张脸孔上,还仍沾着泪呢。” 第37章 ”抽抽鼻子,方青谷哽咽着道:“公子,他们说你老已经死了,遭人暗算了,还在几天以后找回了你的尸体,可怜那具尸体不但血肉模糊,面目难辨,而且发了腐烂……任谁也都认不出那是不是你老了。” “但是……但是费小姐与二姑娘却咬定是你老的遗骸,童刚那厮也证明不虚,加上雷照也跟着这么说,却叫人不由不信……我在得到消息后,几乎吓晕了过去,本想不顾你老往日的交持,拼了泄了这个地方的底也要赶回去悼祭你老,就在我打点停当,准备启行的当天,一个晴天霹雷似的消息已由外面暗中传了过来……”那个黄皮寡瘦的仁兄接着道:“那时是由府里宣称你老遭害消息的第三天。你老尸骨未寒,双目末暝,血仇未报,府里突然举出童刚接掌大位,推举童刚接掌的几个有力人物,却是你老的未婚夫人费小姐,你老的胞妹二姑娘,以及‘白斑熬’雷照‘追日煞’穆厚——”君惟明心头微震,道:“穆厚?”方青谷忿然点点头道:“是的,这个忘思负义的混帐小子!在他们正式向外宣布由童刚接掌‘铁卫府’及统括所有府辖基业财产之后,驻在‘广昌县’的,‘三眼煞’潘春也起而响应,并首先率着他那帮弟兄返府道贺,同一时间,长安‘铁卫府’里已出现了无数陌生面孔,这些不知道从那个窑洞里钻出来的乌龟孙,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俨然有新朝权贵的架势。”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全是来自滇北的‘大飞帮’人物……就在童刚接位的当夜,‘鱼肠煞’罗昆即已悲愤填膺的突围而去。说他是突围,乃因为在他欲待悄然离开府中之时,竟被‘大飞帮’的爪牙阻挡,他是挂了彩以后才冲出去的。在罗昆脱走的第四天,也就是他们妄称你老遇难的第七天,驻在晋境‘三泉’的‘黑豹’娄秀山,派在‘白阳’的‘红豹’衣彪,陕境‘鳞游城’的‘八手煞’岳宏远,豫境‘洛阳’的‘灰衫煞’马浪,‘大利城’的‘骷髅煞’焦二贵,还有巡‘洛水’的‘血镯煞’洪大贤他们就全都翻了脸,坚决表示不肯承认,更不肯接受童刚的接掌。” “他们却是一心一意,必须要替公子你报了血仇,手刃那坑害了你的人以后,才愿再商讨由谁接位的事,非但如此,私下里,大家对你老的死讯抱着怀疑,更猜忌到童刚身上;因为大伙俱都知道公子的一身能耐,是普天之下难有匹敌的。” “而童刚虽然也扬言定要替你老查出凶手报此大仇,但他实际上却并不积极,况且,他接公子大位也未免接得急切了点,这即是让人疑惑之处,再怎么说,就算轮到接位也还将听听一班老弟兄们的意思碍…”君惟明低沉的道:“后来呢?”方青谷吸了口气道:“后来,就在府里宣你老遇难的第八天夜晚,反对童刚接位的那些老弟兄那里就发生了巨变,他们全在同一天的晚上遇到突袭,突袭的人俱是一身黑衣,头蒙黑罩,胸前用丝锦绣着一条黄龙标记。那些人,个个功力精荡,心狠手辣,而且。又是来得出其不备。那一夜里,豫境‘洛阳’的‘灰衫煞’马浪,晋境‘三泉’的‘黑豹’娄秀山便全遭了毒手!” “‘白阳’的‘红豹’衣彪,巡‘洛水’的‘血镯煞’拱大贤也都带了重伤,衣彪当场被俘,洪大贤则由他的两个得力手下救出,驾船脱走了。只有‘鳞游城’的‘八手煞’岳宏远和‘大利城’的‘骷髅煞’焦二贵在那晚的血战中占了上风,将来袭之敌完全诛杀一荆”“但是,他们已经察觉出情形不对,更体会到这是一个:有计划的毒谋。因此,在他们获胜以后,亦末迟疑,当即匆匆收拾一切,各自带著他们的心腹弟兄隐藏起来了。果然,没有几天,他们原先主持的基业,便被童刚派去的大批人马接管了下来……”君惟明听着,表面上是那么平静。 “讲下去!”方青谷咽了口唾液,又道:“从第一个童刚接位的消息传来,已令我深感震惊悲愤,也打消了我启程回府的意念,我直觉感到这其中必有蹊跷,恐怕有什么阴谋存在。接着,在我有心而仔细的探询下,一件一件不幸的事情便接因而来……我得知这一切巨变之后,便只有暂且稳祝”“一面托人查访公子的存亡真象,一面暗中与那批被逼逃散的老弟兄联系,打算将力量暗里集中起来,一举再推翻童刚的掌权。弟兄们这一个月来过得够辛酸,大伙全是泪眼互对,哀痛强咽,我们俱不信公子已遭了毒手,我们总盼着公子的突然出现……老天有眼啊,真是奇迹,我们竟真把公子盼来了,活生生的盼回来了……”君惟明闭住眼,深深的呼吸着,良久,才睁开眼睛,道:“如今,长安‘铁卫府’及下面的基业情形如何?”方青谷忙答道:“童刚坐了大位,这一个月来,他已将府下所有各地的主脑全换了人,‘白斑煞’雷照当了府里的总执管,‘追日煞’穆厚派去买卖最广阔,利润最丰厚的‘洛阳’去掌理大权,‘三眼煞’潘春也提升为陕境全部基业的头领。此外,其他地方的主掌之权,已全由‘大飞帮’的人物充任了。那些终年一身黑衣,头蒙面罩的角色,则都盘居在府里,象是姓童的卫土保镖一样!” 从一开始,金蔽早已静静的站在君惟明的身边聆听了,她一直没有出过声,边时,她才轻轻的道:“君公子,那些黑衣黑罩,胸绣黄龙的朋友,我知道他们的来路!”似乎察觉到金薇已改了称呼,君惟明微微一笑道:“请说。”金薇小声道;“他们是黔边‘梵净山’‘黑孤岭’的‘独龙教’!”君惟明又转向方青谷道;“青谷,这一个多月以来,你和那些忠贞的老弟兄们联系,可有了什么收获?”方青谷恭敬的道:“有,我们已和他们取得了联系……”断肠花--第二十二章剖恨论仇第二十二章剖恨论仇君惟明有些急切的道:“真和那些人取得了联系?”方青谷挨近了一点,压着嗓门道:“除了死去的娄秀山和马浪之外,全有了。‘血镯煞’洪大贤如今正隐在‘洛水’牛角弯,‘八手煞’岳宏远与‘骷髅煞’焦二贵收了摊子之后刻已会合于一处,他们全带着一批得力手下匿居在‘白沙山’,被俘进‘铁卫府’里的红豹衣彪尚未丧命。” “姓童的将衣彪囚禁于府中的‘大圆牢’,整天给他些零碎罪受,现下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当晚自‘铁卫府’突围出去的‘鱼肠煞’罗昆,在大前天才在一个意外的机会中碰上他,他的伤势尚未痊愈。那一天,他恰好悄然前往离此地二十里处的‘大荒坝’一个老郎中家里换药裹伤——”说到这里,方青谷指了指一旁那个黄皮寡瘦的汉子,又接着说:“罗昆在那老郎中房里换药,谭子多正好也去抓几味‘桑白皮’‘梅片’什么的药材,他和那老郎中相当熟,也不通报就直接闯了进去,这一闯进去,哈,就刚巧与罗昆碰个正着!”那黄瘦汉子——谭子多——恭谨的笑道:“‘大荒坝’只是个名符其实的荒村子,合共算上也仅有二三十户人家,那老郎中以前在大地方挂过招牌悬过壶,医术精、学问好,是个如假包换的儒医,他与我相交有年了,十分熟识,而这老郎中为人更是异常忠诚敦厚。” “因此,我一和罗爷朝上面,当即便安插他在老郎中家里住了下来,顺便也好就近治伤。暗里,我也将方爷的行动和心意告诉了他,他非常赞同,也非常支持,再过几天,只等他伤好了,我们便去接他……”君惟明点点头,又深思的道:“青谷,你这里有多少人手?”方青谷略一计算,道:“里里外外,总共有十二个人,如今这里连我有八个,还有四个在照顾着镇上那家粮行……”君惟明道:“你这些年全守住了,没有露过破绽,这一个月里,大约也不会叫人家看出什么毛病吧?”方青谷一挺胸,道:“公子放心,包管没有泄过底,不论是寻常江湖同道或是姓童的那些爪牙,全未曾怀疑过我们……”君惟明笑了笑,将金薇请到面前,向方青谷等人道:“这是‘大宁河’金家少主金薇姑娘,你们见过了。” 方青谷等五个人纷纷上前行礼报名,形态间对金薇十分恭谨。不过,这恭谨,并不是‘大宁河’金家的招牌唬住了他们,而是,金薇乃是他们魁首的朋友! 君惟明又道, “我们进去吧,站在这里容易惹眼。”方青谷突然醒觉,连忙红着脸告罪道:“甫见公子,恍如隔世,心头这股子高兴激奋简直就把脑袋冲晕了,未曾先迎公子与金姑娘入内小歇,公子千万饶过……”君惟明笑道:“也只是短短的一段日子未看到你,青谷,你却怎的忽然文雅起来了,真令我吃惊啊!”方青谷又是黑脸一红,发窘的道:“公子,我引路了——”于是。在方青谷前引之下,一行人簇拥着君惟明与金薇匆匆行入门里,临进门的一刹,君惟明看到了那两个先前被他震翻在地的小弟兄。这两位还是满身泥灰,鼻青脸肿,一见君惟明瞧向他们,俱不由垂手躬身,状极惶恐。 君惟明过去拍拍他们二人的肩膀,和悦的道:“对不住,我方才一时收手不及。”两位仁兄这一下子可真叫受宠若惊了,他们又是感动,又是惶抹的齐声道:“不知是公子驾到,小的们唐突了公子,尚乞公子恕罪……”君惟明微微一笑,道:“罢了,不知者不罪。” 说着,他转身与金薇进入屋里,在方青谷的引导下,来到一间陈设简朴却纤尘不染的小厅里坐下。 在一名大汉献上香茗之后,君惟明举杯向金薇邀敬,然后,他自己浅浅啜了一口,道:“青谷。” 第38章 坐在下首的方青谷忙道:“在。”君惟明缓缓的道,“为什么童刚他们在掳去衣彪之后还留着他的性命?”略一犹豫,方青谷道:“这个……我也十分迷惑,据府中一些暗里依旧效忠公.子的弟兄们透露出来的消息说,姓童的每天都派人到牢里折磨衣彪,却就是不让他死,衣彪天天骂,天天吼,非常悲愤,又非常痛苦……”君惟明点头,道:“其实,这道理很简单,说穿了不值一文,童刚之所以不将衣彪立时处死,目的乃是欲以他为饵,诱使另外那些脱走了的老弟兄回去救他,以便一网打尽,永绝后患!”方青谷恍然大悟,急道:“原来如此,幸亏我们没有上当,本来,我们计划好了在洪大贤与罗昆他们伤势痊愈之后便先行动救出衣彪的……”君惟明平静的道:“那样一来,就正如了童刚心意,他一定早已严密布置,周全安排妥了,只等你们前去自投罗网!”方青谷庆幸的道:“亏得公子适时赶到,否则,我们就算知道劫救衣彪将会遭至极大凶险,极大阻碍,待到人马集齐的时候,恐怕也只得硬着头皮干了!”君惟明又啜了一口茶,道:“从现在起,所有行动全由我决定,一切权掌皆纳入正统,以前是什么样子,如今亦是什么样子。”方青谷低沉的道:“这是当然。”顿了顿,他又道:“公子,可要立时招集各路忠于你老的弟兄们聚集,马上向姓童的展开问师之罪?虽然童刚如今正侦骑四出,眼线密布,想一一扑灭我们,但召集弟兄们的事情仍末致太受影响!”君惟明淡淡一笑,道:“这一着稍停再议,青谷,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失踪了一个多月,童刚为什么又忽然窃居了我的大位?”方青谷摇摇头,道:“公子,我虽然不明白其中曲折详情,但是我们却全知道这一定是童刚搞的鬼,耍的阴谋,他必是早藏祸心,觊觎你老的基业权柄……”于是,君惟明简洁扼要的,将他受害、脱险、归来的经过,明明白白的叙述了一遍,就只把藏宝秘洞的详细所在位置略了过去。 从君惟明开始讲述的时候开始,一直到他说完了,方青谷与谭于多的情绪全然处于极端的愤怒与激动里,他们面色铁青,双眼血红,额头青筋暴突,那一付目眦欲裂的仇恨形态,就活像能把人活吃了……君惟明说罢经过,结尾道:“血债血偿,是江湖上的传统,以牙还牙,也是武林中的规矩这笔仇怨,当然是须要报还的,至于如何还,我自有主张。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叫姓童的明白什么叫惊惧,什么叫张惶,什么叫忐忑,什么叫紧张。也从现在起,我们更叫他遍尝心虚胆寒的滋味,历经天久共谴的颤栗。我要令他鬼哭狼嚎,鸡犬不宁,令他草木皆兵,魂梦不安!”方青谷满口钢牙咬得“咯崩”作响,目中喷火的恨声低叫:“这个忘恩负义、奸诈阴毒的野种,他好狠的心,好凉的血,好卑鄙下流的天性,我操他的老娘,刨他的祖坟,我要拖他的尸首纵横三百里!”一侧,谭子多也愤怒至极的咆哮:“姓童的这王八蛋简直就没有人性,他竟然做得出这等丧天害理,令人发指的罪行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任什么他都占全了,他还算人么!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这个没有廉耻,罪大恶极的东西!”君惟明摆摆手,道:“不要冲动,我们慢慢来,一步一步的走着瞧——”他神色转为冷凛狠厉的又道:“我会用他所加诸于我的还报给他,一点也不漏,一丝也不差,我会使他体验被报应的味道,体验‘魔尊’出手的残酷!” 方青谷目光极快瞥过了金薇身上,面孔上涌起一片错综复杂的表情,像是疑虑,又像是怔愕,像是释然,又像余恨犹存——金薇何等慧黠精明的角色?方青谷那一眼扫过,她便察觉了对方的心思,她知道,方青谷必是在听了君惟明的叙述经过之后对其中自己的那一份仍存芥蒂,于是,她盈盈一笑,道:“方壮土。”方青谷心头微跳,欠身道:“不敢当。”金薇的美俏眼炯然注视着他,轻轻的道:“请你相信我,一个人在一生中.错一次是疏忽,错第工次,就如同白痴了,换句话说,那也就不可原惊了。以前,我虽然利欲薰心,昧着天良伤害过君公子。但是我已完全悔悟过来,我更要尽我毕生之力来报答君公子的深思大德,你还怀疑我吗?”想不到金薇竟在一眼之下便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方青谷不由面红如火,汗水淫淫,他尴尬的道:“金姑娘,呃,你这是说的那里话来?我……我又怎会猜疑到你身上去?这是不可能的事……”君惟明仰首望着屋顶,冷冷的道:“青谷,向金姑娘致歉。”方青谷慌忙起立,抱拳躬身,道:“请金始娘恕过我的失礼冒犯——”金薇有些过意不去盈盈起身还礼,一边道:“方壮士言重了,我只是希望方壮士明白我这一片赤诚心意……”君惟明吁了口气,道:“青谷,以后不得再对金姑娘稍有猜疑,并由你代我谕知其他各人。青谷,你也该晓得,一个人有了过失并非永远就不能原谅,主要的,要看这犯过之人能不能醒悟自新,忏悔向善!”方青谷连声答是,他坐下后,君惟明又道:“‘铁卫府’里,费湘湘与童刚可已成亲了?” 一听自己魁首问到此事,方青谷不由暗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是君惟明的老班底,当年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君惟明和费湘湘中间的事他自然清楚,换言之,君惟明对费湘湘爱意之深,情感之厚,他也自然明白。 但,越是如此,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答话越要小心。君惟明的个性他多少模得到,对这种痛心疾首,如刀绞肉似的酸楚,君惟明比任何人都要忍受得深刻,而当他表面上平静的时候,也往往就是他内心里最感悲愤,最感伤痛的候——自然,自己的爱侣,被自己视同手足,又陷害了自己的好朋友以毒计抢夺去了,尽管表面上还无动于衷,内心深处,又会是怎样一种滋味呢? 这个答案,恐怕天下任何人也都晓得吧。咽了口唾液,方青谷忐忑的道:“公子,假如不是公子方才道破,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费小姐和童刚之间竟已发生这等……这等不可告人之事。我们虽然对她协助童刚接掌你老大位的举止十分不满,但却也未曾想到其他。再怎么说,名份上,她总是你老的末过门妻子……”方青谷拭拭汗,又提心吊胆的道:“经公子道破内情之后,我也才觉得情形确实不对……可是,童刚如今仍以你老的好友自居,而费小姐也依然要保持住她目前的身份,所以,据我们的消息探悉,他二人表面上还是规规矩矩,未逾常礼。照目前看,童刚对外面及一般府里弟兄,也尚须暂时扮出他的虚伪面孔,以为安抚人心。” “否则,他如一旦和费小姐的丑事形诸于外,非但对江湖同道无法交待,更招引起府里一批弟兄们的哗变——现在,大伙儿还真以为他是你老的好友,完全为了义气才被举出来勉为其难的承担你老大业哩……”君惟明重重一哼,向方青谷问道:“二姑娘的情形呢?”方青谷舔舔嘴唇,呐呐的道:“她终日匿居‘白楼’之上,足不出户,脚不沾尘,常常会一连十几天看不到她。偶而见到,也老是眉宇深锁,神色凄郁,像是有极大心事……”君惟明脸色微黯,徐徐的道:“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她连自己的兄长都能出卖,又怎会不受良心谴责?不遭惶悚所染?哼!”方青谷暗觑一眼君惟明的脸色,谨慎的道:“听说……听说二姑娘似是寻过一次短见,幸而及早发觉,又被人救回命来……”君惟明无动于衷的,冷然道:“死了倒好!”旁边,金薇低声道:“君公子,令妹象是天良末泯,深知悔过,我看,是不是可以—一一”君惟明木然一笑,斩钉截铁的道:“不可以!她眼见我行向绝路却不加点明,任我往断崖下跳,这种妹妹还算得上妹妹么?还曾念过骨肉之情么?她对我不仁,我对她自也不义!”金薇只觉一股凉气自心底往上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苦笑道:“到时候,君惟明没有表情的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他向方青谷道:“青谷,记住我的交待——”方青谷神色一肃,沉声;道:“是。”君惟明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坐姿,冷懔的道:“一、十天之内召回各路兄弟。二、派人往‘南板’城左近寻找舒云及夏一郎的下落。三、同时到‘南松’城‘悦丰钱庄’接回我的坐骑,这三件事你先办了,记得千万小心守密,不要露出破绽!”方青谷额首道:“遵公子谕。”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请公子与金姑娘在此暂坐,我去吩咐他们预备午膳,并安排公子方才所示各项指令。”君惟明道:“且便。” 方青谷站起身,招呼了谭子多一道匆匆离开了。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君惟明拿起那只白瓷茶杯来在手中把弄着,默不出声。 半晌。 金薇凑近了点,温柔的道: “君惟明望着她,一笑道: “抬举了,有何见教?”金薇又好气又好笑的横了君伦明一眼,低声道:“我想,是不是由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到‘大宁河’金家去,请家父拨出一批好手前来听供使唤?”君惟明沉吟片刻,道:“还不用这么急吧?而且目前我的人手似乎尚够调遣——”金薇怔了怔,垂下头去,幽幽的道,“你,你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罢了。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们金家的人……不错,在‘魔尊’眼里,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君惟明窘迫的打了个哈哈。忙道:“金姑娘,你千万别想歪了,我只是不愿太兴师动众,惹人注目,毫无其他意念在内……也罢,你便修书一封吧,我派人送去。” 第39章 金薇喜悦的抬起头来,目光如波,高兴的道:“真的?”君惟明一笑道:“自是不假。”金薇眉儿一扬,嘟嘟嘴道:“其实,在山上你就答应容我金家效力的,那知道刚才你又打了一手太极拳——”君惟明哈哈笑了,道:“只是不敢太庶烦你家而已。”金薇温婉的道:“这怎么能说麻烦?这只是我对你的恩惠略表寸心罢了,我还嫌太轻浅了呢。”君惟明真挚的道:“我很感谢,真的,很感谢。”金薇凝视着他,轻轻的道:“不用感谢,只要——你心里不嫌弃就行了……”君惟明低沉的道:“你会把我看成如此一个不通人情,不识好歹的怪物?”眉梢唇角,绽开一抹慰藉而甜蜜的浅笑,金薇悄悄的道:“我怎会?……”君惟明伸开双腿,笑了笑道:“天下之大,最难令人了解,最不易捉模的东西,要算是女人了,就以你来说吧——”金薇道:“我?”君惟明有趣的道:“不错,在我初次遇见你,一直到你囚禁在篷车里的那一段,你实在是刁悍泼辣得令人连牙根都恨痒了。但如今,你却又竟是这般温柔,深明大礼,前后一比,判若两人。金薇,你说说看,这不是也太奇妙了么?如果有人看见你那时的形状,再看看此际的模样,谁会相信这是一个人呢?”金薇笑着道:“那么,你一定认为我有着双重性格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不然,我认为这只是我与友,亲与疏,恩与怨的分别,薇?”金薇由衷的领首道:“老实说,是这样的。我一向对我的敌人就是那种德性,对看不顺眼的敌人,我还会过份些,但是,对自己人,我往往十分客气。不过,那也得看在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时,一般来说,我总有些没好气和不耐烦——这大概是自小就养成的不良习惯,我家里把我宠坏了……”君惟明啜了口茶,笑道:“但是,你对我似乎还相当客气……”金薇眨眨眼,道:“谁能和你比呀?我又岂敢在你面前撒野使刁?这除了对你的钦佩感德之外,说真的,我实在也有点怕你,你给我吃够苦头了……”君惟明微微一笑,说道:“不要瞎说,从头至尾,我就没有沾你一下,我又何尝给你吃过什么苦头来着?”金薇指指心,正色道:“公子爷,给一个人罪受,并不一定非要折磨他的肉体才算数,给他心理上增威胁、精神上负重荷,也同样能收奇效,使人痛苦难当。就以我来打比喻吧,你虽然没有在那石洞里将我失杀了,但是,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在我面前辗转哀号的死去,这种滋味,我认为并不比我亲身受刑更来得轻松多少……”君惟明拱拱手,道:“抱歉了。”金薇笑道:“不敢当,我并不记怀,我只是举一个例子出来罢了。君公子,在治人的这一门学问上,你的造诣已经炉火纯青了!”君惟明似笑非笑的道:“客气,这只是你在抬举。” 这时,金薇却沉默下来,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君惟明,秋水似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片妩媚而娇柔的光彩,这片光彩澄朗极了,也温婉极了,她就那么瞧着君惟明。好半晌,才幽幽的道:“君惟明任怎么也料不到在此时此地此景之下,金薇忽然有此一问。怔了怔,稍带窘迫,却断然道:“不爱了。”金薇眸子里的光芒又现得古怪而盼切,紧接着道:“那么,你恨她!”君惟明摇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也不恨!”金薇显然是颇出意外,迷惘的道:“既是如此,现在你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君惟明冷冷的道:“我陋夷她、卑视她!”顿了顿,他又道:“这种女人,实在一无可取,她活着,除了为祸人群之外毫无是处,我对我以前的观察与判断感到遗憾。因为我是那么有眼无珠的宠爱她、维护她、关心她,我等于养了一条毒蛇在心上,饲了一头枭狼在家里。所以,如今我必须对我以前的失误与过错加以补救——这也算是一种忏悔的方式,这方式很简单,就是——除掉她!”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君惟明的神态是如此冷漠、如此平静、又如此残酷,好像他诉说中要除掉的人只是一个泛泛的、可恶又可恨的仇人,而不是往昔他曾以全部生命去热爱过的未婚妻子。他甚至未曾霎眼,连脸孔上的肌肉也不震动一下! 金薇不自觉的感到一股寒气罩心,怔仲的道:“虽然,我从开始的直觉上就不喜欢这个人,可是,君公子,你曾否想到她直到如今还是你的未婚妻子?你和她是有着深厚情感的。她固然对不起你,但你就不留一丁点情面?”君惟明平静中带着无比的冷酷——象钢刀的刃口,道:“我恩怨分明,这与情感无关!”金薇抽了口冷气,呐呐的道:“你……真狠!”君惟明沉重的道:“你错了,与我师叔的看法同样错了。金薇,这不叫狠,这只叫‘公正’,知道吗?‘公正’!”金薇摇着头,忐忑的道:“好可怕的‘公正’……”君惟明一笑不语,就在此刻,方青谷已大步自厅外走进来,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躬着身道:“方才公子交待各事,我业已派人分头去办了,约莫这几天里就有回音,现在,请公子与金姑娘到膳厅用餐,”君惟朋点点头,起身道:“再吩咐他们去给我和金姑娘找个靠得住的裁缝来,我们要做两套衣裳,这一身行头,也早该换换了。” 方青谷连忙应是,于是,君惟明神情愉快的挽着金薇行出小厅外去。 断肠花--第二十三章断肠笠箭 第二十三章断肠笠箭 来到“干溪铺”这个唯一尚在君惟明掌握下的秘密处所,很快的已经过去四天了,现在,是第五天。 刚用完了早点,君惟明浅饮过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后,独自一个人到后院散步。这后院子里实在太缺少点缀,除了几盆凋零枯萎了的盆景之外,就只有靠着墙边的一条石椅了,君惟明背负着手,顺着砖墙下面缓缓踱着方步。他已换了一身闪亮亮的银白色锦袍,腰间围着一条洒金色镂空断肠花图式的玉带,粉底青缎鞋,袍袖袖口上也一样精绣着一朵金灿灿的断肠花。衬着他往上梳起,绾以白玉束发冠的黑润头.发,看上去,他整个人是如此的英俊挺拔,卓然不群,又如此的洒逸儒雅,意韵悠远。清爽极了,高贵极了,也雍容极了! 屋后的门儿轻启,一身大红的金薇娉婷行出。她红衣裙红绣鞋,鬓脚又插上那朵娇艳妩媚的红色“玉盏花”,显得无比的俏丽娟秀,美得尖锐,美得令人不敢仰视,甚至她那张吹弹得破的粉嫩脸蛋儿上,也有着那么一抹俏生的嫣红朱酡呢。 君惟明象欣赏一朵名花似的注视着金薇,赞美的道:“喂,好美。”金薇脸儿更红了,也痴迷的望着对方,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儿喜悦,一些儿钦慕,一些儿盼切,一些儿悠恍,她微微垂下颈项,道:“你更不差,君惟明哈哈笑道:“若把你比喻成一朵花儿,金薇。你说你会象一朵什么样的花呢?牡丹?不,太俗腻,水仙?也不,太清瘠,玫瑰?有些美得泼辣,木槿;太平淡,我看,你是象一朵——”金薇浅笑道:“我发边的‘玉盏花’?”君惟明摇摇头,道:“玉盏艳而娇,能耐初霜之苦,盛开在绝崖边沿。好是好,只是太过孤傲,太过难攀。我看看你还是象我袖口的这种‘断肠花’——”说着,君惟明两手袍袖微抖,袖口各自缕绣着的一朵断肠花焕然金灿灿的闪光,在袍面的翻动下,那两朵金色断肠花轻轻颤跳了,给予人一种似要脱袖飞跃至地上的感觉,那两朵怪异的花儿.似是活了! 目光注视著君惟明袍袖上的花式,又缓缓移注于君惟明面庞,金薇微带诧异的道:“你绣在袍袖上的花叫‘断肠花’?这名字好生凄凉。为什么你把我喻成这种花?”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世上所有千百种知名花里,我独独喜爱这种花,它名日‘断肠’,因为它有一个断人肝肠的故事……现在,我们且不去追溯那个凄凉的故事,因为那总是脱不了一个悲惨结局的,我们只谈论这花的本身,它在中原一带绝无仅有,难以发现,它只生长在大漠边缘的荒石石隙中。” “这种花,唯有在夕阳将下,晚霞漫天的黄昏时分才会盛开。而且,开的时间极为短促,它迎向凄艳的余晖,展开它美丽而迷人的花瓣。纵然它开放的前后时间极为短促,夜幕垂临后即已凋谢。但从头至尾全是它生命中最绚灿,也是最美丽的季节,而它又在最令人迷恋的一天之黄昏绽展。” “黄昏往往代表晚迟,代表逝没,可是,无可置疑的,黄昏也是最凄迷而又绚丽的。在最美的时候展露最美最精华的过程,纵然这个过程极其快速,不也是天下最完美的满足么?又有什么遗憾和悲惜的呢?”金薇幽幽地道,“你这论调很怪,很令人颤粟——一种美的颤栗。”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在最灿丽的时刻展露你最华美的人生,不过……我更希望你不要凋零得那么早。”金薇迷惘的道:“我……会吗?”君惟明安详的道:“我想你会的,因为,‘断肠花’沾泪即谢,可是,你却能生活在淡水中而不萎缩,金薇,你比这花坚强有力!” 金薇凝视着君惟明,轻轻的道: “君公子,从你的外表、举止、谈吐上来看,和你的本人的心性作风根本截然不同。你应该是一位有着先天悲悯气质的才子儒士,而不应该是一位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君惟明唇角微勾,淡淡一笑道:“我们如果相处得长久一点,你就会明白,我是融合了这两种迥然相异的性格,有时,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 第40章 这有如一个舞文弄墨的秀才,在他平常的时候,却是以干屠夫为业,相当矛盾,但却也会抵触的适应下来。天下之大不光是人的性格,连朝纲国政,传统习俗,不也有常常矛盾的时候么?”金薇点头道:“你说得对,君公子,你不仅是外貌高贵,内在里,你更有一肚子真才实学!”君惟明拱拱手,潇洒的道:“缪奖了,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呢!”金薇向前一步,正想再说什么,后院的那扇门扉已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叩击声:“咚——”“咚——”“咚——”“咚!”“咚!”“咚!”三徐三急:一名灰衣大汉闻声自屋里奔出欲待上前拔门启门,君惟明向那汉子摆摆手,沉声道:“我来!” 那名灰衣大汉立即躬身退后,君惟明亲自举步来到门边,轻轻将门闩拔起。门儿开处,方青谷已提着个大包袱闪身而进,同时,他后面还紧紧跟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嗯,长发披肩,又高又瘦,竟是“铁卫府”的老弟兄“九煞”之一“鱼肠煞”罗昆! 料不到是自己头儿亲来启门,方青谷始感到颇为意外的惊呼一声“公子”,他后面的“鱼肠煞”罗昆已立时热泪盈眶,一下子扑倒在君惟明脚前,又是激动,又是悲切的颤声低叫:“公子,公子,果然是你老,果然是你老啊!一挂晕裆袷涝僖部床患憷希僖布坏侥憷侠病乙晕庖槐沧游颐恰栏澜谅伲苄置堑脑购蓿憷系难稹>愣嘉薹u恕币话呀蛟诘叵碌穆蘩シ隽似鹄矗┟魃仙舷孪碌拇蛄孔潘u馕弧派贰敝械挠埠鹤樱庠吕凑勰ビ氡撸丫缘勉俱捕嗔耍菜ダ隙嗔恕a詹灰撞炀醯牧成现逦疲缃褚部砟前闵羁堂懿肌? 君惟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的道:“不要难过,罗昆,你的伤好了不曾?”罗昆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沙着嗓子道:“已痊愈八九成了,不碍什么事,我愿立即跟随公子前往长安,剥姓童的皮,抽那些叛逆者的筋!”君惟明安慰的一笑,道:“这些事,你大概全清楚了!”罗昆点点头,道:“本来我已猜测到一个轮廓,反正总不是好事,今早,青谷才更为详尽的逐一为我再加说明……”君惟明温和一笑,道:“很好,罗昆,但你不要冲动,我们血债血偿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弟兄们的生命不是白牺牲的,我的威信与声誉也不容白糟塌。我们辛苦建立的庞大基业,我们用血汗建立的江山,岂能容人这般轻易、又这般歹毒的篡取?你放心,人家给了我们什么,我们自当用什么来报答!”一侧的方青谷忿然道:“还有,公子你所受的折磨、凌虐、侮辱、欺骗,也须要一条条、一件件的从那些叛逆贼子身上索回!”君惟明平静的道:“当然!否则又怎么能抹消?”罗昆抽抽鼻子,沙哑的道:“公子,多谢你亲自来为我们应门……”君惟明抿抿唇,笑道:“这不算什么,从天亮时青谷启程前往接你,我便想到在这里等侯你们回来,老实说,我极盼望你们。” “就这几句话,已把罗昆与方青谷又感动得双眶泛红,衷心铭谢了。是的,在往昔,君惟明对他们固然是仁尽义至,但却也少有这般安慰与亲切。从他口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君惟明把一边的金薇替罗昆引见了,金薇的美艳照人不由眩得罗昆眼睛发花,使素来不近女色的这位“鱼肠煞”有些面红耳赤,呐呐失措起来。 于是,他们龟贯进入屋里,来在那间小厅坐下。罗昆望着君惟明.忽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似的道:“对了,公子,这次我认府里突围出来前,曾经悄然到公子住的‘小觉舍’卧室里盗走了对公子有异常重大关系的几件东西,也都是公子的象征与信物。这些东西,我认为决对不能落在童刚及他的同党们手里。因为那不坦加强了他们的声势,予人们以错觉,更等于是污蔑了公子,糟塌了公子,所以我也未曾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便擅自前往盗取了……”君惟明神色一动,竞有些急切的道:“那几件东西?可是我的。权物‘黑羽箭’,那九枚纯金的‘断肠花’,以及我的那顶‘盖眼签’?”罗昆连连点头—道:“正是,公子,一件也不少!”君惟明兴奋的猛一拍手,大赞道:“好,好,罗昆,干得好!”一直在听着话的金薇,此刻不由心头倏跳,她小声的问:“‘盖眼笠’?君公子,那可是你以前经常戴过的那顶以‘紫痕竹’编成,笠端呈尖状,笠缘为圆弧形,笠缘四周垂以金色小铃的那顶‘盖眼笠’?那‘盖眼笠’戴在头上可直接掩到鼻端,在笠尖与笠缘相接的倾斜处有一对眼孔?”君惟明惊愣地道:“不错,完全对。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的?”金薇抽了口冷气。面色苍白的道:“我们上次准备对付你的时候,童刚已经把你的习惯详细说明了。其实,不用他说,我们也全清楚,你的那顶‘盖眼笠’只要戴在头上,便表示有巨大的惨烈杀戈将要展开。而你的‘盖眼笠’,素有不溅血不摘,不残命不收之传言。每当你戴上那东西,你就真正变成了‘魔尊’,而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横尸断魂了……“君惟明淡淡一笑,道:“金薇,你倒真晓得的不少埃其实,我平常不戴那顶笠的时候也照常要人的命,只是,规模比较小一点罢了。”他十分高兴的转向罗昆道,“罗昆,你果然是我的老兄弟,明白我的心意,老实说,这一次你若没有把这些东西带出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先行潜回夺取!”罗昆宠幸的笑了,道:“公子,多少年来,你老还是第一次夸誉我呢……”说到这里,他又道;“童刚一宣称接掌‘铁卫府’,我即已想到要带着这些、东西开溜了。那还是午间的事,到了入黑,我马上开始行动。姓童的他们当天异常忙碌,须要他们应付的事情和意外实在太多了,因此他们也未曾想到把这几样东西先行收好,他们—定以为不必操心,东西摆在那里还能丢得了吗?” “也幸亏他们这稍一疏忽,我才能侥幸得手。就算他们当时不知道我已盗取了这几样东西,临出厅之前还几乎被‘大飞帮’的守卫截下,前前后后挨了好几下。若是被他们晓得了,只怕我就更难逃啦!”方青谷嗤了一声,道:“姓童的也真叫饭桶,他就不知道早点将这几件东西收好?”君惟明笑了,他道:“青谷,谁说童刚笨。你想想,这种简单的头脑他还全没有,并非他不想早一点把这几样代表权威的东西拿走,而是他还顾虑万一事败之后这几样东西又有何用?他的阴谋若是不成,不管害不害得了我,我昔日的权物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了!”君惟明略略一顿。又道:“现在,把这几样东西给我吧。”罗昆向方青谷道:“青谷,就在你旁边那个灰布大包那里。” 方青谷站起身来,带着满脸的恭谨虔诚之色,小心翼翼的解开了他替罗昆代背回来的那个大布包袱。包袱里,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及一些碎银之外,就是一个半尺宽窄的黑皮绣镶金丝边的精致软皮囊了,方青谷轻轻拿起,双手呈于君惟明面前。 君惟明接过打开,首先取出两只三寸宽一尺长短的黑檀木雕刻盒子来。他缓缓将其中一只的盒盖抽开,赫然在盒底的红缎软垫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只与木盒相齐的箭形物体。 这箭形物体通体纯呈乌光,黑得闪泛出一片波灿流动的光芒。箭尾处,是一蓬熨熨贴贴的羽毛。君惟明伸手取出这只“黑羽箭”,眯着眼在掌心反复掂视。现在,那箭身上的黑色光华更盛,隐隐似水芒扩散,而在三角形的箭头下方箭杆,上,明明白白的凸雕了三个篆体小字:“铁卫府”! 金薇不自觉的感到心口上有一股沉窒的压力,目光怔怔的停李那只表示着“铁卫府”威信、君惟明尊严的“黑羽箭”上,低声问:“君公子,此箭可是从藏边极西之处一个名叫‘大地棚’湖底的万年‘虎斑石’石中提炼出来的一种‘炭绸’所铸造?”君惟明将“黑羽箭”放回盒中,微现诧异的道:“不错,你可真知道不少……”金蔽正色道:“这种东西并不多见,只要看过一回便永不今忘……”君惟明道:“普天之下黑白两道,不识我‘铁卫府’‘黑羽箭’的朋友只怕不多,但是,能说出此箭质地与来处的,却是少之又少了。你讲讲看,金薇,你又是在那里听过,或见过的?”金薇润润唇道:“家父有一密友,人称‘黑剑黑心’名叫商半瓢。他那一把剑,便是与你这‘黑羽箭’质地完全相同,坚硬无比,碎石如粉,是一柄上好的利器!”君惟明恍然为悟道:“是的,我也听说过此人之名,经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他果然有一柄黑色之剑,看样子是与我这‘黑羽箭’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君惟明轻轻的,又抽开了另一只木盒盒盖,在盒底的红缎软垫上,嗯,却并行排列着九枚金光闪闪、精致细巧的“断肠花”,这些“断肠花”俱为金属打造,看上去夺目极了。君惟明微微一笑,侧首对金蔽道:“做得好看吗?全是纯金的。”金薇点头道:“十分精巧……”君惟明合上盒盖又眨眨眼道:“这九枚纯金‘断肠花’,不论是花瓣或花蕊上,全浸染上一种毒药,这种毒药的名字叫‘一步千古’。是取自北天山顶的毒圣赤尾蝎,溶合南莫峰的毒草小棺花所熬成,它的毒力甚为剧烈,剧烈的程度,只要一沾人畜之血,即可令那人或畜在来不及呼吸下一口气之前便断命飞魂。”金薇突然间有一种作呕的感觉,再也不喜欢那九朵纯金的断肠花,她皱眉道:“好可怕。” 第41章 君惟明有些揶揄的道:“所以,全用毒的并不只有一家——辟如说象马白水对我施以‘霸王倒’——我,也可以算得上略略入门呢。”金薇啼笑皆非的叹了口气,悄声道:“我的大公于,你给我留几分脸面,成吗”君惟明哈哈一笑,放下木盒,又伸手到黑皮软囊之内,迅速缩掌,手上已拿着一顶以细竹精工编就,四周垂着无数小巧金串铃的竹笠来! 手腕一翻,君惟明熟练之极的微微一抖,在一阵急骤细碎的清亮叮当串铃声中,那顶又软又韧的竹笠便呼地一声兜开,形成了一顶金薇形容过的竹笠——尖顶,斜斜下来,又往外成为一个圆弧形的笠沿。 笠沿的位置,刚好可以掩住人的鼻端,在笠顶与笠缘的交接倾斜处,果然开了两个眼洞,笠缘四周垂挂着的金色小串铃,微微摇晃着,现在,正发出一阵美妙而悦耳的声音来。这竹笠,叫盖眼笠,而实际上,它却早已是一顶血淋淋的;代表死亡与毁灭的竹笠了! 在君惟明抖开压贴着的笠顶的一刹,不但是金薇觉得心惊胆寒,连旁边的方青谷与罗昆也不可抑止的面孔刷白,唇角的肌肉急速抽搐着。 君惟明轻轻的在笠缘吻了一吻,目光古怪而火热的注视着它。良久,君惟明才喃喃的,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道:“就快再戴上你了……你是明白我心意的,是吗?你,向明白的……”他摇摇头,又慎重的将竹笠摆到桌上,长长舒了口气,他环顾各人,讶然道:“有什么不对?诸位?”方青谷与罗昆如梦初醒,不由而同的各自干咳了两声,尴尬的咧嘴苦笑,金薇却呻吟似的喘了口气,低沉的道:“一见这顶‘盖眼笠’,就好象看见了血腥与死亡一样,那么阴森,惨凄凄的,实在叫人心里颤栗……”君惟明淡谈的道:“你也会有这种感觉?”金薇眉捎子微扬,道:“怎么不会?我还没有活够。”一侧,方青谷仍然有些惴惴的道:“奇桎,照说我们看见这项竹笠不该有什么含糊呀,怎的每次一打眼瞧上,却也忍不住有些全身发凉。”罗昆同意的道:“不错,我去盗取这项竹笠的时候,拿在手上就是那么沉甸甸、寒森森的。其实,我也知道那只不过是顶竹笠而已。充其量名贵一点,精致一点罢了,但心里是这样想,感觉上却又完全不是那回子事。”君惟明朝椅背上一靠,道:“听说过一种叫‘煞气’的东西么?”方青谷与罗昆齐齐点头,君惟明懒洋洋向桌上的那顶“盖眼笠”一指,平静的道:“这就是了,竹笠上正附着这种东西。”金薇犹有余悸的道:“君惟明直率的道:“这不是习惯问题,而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就象一个刽子手,他整日拿刀杀人,他用刀一定是相当习惯了?其实不然,他也并不一定习惯于那把刀,问题是,当他受命要去斩决人犯的时候,不管他习惯不习惯,亦非得再操刀不可了……”金薇深深看着君惟明,道:“君惟明耸耸肩:道:“见笑了。”说着,他眉宇微皱,忽然将话题转了一个大弯:“今夜,我要离开此处几天,先到‘麟游’去打一个转,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用一种声东击西的方法转移童刚的注意力,好叫他把大量人马在那边调动,更叫他摸不清到底是什么人和他为难。他一陷入迷惑之中,我们便立刻发动第二个步骤,首先剪除三眼煞潘春!”顿了顿,他又沉着的道:“若童刚的大批好手倾巢赶往‘麟游’,那么,我们在剪除潘春之后,童刚内部空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直捣长安,夺回铁卫府!”静了一会,金薇启口道:“君公子,你以为童刚会中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吗?”君惟明‘啧”了一声,沉沉的道:“我看,他可能不会中计,但我们不妨一试?”说到这里,君惟明向方青谷问道:“潘春现在住的地方,你曾告诉我是在离这里和‘鳞游’同为一百八十里地的铜城?”方青谷颔首道:“正是,他如今可神气透了,住在铜城的留香楼里,公子,你老知道,留香楼是我们开设的一家大酒楼,建造宏伟深沉,美伦美央,在铜城还算是最大最好的房舍之一呢……”君惟明清晰的又道:“好,我知道了,我希望潘春会在这几天里多享受享受……今晚我离此,约莫至迟两天可抵‘麟游’。两天后,我转赴铜城,你们先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看姓童的那边人马调遣得如何?如他中计倾巢而来,我们就在剪掉潘春之后,再直捣长安。如他按兵不动或仅派少数人马往援‘麟游’,我们则在解决潘春之后静止候变,另作下一步计划!”方青谷急道:“公子,那么……到‘麟游’你是一个人去了?”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杀潘春的时候大家再会合一道。三天之后的黄昏,我们在铜城西门聚集!”忽然——君惟明注意到罗昆神色悲戚,面容沉郁,怅怅然若有所失,他关切的问:‘罗昆,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罗昆叹了口气,道:“不敢相瞒公子……虽说潘春罪大恶极,万死不足赎其惩……但……唉,想想我们也是十八年的拜把子兄弟,情感深厚。如今眼看他就要落得这等下场,再怎么说,心里也不是滋味……”沉默了片刻,君惟明道:“我与你也有同感,在我亲手处决杨陵之时,心头亦异常难过,那总是在亲手染我昔日兄弟的血……但,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如此。因为天下还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公理……他深刻的看着罗昆,悠悠的道:“现在,对潘春,也只有如此了,我想不出第二条路,事实上,也没有第二条路了……”罗昆伤感的道:“公子,我……”君惟明一仰头道:“你和我一样,没有选择。罗昆,很抱歉,使你心中悲楚,但你也只有悲楚了,你该知道,我亦并不感到畅快!”罗昆悚然一惊,咬牙站起,合悲忍痛的躬身道:“我……错了,请公子恕过方才失态之罪……”君惟明一挥手,道:“罢了。”罗昆脑海中倏有亮光一闪,他忙道:“公子,我还有一件事情禀报。”君惟明低声道:“什么事?”罗昆咽了口唾液,急切的道:“关于穆厚。公子,他之侧向童刚一边,并非预谋,更没有和童刚先行勾结,他只是被童刚花言巧语所蒙骗,一时糊涂才投将过去,我想他如今看清事实,一定后悔莫及了——”君惟明冷冷的道,“何以见得他只是一时糊涂,并非预谋?”罗昆窒了一窒,呐呐的道:“我……我是自己观察注意得知……”君惟明木然道,“罗昆,穆厚也是你的结义老弟,我知道,同样他亦是我的异姓手足,你不愿他受到惩罚,我又何尝愿意?但我们,不能偏袒,不能存私,否则,再用什么管束别人?再以什么维护公理?我们如果苟且含混,非但自此江湖道义荡然无存连人间是非也全混淆了!”一顿严词训斥,把罗昆惊得冷汗涔涔,心胆俱颤,他抹着汗,连声答应:“是……是……”君惟明注视着他,半晌,才道:“不过,既然经你如此一提,我也给他一个机会。罗昆,我们派人告诉他事实真相,看他反应如何,设若他有意悔改,明白错失,他自会即时来归,否则,同样以叛逆治罪!”罗昆大喜过望,他诚惶诚恐的道:“多谢公子恩典,多谢公子恩典……”君惟明肃穆的道:“罢了。希望很快就能知道你对穆厚一片苦心的结果,我想,自明天起,十天的时间够了吧?”罗昆略一盘算,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足够了……”接着,君惟明补上几句:“但是,只怕你不能亲自前去,我不愿意你涉此大险。再则,我们如今人手不足,你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挑一个精明点的弟兄去跑一趟吧……”方青谷忙插嘴道:“公子放心,我会派个机灵手下去的。”君惟明点点头道:“就是如此决定了,三天后在铜城西门见面。外地的老弟兄们到了多少全一起去。如果,这两天里舒云或夏一郎回来了也算上他们,我的坐骑如果寻到,亦替我牵去!”方青谷一连声的答应着,并道:“公子前几天交办的事,我已派出五名得力弟兄分头奔走去了,连我的副手谭子多也没有闲着,我看,约莫一两天里便有回报……”君惟明沉吟了一下,又问:“除了一些老班底之外,罗昆,其他的一般弟兄们倾向如何?”罗昆毫不犹豫的道:“大多数全是忠于你老的。这一个月来,府里及四处各地所辖的弟兄听说早已纷纷逃亡,便是留在原来职位上的那些人也都是心怀不平,隐藏悲愤,只是在童刚的严密压制下敢怒而不敢言……”方青谷又插进来道:“换句话说,只要公子义师一起,那批小角色他们一定闻声响应,望风.来归。童刚内忧外患一起临头,只怕瓦解溃败之日就在不远了!”君惟明平静的又问:“如今,除了‘大飞帮’与‘独龙教’在助纣为虐,充任童刚的狗腿爪牙外,还有其他的外面人物支持他么?”方青谷摇摇头,答道:“除了这两拨邪货之外,好象没有听到还有别路人物撑着姓童的腰……”君惟明深思着,低沉的道:“‘独龙教’内幕如何,我不大清楚。‘大飞帮’里,我知道却有不少好手,他们竟会受童刚收买或操纵,却是颇为出我意料。总之,只要战火一起,这场纠斗,又该是鬼哭狼嚎的了……”罗昆喃喃的道:“想必如此的了……”君惟明不带丝毫情感的一笑,道:“青谷,你马上派人到长安打探消息,切实注意铁卫府内,以及我在‘麟游’展开行动之后的反应与策变。记着这些消息必须刺探清楚,千万不能有误,我们会在铜城等他回报!”方青谷慎重的道:“是,我会立时派遣——”凑近了点,方青谷又神秘兮兮的道:“我们在府里安有眼线,那全是效忠公子的一些弟兄……”这时,沉默了好久的金薇忍不住开口了:“君惟明微微一笑,道:“送你回大宁河的那封信,青谷在四天之前就派专差带去了,我想,你该在这里等候令尊派遣的人手……”金薇摇摇头,道:“我不用呆在这里等他们,他们来了之后,可以跟随这里的各位壮土一起赶赴铜城去。 第42章 若是他们在这三天里还赶不到,以后来了就叫他们等在此地另派用场,我和你一道儿去‘麟游’!”君惟明怔了怔,迟疑的道:“这,不太好吧?”金薇坚持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来,我跟你在一起,大忙或者帮不上,小照应却总是有的……”一旁的方青谷也敲着:边鼓道:“正是这话,公子,虽说你老功力盖世,一身是胆,可是人有失神马有乱蹄,谁也不敢保证不出差错,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再说,金姑娘的武学造诣亦相当精湛,有她伴随,总是有益无害的……”罗昆也插言道:“公子孤身犯险,我们实在也不大放心,便是金姑娘不伴随公子,我们哥俩亦得跟去一个才妥当……”君惟明有些烦了,道:“好吧,便由金姑娘和我一起去!”金薇心中窃喜,表面上却冷冷的道:“我认为应该这样才对。”君惟明揉揉脸,道:“就是如此,青谷,准备一切应用之物。还有,三天后于铜城西门相晤时,我铁卫府所属人马一律须着传统的‘白锦衣’!”方青谷肃然道:“一定做到!” 断肠花--第二十四章铁胆柔情 第二十四章铁胆柔情 两天两夜的时间,几乎是没有休息的赶着路,从“乾溪铺”到“麟游”迢遥数百里,以短短的两日夜的限制来赶完这段路程,可以说是太疲劳、也太艰辛了,然而,君惟明和金薇终于在预定的到达时向里来至“麟游”之外,现在,正是晚霞满天,秋风啸暮的黄昏……他们没有进城,只在离城门口最近的一个村子上草草打尖,顺便把精疲力尽的两匹坐骑,寄在他们打过尖的那家野店里,然后,他们匆匆走了出来。 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更为了要使敌人陷入迷离眩惑的圈套,君惟明和金薇已换下了他们惯穿的衣裳,各自改着了一身灰黯颜色的行头,君惟明是黑衫,金薇则是玄色衣裙,二人头上,全用同色的头巾扎妥……他们徐步朝“麟游”行去,“麟游”在陕境之内是一个大城镇,市街繁荣,行旅拥挤,茶楼酒肆林立,尤其一到晚上,只见万家灯火,明灭不定,街道上的行人更是摩肩擦踵,熙来攘往不绝,好一番太平盛世的风光,在这里,“铁卫府”所经营的买卖生意极多,大大小小各行各业,就有十七家之众! 金薇的俏丽面容上,露出一抹不可掩饰的倦怠之色,这两日夜来的奔波,已给她的脸蛋印上了浅浅的苍白,看上去。她是真有些累了,那是一种美丽的娇慵与诱惑的倦怠,纵然在这种时候,也十分迷人! 映着黯淡的暮色,沉沉的余光,金薇的面庞便笼罩在这似幻似梦的烟霭里,显得很迷蒙,也很幽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瞧见她脸孔的轮廓,这轮廓相当美,一种朦朦胧胧膜的美,象是月影下赏湖光,薄雾里观山色那样的美,望着她,令人有一股颤栗的仰慕和温切的攀附感。 她双目闪眨如星,衬着微撇的唇角所勾出那一抹狡黠而深沉的冰凉笑意,她的韵态就宛如一个美艳又阴毒的女巫……侧首默默凝视着金薇,君惟明也隐隐有了这么一种感受,他细细品尝着,轻轻体验着……金薇忽然惊觉了君惟明对自己的凝视,略带讶异的反盯向他,有着三分衷心的喜悦与七分不自已的欣慰,她悄声道:“我好看吗?”想不到金薇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君惟明不由立即醒悟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尴尬的一笑,道:“好,好,美极了……”金薇脚步慢了下来,低细的道:“我以为你从来不曾发现我还长得不错呢……这么久的时间,你甚至没有正正式式的看我一眼……”君惟明搓搓手,讪讪的道:“那里话,只是我看你的时候你未曾察觉罢了,老实说,金薇,你确实美……”有些激动,又有些自嘲,金薇带着丝丝怨恚的语气道:“名慑天下的‘魔尊’,除了他的费湘湘之外,眼里竟还看得起别的女子容额,赞一声秀丽,这真令人受宠若惊了……”君惟明窘迫的一笑,道:“金薇,你又何必挖苦我?”金薇感喟了一声,道:“我岂敢挖苦你?我只是觉得荣幸和满足罢了,终于,在你眼里,在你口中,我也看到、也听到你对我的赞赏了,我素来自负容貌,但在你面前却竟无影响力量,你把我看成和一块顽石、一根朽木那样的枯燥无味,我常常自己问,我真是如此不值一顾吗?还是你君大公子眼高于顶?或者,你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呢?” 蓦地心头一颤,君惟蚜听出金薇话中有话,意中有意来了。老天,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竟全带着些酸溜溜、悲楚楚怨涩涩的味儿;女人,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有这种味儿呢?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当她对你产生情愫而你又懵然不觉的时候! 感到有些不妙了,君惟明忙道: “美女如花,除非是白痴,又有谁不愿多看两眼?金薇,我对你外在的姣美与内涵的德行,已经不知暗赞誉过多少遍了,我又不是楞头青,似你这般如玉佳人,我怎会视做顽石朽木?真是说笑了……我与常人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将自己欣赏的事物存在心中,而不挂在嘴边,再怎么完美的感触,说多了,赞多了,也会变俗的,你认为是么?”金薇无可奈何的一笑,道:“你的嘴舌,真利……”君惟明低声道:“是你逼得我磨快了!”又“噗嗤”笑了,金薇愉快的道:“君公子,很多日子来,没有看你如此风趣过了……说正格的.你是我生平所见最有男性魅力的一个,我真不知道费湘湘怎忍得、又怎舍得得罪了你,出卖了你?”君惟明苦笑一声,道:“你夸奖了,我并木象你所想的那么高明,否则,我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抄…”金薇坚决的摇摇头,道:“不然,你正是我方才所讲的那样,费湘湘如此待你,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懦弱,另一个,是下贱!”君惟明斗然一震。喃喃自语:“好个一针见血……我自己不是也这样想过吗?”金薇又道:“费湘湘这种人,我看不起她!爱一个人就不该懦弱,遭到什么困难应该毫不隐瞒的对所爱之人坦陈直述,求取对方谅解之后再共谋对策,若是本性下贱,那就更不值得怜惜了……”君惟明长长吸了口气,连忙转开话题,道:“先不谈这些,金薇,让我们谈谈你——”金薇怔了怔,道:“谈我?我又有什么好谈的?”君惟明低咳了一声。道:“你不愿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那一位幸运儿么?”金薇咯咯笑了,道:“我的心上人?老天,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呀?君公子,你这是反过来在挖苦我了!”君惟明不信的摇摇头,道:“凭你这种国色天香、如花似玉的绝代佳人。会没有个如意郎君?笑话笑话,只怕求亲提媒的人把你金家的门榄都踏穿了吧?”金薇率直的微微颔首,道:“这却不假,但是,这只是说是求亲的人多,并不能算我有了心上人。有人铭心,则此人必须我所悦,到如今,很遗憾的却还没有这一位!”君惟明耸耸肩道;“可惜……”金薇诧异的道:“为什么可惜?”君惟明吃吃一笑,道:“身为昂藏男儿之一员,吾辈中间,竟无一人能获美人青睐,你说,这还不叫可惜么?”金薇沉默了片刻,幽幽的道:“我一直都在期望我心里早已塑造了一个男人的影子,但是得来的却是完全不相似的,好不容易,我等到了,那人心目中又并不容我.他根本就不把我认作对象,可能,他压根连想也没往这上面想……在他面前,我是如此渺小,如此卑微,又如此怯缩,完全不象平时的我了……”照寻常的交谈习例来说,君惟明这时就该追问金薇她等到的那个人是谁?——而金薇也正期盼着君惟明有此一问——但,君惟明却打了“马虎眼”,话题一溜,立即转了方向:“快进城了,金薇,‘麟游’的夜景是相当热闹的……”金薇气得恨恨一跺脚.几乎委屈到落下泪来,她强忍着心头的凄楚与羞辱,强颜说道,“可不是……”金薇的情态,君惟明全已看在眼中,他不觉暗暗心惊,老天,金薇口中所说的那人,莫不成真是指的自己?设若这样。又该如何是好?他舔舔嘴唇,忙道:“在‘麟游’,我们有十七家大小买卖,各业俱备,生意鼎,每月为铁卫府进帐不少,而‘麟游’市面繁华,声色犬马,五花八门,在这里,生活上的享受是够了……”顿了顿。他又道:“不知道‘大飞帮’哪一个人在此处管理这里的事务,料想也一定不会是个泛泛之辈,方青谷的消息来源自嫌不够,有很多事,他往往只能得知一个大体,细节上就不详尽了……。”暂时抛开心头的幽怨与气愤,金薇的语音显得有些哽塞:“其实……也不能怪方壮士.在敌骑遍布,声势浩大的艰难情形之下,他只凭着那么几个人,那么一点根基,便能。得悉如许秘密,也真是不容易了!你没忘记吧?这两天来,我们一路上就避过了好多拨对方的探马骑队?”君惟明点点头,温切的道:“当然,我也明白他的苦处……对了,为你准备的那两柄巴首,你用起来还趁手么?”金薇吸了口长气尽量使心情平静,她比方才自然得多的道:“还好,不太别扭……”拍了拍长衫隐藏着的“天杖”,君惟明笑道:“没关系,我的宝贝会挥坚而攻!” 现在,他们已行进城里,沿着一条正对城门的大街徜徉向前,这条大街繁华极了,店铺栉比,茶楼酒肆接连,灯火辉煌,人声喧嚣,加上行人们的来来往往,摊贩们约叫卖吆喝,简直就象开了夜集啦……金薇轻轻的道:“我们先朝哪个地方下手?”君惟明胸有成竹的道:“我挑选了三家,这条街边正中的那栋大楼你看见了? 第43章 那是我们开设的一家绸缎庄……”金薇仔细瞧去,在大街的旁边——位置是这条街的一半左右一——果然矗立着一栋气派非凡、豪华恢弘的楼房,楼下面门甚大,五光十色的续罗绸缎一匹匹、一滚滚的排列了在货架之间,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黑漆油亮的长条柜台之后,站立着一个白面圆脸,蓄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物,他正背负双手,好整以闲的注视着店中一些伙计们在忙着团团乱转的迎送顾客,取拿布匹……瞧了瞧店外横匾上的五个赫赫金字:“通泰绸缎庄”,金薇道:“叫‘通泰’?”君惟明点点头,道:“这是第一个挨刀之处,第二个,就是转过大街到另一条横路上的‘富贵客栈’,第三个,则是昔日留给掌理本城基业的主持者所居之处,那地方叫‘胜轩舍’,我想,如今‘大飞帮’派来接替的主持人也一定就住在那里……”叹了口气,君惟明道:“老实说,拿自己开设的买卖下手,心中也真不是滋味,虽说里面已经人事全非,但地方也还总是那个地方,资金也仍是我的资金,甚至东主亦是我这个东主碍…”金薇安慰的道:“这些基业,君公子。早晚也会仍旧属你,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君惟明淡淡的一笑,语声突然冷利如刃:“还有,生命和鲜血揉合的问题……”断肠花--第二十五章煞威初现第二十五章煞威初现金薇心胸间感到一紧,道:“我可以想象这种情形,如今来说,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是吗?”君惟明一拂衫袖,深沉的道:“天下任何有关权利与利益的争夺,不论是非双方,俱皆免不了流血,自古以来,情势便是如此……”一边说着话,君惟明已将头巾的下摆围绕过口鼻,把半张面孔完全遮住,同时,金薇也会意的照样做了。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两个把头低了下来,君惟明压着嗓子道:“进了店门之后,记住你不要开口!”金薇点点头,道:“我明白……”于是,他们就这么低着头,匆匆行向“通泰绸缎庄”店而之内! 一个身着纺绸长衫的店伙计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呵腰肃手,道:“二位老客里头请,什么样的续罗绸缎,南织北纺,本店全有得卖,花色多,布料新……”这个迎上来的店伙,面孔是陌生的,显然不是以前的旧人了,君惟明连正眼也不向他瞧上一下,转身便向柜台行去。 就在那店伙一怔之下,君惟明已到了柜台之前,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位白面圆脸、蓄着八字胡的仁兄,却没有这个伙计那般的和蔼平易了,他完全不似个生意人的嘴脸,一见有人贴近柜台,已不由双眉一皱,大刺刺的叱道:“你要干什么?买东西到那边去,这里乃柜台重地,事关银钱,不是缴货金的不准靠近!”君惟明冷森森的瞪着他,沉声道,“我不是来买布匹的。”猛然发现君惟明是蒙着半边脸庞的,那白面汉子立时警觉,他微退半步,全神戒备,并厉声道:“朋友,你是那个码头,那座山的?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大飞帮’出头撑腰的买卖,岂也容得宵小前来撒野?” 这时,店中已经有人察觉了这边的争执,一些顾客已在纷纷回避,另外,有三四名店伙亦迅速从后面围了上来! 露在灰色面巾外的双眸修放煞光,那两道光芒隐台青白,闪亮如刃,白面仁兄与君惟明的眼神相触,禁不住全身肌肤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他震得又退一步,惊惶的叫道:“你……你想干什么?你是谁?”君惟明阴阴沉沉的笑,道:“不要怕,朋友,更不用拿你‘大飞帮’的名头压我,在我来说,‘大飞帮’只是一群畜生与禽兽的组合,根本没有一点人味,此外,我要问你,你们‘大飞帮’不是一向在滇北横行的么?怎的却又爬到了这里,更开起这间绸缎庄来?告诉我,你们如何开起来的?”望着对方那惊恐疑惑又加上气愤不平的表情,君惟明又冷冷的道:“告诉我呀,你们是如何得到这家绸缎庄的?抢的?愉的?侵夺的?与人合谋窃占的?嗯?”那两撇八字胡却在哆嗦了,白面仁兄双目倏瞪,翻下脸来大吼:“来人哪,把这个市井无赖给我拿下!” 吆喝一声,早已围持在君惟明身后的三名伙计立时一涌而上,猛然向他扑将过来! 君惟明连头也不回,右腿猝翻——象是一抹黑影扫掠—一那三个扑上来的店伙已齐齐杀猪似的哀嚎起来,在同一声骨骼的暴折声里,三个人完全倒仰出去,六条腿俱是骨碎胫断! 没有人看清君惟明的右一个动作,那白面汉子已狂叫一声,满脸鲜血四溅的翻撞出去,一头栽进了后面的货架之下! 于是,在这一刹间,整个店里已陷入一片混乱,惊呼惨叫与怒叱厉吼之声合成一团,人们争相奔逃,推挤踩踏,场面顿时不可收拾! 方才还是一脸谄笑,形态奉承恭谦的店伙们,现在已斗然露出了另一付狰狞面目,个个手抄凶器,自四面八方朝君惟明冲了过来! 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君惟明的身形快得有如一道闪电——倏东倏西,忽上忽下,那么轻描淡写,不可捉摸的纵横飞掠,而就在他身形的移动中,一条条的人影已打着旋转弹震向空,一个个牯牛似的躯体象滚地葫芦似的团团翻摔,惨号连连,血喷如泉! 货架子“哗啦啦”倾倒,五颜六色的绸布展扯飘飞,竹尺与算盘也抛空落地,再加上人体的掷掷撞击,老天,好不凄厉!金薇也适时而动,她身手如风,闪挪娇健,掌劈脚踢有如一头狡豹,一只隼鹰,凌猛悍野无比,瞬息间,已有六七名敌人在她的攻杀下尸横就地! 一拍手,君惟明左脚修弹,将一名仓惶躲避的大汉直踢飞半空,“蓬”的一声响撞到屋板之上,脑袋稀烂,红自立溅! 君惟明掠出门外,沉声道: “走了!” 金薇临到转身之际,脚尖将地下一柄鬼头刀滴溜溜的挑起,蓦然凌空踢送,寒光暴闪下,一个正往楼梯上奔逃的汉子已被飞射而去的这柄鬼头刀穿了个透心凉,颤抖的哀嚎着骨碌碌自横梯板上滚落! 两人冲出门外,大街上远远围绕着观看热闹的一些闲人们,顿时如见凶神一般惊喊着纷纷逃散,君惟明冷冷的道:“跟上我!” “我”字还在空气中跳跃,他已古怪的斜身拔空,人在空中双臂猛探,“呼”的一声已飞掠出十余丈之外! 金薇这是第一次正式看见君惟明施展轻身之术,这一施展,却竟高强至此。而看情形,他显然犹末尽全力! 迅速腾跃急奔,金薇堪堪跟上,君惟明在前面一言不发,欣然长掠如流星横空。二人相差一肩,就那么有如电闪鸿射的,来到了他们的第二个目地的——“富贵客栈!” 这也是一家屋宇深沉,外貌雄伟的巨大建筑,一看到这气派,便果然不愧它的店名:既“富”又“贵”,在它客栈门外高挑着的斗大红色灯笼照耀下,可以看见正有几个店小二打扮的人物在石阶上闲聊打趣——显然,他们尚不知道前街上发生的血战! 君惟明一声不吭,倏闪上前,那几个店小二甚至尚未看清他的身影,一共四个人已经分成四个不同的方向暴摔出去,他们口中喷出的猩红鲜血,与那盏高挑的大红灯笼赤蒙蒙的光辉相映,便越发显得绚灿而怪异了……斜掠进门,一个帐房先生打扮的瘦削汉子正好一头撞出,他眼睛一花,甫始喝得一声:“是谁——”下面的字句,却永远也无法再行出口了!他那一颗瘦伶伶的脑袋,已在君惟明掌沿猝翻之下抛出两丈之外,在地下滚得象个绣球!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华贵高雅的前厅,接连前厅的乃是一条甬道,甬道后面有回廊,有精舍,有庭园,有假山花谢这些情形是君惟明所知道的,昔日他曾数度住宿于此,现在,他正穿过通道,来至那条设有朱漆雕花栏杆的雅致回廓上。 两名店小二正自回廓的那一头匆匆行来,他们一下子看见了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来的君惟明,俱不由猛然一呆,两个人全惊骇得楞在那里! 就在他要施辣手的那一刹间,君惟明忽然认出其中一个乃是他以前的旧部,心念一转,他的双掌就全撞向了旁边那个不认识的仁兄身上! 挨掌的一个就象突然失去了重量,身体被一下震出了回廓之外,在空中翻滚着直摔到三丈多远,才重重的跌到一座假山后头! 剩下的这一位,连尿也吓出来了,他混身急剧的抖索着,面色灰败,双眼翻白,就差一口气闭了回去……君惟明冷酷的,道:“你叫陈和?”阵阵的哆嗦着,这人面青唇白的哀告:“是……是……大爷一……协…小的……是陈……陈和……”劈手给了这陈和一记耳光,打得他满口喷血,一屁股坐倒地上,双手抚着脸涕哭号叫,君惟明生硬的道:“你敢出一点声我就活剥了你!” 猛然将到口的呼号硬咽了回去,陈和全身抽搐,涕泪横流,他连嘴角的血迹也不敢擦,只会一个劲的发抖。 “是……是……”君惟明冷然道: “谁是这里的头儿?他住在那里?”抽了口气,陈和哽塞着结结巴巴的道:“是……是‘大飞帮’……派来的一个……一个姓宋的……就……住在后……后面东……东厢房……里……”君惟明哼了哼,回头向早已跟进来默立一侧的金薇使了个眼色,他自己急掠而去,金薇随后追上。在经过陈和的身边时飞戮一指点中他的死穴! 陈和蓦地身子一挺,当他还没有意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已再也不能产生意识了,就那么凸瞪着一双惊恐又迷惘的眼珠子,缓缓倾倒地下! 第44章 急速来到君惟明身边,金薇低细的问: “君公子,他既是你的旧部,你为什么还要杀他?”君惟明淡漠的,道:“变节背义,厚颜事敌,还不该杀么?”金薇轻轻的道:“说不定他也是被迫……”冷冷一笑,君惟明道:“你没看见方才他那种贪生畏死,毫无一点骨气的窝囊样子?就象这种样子,迫不迫他全没有关系,因为,他永远会跟着新主子走,而不管这新主子如何当上了他的主子!” 金薇默然了,这时,他们已穿过回廊,来到一个小园子里,园子那边,在林木掩映下,嗯,果然有一幢看上去十分精致清雅的房舍。 向那幢房子看了一眼,君惟明道: “金薇,你在这里替我掠阵,有人闯进来便杀,不要理会他是为什么闯进来!”金薇点点头小声道:“好!你也留神些……”君惟明挥挥手,一闪而出。来到那幢精舍门前,他毫不掩隐形迹,举起手来重重敲门。 刚刚敲了三下,门里,一个女子娇妖声音,嗲声嗲气的传出来:“是谁呀:“君惟明低沉的回道:“我!”里面又发出一阵咯咯浪笑,那女子道:“唷,好大的架子,‘我’?‘我’是谁呀?就连个名姓也不肯通报……”君惟明重重一哼,冷厉的道:“快开门!” 那女子一边笑着来到门后,接着是拔开门栓的轻微声响,于是,那扇红漆桃木门儿已呀然启开,面前,露出一张和她那声音一样妖冶的女人面庞来。 似乎有些意外的打量着君惟明,那女人讶然道:“咦?你是谁,怎么还蒙着面?可是找宋大爷的吗?”君惟明暴然的,道:“你是姓宋的什么人?情妇?姘头还是老婆?”那女人立刻一脸的差恼表情,她不高兴的嚷道:“喂,你这人讲话怎么是这种讲法?一点规矩也没有,什么情妇、姘头?难听死了,你把姑奶奶我看成了什么样的货色啦?”里间,传出一个粗浊的嗓音,道:“小桂花,外头是什么人?你又在大呼小叫什么?”君惟明木然回应:“外头是你老爹,姓宋的,你还不赶快出来叩见?”里间的那人似是一愕,一愕之下,随即暴跳如雷:“他妈的!是那个混帐王八蛋在逗你家宋大爷开心?大爷这就出来,掂掂你的份量!”君惟明冷冰冰的一笑,道:“欢迎之至,只怕你没这个胆!”不管里面那人的暴吼怒骂,君惟明又向站在面前目瞪口呆的小桂花道:“姓宋的一定在里面穿衣裳,你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在我宰杀那姓宋的之前,你是要跟着下块陪葬呢,还是要自行逃命?” 这小桂花已经看出事情不妙来了,她哪里还敢再逗留下去?也不管钗横鬓乱,衣裳不整,撇开步便一头奔了出去! 这时—— 里间的棉帘猛掀,一个于腮满面、高头大马的魁梧汉子已疯虎似的冲了出来,同样的,他也是髻发散乱,衣衫不整! 离着君惟明还有五步,那彪形大汉不由倏而止步,他气咻咻的喘着,两眼瞪得宛如铜铃,暴辣辣的吼道:“你,你是谁?”君惟明轻轻松松的,道:“方才我已说过了,你还不喊爹么?”那巨汉大吼一声,咆哮道:“你他妈的皮,寻乐子寻到我宋大元头上来了!我看你是吃错了药,叫浆糊糊住心窍啦……”君惟明冷冷的,道:“你是‘大飞帮’的人物?”宋大元怒哼一声,傲凌凌的道:“大飞帮‘五雷堂’,‘震天雷’宋大元就是老子!”君惟明沉沉的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么?”宋大元“呸”了一声,怒道:“你是何人?你他妈的皮又会是何人?任你是皇上的小舅子,也啃不了宋大爷半根鸟毛?”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在这‘麟游城’里,你算是所有基业的主脑了?”宋大元浓眉一扬,吼道:“是不是还得向你禀报?你算什么东西?”靠在门框上,君惟明淡淡的道:“我不算什么东西,可是,我不偷不抢,不侵夺别人的江山地盘,不以毒谋占取别人的财产基业,我很平凡,但很干净,不似你们‘大飞帮’,这样卑鄙龌龊,下流无耻!”宋大无双目怒瞪,光芒如火,狂吼道:“王八蛋,你,你竟敢骂我‘大飞帮’?”君惟明眨眨眼,安静的道:“不是辱骂,是事实!” “霍”的一声,自靴筒里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来,宋大元一步一步的逼近,他狰狞恶毒的道:“今天宋大爷不管你是谁,非剜出你的心肝五脏来不可,狗操的,我看看你满口放屁还能放到几时!”君惟明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宋大元愕然停步,他手拿匕首,惊慌的道:“什么有趣的事情?”君惟明搓搓手,道:“当你死掉以后,你这一双牛眼不知是瞪着的还是闭上的?” 暴雷似的狂吼,宋大元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他右手巴首修闪之下。却笔直的戮向君惟明咽喉,同一时间,左掌斜劈对方小腹,双脚猛绞敌人足跺,一招三式,猛狠俱备! 只是那么轻轻的,寸分之间,却又拿捏得准确得令人掉泪——君惟明退出了半步,就在宋大元所有的攻势甫始的瞬息,一溜亮光象怪蛇一样的黑影,快速得无可言喻的飞缠上了宋大元脖颈! 那种闷吼声是凄厉而恐怖的,是一种对死亡的畏缩,对失败的迷惘,对生命的不甘。但是宋大元却仅仅只能发出半声这样的闷嗥,整个庞大的身躯已凌空飞起,掠过君惟明的头顶,重重摔在七步之外的泥地上! 君惟明现在又是两手空空了,他方才使用的“银绞链”早已收围腰际,在这根“银绞链”的运转手法上,他实在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了,稳狠、奇、准,简直是匪夷所思,不敢想象……地下,宋大元已经断了气,他就那么趴伏在那里,头颅却怪异的仰转朝上,君惟明刚才那致命的一缠,宋大元的头骨已被完全绞断,现在,他的面孔狰狞而可怖的向天看着,五官歪曲,脸色紫红,那一双牛眼,老天,已带着血淋淋的猩赤爆出了眼眶! 君惟明吁了口气,喃喃的道: “‘震天雷’……‘震天雷’……就是如此个‘震天’法?” 摇摇头,他徐步朝金薇那边走去,从他出手到完毕,前后也不过才眨眨眼睛的时间,而就在这短促的时间里,他已经把一件别人或者认为十分棘手的事情,妥善办完。 一侧的阴暗处,金薇捷如狸猫般窜了上来,她怔怔的看着君惟明。沉重的道:“本来,杀人是一件相当麻烦而又不愉快的事,但是,在你手中却大大的简化了,你杀起人来竟是那般轻松愉快,悠然自得,不费吹灰之力,就好象在打个哈欠,或者挥掉一只苍蝇似的……”君惟明笑了笑,道:“要不,该怎么样呢?象抬一座山那样么?”金薇叹息着,道:“说真的,君公子,你的功夫实在惊人,那姓宋的看情形也算是‘大飞帮’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却只在你一个照面下便断送了他……你是怎么出手的我都没看清楚,只见银光一闪,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金薇吸了口凉气,吃惊的道:“你的手法好快……”君惟明平静的道:“慢就不能克敌奏功了,嗯?”金薇略一沉思,道:“你用‘银绞链’杀他,留下的痕迹不是会叫对方怀疑到是你的杰作吗?”君惟明微微颔首,道:“是的,我以为还是留下点蛛丝马迹,让他们疑神疑鬼的好,这样一来,不是更会增加他们的惊惶不安么?以为是我,却又不敢肯定,判断不是我,杀人的手法却宛似我的作风……”金薇点点头,低声道:“现在,我们走吧。”左右一看,君惟明沉冷的道;“好,还有最后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去开刀!” 两人不再迟疑,举步就待离开,但是,却在他们刚要走的同时。回廊那边,已传来一阵喧腾哗乱的叫嚷之声,紧跟着,嘈杂慌乱的步履声也迅速往这里移来! 黑暗中,金薇双目闪动着波光,她低促的道:“有人来了……”君惟明站定了身子,冷冷的道:“而且还不少,我想,他们已发现了前面的尸体,要不,就是他急欲通知宋大元前往应变了……”金薇轻声道:“我们走不走?”君惟明摇摇头,语如寒冰道:“不走了,我要看看他们来这里准备做什么?” 君惟明的话声还没完回廓尽头人影晃闪,已有五六条本汉形色惶急的飞奔而来! 那五六条大汉俱是一式的灰色劲装,手握兵刃,满脸紧张慌乱之色,他们直到纷纷冲下了园子。才猛然发现了挺立于前的君惟明! 在那几位仁兄的惊疑怔愕下,君惟明吃吃一笑,道:“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 这时,五六名大汉全已向四周跃开,其中一个生着一双倒吊眼的人物,将手中一把砍山刀凌空一挥.色厉内茬的暴叱道:“你,你是谁?”君惟明笑吟吟的道;“先不要问我是谁,你们先告诉我,来此地有什么事情?”那人扯动了一下他的倒吊眼,怒道:“混账,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问我?妈的,深夜入人宅院,又蒙着脸,神情鬼祟,言语闪烁,显然非奸即盗,你约莫吃错药了,搞不清这里是什么地方吧?”君惟明微微抖身,道:“你已罗嗦够了,现在,还不快把你们来此的意图告诉我么?”哇哇怪叫,那人暴跳如雷道:“瞎了眼的东西,竟然放肆大胆到这步田地?顶撞起你家韩大爷来了,哥儿们,给老子拿下——”他这吼叫尚未结束,旁边一个腰粗膀阔的大汉已蓦然惊叫一声,象见了鬼似的“蹬”“蹬”“蹬”退出三步,刹那间,一双眼全发了直! 这位韩大爷怒哼一声,侧首骂道: “于三,叫你妈的什么丧? 第45章 今晚还不够热闹呀?”叫于三的大汉面色泛青,全身发抖,他伸出一只手额索着的指向了那边,嘴巴噏合着,说话都不成句了:“看……韩三哥……那……那边……不可……就是……宋大……爷?” 于是,那五六个人齐齐顺着这于三的手指望了过去,这一望,老天,五六个人顿时心往下沉,浑身冰冷,腿肚子也打了转,他们全已看见了宋大元横卧地下的尸体了! 君惟明喟了一声,道: “那姓宋的实在太嫩,连一下子也经不住就泄了气?而看情形,各位显然都是能征善战,晓勇无敌的高手了?很好,我们可以试试!” 那个最先发现尸体的于三转头就跑,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逃出三步,已被君惟明凌空一掌兜上了丈许高,头下脚上的猛然摔了个倒栽葱! 剩下的几个汉子方才被这怵目惊心的惨厉景象震得一窒;君惟明又已暴闪出手,他身形候旋而回,除了这位倒吊眼的“韩三哥”之外,其他的几个人甚至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见,便全部翻仰而出,倒了一地! 君惟明搓搓手,平静得好象只是一个观众欣赏连台好戏,一样,面不红,气不涌的道:“三爷,你还想与我较量较量么?” 这位仁兄突然全身抖成一团,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什么尊严了,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在君惟明跟前,一面哆嗦得不成声的哀求:“好汉……英雄……我服了……我认了……只求你饶我……一命……”君惟明冷冷的道:“你这前倔后恭的神情,变得倒好快哪。”倒吊眼的朋友哭丧着脸,又惊又怕又窝囊的求告着:“英雄饶命碍…方才……方才有其他弟兄……在一傍……我是赶鸭子上架,硬挺啦……就是……老天爷做胆……我也不敢与你老人家……为敌碍…”眉毛微皱,君惟明冷森的道,“我问你话,你得从实给我招来!”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着脑袋瓜子,这位“韩三爷”诚惶诚恐的道:“是……是……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经…你老人家放心……”君惟明简单的问,道:“外面情形如何?”这位仁兄哆嗦着,道:“乱成一团了……‘通泰绸缎庄’被血洗啦……除了理店的鲍成贵遭殃之外,他手下弟兄更吃人家摆平了十六个……三个断腿的还剩一口气……其余全没有一个活白……君惟明毫无表情的道:“现在,你们如何应变?”“韩三爷”颤抖着,面青唇白道:“‘麟游’城的首脑……我们‘大飞帮’派在这里的总报掌‘五雷堂’曹堂主已率领一干好手赶往‘通泰’去料理善后……曹堂主……并令小的带着人赶来通知宋大爷立时前往会合……那里知道……小的才进来,这里也早就……成了个修罗抄…”君惟明冷漠的,又问道:“姓曹的此时在‘通泰’那边?”“韩三爷”抖着道:“已去了好一会……约莫……约莫他即要赶回这里了……方才……小的已派人前去禀报曹堂主,此地也出了乱子……”君惟明点点头,道:“很好,你可以走了。”一双倒吊眼痉挛了一下,这位仁兄感激零涕的道:“小的……叩谢……你老……活命之恩……”口中说着,他以额碰地,“咚”“咚”“咚”的叩起响头来,然而,却在他叩下第三个头的时候,君惟明的右脚已暴雷般猝然将他踢飞六步,一颗脑袋,顿时并裂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这位“韩三爷”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因为,当他还来不及觉得痛苦的时候,痛苦即已结束,他断命得快,甚至连一声最后的惨叫也没有时间发出! 隐在黑暗里的金薇走了出来,她摇头叹息:“君惟明,你真忍得下心……”君惟明冷冷的道:“报仇雪恨的本质便离不开血腥,而血腥,往往联系在残酷之上,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传统!”金薇扫视了一下地面横七八竖的狼藉尸体,有些作呕的道:“我们……走吧?” 君惟明点点头,与金薇越墙而出,但是,他却并不离开。“富贵客栈”,顺着客栈的围墙,他又向大门那边绕了回来。 金薇微带迷悯的,道: “我们不是要到‘胜轩舍’去吗?你曾说过那是第三个开刀的地方……”君惟明低沉的,道:“你没听到那姓韩的小子说,他们派驻此城的总执掌曹堂主马上就要从‘通泰绸缎庄’那边转回这里来了?我们去‘胜轩舍’的目的正是要寻找这个‘总执掌’的晦气。如今,他自己送上门,不是更简便得多?省掉了不少麻烦……”金薇犹豫的道:“君惟明吃吃笑了,道:“这里又不是建祖茔,还须要挑个好风水地方?” 说着,他们两人已从院墙的绕角处绕了过来,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富贵客栈”的大门口,在那盏大红灯笼赤蒙蒙的光芒照映下,客栈门口周围竟簇拥了不少的人。 他们有的聚集一堆,有的分散各方,却俱皆手持兵刃,神态紧张,尤其是,每个人全又那殷惶悚不安的东张西望,惊疑不定,象是把他们内心的恐惧粘贴在脸上告示于人了。 金薇低沉的,道: “看情形,那什么曹堂主还没有赶来。”君惟明眯着眼道:“你注意客栈门前的那些朋友了?他们一个个还象是蛮慌张的呢,一付草木皆兵的窝囊样子……”金薇撇撇嘴——头巾捂着半张脸,当然君惟明未曾发觉——有些没好气的道:“说真的,君公子,谁处在这种情形下,只怕也免不了心慌意乱,惶惶不安……”君惟明淡淡一笑,道:“这就要看功力的深浅了,如果是我,可能我比他们好得多。” “魔尊”的功力,金薇是亲眼目睹,又亲身体会过的,他并没有说狂语——甚至还谦虚了些儿呢……于是,金薇默然不再做声了。 他们便在墙角的这边静静的等候着,约莫只是半盏热茶的时分吧,客栈前那些惶悚不安的人群中忽然爆起一片振奋的欢呼与喊叫,刹时人影晃动,纷纷涌向街头,而街心的那一头,正有数十乘铁骑泼风似的卷到近前! 紧接着,低促的马息声与急迫的叱喝声便起落不息,混成一片,因为隔得太远,而且声音过于嘈杂,所以不易听得真切。 但是,就在那一串的喧腾之后,几十个马上骑土已纷纷抛镫落地,会合了原先客栈外面那些人物,一拨匆匆奔向客栈里面,另一拨便迅速顺著两边围墙展开了搜索行动! 君惟明点点头,冷沉的道: “嗯,这个家伙还算有点脑筋,知道里外同时搜寻,双管齐下,看情形,大概是那个什么堂主到了!”金薇亦十分镇定的道:“现在我们可要迎上去?”君惟明一笑道:“当然!” 说着,他首先站了出来,大踏步定了上去,围墙的那一边,正好有十九个灰衣大汉飞奔而到! 断肠花--第二十六章血掌毒炼 第二十六章血掌毒炼 君惟明连一句话也懒得多说,就在那十九个汉子刚才看见他的瞬息,当先四名已蓦然杀猪似的惨叫起来,四个粗大的身体便有如绣球般抛向半空。惨叫未已,又有七名大汉鲜血狂喷的打着转子翻了出去,他们脱手的兵器落地,仅存的两位朋友也长嗥着被君惟明摔撞到围墙上面! 紧跟在后面的金薇,简直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她还没等得及稍有动作,眼前的一场杀伐竟已完全结束——就只在人们眨眼的功夫! 于是—— 远处已有人发出了惊骇的呼叫与馈怒的吼喝,人影闪动,兵刃反映着森冷寒光,有几个人狂奔入客栈之内,其他的汉子们便立时围抄上来,不过,却俱皆站得很远! 君惟明停住脚步,大马金刀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畏惧,与四周那些敌人对峙着,眉宇之间,隐隐含着一抹嘲弄而又冷漠的笑意……站在君惟明旁边,金薇悄然道:“你出手好快,君惟明淡淡的,道:“高手制胜之道无他,便全在一个‘快’字上了。”金薇低沉的,道:“你杀那十三个人,就好象是农夫挥刀斩除十三根杂草一样,不但干脆俐落,而且,你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君惟明目光一闪,笑道:“如果我摆平这些小角色也要费上吃奶之力,金薇,我便混不到今天的地步了。” 金摄正想再说什么,客栈之内已传来一阵急促紧密的步履之声,极快的,几十isuu書网条入影已自大门内掠了出来! 金薇迅速的,道: “他们来了!”君惟明颔首道: “不错,他们来了。” 那几十条大汉,在客栈门前的大红灯笼光辉照耀下,看得出全是些身着灰衣,横眉竖目,凶神恶煞似的江湖人物,他们刚一掠出,便立时四敬分开,密密层层的将君惟明与金薇两人围在中间! 君惟明眼皮子都不撩上下,他懒懒目扫视着包围在四周、的这些对头们,很快的,他已看出发号施令的角色来了! 那人身材瘦削,年约五旬,头发已有些发白了,一张冷峻严厉的面孔,配上一付阴沉寡绝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货!他默默的斜对君惟明挺立着,目光尖锐的正朝君惟明全身上下打量……君惟明朝着那狠货走了一步,笑吟吟的道:“不要看了,好朋友,我便自己招认了吧,今夜里和你作对,捣蛋的人便是我,所有的事也全是我干下的,够了么?”那人无肉的双颊微微抽搐了一下,语声冰冷的道:“高姓大名?”君惟明哈哈一笑:“我不告诉你。”对方神情依旧,毫不温火的道:“原来却是个无名无姓,畏首畏尾的宵小蟊贼!”君惟明更不动气,他温柔的道:“随你编排吧,好朋友,你认为我是什么就算什么好了,现在,你可有名有姓喽?” 第46章 那神态冷峭的人物阴森森的道:‘大飞帮’‘五雷堂’堂主‘冷脸双环’曹敦力。”君惟明点点头,淡然道:“唔,也算是‘大飞帮’有头有脸的人物。”重重一哼,“冷脸双环”曹敦力道:“怨有由,债有据,朋友,看你的那些杰作,显然朋友你也定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我姓曹的只问你,‘大飞帮’和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你竟然下此毒手,搞了个血腥漫天?”君惟明平静的道:“理由很简单,‘大飞帮’助约为虐,迫害忠良,夺人基业,空享现成,再加上强行越境作恶,侵占码头地盘,并吞他人血汗经营,这些一条一条的累积起来,还够不够?”曹敦力神色微变,他暴烈的道:“好一张满口胡柴的利嘴,混帐小子,你如非‘铁卫府‘叛徒余孽,便一定是君惟明的忠实狗腿!”君惟明豁然大笑,道:“叛徒余孽?忠实狗腿?这倒真是新鲜辞儿,曹大堂主,只怕你忘了‘铁卫府’是谁创谁立的了吧?就在个多月前,君惟明还是‘铁卫府’的魁首呢?难道说,效忠于他的人竟变成‘叛徒余孽’、‘忠实狗腿’了!我看,这两句词儿要换一换,应该加在姓童的与其同路人和你们‘大飞帮’头上才对!”曹敦力暴笑一声,道:“君惟明多行不义,横遭杀身之祸,童刚为了他辛苦朗立的基业不致溃散瓦解,始在众人公推之下勉强出头担此大任,这正所谓‘临危受命’、‘众望所归’,而‘大飞帮’只是重于江湖道义,’慨然助他维护江山延续而已,又怎能容你如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君惟明冷凄凄的笑了,道:“曹大堂主,你倒真是天下第一流的说谎宗师,欺诈太祖,童刚阴谋陷害多年挚友,觊觎他人江山基业、纂夺故旧财富权柄,残害忠良不昧之豪杰义土,更伪装仁义,假扮正直、虚托厚道,呸!他只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狡诈阴狠之徒,卑鄙无耻鼠辈,而你们,你们也全是一群见利忘义,—毫无人性可言的下流帮凶,龌龊走狗!”君惟明仰天狂笑,又大刺刺的说道:“曹大堂主。轮到你向我发威的时候,那已不知道是几辈子以后的事情了,在我眼中,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比一头畜牲,一只蝼蚁更不如,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小无赖,一个虚张声势的下三滥罢了!”曹敦力面色转为铁青,恶毒的道:“小子,你即将为你的满口狂言付出惨重代价!”君惟明用手指着对方道:“你是瞎了眼!” “眼”字还在君惟明舌尖上跳跃,斜刺里,一条人影突然飞扑过来。同时,一溜寒光已猝斩向君惟明脑门! 君惟明连正眼也不瞧上一下,他旁边金薇,已闪电般跃过来双方刹时接触,只听得一声狂吼,那扑过来的朋友已经一个跟头栽例地下,连连翻滚,终于又寂然不动! 双掌一拂,金薇若无其事的退了下来,而地下的那位仁兄早已死了,他仰面朝天,双目突出,眼眶脸上五官全已扭曲,唇角紫血流淌,最令人惊骇的,却是这人的全身肌肤竟在这刹那之间已俱已转变为深青之色——一种可怖的、带着黝黑深沉色调的、起了乾瘪皱褶的深青之色! 曹敦力心头猛跳,他惊异的脱口叫道: “金家‘青磷掌’!”君惟明笑吃吃的道:“好一双狗眼”曹敦力顾不得再与君惟明顶撞,怔怔的瞪视着半蒙面的金薇,惊怒交集的道:“你,你是金家什么人?金家与童刚大哥颇有交往,朋友你不要为人蛊惑人心,搞错了对象!” 金薇默不做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冷伶伶的瞄视着对方,君惟明慢条丝理的道:“曹大堂主,不要讨好卖乖、拉交情了,人家这位朋友不吃你那一套,人家就要掂掂你‘大飞帮’凭着哪几把刷子胆敢为虎作伥!”曹敦力又是惊疑、又是愤怒,道:“小子,你是非见真章不会罢休了?”君惟明冷冷的道:“莫不成我还在逗着你们开玩笑、寻乐子了?”曹敦力咬牙切齿的道:“我姓曹的今夜若是容你两人生出‘麟游’城,就此退出江湖,永不漏脸!”君惟明冷冷一哼,道:“今夜以后的时光,只怕你难以再享受了——”他双目中青森森、白惨惨的煞光暴射,狠酷的,他又接着道:“我假如不在喘十口气的时间杀绝你们这些天打雷劈的畜牲,我就不叫‘魔尊’君惟明!” “魔尊”君惟明五个字有如五个突然震起的旱天掠雷,那么猛烈又带着万钧之力的响到四周每个人的头顶,砸到每个人的心上,于是,刹那间,站在那里一条一条的凶悍大汉们全震慑住了,全迷乱了,全呆楞了,也全颤悚了。 那五个字音,在他们来说,已并非仅仅表示着一个“人”,那更等于象征着无比的力量、至极的狠酷、浩然的威凛、以及——意味着成形的死亡,血腥的手掌、招魂旗的幡! 每个人的面色在瞬息里俱已转为煞白,每一双目光中全透露出无可掩隐的震惊与畏缩神态,就这俄倾之间,他们竟已完全失去了自我,一个个心胆颤栗,形色惶恐,却又皆似僵了一样定立当地,动弹不得! 用力镇定下自己惊疑不宁的心绪来,曹敦力首先便察觉了他的手下们那种瑟缩畏惧的情形,他连忙厉叱一声,以一双尖锐恶毒的目光带着压制胁迫的韵味向四周环扫了一遍,大声吼道:“有什么可怕的!你们竟幼稚可笑到听信眼前这狂徒的天真谎言?君惟明早就死去多日了,从那里能再钻出个君惟明来!坟墓里么?棺材里么?呸!这小子只不过是个妄想借着君惟明的名头逃命的冒充货罢了!”君惟明吃吃笑了,他道:“曹敦力,你也含糊了么?”曹敦力双目倏瞪,怒叫道:“含糊?我曹某人也曾含糊你这虚借人名,狐假虎威的宵小毛贼?” 狂笑如雷中,君惟明的身形有如一道流光般暴闪,没有看清他的任何动作,站在左侧一方的十一个虎形大汉已同时惨叫着翻跌出去,而几乎不分先后,在一连串的“蓬”“蓬”闷声中,右侧方又有十余名灰衣人物被兜空抛风! 满空的鲜血溅洒,红漓漓的勾映出各形各式的、光怪陆离的形状与图章来,而这些交织迸射的热血里,便包括着一阵阵凄颤的长号,一声声悲绝的嗥吼,那般刺耳,又那般阴森! 连续在半空中翻了九个空心跟头——看上去却只是翻了一个,就在这九个跟头的不等距离下,又已栽例了十七名灰衣汉子! 君惟明的出手是凌厉快速得无可言喻的,在人们的感触里,他仅只是来回一趟闪动的时间,即已有三四十个牛高马大的壮健汉子命断魂落了! 人类在垂死前的呼号是尖锐惨厉而又惊心动魄的,现在,这种呼号便与金属的抛脱声混成了一片,曹敦力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然具备了这等精湛超绝得有如恶魔般的可怕身手,他猛然间不觉一楞,但是,就在他这短促得微不足道的一楞里,他手下已有好几个人被活活摆平了。 一阵无比的恐惧与惊震感笼罩着这位“大飞帮”“五雷堂”的堂主,象眼前这等凌厉暴虐的杀人方式,可以说是他生平所仅见,而其发生之快,经过之急,更是令人不敢想象,就凭着一个“人”的身手,宽会如此迅速与猛烈的表现么? 一愣之后,曹敦力再也不能镇定下去了,他狂吼一声,长衫分扬下,一对金光闪闪的锋利圈环有如一双吐射着豪光的烈日飞罩君惟明! 但是—— 任那双金坏的去势是如此凌厉、如何快速。却宛如只是攻击的一条有形的影子,君惟明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他的身躯已象鱼游于水那般滑溜又怪异的狞然掠出! 两名灰衣大汉被他这冲掠之势跟上,劈手已弹震到寻丈开外,另一个汉子刚要举刀横砍,黑暗里银芒如蛇,猝然闪动,那个方才把手中鬼头刀举起来的朋友已古怪的被倏地绞起半空,当一声颈骨碎断声响毕,他已连哼也没有哼便尸横地下! 大旋转,君惟明在划过一道美妙的弧度里,又连连躲过了曹敦力狂风暴雨般的二十七次飞快攻击,然而,在他这形成一道圆弧的闪掠下,又有十五名敌人长号着……纷纷翻倒! 几十匹马儿开始受惊的长嘶厉吼,纷纷四散奔走,于是,仅存下的二十来名灰衣汉子中,只有五六个人不顾一切的攀附鞍镫之上,企图乘乱逃逸——君惟明在一次幅度极小的猝然幌掠里,已再度避过了曹敦力的九次攻扑,他的身形突而换为一道淡渺的光影,只是一闪之下,已凌空来到了那五六个正在惊慌失措,仓惶欲逃的敌人头顶,而不待他们看清他的身形,毒蛇似的细长银光已带着刺耳的尖啸翻闪飞卷,那种闪翻飞卷的速度是骇人的,仅只在人们的瞳仁中印入电光石火般的一抹不规则的光闪! 刚刚才攀上马身尚未及奔出几尺远的那五六个灰衣汉子俱已同时被绞落鞍下,他们的身体尚在地面上翻滚末停,狂驰惊奔的马蹄却又骤雨般踩踏下来,顿时惨号连起,血肉并溅! 当人们的神智正被这一片凄怖酷厉的景象所震慑,君惟明的身影已又弹射而回,他是那么古怪而径异的在半空中幌挪回腾着,在身躯的移展里,常常带起一阵“呼噜噜”的旋风! 但是,这旋风的速度却跟不上他的行动,每在人们听到了这阵风声,那听到的人早已翻摔了出去,他全身展在风声之前,夺命在风声之先! 那根“银绞链”象是追魂的黑纱招幌,恶魔应验的报复诅咒,象是阴曹地府的生死牌,更象是冤魂厉魄的狞笑尖泣!就那么闪耀着狠毒的光彩,纵横飞卷,宛如流光往回苍弯,当你看见,你即己再也没有看上第二眼的机会了! 第47章 庞大的人体此起被落的被绞抛扯腾,一个一个的翻起又摔跌,而那些不似人口中发出的闷啤悲吼,便混沌成了一种最最刺耳惊心的怪异声音:“嗷……嗷……”“碍…碍…”“呃……呃……”“冷脸双环”曹敦力是拼了命在追截着君惟明,但是,无论在亲身的体会上抑是心头的感觉上,他全有着在追逐一抹光闪幻影般的错觉,任他双环起如日月串连,如云如风啸,如长虹横空,但却丝毫沾不上敌人,不是一击落空,便是稍差一线。每次落空,每次都稍差一线,这情形组合起来便告诉了他一个意义;眼前的敌人功力之高,技艺之强,已非他目下的力量所可以撼动阻制的了! 满头大汗中,曹敦力又狂吼着冲上去,觑准君惟明的背影,双环齐出。在金芒辉映下,他上身微斜,挥出的双环再圈再扬,又朝君惟明可能闪挪的方位展开阻截,于是,刹时只见毫光如电,回旋纵横,黑暗的夜空中,全是虚虚勾幻的环影在飞舞,在跳跃——但是,就在曹敦力的猛攻甫始发动,当那些光影刚才开始涌现,时间之快尚不及人们的意念转动,不及人们的视线追摄,几乎就象一个能以遁形缩地的恶魔——在曹敦力的凌厉攻扑下,已顿然失去了君惟明的身影! 目标聚然消失,曹敦力的招式没有了着力之处,重心猝移下他再也把持不住,突然往前一个踉跄,而就在他倾力站稳之前,颈项倏凉,一根细细的银链,已经那么轻轻柔柔却又结结实实的缠绕在他的脖子上面! 银链是细小的,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它缠绕在曹敦力颈子上,使曹敦力觉得那象一条毒蛇,一条张开毒牙,正在准备择肥处而噬下的毒蛇! 全身骤凉,曹敦力有如掉在冰窖一样顿时呆在当地,一股寒气自脚心冒到头顶,他僵麻的挺立着,双眼尺滞木纳,但是,却喘息如牛! 君惟明便在两步之处,他右手执着链尾,回头向那边的金薇:“我斩杀这些鸡零狗碎,超过人们呼吸十次的时间了么?” 金薇似是恶梦方醒,她看了君惟明一眼,会意过来。于是,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问君惟明她是否可以出声讲话? 君惟明淡淡一笑,道: “可以开口了,反正,我们曹大堂主已经不能再传扬出去!”金薇长长吁了口气,嗓音略带沙哑的道:“没有超过……但我几乎闭过气了,在我的感觉里,恐怕连喘息三次的时间都没有……一刹前,那还是几十个活人,一刹后,便全成了些死尸……好像,好象原本这里就躺满了这些尸体一样……”君惟明平静的道:“除了这位曹大堂主,还有其他活口逃走么?”金薇摇招头,道:“我没有发觉还有其他活口逃走!你知道,杀起人来,你的缜密快捷手法,胜过渔夫伸手入瓮捉鳖,稳当老练,而且,一个不漏!”君惟明哈哈大笑,道:“好比喻!” 此刻,曹敦力才察觉出君惟明所发出的笑声竟是如此空荡,如此幽寂,除代被四周的房屋挡回来一丝丝微弱的因音之外,一切竟显的这船冷清、这船静默,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衬合了……悚栗的侧首探视,曹敦力几乎连心跳也停止了,老天爷,就这一眨眼前后的功夫,他手下近百名壮汉,竟已无一生存,全死绝了,干脆俐落得甚至连稍剩一日残气的伤者也不留! 君惟明注视着他,冷沉着道: “曹大堂主,真是不幸的很,嗯?” 冷汗顺着眉捎子淌下眼角,曹敦力喘息急促,面红如火,他觉得嘴巴发干发苦,喉咙中也象被按进了一把沙粒似的磨擦的难受,咽着唾沫,这位“大飞帮”的得力人物好不容易才涩着嗓子道:“你……你果真……是君惟明?”君惟明冷淡的,道:“请你告诉我,除‘魔尊’之外,天下之大,还有几个人能够在呼吸几次的时间里摆平这几十个活蹦乱跳的大狗熊?”君惟明毫无笑意的一笑,又接着道:“况且这根‘银绞链’我也想不出那位仁兄会和我同时据有……”曹敦力心脏在抽搐,双腿也发了软,面青唇白的道:“君惟明……你,你没有死?”君惟明点点头,道:“我素来命大,那能那么容易便归了位?对这人世间,嘿嘿,我还相当的留恋呢……”曹敦力惊恐加上畏惧,愤恨揉合绝望,脱口叫道:“我们被童刚骗了……”君惟明吃吃一笑,阴森的道:“他告诉你们我已经被他整治掉了,是么?当然,唯其如此,你们才胆敢助纣为虐,甘愿做他的帮凶!可惜的是,天下的事情并非件件都会如人心意的哪,我竟死里逃生,逢凶化吉……你们得知道,老天爷是保佑好人的,而大限末到,阎王大人那里也不收留我!”他又自嘲的一晒,道:“姓童的不是向外宣称还要为我报仇么?不劳他的大驾,辜负他的好意了,这位‘重道义’、‘讲交情’的好友,用不着再使他费心,我姓君的会回来索讨这笔欠债,一点一点的,一步一步的索讨,很不幸,曹大堂主,你这里便是我第一个登门要债的地方!”曹敦力打了个寒颤,心惊胆裂的道:“君惟明……我虽然身为‘大飞帮’六堂堂主之一,但是……我却也得受命于人,看帮主脸色行事……我本身是决对不会与你为敌的……你要恩怨分明,不能找错了主儿……”君惟明冷冷的道:“不会错,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飞帮’全是一群豺狼虎豹,挑不出个好玩意来,我要一个个的整治你们,一个个的摆平你们,没有人会有侥幸,你不会,任何参与陷害我阴谋的人都不会!”曹敦力惊恐交加的颤声道:“你……你一定要杀我?”君惟明笑笑,道:“当然,而且还要用一种较为别致的方法,那种方法很有趣,只是,你不会太舒服。”猛然一哆嗦,曹敦力惊骇的道:“君惟明……你你你……你听我说……”君惟明冷然道:“我并没有太多空暇,好朋友,你便不说也罢!”曹敦力筛糠似的抖索着,气急败坏,惊惧无已的叫:“君惟明……我……我有一个交换条件……我有——”君惟明重重一哼,厉烈的道:“住口!鬼才相信你那些条件,姓曹的,我告诉你,你们懂得什么,你们只懂得贪婪,以及,死亡!”他双目中煞气盈溢,残酷的道:“现在,曹大堂主,你那双环儿还握在你的手中,你尽可以抢先出手攻我,不过,我要特别警告你,曹大堂主,你的机会只怕不多!” 机会不多?何止不多,曹敦力明白知道,他根本就毫无机会,休说君惟明那条追魂夺命的“银绞链”,还毒蛇似的缠在自家脖颈上,便是没有这条东西缠着,光凭君惟明那一身本事,就算空手也能将他给活拆了,单凭一己之力与这天下千万人闻名丧胆的“魔尊”力搏,这等于十足的鸡蛋碰石头,螳臂挡大车,而且还是块最硬的石头,最重的大车! 伸出舌头砥润千裂的嘴唇,曹敦力汗透重衣,全身发抖,他以祈求哀恳的目光投注君惟明,可怜兮兮的道:“君……君公子……你且听我一言……君推朋暴叱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语:“不要罗嗦,我听你讲话不如跟头狗去逗架子。姓曹的,你再不出手,就莫怪我君惟明要开宰了!”曹敦力痛苦的呻吟一声,双手顿软“呛郎”一声他那一对金环已坠落地。下,他哀切的悲呼;“君惟明大吼一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大飞帮’纵横滇北,竟就倚持着你们这批没有骨头的窝囊废么?”一侧,金薇忽然抢了上来,低促的道:“君公子,又何妨听他一言?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君惟明冷冷的,道:“金薇,你休要忘了他们的狠毒狡诈,诡计多端,我不和这些下三流的蟊贼打交道!”金薇温柔的道:“但是,听他讲又有何害?君公子,说不定这人有什么好主意,而且,假如他说不出了名堂来,那时再下手也不迟呀。他在你掌握之中,我想不出他会有什么法子逃生!”君惟明哼了哼,稍见缓和的道:‘你讲。” 有如在坠落绝壁之前抓到一截枯枝,曹敦力长长吁了口气,现在,他就要试试他攀附住的这截枯枝够不够牢靠,能不能救他的性命了。 他惊慌的道: “我的意思……君公子……你饶我性命……我可以告诉你很多秘密,并且替你交底,做为内当……”徐徐笑了,那笑,阴森得令人混身起栗,君惟明冷酷的道:“姓曹的,你以为我君惟明是刚出道的雏儿么?给我来上这一套最最平常的拖刀之计?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不上你那个当!”急切又惶恐的,曹敦力满头大汗的道,“不,不,我决无此意……君公子,我可以报天盟誓,我的确是真心要以此来狠答你的恕命之恩……”“呸”了一声,君惟明道:“放屁!你若是脱离了我的掌握,逃得了生命,你会甘心情愿替我做事?姓曹的,你不要在篇小孩子了!”曹教力正感由绝望无助之际,金薇又开了口:“君公子,他即有此意,而我们也的确需要一个在对方阵营里头比较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来做内应.我们何不答应他?”君惟明不悦的道:“告诉我,金薇,如果这老小子毁诺失信、你又有什么办法?”曹敦力声嘶力竭的叫道;“我赌咒——”狠狠瞪了他一眼,君惟明怒道:“闭住你的臭嘴。我不是在问你!”于是,金薇深沉的笑了,她道:“当然,我有办法!” 断肠花--第二十七章恐命制心 第二十七章恐命制心 眉梢子一扬,君惟明道: “说出来!”凑近了点,近得足使君惟明闻到金薇身上那一股幽幽的、如兰似麝的芬芳,金薇俏声道:“君公子,我闻说你擅长一种特异的点穴术,可以使被点中穴道的人不致立即死亡或受伤,能把你的劲力巧妙蕴藏,在对方体内,直到你预定发作的时间才会突然发作,有没有这件事?” 第48章 君惟明立即体会出金薇的意思了,他展颜一笑道:“不错,这是我独门的‘隐穴法’,效用确如你说,但是.劲力潜伏人体之内的时间最长只能有六个月左右,也就是说,我们能使对方在半年之内不至毙命。再长,就不行了。”金薇嫣然笑道:“把这‘隐穴法’用在姓曹的身上,不是最佳的控制方式吗?我和你现在用链子缠在他脖颈上又有什么分别?”君惟明点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与用链子缠他颈项的方法只是有形和无形之差而已,但是,嗯,效果相同!”说到这里,君惟明冷然转向惊悸不安的曹敦力道:“方才我们所说,姓曹的,你耳朵尖,一定全听清楚了!”曹敦力蝗恐的道:“是,是,全听清楚了……”君惟明毫无表情的,道:“你愿意这样做么?”一咬牙,曹敦力悲痛的道:“我……愿意。” “意”字还在曹敦力唇角边颤散,君惟阳已飞快贴近,他快得象一抹影子,就在曹敦力猛然一愕之下,他的左手已闪电般掠过曹敦力的前胸,曹敦力顿觉心腔子倏震,全身一麻,君惟明已退回原位! 伸着那只左手,君惟明的左手拇指食指前张,小中指与无名指微卷,形成一个十分怪异的形状,他有意让曹敦力看清了自己左手的形状,才轻轻将五指舒开,似笑非笑的道:“曹大堂主,你只觉得心腔突跳,全身一麻,是么?”曹敦力惊惧的连连点头,慌乱的道:“君惟明平静的道:“是的,但我不能告诉你点的是那一个穴,当然,你自己愿意去猜尽可随意。方才,我已在接触你的身体时将一口暗力逼进了你那被点穴道,你心房跳动,表示那股力道已然突进,你全身冷麻,乃是告诉我那股暗力已然潜伏定位。” “曹大堂主,我要很慎重的奉告你,我逼进你穴道的这股暗力,只能潜伏三个月的时间,过了此段时间若不能解除的话,那股暗力即将发作,你阁下也就会逆血反涌,腑脏立碎,那时,你怕只要十分难受,自然,你的生命亦将不属于你了。”曹敦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栗,急切的道:“但……但……君公子,三个月以后我又到那里去寻你解除我这被封之穴呢?”君惟明双目倏寒,道:“你的穴道能否解开,要看你是不是能履行诺言,你的工作热忱如何而定了。假设一切均佳,你可以放心,在限期之前,我会找你替你解开穴道的,但我劝你不必在费心机请别人为你解穴,这是我的独门‘隐穴法’,天下没有任何人识得解法,而且,一个弄不巧逼开了那股潜伏暗力,首当其冲的恐怕还是阁下你呢。”淌着冷汗,曹敦力嘴唇发干的道:“是……是……我记住了……”略一沉吟,君惟明又道:“现在,我们如何联系的方法细节已不及详说,三天之后的午时,你可到‘铜城’城外的‘仙足崖’下去等我,那时,我们再决定通信方法与联络技巧,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你!”曹敦力道:“君公子……你可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来报效你……三天之后,我包管准时抵达‘仙足崖’下恭候于你……但是,公子,尚请千万保密,否则我也一样活不成……”君惟明颔首道,“当然。”吞了口唾沫,曹敦力又嗫嚅的道:“请公子念在我一片赤诚……三月期到,务必要解开我的穴道,君惟明笑了笑,道:“那要看你的表现如何了,你必须记得一点,曹大堂主,你对得起我,我也决不会亏待你!”曹敦力苦丧著面孔道:“一定的,一定的……公子放心好了……”右手一松,缠绕在曹敦力颈项上的那根“银绞链”已活蛇般卷了回来,君惟明低沉的道:“如果你就这么夷然无恙的全身而退,童刚及你的主子们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来么?”斗然一震,曹敦力痛苦的道,“他们不是傻子,定然会生出疑心的……我的一干手下全死绝了,我亲身在场却毫无点伤,他们岂能不追究竟?”君惟明想了想,道:“那么,我看你也得带点伤才会逼真,而且,你所带的伤还要使他们信得过!”曹敦力恐惧的道:“可是……君公子,我也不能伤得太重……三天后,我还要赶赴‘仙足崖’下听候差遣……”君惟明沉吟片刻,道,“我自有分寸,要你伤得不轻,却又不能妨碍你的行动——”他点点头,道:“你准备吧,可能有点痛!”咬着牙,曹敦力抖着嗓子道,“好……君公子……你下手吧……”“银绞链”来势之快,就宛如天际的电闪,“削”声锐响中,已飞到了曹敦力腰侧,一种习武之人本能的反应,促使曹敦力不由自主地躲闪起来,但“银绞链”却转得更急,猝然暴斜下,已又狠又准的抽中了曹敦力的背脊。 分明只是一下子,但落在曹敦力背上竟分成了几十条血淋淋的伤痕,在灰蝴蝶般的碎布纷飞中,“银绞链”又仰弹而回,那么巧妙的缠住了正在踉跄后退的曹敦力双足足踝,“银绞链”一点曹敦力足跺立即猛扯,“扑通”一声,已将这位“大飞帮”的堂主摔了个黄狗吃屎! 几乎是不分先后,曹敦力身躯才倒,“银绞链”已倏闪之下,“喀嚓”连响,硬生戮断了曹敦力左边两根肋骨! 曹敦力面如白纸,气似游丝,他痛得险些便晕绝过去了,趴在地下,这位堂主全身抽搐着,连嘴唇也泛青了! 静静站在一边——君惟明宛似老早使站在一边似的,他上前半步,微俯下身,低沉的道:“抱歉令你如此,曹大堂主,你背上的伤痕看去血肉模糊,但全是皮肉之伤,未曾牵连筋骨,敷药之后,歇息两天自会逐惭复原,为了证明你今夜确已当场失损拼斗能力,我只好再点断你两根肋骨,肋骨折断仍可接好,且依然能以勉强行动,但在肋骨折断的当时,却足可令人痛得瘫软踣倒,关于这一些知识,我相信童刚及你的主子们也会知道……”口里“丝”“丝”唬着气,曹敦力咬着牙强忍痛苦,在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流淌下,他呻吟着道:“多谢公子……如此顾虑周详……可是……我却有些……吃不消了……”君惟明笑了笑,道:“稍忍一阵便会好的,曹堂主,你必须明白,苦肉计应该象苦肉计,学习卧底的人便该先懂得受罪……”顿了顿,他又冷沉的道:“而且,在‘魔尊’君惟明手下,曹堂主,你还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幸运者之一,你大概很少听过我姓君的饶恕我敌人的生命吧?”窒噎了一下,曹敦力舌头打着结似的道:“是……是……公子慈悲……公子慈悲了……”君惟明左右前后环视,并没有发观任何一个活人的影子,周围全是一片寂静,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他满意道:“很好,就这么办了,曹堂主,我们方才的密约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我末曾看见另外还有活人能以窃听。”猛然,一机伶,曹敦力喃喃的道:“我想……我的手下也没有胆再敢往这边闯了……”忽然,金薇凑上一步,低声道:“曹敦力,‘五雷堂’除了宋大元一雷已经毙命之外,你不是还有‘四雷’吗?”苦涩的一笑,曹敦力呛哑的道:“另外的‘四雷’有一个生了病躺在床上,其他三个奉帮主召赴长安候差去了,城里只有我和宋大元两人还算可勉力一撑……不过,便算他四个人全在此地,只与君公子对上了阵……他们又能发生什么作用.?”君惟明笑笑道:“看情形,曹堂主,你并没有迷糊。”曹敦力叹了口气,低哑的道:“事实胜于雄辩……装迷糊又有何用?”说到这里,他目光怔怔的盯在金薇那遮蒙着口鼻的面庞上,吞了口唾沫,他沙沙的问:“这一位,可就是曾经参与陷害君公子行动的‘红蝎’金薇金姑娘?”金薇看了看君惟明,君惟明一笑道:“不错。”有些迷惑,更有些惊异,曹敦力呐呐的道:“但是……但是……金姑娘又怎会和公子你?……”君惟明笑吟吟的道:“怎会又和我站在一条阵线之上,是么?曹堂主,你应该知道,天下没有绝对的事,而有良智的人,便算他被蒙蔽一时,也终将受到真理的感召而醒悟,金姑娘就正是如此了。” 曹敦力怔怔的趴在那里不知道楞想些什么。于是,君惟明徐徐退出,向一侧的金薇悄然使了眼色便迅速朝暗影中行去。 君惟明他们已经跃越城墙出到城外,夜色很浓,他们在黑暗的掩隐下,匆匆赴往西门外的村子……彼此互视,双目在黝暗中炯然有光,他低沉的道,“走!”’断肠花--第二十八章云暮风凛第二十八章云暮风凛铜城西门口,黄昏。 君惟明与金薇仍是昨天夜间的那身打扮,现在,他们正坐在西门外驿道边的一座茶棚里,两个人面对面的低饮着粗瓷杯里的茶水。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两人的坐骑已由茶棚主人牵到后面去栓着了,这家简陋的路边茶棚,看上去仍然显得平淡而陈旧,找不出一点点什么扎眼或是味道不对的地方来……如今,夕阳西斜,红霞满天,景色凄迷绚丽,好美。远远的驿道上,忽然有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传来,尘头高扬,浩浩荡荡,那是一列马队,片刻,这列马队已狂风似的卷到了近前! 一群铁骑为数约在三十之谱,马上骑土一律穿着纯白闪亮的织锦白袍,同色头巾,白色黑底薄靴,而且,每人背后,亦都斜斜背着一柄黑皮宽鞘的朴刀,个个神情精捍,气度骠猛,一看印知全是江湖豪士,草莽英雄! 那两个为首者,哈,一个竟是削瘦冷峻的“血肠煞”罗昆,另一个,身材奇伟魁梧,虎背熊腰,一张大黑脸上生满了络腮胡子,两边衣袖高挽,在那一双毛茸茸的粗壮手臂上,分别套戴着五只黄澄澄的手镯,这两条手臂上的黄镯,自手腕直连到肘节,只只都打磨得锋利无比宛如刃口,映着夕阳红霞,随着马匹的转动,老远便闪泛出波波寒光! 第49章 这黑脸大汉,不是别个,正是君惟明手下“九煞”之一的“血镯煞”洪大贤! 草棚之内除了君惟明与金薇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客人,嘈杂而急剧的马蹄声一传来,二人即已警觉,金薇侧首向窗口望去,美丽的面宠在西方晚霞的映照下,全然浴入一片光彩里,看起来,她竟是如此抚媚而娇丽了。安坐不动,君惟明举起茶杯来啜了口茶,淡淡的道:“可是他们来了?”金薇笑着的点着头,道:“是他们,领头的有一个便是罗昆壮士,另一个我不认识,他好一张张飞似的大黑脸,骚胡子……啊,老天,两条手臂上还戴着些手镯子,那些手镯子边沿又好锋利……”君惟明吃吃一笑,道:“那是洪大贤,号称‘血镯煞’。”金薇干脆伸出头去,道:“他们来近了,可要我出去招呼?”君惟明点点头,道:“你去吧。” 于是,金薇立即起身跃出茶棚,她站在路边连连挥手,俏美的面宠展现出花一样的美颜来。马上,“血镯煞”洪大贤眼尖,即时发觉了金薇的动作,他一怔之下荷荷大笑道:“罗昆,你看看,路边一个俏娘们在朝着我们抛他舅子的媚眼呢……”罗昆一眼望去,不由低叱道;“少扯蛋,她就是‘红蝎’金薇,伴随公子一道出来的,她既然现身招呼,公子一定也在附近了!” 洪大贤闻言之下赶忙将一付吃豆腐的嘻皮笑脸收起,换上了他原来冷板板凶巴巴的熊样子,而这时,他们已来到了金薇跟前寻丈之处。罗昆高举左臂,口中尖呼:“嗨——嘿!”骑队纷纷紧辔停步,罗昆翻身下马,洪大贤也立时跟下,一抱拳,罗昆踏上两步:“金姑娘请了,公子可在?”金薇盈盈还礼,道:“罗公子就在茶棚里面。”罗昆与洪大贤方待入内,君惟明已笑吟吟的当门出现,洪大贤大叫一声,抢上前去便拜行大礼,却被君惟明一把扶住:“大贤,此地何地,此时何时?兔了。”洪大贤虎目含泪,激动得连嗓音也发了抖:“公子……公子……我们盼你老盼得好苦碍…我们还以为这一辈子再见不着你老啦……”君惟明含笑重重拍了拍这位大汉的肩膀,道:“不要难过,大贤,这不是又见面了么?”说到这里,君惟明目光自洪大贤肩头上望去,他忽然急道:“罗昆,快把弟兄们带到后面歇着,不准他们行大礼……”原来,那些方才下马的“铁卫府”好汉们,这时也看见了他们的魁首,这批历尽风霜、饱尝忧患的坚强汉子们立时朝着君惟明跪下,他们没有喧叫,没有欢呼,仅只虔诚的庆幸,感思的对着他们的首领跪倒,用这个动作,来表示出他们内心的振奋,由衷的喜悦,以及无比的至诚与尊敬! 罗昆马上转奔回来,低促的传达了君惟明的口谕,于是,那些豪土们便在他的带领下,肃静而快捷的各自牵引着马匹跟随罗昆绕到茶栅后面去! 茶棚后面,乃是一片稀疏的树木,地方极宽极阔,足可容下数百人马而不拥挤,再加上四边有林木掩遮,更是一个暂时歇息的理想地方,君惟明与金薇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已赶达此地,他们所以选择了茶棚之内等候诸人到来,主要的,也全在于看中了茶棚后面这片可以掩隐人马的梳林子。 此刻—— 君惟明、金薇、洪大贤三人已坐在桌前,面露迷惘与畏缩之色的店主人为洪大贤斟满了茶水之后,又悄悄退到那边去了。君惟明低沉的,道:“大贤,你曾受了伤?”洪大贤一听提起这个,便不由得愤怒填胸,他咬牙切齿道:“全是那些狗操的野种干下的好事!公子,我那晚上和我的弟兄们力挤三倍于我方的强敌,光是围攻我一个人的便有七八个,他们全是一身黑衣,头上蒙着面罩,前胸还绣着一条白龙,他舅子的,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七令人攻我一个,未了,我活宰了他们一双半,自己大大个小也负伤十三处,我一看情形不对,便只好带着一批近身手下冲出重围,那一战,我手下两百多人除了死伤伤被俘的,就只有五十来名弟兄跟着我逃出,连我的副手‘回手筋’也丢了命,惨……”君惟明平静的道:“那些人,全是黔边‘独龙教’的角色!”洪大贤忙道:“青谷老哥已告诉了我……”君惟明道:“童刚之事,方青谷也全向你说明了吧?”洪大贤双目似欲喷火,恨声道:“全说了,公子,我们老早便已觉得他不大对头……”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其他的人呢?”洪大贤压着嗓门道:“谭子多已经早来了,他带着十九名弟兄先行潜入城里插哨安线,预作布置,另外,青谷老哥与岳大头、焦白眼随后就来,我们是分批走的,怕人多惹眼,引起那些狗头注意……”君惟明双眉微皱,道,“你们是何时赶到‘乾溪铺’的?”洪大贤低声道:“我是昨天早晨,焦白眼和岳大头是前天晚上,我带着四十名弟鬼,他们两个带着近三百名……”君惟明缓缓的道:“夏一朗与舒云没有消息么?”洪大贤怔了怔,沉重的道:“没有,派去寻找他们两个的弟兄也未见回来……”静默了片刻,君惟明再问,“那么,我的坐骑也没有消息了?”搓着手,洪大贤道:“没有……”旁边,金薇也有些焦灼的问:“洪壮士,请问,我家可曾派了人来?”洪大贤有些迷惘的看着金薇,道,“你是说‘大宁河’金府上?没有看见有人前来……”金薇又急道:“派去送信的人回来了吗?”洪大贤尚来及回答,门外,罗昆恰好进入,他抢前两步,接口道:“也没有回来,金姑娘,你不用急,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住他们了。”金薇气恨恨的,觉得面上十分无光的道:“哼,假如我爹不照我信上要求他的那样派人赶来,我就永远不转回‘大宁河’金家!”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别生气,金薇,可能真有什么意外牵羁住了他们。再说,我们也并不一定需要令尊的人手前来帮助呀……”一咬唇,金薇十分不高兴的道:“我不管公子你需不需要我金家的人手帮忙,但这至少也表示了我一点点心意,如果我爹连我这个笑小的要求也给我打折扣,我就不回去,看他怎么办?”君惟明哈哈一笑,道:“又何苦呢?金薇,其实有你一个人在此已是足够,胜似你金家百十条大汉了!”余怒未息,金薇仍气咻咻的道:“可是我爹若不派人,我的脸面又往那里去摆?”淡然一笑,君惟明岔开了话题:“罗昆,派去召劝穆厚的人可有回音?”罗昆连忙躬身到:“回禀公子,尚未回来。”君惟明冷冷的道:“希望穆厚不要一错再错,自走绝路!”罗昆心头跳着,陪笑道:“穆厚是聪明人,公子,我想他一定不会那样糊涂的……”君惟明仰起头来,道:“我也和你的想法相同,他是不应该那样糊涂。”一边,洪大贤怒骂道:“穆厚这浑小子,若是他这次能跑回来,我照样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要他知道下次做事须要小心!”君惟明淡淡道:“要彻底认识一个人,了解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难怪古人有道:相识满天卞,知心有几人了。”洪大贤干笑道:“公子,我们可都算是你老的知心吧?”君惟明徐徐笑了,道:“多日不见,大贤,你皮厚依旧!”金薇端起茶杯来吸了口茶,又开口道:“君公子,你认为我们这边的人马陆续往‘长安’移动,对方广布的侦骑眼线会不会发觉?”君惟明沉吟了一会,道:“这个很难判断,他们的侦骑虽众,但却势难兼顾广阔地面上的每一点线,说不定我们运气好,没有被对方发觉,可是,也不一定早被他们注意到传报上去了……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妨碍,我们的行动即将明朗化,而且,目前即便他们看出我方的意图,如今欲加以援手,却也来不及了,我们如箭在弦,即将射出!”罗昆轻声道:“一路行来,公子,我们俱皆十分警惕留心,行进亦异常谨慎,似乎不会昭揭于敌眼……”君惟明深沉的道:“算盘不要打得太如意,还是多加考虑一点的好,童刚及‘大飞帮’那一批人也不会全是吃饭的!”洪大贤接上来道,“就算他们看出我们的行踪来吧,又有什么舅子关系?我们马上就要杀将进去了,对方还来得及啃鸟?” 这位“血镯煞”言谈之中,荤素齐上,一点也不讲究,其实,金薇久处江湖,什么三教九流的角色也看惯了,什么粗俗黑语也听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堪入耳的害臊感觉,但君惟明却感到有些不妥,他看了洪大贤一眼,低低的道:“大贤,你那张尊口。”一楞之下,洪大贤不好意思的道:“啊,呃,是……是……公子,我这张嘴,就他妈的不大修饰,老是冒出些粗话来——”金薇不由笑了个掩口葫芦,她强忍住笑道:“没有关系,君公子,这样更能显示洪壮土的直爽豪迈来,唯有这种口无遮拦,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忠烈之辈!”洪大贤嘻开大嘴,得意又荣幸的哈哈一笑,双手抱拳:“过奖了,金姑娘,真叫过奖了……”君惟明好气的摇摇头,他又问罗昆:“如若沿途有什么异动,谭子多会来得及通报么?”罗昆点点头,道:“来得及的,他是采取接力连串的方法,把我们的暗桩一个个的安插下去,到时候我们只要看见一个柱着竹杖的人物出来,那即是谭子多派来传递消息的人了。”君惟明一笑道:“谭子多真是有点干才的。”罗昆趁机道:“大乱平定,公子还府之后,尚请对谭子多提携一二!”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好小子,你一天到晚,都是为人做起说客来了,嗯?”脸孔一热,罗昆忙道:“不敢。” 第50章 正在这时,外面的驿道上,又有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蹄声密集而迅速,有如成串的闷雷连响,极快的接近到这边。洪大贤笑道:“公子,我们的大队来了。”君惟明沉声道,“人数不少……”洪大贤一龇那满口黑牙,道:“两百多人呢,公子,我去迎他们好么?”君惟明点点头,道;“记住,除了老兄弟进来之外,其他人马仍然转到后面的疏林之内休息!”洪大贤答应一声,匆匆奔了出去,目注他牯牛般壮健的背影,君惟明无可奈何的笑道:“洪大贤这种急毛窜火的脾气,也不知那一时才能改变得了,你看他那粗手粗脚,莽莽撞按的样子……”罗昆亦笑道:“近两年来还好得多了,在以前,没有一个时候他的下人不挨过他揍的,他只要一发怒,连房子都会拆了……”君惟明喟了一声,道:“但是,大贤却是个至情至命的好人……”罗昆点点头道:“更是个可以托心托命的好兄弟。” 他们说着话,茶棚之外,已经传来一阵阵人声马嘶,偶尔还响起两声清亮雄劲的叱喝,于是,片刻之后,在“血镯煞”洪大贤的引导下,一行四个人已快步向茶棚走来。 除了洪大贤之外,三人中有一个是“焰龙”方青谷,另外两位,一个矮胖如缸,秃顶麻面,脑袋显得特别的大,他走起路来一摇三摆,有如填鸭踱步。他还在唇上蓄着一撮小胡子,看上去有些可笑,一身白袍紧紧裹在他矮胖的身上。就宛如裹粽子一样臃肿,他背后没有背挂兵器,手上提着一个长方形的油布包,那油布包似是十分沉重,拿在这位仁兄手里,油布包的体积就显得越发大了……这矮胖人物的旁边,走着另一个也叫人看上一眼便终身难忘的怪异角色,他的身材与矮胖汉子恰巧相反,生得是又又长,宛如麻杆,一张马脸是白里泛青冷板板的毫无表情,两只眼睛偏偏又白多黑少,一眨动起来,净朝人翻着白限。而最令人扎眼的,是他脖子上悬挂的一串骷髅链子,这串骷髅项链,是由十二枚银白闪亮的拳大骷髅缀成,每一枚骷髅头都是精功雕镂,掀齿洞眼,狰狞无比,这些骇人的玩意挂在他脖子上,每一走动,便在他胸前轻轻捂幌,活象一串真的人脑袋一般! 这两个形态狞猛怪异的人物,那矮胖的一位,正乃“铁卫府”九煞中的大阿哥“八手煞”岳宏远,那瘦长白眼的一个,却是“九煞”里功夫最为泼辣狠毒的“骷髅煞”焦二贵了!四个人进入茶棚之内,君惟明已起身相迎,“八手煞”岳宏远与“骷髅煞”焦二贵刚见君惟明,已忍不住鼻酸目红,他们同时涌上,四膝沾地,齐齐抖着嗓子叫:“公子……”君惟明一手一个将他们强行扶起,苦涩的笑道:“‘九煞’‘三豹’‘一郎’之中,唯有你二人马齿最尊,定力至高,怎的如今也效起妇人之态来?”抽了抽鼻子,岳宏远竭力平静下自己的激动心绪,他的声音却仍然有些呛哑的道:“公子,分别了不到五十天,今见公子,却恍如隔世了……”焦二贵也语声发沙的道:“我们叫那些乌龟孙整得惨碍…”君惟明先招呼他们落了坐,始道:“宏远、二贵,你们的赤胆忠肝,一片挚诚,青谷已详告我,大家老兄老弟,我也不说那些虚话,你们二位及在坐的每一个弟兄,我全感激你们对我的忠诚与支持,我全永远记得!”“八煞手”岳宏远忙道,“公子,你老何须挂齿?这全是我们份内之事,若连这一点为人的最低德操也没有,我们还能算是人么?”焦二贵也急道:“我们赌了毒咒,宣了血誓效忠公子,就是挫骨扬灰,凌迟碎剐,也休想摇动我们的意志。公子,我们除了你老,还能再去侍候谁呢?”君惟明感动的,瘠哑道:“多谢你们,你们到死都会是我的手足弟兄……”桌沿四周,每个人神色肃穆,形态恭谨,这些出生入死的好汉们,齐齐以一种震撼人心的低沉音调宣颂:“朝日东升;万象惟明!”君惟明重重抱拳,容光湛然,面色凝沉的道:“各位落坐。”于是,岳宏远、焦二贵、洪大贤、罗昆、方青谷等人纷纷坐下了,君惟明又简单的把金薇为焦、岳两人介绍相识,他立于桌前,朗声道:“我想,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各种变化意外,其中内幕,方青谷亦已详细告诉做们两位了吧?”岳宏远与焦二贵连忙点头道:“说过。”君惟明平静的道:“那么童刚的阴毒诡谋与残暴手段,你们一定也早就看得透澈清楚了?”桌子四周的五位豪土立即回应,君惟明深沉的又道:“对于雷照、潘春,以及穆厚的叛逆行为,你们有什么意见?尤其是岳宏远与焦二贵!” 岳宏远是“九煞”中的大阿哥,焦二贵是仅次于岳宏远的老二,他们两人在“九煞”里的影响力及左右,是相当巨大的,以前,在君惟明未曾收服“九煞”之时,他们哥儿九个便全由岳宏远发号施令,焦二贵运筹帷幄,如今他们虽然已听命于君惟明,但是,岳宏远与焦二贵两人,在他们这帮子兄弟中,依旧有其代表性,他们对“九煞”的主张及行动,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岳宏远面色沉重,隐现阴霾,其他四人也满怀怆然,目光黯淡,但是,岳宏远真没有迟疑,他徐缓而清晰的道:“公子,完全依照公子谕示处置便了……”君惟明木然道:“我的意思,是要按照“铁卫府”处置叛逆的规定惩治!” 他们全知道“铁卫府”对付叛逆的惩治是代表一种什么样的含意,那没有别的,只是死亡,一种残酷的,痛苦的死亡!岳宏远叹息一声,低叹的道:“公子,我们没有异议,除了遵从公子裁决,我们事实上也别无选择……”焦二贵抽了抽鼻子,道:“所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们自家哥们做出这等滔天罪行,又怎能偏袒?如若我们存有私心阁顾府规,一意姑息自己弟兄,那将来又如何再去管束别人,又如何让过去犯同过者以服口服!”岳宏远点点头,低沉的道:“雷照和潘春、穆厚几个人,他们既能背叛公子,毁弃名节,更挟其诡毒技谋陷害同府手足,杀戮香前兄弟,这已证明他们根本已不顾金兰道义,根本已不念骨肉旧情了,他们已离弃了我们,我们又何必珍惜?公子,请无庸挂杯‘九煞’结义之好,放开手做了!”焦二贵双目暴睁,有力的道:“我们永远全追随公子左右!”岳宏远冷凛的又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宣告除去潘春,雷照二人于‘九煞’结义之名,拔掉他们的香头!”顿了顿,他又道,“穆厚若是在闻得公子召谕之时能以幡然悔悟,即时来归,我以‘九煞’大哥身份恕他此过,要是不然,他的下场与潘春、雷照二人相同!”焦二贵却气咻咻的造:“死醉可兔,活罪难逃,穆厚便是悔悟归来,我也要请准公子,先教训他一顿!”君惟明淡谈一笑,安详的道:“假设穆厚能自行回来,痛悟前非,我想,告诫他一番也就是了,到底,他年龄还校”说到这里,他目光闪闪的环视了各人一眼,续道:“现在,我们开始商讨行动细节,关于此次行动,我早有腹案,提出来与大家磋研之后,若是有人认为尚有斟酌的地方,可以直接说明!” 其实,君惟明掌握“铁卫府”十余年以来,他所有的计划和主意已等于是铁案一般,少有斟酌余地。他历来的主意俱皆精密周详,少有破绽,所以,此时大家全都听着,谁也没有存着“商讨”的意思,要说其他主张,那就更甭提了………君惟明冷静而简洁的道:“‘铜城’之内,我们的买卖共有九处,最大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潘春本人所住的‘留春园’,另一处是福字大街的‘铁记皮货行’,今晚,我们主要的攻击目标便是这两处,我、洪大贤,与金薇率领五十名弟兄进击‘留春园’’岳宏远、罗昆,你二人率百名弟兄扑打‘铁记皮货行’,以外,焦二贵与方青谷各带三十名手下挨着另外那七家生意冲入砍杀,由谭子多领着其余的弟兄分别隐伏暗处,抽冷子截斩对方奔逃之人!”他看了岳宏远一眼,道:“远宏,你与二贵带了两百多人来?”岳宏远沉声道:“有两百二十名弟兄。”洪大贤也忙道:“我的人也有四十个,这里留下三十,还有十名派给谭子多了。”咳了一声,方青谷亦道:“公子,我那边,只能抽调出五个人来,如今亦全跟在谭子多身边。”君惟明点点头道:“那么,人数的分配是足够了,罗昆,你现在马上给我到后面去把每一批人手分派停当!”“鱼肠煞”罗昆急忙答应,匆匆离坐而去,这时,岳宏远却似有些忧虑,他轻声道:“公子,‘铜城’,九家生意里,还有不少故旧伙友执事,他们并不知道此中真情,有很多人还一直以为公子是真遭了难,童刚是的确临危承命,出来替公子你维护大局的,这些不明内情的老弟兄,是不是,呢,可以放他们一马?”焦二贵也忙道:“这种情形非止‘铜城’一地才有,其他地方,包括‘铁卫府’中,仍有一大批旧日属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内情,他们一直都相信童刚的谎言,全以为姓童的是个大好。人,他之所以出头接掌‘铁卫府’,完全是站在与公子交情深厚的立场上,奋勇出来收拾这个大破摊子,都以为他是个讲义气的英雄,不苟且的豪杰……这种情势,必须要待公子正式出头向童刚兴起问罪之师,正式露面昭示天下,揭发童刚阴谋以后才能改变过来,方能使他们恍然大悟!”岳宏远又道:“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一干小弟兄们并不晓得童刚阴谋,只是被他的巧妙谎言所眩惑蒙蔽,如若不问皂白俱当敌人宰杀,实也太过冤枉,我想,只要他们一旦洞悉了内中实情,必将立时唾弃童刚,大批投奔公子身边!” 第51章 君惟明沉吟了一会,道:“也罢,今夜之战,你们可以事先向那些遭受欺蒙的旧属昭示立场,简述因果,要他们马上弃暗投明,依从过来,但是,其中若有犹豫不决或顽强抵挡者,不管他是什么人,一律给我杀掉。”顿了顿,他又断然道:“午夜之后,我不再隐讳形迹,将以正式名份露面。声讨童刚,昭示天下,索还这笔血债!”岳宏远呵呵一笑,道:“对,如此一来,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童刚定然手忙脚乱,寝食难安了!”焦二贵接口道:“公子一出头,一干老弟兄不用说自会纷纷投奔。大批人自童刚掌握之下逃亡,童刚自己心慌意乱不说,他更得一边防范公子报仇,另一面,还得费尽心机设法控制府里及各地的逃奔者,这样一来,嘿嘿,可就有得他好受的了……”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童刚此人,非但狼心狗肺,笑里藏刀,为人更是城府极深,诡计多端,我们切莫小觑了他。他能在丝毫不动声色之下,暗暗调集了‘大飞帮’及‘独龙教’两拨人马前来助拳,这岂是常人所能办到?而且,他早有预谋,将‘铁卫府’及其他各地,以备你们稍有抗背之意便下手歼袭,此等双管齐下,一劳永逸的心理,又是多么厉害歹毒?更不论他的虚伪欺蒙,做作装扮之术,再到什么火候了……”咆哮一声,洪大贤破口骂道:“他还有更厉害的一招是我们所望尘莫及的,这一招就,是无心无肝,丧尽天良,把道义当鸟毛,将卑鄙当饭吃!”焦二贵亦鄙夷的道:“无耻的东西!”君惟明眉梢子一扬,道:“我实在奇怪,我怎会和他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还交得如此情感深笃?唉,渐愧!”岳宏远安慰的道:“公子,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有道是活到老,学到老。而且,这种当,换了谁只怕也免不了要上的……不光公子未曾看出此人的卑鄙面目,我们还不是一样没有察觉么?”沉默了好久的方青谷,开腔道:“这种事,将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了……”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就这一次,我已险些脱层皮啦,那还能再有第二次?” 断肠花--第二十九章辣手索仇 第二十九章辣手索仇 举起茶杯,君惟明一仰脖子将余剩的冷茶全喝光了,他抹抹嘴,又探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颔首道:“可以出发了,大家记住,事完之后,赶往城外的‘仙足崖’下聚集,‘仙足崖’,有谁不知道此处么?”没有人答话,君惟明站了起来,深沉的道:“我们方才决定之事,如果有罗昆没有听到的,由二又转告。”焦二贵忙道:“公子放心。”大家都站了起来,君惟明又道:“我、大贤、金薇先走,宏远与罗昆随后即来,二贵和青谷亦不能稍有耽搁,动手时间,不能拖得太长!”他想了想再道:“还有,记住不用留情!”这时,罗昆已急步奔入,他直到君惟明跟前,低声道:“公子,人马俱已分派妥当,另外,谭子多已谴了一名弟兄自城里传来消息,‘留春园’门外在半炷香前,有两乘快马奔到,马上两人形色焦惶,匆匆进入‘留春园’内,唯不知所为何事?其他各处却一切平静,末见对方有什么异处……”君惟明断然道:“告诉那名弟兄谭子多应做的事。我们马上出击!” 于是,在茶棚内燃起的晕黄油灯光辉下,人影幌闪,步履急促,刹那间,桌边的人们全已走了出去。 后面,茶棚主人正伸着脑袋忐忑的探视着他们的行动,一柄雪亮的朴刀已寒森森的架上了他的脖于,在这位干瘦的茶棚主人惶然回顾中,一个人高马大的白袍彪汉正朝他裂嘴微笑……外面。 君惟明一跃登鞍,他头也不回,猛一挥手,自己的坐骑已抢先奔出,洪大贤与金薇便紧随左右,另外五十乘铁骑,亦一阵风似的赶了上来! 进西门,蹄声如雷中,直奔处于北角的“留春园”。这几十匹健马奔驰起来,何啻山崩海啸!在一片震耳的铁蹄敲击声里,人叱马嘶混成了一支雄壮却暴烈的奏曲。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不由全吓破了胆,纷纷走避,惊呼尖叫不断!金薇又将嘴鼻蒙上,笑道:“君惟明一马当先,急奔快驰,他微微侧首道:“怎么说?”一扶槟角,金薇俏眼儿一掠,道:“长街驰马,闹市纵骑,直入无人之境,这还不叫狂么?”君惟明笑了笑,道:“情势紧迫,非同寻常,此乃万不得已,平时,我们是决不会这般嚣张的!”洪大贤猛带丝缰,马匹一偏躲过了一个差点闪避不及的行人,他怒“呸”一声,大骂道:“走路不带眼?我操你的二舅子!”君惟明无可奈何的一笑,道:“当然,偶而也有例外……”金薇咯咯笑了,裙裾飞舞着,她妩媚的道:“是吗?”尚未及再讲什么,一边的洪大贤已低声道:“前面到了‘留春园’!” 君惟明冷冷望去,喂,果不错,十丈之内的街道右边,有一片恢宏深沉的楼阁屋宇,临街的一栋辞楼上灯火通明,人语喧哗,骑楼底下是八根大红合抱的柱子,六层石台阶直通上去,金雕描花格子门,从外面,就可以看清楼下的堂皇陈设,豪华摆置,现在,正是上座的时光,生意鼎盛,堂馆往来穿梭上茶送洒,猜拳行令声,大喝小叫声,点茶招呼声,加上那些闹哄哄听不真切的音浪,能把人的脑袋吵晕! 目注着那高悬门楣的金字横匾“留春园”,君惟明不由冷笑一声,催马上前!金薇吸了口气,道:“嗯,好香的酒菜味!”拱大贤哈哈一笑,道:“金姑娘,不用太久,你就可以品尝啦!”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来到了“留春园”的石阶之下,马儿狂窜而过,马上人却俱已腾身跃起,飞掠石阶奔上! 在到达门口之前,君惟明已微微点头示意,于是,洪大贤抢先两步,猛虎出柙似的冲进了门里,他首先暴雷似的大吼一声。在屋瓦震动中,他威风凛凛的朝柜台放面易站,模样有如黑煞神一般厉烈的叫:“生意暂停,所有达官贵客,旧雨新知,通通给我滚蛋,若有迟延、休怪老子要一刀斩掉舅子的狗头!”’满堂食客被这一吼一叫,顿时鸦雀无声,全然怔在坐上,甚至连一干堂倌伙计也俱皆呆在那里,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 五十名白袍勇土已迅速而又老练的急冲上来,他们行动利落无比,留下个余名大汉分别把住大门?.其他四十个便在进入大厅之后,雁翅般飞向两旁列开,刹那间。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已将整个大厅全部包围! 现在,那些正是酒酣耳热的食客们才觉出情况不对了。他们哪个还敢再稍有迟延;只听得一片椅翻桌倒的砰碰乱响,这些仁兄们全已争先恐后纷纷夺门而逃!有两个伙计见状急了,他们赶忙上前拦阻,边大叫道:“喂,喂,怎么都跑了?酒菜帐还没结呀,你们怕什么?谁敢挡着我们‘留春园’做生意?”洪大贤暴叱一声,旋风似的闪到那两名伙计之前,双掌微晃,那两位伙计已惨叫着分成两个方向倒翻了出去! 落在后面的食客们,目睹这般情景更是魂飞魄散.吓得几乎连尿也憋不住了,一个个跌跌撞撞,拼命的冲向门外!君惟明毫无表情的向楼上一指,道:“搜!” 洪大资答应一声,一挥手,领着二十名手下,“蹬”“蹬”“蹬”的直往楼上奔去,众人脚步踏在楼板上的声音,就象是要拆掉房子一样! 君惟明目光冷凛的望了望站在那里发呆的十几个堂倌,没有一个是面熟的,他哼了哼,道:“这里,是谁负责?”那十几个堂倌面面相朗,俱皆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答腔,此时,金薇凑近一些,悄声道:“柜台后面。” 君惟明回首望去,在那黑漆油亮的柜台之后,嗯,正有一个瘦长脸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君惟明双目中寒光暴射,一挥手,道:“那些不答话的人,通通杀了!” 十几个堂倌似乎没有听懂君惟明的话,他们正在愕然之间,两边,二十名白袍大汉已凶神恶煞的冲了上来,刀光如雪,猛劈狠砍,一时惨号如泣,血光涌现,人头与断肢纷纷飞抛!连看也不看一眼,君惟明转身来到柜台前,他目注那面孔微青的中年角色,冷厉的道:“潘春呢?”那中年人物迟疑了一下,嗓子沙沙的道:“我……我不太清楚——”君惟明生硬的一笑,眼睛扫了扫金薇:“杀了!”金薇点点头,身形微斜——这位青面孔的仁兄估不到对方就是一句话之下便要宰了,已经摆平十几个了,人家决不会在乎多添上他一个的,他有心想出手反抗,但是,他只怕未必是对方的敌手!心头一慌,这位仁兄忙叫:“慢着!”君惟明一伸手阻止了金薇即将施展的辣手,道:“说!”这中年人物艰辛的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说……说什么?”君惟明怒道:“潘春何在?”那中年人的面颊肌肉抽搐着,双眼痛苦的眨了眨,,他低哑的道:“潘头领……在最后面的‘小雅轩’……”君惟明转头对金薇道:“你带着这里所有人手进去逮他!”金强细声道:“若他抵抗?”君惟明冷冷的道:“死活不论!” 金薇不再多说,一招手,领着二十名大汉快步冲向里面。君惟明盯着柜台后的这位仁兄,冷漠的道:“如果你骗了我,朋友,你会十分后悔!罢庵心耆诵耐凡挥勺灾鞯拇蛄烁隼涠睿孔哉蚨ǎ沧磐菲の剩骸扒虢獭笙率撬俊本┟饔舶灏宓牡溃骸跋衷诓皇悄惴10实氖焙颍Ω梦蚁任誓悖贝浇且黄玻淅涞牡溃骸澳闶恰蠓砂铩模俊? 中年人又一次浑身抖了抖,他面色异常难看的,闭着嘴没有出声。 第52章 君惟明暴烈的道:“我在问你!”这位朋友舔舔嘴唇,终于点了点头:“是……”君惟明神色平板,紧接着道:“属‘大飞帮’哪一堂!”中年人一咬牙,语声低哑:“‘紫旗堂’……”君惟明再问:“除了你以外,‘大飞帮’还有什么人物在‘铜城’以及这‘留春园’里?”中年汉子退了半步,他喃喃的道:“朋友……你不仅是逼问口供,你简直是在叫我出卖帮本;背叛师祖了,你……你也太过份……”君惟明狠毒的一笑,道:“过份么?这些事情与你们那些罪恶勾当比较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而且,和你的狗命比较起来,恐怕就更算不得什么了吧?”说到这里,他双目煞气盈溢,形态酷厉得宛如一只耸毛露齿的豹子,尖锐的道:“你说不说?”全身的肌肉都在觳觫,嘴唇也抖索不停,但是,这中年人物却直挺挺的顶着脖子站在那,额头青筋暴起,面孔上汗珠闪亮,他呛哑的道:“不……我不能说……”君惟明并没有太出意外的,点了点头,他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轻柔的,他道:“有骨气的朋友,看情形,你也是个会家子,来,你出手吧,我先出手就算欺侮你了!”那中年汉子虽惊恐,却强硬的盯视着君惟明,他嗓音抽搐着道:“你……你逼人太甚——”君惟明平静的一笑,道:“是这样么?你应该晓得,”多少年来,我已是如此了……”此刻……梯口一阵步履声响,方才奉派上去搜查的洪大贤他们,大约已经完成使命,准备下来了……。 就在君惟明稍稍将目光向那边移动了一点的当儿,柜台后,那个中年汉子已跃起,右手翻刺,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握在了手上!君惟明那么温柔可爱的一笑,根本不躲不闪,他甚至连正眼也不向那越过柜台外袭而来的敌人看一下,左手闪电般暴挥——一溜金芒淬然映花了人们的眼睛,扑向君惟明的中年汉子已鬼号一声,象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撞似的倒仰回去,手中的匕首,也一下子抛开了老远!正在匆匆步下楼梯的人们,似是陡然一怔,一怔之后,个个奋勇跃落,“血镯煞”洪大贤下马,飞扑过来,边叫着:“公子什么不对?”君惟明搓搓手,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大贤,你到柜台后面将我的一柄‘断肠叉’拿回来,如今,这玩意正插在一个人的身上。” 洪大贤跃到柜台之后,他望了一眼四仰八叉倒卧在地下的那个中年汉子,此刻,这位仁兄早已突目裂嘴,血透衣衫,气绝多时了,一柄沉重而短小的三寸金叉,正深深插入他的小脸,只留了一小截把手在外! 洪大贤弯腰将金叉拔出,又在死者身上擦净了血迹,然后,他回到君惟明跟前,双手奉上。取回金叉,君惟明又收缚于左肘之上,他一面动作,一面冷冷的道:“楼上有人?”洪大贤恭谨道:“回公子,楼上全是隔成一间间的小厅,我们逐一搜过,直到最后一间储物室内才抓出十几个狗头来,但这些混战并非对方的人,全是些食客,他们是听见楼下有变,来不及出,才各从餐饮的小厅里奔出躲在储物室去的,害得我们好找!” 目光尖利的投注到那十多个噤若寒蝉,可怜兮兮的食客身上,在二十柄钢刀的刀锋之下,这些化钱的大爷们,一个个变得这般窝囊了。君惟明一挥手道:“放他们走!” 一阵叱喝中,这十几个食客如获大赦般纷纷抱头鼠窜,狼狈夺门奔去!洪大贤左右一看,低声道,“金姑娘他们呢?”君惟明向内一指,道:“往后面追捕潘春去了!”洪大贤急促的,忙道:“那么,公子,我们还等什么?”君惟明镇静的道:“大贤,此处可有侧门?”洪大贤怔了怔,呐呐的道,“不大清楚,但房子这么深阔,我想,一定该不只大门一处出人口吧?”君惟明断然的道:“你马上带着眼前弟兄,顺着这片房舍往两边围抄,有任何侧门便门,全给我堵上!”洪大贤犹豫的道:“公子一个人进去?”君惟明转身奔向里去,只抛下了两个字,“快走!” 于是,就在洪大贤领着他的工十名大汉急步出门之时,君惟明也脱弦之矢般掠射入内。 作为“留春园”门面的这幢楼阁之后,是一个不小的天井,天井两旁,是分开左右的两排房舍,接着天井,有一道辟着月洞门的横墙隔着,君惟明穿过了月洞门,使来到了一个十分宽敞的院落之中。 这个院落里林木幽苍,有假山棚榭点缀其间,再加上方池,两处亭,三两块花圃,五六付石桌椅,七八条曲折小径,也就布置得相当不错,颇富雅意了。君惟明毫无兴致欣赏眼前情景,他略一流览,末作迟疑,又身形如电般激掠而过! 院落的尽头仍有一道横墙相隔,亦仍有一个精巧悦目的月洞门在那里,可是,这个月洞门却并没有启开,现在,正由两扇沉厚的黑色门扉紧紧封闭! 墙高三丈有奇,好象天牢的围墙一样,轻功稍差的人就别想简单过去,墙顶上,更密布着一些叉刀,鹿角棘,铁三角等,专防夜行人潜越的设备、手脚不放利落的人,若是冒险往上硬攀,只怕非但不易过去,等不好可能还得刮块大肥肉下来! 这个地方,虽说是君惟明以前开设的,可是他平日事务冗烦,各种枝节又多,再加上基业浩大,往来各地督查耗时,精神体力负荷至钜,有些时候,便是第一流的买卖他也无暇详为兼顾,这“留春园”便是如此。昔日,君惟明来过两次,可是没有进到里而过,现在,他到了这个地方,和任何陌生人闯进来的感觉一样。一点儿也不觉熟悉。抬头望了望这堵高墙。又看了看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君惟明不由满腔怒火,喃喃骂了一句三字经:“他妈的……不错,这堵高墙莫说只有三丈来高,便是再加上一个三丈来高,也不足以阻挡君惟明的飞越。而君惟明本来也想一跃而过。但是,他却正方待腾身的一刹前阻住了势子,因为——他听到了墙后传来的一些声息,一些兵刃撞击与人们喝呐喊的打斗声息! 略一沉吟,他不从墙顶飞越,却快步奔到月洞门前,猛擂起门来。这一擂门,他才察觉出那两扇紧闭的黑门是生铁铸造的!沉闷的擂门声里,君惟明拉开嗓子大叫:“快,快开门,我有消息禀招潘头领——”几乎是立即的,门后传来一个粗厉的嗓音道,“你是谁?”君惟明急切的叫:“混帐东西,你是开门不开?我有紧急禀报!”门后那人毫不让步;也强横的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你竟敢骂起老子来了?如今潘头领与贺堂主他们正在围杀一股奸徒,等事情完了,老子再出来找你算帐1”于是,君惟明笑了,他之所以不贸然冲越高墙,目的就要弄清楚墙里头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名堂,现在,他已经清楚了。而这两扇紧闭的门,便算是生铁铸的吧。就是再加扇也挡不住他哪! 退后一步,君惟明暴旋而回,双掌各自抖抛成一道半弧,又在半弧的终极处合在一起——猛然劈在门上! 那两扇生铁铸造的门扇,在“轰”然大震里,就象突然被来自九天的六个巨神,用开山杵捣碎了一般,“哗啦啦”团散飞崩,零碎的铁块与门框带脱的纷屑泥砖,就宛如冰雹骤雨似的扬射向半空! 搓搓手,君惟明漫步而入,在地下,已有三个灰衣汉子正在翻滚辗转,呻吟不止——显然,他们是被方才碎裂的铁门渣屑击中了! 另外一个生着满脸大麻子的粗壮彪汉,正手握一双虎头钩,惊魂未定的楞呵呵瞪视着君惟明,围墙两边,每隔十步站着一个青衫汉子,他们面对墙根,左右一字排开,估量至少也有六七十人之多,每人手中,全仰举着一把连珠强弩,强弩射角,正对墙顶——换句话说,若是有人欲待越墙而过,品尝一阵箭雨的机会将是避免不掉的了! 现在,那六七十名青衫人也俱皆转首望向这边,个个膛目结舌,不知所措!君惟明点点头,冲着这大麻子一笑,道:“老哥,劳你大驾出来找我算帐,我已经自行进来候教了。”那麻面大汉如梦初醒大吃一惊,他急急退后一步,一对虎头钧当胸立举,惶恐的叫:“你,你是谁?”君惟明摇摇头,道:“奇怪,怎的你们全是千篇一律,见了面就老是问我是谁。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我又以这种姿态出现,自不会是有意将我女儿许配给你的;你想想,我还会是谁?”麻面大汉立知不妙,他双钩剧展,边大叫道:“并肩子用强弩撩他——”他”字还在这位朋友的舌尖上跳动,那锐利的钧刃尚方在空中划出两溜寒光,君惟明的双掌已各自抛起一道半弧,在半弧的终极,又合到一起——既重且狠而快的劈上了麻面大汉的前胸,这一劈之力,足足将对方震飞了三丈多远,一头撞向了远处的那座假山之上!拍拍手,君惟明朝在右的那些青衫人露齿一笑,道:“‘双刃掌’,朋友们,听过么?” 于是,一件意外的事蓦然发生了。那些青衫人在惊震之,下,竟不约而同的纷纷丢弃了手上强弩,蜂涌围上,刹时在君惟明四周跪满一地,激动的呼叫里渗杂着悲喜交加的惊异,振奋的呐喊中融揉了无可掩隐的欢欣:“公子……是公子碍…公子没有死哪……”“天可怜见,‘铁卫府’真主现身了……”“公子,我们都以为公子遭害了,我们被人欺骗啦……”“公子啊,你老可回来了,达一个多月来,我们一批老伙伴全让人家打入冷宫……”“公子,你老要带着我们打回去哪,一些鬼头蛤蟆脸的东两早侵占了我们的地盘,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君惟明卓立不动,他威武而凛然的道:“你们全是‘铁卫府’的旧属弟兄么?” 第53章 四周立时响起了嘈杂喧嚣的回应:“是,我们全是……”“公子,府里的老弟兄们如今全穿着青衫……”“还有……穿黑衣的是‘独龙教’的杂碎,灰衫的是‘大飞帮’的混帐……”“公子,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们,任什么事全把我们支到一边跑龙套……”“公子,我们是敢怒不敢言碍…公子不在,我们就象一群没娘的孩子……”“公子啊,大家伙全念着你老,全盼着你老……”君惟明点点头,高声道:“好了,你们全站起来!” 就在那六七十个青衫大汉纷纷起身之际,君惟明已迅速向当前的环境打量了一番。这里是一个宽大幽深的院落,两边各有二长排平屋建筑,院落尽头,是三栋楼阁与六处精舍,合起来形成的一片屋字,院落中,有森木,有幽径,有山石,有水树,规模极大,颇有山水之盛,而现在却成为一处修罗屠场了!目注着打杀声传来的右侧方那片疏林之内,君惟明招过来一名眉目清秀的青衫汉子,问道:“方才,可是有二十多个白袍弟兄,被围在那片疏林子里了?”青衫汉于连忙点头,他恭敬的道:“是,由潘头领与‘大飞帮’的贺堂主,率领百名‘大飞帮’爪令设下的圈套,他们故意诱使那二十多位兄弟进入右边的‘静心林’之中,予以围攻。”君惟明怒道:“你们知道那二十多个弟兄原也是你们的老伙伴,老伙友么?他们全穿着‘铁卫府’传统的‘白锦袍’!你们竟然就不敢出声示警?”青衫汉子猛一哆嗦,俯身额栗的道:“公子……万乞恕罪……当时……有‘大飞帮’的爪牙在旁监视……大伙儿又不知道公子并来丧生……我们更弄不清楚这些弟兄们为何杀将进来的内情,取舍之间,实在困难……”君惟明一拂衣袖,道:“难道你们还看不出童刚私藏祸心,灭绝天良的夺位害友毒计么?难道你们对异帮邪教的歧视凌辱便不思起而抗拒么?呸,一群无用的东西!” 每一个青衫人全垂首躬腰,惶惭觳觫,冷汗涔涔,谁也不敢透一口大气!君惟明厉声道:“如今我们与童刚及他的同党们已经势不两立,一致声讨,而血债必须血偿,你们给我守在这里,有任何敌方人马漏网,一律用强弩射杀!”’几十名青衫人齐齐轰诺一声,纷纷回头捡起自己的连珠弩,反过面来,强弩的射向转朝了里头!君惟明点点头,高亢的道:“记住了,‘铁卫府’的儿郎不奉二主,不事异敌,你们好好把你们的忠诚在今晚上用行动给我证实!” 不待他们回答,君惟明已飞身掠向右边的那片疏林而去,那片占地颇广的林子叫“静心林”。 “留春园”是够深够大的了。在城市之中,能拥有一片这么宽阔的林园楼阁,,该是多么不易,可是,假如获之无由,得之失理,则便拥有了又有何益?只是徒增烦扰,更甚者,加添厄恶罢了! 现在,君惟明正如一头巨鸟般扑向了那片林子! 断肠花--第三十章血眸慑逆 第三十章血眸慑逆 当君惟明的目光自林梢枝隙穿透过去的一刹,他正好看见一名白袍大汉被三个灰衣角色活活砍翻在地! 几乎没有等那三个灰农人的利刃自白袍大汉的身上拔出,君惟明的坚硬掌沿已在一瞬间劈碎了他们的三颗头颅。而那头骨的碎裂声还在轻响,他又已抖掌击倒七名敌人!两个正在拼命浴血苦斗的白袍儿郎看见了君惟明,立时精神大振,勇气倍增,在朴刀的翻飞舞展中,他们嘶哑着厉呼:“公子到了,公子到了……”一个白袍汉子起手戳穿了他那对手的胸膛,在鲜血四溅中,他又疯虎似的回刃削掉了另一个灰衣人半边脑袋,而那边,四五个白袍壮士与十几个灰衣大汉已经滚倒地下,翻腾扑击,摔扯推压着,用巴首、用拳头、用脚尖、用牙齿,做着殊死搏斗! 林木中间,人追逐着人,血映幻着血,尖号声、厉嗥声、暴叱声步惨叫声,揉合着金铁的交击声,发自丹田的怒吼声,组成一曲惨烈无比的音律。每个人全红了眼,全横了心,看到的,想到的,做到的,俱是一个血淋淋的杀字,一个火毒的狠字! 一名白袍大汉的锋利朴刀在翻闪如电电,“噗嗤”透进一个灰衣人的小腹,但是;另两名灰衣人的鬼头刀分自两边,斜斜插进他的双肋。就那样把他横架着,捅死在地!杀伐的进展是惨厉的、悲壮的,却又是无比激奋的,显然,在君惟明没有到达之前,他的手下是落了下风! 掌影暴闪猝掠,倏东倏西,忽左忽右,君惟明挪移如闪电般飞扑过来,他经过之处,只见人体抛弹,此起彼落,号叫如泣,声声不息,殷红的鲜血,就象是瞬开瞬谢的一朵朵腥赤的花朵! 此刻—— 君惟明已经看见金薇了,金薇正在倾力拼博着两个对手,其中一个面如满月,肥头大耳,身躯高大粗壮,年约四旬上下,他的形容十分威武勇猛,但是,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生得太细小的话,他的样子还能更加威武勇猛些,这人,穿着一身灰色衣衫! 与灰衫人并肩作战的,是一个面孔瘦峭,形色冷峻的人物,他的五官配置,予人一种单薄寡情的感觉。最突出的,是这人在额心中间,生有一颗铜钱大小的青痣,贸然一见,宛似多了一只眼睛似的,当然,除了“三眼煞”潘春,他不会是别人了! 金薇的功夫相当精湛泼悍,而且狡猾刁钻,一对匕首,在她手中施展起来却是千变万化,神出鬼没,又是狠毒,又是诡异,闪闪烁烁,飞舞如龙,一时似千朵幻星,一时如百条流光,一时如天瀑齐悬,一时似瑞雪蒙蒙,利落凌厉极了! 她的两个对手,那位肥头大耳的人物使的是一把“短命铲”,功力却异常沉厚老辣,其浑雄威猛之处,有如狂风暴雨,群山齐崩,令令人不敢攫其正锐,而“三眼煞”潘春的一柄“蛇头链”更是飞卷扫缠,点戳砸刺,仿佛迅雷闪电,难以捉摸。刹时左右,瞬间上下,令人防不胜防! 以金薇的精湛武艺,力抵他们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也是绰绰有余,稳操胜券。但是,如今二人联手合力,以众凌寡,情势就不大相同了,他们虽说未曾占到金薇上风,金薇却也没有取得优势,双方的拼斗,就这样胶着缠粘上了。 眼前形势对金薇来说,并不是一件占便宜的事,她自己纵然能暂立不败之地,但那二十余名白袍弟兄可就吃大亏,他们必须在毫无外援的情形下力敌五倍之众的敌人,只有豁出性命去死战了。 除了那灰衣人物和“三眼煞”潘春在力拼金薇之外,在一侧,尚另有三名灰衣角色虎视眈眈,掠陈支援! 场中是混乱而惨烈的。因此,君惟明的到来,除了那一头有部分人知道以外,金薇这边的几个人包括她自已在内还未曾得悉,他们全都专心一志的厮杀去了……现在,君惟明已来到了七步左近! 三个在旁边掠阵的灰衣人物已注意到君惟明的到来,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已悄然向这边掩近。望着那两个如临大敌的角色,君惟明笑吟吟的点点头,然后他语声清朗的道:“潘春,你好呀?” 就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听在正在激斗的“三眼煞”潘春耳中,不窗突然响起五个闷雷,震得他脚步踉跄,天旋地转,就宛如被—条毒蛇狠咬了一口似的尖叫着倒跃向后,一刹间,连整张面孔也惊惧得歪曲了!金薇亦大喜过望,她一涧而出,振奋的叫:“君公子……”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正自一愕,已听到了金薇的叫声,这灰衣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亦是满头雾水,又惊又疑的楞呵呵僵立当地!君惟明勉慰的看了金薇一眼,低声道:“辛苦你了……”一摔头,金薇细喘着,却异常刁俏的道:“没什么。” 现在,潘春已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看仔细了君惟明,不错,那确实是君惟明——他们的魁首,他们的最高掌权者,也是他们的主宰——如今,只怕更是他自己的催命符了人……一阵至极的恐惧笼罩着潘春,他不可抑制的开始抖索,开始颤栗;双目的神色瑟缩与慌乱,象一下子掉在冰窖里,浑身凉透,连心脏也顿时痉挛成一团了……一侧,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艰辛的移近,低哑的语调声,也含有震骇与疑惧:“老潘……这人……会是君惟明?”潘春唇角抽搐着,哆嗦的道:“是……他!” 脸庞上浮着一抹深沉的微笑,眉宇间有一缕浅浅的含蓄,轻漾在君惟明面容上,(奇*书*网^.^整*理*提*供)抖动在他脸上每一条筋络间。这些,全是潘春所熟悉的,甚至连君惟明的任何一丝表情,任何细微的纹褶皱动,他也全可以体会出其中的意韵,他跟随君惟明的时光够长远了,他深切明白君惟明的习性,而如今,很不幸的,他已经看出了君惟明蕴藏在平静后面的,激烈愤恨与血漓漓的杀机!君惟明沉缓的,踏前一步,道:“潘春,叫那些牛鬼蛇神停手!” 多年来的畏惧和服从心理,使潘春无法抗拒,他甚至连思考的过程也没有;就象昔日执行着君惟明的谕令一样,那么诚惶诚恐的抖着嗓子高叫:“通通住手,通通住手……”潘春的叫喊是尖锐的、昂烈的,带着颤颤的尾音,有如根钢丝紧崩骤折,拔了一个尖音施到半空,疏林中激动的人群,全在刹那间纷纷惊怔着停手退后,君惟明点点头,道:“很好,潘春,你还愿意自剪双手跟随我回去接受惩处呢,还是,薇,要与我较量较量?” “三眼煞”潘春顿时面如死灰,目光呆滞,他抖索着,嘴唇噏合,答不出一个字来。 第54章 旁边—— 那灰衣人猛一横心,他站在前面,硬起头皮大喝道:“你就是君惟明?”君惟明瞄了他一眼,好笑的道:“不错。”灰衣人咽了口唾液,又色厉内径的吼:“你……你竟没有死?”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朋友,你的脑子恐怕有点不对了;如果我死了,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么?”说到这里,他又对潘春道:“潘春,见到我,你有没有恍若隔世之感?你一定以为这一生再也看不到我君某人了吧?”吁了口气,他感叹的道:“当然,以你的所做所为来说,自是不希望再见到我伪,那会令你太窘迫与惶悚,是么?”潘春颤栗着,畏瑟的叫:“公子……”神色倏寒,双目中又闪映出那股青森森、白修惨的骇人光芒来,君惟明狠厉的道:“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答复,潘春,我没有太多的耐性等着与你粘缠!”潘春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君惟明身前,泣血般悲惭的叫着:“我该死……公子……我该死碍…”摇摇头,君惟明道:“来不及了,潘春,来不及了……”这时,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睹状之下不由立生轻蔑之心,他重重一哼,愠怒的道:“老潘,如今你的主子是童刚,你本身又是‘铁卫府’属下,全陕的大头领,你又何须向人做出此等窝囊相来?你自己丢人现眼不打紧,连我们这些与你联手的朋友也难以见人了……”潘春却宛似不闻,他跪在地下,一边痛哭流涕,一面以额撞地,在“咚”“咚”的闷响声中,他只是凄哑的,断续的叫:“我该死……我错了……我该死……我糊涂碍…”多少年来的积威立霸,加上君惟明本身的功力隼厉,铁腕掌权,令他的属下们早就对他存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敬服与畏惧心理,这是先天的崇拜又渗揉着后天的霸业成就所组合成的深重影响,就象乡里间一些湮远留传下来的神鬼异说,对那些笃信不渝的老民们来说,是那么牢不可破,又是那么真切根置。那已并非一种单纯的表面姿态,更是一种内心的深刻倾向了……君惟明的英伟明智,雄才大略,他的公正狠酷,浩荡神威,全是潘春亲身见过、听过甚至体全过的,在他的感觉中,,他这位昔日的魁首已超出了一个“人”的力量,一个“人”的所能,他已成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偶像,一个代表着无可力敌无可抗拒的偶像! 所以,潘春在认为早已死去的魁首又突然出现的一刹,他整个的意志与精神便完全崩溃了。他再也无法硬撑下去,再也无法继续坚持,更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与主见,至于叫他反抗君惟明,在他来说,那就更是不可想象了——这等于叫他与天抗衡,与山斗力一样,是一件多么虚渺及毫无希望的事碍…但是,他的这种感受,那名肥头大耳的灰衣人自然是不能体会,亦无从体会的。这位仁兄虽然也耳闻过“魔尊”的威名,但是,那也仅限于“耳闻”罢了,末曾亲见,他当然不会太过服贴,至少,便是他心中合糊,表面上,他也不能太窝囊,多多少少,他还得装出点架势来给他的手下们看看啊!冷冷凝视着播春,君惟明又转向那灰衣人:“朋友,你口气很硬,显然你自认不弱,很好,报个名儿听听!我也看看你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咬着牙,瞪着眼,那肥头大耳的仁兄火辣辣的道:“‘大飞帮’紫旗堂堂主,‘血手铲’贺云峰!” 断肠花--第三十一章血凝痛泪 第三十一章血凝痛泪 君惟明含着那种令人气结的轻蔑微笑,平淡的道:“‘血手铲’贺云峰?这个名号虽然我十分陌生,但你既然身为‘大飞帮’紫旗堂堂主,想也不会太松散平凡。”顿了顿,他又道:“我在行家规,责叛逆,你贺大堂主竞敢横插一腿,挺身拦阻,更在那里挑拨唆使;明言离间,我想,你一定有所倚恃,薇?贺大堂主,我正等待着你与你的那般狐群狗党来显示威风!”贺云峰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他狠狠的叱叫道:“别人不知道你君惟明吃几碗饭含糊你,我‘大飞帮’却不理这个碴,姓君的,你有什么本事不妨全抖出来,看看姓贺的是不是在乎?”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好狂的口气,贺云峰,只是你找错人了?”一边,金薇嗔目竖眉的道:“君惟明摇摇头,微笑道:“不,这样一来,他就会失望了,是么?贺大堂主!”脸红筋涨,贺云峰切齿大叫:“休在那里徒逞口舌之利,君惟明,本座豁了这条命,也要掂掂你这所谓‘魔尊’的份量!”君惟明再度吃吃笑了,但是,他这一次的笑声里,却已渗融了无可掩隐的狠毒及暴烈! 那阵令人毛发惊然的笑声尚在空气中飘荡,君惟明的两条手臂已在黑暗里蓦地抛扬,各自形成一个半弧,而半弧会合,那旁边虎视眈眈的三名灰衫人,已骤然鬼哭狼号,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重重摔出! 与君惟明对面的“血手铲”贺云峰,仅仅只见敌人的掌形淬现,他手下三名最为得力的臂助便已倒地;那种快法,简直达到不可思议的玄妙地步了。而这时,贺云峰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担心他的三名手下了,因为,君惟明的“双刃掌”挥展的同时,他的“银绞链”亦已笔直点戳向贺云峰的眉心! 做梦也估不到人家的身手竟已迅速到这步田地,看似一个动作中却实在蕴孕着几个动作,更能在明明是一次的出手里却早就分成了数次角度!这种功力的展示,与其说是视觉的朦受眩惑,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承认人家已将至高的武术揉合进了超越“速率”境域之外的极端了! 大叫一声,贺云峰灰衫暴扬,肥大的身躯旋转,他的“短命铲”也就一口气反拒十九次!铲刃的寒芒流射,锐风破空,但是,却丝毫阻止不住君惟明的进袭。他飘游如鬼,电闪似的掠敌中,“银绞链”纠缠回绕,有如一大蓬突然迸散的光雨冷焰般凌厉罩下! 那一条一条的、一丝一丝的、一溜一溜的森冷光雨;就象一群群水底的游鱼般滑腻,全在眨眼突穿泄过贺云峰舞起的铲势,宛如恶魔的诅咒,一下子皆朝贸云蜂的身躯附来! 冷汗骤浸重衣,贺云峰大惊之下几乎连心脏全拳曲成一围了,他骇叫如泣,“短命铲”疯狂挥展,人却反朝右侧倾力跃去。 君惟明冷凄凄的笑着,快得不可言喻的暴闪而出。嗯,就刚好堵在敌人冲跃的去路上,“银绞链”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丝!”银芒有如电火似的淬闪,贺云蜂的“短命铲”尚未及扳回,他已在一声惨嗥里被君惟明的“银绞链”缠住脖子,又猛烈的摔出十步之远! 四周,顿时是一片死寂,每个人全象痴了一样僵立原地,他们的思维似是一下子凝结了,意识也仿佛猛的麻木了,个个都圆瞪着一双牛眼,茫茫然的投注在地下贺云蜂那断了气的死尸上,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承认眼前的事实,“大飞帮”的“紫旗堂堂主”,功力强悍精堪的“血手铲”贺云峰,竟会这般稀松平常的便送了性命?就连五招以上都顶不到便横了尸!这,这算是一场什么样的争斗呢?君惟明淡淡一笑,语声威狠又高昂的叫道:“‘大飞帮’的狗腿子们,我限你们在我数到‘三’之前通通滚开。否则,你们这位贺堂主就是榜样!”君惟明紧接着便开始数一:“一!” 散落在周围的那些“大飞帮”党羽心全寒透了,而当他们正在颤栗,正在惊怔之中,君惟明的第一个数绝不留情的并出了口!于是,就在他们的意念尚未恢复,内心仍在迷惶忐忑时,君惟明嘴唇微张冷酷的又叱出一个数:“二!” 一声鬼号响起,立即有无数声掠叫与怪嗥响应,刹那间,只见人影晃掠,步履急迫,所有还能动弹得了的“大飞帮”残部,全已纷纷拿腿奔命,仓惶逃出林外。金薇吁了口气,豁上来,好奇而又有趣的道,“君公子,怎么你今天忽然大发慈悲,会把这批‘大飞帮’的余孽全数放走?”君惟明淡漠的道:“你的看法是这样么?”金薇诧异的道:“事实上是你宽恕他们了呀……”君惟明抿唇不答,金薇纳闷的正想再问,林子那边,已突然有一片惨怖凄厉尖号哀叫声谣遥传来,还隐隐夹杂着愤怒的叱骂与弓弦的脆响!金薇呆了呆,道:“这是什么?君惟明笑了笑,道:“这是什么你听不出来?金薇,这是人们在受到巨大痛苦时的惨叫与生命绝望前的呻吟。”金薇急切的道:“这我晓得,但为什么会有这些?”目光澄澈而幽冷,君惟明沉沉的道:“有一批往日旧属执着强弩被迫替他们卖命司守,而这批人一见到我便马上反投过来,因此,我令他们转移射向,面对林前,只要有人逃闯,使一律射杀不误,如今,想他们正是这样的了。”金薇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悚的道:“老天,原来你不是真心释放他们,而是驱使他们前往鬼门关……”君惟明平静的道:“对敌人宽恕,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何况,这些豺狼瓜牙也根本不值得怜悯!”金薇摇摇头道:“君惟明无动于衷的道:“我喜欢说真话,不虚伪的人。金薇,你具备有这种美德,不过,你还不够了解我,等你也被人陷入绝境,几死还生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了……”金薇呐呐的道:“但愿我能明白……”君惟明转过身来,面对自然匍匐在地下的“三眼煞”潘春叱道:“挺起身子来,潘春!”痉挛了一下,跪在那里的潘春满脸涕泪抖索着挺直上身,他绝望又恐惧的悲叫:“公子!”君惟明凝视着这个令自己痛心的叛逆者,低沉的道:“潘春,我们在一起相处已有十余年了,我待你有如兄弟,如同手足,我们共患难,偕安乐,齐尝甘苦,并渡艰危,我们的情感真挚而融洽,彼此相处有如一家人……”君惟明仰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但是,你告诉我,我有那些地方对不起你,得罪了你? 第55章 竟使你恨我恨到这种地步?要与外人共谋篡夺我的基业?强占我的妻妹,更欲残害我的生命?潘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跪在那里的潘春,终于受不住内心的惭疚与羞愧,更承担不起那至极的畏惧与惊恐,再次激动得痛哭起来,涕泅滂沱,好不凄修!君惟明叹了口气,柔和的道:“不要哭,潘春,记得我时常告诉你们的话?宁肯头落地,也不掉一滴男儿泪,你真做不到我要你们做的?就好象你也做不到一个忠烈之士一样……我实在为你难过,潘春!”潘春哽咽着,凄苦的哀叫:“公子……我……我知错了……我忏悔了……”君惟明平静的,道:“难道你就自甘认命了么?潘春,你不想奋力挣扎。与我一搏?”潘春以头撞地,涕泪纵横,哭叫道:“我不敢……公子,我宁可死,也不敢当面顶撞你老……”君惟明沉重的道:“那么,潘春你可知道——或者你还记得‘铁卫府’处置叛逆者的规律?”潘春全身急剧的震额了一下,惶悚的咽泣道:“我……我晓得……”君惟明轻轻喟了一声,道:“念在你仍有一抹天良,仍有一分悔过的情份上,我不对你用那种大刑惩处,潘春,你自己了结吧!”潘春以头碰地,噎着声、道:“多谢公子恩典。” 徐缓的,君惟明转过身,不再看潘春,这位凄怆绝望的叛逆者仰首向天,满面泪痕,他抖索着,连额心那颗铜钱大小的青痣亦变成苍白暗淡的了。好一阵子之后,他伸出手,把抛置一边的“蛇头链”扯了过来,双手紧握住那枚尖端呈菱形的锐利钢锥,在那枚钢锥的青冷光芒闪泛下,潘青蓦然大吼一声,奋力将钢锥插向自己的腹部。只听得那么“噗嗤”一声,整枚三寸长短的尖锐钢锥已经完全透进他的腹内,仅留着一条蛇尾似的链身在外面了! 没有哀嚎,没有呻吟,潘春双手捂在腹部,一张瘦削的面孔已陡然间歪曲得变了形,他额头的青筋暴浮,汗下如雨。唇角急速的痉挛,一双眼凸瞪得几乎连眼眶子也挣裂了!一边,连见惯了血腥场而的金薇,也忍不住有些侧然酸楚了,她形容凄暗的叹息着,幽幽的道:“君惟明目光悲悯的投注在潘春那挺跪着的躯体上。他形色柔和多了,也和气多了,他沉缓的道:举,破口大骂:“混帐东西,一个个全瞎了眼么?连老子也认不得了?” 九名白袍破碎,血迹斑斑的大汉闻声之下,立即便知道来者是谁了,他们急忙收住家伙,吭也不敢多吭的退到一旁。 “血镯煞”洪大贤一个箭步枪到君惟明身前,急毛窜火的道:“公子,你老无恙吧?”君惟明笑道:“当然?”洪大贤又朝金薇裂嘴一笑,道:“看样子金姑娘也好生生的,就象是累了点!”金薇嫣然一笑道:“有劳洪壮土挂怀了。”嗬嗬笑着,洪大贤滋开那满嘴的黄板大牙道:“好说好说,我这人哪,就他舅子最是面恶心善,友爱同济……”君惟明哼了一声,道:“不要废话,大贤,你从外面侧门进来的么?”洪大贤赶紧一整面容,答道:“回公子道,这偌大的一座留春园,却只有后面一道便门,那扇便门竟还是生铁铸成的,我奉公子谕将人分成两拨顺着围墙搜,一直搜到那扇便门处才会合。本来,我们都埋伏在门外等候对方的漏网之鱼出来,但是等了老大半天却连一条鬼影也没见着。而里头又有他舅子的杀喊震天,鸡毛子,喊叫不绝。我一想,不对。不要我们全呆鹅似的楞守在那里,公子及一干兄弟反在里面挤得洒血挥汗。所以么,我就马上下令破门冲进来,好家伙,费了好大功夫才破了那扇铁门,待到我们一冲进来,哈,竟首先发觉了六七十个往日的老弟兄一个个全执着强驾,如临大敌般围守在林子外头,现他们前面,便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大飞帮’的狗腿。大伙一见,自是高兴的又跳又叫,乱成一团,我呢,就赶快问清了公子所在,马上找来,却又险些儿吃那几个瞎眼混帐当头抢上一刀!”君惟明微皱双眉道:“罗罗嗦嗦了一大堆,只是说你与我分开之后直到如今都没有碰上敌人,薇?”洪大贤连连点头,讪讪的笑道:“是的,就是这样……”君惟明淡淡的道:“下令收兵吧!”洪大贤答应一声,转身举步。但他刚才走出一步,又忽然停下,回过头,道:“公子,呢,我还差点忘了问你老一句最重要的事,潘春那小子可逮着了?‘大飞帮’可有什么高手在这助阵?”君惟明指了指歪倒地下的潘春尸体,静静的道:“你自己看。”顺着君惟明的手指方向看去,洪大贤一双牛眼倏然大睁,两颊的肌肉一阵抽搐中,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潘春……公子,他死了?”君惟明微微颔首,道:“是的。”洪大贤全身抖了抖,如此粗豪骠悍的汉子也不由嗓子发了沙,他用力抽抽鼻子,眼眶里滚动着泪光:“公子,他可是自裁的?”君惟明长叹一声,道:“不错。”洪大贤咬咬牙,喃喃的道:“死了好,死了好……这样死还算有骨气,我实在不敢想象押他回去承受大刑的时候,会是一付什么样的惨状……”君惟明抿抿唇,道:“大贤,对你们‘九煞’来说,这样做于我极其痛苦。”洪大贤蓦地一震,用手背擦了眼角泪水,哽着声道:“公子,你老千万别挂着这条心,你老如此做是没有一点错的。对潘春,我们全晓得公子你已经太恩典他了,任是哪一个背叛铁卫府的人,有谁能落得他这么个整尸下场的?不仅我们哥几个全感激公子的慈悲,就算潘春,他有一丝天良的话,也该明白公子对他的仁尽义至了……”君惟明脸色沉郁,他低徐的道:“你们能明白这些,我也就多少够宽慰了……”洪大贤肃穆的道:“公子放心,你老任是做什么,大伙儿也全跟着。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闯,谁要嘀咕一句,就他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君惟明勉强笑了笑,道:“下令收兵,在留春园大门口聚合!”洪大贤问道:“那些原在此地的老弟兄,是不是也一起带着走?”君惟明道:“当然,但记着要多备马匹——可在这里弄取,另外,四周的残余还得收拾一下,大贤,须即时办好!” 答应着,洪大贤马上离开处理去了,君惟明招呼了金薇一声,两个人快步朝前面大门口先行赶去。 “留春圆”的大门石阶上。 君惟明神色冷漠而生硬的凝注着远处那一片惨厉的景色,在鳞栉的房脊那边,漫天的烈焰正在闪映腾炽,血红的火光将黝暗的夜空照成赤红色,有如用一笔笔的朱赤异彩,涂染在漆黑的画廓上,显得那般狰狞,那般狂野,又那般鲜丽——隐约的嚎叫声,哭泣声,杀喊声,又梦魇一样的从远处传来,其声悲悸,荡人魂魄!整个“铜城”宛似全已笼罩在一片血雾中……金薇站在君惟明的下一级石阶上,她怔怔的看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掺象,她咬咬下唇,回头道:“君公子,你的手下们正在大开杀戒了,看情形,他们是全横了心,要把这块地面全踩平呢……”君惟明冷冷的道:“报复的手段离不开残酷,金薇,这并不足奇!”一溉秋水似的大眼睛里阅过一抹奇异的光彩,金薇低声道:“你舍得焚毁原由你自己创立的一些基业?”君惟明古怪的笑了,道:“金薇!一切邪恶的、龌龊的、污秽的东西全须连根铲除,就连我的亲人也不例外,又何况区区几幢房舍,数处基业?”怔了怔,金薇感慨的道:“说真的,君公子,你的确拿得起,也放得下……”君惟明淡淡的道:“只要环境逼迫你养成这种习惯,金薇,时间长了,你也会做到和我一样,能取能舍。”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才开始学习果断与冷酷这两样东西是极其困难钠,不过,天下没有学不成的事,问题在你是否一定要学,有没有恒心要学,如这两椿齐备,金薇,就算叫你吃死人肉过活你也会甘之若饴了。”一下子捂住嘴,金薇眉宇轻蹙的道:“好了,求你别说得这么呕心,我都要吐了……”君惟明吃吃一笑,道:“人世间,比这令人还要作呕的事情多得多,假设你忍不住,那么,你这一辈子就只好尽用在作呕上面去了……”金薇摔摔头,苦着脸蛋道:“君惟明笑道:“反正眼前也只是等待洪大贤他们出来,而我也需要使精神调剂一下,你说吧,谈什么?”金薇犹豫片刻,道:“谈今后,下一步的行动。”君惟明深沉的道:“下一步,大约刀尖就直指‘长安’‘铁卫府’了。”金薇道:“仍是象今天这样大举攻杀吗?”君惟明摇摇头,道:“不适宜。”金蔽注视着君惟明,道:“那么,采用那一种方法呢?”君惟明搓搓手,道:“选高手猝袭罢了。”接着,又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决定,尚须看情势的变化如何,金薇,你别忘了,如今我们正有一个最好的内应——曹敦力!”金薇有趣的笑了,道:“是的,这位‘大飞帮’‘五雷堂’的堂主,现在还不知道正在如何的担惊受怕,焦头烂额呢。”君惟明平静的道:“我常想,‘死’这玩意真是一件最大的本钱,只要你能操纵它,几乎与任何人竞争赔斗都可以无往不利。但是,它虽然是无形无影的,却可怕得使每个有生命的物体都对它颤栗而惊悚,金薇,你认为对么?”嘟了嘟小嘴,金薇恨恨的道:“哼,我那还敢说不对?我自己是亲身尝试过这一种味道,而赐给我这幸运的,大公子,就是你哪……”君惟明润润唇,笑道:“实在抱歉。”金薇幽幽的道:“言不由衷,其实,你那一次的杰作,可真叫我受够了,有生以来,还没有尝过那种滋味……”君惟明靠近了一点,道:“可是,你也应该想想,在我给你尝试之前,你也早就给我享受了,而这其中更有不同的,是我仅限于给你尝一下为止,并没有真正夺取你性命的意恩可是,金薇,你就完全不同了,你是真想叫我由鬼门关上去做做客,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人只有一条命? 第56章 到那阴曹地府也只能去一次,而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呢……”在远处火光的映幻下,金薇那张美艳俏美的脸庞越见酡红赧丹了,她以恳求的目光投注君惟明,低柔又委曲的道:“君公子,我求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一提起来我就又差又愧,恨不得找条石缝钻进去……”君惟明豁然大笑,道,“傻丫头,是你先引出话题的呀……”金薇羞涩又畏怯的道:““那么,我们就把这个话题结束,好吗?”君惟明笑道:“随你。” 这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在“血镯煞”洪大贤为首之下,近百名大汉已一阵风似的跟随在他身后涌出了大门。君惟明目注那十余名把守在石阶四周的白袍手下,高声道:“你们十个人过去将所有坐骑给牵过来!”君惟明侧过脸,又向洪大贤道:“大贤,一切全弄妥了?”洪大贤踏近两步,躬身道:“全妥了。”左右一看,君惟明沉声道:“‘留春圆’里还有多少马匹?”洪大贤忙道:“找了老半天,只找了他舅子的三十几匹马来,可是另外却有一个小小的收获!”君惟明“哦”了一声,道:“说。”洪大贤小声道:“就在我们搜寻马匹的时候,可巧在马厩后头的草堆里。抓出两个‘大飞帮’的信差来,经我严刑逼问,他们供出了所知的消息,公子在‘麟游城’那一阵大砍大杀,已经宰寒了他们的心,‘麟游’那边的兔崽子们派出加急快马奔告长安求援,此外,童刚手下恰好有几个硬把子经过‘麟游’问明之后也马上赶了过去,这几个硬把子,呃,竟就是‘四盟剑’潘照才他们几个!”咽了口唾液,洪大贤又道:“那两个信差,即是受命连夜赶到这里的潘春及一个‘大飞帮’姓贺的什么堂主告警来的,他们似乎已经怀疑到是公子重现了……”君惟明平静的道:“就算他们不明白,今夜之后,他们也会知道的。大贤,那两个信差呢?”洪大贤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道:“呃,我问完了话,就把那一双混蛋砍了!” 君惟明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此际,一阵马嘶人叱,顺着楼角围墙,已有人把“留香园”中搜寻到的三十几匹健马赶过来了。洪大贤奔下台阶,大叫道:“孩儿们、全给我上马,一人一匹不够就两人合乘,行动要快,公子这就要下令启程了!” 令下之后,顿见人影奔晃,纷纷认镫攀鞍,片刻间,一百多名“铁卫府”的儿郎们全已上了马背。君惟明与金薇也分别骑上自己的马匹,回头一看,大伙儿全准备妥了,君惟明立即挥臂扬鞭,暴叱道:“走!” 铁蹄如雷,刹时撼山动地的震响起来,近百乘健骑,在那城角几处的蒙蒙火光掩映下,旋风似的卷进了沉沉的黝黯夜色中。 这里,静了,一片死寂,一片空荡,象一座坟墓一样的“留香园”,须臾前的辉煌灯光,繁华喧嚣,如今,却只剩下游魂咽泣,幽茫了了……断肠花--第三十二章崖下定计第三十二章崖下定计翌日,午时。 在一座苍黄的高山,半山腰里,有一块斜插的断崖突出,这块断崖由下朝上望,形状宛如二只巨大无朋的人足顺置,而脚踵是崖端,在断崖之下恰巧有五块岩石并列,就象是五只脚趾,是的,这个地方就叫“仙足崖”。 现在,太阳正挂在中天,然而阳光却是懒洋洋的,软绵、绵的,黯淡淡的,那股子热力有限得很,时而有沉厚的灰云把阳光遮住,就更使人觉不出这个尚有太阳的天气有些什么明亮敞朗的地下了……。 深秋的季节,在这北地一带,日子便往往是这种样子……“仙足崖”侧面,有一片斜度不太大的坡脊,坡脊上的野草已经全变得枯萎干黄了,但是,越是这样,人头才更有着舒坦安适的感觉,如今,整个坡脊上下,全都或躺或坐的挤满了“铁卫府”属下的人们,他们有的是身着白袍的忠贞儿郎,有的是归顺投诚的青衣弟兄,数目之多,有五六百人,而另有几百匹马则圈聚在坡脊的那一边,由十几个汉子看守着。 君惟明坐在山崖脚下一块石头上,目光默默凝视着自这里通往那边驿道口的一条樵径,而金薇、洪大贤、岳宏远、焦二贵、方青谷、罗昆等人便环坐四周,此刻,洪大贤与罗昆两个正在低声谈论著什么。君惟明吁了口气,打断了他两人的谈话,道:“我们人数增加了不少‘铜城’的老弟兄,可曾全跟出来了?”罗昆忙道:“十之八九全投到我们这边了,‘铁记皮货行’有一百多名旧属,另有一百多名‘大飞帮’的狗头,那些受到蒙蔽与压迫的老弟兄们一见到我们杀到,简直如遇救星,差不多没有什么考虑,在一阵欢呼声里便全反了回来,刀尖子马上就转朝向‘大飞帮’的爪牙们去啦……”焦二贵也插口道:“城里其他几个地方的情形全一样,除了若干战死的弟兄而外,都跟随我们出了城,详细情形,本来在凌晨抵此之际便待向公子禀报,但公子又叫我们大伙先歇息,这一上午就全耗过了。”君惟明笑了笑,道:“当然奔战一夜之后首要之事便须养精蓄锐,恢复疲劳,这些事情早报晚报无甚紧要,反正事实已经成为事实了!”岳宏远轻咳一声,道:“公子,昨晚之战,我们的弟兄损了五十多名,伤的也有三十多名,好在另有一批投归过来的儿郎们补充,如今却竟增加到五百余人了。”君惟明颔首道:“如口此看来,我的确不孤!”岳宏远呵呵一笑,道:“这是自然。”君惟明想起了什么,又道:“赶快设法给他们换上‘白锦衣’,那身青衫我看了不舒服,姓童的倒真懂得改旗易帜这句话。”岳宏远道:“公子放心,我会令他们改装。”凝视这位“九煞”之首,君惟明的唇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本来,他不想再提这件事,可是,他认为还是亲口提比较好,他低沉的,道:“宏远,我想大贤已经告诉了你们潘春的事!”“八煞手”岳宏远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嗓子沙哑的道,“是的,公子。” 环坐在四周的其他几个人也全在这瞬息里将哀愁染上了脸,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但那凄苦的眉宇唇角间,却已写满了太多的怅惘酸楚,潘春自裁谢罪的事,在他们大家分批赶达此地以后,洪大贤已经悄悄的转告了他们,虽然潘春是“九煞”中的一员;是他们的拜把子弟兄,他们听到消息之后无比的沉重与凄怆,可是,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自古以来,叛逆者的下场便是如此,而潘春纵然和他们有金兰之交,除了带给他们心头更多的悲痛与羞惭之外,于事又有何补?潘春的结局早晚也会如此的,他们也知道,对待一个叛逆者,君惟明这样已经是宽厚有加,仁尽义“至了……关于潘春的事,“九煞”都不愿想,更不愿提,因为他们明白,想多了,说多了,只有更加深他们的难过和悲怅,在铁卫府的传统中,已成的错失,除了用惩罚来报复,何尝又有什么其他的变通呢?而既已惩罚,这受罚的对象又是他们的结义兄弟,再怎么说,在情谊之下,总是一件莫大的负累……君惟明沉默默了一下,又道:“为这事,我很遗憾,但我必须去做!”岳宏远急忙再点头,强额笑道:“公子,我们明白你老的苦衷,我们全明白……如果换了我们之中任何一个身处公子今天的地位,我们也会这样做的!”焦工贵冷着一张马险,徐缓的道:“潘春如此抵了罪,公子,是他的便宜。”君惟明喟了一声,道:“他还算知道过失,懂得忏悔,明白自己的不是;见到我,他并没有意图反抗就自行了结了。”岳宏远脸上的麻点突然一红,他狠狠的道:“这小子若胆敢冒犯公子,就算他死了也只怕得不到全尸!”旁边的罗昆叹了口气,道:“不会的,潘春再糊涂,再张狂,也没有冒犯公子的胆量!”岳宏远瞪了罗昆一眼,重重的道:“幸亏他没有!”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金薇忽然道:“君公子,日正中天了,曹敦力那老小子怎么尚未到来?莫不成他会横下了心,反悔前约?”君惟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看他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岳宏远也接着道:“我还安排了谭子多带着几个手下留在‘铜城’里等候‘长安’方面的消息,现在也连影子都没见着!”焦二贵亦道:“公子,那姓曹的靠得住么?”君惟明笑了笑,道:“他已受了我“隐穴法”的钳制,生命全操于我手,除非他活够了,我才没有把握。不过,设若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二贵,那他任什么事全能做得出,但姓曹的似乎并不象这种人!”君惟明正说到这里,金薇已急忙站起,伸手指向那边的樵径,低笑道:“说得对,君公子,那不是我们的曹大堂主到啦。” 大家的目光随即移注过去,可不是,在那条通达驿道的小径上,正有一个瘦削的人影,风驰电掣般朝“仙足崖”掠来!凝脖细瞧,君惟明笑道:“嗯,正是曹敦力!” 片刻,身着一身宝蓝夹袍,神色憔淬惶灼不堪的,“冷脸双环”曹敦力已经来至前面,就这三天不到的功夫,他竟已变得这般委顿,苍老乾黄得宛似老上十年了!坝愠i贰甭蘩タ觳角狼埃瓦车溃骸袄慈丝墒遣芏亓Γ辈芏亓Υ罂诘拇抛嫫蹄げ话驳亩蹲派ぷ拥溃骸罢遣苣常甭蘩ビ沂执竽粗赋笠槐龋溃骸肮雍蚣荻嗍绷恕!辈芏氐督挪锦怎淖爬吹骄┟魃肀撸琶k├瘢溃骸熬┟鞅ПΦ溃骸肮谎远行牛淮怼!辈芏亓Υ19牛@鄄豢暗牡溃骸熬┟鞒猿砸恍Γ溃骸吧耸迫绾危俊泵拍峭犯o椎耐贩3芏亓k昧耸煤梗逞频牡溃骸安遥成仙耸苹刮捶饪冢绕渥蟊哒饬礁崭战雍玫睦吖牵且灰贫阃唇诵睦铮医袢杖缭几侠矗堑傲思蟮奈o眨褪俏艺馍碜右彩芰舜笞铮蛑币阉闹俸u鹕17恕本┟魍榈牡愕阃罚溃骸澳盐懔耍芴弥鳎还眯淖苡泻帽u摹! 第57章 辈芏亓μ湫苑堑奈牌溃骸拔摇业共幌m惺裁春帽ǎ樱业改芄黄桨捕裙舛挝d训娜兆樱h厦簿褪橇恕本┟鞔甏晔郑溃骸吧咸煊幽悖芴弥鳎慊崛缭敢猿サ摹倍倭硕伲汛揭恍Γ纸幼诺溃骸叭绻阋恢焙臀颐钦娉虾献飨氯サ幕啊!辈芏亓μ玖丝谄嘧帕车溃骸熬樱闶侵赖模缃裎也苣橙耸瞥善锘3徽庋氯ヒ膊怀闪恕本┟魉实拇笮Γ溃骸昂芎茫芴弥鳎颐窍衷诳伎纯茨愕谋硐秩绾巍!毙矗芏亓φ鲎乓凰盅鄣溃骸熬樱忝亲蛲砜墒前盐颐恰恰牡嘏谈戳耍俊本┟鞯溃骸澳愕南5购芸欤淮恚侨绱恕!辈芏亓p谱派ぷ拥溃骸拔一故墙裉焐衔绺系秸饫锏氖焙蛟诎肼飞吓黾父霭锢锏陌鼙盘较5模窍蛭铱匏撸当景铩掀焯谩靥弥饕韵略妓陌倜扇谰涣耍虾靥美锏摹取捕忌チ嗣凵贰舜阂餐炅耍栏毡嗟娜俣嗳司阃读斯ィ景锬芑畛隼吹牟患岸鋈恕本┟髌骄驳模实溃骸澳阍诎肼飞嫌黾恼饧柑趼┩悖忻挥形誓阄裁椿岷鋈桓侠创说兀克亲蛞共舭艿难断8貌换嵴饷纯炀痛侥隳抢铩!辈芏亓Ω苫频拿婕粘榇ち艘幌拢林氐牡溃骸拔业比徊换峤兴切沽宋业男凶郏遥揖驮谒羌父鋈嘶刈碜拥氖焙虮阆铝死笔郑饧父龅姑沟亩魅谄搅耍本┟髑徉白牛溃骸暗比唬浅俗匀系姑梗脖鹞匏盗恕!辈芏亓Ω乓律赖慕罂冢柿丝谕倌溃骸熬樱医裉烀八栏侠矗屑讣14蚰愦ā本┟鞯统恋牡溃骸扒胨担阍俏硕吹摹!辈芏亓β砸怀僖桑溃骸澳愕健胗巍仿业氖虑椤本┟魉嘉18澹溃骸澳遣皇恰仿摇恰u础辈芏亓γΣ坏牡阃罚Ω目诘溃骸斑溃堑模愕健塾巍u鸬氖虑槲业币挂延龇善锉几妗ぐ病缃瘛ぐ病矫嫔形从谢厥荆菸蚁耄脸僭儆腥欤ぐ病厥揪徒酱铩!本┟魃畛恋牡溃骸澳闶窃趺聪蛲沾u模俊辈芏亓p粕溃骸拔抑慌扇讼蛩鞲嬗胁幻魃矸莸那砍鹜蝗幌鳌胗巍俏曳交担纸送銮樾纬率鲆槐椋3肭笸占氨景锇镏骰厥居x苑椒ā本┟餍α诵Γ溃骸澳忝挥性诟婕笔樾胖醒悦髂乔砍鹗俏颐矗俊辈芏亓σ∫⊥罚溃骸懊挥小!本┟鞯馈? “很好,说下去。”曹敦力续道: “据我推断,‘长安’方面接到消息之后,必会立派高手前来助援,并倾力搜寻那袭击者予以制裁,本帮帮主“白虎’刁忌是个性烈如火,狂傲专横之人,这一口冤气,他必然忍不下……”君惟明淡淡的道:“不一定,你不要忘了童刚却是个阴险深沉,行事慎密之辈,只怕他不见得会舍本逐末,弃置‘铁卫府’本身的重要防卫不顾,将实力抽空来援助外地的危难!”曹敦力怔了怔,喃喃的道:“这也对……”他立即又道:“还有,在公子你离开‘鳞游’城不久,恰巧路经该地的‘铁卫府’高手‘四盟剑’潘照才几个人便已闻讯赶到……”君惟明道:“这件事我也晓得,是从两名你们那里派出的信兵口中探明的,曹堂主,‘四盟剑’是武林年青一辈人物中异常杰出的四个能手,他们原属‘凉山派’,怎的会被童刚这厮收买?”曹敦力摇头道:“‘四盟剑’如何会投效童刚,其中详情我也不甚清楚,但我却知道他‘凉山派’全都支持童刚,出面掌理‘铁卫府’……”君惟明哼了一声,目注方青谷,道:“青谷,这些事情你却没有刺探出来,一直蒙在鼓中!”方青谷惶惊的道:“公子恕罪——。”君惟明又问曹敦力道:“曹堂主,我们知道除了你‘大飞帮’助纣为虐,替童则帮凶之外,其他还有‘独龙教’,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凉山派’,请你告诉我,是否仍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曹敦力沉思着,道:“还有……君公子,另外还有‘双头枭’赵品松,‘影子腿’宋寒目,‘九岳头陀’悟果,这三个人是时时跟随童刚左右,寸步不离的,形如他的贴身卫土,此外,还有两个威名赫赫,一代宗匠的人物,其中一个是‘皮口袋’包骧,另一个,就是‘白发银眉’官采!” 听到这五个武林强者的名号,君惟明的双眉不由紧紧皱结在一起了,他自己名震天下,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另外一些称狠道霸的厉害人物,曹敦力口述的这五个人,任哪一个也是可以独挡一面的高手,任哪一个也是威扬四海的好汉,尤其是“皮口袋”包骧与“白发银眉”官采两人,名声之响亮,功力之精绝,更属顶尖之辈,甚至比起他切齿痛恨的大仇童刚亦不稍逊,如此能手,竟甘心为童刚所用,委实令君惟明感到迷悯与警惕了!毒辣的“八手煞”岳宏远接过来道:“公子,这五个人想公子也必听说过,十二年前,我曾亲眼看见‘影子腿’宋寒目展露过他的功夫,他惯在离敌四五丈之远处便腾空扑击,双腿如飞,强急似矢,只见腿扬,他那十几个对手便纷纷滚地,每人俱是吃他靴尖暗嵌的三角钢尖透入眉心,丝毫不爽!”君惟明平静的道:“你是‘九煞’之中功力最强的一个,宏远,你自认若与宋寒目相斗是否能够获胜?”岳宏远犹豫片刻,老老实实的道:“没有把握,公子,一点把握也没有!”君惟明徐缓的道:“这样说来,我们将要遭遇的厉害对手还真不在少数,日后的境遇也会越加艰辛了!”岳宏远凛烈的道:“公子,我们倾力以赴,舍命相挤,不论成败,至多也只是‘死’字一个罢了!”一拍手,洪大贤道:“对,洒血抛头,以命搏命,这些王八蛋还不也是肉做的!”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你们有此决心,我十分欣慰,我想,我们只要肯干,只要有不屈之意,我们就必可报仇雪耻,一统旧日江山!”“八手煞”岳宏远严肃的道:“公子,我们定能达成此愿!”面对曹敦力,君惟明道:“曹堂主,除此五人,是否尚另有高手?”曹敦力摇摇头:“没有了,我知道的也是这些人,君惟明白,能网罗这些顶尖入物,已是颇不容易啦,童刚的邪门还真算高,换了个人,只怕连其中任何一拨也拉拢不住呢……”君惟明冷冷一笑,道:“不错,姓童的邪门还真算高!”说到这里,他又道:“我另有一事相询,曹堂主,还有个得力手下‘红豹’衣彪,被姓童的囚俘在‘长安’‘铁卫府’中,闻说他备受凌虐,历尽酷刑,如今消息如何,是存抑亡?还请你相告!” 君惟明一提起“红豹”衣彪四个字,曹敦力已不由伸出大姆指,重重的喝了一声彩,满脸流露出脸佩钦仰之色!君惟明微微诧异之下,问道:“看曹堂主此等神色,大约你是知道我提起的这个人了?”曹敦力点着头道:“何止知道?我还求过他……”猛然,曹敦力想起了身处何地,他陪自惊悚之下,赶忙解释道:“君公子,你万莫误会,我,我乃是受命而行!”君惟明冷凄凄的一笑,道:“我恕过了。”曹敦力吞了口唾沫,提心吊胆的道:“童刚屡次迫这衣彪降服,又逼他讲出公子属下一干忠、贞弟兄们的隐匿之处,可说是三日一小刑,五日一大刑,或以火炙,或以水灌,或用鞭苔,或用绳吊,另外挨夹棍,受钳指,上老虎凳,吃银脚心等小把戏无日能免,一条生龙活虎似的好汉已经被折磨得不象个人形了。但是,他非但不服不降,不吐露一个字眼,每天还破口大骂童刚人面兽心,禽兽不如……人总是肉做的,这衣彪却这般倔强忠烈,宁死不屈,此等好汉确实少见。我便与他势处敌对,亦不由敬服不已!”君惟明冷冷的道:“希望你不是今天在这里才有这种感觉!”曹敦力老脸一红,急辩道:“公子若是不信,我可以起誓——”一侧,洪大贤骂道:“起个鸟的誓!你们‘大飞帮’拿着起誓还不是当吃白菜?我问你,姓曹的,衣彪关在那里?如今死活?”曹敦力舔舔干裂的嘴唇,忍气吞声的道:“衣彪原先关在‘铁卫府’的‘大圆牢’里,半月之前,已换到‘血牢’去了……。”洪大贤双目暴瞪,怪叫道:“什么?他们这些狗娘养的敢将衣彪囚至‘血牢’?‘血牢’乃是一座污水牢啊,能将人的骨肉全腐蚀光了,连我们也早就弃置五六年不用啦?……”“鱼肠煞”罗昆亦咬牙切齿的道:“好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君惟明摆摆手,道:“不要吵——。”他脸色是寒厉的,低沉的道:“血债须用血还,童刚那批人给了我们什么,我们亦将以什么加息还报,我们不用急燥,不用焦虑,这一天就会来的——”“血镯煞”拱大贤发梢上指,愤恨的道:“但是,公子,只怕衣彪等不及那一天了啊!”君惟明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湛然的光芒,平静的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们即将对童刚展开行动,那时间不会太长久。若是另有什么枝节影响了我们的复仇大举,我也会设法先行把衣彪救出。大贤,我知道衣彪支持着活下去的日子太痛苦!”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展开行动或搭救衣彪的前后,尚须要曹堂主预作内应,大力赐助!”曹敦力忙道:“当然,我一定倾力以赴。”“八手煞”岳宏远沉声道:“但却要赶快些了……”君惟明点点头,道:“正是,曹堂主,你何日回转‘长安’?”曹敦力面有难色的道:“公子,我如今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浩劫方过,危机重重,摊子叫你砸得一塌糊涂,尚未收拾干净。 第58章 在这等节骨眼下,‘长安’方面又怎会召我回去?他们定然将令我坐镇原地,马上把破碎的局面整理起来;以求恢复前状?……”君惟明淡淡的道:“你不全自己找个借口回去么?”曹敦力迟疑的,道:“什么借口呢?一个弄不巧是要掉脑袋的呀……”“八煞手”岳宏远重重一哼,道:“曹堂主,你们那边的情形你比我们明白得多,想个什么法子回‘长安’去预作内应,这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问我们,叫我们怎么回答?”愁眉苦脸的,曹敦力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了……也罢,我要先请示一下,公子与各位准备什么时候到‘长安’举事?”君惟明胸有成竹的道:“不会太久,就在这十天之内!”“八煞手”岳宏远又忧虑的道:“公子,十天之期,不象太长么?”君惟明看了岳宏远一眼,低沉的道:“宏远,进袭‘铁卫府’不是易事,姓童的更非泛泛之辈,他定然早已预作防范了,我们有许多事情尚须准备,万不能贪功心切,浮燥行事,否则,一着闪失便要步步受制、了。”岳宏远不敢再说什么,他唯唯喏喏肃立一边,这时,曹敦力道:“那么,公子认为我什么时候回到‘长安’比较合适呢?”君惟明道:“自今天算起,曹堂主,希望就在这十日之内你便须抵达‘长安’‘铁卫府’,先行布署一番!”曹敦力点点头,又道:“你们到了之后,又如何连系?”君惟明淡淡的道:“我们到‘长安’后,自全有人前往通知你,到时候你便知道我们需要你做的事,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曹敦力搓着手,卑谦的道:“如此甚好,不知公子是否尚有其他见示之处?”君惟明温和的一笑,道:“就是这些了,一切请阁下费神劳心,勉为其难了……”曹敦力干涩涩的打了个哈哈,讪讪的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于是,这位受制于人,前途艰危的“大飞帮”“五雷堂”堂主匆匆做了一次罗圈揖,转过身去,步履踉跄的走了。凝视着曹敦力逐渐远去的背影,君惟明感慨的道:“一个人欲在两种敌对的环境中生存,的确是件十分困窘艰险之事,曹敦力可真算苦了……”金薇此刻忽然嫣然一笑,道:“不过,为了生命的延续,这些苦处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君惟明笑了笑,含蓄的道:“但有时候,精神与心灵上的双重负累,往往并不比死亡更好承受,是而天下便有许多人想不开,自绝之事时有所闻,当然,活着总是好的,可是在生命中充满痛苦的阴翳之后,或者也就有人不愿再忍受下去了。”金薇微微一怔,道:“公子之意,是否担心曹敦力会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制而自寻绝路了?”君惟明摇摇头,道:“曹敦力看来似不象这种人,但他也是个老奸巨滑的江湖油子了,我们不防他自寻绝路,却须防他将心横了,做出些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恶毒事来!”金薇忙道:“君惟明唇角有一抹嘲弄的微笑浮起,深沉的道:“我对任何事都不完全倍赖,金薇,你该知道我是为什么?”金薇面容有些苍白,垂下头去,幽幽的道:“是的……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这时,洪大贤赶忙朝前一指,低叫道:“公子,谭子多来了!” 断肠花--第三十三章金家群枭 第三十三章金家群枭 樵径上,嗯,谭子多那又瘦又细的身杆儿一阵风也似朝这边奔移过来,君惟明令人将他唤到眼前,沉声道:“子多,可是‘长安’那边的弟兄有消息传报回来了?”谭子多喘着气,忙道:“还没有……公子,不会有这么快……”君惟明道:“那么你急什么?看你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洪大贤牛眼一瞪,笑骂道:“你看,看你谭子多,这付舅子德性!”谭子多干黄的面孔上涌现着赧赤,急道:“公子,我是另有要事传禀,‘大宁河’金家派人来啦,好家伙,就象要去救火似的一股脑冲到城里,兜着街道转圈子,人叱马嘶,惊得那些余悸末消的居民百姓全四散奔逃,关窗闭门……”金薇振奋莫名的欢叫一声,赶忙插嘴问:“现在他们人呢?”谭子名抹了把汗,答道:“已经朝这边来了,我一看是金家的人——他们全是一式黑衣镶着大银扣,头扎黑巾,又把兵器全挂在马屁股上,就象高擎着‘金家’的招牌一样,我马上就晓得是自己人,是而从一边窜上去递了点子,大家一弄明白双方身份,便没有罗嗦,由两名弟兄伴着他们后走,我先来向公子禀告,并请公子指示要怎么招呼……”君惟明看了金薇一眼,道:“我去亲迎——。”金薇忙道:“公子不用劳驾了,我自己去接他们来!” 说罢,也不待君惟明再作表示,金薇已立即掠身而去,形如飞燕越空,刹那间已跃出了老远!君惟明沉声道:“大家随我一起往前去,金姑娘客气,我们却不能失了礼数!”岳宏远、焦二贵、洪大贤、罗昆、方青、r再加上谭子多,一行六人紧随君惟明身后,大踏步顺着樵径朝前迎去,走着,君惟明问道:“子多,金家来了多少人?”赶上两步,谭子多道:“八人八骑!”后面,洪大贤笑了一声道:“娘的,八个毛人济得啥事?”君惟明回头看了洪大贤一眼,冷冷的道:“你不要瞎说,人家即便派一个人来也是情谊,大贤,须记住人在危难之时,有些昔日故交伸伸手都不敢呢?”洪大贤咳了一声,缩着脑袋不敢答应,岳宏远瞪了瞪他这位猛张飞似的老弟,皮笑肉不动的压着嗓门道:“你他妈叫‘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他们大约定到樵径的一半左右,前头驿道上已是尘头大起,蹄声如雷,一共十人八骑,又急又快的朝这边奔驰过来,金薇早已站到路旁,正在向来骑招手示意,为首两人,是谭子多派去领路的手下,现在,他们已引着金家的来人转折回路而至!君惟明低声道:“我们快上去。” 七个人身形如电,腾跃间已来到樵径与驿道相接之处,樵径狭窄陡斜,不易纵马,金家来人俱已抛镫落地,金薇飞掠向前,嗯,这位名震退远的“红蝎”,如今竟投向金家来人中一个老者的怀里!洪大贤舔舔唇,悄声道:“公子,你老瞧瞧金姑娘——”君惟明淡淡的道:“我看见了。”岳宏远凑近一点,道:“看情形,公子,金家此番遣来相助之人,只怕皆非泛泛……”君惟明笑笑,道:“不够气候的角色,我想他们也不会派来。”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金蔽已陪着金家的众人向这边定了过来,金薇虽说在走着,却将半个娇躯依偎在一位老人的怀里,状至亲切柔憨,那位老人年约六旬左右,五短身材,却是结实精悍无比,满头油亮光润的黑发就那么松松的挽了个髻在脑后,他的面庞有如噀血,浓眉似刀,双目开合如电,悬胆鼻,方嘴,形貌在威武雍容中更透出一股无可言喻的深沉强傲之气! 老人身后半步,是一个大胖子,这个身躯奇宽的人物,一脸横肉,猪眼暴齿,举手投足间见粗犷膘野,在那黑抹似的额头上,令人最为触目的,却是那一道半弯月形的白色疤痕! 紧跟在胖子身后的,一个细眉细眼,阴阳怪气的中年人。另一个则是位强健高大,环目塌鼻的彪汉,再后面,唔,那位仁兄身长不及四尺,瘦小枯干得宛如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起,而且,这人的一支左手已经失掉,只剩下一截黑黝黝光溜溜的手肘,右掌五指则又细又长,看上去活象一只鸡爪子……另外两人,是个极为有趣的对照,一位脸膛泛青,一位脸膛透黄,一个宽横,一个细长,青面孔的,一个缺了左耳,黄面孔的一个少了右耳,但是,两人却一样的在眉字之间流露着狠辣残猛的意韵,而且,那两双眸瞳中,也相似的闪射着鹰鹫般的说厉光芒! 走在前面七个人之后的,哈,竟又是一位千娇百媚,姿容艳丽的少妇,这位年届花信的少妇,体态婀娜,步履轻盈,定起路来,宛如风摆杨柳,摇曳有致,好不叫人心猿意马,恨不得含一口水吞下肚里! 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血镯煞”洪大贤,目光刚刚从第一个金家人转到最后一个身上,在微楞之下不由手扯谭子多的衣角,压着嗓门道:“娘的,谭子多,你怎的在方才不说出还有个女的?”谭子多那双小眼睛朝走在最后的少妇身上一翻,低声道:“洪爷,那个女的同样是一身黑衣黑裤加上黑头巾,模样俏却举止泼辣,也就和个男人差不多了,还用得着特别指出来干啥?”洪大贤吁了口气,道:“扯你娘的蛋,你看人家那等轻柔法儿,呢,就象是一朵荷花在风里摆一样,多么的俏,那象你说的这样!”谭子多着急的,赶快分辩道:“你不信?洪爷,先前我可是亲眼看见过她那凶横模样儿,乖乖,一马鞭子把个挡在路上的行人抽得溜地滚——。”前面立定迎客的君惟明,这时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低叱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说着,君惟明又迅速转脸向前,嗯,金家来人已经在五步之外了!现在,金薇才软绵绵,娇滴滴的从那老人怀中站好了身子,她挽着老人手臂,指了指挺身卓立的君惟明,无限亲热的道:“爹,那位就是‘魔尊’君惟明!”老人神色一肃,表情立时变得严正无比,他踏前两步,重重抱拳道:“久仰大名,如雷震耳,老夫‘大金龙’金魁!” “大金龙”金魁正是“燕境”“大宁河”金家的当家人,也就是金家的最高掌权者,他的名声非但响澈“燕境”,就是天下的武林各门黑白两道也没有不晓得“大金龙”赫赫威霸的,“大宁河”金家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与声势,可以说全是金魁一手撑起,其力量之雄厚,名望之高超,比起“长安”“铁卫府”的君惟明来,也并不差多少呢! 第59章 君惟明长揖还礼,边沉稳的道:“金当家,谬誉了,在下君惟明!”金魁豪放的大笑着,道:“好,好一个‘西土有佛,北地出魔’,老夫对你是神交久矣,今日得见,果然丰姿俊朗,气韵高华,是一位大有作为的年青霸主!好,老夫是一看到你便顺心顺眼!”君惟明平静的一笑道:“金当家太过客气,比起当家的一番霸业来,在下这点小小局面,实在是不足比拟了!”金魁又大笑道:“老弟——老夫痴长几岁,便托个大,喊你一声老弟吧,你也甭向老夫脸上贴金,呵呵,不错,老夫并不否认在今日的江湖道上,老夫是为一方之主,‘大宁河’之霸,不过,这些名头唬唬别人也许能收得效果,对你,‘魔尊’君惟明来说,简直就不值一笑,不值一谈喽,来来来,我们先可甭说这些,老夫将我金家的伙计们给你引见引见再说——。”金魁回头叫道:“你们上去在君老弟面前把名报了!”首先,那大胖子山移岳动般走了上来,他一边施礼,一边声如金铁交击也似铿锵有韵的道:“俺金家‘毒拐’金尤摩!”他又裂嘴一笑,粗豪的道:“本来,俺姓尤名摩,可是要娶金家的女娃,必须入赘招婿才行,嗬嗬!祖姓上也要冠上金家之姓,是而俺如今便叫金尤摩了,俺金家大哥金魁乃是俺的内兄!”说到这里,金尤摩又叫过站在最后面的那位美丽少妇来,他笑道:“君公子,这就是俺的浑家。”那少妇明媚动人的一笑,万福道:“贱妾全丽。”一边,金薇马上补充解释:“君公子,这是我的姑姑,那位是姑丈。” 君惟明心里一怔,他想不到如此美艳俏丽的一位美人,更是大名鼎鼎的金家家主的胞妹,竟会下嫁给眼前这个容貌粗陋,言行犷野的胖汉——金尤摩,这,不是好象应了一句俗话——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凭君惟明这样的人物,再是心里怎么个纳罕惊异法,表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何况这种事也不便表现出来?——他面合微笑,连忙回礼,一边温和的道:“幸会,幸会。”接着,那个细眉细眼的中年人上前道:“不才‘飞魑’金楚,金魁乃是家兄。”金楚退后,那个体魄强壮,环目塌鼻——象个大猩猩似的彪汉来到前面,声如雷鸣般道:“‘劈雷手’夏固,老爷亲随,”君惟明在和金薇这些日子的接触中,也大略由金薇那里了解了金家的一般概况。金家家主是“大金龙”金魁,金魁的唯一胞弟“飞魑”金楚,胞妹金丽,另外有金魁的妻子“赤红”金婆婆,金薇的两个妹妹,“青罗扇”金仪,“巧银勾”金柔,再加上那位胖兄“毒拐”金尤摩,组合成金家的血统亲系,也就造成了金家的浩浩威名,以外,所谓“亲随”便全是金家的另行培植或投效金家的一些高手强者了,而这些“亲随”和金家的关系大多是主从之分,并没有血缘之流传……现在,那枯瘦干瘪小的老头一闪而前,他语声苍哑的道:“‘肉剑’仇自春,老爷亲随!” 仇自春退下一旁,嗯,此刻,一个是青面,一个是黄脸的缺耳仁兄开始报万儿了。 “‘青庙鬼’艾少长。” “‘黄庙鬼’艾少福。” 原来,这两位仁兄竞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家双鬼”,他两人的万儿可真是又响又亮,君惟明对这一双昆仲的名头还比较熟悉,因为日常金家对外的一些大小事件,多由此二人出头,而他们功力卓绝,行事狠诡,更是出了名的狡诈精滑,这一双胞兄弟也是金魅的手下亲随,在金家的一干强者当中,算是顶尖儿的了,由这里看来,显然,金家此次所遣之人,大约全是些能征善战的一流高手无疑! 断肠花--第三十四章知已明彼 第三十四章知已明彼 就在金家诸人自行报万传名之后,君惟明这边的六个好手也由他逐一向对方引见了,金魁走到君惟明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十分亲切的并肩行往“仙足崖”那边,其余的人们也鱼贯随后跟来。金魁一面徐缓的行走着,一边爽朗的道:“前些天,老夫接到小女的亲笔书信,展阅之下,委实暗中替她捏了把冷汗,这丫头好大胆量,竟然冒犯到少兄你头上来了,苫不是少兄宽怀大度,这鬼丫头如今尚有小命在么?真是糊涂,真是荒废!”君惟明谦容的笑道:“当家的过虑了,令千金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只是一时不察,误受奸人的蒙蔽唆诱,才贸然做出那件不智之举,与在下发生误会,只要这个结解开了,大家也就更形了解啦……”金魁哈哈笑道:“老实说,这丫头是有几分鬼聪明,而唯其如此,才使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越发放肄张狂,以为金家子弟天下无敌,她却不晓得,任是全家主从如何厉害,与天下之雄的‘魔尊弊’君惟明比较起来,却何啻天渊之别呢!”君惟明微微躬身,道:“这般高抬,在下承担不起,当家的,在下尚不知道令千金在奉函之时竟还提及了这些琐事,去者已矣,又何足记怀?”金魁连连点头,侧视君惟明,严肃的道:“君少兄,我们彼此俱皆用不着客套,大家心中有什么便不妨说什么,金薇这丫头在给老夫的信里,已把她如何开罪于你,而你又如何恕宥于她的前因后果全都详细说了,老夫一面看信,一边心里发毛,少兄,你在江湖道上是出了名的心狠手毒,斩尽杀绝,老夫这丫头这样冒犯了你,你仍能饶过她,这份情义,少兄,非但她个人永难忘怀,我金家老小主从也定将感激终生!”阻止了君惟明的话头,金魁又道:“象这种深仇大恨,少兄,便是老夫自己也势将无法容忍吞声,要把那每一个奸徒贼子刀刀诛绝,你却在最后关头恕了金薇一命,这种气度,这种心术,老夫也是自愧弗如!”含蓄的看了君惟明一眼,金魁接道:“不过,少兄,这等作风,却不象是你一贯的手段哪!”君惟明吃吃笑了,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当家的,令千金与那般蟊贼不同!”金魁浓眉轻挑,奇道:“何处不同?” 君惟明看了看随在一边的金薇,恰好金薇也正在看他,四日相触,君惟明抿唇一笑,金薇却欲喜还羞的将脸儿垂了下去。这一切,世故精练的金魁瞧得分明,他表面故作不察,再追问道:“少兄,何处不同呀?”君惟明“哦”了一声,忙道:“当家的,因为令千金能辨忠奸,分是非,知黑白,且良智末泯,比起另外那些奸恶之徒来,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这样的人,纵令她已时失足犯错,又怎能忍心一刀杀却!”金魁豁然大笑道:……“在这里,少兄,老夫为你留下吾儿已命再次谢了,叫她受受教训也好,这混丫头真是让浆糊糊住了心窍,动歪点子竟然动到这一行的老祖宗头上去了,别说她这雏儿,就算老夫吧,呵呵,与少兄你轧轧苗头只怕还得碰一鼻子灰,呢……”君惟明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随在旁边的金薇,轻轻捏了她老父一下,佯嗔道,“爹,亏你老人家还笑得出呢,人家的信送去了这么久才赶来,叫人急都急煞了……”金魁伸手揽过爱女,又痛又怜的道:“乖儿,你却不能怪爹,你差人送信到家的那天,爹正为了一票生意在外头奔波,待到爹事情办妥回家,你那老亲娘已经急得连泪都掉下来了,爹一看信,几乎椅子都没有坐热,就马上带人赶来,先到你说的‘干溪铺’找着那家粮行,打听之下才知道你们这两天来了‘铜城’爹唯恐有失,立即快马加鞭奔来此地,待进了城,才晓得昨夜城里已然发生大事了、爹正急着无处寻找你们,还好那位谭老弟认出我们,才现身上前指引,要不,还真不知往那里去找呢……”金魁说到这里,拍了拍爱女的香肩,压着嗓子道:“这一次,你可是糊涂透顶了,金银财宝是人见人的,但也要看是怎么个要法,有亏仁义的不要,要不到的要,你和马白水他们搭档动这个脑筋实在动得太不高明,这件事的报酬不错,是巨大得惊人,可是它,也龌龊卑鄙得惊人,根本就不能干,何况,还要和‘魔尊’为敌?你也不自己想想。自己掂掂,你那份量够是不够?乖儿。爹以为你已足可涉世闯道,那知却仍差得还远碍…”金薇眼圈儿一红,唇角一抿,泫然欲啼的道:“人家已经错了……你还要数落人家……这次漏子以前老爹的女儿可没有给你老丢过人碍…”金魁哈哈笑着,连忙呵慰道:“好,好,爹不说便是,不说便是,自然哪,谁不晓得爹有着你这么一个是承衣钵的得意女儿呀?” 金薇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的将面庞贴上乃父肩胛,不停的用手搔弄着她老爹的腋窝……金魁高兴的大笑着,侧首对君惟明道:“少兄万莫见笑。这丫头自小给老夫宠坏了,弄到如今便难以管束啦,动不动就耍赖撒娇,简直不成体统了……”君惟明笑笑道:“父女至情,正是如此,当家的。”金魁欣悦的道:“好极了,少兄,老夫喜欢你这么想!”他略略靠近,又道:“今番跟随老夫前来之人,皆为金家的一流人物。换句话说,我金家的精萃也大多在此了,少兄,希望在为你效力的日子里,还能多少派上点用场!”君惟明诚挚又感激的道:“大德不言谢,当家的,在下有劳各位了!”金魁正色道:“少兄,你我交之以诚,结之以义,日后来往的时间正长,盼你千万不要客套,老夫为人便最怕那些繁文绣节,你若是一客套,老夫就更觉拘束了,交朋友就要是些磊落汉子,坦荡男儿,你说是么?”君惟明用力点头,道:“当家的所言极是!”金魁笑道;“那么,就让我们象一对老朋友那股熟悉和热络吧,而事实上,我们也的确一见如故哪!” 第60章 在他们融洽而亲切的谈笑中,一行人已来到‘仙足崖”原来的所在,大家俱是武林豪土,江湖高人,也没有那多的推让与客气,各人自行找着地方,就着石决坐了下来。 金薇早就过去和她的家人们谈笑叙旧了,看她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一点也不显得做作,她是那么天真,那么直爽,又那么明朗,就和任何一个处在家人中间,尽情嬉笑闲话家常的大姑娘一样,丝毫没有寻常江湖中流传着的“红蝎”那种歹毒味道……另外,君惟明手下那几位得力弟兄,也已经和金家的人打成一片,他们全在坦诚的谈笑着,关怀的诉说着,这两拨素不相识的江湖强者,就在见面之后,即已水乳交流,亲密无间了……当然,这是双方的互相颇慕,惺惺相惜,但是,又何偿不是一种缘份呢?君惟明和金魁对面坐着,金魁笑吟吟的环视周遭,他习惯性的抚摸着未蓄胡须的下颔,欣慰的道:“少兄,老夫家人,倒是与你的那干弟兄十分投缘呢……”君惟明笑道:“似是如此。”金魁收回目光,低沉的道:“昨夜‘铜城’之战,老夫闻得引路的两位贵属所说,少兄等是获得全胜了?”君惟明领首道:“攻敌不备,侥幸致胜而已。”金魁赂一沉吟,道:“今后行动呢?”君惟明幽邃的睬瞳中,漾映一片火也似的仇恨光芒,坚定的道:“直取长安,收复‘铁卫府’,诛绝那一批恶徒奸党!”金魁一拍手,道:“对,速战速决,狠攻快杀,才是雪耻解恨之第一要法!”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当家的行事之道,却是与在下极为相近!”金魁哈哈笑了,傲然道:“所以少兄与老夫全是创江山,立霸业的人物,设若你我为人为事也象一般俗子,那么磨蹭缠粘,犹豫迟疑,甚至畏首畏尾,前虑后忌,少兄,那你也不成其为‘魔尊’,老夫也称不起‘大金龙’了!”君惟明拱拱手,道:“当家的,在下不能不说当家的言之有理?”金魁摸摸下颔,笑道:“其实,一个多少有了点成就的人,他的作风与手法也往往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这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现象……”说到这里,他又话归正题,问道:“少见,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你可已刺探明白姓童的那边有些什么扎手人物了么?”于是,君惟明简单明白的将自曹敦力那边得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金魁,末了,他又沉沉的道:“从这些情形上看来,童刚定然早已有备,而且他亦已做过最坏的打算了,易言之,我们日后的行动将是艰辛而又坎坷的,将有一段时光被鲜血浸染,有一段时光一步步的在刀尖上挨过—”金魁沉默了一下,道:‘少兄,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在血腥中度生活,在刃口上论强弱,而如果背了仇,含了冤,解决的法子也除了牙眼相还之外没有别的,这象是一条早就安排定了的道路,我们一闯进来,便只有循着这条道路往前走了……”君惟明苦笑道:“不错沿,这个道理在下也早就悟透看穿,唯其悟透看穿,有些时候,便更觉得空虚淡然了!”金魁吁了口气,道:“我们先不谈这些,少兄,从你方才言及的那干对头中,有两个人是特别难惹难缠的……”君惟明道:“当家的可是指‘皮口袋’包骧与‘白发银眉’官采二人?”金魁炯然的目光一闪,道:“正是这两个怪物——”他顿了顿,续道:“有关这两人的出身及渊源,少兄可是知道?”君惟明平静的道:“知道一些,却不完全,在下昔日与‘皮口袋’包骧有过一面之雅,记得此人身材瘦小,尖嘴削腮,头上留着一把黄疏疏的幼毛,日常喜欢穿着一袭灰土布长衫,外表看去甚是不扬,但此人功力之高,却是匪夷所思,听说他的一身功夫全乃源传自‘天阴洞’的‘绝道’清松子,尤其一手‘旋铡术’更是登峰造极,凌厉无比,这包骧似是身世相当凄凉,因而也形成了他如今那种偏激愤世的邪异心性……”金魁点着头,道:“是的,你说得大多不差……”君惟明又道:“至于‘白发银眉’官采,在下却不甚了了,只知道他技艺之精,不在包骧之下,另外,这人虽是一头白发,一双白眉,本人却极其年青,大约只在三十上下,而且相貌俊俏,风流倜傥,却还是个明白道理的性情中人……”金魁沉声道:“这些全对,照说呢,包想此人虽是心性古怪孤僻了一点,却仍不失是个君子,早年在‘抱魂岭’的‘天阴洞’外,老夫即曾与他见过了,那一天老夫恰巧退杀一个仇家,穷追不舍的窜上了‘抱魂岭’,远远看见从‘抱魂岭’的‘天阴洞’里飞出一条灰影,这人便是包骧。他那时也象有什么要紧事赶着去办,一出洞口,就施展身法掠射过来,好家伙,还真是疾若虹芒,腾如隼鹰,老夫当时还不知他是何人,疑心乃是帮着老夫仇家来阻道的,是而老夫虽知‘天阴搁’里住着的人是清松子,在那节骨眼上也不理碴了,三不管,兜头就给来人赏了十记‘千斤掌’。那人的反应却是好快,隔着寻丈之遥已暴翻出去,光看他身形翻腾,哈,一柯篮森森的半弯大铡刀已抹着老夫的脑待飞了过来,那柄铡刀竟然还能在一次击空之下,闪电也似重行折转再临,却是好生厉害,老夫连躲三次,那铡刀方才斩断了五丈多外的一棵抱柏树坠落地下,经此一闹,好不容易大家始搞清了误会,也就是从那时起,老夫才知道了包骧此人……他的功夫着实强悍,这些年来,想一定更有精进了……”君俊明低的道:“听说此地有不少成名露脸的人物,便是栽在他的手中!”金魁颔首道:“以包骧那身本领来说,这并非一件意外事,记得老夫与他遇上的那年,隔着眼前也有近七八年了……”君惟明想了想,道:“当家的,包想在道上的名气已是相当不小,说得上是个独挡一面的角色,但他那授业师父清松子可还健在?”金魁道:“清松子已有近十五年之久不在江湖上露面了,这老今鼻子生死如何,尚不得而知,以我们此际的情势来说,当然最好是希望他早已归天证道,说起来,他的年纪该已接近八旬啦……”君惟明又低沉的道:“当家的,包想混到今天这等名气,却赚了个‘皮口袋’的称号,你可知道他除了一天到晚老在腰间挂着一个黑囊形的皮口袋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使他得到这个美称?”金魁沉吟着道:“包骧之所以有‘皮口袋’的称号,据老夫所知,主要便在于他随时不离腰际的那只黑囊形皮口袋上,但他出道以来却从未观露过那只皮口袋的妙用在何处,他今天在武林中的地位,全是凭着他那身能耐创下的,可是,他并没有任何一次用过他的皮口袋……”君恨明思忖着到:“以当家的推断,包骧那只皮口袋会是做什么用的?”金魁豁然一笑,道:“少兄以为呢?”君恨明淡淡的道;“用以杀人罢了!”金魁点头道:“老夫也如是想,但姓包的却从来没有露过一手,令人怀疑他在那只皮口袋上到原有些什么厉害功夫?又利害到什么地步?”君惟明轻轻的道:“包骧自出道以来,大约从未曾碰上足以迫使他运用皮口袋的敌人,那些吃他摆平的角色,在包骧来说,只须他部份本领也就够对付了,尚犯不上倾以全力,当家的,你以为如何?”金魁镇重的道:“如果这样;那他的压箱底功夫恐伯还是他那只皮口袋上!”君惟明凛烈的道:“而这一次,他的皮口袋就非得抖露一下不可了……”金魁哈哈一笑,道:“老夫看,他势必如此!”君惟明接着又道:“‘白发银眉’官采此人,当家的是否比较熟悉么?”金魁道:“提起来官采,老夫却是知之甚详,他的年纪的确只有三十上下,此人眉宇清朗;生性洒逸,思维慎密而行事仔细,但却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他还另有一个浑号,叫‘催命符’,九年前,就在他弱冠之时,便曾单人匹马摘过朝廷叛将陈崇文的脑袋,陈崇文为了细故怨隙,将他的主将何浩在黑夜里杀了,然后拉着他全部人马千余骑住沂蒙山区里走,意图落革为寇,官家悬出重赏买他首级,官采这小子胆大包天,一个人就去了。陈祟文的千名军土全及北方大汉,个个骁勇善战,骠悍无比,但这些久经阵仗的兵士却没有一个拦得住他,就在大军围簇,刀枪如林的情势里,他竟杀开一条血路,直到取下陈崇文的脑袋又安然肥出,简直到了无人之境,就是这桩子事,官采以一个江湖草莽的身份,破天荒得到朝廷的奖赏褒扬,还赐了他千两纹银,记得这件事在当时传扬四方,江湖沸腾,人们茶余酒后,还津津乐道了好些年,官采的声名,便在那时响了起来……”君惟明静静的道:“不错,在下那时也略有所闻……”金魁又道:“官采的杰作还不止此,他曾独力攻过‘紫羽帮’二十二座山寨,荡平了‘长风教’的总坛,连‘丹字门’的掌门人,‘啸海客’胡五浪也吃过他的亏,总之,官采这小子的确是个又硬又烫的辣手货,他与‘皮口袋’包骧这一对,老实说若非为了不能推诿的原因,武林中人任谁也不愿意去招惹……”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可见童刚的邪门够高,否则,他怎能收买到这等厉害角色为他效命?”金魁也呵呵笑道:“老夫一定有条不成文的约束,这条约束,便是非到必套关头,不和一些硬角色碰,不过,现在看来,却似乎已到必要关头啦……”君惟明低沉的道:“当家的如此重义,倒令在下不安……”金魁挥挥手,道:“你看,少兄,你又客套起来了!”君俊明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当家的,以你昔日与包骧交手那几下于来说,当家的以为能否胜他?” 第61章 金魁摸着下颔笑了,道:“这就令老夫难以回答啦,若说老夫自认可以赢他吧,未免有些吹嘘卖弄之嫌,若说老夫非他之敌,老夫又不甘咽下这口气——”金魁望着君惟明,接着道:“说句不客气话,他‘皮口袋’虽是二方之雄,但我大金龙’金魁也并非跳梁小丑,若是真的拼搏到底,嘿嘿,金家的老头子只怕也不见得含糊他!” 当然,君惟明知道金魁话中含意,乃是暗示并不将对方看成如何可惧,换句话说,金魁的威风也只在包骧之上,不会叫他压落!君惟明轻轻用脚尖划着地面,笑道:“那么,‘凉山派’、‘独龙教’、‘大飞帮’的这群帮凶,我们亦得加几分小心,这些人里头也颇有能手呢!”金魁慢慢的道:“他们当中,有些什么狠货,少兄,你的消息与你的见里可曾告诉了你?”君惟明心里暗笑,表面上却安静如常的道:“关于此点,在下也仅是知道一个梗概,在下认为,他们内中有多少硬把子且不去说,主要的是要弄明白这三拨敌人里有多少举足轻重的能手?譬如象包骧与官采这一类的放尖能手,其他一干角色,不见得会发生什么大效力,而只要将他们几个领头的人物除掉或制服,他们的手下也就无所适从了!”金魁沉吟了一下,道:“以少兄看来,这三拨子人里头,有哪几个属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呢?还有,哪几个的本事可以和包骧、官采两人平行并架呢?”君惟明笑了笑,道:“很明显,就是‘独龙教’数主、‘凉山派’掌门、‘大飞帮’帮主三人而已,他们手下或者也有几个狠货,但在我们眼中,却不见得能‘跳’到那里去!”金魁正色道:“少兄,这三帮人里面据老夫所悉,颇有智勇双全之辈,万万轻视不得,固然,他这三拨人中能与你我平起平坐的只有他们的头领,但达并非说他们一批手下就全不管用了,我们可以不把他们这批手下放在眼里,可是我们却不可忘记,我们的儿郎道行上并没有我们这样精深呢,老夫之意,还是步步小心为妙!”君惟明吃吃一笑,道:“在下自是省得这个道理,当家的,在下只是重点上比较偏注向对方几个为首者罢了,打蛇先打头,不是么?”金魁道:“话是不错,但是老夫一贯主张全面攻杀,一举歼灭,只要是敌人,大大小小全不能轻从!”君惟明用力点头,道:“当家的放心,到了时候,在下会这样做的,当家的面敌不存姑息,在下亦不会怜悯碍…”金魁抚掌而笑,道,“老夫自是相信,盛名喧赫如‘魔尊’,能有今日之成就,其间亦必饱经磨练与艰辛了?”君惟明深沉的道:“当家的说得是,天下霸业没有轻易得来的!”他随即露齿一笑,又道:“自然,也不能轻易失去!”金魁颇有同感的高声笑了起来,裂嘴扬眉的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在金魁的笑声里,他的宝贝女儿金薇已从那边芬蝶一样飘舞过来,人还没到,金薇那娇柔甜美的声音已传到这边:“哟,爹可是真高兴哪,瞧你老笑得能一日吞下枚大胡桃,我们的君公子又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将你老人家熨贴了心啦……”金魁慈祥又疼爱的看着自己女儿,笑骂道:“鬼丫头越来越不识礼数了,口没遮拦不说,大小也不分了,你瞧瞧你,全是你娘把你给宠坏了……”金薇咯略笑着,扭股糖似的钻到金魁怀中,又是揉又是搓,直把她身为金家家主的父亲弄得混身酥痒,搂着她不停告饶……。好一阵子,金薇才歇了手,金魁呵呵连笑,喘着气道:“这孩子,这孩子,简直和个疯婆娘一样了……”金薇嘤咛一声,娇嗔佯怒道:“爹,你骂人家,人家还要胳肢你……”金魁双臂高举,毫无办法的道:“使不得,使不得,为父的投降便是,你这娃儿啊,就知道和爹调皮,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你君叔叔在……”金薇双眉一挑,眼珠子轻转,一怔之后随即笑了,这笑笑得捉狭而古怪,她朝乃父胸前一靠,侧脸面对君惟明:“君公子,你可听见了?我爹一下子便抬高了你一辈呢,不过,你既是尊长,我这初次改口的侄女,总得讨点什么见面礼吧?”君惟明笑吟吟的道:“金当家的如此抬举,我却是愧不敢受,金姑娘,最好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论各的……”金薇刁俏的一笑,道:“君公子——不,君叔叔,你又何苦这殷谦虚呢?侄女这就要向你见面礼啦。”君惟明连连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金薇,我们有亲论亲,无亲论友,无亲无友论家常,你与我结识在前,那时我与令尊并无渊源,此刻纵使见了令尊,也不能改过称谓,江湖上的名位固然重要,但实际上的情谊和年岁差别则更为重要,所以如今。我们也就只好各称各论了。”金魁内心暗笑道:“好小子,看你这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倒是八面玲班,头头是道,不过,看你小子与我那乖女眉来眼去的形状,嘿嘿,只怕用不了多久,我老夫不叫你改口,你也要求着我硬得矮一辈了!” 在武林中,对名份辈叙的看法是极端重视的,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而分名位,叙辈份的依据。除了伦常血统关系乃是必须因素之外,其他如年龄,师承,甚至出道的先后也颇有考究,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这人在江湖上的声威与成就,换句话说,如若没有血统关系,没有师承渊源,便是年纪再大也不见得能尊到人家头上,假设对方的声望超过了你,就算年纪比你轻得多,也往往能较年纪大的人更能受到钦仰及尊重,进一步讲,设若没有血统师承的连带关系,上下尊卑之分全不绝对在于年龄,而大多在于威势了。 眼前的情形来说,金魁虽然年纪上比君惟明大得多,但他与君惟明却毫无渊源,论两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及力量,君惟明确实要高他一头,因此,君惟明便不可能尊他为长,自然,金魁也不会自贬身价,算起来,两人也只能以平辈论交,可是,君惟明又与金魁之女相识在前,从他与金薇结交的情况及环境中来说,二人年纪又相差甚微,君惟明当然也没有硬将金薇压低一辈的理由,这便成了眼前的结果,君惟明既不能失了身份自认金薇晚辈,又不能把早已结识的金薇压低成侄女后生,他就只好名份各论,桥路分归了……金藏冰雪聪明,灵慧无比,君惟明的难处她自是知道,因而她在玩笑两句之后也不再使对方尴尬,嫣然一笑中,她又道,“得了,君公子,你就甭再为这事儿唠叨啦,我就算真向你叩头,你也怕不好意思承受哪!”一边,金魁笑呵呵的道:“少兄,你看看这丫头片子,那张小嘴能把人说得牙痒痒的,心酥酥的,哭笑都不是呢……”君惟明笑道:“当家的,这一点,在下都已领教过了。”金薇理理鬓角,脸蛋儿配红的道:“君惟明连忙点头,道:“十分投缘,投缘极了!”金魁也大笑道:“丫头,我和君少兄是相见恨晚!” 金薇满意又欣慰的浅笑了,以那双水盈盈,柔脉脉的大眼睛凝视着君惟明,双眸深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韵,一片火热的心语,以及,一层迷朦而又露骨的关切和喜悦……悄细的,她问:“真是这样吗?君公子……”君惟明心腔竟有些抽搐了,他忙道:“当然……”金魁十分欣喜的看得分明,他默不作声,一直估量着女儿已经把双目中的情韵的眼神传递完了,这才干咳了两声,笑眯眯的道:“呃,少兄……”君惟明悚然惊语,马上转过脸来,面颊发烧的讪然道:“当家的,在下听着……”金魁手摸下颔,连连点头道:“不错,老夫也晓得少兄你正在听着,呵呵呵……”君惟明一张脸越发红了,不禁暗骂自己的不争气,旁边,金薇却蛮不在乎,犹自用那两只剪水双险向他俏生生的瞅着……君惟明有些吃不消了,只好开口转移这个场面的中心,他窘迫的笑道:“当家的,略微歇息片刻之后,我们即将顺着‘仙足崖’后面的山道往前去,就在路上边行边用干粮……”金魁裂嘴笑道:“老夫此来为少兄效力,一切唯少兄马首是瞻,大小诸事,全凭少兄吩咐便了2”君惟明低沉的道:“不敢,以后的日子,各位怕要多少辛苦点……”金魁:豪迈的道,“土为知己死都可以,辛苦点又算得了什么?老夫等既然有心协助少兄你雪耻复仇,早连性命也抛开了,其他的些许零碎又岂值一论!”金魁说到这里,忽然又问:“是了,沿着山道朝那里走,目的为何?”君惟明凑近了些,悄声道:“沿着这里走,大约三四天光景可以抵达秦岭山区的‘朝凤山’,在‘朝凤山’的半山腰有个地方较‘入云台’,那里,在下曾建有一座山庄,往日有暇,在下便时常到山庄里休闲养性……”金魁想了想,道:“不过,那山庄里如今可能已有了对方的人马站住啦……”君惟明点点头,深沉的一笑道:“这是无庸置疑的,但我们可以将它夺回,以后,我们即以这座山庄为临时发号施令之所了!”金魁缓缓的道:“那山庄离着长安可近?”君惟明道:“只有三十余里。”金魁面露喜色,道:“这是再好没有的了,少兄,那山庄形势如何?”君惟明低沉的道:“地形险峻,倾斜拔峭,只有一条窄道可通,易守难攻?”金魁道:“好极,正是个理想之处!”金薇此时插口问道:“那山庄叫什么名字?”君惟明笑道:“刀子庄。”金薇皱皱眉,道:“‘刀子庄’?老天,怎么超了个这样寒生生,凶巴巴的名字?”君惟明淡谈的道:“江湖中人干的是粗暴之事,金薇,达就难得雅了……”金薇哼了哼,卿着嘴道:“你不要过份客气,君公子,我知道你一向不同凡俗!” 第62章 君惟明豁然笑了,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宏远!” “八手煞”岳宏远应声而来,君惟明交待了启行,又令谭子多赶回“干溪铺”留守联络,“铜城”伏下眼线,其他诸人,便各自牵着坐骑,转过“仙足崖”向“朝凤山”进发,片刻后,在君惟明等人前导之下,一行五百多人马,便迤俪婉蜒于崎岖灰苍的山野中了……。 断肠花--第三十五章入瓮夺魂 第三十五章入瓮夺魂 “入云台”在“朝凤山”’的半山腰,那是一块凹进去的地形,倚着峭壁建筑着一片巧雅精致的楼阁,那些油漆得朱红金碧的美丽楼阁,背倚峭壁,面对茫茫云霓,点缀在群山层峰之间,便越发显得如真似幻,飘渺绝俗,有如天上宫阙了……君惟明站在一丛常青杂木后面,目光莹澈而冷漠的仰注着掩映在淡淡烟云之中的“入云台”,他后面,是金魁父女,“毒拐”金尤摩夫妻,“肉剑”仇自春,以及“骷髅煞”焦二贵,“血镯煞”洪大贤,一共连他八个人。金薇泛动着那双水盈盈,俏生生的大眼睛,小声道:“那地方好美呀,君公子,你给它起名叫‘刀子庄’,未免太不调合了,该有个别的什么诗情画意一点的名称才对……”君惟明一笑道:“是么?”后面,金魁亦道:“少兄,你好眼光,选了这么一处景色奇佳之地来盖庄院,养身心,不错,此地清幽宁静,高远脱尘,住在那里,耳听松鸣泉流,目眺云幻雾漾,呆久了,却真可涤尽胸中块垒,心而旷达,神而怡远,连人间烟火也不用沾了……”君惟明深沉一笑,道:“当家的把这地方形容得太完美无暇了,不过,在下也不否认它确实有许多令人留恋缅怀的原因,所以,这也是在下选择此地作为第一个收复回来的产业的道理之一,以后,我们正要借重此地作为我们行动的大本营!”金魁低声道:“少兄,我们既然想凭八个人的力量夺回那‘刀子皮’,老夫认为就要快点动手了,免得夜长梦多!”旁边,金薇谨慎的道:“君公子,你有把握断定庄里不会有什么扎手人物吗?”君论明笑了笑,道:“当然,如今童刚那边连番出事,各地警讯频传,他光是应付这些纷乱已够头痛了,况且更须严密戒备自保?在这种情形里,我想不出他有什么道理会把手下的硬货色摆到山里来闲着!”金魁瞪了金薇一眼,道:“丫头,你就是疑神疑鬼惯了,做什么事也全都犹豫磨蹭起来,你想想,君少兄的机智还会比不上你那二两浆糊脑子?”金薇小嘴一嘟,委屈的道:“人家是一片好意……”君惟明忙道:“不要生气,金薇,我做一件事,当然就会有我的打算,现在在对方有些什么能人,有些什么硬手,大略情形我们全明白,因此我盘算这一次也不会错到那里、虽然我们上来了八个人,但我包管他们刀子庄里的一批饭桶无法抵挡,你该晓得,我们这八个人,嗯,联起手来江湖上还有谁敢于正眼相视?”金魁打了个哈哈,也道:“不要再使小性子了,乖儿,君少兄的话错不了,只在精而不在多,把所有的人马全排了来末见能有益处。正好也借着这个空档,叫他们大伙在那边的山林子子里多歇歇,我们八个人,够了,足够了……”金薇垂着脸儿,委委曲曲的道:“人家也只是劝君公子小心点,爹就数落人家的不是……”金魁“唉”了一声,哭笑不得的道:“宝贝,乖儿,心肝肉,算爹放屁,行了吧?”“毒拐”金尤摩那双猪泡跟一眯,龇着满口黄板大牙道:“俺说小姑奶奶,你就熄熄火啦,别叫老头子看了肉疼,等回去,俺帮着你告你娘来整治老头子!”金尤摩的妻子金丽狠狠白了丈央一眼,嗔道:“胖子,大哥和薇薇讲话,你在中间嚼什么舌头?给我站到一边!” 别看金尤摩凭大的汉子,加上满脸的横肉,老婆一开了腔,吓得他赶忙缩回脑袋,半声不吭的乖乖站到旁边去了。 “骷髅煞”焦二贵与“血镯煞”洪大贤,看着眼前的情景直想笑,可是又不改笑出来,两个人只好低下头,抿着嘴,拼命忍祝金魁干咳一声,转对君抿明道:“走吧?”君惟明点头道。 “好,大家记住,不能让任何一个敌人漏出去报信!”金魁浓眉一扬,笑道:“放心了,少兄!” 于是,八个人同时掠起,起落如飞的奔向半山腰的“刀子庄”,他们藉着山势林木的掩蔽,个个动作如电,捷似狸猫,就那么连闪连跃之间已到达了“刀子庄”低矮石墙之外!在那堵只齐人腰的白纹石墙后面停下,君惟明左右观察一阵,悄声道:“从庄里朝山下走,只有我们上来的那条窄道可通,庆子后面是峭壁,三边临绝崖,如果有人逃窜,他就必须顺着这条窄道或窄道侧旁的斜坡出去,只要扼守住了路口,便有如将一只瓮盖盖上,任谁也逃不脱了!”金薇大眼一转,低声问:“君公子,那三边绝崖离地多高?”君惟明笑了,道,“不矮,约有七八十丈!”金薇伸伸舌头,惊道:“老天,这么高!”君惟明小声道:“所以说,我们不用担心对方有人从绝崖那边逃走,除非那人是白痴,否则,便是他不要命了!”这时,金魁道:“那么,少兄之意,是派谁扼守路口?”君惟明道:‘在下想,由洪大贤与当家的这位贵亲仇兄如何?”金魁道:“悉随尊意!”说着,金魁回头道:“老仇,你听见君少兄吩咐了?”“肉剑”仇自春,面无表情的躬身道:“听见了。”君惟明又交待洪大贤道:“大贤,你与仇兄分别隐伏在路口草丛里,但记着不要挤在一起,你们两人分开来,中间须隔着三丈左右,以防第一个没有截住逃敌之时,伏在下面的一个可以及时拦阻,记得切切不可放走一人!”洪大贤恭谨的道:“遵命!”就在仇自春与洪大贤两人转身离去之后,君惟明已朝其他各人露齿一笑,语气中合蕴着无比冷酷意味,道:“现在,我们该行动了!” 不待有人反应,君惟明已抢先而起,双臂猛抖,瘦瘦的身躯已一朵灰云般歘然拔空九丈有奇,几乎没有看见他的下一个动作,这位威慑天下的“魔尊”就如一道电光,一团雷火般呼噜噜的飞扑向前面一座最大的楼阁而去! 恰在此时—— 那楼阁下的一扇门儿开了,一个灰衣壮汉正匆匆自内行出,可怜他甚至还没有见君惟明的身影,一具庞大的躯体已被凌空震起,手舞足蹈的飞跃了三丈多远才重重摔落,猩红的血迹,点点滴滴顺着他飞跌的路线沥洒了一地! 人点落地的沉重声响,将里面另两个灰衣人惊动了,他们口中喝问着,一双飞快的奔了出来,君惟明好整以暇的等在门边,那两人方才一步踏出,君惟明的双掌已猛起倏回,于是,这两个仁兄也骨折腑碎的全叫他劈翻出寻丈之外! “刀子庄”的大小建筑,一共有七幢,七幢楼宇屋舍中,有三幢是连在一起的,另外四座则分散孤立,现在,“大金龙”金魁、“骷髅煞”焦二贵早已扑向了那连在一起的三幢楼阁,金薇、金尤摩、金丽三人,就一个照顾了一座,这最大最华丽的一幢楼台,嗯,君惟明就自己包办了。 闪身入内,这是一间布置高雅的前厅,君惟明对这里的形势是相当熟悉的,他一进厅内,刚好碰上一个全身黑衣,胸前绣缕着一条狰狞白龙的大汉,这名大汉骤见君推明,不由大吃一惊,他双目暴睁,厉喝道:“你是谁?”君惟明一背手,道:“你又是谁?”退后一步,那名形容狠辣的“独龙教”人物怒叱道:“混蛋东西,你跑到这里来问我是谁?狗操的,你是活腻味了?连‘独龙教’中‘二十狼’的大爷都认不出?”君惟明冷凄凄的一笑,道:“你跪下。” 对方闻言之下双目顿赤,额上青筋突浮,狂吼一声窜了上来,搂头盖脸便是十掌十腿!在掌影腿风之中,君惟明身形如鬼,猝闪倏幻,手如血刃来自九天,猛合暴翻,根本看不清他出招的路数,那位独龙教的朋友已经怪嚎一声,横着摔出! 拾脚狠踩,只听得‘咯碴”一声脆响,这名“独龙教”的人物一条左腿胫骨已全让君推明给踩碎了,他鬼叫尖嗥,就差点把一颗心也吐了出来! 俯望着对方那张刹时灰中泛青,扭曲得变了形的丑脸,君惟明毫不怜惜的又用足尖在这人已碎裂了的胫骨上猛踢一下。 “哇——唔——” 那入受不了这种凌迟碎剐般的剧痛,在一阵痉挛抖索着,整个身子都拳曲起来,他满头满脸全是冷汗,甚至连眼泪也流出来了! 君惟明冷冷一笑。抬起脚来又持跺向这人的右腿——“好汉……饶……命……饶命……”地下的朋友不由魂飞魄散,一双眼都翻了白,他喘息着,口吐白沫,那种刺心断肠的痛苦,已令他全然忘却了尊严与额面,忍不住求起饶来;当然,他也晓得他是再也经不住第二下了!君惟明沉着脸,毫无感情的道:“这里是谁主持?”那人的嘴唇泛乌,两颊捡紧;好不容易,他才颤抖的道:“是……是……我们老大……徐……凡……”君惟明阴森的道:“什么老大?”那人抽了口气,嘴巴都痛歪了:“‘独龙教’……‘二十狠’……的老大……”君惟明冷冷的又问:“你们‘二十狼’有几个人住在这里?” 缩在地下的仁兄四胺急烈的额抖着,双手紧握成拳,眼珠子上翻,张大了嘴,在喉咙的“氨“氨声中,竟已答不出话来了!君惟明狠厉的道:“我在问你,你们‘二十狼’有儿个人住在这里!苯幼啪┟鞯幕拔玻桓龊莸囊衾醋蕴潜叩穆ヌ萏菘冢骸坝形甯雠笥选! 第63章 ? 君惟明吃吃一笑,缓缓的转过身来,唔,在楼梯上面,竟站着两个人前面,前面那个尖嘴削腮,突目狭额,满脸寡毒阴诡之色,一身黑衣,胸绣白龙,看来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如今,他正恶毒的叮视着君惟明! 君愧明徐徐的自光移转到那人身后,老天,那人身后站着的伙计不是别个,竟然正是昔日“铁卫府”“九煞”中的“追日煞”穆厚,穆厚现在的模样十分可笑,他似是猛一下子见到了鬼,一双眼呆呆的震骇的大瞪着,嘴巴张开,成了一个圆形,脸的肌肉全挤向一堆,他宛似突然变痴了,变傻了,象全身的血液也刹时凝结住,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君明先不理他,朝那尖嘴削腮的角色看了一眼,淡淡的道:“看情形,你就是什么‘二十狼’的老大徐凡了?”对方阴恻恻的道:“是又如何?”君谁明舐舐嘴唇,道:“告诉我,你喜欢那一种死法?”那人——徐凡,颈上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却强硬的道:“少用这一套孩子把戏来唬我,你这乌龟孙伤了我的弟兄,我会叫你死上十次来顶罪!”君惟明眉毛一挑,道:“你有这个把握?” 徐凡双眼暴睁,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放在背后的双手也现了出来,好家伙,一手拿着一柄“倒刃钩”钩刃上泛着蓝汪汪,青黝黝的颜色,内行人一眼即可看出,上面淬了剧毒!君惟明挺立如山,看也懒得看,他笑吃吃的道:“就凭你这种烂污角色,给我提鞋我还赚你不够利落,你来吧,我会叫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绝技!” 突然,徐凡一声不响的飞闪而进,双钧如电映虹掠,左右一旋,淬插君惟明颈下琵琶骨,君惟明动也不动,又准又快的微一仰头,抖手两掌,在劲力如削中,那徐凡已怪叫一声翻跳出去,而就在他狼狈跃退的瞬息,一柄“倒忍钩”已换在君惟明手上了! 君推明随手将那柄“倒刃钩”抛落脚前,那声清脆的“当啷”声甫始响起,他已闪电般古怪又奇异的探出三十九掌——掌势之快,只看见他一次的动作,而事实上他那三十九掌却自不同的角度劈向不同的方向,由于出手太过迅速,便宛如一掌挥出融合了三十九掌的威力,而那些涌向各个不同方向角度的劲道,却在奇妙的撞击旋回中猛然便集向一个集点——徐凡! 连脚步都末站稳,雄浑沉猛的劲力已向四面八方滚雷涌。浪似的浩荡卷来,徐凡只觉得天摇地裂,头晕目眩,空气也不象是空气了,在一刹间,仿佛每一寸空隙全变成了铁板,全形成了激流,他的身子便宛如狂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那么无可抗衡的翻旋摔撞,那么可怜无助的弹震滚跌,就在一连串的凄厉惨号里,这位“二十狼”之首的人物已化成了一堆血糊糊的,骨肉碎断的浆糜——似是在千百柄利刃钢杵斩捣下的砧板上,挨过一轮的那种样子! 君惟明搓搓手,拂去了襟袖上的几点血肉星沫,他慢条斯理的来到了楼梯下,仰头注视着兀自站在那里发呆的穆厚,笑嘻嘻的,他道:“还记得么?这是我‘十一绝户手’中的第十式,“凌迟’!”梯顶的穆厚骤然全身一哆嗦,“扑通”跪了下来,他如梦初觉般拉开嗓子,呛哑着叫:“公子……你……你老没有……死?”君惟明揉揉面颊,道:“你看看我象个已经死了的人么?”穆厚抖索着,泪水夺眶而出,他又是激动,又是震惊,又是愧惧的道:“公子……我……我被他们骗了……他们告诉我……公子已经遭害了……他们……他们还认出了你老的……遗骸!”君惟明冷冷淡淡的道:“因此,你也就变节事敌,投靠了他们?并且厚颜无耻的,充任了他们的走狗爪牙。”穆厚流着泪,喘着气,一面摇头,一面以额碰地,他哭喊着道:“黑天的冤枉碍…公子……这真是黑天的冤枉……我一直以为童刚及费小姐,琪姑娘所说的话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他们的确要为公子报仇……我不晓得他们是在利用我……”君惟明寒森森的道,“在童刚宣布接我大位的那天,罗昆都能冒死冲出,你为什么不能出来?”穆厚满脸的灰土,灰土上杂着瘀青,染着泪痕,呜咽着道:“我不知道罗昆是为什么要走的……公子,他事先也没有找我商量……我还以为他只是不愿意另奉二主……”君惟明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就可以另奉二主了?”穆厚痛苦的摇摇头,悲悲切切的道:“不,公子……我决非此意……我以为连公子都遭人暗害了,只怕除了童刚之外我们的力量不够为你老报仇……而我更不知童刚接承公子大位前后还另有文章……当时……当时我自认童刚全是凭了一片忠心义胆,为了继承你老大志才出来临危受命的,那知……他们竟是骗我,公子并没有死,那具尸体也不是公子碍…”君惟明愤怒的叱道:“我打死你这糊涂愚蠢的畜生!你也不曾想想,如果他们真是象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大义凛然,罗昆为什么要走?他们为什么又派人截杀罗昆?更为什么会找了一批下流帮凶来暗害你的那些老弟兄?”穆厚抽噎着,凄凄惨惨的道:“回公子……罗昆的走,我只想到他是不愿跟随童刚而已……有人截杀他,我并不知情,当时我不在场,事后又没有人告诉我……至于‘独龙教’与‘大飞帮’的人攻袭了我的拜兄们及‘三豺’,童刚告诉我乃是因为他们欲趁公子新亡,大局混乱之际图谋异变,分割地盘,打算自立为主的缘故……我……我以为是真的……”君惟明大吼一声,怒道:“放你的屁,这全是童刚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谎言,你身为‘九煞’之一,难道还不明白你那几位拜兄的为人么?除了那两个叛逆者,任你那一个拜兄也是忠心耿耿,矢志不二的豪士英雄!他们只是为了不受童刚的欺蒙,不耻他的卑鄙手段,为了要誓死替我查凶报仇,才不容于童刚,才被童刚唆凶攻击,可恨你听信一面之词,不寻求事实真象,畏缩懦弱,判事不明,竟认贼作父,甘受驱使,穆厚,你知道你是多么可怜又复可耻么?”穆厚又是羞惭,又是懊悔,又是悲切的哭泣着,咽声道:“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我罪有应得……”这位“九煞”中的小老么,睁着一双泪眼畏怯的看着下面的君惟明,他又伤痛却出自衷心的道:“但……但是,公子,我可以剖出心来给你老看……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背叛你老……从来没有……我一直是忠于你老的……我还一直在寻访坑害你老的仇家……”君惟明沉默了一刹,他叹了口气,面容稍稍缓和了一些的道:“那么,你可知真正陷害我,出卖我的人就是童刚么?”穆厚瑟纳的道:“公子指明了,我才知道……”君惟明“呸”了一声,又怒道:“你自己就连一丁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穆厚淌着泪,觳觫又惶恐的道:“禀公子,我也曾怀疑过,而且,内心也早就对童刚的所作所为不满了……但我没有证据,仅能将怀疑放在肚子里……我还存着一点希望……”君惟明挫着牙,厉声道:“希望什么?”穆厚抽噎了一声,怯怯的道:“还希望童刚能替公子找到仇家,为公子雪恨……”君惟明狂笑如雷,双目似血般道:“穆厚,你这浑小子,你还期盼我那真正的仇人去制裁自己?你那不叫希望,是妄想,是天真,更是愚蠢!穆厚垂着头,惶悚的道:“我太糊涂,公子……”说到这里,他又泪汪汪的道:“但是,公子,费小姐与二姑娘也全象童刚那么说,难道,她们二位也是讲的假话?”唇角急速抽搐了一下,君惟明冷森又痛恨的道:“她们两个已经不能算人了,世上所有的邪恶与无耻全叫他们这一对贱人做到了,她们的狠毒和卑鄙,比童刚毫无不及,这是那群畜生里的两条雌兽,枉披着一张人皮,却尽干些不是人的罪孽!”穆厚大大吃了一惊,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呐呐的道:“公……子,你,你老是说……费小姐与二姑娘……她们,呃,她们竟也背叛……了你?”君惟明重重一哼,道:“一丘之貉,朋比为奸!” 吞了口唾沫,穆厚正想再说什么,而这时,他才忽然注意到外面隐隐传来的叱喝声、扑击声、奔跑声以及惨叫声——这些杂乱又尖锐的声息,其实早就开始了,穆厚方才太紧张惊惶,心无二用,以至到了现在他始察觉出来,而一旦察觉,他不由迷悯又焦灼的将目光投注向梯下他的魁首脸上!君惟明冷冷的道:“什么事?”穆厚忐忑又慌乱的,忙道:“公子,外面外面好象有人厮杀……”君惟明生硬的道;“我知道,那是我们的人在清除这座庄子里的奸佞!”他正说到这里,楼外的门扉已突然“哗啦啦”四散进裂,一条白影有如鹰隼般飞快掠进,那人在半空一个跟斗翻身落地,嗓音粗哑的叫道:“公子,外头已经整治得差不多了,你老这里还有麻烦么?” 这破门而入之人,嗯,是“骷髅煞”焦二贵!他一身白袍上血迹斑斑,右手那串颗颗拳大的骷髅项练上也沾满了浓稠的鲜血,这些,衬着他马脸上的冷厉朱赤,衬着他那双白多黑少的凶暴眼睛,天爷,看上去就和一尊丧门神差不多远,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有点小麻烦也解决了,如今只有一样意外之事令我气恼——”焦二贵马脸上的粒粒麻点全透着红光,狠辣的道:“公子交待,是什么意外之事我来代劳!”君推明朝楼梯上面呶呶嘴,道:“你自己看吧。” 焦二贵转首望了上去,这一看,他那双眼珠手鼓了出来,“哇呀呀”的大叫一声,这位“九煞”中的二爷旋风似的卷了上去,他连一句话也不多说,当胸一把揪起了跪在地下的穆厚,搂头盖脸便是一阵又重又急的耳光! 第64章 在那连串的“僻啪”掌声中,穆厚已是颊肿面青,满嘴喷血,他不敢抵抗,只是“嗬”“嗬”哭叫,身子也全软了……君惟明摇摇头,威严的道:“罢了,二贵。”焦二贵咬牙切齿,两眼圆瞪,那张怪脸绷成了铁青,他喘着气,脑门上沁着汗,暴吼一声,又一个反手,重重将穆厚掴到一边,在无比的激动愤怒中,焦二贵跺着脚破口大骂:“我打死你这个小杂种,灰孙子,你你你,你竟然还敢造反?你丢我们哥们几个的人,叫我们抬不得头,今天我要活活砸扁你!”穆厚满脸的血渗着泪,口齿不清的干嚎:“二哥……我冤枉碍…二哥……我是被人骗了碍…”焦二贵飞起一腿,将穆厚踢为一溜滚,暴跳如雷:“放你妈的狗臭屁,你还敢在这里狡赖?混帐东西,我们哥几个为了你全叫人看孬了……”穆厚号啕大哭,一口血加上一口唾沫,喷溅着道:“二哥……二哥,你,你且听兄弟说……”焦二贵又是一记耳光掴上去,边怪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这个没出息的下三滥,你是要一个个的把我们气死,不要脸不要皮的小杂种,‘九煞’之中没有你这样的窝囊货……”穆厚抱着头,哭叫道:“听我说碍…二哥,我说完了,你们打死我,我也甘心……二哥,我只是一时糊涂,并没有背叛公子与你们……”君惟明吁了口气,没有再听下去,他徐步走到破碎支离的门外,举目向四周环注查视——有几十具尸体零散的卧躺在周围,到处是血迹斑斑,到处是残体断肢,那些或俯,或仰,或侧,或坐的尸体全是身着灰衣的角色,有的缺了手,有的掉了腿,有的脑袋碎裂,有的,连肚肠也拖出了体外,蠕蠕粘粘,花花绿绿的扯断在地下,盘卷在死者的肢体上,那些血污的面孔,恐惧的形容,宛如还倾诉着这皮命的人内心的不甘与魂魄的哭泣,好惨! 断肠花--第三十六章一点灵犀 第三十六章一点灵犀 杀戈仍未完全停火,仍有人影在奔掠逃窜,仍有人影在追扑腾跃,而时有一声暴烈的叱喝传来,时有一声悠长的号叫扬起,这片刻间,几乎连云也变了色,风也凄凉而哀切了……君惟明舐舐唇,喃喃的道:“快结束了,这场争夺战……”就在这时,左边那三幢连成一起的楼阁中,忽地有一条黑影亡命般射了出来,慌不择路奔了这边。黑影之后,却有另一条黑影在追逐着,前奔的这位仁兄大约是惊破了胆,他不朝庄外跑,竟一直往君惟明站着的这幢楼前窜来! 前面逃命的灰衣人,嗯,是个“独龙教”的角色,他后面,那穷追不舍的杀手,却正是“大金龙”金魁,二人一前一后,眨眼间已到了面前! 那个“独龙教”的人物,长着一条牯牛似的强健身体。然而,这时他却满脸惊恐惶悚之色,汗似雨下,他喘息如牛般奔到这边,也不等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是谁,这名“独龙教”的朋友已上气不接下气的嘶声狂喊:“老大救我,老大救我,外面追来的是金魁……”君惟明微微露齿一笑,悠闲的道:“是么?” 就这两个字的功夫,“大金龙”金魁已凌空扑落,来势之快,简直无可言喻。只见黑影一闪,那名“独龙教”的仁兄已被逼出七步,现在,惊魂未定的这个“独龙教”人物,也才刚刚看清了他方才求援之人,并不是他们“二十狼”的老大徐凡! 金魁狂笑一声,身形朝左射出。但是,在射出的一刹又不可思议的突然反弹向右,当人们的瞳孔还不及追摄这位金家家主的快速动作,那个“独龙教”的人物已被震翻半空,连连打着跟斗摔了出去!金魁霍然转身,一拱手,笑道:“班门弄斧,见笑见笑!”君惟明抱拳道:“‘大金龙’果然技业木凡,当家的,在下开眼了!”金魁哈哈大笑着,迈步走了上来。他双手互搓,神色安样而镇定,完全看不出就在刚才,还有那多性命断送在他手上,宛似方始浇过了一盆花或托着鸟笼子散步归来的形态,他笑吟吟的道,“大概差不多了,那边几幢楼宇里有十来个‘大飞帮’的小角色,有着三个‘独龙教’什么‘二十狼’的人物,我与二贵兄一进去便摆平了多半,就剩这一个还跑了出来,这小子一双腿倒还挺滑溜!”君推明低沉的道:“他却不知道今天碰上当家的,不啻是阎王爷的催命帖子到了!”金魁双眼一眨,笑吃吃的道:“少兄,他更不知道你早已拿着‘生死簿’,等在这里拦路啦!”二人互视大笑,笑声中,金魁道:“少兄,这里面没有问题了吧?”君惟明道:“全妥了。”金魁“啧”了一声,道:“果如你料,少兄,他们并没有派遣什么厉害人物住守于此,这场仗,打得稀松平常……”君惟明笑了笑,道:“假如以后每一战俱是如此得心应手,我们就要谢天谢地了!”金魁摇头道:“只怕这种便宜事不会太多了。”君惟明用手一指,道:“他们来了,当家的。” 金魁侧首望去,可不是,那边,金薇,金尤摩夫妇三人,正分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流虹似往这里掠了过来!金尤摩夫妇最先到,临上石阶,金尤摩还体贴入微的搀扶着他老婆的粉臂,就好象金丽弱不禁风一样呢。金魁嗬嗬一笑,道:“大功告成了?”金丽伸手抚着鬓角,娇柔的道:“这还用得着你操心,大哥,你妹子和妹夫也不是省油的灯,几个跳梁小丑如果都摆布不了,我两个只好回家种地了!”金尤摩赶忙道:“俺只怕老婆累着了,她又事事非争先抢前不可……”金丽一个白眼回敬过去,没好气的道:“你少给我把肉麻当有趣,君公子在这里,你也不怕人家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笑话?”金尤摩呆了果,打着哈哈道:“君公子不会笑话的,老婆,俺们这是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君惟明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金尤摩嘿嘿笑了,涎着脸道:“怎么着?老婆,俺说得不错吧?”金丽又好气又好笑的跺了跺脚,骂道:“人家是给你面子,真叫皮厚!” 金薇这时也来到了一边。她略略有点喘,一张俏脸也白中透了红,衣裳上还沾着几淌血迹,她左手合执那对匕首,匕首的锋刃上,已全叫浓稠的鲜血给染成赤色了……金魁心疼的拉过金薇,道:“乖儿,你没事吧?”金薇淡淡一笑,稍带疲乏的道:“还好,爹。”金魁轻拍女儿香肩,又道:“可有什么人逃了出去?”金薇摇摇头,道:“我想没有吧,凡遇上我的全挺了尸,在过来之前,我还特意里外四周巡视了一遍,没见有活口。”金魁转过脸,向妹子妹夫道:“你们呢?”金丽忙道:“和薇儿一样没见着活的,大哥。”金尤摩拍拍顿亮的脑门,道:“便是有那么个三两条漏网之鱼,大哥,只怕他们也还不过老仇与那位洪兄的截杀哪!”金魁没好气的道:“如果我们在这里就全清除干净了,不是利落得多?”金尤摩嘿嘿一笑,道:“是,大哥说得是……”站在旁边的君惟明,抿抿唇,将目光投注金薇脸庞上,金薇也眼波莹莹的回望他,于是,君推明淡淡笑道:“没带伤吧?”金薇摇摇头,觉得满心甜蜜的道:“没有……”金魁一见二人这种宛似有情的模样,不由心怀大说,他欣慰的道:“乖儿,你瞧瞧,君公子比为父的还要关心你呢。” 想不到父亲竟会突然冒出这么几句话来,便是有情吧,也还不是明说出来的时候啊,何况眼前这般环境,亦不适宜点缀上这么软绵绵,柔生生的意韵哪……金薇的面庞顿时如染红霞,她气又不是,喜又不是,说又不是,嗔又不是,只羞得螓首低垂,连眼也不敢瞟了。君惟明同样十分尴尬,但他到底见过大场面,机智十足,反应快,当下微微一笑,道:“当家的太客气,令嫒与在下交相颇得,且又为了在下冒险犯难,自然在下对她就更加关切……”金魁手抚下颔,阿呵笑道:“说得好,说得好……”金尤摩也在一边凑趣的陪笑着。金丽却靠到侄女儿身边,小声的,捉狭的道:“说得好吗?我的乖侄女。” 金薇羞得粉面酡红,手足失措,她一下子钻进姑姑怀里,不依不饶的呵起金丽痒来,于是,一双佳人嘻嘻哈哈的顿时便缠做了一堆……闹了好一阵子,金魁始笑骂道:“看看你们这两个疯丫头,大不大小不小的,一点体统都没有,还不快给我停下来!”云鬓蓬松,俏脸如霞,在一阵低细吁喘声中,这姑侄两人才娇笑不绝的放开了手,胖大的金尤摩马上趋前捏起拳头,小心翼翼的轻捶着乃妻肩背,边爱怜的道:“也不嫌乏,刚刚耗了力,就又和薇儿皮……”金丽半合眼享受着丈夫的侍候,佯嗔道:“少罗嗦——唷,轻点嘛!”金魁却以一双笑意盈然的目光瞧着女儿,他心中在说:“别急,宝贝,别急,只要你的手段高,功夫够,用不了多少,照样也会有人替你捶背啦……”金魁暗忖着,又转眼去瞧君惟明,但是,君惟明却没有看他,正凝注向山道那边——跟着过去,金魁这才发觉,嗯,他的手下“肉剑”仇自春与君惟明的得力弟兄洪大贤正双奔向这边,君惟明平静的道:“看样子,大局定矣!”金魁微微领首,道:“未出所料!” 很快的,仇自春与洪大贤二人已到近前,两个人神态悠闲,好整以暇,轻松愉快得就宛似赶来赴一场酒宴一样。不待君指明出声,金魁忙道:“怎么样?可有人逃出去?”仇自春躬身道:“回老爷,前后有三个穿着灰衣的角色往山道下逃,全让我给了结了,没有一个脱掉!”洪大贤一龇牙,接着道:“我根本就没有动过手,因为我一直没有动手的机会,那几个浑小子全让仇老哥一个照面就摆平了。 第65章 我呢,只好蹲在草丛里嚼着草茎干瞪眼!”君柜明笑了笑,道:“以后有你忙不过来的时候,现在你急什么。”洪大贤哈哈一笑,问道:“公子,焦白眼呢?”君惟明朝楼里一指,道:“里面。”洪大贤探头看了看,奇道:“哦?他一个人在里面做啥?”君惟明笑了笑,道:“你以为呢?” 断肠花--第三十七章刀子庄内 第三十七章刀子庄内 洪大贤摸摸后脑勺,笑吃吃的道: “我看,八成他又施开了拿手好戏——在里头用他的老法了,拷问起什么人来了吧?”君惟明平静的道:“猜对了一半,他是在惩治一个人,却并非拷问。”洪大贤睁大了眼,道:“那个人是谁?”君惟明摆摆头,道:“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七个人鱼贯行入厅内,厅里焦二贵和穆厚已经到了楼梯下边,焦二贵正铁青着那张马脸,双手叉腰,气呼呼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穆厚则跪在他的脚旁,满脸血污,青里带肿,还在一个劲抽噎不停。 洪大贤一下看见了穆厚,不禁大大的愣了愣,他抢前(奇*书*网^.^整*理*提*供)两步又突然站住,惊异加上愤怒,他怪叫道:“好啊,老么,你他舅子的竟然会到了这里?我估量还得些日子才能和你照面呢。正巧,老么,那本帐你就现在与我们算一算吧!”穆厚颤索索的抬起那张饱尝了苦头的脸孔,热泪盈眶的叫:“大贤哥……”洪大贤“呸”了一声,暴吼道:“别给我哭哭啼啼的象个娘们一样,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个混帐怎的做出那等狗屁事,你就该怎的承担起来!”穆厚哭泣着道:“我是冤枉的,大贤哥……”洪大贤脸一沉,恶狠狠的道:“冤枉个鸟!就是为了你们几个没有骨气的东西,连‘九煞’其他的哥儿们也全叫入看扁了,老子们肚皮恼火还找不着人发泄,你个瘟头却在这里喊起冤来?真是可恶透顶!”穆厚抽抽噎噎的道:“大贤哥,我一定会对这件错事做补偿的。我是吃人骗了……“洪大贤龇裂嘴,厉声道:“吃人骗了?娘的,你是个三岁孩子?连他娘真假都分不出?为了你这端子窝囊事,岳大哥差点气得吐血,你个舅子摸摸心看,你还有他娘的心么?你就该丢到海里去喂王八!”一边寒着脸的焦二贵,这时走上前来,他用眼色阻使了洪大贤的怒骂叫吼,躬着身子对君惟明道:“公子,穆厚业已将他此次错失的前因后果全讲明了,应该如何处置,尚请公子示下!”君推明淡淡的道:“以你之意呢?”焦二贵略一犹豫,苦笑道:“公子,穆厚与我乃是拜把兄弟,我若斗胆陈言,只怕失之公尤,予人以包庇询私之议!”君惟明点点头,道:“很好,你且退下。”焦二贵心头一跳,揣揣不安的暗觑着君惟明的神色,忐忑的道:“公子,还请公子看到穆厚年青冒失,更未存心背叛份上,予以从轻处置,‘九煞’兄弟,同感德惠……”君惟明毫无表情的注视着穆厚,道:“穆厚,你知错了?”穆厚诚惶诚恐的,嗫嚅着道:“回公子,我,我知错了……”君惟明冷冷的道:“洪大贤,给我将这厮重责一百皮鞭!” 穆厚闻言之下,激动感谢得禁不装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他知道,君推明已饶恕他了。这一百皮鞭的惩罚,在“铁卫府”的规律来说,算是最轻的一种——尤其对他的过失来比较,况且,君惟明又叫洪大贤动手执法,不啻是另一个宽怀的暗示,洪大贤乃穆厚拜兄,他,那一百皮鞭子会打得重么? 拱大贤与焦二贵不由满怀兴奋铭感,如释重负,两个人齐齐踏前一步,大喜过望的道:“多谢公子思典!”君惟明一挥手,道:“罢了,大贤,给我带出去打,这一百皮鞭,该会叫穆厚在以后的日子明白,如何选择应走之途,知道凡事小心谨慎!” “走!”洪大贤一把捡起穆厚,大踏步走了出去,君惟明又招呼金家谙人到厅坐下了,他再吩咐熊二贵道:“二贵。你马上回去将大队迎接上山,上山之后,传令各人把庄子里外牧拾整理干净,警戒方面办即派遣妥当,哨卡巡逻务须切实严密,事情办完了,晚上叫他们几个掌职弟兄来此共进晚膳!” 焦二贵答应着,匆匆转身离开,君惟明这才长长吁了口气,侧过身来,舒动了一下肢体。 金魁打量着这座前厅的布置,道: “少兄,这个地方陈设得相当不俗呢,住在这里,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君惟明笑了笑,道:“当初建盖这片庄院的时候,费了我不少心血,我希望能将这里尽量弄得舒适雅致一点,不想今天竟让那些鬼头蛤蟆脸的小子们白占了!”金魁摸摸下颔,道:“这不又夺回来了么?老夫看,这一夺回来,恐怕任何人也不要想再侵占过去了!”金薇笑着接腔道:“谁还能再有这个道行?爹!”君惟明舐舐嘴唇,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所失去的,都要一一取回,若有人不愿我这样做,那么,他便须付出代价——”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代价乃是惊人的,但有些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屑取回,而这些东西,我便毁掉!”金魁浓眉微结,道:“少兄,老夫知你所指……”金薇也低低的道:“君公于,不要老是想着这些事,在它们尚未来临之前,你又何必自己苦恼自己呢?”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抱歉,只是一涉及这段隐痛,我便不觉满心凝血,一腔悲愤,恨不能活剥了那些好贼恶徒!”金魁深沉的安慰着,道:“不忙,少兄,总有这一天的,任是谁替那些人撑腰也不行。天该杀他们了,没有什么能救得了他们!”胖大的金尤摩亦插口道:“大哥说得对,这些灰孙子哪一个也逃不了报应,就算他们是铁打的吧,俺们也要使真火炼化了他!”金丽咯咯一笑,道:“胖子,你说起话来可是越来越有板眼了,象个明白工大爷似的……”金尤摩一眯眼,道;“老婆,俺们夫妻多年,你是到今天才知道呀?”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当他们目光移转过去,才看见是洪大贤走了进来,他右臂上,正搀扶着步履踉跄,衰弱不堪的穆厚! 金魁望着衣衫碎裂,混身血迹的穆厚,赶忙站了起来,悲悯的道:“快,洪老弟,快抉这位小哥过来,尤摩,拿你的金创药预备着,自春,你去找一桶清水来!”金尤摩与仇自春马上分头行事,君惟明却不禁在唇角浮起一抹深远的微笑,他暗忖道:“嗯,这一百鞭子,可是打得真快碍…”在洪大贤抉着穆厚俯卧在一张锦垫长凳上之后,几个人已经七手八脚的为他拭血疗伤起来,颇为热切。 君惟明斜眼瞅洪大贤,也正巧碰上洪大贤暗怀鬼胎的偷眼着他,四目相对,洪大贤不由尴尬十分,他搓着一双毛手,讪讪的道:“回禀公子,业已逾命惩治过了……”君惟明笑了,古怪的道:“是么?”洪大贤凑近了一点,咽了口唾沫,窘迫的道:“公子,呢,可能,可能我下手稍轻了些,但是,呢,也仅仅就是轻了些而已,还乞公子包涵……”君惟明吃吃笑了。道:“我不怪你,人之常情,我也明白,那一百皮鞭如果真正结实打下去,一个人亦不会象个人样了……”洪大贤干涩的笑了几声,忙道:“是,公子说得是……”君惟明侧首看了看俯卧在长凳上的穆厚,低沉的道:“给这小子一点教训正好,叫他也知道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搞清楚内容与是非,不可糊里糊涂使牵连进去……”洪大贤龇了龇牙,道:“包管老么不会再蹈覆辙了,公子,这一顿生活虽说我手下留了情,却也够他消受的呢!”洪大贤斜眼瞄了那边一下,又小声道:“况且,老么更寒的还是府里的规律,他晓得,这一辈子,如果又犯同过,他就永不会有今天的幸运啦!” 外面,“肉剑”仇自春已经提着一木桶清水迅速定了进来,金魁从他手中接过,以一块净布浸湿了,开始小心翼翼的亲手为穆厚洗擦身上的血污。穆厚趴在那里,直痛得龇牙裂嘴,却连哼也不敢哼一下……一会儿后。 穆厚身上的鞭伤已洗净,并敷妥了药,他将破碎的衣裳穿好了,老老实实的站立起来,垂手一边。 君惟明注视着他,一笑道: “穆厚,你面子不小呀,还麻烦金当家的亲自为你疗伤!”穆厚惶悚透自眼中,躬身道:“我……我好愧疚。公子……”金魁哈哈一笑,打着圆场道:“算了算了,这点鸡毛蒜皮之事提他作甚?少兄,你的弟兄还不就和老夫的弟兄是一样的么?”洪大贤赶忙搭汕道:“当家的说得是哪……”君惟明瞪了洪大贤一眼,叱道:“你少开口!”洪大贤心头一跳,噤若寒蝉般乖乖闭上了嘴,君惟明又转向诚惶诚恐站在那里的穆厚,徐缓的道,“现在,穆厚,我有几件事问你一下!”穆厚恭谨的道,“是,请公子明示。”君惟明道:“衣彪生死?”穆厚两颊的肌肉猛一抽搐道:“衣彪,他还活着,只是听说被折磨得不轻……”君惟明的火气一下子又被引上来了,他大声道:“你明明知道衣彪被囚受刑,饱尝凌虐,怎的你却不去设法救救你往日的兄弟?莫不成你也怀疑他是意图自立为主,分据称雄么?”汗水隐隐泌自穆厚的鼻尖腋下,他吸口气,期期艾艾的道:“是……是这样的,公子,为了衣彪……被囚之事,我也曾找着童刚交涉了好几次,但,但是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囚禁衣彪,完全是为了想从衣彪那里讯问出谋害公子的仇家是谁来,他说衣彪定然和谋害公子的仇家有着勾结,否则衣彪不会在公于刚一遇害之际便公然反抗他的管辖……当时,童刚是打着为公子报仇的招牌出面接应的,而衣彪反抗他,不是就算是背叛公子么? 第66章 他既不愿支持为公子复仇的童刚,显而易见其中必有内幕了……童刚如此一说,我当时不知真象,自也认为有理……”洪大贤火暴的脾气再也忍不住了,他哇哇怪叫道:“扯他妈的卵蛋!童刚这杂种简直是额倒黑白,抹煞公理!你这小子却去相信他的,还不叫迷糊还叫什么?只要是一个稍微有点脑筋的人,也会晓得姓童的是在那里指鹿为马,合血喷人!”穆厚呐呐的道:“我是不知道童刚全是说些假话,更不晓得他自己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时不察觉,才误信了他的谎言……”君惟明冷冷的道:“后来呢?”穆厚润润焦裂的嘴唇,又道:“后来,我仔细一想,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私下跑到‘大圆牢’去看他,却被那里的守卫挡住了。那里的守卫没有一个旧人,全是‘独龙帮’的属下,他们非但不准我入牢探视,还暗里告诉了童刚,我,我……就此被派出府去,并且尚受到童刚的严厉警告……”洪大贤重重一哼,怒道:“没出息的东西!”君惟明一挥手,道:“说下去。”穆厚又拟道:“我……我被他们派到洛阳去掌理那边的生财买卖,公子你老知道,我们在那里的生意最多,利润最丰,按说呢,我的地位是比以往公子掌权的时候提高了,可是,实际上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君惟明颖悟的笑了笑,道:“大约是明升暗降吧?”穆厚连连点头,苦着脸道:“可不是。名义上我是主掌洛阳城里外全部基业的首脑,实则我这个屁大的权力也没有,他们还派了另一个‘大飞帮’的堂主在那里,那个老小子表面上似是我的副手,实际上却大权在握,任什么事情决定也要通过他那一关,我说的话,我的意见根本不算数,他是上上下下一把抓,熊得就象个爹似的,我,唉,我只是个空壳子……”君惟明淡淡的道:“傀儡!”穆厚吞了口唾液,涩涩的道:“是的,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罢了……”洪大贤“呸”了一声,骂道:“你个小舅子是自作自受!”君惟明揉揉面颊,又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洛阳摆你的新贵威风,充你的大爷?反跑到这深幽冷寂的荒山野岭来作甚?”穆厚马上叹了口气,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他的嘴唇蠕动了好半晌,才嗫嚅着道,“我,我在洛阳受不了这种鸟气,曾和那个‘大飞帮’派在那里的什么堂主争吵了很多次,有一遭还险些动上了手……平时闷久了,便自己寻醉浇愁,喝多了,又大闹大骂。那个老杀胚便遣人把我调到‘刀子庄’这里来,明里是叫我在这边休养身心,实则形同软禁,他非但一步步的解除了我的职权,还令‘独龙教’‘十二狼’中住守在这里的五个人监视着我……”君惟明笑吟吟的道:“到了这等情景,你有没有感觉内中必有蹊跷呢?”穆厚可怜兮兮的点着头,道:“有是有,但公子,我当时仅只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便是有满腔悲愤,一肚子狐疑,又济得了什么事!”君惟明面色一沉,突然冷硬的道,“凡是背理弃义之事,便豁了命也不苟同,凡奸恶阴毒之徒,便粉了身亦该声讨。穆厚,若是人人似你这般畏首畏尾,忍气吞声,这世上还有什么公正存在?还有什么善恶之分?可耻!”穆厚满脸通红,汗如雨下,沙着嗓子道:“我……我……公子……我知错了……”君惟明入鬓的剑眉骤扬,寒森森的道:“你还很多受磨练,多经苦难,才能叫你彻底知道正是非,才能叫你明白江棚男儿所过的铁血生涯!”穆厚期期艾艾的道,“公子……以后,我会好好去学,好好去做……我,我再也不会沾污你老人家的颜面了……”君惟明毫无表情的道:“很好,我会记得你说的话!”这时,沉默了很久的金魁启口道:“少兄,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位小老弟既然受过惩罚,又知过能改,老夫看,你也就不必深责于他了……”君惟明笑了笑,转脸叱道:“浑小子,你听见金当家的话了,还不谢过坐下?”穆厚连忙感激零涕的道:“方才承蒙当家的亲为疗伤,今又蒙当家的代为缓两说情,小的实在感激莫名……”金魁豁然大笑,豪放的道:“小老弟,用不着客气了,你还是好生坐下歇息一会吧,老夫看你的伤也够受罪了……”“红蝎”金薇婿然一笑,道:“君公子。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消消气吧,整日价尽是发怒,有亏身子的哪!”君惟明有些啼笑皆非,他搓着手,道:“多谢关怀。”金尤摩也嗬嗬笑了,他道:“小姑奶奶,你这张小嘴一说起话来,就和只百灵鸟儿一样,那声音要多好听有多好听,嘿嘿,任是那个蹙了一肚皮闷气,只要你这么一劝,都会满心熨贴,混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全清爽爽的受用极了……”他旁边的金丽杏眼圆瞪,柳眉倒竖,狠狠在丈夫多向的肥肩上拧了一把,火辣辣的讥讽道:“唷,胖子,我还看不出你夸起入来竞然有这么个生动灵巧法呢!” 这对夫妻的有趣动作,不由将君椎明与金魁等人全引笑.了。这一笑,厅里的沉闷空气才算全部消散。 夜,深沉。 整个秦岭山脉全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全阴在那种凄瑟瑟的夜色里,“朝凤山”上下亦是一片漆黑,山风呼啸,除了半山腰“入云台”那里,还隐隐约约出现几点鬼火一样,的微弱灯光……君惟明手下的五百多人全住进了“刀子庄”,“刀子庄”所有的七座楼阁,只君惟明,他的几个得力弟兄,及金家诸人合住一幢之外,也他六幢房屋全挤到满满的了,五百多人住在这里,是嫌小了点。 现在,整个“刀子庄”的四周,全密密布置了哨卡,还有十人一队的巡行队伍往来游弋,穿棱不停,低叱厉喝之声此起彼落,时有所闻,一片刁斗森严,防卫周全的景象。看这场面,“刀子庄”戒备得宛如“铁桶”了! 在那座最大的楼字里的前厅。 高悬的吊灯灯光映照着左右厅里的每一张面孔,四边的窗户已垂下了厚重的紫色花帘,灯光的颜色有些青白,那一张张沉凝的脸庞也显得有些冷酷的青白了……君惟明坐在一张大围椅上,正在低沉的说话:“……在此地,我们有三天的时间等待,但这三天之中,并不是叫我们胡吃闷睡,无所事事,第一,整个‘刀子庄’的防守不能有一丁点疏忽,派在山下的眼线探子更不可稍有失职,这事件,焦二贵给我负责。第二,叫儿郎兵刃磨亮,弓箭备齐,全换回‘铁卫府’的白锦袍,我不要再看见那些混杂不清的衣衫,方青谷给我办妥了。第三,等铜城那边传来长安的消息之后,我们便准备展开行动,但三天之内若仍无讯息传来,我们也不等了,马上出发!这些事情虽然皆须一一做到,却并不麻烦。因此,大伙儿仍然会过于劳累,我要他们个个养精蓄锐,土饱马腾,以待来日血战,所有的大小调度;在这几天里,岳宏远总掌一切,不要任什么全来找我,你们听清楚了?” 围坐四周的“八手煞”岳宏远,“骷髅煞”焦二贵,“焰龙”方青谷齐声应喏,君惟明又看了方青谷一眼,道:“青谷,你那些火器也得备好,只怕随时都能派上用场,以后的日子,你这条‘焰龙’可真要显显威了!”方青谷恭声道:“公子勿念,我自会备妥候令!”金魁双目炯然的看着君惟明,威武的道:“少兄,关于进袭‘铁卫府’,你可胸有成竹?”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不敢说‘胸有成竹’,但多少有了点腹案。不过,在正式大举攻击之前,我们须要先完成另一件事!”金尤摩插口道:“哪一件事?”君惟明朝四周环视了一遍,道:“救出衣彪。”金魁用力点头道:“不错,这事相当重要!”这时,“血镯煞”洪大贤急忙道:“公子,我讨这份差事……”君惟明徐缓的道:“人选由我来派,去的人不宜太多,人多了反而有害,我要罗昆与我同去,两个人足够了!”金魁马上道:“少兄,老夫金家亦该派人追随左右,以供差遣,少兄你中意哪一个,连老夫在内,任凭挑选!”君惟明笑了笑,道:“不必了吧?”金魁摇摇头道:“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顾,少兄,还请挑选!”君惟明不再客气,道:“尤摩兄如何?”心宽体胖的金尤摩大喜过望,他笑得,双重的肥颔直颤道:“好极了,君公子,你可真看得起俺碍…”俏艳的金丽急了,她忙道:“君公子,我们夫妇是不能分开的,胖子去,我也得跟着去,正如大哥所说,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顾!”更急的还有金薇,她焦切的道:“这怎么行?君公子,金家人为你效力,全因我而起。况且其中我也有着牵连,无论怎么说也该我陪你去,不应麻烦姑丈……”金尤摩怪叫一声,道:“俺的小姑奶奶,人家叫俺去就是俺去,你在那里唠叨个什么劲?这不是去耍呀,是玩命的事哪,你歇歇不成么?”金魁重重咳了一声,严厉的道:“通通给我住口!”争执中的三个人连忙闭嘴停声,屏息如寂,不敢再吵下去了,金魁目光威猛的看了他们一眼,肃穆的道:“你看看你们全象些什么样子!老不老,小不个,一点规矩都不借,也不怕人家笑话金家没有家教么?” 金尤摩,金丽,金摄三个人一看老金魁真的动了肝火,哪个还敢再吭一声?全讪讪的坐在那里,连喘气都显得小心翼翼的了……金魁哼了哼,严峻的道:“君公子要谁去就是谁去,哪一个也不准争,否则,回去之后一顿家法惩治,大小全是一样!”金尤摩闻言之下,不觉嘻笑颜开的道:“大哥,如此一说是俺去了?”金魁没好气的道:“废话!” 第67章 说到这里,他又转朝君怪明道:“少兄,在救出贵属衣彪之后,是否紧接着就是全面进攻‘铁卫府’了?”君惟明颔首道:“不错。”金魁沉吟了一下,道:“到时候我们是分路进袭呢还是一涌而人?”君惟明缓缓的道:“在下认为分路进袭比较妥当!”金尤摩心中正十分高兴的,问道:“就在‘铁卫府’里头干?”君惟明笑了笑,道“当然!”金魁又道:“那么,解救贵属衣彪之事,少兄欲待何时进行?”君惟明爽脆的道:“明晚进行!”金魁略一盘算,道:“明晚进行的话,当晚该可以回来了?”君惟明慎重的道:“早一点出发,再加上好运气,我想当晚上应该可以回转了。”金薇忽然插嘴道:“君公子,关于那曹敦力告诉我们的那些秘密,你可曾与穆原壮土对证过?真假如何?”君艘明笑道:“已对证过了,还好,姓曹的所言属实!” 就在和君惟明说话的当儿,金薇用她那双莹澈灵秀的剪水美眸表露了她的希望与恳求,当然,君惟明知道她那无言的烦诉,乃是希望君惟明能代向她老子要求准她相偕同行。但是,君惟明又如何在这种情况之下启齿呢?于是,他只好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微微摇头,哪知这一动作,却将金薇气得猛一下别过脸去,连呼吸都顿时急促剧烈了……君惟明装做未见,对一边的方青谷道,“青谷,厅里那些忠心旧属可以调派,用什么方式和他用相约,待会你直接告诉罗昆!”“焰龙”方青谷颔首道:“遵瑜!”金魁咳了一声,又道:“少兄,那姓曹的虽然有把柄抓在我们手里,却仍须防他一着,而童刚身边的高手颇不简单,你也千祈折留神了!”君惟明真挚的道:“在下自当谨记,多谢当家的关怀。”金魁爽朗的奖了,道:“你仍早去早回,山上一切,老夫及家人当会协助岳兄调理安排,你可以放心勿念。”君惟明再谢他,面对正襟危坐的穆厚道:“穆厚,平索长安方面可会派人来此?”穆厚道:“不一定,有时候童刚心血来潮,也会派人前来查视……”君推明点点头,交持岳宏远道:“宏远,童刚不管派了谁来查视,一律拿下,死活不论!” 岳宏远恭声答应了。于是,在那种青白色的灯光映照下,各人又开始商讨起每一步行动的细节来,他们的声调是那么低沉严肃,表情是如此坚毅勇悍,使深幽的黑夜也更显得沉重而冷寂了……。 断肠花--第三十八章旧地故人 第三十八章旧地故人 屋廊的阴影掩遮着君惟明,金尤摩,与“鱼肠煞”罗昆三人,这是一排古老而沉黯的屋宇。黝黑的夜空接着一勾白苍苍,深朦朦的半弦月,在那抹阴影的映遮下,君惟明的面容浮现着一股冷酷与寡情的特异神色,他那双炯亮的眸子,如豹似的闪眨着尖锐而残暴的光彩,假如有人在这时和他照面,只怕会惊慑得连叫也叫不出了! 现在,他们站立的地方,是长安城福寿大路中段一排古朴幽暗的屋廊下,由这里,可以遥遥看见对面恢宏庄严,金壁辉煌的“铁卫府”! 此时此地,站在这种地方注视着那原来属于自己掌管的产业,心中滋味不言可知。就象一场恶梦,一场荒诞而可憎的恶梦,说起来简直不敢令人置信,就在那么一个阴谋之下,自己的一切竟然如此快便全换了主人,而此地的一草一木并未曾移变啊,怎的人们的心就都变了? 上挑的双瞳中闪动着青森森的光芒,又流渗其一种火毒的血红,君惟明的牙关紧咬着,面庞逐渐幻成带着灰绿色的苍白,多少的恨,多少的仇,多少的怨,全在他这惨痛的形态中表露无遗了……罗昆悄悄挨近了一点,谨慎的道:“公子,府里好安静……”君惟明毫无表情的道:“那只是表面,对方的爪牙隐在暗处!” 看了看自己与君惟明身上白袍,罗昆不由咽了口唾沫。君惟明有个固执的习性,除了在万不得已之下,他不愿意自已手下人,私换别种不能表明“铁卫府”标志的衣衫。当然罗昆知道他的主人坚持这样做的理由何在,在君惟明来说,“铁卫府”的“白锦袍”,它的意义不仅是一件衣袍而已,它更代表着“铁卫府”的光荣、威严,以及传统! 不过,意义到底是无形的,与现实总不一定能相衬合。就以眼前来说吧,在夜间行事,穿了白袍是太不便了,给敌人发现的机会比穿了黑色衣衫多。但是,罗昆又如何敢说?君惟明所以被称为“魔尊”,他的狂,他的傲,他的硬朗,他的倔强,也就在于此了! 君惟明沉默了片刻,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勾弯月的位置,低声说道:“方青谷说是二更时分的那拨巡行者么?”罗昆悄声道:“是的,准二鼓敲响,会有一拨四个人的夜巡队由府墙左边绕过来,那四人全是府里的旧属,皆是忠于公子的弟兄,青谷老哥告诉我,直接和他们接头就行了。”君惟明淡漠的又问:“用什么方法识别?”罗昆低声道:“击掌为讯,三连一单!”君怪明退后了一点,道:“这几个可靠么?”罗昆用力点头,道:“绝对可靠,经过青谷老哥考验多次,且已传递过不少消息出来了,这四人中还有一个是二贵哥的远房侄子!”君惟明冷凄凄的一笑:“只要忠诚便是,我不管他是什么关系,唉!连自己的妻妹都可以背叛,何况他人?”唯唯诺诺,罗昆不敢吭声,旁边,鳖了好久的“毒拐”金尤摩却低咳一下,笑眯眯的道:“公子,俺看你心情相当不佳?“君怪明强颜一笑,道:“若是金兄身处我位,只怕亦是如此了。”金尤摩两支肥厚的手掌互搓着,颔首道:“这是实话,不过,俺劝公子你也别太烦恼。有气出气,有仇报仇,在出气报仇之前,光是烦燥并没有益处。你想想,你在这里自己苦恼,姓童的那个王八羔子说不准正在喝酒吃肉,悠哉游哉呢,这么一比,划得来么?”君惟明不禁笑了,他道:“多谢金兄开导,我只是骤然归来,触景生情罢了!” 金尤摩压着嗓门,呵呵一笑,道: “如今视若不见,硬起心肠不去想它,等江山重复,大权回手,那时,要哭要笑不是更爽快得多?”君论明笑笑道:“金兄你倒看得开哪!”金尤摩一裂嘴,道:“所以我心宽体胖啦。” 君惟明刚想再说什么,远处樵楼,已传来隐隐二声锣响,其声袅绕,徐徐飘散回大长安城的四周!罗昆低促的道:“三更天了,公子!” 君惟明迅速将目光移转过去,真准时,就在那第二响锣声方才消失之际,已有四条人影从铁卫府左角的高大院墙那边转了过来! “铁卫府”内外是冷清的,街道更是一片寂静,夜凉如水,周遭悄然。那四条大汉与踽踽行走履声沉重而缓滞。在这冥无人踪的深夜里,宛如四个幽幽渺渺的无主孤魂一样……金尤摩舐舐嘴唇,嘀咕道:“这四位伙计怎生那等无精打彩,死气沉沉?就象是三天没吃饭一样,连腰都驼了似的?”君惟明目光凝注着那四名大汉,低沉的道:“可能是,他们也属于心绪不佳那一类原因吧?”金尤摩一听君惟明用上了自家的话,不觉失笑道:“如是这殷,他们就即将宽怀了。” 现在,那四个人已逐渐向这边移近,在摇曳的街角灯光照映下,可以看出那四条晕濛濛的影子,全是一色的青衫。嗯,青衫,童刚给“铁卫府”那批旧人们所规定的区别服饰! 君惟明冷峭的道: “罗昆,你可以招呼他们了!” 罗昆低声答应,沿着屋廊迅速往前移去,片刻后,已听到几响清脆的击掌声传扬在夜空!芭摹薄芭摹薄芭摹薄芭摹保? 那四名大汉骤闻击掌之声,突然一怔,之后,他们互觑一眼,又紧张的环觑左右,发现没有什么可疑事物,才匆匆朝罗昆那边快步行去。 在全廊的阴安处,罗昆低促的他们交谈几句,始领着这四个汉子往君惟明立身之处过来,五条人形闪动得捷如狸猫,就这瞬间,前后,那四位仁兄已回然消失了方才的懒散沉滞之态! 罗昆抢前几步,低声道: “公子,是他们!” 君惟明卓立不动,目光闪耀如电,那四名昔日旧属隔着三尺,已认出了他们的放主——传言早已遭害的故主! 内心的激荡与震撼,可以由他们那四张精练而粗犷的面庞变化上看去,四个人俱在猛一抽搐,颊肉痉挛,热泪夺眶,不约而同的齐齐倒身拜叩,四个人的身子却又抖索不停! 君惟明踏前一步,语声威严却和熙的道:“时值非常,无庸多礼,你们通通起来。”四名大汉爬起身来,满面泪痕斑斑,为首一个三旬上下的精壮汉子,睁着那双水波莹莹的泪眼,咽声道:“公于,天可怜见,你老人家大难不死……”君惟明动容的道:“你们都好?”这名壮汉伤心的道:“自从公子出事之后,童刚接掌大位,先几天还假仁假义,不多久便逐步显露出他的毒子狼心来,非但专横暴虐,作威炸福,将一般老弟兄更不当人看待,动辄囚禁宰杀,酷刑相加,幸运些的也远遣他方,或是远离府外,如今尚留在府中的一批旧人,可以说是提心吊胆,兢兢业业,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他哽咽一声,又接着道:“童刚这厮强令我们换下‘白锦袍’另着这身青衫,而穿上青衫的老弟兄们便越发没有地位了,巡夜更,守外府,干重活,当杂役,差不多全是我们的事,平时稍不如他们的意,就连‘大飞帮’或‘独龙教’的小喽罗们也可以随便打骂凌辱,我们等于成了那些人的奴才!” 第68章 君惟明沉重的叹了一声,低声道:“苦了你们……”这名壮汉拭去泪水,又道:“公子一去,我们……就好象一群失去爹娘的孤儿……”君惟明温和的拍拍对方肩头,坚毅的道:“不要难过,这种阴暗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叛逆者必须灭亡,你们再忍耐几天,‘铁卫府’就将重光!”那人激动的道:“公子,我们誓死追随你老,便是豁了命也要将那狼心狗肺,胡言虚语的童刚铲除掉!”君惟明点点头,沉缓的道:“很好,你的名字是——”那人连忙道:“小的叫田朴,焦二贵焦爷是小的表叔……”君惟明平静的道:“焦二贵如今正与我在一起,他应该庆幸有了你这么一个忠肝义胆,不为力屈的侄子!”田朴受宠若惊的躬身道:“公子夸誉,小的不敢——”君惟明又拍了拍由朴肩膀,道:“田朴,现在府里的旧日兄弟还有多少?”田朴不加思索道:“约有五百余人!”君惟明怔了怔,慨然道:“记得在我出事之前,府里上上下下的弟兄几近一千工百多人,怎的就这不足两个月的光景,便减少了这许多?”田朴抽噎了一声,唏嘘着道:“方才已向公子禀告过了,这两个月来,光叫童刚寻小隙以莫须有之罪名杀害掉的弟兄便有三百多人,被他逐离出府的也有两百多人,其他两百多人亦全七零八落分派到外地去了……”君惟明恨得一挫牙,道:“好歹毒的手段!”罗昆也双目赤红的道:“这厮全是排除异己!”君惟明强忍愤怒,又道:“田朴,方才你说旧日弟兄们派在外府司职?”田朴忙道:“是的,从前院公子往日用来待客的‘五全厅’开始,一直到‘雁楼’、‘白楼’、‘巧楼’、‘凤楼’、‘丹楼’、‘魂楼’,童刚全交给‘大飞帮’的人把守,再朝后面,公子昔日用以议事的‘千霸堂’则清一色由‘独龙教’的人马警戒,除此之外,‘雁楼’、‘白楼’更加派了‘独龙教’的好手轮番司勤,严密防卫……”君惟明冷静的道:“‘大圆牢’与‘血牢’可是由‘大飞帮’的人把守?”田朴点点头,道,“是他们的人把守……”君馆明双目中煞光暴射,又道:“那么,你们只能在‘五全厅’的地域里活动了?”田朴伤感的道:“公子说得是,昔日的那批老弟兄只能在‘五全厅’前面活动,守着那六排平瓦房舍及一片方地,四块园圃……就便如此,还有‘大飞帮’或‘独龙教’的人随时监视,有如防贼……”君惟明恨恨的道:“童刚住在哪里?”田朴“唉”了一声,摇头道:“这厮奸狡得很,他住在哪里根本不一定,有时他住在‘千霸楼’,有时留宿‘丹楼’,有时却待在‘巧楼’,除了他那些心腹爪牙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晚上确实的留宿地方……”君推明心中刹时涌起一股熊熊火焰,咬牙切齿的道:“说不定他住在‘雁楼’或‘白楼’的时间更多!” 田朴猛一惊,他晓得“雁楼”乃是君惟明的未婚妻费湘湘所居香闺,而“白楼”则是君惟明胞妹君琪居住之所,而费湘湘、君琪两人与童刚间的暖昧关系,在“铁卫府”里已成为耳语事件,正在悄悄传扬,只是大家都不敢明言直说罢了。男女之事最难保密,任是童刚如何掩隐,也往往在无意间流露出来。尤其于此情此景之下,“铁卫府”的一批故人俱皆有心,童刚和二女间的言谈举止。只要稍微异常,即入人眼,何况他们还真的有着这种龌龊勾当呢?岂又能纸包火?田朴还以为他们的魁首不知此事,因而一直不敢胡说,现下君惟明骤然点破,倒反使田朴震骇莫名了! 田朴嗫嚅着,惊慌的道: “公……公子你老也疑心到了?”君惟明冷冷一哼,道:“不仅疑心,我且有人证!”田朴惊骇的道:“如此说来……公子,这件大家全猜疑很久的事情……约莫,呃……约莫是真的了?”君惟明双目带血,暴烈的道:“真的!”一侧,罗昆严厉的瞪着田朴,狠狠的道:“混帐东西,不准再提此事!”田朴猛一哆嗦,面红耳赤的躬身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罗昆转朝君惟明,悲愤的道:“公子,此仇必报,此辱必雪,尚乞公子莫以此伤身伐:心!”君惟明惨然一笑,沉痛的道:“罢了!”为了要使空气缓和一点,金尤摩只好拉过田朴,粗着嗓子问道:“来来,俺来问,你这糊里糊涂,楞头楞脑的浑小子——”罗昆在旁叱道:“见过金爷!”田朴慌忙施礼,金尤摩笑呵呵的道:“俺问你,你方才说君公子的旧属尚有五百来人。这五百来人当中,有多少是忠心不二,誓死效忠你家公子的?”田朴一挺胸,断然道:“全部!”金尤摩猪泡眼一翻,道:“不会错么?”田朴坚定的道:“金爷,小的可以用脑袋担保!”笑吟吟的直点头,金尤摩又道:“那么,‘独龙教’与‘大飞帮’在府里各有多少?”田朴想了想,道:“回金爷,‘独龙教’的人约有二百,‘大飞帮’可多了,怕也在五百人上下,但‘独龙帮’的人手虽少,一般来说,却尽多能者。据小的知道,他们的好手以序分为:‘四白龙’,‘八角蛟’、‘十二凶’、‘十七雕’、‘二十狼’、‘三十七雄’,他们的教主是‘紫胡子’凌欣——”金尤摩呵呵低笑,道:“‘紫胡子’与俺也真是有缘,十一年前俺和他为了一票红货闹得天翻地覆,十一年后,看样子俺又要和他消遣消遣了……”他说到这里,又道:“小子,说下去!”田朴舐舐嘴唇,续道:“‘独龙教’除了这些高手之外,其他一些角色也十分不弱,个个都有两下子,说句不怕丢人的话,金爷,就算他们的寻常角色,也能敌住我们这边的三四名弟兄!”金尤摩颔首道,“难怪他们人数较少了,却端的是艺高胆大哪!”田朴接着又道,“另外‘大飞帮’的能人也不少,他们的帮主是‘白虎’刁忌,属下六堂,一坛子分为‘寒松堂’、‘银翅堂’、‘五雷堂’、‘尚义堂’、‘紫旗堂’、‘青刀堂’,党上亦各有强手多人。如今,除了‘寒松堂’、‘银翅堂’与掌刑资之‘墀坛’所属留驻府中之外,其他全分派到四周各地去掌理我们原先的基业买卖去了!”一边,罗昆插口道:“公子,老么告诉我,在‘洛阳’的那个‘大飞帮’堂主就是他们‘尚义党’的堂主,那个家伙称为‘鞭绕三山’叫丁罕!”君惟明冷冷的道:“他们‘五雷党’堂主曹敦力在‘麟游’’‘紫旗堂’堂主贺云峰在‘铜城’,剩下‘青刀党’堂主不知派在哪里!”罗纪小声道:“‘五雷党’堂主受制于我,‘紫族堂’那姓贺的已经归天,根本不能算数了。那‘青刀堂’堂主所在之处,到时候一问曹敦力就知道了。”君惟明微微颔首道:“田朴,你可知道‘大飞帮’、‘五雷党’堂主‘冷面双环’曹敦力此人么?”田朴忙道:“知道此人,他就在今天凌晨才风尘仆仆,面无人色的赶来府中,听说他们驻守的地方出了乱子,让人捣了个一场糊涂!”君惟明冷冷一笑,道:“你们知道是谁干的?”田朴目注君惟明,惊喜的道:“可……可是公子?”君惟明淡淡一笑,道:“不错,田朴,曹敦力住的地方在哪里?”田朴沉吟的道:“十有九成是在‘魂楼’,如今‘魂楼’拨给了大飞帮的一些首要居住,‘凤楼’拨给‘独龙教’的好手们盘桓,‘巧楼’则由‘凉山派’的一般人留祝童刚那厮自己占着一幢‘丹楼’,他身边有几个寸步不离的硬把子亦就陪同他住在一起。童刚换到哪里宿夜,那几个人也跟着换到哪里……”君惟明摆摆手,道:“曹敦力若是住在‘魂楼’,我们可有法子通知他一声?就说我来了,叫他马上出来相见?”田朴大吃一惊,呐呐的道:“什,什么?去通知曹敦力,说公子来了?这,这……这不是等于向敌人告警了么?”一边,罗昆不耐烦的道:“曹敦力已经归服了我们。当然,这是要绝对保密的,你们如能设法令他出来一见,可以免掉我们今晚不少麻烦!”君惟明补充道:“我们今晚来此,目的是要搭救衣彪!”田补闻言之下,兴奋的道:“好,起三更的时候,将有我们的老弟兄由前面大厨房送宵夜到‘魂楼’,去给那些龟孙子们享用,那时可以觅机暗告曹敦力,出来谒见公子,只不知公子要他到哪里相会?”君惟明略一沉吟,道:“前府的,‘妍园’怎么样?”田朴连连点头道:“那里最好,公子,非但地方僻静,少有人至,而且更在公子旧属守卫之下,不会被敌方爪牙发现……”君惟明道:“就是如此决定,我们在‘妍园’等候曹敦力到来!”田朴躬身为礼,道:“小的这就回去安排交待——?”君惟明又沉声道:“此事须找个仔细可靠之人,且不可张扬宣泄,以防对方耳目!”田朴忙道:“遵谕。”说著,他刚想转身,却又停住,谨慎的道:‘但,公子如何进府?是不是要小的暗中将公子到来之事告诉现在司勤守夜的一干弟兄?”君短明摇摇头,道:“这个你不用烦心了,我们自有方法,我们今夜来此之事不要多为人语,免露形迹,你只叫曹敦力速来‘妍园’便可!” 田朴恭谨的答应,回身带着他三个弟兄快步行去,他们方才离开,君惟明一招呼罗昆与金尤摩横过对街。 三个人藉著黑暗的掩蔽,迅速朝“铁卫府”宏伟高耸的院墙移近,那纯以白云石堆砌而成的围墙,从上面看上去是如此雄浑而广浩,给入一种窒息、威下感觉,它静静的持立在那里,就好象一片永不摇撼的山屏! 金尤摩压著嗓子,道: “君公子,翻墙进去么?” 第69章 君惟明点点头,道:“是的。”后面随着的罗昆有些迷惘的道:“公子,有三处暗门可以进去呢……”君惟明闪动着双寒凛的眼睛,道:“不错,但童刚也会知道那三处暗门。”很快的,他们三人已贴到“铁卫府”前府的院墙石基之下,君惟明四周打量了一会,语声平静而冷漠的道:“罗昆,从暗门进去当然方便,但童刚那边也必会想到这一层上,他们一定能判断出凡是府中故人若欲潜回,大都将循此捷径。因此,极有可能他们在这三道暗门里设下陷阱,不过,我们却不上这个当!”罗昆低低的道:“昔日公子可曾告诉姓童的这三处暗门所在?”君惟明冷冷的道:“这并不重要,费湘湘、君琪,以及雷照几个人全知道,他们知道,和童刚晓得又有何异?”君惟明说到达里,又朝左右察查了一遍,低促的道:“罗昆,你先上!”罗昆一掖袍角,又将披肩长发挽在颈间,小声道:“公子,我开始了!” “了”字方出口,罗昆瘦削的身形平地拔起,双臂在半空中猛挥,“呼”的一声,他已扑到高有四丈的院培顶端! 俯在墙顶的罗昆屏息如寂,朝里面仔细察看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向外示意——几乎就在罗昆的手臂刚刚挥动,君惟明与金尤摩已到了他的旁边,三个人全俯贴墙顶,一声不动——君惟明目光尖锐的逐处搜视,边细声道:“没有岔眼的事么?”罗昆小声的道:“没有。” 现在,君惟明发觉除了在五十步之遥,一排砖房旁边有两名青衫大汉在抱刀守卫外,附近并没有其他桩卡,墙下是一小方园圃,顺着这里往左走十尺,就是那片布置得相当巧雅宜人的“妍园”了。 金尤摩悄悄的道: “下去吧?”君怪明点点头,道: “金兄,你与罗昆请随后。” 君怪明说着,一个翻滚拄下坠去。但是,就在他的躯刚刚滚下的一刹,他的双脚已猝蹬墙面,宛如一溜闪光,刹那间已凌空射入那边的“妍园”,行动之快,简直无可比拟! 金尤摩赞叹的吸了口气,也如法泡制。别看他块头大,身手却是这殷迅捷,腾跃之间,亦已紧跟着,罗昆又快又急的随后跟到,但是,他却没有前面二位那种轻功造诣,就这一施展,已微微红了脸! 三个人全隐伏在一座花架之下,花架上攀的是“黄钟花”。如今时值深秋,那些澄黄娇丽的美嫣花朵已凋零,仅剩下虬结萧条的长梗枯枝罢了……身形伏下之后,他们立即四处探视,严密戒备。好一阵子,君惟明才收回目光,悄然道:“没有埋伏!”金尤摩肥厚的下颔颤了额,道:“这地方好大,乖乖,简直和王宫差不多了!”君惟明微微一笑,道:“大事定后,金兄,我将亲引你随处观赏!”金尤摩笑了,小声道:“俺先谢啦……”他接着又道:“光是建造府第,君公子,只怕也耗了你不少心血钱财吧?” 断肠花--第三十九章不堪回首 第三十九章不堪回首 君惟明轻轻用手拔起几根梗摆弄着,淡谈的道:“不错,盖这片房子,我前后找了十二个有名的工匠及丹青妙手来筹计绘图,修改了七次才最后决定,记得当时整整动用了五百工人,费时近两年才建成。这其中,大约花了我三十万两纹银!”金尤摩伸伸舌头,道:“好家伙,三十万两银子,你真舍得碍…”君惟明笑了笑,道:“大宁河金家亦是富甲一方,金兄,你言重了!”金尤摩舐舐嘴唇,细声道:“其实公子有所不知,俺金家说起来固然有两个子儿,但却一手进来一手出去,人口众,开销大不说,俺那位内兄又是出了名的慷慨人,使起银子周济的朋友又多,如若不是买卖还算做得大,早他熊的喊天啦……”君惟明低沉的道:“江湖中人聚财最为不易,这并非仅指江湖中人不懂樽节,财如粪土,不屑受其所制而已……”金尤摩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君公子。” 于是,君惟明沉默下来,他目光迷濛的投注向“妍园”的后面,他知道,隔着这里十多丈外的那幢高大屋宇的楼台,是“五全厅”,“五全厅”的后面便分左右并立着的六座楼台了,右边那三幢金碧酡紫的楼台,是“雁楼”、“白楼”与“丹楼”,左边那三幢,就是“巧楼”、“魂楼”和“凤楼”了,当初建造这六座楼阁之时,他记得曾经费了不少脑筋,耗了不少心智,处处要它美,求它雅,虽一道拦干,一角飞檐,也用煞功夫。 筑成后果然是画栋雕梁,美轮美焕,淡红浅绿,爽白涤目,任何一点装饰,任何一处设置,也都那么美雅瑰丽,巧致无双,没有人看见了不赞誉,没有人看见了不羡慕,“铁卫府”的豪华雄伟,当即在江湖上传为美谈,尤其是那幢别具匠心的“雁楼”,更留给了人们多少夸誉和赞叹,当时,君惟明已拥有了一个年青人梦想拥有的一切——财与势,他更多出的一样,便是他的未婚妻子费湘湘。 费湘湘的绝色容颜是天下武林中闻名的,几乎少有人不知道她的美,少有人不知道她的艳……君惟明已经有了这些多少人终生都不可攀附的,他的远景是绚灿而光阔的,他年青,英俊,有智慧,有魄力,有胆识,更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他已是“长安”霸王,江湖里有数的大豪,再隔些年,问鼎天下武林盟主,一统两道江山的可能性,是异常有望的。而君惟明也曾经这样想过,他也往着这个目标去努力了,他的意志是坚强的,毅力是不倔的,精神是充沛的,他有着丰原的条件及本钱,将来的一切,正充满了希望,洋溢着幸福——但是,却在一夜之间便全变了,有如天崩地裂,日月颠转,只在那一个晚上,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远景,他的希望,甚至他的生命,几乎完全破碎,完全失落了!而令他遭到这种毁灭打击的人不是别个,竟然就是他生平最相信,也最疼爱的一些人!他的至友,他的未婚妻,与他同胞同种的亲妹姊! 满口的钢牙紧挫有声,军惟明的双眼全红了,他的面色是青森森的,白苍苍的,又泛着一片黯黯的灰丝,可怕极了,也冷酷极了,有如一头噬人的豹子,一头愤怒的雄狮,一条露出致命毒牙的响尾蛇! 罗昆心里是战悚的,忐忑的低叫: “公子……公子……”君推明突的一抖索,有如自一场可怖的梦魇里猝然惊醒,他呻吟似的“哦”了一声,用力摔摔头,以手背拭去额际的冷汗,疲乏的道:“什么事?”罗昆咽了口唾液,悄声道:“你老不舒服么?公子……”君惟明苦涩的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闷……”罗昆关切的道:“要不要先躺下来歇会儿?”君惟明摇摇头,道:“不用——”他看了罗昆一眼,又笑着道:“你是糊涂了,小子,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还能躺下来睡大觉么?”罗昆搓搓手,哑声道,“公子方才的脸色好不吓人,公子,你老的习惯我知道,每当你有了这种脸色的时候,不是在杀人之前,便是心里极端愤恨的表露……多少年了,公子,一看见你这形容,我还禁不住白骨缝子里哆嗦……”君惟明喟了一声,道:“别说得这样没出息。”他顿了顿,又道:“罗昆,你可有一种什么感觉?”罗昆微微一怔,迷惑的道:“什……什么感觉?”君惟明伤感的一笑,道:“你不觉得,这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而今我们来了,却用这种见不得人的鬼祟方法潜入,乃是一件无比可笑,异常可悲,又可恨又可耻之事么?”罗昆激动的抽搐了一下,悲愤的道:“公子,我早就兴起这种感触了,只是你老不提,我不敢说……公子,这些羞辱、仇恨,我们一定要洗雪……”君惟明轻轻用手拍了拍罗昆肩头,道:“一定的,罗昆,这是一定的……”一侧旁,金尤摩低咳一声,安慰的道:“二位且请宽释,那些债,俺们可以点着数一笔一笔朝回收,包管便宜不了那干王八羔子!” 君惟明强颜一笑,没有回答,他将视线缓缓地转到一个方向,那个幽寂而黑暗的方向,嗯,是“雁楼”的所在,君惟明不愿想,却又抑止不住的要想,他想着,现在,已是深夜,住在“雁楼”的费湘湘可已入梦了?她会睡得着么?如是难以成眠,如今她又在做什么?还是象自己一样正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她的闺房是自己与她合力布置成的,便是里面的小摆设,小点缀,也全经过两个人的共同磋商,细心思量,那间房子,就算闭着眼也摸熟了……尤其是她的卧榻,自己更派人请来巧匠特制,要大、要宽、要软,不能摇晃,不能出声,更不能失匀,那张卧榻全是用一种珍贵罕异的“玉馨木”制成,是洁白又隐泛着兰晕的美丽色彩,又安详,又悦目,还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兰花似的幽雅芬芳,床垫是六层缝裹着丝棉的锦褥上面,铺着水儿绿绣着连串白色小莱莉花的缎面——一式的床单有六十条之多,被子也是水儿绿的真丝面里,精工缕绣着同样的花式,那也备有二十条余张,雪白的绸枕又大又软,香喷喷的,缘着金丝边的纯羊毛毯是西陲一个大豪所赠,记得他有一百条,堆满了费湘湘的橱柜,榻前的英蓉帐,罗纱慢,无一不是精品,甚至连她的绣花鞋,也是自己请人专门缝制,而一缝便是各式各样的三百双,有大半年的日子,她几乎天天穿着不同的花鞋,金丝缕的,银线镶的,翠带缎的,有百凤图,花卉形,吉祥案,形形色色,每一双鞋,收起来的时候,往往连鞋底都还白净净的没沾上多少灰,清爽得就和费湘湘的人一般……好象是罗昆在低促的呼着自己一一那个声音却宛如来自一个朦胧的梦幻中幽幽渺渺的——猛然一惊,君惟明回到了现实,他听清楚了,正是罗昆在低声叫着:“公子,公子……”君惟明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使劲搓搓脸,心平气定之后,他侧首道:“嗯?” 第70章 罗昆忙道:“公子你听,可是有人来了?” 马上聚神倾听,几乎是立即的,君惟明已听到了一阵细碎得宛不可闻的衣袂飘动,与脚步移行的声息! 君惟明点点头,道: “左侧方,只有一个人,轻身之术不差,现距此处约有百步!”金尤摩赞道:“好功夫!”他随即又道:“能听到远处的声音并不困难,但要判断出是什么声音,多少距离,行进方向,甚至如果是一个人的话那人的功夫如何,这就大大的不容易了!”君惟明一笑道:“过奖,来人可能就是曹敦力了!” 金尤摩与罗昆两人尚未及回答,左侧方的林园幽处,已出观了一条瘦削的人影,那人似是顾忌着什么,又象在找寻着什么,闪闪缩缩的往这边掠了过来1君惟明细细一瞧,低声道:“是他,曹敦力!” 瞬息间,曹敦力已到了七八步外,他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的便待朝另一个方向窜——“嘘!”君惟明撮唇低嘘了一声。 曹敦力象是成了惊弓之鸟,骤闻“嘘”声,竟不由吓得霍的跳起,飞快闪入旁边的一丛草木里! 君惟明摇摇头,又“嘘”了两次,片刻后,曹敦力才伸头出来往这边觑探,终于他步步戒备的挨了近来。 君惟明等他进了花架之内,才冷冷的道:“曹大堂主,你的胆子好大呀!” 曹敦力一听到君惟明的声音,才如释重负的长长吁了口气,他象跋涉了千山万水一样,疲乏得连两条腿都宛似瘫软—了! 君惟明连忙靠向等人隐藏着的花架深暗处,曹敦力一面、擦汗,一面竭力使自己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他顾不了君惟明的讥诮,沉着胸口,喘着气道:“我的天老爷,你们怎的来得这般快法?我今天早晨才巴巴赶到,晚上你们就来了?”君惟明淡淡的道:“夜长梦多,还是早点行事较佳,你还不错,果然也依我十日之限以内赶来了长安!”曹敦力叹了口气,苦着脸道:“敢不遵令?我那一条老命还牵在公子你手里……”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怎么你这么久才来?可是有什么不对?”曹敦力惊惶的朝四周看了看,低哑的道:“公子呵,这是童刚的地方,也是本帮和‘独龙教’,‘凉山派’,以及一干好手们的萃会之所,不象在外面那样海阔天空,无所忌惮,一个弄不巧,用不着你那‘隐穴法’施威,他们就先搞我的脑瓜了……”他歇了口气,又忐忑的道:“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公子你竟会用这种方法叫人通知我,那两个送宵夜的青衫奴才——呃,对不住,他们都是这样背后称呼你的那些旧日手下……我是说,那两个青衫汉子,送宵夜到‘魂楼’,却对守卫的本帮儿郎说我吩附过他们也给我来上一份,天知道我早睡了,楼下的一个弟子上来敲开我的房门,问我要不要来一碗鸡场混沌?唉,我正想发火,还好那个青衫也跟了上来,向我连使眼色,这才叫我醒悟过来,幸亏我脑筋转得快,否则岂不砸锅了!”君馏明一笑道:“打扰你的清梦,曹大堂主,真是非常抱歉,不过,舍此之外,我别无选择,你说是么?”曹敦力心腔子一跳,忙道:”“不,不,这是——应该的,呃,应该的……”君惟明沉声道:“如今有一件事须要阁下赐助,这件事异常重要,我想,便是我不说,堂主你约摸也会猜中几分吧?”曹敦力吞了口唾沫,干涩涩的道:“可是,嗯,搭救衣彪出囚之事?” 断肠花--第四十章身入虎穴 第四十章身入虎穴 君惟明点点头,道: “不错!”曹敦力吸了口冷气,紧张的道:“今夜现在?”君惟明冷凄凄的一笑,道:“否则,等到明年么?”曹敦力低哑的苦笑了两声,嗓子发沙的道:“当然不能,当然不能……公子之意,是须要我做些什么呢?”君惟明平静又冷漠的道:“衣彪被囚于‘血牢’之中,这个消息是不会错的了?”曹敦力连连颔首,肯定的道:“一点不假,如有错,我可以用脑袋担保!”君惟明古怪的笑了笑,道:“很好,如今第一件要麻烦堂主你的,是要请你告诉我们姓童的在‘血牢’内外做过了什么手脚?伏下什么陷阱?”曹敦力咽了口唾沫,低促的道:“今天清晨,我在赶到府里以后,业已用心刺探过了,据我所得的消息,‘血牢’中一共囚禁着十六个人,除了那衣彪之外,另有十五个也全是公子你昔日的旧属,把守‘血牢’的人都是本帮‘墀坛’的弟子,约有三十名左右,这三十名弟子当中,有‘墀坛’的‘行刑手’十名——所谓‘行刑手’,使全乃‘墀坛’的硬把子了,本帮‘墀坛’乃专示掌刑之责,‘行刑手’有二十名之多,除了他们,‘墀坛’坛主也就住在旁边一幢小精舍里,此人姓卓,名斯日号称‘无情马面’,是个六亲全不认的狠角色,也是我们帮主的心腹死党!”君惟明冷冷的道:“据我推断,童刚之所以将衣彪的性命留到今天尚未加以杀害,目地即是想引诱‘铁卫府’的忠贞兄弟回来搭救,藉以围歼,遂他斩草除根的毒计,因此,他恐怕不会就这么摘单只派了几十个人把守‘血牢’而不另设陷阱吧?”曹敦力凝视君惟明,缓缓的道:“君公子,你的推断非常正确,童刚正是如此打算。”双目中寒光微闪,君惟明继道:“这是件十分容易猜测的事。”接着,他又道:“请告诉我,他是用什么法子准备坑害那些潜入‘血牢”搭救衣彪的人?”曹敦力沉重而爽快的道:“我便向公子一一明禀,童刚所用的方法极为简单——但却有效,那三十名守卫,每个人全配有一只银哨,只要警兆甫现,他们无论何时何地立即便狂吹银哨,那哨子的声音尖细清亮,而哨音一起,整个分布府中各处的人手使马上朝‘血牢’集中,每一条通路,任何一条出口,也会由早就派定了的硬把子卡死,将‘血牢’四周密密包围禁制,换句话说,那三十个守卫只是摆摆样子而已,他们真正的责任,乃是做传警的工具,实际上行动的,还是闻警之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高手,这种布置非常厉害,府里业已演练过多少遍了,一旦情况发生,人人都能尽快进入位置,切实扩展力量!端的纯熟老练无懈!”一侧的金尤摩哼了哼,道:“鸟的个‘无懈可击’!老曹,你他娘这样说俺就第一个不服气,天下之大,有什么事敢说十全十美,恰到好处?就算是一块生铁板吧,细找细看也能寻出针尖大的漏洞来,又何况只是一群活蹦乱跳的人熊?若是这干灰孙子实在围得紧,俺们就不会硬给他捣个仰儿翻天?”曹敦力一肚皮火,却又发不出来,只好忍着气陪笑:“这位兄台,呢,当然你也说得有理……”金尤摩笑嘻嘻的道:“俺叫金尤摩,是大宁河金家的娇客!”宛如一下子吞了个枣核到喉咙里,曹敦力几乎噎住了,他大瞪着一双眼睛,惊震的道。 “‘毒拐’?”金尤摩呵呵笑道: “正是俺这不才!”曹敦力怔了半响,始呐呐的道:“如此说来,金家的人全帮着君公子了?”金尤摩一翻猪泡眼,道:“老曹,你这不全是废话了么?若俺金家不全帮着君公子,俺如今瘟在这里是干鸟?” “毒拐”金尤摩是近二十年来北地的有数棘手人物之一,他也是黑道上响噹噹的怪杰,非但出了名的骤悍勇猛,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光是他个人的万儿已能震得人双耳雷鸣,何况更衬上大宁河金家的招牌?曹敦力久走江湖,自是知道金尤摩是个什么样的角色,眼前,明白了君惟明的垫底子,这位“飞大帮”的堂主就越发提心吊胆,认了命了。 这时—— 君惟明又低沉的道: “童刚这个法子果然简单而又周密,用不著多费心思,更用不着再施手脚,却能达成他那阴毒目的——!”顿了顿,他又道:“除此之外,曹堂主,‘血牢’中可还有什么花样?”曹敦力摆摆头,道:“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太清楚了?”金尤摩搓搓手,狠狠的道:“公子,俺的意思是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叫这些邪龟孙吹他娘的银哨子,任他们吹断了气,俺们也不理那个碴,你尽舍破牢救人,俺呢?就与罗昆老弟在外头和他们硬顶,等你救人出来,俺们再杀开一条血路,冲出这个乌姻瘴气的地方!”沉默了好久的罗昆也开口道,“公子,我看也只好这样做了……”君推明抿抿唇,平静的道:“曹堂主,那把守‘血牢’的三十个人,有无可能在不为察觉的情形之下,一举歼之?”曹敦力摇摇头,道:“没有可能,那地方我在今天中午亲自前去看了一遍,三十个守卫,除了有五个在牢里留驻,五个把着牢门之外,其余二十名全围着‘血牢’四周站立。公于,你一定知道,那‘血牢’四周没有任何掩蔽,二十个人又都站在明处,彼此全能看得清楚,到晚上更点起灯笼火把,照耀得宛如白昼,每个人相距约有十步左右,任是再高的本领,再快的身手,也绝然无法在同一时间将那把守牢外的二十个个人全部解决!而只要有眨眨眼的空隙,已经足够他们之中的一个拿起哨子狂吹报警了……”此刻,金尤摩又道:“关于这一点,公子,俺们想得到,那姓童的王八羔子,也约模早就盘算过了!”君俊明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不愿硬闯,金兄,其中实有顾忌——”金尤摩忙问:“什么顾忌?”君惟明深沉的道:“如若童刚早有密令交待,那留驻牢里的五名守卫,只要一闻警讯即刻下手,杀害衣彪等人。便算我们破门冲进,只怕也来不及了,那时,纵算我们能以血偿血,百倍索回代价,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71章 看着金尤摩,他续道:“而照童刚的为人行事手段来说,他这样做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我们若是打草惊蛇,明干起来,只怕就会徒劳无功,并加速衣彪等人的死亡了!”沉吟了片刻,金尤摩终于同意的道:“嗯,公子说得有理……”“鱼肠煞”罗昆有些沉不住气的道:“那么,我们又该怎么办呢?”君惟明思考了一阵;毅然道:“为今之计,只有牺牲曹堂主这条内线了!”曹敦力全身蓦然冷了下来,惊恐英名,张口结舌:“我……我……公子……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你答应……答应过……不加……加害于我……”君惟明知道曹敦力会错了意,和熙的道:“曹堂主,你切莫慌张,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你去舍命或要你的命,只是为了这件事你以后恐怕就将泄露秘密,难以在‘大飞帮’中容身立足了,这样也好,与其弄到最后再昭揭出来,还不如今天便弃暗投明!”曹敦力惊疑不定,呐呐的道:“公子之意是?……”君惟明道:“很简单,救出衣彪之后,我们即将向‘铁卫府’正面展开攻击,那时,也用不着再有什么内线了,大家全是硬碰硬的干,如果你尚夹在其中,于敌我双方全有碍难,你帮着他们和我们真打也不好,假斗亦不成,而我们一和你照上面自亦碍手碍脚,不能畅所欲为,干脆,今夜你就正式投向我们这面,免得日后你成天提心吊胆,还得防着你身边的同伙,我们也好长驱直入,无忌无惮了!”曹敦力怔愣着,犹豫不决的道:“但……但是……公子,‘大飞帮’与童刚只怕不会放过我碍…”君惟明冷冷一笑,道:“他们不会有空暇来找你的,曹敦力,他们为自己挣扎活命都嫌转挪不灵了!”曹敦力流着冷汗,青着面孔,颤栗的道:“不过……不过……童刚左右能人很多……君公子,这些人也将会寻我晦气……”君惟明冷酷的道:“你既投奔于我,曹敦力,我便负责你的安全,更会使你获得代价,如今正邪明暗与胜负之势全摆在面前,曹敦力,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可以选择!”曹敦力哆嗦着,唇角也在一下接一下的抽搐,又是痛苦,又是畏惧,又是惶惑,又是焦灼的反复思虑着,好一阵子,他终于咬牙道:“罢了,我也只有这条路好走!君公子,我跟你!”君惟明拍拍他的肩头,道:“这才是明智之举。”金尤摩亦笑道:“可见老曹你尚未完全糊涂,纸包不住火,你替君公子卧底的这档子事早晚也会宣泄出去,到了那时,童刚与你‘大飞帮’的伙计们还能轻饶了你?他们不将你活剥了才叫有鬼呢!真不如现在便表明立场,投奔过来,非但可受君公子的庇护,异日‘铁卫府’重光,功劳簿上还少得了你老曹的一笔么?”曹敦力啼笑皆非,却又可怜兮兮的道:“只求君公子大力提我一把,别将我甩到门外已是恩同再造,各位,我如今已是个无倚无靠,强敌环伺的人啦……”军惟明正色道:“你放心,曹敦力,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就如同我手下的任何一个老弟兄无异,你和他们在我眼中一视同仁,有我君惟明在一天,你便是我的手足,接受我的维护,与我进退与共!” 因为过度的激动,曹敦力不由浑身都在簌簌抖个不停,他说不出现下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好象是热血澎湃,又似是怔忡迷茫,宛如兴奋昂扬,又仿佛若有所失,胸隔中充塞了很多东西,亦似空荡无物,他噎窒了好一会,才沙哑著嗓子,颤索索的道:“多谢公子收容照拂洪恩……事到如今……我,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但乞日后公子赏口饭吃,并周全我这条性命……”君惟明坚定有力的道:“当然,这一切全在我的身上,曹敦力,我君惟明何曾出过口的话,还有不算数的?”曹敦力感激零涕的道:“我信得过,公子,我全信得过……”吸了口气,他又忐忑的问:“现在,便请公子示下,我该怎生去做?”君惟明低沉的道:“你往‘血牢’去假传童刚之命,设法混到牢里,将那留守的五个角色杀了。然后,再解救衣彪等人,从牢里的污水池上来,只要确保衣彪等人的生命安全,外面的事就不算什么了,当然,虽如此说,我们还是以尽量不惊动其他的人为妙,最好在确保衣彪等人的安全后,你还能设法诱使牢外的守卫者进入牢中,予以逐个歼灭!”顿了顿,他又道:“总之,以不给他们机会鸣哨示警为原则,若是实在做不到的话,也只好硬冲出去了!”曹敦力想了想,若着脸道:“如果假借童刚之令混进‘血牢’,这一点我认为尚有把握,因为在‘大飞帮’里,我至少还是堂主的地位,与守‘血牢’的‘墀坛’坛主平行,‘墀坛’的属下不会生疑,他们在事发之前,也决不可能想到我在搞鬼。但是,若要设法将他们守在外面的人骗进牢里,恐怕就不太容易了,他们曾奉有童刚亲渝,不准擅离半步。我假使耍什么花样,一个不巧出了漏子,岂非当场出彩?”君惟明道:“只要能先混进牢里救下衣彪那批人,不叫他们先遭了毒手,外面的这批守卫就无所谓了。能设计悄悄解决了固然最好,否则也没有关系,大不了硬干一场,他们不能钳制衣彪等人,我们也就毫无忌惮之处!”曹敦力点点头,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就是……”说着,他又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唉,这档子事一旦揭开之后,只怕童刚和本帮的刁老板,全要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马上刨掉我的祖坟了……”君恨明淡漠的道:“曹敦力,你记住我行事的习惯,勇往直前,决不返顾!”心腔子一跳,曹敦力忙道:“是,是,我晓得,公子,我晓得……”此时,金尤摩插口道:“君公子,人手的分配呢?”君惟明胸有成竹的道:“‘血牢’位置在‘千霸堂’之前,牢后是一条宽敞的白石横道,横道后是一方花圃,而‘丹楼’与‘凤楼’便左右挟持,当初我建造这座牢房之时,为了预防万一,在牢房四周没有栽植一棵树木,以免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用做掩蔽——不想今天却妨碍了我们自己的行动,等一下,我们潜往‘血牢’的时候,金兄与罗昆便只好隐伏于‘血牢’后那片花圃之中,预做接应,我和曹敦力两人混进牢里行事。在我们进去之后,假若盏荼光景,尚不见牢外的守卫中计进去,你二位以最快的势子展开扑杀,我们也会带着衣彪等人冲出接应,大家就从现在这里越墙遁走!”金尤摩思索着,道:“有几个问题,俺还要请示一下。”君惟明忙道:“不敢,金兄且请明问。”金尤摩舐舐嘴唇,道:“第一,若是老曹无法诱使‘血牢’外的守卫进入牢中受戮,俺们就必须明着展开攻杀。而这一明着攻杀,势必惊动‘铁卫府’上下之人,他们蜂涌而来,一包一围,俺们又要对付这些灰孙子,又得照应自牢中救出的伙计。如此一来,四面兼顾,十分吃力,而到了这里后马上便要翻墙,牢中那些伙计定须俺们背扶着始能行动。设若追兵太众,这件事做起来便麻烦了!”君惟明平静的道:“金兄之意是?……”金尤摩道:“很简单,须要一个断后之人,好掩护其他同伴从容撤走!”君惟明微微一笑,道:“我来断后!”猪泡眼一翻,金尤摩忙道:“公于,俺受你抬举,亲随左右,总不能就这么轻松使转了回去,多少也得出点力气,表现表现,所以么,这断后之人,俺便毛遂自荐,充他个数吧……”君惟明摇摇头,道:“金兄另有重任,此事不劳了。”金尤摩急切的道:“君公子,俺的意思是——”不待他讲完,君惟明温和,中却带着坚决语气,道:“金兄,我来断后。”金尤摩两颊的肥肉抽了抽,吁了口气,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公子你坚持,俺还有什么话说?”君惟明低徐的道:“金兄的第二个问题呢?”金尤摩“哦”了一声,续道:“第二,如果今夜俺们得了手,将衣彪他们救了出去,照俺来看,公子你留在府里的这五百多忠贞手下便要遭殃。不管姓童的知不知道是公子你亲临重现,也不管今晚的事和你那几百名旧属有无关连,童刚不会轻饶了他们,你想想,他可能把这群终将不利于他的人留着么?”君惟明点点头,诚挚的道:“幸而金兄提醒,要不,这一层我还未曾估到呢……”一边,罗昆小声道:“公子,金老兄说得对,事出之后,只怕姓童的不会放过我们那批老弟兄:“君惟明略一沉吟,道:“罗昆,你马上潜到前面,下达我的谕令,叫所有忠于我们的弟兄,用尽一切方法在天亮之前脱离‘铁卫府’,赶往‘朝凤山’‘入云台’的‘刀子庄’,他们的行动,可授命田朴做主!”接着,他又道:插口道:“君公子,人手的分配呢?”君惟明胸有成竹的道:“‘血牢’位置在‘千霸堂’之前,牢后是一条宽敞的白石横道,横道后是一方花圃,而‘丹楼’与‘凤楼’便左右挟持,当初我建造这座牢房之时,为了预防万一,在牢房四周没有栽植一棵树木,以免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用做掩蔽——不想今天却妨碍了我们自己的行动,等一下,我们潜往‘血牢’的时候,金兄与罗昆便只好隐伏于‘血牢’后那片花圃之中,预做接应,我和曹敦力两人混进牢里行事。在我们进去之后,假若盏荼光景,尚不见牢外的守卫中计进去,你二位以最快的势子展开扑杀,我们也会带着衣彪等人冲出接应,大家就从现在这里越墙遁走!”金尤摩思索着,道:“有几个问题,俺还要请示一下。”君惟明忙道:“不敢,金兄且请明问。”金尤摩舐舐嘴唇,道:“第一,若是老曹无法诱使‘血牢’外的守卫进入牢中受戮,俺们就必须明着展开攻杀。 第72章 而这一明着攻杀,势必惊动‘铁卫府’上下之人,他们蜂涌而来,一包一围,俺们又要对付这些灰孙子,又得照应自牢中救出的伙计。如此一来,四面兼顾,十分吃力,而到了这里后马上便要翻墙,牢中那些伙计定须俺们背扶着始能行动。设若追兵太众,这件事做起来便麻烦了!”君惟明平静的道:“金兄之意是?……”金尤摩道:“很简单,须要一个断后之人,好掩护其他同伴从容撤走!”君惟明微微一笑,道:“我来断后!”猪泡眼一翻,金尤摩忙道:“公于,俺受你抬举,亲随左右,总不能就这么轻松使转了回去,多少也得出点力气,表现表现,所以么,这断后之人,俺便毛遂自荐,充他个数吧……”君惟明摇摇头,道:“金兄另有重任,此事不劳了。”金尤摩急切的道:“君公子,俺的意思是——”不待他讲完,君惟明温和,中却带着坚决语气,道:“金兄,我来断后。”金尤摩两颊的肥肉抽了抽,吁了口气,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公子你坚持,俺还有什么话说?”君惟明低徐的道:“金兄的第二个问题呢?”金尤摩“哦”了一声,续道:“第二,如果今夜俺们得了手,将衣彪他们救了出去,照俺来看,公子你留在府里的这五百多忠贞手下便要遭殃。不管姓童的知不知道是公子你亲临重现,也不管今晚的事和你那几百名旧属有无关连,童刚不会轻饶了他们,你想想,他可能把这群终将不利于他的人留着么?”君惟明点点头,诚挚的道:“幸而金兄提醒,要不,这一层我还未曾估到呢……”一边,罗昆小声道:“公子,金老兄说得对,事出之后,只怕姓童的不会放过我们那批老弟兄:“君惟明略一沉吟,道:“罗昆,你马上潜到前面,下达我的谕令,叫所有忠于我们的弟兄,用尽一切方法在天亮之前脱离‘铁卫府’,赶往‘朝凤山’‘入云台’的‘刀子庄’,他们的行动,可授命田朴做主!”接着,他又道:“此事办完之后,你立即赶到‘血牢’后的花圃中与金兄会合。记住,你只有盏茶左右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情!”罗昆匆匆答应,不敢迟延,他身形一矮,矫健的窜入夜色中去了,罗昆刚刚离开,君惟明继道:“金兄,还有问题么?”金尤摩吃吃的道:“第三,今晚公子你可要露庐山真面目?”他随即补充道:“若是仍须隐密,俺们自就装聋作哑,要不,公子的大名抖露了去,却可以大大的收到震摄之效呢!”君惟明不由笑了,他道:“无庸隐密了,反正今夜之后,我们即要明枪真刀的干。而且,我也要堂堂昭示天下,揭发童刚的罪恶!”金尤摩轻轻一拍手,道:“好,大家全摆明了最好!”君惟明道:“没有其他该斟酌的了?”金尤摩道:“没有了。”君惟明赞道:“难怪金兄名扬天下,威凌北地,原来金兄技艺惊人不说,思维更是慎密周全得很呢!”嘻开一张大嘴,金尤摩笑道:“呵呵,俺只是表面上看来象是愚者罢了!”君惟明轻轻拍了拍金尤摩肥厚多肉的肩膀,回首道:“曹敦力,我们去吧?”曹敦力点点头,忽然又道:“是了,公子,你这身衣袍,呢,未免太扎眼了,若是你跟我混进‘血牢’,只怕容易给人识破……”君惟明想想也对,道:“那么,到那里再找件衣衫来掩遮一下呢?”曹敦力略一沉吟,将自己罩在外头的一袭灰袍脱下,送给君惟明,他里面穿着一套紫酱色的紧身衣。君惟明接过灰袍迅速披上,望着曹敦力冷缩的模样,不禁有些迟疑的道:“你冷么?”曹敦力用劲活动了一下双臂,笑道:“不冷,不冷!”金尤摩耸耸肩,道:“老曹,你心意颇佳,说不冷却是在扯蛋了!”曹敦力干涩涩的打了个哈哈,道:“我们走吧!” 君惟明不再说什么,他招呼了金尤摩一声,曹敦力在前,他人随后,一路小心翼翼,掩掩藏藏的潜往“血牢”而去。好在有曹敦力挡头,他又知道一些椿卡哨位的所在,加上君惟明的地形又熟,三个人绕绕转转,没有逢到什么麻烦,就到了“血牢”的左侧方附近。 他们三个人躲藏在“凤楼”的楼角阴影下一丛常青木的后面。从这里,可以望见前面一块空地上突起的一座巨形半圆石牢,那座石牢全是铁硬的花岗石砌造,坚实厚重,无窗无洞,贸然一看,几乎就和一座坟墓差不多!甚至连那扇开在正面的生铁小门,宽窄也只容一人进出——这就是那应有名的“血牢”了。内行人一眼便知,要想从这牢里救人,不敢说难比登天吧,只伯也轻松不了多少! “血牢”的范围约有三丈方圆,现在,果然正有二十名灰衣大汉围绕着牢房的四周把守,他们全都毫无掩遮的站在空旷地带上,每人手中还擎着一只松枝火把,青红色的火焰哗剥伸缩耀着,幻映得火把下那一张冷厉的面孔,便越发狰狞丑恶了,二十个人,俱乃一式的大砍刀,刀身隐泛寒芒,只见他们在冷冽的夜色里不停来回踱着,但是,距离却不出三尺之外,人人可以互相瞧见,加上火把的光辉,与牢门边上高挑的那盏大红灯笼照映着,那片空地全是亮晃晃的,休说一个大活人靠不近去,即便一只飞鸟也无所遁形! 气温很低,此刻,约摸快到三更天了……。 树丛后的金尤摩不禁眨眨眼,嘴里轻轻“喷”了一声,他压着嗓门道:“乖乖,这座‘血牢’,简直就象一座石坟,光看着,也就够人心发毛了,不知道真个关了进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君惟明低沉的道:“当然不会令人愉快。”曹敦力也接口道:“我一共进去过三四次,不过,就是一辈子不叫我再进去我也不会怀念它,那不是个人呆的地方……”金尤摩又道:“公子,这是你设计的么?”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金尤摩吁了口气,道:“在牢房的格调上来说,无懈可击;一看就知道是个内行中的内行的杰作。只是,稍稍有点歹毒些了……”君惟明沉重的道:“我也有此同感,虽然这个‘血牢’全是用来囚禁一些大恶不赦之徒,但也太阴森冷酷了些,因此,我早已废置不用,哪里想到童刚这厮却派上了用场,更是用来对付我一批赤胆忠肝的弟兄!”沉默了一下,金尤摩心里颇有感触,他道:“君公子,没有密道暗门什么的可以通进去么?”君惟朋摇摇头,道:“没有。”曹教力亦插口道:“在以前,我们早就详细检查过了,除了那扇沉厚铁牢门之外,没有一隙缝,就连那两个通风口吧,也都是隐在石面底下的,而且还加上了铁栅栏!这座‘血牢’的设计,可以说是严密到家了……”望了君惟明一眼,曹敦力又道:“所以哪,公子真可称上天才中的天才啦……”君惟明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冷冷的道:“这又何尝不叫‘作茧自缚’,自己受到自己的报应呢?假如我以前没有建造这座牢房,今夜也就犯不着冒这么大的危险,费这么多的脑筋了!”陪着笑,曹敦力小心的道:“正是,呃,正是……”现在金尤摩的目光投注向“凤楼”下面那四个懒懒来回踱着步子的灰衣守卫,他悄声道:“君公子,我是否从这幢楼的后面绕到那片花圃里去?”君惟明朝“血牢”之后,十多丈搭有花棚的方向指了指,沉声道:“是的,花圃就在那里。”略一打量,金尤摩不由皱了皱眉:“公子,好象花圃的位置隔着牢房稍远了一点,行动起来,有些不大方便呢……”君惟明笑了笑,道:“舍此之外,再也没有足资隐藏之所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安全,且这里离‘血牢’的距离比花圃与‘皿牢’的距离更远!”金尤摩低沉的道:“那么,俺的行动就越发要快了!”君惟明笑道:“自然,动作快是决不会吃亏的。”金尤摩颔首道:“公子,俺先去啦。”君惟明叮咛道:“别忘了盏茶光景之后,不见对方哨卡中计便得马上扑杀!”金尤摩一扬手,道“俺记住了。” “了”字方才在寒冷的空气中飘荡,金尤摩粗大的身影,轻烟殷射出,略略一闪,即已失去踪迹! 曹敦力瞪着眼,不由赞叹的道: “金兄的块头大,这一身功夫却是谅人,多么的灵活快捷,眨眨就不见影子了……”君惟明笑了笑,道:“要不,人家凭什么混到今天的名声?”曹敦力讪讪一笑,道:“公子说得是。”君惟明看着他,道:“如今,我们也该上场了。” 点点头,曹敦力大步跨出,君惟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转到“凤楼”前的白石横道上,直往‘血牢’前面走去。 离着“血牢”还有三丈远,他们就碰上了第一个守卫,那人体格魁梧,脸膛黝黑,目光中甫见人影,立即火把前伸,兵刃斜举,低厉的叱喝:“谁?站住!” 他这一声叱喝,马上就引起了其他守卫者的戒备,火把纷纷高抬,大砍刀也齐齐指向这边,同时,有几个人的银哨子竟已含到嘴里! 曹敦力心腔子噗通乱跳,冷汗涔涔。他强自镇定,站下来,双手背负,故意盛气凌人的叱道:“你是‘黑牛’何根么?连本堂也不认得了?”那名大汉听来人喊了自己名字,再举起火把看了看,认清了曹敦力,他连忙踏前几步,神态转为恭谨的道:“小的职责悠关,加以天黑夜黑,所以未曾认出堂主,冒犯之处,万乞堂主你老恕罪!”曹敦力长长“嗯”了一声,威严的道:“有什么异状么?”“黑牛”何根忙道:“回禀堂主,一切平静无事。”曹敦力点点头,向后面的君惟明一挥手,道:“跟我进去!”“黑牛”何根愣了愣,他犹豫着似拦不拦的横了横身,曹效力脸色一沉,冷厉的道:“干什么? 第73章 还要阻我路?”何根赶快进了一步,急忙躬身道:“小的不敢,只是……只是不知堂主有何要事须进‘血牢’?”曹敦力一挥衣袖,道:“大胆混帐,你竟盘查到本堂主头上来了?”何根脸上变色,他畏怯的道:“小的不敢……乃因坛主一再交待,不准任何闲人擅进‘血牢’。加以童爷更曾亲渝,务须严密防守,小心戒备,以免有好人歹徒借机劫牢,是而小的才敢斗胆请示堂主表明来意……”曹敦力冷森森的一笑,生硬的道:“如此说来,本堂是闲人喽?本堂也有好人歹徒之嫌喽?是也不是?”这何根的一张黑脸上不由见了汗,他进退维谷,呐呐的道:“堂主恕罪,堂主恕罪,小的决无此意……小的仅是请示一下,以便明日坛主问起的时候有所交待……”曹敦力重重一哼,道:“你少用老卓来压我,本堂不吃这一套!”双目倏寒,他又道:“也罢,本堂便看在你不值计较份上明告于你,这‘皿牢’的安全守卫之责俱由老卓的‘墀坛’担负,就算他想于本堂来管本堂亦不愿多此麻烦,也是合该本堂要受这鸟气。方才本堂由‘魂楼’下来查夜,恰遇本府魁首童爷,他临时觉得不大放心,又不愿惊扰老卓清梦,一看本堂正好下楼查夜,即便口头上交待亲来巡视‘血牢’一遍,本堂是不便推托,这才越俎代庖,替老卓省了这趟劳累,怎么着?本堂还错了么?抑是你须要本堂回去向童爷禀报说,是你何根信不过本堂给挡了驾?”嗫嚅半晌,何根鼓起勇气再问了一句:“禀堂主……不知堂主可有查牢的,‘鹰翼令箭’?”曹敦力“呸”了一声,面色赤红,双目暴睁:“晕你的狗头!本堂不是说过乃由童爷口头交待的么?我们是恰巧碰上,莫不成本堂还跟他再跑去犬鹰翼令箭’?本堂身为‘五雷堂’首座,更且正式奉命来代卓坛主查勤,你这大胆畜生,竟敢藐视本堂至此?” 断肠花--第四十一章金鼓隐隐 第四十一章金鼓隐隐 一顿厉言叱斥,不由将这“黑牛”何根惊得心额胆寒,再怎么说,“冷脸双环”曹敦力也是“大飞帮”的首要人物之一。在“大飞帮”里,他的地位比何根是高得太多了,而初根也明白,曹敦力乃是与他所属的“墀坛”坛主平坐的角色,“大飞帮”中,上下之分甚为严格,何根只是‘墀坛”属下的一名行刑手,若是曹敦力真个翻下险来,将此事传报上去,以何根的处境来说,无疑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顶撞了“五雷堂”的堂主,这个纰漏,就算他的头儿“墀坛”坛主卓斯来替他抗,也不一定能抗得住,以他个人的身份与曹敦力来比较,“大飞帮”的最高掌权者会有所选择,自然,他们是必定支持曹敦力的碍…何根青着脸,咧着嘴唇,畏缩的道:“党主,你老千万不要误会,小的天胆也不敢稍有藐视你老之虞……小的,小的实是职责悠关……”曹敦力暴烈的道:“何根,今夜你算摆够威风了,很好。待我明日,本堂将亲谒帮主,言明此事,请帮主裁决定夺,看看是你对,仰或本堂无差!到时候,你不妨将你们的头儿老卓也一起请了去,大家论个清楚。何根,你可以等着,试试本堂能不能给你一次终生难忘的教训!”说完,曹敦力装得怒不可遏的向一直垂手站在自己背后的君惟明一挥手,火辣辣的道:“这‘血牢’我也不去查了,出了漏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走!” 但是,那早已颤悚不安的何根,怎会就此背上这口公事上的“黑锅”呢?他生了两个脑袋也不敢得罪曹敦力哪。他当然知道,若是曹敦力就此一走,自己的纰漏可就大了,一个弄不巧,说不准连脑袋都得搬家,这,又是如何的犯不上啊,心里一急,他慌忙抢步上前,躬身呵腰,诚惶。诚恐的道:“堂主留步,堂主且请留步,小的知罪了,小的糊涂,小的混帐,小的一时未曾开窍,堂主大人大量,万乞恕过小的才是……”一拂手,曹敦力冷冷的道:’“你如今算搞清楚了?”何根惶悚的道:“小的全搞清楚的,堂主且请前往查牢,小的只知墨守成规,不明活用之道,实在惭愧……”曹敦力寒着脸,道:“这么说来,你是高抬贵手,放本堂通过了?”越发的吓得手足无措,何根忙道:“不敢,小的不敢,恭请堂主前往查牢……”重重哼了哼,曹敦力迈开大步,向前行去,那何根却又急走两步跟上,卑额奴膝的陪着笑道:“堂主……呃,小的斗胆想求党主恕过小的方才冒犯之罪……”斜睨了他一眼,曹敦力火刺刺的道:“本堂恕过了,与你太过计较,岂不有失本堂身份?”何根一叠声道:“多谢堂主开恩,多谢堂主开思……”这时……曹敦力又目光炯炯的朝四周环视,于是,那些尚望着这边的其他守卫们不由纷纷畏缩的收回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了……曹敦力又哼了哼,回首招呼君惟明:“我们走吧。” 迅速的,两人来至“血牢”的那扇狭窄铁门之前,曹敦力轻车熟路,拿起斜倚门脚的一只木槌来,缓缓朝铁门上敲了三下! 片刻后,铁门沉重的启开,一个强壮的身躯挡在里面,这人睁着一双三角风火眼,不耐烦的道:“干什么?”曹敦力怒道:“干什么?‘五雷堂’堂主前来查监!”那位三角眼仁兄马上先将外面的守卫们看了看,嗯,全都好生生站在那里,就在他眼光尚未收回的一刹,远处的何根亦已急急向他挥手示意,于是,这位三角眼的朋友立即闪身向后,边躬身道:“堂主,请!” 曹敦力摆出一付俨然不可侵犯之状,大马金刀的走了进去。紧跟在他后面的君惟明,也毫不迟疑的随着进入。 铁门后,是一方小小的间隔,形同一间石室,大约只有丈许宽窄,一堵石墙将这小房间隔开,石墙的下方,仍然有一扇紧闭的铁门,曹敦力与君惟明全知道,那扇铁门之后就是牢房的所在了。 这间石室中的空气是污浊而潮湿的。虽然较之外面温暖,却更有一种压在人们心头上的沉闷的感觉,一且踏入,便叫人极不舒服,一刻也不愿多留……石室里燃着两盏悬垂自屋顶的桐油灯,灯火是青虚虚,晕蒙蒙的,映着室中的人脸凄黯如鬼,而再加上飘浮四周的阴翳气氛,就更显得苍凉悲惨,有如人间地狱了! 进入室中,曹敦力不由得吸了口气,他半旋头,皱眉喝道:“不知道马上关门?” 三角眼的汉子如奉纶旨,他赶忙答应一声,匆匆将铁门推上下闩,然后,垂手站在一旁。 在此空隙,君惟明已将石室中的情形打量清楚了。不错,连那三角眼仁兄算上,果然是有五个人,一张粗糙的白木桌旁如今站着两个——“桌上还摆了一只瓷海碗,碗海中有几粒色子,靠墙角那边的简陋竹榻前也站着一人。此外,另一个便肃立在牢门边,君惟明特别注意这个人,因为,他手中正执着一根自门缝后面伸展出来的细麻绳,而且,当他们入内之时,其他的守卫者全起立站好,躬身为礼,只有那站在门边的不移不动,戒备异常的盯注着他们! 现在,曹敦力干咳一声,官腔十足的道:“犯人有骚动么?”三角眼仁兄忙笑道:“回堂主,全安静得很,其实关在后面的那十来个人,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在喘了,叫他们骚动也骚动不起来啦2”横了说话的人一眼,曹敦力道:“也没什么异状么?”三角眼的汉子阿谀的道:“没有,和以前一样,无庸劳使堂主费神,小的们也依然稍存大意,必会谨慎看守的……”曹敦力冷冷的道:“假设你们能叫本帮首座们如此放心,本帮早就可以霸占天下了,还用得着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这口窝囊饭么?”呆了一呆,这三角眼仁兄虽然老大的不服,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点点来,他讪讪的笑着道:“堂主教训得是”曹敦力不再多说,指指车门,道:“开了!”三角眼仁兄赶前几步,向门边那执绳的汉子低声道:“李光,你小心点让一让,注意别扯动了绳子,我这就开门了。” 叫李光的大汉微微点头,毫无表情的向后面退了两步,但是,他却仍旧一点也不疏忽的紧拉着手中细麻绳,在退后的时候,仅将麻绳多出来换在手腕上的一段放出了几圈……。 三角眼的汉子自怀中掏出一串巨大的铜钥匙,“咯吱”一声插入锁孔,用力转动后,伸手将铁门拉开,回身道:“堂主,请。” 点点头,曹敦力与君惟明快步来到门边,尚未入内,铁门后一股刺鼻的恶臭气息,已冲了出来,这股恶臭实在难闻得很,象是一条积污纳秽,多日未曾清理的阴沟,受到阳光曝晒后,被蒸出来的那种浓浊臭味,又似是腐烂了的动物尸体上的所飘散出的尸臭,这股气味,又浓又烈,几乎将人的胃都冲翻了。 铁门后,有一排九级石阶通下,石阶尽头,便是一个砌成半圆形,有如澡堂船的石池子。现在,石池中浮动着污黝黝浓凋稠,黑沉沉的脏水,二十只木柱便立在水中。达二十只木柱有四枝是空着的,其他十六只上则各绑着一个人——一个个形似骨立,枯瘦萎顿得不似人的人。而在石阶的第五级上,平排固定安置了二十把强弩,弩端利矢全早上好,对准了每一只木柱以及木拄上的人,二根细麻绳则穿连过这工十把强弩的机簧。 一直延伸到牢门之外——握在那叫李光的汉子手中,换句话说,只要稍有警兆,那李光仅须轻轻一扯手里麻绳,则二十把强弩中的利矢即会飞射而出,准确无比的透射进绑在木柱上的人们体内! 石池里所散发出的气味是刺鼻的,那池中的污水面上尚飘浮着一些臭不可闻的排泄物。 第74章 而整个水牢中全是黝暗阴沉的,石阶傍的铁架上摆着一盏青莹莹的油灯。它那种晕沌沌的光忙放映出来,非但不能给人以光明的喜悦,更幻支得这个可怖的水牢越发阴风漫漫,鬼气森森了……水牢中的光度是如此黝陪不明,加以那木柱上绑着的十六个人又全已被折磨得不象人了,连君惟明这么锐利的目光也一时看不出到底那一个是衣彪,他心中叹息着,怨火顿炽! 这时—— 三角眼的仁兄站在门里第一级石阶上,他呵着腰道:“里头太脏太臭,堂主,你老就不用进来了吧?也免得拈上一身气味……”曹敦力微微颔首,斜觑君推明一眼,道:“嗯,本堂再点点数……”现在,君惟明退后一步,向两步外的李光露齿一笑,低沉的道:“朋,你见过死亡,可要亲自尝试一下么?”那李光一时愣了,他迷惑的道:“什么?——”他的口唇刚在形成了这两个字的形状,一溜银蛇似的光芒已闪电般猝卷上去,同一时间,君惟明左手暴挥,金叉脱铀反射,当这抹快不可言的银芒点透了李光脑门之际,又飞戮入一侧那竹榻前的汉子咽喉。这时,反射出的“断肠金叉”已洞穿了桌边的第一个角色肋腹,笔直插入他旁边的同伴左胸之内! 那李光被君惟明的“银绞链”一带毙命,他甚至连对方如何出手也未看清,便那么软绵绵的,一声不吭的瘫倒下,而在他倒地的一刹,手中细麻绳已被君惟明凌空弹指剪断! 四个“大飞帮”“墀坛”的“行刑手”,就在这连眨眼也不到的短促时间里便全部被君惟明解决干净,连一声喊叫都末及发出,已俱皆命丧黄泉,而君惟明出手之凌厉,动作之快捷,行事之狠辣,实已到家了! 一闪上前,君推明抽回了透入榻前那名敌人喉只的“银绞链”,“丝”的一声,挥落了链上沾染着的血迹,再将插入另一具尸体中的金叉收回,然后,转向铁门里面。 站在门后石阶上的三角眼朋友,至今尚不知道外面已生巨变,他的四个伙伴全归了阴,此刻,他还在朝曹敦力唠叨着:“……这十几个奴才可真的可恶,一天到晚全不放个屁,任是问什么也不说,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也打不出一个字来,堂主——”曹敦力背向外,他已站进了门里,后头传来的声息他却听见了,只是,他料不到会这等快法,几乎刚刚听到一点声息,君俺明已潇潇洒洒的转了进来! 曹敦力惊异的看着君惟明,忙问道: “成了?”君惟明点点头,淡淡一笑: “回禀堂主,成了。”三角眼的仁兄愕然不明所以,他迷惘的问道:“堂主,有什么事么?”曹敦力望着他,冷厉的笑道:“当然,老子要你的狗命!” 大吃一惊之下,这位三角眼仁兄不由魂飞魄散,他喉间哽噎一声,骇饰的张口就待呼救———以无可比拟的快速,“嗤”声开响,君惟明的“银绞链”已有如一抹星尾般撕裂了这三角眼仁兄的咽喉鲜血猝溅中,这人瘦嶙嶙的身体己一个跟头翻跌于石阶之下,同样的,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曹敦力一伸拇指,赞道: “好身手,公子!”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泛泛罢了!”说着,他立刻沿着那滑湿发石阶快步行下站在水池边,他聚拢目光,仔细朝绑在木柱上的十六个人瞧去,但是,仓促之间,却仍然一下子认不出谁是谁来,君惟明皱皱眉低沉的叫:“衣彪,衣彪……”被绑在木柱上的那十几个人,下半身全浸在池水之中,仅露出胸脯以上的部位来。而这十几个人全象已经瘫痪了,已经麻木了,个个的颈项都低垂下来,一动不动,就宛如十来个尸体一样! 君惟明有些急迫,他又朝前移近了点,暗暗提高了嗓音道:“衣彪,我是公子,我是君惟明,我来搭救你了!” 这时,那些绑在木柱上的人有几个才生了反应:他们沉甸甸的勉力抬起头来,各用一双枯竭深陷的目光,朦胧的望向君惟明。天爷,那几张瘦癯干枯的面孔就简直和骷髅无异了! 君惟明焦灼的道: “我是君惟明,君公子,你们还认得我么?”几双黯涩的眸子吃力的注视着君惟明,好一阵,才有一个人首先认了出来,这人惊然抽搐着,他那如干涸似的枯槁面容上,挤出了一抹惊喜过度的表情,嘴唇噏合了好多次。这人才孱弱凄哑的出了声,“公子……天可伶见……果然是公于到了……这……这是在做梦么?”君惟明一阵辛酸涌自心底,强自忍住,他温和的道:“是真的,兄弟,一点也不假,我并没有死,我又活着由来了,这一次,就是来解救你们的……”那人摇摇头,深陷的眼眶中演出两滴泪水,他悲楚的道:“公子回来就好了……那批恶魔魍魉就再也逞不得凶横,再也不能欺侮我们了……我们囚在血牢中的这些人,全知道是谁害了公子……因此,他们才找我们下手……公子啊,你老千万要救那些昔日的老弟兄们,要不,他们只怕迟早也会道到姓童的毒手……我们这十几人如今算完了……公子不用再多费手脚救我们出去……”君惟明急道:“不准讲这些丧气话,今夜我来,便是首先将你们搭救出去的,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也要设法使你们脱险!”面颊微微痉挛,那人痛苦的道:“公子……你老可知道……我们的下半身全叫这满池污水给浸蚀残废了?我们早已不能走,不能动,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休说公子救我们出来要倍增困难……便是我们真个全逃出……也只是一群废物,陡给公子增加累赘罢了……公子,眼前百事待举,用人方殷……我们这群无用之人来能替公子效命已够惭愧……又怎好再给公子增加烦恼?……”君惟明一咬牙,道:“你们在这水牢中关了多久?”那人凄然道:“最多的有一个月,至少的也有十多天了……公子,我们腿股上的血肉早已浮肿泡烂,连骨头都成酥腐的了……”君惟明搓着手,又急切的问:“衣彪,衣爷在那里?”那人想转头指引,无奈他却连转了颈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微弱的,他道:“倒数第七根柱子绑着的,便是衣爷……”君惟明点点头,迅速移了过去,来至水池中倒数第七根木柱之前,他望着那个被绑在木柱上寂然不动,垂首剪臂的枯槁人形,真不敢相信这人就是往昔强健壮得有如一头牯牛般的“红豹”衣彪! 自破碎污秽不堪的槛楼衣衫空隙里,可以隐约瞧见衣彪嶙峋支立的胸骨,更能发现他遍布肌肤的累累伤痕,那些伤痕有的结着血疯,有的尚留着紫褐色的翻卷皮肉。而他浑身的肤色,更已青中泛灰,不似人的肤色了,形态之凄厉可饰,就连君惟明这等惯经残酷的人物,也不禁感到泪涌鼻酸! 君论明低沉的叫: “衣彪,衣彪,衣彪……” 宜等君惟明叫了个几声,双臂反剪绑在木拄上的衣彪,方始颤动了一下,几乎不可能的将脑袋沉重抬起……天!那是一张何等痛煞人又怜煞人的面容啊,整张脸孔只剩下一层干黄枯镀的表皮包裹着,颧骨高耸,两颊如削,面孔上更布满了伤痕,青白叠交,红紫互映,甚至连嘴鼻也因过度的伤害而扯移了位置,看得出他的鼻梁骨早就扁碎了,深陷的眼距四周流淌着浓稠的黄水,眼圈已溃烂,血糊糊的朝外翻着腐肉,以至他那双眼珠亦变得晕翳翳,混沌沌的了……这已是冷天,如若弄在夏季,他们这些人身上要不生蛆才怪呢……君惟明睹状之下,心如刀割,热血翻腾,他紧搓着牙,痛苦的叫:“衣彪,我是公子!”仿佛蚊蚋似的呻吟一声,被绑在木柱上的衣彪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他痴了一样怔怔盯视着君惟明,半晌,突然哽咽起来,嗓音低哑微弱的来自唇边:“我是在……做梦了……公子在梦中却容颜依旧碍…”君根明也不管石池中的污水是如何肮脏恶臭,“哗啦”一声,已亲自踏人池里,来到衣彪身前。他双手搭在衣彪肩上,沉痛的道,“衣彪;这不是做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我是特地潜回来搭救你们的……”当君馅明的双手接触上衣彪的两肩,他已如中电流般全身猛然抽搐,倾力睁大那双晕朦朦的烂眼,他死盯着君惟明,不敢相信的悲喊:“公子。公子,真是你么?真是你么?……”君推明轻轻在他肩头捏了捏,道:“真是我,一点也不是幻觉。”顿时,衣彪那双沉翳的烂眼中发射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湛湛光芒,他抖索着,痉挛着,又哭泣着道:“皇天碍…我总算相信你的神异了……你果真保佑我家公子不死,果真又使他履险如夷,你的眼睛果真是雪亮的碍…”君惟明黯然道:“我绝处逢生,幸而不死,衣彪,这当也算天数……可就是苦了你们一干老弟兄了……”衣彪急促的喘息着,有一股出奇的亢奋表情与清朗神韵涌现,他困难的拨动着舌头,喑哑的道:“公子,只要你老能无灾无难……平平安安……我们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牺牲……我们不算什么……若是公子出了差错……大伙儿不……不就全完了?”君惟明悲伦的道:“衣彪,可恨那些畜生竟如此折磨你们!”衣彪抽搐了一下,用力挤出一抹干涩得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我们不怕……公子,只要对你老留一个忠义名……替‘铁卫府’保一口不屈气,我们……业已满足了……”喘息着,他又道:“我们……公子,我们全没出卖自己的老兄弟……我们都咬着牙挺到如今……,公子,我们永远都能直起腰杆子不会惭愧……”君惟明连连点头,感动的道:“我明白,衣彪,我全明白……”嘴唇张合着,衣彪又扭曲着脸孔道:“公子……可是童刚陷害了你?” 第75章 君惟明恨不遏的切齿道:“正是这厮!”吐了口气,衣彪喃喃的道:“我们……早就猜到是他了……自他接掌了‘铁卫府’……这里即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君惟明咬咬牙,道:“时间急迫,衣彪,我们在此不能多谈,容我马上救你出去!”衣彪苦涩的一笑,悲痛的道:“公子无庸费神了……我被他们关入这‘血牢’中已有一个多月之久……又遭受到无数次酷刑,非但骨碎肉腐,无一完整之处,就连内腑也损伤极重……公子……我知道我尚能支撑到今天不死的原因……全是凭一口气,一个希望……希望能再见到你……老希望能放下心……得到一点暴虐必亡,我府重光的保证……”君惟明以泣血般的声音,坚定的道:“我答应你,衣彪,这是毫无疑问的!” 经惯了生与死的场合,也历尽了残酷与血腥的悲凉旅途,君惟明知道一个人在将要死去之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那不仅是指肤体的伤病而言,当一个人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的谈吐、意念、韵调,便往往都是那般灰苍而又凄黯的了,有如一盏将灭的油灯,枯竭萎涩,一头久病的野兽,对月尖嘶,都是绝望又悲凄的,如今,衣彪便正是这样的了……衣彪悲切的道:“公子……请不要为我们悲伤……在我府重光的那天,只要公子能收集起我们的骨骸,埋葬在一起,使我们的魂魄不至飘散……流荡,也就……够了……”铁打的汉子如君惟朋,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悲愤的道:“衣彪,我发誓要替你们报仇雪恨!”衣彪惨然一笑,道:“公子……今日一会,自此永诀……我们这些人全已命在旦夕,不久于世了……无论在幽明两界,我们俱是祷佑你,老长命百岁,前程辉煌……”君惟明强力抑止目眶中滚动的泪水,激动的道:“衣彪,我要设法救你们出去,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医得好!”衣彪孱弱的摇摇头,道:“没有法子了……公子,关在‘血牢’的这些人,最轻的也只算能芍延残喘多活几天而已……污水中的毒素业已浸心蚀骨,那些酷刑后所造成的伤害更不用说了……”君惟明急道:“衣彪,你不要灰心,不要沮丧,且听我说……”衣彪泪渗血淌,嘶哑的叫:“叩别公子,公子多保重啊!” “克擦”一声,响起在君惟明刚持阻止之前,衣彪已经自行咬切舌根自杀,他紧闭的嘴唇中,有一丝稠粘的鲜血缓缓淌下,全身也猛力震了震,然后,他那双溃烂失神的眸字,带着一抹惨笑注视君惟明,目光逐渐散乱、黯淡,终于,他的头也软搭搭的无力垂落! 无比深沉的悲痛与仇恨啃啮着君惟明的心,他的心被撕成碎片,变得血腐腐的了,大吼一声,君惟明疯狂似的猛挥汉掌,动作如飞般削断那些木柱上绑人的粗索,只见他忽上忽下,倏来倏往,水声响动,索折柱裂里,须臾之间他已经把木柱上的十六个人全解了下来,安安稳稳的摆到了石阶之—上! 这时—— 早在牢门外把风的曹敦力,正好急匆匆的赶了进来,他满额大汗,呼吸急促,刚一进门,使低切的叫:“公子,君公子,事情办妥了不曾?我们要马上离开了,场面有变化啦,再不走恐怕麻烦就更大——”曹敦力突然将未讲完的一小截话尾咽回肚去,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石阶下的情景——在青莹莹鬼火般的惨黯油灯晕下,幻映出那十六个不成人形的躯体来,那十六个人分别排卧在两级石阶上,他们的上半身瘦骨支立,枯黄腊干,下半身,却肿涨如鼓,浮泡成一种死猪肉般的惨白泛灰,两腿两股间的肌肉全溃烂腐裂了,有的翻卷,有的成瘰疬下垂,更露出腿股间的森森白骨来,甚至,连那白骨也全被污水浸蚀成黯青的了,腿骨上还沾粘着丝丝碎肉筋脉……十六张脸有如十六颗骷髅头,灰黄、枯槁、嶙峋,便算是只剩皮包骨吧,那包骨的一层又何尝是完整的呢?业已布满了斑斑伤痕,不成形状了……鼻管中闻着这十六个人身上所发出的那股恶臭,眼睛里看着这种惨绝人寰的恐怖,任是曹敦力见多了场面,也不禁一下子呆住了……断肠花--第四十二章不屈忠魂第四十二章不屈忠魂俯视着石阶上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十六个人,君惟明的神色是无比悲痛又无比惨烈的,他双目如火,握指透掌,连面孔五官也因为过度的伤痛愤怒而微微扭曲了……君惟明的下半身全叫那池中污水给湿透了,同样也有一股恶臭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但君惟明却恍似未觉,这般恶臭,在他来说,已不仅只是那单纯的臭味,更代表着无尽的仇,至极的恨,以及血漓漓的悲切! 怔证的望着君惟明,曹敦力寒怯怯的道:“公子,君公子……”猛然抬头,在君惟明抬头的一刹,曹敦力震惊的发觉这位武林霸王的双目中竟然滚动着晶莹泪光! 冷静的,嗓子沙哑,君惟明应声道: “什么事?”曹敦力咽了口唾液,呐呐的道:“公子……你不要难过……姓童的……那厮实在太也阴毒了……”君惟明毫无笑意的苦笑了一下,冷冷的道:“你也有此感觉么?”曹敦力心腔子猛的一跳,惶恐的道:“公子,呃公子,我……我以前还不清楚这姓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仁不义的东西……我,我是弃暗投明了……”闭闭眼,君惟明道:“你方才说,场面有变化,什么变化?”经君惟明这一提,曹敦力才又突然想起来,他脸上顿时显出惊慌之色,回头看了看,才紧张的道:“天爷,我还险些忘了,公子,刚才我在铁门边把风,从门缝中,看见两盏有一个‘卓’字的大红灯笼往这边移近,可能是住在这里不远的‘墀法’坛主卓斯亲来巡视了!”君惟明镇定的道:“你看清楚了?”曹敦力肯定的点头,道:“不会错,老卓一出门巡夜便素来是这种架势!”君惟明微微皱眉,道:“平常他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巡夜么?”曹敦力搓着手道:“难讲,有时候他兴致来了,说不准也会突然四周走一走的……”君惟明阴沉沉的道:“这就是他气数尽了,也好,我首先拿他来为我这些受尽了苦难折磨的弟兄伸冤复仇!”曹敦力呆了呆,忙道:“但是,这些朋友们还等着救出去哪,公子,一打起来又如何分身照应他们呢?”君惟明惨然一笑,道:“你看,他们,曹敦力,他们还能移动么?还能再经过一番折腾么?就算将他们全救了出来,又有那一个能活着?” 其实,曹敦力又何尝看不出来?这排在石阶上的十六个人早已奄奄一息了,就算将他们全救出去,的确,又有几个人能继续活下去呢?看他们眼前的情景,几乎就比一具尸体多口气罢了! 舔舔嘴唇,曹敦力又嗫嚅的道: “如此一来……公子,我们的一番苦心岂不是全白费了?”君惟明冷森的道:“没有白费,至少我们使这些受苦受难的弟兄明白他们的牺牲将有代价,我们并没有抛舍他们,至少我们己更进一层的探悉了童刚及其同路人的狼毒阴险,豺狼心肝。曹敦力,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收获,纵然这些收获太过悲怆,太过血腥,我们今晚所冒的险也不是白费的了!”曹敦力动容的道:“你说得对,公子,你说得对……”顿了顿,他又:道:“公子——我想,至少那位衣彪兄我们可以设法将他背负出去——”君惟明神色凄楚,双目又现泪光,他伸手朝最,后边的衣彪尸体一指,声音喑哑沙涩的道:“那就是衣彪”曹敦力顺着君惟明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却不觉蓦地一阵哆嗦,惊愕又震骇的低叫:“什么?衣彪,他,他死了?”君惟明悲愤的狂笑一声,道:“我与童刚及其同党之间的仇恨,又增加一笔了,这好可恨的血淋淋的一笔!”曹敦力怔愕了一下,忐忑的道:“可是,公子,可是我明明打听到他尚未死碍…”君惟明摇摇头,沉痛的道:“是的,在我们进来之前,他的确还没有死,他是在见到我之后才嚼舌自尽的,可惜我救援不及……”曹敦力迷惘的道:“为什么?衣彪为什么要死呢?公子,他并没有错啊,一点错也没有,为什么他要如此做?”低下头,君惟明怆郁的道:“他受的折磨太重,自知不久于世了,他不愿给我增如累赘,增加负担……他没有一点错,曹敦力,错的是我……”如刃的双眸中寒光如血,君惟明又切齿的道:“我错在有限无珠,不识忠奸,错在疏忽懈怠,妄自尊大,错在引狼入室,贻害手足……一干忠贞弟兄们的牺牲,其咎全在于我!”曹敦力咳了两声,安慰道,“这……这件事也怪不得公子……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子待人以诚,晓人以义,谁又知道童刚那厮及他的一干同党,竟又是这种毒子狼心的畜生?公子千祈保重,留此有用之身,以期为公子遭害的弟兄们复仇雪恨……”君惟明看了曹敦力一眼,君惟明徐缓的道:“曹敦力,谢你良言相慰!”听了君惟明的这句话,曹敦力不觉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双手直搓,期期艾艾的道:“不用客气,公子……不用客气……”一仰头,君惟明又道:“你先上去,我马上来!”答应一声,曹敦力立即拾级出门,这时,君惟明回身过来,朝着石阶上那十几个、躺着的,奄奄一息的手下躬身抱拳,大声道:“列位弟兄,你们听着了,我君惟明用我的生命与鲜血起誓,若是你们的苦难与牺牲不能得到代价,不能获得报偿,我君惟明便在‘朝凤’山的顶峰自刎谢罪!” 说完话,君恨明强忍悲痛,重重抱拳之后退身离开,而就在他转身而去的同时,分躺在石阶上的十九个忠烈壮士,凡是尚有知觉,能听见君惟明方才那一席话的,俱不由自那紧闭的深陷目眶中挤出了辛酸痛泪……出了牢门,来在石室之中,君惟明尚未开口,俯在铁门缝后钥外觑探动静的曹敦力己满面惊恐的急回过头来,惶灼的道:“糟了,公子,果然是卓斯这厮亲来探视了,这老家伙还带着他‘墀坛’的六七名‘行刑手’……”君惟明平静无波的道:“就算‘大飞帮’整个出动,我姓君的也不合糊!” 第76章 曹敦力吸了口凉气,有些失态的道:“下一步,公子,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君惟明走到铁门边站定,淡淡的道:“下一步就该用血给他们洗脸了!”顿了顿,他续道:“你镇定一点,曹敦力,投有什么好慌张的,就看你这种大惊小怪,手拟脚乱的熊样子,我真奇怪你这堂主的职位是怎么混到的?难道说?连此等小小不言的场面你也经不起么?”曹效力不由得面红耳赤,窘迫无比的道:“并不是经不起……公子,我只是担心……”君惟明冷冷的道:“担心什么?天塌自有我来顶,就算他们要摘脑袋,第一个也会冲着我来,轮到你还在后面!”唯唯喏喏,曹敦力不敢多说,他又将眼睛凑上门缝往外窥探,一边用手擦着额际汗水,他一面低促的道:“卓斯正在与那何根讲着话,并不时转头朝这边看……这老家伙神色很不对……天爷,他现在己令后面跟着的六名‘行刑手’散开围住牢房……乖乖,他领著何根匆匆而了。……”倚在墙上,君惟明半闭着眼道:“你先应付他一下,能将他诱入里面歼杀最佳,否则,不用一盏茶时分,金尤摩和罗昆也会开始行动了!”又用衣袖擦擦汗,曹敦力一咬牙道:“也罢,我豁上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你早已豁上了。”曹敦力顾不得回话,因为,铁门已被“咚”“咚”“咚”的敲响,外面,那“黑牛”何根的语声宏烈传来:“里面的曹堂主听清,本坛坛主请曹堂主立出答话!” 这何根的语气已了无原先的恭顺谦卑,一开口便带着三分睥睨,更有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味道,显然,他也知道了曹敦力的行动有鬼,另外,他的顶头当家卓斯也到来——有撑腰的了! 曹敦力突然涌起一阵无名之火,隔着铁门,他大吼道:“混帐东西,你是想造反了?竟然以这种态度和我讲话?老卓来了叫他进来,本堂凭什么受他大遣到外面去了?”何根似是慑窒住了,一下子没有回答,但是,另一个尖细而阴沉的音却接了上来:“曹敦力,要造反的只怕是你吧?‘血牢’所在,乃是囚禁重要人犯之处,早经童爷与帮主规定划入全权负责,一切安全守卫亦俱由本坛承担,除童爷及帮主二人之外,任何人欲进入‘血牢’皆须持有童爷亲藏之‘鹰翼令箭’,否则,便算他是天皇老子也不得擅闯禁地,这个规矩你并非不知,但你身为一堂之主却知法犯法,抵触禁令,曹敦力,我问你是何居心?”咬咬牙,曹敦力吼道:“老卓,你休要给我扣帽子,姓曹的不吃你这一套,我来巡视‘血牢’乃是奉童爷口头亲渝”——阴测侧的,外面的卓斯道:“童爷口头亲渝?这么说来,童爷是出尔反尔,自毁成信了?嘿嘿,便算是童爷口头亲渝,曹敦力,童爷是何时交待你的?”迟疑了一下,曹敦力色厉内荏的道:“还会有多久,就在两炷香时分以前!”突然尖笑桀桀,有如枭鸣,卓斯尖险道:“曹敦力,你准备出来与我上‘墀坛’接受帮规惩治吧,我好叫你明白,童爷在一个时辰之前业已秘密出府,到长安城外迎近一位至友去了,我问你,两炷香前,又是那位童爷交待你的?曹效力,你心怀叵测,图谋不规已有铁证,我看你还有什么口实狡赖?”曹敦力暗叫一声苦也,急急回头求助的望着君惟明,君惟明露齿一笑,低声道:“问他敢不敢进来对质?” 断肠花--第四十三章重重干戈 第四十三章重重干戈 润润嘴唇,曹敦力眼睛仍然瞄着门缝外面,拉大了嗓门吼:“卓斯,你只不过是狐假虎威,利用职权,想我上‘墀坛’受你摆弄?劝你趁早别做清秋大梦,我姓曹的根本就不睬你,你要是有种的,就定进来和我仔细将道理辩上一辩!”外头,卓斯阴沉沉的笑了,他冷冷的道:“这道理不辩也罢,曹敦力,你假传渝令,私入禁地,妄用权力,图谋不轨,就这几条已足够定你的罪而有余,现在你是自己出来受缚呢,还是要本坛破fi而入拘你?”曹致力双眼变红,他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蛋,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就像个人似的定上了我曹某的罪?凭你这种窝囊废还差得远!”卓斯怪笑一声,忽然大叫道:“李光,赵万吉……陈虎……你们如是在里面没有事就答应一声!”朝门缝外“呸”的吐了口唾沫,曹敦力骂道:“姓卓的,你不会自己进来看看?”火把的光辉照着卓斯那张狭长而丑恶的马脸,在青红闪缩的火光映幻下,卓斯的脸色变得越发阴冷了,他狠毒的道:“曹敦力,你把本坛的五名‘行刑手’如何陷害了?”一横心,曹敦力狂笑道:“我便老实告诉你,你那五个狗腿子早就挺尸了,他们达还走在黄泉路上,你若是急,估量快点赶还跟得上!” 这时—— 君惟明在旁边小声道: “时间快到了,曹敦力,你准备着突围!”点点头,曹敦力道:“我等着了,公子,骑上虎背,也只好撑下去……”外面的卓斯在一怔之后,随即愤怒之极的大吼:“叛徒!曹敦力,你好大胆子,竟然敢于背叛本帮!”曹敦力毫不示弱,厉声回骂道:“曹某是弃暗投明,择良主而事之,就因为你们这付嘴脸曹某看腻了,才不愿再同流合污下去,卓斯,你不用叱喝,有本领就进来见个真章,看看曹某是含糊你不?”站在铁门前的卓斯不由把一张马脸气成了猪肝似的赤红,他退后一步,暴烈的道:“给我破门!蹦歉觥懊拧弊只垢崭仗驹谡馕弧败场碧持鞯纳嗉馍希盏匾槐叩陌涤爸校蝗挥幸煌排执蟮暮谟坝ヶ酪菜频钠死矗耢烤恚按蠓砂铩钡氖匚赖囊选班叟睢绷姆龀鋈ィ硪桓鲎阄靶行淌帧钡匚坏氖匚栏k颊趴谙虢校峭藕谟耙言诙妒种陆鸱煽罩衅叱撸? “奸细,不好,有奸细!” “快来人哪,有奸细混进来了碍…” “截住他,往上圈,快往上圈!” 那团胖大黑影一个照面便放例了“大飞帮”这边的四个人,功力之凌厉泼辣实已无可言喻,“大飞帮”其他的人们顿时全乱成一团,尖呼高叫之声此起彼落,人影晃掠,奔突打转,甚至连吹哨子示警的事也都忘了! “血牢”的铁门迅速启开,君惟明电射而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黑牛”何根,何根手中兵刃尚未及举起,君惟明猝然旋身,罩在外面的灰袍便“唰”的斜着飞出,这袭软软的灰袍,在飞出的一刹,边又平又直,宛如一块铁板猛力撞去,只听得一声“克擦”开响,何根的脑袋业已被君惟明抛出的灰袍砸碎! 鲜红血液与粘白的脑浆进溅中,君惟明修弹半空,十几个跟头有如一连串的白云滚滚,手中银芒暴闪,“大飞帮”方面的守卫已有十一个尸横就地——俱是吃君惟明的“银绞链”戳进眉心,直透脑际! 此刻——— 卓斯大吼一声,急扑君惟明,跟他前来的六名“行刑手”也从四边往中间圈来,但是,君惟明却冷冷一哼,滴溜榴的倒旋十步! 卓斯的一张马脸业已成了青紫之色,他拼命追赶,边厉吼道:“好鼠辈,往那里逃?” 君惟明的下半身微微朝后一坐,又蓦地似飞一样暴射而起,“银绞链”挥舞如风,“丝,丝”尖啸,眨眼间二十七链朝着卓斯头顶抽下! 浮空的银蛇流闪穿织,眨目刺眼,卓斯一双内掌根本不敢抵档,他口里尖叫着,贴地往外滚了! 于是—— 君惟明的身影在半空猛然折转,银绞链翻飞抖缠,狂步突起,雨点样上来的“墀坛”行刑手便被绞带出五步之外! 另四名围近的行刑手才自一窒,黑暗中,又一条黑影箭一样冲了过来,蓬的一声与其中一个撞成了一堆,但是,那条黑影却立即跃起,被他撞上的那名行刑手却捂着肚皮蹲到地下——他手捂之处,竟连蠕动的肠脏全破腹而出了……一声清亮而尖锐的哨子响声骤而响起,在这冷瑟的空夜中,这声哨音宛如鬼泣,不过,也只是响了那一声而已,一声之后,吹哨子的那名“大飞帮”守卫已被从他后面扑上来的那团胖大人影一掌将头颅拍进了颈脖子里! 君惟明唇角轻撇,大翻身,银绞链猛挥,再一名行刑手的大砍刀脱手扯落,君惟明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飞起一脚已将这人踢着抱着头摔倒! 那团胖大黑影——金尤摩,全身一矮,有如一只滚地球,呼轰闪移追击,跟着卓斯前来的六名“行刑手”仅存的两名回头便跑,一个奔出五步,被金尤摩暴起双掌震得满口鲜血狂喷的直飞出去,另一个,刚刚交牙回身劈出两刀,金尤摩的巨灵之手业已在他躯体上接触了七次,于是,他便滚元宝般连连打着跟头朝外翻跌了! 披肩的头发扬舞中,“鱼肠煞”罗昆那柄长只尺半,作企浪状弯曲的窄窄短剑,两次从另一名“大飞帮”“行刑手”的胸脯里拔出,那人泉涌的鲜血喷了他一脸都是,这位“魔尊”的忠贞手下给又一个侧转躲过另一名敌人的大砍刀,短剑在寒光如电下又猛的插进了对方肚皮! 惊得心摇胆颤的卓斯刚刚从地下翻跃起来,老天,他想不到这几个翻滚的时间却已仿佛滚到阿鼻地狱了——只此瞬间,这里,除了他之外,所有他的手下们业已伤亡十之八九! “鱼肠煞”罗昆与“毒拐”金尤摩两人仍在追杀着那寥寥可数的几个漏网之鱼,而君惟明,却在一声冷笑中再次扑向了卓斯! 在“大飞帮”里,卓斯担任掌有刑责之“墀坛”坛主,他自然有他所已能坐到此位的条件,易言之,他除了其它原因之外,光凭本事也正可算上“大飞帮”的一流人物了,其本身的艺业修为如何他自己当然清楚,而他见过的场面,经过的风浪也不可谓少了。 第77章 但是,君惟明与金尤摩的武功显露劫震慑了他,有生以来,他几乎尚来见过俱有此等超绝身手的人,更未曾与此强敌交手对招,就这短促的刹那间,他已明白今夜算是遇到高手了——真正的,不折不扣的高手了! 君惟明的凌空扑击,只是一闪即至,卓斯也是此道能者,对方纵然仅是那么快的一闪,卓斯亦迅速明白了敌人这扑来之势是无懈可击的,也是本身的功夫所根本无法抵挡的! 心慌意乱加上慌悚惊恐,卓斯双掌翻飞纵横,倾力抗担,一面朝后急退,一边嘶哑的大叫:“且慢———且慢!”手中“银绞链“呼”的缠绕腕上,君惟明在卓斯六步之前站定,他神色如冰,冷硬的道:“怎么着?”汗水沿着眉毛往下淌,卓斯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的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各救朋友与我‘大飞帮’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竟然如此赶尽杀绝?好歹你们也得讲个清楚,这么晕天黑地的一阵砍宰,又算是怎么回事?”君惟明冷冷的道:“不要拖延时间,姓卓的,我与你‘大飞帮’仇深如海,不共戴天,总之,你够了引颈受戮的资格了,我不会冤枉你!”又退后一步,卓斯忙道:“可以报个万儿么?”君惟明仰首向天,暴烈的道:“你不配!” 就在君惟明仰首向天的一刹,卓斯悄无声息的摄足向前,突然暴身而起,抖掌猛劈君惟明! 斜步,侧势,出链,君惟明金三个动作合成一个,“丝”声尖响,“银绞链”闪电般缠向卓斯脖颈:双掌劈空,卓斯不由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拼命挪跃,君惟明的“银绞链”已“唰”的贴着他面前扫过,在斯左颊上鞭开了一条血痕! “你来这一套还差得远!”君惟明冷冷叱喝,“银绞链”掠闪似流星的曳尾,欣然纵横,尖啸如泣,眨眼里又把卓斯逼得手忙脚乱,在银蛇飞舞中,他衣衫碎裂,碎布飘散,虽然尚未丧命,全身上下,却已吃君惟明抽得皮开肉绽,血肉进溅! 卓斯简直就要喊天了,他忍受着锥心刺骨般的火毒痛苦,咬紧牙关拼命支撑。但是,双方实力相差得过份异殊,眼看这位“大飞帮”的“墀坛”坛主便要死在当场了! 就在这时—— 一阵惊心动魄的人皮鼓声突然从“铁卫府”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其声低沉、朗闷,却又仿佛在随着人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咚……” “咚、咚、咚……” 自“铁卫府”的每一方面,每一个角落,全有条条黑星飞丸泻般往这边集中,兵刃的寒光在那些人们的掠射里闪闪映幻,间或响起几声沉厉的叱喝……曹敦力此刻从“血牢”的铁门后匆匆奔出,他大叫道:“快冲出去,迟则来不及了……”君程明出手如江河汹涌,紧罩敌人,他边冷森的道:“你慌什么,这里还有我们三条命顶着!” 在搏击与说话中,君惟明的眼角已瞥见一条快速得匪夷所思的身影正自左侧方风驰电掣殷往这里移近,不用问其他,先看那人的这身轻功,业已到达登堂入室的地步了! 暴叱如雷,君惟明左斜右旋,前倾后翻,身形猝然加快十倍,同一时间,他的“银绞链”已狂风暴雨也似洒出一百次! 于是——— 卓斯尖嗥惨号,其声凄厉,在君惟明这密集又猛烈的攻击中,他已被活活翻在地下,浑身血肉模糊,骨折腑碎,连抖索全不能了! 金尤摩与罗昆恰在此刻双双掠至,金尤摩方得启口,目光却也瞥到了那条超越众人,抢先扑来的影子! 一双小眼骤睁,金尤摩低促的道: “来了硬把子,公子!”君惟明镇定的道:“好功夫!”金尤摩忙问:“会是那童刚么?”摇摇头,君惟明道:“不大象——且童刚此刻不在府里!”突然,君惟明脱口道:“是官采!”神色一肃,金尤摩沉重的回应:“‘白发银眉’,果然是个扎手货!” 他们几句对答甫始说完,半空中,一条人影已大鸟般飞落,这人满头白发如丝,连一双斜耸入鬓的浓眉,也是银白的,但是,他那张脸孔却年青而俊逸,神态间流露着一股无比的洒脱韵味与蓬勃英气,衬着他修长玉立的身材,那一袭襟绣孤松图的玄色长袍,便越见超绝不凡了! 这人——白发银眉官采,在君惟明等人七步之外站定,他微皱着眉,缓缓朝四周打量了一遍,然后,目光投注在君惟明脸上。 此刻,周遭人影翻飞,刃光闪泛,顿时又有十几个好手赶到,他们——声不响,默默持立四方,俱是先行占好了有利出手的位置! 官采又皱皱眉,他注视着君惟明、语声清朗而柔润的道:“这些人,全是你们杀的?”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官采不慢不急,仍然安详的问道:“为什么?”君惟明露齿一笑,道:“因为他们该杀。”“哦”了一声,官采依旧柔和的道,“那么,你认为你们就有权如此做了?”君惟明淡淡的道:“我认为是如此。”官采又习惯性的皱皱眉,道:“我知道一种人,一看就知道,这种人不多,而且特别与众不同,冷辞、倔强、高傲、聪慧、果断、残酷,再加上武功超绝,就像你。”君抿明微笑道:“你也颇为相似。”官采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我不否认,我想,你该知道我?”君惟明笑道:“当然,‘白发银眉’官采,盛名喧赫,如雷贯耳了。”官采尔雅欠欠身,道:“敢问阁下?”略一沉吟,君惟明坦然道:“君惟明。”这三个字出自君惟明的双唇,不但包围在四周的那些高手们全突然傻了眼,就连官采这等镇定深沉,名扬天下的厉害人物,也禁不住猛的呆了一呆,他怔愕半晌,始疑信参半的道:“你,你会是‘魔尊’?”君惟明平静的道:“这没有冒充的必要,是么?况且,此时此刻,假如有人要冒充君惟明,恐怕也不是件聪明的事呢!”官采用力颔首,道:“我相信你就是君惟明!”君惟明展颜笑了,道:“你不相信早已死去的传言么?”官采摇摇头,道:“原本我便不信神!”君惟明道:“为什么?”官采徐徐一笑,道:“很简单,因为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尤其是,这传扬弥死去的谣言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君惟明抿抿唇,道:“很有道理,散播我已遭害这个谣言的人,大约没有考虑到他所能蒙蔽的只是一些凡夫俗子,而真正有智谋远见的入,是不会相信他这可笑谎话的,如阁下你,便是如此了!”官采吃吃一笑,道:“承蒙‘魔尊’抬举,却是一件颇为不易之事呢。”他随即又正色道:“尤其在这种互相敌对的场面下!”君惟明淡淡的道:“只要你不愿与我为敌,官采,你便可不用为敌!”官采摇摇头,道:“我尊仰你,君惟明,但是我无法如此!”君惟明低的道,“姓童的给了你什么好处?”官采银眉微皱,沉沉的道:“有形的好处么?我官采不放在眼中,我帮童刚,理由十分单纯,及因为他的表妹的爱侣!”了悟的笑了笑,君惟明又道:“假如你把真理是非看得比情感不重要,自然这个原因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谁还能讲什么呢?”官采神色转变,道:“君惟明,你不要挑拨,”君惟明夷然不惧的道:“并非挑拨,我只是直言罢了!”沉吟片刻,官采有些难言的道:“如果这里的事有我做主,君惟明,我便不阻止你,任你自去,因为我一向尊敬你,但是—一。”君惟明替他接下去道:“但是,可惜你作不得主,嗯?”官采双眸倏寒,道:“不错,所以我也又好得罪了。”凝注着对方,君惟明缓缓的道:“我不怪你,官采,我明白你的苦衷”官采退后一步,道:“希望你熊谅解——”他刚刚说到这里,暗影中,一条瘦小的身形自远处飞跃而来,隔着老远,那人已中气十足的大喊:“官兄可在那边?”官采微微侧首,高声道:“是刁帮主么?我在。”一边,金尤摩凑近了些,小声道:“大飞帮’帮主‘白虎’刁忌到了!”君惟明气定神闲的道:“这才过瘾。”金尤摩低沉的一笑.道:“好气魄!” 这时,那条瘦小的人影已闪电般掐至近前,这人身高不及四尺,枯干削瘦得只剩下皮包着骨,但肌肤的颜色却白得吓人,甚至白得泛着淡淡的黯青了,浓密高束的黑发下面,是一张同样雪白干瘦,冷酷寡绝的面孔,他看上去大约只有四十岁上下,而其实,这位“大飞帮”的首领却已六旬开外了! 官采迎上两步,低沉的道: “可有其它变化,刁帮主?”“白虎”刁忌向君惟明等人扫了一眼,又朝遍地狼藉的尸体看了看,表情倏然寒森无比,他不答官采的问话,愤怒的反询官采:“我这些属下,官兄,可全是对面这几个人伤害的?”官采无可奈何的道:“是的。”勃然大怒中,刁忌手指君惟明。厉吼道:“大胆小辈,竟敢如此辣于伤我手下儿郎,今夜若不将你几个畜生剥皮分尸,我姓刁的便给你叩头!”官采心中着急,正待劝止,对面,君惟明已冷冷一笑道:“就凭你么?朋友,恐怕你道行还不够哪!”旁边,金尤摩也冒火道:“不要光在那里鸡毛子喊叫,你他娘的能吓住谁?在‘大飞帮’里你是帮主,在俺眼中你却不如一个卵蛋!”刁忌顿时暴跳如雷,他大吼道:“混帐畜生,混帐畜生,简直可恶透顶,你等着,我第一个便收拾你!”叫骂中。刁忌正待下令四周包围着的手下们合力行动,目光却突然瞥及独自一个人站在君惟明身后,形色略见瑟缩的曹敦力,刁忌一时没有想到曹敦力为什么会的到那个位置上去,他不由愣了愣,大声道:“曹堂主,你站在那里做甚?” 第78章 曹敦力闻声之下,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十分,他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嗓子有些发沙发颤的道:“帮主,呢,本堂———不,我是……我是站在这边……”刁忌仍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他在莫明其妙中,又暴烈的叱道:“赶快守到一边去,那算是个什么位置?人家一翻手就能先够到你,身为一堂之主,连这点脑筋都没有?”猛一咬牙,曹敦力横了心道:“我便对你实说了,刁忌,自今以后,我曹敦力与你“大飞帮’脱离关系,一刀两断,亲疏不沾!”作梦也估不到自己手下的重要臂助,六堂堂主之一的曹敦力会突然冒出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刁忌与他四周的人马们俱不禁全气晕了,好一阵子,刁忌才如梦初觉般狂吼一声,石破天惊的叫道:“你是要造反,要叛帮。要出卖同伙?”也不知是从那里来的灵感与勇气,曹敦力也即刻抗声叫道:“随你说好了,刁忌,你既能助约为虐,替那些造反背誓出卖宗主的奴才做帮凶,我曹敦力也照样做给你看!”几乎气得连肺也要炸了,刁忌一张雪白的瘦脸陡然变成了赭赤。他全身抖索,五官扭曲,眩目切齿的咆哮:“好个忘思负义,信口雌黄,不知人问差耻为何物的曹敦力,我叫你反,我叫你叛,我叫你骂!曹敦力,我发誓要你的狗命,我要将你凌迟碎刮,用你的哀呼惨号来正帮规,傲效尤!”曹敦力也全豁出去了,他大吼道:“只要你能这样做,刁忌,我姓曹的也就认了!”满口钢牙咬得“咯崩”乱响,刁忌愤怒至极的大骂:“混帐透顶的王八羔子……”一侧,官采平静的道:“刁帮主且请息怒,曹敦力叛帮投敌,罪无可恕,他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目前,我们却须要研究如何才能使他受到惩罚!”刁忌双目如血,哇哇怪叫道:“这还用得着研究么?官兄,冲上去格他拿下不就结了?”冷凄凄的一笑,官采不悦的道:“如何冲上去?”刁忌气怒攻心,不由一下子忘了礼貌,更忘了他是在和谁说话,狂暴的,他吼道:“我冲给你看!懊卮蠛纫簧腥绱豪渍ㄏ欤俨膳溃骸奥牛惫俨傻恼庖簧澈穑腿唤瘟送返牡蠹删眩谝焕阒螅婕戳宋蚬此讲诺氖肼趁Вこび趿丝谄垦招Φ溃骸岸圆蛔。傩郑沂墙胁芏亓φ庑笊枇耍惫俨擅挥斜砬榈囊恍Γ溃骸罢庑┯貌蛔潘担蟀镏鳎易柚鼓闳绱诵卸耸俏阕畔耄钡蠹擅糟模溃骸拔易畔耄俊惫俨衫淙坏溃骸暗蟀镏鳎阄尾欢越钕胍幌耄坎芏亓δ耸悄闶窒绿弥髦唬闶撬儆刑齑蟮牡浚粑奕颂嫠叛曳纯鼓忝矗俊钡蠹烧馐辈磐耆形颍慷14┟鳎窈莺莸牡溃骸翱删褪悄谴┌着鄣男∽犹娌芏亓t叛俊惫俨傻愕悖罚溃骸安淮恚币a狼谐莸模蠹膳溃骸翱啥竦男笊乙徊16琢耍惫俨衫淅涞牡溃骸芭虏蝗菀子狈魅徊辉茫蠹摄牡溃骸拔裁矗俊惫俨沙磷帕车溃骸鞍镏髂憧芍廊思沂俏俊钡蠹砂响璧慕校骸肮芩撬退闶茄滞趵弦蔡硬坏簦惫俨赡灰恍Γ溃骸罢馍泶┌着鄣呐笥眩闶且ゴ丫廊サ摹e稹┩泼鳎? “什么?”刁忌不由全身倏震,面色大变,“蹬”的退后一步,他目瞪口呆的死盯着君惟明,不敢置信的道:“笑话,笑话,任谁都知道君惟明已死了……官兄,他早就死了……你不用来诳我!”官采皱了皱眉,严肃的道:“此情此景,刁帮主,我会有这个心绪来诳你!”怔愕加上惊骇,刁忌僵窒了好一阵子没有说出话来,他看着君惟明,嘴里还在一个劲的呢喃:“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官采生硬的道:“千真万确,刁帮主。” 这时—— 君惟明安详的启口道: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姓刁的,你助纣为虐,偏袒叛逆贼子,今天你便得到报应,你的手下也同样会背叛于你!”习忌呆楞了半晌,始萎顿不振,锐气消挫的道:“你,你果是君推明?”君惟明冷森的道:“废话!”吸了口凉气,刁忌有些顾忌的道:“那么,你并没有死?”君惟明重重一哼,道,“更是废话!你可曾见过一个死人能如此和你交谈?”习忌不由进退维谷了,他艰涩的道:“那具尸体……由童兄与费君二位姑娘证实是你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人呢?”君惟明目蕴痛仇,唇凝血怨,他阴沉的道:“你该去向他们,刁忌!”拍了拍刁忌肩头,官采低沉有力的道:“现在还谈这些干什么?刁帮主,事情业已发生,讨论它的内容真假全已无关重要了,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福祸相共,齿唇至依,谁也来不及挪腿撤身了,不管当初童刚是怎么说的,其咎在谁,目前我们也只好齐心合力,硬撑到底,否则,君惟明正好个个击破,逐点歼灭!”刁忌心中长叹,呐呐的道:“老天爷,这可真叫骑虎难下了……”官采冷酪的道:“事实亦是如此!”古怪的一笑,君惟明接口道:“老实说,我的主要对象不是你们,官采,只要你和刁忌能置身事外,退出长安,我可以考虑消解与你们之间的怨隙!”瞅着君惟明,官采深沉的道:“君惟明,你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恕过仇敌或仇敌伙伴的人!”君惟明点点头,道:“我不反对你这句话,但或者也有例外,你们何不试试?”官采毫不为动,坚决的道:“义不可毁,信不可背,君惟明,我答应童刚的事便不能食言!”微微一笑,君惟明转向刁忌:“你呢?大帮主?”刁忌踌躇了好一会,在官采与四周属下们的冷厉目光下,他也只有硬起头皮道:“少来达一套,君惟明,我及全帮上下业已将地盘转来中土,昔日所俱据已舍弃,根本欲罢不能,既淌了这弯混水,便何妨淌到底?而且,你戮我帮众,诱我手下,此仇又岂能不报?”君惟明冷冷笑道:“很好,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而童刚却也深知制人之道,或以重利,或以重信,倒将你们弄得服服贴贴,死心塌地了!” 断肠花--第四十四章铁胆虎血 第四十四章铁胆虎血 官采冷静的道: “人各有志,君惟明!”君惟明徐徐一笑,道:“不错,人各有志,而我对今夜即将来临的杀戮无所抱憾,因为,我业已让出一条路给你们走了,是你们自己不愿走的!”官采深沉的道:“你说得对,我们全是自己做的选择,没有人会怪你,君惟明,敌对往往都是彼此残酷的,谁叫我们敌对?”君惟明微喟一声,道:“你主意想定了?”官采冷硬的,道:“想定了。”君惟明闭闭眼,又道:“现在,‘铁卫府’大约全伏兵层重,禁卫森严了吧?”官采冷然道:“不错!”君惟明环目四顾,道:“官采,我杀出一条血路给你看!”反应迅捷如电,只见,官采斜滑三步,暴叱道:“小心——”“银绞链”有如蛇火猝闪,飞射官采,然而,却在那抹寒忙甫始耀眼的一刹时,又匪夷所思的缠向了刁忌的颈项! 刁忌大吼如雷,飞快翻仰,同一时间,双手自腰际猛往上抄,两只粗短的,闪泛着青光的怪异‘虎爪’已交互挥磕那边,官采的行动却更加疾利,他身形暴起,不退反进,右手是一把削铁如泥,软如绵带的锋利缅刀,左手却是一柄缀有细链的金包手斧,刀斧齐展,连削带打的还攻而上! 无声的一笑,君惟明侧移猝旋,“银绞链”狂舞猛翻,在一片“丝”“丝”锐响中,顿时银光伸缩如蛇电纵横,在成千上万的链影迸射里,官采与刁忌俱不由被硬生生逼了出去! 四周,十多条人影急速围拢,金尤摩嗬嗬大笑,右手倏翻,暗藏长衫之内的他那柄成名家伙——“青龙拐”已毒蛇似的飞扫而出,照面之间,他便将围攻上来的敌人独自挡住九名! “鱼肠煞”罗昆毫不迟疑,骤闪上前,手中弯曲成波浪形的短剑挥舞生辉,运转如风,亦一下子敌住了三名对手! 这时,曹敦力也只好一咬牙,双环蓦展,与其他三名对手战成一团! 君恨明的功力造诣是无可言喻的,简直已可达“超凡人圣”的地步了,而他更(奇*书*网^.^整*理*提*供)是如此狠辣,如此绝情,又如此凶悍,在他与官采及刁忌的拼斗中,这两名震一方的江湖强者以联手之力,竟然亦丝毫占不了半点便宜,君惟明闪掠纵横,有如流光越空,来去无踪,他的“银绞链”仿佛是魔鬼的诅咒,招魂者的黑幅,挟著难以令人抗拒的力量凌厉飞旋;倏忽穿射,任是官采刀斧之势雄浑,攻拒诡奇严密,任是刁忌倾以全力应付,一双“虎爪”舞得沙起石走,仍然制不了先机! 现在,刁忌的惊惶骇异固不在话下,就连素来目高于顶,艺业拔萃有“催命符”之称的“白发银眉”官采也不禁大大的震动了,他曾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人首级,也曾独袭闯过龙潭虎穴,扫过强敌重重,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象眼前这样感到心余力竭,沉压如山过,官采有一身惊人的本领,更有满腔的豪壮,在此刻,他却觉得处处受制,步步艰难。 他快,敌人更快,他险,敌人更险,他诡异狠辣,敌人更有过之,而他的招式多能被敌人预先推断出来,敌人的招式,却往往出他意外,因此,官采知道,他今夜总算碰上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劲敌了,而显然的,这个敌人比他自己要高强得多! “噗嗤”闷响倏传,一名“大飞帮”好手烂泥似的瘫成一团,得手的金尤摩狂叱一声,“青龙拐”旋舞暴起,“呛啷”一记,将另一名敌人的“三刃刀”碰击出去,他拐身猝沉,“克擦”一下,已将这人的脑瓜子砸碎,同样时间,他胖大的身体闪电般左斜,一柄“大方剑”贴着他右肋刺空,小眼怒睁,金尤摩的“青龙拐”回带横凉,那名偷袭者已尖号着被撞飞寻丈之外,椎骨寸断! 第79章 长发飘扬着,罗昆力敌三名对手,却是十分吃重,这一共十五名大汉,全是“大飞帮”所属“银翅堂”与“寒松堂”中的高手,这两堂的堂主在警兆发生之时,便立即分赴早先议定的防卫所在——“雁楼”及“白楼”担任加强防守之责去了,他们属下的高手们便全部向“血牢”集中,而现在,这十五名“大飞帮”的高手就是与金尤摩、罗昆、曹敦力等拼斗的这些人了! 和罗昆交手的这三个人,属于“银翅堂”的“三才剑士”,三个人三柄锋利长剑,施展得宛似泼风骤雨,霍霍生寒,三个人配合紧密,进退有致,充分发挥了联手合力,以众凌寡的围攻特长,罗昆虽然骁勇善战,骠凶猛,在对方三名好手的合围中,也有些捉襟见肘,招架困难了! 曹敦力敌住的三个人,也是属于“大飞帮”“银翅堂”、的硬把子,一个号称“九臂熊”,另两个“金银双英”。“九臂熊”使一根粗若鸭卵般的行者棒,此人臂力奇大,力猛招沉,那“金银双英”是两个同胞兄弟,全用一式的金银两包左手朴刀,兄弟两个动作齐一,出手如电,曹敦力虽说亦不含糊他们,但他自己多日劳顿,旧创尚未完全痊愈,应付起来也相当不轻松……很快的,双方的激斗已进展到白热化了,这其中,除了君惟明与刁忌、官采之战斗来进退自如,稳占优势之外,金尤摩那一边也应付裕如,颇多斩获,不过,罗昆与曹敦力两人可就艰辛痛苦了……双目光芒如刃,君推明的面色逐渐有一片青森森,白苍苍的颜色浮起,他突然在一个弹跃中厉叱:“突围,给我狠杀!”“青龙拐”扫荡如雷鸣风涌,金尤摩大笑回应:“公子,俺听着了!” 同一时间,君惟明的“银绞链”飞缠官采,在官采的快闪中,“银绞链”又闪电也似的直点刁忌!” 此刻,金尤摩已越出三丈之外,他那剩下的六名对手便无法稍加拦阻,只能呐喊叫嚷着且追且打,并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但是,罗昆与曹敦力却没有金尤摩那等轻松了,在君惟明令下之后,两个费了好大的事也才冲出了几步而已! 君惟明睹状之下勃然大怒,在一个快若电掣的翻腾里让过了官采的一十七刀,大旋身,刁忌的“虎爪”也齐齐落空,身形倏然长掠,君怪明已扑到罗昆这边! 围攻罗昆的“三才剑士”中的一个,迅速返身,抽剑便迎刺自半空中扑下的君惟明,这人剑尖额起千百朵光圈,急罩猛拒,功力端是不凡! 君惟明的身子眼看着便要与敌人挥出的剑芒接触,在千钧一发间,他的身形却突然怪异无比的急速下沉,于是,点点寒芒便自他头顶掠过,而他的“银绞链”也怪蛇似的暴缠对方双足!” 情势的变化只是一刹,那“三才剑士”之一的仁兄,出手落空,立即仰身倒跃,君惟明的“银绞链”贴着他的裤管“丝”声飞过,就在此刻,官采与刁忌业已双双由左右挟击跟到! 根本便不理会身后已经追来的两个强敌,君惟明连连闪身急进,“银绞链”飞旋纵横,狂涝骤雨般抽缠密卷,在寒光交织,眩目耀眼的九十六链齐出暴展下,他的那个敌人在掺嗥长号着被鞭出十五步之外,周身上下血痕累累,肉绽骨裂! 并不回头,君惟明背向后面,“银绞链”紧跟着奇准无比的同时反戮扑到近前的官采、刁忌两人,银光如电,眨眼间又将这两位功力绝顶的好手逼出了一步多远! “三才剑士”已去其一,罗昆压力顿减,他挥剑狂杀如风啸,穿舞挥展立现凌厉,当两名对手中的一个运剑长刺而来,他竟用力上接以无比的焕然侧身迎上,敌人的利刃贴胸而过,将他的“白锦袍”“嗤”声割裂一片,但是,他的短剑却已奋力戮进对方小腹! “嗷……” 那人的怪叫凄厉,有如锥心断肠,罗昆猛一咬牙,飞快拔剑,他的短剑甫始离开敌人体内,“三才剑士”中仅存的一位剑土,业已眩目切齿,悍不畏死的连环七剑劈向罗昆! 剑刃映著寒光暴射,“括”的一声,罗昆左肩上的一大块皮肉已横飞而起,他刚刚斜扑,又是“括”的一声。背上的一块肉再被削上半空! 火炙殷的痛苦透心泛腑,几乎使罗昆瘫了下来,他闷着声,闭着嘴,就地侧滚,当敌人的长剑,一次又一次追砍着他,剑刃“卟”“卟”切入地面的瞬息,他蓦然狂吼一声,暴弹六尺,双手握剑,连人带家伙一下于全冲进了那位硕果仅存的剑士怀里! 喉头哽塞了一声,那个人双目骤睁如铃,面上五官也立刻扭曲,他手上的长剑似想抽回,但是,却在抽到一半的当儿,便随着他身体的一阵痉挛同时扑倒! 罗昆一个踉跄,满脸满身全是血污合着泥汗,他用力从这个最后也倒了下去的剑士身上拔回自己的兵刃,尖叫着又扑向曹敦力那边! 现在——。 君惟明已经绝不留情的在同他的两名对手做着殊死之斗,他的“银绞链”弹射翻回,穿织交舞。宛似千万条银蛇在闪掠飞越,又似由无数溜焰火形成的森冷银河,迸溅着,溅射着,飞旋着,将官采雪亮挥霍的缅刀,神出鬼没的手斧,及刁忌变幻莫测的一双“虎爪”全压制住了! 越出老远的金尤摩如今又已将他剩下的六名对手摆平了两个,他本来是且战且走的,等到他回头一看,君惟明固然也是在往外逐步移动了,但曹效力和负了伤的罗昆却冲突不出,虽然曹敦力加上罗昆的助力,但对方的三个人已好似全豁了命,横了心,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寸寸拦,步步阻,就是不让他们两人有突围出来的机会! 大吼一声,金尤摩猝然双手挥拐,四名对手仓惶后退中,他立即收拐拄地,借着拐身一压一点的反震之力,整个胖大躯体已候弹半空,动作快如电擎,“青龙拐”呼轰斜挥,风荡如啸哀,又两个“大飞帮”的好手,被砸得头碎如糜! 狂笑着,金尤摩在空中飞快翻滚,“青龙拐”纵横翻舞,仿佛八臂神魔,“当”“当”两声震响,他这九名对手中最后的两位,连兵刃也全被撞脱抛失! 这两位仁兄虎口进裂,鲜血滴洒,俱已魂飞魄散,掉头便跑,金尤摩如影随形,暴闪急进,“青龙拐”猛起骤翻,“膨”“膨”闷响,这两个人便有如一对绣球也似,狂号着接连滚出! 此刻,君惟明身形倏进猝拔,在拔起的一刹,刁忌的一对“虎爪”贴着他脚底掠过,君惟明冷叱如冰,反手似电,“唰”的一下,刁忌已怪叫着一个轻旋踉跄出去了好几步! 官采正待进逼,睹状之下不由一窒,他马上掠到刁忌身边,低促的问:“如何?”痛苦的吸了口气,刁忌的声音因为过度的羞愤而变得沙哑无比:“截住他,官兄,我们一定要截住他!” 官采目光一闪,业已看见刁忌的右胸前衣襟碎裂,有一条尺许长短的窄窄伤痕浮现,这条伤痕已使得他的皮内翻卷,鲜血淋漓了! 就在他两人略一耽搁之际,君惟明已经扑到那边逼住了“九臂熊”,而这时,金尤摩亦返身扑回,和罗昆、曹敦力两人敌住了“金银双英”,如此—来,整个情势便完全好转了! 怪叫一声,金尤摩狂冲猛进,直踏敌人中官,“金银双英”中的老大——使金朴刀的贾远竭力挥刀下斩,却在刀口甫始沾到金尤摩背脊上时便首先在胸口上重重挨了一拐,这一拐,足足将他打成腑裂骨碎,整个身子飞起七尺! “金银双英”的老二贾宏,在惊恐悲痛里刚刚叫了一声“老大氨,曹敦力的一双锋利金环已猛的抹过了他的咽喉! 事情发生的这么快,几乎只是人们喘几口气的时间,进行的拼斗却已有了结果,因此,当刁忌与官采急速赶来的时候,也只剩下一个“九臂熊”还在浴血苦撑了! 君惟明的“银绞链”闪掠如飞,那“九臂熊”的面孔业已挨了两记,血污染满了他一张猩猩丑脸,他挥舞的那根沉重行者棒,也就越发显得笨拙无比,招架不灵了! 一见官采与刁忌双双扑来,君惟明冷冷一笑:“我们还是走着玩吧!”形容愤怒的官采大喝道:“看你往那里走!”猝然退身,君惟明使银绞链重下,他回身道:“我们走!” 一见君惟明回身讲话,那“九臂熊”以为有机可乘,他闷声不响,虎扑上来,抡棒便劈! 官采隔得稍远,一步未曾拦及,他缅刀电挥,同时厉叫:“小心!” 但是,迟了,官采的警告刚才出口,君惟明已鬼魅般移了半步一—仅仅只有半步,“九臂熊”的行者棒已带着呼呼风声,擦着君惟明肩膀砸空于地,方始看到那棒头沾地,“九臂熊”已蓦地悲嗥起来,庞大的身体象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撞般重重摔倒! “丝”的一声,君惟明抽回反手透人“九臂熊”肚皮中的“银绞链”,头也不回,与金尤摩、罗昆、曹敦力三人飞快掠步! 官采气得脸全红了,他咆哮着奋力追去,刁忌停下来匆匆检视他这名得力手下的伤势,一看之下,不由长叹如泣,此刻,“九臂熊”业已在翻着白眼了……咬着牙,刁忌“虎”的站起,厉啸着挤命赶上,一面风狂般大叫:“君惟明……你不要逃,有种的就留下来和我决一死战……”迅速奔掠着,曹敦力尚得扶持住受了伤的罗昆,金尤摩在前开路,君惟明殿后,他们尽量借着有房舍树下的地方掩蔽身形,闪挪回绕,急匆匆的往前奔路! 君惟明的“银绞链”缠在腕上,目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掩护着自己的伙伴潜行急进,后头,官采的身影时隐时现,步步紧逼,刁忌的刺耳厉啸也一路响着追了过来! 第80章 肩头与背后的伤口在抽搐,仿佛针刺火炙,有着撕裂心肝般的痛苦,罗昆,一面奔跑,一边喘气,他回头低叫道:“公子……放下我来吧,容我替你们殿后……我跟着也是个累赘……”君惟明面无表情的道:“你给我闭嘴!”扶持着罗昆奔走,曹敦力也喘吁吁的道:“别气绥,老弟,他们拦不住我们……”罗昆凄惨的道:“公子,何苦因为我一个人而拖累大家!我失血太多,只怕也挺不了多久了……还是留我下来与对方一拼……”移行如风,君惟明狠狠的道:“罗昆,你还要说多少废话?” 他们正奔到一方花园之内,花园中有假山,有棚谢,也有巧亭与水池,如今时值秋令,景致凋零,若在春夏之际,这里一定还是个贸心悦目的幽雅所在……前行的金尤摩方才扑进园中,一个冷厉的嗓音已自左边的凉亭阴影中传出。 “什么人?站住!”金尤摩倏弹猛起,扑向那发声之处,他低叱道:“俺是你爹!” 凉亭后,两条魁梧的身影闪出,他们还没有看清来人是个什么样子,金尤摩的“青龙拐”已经搂头劈到! 两位仁兄惊呼一声,倏然分跃,同一时间,两件兵刃已齐取金尤摩! 胖大的躯体就地猛挫,“青龙拐”左右电挥,“叮当”撞击声中,金尤摩暴旋向右,右边的敌人惊惶后退,他却又猝转向左,抖手七十拐,七十拐宛如合成一次展出,左面的那位仁兄立即骨折百段,狂号着横摔出去! 剩下的这个敌人大约是一下子吓呆了,他口不择言的急叫:“不不,不要动手……我们是‘独龙教’的‘十七雕——”“青龙拐”的龙头拐端蓦然捣进了这人的脑门,鲜血与脑浆进裂,金尤摩恶狠狠的骂:“滚你娘的十七雕!”后面,君惟明急道:“快走!” 他们方才奔出几步,黑沉沉的暗影中,官采已飞鸟般长掠而来! 君惟明头也不回,反手九十链飞缠,银光闪眩中,官采连连挪移,缅刀与手斧齐出横架,一沾之下,君惟明又倏射三丈! 来到一座嵯峨堆叠的假山之旁,金尤摩一马当先,抢掠上前,假山后,四条人影又突然闪出阻路! 心里暗骂著,金尤摩口中却笑呵呵的道:“是‘十七雕’的弟兄么?”那一字排开的四个人似是一怔,为首的一个道:“可是老九?”金尤摩立即移近,边低声道:“老九完蛋了!”四个人又是一呆,刚才发话的那个道:“你说什么?” “青龙拐”暴出狂扫,宛如山崩岳颓,威力万钧,那四个人齐声怪叫,分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闪掠,金尤摩猛扑向离得自己最近的一个,左十七拐,右十七拐,三十四拐呼轰推出,那人的一柄鬼头刀拼命招架,在电光石火般的接触中,这位仁兄只挡出了二十九拐,于是,剩下的五拐便全砸到他的身上! 这人正嗥叫着打着转旋往外翻,一片锐利风声已袭向金尤摩后脑,他一直等到袭来之物近贴脑后五分,才猝然地,同时,“青龙拐”毒蛇似的自肋下飞快倒撞而出!’“哇——”惨叫凄厉,又一名执着“峨嵋刺”的敌人被金尤摩一拐通穿了肚腹,全身飞起跌落地下! 曹敦力搀扶着罗昆,急急一侧走过,斜刺里,官采又飞截而到,但是,当官采的缅刀尚未及出手之际,君惟明又已越空扑至,“银绞链”骤雨似的罩向了官采! 旁边——。 金尤摩的“青龙拐”业已将仅存的两名敌人逼得左支右拙,狼狈不堪,在这种毫不留情的快斩狠杀中,金尤摩蓦地以险招急进,他猛力震开对方的两件兵刃,暴起欺身,这时,他的两名对手中的一个箭也似一下子豁出了命,飞快迎上,左手电挥,七点寒星已凌厉射至! 咆哮一声,金尤摩肥胖的身体“呼噜”施开,“青龙拐”骤然脱手飞捣一侧的敌人,那七点寒星擦着他肋边掠过,他的双掌已运足“大力金钢掌”劲暴劈而出! 当那名敌人吃金尤摩这足可裂碎开石的至刚劲力震上了寻丈以外,另一位仁兄也几乎不分先后的被金尤摩抛出的“青龙拐”撞飞七步,拐身尚未落地,金尤摩已一溜闪光般掠前攫回! 君惟明已将他“银绞链”中的“毒绞命”链法彻底展出,在官采白虹绕月殷的缅刀与金芒闪掣的手斧挥映下,他的那根银链便有如一抹幽灵,一溜魔鬼的瞳光,倏闪倏幻。忽进忽退,又是歹毒,又是奇诡;更快捷得无可言喻,分明他只挥出一链,却是数十链的融合,分明光芒闪跃在右,链身的攻击却实际向左,非但勾异奇离,而且残酷无比,每一下子全是致人命的,每一下子俱是索人魄的! 突然,官采白发竖立,银眉轩动,他的缅刀化为千流万股,暴泻齐涌,金色手斧也长虹般飞旋而出,右斧柄的细链连缀下做着快速又隼利的翻斩回砍,顿时银链与金灿灿的光华流闪交映,灿亮眩耀,威势之猛,震人心旌! 君惟明白袍飞扬,闪电也似侧身旋转,在敌人的刀光斧影中间刻不容发的移挪穿掠,他的全身都叫对方兵刃所泛出的光芒映照得莹亮晶灿了,于是,在一刹里,君惟明极其罕异的蓦然将手中“银绞链”直戮敌人小腹,却在链端点出的瞬息以左手倏托右腕,“锌”声轻颈,“银绞链”简直快得不能用任何词句形容的暴笞对方头脸! 当君惟明的“银绞链”抖成直戮向官采小腹之际,官采的缅刀已飞卷而回,横拦腹前,但是,官采却料不到那根可诅咒的银链竞又突然移转了方向,移转的速度又快到这等地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那根银绞链像是原本便未曾意图攻击自己的小腹部位一样——。 事情的发生是如此快法,当官采回刀戮空,他的第二个意志尚未及转起,君惟明的“银绞链”已猛然抽在他的脸颈之上,这一抽之力,将他整个人完全带起,重重扯翻向一列调零的盆花之后! 连看也不及多看一眼,君惟明飞身立起,出了花园,前面是几幢小巧的精舍,精舍四周全有树木围绕,环境十分清幽,君惟明知道,这几幢精舍原是专供一般“司事”级的弟兄居住的,“司事”级的人,在“铁卫府”的地位相当于普通江湖帮会中的头目,当然,如今童刚用这几幢房子作什么用则不得而知了……现在,君惟明晓得他的位置是在“魂楼”与“巧楼”之间,换句话说,他已接近到“铁卫府”的前端了! 闪身掠进一幢精舍旁的树木暗影中,君惟明正移目四顾,一声低嘘已经悄悄传来,嗯,金尤摩等三个人早就隐伏在那里等待着了。 君惟明迅速凑近,小声道; “这里有麻烦么?”摇摇头,金尤摩道:“静得出鬼来,娘的,只怕他们业已将好手调到前面或是分守四周墙底了!”君惟明低沉的道:“很有可能。”舔舔嘴唇,金尤摩又道:“那姓官的,公子将他打退了么?”君惟明道:“这人本来的确强悍,但光凭他一个人想对付我还不够,方才,我已经赏了他一链——相当不轻!”金尤穆吁了口气,忽道:“公子,你那柄宝贝‘天禅杖’未曾携来?”君惟明笑道:“没有,我嫌带着碍事。”金尤摩吃吃低笑,道:“你也够狂了,公子,这等场面你却连趁手的家伙全不带!”君推明轻轻的,道:“有这几样已经够了,今夜到底是来陪的,用不着大明大亮的干,我那‘天掸杖’一动,声音可以传出老远,不方便。” 断肠花--第四十五章大隐于朝 第四十五章大隐于朝 这时,旁边的曹敦力突然有些惊慌地道:“不好,公子,罗昆老弟已经晕过去了!” 君惟明与金尤摩立即探视,可不是么,罗昆已面如金纸,吐气如丝,瘫痪在曹敦力怀中动也不动了……急急用手试了试罗昆的鼻息,君惟明觉出罗昆的鼻息已十分微弱,金尤摩也仔细查看了一遍,沉重地道:“公子,罗老弟左肩挨了一剑,伤处深可见骨,背后也挨了一剑,毫不比肩上的伤口轻,本来他应该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一定是流血过多,加上这一阵折腾奔劳,脱力过甚才至于此……”君惟明焦灼的道:“假如我们还须经过一阵奔劳,你看他可以支持得住么?”金尤摩摇头道:“不行,如若不马上替他止血医治,让他好生休息,俺看他这条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君惟明着急的道:“此时何时,此地何地?又到那里去替他止血治疗,觅处休息?金兄,这是不可能的事呀!”一边,曹敦力又惊道:“老天,罗老弟这一身里外衣衫全叫血给湿透了,难怪他方才衰弱至此,一步一喘!”金尤摩低促的道:“如今强敌环伺,伏兵重重,公子,无论俺们能否将罗老弟背负突围,也不能让他再受折腾了,否则,他体内的血势必流尽不可!”顿了顿,金尤摩又道:“俺看,公子你不会舍下罗老弟吧?”君惟明凛然道:“我宁可战死于此,也不能抛舍罗昆!”金尤摩连连点头:“既是如此,俺们今夜使无法突围离此了,为罗老弟的生命着想,第一步使须要找个安全地方先替他止血治伤!”曹敦力惶恐的道:“但是,此处不啻龙潭虎穴,避之唯恐不及,四面八方全是敌方的人马,我们又到那里隐藏?”目注君惟明,金尤摩道:“公子可想得出来!”沉吟半晌,君惟明始徐缓的道:“别的地方没有,‘铁卫府’中所有的秘密复室或隐穴地窖,那些背叛我的人全知道……只有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五幢精舍或可一试!”金尤摩忙道:“安全么?”君惟明苦笑道:“谁也不敢说,这五幢精舍原是本府以前的‘司事’级兄弟居住的,从左边第一幢算起,到最后的那一幢,也就是第五幢,我记得其中有一间偏房是空着无人居住的,昔日那间偏房里全堆集着杂物,只是不知如今改变了没有……目前也仅有这一个地方可以试试了……”金尤摩低促的道:“那么,俺们这就去吧? 第81章 夜长梦多……”咬咬嘴唇,君惟明道:“你不去,金兄,你独自先行突围返回‘入黑台’,将这里的情形转告我们的人,以免他们忧虑悬挂,做出计划以外的事情来!”怔了怔,金尤摩急道:“这怎么行?俺怎可抛下你们独自出险,俺看还是老曹走一遭吧!”君惟明低沉的道:“舍你莫属,金兄,曹敦力的功夫不足以突出重围,且他也搞不清楚我们大队隐藏的确实地点,我自己更有责任在这里照护我的弟兄,而此地的环境情势我比较熟悉,应付起来也方便得多,金兄,你先行离此并不是抛舍我们,反是帮助我们,避免我们其他的人因为不明真象而贸然行动,徒增伤亡使整个策略发生变化,金兄,烦你走一趟!”无可奈何的,金尤摩只好点头道:“公子既如此说,俺便尊令行动了,不过,可要俺回去再调集好手回来接应你们脱险?”君惟明平静的道:“不,我们自己设法出去!”金尤摩呐呐的道:“但是……这未免太吃亏了……”微微一笑,君惟明道:“不要紧,你回去之后,只要将今夜的情形告诉他们,在山庄里静候我们消息,千万记住不能擅自行动!”金尤摩额首道:“俺走了,公子?”君惟明恳切的道:“多留心,金兄,从哪里来,也从那里走!”点点头,金尤摩露齿笑道:“俺晓得,夜行人的老规矩!” 双拳一抱,金尤摩捷如狡豹般窜掠向夜暗之中,他刚一离开,君惟明即招呼曹敦力背起昏迷不醒的罗昆,小心翼翼的潜行向第五幢精舍那边。 这幢精舍与其他四幢的建筑形式不同,三房一厅加上两小间下房,全为红砖砌造,雅致小巧,房舍旁边种接着半圈高大的龙柏,技叶浓密,葱葱郁郁,看上去就把房屋的四周全掩遮得黑黝黝的了……来在精舍的后面,君惟明首先飞跃到他所知道的那间堆集杂物的偏房后窃上,凑近自窗缝中往里一看,他立即面露喜色,轻轻伸手推窗,嗯,那扇窗竟没有下闩,君惟明略微一推便应手启开。 倒窜回来,君报明朝伏在树上的曹敦力道:“真是老天助我,曹敦力,那间房子里还是原样,没有变动,仍然堆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曹敦力忙道:“好极了,公子,我们这就进去吧?”伸手自曹敦力臂弯中接过罗昆,君惟明谨慎的四周查视了一遍,压低了嗓音道:“窗口离地七尺,宽窄只能供一人穿越,曹敦力,你上去,罗昆由我背上去!” 点点头,曹敦力吸了口气,暴弹而起,准确无比的穿窗跃进,君惟明等到曹敦力进去了,他自己却不马上跟入,抱起罗昆,他朝相反的方向飞射而出,射出五丈,又笔宜拔空八丈有奇,然后,擦过高大的龙柏梢端,由上而下,快得有如流星横空般毫无一点声息的越窗飞入! 房中黑沉沉的光度十分晦踏,全堆满了一些破烂桌椅家俱,以及一捆捆的旧衣陈裳,另外还有些毁坏了的刀矛弓矢散置着,简宜和个破烂市场差不多,整个房间充满了霉气腐味,就连那一丝从隔室门缝中透进来的光亮,也显得如此晕沉与阴暗了……曹敦力早就躲在一张缺了腿的古旧八仙桌之后,君惟明担负着罗昆有如四两棉花般落了进来,方待觅寻曹敦力的踪迹,这位倒了边的“大飞帮”堂主,已低促的唬了两声。 跃到曹敦力身边,君惟明不禁莞尔,敢情曹敦力已经将一捆破旧的衣裳扯开摊平,铺设成一层厚软的底垫子。轻轻将罗昆放躺上去之后,君惟明才始悄然吁了口气,他低声道:“外面那间房子有动静么?”曹敦力有些紧张的道:“好像有人在那里,方才我似是听到几声咳嗽……”君惟明正想说什么,一抬头,又激箭似的飞跃而起,他迅速将启开的窗户闭拢,再次翻身回来。曹敦力钦服的道:“公子,还是你行事慎密,临危不乱,这些小事你全一点也不疏忽!”君惟明淡淡一笑,道:“不要轻视一点点蛛丝马迹的细节,那也足以破坏整个大举,就像星星之火,亦可以燎原!一连连点头,曹敦力又道:“下—步,公子,我们干什么?”君惟明细声道:“你懂得医道么?”曹敦力迟疑的道:“皮毛而已,不太内行。”君惟明笑了笑,道:“我也略有钻研,却不算精湛,不过,好在罗昆伤得单纯,原因明显,相信我和你两个人一凑合,该可以给他医治了!”曹敦力苦着脸道:“但是,我们全没有金创药……”君惟明平静的道:“放心,‘铁卫府’里多的是!”曹敦力怔了征,道:“去硬夺?”君惟明吃吃一笑,道:“这就须要技巧了,至于如何行事,尚待视当时情形而定。如今你在这里照应罗昆,我去设法找药!”曹敦力慌忙道,“可千万小心啊,现在‘铁卫府’里一定闹翻了天,包管重兵四布。高手齐出,主公可丝毫大意不得!”君惟明道:“你歇着吧,我自会慎重?” 说着,他蹑足来到门边贴耳门上仔细倾听,半晌,他微微用力推门,在一声轻微的“依呀”磨擦声中,这扇门扉已然启开一半! 迅速闪出,君惟明同时将门掩上,嗯,这是一间卧房,两张床相对平摆,一只桌数椅加上一只衣柜简单明了,现在,一盏玻璃灯高悬着,青烁炼的光芒照耀下,整个房间冥无一人! 略一沉吟,他立即拉开衣柜搜寻,衣柜里除了几条衣衫挂着之外并无他物,君惟明又到两张床上查看,同样失望了,他匆匆定到房门侧耳听了听外面动静,然后,再次推门而出! 外面是一间小厅,陈设平凡无奇,君惟明四处一看,又拉开几只桌上抽斗查视,也全没有他所须要的金创药,他正在沉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小厅之外已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谈话声移近。 一抹微笑浮上君惟明唇角,他闪电般隐到一张竹屏之后,须臾间,厅门已被推开,有两个人的声音一边交谈着一并进入。 两仁兄大约在外面累得不轻,其中一个一进来便重重坐向一张大圈椅上,长长吐了口气,另一位却拿起桌上茶壶,对着嘴便“咕噜”灌了个饱,坐在椅中的那个,有气无力的道:“今晚上可真是热闹了,搞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咱们的童大爷却偏偏又不在府里,七师兄你说是不是巧?”被称为七师兄的人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沉重的道:“这些全不管了,最叫我心惊肉跳的是他们竟然传说今晚来这里大开杀戒的人就是‘魔尊’君惟明自己!老天,这不是活见鬼么?”另一位仲怔片刻,忧虑的道:“虽说这有点玄,但是,传出这话的却是‘大飞帮’帮主刁忌,七师兄,我看他恐怕不会乱讲吧?”那七师兄叹息着道:“难说,按理呢,刁忌这等身份的人物决不会胡扯蛋的,不过也说不定他是打得晕头涨脑看花了眼,或者今晚混进来的几个对头有人冒充君惟明,谁都知道,姓君的魔头,早就死了,如今只怕连骨头也化啦!”坐在这边的仁兄低咳了一声,道:“我看哪,七师兄,童刚接掌‘铁卫府’的事不大对,这里面必定有鬼!”急忙“唬”了一声,那七师兄压着嗓门道:“你小点声行不?谁也不是睁眼瞎子,那个不知其中有鬼?否则,童刚如果真是为了替君惟明继承大业,真的要替君惟明报仇追凶,就算君惟明没有死,他们也正该高兴才对,你没见目前各地警讯频传,谣言四起,童刚便首先忧心钟仲,魂不守舍了?而假设童刚确是如此讲义气,君惟明便活着回采,也一定不会对付童刚的啊,他连感激都会来不及呢……”另一位哼了哼,不满的道:“老实说,七师兄,我个人对姓童的颇为不满,他表面上撑着仁义大旗,背地里却连人家的妻妹也一并接收了,这里面,还不晓得有多少文章,我看哪,君惟明是不是被他害的都不敢说!”那七师兄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既然本派大掌门允了童刚要求,率领全门上下来此相助,是是非非,我们也就没得什么好说了!”他的师弟跟着感喟的道:“七师兄,我有个预感,达个预感极为不祥……我觉得,我们今后的日子将要难过,心口上象被一块石头压着,沉甸甸,闷窒窒的……”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额,那七师兄道:“怎么说?”另一位显得有些不安的道:“我认为今夜现身的对头必定是君惟明本人无疑,他一定还没有死!”那七师兄忙道:“你有什么依据?”这位朋友嗓子发沙的道:“当然有,七师兄。‘大飞帮’帮主刁忌不可能会说假话,此其一,凭刁忌的身手之强,能胜他的人不多,而刁忌却受伤落败,束缀上了他手下二三十名好手的老命,这等强者,除了君惟明还会有谁?此其二,另外,官采乃一方怪杰武功之精天下闻名,今夜甚至连他也吃了亏,不是‘魔尊’的威风那一个还能折得了他?此其三,而谣传君惟明大难不死,复出江湖的事就更非空穴来风了,七师兄,我看这一次我们凉山派大举前来帮助童刚的这桩决定是一件大大的失策,弄不好只怕要搞得焦头烂额,进退不能!”被称为七师兄的人急忙小声道:“你说话小心点,若是传到大掌门耳朵里,看你不吃生活!这些事是他们上头人的事,我们只跟着走,别的不用管,也管不着!”他的师弟却哼了一声,悻悻的道:“事关生命存亡,怎能不管?七师兄,我看童刚耍的鬼把戏,本派大掌门以及童刚身边的那些人如官采、包骧、赵品松他们,可能多多少少全知道点内幕。却就蒙着我们……。”那七师兄不悦的道:“小九,你就少发牢骚行不,还非要弄出纰漏来才住口?”另一位嘀咕道:“我是越想越不值,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来这里卖命嘛? 第82章 名没有名,利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利……”这位七师兄站了起来,愠道:“你进去歇着吧,小九,我也进房躺一躺,我不愿再听你罗嗦了!” 说着,他推椅走开,进入小厅另一边的房间去了,进去后,还重重将门关上! 哼了哼,叫“小九”的这位朋友也起身转向自己的卧室——正好是君惟明才出来的那一间,这位仁兄还一边走一边咕哝个不停呢……断肠花--第四十六章感敌为友第四十六章感敌为友君惟明有如一抹淡淡的烟雾飘移,就在那叫“小九”的人方始进入卧室之中,君惟明亦自竹屏后跟着闪入! 那“小九”却并无所觉,他伸展双臂,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边自言自语的道:“所为何来?妈的,真是所为何来!”君惟明倚在门上,和蔼的接口道:“你说得对,所为何来呢?” 那“小九”蓦地全身一震,像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好半晌,他才吃力的艰辛的缓缓转了过来那一张白净净的面庞;却变得更苍白了,甚至连一双眼睛也几乎鼓出了双眶! 他死似见了鬼一样,恐怖而又惊骇的瞪视着君惟明,两只手僵停在胸前不动,在唇角的抽搐里,他抖索的道:“你,你是谁?”这“小九”急惶的摇头,呐呐的道:“但是,刚才你还在和你的七师兄谈论我呢?”猛的张大了嘴,这“小九”的面孔五官也一下子全变了位,他突凸着眼球,额生生的伸手前指,“蹬”“蹬”“蹬”退了好几步,舌头打着结道:“你……你……你……是……是……‘魔尊’……君……君惟明?”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我。”那“小九”哆嗦了好一会,才惊悚莫名的道:“果然……你果然……没有死?”君惟明一笑道:“被你猜对了,此前,你不是还比了三比证明我没有死么?”“小九”脸色已白中泛青,恐惧的道:“那么……今夜到来……溅血……夺命……的人……就是你了?”君惟明严肃的道:“我溅的是一干无义之徒的血,夺的是一批奸险恶人之命,天理人情,俱皆名正言顺!”“小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强制着自己的惊悸惶悚,尽力镇定,却仍不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杀我?”君惟明摇摇头,道:“不。”“小九”稍微定了定心,嗫嚅着道:“那……那你要如何?”君惟明笑了笑,道:“我要求你件事。”“小九”又呆了。 君惟明踏上一步,笑吟吟的道: “很简单,替我找点金创药,净布,以及热水来,当然,还得求你保守秘密,不要将我的行迹泄漏。”“小九”搓着手,提心吊胆的道:“是,呢,是你受伤了?”君惟明淡淡的道:“不,我的一个手下受伤了!”这位“小九”顿时进退维谷起来,他艰辛的道:“在我个人来说……君,君公子,我极端钦佩你,而且愿意替你效劳……但是,你和我处处敌对,我是凉山派弟子,我……我又怎好帮助一个师门的敌人呢?”君惟明点点头,深沉的道:“我问你,小子,你崇尚仁义,忠信,以及纲常么?”“小九”愣愣的道:“我当然崇尚……”君惟明又道:“假如你的师门背弃了这些,助纣为虐,横施残暴,你也会不问黑白,盲目跟着他们坠向罪恶之渊么?””小九”想了想,摇头道:“不,我不愿跟他们那样做,我的良心不允许……”君推明诚挚的道:“就是如此了,小九,你的师门如今正是在走着这条路,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跳进这个污秽的大染缸呢?急流涌进,为时未晚,你虽无法兼善天下,但是,至少你也可以做到独善其身,与他们同流而不合污!”接着,他又道:“童刚与我之间的仇恨,我想你也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了,小九,你的猜测是对的,童刚不独陷害了我,更夺我基业,辱我妻妹,残我手足,他的所作所为,实在阴毒险恶到了极点,狼心狗肺,以此为最,我定将报此血仇,洗此痛恨,小九,这种人,岂还值得你去为他卖命出力?”“小九”犹豫着,迟疑着,好半晌,他才呐呐的道:“君惟明冷冷一笑,道:“事实胜于雄辩,小九,你终究会明白我字字不虚的2”焦躁不安的搓着手,“小九”又痛苦的道:“但……但我不能背叛师门……”君惟明深沉的道:“你不用背叛师门,只是不帮助他们为恶,做一个保名清誉的正宜人,如此,小九你也等于是在替你们师门赎衍了——。”君惟明凝注对方那张仍在踌躇的面容,又道:“你如果帮助了我,小九,我保证恕你的生命,而且,也尽可能不伤害你师门的人!”“小九”立即双目发光,振奋的道:“真的?”君惟明正色道:“‘魔尊’一言,胜似九鼎!”“小九”毅然点头,道:“我去办,君惟明已低叫道:“且慢!”“小九”悄然止步,惊疑的道:“有……有什么不对么?”君惟明一笑道:“未问尊姓大名?”“小九”忙道:“我姓关,草字立,在琼山门墙第三代弟子中排行第九,也是老么,所以一般师兄们便直呼我为‘小九’。”君惟明微微一笑,道:“那么,关立,你这卧房中有两张床,另一位是谁,他会马上回来么?”那“小九”——关立低声道:“这个君公子无庸挂怀,和我一同住在这房里的乃是我八师兄,他今晚已随着大掌门和童刚一起到长安城外迎接一位贵客去了,最早也要等到天亮才能回来休歇……”君惟明平静的道:“今晚这里出事,可曾派人前往通知童刚?”关立颔首道:“已经派人去了……”君惟明笑了笑,再道:“可曾发现有人突围?”关立双眼大睁,道:“有啊,黑暗中像是一个大胖子,君公子,那可也是您的人?”君惟明笑道:“是的,他安然脱险了么?”关立一个劲的点头道:“被他冲出去了,那大胖子好凶,从‘妍园’那边越墙而出,守在墙里墙外的十几个‘独龙教’好手,就没有一个能拦住他,反被他摆平了两个,待到我们师兄弟几人跟着‘独龙教’凌教主赶到,那大胖子早就鸿飞冥冥,不见踪影了……”君惟明润润嘴唇,又问:“守在‘五全厅’之前的我那数百旧部,是否也全走光了?”关立吃了一惊,急道:“你怎么晓得?”君惟明一笑道:“我怎会不晓得?是我叫他们走的。”关立深深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全走光了,五百多人一个不留,除了随身家伙之外任什么全没带,走得干净,走得利落,就象是一阵风都给吹飞了一样……为了这事,府里几个头儿俱在暴跳如雷,大呼小叫呢,但又不敢分兵去追,府里已闹得天翻地覆了,谁也不敢再作主张,擅自将人手支遣出去……”望着君惟明,关立言自由衷的道:“现在,我可以出去为你办事了么?”君惟明点点头,道:“当然,但记着,小心加上信诺!”关立严肃的道:“你放心,君公子,我关立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说着,关立马上出门去了,君惟明望着他将门儿带上后,快步贴耳门板上聆听他的动静,唔,这人并没有弄什样花巧,他确是匆匆由小厅走出去了……略微待了一会,君惟明迅速推开那扇堆放杂物的房门,闪身而进,黑暗中,那边隐藏着的曹敦力低叫道:“是公子么?”君惟明来到近前,轻声道,“罗昆情形怎样?”曹敦力低沉的道:“我已经先给他包扎住伤口左近的血脉部位了,现在比先前好得多啦,流血量减少,而且呼吸也比较均衡了。”君惟明蹲下身来查视着,又问:“你是用什么布给他扎伤的?”曹敦力忙道:“我自己的内襟,干净的……”君惟明微微领首,道:“不用多久,我们须要的东西就有人送来了……”曹敦力干咳一声,道:“公子,方才你在外面的谈话,我业已全听见了,天爷,真害得我替你暗捏一把汗……这似乎过于冒险了,那小子是我们的敌人呀……”君惟明笑了笑,道:“不错,是敌人,但敌人中间也有天良未泯的,换句话说,这就是他们之中的矛盾了,能利用这个矛盾来行事,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比内线卧底更佳。”舐舐唇,他又道,“曹敦力,你也在江湖上闯荡大半辈子了,你可曾感觉过,人,是一种天下最奇怪的东西?”曹敦力茫然道:“最奇怪的东西?”君惟明低徐的道:“是的,人有思想,有情感,有灵性,最重要的,人还有良知,这良知便会使很多事情变得奇妙而多彩多姿,简单的说,人和一般禽畜是截然不同的,猫,见了老鼠便立即予以扑杀,鹰鹫之类的恶鸟遇到较小的飞禽也必将攫食,这几乎是一个定论,没有什么例外与怪异的,不过,这是因为禽兽一类的畜生缺少思想,没有灵性,更不知天良为何物的线故,他们只知道弱肉强食,借着暴力作为生存的唯一手段,但人却完全不一样了,人有思想,有感受,人有灵慧之根。有良知,明白善恶,懂得是非,更知道选择,所以,人的敌对不是绝对的,只要为了仁义,为了忠信,为了道德,便算是敌人吧,他也往往会反过来协助你,当然,你必须要做得正确,无亏于伦理纲常,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起点,及堂皇正当的前提……”顿了顿,他笑问:“你懂么?”曹敦力领悟的道:“我明白了,公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为正义而战,纵然是敌人,也有些会支持我们及协助我们的,因为敌人的阵势中本身便没有一种正确的道理与光明的信仰,他们乃是邪恶而龌龊的……”君惟明点点头,道:“对了,曹敦力,你记着,暴力是不可久持的,只有精神与意志上的倾向才是最终的得胜之道!”曹敦力吁了口气,道:“我想不到公子你竟还有这么一篇大道理呢……君惟明微微一笑,道:“道理并不算什么精博之论,只是从古到今,看朝代的盛衰,所给予我们的一些教训罢了。” 第83章 回头探视了躺着的罗昆一下,曹敦力又道:“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潜离此间?”君惟明低沉的道:“我也不能断定,那要看什么时候有适合我们潜离的机会了。”沉默了片刻,曹敦力嗓音有些沙哑的道:“这一遭,童刚回来只怕要气疯了……”君惟明冷伶的道:“他受罪的日子还在后面,我会叫他食难下咽,寝不安枕,忧心忡忡,疑神疑鬼,我要叫他连做梦都浸在血海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额,曹敦力呐呐的道:“看样子,童刚就会如此了……”迟疑了一下,他又尴尬的道:“公子,童刚这口气固不用说了,我们的刁帮主恐怕更要将满嘴老牙咬碎呢,我有点不敢想象他现在会愤怒成了个什么样子……”君惟明一笑道:“不言可知,曹敦力,你还是不用去想的好,刁忌爱怎么气怎么怒,全是他自己的事!”曹效力叹了一声,道:“想我曹某人投效‘大飞帮’也已经是多少年的事了……在滇北,那段时光虽然苦了点,却也够美好的……我是从堂下的硬把子地位逐步爬升超来的;就在遇见公子你之前,还是一心一意要为‘大飞帮’卖力效命呢,压根就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会唾弃了‘大飞帮’,这件事,若在几个月前有人预先告诉我,我不以为这人疯了才怪……唉,人的际遇真是变幻莫测啊,如果不是‘大飞帮’这次打错了主意,倒行逆施,助纣为虐,我又怎会有今天这个变迁呢?”君惟明深沉的道:“曹敦力,我不怪你心中有些感溉,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一次是做对了,将来,你就会为了这次的明智决择而得到报偿,这个报偿,较更胜过你原来‘大飞帮’里所拥有的……”曹敦力低声道:“这些我也不奢求了,公子,我只盼今后能追随左右,有口饭吃,有个遮风避雨之处也就是了……”君惟明微微一笑,道:“你会得到的,而且比你心里所盼的更多……”曹敦力苦笑道:“我也晓得公子不会亏待我……”忽然,他惊觉的道:“公子,好象有人来了?”君惟明沉静的道:“不错,是有人来了,这次足证你已经平下心来,记得刚才进来这里的时候,你曾告诉我说好象听到外面有人咳嗽,事实上外间根本没有人在,曹敦力,你还须再在‘镇定’两个字上下功夫!”黑暗中,曹敦力老险一热,他窘沮道:“我……呃,我是有些慌张……”’君惟明拍拍他肩膀,道:“你安心守在这里,不要擅动,一切的事由我来应付,现在我就出去看,那位朋友是否已带来我们须用之物了。”在君惟明出门之前,曹敦力已担心的低呼:“小心点,公子!”君惟明一笑道:“我看这姓关的不会卖了我的……”说着,他启门而出,又迅速将门带紧,就在他开始站到衣柜边的时候,卧室的房门已被推开。那关立已匆匆闪了进来! 等关立将房门掩上了,君惟明才现身出来,微笑道:“弄到了吗?” 关立回过身,先喘了口气,然后,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高高举起,嗯,一个花布包裹,另加一只盛水的皮囊! 君惟明拱拱手,道: ‘辛苦了,关立。”关立兴奋的一笑,忙道:“没什么,没什么,能为公子效劳,是我的荣幸——”他突然觉得说漏了口,又连忙解释道:“在我个人来说——”君惟明笑道,“当然,只在你个人来说。”关立凑前几步,道:“包袱里是一罐上好金创药,膏糊状的,另五小包白药粉是内服的,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另一大卷净布,顺便我还替你们又带来了十个牛肉馅饼,还是热乎乎的,您可趁热吃,这皮囊里盛满了刚开的滚水,很洁净,除了洗涤伤口之外,也可以饮用……”君惟明一一接过,诚挚地道:“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真是太多谢了……”关立搓着手,有些受宠若惊的道:“公子太客气了,这不算一回事……不算一回事……”君惟明笑了笑,道:“可以告诉我外面情形如何么?”关立那张圆脸一苦,低低的道:“还是乱得一塌糊涂,整个府里外仍然警卫森严,好手密布,现在到处全是入来人往,在检点伤亡,清查损失,大家脸上都罩着一层黑气,霉透了,不过,他们相信你们已分散突围了……”君惟明点点头,又道:“童刚回来了么?”关立小声道:“还没有,听说他为了表示对那个远来贵客的尊重起见,特地率人迎出长安城外三十里,这一下,可算鬼差神使,给了你们一个大大的方便了……”君惟明冷森森的一笑道:“如果今晚童刚在,说不定正好一次了结,也免掉日后许多麻烦了!”关立心头有些发毛,陪笑道:“我想也是这样……”君惟明淡淡的道:“那么,看情形童刚也就快回来了?”关立忙道:“大概要在天亮以后了,不久前凌教主又派了一拨快骑前去催驾了呢。”君惟明沉吟了一下,道:“你的那佐师兄在回来之后就会到这里来休歇么?”关立忐忑的道:“君惟明笑道:“当然不会,但我也不妨对你老实说,我想暂时利用一下这地方,当然便绝对不允许有人发现我的踪迹而泄漏出去,你的八师兄不是你,恐怕他不会太轻易就与我合作,因此,他如不回来休息,自是彼此两便,否则,我答应你不伤容他,但却要先将他制服了!”关立急切的道:“可是,君公子,说不定他会看破我们之间的默契!如果那样,我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君惟明咬咬嘴唇,为难的道:“你说得有理……不过,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其他两全其美的法子呢?”关立怔仲了一会,毅然道:“好吧,君公子,我来想办法不使他进屋休息!”君惟明奇道:“你有什么办法?”关立苦笑一声,道:“到时候,公子你看着就是了。”君惟明正色道:“可不能弄巧成拙!”关立叹了口气,道:“公子放心,如果弄出了马脚,你们大不了一定了之,我却更惨了……”忽然——他又怔愣的问:“公子,你那位受伤的部下在哪里?”凝视着关立,君惟明道:“你多大年纪了?”关立迷惘的道:“二十二。”君惟明“嗯”了一声,道:“这等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勇往迈进,有理想,有抱负,也充满了正义感的时候,你必定尚未学会奸滑阴诈,没有沾染什么狡刁习气,我相信你,关立,你从头到尾都会靠得住的!”关立一下子挣得脸红脖子粗,他睁大了那双圆圆的眼睛,激昂的道:“公子,你可以相信我,我关立决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小人,我说话算话,决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我关立家的祖先便是最讲义气,最重信诺的……”君惟明吃吃笑了,道:“譬如关云长关公?”说着,他用嘴朝那间堆集杂屋的房间努了努,轻声道:“就在那个房间里!”关立顿时吃了一惊:“什么?就在里面?”君惟明笑道:“不错,而且还是两个人?”关立愣了愣,紧张地道:“另一个可是反了‘大飞帮’的那什么堂主,?”君惟明严肃的道:“不是反,关立,那只是唾弃邪恶,投向光明!”关立咽了口唾液,呐呐的道:“可是,双方的看法不一样碍…”君惟明摇摇头,道:“哪有一群歹徒承认他们是歹徒的,好侯秦桧还诬陷忠良说岳飞有罪哩!”关立一下子窒住了,他结巴巴地道:“呃……这个……这个……”君惟明笑了笑,道:“你等着吧,天也快要亮了,我这就进去替我那弟兄治伤……”不待对方再说什么,君惟明已匆匆推门进到里面,他将手上的药物交给了曹敦力,就着门缝外的一线微弱光亮,两个人开始迅速为罗昆洗净伤口,敷药包扎,又撬开他的牙关,将内服的药沫用水灌下……忙活了好半晌,总算才一切妥当,这时,罗昆不但呼吸畅顺,连气色也红润得多了……递了几个尚是温熟牛肉馅饼给曹敦力,君惟明自己也拿了两个准备朝口里放,但是曹敦力却阻止了他,曹敦力一边大嚼着馅饼,一边道:“慢点吃,公子,为防万一,还是我先试试再说!”连吃了两个馅饼下肚,曹敦力双颊移动,口里塞满了饼屑,他含糊的道:“如果这里头有名堂……我吃了没有关系,公子你还能发挥力量……要不,假设公子你也着了道……我们就只有喊天了……”君惟明笑而不言,一直到过了盏茶时间之后,曹敦力才摸摸肚皮,了无异状的笑道:“行了,公子,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君惟明浅咬了口馅饼,微笑道;“我想也不会有问题的?”曹敦力道:“为什么?”君惟明嘴里咀嚼着,低声道:“那关立不象个奸诈之徒……而且,他关家的先祖也素来都是重仁尚义,豪气干云的哪……”曹敦力不由笑了,他道:“公子,你却是蛮诙谐的……”就着皮囊喝了口水,君惟明道:“好说,苦中作乐而已!” 两个人吃饱喝足,各自盘膝闭目,静静调息起来,时间,缓缓的消逝,窗口上,也逐渐透进曙色了。 过了很久。 远处,隐隐的有喧杂声传来,不一会,那阵喧杂声又沉静下去,继而却又有一阵步履声急促的向这幢精舍移进! 曹敦力蔓然睁眼,紧张的道: “公子,公子,有入来了!”君惟明仍然闭着眼,低沉的道:“我听到了。”曹敦力急促的道:“我们可要准备什么?”君惟明睁眼一笑,道;“准备再歇一会。”曹敦力尚末及说话,外面那间卧室的房门已听得被“碰”的推开;一声粗哑的哈欠声后随即响起一个破锣般的嗓音:“‘小九’你他妈倒睡得安稳,八哥我这一夜可折腾得连骨头全颠散了!”一阵翻身的声响过后,关立的嗓门象爆开一记春雷般大吼:“你吵什么? 第84章 大清早一回来就鸡毛喊叫?你折腾一夜是你的事,到我这里来表什么功?你累了,乏了,谁又舒坦来着?那个龟孙子不是照样折腾一夜?真是岂有此理!”那位八哥似是呆了一呆,随即也冒火道:“咦?咦?你是他妈吃了炮竹了?这大的火气?我只不过和你开开玩笑,你还犯得着如此拉下险来?”是猛然自床上坐起的声音,关立厉声叫道:“我就是吃了炮竹,就是这大的火气,就要拉下脸来,你管得着?开玩笑?谁和你开玩笑?你有兴致不妨到窑子里去叱喝,我没有你那种胃口!”外面,那位八师兄似是也动了真怒,他咆哮道:“关立,你是他妈发混了,有这等的横不讲理法?我只不过说笑几句,你就六亲不认的顶撞于我,你敢情是吃错药了?’还有没有一点体统?”关立尖吼道:“鸟的体统,你休想用你师兄的架子来罩我,我不吃这一套!”那八师兄怒叱道:“混帐!”关立“呼”的跳到地下,跳着脚大骂:“你才混帐,你可恶,你岂有此理!”大约那位八师兄要气晕了,他暴吼道:“反了反了,你;定是得了失心疯症,简直莫明其妙,不可理喻,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关立也高声大叫:“我不怕,我宁可叫你打死也不能叫你吓死,你来吧,我和你拼了——”又传来一声启门声,一个冷清的口音插口道:“吵什么?大清早就嚷嚷,这一晚也没耗够精神?叫人家看我们笑话么?”那八师兄移动脚步,气怒交加的道:“六哥,你听我说,小九这混帐……”关立也匆匆迎上,赶着告急状:“六师兄,老八仗着比我高一头,他欺侮我,一回来就踢门拍桌,尖起嗓子骂大街……”怪叫一声,那八师兄可能气鳖了心,他沙着嗓门吼:“简直扯蛋,简直扯蛋……你完全是含血喷人,胡说八道,他妈是你先找我的麻烦,如今反倒咬我一口……”关立毫不示弱,大叫道:“你才扯蛋,你才合血喷人,胡说八道,你说,你有没有一进门就发牢骚,诉苦经,埋怨这埋怨那?”那八师兄暴跳如雷,尖叫道:“好小九,我把你这混帐小子活剥了——”突然,那冷清的声音厉叱道:“都给我住口!统通不是东西,长不长,幼不幼,那里还有一点规矩?也不怕叫别人笑话我们凉山派乱七八槽?”一时之间,那八师兄与关立全噤住了声,不敢再吵下去,冷清的口音威严的道:“老八跟我到那边去睡,小九也马上躺下歇着,都不准再吵下去,否则,就莫怪师兄我禀明大掌门,要你们两个一起好看!” 那八师兄与关立唯唯诺诺,没有谁再稍有异议,于是,有阵步履随即离去,外间的房门也马上被关立掩紧下闩! 沉静了一会——。 关立轻敲这边的房门,小声道: “君公子,现在暂时不要紧了,我的八师兄已经被我闹了出去!”君惟明来到门边,笑道:“这一招很绝,关立,有你的!”外头,关立低促的道:“童刚已经回来了,君公子,你们更要小心些才是……”君惟明平静的道:“谢谢你的关怀,你且去歇一会吧,我们自有计较。” 断肠花--第四十七章不速佳人 第四十七章不速佳人 凝注着窗外透进房中的鱼肚色惨白晨光,曹敦力不由叹了口气,又移目环顾这杂乱尘封的房间及那些堆集物所投注在周道的朦胧黑影,仿佛连心底也是沉甸甸的,浮沉的空气都僵窒窒的了……君惟明促膝坐在一边,低着头,像在沉思着什么,从他的侧面看去,他是显得如此平静,如此深邃,宛如一座古潭般激发着那种肃穆又寂寥的韵息,又似一座山,孤拔,倔强,高远,而带着傲然不物的挺逸……。 躺在那里的罗昆,气色已经转变得朗润而安静,他睡得那么甜,那么稳,就好像正是躺在他自己的卧室里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做着一个美丽的梦一样……。 窗外的光线,已经逐渐转强,室中,也越形明亮,偶而有人语声或步履声由外间传来,一个新的日子,又已开始了……低沉的,曹敦力开口道:“公子,天已大亮了。”君惟明抬头向四周看了看,淡淡的道:“是的。”略一犹豫,曹敦力道:“我们今天出去么?”君惟明涂缓的道:“那要看罗昆的伤势是否支持得祝”曹敦力苦笑一下,道,“姓童的已经回来了,不知道他有个什么想法?”君惟明望着曹敦力,道:“你说呢?”曹敦力低低的道:“如今他已经证实公子你仍然健在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战,一是逃——。”君惟明平静的道:“不错,你说下去。”曹敦力咽了口唾液,道:“若是要战,童刚定然心存忧虑惶悚不宁,因为公子的武功之强,他是深深知悉的,何况此一血战,童刚又并无充分的道理支持。但是,他如要逃,就更为不妙了,假设他拼死一搏,好歹身边还有些帮凶也全散了,而他又知道公子定断不会放过他的,到了他单人匹马的时候,再要抗拒公子,那就更难上加难了。”君惟明点点头道:“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是?”曹敦力轻轻的道:“我看姓童的恐怕是要与公子见个高下了!”君惟明一笑,道:“这是无庸置疑的,他这一次所犯下的滔天大祸,投下的赌注便是他整个的生命前程,如果他赢了,则利、财、色,俱收。如他败了,便一切皆成泡影,眼前来说,他几乎成功,又焉肯就此轻易言退?何况,他欲退已不能了,任何一个人处在他这种境地中,都会倾力一拼,以决存亡的!”曹敦力涩涩的道,“公子早就料到,虽你亲自现身,童刚也不会退缩了!”君惟明冷冷的道:“这是一定的!”曹敦力吁了口气,道:“往后的日于,只怕得有一段要染成血漓漓的了……”君惟明淡漠的道:“要维护什么,便得付出什么,曹敦力,自古以来即是如此,没有稀奇的地方,你看得太严重了。”曹效力裂裂嘴,道:“我晓得……只是一想起来,心里便是闷恢恹恹的……”君惟明寒凛的道:“那是你经得太少的缘故,这种事你如果多历练几遍,就会自然平淡了。”干咳了一声,曹敦力低低的道:“说是这么说,这种日子,就算我从小过吧,也不一定就能处之泰然,平淡视之……”君惟明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曹敦力,在生存的竞争上,在人心的贪婪冷酷里,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你比我还太嫩了。”曹敦力呐呐的道:“看情形,我似是如此……”君惟明摇摇头,道:“曹敦力,你不蹬什么才叫仁慈,我以后教你一点。”曹效力谨慎的道:“但,公子你是以狠辣出名的……”君惟明严肃的道:“我是求的大仁,曹效力,诛奸佞而维忠良,除歹邪而存善正,用重典护伦常,以杀伐止杀伐,锄罪孽,传公义,这比起一些妇人之仁,口头上的卫道空谈,要切合实际得多!”曹敦力一时答不上话来,他苦笑道:“公子,我,我说不过你……”君惟明冷清的道:“不,是你对这一方面的了解不够所至。”曹敦力沉默了片刻,又道:“公子,我们是不是招呼那姓关的小子一声,托他到外面探探消息?”君惟明想了想,道:“也好。”于是,曹敦力定到门边,轻轻在板上敲了几下,很快的,外间已传来关立小心的回答:“公子,有事么?”曹敦力压着嗓门道:“关老铭么?公子麻烦你出去探听一下,看知今外面的风声如何?有没有什么新变动?”关立似是迟疑了一下,他道:“你是那‘大飞帮’的曹堂主?”曹敦力咳了两声,忙道:“我是曹敦力,但如今却已不算‘大飞帮’的堂主了。”隔着门板,关立又道:“你们那位受了伤的朋友情形可好?”曹敦力小声道:“好得很,多谢你的灵丹妙药了,老弟!”外面平静了一会,关立才道:“好吧,我出去看看,你们可得留心点哪。”曹敦力搓搓手,道,“你放心,老弟,这是玩脑袋的事;我们怎会不留神?””很快的,关立离开,接着传来启门带门的声音和脚步声,他已到外面去了。 君惟明舐舐微干的嘴唇,低声道: “看样子,他根本没有睡着,而且还未脱衣呢。”耸耸肩,曹敦力回来,坐下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换了谁只怕也没有心情睡觉了,就拿我来说吧,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自从接受与公子合作的信诺之后……”君惟明微微一笑,道:“真辛苦了你,曹敦力。”犹豫着什么,曹敦力道:“公子,呃,我想……我想……”君惟明淡淡的道:“我知道。”曹敦力呆了呆,忙问:“你说,公子,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君惟明笑道:“你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求什么。”曹敦力吃惊的道:“说说看,公子,我是想求什么?”君惟明伸了个懒腰,低低的道:“你想求我替你解开我用‘隐穴法’所逼住在你身上穴道中的暗力,是么?”曹敦力老脸一红,尴尬的道:“公于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我……呃,我可不正是这个意思——正是这个要求……”君惟明温和的道:“不行。”曹敦力不禁一楞,他苦着脸道:“为什么不行呢,我的表现难道说还不够么?”君惟明徐徐笑道:“你的表现不错,我也很满意。”曹敦力咽了口唾液,急切的道:“那么,为什么不给我解开受制的穴道呢?公子,我对你真可说是鞠躬尽瘁了碍…”君惟明点点头,道:“我并没有说你是在敷衍哪。”曹敦力恳求的道:“公子,我这受制的穴道一日不解,便一日在心中是把枷锁,日里愁,夜里忧,连做梦全都惊得出满身冷汗来——。”君惟明平静的道:“你放心,我点你穴道之时,贯注进去的劲力是可潜伏三月之久才会发作,如今隔着那三月之期还早得很。” 第85章 曹敦力焦急道:“公子,你明知我对你已是死心塌地,永无二意,为什么就不肯早些替我将穴道解开,也好了除我一桩心事?”君惟明闭闭眼,道:“到了时候,我会替你解开的。”曹敦力忙道:“还要到什么时候呢?”君惟明凝注着他,柔声道:“这个时间由我来决定,好吗?”虽然,君惟明的口气是如此和煦,如此安静,然而其中却含蕴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威严与凛烈,曹敦力心腔子一阵蹦跳,再也不敢继续要求下去了,他搓着手,陪笑道:“我看着好了,公子,我等着就是……”君惟明目光低垂的道:“你是俊杰,曹敦力。”曹敦力微微一怔,满头汗水的道:“我,我是俊杰?为什么?”笑了,君惟明道:“因为你识时务!”曹敦力倒抽了冷气,明白君惟明所指的是方才他所要求不遂又临时住了口的那件事,脸色青了育,苦笑道:“公子的脾气,我也算逐渐摸清了。”君惟明淡淡的道,“以后,你日子正长。”曹敦力搓着手,刚想再说什么,君惟明已突然挥手示意,他微侧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 立即企下来,曹敦力也仔细倾听,片刻后,嗯,果然有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往这幢精舍移近! 曹敦力双眉紧皱,道: “会是谁呢?那关立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外面有了什么变化?”君惟明静静的聆听着,轻声道:“不是关立。”曹敦力忙问:“是推?”君惟明忽然笑了,他道:“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女子。”曹敦力怔了怔,也跟着笑了,他道:“难怪步履声如此轻盈巧捷。” 这时,那脚步声已由小厅往这边移来,很快的,外面那间卧房已被推开,脚步声悄悄走进房中。 平静了片刻。 一个娇嫩柔美的女人音声轻俏的低呼: “小九,小九……”曹敦力瞅着君惟明一笑,压著嗓门道:“果然是个女的,公子。”君惟明静静的道:“不是才怪。”外问,那女子似是不见关立在房中,又略略提高了声音:“小九,我知道你在房子里,你躲到那里去了嘛?人家有事情要告诉你,不要逗人家嘛!辈芏亓ξ派拢n溃骸翱囱诱馀暮凸亓11褂幸皇帜兀本┟骼淅涞牡溃骸榜厚皇缗雍缅希泻尾豢桑俊辈芏亓e隽烁銮斩ぷ樱πΦ溃骸笆牵堑摹痹谕饧洌桥擞执湃纸辜钡牡溃骸靶【牛愠霾怀隼矗吭俣阕盼铱梢吡耍思壹钡檬裁此频模挠心阏庵挚姆ǎ俊? 曹敦力不禁听得掩口葫芦,但是,却在他一抬手的时候,不小心将旁边一只铁腿椅子“碰”的一声拐倒了! 曹敦力神色修变,慌忙将椅子抉起,惊惶的道,“该死,真该死……”君惟明却十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平静的道:“没关系,曹敦力你并非有意……”此刻——外面的那位姑娘已经“咕”的笑出声来,她一边轻移莲步走向门前,一边娇嗔着道:“哼,我就知道你是躲在里面,那里又脏又乱,也不怕沾上一身灰?小九,看你还皮,我非揪你耳朵不可!” “呼”的起身,曹敦力变色道: “不好,她要进来,我得抓住她——”君惟明一把将曹敦力扯回来坐下,笑吟吟的道:“你粗手粗脚,也不怕将人家姑娘的细皮嫩肉弄痛了?你好生坐着,这种事我办最有经验!” 不待曹敦力回答,君惟明的身形已一溜姻似的到了门后,就在他刚刚站在那里,这间储物室的门儿已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一股淡淡的,幽雅而清馨的芬芬飘入,于是,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身影也随即闪了进来,这少女大约是不习惯房中的黝暗,她“嗯”了一声,闭了一会眼,又睁开,口中边低叫:“小九,这里好暗好乱啊,你出不出来嘛?人家不睬你了……”没有反应,这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孩子又低呼道:“坏胚子,人家要走了,人家再也不理你了……”突然,她的话尾噎了回去,目光却定了,投注在一点上——曹敦力与罗昆所隐藏的那张破桌之后,罗昆的一只脚刚好伸在桌面外面! 一下子惊惶的张大了嘴,这少女又立即用自己的手捂住了嘴,她满面恐惧失措之色,掉转身便想朝外跑! 但是,房门却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 少女那张甜蜜而俏秀的脸蛋儿马上变为惨白,她僵了一样蓦地呆立在那里,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簌簌抖嗦,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发了直! 低柔的,君惟明在门旁边: “不要怕,姑娘。”惶惊的转注君惟明,这少女震骇的退了一步,她颤声道:“你……是谁?”君惟明露齿一笑道:“你是谁?”那少女有如一只虎爪下的小鹿一般颤栗着,她惊恐的道:“我……我姓商……叫商瑜……是‘四白龙’之首商吉的妹妹……”君惟明“哦”了一声,道:“那么,你也算独龙教的人了?”少女嘴角抽搐着,她畏怯的道:“我哥哥是‘独龙教’的第一好手……你认识他?”君惟明摇摇头,道:“不认识。”吸了口气,少女稍稍平静了一点,她忐忑的道:“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君惟明笑了笑,道:“因为我必须在这里。”一下又惊骇起来,这少女——商瑜骇怕的问:“你和我们……是敌人吗?”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猛一哆嗦,商瑜又退两步,她花容惨变,颤声道:“你……要杀我?”君惟明叹了口气,道:“不。”双手捂着心口,商瑜惶然道:“你放我走?”君惟明低沉的道:“不。”商瑜慌乱的道:“那……你要怎么处置我呢?”用右手食指揉揉鼻梁,君惟明和声道:“很简单,留你在这里,一直到我们离开之后,或者,等我们确定你不会泄漏我们的行迹之后。”商瑜焦切的道:“可是……他们会找我……”君惟明柔声道:“那就让他们找吧。”怔仲了一会,商渝惊恐的内心总算略微平静了一些,她睁着一双惶悚不安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君惟明……”忽然,商瑜道:“昨晚,是你闯进府里杀人的?”君惟明皱皱眉,道:“就算是吧。”商瑜惶恐的道:“这么说来,你……你就是那‘魔尊’君惟明了?”君惟明摊摊手,道:“有什么奇怪的呢?”商瑜颤悚的道:“你果然没有死!”君惟明无可奈何的吁了口气,道:“我实在厌烦了,人人见了我都是问这句话,其实,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眼前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么?一个死了的人会是我这个样子?这根本不用解释,看到我的人便该明白我的确是活着哪!”商瑜抖嗦着,喃喃自语:“她说对了……她猜对了……君惟明果然没有死……”’君惟明冷冷的道:“谁?”悚然惊愕,商瑜瑟缩的道:“二姑娘……你的妹妹……”君惟明重重一哼,道:“我没有这个妹妹!”商瑜急切的道:“可是……她是你的妹妹君琪呀,她和我最谈得来,她一直就告诉我说你一定不会死,说你一定会绝处逢生……她从来都是这么说的……我还以为她是想急了在自我安慰……哪里知道,你还是真活着呢……”君惟明冷凄凄的笑了,道:“我活着,就有人要活不成了,君琪这贱人并非想我想得急,她是在咒我咒得急!”商渝十分不服,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胆量,突然抗声道:“君惟明,你也太专横武断了,你的妹妹为你担的忧,受的累还不够?你既活着回来就该马上去与她相见才是,却青红皂白不分,闯进来就乱杀一通,毫不讲理,这还不说,你妹妹何曾得罪了你!你却这么恩将仇报的来辱骂她!冤枉她?你你你,你简宜莫明其妙!”君惟明淡漠又寡情的道:“好一个‘恩将仇报’,商姑娘,世间的阴毒诡谋你还经得太少,人与人之间的丑恶龌龊你也知道得不多,我看,莫明其妙的是你,不该是我!”商瑜呆了呆,怯怯的道:“莫非是……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君惟明生硬的道:“不是秘密,是邪恶!” 断肠花--第四十八章明之以义 第四十八章明之以义 商瑜咬咬唇,忐忑的道: “我……不信。”君惟明古怪的一笑,道:“我并不需要你信,商姑娘,如果你活得长,你迟早会知道的,我不用多费唇舌,而且,看你模样也象冰雪聪明,怎的却连一点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就算你看不出来,你也不曾观颜察色?也不曾听听那些流说传语?一个人的心术,并非一定如你心中所想象的一样,或者更善良,也或者更丑恶,若等好看清了,往往许多事也就晚了。”商瑜怔愕半响,疑信参半的道:“但……我哥哥为什么也没说出有那些不对?”君惟明吃吃一笑,道:“也许你哥哥和你同样不明白,也许,你哥哥早已和他们沆瀣一气了!”商瑜一咬牙,用力摇头道:“我,我还是不信!”君惟明冷淡的道:“我已经说过,你信不信,对我并不重要。”这时,隐身在那张破桌后面的曹敦力也悄然走了出来,他站到商瑜之后,皱着眉头道:“真是奇怪了……”商瑜突吃一惊,仓惶回头望去,一边瑟缩,一边惊疑的道:“至少……也不会全是真实的……”带着嘲弄意味的笑了,君惟明道:“有暇,你不妨去问问她!”商瑜睁着那双惶惑又迷乱的大眼睛,有些哽咽的道:“我……我怎么问呢?”君惟明一咬牙,语声自齿缝中进出:“你问她,为什么明知她哥哥定向死亡之途而不提出警告?为什么她犯下那等罪大恶极的丑事,而不向她哥哥忏悔?为什么她怯懦得连她哥哥要被歹人谋害了都还不敢站出来帮助哥哥,反而掩隐她哥哥的敌人,变相的背叛她哥哥? 第86章 你问她,你可以切切实实的去向她!”商瑜艰辛的,无比痛苦的道:“你的妹妹……我最好的朋友……她……她竟会这样做?”君惟明生硬的道:“这是铁打的事实!”商瑜蓦地哆嗦了一下,颤栗的进:“你……你要惩罚她吗?假如她确是你说的这样?”君惟明冷酷的一笑,道:“你说呢?商姑娘。”还说什么呢?君惟明那血漓漓的一笑,就已将他的心意全表露出来了,商瑜当然知道君惟明是会怎么做的,她恐惧的道:“可是……她……二姑娘是你的脑妹……唯一的胞妹……”君惟明摇摇头,道:“她能做出这种下流卑贱,令人发指的罪行,早就不把我当成哥哥看了,我又何苦眷恋这个妹妹?” 商瑜嘴唇蠕动著,久久不能出言,就在此刻,步履声由外传来,急忽忽的移向了外间! 曹敦力闪到门边,低促的道: “有人来了!”君惟明尚未回答,门板已被人轻轻叩响,关立的话声紧张传入:“君公子,是我,关立,我回来了……”像一下子咽了枚枣核到喉咙里,商瑜僵窒在那里,脸蛋上的表情是惶惑的,惊愕的,迷悯而又恐怖的,她做梦也想不到关立竟然早就晓得君惟明等人匿藏此处,现在,第一个意念闪亮在商瑜脑海中的便是,关立莫非已经暗中与君惟明他们串通谋叛了? 瞅着商瑜的反应,君惟明低声道: “不必惊异,人心向背,乃由此而见!”说着,他沉声道:“你进来方便么?”似乎略一犹豫。外面的关立道:“可以,但要快点出来。”君惟明镇定的道:“那么,你还等什么?” 门扉立启又闭,关立就已进来。他倚在门上,微微喘着,一面眯眼聚光,以适应房中较为幽暗的亮度,一边用手背轻擦额际汗渍。 关立吁了口气,急切的道: “君公子,方才我已经刺到一件惊人消息——一”突然,关立睁大了眼。又是惶恐,又是迷惑的将目光投注到君惟明背后一—商瑜的脸上! 因为过度的惊愕,关立连说话也结巴起来了:“呃……小瑜……你,你……这是怎么因事?你你……你怎的跑到……到此地来了。”商瑜恨恨的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关立脸孔涨得通红,他手足失措的道:“我……我有事……小瑜……我……我……”商瑜哼了一声,道:“你?你竟敢背叛师门,出卖同道?小九,你简直不要命了,我看你怎么善后吧!”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怕谁呢?怕那一群乌合之众,各怀鬼胎的畜生么?”关立急急上前两步,焦灼的道:“别开玩笑了,小瑜,这不是胡闹的事,你听我说,我并没有背叛师门,出卖同道,我这样做,是有我的道理!”商瑜双眉倏竖,尖刻的道:“什么道理?”关立搓着手,急忙道:“很简单,小瑜,我虽是凉山一脉,但亦不能同流合污,盲从附随,跟着师门的人去做那丧天害理,泯义失德之事!”他摇手阻止商瑜要开口的话,又连续道:“况且,我如此一来,亦替师门挽回了部分浩劫,君公子已经答应我,只要我与他们和平相处,消除敌视,他将会尽量减少对凉山一脉的攻杀,在可能范畴之内,给凉山派的人一条生路!”说到这里,关立目光投注君惟明,以求支持,君惟明颔首道:“不错,我确已如此许诺。”关立立刻振奋的道:“你知道,小瑜,君公子武功绝世,智谋超群,他大难不死,重现江湖,必将全力雪耻复仇,收回原有基业,他更有一批旧日部属誓死追随,准备与童刚及他的同路人彻底一搏,不管童刚如今的声势如何浩大,却是曲理丧德,师出无名,君公子倾力而来,童刚便少有侥幸,小瑜,摒开我们个人生死问题不谈,我们凭什么要为童刚卖这种命?既非为了道义,亦非为了节烈,说目地没有目地,说名利没有名利,到后了,卖了命,出了力,还落个臭名,我们所为何来?因此,我与君公子晤面之后,君公子便慨允了我的要求,而我并不背叛师门,只是不帮着师门为恶罢了,这样,我对得起良心,又守得住忠义之道……”商瑜疑惑的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童刚曲理丧德?师出无名,你又怎能相信君惟明所说的话全是实言?”关立严肃的道:“小瑜,我有眼,有耳,有脑筋,有良心,我会看,会听,会想,会衡量,说真的,我早就觉得此次本派来为童刚助拳之举是失着了,“铁卫府”内外明里杂紊乱,暗中勾心斗角,没有信仰,缺少纲纪,难伸正邢曲直,到处全透着不安,动荡,紧张,奸险,到处全隐含着邪恶,贪婪,怪诞,荒淫,生冷,再加上一些失节泯德的蛛丝马迹,人言耳语,另外,君公子的证实指引,这一切,我自是全都惟明白了!” 断肠花--第四十九章西疆二鼎 第四十九章西疆二鼎 迟疑与怔钟流露在商瑜甜美的面容上,她咬着唇想了一会,低俏的道:“但是,小九,你说得虽然不错,你就敢帮着君惟明?而我又怎么办呢?再怎么说,我哥哥总是‘独龙教’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平静的笑了笑,君惟明道:“商姑娘,我并不须要你们的‘帮助’,只须要你们缄默,而这件事在你们的立场来说,亦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恶事,至少,你不维护正义,却也总不能支持邪恶来打击正义吧?”商瑜的脸蛋不觉微微发热,她有些窘迫的道:“君惟明,你不要这样说,难道你就一定能代表磊落仁义,而童刚就必是邪恶的吗?”君惟明用力点了点头道:“我不敢自夸崇仁尚义,但童刚却是无可置疑的邪恶阴毒,在这一方面,商姑娘,我比他是强得太多了!”关立着急的道:“小瑜,这个问题根本已经不值得再争论下去,难道说人家君公子会无的放矢:以向自己过去的好友,自己的妻妹,寻仇溅血为乐事?难道说,我的话你也不信,我的看法还及不上你么?”商瑜呐呐的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我们与君惟明势处对立,而既然是处于对立,便不该帮着他……纵然他是师出有名,堂而皇之,也一样不该帮他……否则,我们又如何向我们的宗派亲人交待?”凛然挺胸,关立壮烈的道:“我们的宗派行为不善,我们没有力量制止,至少也不能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小瑜,甘于浮沉在黑暗中,向邪恶缄默,已是一件极端可悲的事,如若我们再不知自省,不知独善,那么,我们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堪以自慰的远景与目标?”顿了顿,他又悠长的道:“另外,良心上的愧疚便更不用说了……”商瑜不禁为之动容,她微微垂下头来,低徐的道:“小九……我只是一个女孩子……或者……我的观察力太迟钝,眼光太肤浅……可是……你知道我的心里会怎么想,我有些苦衷……我不能背弃我的哥哥,同时,我……我也不能违抗你的主张……我……你叫我怎办好呢?”关立坚定的道:“小瑜!如果你真的和我好,你就跟着我同进同退,信任我的看法与决定,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做是不会吃亏的!”商瑜幽幽的,道:“你有把握?”关立道:“有!”商瑜又加上一句:“小九,你可也弄清楚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关立冷静的,道:“当然,我比谁都清楚!”商瑜凑近了点,又道:“小九,虽然我们的意思是不与我们这边的人同流合污,我们要独善其身,那一边也不插手,但是,在日前的情形上来说……我们不帮着我们的人,即是等于背叛他们了,你明白?”关立倔强的道:“那就要看各人自己的想法如何了,事实上,我们并末背叛,我们只是不与他们沆瀣一气而已!”商瑜叹了口气,道;“他们不会这样想,我们不帮自己人,却隐藏着君惟明几个人……你又私下张罗了药品食物供给君惟明等人,虽然我们再没有其他行为,只此两样,便已足够那些人有藉口惩罚我们的了!”关立双眼一瞪,道:“小瑜,你怎么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做什么事都像你这样的话,我们这一生就肯定一无所成,任何一桩维护公义的行为,就必须付出代价与牺牲,永远没轻易得来的事;今天我所做的决定,如你愿意支持,我十分欢迎,否则,你可以自便,我也不勉强你!”怔了怔,商瑜的一双大眼睛里立刻就现了泪光,她气忿的看着关立,又是委曲,又是怨忿的道:“你……小九,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简直没有良心,我只是为你多顾虑了一些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你就摆脸色给我看了?”关立也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点,他尴尬的搓着手,轻声道:“小瑜,不要生气,我也不是责怪你,我仅是告诉你,当你去做一件值得做而又有意义的事情时,必须要拿出勇气,拿出毅力来……”苦笑了一下,他接着道:“你愿意和我一道么?”拭了拭溢出于眼角的泪水,商—瑜微微点头:“你早晓得我没有别的选择……”此刻——君惟明抱拳一笑道:“多蒙二位成全了。”关立赶忙让开,低声道:“君公子,这是做一个人至少应该俱备的道义感及良知,又有什么称得上成全不成全的呢?,”商瑜向君惟明靠近了一点,小声道:“君惟明温柔的笑着道:“有话问我?”羞涩的咬咬下唇,商瑜嗫嚅的道:“你先前告诉我的那些话——关于你的妻妹出卖你,背叛你,你的好友陷害你的那些话,真的一点不假?”君惟明深沉又真挚的道:“一点不假,商姑娘,谎话是经不住事实与时间来考验的,何况,当事人又好生生的没有死绝?用不了多久,一切真像即将揭示于天下,纸不能包住火,就好比为恶犯奸的人无法永远掩饰他的罪行一样!” 第87章 唇角仍旧擒着一抹善意的微笑,君惟明凝视着商瑜那张天真末除的甜美面庞,而这张面庞上如今正被一片奇异又悲他的神色所笼罩——那是一种失望、醒悟、痛苦,又惋惜所渗融成的表情,就好像一双爱侣在经过了一段海誓山盟的深刻交往后。其中之一突然发现了对方以往的秘密一样——龌龊的,污秽的,邪恶又暴戾的秘密——这种痛心的反应与悔恨,现在就正流露在商瑜的脸容上了……。 君惟明低沉的,又道: “我有生以来,可以说从来未曾受过这样的不幸与打击,老实说,商姑娘,我不怕残酷、不怕凶险、不怕血腥、不怕艰难,所有有形的苦楚我全可以忍耐,但是令我难以忍受的却是伦常的丧败,仁义的泯灭,天良的蒙蔽,人心的黑暗;这些都加在我的身上,就使我锥心泣血,无法忍受,不能恕,也不可恕了……或许我的报复狠毒了一点,但是,对这些披着人皮的人来说,难道还有什么过份么?”长长吸了口气,商瑜嗓音有些喀哑的道:“天……真令人不敢相信,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童刚,美艳雍容的费湘湘,秀丽朔淑的君琪,他们竟会做出这么些神人共愤,丧天害理的事情来?这……这太可怕了,也太残酷了……”君惟明淡淡一笑,道:“你想,商姑娘.我一直推心置腹,亲如手足的好友出卖了我,陷害了我,夺我基业,淫我妻妹,害我骨肉,甚至想连我的性命也一起坑了,而我的末婚之妻却也欺我瞒我,背我叛我.加上我那懦弱无能,不明事理,又包庇奸行的妹妹……种种事情,那一件不使我悲愤欲绝?那一件不令我无地自容?这些丑恶,这些罪孽,这些劣端,我编造得出么?我宣扬得出么?如果不是真实的,只怕尽量掩饰还来不及.又哪里会亲自出头揭示于人?”望着君惟明,商瑜惭槐的道:“君公子,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有想通……现在我相信,你所说的全是真实的了……君公子,道理在你这边……”君惟明轻喟一声,道:“我无意批评你,商姑娘,人世间的丑恶与黑暗,你只怕还经得太少了……但我们活着的日子长则百年,短则树十年,这段时间实在不够我们去经历每一件事,亦不够我们去观察每一件事,因此,上天赐我们以智慧,予我们以良心,便是叫我们以智慧分辩是非,以良心判善恶,在生之旅途上莫蹈罪邪,莫坠逆乱,好好的做一个人……。”商瑜闻言之下,有如醍醐贯顶,身心俱皆凉透明彻,她双眸光芒清莹,神色纯驾,诚挚的道:“君公子,现在我懂了……这些,全是以往我所想不到的,谢谢你的教诲,给我上了最宝贵的一课书……”君惟明静静的道:“过誉了,商姑娘,我知道的也很浅薄,但要能常去沉思,你便可发觉在人的一辈子里,值得想的道理还很多。” 这时—— 关立笑道: “小瑜,观在你可信服了吧?”佯嗔着白了关立一眼,商瑜道:“你别臭美了,我信服的人是君公子,可不是你,要你在旁边嚼什么舌头?真是……。”涎着脸,关立笑道:“小瑜,刚才我是太粗鲁了一点,你可别生气碍…”商瑜啐了一口,道:“鬼才生你的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关立又道:“是了,小瑜,你说你来找我是有件事情告诉我,是什么事?如今该可以说了吧?”“哦”了一声,商瑜道:“天,你不提,我还险些忘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昨晚上你猜我们童爷去接的什么人?”关立摇摇头,道:“谁知道!还怪神秘的呢,先前我跑到外面去探探风声,只看见人来人往,十分紧张,昨晚上的死伤者全抬走了,连各处打斗所留下的痕迹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除了每个人的表情沉重中又带惊惶,禁卫更加森严——此外,我也用心打听过昨夜童刚出去接的是谁?所问到的人没有一个晓得,不是茫然摇头,就是瞪目无以为对,我再问了几个人全没有头绪之后,也不敢继续再问下去了,我怕引起别人的疑虑,一个弄不巧出了纪漏之后才是大大的不上算呢!”咽了口唾液,他又接着道:“在我回来之前,却发现了另一件事情,‘独龙教’的教主凌胡子,本派大掌门‘大飞帮’的‘塞松堂’‘银翅坚’两个堂主,连受了伤的‘白发银眉’官采与‘大飞帮’帮主刁忌,全匆匆忙忙向府后的‘千霸堂’集中,好像有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商议一样!” 君惟明安详的问: “还有呢?”关立砥砥嘴唇,道: “另外,据我知道,参加的人还有随时不离童刚左右的‘双头枭’赵品松‘影子腿’宋塞目,‘九岳头陀’悟果等人,‘皮口袋’包骧也去了,他们与本派大掌门几个方始跟着童刚由郊外回来,恐怕连个吨全来不及打便又赶到‘千霸堂’啦,君公子,你看他们是会商议什么事情呢?这般紧急,这般匆忙?”笑了笑,君惟明道:“不会出了两个主题:第一,研讨昨夜的血战,第二,商量如何对付我的策略,当然,细节方面便不得而知了,自然,童刚也会将他隆重迎来的佳宾向他的同路人引见一番。”关立颔首道:“不错,我想也大概是商量这些事——。”他目注君惟明,欲说又止,君惟明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关立。”舐舐唇,关立低声道:“君公子,我本来还为你想到一件事,但后来再一探听,却知道又行不通了!”君惟明道:“什么事?”关立苦笑了一下,道:“眼前,全府上下的高手,差不多全进了府后的‘千霸堂’会商大计去了,府中各处的守卫只是一些二流人物,换句话说,正乃行动良机,我本来想借这个空档提醒公子你——可以前往‘雁楼’及‘白楼算先找到你的妻妹算清旧帐,那边却防卫虽然仍然很紧,但却比平昔弱了很多……”澄澈的双瞳中有一抹笑意,君惟明道:“但是呢?”摊摊手,关立无奈的道:“但是我又一打听,才晓得童刚老早把费湘湘,及君琪两个人也一同带到‘千霸堂’去了……”沉默了老久的曹敦力这时才开了腔:“这小子真够奸猾哪……”君惟明平淡的道:“他素来细心,做任何事都会深思熟虑,曹敦力,他这一手在我来说,并不感到如何意外。”曹敦力捂着头道:“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心眼也够多了,哪里知道这番出来,才发觉比我更机灵的人简直车载斗量,我自己这点脑筋,这点花巧,实在差得太远,算不上道……”君惟明伸展了一下双臂,道:“阁下是太谦了——一”说着,他转问商瑜:“商姑娘,关立出去跑了一大圈于,犹未探出夜来童刚所接之人是谁,看这情形,童刚是极其慎重而又意图暂时保密了,听你方才的口气,大约你是知道此人为谁啦?”关立在旁也急问道:“你真知道他们去接的人是谁?”商瑜道:“我就是跑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嘛!”一搓手,关立忙道:“那你就快说呀!”略一迟疑,”商瑜有些犹豫的道:“说出来,我就麻烦了,本来我只是打算告诉你一个人的!本┟鞒猿砸恍Γ实牡溃骸昂芎茫矣氩芏亓ν丝槐呔褪恰!惫亓10吡撕撸崆嵋焕┟饕陆牵痛俚牡溃弧安唬挥茫樱饧挛蚁肽阋惨欢ㄏm溃芸赡芏阅闶欠浅v匾摹!彼置娑陨惕ぃ;5牡溃骸靶¤ぃ闶窃趺锤愕模肯衷谀慊古磺宄愕牧3。扛悴幻靼籽矍暗那槭疲渴碌饺缃瘢慊褂惺裁纯梢鞯哪兀俊鄙惕ぷ偶钡恼呛炝肆常直绲溃弧拔也皇枪庵刚饧虑榈谋砻妫摇沂撬涤胝饧掠泄氐牧硪患拢臀颐橇饺擞泄氐牧硪患隆惫亓6先坏溃骸懊挥泄叵担颐嵌跃犹怪眯母梗喜脊挥惺裁床缓盟档模憔腿渤隼窗桑本┟鞫诺囊恍Γ溃骸吧坦媚铮偃缒悴辉敢馕抑朗裁矗铱梢圆惶冶vぞ霾簧忝嵌皇俏业呐笥眩叶耘笥阉乩词亲鹬氐模鄙惕ひ灰a溃溃骸拔宜担┟髌骄驳牡溃骸安灰闱俊!惫亓15执叽俚溃骸澳悄慊沟仁裁矗俊蔽丝谄惕さ溃骸白蛞梗账堑匠ぐ渤峭庥吹娜耍耸怯小鹘Α频摹识Α裨烙搿鄱Α煜啵约埃橇饺撕鲜盏囊遄樱凇鹘懦啤Α姆接兹怂侨送猓褂兴拿Α窒碌奶砦劳粮孀牛撬母鋈颂狄簧肀臼乱卜浅>罚惺裁础牧衣怼贝搜砸怀觯芏亓Φ谝桓鼍土成媳淞搜丈懔艘幌拢翁讨校谷涣祷耙灿行┙岚土耍骸肮怨浴刹坏昧死玻鹘Α退堑谋p炊右步行胀母肜戳恕樱憧芍溃狻狻鹘Α诒呲镆淮耐纾偷扔谀阍谥性ぐ惨淮拿畈欢嗄摹侵灰欢褰牛呲锴蚶锏牡孛嫒寐叶哙拢饣共凰担礁隼瞎治锏哪恰歉龈啥樱Α接兹巧比瞬徽q郏趾荻荆锊氐叮棵坑诠伺沃淙u诵悦踔痢璧拿纪啡恢逡幌隆怨裕庖焕纯陕榉忱病本┟魑薅谥缘男α诵Γ溃骸叭缛裟欠接兹比瞬欢啵侵欢u跄芙小Α抗嗣家澹芏亓Γ愣几孟氲玫搅耍币豢淳┟髂侵智崴煞ǎ芏亓Σ挥捎志只牛旨庇制钌细∑鹎嘟睿湫苑堑牡溃骸疤炖弦业墓犹匣剩缃窨刹皇强嫘Φ氖焙蛄耍饧父鋈宋锒疾皇鞘∮偷牡疲肥党悠鹄矗堑姆萘恐慌卤绕稹追14肌俨桑た诖轿换垢厣霞赋赡兀俊惫亓14灿行┟嫔园椎牡溃骸熬樱狻鹘Α八堑亩印Α接兹拿罚乙苍殴肥切找皇保鸨呲锏娜宋铮土崞鹚敲诺娜嗽诒澈筇嘎燮鹄矗喽际钦秸骄ぞぃ腥缂5鼻啊蹦税牙浜梗芏亓η忧拥奈剩骸斑溃皇牵硬幌谜饧父鋈说睦蠢俊本┟魅魅灰恍Γ溃骸拔抑馈! 第88章 辈芏亓Υ袅舜簦粥苦樽诺溃骸翱墒牵溃拥姆从θ础春孟袷制降本┟髑崆崤牧伺牟芏亓Φ募缤罚骄驳牡溃骸盎蛘吣愠莆业姆从ξ降胰唇兴恰蚨ā抑哉蚨u脑蛴腥洹淮硭堑拿芳欤乙膊凰闾酰敲矗恳恢幻ㄓ錾弦煌坊11嵛匪酰墒牵恢皇ㄗ佑黾馔坊5母芯蹙秃湍侵幻u蟛灰谎耍黄涠赡芪冶冉闲母咂烈坏惆桑课易岳床豢戏耍枚弥虼艘苍谖扌沃醒梢恢帧靠账暮!幕迪肮撸还苋思胰绮蝗缥遥胰衔遣钜煌罚淙牛乙膊荒芟衲忝钦庋髀冻鼋粽胖矗忝切睦锓11牛瓜胱庞形铱晌谐郑u绻腋乓不帕耍钟兴梢宰鑫业目可侥兀慷遥乙换牛忝遣痪透バ判牧嗣矗俊? 紧张中,曹敦力与关立俱不由笑了出来,曹敦力又用衣袖揩了揩汗渍,吁了口气,道:“公子,你可真沉得住气哪!”君惟明一笑道:“此时此地,徒自惶恐于事又有何补?”关立又问商瑜道:“还有呢?”商瑜抿抿小嘴,接着道:“童刚这次邀请‘西疆二鼎’及方幼泉三人来此助拳,似是费了不少心血与周章,至于用的什么法子,我却不大清楚——因为告诉我的那个也不大清楚,他们一回来之后,童刚即将迎来的贵宾安排住在他自己日常所居的‘丹楼’里,童刚对他们的招待异常热烈周到,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他本人更执礼甚恭,贴切莫说,简直有些卑颜恭膝的味道了,据我所知,童刚对‘西疆二鼎’两人全是以晚辈自居的,言语之间,非但尊敬拘束,更且诚惶诚恐,看在眼里,是有点不舒服……”君惟明淡淡的道:“照童刚的阴险心性来说,只要他求得着的人,就是叫他跪在地下喊爹他也会毫不迟疑的做到!”旁边的三个人皆不禁莞尔了,商瑜忍住笑,又道:“他们到达之后,全由童刚亲自陪伴着,只在‘丹楼’略事休歇,便由童刚传谕,召集府中的一干好手于‘千霸堂’聚集商议要事,在这期间,‘大飞帮’的帮主与本教的凌教主一经先行见过童刚,将夜来的血战详细陈述过了!”君惟明冷冷的,道,“那一群奴才!”商瑜顿了顿,跟着道:“在我来到这里找小九之前,曾与我哥哥见过面,他告诫我这几天要特别小心谨慎,以防意外,本教凌教主恰同‘大飞帮’的刁帮主同赴‘丹楼’谒见童刚,便是由我哥哥,随侍在旁的,我哥哥说,童刚一面听着他们的禀告,一面来回不停的在那间小厅里踱着步,神态极为烦燥;哥哥还说,童刚这人向来城府深沉,临危不乱,但在聆听他们陈说昨夜的杀伐情形时,尤其在提到公子你竟然大难不死,亲自出现的当儿,童刚一下子脸色全变了……”君惟明微笑道:“心虚的人,总是这个样子的。”商瑜面容有些苍白与忧戚,低徐的道:“君公子,我好像已隐隐感有一层阴影罩向了‘铁卫府’,更明确的说,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我很不安,很骇怕……一切事情看上去全像是不大对劲,那么尖锐,那么紧张,那么仓惶又那么沉翳,连每个人的脸孔都变得冷板及晦涩的了……君公子,是不是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了呢?一场残酷又狠烈的狂风暴雨即将到来了呢?”君惟明悲悯的望着她,缓缓的道:“商姑娘,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深深的叹息着,商瑜道:“君惟明沉重的道:“血海深仇,不共裁天,而正邪不两立,是非难同存,商姑娘,我怕是不可避免的了……”愁郁勾结在商瑜的眉心,她的脸上情韵就更显得楚楚伶人了,无意识的揉弄着衣角,她轻轻的道:“在那场血的洗礼到来之时,君公子,我想……情景一定是凄惨的,恐怖又残忍的吧?”背着手,君惟明苦笑道:“想是这样,商姑娘,我还记不起自古至今的那一场干戈血战不是这种景况……”商瑜伤感又忐忑的道:“但……但是,君公子,我的哥哥又偏和你们是敌对的,到来了,他……他会遭到一种什么命运呢?”丰润的唇片颤动了一下,她续道:“而在这茫茫人世,君公子……我无亲无故,就只这一个亲人了……如果他不幸有了什么长短……我……我也实在没有勇气再活下去……”同情的凝视着这位甜美又纯真的少女,君惟明不觉也感到丝丝无可奈何的恻然,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商姑娘,你自己估量估量看,有没有这个把握说服你哥!使他退出这场争纷?”震了震,商瑜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急急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君公子,这不可能……你不了解我哥哥,他是那种固执已见又忠于根本的人……他曾宣过誓要对‘独龙教’誓死效忠的……而他就正会如此,我一定无法说服他,非但无法说服他,我还会招来他的疑虑及不满,君惟明摇摇头,道:“如果他坚持要助封为虐,替奸侯贼匪当帮凶……商姑娘,这事就难办了,尤其是两军交锋,刀枪无眼,除了在原则上的留情与容让之外,谁又能断言维护得了谁?我总不能下令我的所属伸着脖子任人杀戮而不加抵抗,况且,我们的目的也并不是这样的啊!鄙惕そ粽诺牡溃骸澳闶撬担樱灰娇冀蝗校筒荒苋萸榱耍俊本┟骱畹牡溃骸耙膊痪u唬抑皇撬担铱梢怨卣瘴业娜司x苛羰郑栉宜肟训氖艘酝寺罚牵馊匆残胍懈鱿拗疲偃缥以敢饪训牡腥瞬2涣烨樯踔帘浔炯永饔冀璐朔椿鳎壹仁瓜肴萸橐簿臀薹?扇萘耍n坦媚铮馐且怀∥湔叨喑〉母筛辏庖彩巧胨赖牟┒罚怂蕉寄苊靼灼渲械奈19睿胧鼓骋槐咦鑫尢跫奈墒翘蚜恕鄙惕ふ模溃骸翱墒恰墒牵樱阍倒也皇悄愕牡腥耍悄愕呐笥选宜淙欢阅忝挥惺裁窗镏辽僖参丛:恪恪僭趺此担膊豢删拖穸愿端且谎炊源业母绺绨桑俊闭馐保亓14渤锨械牡溃骸熬樱阍鹪使遥宋业摹郎破渖怼鞫缓衔邸宋业摹昴谌蘸蟮难街芯x靠硭∥业耐牛¤ぁ惕さ男形臀乙彩且谎模训拦幽憔筒豢悸嵌孕¤ひ沧鱿嗨频谋vび氤信得矗俊本┟饕恍Φ溃骸澳阆缺鸢镒拍愕呐亚笄椋亓3缃裢漳潜哂侄嗔恕鹘Α燃父銮空撸挡欢ㄕ庖涣募飞毕吕矗o艿氖俏夷亍惫亓13纤嗟模溃骸熬樱ぐ苁羲谘矍奥壑淘纾侍馐牵逵胝胬碓谒且槐撸烤樱阒涝谀且槐撸还芙吹氖溆问簦茉谀愕某信迪氯〉昧陆猓烊瘴颐亲鋈巳菀鬃隽恕苛又瓶杀4嬉皇保床挥涝抖源耍痪浠八担鞘欠欠且材芤我皇保辔薹ㄓ涝堆诼鳎辉诤芫煤芫弥螅日獬≌坠チ耍邮ひ埠冒芤埠茫颐恰拔颐堑暮笕俗叱隼矗辽俨换嵩俦蝗说闫票骋拢换岜蝗思ノ病剐心媸簿托辛耍庑葱肴〉霉诮袢盏牧陆庥肟砣荩辽伲右菜忝靼孜颐堑目嘀浴本┟鞒聊艘幌拢溃澳闼档枚浴!惫亓11苍玫牡溃骸澳敲矗邮谴鹩u谌蘸蟮恼街芯x坑栊¤さ男殖ひ栽沧妨耍俊钡愕阃罚┟鞯溃骸拔掖鹩Α彼α诵Γ值溃骸暗乙财砬笏灰荨!鄙惕ば牢康牡溃骸拔蚁搿换岬模樱乙氚旆ㄓ跋焖顾靼仔┦裁矗顾茉诶吹眉俺樯淼氖焙虺樯怼恍荒悖印焙鋈弧亓14慌淖约旱暮竽陨祝溃骸鞍。蚁招┩艘桓鑫侍猓鄙惕さ溃骸笆裁次侍猓俊惫亓15醋潘n溃骸澳闶牵的憷凑椅沂歉嫠呶摇鹘Α堑氖旅矗炕顾嫡饧鹿亲永镉胛伊饺擞凶徘a¤ぃ裁垂亓剑? 于是,商瑜的面庞突然红了起来,她羞涩的低下头去,欲语还休,一双手宜在搓揉着衣角……关立马上催促道:“快说呀,小瑜,有什么害臊的,我们之间的事情光明正大,发乎情,止乎礼,一点邪秽也没有,别怕,说出来……”脸蛋儿婿红欲滴,有如熟透了的萍果,商瑜羞答答的微微垂下了头,声如蚊纳般道:“小九,我……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吧?”关立连忙—摇头笑道:“当然不会生气,你快说嘛……”商瑜十分不好意思的道:“那……那‘西疆二鼎’的义子‘血鼎’方幼泉,在三年之前,曾经见过我,他对我……像是不错……”呆了呆,关立立即按捺不住了,他酸溜溜的道:“原来你们还是早就认识了啊,这姓方的名气大,本事好,可比我强得太多了……”商瑜听了这些话,又是惊惶,又是幽怨的看着关立,她委屈的道:“你何必摆这种颜色给我看?纵然早已认识,我与他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况且,你还说过你不生气的……”关立气咻咻的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又如何知道他对你不错!哼,难怪你对他们的动态这么清楚,想必是方幼泉这小子早就通知了你,这样看来,你们两人之间还真透着不简单呢!”下子眼圈就气红了,商瑜唇角抽掐,身躯微额,她激动的道:“关立,你休要血口喷人,无事生非,我……我和那方幼泉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你给我指出来,说出来……你………想不到你竞是这么一个不可理喻,心胸狭窄的人,你侮辱我,蔑视我,你你你,你太可恨了……”关立退了一步,失措的道:“小声点,你小声点,这里岂是吵架的地方?一个弄不巧叫人家听见了,我们大伙全完啦!”商瑜双目涌泪,恨声道:“完就完,你这么不相信我,这么怀疑我,干脆我死了才如你的愿……”关立急切的道:“喂喂! 第89章 小瑜,你别吵,好好的说,方才就算我不对,成了吧?又何必这样哭哭闹闹叫人家笑话?”关立搓着手,急忙道:“好好,就算我胡说八道,无理取闹,你却也犯不着如此小题大做,搞得我下不了台……”商瑜哭道:“你,你还嘴硬!”关立急急摇手,啼笑皆非的道:“我不嘴硬,不嘴硬便是,其实,我根本也没有讲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己,难道说,我连问全不能问了?”商瑜一面抽噎边恨恨的道:“谁不叫你问我?我就是特地来讲给你听的……我和那方幼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还会跑到这里向你诉吗?” 断肠花--第五十章亲仇不解 第五十章亲仇不解 关立舐舐唇,呐呐的道: “小瑜……我,是我不对,但,你也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一听到这种事,我就心火直冒……”商瑜拭着泪,哽声道:“你不管火不火,总也要叫人把话说完,哪有像你这样沉不住气的人?两句话听着不对味,马上就拉下脸来?” 此刻—— 一侧的君惟明忽然吃吃笑了,他慢条斯理的道:“这件事,你们双方全没有错:男女之爱是最自私的、最炙热又最盲目的,除了彼此,容不下任何第三者,就有如眼睛,连一粒沙子也不能介入,在骤然听到了一些闲语的时候,便往往来不及思考便会由情感淹没了理性,而这并不足为怪,不足为奇——”顿了顿,他又一笑道:“因为,这只证明一点,对方的沉不住气,是表示他已深深爱上你了,唯有爱,才会生嫉,以及吃醋!”闻言之下,商瑜不禁破涕为笑,羞得连头也中不起来了,关立上前扶揽住她,小声的,温柔的道:“听见了吗?小瑜,君公子已经说了,是的,如果我爱你不深,我又犯得着吃什么醋?我又有什么好忌嫉的呢?”说着,他伸手用衣袖为商瑜将颊上的泪痕拭干,一边呵慰的道:“好了,小瑜,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行不?你息息火,我还等着听你的下文呢。”抽了口气,商瑜仰起那张雨后茉莉般皎洁的面庞来,似嗔似怨的横了关立一眼,幽幽的道:“‘血鼎’方幼泉在三年之前经过黔边办一件事情——好像是护送一批什么货物到川冲,他在另一个同行友人的引见下结识了我哥哥,也和我见了面。在黔边逗留了五天他才离开,回程时,又到我们的住处来拜访过,他与我哥哥,十分谈得来,而且,对我也很殷勤,他一直在黔边待了七八天才转回疆陲,行前还一再邀请我到他那里去玩,还说他将尽量抽空前来探望我们……就这样从他回去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通过消息,时间一久,我根本也忘了,一直挨到今天,我才知道童刚接来的贵宾中竞还有他i”关立哼了哼,不自禁的脱口道:“他,他,多亲热啊!”商瑜柳眉候竖,怒道:“你又来了1”关立依然一惊,连忙陪笑道:“这是爱,小瑜,爱才会吃醋,才会生嫉……”君惟明陪里一笑,插口道:“关立,你也不要太小心眼,这只能说是一种肤浅的结识而已,那里谈得到其他?连一段情的成份全够不上!”关立尴尬的道:“我晓得,公子,只是有时会情不自禁—一”摆摆手,君惟明转问商瑜:“商姑娘,你对那方幼泉有什么了解?”商瑜脸儿红红的道:“哪里谈得上了解?我只知道他是瘦高的个儿,脸孔白净净的,嘴唇很薄,笑起来时时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讲话十分风趣,为人稍稍有点骄傲,仅是这些,别的就不甚清楚了;认识他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有那么大的名声,仅晓得哥哥对他非常尊重,过了好久,哥哥,才约略提了提过他的来历,直到今天快天亮的时分,这方幼泉的一些事情我才大略听说了……”君惟明道:“是谁告诉你的?”略一犹豫,商瑜低声道:“是……二姑娘。”君惟明冷冷一笑,道:“我那不成器的妹子?她可真知道得不少啊1”商瑜忙道:“君公子,这些事全是童刚透露给她的,还交待她决不可以泄露于人,二姑娘对我不见外,才在我昨宵陪她过夜的时候悄悄告诉了我,君公子,如今全府的人只怕大多数尚不晓得呢……”君惟明淡漠的道:“他们大约主要是想不给我晓得!”商瑜忐忑的,又道:“为了这几个能手的到来,二姑娘还忧虑得连眼全合不上——她告诉我,谣传公子你未死,如果真是这样,这么多武功精悍的人要来对付你,又如何是好呢?半夜里我们在‘白楼’听到外面警讯频传,更是惊怵不已,二姑娘当时就在呢喃:是不是哥哥来了?是不是哥哥来了?……”君惟明毫无表情的道:“她知道昨夜是我亲自到来了么?”商瑜摇摇头,怯怯的道:“不知道,大家把消息瞒着她……我也是在出了‘白楼’之后才听人说起的,大约就在我离开不久,童刚便派人将二姑娘接进‘千霸堂’了……”君惟明一咬牙,愤怒的道:“多方便呀,而她又多听话!当年只要我对她稍为严厉一点,说不定便没有今天的不幸,我太宽宠她了!”商瑜嗫嚅着,道:“君公子,二姑娘对你,一直是怀念深切的,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最清楚她,她好思念你……”君惟明冷冷一笑,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商瑜急切的道:“真的,君惟明道:“是好人,太好了,好得眼见她的亲哥哥走向死亡陷阱而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她好得过份了!”商瑜窒噎了一下,努力的道:“君公子……人活着,总不能一辈子不犯错,何况是一个纤弱的少女?她也有苦衷,也有难言之痛……”没有一丝笑意的一笑,君惟明道:“这些,全超过了她唯一的兄长的生命价值?”轻喟一声,君惟明接着道:“商姑娘,你懂什么叫‘懦弱’?什么叫‘愚蠢’?什么叫‘自私’?这就是了,君琪全占了!”商瑜绝望的道。 “但是,君惟明立即岔开这个话题,问道:“商姑娘,你可知道‘西疆二鼎’及他们的义子此次前来替童刚助拳是为了什么原因?”思索了一会,商瑜道:“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但关于这一点,她本人也不晓得,只知道‘西疆二鼎’几个人是因事来到境内的‘石家坡’,童刚才抓住这个机会,动了不少脑筋始将他们请来帮忙的——童刚因为各地惊讯不绝,谣言纷纷,他也怀疑是公子你未曾死去,再度出现江湖了——。”君惟明冷嗤一声,道:“他不会只是怀疑,他是肯定我又出现了,因为,他原来知道我并末死去,或者,他早就预料我会回来的,恐怕我回来的这么迟还令他惊异了呢!”曹敦力接上话道:“这样看来,姓童的是深恐力量不够,竭尽所能的在广邀帮手了,公子,他含糊你哪!”君惟明平静的道:“他心虚。”关立这时,忽道:“对了,小瑜,你看会不会是你那狗熊哥哥出的点子?由他去邀请“西疆二鼎’几个人到来的?”商瑜双眼倏瞪,火道:“你说话客气点行不?什么‘狗熊’哥哥?我哥哥哪些时又得罪了你?要你在背后嘴巴不干不净的骂他?”关立低声打了个哈哈,忙道:“对不起,小瑜,我是一时说溜了嘴,你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我哪里又会存什么歪心呢!啊鄙惕ぶ刂匾缓撸溃骸安皇俏腋绺缛パ胨堑模堑绱耍峙挛腋绺纾浪堑嚼吹南1任一挂恚彼职琢斯亓14谎郏溃骸熬褪且蛭蚁昧四欠接兹哺乓坏览戳耍诩轿抑笥惺裁绰豆堑谋硎净蛱乇鸬木俣獠畔劝桶团芾锤嫠吣悖阈睦锵扔懈鍪鹋霰鹑四芽暗氖虑槔矗潮阋埠檬鼓忝靼孜叶阅愕奶钩稀睦镏滥闳词钦饷匆桓雒挥械阈扪娜耍惫亓15嘧帕常溃骸按硪丫狭耍¤ぃ憔捅鹪俾罾病阏庖环靡猓彝晖耆男牧欤共还幻矗俊鄙惕こ磷帕车溃骸拔铱茨阆麓卧僬庋北匙攀值木┟鳎馐焙孟笳谘八家患裁词拢托斓牡溃骸吧坦媚铮娌皇悄懔钚秩パ妓堑模俊鄙惕っΦ溃骸暗娜凡皇牵┟鞯愕阃返溃骸罢庋芎谩!彼1014恍Γ值溃骸跋衷冢蚁蚨槐泶镂夷谛挠芍缘母屑び肭张澹m颐窃偌保骋丫换崛绱宿限瘟耍惫亓10蜕惕ざ瞬挥赏币徽肷溃骸熬┟靼蚕榈牡溃骸拔乙吡恕!惫亓19Φ溃骸白撸肯衷冢俊毙α诵Γ┟鞯溃骸安淮恚被茫占八囊桓砂镄渍诤竺娴摹o蕴谩奂嵘蹋心谕馔ㄐ薪弦祝衷诓蛔撸问保俊彼赝房戳丝慈栽谠嗡诺穆蘩ィ幼诺溃骸氨纠矗易蛞挂部赏晃Ф龅模灰蛭业恼馕皇窒律硎苤卮矗餮恢梗疑滤懿涣说唪ぶ啵獾揭馔猓獠帕偈本龆ㄔ菀徽螅冉耸莆茸u缃瘢闶敲挥形侍饬耍比灰簿透玫搅宋颐抢肟保惫亓5p牡牡溃骸暗牵樱」芨幸涣髑渴秩丫刍崛チ耍慈杂幸恍┕αΣ蝗醯慕巧谒闹苎厦芊朗兀遥丝逃质敝蛋字纾愀谜展艘晃皇苌说娜耍峙隆卸鹄慈杂胁槐惆桑俊本┟靼寥恍Φ溃骸薄懊挥形侍猓惫亓17苏灰a赖溃骸熬┟饕∫⊥罚溃骸安挥茫庋阅阋膊缓谩!惫亓14逍斡谏牡溃骸拔也辉诤酰┟魅岷腿炊先坏牡溃骸安恍枰亓3颐强梢猿龅萌ィ愕氖3榭筛校壹亲x耍蔽弈蔚拇粽咀牛亓20拍诺牡溃骸安还樱o蕴谩刍岬娜嗣窃谖诺镁吨笾慌陆芸炀妥烦隼矗奔淅吹眉奥穑俊本┟魑12Φ溃骸胺判模业男卸岣欤彼戳瞬芏亓σ谎郏Φ溃澳阋簿托胍嗉由习丫17耍辈芏亓p柿丝谕倌嘈Φ溃骸靶悦还刂拢一鼓懿黄醋爬厦孚衔叉矗俊本泼髋呐乃募缤罚砦康牡溃骸安挥媒粽牛芏亓Γ谌魏渭柘盏幕肪持校叶蓟峁俗拍愕模辈芏亓Ω屑さ牡溃骸岸嘈还游ぁ鄙惕び腔痰模诘溃骸熬┟鹘砩下砸怀岫u牡溃骸暗比唬惫亓13幼诺溃骸熬┟髌骄驳牡溃骸安灰亓3馐嵌啻艘痪伲遥还苣忝窃谡馊喝酥写蛩慊於嗑茫壳澳忝侨慈缘眉绦煜氯ィ蝗绻蛞怀隽绥18揖突岽蟠蟮男闹胁话擦恕! 第90章 惫亓18谰┟魉寺堑囊彩鞘登椋辉偌岢窒氯ィ从行┮酪啦簧岬牡溃骸澳敲础┟魃钪康目醋潘峡业牡溃骸耙参扌肓耍亓3阌肷坦媚锒晕宜龅氖乱丫涣耍庠谀忝抢此担羌浼杈抻治o盏奈曳浅8行荒忝牵阂桓鋈耍蝗菀谆竦锰嗟牧私庥氚镏绕湓谒牡卸哉笥校胰炊家鸦竦茫唬苄牢拷崾读四忝牵谖依此担且患以擞制婷畹氖隆!惫亓6艹枞艟谄诎牡溃骸澳睦铩犹推恕被毓恚┟鹘蘩ケ称穑芏亓σ沧急负昧耍庖幌恼厶冢寻颜馕弧按蠓砂铩钡那叭翁弥鞲愕妹嫒葶俱玻袂槲倭四亍? 君惟明低声问: “曹敦力,你身上不妥,挺得住么?”曹敦力转对关立、商瑜二人,又道:“你们两位可以到外间去了,最好离开这幢精舍,关立,有个很好的藉口!你正等于是送商姑娘回去。”关立颔首道:“是的,我晓得。”君惟明道:“对了,商姑娘来这里找你,你那几位同住的师兄们不会起疑么?”关立又道:“不会,小瑜以前也来过多次了,而且,她与我的几个师兄也混得相当熟,来来去去十分方便”君惟明笑了笑,道:“那就好了;现在,你们先走吧:“关立拉着商瑜,向君惟明施礼告别,在他们临开门之前,关立又回过头来,依恋的问:“君惟明洒脱的道:“很快,关立,不会太久了。”于是,在他们一对小儿女离开之后,君惟明又一直等到听见了他们走出精舍的步履声,这才向曹敦力点头示意,低叱道:“走!” “走”字出口,他的身形已飞掠窗口,迅速启窗人己穿越而出,那等快捷利落法,非但不象还背着人,简直就轻灵得有如烟雾一抹了! 曹敦力不敢稍迟,紧张着随后跃出,这时,君惟明已射进了围绕在精舍四周树木阴影里。 急忙扑到君惟明身边,曹敦力紧张得鼻尖己见了汗,他惴惴的道:“公子,怎么走法?”君惟明目光四闪,低促的道:“一直往前走,越墙而出!” 说着,他左臂紧背着的罗昆,蛇行一样飞快往前躺去,曹敦力闷不吭声的一路随后,很快的,他们已潜行了十多丈远,前面,嗯,却又是一方小巧的花园出现,花园的旁边,则就是那堵高大的白云石围墙了。 忽然—— 君惟明突的停身伏下,曹敦力来不及问什么,也立刻跟着伏身,就在他们刚刚隐蔽好形迹,花园的另一头,已有十几名灰衣及黑衫的大汉走了出来。 这十几个汉子大约是一支巡逻队伍,他们小心翼翼的在花园中搜视寻查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情形,连行动之间也都显得有气无力了……在那一快缠着枯藤的小巧假山石后,君惟明与曹敦力都屏息注意着眼前敌人的动态,但是,那十来个大汉却偏偏在这里偷起懒来,他们低声咕哝了几句,十多个人就在花园中一各自找着地方歇息,坐的坐,躺的躺,除了留两个把风的站着外,其余的人都开始憩着了……曹敦力见此光景,不由有些焦急,他低声道:“公子,这却怎生是好?你看这一群混蛋,竟然就在这里养起神来啦,可真是挑个巧地方!”君惟明冷森森地道:“是他们时运不济。”曹敦力伸出半个脑袋窥探着又道:“公子,我们等他们离开以后再走?”君惟明摇摇头,道:“不,那就麻烦了,如今他们在‘千霸堂’会商的一批高手未能离开,这对我们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如若把握不住,等那些人散了会赶过来,我们的处境可就越发艰险了,天赐我便,岂能怠慢了?”曹敦力砥溉唇,小声道:“现在就杀过去?”君惟明道:“当然,而且事不宜迟。”接着,他又道:“从这里到那围墙之下,大约有十五六丈的远近,前面的小园子就横在中央,占了十丈的宽幅。记着,曹敦力,我们一出手,便向这些人的致命处干,不管他们叫嚷,不管他们反抗,一面打一边朝围墙之下移动,到了自己可以腾越的距离时便马上飞跃出去,不可恋战!”他一拍曹敦力肩头,笑道:“你先走,我替你断后!”曹敦力连连点头,道:“好,就是这样!” 此刻—— 在花园中憩歇的十来个大汉,有几个已经恍惚听到了这边的人语声,他们怀疑的朝这座小巧的假山方向注视着,其中一个削腮薄唇仁兄道:“咦,你们听,我好象听到有什么人在压着嗓门说话……”另一个红脸汉子也狐疑的道:“不错,我也隐约听到了,方向好似就在那座小假山后面……”躺在花棚下的一个胖子闭着眼,不耐烦地道:“扯蛋,怎么我就没有听到?我看你们两个一定是通宵未眠,又叫那姓君的吓唬住了,连个风吹草动也全觉得像十面埋伏2”那削腮汉子不服的站了起来,他冷冷的道:“你他妈就晓得吃饱睡足,以外还懂个鸟?你只要一躺下,天上打旱雷你会当它只是咳嗽了一声!”胖子蓦地睁开那双猪泡眼,怒道:“牛老二,你甭咬着根驴鸟当萧吹,以为你说的话全没错,不信,你可以过去看看,是不有他奶奶的什么人熊在那里咬耳根子?”叫牛老二的汉子把眼一翻,悻悻的道:“你当老子就不敢过去看?老子尽职负责,吃皇粮忠国事,不似你一身肥肉,就他妈懂得开口穷叱喝!”胖子冷笑—劳,道:“别光叫,你去看看哪!”牛老二重重一哼,道:“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回头道:“钱大海,小栓子,走,咱们一道过去查看一下!”那红脸大汉与另一个瘦竹杆似的仁兄懒洋洋的站了起来,拔出了插在腰带上的家伙,磨磨蹭蹭的便往前走,胖子嘲讽的道:“妈的,牛老二,要充好汉就一个人去充,拉着别的伙计壮什么熊胆?真他奶奶的!”牛老二眼一瞪,吼道:“胖猪,你那里风凉哪里去,瘟在地下浮脱个缩头乌龟,三棒子打不出个臭屁来,还他妈的说我呢?”不待那胖.子回答,这牛老二,已一挥手中“鬼头刀”,吆喝道:“我们去看,伙计们!” 但是—— 用不着等他们去看,那小巧的假山后面,曹敦力已突然冒了出来,他昂头挺胸,龙行虎步地迅速朝这些汉子们的面前走到! 这些汉子们当中,也有‘大飞帮’的人物,因此,他们便有人认出了曹敦力是谁,就在一阵过度的惊愕与迷悯的侵袭里,没有人来得及有任何举动,曹敦力已走到了花园中间,他哈哈笑道:“各位好,各位好,这一向你们可真是辛苦了,可真是辛苦了——”说着,他已急步往墙脚下靠近,在十几名大汉的怔仲中,那牛老二已突的暴叱一声,厉吼道:“站住!”曹敦力一下子停住,他半侧身笑,吟吟的道:“你是在叫我?”一咬牙一横心,牛老二硬着头皮吆喝道:“大胆叛逆,我不是叫你是叫谁?”腊黄的面孔上浮起一抹掩隐不住的气愤与羞怒,曹敦力冷冷的打量了牛老二一眼,他硬板板的道:“看你这身打扮,也像是‘大飞帮’出身的,‘叛逆’?嗯,这个名词却是新鲜,是谁教你这么称呼我的?”那个老二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的叱道:“用不着谁教我,难道这还会是假的么?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曹敦力,帮主早已下令全帮弟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遇见你便可当场拿下报功领赏,而且,死活不论!” 曹敦力开始缓缓朝墙脚下转动,而这时,花园中的十多名大汉全已严密戒备,围成了一个圆圈,聚拢过来……牛老二一看曹敦力似是心虚图逃,他不由略略壮了壮胆,踏前一步,瞪着眼,恶狠狠的道:“姓曹的,想不到你身为本帮堂主,竟做了这等变节通敌的丑事来,真是可耻可恨!你认了命吧!就是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断肠花--第五十一章扬长远飏 第五十一章扬长远飏 曹敦力“呸”了一声,叱道: “大胆狗奴才,你这是在唬谁?就凭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角色、根本就不值得我曹某人置啄,更休说一斗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汉子悄然离开包围圈,有如狡兔般蹑足窜向花园外面。 牛老二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这边的伙伴有人讨救兵去了,他越发有所倚恃,盛气突涨,大刺刺的道:“姓曹的,别他妈再抖你堂主的威风了,如今已不是以前啦,你神气什么?谁还理你这一套?我们是小角色?不错,是小角色,但就凭你所看不起的这些小角色,现在便要将你的脑袋摘下!”他额际青筋暴露,又大吼道:“曹敦力,你还不束手就缚,莫不成尚要拒捕?”曹敦力狂笑一声,道:“去你娘那条腿吧,狐假虎威,装腔作态还蛮象个人似的狗才,你有本事就上来拿下我的脑袋领赏呀!” 牛老二看这个情势,只怕不动手是不行的了,他当然也明白这几个人若是真个要与曹敦力比划,力量上实在差得太远,但如今箭到弦上,不能不打鸭子上架,只得硬挺一遭啦! 一挥手上的兵刃,牛老二的眼珠子瞪得象鸭蛋,他大吼:“伙计们,一齐上哪,拿下这个叛徒回去领赏一一”包围在四周的十来名大汉齐齐呐喊一声,方待往上冲扑,斜刺里,突然有一件黑忽忽的物体凌空抛落! 这件物体沉重的跌在地下,发出一声“砰”的闷响来,十多双眼睛慌忙看去,老天爷,那竟是一具尸体,血淋淋的尸体,这具尸体正是方才悄然潜离,前往召请救兵的瘦小个子! 一阵不可抑止的惊呼出自那十几张嘴巴里,在此一刻,曹敦力或时而动,其快如电,抖手间,三名大汉已吃他劈翻地下! 第91章 鬼号一声,这些汉于的阵脚马上就乱成一团,人人奔逃,个个开溜,曹敦力飞旋而出,掌腿齐挥,又将两名灰衣角色横斩于前! 小巧的假山后面,君惟明闪身而至,他右掌挥弹,动作有如雷轰光泄,身形穿刺间,奔逃中的七八名敌人顿时已有五个满口喷血的翻着跟斗摔出,他连眼皮也不撩,低叱道:“曹敦力,快走!” 答应一声,曹敦力不再恋战,双臂猛振,瘦削的躯体己怒矢般宜向高大的围墙掠去! 现在—— 尚有两个人——那牛老二和那胖子,就快逃出花园了,君惟明冷冷一笑,急快俯身抓起一把对方抛落的“鬼头刀”看也不看一眼,长臂倏抖,这把“鬼头刀”已“呼”地飞旋而去! 刀出手,君惟明也背着罗昆腾空跃起,宛如流星横穹,眨眼便消失在因墙外头。 几乎就在君惟明甫离现场的一刹,他所飞掷出去的那柄“鬼头刀”已“喀嚓”一声将正在奔跑中的牛老二脑袋斩掉,鲜血蓦溅中,那牛老二的首级往半空弹,他的身体却一直朝前冲出了好远才扑倒:“鬼头刀”在砍落牛老二的头颅之后,藉着一扯一带之势,淬然向斜刺里射去,嗯,不偏不歪,正好“扑嗤”一下,深深透进了那个胖子的右肋里! 当牛老二的脑袋搬家,胖仁兄尖嗥着滚倒地下,取他们性命的君惟明却老早到了院墙外面百步之遥了,这一切的情形与结果他全未亲眼目睹,但是,在他出手的一刹,他却早已料到必定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花园四周人影纷掠,叱喝呐喊之声混成一片,数十条身手矫健的大汉由各个不同的方位齐涌而至,不过他们来晚了一步,眼前除了那十几具尸体,除了这胖子垂死的呼号,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了! 几十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立刻展开了搜查行动,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角色匆忙来到那胖子身前,他俯下脸,急促的问:“是谁杀你的?是谁?从那里逃走了?”胖子面如死灰,全身抽搐,他突凸着那双黯涩无神的眼珠,嘴里喷着血沫子,断断续续的道:“是……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年……青人!”浓眉大眼的人忙问:“可知道名号?”胖子蓦地痉挛了一下,痛苦至极的道:“大……大概是……君惟明……明!”这人猛吃一惊,脱口道:“什么?会是他?他他他……他竟还隐藏在府里未定?”吸了口冷气,这人又急道:“现在他人呢?” 人呢?胖子已回答不出了,永远也回答不出了。就那么瞪着一双充满痛楚与恐惧的眼睛,茫然凝视着天空的一点,插入他右臂的“鬼头刀”,尚有一滴滴浓稠的血液正顺着刃锋朝下流淌……在这个时间里,君惟明背着罗昆与曹敦力一起,早就离开“铁卫府”远远去了,如今,他们正穿过“小北门”,以惊人的速度朝城郊奔去! 虽然身后背着一个人,但君惟明飞掠起来的势子却仍是曹敦力所无可比拟的,这一阵子在奔,曹敦力已经感到相当吃力,连脑门上全见了汗! 君惟明冷沉而平静的腾跃飞掠着,头也不回,他起落之间,动辄七八丈远,未负重量的曹敦力,必须要费上所有的劲道才能勉强跟及,就象这样,他们一直不停不歇的采取飘忽路线奔走了半个多时辰! 曹敦力喘气如牛,一张脸已泛出青白,他一边跑一面伸着半截舌头道:“公……公子……可……可以歇歇……了吧?”放慢了脚步,君惟明连一丁点吃力的样子也没有,他若无其事,气定神闲的回过头来道:“累了?”曹敦力连连点头,喘着气道:“说……老实话……公子,我早就吃不消啦……”君惟明,又紧了紧背人的左臂皱皱眉,他低声道:“就奔出这么一点路便累了?曹敦力,是你的功夫没练到家呢,抑是你的身体底子太差了?”曹敦力一边摸着剧跳的胸口,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公子……我这两样全不行碍…至少,比起你来,我是……差得远啦!” 他们正奔掠在一片起伏不平的荒野中,左边,是些废置已久的庄稼地,右面,就全是长着萋萋半萎杂草的丘陵子了,四周很僻静,连个人烟也看不到……君惟明,指着右侧方约百丈外的一片疏林道:“也罢,曹敦力,我们就到那边的林子里歇歇腿!”曹敦力眼巴巴的望着,忙道:“多谢公子……再跑下去,只怕我这条老命便得断送了……”君惟明笑骂道:“没出息。” 两个人的步速全放慢了许多,曹敦力喘过了一口气,又叫不安及惊惶所包围了,他不时提心吊胆的前瞻后望,疑神疑鬼,有个风吹草动,全能将他吓得跳起老高! 君惟明平静如昔,他暗察曹敦力的惶恐形状,不觉有些好笑,走着,他安详又淡然的道:“你怕?”曹敦力舐舐干裂的嘴唇,老老实实的道:“是的,公子,我怕他们追了上来。”君惟明笑笑,道:“他们追不上了。”曹敦力又是好奇,又是羡慕,又是钦佩的看着君惟明,呐呐的道:“公子,你好象根本就不在意?”君惟明懒洋洋的道:“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如果他们真的追上来,大不了再狠干一场就是了,这在我是常家便饭了,人家不怕拼命,我还怕么?” 走上了一段斜坡,斜坡上的枯草有人膝高,草里还带着刺,他们小心翼翼的前行着,斜坡顶上,即是那片林子了。 曹敦力抹了把汗,苦笑道: “公子,呃,你生平就没有含糊的事?”跃过坡上的几块石头,君惟明一笑道:“当然有。”曹敦力跟着也跳了过去,他又道,“但是,我似乎没见公子你含糊过……”君惟明吃吃笑了,道:“或者,我们害怕的事情不是同一类型,也或者,我的掩饰功夫比你深一点,就算我在担心什么,你也不一定就看得出来。”现在,他们已进入这片杂木林子了,林中的枯草很少,落叶却多,挑了一株相思树下,君惟明将背着的罗昆轻轻放平,又的用衣袖替罗昆擦了擦脸上的尘汗,他注视着罗昆的面孔,低笑道:“行了,小子,你早该神智恢复啦!”平躺着的罗昆,果然在君惟明的笑声里睁开了眼,他一脸差渐惶恐之色,结结巴巴的道:“公子……我……我在你老越墙离开府里的那时……就……就醒了……但我身子虚,又怕分你老的心神……是而不敢吭声……公子……对不起,我,我替你老增的麻烦,增加累赘……。”君惟明微微一笑,道:“罢了,这又怎么怪得了你?” 断肠花--第五十二章欣逢故人 第五十二章欣逢故人 君惟明轻轻坐了下来,端详着罗昆在苍白中有着些儿红晕的面庞,他吁了口气,关怀的道:“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了些么?是不是还不舒服?”罗昆舐舐干裂的脱了皮的嘴唇,汗额的沙着嗓子道:“好得多了……公子……只是稍稍虚软一点而已……我想,用不了几天便可恢复常态……公子,这次若不是你老……我,我恐怕便得栽在那里了……我实在不争气,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徒自为公子出纰漏……”君惟明摇摇手,笑道:“提这些事干什么?罗昆,你昨晚的表现很好,我非常满意,你已经尽了力,而受伤流血的场合在我们武林中来说更是避免不了的,没有人怪你,你更无须自怨自艾!”闭闭眼,罗昆低弱的道:“这一路来,全是公子背我?”君惟明颔首道:“不错,是我背你。”罗昆身子额了额,惶悚的道:“真是罪过……公子,我怎能承担得起?”君惟明舒适的将两条腿尽量伸展出去,又将背脊靠上了相思树干,他一笑道:“有什么承担不起的?罗昆,我与你们情同手足,不要锐你,就是任何一个弟兄在失掉行动能力时我也有义务提携救援,平时的上传下承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体制,在感情上来说,罗昆,我们原没有尊卑之分的!”坐在另一株杂树根上的曹教力这时干咳一声,插嘴道:“说真的,公子,这一趟路,应该由我背负罗兄才对,可是,唉,公子也看得出来,我实在是太不争气,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再背着罗兄,约摸我如今早就被压瘫了……”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我素来有个好习惯,就是给予任何人的工作都必须要那人能以承当才行,换句话说,便是量力分工:你老兄这身骨架子不是能背着人跑几十里路的材料,何况更得涉险出困,突出重围?因此,这件事就只有我来办了,当然,曹敦力,你或者多少是觉得不好意思……”曹敦力打了哈哈,忙道:“公子,这一路来,我惭愧得很哩……”君惟明笑道:“我以为你光顾着喘粗气去了,还记得惭愧么?”曹敦力尴尬的道:“是不中用,是不中用,和公子你一比,呃,我简直就成了老牛破车,不堪并论啦。”君惟明用袍袖擦擦额前,道:“口渴么?”曹敦力润润嘴唇,老老实实的道:“有一点。”一低头看罗昆,君惟明又道:“你呢?”罗昆咽了口唾液,亦沙哑的道:“回公子,我……也觉得嘴干……”朝周打量了一下,曹敦力道:“公子,这里连道山溪也没有,远近又看不见人家,只怕难得找到水喝,我看,歇一会我们还是朝前赶吧?”君惟明平静的道,“别急,等下我去寻寻看……”忽然,曹敦力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公子,你们昨夜潜入长安,没有坐骑代步么?”君惟明笑了笑,道:“有,在东城门外三里处的一家野店里有我们的马匹寄存着,但先前突出铁卫府,太过急迫,却来不及转回去索骑了……”顿了顿,他又道:“看刚才我们闯出‘铁卫府’的情形,对方的一干强者高手定会紧跟着追来,所以,我认为用两条腿作不可捉摸的跑路工具,较之骑马奔行更要来得方便利落!” 第92章 曹敦力笑道:“这是当然……”君惟明又调侃的道:“可就苦了你啦……”曹敦力连忙拱手,一叠声道:“多包涵,公子多包涵……”于是,君惟明伸了个懒腰站将起来,他向罗昆及曹敦力两人道:“你们就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到四周去转一转,看看能否找点净水解渴,很快就回来”曹敦力也立即站起,他殷勤的道:“公子,这趟差还是由我出吧,经过方才这一阵歇息,我已经缓过劲来了,如今硬朗得很。”君惟明微微一笑,道:“不用了,你还是在这里照顾罗昆要紧,我自己去,记着别乱走。” 不待曹敦力回话,君惟明已匆匆朝林侧行去,但是,他却在走出几步之后又蓦然停住,凝神仰脸,宛似在倾听什么动静! 曹敦力怔了怔,紧张的道: “公子,有什么不对?”挥挥手,君惟明继续听着,同时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也皱了起来,他迅速回身,低促的道:“有人正往这座林子移近,都骑着马,为数约在十人以上”曹敦力慌忙道:“可是童刚那边的人?”急步行向林前,君惟明边道:“希望不会是他们!” 说着,他已捷如狸猫般隐伏于一株树干后面,这里,萧萧的枝叶掩护着他,林子下面的斜坡便在眼前,甚至斜坡尽头的大片荒野也可一览无余,现在,果然正有十余铁骑正风驰电掣般泼刺刺,朝斜坡顶上冲来。 曹敦力也藏身在君惟明的一边,他双眼睁得牛蛋般大,进息盯视着那十几乘正往上来的铁骑,紧张的道:“公子,你看清了没有?来人是什么路数?”君惟明朝下凝视着,冷冷的道:“他们不是童刚的人!”立时松了口气,曹敦力如释重负的道:“老天爷,幸亏不是……”君惟明目不转睛的道:“你且慢高兴,曹敦力,他们虽不是童刚的人,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路数,一个个都强悍得很。”曹敦力仔细向那些已来至斜坡中段的骑土们注视着,一边呐呐的道:“妈的,这些伙计们象是匆匆的在赶命一样……”就在曹敦力尚未看清这批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来路之前,君惟明尖锐的目光中却已察觉了一些令他兴奋欢欣之事,轻轻一拍曹敦力肩膀,他吃吃笑道:“不用担心了,曹敦力,我已经认出来人是那个码头的朋友啦!”曹敦力惊喜的道:“公子,不是对头?”‘君惟明笑道:“不是,是朋友。”曹敦力忙问:“真的是朋友?”大步奔向林外,君惟明淡然道:“在这等节骨眼下,大堂主,我还会逗着你寻开心么?” 当曹敦力急忙跟着出去的时候,君惟明已白袍飘舞,一个人叉腰伫立在疏林外面了。 此刻—— 那几十匹狂冲到斜坡尽头的马儿,突然在一个为首骑士的暴叱声中,唏聿聿人立而起,打着转儿纷窜两侧——。他们也发现了君惟明! 这些个形状粗犷骠悍的骑土们,一律穿着黑色紧身衣,披黑色大氅,各式不同的家伙全斜背身后,带头的一个,呢,却是好一付威猛象——虎目虬髯,古铜色的肌肤,肌肉突贲如栗,在无形中,即已流露出二股慑人窒心的豪勇气概来! 不待这些人持有第二个动作,君惟明已向前迎上几步,清越的长笑一声,朗朗的道:“唐康,多日不见,你还是老样子,猛悍得象头虎!”那虬髯大汉一听对方竞开口叫出了自己名字,他一楞之后,再仔细向那说话的人一看,而这一看,乖乖,他几乎就一个跟斗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热血冲向他的脑门,胸口涌荡着一片至极的惊喜与兴奋,他激动得语不成声的大叫:“公子……天啊,是君公子!” 这唐康的一声大叫不要紧,两边的十余名黄衣骑士,俱由惊呼欢腾,在唐康的为首下,全纷纷滚鞍下马,顿时跪满了一地! 豁然大笑,君惟明快步上前抉起唐康,又宏声道:“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且请站起来说话!” 于是,那些黄衣人这才各自站好,却都是一脸恭谨敬畏之色,垂着首肃立一边。 唐康亢奋得连一双虎目中也现了泪光,他垂着手走近两步,在哭音带着无比的喜悦:“公子,你老没死啊,你老果然没死……”热烈的把着唐康手臂,君惟明笑道:“当然没死,唐康,你也不想想,没见你讨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我舍得死么?”唐康激动得发抖的道:“多承公子还记得小的我……公子,为了你老的这端子事,我们当家的就差一点悲痛得自尽了!”君惟明不由怔,一怔之后,他感动又焦切的道:“什么?关老九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如果我真的吃人陷害了,就算老九到阴曹地府陪我,又有什么价值?唐康,你们当家的太冲动了,他,没有出漏子吧?”唐康吸了口气,忙道:“幸好在我们当家的服毒之前被夫人发觉了,夫人跪在当家的脚下哭求了半夜,当家的才打消此念,我们大伙儿也闻讯赶去,一起劝说当家的千万莫要以死同殉公子,却须振作神为公子寻凶复仇才是,拆腾了一宿,当家的才召集全上下十二名‘大把头’,五百余名弟兄歃血起誓,无论时光多久,情势多劣,仇家多强,全堂所属俱必一心一志,誓死为公子雪恨明冤,诛绝凶手主从!”君惟明深深叹息,道:“老九对我,真是太深太厚了……这种兄弟情逾手足,实在令我刻骨铭心,茫茫天下,又到那里去找如此知已……”抹抹眼角,唐康又迫不及持的道:“另有一件喜事要禀告公子,这件事,公子一定是乐于听到的……”“哦”了一声,君惟明道:“你说。”唐康放低了声音,道:“在公子出事后大约六七天的光景,公子愚下的“双面煞”舒云舒老哥便憔懦不堪的赶到了堂口里,他那时才刚刚闻及外面谣传公子已遭害之事,他到了堂口之后,说出他中了一种毒药,一直在一家青搂里晕沉了好几天,一待能站起身便勉力支撑着回到“悦丰钱庄”,但钱庄里却连个影子也看不到,公子的踪迹就更难寻了,他在惊疑下绕着“南松城”周围百里转了两天,这时,他已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公子已经被仇家所算,“铁卫府”亦由童刚接掌了;舒老哥直吓掉了魂,他不敢贸然回转长安,几经考虑,才悄然来至我们堂口,他来的那一天,正是我们当家召集全堂弟兄起誓要替公子报仇的第二天……你没见着当时的情形,公子,我们当家的把外间传言一一详告了舒老哥后,他竟然就哭晕了,连当家的也泣不成声,那等情状,实在叫人辛酸……”君惟明也戚然道:“后来呢?”唐康低沉的道:“后来,当家的便一面分派侦骑眼线,详细查访陷害公子的仇家是谁,一面广泛对公子离开“南松城”的可能去向遣出得力弟兄严密追寻,务求慎重贴切,虽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以外,当家的亦暗里注意‘铁卫府’中情形,探查童刚接位之举是否尚有内幕……”君惟明冷冷一笑,道:“说下去。”略一犹豫,唐康压着嗓门道:“公子,说句老实话,以往的一段日子,虽然我们尽了全力,却一点也找不出谋害公子的仇家踪迹来,可谓毫无头绪,但是……经过前天的情况发展……我们当家的怀疑童刚有点问题!”君惟明笑笑,道:“是么?”看看君惟明,唐康道:“近几天来,道上传说公子重现,“铜城”“麟游”两处的“铁卫府”旧有基业全吃踹翻,有人说乃是公子亲为,而“大飞帮”“独龙教”分布各地的人马更是伤亡累累,损失惨重,长安的童刚连接惊耗,惶惶不安,正在广邀帮手,调兵遣将,锣紧鼓密的防范戒备着……”歇了口气,唐康续道:这些消息传进我们当家的耳中之后,与他们前对童刚的猜测印证,就更加深了他的怀疑,当家的早就觉得姓童的所行所为有些不是路数,譬如说,他接掌“铁卫府”的事,对外声言要替公子追凶报仇而骨子里却十分懈怠的事,容纳其他异帮杂派并加以重用的事,公子的一批忠贞弟兄纷纷遭到不明人物攻击之事,虐待公子昔日部旧的事,另外,还有与公子的未婚妻及胞妹之间的种种传说,这些事情累集起来,再和外边谣传公子的突然出现,出现之后非但不去寻找童刚叙欢,反而连连袭击那些早已易主改帜的基业的反常形势——照说,童刚表面上装扮得十分义气,如若他果真言行一致,公子即使未曾遭难,脱险之后也必是非常感激他的,断不会恩将仇报,反而一再用杀戈的手段对童刚施以打击,但公子却是这样了,端端的蛛丝马迹融合起来加以推判,我们当家的就肯定那童刚不是东西,要不就是他背后向公子下的毒手,要不,他亦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属于卑鄙龌龊类的行为,使公子或公子的手下们遭遇伤害……”君惟明低沉的道:“不错,关老九判断得很有道理……”咽了口唾沫,唐康接着道:“我们当家的相信公子这次的受害,内情定然不会如此简单,而四处追查凶手既无线索,那童刚又透着这多的不妥,因此,不久后当家的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童刚身上,暗里还打了两个卧底的弟兄进去,以便随时监视姓童的言行,再做慎重而严密的研讨后采取行动!”君惟明平静的,道:“也真亏关老九这般细心出力……唐康,你们当家的以及你们各位,信不信我已死去的传言呢?”尴尬一笑,密康道:“老实说,公子,当初的一阵子是信的——我们全知道公子结的仇家太多,而童刚表面上又没有理由撒谎骗人,再加上公子的末婚妻及胞妹等的证明,有了这些原因,我们自是不疑有诈——”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事情很快的就不对劲了,越来越透着诡异,越来越透着玄妙,最近的一段日子,江湖上再一传说公子还魂重生,煞威又现,我们大伙儿就更对公子死去的说法表示疑惑……而“双面煞”舒老哥便一直不相信公子遭人陷害丧命的这个传言,他坚持公子仍然活着的论调,我们当家的起先还劝解舒老哥不要再在这一方面再伤神去了——他也以为公子遇害的事情不会假,但是,后来他却亦逐渐起了疑心,由种种的迹象推判,我们当家的也渐渐认为公子的生死之谜大有值得研讨之处,换句话说,他和舒老哥的意念便形成—致了……”君惟明笑道:“那么,后来道上谣传我突然由死亡中返魂出现的事,你们当家的认为那会不会就是我本人呢?” 第93章 唐康有些兴奋的道:“先时当家的还半信半疑,捉摸不定,他断测可能是公子的一批忠贞手下所作所为,但是,后来——也就是近两天,他却肯定是公子了!” 君惟明有趣的道:“为什么?” 唐康笑道:“第一,经我们当家的派人查问各地出事现场的情形后,那些行事的手段与痕迹与公子往日习惯如出一辙,第二,有人大略看见过公子的形像外貌,加以详细描过了,第三,“铁卫府”的一批忠心弟兄,纷纷由隐匿的地方出现,投归向一个不知之处,甚至连如今童刚掌握下的基业中若干公子旧属也一波连一波的遁走掉!除了公子本人的号召力,还有谁能使他们有这种一心归向的力量?尤其在可以说大势已走的现在情况下?由这些事情的证明,我们当家的便肯定公子没有死去,脱险归来了,也肯定公子的仇人不是别个;十之八九必是早经涉嫌的童刚无疑!” 吃吃一笑,君惟明道:“关老九是精得滑了,所以说人是老的滑,姜是老的辣,你们当家的在道上闻了大半辈子,就是以干练精明,世故严谨撑起的招牌……” 唐康微微躬身,道:“也是有公子你老的支持与提携……” 君惟明笑道:“唐康,这些日子没见,你的口才倒学好了,为人也玲珑多啦!” 唐康忙道:“不敢,公子,不敢。” 这时,君惟明回过头来,招呼呆在旁边好久的曹敦力走近,先将曹敦力的出身来由说了,再与唐康相互引见,然后,他道:“说来好笑,曹敦力是“大飞帮”的堂主,唐康你却是“大飞堂”的“大把手”同样两个以“大飞”为名的帮会,一个是我的死敌,一个却是我的盟友,今天二位在此结识,不知心里会有些什么感想?” 曹敦力老脸发热的道:“呃,公子,我是惭愧哪……” 唐康也忙道:“公子,我也觉得汗颜……” 君惟明豁然大笑,道:“怎么你们一个惭愧,一个汗颜?这样一来,你们不是就成了一窜混汤啦?不对不对!” 搓搓手,曹敦力窘迫的道:“公子,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的帮名同为“大飞”,但人家唐兄的“大飞堂”却凭般忠义,我出身的那“大飞帮”却一窝子虎狼,两相比较,呃,我不惭愧又能是什么呢?” 唐康低沉的道:“今日与这位弃暗投明的曹兄相晤,公子,我越发觉得“大飞堂”忝为公子盟友,公于出了事却未能做快速有效的措施,拖了两三个月才稍微有了点眉目,在这一端上,公子,我们岂不汗颜!” 君惟明笑道:“你们二位全是客气了,当然,曹敦力冒着生命之危,不与他的伙友同污,反过来帮助我,这是一件颇值赞扬之事,而你们“大飞堂”也尽了全力了,更没有汗颜的地方,你们总得要时间查明凶手哪,再说,也只是这几天你们才确定了童刚的可疑性,而与童刚火拼来替我报仇,在你们“大飞堂”的力量来说,多少是沉重了些儿,这事非同可小,自然关老九要多做布署严密淮备,否则,一个贪功急燥,莫说为我报不了仇,弄不巧,连“大飞堂”也一道坑进去了!” 安慰的吁了口气,唐康道:“公子真的……不怪我们?” 君惟明摇摇头,道:“真的,你们已做得很令我满意了,唐康,我还能怎么要求呢,莫不成叫你们在不明真象之前一起陪我吊头?” 几句话,大伙儿全笑了,于是,君惟明邀请他们牵马进入林中歇息,在唐康见了卧伤的罗昆,自是免不了又一番亲热寒喧,到各人都找着地方坐下了,君惟明开口问唐康道:“是了,唐康,舒云这小子在什么地方?” 坐近了点,唐康笑道:“舒老哥在我们堂口里。” 君惟明点头道:“这小子倒也机灵得紧,他一听到童刚接位的消息后便不肯转回“铁卫府”了,他大约一捉摸便不对劲吧?” 唐康有些感叹的道:“说起舒老哥,公子,不是我在你老面前捧他的场,他对你老可真是赤胆忠心,一片至诚呢,固然,在他听到童刚接掌你老大位的消息后,感到悲愤填胸疑云重重,但是,他不愿回去的真正理由却是‘不事二主’,加上要替公子在外面查究凶手!他那一阵子十分消沉灰黯,在我和他的谈话中,他隐约表示过要在公于复仇之后就追随公子于地下,形态之间,十分苦闷厌世,我一再劝解,他却听不入耳,这种情形直到最近我们判断公子仍然健在之后才好了过来,这几日,舒老哥简直象换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精力充沛,神采奕奕,探消息眼线,亲自四处奔波,又帮着我们当家筹幄定计,忙得可当三个人使唤!他却丝毫不显倦容,比起以前他那种有气无力,沮丧颓颓的样子,可以说整个不同啦!” 君推明吁了口气,道:“我明白舒云对我的忠诚……这些日子来,真也苦了他了,我这件事,在他的精神一宜是件极大的负担与折磨?” 唐康颔首道:“可不是,公子,那些日子舒老哥整天价茶饭不思,长吁短叹,活象失了迷了魂一样,近几天来,却一顿能吃五六碗大白饭外加三四个馒头,恨不得将我们吃垮……” 君惟明笑了,道:“唐康,你们当家的好吧?” 唐康恭谨的,道:“好得很,公子,托你老福了。” 君惟明左右一看,又道:“你们忽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委实料不到会在这个荒原野林中恰巧碰到你们……” 唐康谨慎的道:“正是为了公子的事?” 君惟明“哦” 了一声,道:“什么事呢?” 唐康道:“入夜后,我们将在长安城外一座小村子的村头破庙里与我们派进‘铁卫府’中的两个眼线之一接触,由他告诉我们最近的重大消息,再转报回去给当家的知道,我们与他两人约定,每七天见一次面通一次消息,而主持这桩行动的人便是我们哥儿六个,临时由当家的轮流指派前采,今天便派定了我……” 君惟明徐缓的道:“这么说来,你们只是路过这里了?” 点点头,唐康道:“是的,我们奔驰了大半天,正想到达片林子里歇歇腿,不想却恰好遇见公子。以前几次,我俩前往那村头破庙之时,也都是在这片林子中歇腿的,这件无意之举,那知却给我们带来了预料不及的意外之喜!” 君惟明哈哈一笑,道:“说不定也给你们带来了莫大的麻烦呢!” 唐康忙道:“公子言重了” 想了想,君惟明道:“唐康你所说的两个卧底者,在‘铁卫府’童刚手下是伪装什么样的角色呢?” 唐康压低了嗓门道:“一个在大厨房里当伙夫头,是我们用武力暗中要协一个‘独龙教’的头目给介绍进去的,这个‘独龙教’头目有寡人之疾,他偏偏又迷上了长安‘东城美泰胡同’那一带窑子馆里一家‘百美楼’中的窑姐儿,几乎每隔一两天便要去上一趟,一天不去便成了失魂落魄,我们缀着这人好多天,才开始行动,将这小子截在黑巷里,他既怕我们要他的命,又舍不下那窑姐几,万般无奈下,只有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当然,我们没有说明要他介绍这人是为了什么,另一面,我们以重金说动了那窑姐儿帮忙,加上功夫缠牢这小子,这小子每一两天就往她那里跑,而他要去那里就必须经过大半个长安城和那片污秽地带的黑暗街巷,他怕我们暗算他,自就不敢稍有逾规之处了,却想不到这一手竟十分管用……” 忽然,一边的曹敦为插腔道:“可是,我却认为有点冒险……” 笑了笑,唐康道:“何以见得呢?” 曹敦力担心的道:“这个什么‘独龙教’的头目就算他且敢告密吧,说不定那一天他会暗里约上几个教中帮手对付你们,万一他赢了,你们不就砸了?唐康笑道:“不会的。”曹敦力愕然道:“怎么说?”捻捻颔下虬髯,唐康慢条斯理的道:“敌明我暗,这小子可谓防不胜防,再则,那种事,那种地方,他怎好意思约人同行?再说,他除非不出来,若是一出来便会被我们缀上,这小子便算一次有帮手,两次有帮手,他还能次次有帮手?他总不能每次在瘾头来了的时候全得找人给他保镖呀,这层道理他也自是明白,轻重稍一衡量,这小子除了屈服,那还有第二条路走?他知道,在经过那大半个长安城及美泰胡同一带的窄巷黑街时,随时随地均都可能遭到意外。——只要我们认为他须遭到意外!”咽了口唾沫,曹敦力道:“难道说,他也不敢暗中向姓童的密告?”唐康嗬嗬大笑,道:“除非他不想到美泰胡同那边的窑子里风流了、他忍得了吗?”曹敦力苦笑道:“会忍不住么?”唐康笑道;“别人或者会,这小子却不行,在女人那一方面,他似是需求特强,曹兄,就为了挑选这种性质的人,我们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呢,一直暗里查访了好久,才颇不容易的找到了他……我们会向他提出警告,不可泄漏此事,否则,只要由他介绍进去的人一出事,他的脑袋马上就跟着搬家!”吁了口气,曹敦力喃喃的道:“唉,这可真叫色不迷人人自迷碍…”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所以说,另有一句话;就叫‘色字头上一把刀’了,曹敦力,那可不是一把刀么?”尴尬的打着哈哈,曹敦力道:“正是,正是,可不是一把刀么……”‘君惟明带着笑又道:“唐康,这个法子用得还算不错,是谁想的法子?可不是你们‘缚龙六绝’哥几个的歪点子?”唐康得意洋洋的道:“公子全猜对了,是我们哥六个想出来的法子,不过,首先提出来的还是焦么六这精灵鬼!”抿抿唇,君惟明笑道:“你们哥六个只要凑在一道,花巧名堂便不会少了……唐康,另一个卧底的人是谁?”唐康俏声道:“是‘大飞帮’里一名管事!”顿时吃了一惊,曹敦力忙问:“大飞帮的一名管事?真的么?”唐康点点头,道:“一点不假?” 第94章 曹敦力急道:“大飞帮”每一堂都设有一名管事,专发放粮的,衣鞋巾袜之事,另负责银钱之保管,兵械之修换等等,一般杂务也多由他们处理,唐兄,你说的是那一堂管事?”唐康笑道:“刑堂——‘墀坛’!”吸了口凉气,曹敦力惊惶的道:“就是卓斯手下那个黄皮寡瘦,阴沉沉,贼兮兮,成天咬着根旱烟杆,马屁拍得十足的余半麻子余尚文?”一拍手,唐康道:“对了,曹兄,你好似对他蛮有印像!” 重重一哼,曹敦力道: “我恨不得剥他的皮!”唐康笑道: “为什么呢?”咬咬牙,曹敦力恨恨的道:“妈的,这小子一副那种刁滑师爷的派头,算盘敲得可精,见了老卓就像见了爹,马屁拍得团团转,对上奉承阿该,对下作威作福,这是他‘墀坛’的事倒也罢了,有两次,我在‘麟游’驻守,手下孩儿们的衣裳太过破旧须要更换,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缝制,那要订做两三百套呢,我们刚接手那些买卖一时那凑得齐?因此,我派人前来先向‘墀坛’调借点银两——其他各堂情形和我一样,全是转不过来,只有“墀坛’最他妈得天独厚,每月分配的钱财最多,老卓和他手下们早就囊涨袋满了;但是,我们的人却连一个子儿也没借到,反吃这姓余的管事冷嘲热讽了一顿……第二次,我回府里办事遇见了老卓,这姓余的管事正好与他是一道,就算老卓吧,他当面不管真假也还和我敷衍敷衍,可是他身边那鸟管事却就敢对我不理不睬,把眼睛望上了天,但这小于对老卓却不同了,那种卑颜奴膝,奉承巴结的熊样子,简直就可以列进第‘二十五孝’了,他就能围着老卓前后转,眯着眼笑,跳着眉毛笑,一口一个‘是’一口一个‘你老’‘回禀’,那种肉麻当有趣的模样,真能叫人气疯了心可恨老卓便让他拍得晕淘淘,软酥酥的啦,对他简直宠信得像是独生儿子似的,那张马脸在谁面前游拉得老长,只在这小子眼前变成圆的啦!我他妈朝这小子瞪眼,老卓这混帐东西还吹胡子不高兴呢,你说,这家伙是不是玩意?”一抹唇角的唾沫星子,曹敦力又气呼呼的道:“听说老卓刑堂里原来的那个管事得了急惊风死了,后。来才换上这‘余半麻子’的,这小子上任还只半个月不到的功夫,竟然就把老卓拍得迷了心,刑堂的所有财粮大权,俱叫他抓牢啦!”唐康神秘的一笑道:“曹兄,你这么恨他,但是,我却佩服他呢,你这一说,便足以证明他这角色扮演得十分成功……”曹敦力疑惑的道:“扮演的十分成功?唐兄,凭这种德性的角色,也曾是你们暗中派进去卧底的人物?”唐康正色道:“不错,他就是我们派进去卧底的另一个弟兄,而且,他还是本堂十二名‘大把手’中的一个!”曹敦力又吃了一惊愕然道:“什么?这‘余半麻子’竟然还是你们堂里的高手?就……就凭他那副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熊样?”呵呵大笑,唐康道:“多少年来,曹兄,我们这位兄弟就是这付样子了,只是他这副熊样却全属表面,骨子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忠耿、倔强、深沉、机智、悍勇,还加上那么一点儿诙谐!”怔了一会,曹敦力呐呐的道:“真想不到,真叫人想不到哪……”此刻——。 唐康侧首朝君惟明笑道: “公子你老大约还记得余尚文这人吧?”点点头,君惟明笑道:“当然记得,他是你们‘大飞堂’所属的十二名‘大把手’之一,号称‘一道闪’余尚文!”唐康笑道:“正是他老兄!”君惟明打趣的道:“我只见过他两次,还都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不过,这人给我印象却很深刻,表面上看去,他老是那么阴沉,死板板,有气无力的,不爱多话,说出一句来却能把人上吊半天,尤其他那左边脸上的一些黑褐色小凹痕,该着他唇角的习惯性微颤颤,十分好笑……”唐康佩服的道:“公子记得好清楚,一点不错,老余可不就是这个调调,公子,你老大约还不知道他会演戏?”哈哈一笑,君惟明道:“那时不知道,现在我算晓得了,他是会演,而且还相当高明,看不出,这人倒蛮多才多艺呢……”断肠花--第五十三章细证真凶第五十三章细证真凶四周的这些精犷而豪勇的江湖汉子们闻言之下全笑出了声,唐康一笑着,边蹙着声道:“我们以前每次见了公子,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与公子说话也都提心吊胆,拘谨惶恐得很,却不料公子竟是这般诙谐有趣,平易近人……”君惟明一笑道:“你们乃是叫我那点虚名吓住了,其实,我和各位全是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照样也是吃饭穿衣,有七情六欲……”唐康十分坦诚的道:“公子太谦了,人与人之间固然表面上看全无参差之处,但其根本气质却往往大相迥异,而能力之强弱,智慧之高低,行为之优劣,就更大有悬殊了,公子便是属于那种上上之入,纵然公子在外面看来也与其他同类并无两样,但在人的生存范畴里,奋斗挣张的途径上,公子却已领先了好远啦……”拱拱手,君惟明笑道:“好家伙,你小子简直把我捧上天了,唐康,看不出你外形粗悍,骨子里却十分玲珑巧细呢……”就在唐康红着脸打哈哈的时候,旁边曹敦力已舐了双干瘪的嘴唇,凑近到君惟明耳侧道:“公子,呃,这一大半天下来,又跑了几十里地,喉咙里像是在烧着把火了,干渴得熬不住啦……”君惟明吃吃一笑,道:“我险些忘了,唐康你们可带得有水囊?” 回答说有,唐康急忙吩咐手下弟兄自他们的坐骑鞍旁将三个羊皮水囊拿来,然后,他亲手捧在君惟明面前,曹敦力虽然嗓子里渴得一塌糊涂,却不好先朝嘴巴灌,他扶着罗昆喝够了,自己才贪婪的,咕噜噜一口气送了半皮囊水下肚! 君惟明也浅啜了几口,然后,抹了抹唇角水渍,微笑道:“方才我还忘了问你,唐康,你们派在铁卫府卧底的两个弟兄,那扮伙夫头的一位是怎么进去的我们已知道,而余尚文又是用什么法子混进去的呢?”笑了笑,唐康道:“很简单,我们先想法子使他与原来的那个旧管事接近,时时给那旧管事点好处,由那家伙为煤介,逐渐便巴结上了卓斯,姓卓的别的不贪,就贪金银珠宝,又喜欢戴高帽子,这两样全好办,老余心思巧,城府深,说起好话来能将死人也哄得活,他拍那‘无情马面’卓斯的马屁可以说都能拍得恰到好处,刚刚搔到他的心底;因此卓斯对他相当赏识,大约经过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卓斯的毛病老余已全拿在手里,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一面加紧暗地送金纳银——一共孝敬了卓斯有三百多两黄金千余两纹银,一面在卓斯那里定得更勤快了,把个老卓哄得十分窝心,拍得他晕淘淘的,卓斯所谓号称‘无情马面’,乃是在他杀犯人,动大刑,宰割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时才会‘无情’,他一见到那些黄白之物,既使无情却也有情了;老余知道已经在卓斯前有了份量,然后,就暗通知了我们,我们呢?使用了一点小小的毒药,给那个旧管事渗在酒里服下,造成这家伙一看上去是“急惊风”的意外,这位仁兄一伸了腿,老余再自告奋勇,帮着替他把遗下来未妥的工作一跑一办,搞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姓卓的心里一高兴,再加上那些孝敬的力量,他这番事就这么顺水推舟的补上了……总之,这端子事前前后后,我们颇费了一些心血,详细调查,安排步骤,配合行动,又伤脑筋又破财,弄得头都大了,‘大飞帮’不是好骗的,尤其那卓斯更精明,稍微露出点破绽全能将整个计划搞砸,因此,行事之间,老余自是谨慎小心,步步斟酌,连我们也提心吊胆了二三十天呢……”君惟明笑道:“如果这个计谋失败,你们又花了这么多的钱,你看关老九会不会把你们的上下牙床全敲掉!”以手摸头,唐康裂嘴大笑:“幸亏老天保佑,终于还是成了,要不,公子你老说得一点不错,我们当家的只怕就会一个个叫我们好看喽……”君惟明又仔细的,问道:“那么,余尚文又是怎么和那个原来的管事认识的呢?他以什么理由去和人家搭讪建交的?”唐康笑道:“长安城‘大南市’有家十分气派的油坊,那家油坊几乎供给小半个长安城的需求量,公子知道?”想了想,君惟明道:“可是叫‘协盛油坊’?”唐康点头道:“不错,那儿的掌柜和老余是远房表兄弟,由他给老余掩护,冒充油坊的东家,老余就是籍这身份在市面上活动,当然,油坊里其他上上下下也会打通了,用银子、用威迫,他们自是服服贴贴,他们的原来东家是住在乡下的,一年半载才来一趟,查查帐收收钱,一切店务都交给了那掌柜处理,所以么,老余冒充起来十分方便,我们是早缀稳了那旧管事的,等在有一天他上酒搂独酌之际,老余故意经过他面前,漏下怀中一包银票,那老小于看着了,唤回老余交还给他,老余特为当着他面打开,一边数,一边千恩万谢,那包银票一共有五千多两银子呢——老小子先前当然不知道,否则他会不会交还却颇成问题,当即老余就给他戴上了顶‘拾金不昧,至诚君子’的高帽,曲意奉承,殷勤巴结,又一再隐隐眩露自己的财富家当,那个旧管事腰缠几文?岂有不受宠若惊,神授魂予之理?因此,他们马上便谈得十分投机,双方全有相见恨晚之憾,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之下,公子事情还会不凑合么?用不了三五天,老余与那老小子竟像成了三五十年的好朋友一样啦……”赞许的笑着,君惟明道:“很巧妙,由此余尚文便结识了那原来的”‘大飞帮’‘墀坛’旧管事,再由他引介给卓斯见面,跟着余尚文努力奉承卓斯,讨其欢心,时机成熟,你们就做掉那旧管事,由余尚文顺理成章的以一个外圈人身份接了那人的职位……”唐康道:“是的,公子,这就是我们替老余安排的计谋……”吁了口气,君惟明道:“你们安排得很仔细;很恰当,不过,也冒了不小的危险,真算是用心良苦了,为了探查我的仇家是谁,累及各位如此麻烦,我实在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这等云天高谊,还不知何时可以报还呢……”唐康急忙惶恐的道:“公子,公子,你老这是说那里话来? 第95章 ‘大飞堂’与公于的情深厚义岂是能以用任何字眼形容的?而公子对我‘大飞堂’的恩典提携,又是如何浩大广宏?假如没有公子,我‘大飞党’早已散了毁了,又岂能留存至今?我们对公子的这一点区区效劳,只怕尚及不上公子对我们所赐恩德的百分之一……”拈起一片枯叶在手里捏碎,君惟明笑道:“好了,唐康,我们不谈这些了;我再问你,你们这两位潜伏进去的弟兄可曾传回来什么重要消息?” 立刻兴奋起来,唐康低沉而有条不紊的将他们这些属于里所得到的童刚那边的秘密计划说了出来,但是,君惟明却有些失望了,因为,这些消息几乎全是他都已知道的了;或者由方青谷安排的眼线传回,或是由曹敦力透露,或是由在刀子庄里遇上的穆厚说,或是那昨夜才率众投来的田朴所言明,差不多唐康他们所得的内幕君惟明也全晓得了,有个一两件不同的,也都是些泛泛之事,于是,君惟明皱着眉道:“唐康,你所告诉我的这些消息我大多早已知息,不过,余尚文只凭两个人的力量能探查到这么多秘密,也算相当不简单了,他们干得很有成效……”唐康惭愧的道:“公子,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所得悉的一些消息,却还没有公子所知道的多,真是汗颜……”君惟明摇摇头道:“不然——”他一笑又道:“我的消息来源大半来自我的一干旧属,这是我便宜之处,因为我到底比较和他们接近,再者,我们用的方法不同,你们派人卧底,我却用劝反手段,当然,我的法子直截了当,但却没有你们的计划效果长了……”唐康苦笑一声道:“公子,我觉得我们的收获比起公子的成效来毫不见多,不过,至少我们总算证明了一件事……”君惟明道:“那一件?”唐康低沉的道:“就是证明那童刚的确包藏祸心,阴狠毒辣,卑鄙龌龊兼而有之,并且,我们也更肯定了姓童的对公子的遭害有着牵连!”用力点头,君惟明道:“很好,这就是你们一番苦心后的代价了,而这个代价,唐康,比谙任何秘密都要来得有份量!”忽然,君惟明又若有所思的道:“对了,我昨夜潜进‘铁卫府’中之时,怎的没见,也没聊到有人提起那个叛逆雷照?”呆了呆,唐康惊道:“原来公子你们昨晚也是在‘铁卫府’?”笑了笑,君惟明道:“不错,罗昆就是在那里带的伤,我们昨夜把‘铁卫府’闹了个天翻地覆,一直到今早才突围出来,跑到这里……”一侧,曹敦力也接口道:“我就是在这一次横了心,跟着公子一道投过来的,昨晚上可把‘铁卫府’整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了……”睁大了眼,唐康呐呐的道:“公子,这样以寡犯众,轻从搏敌,不是太过冒险了么?‘铁卫府’中,如今可是高手如云,势大力雄呢……”淡淡一晒,君惟明道:“我不是又好端端的出来了?”舐舐嘴唇,唐康又是担心,又是庆幸的问:“但是,公子,为了什么你老昨晚要进‘铁卫府’呢?”君惟明表情严穆的道:“为了到‘血牢’搭救‘红豹’衣彪。”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妙,但唐康却忍不住问:“可救出来了?”君惟明惨然一笑道:“衣彪自绝了……”怔愕了一会,唐康不安加上忐忑的移了下屁股,嗫嚅着道:“不知……衣兄为何如此?”君惟明徐缓又悲怆的,将他夜来潜进铁卫府中的经过说出,一直讲到他们来到眼前的这片林子时为止,末了,他又沉重的道:“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陷害我的仇人不是别个,就正是童刚那狼心狗肺的畜生!衣彪的死,只是我与他之间的血债又加深加厚了一笔,是这一笔笔的债我会用更为残酷的方法一笔笔讨,我将叫他辗转哀号,呼天唤地,我会叫他生死不能,如沦地狱……”虽然答案早已明白,但唐康却仍然免不了心惊胆颤,他愣愣了好半晌,才嗔目切齿,虬髯竖立的道:“公子,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们全没断错,全没冤枉他!公子,这衣冠禽兽决对不能轻饶!”君惟明双目中煞气隐现,光芒带上,连面容的颜色也微微泛了青白,他狠毒的笑了起来:“轻饶,唐康,你放心,我会叫你们看着他最后是个什么下场,而只要你们看了,你们便终生不会忘怀!”牙齿“咯”“咯”一挫,他又冷酷至极的道:“不但他,他的帮凶,同路人,支持者,除了我已许诺过可以宽容的,其他,没有谁会有侥幸,没有谁能得到怜悯,他们全将用他们的生命来偿付他们这有心的过失,用鲜血来洗净他们的罪恶,唐康,你们等着,不会太长久了,这一天即将到来!” 唐康沉重的恭聆着君惟明所说的话,而他可以从君惟明仇恨的言语中体会出那内心深处的愤怒,从君惟明的嗓音颤动里发觉到他流循血液中的咆哮,从君惟明凄厉的眼神内,看出他魂魄的抽噎,从君惟明切齿的唇缝里,了悟他精神上的难辛负荷,而这一切综汇成的是一片无比的激昂,至极的凄怆,不可名状的悲痛与难以言喻的愤恨,像一堆熊熊烈火,在烤炙着君惟明的心! 颤抖的,唐康道: “公子,公子,你老暂且息怒忍悲,切莫伤痛过度……正如你老所说,复仇雪耻的一天,不会太长久了……姓童的恶贯满盈,他必将遭报的……”长长吸了口气,君惟明苦涩的道:“我太激动了是么?”唐康沉重的道:“任谁处于公子今天的情景中,也都会这样子的……”默然一喟,君惟明低缓的道:“每一提及此事,全像刀绞我心,箭穿我腑……这等滋味,就算魂魄泣血,怕他不过如此的了……”唐康忐忑同悲的低叫:“公子……”用力摔摔头,君惟明苦笑道:“别担心,唐康,我很好。”惴惴的,曹敦力从旁边双手律过水囊,小心的道:“公子,你老喝口水,歇会吧?”君惟明饮了两口囊中水,将水囊还给曹敦力,沉沉一笑道:“没有什么……”这时,唐康挨近了一些,悄声道:“公子……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请示一下……”君惟明淡淡的道:“说吧,不要紧。”干咳了两声,唐康呐呐的道:“如果,呢,公子,我问错了,你老可以斥责我……”君惟明平静的道:“你说。”咽了口唾液,唐康结巴着道:“公子的未婚妻费小姐,与公子的胞妹二姑娘……可是……可是真个……背叛了公子?”悠悠的,君惟明语声如雾,带着难以形容的凄郁及怅茫:“不错……她们也是这样了……”嗓子里像撤下了一把沙,唐康暗哑的道:“公子……待她两人……如此情深义重……她们竟然这般不顾人伦纲常……恩将仇报,这……这不是太也……太也在卑了么?”长叹一声,君惟明道:“唐康,一个人只要罔顾自尊,迷失灵魂,抹杀天良,抛弃羞耻了,这个人就与禽兽无异,任什么丧天害理的罪恶全能做得了,又何在乎这‘欺败伦常,恩将仇报’八个字呢?……”唐康喉头哽塞着激动的道:“这……这真太丑恶龌龊了……这还能算是人么?”双颊痉挛了一下,君惟明痛苦的道:“有人为了我而不齿我昔日所爱的人……这感触……唐康,实在过于悲楚……但你说得对,骂得对……她们,的确已不算人了……”沛然一惊,唐康惶恐的道:“我……一时激愤……出言无状……公子,万乞你老恕过……”君惟明和煦的道:“你说得并无错处,唐康,我一丁点也不怪你,一个敢言的人,才是真正有道义感的人……”目光有些晦涩,君惟明又落寞的道:“我常想,唐康,人生不是太过玄妙了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也太繁杂了么?什么才真实的呢?什么才是坦诚的呢?要如何才能赤裸裸的将人心结在一起?要如何才能使人的头脑里变成一片圣洁永无邪恶?”他抬头悠悠望着半枯萎的枝丫隙缝上的缥缈云空,沉缓的道:“就有如青天一样的莹碧,浮云一般的皎白……又那么旷远,那么实在,那么单纯得令人心怡……”唐康感动的道:“公子,有些人,有些事,是像这样的,譬如说,我们对你老就没有丝毫隔亥,没有一点邪异……”哑然笑了,君惟明轻轻的道:“我相信,唐康。”唐康低沉的道:“公子,人活着,总有道理,而人生也有它完美的一面。”君惟明颔首道:“我也相信,唐康,所以我至今不舍死去。”于是,唐康笑了,他改变话题,道:“公子,你老方才不是问我,那雷照怎的不在府中么?”“哦”了一声,君惟明道:“我是问了,为什么你们可知道?”一挺胸,唐康道:“公子,我好得意!”君惟明迷惘的道:“为什么?”唐康笑道:“至少,我们得悉的一些秘密中,也有公子所不知道的事哪,这使我们感到一番心血尚未白费!”微微一笑,君惟明道:“你说吧。”唐康清清嗓子,道:“公子,雷照这厮我们也看出他是背叛了你老,否则,为什么你老的一于旧属大多不事二主纷纷脱离,他却甘为童刚所用?”君惟明斩钉截铁的道:“他确是叛徒!”唐康立道:“说对了,公子,在你老出事之后不久,雷照受到沐猴而冠的童刚的高封,官拜铁卫府总执管……”君惟明道:“这件事我晓得。”唐康接着道:“但是,就在他接任总执管一个多月之后,却突然在—天夜里得了半身不遂之症,如今被童刚送到‘千霸堂’后面的‘小溪精舍’养病,并派上哨卡严厉防守着,听说雷照是右半边身子全瘫了,非但无法行动,连讲话都十分吃力,一天到晚都深居精舍之内,很少有人能看到他!”怔了一下,君惟明随即叹道:“这就是报应了,冥冥中自有因果循环的……”他吁了口气,又道:“唐康,雷照素来身体强健;无痛无病,而且还有不俗的内功底子,年纪也并不大,他怎么会忽然得了这种瘫痪之症的? 第96章 据我看,只怕是童刚下的毒手吧?姓童的一定深恐雷照持功自傲,不受节制,又防他嘴巴不牢,才走了这一步狠棋,是也不是?”唐康笑道:“是否乃童刚下的毒手,我们还没有拿到证据,而这件事童刚又极端保密,除了有数几个人之外,根本其他的人就不知道,我们得到消息是从那个充任伙夫头的卧底弟兄传回来的,他碰巧有一天被派去给雷照送饭……”沉吟着,君惟明道:“我看十有十成就是童刚干的好事,要不,他又何必这般鬼祟?不敢让别人知道?”顿了顿,他又道:“而且,雷照早不瘫晚不瘫,就正在他背叛了我帮助童刚篡夺我的基业后不久就瘫了,这不也太凑巧了么?”唐康点头道:“看样子,姓童的是在施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手段,学着前汉武帝的招宴杀功臣了呢!”哼了哼,君惟明冷然道:“雷照这叛徒贼子乃是罪有应得!”他双拳猛握,再狠狠的道:“但是,他罪孽之深,就这一点惩罚还嫌太轻!”唐康小心的,道:“公子,这雷照——还须整治他么?” 断肠花--第五十四章得失叙往 第五十四章得失叙往 君惟明断然的道: “当然!”迟疑了一下,唐康道: “其实,姓童的何必弄得他要死不活的?干脆一下子将他毒死了不更来得爽快利落么?”君惟明静静的道:“这道理很简单,如果一下子弄死了雷照,万一走漏了消息,童刚又如何向人圆说?他留着雷照,也不过等于留着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于他既无损伤,更有籍口说词,当然便留着他了——或者,他说不定对雷照也多少有点怜悯之心,再怎么说,雷照终算他那阴谋行动中的功臣之一!”唐康摇摇头道:“我不信姓童的尚会有一丁点人心!公子,还是你前面说的那个道理比较可能些,老实讲,一个不念旧主,见异思迁的叛徒,他的新主子又如何会信得过他?”轻喟一声,君惟明道:“雷照可以说咎由自取,罪无可恕,‘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他说正是如此了!”唐康也感叹的道:“所以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可是一点也错不了的,有些事情,失误了尚可补救改正,有些事情,却只能有错一次的机会,只要弄砸弄岔了,这一辈子就永别想站起来啦……”忽然,曹敦力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喃喃的道:“公子……呢,我可不算叛逆吧?”君惟明凝注着他,低沉的道:“你当然不算,曹敦力,你与那雷照不同,他是背主弃义,甘沦苦海,自附于恶魔掌爪之下,而你却正如与他相反,你乃抛舍邪异黑暗,投向光明,做一个不趋炎,不畏势,维公理,维纲常的正直之人,你们二人相较之下,几有天渊之别,又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唐康也立即接口道:“是呀,你们两个,一位是由善变恶,自甘沦落,一位是由恶向善,洗心革面,可谓全然迥异,其意义亦自就大不相同了……”他顿了顿接道:“曹兄;看一件事不能只观表面,尚得深究它中间的内涵才是!”君惟明伸手拍拍曹敦力的肩膀,挚诚的道:“你放心吧,曹敦力,我不会亏待你的,雷照与你的遭遇将是两个鲜明对比,奸佞小人的手段永远与堂堂丈夫的行为是相反的,童刚残害他的走狗爪牙,乃是因为童刚身便所为不正,曲理丧德,他的举止自也是卑鄙及阴毒的,又怎能与我相提并论?曹敦力,你记着,回头向善的人与甘坠罪恶的人,其后果是必定两样的,否则,这世上岂不就也太混朦不明了?”宽怀又感激的展开了笑颜,曹敦力忙道:“公子与唐兄说得是,我……呢,我方才是一下听到那‘叛逆’两个字,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了寒……”君惟明笑道:“如今,你大可不必发寒了……”这时,唐康又吩咐手下弟兄取出干粮来,将就着与君惟明等人分食了,并另派专人侍候着罗昆,一边吃着,他边歉然道:“奔驰在外,加上地处荒僻,公子,这些粗食太也委曲公子了……”淡淡一笑,君惟明道:“不用客气,这样已经很好;江湖中人,理该能以吃苦耐劳才是,你大约不知道我遭受的折磨比起你们来还多得多呢。”他咬下一小块烙饼,在口中咀嚼着,又道:“就以这次我中计遭难为例吧。” 简单而明确的,君惟明把他如何受到童刚咬使马白水与金薇等人诸害他的经过与他事后脱险的始末讲了一遍,说的人语声平静而悠远,听的人却全惊疑不定,乍忧乍喜,一直等君惟明说完了,大伙才暗暗松了口气! 唐康不由以手抚胸,宽慰的道: “公子这次得以出险,真是皇天保佑啊!”君惟明笑道:“当然,其中也确实靠了一些机运及侥幸……”突然,唐康记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君惟明,他惊疑不定的道:“是了,公子,我记起了一件事——就在公子出事的当晚第二天,我们一共十四个人便奉了当家的火气谕令进到南松城的‘悦丰钱庄’谒请公子,但却没有见到公子踪迹,钱庄里的,一位弟兄说不知道公子到那里去了,我们焦急之下,便在暗一商量后开始分路寻找公子行踪——。”君惟明吃吃笑了,道:“后来,你们‘搏龙六绝’哥儿们便一直顺着城北打道往前赶,就在超出四五十里地的当儿,即在一片路旁的疏林边发觉了一拨江湖朋友,他们中间,另还有一辆双辔马蓬车……”大大的一震,唐康急切的问:“正是,公子却真的知道得如此清楚?”君惟明大笑道:“我还知道你们停下马来攀询,更知道和那个答话的标致妞儿开过几次玩笑,吃了吃人家的豆腐呢。……”越发惊疑迷惑得无以复加了,唐康焦灼又满头雾水的道:“但,公子,这些事你老为何全知道?莫非你老也正在附近么?”君惟明眯眯眼道:“我就在那辆马篷车里。”唐康怪叫一声,整个人全跳了起来,他大瞪着一双牛眼,好半晌才又是悔恨又是自怨的猛力跺脚,一边用手敲着自己额头,边懊悔的道:“该死该死,公子,我们真是该死,完全是一群饭桶!一群白痴!老天,公子近在叹尺,竟就那么糊里糊涂的错过去了,一着失误,却坏了多大的事?更为公子增加了多大的苦难?公子,我们……简直混帐无能到了家……”此刻,唐康身后一个手下忍不住脱口道:“可是!公子老人家为什么在马篷车里不呼叫呢?”望着那张粗犷却迷惑的面孔一笑,君惟明和气的道:“当时身染剧毒,浑身虚软,加上重缚相加,口中塞满破布,兄弟,你叫我怎么个呼叫法?”如此一说,那名发问的“大飞堂”汉子不由脸孔一红,讪讪无语,唐康回过头去狠狠盯了他一眼,惊道:“真他妈是个猪头三!就凭你想到的事情,公子还想不到么?这还用问上一问?”君惟明一笑道:“不要骂。”唐康沮丧的摇摇头道:“可悔死我了,公子,如果那一天能够发觉公子,这以后的许多麻烦不就都省掉了?”君惟明淡淡的,道:“怪不得你们,大约,我命中该遭此一劫吧!”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意,他又道:“或者朱白水他们那批人也该命中注定难逃此劫呢……唐康呐呐的道:“总也是我们太过粗心大意,没有想到这些人骨子里有鬼……主要的,我们根本便没朝公子会遭到暗算的这一层去想……在我们以为,谁还能谋害得了公子呢?假如那时有人.这么告诉我,我准以为他是发了疯,迷了心啦……”君惟明微笑道:“你们把我捧得太高了,唐康,须记住天下永远没有屹立不倒无往不利的英才,他会有许多敌人——无论是自然的抑是人为的,他将不能称维道霸主终恒,因为,英才也好,俊彦也好,却也是肉体人身啊!”轻轻点了点头,唐康道:“虽是公子如此说,但这件事若叫我们当家的知道了,公子,只怕我们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啦……”豁然大笑,君惟明道:“放心,我不会说的。”双手抱拳,唐康有些腼腆的笑道:“如此就多谢公子了……”顿了顿,他又悄声道:“公子,那个出头和我们答腔的女子,可就是‘红蝎’金薇?”君惟明笑道:“不错,怎么样?生得还蛮标致吧?”长满了络腮胡子的脸孔不觉一热,唐康尴尬的道:“很美……出落得一朵花似的……不过,就是厉害了点……”吃吃笑了,君惟明道:“这才够味道呀。”唐康陪着一笑道:“如今她已站在公子这边了?”君惟明道:“是的,而且还把她金家的力量搬了出来帮助我……老实说,这女孩子不错,敢做敢为,不扭捏,不娇情,还相当重道义!”看着君惟明,唐康笑得有些古怪的道:“公子对她印象很好?”君惟明直爽而坦白的道:“当然。”他盯了唐康一眼,眉捎子扬了扬,又道;“唐康,你们当家的新夫人我尚未拜见过,她是个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看?”唐康舐舐唇,道:“夫人大约三十刚出头吧,十分秀丽端淑,娘家是‘顺子集’的富户,如今只剩下一位老母两个幼弟了,夫人的父亲业已仙去,她禀性纯孝,一直侍奉高堂,照拂幼弟,是而也担搁了自己的佳期,到了花信之年才嫁与我们当家,为了勾她,当家的还着实费了不少心血,上次,我们赶到‘南松城’,就是专程奉令去敦请公子前来为当家福证的……”笑着点头,君惟明道:“这样说来,你们当家的这老风流竟还娶了一位黄花的大闺女呢,真是艳福不浅了!”唐康亦笑道:“所以当家的自从成亲之后,一干侍妾全然遣散,也再不到花街柳巷去风流了,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陪伴夫人……”君惟明感慨的道:“关老九也应该如此了,大半辈子的生活亦够惊险劳累的,他须要有个正式的家,温娇的妻子,在精神上也好有个寄托,尤其是我这新嫂子,她能以一个富家千金的身份下嫁给老九这种草莽人物,年岁更还差上一大把,可以说相当不容易啦! 第97章 唐康,你一定知道,江湖上的环境和一般百姓们的生活习惯是颇不斟合的,而新嫂子不顾这些毅然许身,这胆识与情义也就够令人钦佩的了!”低沉的,他又道:“我颇遗憾没有参加老九的佳礼,也只好补礼道贺了……我想老九伉俪一定不会见怪吧?”唐康忙道:“这是自然,公子,为了你老的意外,我们当家的内疚来不及,又怎会见怪呢?公子,你老倒是什么时候去总堂里与我们当家的把晤?当家的连头发都快要白了!”沉着,君惟明道:“你们总堂,隔著这里并不远……”断肠花--第五十五章古庙魅影第五十五章古庙魅影唐康殷切的道:“是啊,加点劲赶,一天的时间便可抵达了……”君惟明点点头,道:“好,我等你们回来之后一起去,我也迫不及待的想和关老九见见面了,还有舒云这小子!”唐康兴奋的笑道:“我们当家的及舒老哥只要看到了公子,恐怕就会欢喜得连眼泪也能流出来,他们正望你老,简直可以说魂萦梦系,两眼欲穿……”喟了一声,君惟明道:“这次重会,可以算是生死两转,再世为人了,大家的感触一定与往昔不大一样……”略一沉吟,唐康道:“公子,依我看,你老何不如偕同我们一道前往长安城外三里处的那个荒村破庙?一则免了在这林子里的枯候,再则,你也正可问问老余一些消息,今夜刚好轮到老余出来与我们会面!”曹敦力在一旁也怂恿着道:“可不是,公子,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干熬着等他们也实在无聊,况且,今早童刚他们在‘千霸堂’的会商内容说不定那位余兄能探悉清楚告诉我们,这件事十分重大,我们急须知道……”笑了笑,君惟明道:“不过,我怕余尚文无法探悉这次会商内容的可能性比较大!”曹敦力愕然道:“公于,何以见得?”冷静的,君惟明道:“余尚文潜伏进去的当儿,他的靠山是‘无情马面’卓斯,卓斯若是未死还说不定多少可以透露点秘密给他,如今卓斯业已丧在我们手中,余尚文刺探起消息来恐怕就困难多了,更何况是这样重大的机密?”连连点头,唐康道:“公子说得对,但何妨一起去看看,或者有个意外也不一定!”君惟明考虑了一会,低沉的道:“从这里到你们堂口怎么走法?”唐康忙道:“从此地到我们堂口,等走完这片荒野,然后转上一条驿道,朝‘金牛坪’的方向走,大约须要一天多一点的光景,因为仅是走出这片荒地便须两三个时辰才行,等于绕了一个弯子,如果从长安城外的驿道去,再拐小路,至多一天也就到了。” “我们是昨天使出来的,先到前面的‘范镇’办了点事,才趟进这片荒野,顺着这里指长安,‘范镇’那里有我们的一家赌馆,亦是每七天收一次帐,所以我们遭遭出来,收帐加上收取消息,两端子事并在一起办了,是而每次全经过这里,回去的时候,大多沿着驿道走段再拐小路的……”哦了一声,君惟明道:“如此说来,由这里走还远了一点,在长安住了这么久,这片荒地我却还是第一次来……”望望天色,唐康道:“公子,还是我们一道去吧?”君惟明道:“但是,罗昆负伤在身,恐怕不适宜随行!”唐康忙道:“这不愁,公子,我可以先派人送他回去!”君惟明想了想,毅然道:“就这样办,唐康,你们两名弟兄护送罗昆先回堂口,另外,再派一个人兼程赶回‘朝凤山’‘入云台’的‘刀子庄’,去通知那里的金老爷子一声,就说我已安然脱险,现在正往你们堂口去,要再迟两天才能返庄,给他们说清楚了,也好叫大伙放心!”唐康匆匆站起道:“遵命,我这就去交待!”唐康转身调遣去了,君惟明侧首向曹敦力道:“曹敦力,你是先到‘刀子庄’呢,还是跟着罗昆回‘大飞堂’?”曹敦力急道:“不,公子,我要随着你一起!”君惟明微微皱眉道:“我是担心到了长安附近,会有人认出你的面目来……”犹豫了一下,曹敦力固执的道:“可是,这也总比放单了一个人安全些,公子,他们那边除了‘大飞帮’之外;其他的人认识我的弟兄不太多,我自己小心一点就是了,赶到长安只怕傍黑啦,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怪异的一笑,君惟明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走吧?”曹敦力红了红脸,呐呐的道:“公子……请你老谅察我的苦衷……我实在有些惶惊……若是吃童刚的人裁住了我,他们定然会用极端残酷的法子整治我的……”君惟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他们如果截住了我,恐怕将要用比对你更残酷百倍的法子来对付我呢……”曹敦力唇角抽搐了一下,怯怯的道:“但是……他们很难胜得了你老碍…公子的这身本事,有儿个人能困得住你?我就不同了,我压根无法与你老并论……”缓缓站起,君惟明一笑道:“也罢,你跟我去。”曹敦力跟着起来,感激的道:“多谢公子了……”现在,已经有两名黑衣大汉将罗昆小心翼翼的抬到了马背上,其中一个也跟着翻坐于后,几乎是拥抱一样自罗昆两腋下抱持着他,另一名大汉则独骑跟随,君惟明没有说什么,便挥手示意叫他们先行了。 之后,君惟明又详细的将“朝凤山”“入云台”的“刀子庄”所在解说给这一个“大飞堂”弟兄听,直到他完全记住了,君惟明才放心令他离开。 看看一切舒齐了,唐康定上来道: “公子,我们也该上道啦!”君惟明颔首道:“好,走吧!” 唐康命人牵过两匹健马来,马儿的原来主人便只得与其他的同伴挤一挤了,君惟明与曹敦力上马之后,在唐康的领路下,一行十余骑立即泼风似的往前赶去。 此刻,天色已是过午好久了。 十余骑在崎岖起伏的荒野上奔驰着,直向长安的方向去,只听得蹄声急剧,紧密沉实,迎着风,飘着衣巾,两旁的景物在马儿的奔腾中全迅速朝后退去,而长安城,也就一点一点的接近了。 在前带路的唐康,这时回过头来大声道:“公子,路颠吗?”君惟明笑道:“我比你还习惯,多少年来,可以说大半的日子是在马鞍上过的!”紧握缰绳,唐康道:“对了,公子的那匹宝马‘雪中火’在这次出事后也丢啦?”君惟明神色阴黯了一下,苦笑道:“是的,我委实痛心……”唐康呛了口风,他急忙用手捂嘴,又道:“派人去找了没有?”君惟明点点头道:“早派人去找了,只是至今尚无消息……”唐康赶忙道:“公子,龙驹忠旧主,而你老的那匹宝马更是不会叫第二个人骑上鞍去的,你老放心,终究也会找到,何况,那‘雪中火’的名气又大,只要是道上跑跑的,任谁也晓得那是公子的坐骑,没有几个人有胆量敢于乘坐……”叹了口气,君惟明道:“也希望是如此了……”一路上边谈边驰,十匹马全是放力狂奔,在这荒僻的野地里就象是一团云在滚,飞扬的尘土里,时光消逝;而天色渐晚,前面,已可以望见大长安的万家灯火在明灭闪动了! 缓缓的,他们放馒了奔速,马头不往长安去,反而调转向外的位置,现在,大伙全寂然无声,顺着一条弯曲的小路朝前进。 夜幕低垂了,秋日苦短,就这一阵子功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景物全是一片朦胧,极目西望,也只有大地的尽头还留存着那么一抹混沌的朱紫淡晕而已;寒风,开始打着呼哨由原野中钻袭人们的衣缝了……斜侧着面对长安城,约有三里左右,有一片冷寂寂,穷兮兮的荒村子,围绕着村于的是一些零乱散植的青竹丛,村子倚着层叠的山麓,没有多少户人家,贫脊的庄稼地上种着杂粮,村子上,在那竹林的深处,有一座残败破落的山神庙,庙顶也已坍塌了小半,蛛网尘封,烟火凋零,衬着颓废的庙墙与蔓青枯黄野草,这地方可确是荒僻凄凉。 悄声无息的,君惟明一行人来到了这座破落的山神庙里,他们将坐骑隐藏好了,四周又派上暗哨,这才由唐康陪同,几个人静静进入庙殿正堂。 望着香案后破烂烟黄的布幔下的斑剥山神塑像,君惟明不由也为他老人家的备受冷落寂寥而叹气,在这正殿里,抬头可见天光,冷风刺骨,夜色如冰,加上庙堂中的黑暗阴沉,就越发更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恐怖感觉了……。 在香案神台之旁,唐康早已有备的将他携入的一方毛毯摊开铺平,又将一侧的残缺木栅推到边上,然后,他请君惟明与曹敦力坐下,自己再把两名随入的手下安派了,这才回来坐在一旁。 左右前后看了看,君惟明小声道: “唐康,这地方隐密固是隐密了,但却阴森得紧,也亏,你们怎么找得着的……”唐康轻轻的,笑道:“是老余自己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发现的,别看这‘半麻子’,脑筋却转得相当快!”鼻腔中呼吸着那种腐朽晦霉的味道,君惟明不由暗中皱了皱眉,他朝前俯了俯身,道:“约的是什么时候?”唐康忙道:“入夜后的第一个时辰尾。”君惟明点点头道:“不嫌太早?”唐康笑吟吟的道:“不算太早,他们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在此地的耽搁,返抵‘铁卫府’时,往往已近初更了。”君惟明慎密的问:“不会启人疑窦么?”唐康低声道,“当然不会;否则,岂不就是拎着脑袋在玩命吗?”计算了一下时间,君惟明道:“现在估量,余尚文也快来了。”抬头看看夜色,唐康道:“快了……”一边,曹敦力忽道:“公子……”君惟明“嗯”了一声,道:“什么事?”曹敦力有些忐忑的道:“怎么我……觉得有点惶惶不安? 第98章 就好象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样,心里头老是惴惴的……”唐康先笑了,他接口道:“一定是这里的气氛使你不习惯,有点阴沉沉的,是么?我前两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但如今却不觉得什么了……”迟疑着;曹敦力涩涩的一笑道:“不光是这里的环境叫我发毛,心里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宛如……黑暗中有些什么看不见的邪恶向前侵袭一样……”君惟明冷冷的道:“有些不祥之感?”曹敦力点点头,呐呐的道:“是的,我后颈窝的汗毛全竖立了……”君惟明咬咬唇道;“是这样么?”曹敦力肯定的道:“一点不错!”唐康失笑道:“曹兄,会有什么麻烦呢?在这里是再安稳也没有了,我们的对头不会找到此处来的……”沉吟片刻,君惟明镇定的道:“不然,唐康,我十分相信这种冥冥中奇异的预感,曹敦力既是有些感觉,便不妨加以注意,我们还是小心点好。”怔了怔,唐康疑惑的道:“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君惟明站起身来,静静的道:“希望不会,但我们却须准备,观在,曹敦力,你掠上屋梁隐伏,唐康,妮便坐在这里等侯—一”抬头看了看,君惟明又道:“我便上那庙顶残破的瓦洞边隐身。”说着,他催促著曹敦力先掠至粱上伏下了,然后拍了拍唐废肩膀,沉声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唐康,莫以为往昔几次的平静无事而存侥幸,你多留意了!” 有如轻烟一抹,君惟明也倏然射向屋顶坍破的瓦面上,这里,只剩唐康独自坐着,他还不大相信的在那儿频频摇头。 时间,在一片静寂中缓缓过去了…… 远处,有狗吠,有不知名的夜鸟在啼叫,有风声横掠,有野草竹林的簌簌颤动,这荒衬破庙的夜,好阴森凄凉。 忽然—— 一阵轻俏迅疾的步履声由远处隐隐传来,间或挟杂着衣袂飘动声与修篁杂草的扫擦声,很快的向这座破庙之前移近。 于是,一声短促却尖锐的呼哨突响又沉。 同样的,来人也撮唇发出一声呼哨,紧接着,在庙墙坍塌的阴影里奔出一名“大飞堂”的弟兄,他胡来人低声问:“余大把手?”那条黑影点头,沉着嗓门道:“我是,这遭是谁来了?”这名大汉躬身道:“唐大把手和小的们一道来的……”来人吁了口气,又回头张望了一下,小心的道:“在里面么?”这名大汉恭谨的道:“在。”那人叮咛道:“最近风声很紧,你们放哨把风要多留点神!” 大汉唯唯答应,来人一挥手,匆匆往庙堂中奔进。 在黑漆一片的正殿中,唐康早巳等候着来人了,那人甫进来,唐废已经看得清楚,他低声招呼:“老余,这边!” 稀疏的星光微映下,可以隐约看出来人是个四旬上下,黄皮寡瘦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袭灰袍,而这袭灰袍罩在他那瘦削的身杆上却显得太也宽大了,有些轻飘飘的不着力。 这人一张面孔冷板阴沉,细眯眼,长鼻薄唇,左半边脸颊上还布满了不少细小黑褐色凹痕,他的唇角不住撇动着,右手上执着一根熟铜旱烟杆,烟袋锅却是白钢的,有拳头那大,垂挂在烟杆上的烟包也是一枚沉重闪亮的锤状铜盒,只要是练家子,一看即知他这柄吞云吐雾的玩意,真用在过瘾的时候少,主要大约全当做是一件武器来使用了……。 不错,这入就正是潜入“铁卫府”中,在“大飞帮”“墀坛”表面当管事,暗里作内应的“大飞堂”十二位“大把手”之一“一道闪”余尚文! 一听到唐康的声音,余尚文马上奔了过来,唐康迎上,一把握着他的双手,亲热的低笑道:“老余,又他妈的快半个月不见你了,怎么样,还痛快吧?”余尚文唇角撇动着,冷板板的道,“痛快个鸟!就差一点和坐进大牢一个熊样了!”吃吃笑了,唐康道:“为什么?”哼了哼,余尚文道:“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老唐,君公子果然没有死!昨晚,他已经在‘铁卫府’出现了!”唐康忍着笑道:“真的么?”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惊异反应,余尚文不觉纳闷的看了唐康一眼,他又沉沉的道:“当然是真的,这种事还能骗人哪?昨晚上君公子与另两个同伴一起潜入府里,目地大约是准备搭救关在‘血牢’中的‘红豹’衣彪,但不知怎的却破了牢没有救人,衣彪他们一共十六个,事后却死了一半——都是自绝及受的折磨太重而在当晚死掉的;虽是如此,昨晚‘铁卫府’亦叫君公子几个哦闹了天翻地覆,伤亡狼藉,连‘白发银眉’官采与‘大飞帮’的帮主‘白虎’刁忌都带了伤!” “这还不说,守在前府的一干公子旧部近五百人也全在一夜间逃了个精光,不知所去,‘大飞帮’的‘五雷堂’堂主曹敦力也不晓得中了什么邪跟着公子倒了边,一道跑了,公子他们是今天早晨才突围出府的,看情形,公子上次的遭难,只怕十有九成是童刚在背后搞的鬼了,要不,公子不会一出来便朝着他开刀!”歇了口气,他又道:“昨晚上姓童的不在府里,他到城外接人去了,但接的什么人我却尚未探听出来……”唐康故意问道:“你的靠山老卓呢?”哦了一声,余尚文皮笑肉不动的道:“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提,老卓完蛋了,也是昨晚吃君公子摆平的,另外,他们‘大飞帮’的好手还叫君公子几个一连干掉好几十,这一下子,‘大飞帮’精英尽失,元气大丧,全在暗里喊了天啦……”笑笑,唐康又道:“如此一来,你的后台卓斯归了阴,以后你的行动运转不就跟着艰难了么?”余尚文唇角动了动,道:“目前来说,是的。”唐康小声道:‘你今晚出来危险么?”淡淡一笑,余尚文道:“其实那一次溜出来也都得担点风险,童刚对下面的人监视异常严密,只是,今晚上更紧得多……”唐康忧虑的道:“你回去后不会出纰漏吧?”余尚文撇动着唇角,道:“我出来的时候编造了一个很好的藉口,我想不会出纰漏的,而且我平常十分小心谨慎,至少他们还未曾怀疑到我头上来!”唐康吁了口气,道:“这样最好,你不知道,老余,自从你和汤根寿两个人潜进‘铁卫府’卧底之后,大伙儿整日价全替你们捏着把冷汗……”抚了抚灰袍的前襟,余尚文低沉的道:“没什么,我两人全能见机行事,会自己照应自己。”抬头朝君惟明伏着的瓦窟窿那边看了看,唐康道:“老余,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摆了摆旱烟杆,余尚文道:“什么事?”唐康神秘的一笑,道:“说出来后,包管你大吃一惊!”余尚文懒洋洋的道:“我可不是这么容易吃惊的人,你说吧,老唐,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天开了,地枯了?抑是泰山上多叠了一座黄山?”唐康低声笑了,道:“你不要耍他妈的嘴皮子,我便告诉了你吧,老余,如你所说,君公子他老人家是没有死!”“噗嗤”笑了出来,余尚文道:“我就知道你他舅子的编不出句正经话来,君公子没有死的消息我在昨晚就知道了,方才还是我告诉你晓得的,如今你又说出来给我听,莫不成叫我果真吃上一惊?惊异你脑袋里灌满黄尿了?”凑近了点,唐康压着嗓门道:“君公子没有死,而且,他就在这里,在我们头顶的瓦面上伏着!” 猛的张大了口,睁圆了眼,余尚文愣愣的看着唐康,连他习惯性的撇动唇角也忘记了! 阴暗中,唐康的一口白牙闪泛着微微的磁光。他愕然道:“你,老唐,不是骗我吧?”唐康悄声道:“我骗你我就是你养的!”连忙抬头张望,余尚文急切的道:“怪了,公子躲到上头去干什么?老唐,你还不快将公子请下来,也好容我拜见一番哪!”一捻虬髯,唐康道:“我还道你真是沉得住气呢,却不知也和我们是一个鸟样,看你急得就好象尿要撒到裤裆里似的!”轻推着唐康余尚文忙道:“快点嘛,老唐,你卖的什么关子嘛?我要谒见公子一下,可有好多日子未曾看着他老人家了!”于是,唐康抬起头来,朝着君惟明隐身的瓦面破口低呼:“公子,公子,余尚文来了,没有什么事情,下面一切都很平静,老余就叩见你老呢……”在那屋顶的破口边,君惟明露出半张脸来,轻沉的向下招呼:“是余尚文么?”踏前一步,余尚文上身仰起,双手抱拳,恭敬的道:“是我,公子,公子,你老……好么?”瓦面上,君惟。明洒逸的笑了,他道:“好得很,尚文,托你福了。”余尚文又是惊喜,又是兴奋的道:“公子,你可让我们记挂惨了,我们大伙儿全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重睹音容,恭聆教训了……公子,真是天可怜见碍…”吃吃笑了,君惟明道:“你先别激动,尚文,多谢你们各位如此看重于我,我这就下来与你好好聊上一聊——”但是,就在君惟明语音还留著一个尾韵,就在他的身形刚刚移动了一点的瞬息,破庙外面,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号已划过寒夜的冰冷空气,那么颤生生的传了进来! 荒山、寂晚、古庙,这情景已够恐怖阴森的了,再突然加上这声惨叫,就好象一只魔手骤而抓住了人的心脏,一柄尖锥蓦地刺破了人的耳膜,猛古丁里,大伙几乎连血液也也下凝冻了! 君惟明的反应快速无比,他立即伏身不动,同时低促的叱道:“余尚文伏下,唐庚到殿门看动静,但切记莫露身形!” 两人的行动也是够稳练利落的了,余尚文马上伏到香案之旁,唐康则一个箭步冲到庙门一侧,屏着气,仔细的朝庙外搜视。 忽然,又是一声尖嚎传来,这声尖嚎却比较短促,扬起即沉,却带着一缕痛苦的呻吟及喘息余音,逐渐寂然。 第99章 咬牙切齿的朝外面搜寻着什么,唐康的一双眼全红了,他又急又怒的四周察看,但是,夜色太浓,竹林太密,除了在黑暗中隐约地形轮廓,唐康是任什么也没有察觉……夜风如泣如啸的吹拂着,竹林子在哗哗的摇动,周遭寂寂,破庙幽幽,充斥在空气中的是一片沉静,没有一点异样,没有一点征兆,一切全如先前,就好象那两声惨叫根本就未曾发生过一样! 额上有隐隐的冷汗泌出,青筋暴起,唐康嗔目一再查看,倾耳一再聆听,除了风声竹响,就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这时—— 那两名早先埋伏在殿侧的大汉亦已悄然靠近,其中一个蹙着嗓子道:“大把手,可要我们出去看看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一挫牙,唐康低吼道:“谁叫你们过来的?混帐王八蛋!记住,今晚上这场仗没有你们的份,情况似是十分险恶,你们给我好生藏着,没有吩咐不准现身,好了,还不快快给我滚回原来的地方?” 这两个“大飞堂”的弟兄不敢多吭,马上乖乖的又朝各自原来守伏的所在窜了回去,而就在他们甫始窜回的一刹,庙墙左边,又有一声发自人类嗓门的闷吭窒息声突然响起:“嗷——唔!”冷汗沿颊滚落,唐康在心中艰涩的念:“第三个了……天……第三个了……”香案旁,余尚文也听得清晰,他呼吸急促,惊怒交加,不觉微微长起身来,细眯眼睁得象要吃人! 屋顶破口边,君惟明冷冷的道: “伏下去!”余尚文仰起头痛苦的道: “公子……他们正在宰猪一样一个个做掉我们的人……我们就全挨着么?”君惟明毫无一点感情的道:“敌暗我明,贸然冲出去定会遭到极大损伤,余尚文,你忍耐一下,用不了多久,我们即可捞本!”余尚文只得又伏身下去,但他仍然咬着牙道:“我要剥了那些龟孙的皮……”瓦面上,君惟明并末闲着,他目光炯然四顾,半晌,低促的往下发话:“尚文,我们已被人家包围了,对方来的人不少,我已经看见有几十条黑影在这座破庙的四周极快闪动!”余尚文震了震,急道:“公子,看得出是什么路数的么?”君惟明静默一下道:“不甚真切,但我想,除了童刚的那批爪牙,该不会有别人了!”余尚文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的道:“如此说来,公子……莫非是他们暗中缀着我来的?”上面,君惟明轻轻的道:“难说,但如今这个问题已并不重要了……”又悔又恨又惊又怒,余尚文捶着胸道:“该死,该死,我怎么这样糊涂,这般大意?”君惟明冷厉的叱道:“你给我住口!” 正在此际—— 冷凄凄,阴沉沉,黑黝黝的庙墙之外,一个暴烈而寡情的语声己忽然扬起:“庙里的朋友们听着,你等如今已陷入我们的重重包围之下了,要活命的,双手抱头给我走出来,我可以答应你们从轻发落,否则,只要逼得我们动手,你等一个个将尸骨难存,死无葬身之地了!” 夜深人静,加上这冷清阴森的环境,那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全清清楚楚又冷酷生硬的传了过来,而隐约的,人们的鼻腔中便已经嗅到了血腥气息,身上的肌肉也不觉绷紧了……这座破落的山神庙里,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片死寂……稍待了一会,在外面发话的那人似是愤怒了,他的语气变得更为粗暴,更为尖厉的道:“希望你们搞清楚,我们乃是在给妮们留下一条生路走,并不是对你们有所顾忌,若是等我们冲了进来,你一个个跪在地下就算叩破了头也休想捡回一条狗命!” 山神庙中,依旧毫无反应,静悄悄的恍若死城——沉默里,唐康及余尚文却几乎将一口钢牙全咬碎了! 庙外,黑暗的阴影内,那人突然又厉吼道:“余尚文,你还缩着你那颗狗头装什么熊?大胆奸细,无耻奴才,竟然卧底卧到童爷手下来了!你自以为扮得巧,学得象,可以瞒人耳目?呸!就凭你这点道行还差得远,姓余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夜事败,看你还往哪里逃,朝哪里躲?是汉子的,你的乖乖滚出来受缚,免得爷们多费手脚!” 殿门后,唐康气得就险些将肺也炸了,但是,他没有奉得君惟明的指示前,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恨得喉结上下颤移,牙齿磨擦生响……余尚文却反而比较镇定下来,他阴沉沉的伏在香案旁毫无表示,一双眼中的光芒,隐约里全泛了红。 于是—— 瓦面上,君惟明忽然出声低语: “余尚文——”立即仰头,余尚文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公子,我在。”君惟明悄然道:“他们已经开始有人打主意想摸进来了,我发现几条人影在后庙墙那边伸头伸脑;现在这样,你到门边回话,吸引他们的注意,叫唐康于一侧暗处掩护你,随时留心对方的突袭;若有人从殿门以外的地方往里摸,全由我来打发,殿门正前方,则须妮们出力了,听清楚了么?”连连点头,余尚文振奋的道:“听清楚了!” 说着,余尚文身形急闪,有如一溜轻烟般窜到了殿门旁边唐康的身后! 断肠花--第五十六章血光寒刃 第五十六章血光寒刃 耳边风响,唐康迅速回头,见是余尚文,他才释然低声道,“公子有指示了么?”余尚文低促的道:“叫我回话引住他们,庙后,大约这些灰孙子准备朝里扑了!”唐康哼了哼,道:“看他们喊妈吧!”余尚文一指那扇倾斜的门板,道:“老唐,你到门板后掩护我,对了,用你拿手的暗青子往狠处招呼!唐康点点头道:“少不了这些王八蛋尝的!”飞快伏到门板之后,唐康轻声道:“行了,伙计!”阴沉沉的一笑,余尚文开口道:“外头的朋友是谁?”庙墙外的暗影中,那先前发话的人马上启声道:“你是余尚文?”余尚文心里骂了一声,冷冷的道:“我是‘大飞帮’‘墀坛’余管事!”那人狂笑一声,道,“你还管你个头的事?余尚文,你做得好奸细,真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你这欺瞒功夫到底也有拆穿的时候,现在你双手抱头,给我好生出来,免得爷们多费周章!”余尚文硬板板的道:“我犯了什么罪,要双手抱头出来受你们的宰割?你们有何权如此放肆?设若各位看我姓余的不顺眼,不仿等到回府之后大家提出来讲明,用这等手段横加欺凌,姓余的却不甘服!”那人怒哼一声,咆哮道:“余尚文,你还真他妈的嘴硬呐!你犯了什么罪?通敌、卧底,再加上叛上!你压根就是个奸细,就是个对头方面的爪牙!我们今夜来此,对你就有完全处置权,余尚文,不用狡赖了,你象个男人点,出来受缚吧!”余尚文沉默了一下,道:“你是谁?”那人暴笑一声,厉烈的道:“‘大飞帮’‘寒松堂’堂主‘风火棍’班荣!”余尚文撇撇唇角,道:“原来是你!姓班的,你说我是奸细,有什么凭证?”庙外,‘风火棍’班荣愤怒的道:“什么凭证?你假造理由私自溜出,鬼鬼祟祟单独来此荒村破庙,外面更有一干江湖鼠辈为你放哨把风,而这些人又全非本府同道,你说,余尚文,这些事实加上以后会表示一个什么意义?你进入本帮的资历最浅,出身又可疑,种种切切,全指出你是什么人物来了!”余尚文谨慎戒备着,一面抗声道:“班荣,你这些理由全是牵强附会,欲加之罪!妈的,难道我就不可以自己溜达一下?我喜欢到这荒村破庙来想想事不行么?至于外面那什么把风放哨的人,我一概不认识,假如真有那些人,也定是你姓班的预先布下的陷阱来坑害我,简直卑陋龌龊……”黑暗中,班荣厉叫道:“混帐东西,你休在爷们面前胡说八道,乱扯一通,今夜你罪证确凿,无可遁逃,便是你再讲得天花乱坠,爷们也不吃你这一套,非拿下回去严惩不可,到了那时,看你尚有什么法子狡赖!”“呸”了一声,余尚文大吼道:“班荣,你才是奸细,你才是对头派进来卧底的角色!”班荣咆哮如雷,叱道:“好呀,大胆叛徒,你竟然反咬起我来了,好,好,我叫你咬,我看你怎么诬栽于我——”那个“我”字还在家森森的夜色中飘荡,蓦地一声凄厉惨叫已破空传出,紧跟着,一条庞大的黑影被抛上半空,整个翻过庙顶,象一只沉重的麻袋包一殷猛烈摔落在正殿之前的空地上! 这个突然的变化,不由将双方全惊得一窒,而这一窒尚未过去,庙顶上又是两声闷吭扬起,只听得一连串的重物滚动声压得瓦碎屑落,“扑通”“扑通”两下子,再有两条躯体跌下! 嗯,这正是君惟明的杰作——那三个已挺了尸的躯体,全为暗中飞扑上了庙顶的敌方人物,当然,他们并没有更进一步行动的机会,也仅仅是刚刚上了瓦面而已,就在他们脚步尚未站稳之际,君惟明的“银绞链”已将这三个敌送了终! 现在—— 还有另一个身着灰衣的彪汉正往墙外窜,他本来也是想跟着跃上庙顶的,但是,他尚未曾来得及行动,他那三个同伴的遭遇却吓坏了他的心了,一转身,这人亡命般飞扑向墙外。 事情的经过只有一刹,那人方始跃到墙揣,庙顶上隐伏的君惟明早已观得准确,他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抖手一块沉重的瓦片已猛砸过去,竟有那种快法,风声突起,那名正在逃命的灰衣人已狂号着从墙端往外翻跃,在一声巨大的“蓬嗤”声中,瓦片尽碎,而灰衣人的脑袋却也尽碎了! 于是—— 跟着来的,是一片异样的沉寂,以及,沉寂中的轻促脚步声! 第100章 片刻后。 庙墙外,班荣蓦的怪叫道: “好个阴毒奸刁的余尚文,我是说你怎生如此大胆妄为,原来你还有所倚持,后头跟着人替你撑腰!余尚文,你睁开眼看着吧,今夜便是天皇老子帮你的忙你也难逃大限了!”余尚文冷森森的笑道:“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班荣,只准你带了大批人马前来以众凌寡,难道我就不能有朋友帮忙?”班荣大吼道:“你接着了,余尚文,看你的朋友怎么个帮忙法!” 接在他的吼叫声之后,几乎是令人眩目神速的,火光立即纷纷闪光,一条条特制的粗麻浸油火绳便被点燃,有如漫空飞舞的火龙般,自这座山神庙的四周往里抛进,顿时只见红焰青光照耀生辉,火舌熊熊伸缩,黑暗的破庙周遭马上便被这一段段燃烧中的火绳映得隐隐约约,影现物明了……一声暴叱,班荣在那边叫:“冲!” 二十多条人影挥舞着鬼头刀,疯虎一样呐喊着扑向正殿而来,同一时间,另有六名大汉从颓墙上突飞掠穿越,庙后,左右两侧,亦跟着有六名身手矫健的人物急跃射入! 门边,余尚文低促的向门板后的唐康招呼:“来了,老唐!” 说话中,以门板为掩护的唐康已候然双手连挥,四枚拳大银球电射迎敌,但是,这四枚银球却并非直接攻击来人,它们飞到敌人头顶之上,才猛然互撞破裂,然而,就在球胆互撞碎裂的瞬息,球体内暗装的千百枚喂毒钢针“噗嗤”一声成为半弧形朝四下暴射,刹时只见兰光如雨,强泻急罩,甫始冲进庙墙的二十几名灰衣大汉立刻响起一片鬼哭狼嚎,纷纷翻滚摔跌,在兵刃的脱手抛掷里,二十几个人全纠缠成了一团,没有一个幸免! 这时,那凌空扑来的六名大汉已经齐齐扬手,十二柄窄刃飞刀急射正殿,眨眼间,六个人全已挥舞着手中兵器冲了进来! 这六个人,一式黑衣,胸绣黄龙,唔,全是“独龙教”的人物呢,而六个人家伙都是完全相同的——双刃铡刀! 单足柱地,余尚文飞旋九步,他目光候寒,大喝道:·“原来是‘独龙教’的‘十二凶’!” 这“十二凶”中的六个人“刷”的散开,散开之后猛然扑上,其中一个生着鹰钧鼻的人物冷叱道:“姓余的,你认命吧!” 六柄双刃铡刀霍霍斩到,光影如电,余尚文的旱烟杆飞磕敲截,毫不示弱,此际,长笑一声,唐康亦已从后突然扑上! 六凶齐声暴喝,马上分出三个人去对付唐康,请康悍猛如虎,斜背身后的“锥头斧”已挟着万钧之力当面迎击! 另一边—— 那分自几个不同方向扑上来的六名大汉,也是一样的黑衣,胸绣黄龙、手使双刃铡刀,“独龙教”的“十二凶”全到齐啦! 隐伏在瓦面的君惟明冷冷一笑,突然电射而起,一下子冲向首先扑进庙墙前的两凶,那两人惊喊着仓促分跃,双刃铡刀同时猛往君惟明挥斩! 贴地暴进,双刃铡刀极险的自君惟明背上三分之处交相擦过,君惟明的“银绞链”已倏抖如棒,“嗤”的插进了当面之敌的小腹内,另一个拼命压刀下砍,君惟明抽链斜转,当那柄铡刀“卟”声空砍入泥地中时,沾染着血迹的“银绞链”已毒蛇一样缠上了这人的脖颈,又猛力摔他出三丈之外! 此刻,其他四个正想冲进正殿的十三凶中人物,睹状之.下立时反朝这边扑至,怒吼惊呼乱成一片! 君惟明吃吃笑道: “别叫,孩子们,人人有份——” 他瘦削的躯体蓦弹五丈,围攻上的四凶立时分散跃开,四个人一起挥臂,唔,八柄窄刃飞刀已激射君惟明! 身形在半空滚桶般“呼”“呼”急转,君惟明的“银绞链”闪电也似闪卷飞旋,叮当轻响中,八柄飞刀全披他在刹那间以银链缠住,又奋力往下抖出! 四人不由吃惊非小,一声叱喝,迅速分掠躲护,这时,君惟明的左手倏扬,金光猝现,四凶中的一个已狂号如泣,打着转子连连翻倒! 其他三个人的脚步尚未站稳,闻声之下急急回视,而他们三个人的视线刚才投注到他们的同伴身上,三人中又有一个呻吟似的叹了口气,一个跟头栽倒,他的天灵盖上已深深插进一柄金叉! 意念还末及闪进这俩剩下的仁兄脑子里,君惟明的身形已凌空扑下,这两人的双刃铡刀及时猛劈,君惟明却贴着铡刀的刀锋淬然打了个空心滚,手起一链直贸其中一人的咽喉,不分先后,他的左手已暴出一掌,将仅存的另一个兜空劈得打了十几个滚! 山神庙的正殿中,忽然传出一声惨号,又一个十二凶的角色双手捂着脑袋踉跄奔出,一头撞倒于地! 同时—— 余尚文也飞掠出殿,他的肩头已一片血肉模糊,身后,一名十二凶的人物紧紧追击! 甫到院中,余尚文摔然翻身,旱烟杆狂风暴雨殷的反攻回去,正殿里,可热闹了,除了唐康仍在挤战三名对手外,曹敦力亦已敌住了另一个十二凶的朋友! 拔回敌尸上的“断肠叉”后,站到庙榴下的阴影里,君惟明沉声道:“尚文小心点,莫用险招,划不来的……”余尚文奋力攻击着,大声道:“是的……”就象两条幽灵,庙墙外,一个灰衣人偕同另一个身穿银袍,满头白发,狮鼻海口的魁伟老者悄然走了进来,那灰衣人顶着个斑顶大的大脑袋,一脸横肉,形容煞是凶恶,他手中,执着一根鸭蛋粗细的六尺长的纯钢棍子! 两人走了进来之后,见了当前情景,俱不由吃了一惊,他们面面相觑,又疑惑的朝左右搜寻了一阵——却忽略了正隐身在最近的檐角阴影下的君惟明! 灰衣人干咳了一声,忐忑的道: “定掌门,情形好象有些不大对……怎的“十二凶’一朝面便吃对方摆平了一多半?就凭眼前这几个小子的本事恐怕办不到哪……”那银袍老者皱了皱一双浓密灰眉,低声道:“老夫看,可能尚有什么敌方高手隐忧一侧,未曾现身……”灰衣人呆了呆,道:“可要搜一搜?”银袍老者摇头道:“不用,我们先压住这里的阵脚,只要能将这里的几个小辈制服,不怕那隐伏之人不出来!”,灰衣人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说着,他朝殿里一望,突然怪叫道:“好啊,曹敦力,真是踏破铁鞍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你这大胆叛徒竞就在此!” 曹敦力在正殿中间与另一名“十二凶”的人物较斗着,论单打独斗,他的功夫是比之他的对手沉厚多了,因此在攻杀进行里,他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听到那灰衣人的叫嚷,他不由“呸”了一声,边打边道:“斑荣,你用不着犯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淹健克桥淹剑坷献硬怀苣忝撬兴恋煤湍忝峭骱衔郏庖泊砹耍啃瞻嗟模环憔蜕侠词允裕谀抢锖磕隳棠痰氖裁瓷ィ俊? 这灰衣人,正是“大飞帮”“寒松堂”的堂主“风火棍”班荣!他闻言之下,立时怒火上升,暴厉的道:“曹敦力,你贪生怕死,吃里扒外,叛帮犯上,私通外;敌,尚不知罪受缚,反倒在这里狂吠胡说一通?我看你今夜再往那里逃去!” 曹敦力手中一对金环在锐风呼啸里运转得光芒耀眼,霍霍腾腾,逼得他的对手东奔西窜,狼狈不堪,这个“十二凶”中的角色眼前业已气喘如牛,冷汗涔涔,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狠攻猛打着,曹敦力强硬的叫:“你就在那厢慢慢吆喝吧,姓班的,等老子收拾下这个杂种之后,再来一点一点的整治你……”“风火棍”班荣脸上的横肉一扯,他悄然往前踏近了一步,一双眼睁得有牛蛋般大,狂吼道:“叛逆贼子,你死到临头,竟尚敢如此骄横霸道,就此一端,你的罪刑便得再加三成!”眼中杀气顿炽,他又厉烈的道:“姓曹的,不用等了,我现在就来陪你玩上两手!”曹敦力知道君惟明定然隐在一旁,是而他毫不惶恐,依然连连攻击,越打越猛,边讥诮的道:“好得很,班荣,莫要光练嘴皮子,就将你的狗头伸过来挨着吧!”咆哮一声,班荣一挽袍袖,回头低促的道:“定掌门,与这叛徒较斗的那位‘独龙教’弟兄只怕支持不了多久啦,我得上去接他下来,这里尚烦掌门多盯着点!”银袍老者炯亮的双目微闪,沉声道:“堂主务须谨慎,切莫妄动无名,以免中了对方诡计!”班荣连连答应,道:“掌门放心,我自省得——”说着,他大吼如雷,一个箭步便冲向殿中,六尺长的纯钢棍倏然挥了一道弧光,弧光猝现,根头已似毒龙出洞般由弧心飞捣而至! 滑步旋身,曹敦力左环猛拒那名“十二凶”的人物,右环微沉疾翻,“当”声颤震中,班荣打了个转子,而他本人却斜退三步! 冷冷一笑,班荣再次探棍攻上,边狠毒的道:“不过如此,曹敦力!”连闪连攻,曹敦力改换了走马灯般的游战方法——如今他是力敌两人了,金环掠舞下,他暴厉的道:“你也没有什么不得了,妈的,以少压多,以众凌寡,胜之不武,赢了更不见得光彩!” 班荣的这根纯钢棍子,非但施展起来有如风涌云荡,力逾万钧,而棍头三寸以内更全是空心,内中暗藏一种见风即燃,含有毒质的“莹光磷”。 这“莹光磷”可在执用人以掌猛拍棍底之际直喷而出,于突冗中伤敌奏效,是而班荣的这根纯钢棍子便有“风火棍”之称,他自己在道上的称号也就冠于此棍之上了! 当然,班荣这杆家伙的利害奥妙之处,曹敦力与他同事多年自是十分清楚,非但如此,甚至连班荣的武学底子,招式路数他也相当明白,不过,反过来说,班荣对他的了解亦就相同了……冷森森的阴笑着,班荣的“风火棍”挥霍扫劈,呼呼轰轰,挟断山裂脾之势,含捣狱掀鼎之威,一时只见棍影飞旋,参差戮点,情景好不惊人,再加上那名原来的“十二凶”中的人物在一侧夹击,场面就更形热闹了;现在,曹敦力已从方才的优势逐渐转进窘境! 第101章 殿门附近—— “搏龙六绝”之首唐康,他与三名“十二凶”之战也已进入了断生死,分胜负的紧要关头,如今,唐康身上已经挂了好几处零碎彩,他的三名对手中,也有两个受了皮肉之伤。 院中,银袍老者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拂袍袖,冷冷的道:“班堂主,老夫以为,该是到了立战立决的时候了。”班荣奋力猛攻,大声道:“好,我们这就将一干奸徒蟊贼摆平!”曹敦力闪掠腾挪着,怪叫道:“妈的,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鼻孔中哼了一声,站在外面的银袍老人缓缓从他右手袍袖中抽出一柄长只尺半,晶莹清澈而又锋利无比的白象牙骨短剑来,他左手执剑,移动脚步,阴沉沉的道:“也罢,老天便早些给你们这些小辈了愿”于是,他便待朝殿里行去,而檐下阴影中,君惟明亦适时定出,她洒脱的一拂袖,笑吟吟的道:“大掌门,莫非你也要凑上去做个‘不要脸’么?”银袍老人悚然一惊立即回身站住,他双目尖锐的注视着君惟明,绥缓又沉厉的道:“你是何人?”君惟明一笑道:“大掌门眼高于顶,自是不会知道我乃何人,不过,我却晓得阁下是‘凉山派’的首脑,使短剑的名家,声成震天的‘尺半魂’定深!” 银袍老人——“凉山派”的大掌门定琛,他镇静又冷漠曲看着君惟明,威严不惧的道:“多承抬举,老夫果是定琛,但恕过老夫眼拙,却不知尊驾乃是何方神圣?那路英才?” 露出洁白的牙齿轻笑,君惟明扬扬袍袖上金丝缕绣的“断肠花”,而“断肠花”的花瓣便在周遭燃着的火绳的光芒下闪泛起一抹异彩来! 君惟明淡淡的,道: “或者,这朵刺绣的花儿能使你老人家想起一点什么来?”一下子象连全身血液都凝结了,定琛不禁颊由痉孪,心脏收缩,他鼻孔噏合着,惊恐的道:“魔尊!”君惟明道:“不敢,在下君惟明。”这位“减山派”的掌门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自压制着心中的惶悚与惊骇,他紧张的道:“你……君惟明,你今夜为何在此?”君惟明做了个奇异的表情,柔声道:“定大掌门,你不觉得你的这句话问得有些滑稽么?你们今夜又是为何来此呢?”停了停,定琛道:“老夫等乃是受命跟踪叛逆,绳之以法!”君惟明吃吃一笑道:“那么,我却是正好与各位相反,我要帮助我的朋友,打击你们这批为虎作伥阴狠无义之徒!”心头狂跳,定琛迟疑的道:“君惟明,老夫有个建议……”笑笑,君惟明道:“我这厢洗耳恭听了。”似乎这个建议有些不好出口,定琛犹豫了一下,方才呐呐的道:“君惟明,闻说你武功绝世,勇冠天下,当然比起老夫这点雕虫小技来,乃是高明得太多了,老夫自知所学有限,是而便与你动手也不见有趣,若是你真想尽兴,何妨错开今夜眼前,另行约定一个时间地点,待老夫替你请到可做一搏的对手时,再彻底印证一下?”君惟明几乎就笑出声来,他忍住了,故作讶然的问:“大掌门的意思是不是说,今天晚上我和你不必动武另外再约个时间、地方,好生了断?”白萧萧的脑袋急点,定琛殷切的道:“老夫正是此意……”看了看正在殿堂与院子里拼斗得激烈无比的一干人,君惟明皱了皱眉,似笑非笑的道:“而大掌门恐怕还有半截心意没有说出来吧?”定琛愕然道:“你是指——”君惟明笑着道:“大掌门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这样的,你们今夜力量不足,并无胜算把握,是而便欲诱使我在一点英雄感的作祟下,放过眼前的大好良机,给你们空间喘息,并回去多约好手,严密准备,在另一个约斗之期来到时,可以好好的收拾我,是么?” 当然,君惟明说得不错,但定琛却怎好承认?他唇角抽搐着,全身爆热的急忙辩道:“君惟明,你是想岔了,高手相斗,必须棋逢放手,将遇良材,始为称强斗胜之道,若是双方力量太过悬殊,便是胜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君惟明忽然狂笑一声,道:“定琛,可笑你这个老杀才竟然迷了心,晕了头。用这种三岁稚童玩的把戏蒙混起姓君的来!你知道我们今夜相遇于此是个什么形势么?我告诉你,这乃是个并不存,不互容,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形势!我们彼此之间是死敌、是强仇、是冤家,一方不灭,永无宁日,定琛,就是如此了!”脸色候转狠毒,君惟明又冷酷的道:“我们不是在研究武功,不是在印证所学,定琛,我是在向尔等索仇,向尔等复仇!这其中没有宽容、没有侥幸、更没有延缓,我们是那里遇上那里算,而且,势必溅血!夺命!” 惊恐交集中,定琛又恼羞成怒的叫: “何物君惟明,好个嚣张放肆的狂夫,老夫只不过先礼后兵而已,你却以为老夫畏怯于你么?”君惟明冷冷一笑道:“既不畏怯,乃是最好不过,定琛,你‘凉山派’助纣为虐,见利忘义,为童刚做帮凶,我想,你们必有这做帮凶的本钱,现在你这老匹夫就不妨将这本钱抖出来给我看?” 定探不觉退了一步,色厉内径的吼道: “君惟明,你是欺人太甚!”君惟明哼了哼,道:“欺人太甚么?立即你这晕庸老狗便将知道我君惟明宰起人来却要更甚呢!”定琛一咬牙,道:“狂夫,不管胜负谁属,实力如何,老夫却也不会吃你那一点虚名吓倒,你敲铅算盘了!” 君惟明无声的一笑,逼前半步,道: “我并无虚名,定琛,只是我比较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你老人家声威喧赫,想是不会在乎我这后生小辈的——他一抖手,握在掌中细长的“银绞链”便重吊下来,夜色里,银光闪闪,随风轻噎…一见君惟明这条退瑰夺命的玩意儿现了出来,定琛马上便全身发冷,吼颈窝的毛发也不由悚然倒立,他又退了一步,左手精亮锋利的短剑微微斜举,在全神戒备中,这位“凉山派”的掌门人嗓音有些发颤的道:“四十余年江湖风云,君惟明,老夫惧过谁来?你这阵仗亦并无惊人之处……”君惟明伸出舌尖舐舐上唇道:“当然,嗯,当然……”他顿了顿,似乎亦不急着动手,目光在对方的短剑上停留了一下,他又笑迷迷的道:“好剑,定深,这玩意可叫‘龙舌’?”定琛咽了口唾沫故作镇静的道:“是又如何?”君惟明朗然道,“我在想,这玩意将来放在我的书桌上裁纸,全是一件十分合用又有纪念性的东西!” 断肠花--第五十七章剑幻链毒 第五十七章剑幻链毒 额头上青筋暴起,定琛气怒攻心的大吼:“你是做梦,君惟明!”抿抿唇,君惟明笑道:“不过,我也常常曾使梦境变为现实!”定琛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咆哮道:“胡言狂夫,你出手吧!”不朝前走,君惟明反往后退,他恬静的道:“是么?大掌门,你可得防着了!” 突然间——快得就宛如一道远古的流光射向永恒,君惟明的身形已到了定琛右侧,而他的“银绞链”,也怪蛇似的缠向定琛脖颈! 断叱一声,声起未落,定琛已猝出三步,他好快的动坐,反手间“龙舌短剑”暴刺君惟明咽喉,右手翻飞,一枚八角形的、尾端缀连着细皮牛索的,“流星锤”也同时撞向敌人胸口! 横翻空中,君惟明的“银绞链”微沉倏抖,寒芒突现,他已虚空移出五尺,一面大笑道:“不错,真不错!” 定琛虎吼一声,剑锥齐上,刹那间已与君惟明战成一团,打了个天晕地暗,难分难解! 就在这边的龙争虎斗里,殿堂门旁,“搏龙六绝”的老大唐康已蓦然喉头窒吼着冲出两步,他的肋下裂开一道长存半尺的伤口,而同一时间,他手中的“锥头斧”已照头劈翻了一名对手! 那名“十二凶”中的角色甫始在鲜血及脑浆的并溅下栽倒,他的两个同伴已怒吼着拼死攻上,两柄双刃铡刀锋利至极的交挥着猛斩唐康! “锥头斧”急挡快拦,唐康已是全身汗透,他喘着气,边战边退的又过了七招,两名对手中的一个突然怪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叫如啸,扑地滚进,双刃铡刀横扫狂挥,狠毒无比,而另一个腾起半空,迎面罩来! “嗨叱!” 唐康尖夹的暴喝,全身半曲着弹起,双手执斧,在身体的猛烈伸展中倏给射向自半空扑来之敌! 双方全是用的险招,全是使得挤命打法,而结果几乎是立即的一—就好象原本已是这样了,上面那个“十二凶”的角色铡刀挥落时碰上了唐康的“锥头斧”,“当”的一声反弹偏斜,刀尖却一下子扎进了唐康肩头,同时,唐康的斧端尖锥也不分先后的通进了他的小腹! 惨嗥嘶杂着闷吭,半空中血雨洒溅,两个人同时往下跌,滚地贴近的那名“十二凶”朋友却大喝一声,铡刀如雷,急削唐康双腿! 在无比的痛苦里,唐康神志仍末晕迷,金风袭来,他已自有惊觉,双手握紧着的“锥头斧”迅速往外猛撩,刀斧相接,火星与震响齐扬,唐康遭此碰撞之力,整个身躯不由钥殿门外翻出! “狗操的!” 那名“十二凶”中的凶汉绝不放松,嘴里咒骂着,疯狂一般挥刀紧追过来! “篷”声闷响,唐康的庞大身躯跌落殿前阶台上,跟着又骨碌碌滚下了五级石阶,他在那里滚动着,那名追出来的仁兄便狂乱的用双刃铡刀步步逼赶,一次又一次的连续猛砍,“当”“当”“当”石屑杂着火星齐飞,深刻的刀痕,便跟在唐康翻动的身后一条又一条的留在石阶上了,好险,好狠,间不容发! 第102章 滚下了石阶,唐康突然抽搐了一下不再动弹,他的这个敌人见状大喜,飞扑过来,也是两手握刀,恶狠狠的朝着唐康脑袋猛砍下来! 但是—— 当锋利的刀刃一闪而下的刹那,唐康静卧的躯体却蓦地往里翻滚贴上石阶,“卟嗤”一声,双刃铡刀便一下子落了空,结结实实的切进了泥土里! 那名凶汉尚未及搞清这是怎么回事,上身随着挥刀之劲往前一弓,就在他这一弓的瞬息,“括”声震响,唐康已在翻滚的眨眼间奋臂挥斧,将这名敌人的胸腹整个斩开! “嗷……碍…” 尖锐凄怖的惨号颤抖着出自那个杀人未遂,反被人杀的凶汉嘴里,他丢了双刃铡刀,两手捂着胸腹,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出,指缝当中,血如泉涌,更有蠕动瘰疬的内腑肠脏,在他手掌的挤压下由伤口的裂隙中溢出! 唐康虽是智、力并用,除掉了与他对手的三名强敌,却也遍体鳞伤,气虚力竭了,他躺在石阶之下,混身浴血,喘息急剧,头发上,胡髯上,全沾染血丝,他大张着口呼吸,这那双眼,也全变成赤红的了……突然,又是“克嚓”一声刺耳的骨骼碎裂闷响传来,院中,与余尚文较斗的那个“十二凶”人物也一头翻跌倒地余尚文却歪歪斜斜的向后退出,一屁股坐在当场! 方才,他在经过一场苦斗之后,终于用他的旱烟袋钢锅敲碎了他对手的头颅,但是,他除了肩头的伤势之外,胸前更翻卷开一条尺许长的血口子,红漓漓的,额蠕蠕的,甚至连胸骨也隐约可见了! 同样的大口喘息着,余尚文两限眩迷,头涨欲裂,他理住一口气,侧过脸来,声嘶力竭的叫:“老……老唐……你……你还好么?”躺在那里,唐康虚弱的回答:“还好……我……的儿……这遭不会……死……啦……”这等节骨眼下,一听唐康还在开玩笑,余尚文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了,不过,他如今甚至连生气的力量也没有了,吁吁喘着,他道:“你……那三个……邪龟孙……全解决了……么?”哼唧两声,唐康有气无力的道:“通通……送他们上西天……啦……否则……老余……”我还有……有这张嘴回你的……话?”余尚文合上眼喃喃的道;“这就好……老唐……现才……可以……闭上你的……鸟嘴了……”苦涩的漾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唐康不再说话了,现在,他感到极度的疲乏,极度的朦胧,加上极度的晕沉,身子好象簸在海里,浮浮荡荡的,骨架子也像全拆散了,没有一丁点力气,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那怕一睡之后不再醒来……如今,在院子的这边……君惟明与定琛的拼搏也已有了三十余招了,这位“凉山派”的掌门人果然有其成为掌门人的条件,非但武功精深诡异,反应之快,应变之急,更是非夷所思,千变万化,连君惟明也不禁对他暗暗称赞了,自从君惟明出道以来,能正正式式和他缠斗上几十招以上的对手,确实还真不多见呢……定琛不愧有“尺半魂”之称,他的那柄“龙舌短剑”施展起来,不仅闪掣如电,吞吐似光,其稳,其狠、其准、其歹毒、其灵巧可以说炉火纯青、难以比拟了,与他的外号正好相配,尺半剑挥取人魂魄,并不只是夸张。 他乃真正具有这种修为的,再加上他那枚神出鬼没的“流星锤”,凑在一起就越发威猛倍增,如虎添翼了……君惟明以其无可匹敌的绝顶艺业对付定琛,虽说仍不见得吃力,但也不太轻松,现在,三十余招倏忽已过,君惟明已经打算要尽快结束这场搏杀……激然三十剑飞刺君惟明,在君惟明的腾空翻滚里,定琛右手“流星锤”又暴袭远攻,有如一颗以极快速度横空的蓝天陨星,君惟明悬空的身躯突然一颤,“流星锤”稍差一线的掠过,而他的“银绞链”尖啸着反缠下来,幻出千百条闪亮的光影,空气在激荡,气流在波动,定琛已长射向后! 君惟明如影随形,闪电般跟上,定琛再次狂戮六十九剑,“流星锤”倏出倏收,一口气攻击了五十次! 这一遭,君惟明不追不躲,“银绞链”在他手中简直已变成一条铁臂,一条恶魔的独角了,他猛往抢前,“银绞链”又快又狠的飞击猛抽,他的出手是如此准确,如此沉重、又如此暴烈,以致定琛的六十九剑与五十锤全被他在眨眼间——连串的震击开去。 速度之快,就宛如有一百零九个君惟明同时出现,同时挥动一百零九条“银绞链”却敌一般,诡异极了,也巧妙极了! 定探暗叫不好,心腔狂跳,双臂酸麻中倾力侧掠,但是怪事发生了,君惟明仿佛在刹那间真的变成了魔鬼,他暴啸出口,斗然间他的身形闪旋,风号气回中,顿时有数十条淡蒙蒙的白影出现,只见这些白影全是齐一动作,绕转翻腾下,却自数十个不同方向与角度猝围猛袭! 刹时眼花撩乱,目眩神迷,定琛狂吼着象疯子一样挥剑抖锤朝四周那些真幻不辩的白影击去,着力处俱皆空无一物,在仓惶中,定琛已是心乱气浮,用劲不均,他一连十几次出手不中,身形也不免晃动摇移起来。 就在此刻,“丝”的一声锐响,君惟明的“银绞链”已牢牢的缠上了定琛的脖颈!又似窒息,又似呻吟般怪叫一声,这位“凉山派”的掌门人在剧烈的惊骇侵袭下,心一颤,手一软,“呛郎”脆响,他的“龙舌短剑”已落到地下! 虚迷的喘息着,半晌,定琛神智稍稍恢复过来,他艰涩无比的睁眸凝望,老天,周遭空荡荡的,在已经微弱的火绳光芒映幻下,那里有什么幢幢白影?除了君惟明一个人冷然站立身侧之外,就只有那条握在君惟明手中,缠绕在自家颈子上的、冰冷如毒蛇般的“银绞链”了! 两人全没有开口,定琛是在喘着,仿佛甫自一个恐怖的魔境中归来,而君惟明却在注意殿党中仅存的那一拨拼斗情形! 蓦地——一条身影长嚎着连滚带翻摔了出来,拖扯着蠕动的肚肠,沉重落地之后略一抽搐已自不动,嗯,是那最后一名“十二凶”的角色,他是与班荣合攻曹敦力的。 看这情形,曹敦力已经给他开了膛了!几乎就在人们的视线尚未及那具“十二凶”之一的尸体上收回之际,殿堂内,曹效力已混身鲜血的狂冲出来,后面“风火棍”班荣衔尾紧迫! 冷冷一哼,君惟明大吼道: “这边来曹敦力!” 一个踉跄,曹敦力闻声之下,有如在怒海沉舟前攀上了一根巨大浮木般的惊喜,他喉咙里低嗥着,拼命奔向君惟明身边!后面,高举“风火棍”的班荣正待加力追击,猛一下发觉了眼前的情景,不由如遭雷殛般顿时呆在当地——右腿前方,左腿后撑,“风火棍”抬起作前劈之势,就宛如僵木了一样整个可笑的愣住了! 瞅了血迹斑斑的曹敦力一眼,君惟明冷森的道:“伤得重么?”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喘着,曹敦力一张脸孔已黄中泛青,他伸着舌头帮助透气,好一阵,才结结巴巴的道:“不……不重……只是……是……背上挨了一……一刀……左肩……吃……姓班……的王……八蛋……使棍头擦破了……”平静的,君惟明道:“你到我后面歇着,其余的事我来对付!” 说着,他目光寒凛如刃般骤然投注向仍在呆愣著的班荣脸上,而这时,斑荣才有如恶梦初醒的一哆咳,吃力的将那摆了好久的可笑姿态恢复了正常! 君惟明右手握着“银绞链”——链子的那一端便缠绕在定琛的脖子上,那模样,像牵着一条狗! 这时他古怪的露齿一笑,道: “意外么?班大堂主?” 断肠花--第五十八章因果分明 第五十八章因果分明 心腔子猛的一抽搐,班荣一张横肉满生的面孔顿时就泛了青,他身上淌着冷汗,嘴巴里又干又苦,眼前这付情景,几乎令他对自己的视觉发生了坏疑。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们这边整个败了,彻底的败了,甚至连在他心目中不可一世的“凉山派”掌门人定琛也栽了跟头——可不是么,如今定琛不正被那白袍人使一根银链子栓着? 瞪着那双猪泡眼,颊肉也在不停的额动,班荣一面竭力使自己镇定,一边艰辛的吞着唾沫:“这……这……是怎么回子事?”君惟明耸耸肩,吃吃笑道:“这是说,班大党主,你们吃瘪了!”长长吸了口气,班荣本能的退后一步,手上的“风火棍”也不由自主的斜横胸前,他惊恐的看着君惟明,呐呐的道:“你……你又是谁?”君惟明抿抿唇,好整以暇的道:“你猜?”班荣一咬牙,硬着头皮道:“不管你是谁,朋友,至少你须要弄清楚你正在做的什么事……你可知道我们全是什么来路?”君惟明笑了笑,道:“什么来路?各位总不会是玉皇大帝从凌霄殿上派下凡来的天兵神将吧?” 一股怒火突然升自班荣的心底,可是,当他目光瞥及仍然缠绕在定琛颈项间的那条银绞链时,却又一下子气馁了,跟着背脊上全觉凉嗖嗖的,当然,他自已有多少能耐他比谁都明白,而他更知道定琛的功夫乃是大大超越于他的。 眼前,连定琛都失了手,正吃人家像头狗似的用链子拴着,人家的那份能耐就甭提啦?自己便是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甘,又济得了什么事? 强自忍下这口气,班荣犹想唬唬对方: “朋友,我劝你切莫躺这处混水……便老实告诉你,我们全是从长安铁卫府来的人,铁卫府,你总该听说过吧? 第103章 朋友你如若硬要和我们架梁,我看你还得多费心琢磨琢磨……”君惟明淡雅的道:“哦,原来你老兄是铁卫府的人物?”班荣胆气略壮,忙道:“正是,我们全为铁卫府的魁首童刚爷效力!” 链子紧紧缠住脖颈间的“凉山派”掌门人定琛,这时已是喘息过来,他在听到班荣的说话之后,不由得心焦如焚又加上啼笑皆非,在他对班荣急切而惊惶的注视里,已经连声在替这位自作聪明的大堂主念佛了! 君惟明微微合下眼帘,平静的道: “铁卫府和我的渊源太深长了……”骤闻此言,班荣也没去细细体会对方话中的含意,却立即喜形于色,如释重负的哈哈笑道,“好家伙,朋友你与铁卫府竟然也是老交情了?太巧了,太巧了,嗬嗬,我就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幸亏我及早报了码头,要不,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才叫人笑掉大牙呢?”说着,班荣将斜举的“风火棍”放下,一面搓着胸口笑道:“朋友,真是好险,差点咱们又干将起来了呢……虽说我与朋友你素末谋面,却也可以断言,朋友你一定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说不定与我们童刚童爷还是莫逆之交——。”君惟明丝毫不带笑意的一点,道:“你是这样想么?”班荣像是晕了头了,他得意的大笑道,“这是一定的,朋友,以你这等超绝身手,铁卫府中,除了童爷能与你攀上渊源,别的人,够份量么?嗬嗬嗬……”说着,他踏前一步,有几分阿谀味道的涎着脸笑:“我说,呢,朋友,如今大伙儿即已明攀了道,说等于是一家人了,朋友……你,呢,可否将你手上的这条链子松开?你缠着的这位老兄,也是我们自己人,说起来,不一定朋友你也有个耳闻,他就是——。”君惟明冷冷的道:“我知道他是谁,‘凉山派’掌门人‘尺半魂’定琛,是么?”班荣急急点头还不忘记给君惟明扣上顶高帽子:“好眼力,朋友,好眼力!完全说对了,这位尊长正是‘凉山派’的掌门人定琛大掌门。” 目光越过君惟明肩头,班荣又恶狠狠的盯了那站在君惟明身后,神色微妙又似笑非笑的曹敦力一眼,他愤愤的道:“还有,朋友,躲在你身后的这厮乃是一个败德忘祖,背叛同门的奸贼,今夜至此,我们也要将此人一并拿下带回!” 这时——。 有如身陷绝境的定琛,不由暗里长叹,他为班荣的糊涂而跺足,更为班荣的懵懂而羞愤,到如今,班荣尚弄不清楚他是在和谁说话,班荣以为是同道的人,却正是催命夺魂的阎罗网……。 就在定琛又急又怒,又焦又恬的当儿,君惟明已开了腔,他斜晚了定琛一眼,笑吟吟的道:“大堂主,姓曹的是叛逆?”班荣忙道:“正是,一点也不错!”君惟明一笑道:“你们要捉他回去?”一裂嘴,班荣陪笑道:“是的,呃,是的……。”君惟明吁了口气,悠闲的道:“不可以。”呆了呆,班荣不禁张口结舌的道:“这……这是……怎么说?”君惟明道:“因为我这么说了。”班荣有些失措的道:“朋友,呃……这不大好,不大好吧?我们若是不能将这叛逆带回,说起来,朋友你又怎生向童爷交待?”君惟明冷硬的道:“什么童爷?连头畜牲都不如!” 像是猛然被人打了个嘴巴,班荣一下子退了两步,他惊愕的瞪着君惟明,又是迷惑,又是惶悚:“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君惟明残酷的一笑,道:“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微微侧脸,君惟明毫无情感的道:“曹敦力,告诉他!”答应一声,曹敦力大步踏上,皮笑肉不动的斜睨着呆若木鸡的班荣,他先嘿嘿冷笑了几声,才阴阳怪气的道:“老班,首先我告诉你,今夜你是撞正大板了!”班荣刹时面色褚红,涨得有如猪肝一般,他急促的喘息着,厉吼道:“姓曹的,你且不要得意,人家末见得就会帮你——。”曹敦力吃吃笑了,道:“我的儿,你知道人家是谁?”一挫牙,班荣咆哮:“是谁?你说是谁?莫不成就是你的干爹?”舐舐嘴唇,曹敦力慢条斯理的道:“嘿嘿,人家也是铁卫府的,果然与姓童的那个杂种也有点瓜葛,这些,你全猜对了!” 班荣惊疑不定,下意识中,却也觉得情形有些不妙,他的“风火根”又斜举当胸,忐忑戒备——。 摇摇头,曹敦力嘻嘻笑道: “老班,不用紧张,你那根打狗棍便是不举也罢,举起来也没有个鸟用,人家若是报个名号也就能将你吓瘫了!”羞怒交集中,班荣色厉内荏的大吼:“姓曹的,你他妈的少在这里狐假虎成!这人是谁?他会是阎王老子?”曹敦力嘿嘿冷笑,道:“他么,正是你们的死对头,活冤家,‘魔尊’君惟明!” 猛然间,班荣的脑袋都宛如炸了开来,他呻吟似的在喉间发出了一声惊嗥,身子一个踉跄便倒退出好几步去,一刹那,脸也白了,唇也青了,躯体筛糠似的一阵强似一阵的颤抖着,险险乎乎手中那根“风火棍”就坠落地下! 曹敦力唬了口气,眯着一双眼道: “别慌,老朋友,别慌,摸摸看裤裆里头可已湿了?”君惟明微微笑着摇头,道:“嘴巴不要太损——曹敦力,我们且看班大堂主准备如何,他大约已经有了腹案了吧?” 有如泥塑木雕股愣在那里的班荣,达时才蓦的打了一个冷颤,宛如由一场可怕的恶梦中突然惊醒——但可怜生的,醒过来的现实景况,却比那场恶梦更来得可怖,他瞪着眼,龇着牙,面部肌肉紧抽,胸膛在剧烈起伏着,甚至连喉咙里也干燥得像掖了把沙在里面,张张口,声音全暗哑得蹙不出来了……君惟明安详的瞧着他,道:“假如你受了伤,那就是曹敦力的不是了,他过于喧染了我的名号,不过,我并没有骗你,是么?我与铁卫府确有极深的渊源——因为铁卫府原本就是我创立的,这层渊源,能说泛泛?”他仰头望向沉沉的夜色,又幽冷的道:“至于你说童刚认识我,这也没有错,设若不认识,我也不会道到他的暗算,今天,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露出一口洁白又整齐的牙齿,而这两排牙齿在夜暗中微微闪泛着磁光,君惟明继续低沉的道:“天下的事,只这有了一个开头,以后的变化就谁也不能预料准了,当初,你们大飞帮在滇境充好汉,我在长安吃一方,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谁也沾不着谁,谁也惹不着谁,但是,童刚这奸徒恶棍开始了他的阴谋行动,你们便也苍蝇闻着腥似的趋附了过来,换句话说,你们大飞帮也就硬挺着脖子要和我姓君的干了,这是一种不幸,对你们,对我,都是不幸……”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班荣用力吸了口气,总算挣出了几句话来,他抖生生的道:“君惟明……你……你的确是……君惟明?”君惟明带着三分烦倦意味的一笑,道:“如假包换?”接着,他又补充:“而且,我没有死!” 又是一哆咳,班荣握在“风火棍”上的十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也都泛了青白,他只觉得背脊发凉,心脏抽搐,呼吸亦是那般的滞重了,当然,他完全相信对面这身着白袍,形态雍容而冷沉的年青人就是君惟明。 不光是因为他看见连大名鼎鼎的“凉山派”掌门人定琛都栽了跟斗才肯相信,无论是人家那种神韵,气度,举止,言谈,也都是已表明了,只有“魔尊”才能具有的特殊风采:——那是一种可以令人由内心深处感到震慑畏瑟的无形威仪,没有人可以装扮的出来,这是显示自魂魄间,涌露于精神上的,除非你已到达这个修为,否则,便断断没有这种隐冥中的力量! 他不自觉的又退了两步,这位“大飞帮”的“寒松堂”堂主,如今可以说斗志全失了,非但斗志全失,甚至连产生出的恐惧意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悲,颤凛着,他惊惶的道:“君惟明……你要……知道……我是身不由主……受人差遣……我……我个人与你……并无恩怨……可言……”君惟明淡淡一笑,道:“是这样么?”班荣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慌乱的道:“天地良心……一点不假……一点不假……”君惟明抿抿嘴唇,深沉的道:“班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以你在‘大飞帮’的地位来说,已经不是盲目受人左右的小角色可比了,你也算是个高等喽罗,所以,你的言行举止多少包涵了你一个人的意志在内,假如你再用‘身不由主’四个字来做为你脱罪的遁词,照道理讲,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班荣心惊胆额,气急败坏的忙叫:“君惟明,我说的全是真话……”君惟明冷冷一哼,叱道:“住嘴!”在班荣的噤若寒蝉里,君惟明又道:“我也不和你多罗嗦,姓班的,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班荣惊骇的,呐呐的道:“两条路可走?……”君惟明森酷的道,“第一条路,由我点破你的丹田真气,也就是废去你的武功,自此以后,你便可退出江湖,更可退出‘大飞帮’,去做一个完完全全的世外人;第二条路,很简单,姓班的——”君惟明双目寒光如刃,断然道:“这第二条路你便只好倾你之力与我一拼,不过,我可以预告你,如着你想与我一拼,只怕你除了死亡之外别无选择!”这时,曹敦力阴阳怪气的插上了:“老朋友,你便一拼也罢,试试看名震天下的‘魔尊’那两下子的份量到底实不实在……”班荣猛一哆嗦,又羞又怒的吼:“姓曹的,你犯不着在那里幸灾乐祸……”君惟明冷森的道:“班荣,不要吆喝,现在是你决定的时候了!” 班荣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握棍的双手也不住的在痉挛,他眼神凄黯,身躯摇晃,就宛似立即便将瘫痪一样,那种迟疑,那种惊惶,那种痛苦,叫人看在眼里,也不禁替他难过……突然,被银绞缠使脖颈,至今动弹不得的‘尺半魂’定琛竟幽幽的开了嘴。 第104章 “班堂主……你还是认……了吧!” 缓慢的,沉重而苦涩的将目光投注向定琛的脸孔上,班荣惊异的发觉,这位“凉山派”的掌门人竟然在这瞬息前后衰老至斯:那一头白萧萧的发髯衬着面容上深皱的纹褶,视着那双眸中难以言喻的悲戚与颓丧,形态竟是如此惨然,此时,定琛正愁郁的凝视着班荣,默默摇头——似一声凄凉无告的叹息。 “呛啷”一声脆响,班荣双手紧握着的“风火棍”堕落地下,他颊肉抽搐,唇角额抖,嗓音堕哑的道:“由你吧,君惟明,……”君惟明微微点头,冷然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选择非常明智……”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姓童的以及大飞帮那群魑魅,俱不值得你如此为他们卖命!”班荣凄苦的一笑,哺喃的道:“事到如今……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君惟明平静的道:“你不后悔?”吱咬牙,班荣全身抖了抖:“我……我……唉,你叫我如何回答!”君惟明侧转头望着曹敦力,低沉的道:“曹敦力,我们准备走了!” 曹敦力怔了怔,他奇怪君惟明这时为何不赶快动手破除班荣武装,却反向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但是,就在曹敦力的意识尚未全然转过脑际的一刹,一溜金芒已骤然闪射出君惟明的右腕袖口,快得有如鸣电,当人们的瞳仁中甫始觉得那抹光芒的涌现,班荣已“吭”的一声,双手捂着小腹翻倒,他就那样蜷曲在那里,寂然不动……吸了口冷气,曹敦力脸色有些发白的道:“公于……他死了!”君惟明摇摇头,道:“没有死,只是闭过气而已,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自行转醒。”曹敦力舐舐唇,斜晚着班荣曲卧的躯体,呐呐的道:“他会自然转醒?公子——”君惟明吁了口气,深沉的道:“当然,在他转醒之后,他便会发觉他丹田里的那口护身真气也已散了,可能他尚会有一段月子的痛苦……”夜色如水,曹敦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懔,他看看君惟碉,又瞧了瞧仍在君惟明银绞链束缚之下的定琛,悄声的,他道:“公子,呢,这姓定的……你待如何处置?” 君惟明先不回答曹敦力的话,他以那双澄澈而锐利的眼睛盯注着定琛,好一阵子,在定琛的垂首颓然中,君惟明始悠悠的道:“不做任何处置。”曹敦力吃了一惊,忙道:“什么?公子,不做处置?”君惟明淡淡一笑,坚定的道:“是的。” 说着,他握链的手腕一松,“丝”声轻响,那根仿佛夺魂索般的银绞链便灵蛇也似自定琛脖颈间退下,反缠回君惟明自家手上。 有着无比的怔愕,更有着无比的激动,有着至极的迷惑,更有着至极的惊异,定琛有如痴了一样愣僵僵的站在那里,一时甚且连眼皮子全忘记眨动了,他怔生生的瞪着君惟明,半张着嘴巴,那一头萧萧白发,在夜风的吹拂下死自飘扬……良久……定琛猛然大大的一震,他踉跄退后两步,颤巍巍的指着君惟明:“你……你不杀我?”君惟明安静的道:“为什么要杀你?”定琛艰涩的咽了口唾沫又以一种情感极其错杂的语言道:“你……你不折磨我?”君惟明耸耸肩,又道:“为什么要折磨你?”“格登”一挫牙,定琛抖索索的咆哮:“君惟明,要杀要剐随意,但……但你休想戏弄我!”君惟明冷冷一哼道:“我吃多了?我有这个胃口戏弄你?”一下子又呆了,好半晌,定琛方才衰弱的道;“那……你待如何?”君惟明伸了个懒腰,淡然道:“奇怪,天下如此之大,而腿又生在你自己身上,你尚不知道该如何么?莫不成还要我教你?”定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口唾沫,嗫嗫嚅嚅的道:“你……你是说……君惟明……你,你放我?”君惟明笑了笑,道:‘难道说,尚要我背你老人家走么?”用力晃了晃脑袋,定琛愕然注视着君惟明喃哺的道:“可是……君惟明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开恩?”他双颊的肌肉松弛的垂挂下来,像是梦呓般又道:“你是‘魔尊’……君惟明……与你的手段与心性来说……你自来是不肯饶恕你的敌人的……你惯于双手染血……谈笑夺命……你狠得离谱……但……但你却放过了我……而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么?是你渴望生啖其肉,挫其骨而扬灰的敌人?”君惟明有些疲倦的一笑,懒懒的道:“你去吧!定琛,不要问我为什么放过你,当然,这其中是有原因的。我想,这原因我不必在此时此地告诉你,你早晚也全知道的……”把玩着手中的银绞链,君惟明在略一沉吟之后,又道:“大掌门,你须要记着一句话,‘种下什么,便得什么’,有人替你种下善因,眼前你便得着了善果,不过,希望你能持着这得来不易的善果早些离去,急流勇退,时尚末晚……大掌门,带着你的门人子弟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越早越好,你不见长安的铁卫府已血雾隐隐,赤云漫漫?” “一场鬼哭神号的干戈即将兴起?你忍心为了一个不值的目的,毫无的理想,变幻而可笑的原由把你门下那些年青可造的弟子全坑送进去?大掌门,你们原可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气,生活于淡泊恬适之中,又何苦非要眼睁睁的,跑来这里拼命受残?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有如金雷击顶,定琛觉得头脑鸣震,双耳嗡嗡,连腑脏亦俱在翻腾不已,他喘息着,抖索着,大张着嘴,同时,心里也在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是的,为了什么?我又为了什么呢?……”君惟明语声冰凉透澈的接着道:“早些走吧,定掌门,在即将来临的杀戈里,在血肉横飞的拼搏中,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以及你凉山门下的任何,个人……”定琛全身冰冷,宛似又掉进了雪潭之中,但是,这一刹那,他却灵台明净,心智澄朗,嘴唇噏合着,他疲惫无力的呢喃:“我……是该回去了……该回去了……我们原不应该卷进这场是非来的……纵然是为了名利吧……那名利也本不属于我们……何况……又是那么的虚无缥缈!这是人家的事……我们无能再渗搅下去了……”深沉的凝视着这位万念俱灰,又壮志全消的老人,君惟明缓慢而坦挚的道:“高兴你能想到这些,定掌门,这人世间,值得留恋的事物正多,更且,你我之间,保持点和祥不比充满了戾气来得令人愉快么?”那琛惨淡一笑,深痛的道:“多蒙不杀……君惟明,但我却说不出对你是恩是仇,是喜是憎……”君惟明平静的道:“这全在大掌门你的意念之中了,我并不计较。”定琛长长叹息,道:“此刻,我可以去了?”微微躬身,君惟明洒逸的一笑道:“请便。”于是,定琛方待转身,君惟明又叫住了他,同时俯腰拾起堕落地下的那柄锋利短剑,亲手交回定琛手上,君惟明轻声道:“别忘了这个,定掌门,在这柄短剑的造诣上来说,我不得不承认你仍有独到之处,不愧‘尺半魂’之称!” 唇角痉挛了一下,定琛黯然接过他这柄扬威多年,珍逾生命的“龙舌短剑”,短剑锋刃上的寒光反映著他凄怆而衰老的面容,那种神情,便越发在悲凉中更带着一丝儿孤寂了,他略一转动剑柄,比哭还难看的笑了笑,哑著声音道,“多谢了……君惟明。”君惟明柔和的,道:“不敢当。” 猛然转身,定琛以惊人的去势腾跃而起,黑暗中有如一头大鸟,眨眼间便已消失于远处的沉黝里……曹敦力望着定琛隐去的方向,喃喃的道:“这老小子,唉,也叫可怜……”君惟明吁了口气,低沉的道:“不,曹敦力,他这才可庆。”曹敦力怔了怔,迷惑的道:“可庆?”君惟明点点头,眉宇间浮起一层淡淡的抑郁,他缓沉的道:“不错,可庆。”曹敦力模不着头脑的问:“姓定的落得这等下场,还不够悲惨的?公子,何来可庆之有?”君惟明徐徐的道:“曹敦力,你以为定琛只是栽了一次跟斗,损了一点威名就叫可怜了?不,这一点也不算什么,若是等到他凉山一脉尸叠尸,血融血,死尽灭绝,无一生还之时,那才叫可伶呢!”君惟明双目中光芒如刃,一闪又隐,凛烈的续道:“将他凉山一派的这场活动,与眼前定琛所遭受的屈辱比较一下,曹敦力,你便该知道敦重孰轻,那个时候的惨况,和如今的情形相比,定琛难道尚不值得庆幸么?” “我可以断言,定琛若非今日受挫而生醒悔之心,他迟早必将他及他的那干门人,葬送进异日那一场无可避免的杀戈之中,盈盈血膻,全在今夕化解,曹敦力,凉山派一定是早积阴德了!”曹敦力顿时了悟,他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公子说的有理,说得有理,姓定的这老小子正该庆幸才是,呃,他确实应该庆幸!”曹敦力说到这里,又忽道:“可是,定琛这厮会不会真的这么开窍,拿码子朝后转?”君惟明笑笑道:“这却不敢断语,不过,以我的看法来说,如果定琛还稍微有点脑筋,他就应该早些离去的。”顿了顿,他又道:“今夜之事,假如是一个有自尊,有见识的人,便该一辈子也忘不了,曹敦力,你以为定琛是么?”曹敦力慎重的道:“我看……他像是了……”踱开几步,君惟明过去拾起自己用以破除班荣真气的断肠叉拢入袖中,而班荣,仍然晕迷如死! 君惟明摇摇头突然朗声道: “‘大飞堂’若有弟兄隐伏于侧,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 君惟明的语声清晰;字字高扬,在寒瑟的灾空中向四周飘荡,片刻后,破庙中已有两条人影飞窜而出;这两人,嗯,便是先前受命不得莽动的那两个大飞堂汉子! 第105章 两人甫一窜出,立即奔到君惟明跟前垂手聆示,君惟明目注二人,平和的道:“只剩下你们二位了?”这两个“大飞堂”的弟兄神色悲戚,呛哑着嗓子同声回应:“公子,怕是如此了……”其中一个又伤痛的道:“这次跟随公子与唐大把手来此的弟兄共是九人,七个派在外面放哨巡风,只有我们哥俩奉命守在庙里,唐大把手又谕示非闻令传,不得稍动……”轻喟一声,君惟明道:“不怪你们,唐康也有他的道理,今夜这个场面,你们便是插手,恐怕也产生不了多大作用……”另一个,“大飞堂”的汉子咽声道:‘守候在外头的七个弟兄……只怕全遭了那群魔鬼的毒手啦……”君惟明咬咬牙,道:“你们立即到四周去查看一遍,说不定情形并非像你们想像的那样恶劣,或者仍有活口留下也不敢说……”这两名“大飞堂”的弟兄立即答应一声,匆匆回身奔出查看去了,这时,君惟明招呼过曹敦力,一起过去检视那边唐康及余尚文的伤势。 现在,唐康及余尚文二人全已晕迷过去,他们二人全是混身血迹斑斑,衣衫破碎,连髻发也都散乱八五八书房披落,衬着他们腊白的面孔,低弱的呼吸,那等模洋叫人看人委实心里酸楚……蹲下身子,君惟明伸手在两人身上摸索半晌,终于给他找出了两包金创药来,于是,他丢了一包给曹敦力,两人先匆匆忙忙的给唐康及余尚文敷药止血,又各自撕下长袍里挨为他们草草包妥了。 然后,君惟明突然伸手在曹敦力胸前拍了一掌,这一掌不轻不重,曹敦力猝然热血上涌,胸腔撞震,紧跟着又仿佛玄冰浸体般全身一寒,他一屁股坐倒地下,惊愕得了结结巴巴的道:“公子……呃……公子……怎么……怎么打起我来了?”君惟明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道:“没有什么,我只是一下子烦,不经意挥了挥手,可伤着你了?”连忙爬起来活动了一下,曹敦力忐忑的道:“还好,公子,像是没有事……”君惟明淡淡一笑道:“那就最好。” 此际,那两名“大飞堂”的弟兄已匆匆的奔了回来,不用问,只要一看他们的形态,君惟明即已知道其他的七名“大飞堂”所属必是凶多吉少了,吁了口气,不待那两人开口,他已沉声道;“我们这边——没有活口了?” 两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全是一脸悲愤之色,他们哽咽着连连点头,一时连话也答不上了……君惟明喟了一声,又道:“坐骑还在么?”两人又是点头,其中一个带着哭音道:“回禀公子……坐骑没少……守在那边的一个弟兄……却连脑袋全丢了……”君惟明冷冷的一指四周狼藉遍布的敌人尸体,道:“我们已经索回代价,二位,江湖中的日子原是如此,而我们能替那些被害的弟兄们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些了!”他没有理会这两名大汉的瑟缩神情,又断然道:“你们两人马上去将坐骑牵来,我们要尽快护送你们的两位大把手回去治伤,死去的我们无能为力,如今,就只有为活着的尽心了,记着,动作要快,我们随即登程!” 这两个“大飞堂”的汉子不敢再多说什么,两人全抹着泪,却又急急忙忙依照君惟明的吩咐办事去了。 曹效力自一侧凑了上来,悄声道: “公子,这两个“大飞堂”的伙计,看情形似乎十分伤心……”君惟明冷冷的道:“当然,这也才更显示出人家弟兄们之间的亲切与团结来,那像你们‘大飞帮’和一群乌合之众似的……”立刻胀红了脸,曹敦力急辩道:“公子,我如今可不是‘大飞帮’的人了哇……”君惟明唇角勾动了一下,道:“我并非指你,乃是叫你知道你以前侧身的那个帮会酸是个什么邪门儿?”曹敦力干笑半声尴尬的道:“所以……呃,我看透了,这才弃暗投明,奔随向你老这边来碍…”君惟明笑了笑,道:“你之所以仍能活到今天,曹敦力,便因为你还有这么一点长处——知道利害明白时势!”打了个哈哈,曹敦力苦笑道;“还不是多亏公子点化引渡?呵呵呵……”君惟明没有说什么,目光却缓缓流转向周遭,而周遭横尸遍处,血迹斑斑,那一具一具的尸体,有的突目裂唇,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四肢不全,有的支离破碎,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夜如冰,风似泣,天空墨黑如漆,古庙幽幽,这情景,凄厉中更带着那么一股阴惨惨的恐怖味道。 曹敦力低声道: “不用掩埋他们了吧!”君惟明摇摇头,道:“自会有人让他们入士的,眼前,我们没有功夫再去做这些……”正说到这里,不远处传来人声马匹的嘶叫声,紧跟着步履急促移向这边,还加杂着人的叱喝与扬鞭声响……曹敦力一笑道:“公子,他们牵马来了。”君惟明低沉的道:“稍停我们要将唐康和余尚文扶上马背,你我各自照应一个,小心点,别牵动了他们的伤处……断肠花--第五十九章铁血知交第五十九章铁血知交山是座不高的山,但却十分险峻,山上山下除了嶙峋嵯峨的怪石,便是生满了一种密密的“凤尾树”了,这种“风尾树”的枝叶特别浓茂青郁,枝干是灰白色加杂着褐斑点的,从下往上看,那些遍布的奇形怪状岩石间便叫这种树木给占满了,只有一条五尺宽的小道蜿蜒通上山去,这条小道勉可行马,顺着小道往上走,大约半个时辰不到便可抵达山顶。 嗯,却是意外的平坦呢,有的就地取用的巨石围砌着靠南的大半块地方,这围砌着的巨石围墙怕没有丈多高,围墙里头,则是一排排纵横整齐的石造房屋,正对那座生铁铸造的大山门,是一片广场,广场上高高竖起一根旗斗,飘在上面的是一面狭长杏黄旗,那种深黄的旗底上,什么字也没有,只精工绣缕着一只神骏威猛,双翼展开,宛似就持脱旗凌霄的金睛黑羽巨鹰! 这座山,叫“长度山”,这处地方,就是“大飞堂”的堂口所在了! 有两名“大飞堂”的弟兄前引着,君惟明等人自然一路顺当的经过了那条上山小道,也毫无阻挡的通过了重重明桩暗卡,他们还只走到半路,已听到漫山的鼓钹连响,火箭信号乱飞,隐约中,只见人影闪晃奔忙,叫唤不停,就好似突然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曹敦力骑在马上,一面小心翼翼的扶抱着身前的余尚文,一边探头探脑,惊异的向四周环视着道:“咦?怎的这座山上骤然热闹起来了?这些朋友们就象小孩子看花灯似的又叫又跳,兴奋得很哪……”前行的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大约因为我来了。”曹敦力恍悟的点点笑道:“啊,我几乎忘了,‘大飞堂’对公子你老是尊祟爱戴得无以复加的,现在一看,果然如此,甚至比我想像中更进一层……”君惟明扶著座前的唐康,平静的道:“这是用心换来的,曹敦力,你若用心待人,人也自会用心来对你,情感是由肺腑发出的,是么?”曹敦力哈哈笑.了道:“公子,你这受人崇仰明名威,我算是见识了,我委实。料不到你老的声望竞已到达此等地步!”君惟明轻轻为唐康拂去颁上的一抹灰尘,浅笑道:“泛泛罢了!” 这时,他们已经登临山顶,隔着“大飞堂”的堂口没有多远了,那座恢宏的生铁大寨门,已矗立在数百步之外! 忽然,两扇大铁门,“呼隆卤的分向左右推开,不待那几个推门的黑衣大汉停止动作,门里一大群人已潮水般奔了出来! 前行的两名“大飞堂”汉子目光一瞥,立即双双滚鞍下马,两个人同时回头高声叫道:“公子,当家的亲迎了——”君惟明飘身落地,将唐康交到那两人手上,然后,他一拂袍袖,洒逸而稳重的迎了上去——。 奔过来的那一大群人,约莫有四五十个,领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强健如狮般的红脸人物,他年约五旬有余,双眸巨大,精芒如电,隆淮海口,颔下蓄着一大把黑胡子,再衬着他那一身黑袍,形态威猛骠悍无比,他的身旁,哈,则是暌违已久的君惟明旧属——“双面煞”舒云,其他的人,便全是“大飞堂”里有头有脸的大小硬把子了! 这位带头的红脸人物,嗯,正是“大飞堂”的首领,江湖上出了名的狠角色,铁汉子——“狂马血刃”关九! 隔着尚有十多步,关九已激动莫名的大叫着高举双臂奔了过来,君惟明也以同样的热情迎上,刹那间,关九已用力将君惟明紧紧搂住,他全身颤抖,黑胡箕张,泪下如雨中泣不成声:“兄弟……兄弟碍…天有眼……你的……德厚……你果然还……活着……我……我这为兄的……以为……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君惟明也不禁有些鼻端酸楚,双月湿润,但他到底还忍得住未曾落下泪来,轻拍着关九肩头,他伤感的道:“老哥……我们手足尚未同情白头……我又……又怎舍先去?”关九在咽泣声中又顿时含泪大笑,他紧楼着君惟明,沙着嗓子道:“说得对……说得对……你我兄弟交情尚未论够……你怎能先走?何况……我这为兄的不去……你若先去……就更是不敬了……”君惟明轻轻一叹,在喜悦中又带着几分歉疚:“老哥,这些日未见,你似乎苍老憔悴多了……”一抹眼泪,关九埋怨道:“还不都是你这混球把我折腾的,你脱了险却不尽快通知我,害我白担了多天的心事,说起来,你就该打屁股!”二人互相松开,君惟明弓身道:“全乃我的不是,老哥,我不求解释,但愿受罚!”在君惟明肩膀上擂了一拳,关九兴奋的大笑道:“还罚个鸟! 第106章 兄弟,你回来,我已开心得想跳河了,那还忍心罚你?这些日子啊,你可不知我是怎生过的!”君惟明感动的道:“我已听得唐康说过了,老哥,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老哥待我的情谊深重,也就更觉得我对不住老哥你……”关九哇哇大叫急道:“什么对得住对不住?我们自家兄弟你还说这些客套话干啥?你这不是成心要见我的外么?”君惟明庄容抱拳道:“老哥,云天之义,容我君惟明一谢!”连忙避开,关九吼道:“你再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可要揍你屁股了,兄弟,你我分什么彼此?还有什么谢不谢的?简直是浑球!”微微一笑,君惟明道:“老哥,我只讲——句话:‘生死道义’这四个字,你当之无愧!”关九长叹一声,却欣慰无比的道:“兄弟,只这一句话,我就为你再抛一次脑袋也值得了,你总算明白我这为兄的待你是一片什么心!”君惟明诚挚而坦率的,拉着关九的一双大手道:“我这一生,老哥,至少未曾白来,我还有老哥你这么一位异姓手足的关切与爱护,仅此一端,即已明证这人世间仍有温暖存在!”深切的注视着君惟明,关九由衷的道:“兄弟,我们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不论于任何时地!”君惟明爽朗的道:“谢了,老哥!” 这时一—。 站在一侧肃手恭候了老久的舒云业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双目含泪,语声哽咽的泣叫:“罪属舒云叩见公子——”转过身来,君惟明伸手扶起舒云,柔声道:“起来,舒云,你并没有什么错失。”舒云抹着沾头的泪水,抖索索的站起,自双眸那层薄薄的,湿润的晶幕中,他深切又激动的凝视着君惟明沙着嗓子,他道:“公子……全是我的疏忽大意,才累使公子遭到这等磨难……天幸公子化险为夷,平安出困……否则……我的罪孽可就永生不能消弥了……”君惟明拍拍他的肩头低沉又亲切的道:“我已说过,舒云,不怪你,讲句爽脆点的话,连我这样不怕吃生米的人物全着了道,又那能埋怨你们?第一个疏忽大意的,不是你们,而是我自己,要责要怪,首先得从我来,怎么说也不能弄到你们头上……”颤着声吁口气,舒云带着泪又裂开了嘴:“公子……皇天保佑你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豁然一笑,君惟明豪壮的道:“好,小子,便讨你一句好口彩!”跟着呵呵大笑,关九插上来道:”“得了得了,你们自己主从还客气个啥劲?来人哪!”他环目四扫,接着大声道:“快来拜见君公子!” 于是,围立四周的“大飞堂”那一干得力人物热切的欢呼一声,纷纷过来向君惟明施开了大礼,忙得君惟明左挽右铁,前拉后挡,口中一叠声的客气,好不容易才应付完了,额头上不禁已见了汗! 一把挽住了君惟明的膀子,关九笑道: “走吧,老弟,里头叙去!”君惟明急忙叫过了默立一边老久的曹敦力来,匆匆为关九等人引见了一遍,他又悄声道:“老哥,你可知道唐康和余伤文两人全带了彩?”双目突瞪又敛,关九昂然道:“我知道。”君惟明左顾右盼,问道:“他们人呢?”关九淡然道:“已送进堂口诊治去了。”往大寨门走着,君惟明一面歉意的道:“很对不住,老哥,我未能适时护住他们二位——。”关九摇摇头肃穆的道:“不关紧,老弟,江湖中的日子就正是这样,不去块肉掉块皮,还能算是响当当的汉子么?”侧首望着君惟明一笑,关九又爽利的道:“你也别放在心里,老弟,大不了这笔帐算到姓童的头上,到时候大家结一结也就是了。君惟明笑了笑,道:“你已知道我这一次出事,全是童刚这天杀的在搞鬼了”关九低沉的道:“今天凌晨,唐康的两个人侍候着你那手下罗昆老弟先到了这里,见面后,他业已将你这次出事的前因后果全说了个一明二白,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早就断定了是童刚这王八羔子!” 君惟明轻喟一声道: “你说得对,就是他。”嘴巴砸了一下,关九叹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童刚这人……唉,看他那付模样,若非罪证确凿,谁也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一个衣冠禽兽!何况,他一向又与你交情深厚……”君惟明神色是凄厉又讽嘲的,幽然道:“邪恶狠毒的人,表面上往往是一本正经的……而他若非与我交情够深,今天,他也无法坑得我如此之惨了……”关九有些迟疑的小声道:“还有,老弟,你的妻与妹?”君惟明豁然笑道:“一对贱人!”关九舐舐唇,沉重的道:“你的意思?”君惟明冷冷的道:“老哥,你以为我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呢?”怔了怔,关九惊愕的道:“你,你真打算……打算将她们一并收拾了?”君惟明咬了咬牙,道:“不错。”关九捻着胡子,为难的道:“老弟,你听我说,再怎么讲,她们总归是妇道人家,不大明白道理,况且,一个是你末过门的妻子,一个又是你的嫡亲胞妹,若是要对她们怎样……你,你也下得了手?”君惟明双眸如血,他的语声有如利刃斩钉截铁:“老哥,这一对无耻贱人的所作所为又何曾将我视为亲人?他们又何尝有一丁点血丝的顾惜及骨肉的情怀?她们造成我走向死亡,迫使我走向死亡,又眼睁睁的目注我走向死亡。” “这其中,她们没有怜悯没有悔恨,没有悲切,甚至连羞惭之心也没有,她们助纣为虐,乱伦残亲,老哥,这是人能做得出的么?她们已不像人了,所以,我对她们也再没有丝毫宽容及饶恕!”吞了口唾沫关九呐呐的,道:“但是,老弟……”君惟明平静却拗执的笑了笑,道:“如若你要怜惜谁,老哥,就请你怜惜我吧,真正受尽折磨,历尽辛酸的受害者,便正是你如今挽着的这个人!”正挽着君惟明的手臂不禁颤动了一下,关九太急道:“老弟,我不说了……你的个性我很了解,我知道,当你决定某一件事,你就已将它淬成铁似的不可折了……”脚步缓缓移动着,君惟明生涩的道:“抱歉,老哥……”关九苦笑一声,道:“我不怪你……”现在,他们已经来到那扇巨大的铁门之前,而铁门里,嗯,却有一位年已花信,端庄秀丽的少妇正垂目肃立相候,这少妇一身淡素衣裙,脂粉不施,看上去在清雅之中越见明媚娴淑;她的两侧,各有一名青衣小婢挽扶着,这一对小婢女,如今却俱睁着两只精灵的眼睛在朝君惟明眨呀眨的打量着呢! 关九呵呵一笑,踏上两步,大声道: “娘子,快来见过我君老弟!” 要知道,在江湖上的礼教来说,妇女见客大多是在大厅或内室之中,甚少有迎出在庄寨门外头的,更何况还是一位已婚的帮派首领夫人? 这除了来客有着极大的名望声威以外,更要与主人有着无比深厚的交情才行,换句话说,此乃一种最为隆重的礼义表现,而且此一端,便已足可显示出关九对君惟明的崇仰亲切到何等地步了! 却也料不到关九有此一着,君惟明不觉大为感动,他连忙赶前一步,正待先行施礼,那少妇却早已盈盈裣衽,语润珠圆的开了口:“妾女舒婉贞见过君惟明立即长揖还礼,边又是窘迫又是歉然的道:“罪过罪过,大嫂与关老哥百年嘉礼,愚弟我未能亲到拜贸已是惭愧,今番远来,正该先往内堂谒见大嫂才是,却劳动大嫂移玉相候,岂不更令我这做弟弟的汗颜了!”舒婉贞站好身子,庄重又亲切的微笑道:“君叔叔不用客气,叔叔这次脱险归来,还不知如何使我贝欣喜快慰呢,若非得讯太晚,九哥与我就该下山相迎叔叔了……”抱抱拳,君惟明道:“不敢,设若如此,就越发折煞我了。”呵呵大笑,关九在旁搓着手道:“老弟,你看我这浑家不赖吧?”君惟明诚心诚意的道:“大嫂可以说太好了,老哥,就见你这付德性,也不知前辈子敲破了多少木鱼才修来的福份……”抚肚宏笑,关九得意非凡的道:“小子,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了,大约你做梦也想不到为兄的我还有这么一记绝招吧?”君惟明点点头抿抿唇道:“一点不错,老哥,见到大嫂,我才觉得以前是低估你了!”舒婉贞粉颊微酡,有些羞嗔的白了关九一眼,又落落大方的道:“君叔叔,别听你那做哥哥的瞎嚼舌,他呀,只要一有人捧两句,他连姓什么全都会忘了……”关九忙叫道:“你别冤我,娘子,我——”瞪了瞪关九,舒婉贞道:“九哥,天天念道着君叔叔,人家君叔叔来了,你就要人家站在门口听你夸本事?”关九“哦”了一声,猛一拍后脑瓜,笑道:“糊涂糊涂,老弟快往里请,别待慢了你,回头进房去:吃上老婆的家法!”舒婉贞是又羞又臊,她轻轻一跺:“九哥,你……你真是越说越不成话了!” 于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君惟明已由关九夫妇伴随着,前呼后拥的走进了第一排后屋中那间最为宽宏的大厅。 这座厅堂颇为明净敞亮,分两排列着数十把虎皮交椅,在两把虎皮交椅中间便摆置有一张黑漆桌几,尽头正央是一只特大的高背圈椅,顶上的横粱悬挂着一方灰底金字匾额,上面铁挂银钩殷的两个大字:“凌霄!” 此处,君惟明曾经来过多次,他晓得这座“凌霄厅”乃是“大飞堂”的主要议事待客之所,取名“凌霄”是表示“大飞展翼,凌霄腾扬”的意思,其内蕴之豪壮,不持言传,亦可意会了。 关九与君惟明略一推让,关九也即不再客气的坐上了正中间的高背圈椅,君惟明则在右首首座坐下,其他各人亦自纷纷寻着位子落了座,这时,关九的妻子舒婉贞却没有相陪,她告罪一声,便待返回内室,就在她刚刚想离开的时候,君惟明突然站起,满面含笑道:“大嫂尚请慢走一步一—”舒婉贞转过身来,有些迷悯的道:“君惟明徐缓的道:“不敢,我与大嫂初次见面,谨有一物相赠,不算见面礼,聊作为我对关老哥与大嫂请结良缘的一点祝贺。” 第107章 舒婉贞轻轻“氨了一声,忙道:“这怎么承受得起?君叔叔,我看免了也罢——”坐在高背圈椅上的关九却捻着胡梢子,老实不客气的道:“不用推让,娘子,君老弟的见面礼你还不收犹待收谁的?我方才还在纳闷呢,这小子的礼物怎的迟迟尚不献上!”举座失笑中,舒婉贞也不由露齿佯嗔:“你看你,九哥,就没见像你这样厚脸皮的……”君惟明一探袍袖,取出一方三寸宽厚,通体晶莹流灿,透紫亮润的小盒子来,不说别的,先凭这方小盆子,业已是名贵珍品了,关九一见,不觉惊赞道:“好一个紫玉盒!”舒婉贞想说关九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仅仅笑着抿了抿唇,君惟明一看此情,即明白他这嫂子是识货的行家了,手拈紫盒,他吃吃笑道:“老哥,你说这是个什么质地的盒子?”关九忙道:“紫玉制的盒子,莫不成我说错了?”君惟明笑了笑道:“大嫂,我想你一定知道此是何物吧!”舒婉贞正色道:“君叔叔,这大约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紫晶翠’雕琢成的盒子?”君惟明连连点头,一伸拇指道:“说得对,大嫂,这的确是出自南海一座小小的珊瑚岛上的特产,它叫‘紫晶翠’,普天之下,也只有那座小岛上。才有得这种东西,而且为数极稀,据说,近十年来,那座小岛上的‘紫晶翠’储量业已完全叫人给采光了,大概全部的产品,犹装不满一只中长竹篮,易言之,天下所有的‘紫晶翠’也就是那么一丁点而已!”在举座的赞叹声中,关九不由咋舌道:“好家伙,这么名贵……”舒婉贞轻柔的道:“我认识这种珍品的原因,是因为我娘家有一只祖传的‘紫晶翠’指环,那指环在我家中已是惜如拱壁,视同家宝,而它所占的体积份量,只怕还没有这方玉盒的一个角……”猛一拍手,关九大笑道:“好豪客!老弟,这玩意比黄金更值钱了!”君惟明淡淡一晒,道;“这‘紫晶翠’的价值,与黄金是一与百比,就是说,一两‘紫晶翠’可以易换黄金百两!”双目盯在君惟明手中的‘紫晶翠’小盒上,关九忙道:“那么,这小盒看上去怕没有四五两沉,也应该值得四五百两黄金了,老弟,你可真叫大方哪!”微拂鬓角,舒婉贞小声道:“九哥,你错了,这方‘紫晶翠’盒,只怕不只四五两的重量,这种珍品别看体积小,却是最重不过……”关九好奇的道:“真的?”君惟明走到关九面前,将手中的翠盒交给他,边笑道:“你自己掂掂份量,老哥。” 伸手一接那方翠盒,关九不由低呼一声,几乎失手坠落于地,他急忙托好,上下掂了掂,看那沉甸甸的模样,就好像他在抛舞着一把数十斤重的石锁一般,还略带三分吃力呢! 君惟明笑道: “有多重?老哥。”口中啧啧称奇,关九道,“好家伙,别看这玩意小,至少也有两三斤沉,我刚才还估量只有几两重呢……”微拂袍袖,君惟明道,“请老哥启盒。” 于是,关九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这‘紫晶翠’雕磨成的小盒的盒盖,喝,里头却端端正正的嵌有一颗巨大的六角星形宝石,这颗宝石大小如一枚核桃,最特异的地方,是这颗宝石的色彩。 它不是一种单独的纯光,而是幻闪着多种光华的异彩,蓝的光芒有如澄澈的天空,红的光芒宛似秋晚的霞照,青的光芒好像煞柔细的茵润,绿的光芒好譬波森的湖水,而紫的如云带,黄的似鹅绒,白的如朝阳,这些光芒交叠着,旋射着,迷映着,缤纷夺目,鲜艳美丽,就仿佛一颗多的星辰彩自九霄降落在这方翠盆之中了! 先时,有这方紫盒掩遮着,还瞧不见这颗星形宝石的异彩,如今启开盒盖,光华倏现,彩色幻闪中,几乎连整座大厅,每张人脸,全映照得五颜六色了……一刹间,厅中的各个人——除了君惟明而外,可以说全为这稀世奇强震摄住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冰一双双惊愕又赞美的目光中飘移游浮着,而那一双双的目光却又似迷失在满室闪旋的缤纷彩色里了! 好一阵子——。 “叭”一声轻响,关九闭上盒盖,他微微磕上眼睛,让一声长长的呼吸自嘴里吁出,同时,每个人也都像如梦初醒较大大的透了口气。 缓缓睁眼,关九看看君惟明,喃喃的道:“老弟……这……这是无价之宝碍…你怎……怎能送我?”君惟明一笑道:“不是送你,老哥,送你的只是这个‘紫晶翠’的盒子,盒子里的宝石,乃是送给大嫂的!”此刻,舒婉贞也才透了口气,她又惊又喜的道:“君叔叔……我很喜欢……但只怕承受不起,这东西,太贵重了……”明澈的眸子微微一闪,君惟明平静的道:“天下任何奇珍异宝,和砂石泥土一样,俱乃身外之物,它之所以贵重与否,只是人们给予它的评价罢了,看穿了,便不值一笑,而这两件东西既然人们珍视于它,我们也同俗,大嫂,假如你与大哥认为尚堪珍藏,尚请笑纳,也算就对你贤伉俪这段美满姻缘的一点小小心意!” 关九一拍大腿,安笑道, “收了收了,娘子,还不快向君老弟道谢!”横了丈夫一眼,舒婉贞盈盈福道:“君叔叔,多谢厚赐。” 这时,关九将手上翠盒交到乃妻手里,低声嘱咐妥贴收藏,又特意加派了两名手下“大把手”护送着舒婉贞主婢回到内堂去了。 君惟明重新落坐,微笑道: “老哥,还满意么?”关九连连点头,搓着手道:“满意,满意,满意极了——哦,老弟,那颗宝石可有名字?”君惟明轻轻地道:“有,叫‘银河之星’!”关九喃喃重复道:“好名字,好名字,‘银河之星’‘银河之星’……”断肠花--第六十章战云弥眼第六十章战云弥眼“鸣凤山”,”入云台”,“上刀子庄”里。 在那座最为宽大恢宏的楼阁大厅里,如今业已挤满了人,靠在边坐着刚由“长度山”“大飞堂”那边赶回的君惟明,以及“大飞堂”瓢把子“狂马血刃”关九,关九身后,则一字排开了他十二名“大把手”中的六名。 左首,坐边着“大宁河”金家的好汉们,以“大金龙”金魁为首,依次是“毒拐”金尤摩夫妇,“飞魑”金楚,“金蝎”金薇,其他如“肉剑”仇自春,“劈雷手”夏固,“青庙鬼”艾少长,“黄庙鬼”艾少福等人则全都肃手恭立于侧。 厅门两旁,分左右站着“八手熬”岳安远,“骷髅煞”焦二贵,“血镯煞”洪大贤,“双面煞”舒云,“追日煞”穆厚,“焰龙”方青谷,以及方青谷的头一号助手谭子多,“鱼肠煞”罗昆则因剑伤末愈,正在庄里养息中。 另有一张太师椅摆在君惟明的右后方,嗯,曹敦力正似模似样的坐在那里龇牙微笑呢。 此刻,“大金龙”金魁在说话: “……老夫一听及尤摩回来辞述老弟你在铁卫府未能同返的情形,就差点把颗心都惊得跳出腔子,本待不顾一切,倾力往援,尤摩却又再三劝阻,声言是你老弟所亲自交待,老夫反复琢磨,为了怕误及老弟你的大事,也只好强自按捺下来。” “可是就这么一天到晚心神不宁,坐立难安,老是忧虑着老弟你的安危,加上薇儿这丫头整日象失了魂似的疑疑惚惚,眉头深锁,老夫就更是待不住了,如若不是老弟你日前又遣回一位关老弟的伙计返回再打了招呼,老夫说什么也得下山去寻找你啦……”君惟明的目光不带痕迹的轻轻扫了坐在对面的金薇一眼,而金薇却是大大的窘迫与羞涩了,她想不到自己父亲竟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便把自己那种隐藏于心头的感触说了出来,这该多叫人尴尬哪。 可是,臊是臊到了十分,却又觉得心里甜丝丝,脸上烫呼呼的,更对父亲这种做法有一种微妙的感激与含蓄的好笑,她知道,自己固然是对君惟明产生了情愫,而自己的父亲,又何尝不打骨子里看上了这个人才呢?而她父亲的表示,倒好似比她自己更要来得露骨得多……。 自然,君惟明不是楞头青,人家“大金龙”的心意他又何尝不知?但是,此情此景,便是自家有数,也只好在表面上装装糊涂了,他久经风浪,这等场面当然容易应付,在迅速看过金薇一眼后,跟着沉重的一笑道:“累及当家的令嫒如此为在下担忧,实在令在下惭愧又加上不安,当时跟随在下同去的罗昆因伤重流血太多,难经劳顿奔波之苦,是而无奈下只好冒险暂匿铁卫府中,虽然明知此举会带给当家的及各兄台诸多悬虑,但势态所逼,也别无选择,关于这一点,在下还要特别提出请当家的及各位兄台包涵……”哈哈一笑,金魁道:“老弟你也太谦了,区区小事,又何来包涵恕宵之有?倒是老夫这丫头却几乎连饭也吃不下了呢……”金薇一听,自己老爹简直越说越明了,就差点把自己推向人家怀中,不由得双颊飞丹,又差又急销低叫:“爹……你老人家是怎么了?”看了女儿一眼,金魁笑眯眯的道:“没有怎么呀,宝贝,爹只是把你这些天来的情形向君老弟描述一番罢了,嗯,难道说还是爹编造的?” 就差点找一条地缝钻将进去,金薇的一张俏脸蛋红嫣欲滴,宛以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一样,她“嘤咛”一声,臊得猛的扑向她姑姑金丽背后,掩着脸再也不肯露出来了。 满厅里起了一阵笑声,金丽伸手拍了拍自己甥女,娇笑道:“有什么好害臊的?你爹可不是全讲的真话?而且,这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傍坐的金尤摩也咧开大嘴道:“小姑奶奶,你姑姑说得对,就说你姑姑当年对俺那股子劲吗,呵呵,还不是与你如今差不了多少? 第108章 也不见有人笑她……”金丽顿时铆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瞪着金尤摩道:“胖于,你不讲话没人将你当哑巴,这是什么节骨眼上,有象你这等满口胡柴的?”吸了口气,金尤摩诚惶诚恐的道:“别生气,别生气,俺这厢闭上嘴便是……”厅中各人目睹这对欢喜冤家的唇来舌往,俱不由暗里失笑,而也幸亏这样,才将君惟明的尴尬处境掩饰过去,此刻,金魁干咳一声,威严的道:“尤摩,你和三妹不要吵……”接着,他又转对君推明道:“老弟,在‘长度山’关九关兄那里住了三天,可另有什么新消息?”君惟明低沉的道:“没有,对方那边是一片死寂,未曾有什么其他行动?”略—沉吟,金魁道:“那么老弟之意,是否还与以前的决定一样,正取长安,诛仇雪恨?”君惟明点点头道:“毫无变异!”浓眉轩扬,金魁昂然道:“好极,而只要长安铁卫府中的群丑一旦被歼,你其他地方的基业便是不用费力也可一一收复了,对方的首脑人物溃灭,那些散布各地的小妖小怪根本犯不上打,他们也必然望风而逃!”君惟明静静的道:“所以打蛇打头,擒贼擒王!”一边,关九也插上两句道:“谁欠的找谁,谁亏了谁偿!”这时,金魁又抚着下颔,若有所思的道:“方才老弟你告诉老夫说,‘西疆二鼎’与他们的义子‘血鼎’方幼泉也一起到了长安替童刚助拳?”君惟明低声道:“不错。”想了想,金魁面色凝重的道:“老弟,这三个人确是劲敌!我们万万大意不得,他们的功夫,要比之包骧及官采等人来更为精绝,无论单打群斗,都不是易与的!”君惟明淡淡一笑道:“在下已考虑到了这一点。”轻轻用右手扭按了几下大指的骨节,君惟明又徐缓的道,“而且,在下尚知道,‘西疆二鼎’尤擅一种二人合力同展的武功,这种武功,叫做‘四臂抗天’,威力浩大,猛酷无比!”金魁颔首道:“是的,老夫也听说过……”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飞魑”金楚忽然冷幽幽的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三头六臂,我们也和他们干了,君公子,大哥,了不起舍却这付臭皮霞。”君惟明动容道:“金兄好气魄,对,正是如此!”关九立即道:“徒此全是肉做的,我就不信他们是铁铸骨,铜浇皮什么鼎,什么炉,也都一个熊样!”金魁大笑道:“咱们壮志如虹,豪气凌云,只此一端,就必然叫对头寒胆,君惟明安详的一笑道:“当家的说得对,如今童刚那边的情势我们就不说了若指掌吧,也和如洞观火一样,大致都清楚,他们那边的好手,除了童刚本人之外,就是‘西疆二鼎’,及‘血鼎’方幼泉,另有‘皮口袋’包骧,‘白发银眉’帮主‘白虎’刁忌,‘独龙教’教主‘紫胡子’凌欣这些人,以外再就是‘大飞帮’及独龙教所属的一干硬把子,姓童的全部力量便如上述了……”金魁持重的道:“老弟,你回来后即己告诉老夫‘凉山派’可能撤走之事,不过,虽说‘尺半魂’定琛在你手里栽了跟斗,你是否能断言他们必然肯退出这场是非?”君惟明考虑了一下道:“不敢断言,但却可臆测,以当时定琛的反应与表示来说,他似是应该毫无疑问的退去,可是,天下事多不尽如人意,当家的。除非他确已率众退走。谁也不能作此明确答复!”坐在君惟明背后的曹敦力启口道:“公子,假如定老鬼还不退兵的话,他就真是无耻无行加上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君惟明笑笑没有表示。金魁问道,“老弟,我们这边的实力如何?”君惟明有条不紊的道,“老爷子全家有九位好手,在下这边么,在下本人聊充一名硬把子吧,所属有七名过得去的角色,‘大飞堂’关老哥也率有三百名弟兄前来助阵,另加上他十二名‘大把手’中的六位,全部力量即是如此。”金魁忙道:“老弟,你手下的兄弟大约也近千人吧?”君惟明点点头道:“不错,这尚得算上前些天由田朴带着自铁卫府投过来的五百名弟兄……但是,这批人若要对付敌人的那些高手,恐怕还不行……”以若指着膝盖,金魁低沉的道:“如此算来,老弟,在实力上我们是差了对方一头了,到了时候我们这边的硬把子就只好多承点担子……”断肠花--第六十一章剖心诉情第六十一章剖心诉情君惟明长长吁了口气,目光悠悠的投注在大厅正中那盏华丽吊灯上,他徐缓的道:“看情形,怕是要如此了。”金魁搓搓手,道:“何时展开攻杀?”君惟明露齿一笑,却语声如铁! “三天之后,午夜出发,拂晓发动攻扑。”金魁用力点头,道:“很好,老夫金家的人便向老弟讨个头功,轮第一阵!”“狂马血刃”关九闻言之下,不由急道:“金当家的且请恕过我关九无礼,这头一阵,似乎应该由我先上——”金魁尚未及回话,君惟明已摆手笑道:“当家的,关老哥,二位且请勿争,三日后之战,乃是一场全面的干戈,不战则已,只要一发动了,便没有头阵寓阵之分,那种拼搏,将起自四面八方,敌我均投入于漫天的血光刃影中了,因此,每一位的责任都是重要的,每一位的负担只怕也就俱很沉重了……”金魁呵呵一笑,敲了敲脑门,道:“老弟果然说得有理,三天后那场仗,想起来可不正是如此?关兄,这样一来,你我也就都不用争了。”关九打了个哈哈,忙道:“可不是,到了那时大伙儿一道上,任谁也闲不着,任谁也转不开,哪还有一场一阵的打法儿呢?呵呵……”君推明拂拂袍袖,正色道:“我别无他求,只愿各位在双方拼斗展开之后善自保重。谨慎应敌,能将损伤减少至最小限度,也堪可使我心中的负荷略为轻削了……”金魁浓眉舒展,庄容道:“老弟,今日在坐诸君,有谁是置身于这场拼斗中而稍有勉强的?”君惟明怔了怔,随即会意道:“在下想,可能没有吧?在下及在下所属之人为此争纷之主,自不勉强,关老哥与在下谊同手足,此次前来助拳,亦该不会有所为难……”关九急道:“完全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又那能一点沾上‘勉强’工字的边?”金魁豪迈的大笑,道,“我金家众人,更是心甘情原,豁上命也得替你效力——老弟,既是大家自愿全力助你,你就甭再说客气话了,将来若有什么伤亡,也是各自认命,那一个埋怨那一个就遭雷击!”一阵热烈的回应声昂然响起,群情俱同,君惟明不禁大受感动,他连连拱手,大声道,“诚意敬谢,各位,我君惟明一辈子忘不了!”金魁等到大家激昂的情绪略为平静下来之后,又问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端,老弟,你的战策可已决定?”君惟明颔首道:“只是大概而已,金当家,我们届时将集中全为,分成四路攻扑铁卫府,攻势必须凌厉猛悍,务求一气而破,这四路人马的分配是,在下率领所属好手及五百名弟兄由正面袭卷,关老哥领着他的儿郎从铁卫府后墙攻杀进去,当家的你们九位则分成两拨,各率在下其余五百弟兄两边一边二百五十余人,分左右府墙越入,四路人马合围并进,全面集中朝府内冲杀——”金魁连连点头道:“很好,就是如此。”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3“是了,老弟,那‘西疆二鼎’要不要决定一下由谁来专门对付?”君惟明笑道:“在下看不用,谁碰上谁侍候就是了,当然,必要时尚得相互照应,彼此支援!”说到这里,他又放低了声音:“不过,在这里在下要特别请求各位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童刚那奸徒恶贼必须留待在下亲自了断!”厅中谙人俱皆鸦雀无声,一双双目光却了解又同意的投注向君惟明脸上,君惟明苦笑一声,续道,“另外,费湘湘及君琪这一双贱人亦须如此,如若恰巧我未遇上她们,任何一个我方之人碰到了也必须立即通知我!” 君惟明的眼睛接触到金魁的眼睛,金魁微微点头,于是,他依次逐人望去,每一个被他看着的人也都轻轻点下了头……“君惟明抱拳四转,大声道;“再谢了!”金魁轻喟,低沉的道:“老弟,你就果真如此痛恨你那妻妹?”君惟明唇角抽搐了一下,他生涩的道:“当家的,如若你是在下,你恨么?”金魁窒了一窒,尴尬的道;“这个……呃,当然,当然……”君惟明叹了口气,郁迷的道:“在下也就是这样了……”这时,后面的曹敦力俯身向前,在君惟明耳边悄声道:“公子,别忘了你老答允商瑜那妮子的事……”君惟明“哦”了一声,又高声道:“还有一事大家记着,‘独龙教’‘四白龙’之首商吉不可杀他,因为其妹商瑜曾在铁卫府中暗助于我,并曾透露了不少重要秘密,‘西疆二鼎’的事便是由商瑜告知于我的……”金魁大笑道:“到了时候,假如这商吉不识抬举,硬要与我等硬拼的话,老夫便负责将他弄晕便了。”君惟明笑道:“若是如此,便也只好用这法子了……”关九一捻胡子,皱眉道:“老弟,还有什么人须要放水的么?”君惟明轻声道:“没有了。”关九嘴里“啧”了一声,又道:“希望这姓商的识抬举,听说,这小子是‘独龙教’中除了教主凌胡子之外的第一高手呢……””君惟明笑了笑,道:“我已叫他妹子商瑜先行加以疏导了,我想这人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该也不是白痴,他心底也应有点数的……”关九摇头道:“但愿象你说的这样,老弟。”金魁笑着接口道:“他不开窍也没关系,老夫包管给他通开!”君惟明用手在面颊上搓揉了一会,略微有些倦意的道:“现在,金当家的及各位是否尚有什么高见?” 第109章 厅中,没有人再提出什么,金魁环目四注,笑道:“老夫看,也就是这样了,如若尚有什么细节须要再行研讨,可以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随时商议……”君惟明点了点头,忽然侧首道:“青谷。”静立在大厅门边的“焰龙”方青谷立即垂手向前,躬身道:“在。”君惟明唇角浮起一抹笑意,道:“我的那盒东西可随时带着?”方青谷神色一肃,恭谨的道:“回禀公子,一直未离左右,岳大哥更每日查视一遍。”君惟明颔首道:“很好,记住在今晚交给我。”方青谷凛然道:“是。”在方青谷退下之后,金魁不觉有些好奇的问:“老弟,是盒什么东西哪?怎的这么个慎重法?”君惟明谈然一晒,若然其事的道:“说出来不值一晒,也只是在下主理铁卫府之时的一些零碎玩意罢了……”金魁愕然道:“零碎玩意?”旁边,兰质慧心的金薇却己猜到了君惟明所说的是些什么东西了,她不可抑止全身痉孪了一下,面色微带着白的悄声道:“爹……君公子所说的那盒东西,是他的‘盖眼笠’,‘黑羽箭’,以及九枚纯金所制的‘断肠花’……”任金魁也是一方的霸王,也是久经风浪的大豪,在骤闻这几种天下有名的,代表着死亡的残酷信物时,也亦禁不住暗暗心头一跳,刹那间,他仿佛已看到血雾迷漫,惨号盈耳,黑色的勾魂纱飘扬了……长长吁了口气,这位金家的魁首忍不住叹息道:“好家伙,老弟,这几样东西,都是你那力量与权威的象征,多少年来,这几件标记已是铁和血的实质代表了……江湖中人,看见了你这样信物,无疑是等于接受了屈服或死亡的宣告,你方才还说不值一晒,老弟,就算你太谦吧,却也谦得太令人震惊啦……”君惟明神色深沉却凛烈,双眸中光芒似血,他徐缓的道:“就怕当家的及各位感觉不妥,是而在下不敢明言,但是,三天之后的血战,当家的,在下只怕却非要使用这几样物件不可了……”在满厅的静默里,可以听到人们粗重的喘息声——宛如人人心口上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挤迫着,那等紧张中隐带惊栗的韵味,顿时便将厅内的空气变为僵冷与沉窒,在人们的意识里,好象觉得灯光也凄黯了,情景也幽涩了,连一张张人脸,也都那般白生生的成为木讷的了……当然,君惟明也察觉了大伙儿心理上的变化与表情上的志恿,于是,他首先爽朗大笑道:“诸君,其实并没有使各位感到不安的理由,是么?‘盖眼笠’,‘黑羽箭’,以及‘断肠花’三样东西,只是代表我本人与铁卫府威信的标点,而各位皆我挚友,这几样信物,在各位来说,应该是一种亲切的友谊象征,甚或是一种道义的保障,毫无丁点不善之处,可能,它们也曾经是血漓漓的,但那仅是对敌人而言,对我们自己的伙伴,这三样东西应该是有着无比的振奋作用才对……”金魁呵呵一笑,摸着下颔道:“不说别人,老弟,就以老夫我的感受来说吧,你这顶‘盖眼笠’,每在你戴上它的时候,也即是大开杀戒的时候,换句话说,这等于是一顶阎王笠,一顶血笠,它在老夫的意念里决不是一顶竹笠而已了,那是牛头马面的招魂牌,也是判官爷的索命笔,你想想,以老夫这等还算见过点世面的人来讲,都有此感觉,其他的人,就更甭提了……”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那‘黑羽箭’,据老夫所知,是代表你铁卫府权威的信物,也是一种压力的表征,姑不言此箭坚逾精钢,可扮铁石,而它只要一插进那一帮、那一派的大门上;这受箭的帮派便如遭厄运,惶悚不宁,假如他们正和道上同源在闹纠纷,也得立刻退让忍缩,因为‘黑羽箭’已表示你铁卫府出头管事了,受箭者,自己掂掂份量,也只好马上敲起退堂鼓,否则呢,呵呵,铁卫府的大批好手恐怕便会连夜而来,弄个鸡犬不留了……”君惟明笑了笑,道:“当家的对于在下这几件东西的用途却知之甚详,倒令在下颇感意外……”金魁正色道:“天下算大吧,老弟,也就这么大,江湖上有些什么龙虎,两道上传些什么典故,同源中有什么规矩,老夫也还弄得清楚,你铁卫府威震一方,盛名喧赫,设若连你们的行规都不明白,那老夫这老江湖不就白混了?”君惟明连忙抱拳道:“当家的,请恕在下失言。”金魁一笑道:“过谦了,老弟——”说着,他回头指了指旁边的金薇道:“丫头,你晓不晓得,差一点铁卫府的‘黑羽箭’就可要插上咱们金家的大门上了?”金蔽怔了怔,随即十分窘迫的道:“爹……”君惟明马上接口道:“当家的言重了,再怎么说,在下的‘黑羽箭’也没那等鲁莽便贸然送出,当家的定然知道,铁卫府固非泛泛,而‘大宁河’金家更不是易与之处,在下便再是张狂,也不敢如此冒失啊,何况,在下与令嫒……那段误会,已是冰释澄清,根本也就谈不到这‘黑羽箭’上面去了……”金魁豪迈的大笑着,坦率的道:“老弟,幸亏是你宽宏大量,放开了这丫头,要不哪,你不来触老夫的霉头才叫怪啦……”君惟明也有些尴尬了,亿道:“当家的过虑了……”这时,金薇脸儿红红的悄然睨了君惟明一眼,却向乃父撒娇:“你看你,爹,老是提这些过去的事情干嘛?人家君公子又不是不明道理,他就会随随便便的掷他那枝黑箭?”老金魁眯着眼,笑道:“当然不会哪,宝贝,君老弟的那枝黑箭尚未出手之前,便叫你这丫头先给他按捺住啦,呵呵呵……”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金魁话中有话,转了大半个圈子,却又转到这个题目上来了,他这份心意,嗯,又有谁会看不出呢? 金蔽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刁钻狡访,倔强悍野,但是,此情此景,她却再也狡访不起来,再也悍野不起来了,羞得她猛一掉头,扭腰便向楼上奔去……金魁抚掌而笑,他自注爱女背影,道,“这丫头,唔,脸皮倒反见薄了……”又在一片笑声中,金魁首先站起,向君惟明及其他各人道了晚安,率领着他金家人马跟着上楼安歇去了。 关九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君惟明身旁,放低了声音笑道:“兄弟,好好加上把劲,只等你的事情了结,我们就可以喝你的喜酒了,哈哈哈……”君惟明有些啼笑皆非的道:“老哥,你这是从何谈起?我就差点吊了颈,那还有什么喜酒可喝?”关九用力在君惟明肩上一拍,笑骂道:“不老实,不老实,妈的,在为兄面前还装什么正经?你没看见金老头子?他就差向你直说要收你当女婿啦!”君推明连连摇头,急道:“老哥,你别会错了人家的意,金当家的素来豪爽磊落,不拘小节,出言坦率惯了,其实根本便没有什么别的含意在内,是你自己想差了,越琢磨便也好象是那么回事了……”关九吃吃一笑,斜着眼道:“我不和你争,伙计,咱们是骑在驴背上看唱本。一走着瞧吧,哥哥我就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君惟明又想声辩,关九却扮了鬼脸,带着他的六名手下,由“血镯煞”洪大贤伴引着休歇去了。 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君惟明懒洋洋的坐回靠椅上,他伸展着四肢,边侧首交待道:“宏远,你与大家退下歇着吧,这里没事了。”“八手煞”岳宏远答应一声,却关切的道:“公子这些日事太多,你老也请早点安歇。”君惟明点点头,挥手道:“我晓得,你们去吧。”岳宏远率众向君惟明请安之后,鱼贯退出,“焰龙”方青谷走在最后,他临出门前,转身问道:“公子,东西马上送来么?”君惟明想了想,道:“再过阵子送来吧,我要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会。”方青谷低声道:“可要我在此侍候?”君惟明微合上眼,道:“不用了?” 于是,大厅里沉寂了下来,方才还人语喧哗的这里,如今只有君惟明还独坐着冥想,但是,他随即察觉:这里仍非他单独一人! 他迅速回头,嗯,有人站在那里瑟缩的看着他,这人,是曹敦力! 君惟明的目光甫始盯着曹敦力脸上,这位仁兄已手足失措的退后一步,他急忙堆起一片可怜兮兮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道:“公子……呃,你老……你老尚未去睡?”君惟明吃吃笑了,他道:“曹敦力,你没看见我仍在这里?”曹敦力双手直搓,呐呐的道:“呃,是,是的……公子也该早些歇着了……近几月来,你老……你老实在够苦啦……”君惟明抿抿唇,温和的道:“不要吞吞吐吐再给我兜圈子了,曹敦力,有话直说。”曹敦力咽了口唾沫,脸孔挣得通红,他怯怯的看着君惟明,惶悚不安的道:“是,是的……公子,如果我说出来,你老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还请多包涵,只当我没说……”君惟明微微皱眉道:“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说吧,我不怪你。”曹敦力又犹豫了一会,才象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再次咽了口唾沫,踏前一步,嗫嚅着道:“公子……呃,以前你老在我身上点的穴道,不知,不知是否……是否可以替我解除了?我……我对公子保证忠心到底,这一辈子不会背叛你老……公子,你老在我身上所施的这‘隐穴’真不晓得叫我精神上受到多大的负累……每一想起,不禁毛发悚然,甚至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了……”君惟明淡淡的道:“就是这件事么?”曹敦力诚惶诚恐的忙道:“是,就是这件事……”君惟明挥挥手,道:“你回去睡吧。”曹敦力全身一冷,哭丧着脸道:“公子……,我曹敦力永不会背叛你老……我说的是句真心话,你老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君惟明平静的道:“你受制的穴已经解了!” 第110章 曹敦力果了一呆,愕然道:“什么,已经解了?但……但是……”君惟明懒懒的道,“但是什么?”曹敦力急忙润了润嘴唇,不相信的道:“但是,公子,你老……呢,不知你老何时替我解的?”君惟明一笑道:“记得在长安郊外那座旷野中的古庙血战?”曹敦力连连点头,忙道:“记得……”君惟明又道:“记得我们两人分别为唐康和余尚文裹伤之后,在你站起身来的那时我无意间撞了你胸前一掌!”曹敦力急道:“记得……”君惟明笑了笑,道:“当时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曹敦力恍然大悟惊喜莫名的道:“是了,公子,可是那时你老就——?”君惟明淡淡的道:“不错,那时我就替你将受制的穴道解了。”曹敦力一时之间感激万分,他“扑通”跪倒于地,额着嗓子道:“多谢公子思典,尚请公子受我一拜……”君惟明一闪身;将曹敦力抉起,边笑道:“我点你的穴,本当为你解开,你不怪我手段太狠我已感激不尽,又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曹敦力被君惟明持着不能下跪,只好作罢,言而由衷的道:“公子,不管你怎么说,曹某人对公子你的大思大德这一辈子是忘不掉的了,除非你老叫我滚蛋,否则,这一生之中,曹某人必定追随左右,供效驱使,不敢说为你老分忧分劳,至少也多一个替公子跑腿的人……”君惟明拍拍曹敦力肩头,大笑道,“好,曹敦力,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曹敦力恭恭敬敬的道,“再谢公子思典。” 于是,君惟明又催促曹敦力离去就寝了,他自己坐下,开始静静的沉思起来,一时间,整座大厅里悄无声息,就好象海底的幽谷,深山中的邃穴一般,连外面打着忽哨的风声,也宛似相隔着那等遥远了……君惟明喜欢沉思,这是一种细密的推析方式,也是一种高远的省亿法子,在自已的智慧之海里,在那无比的宁静中,用自己的脑力与心智去钻透一些什么,分析一些什么,剖解一些什么,以及,检视一些过往的什么……多少年来,君惟明便在沉思里获得了不少益处,无数的困难迎刃而解,很多的烦恼一一消除,便是那些愉快的以及伤感的往事吧,也常常能在沉思里使时光倒流,令他重新体尝一次当时的滋味,品试一次当时的感受……许多精灵活跃在沉思里,而沉思是宁静中的享受……忽然,在周遭的冥寂气氛里,有一点轻微的声音响起……纵然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声息,也立即惊动了正在独自思维着的君惟明,他同时也判断出这细小的声响,是一种人们在小心掂着足尖走路时所发出的声音! 很不高兴有人打断了自己的思潮,君惟明斜靠椅上,目光冷然的转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右侧方的梯口。 嗯,那人甫一接触君惟明这不悦的眼光,便立即畏怯的站住了,她瑟缩又窘迫的偷望着君惟明,一双手几乎全没了个放处! 这人,竟是金薇! 君惟明眼神的冷然,只是他对自己的寂静被人打破而本能产生的反应,这时,他马上警觉于自己的形态所带给对方的困窘,于是,他立刻站起,让一抹微笑浮在唇角,低柔的道:“你还没睡?金薇!”金薇长长吸了口气,忐忑的道:“我……我打扰了你?”君惟明温和的一笑道:“没什么?”金薇不安的道:“对不起,君公子,我以为……我以为你或许愿意有个人陪你聊聊……”君惟明伸手指了指一边的坐椅,道:“请坐。”金薇轻轻移动着脚步,羞涩的道:“你——不怪我冒失吧?”君惟明摇摇头,道:“当然不。”金薇小心翼翼的坐下,凝视着君惟明,悄声道:“夜深了,你不累吗?”君惟明轻轻一笑,道,“有些累.但却一时不想就去休歇。”金薇带有一种异样的神色瞧着他,道;“这些日子来,君惟明感喟的吁了口气,道:“我不否认……肉体上的折磨我可以忍受,主要是心灵上的痛楚,金额,你或许没有遭受过这种痛苦,那是令人难以承担的……”关切的情怀那么自然的流露在金薇的面容上,而人们也该可以看出她的关切发自内心,低柔的,她道:“不要太折磨自己,君公子,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你的心境就会逐渐平静下来……君公子,当它是一场梦吧……”君惟明愁惨的一笑;道:“是,一场什么样的梦呢?血淋淋的梦?冷凄凄的梦?还是恶毒毒的梦?而这若是场梦,原来连梦境中也会如此丑陋么?”金薇窒重的轻叹着,幽幽的道:“深宵末眠,君惟明苦笑道:“你认为不值得去想么?”金薇眼波盈莹中泛着悒郁,道:“是的,我认为不值去想。”君惟明诧异的道:“为什么?”金薇略一犹豫,坚强的道:“因为那已是过去的了,而且,亦已成为事实,君公子,你要复仇,要雪恨,就须要凭借有为的行动,如今,你的行动就要展开,你的心愿也会了了。那么,你还有什么值得再去回思的呢?”君惟明目光凄迷如幻,沉重的道:“你说得对,金薇,但人却总是有情感的……”金薇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脸蛋儿苍白的道:“你是指……君公子,你,你仍旧怀念你的未婚妻费湘湘?”君惟明的唇角起了几次抽掐,他强笑道:“不是怀念,只是回亿……金薇,纵然我要报复她了,我也会记得她曾对我的好,虽然,那将纵自增加我的悔恨与烦恼,但……但我也往往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这很矛盾,是么?”金薇吸了口气,低下头去,语声凉凉的:“君公子……这不矛盾,正如你说,人,总是有情感的,这两样东西又是连系在一起互为延展……再怎么说,费湘湘与你也有过一段美好的过往,在那段时间里,我相信她对称还是真心的……”君惟明摇摇头,涩涩的道:“你替她讲情?”金薇苦楚的笑笑,道:“我是说的真话……”君惟明深沉而凝重的道:“我明白你是说的真话,但是,这也并不能为费湘湘挽回什么,金薇,一个人从开始而终才是可爱的,中途变节比起那彻尾的邪恶之人更为可恨,因为那邪恶之人邪恶惯了,根本不知道世间的伦常节义,而中途弃德的人却明明知道善恶,却偏偏走向歧途,这种人,不可饶恕!”金薇怔怔的,宛如在想着什么,良久无语,君惟明看着她,有些纳罕的道:“你怎么了,金薇?”金薇悚然一惊,连忙扮起笑脸掩饰道:“没有什么……”君惟明的双眸深处有一样古怪而炙热的光彩在闪耀着,他直视金薇,徐徐的道:“没关系,金薇,想到就说,你不是向来都很坦率而爽落的么?” 美艳的面庞上浮起一层隐隐的红晕,这红晕泛在金薇那凝脂冻玉似的脸庞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可人韵致,娇极了,俏极了,也妩媚极了……心头微微一跳,君惟明不知怎的也感到面庞上有些烫热,他连忙低咳一声,故意笑道:“大名鼎鼎的‘红蝎’金薇,怎么现在竟是如此害羞起来啦?反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金薇的脸蛋儿越发婿红欲滴了,她小巧的鼻翘儿急快噏动着,一排扁贝也似的细白玉齿轻轻咬在下唇上,双手也不住的扭在一起又放开,放开又扭在一起,那模样,简直是羞涩到了极点,而在差涩之中,好似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窘迫与紧张,嗯,这哪象平常的她呀? 君惟明将椅子拉拢了一点,柔和的道: “别勉强,金薇,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各人也该多少隐藏些秘密,你如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要说,我不会怪你的……”突然……金薇一扬头,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那么勇敢与坚强起来,一双水凌凌的凤眼毫不畏缩的逼视着君惟明,她语声平静如冰:“我已经爱上你了,君公子。” 做梦也想不到金薇竟会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而这是一句什么性质的话晴!这宛如一声春雷,一个霹雳,一只锐利的箭——带着她心底鲜血的箭! 刹那间君惟明只觉得双目迷朦,两耳嗡嗡,心腔子急剧跳动,身体不由自主的簌簌轻颤,整个人象在云端里飘浮,悠悠晃晃的,摇摇荡荡的,那里也着不上力,那里也是那般旋动得连瞧全瞧不清了……怔愕着,惊窒着,呆愣着……良久……君惟明有如自一场遥远梦境中返回,他大大的震抖了个下,几乎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金薇,灯下的金薇,就仿佛一个艳丽无比的巫女,来自极寒的天山,来自幽冥的古洞,来自末被人发现的桃花源里,她浑身散发着一种出奇意味,一种清雅的孤独气息,以及,一种脱尘的高远氤氲……她的眼,水凌凌的挑起,光晕如梦,她的眉似新月,勾自灵犀之间,而秀美的鼻子挺如玉雕,柔唇宛似两瓣弓形的小巧花蕾,软滑润湿,观在,她毫不稍瞬的凝视着君惟明,目光是如此深刻,如此火热,如此坚定,又如此渴切,她象已将所有的少女的矜持全抛舍了,将男女之间的虚假伪做皆扬弃了,她只是说出她想说的话……这话已深藏在她心中甚久,此刻,她说出来了,毫无保留的、坦诚的、赤裸裸的说出来了,她在说出之后,心湖竟是出奇的平静,她知道,她多日来的思盼即将有所结果,而不论这结果是好是坏,她总已解除了自己心灵上那沉重的枷梏,现在,她须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对方的反应与答复,当然,她更明白,这等待不会太漫长,虽然那将是够忍受的……。 粗浊的喘息着,君惟明象不认识金蔽似的看着她,好一阵子,君惟明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说……?”金蔽冷静的道:“我已经说过了。”君惟明又吸了口气,呐呐的道:“你……你怎会爱我呢? 第111章 金薇……你又怎会爱我呢?”金薇叹息一声,幽寂的道:“事实上是这样,很可悲,是不?”君惟明迷惘的道:“可悲?为什么?”金薇惨然一笑,道:“因为我爱上一个并不爱我的人。”君惟明震了震,突然道,“何以见得?”这次,轮到金薇一震了,她忐忑的问:“君惟明猛一咬牙,道:“让我们往这上面走,好吗?一步一步的来,我想,如果有缘,我们——我们会有结果的!”金薇顿时惊喜交集,激动的道:“真的?”君惟明用力点头,道:“真的!”金薇颤抖着又问:“你不讨厌我?”君惟明肯定的道:“不!”金薇双眶中立即有喜悦的泪水涌现,感受良深的道:“我等你,君公子,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只要你要我,你仅须说一声,天涯海角,我即飞奔相投!”君惟明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嗓子竟有些哽塞:“金薇,我们一言为定!” 于是—— 金薇迅速起身,又快又柔的在君惟明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她转过去,一溜烟他的飞奔楼上。 如梦如幻,君惟明抚摸着颊上吻痕,喃喃自语:“老天……‘红蝎’到底还是‘红蝎’……”而这时,大厅外已传来方青谷的声音,他,是在送上那几样东西来了——“盖眼笠”、“黑羽箭”、以及“断肠花”! 断肠花--第六十二章天禅杖怒 第六十二章天禅杖怒 三日,午夜。 这里隔着长安只有三十里地了,从这里开始,君惟明与他的人马使须要分成四路齐头并进,直指长安铁卫府,换句话说,他复仇雪耻的大举即将展开! 四路人马的分配是:君惟明举他手下六煞一龙与曹敦力为一路,率领所属五百名,金家大豪金魁、金薇,仇自春,夏固为一路,亦另率二百五十人,金楚、金尤摩、金丽、艾少长、艾少福五人,率二百五十人为一路,此外,“狂马血刃”关九与他的六名“大把手”及随同而来的三百名“大飞堂”儿郎为一路。 此处是一片荒野,荆棘迷蔓,杂林郁郁,只有一条土路直通向前,但他们没有人沿着道路走,在大家互道珍重之后,四拨人马全淌向了野地旷原中,各自寻着不同的途径却朝一个目的地奔去! 君惟明回味着方才分手时金薇那依依的眼神,那默默的凝视,够了,这已等于告诉他金薇心底的许多话,好多难舍难别的情愫,虽然,只是这一小阵子的分离……五百多匹铁骑有如一道龙卷风,漫山遍野的盖向了长安城,黑压压的一片马鞍上闪晃着白忽忽的人影,这批昔日铁卫府的忠贞健儿们,全是一式的薄刃朴刀,手叉子,一式的“白锦袍”,个个英姿蓬勃,战志昂扬,他们早就想泄除胸中这口积压多日的闷气了,如今,他们已面临到这个关头! 紧紧跟随在君惟明身后的,是“八手煞”岳宏远,这时,他骤马抢上,与君惟明并辔而行,边沉劲的道:“公子,进城前可要先与官家通个关节?”君惟明笑道:“我己在今日傍黑前先行遣使谭子多打点去了,长安城的守备与我素来交善,六扇门中的大捕头辛瘤子也是我的学生,我叫谭子多告诉他们,在天亮后两个时辰再派人前去查探压上,而那时,我们的事情也应该了结了……”岳宏远吃吃笑道:“辛瘤子眼皮宽,心思活,他衡量形势,大约就会猜到童刚今夜要垮,这样一来,他便不会出卖我们了,说不准更暗自庆幸他当初投帖列进公子门下做个挂名学生是件高明的事呢……”君惟明微微一扯缰绳,将马头带正,笑道:“我还怕他们不信我死而复生的事,又特别交给谭子多一件信物——我永不离身的‘银绞链’!”岳宏远吃了一惊,急道:“这是你老的护身兵器呀,公子,怎么可以拿去作为信物呢?”君惟明平静的道:“不要紧张,宏远,今晚用不着那玩意!”顿了顿,他又拍了拍悬挂在马首之侧的那卷狭长黑牛皮包道:“今夜要用的是,我的‘天禅杖’!”岳宏远不禁感慨的道:“公子,多少年来,你老未曾使用过这柄家伙了……”君惟明笑了笑,道:“不错,但目前情形又自不同,而且你知道我的习惯,不到了生死存亡的大杀伐关头我是不会轻易使用这柄禅杖的,如今,正是这种关头了……”马儿奔驰着,蹄声沉闷而急促,夜风自耳旁呼啸而过,周遭景物迅速向后倒退,空气中有萧煞的气息,冷瑟瑟的直往人心里头钻……沉默了片刻,岳宏远又开口道:“事情过了之后,长安一定震动,公子,辛瘤子他们挡得过去么?”君惟明淡淡的道:“他只须编借口,责任由他的上司负,而他的上司们,宏远,我可以一直打通到巡抚衙门,这件事你放心便了。”说到这里,君惟明又想起另一件事,他道:“罗昆也跟来了?”岳宏远忙道:“是的,他非要随同前来不可,任我怎么劝也劝不听,我已将他安排在后队押尾!”君惟明皱皱眉,道:“这小子伤势如何?”岳宏远疑了一下,只好老实的道:“还不大妥。”君惟明“啧”了一声,道:“待到攻扑展开之际,叫罗昆带人围伏在铁卫府外负截敌之责,不准他直接加入厮杀,就说这是我交待的!”岳宏远立刻应道:“是,公子。”君惟明吁了口气,道:“如果今夜夏一郎在就好了,场面会热闹得多……”岳宏远也嗟叹道:“他失踪了这么久,派人到处找也不见影踪……莫不成是当和尚去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他凡心未尽,包管不会走这条路,我想他一定也在急着打听我们的消息,而又察觉到情况不利,便一直隐匿着了……岳宏远用手抹了抹嘴巴,道:“但是,这小子会跑到那里去了呢?”君惟明沉缓的道:“我看他十九不会离开长安城附近,我好象有个预感,今夜的血战,可能就会遇上他……”岳宏远笑了笑,道:“希望是如此了。” 骑队继续前行着,奔过一片片的荒地,驰过一段段的田畦,跃过旱溪,穿过林野,现在,正来至一座龟背形的山丘……突然—一君惟明一带丝缰,他胯下坐骑一声低嘶人立而起,打了一个盘旋斜窜五步,鞍上,君惟明却纹风不动,同时,他的左臂已高高举起! 这支训练有素的精悍骑队立即纷纷停下,肃然无哗的迅速向两翼展开,就在他们这里行动的时候,前面黑黝黝的荒野里,已有数乘骑影如飞而来! “八手煞”岳宏远的目光也十分锐利,他一瞥之下,马上开口道:“公子,那是我们自己的前行开道探马!”君惟明点点头道:“我晓得,看他们策骑匆忙之状,必然是有所发现!” 就在两人的说话中,前面的骑影已飞快来近,共有三人三马,全是身着“白锦袍”的君惟明手下! 来骑未住,马上三名骑土已滚鞍落地,连奔带跑的跃至君惟明跟前,三个人全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时竟连话也说不上来了。 “不要急,先喘口气再说。”一侧,岳宏远重重一哼,叱道:“你看,你们三块料的这付狗熊样子,一点镇静功夫也没有,什么事急得你们象火烧屁股似的?”三人中,为首的一名大汉先匆匆施了礼,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后,才呼吁的道:“启禀公子……转过前面那座形同龟背的山丘之后,是一片长着错落杂树的斜坡,斜坡上,正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物在那里拼斗……”君惟明“哦”了一声,简洁的问:“服饰、外形、兵刃,可有什么特征?”这名大汉摇头道:“天色暗,我们又没有靠近查看……在远处一发现情况不对,就马上转回来向你老禀告了……”君惟明竟不考虑的道:“宏远,骑队节制权由你暂接,缓慢向前推进,叫焦二贵随我先行进到前面探上一探!”岳宏远答应一声,接着道:“可要多带两个人么?” 君惟明摇摇头,令人迅速将队中的“骷髅煞”焦二贵召了过来,他向焦二贵急切交待了几句话,顺手摘下马颈旁悬、洼着的黑牛皮长卷,领先飞跃而去! 白袍飞扬着,带起猎猎的声音,君惟明身形之快,有如一抹流电,欻然闻已经转过山丘,来至那斜坡之前! 将吃奶的力气也施了出来,焦二贵好不容易才堪堪跟上,就在他们刚刚来到斜坡左近的时候,昭,那边的疏林子,果然发现了闪晃的人影与拼斗的声响! 君惟明停住脚步,仔细一瞧,低声道: “六个人。”焦二贵微吁着,聚集目力观察,也颔首道:“不错,是六个人,好象还是五个打一个的局面!”君惟明一面小心朝前掩进,边道:“跟我的动作行事!”焦工贵点点头,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眨动着:“我省得……”于是,很快的,他们两人已潜至那群不明身份的打斗者右侧,隐在一丛矮树后,君惟明谨慎的往那边瞧去,而这一瞧,却瞧得他全身一震! 在君惟明身后的焦二贵立即发觉了自己当家的这种异常反应,他一边伸头也朝里头窥探,边纳罕的悄声道:“公子,有什么不对?”君惟明深深吁了口气,道:“二贵,我的预感灵验了!”焦二贵正想回话,目力所及,亦已看清了斗场中的几个人,他顿时振奋得无以复加的颤声道:“公子,公子,老天啊,那是夏一郎这狗操的?”君惟朋闭闭眼,欣慰的道:“是他,我就在方才还有这个感觉——会遇上他……”一时急躁难当,焦二贵磨拳擦掌的道:“我们出去吧?公子,夏一郎有些铤不住了呢……”君惟明笑了笑,道:“当然。” “然”字还在他舌尖上翻动,焦二贵已迫不及待的猛跃而出,他的白袍在夜色中闪过一抹晕光、同时“哗啦啦”一联暴响,颈项上挂着的那串拳大骷髅带已摘到了手中,大马金刀的一站,他徒然大喝:“住手!” 第112章 不用他叱喝,就在他踏出隐蔽处的一刹,拼斗中的六人即已警觉有变,齐时分往各处跃开! 那边,是五个体魄修伟的彪形大汉,五个人全是一脸的络腮胡子,手中也执着一式的兵器——“飞角”,这种飞角是两支各长尺许,打造成牛角形的尖利武器,中间以小指粗细的铁链缀连,它是前锐后丰的,十分沉重,可以握在手中攻敌,也能以铁流星的招式飞旋纵舞,伤入于十步之外! 右面,站着的却正是那身材瘦削,面容在苍白里微带憔悴的“鬼见愁”夏一郎! 焦二贵这突然的出观,就好象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不仅那五名手使飞角怪客一下子愣住,就连夏一郎也吃了一惊! 焦二贵哈哈怪笑,大吼道: “我的独儿子,连你干老头焦二爷也不认识了么?”立刻,夏一郎也认出了来人竞是他的老兄弟焦二贵,这一刹间的惊喜,几乎使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在无比激动中,他抖索着大叫:“是你!焦二哥,这真是鬼差神使,鬼差神使……”焦二贵大步踏近,用手一指对面五人,翻着白眼道:“咱们哥俩且慢叙旧,这五位,是何方神圣?又怎的和你在此干了起来?更竞用这等下三流的群殴阵势?”夏一郎将右手上紧握着的“紫鳞刀”换到了左手,他目光如刃般的怒视着对方五人,凛烈的道:“二哥,‘小玄洞’的‘飞角五豪’就是他们了!”焦二贵“嗤”了一声,冷消的道:“被童刚那狗才收买过去帮间为奸的‘飞角五豪’就是这五块废料?妈的,真叫‘吃屎的狗窜不上南墙’,连打个小仗也是以多欺少!”这时,“飞角五豪”中为首那个赤脸壮汉再也忍不住了,他虎吼一声,须眉俱张的厉叱道:“想你就是君惟明那死鬼手下的余孽之一焦二贵了,姓焦的,君惟明那小子已挺了尸,你们还不树倒猢狲散,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了此残生,犹想奢望在这里兴风作浪,捞点本钱回去?个舅子的,你别在做梦了!”另一名“飞角五豪”中的人物也冷凄凄的道:“大哥,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哥几个不妨成全他们,就让他们一起到黄泉路上和君惟明对着盘儿喊冤吧!”焦二贵鼻孔中重重一哼,道:“可怜你们几个蠢材死在眼前,尚不自知,还在那里吹你妈的邪牛皮!得!光说不练算不上汉子,你们这就上吧,看看是你们要进棺材,还是我们!”夏一郎这阵子也已缓过气来,他一扬手中“紫鳞刀”悍野的道:“二哥,咱们上!”对面的“飞角五豪”立即散开,那赤脸大汉嘿嘿冷笑道:“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稍停你们并肩了上了道,大爷们再一人撒一泡尿权当送行酒吧!”此言一出,“飞角五豪”的其他四人立时哄声大笑,夏一郎气得发梢上指,握拳擦掌,他大骂道:“老子要一个一个活剥了你们!”伸手按住了他,焦二贵阴沉沉的龇开了他那张大嘴,在两排黄板牙的轻擦里,他皮笑肉不动的道:“别紧张,五位老友,此刻你们就凭般高兴,未免还太早了点,大家试试看,还真说不准等会谁为谁撤泡尿送行呢!苯釉诮苟蟮幕拔玻蟊叩脑邮饕醢荡Γ┟饕压眵人破郑爬渖钠艨冢骸八档枚裕螅抑慌隆山俏搴馈馕逦豢豕派偌挠12郏褚挂缘憧髁恕薄胺山俏搴馈绷喜坏揭荡谷换褂械腥饲狈牛氢鹑痪樱囊焕扇匆汛蠼幸簧捌送ā惫虻梗ざ糜锊怀缮骸肮樱影悄憷厦矗抗悄憷厦矗俊? 有如金雷骤震,江决狱颓,“飞角五豪”闻言之下,简直连魂也吓掉,胆也骇破了,五个人猛然后退,又同时僵在那里,五双眼暴睁着,眼球都几乎突出了眶子,他们在这瞬息间,就宛如坠进了冰窖,象是把血液凝固,腑脏也皆冻成麻痹的了……君惟明和胸的一笑,道:“我们稍后再谈,一郎,你站起来。” 抖嗦嗦的,夏一郎被焦二贵扶起,他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象在看一件稀世奇珍似的紧盯着君惟明端详……焦二贵捏了夏一郎一把,低声道:“你这么盯着公于看做啥?他又不是一缕烟,能叫风给吹跑了?真他妈越混越成呆鸟了!”夏一郎咽着声,抑制着自己奋昂的情绪,呐呐的道:“二哥……公子没死?”焦二贵“呸”了一声,骂道:“废话,死了还能出现在这里?如今先不谈这些,咱们看看,公子就要收拾这个狗头了!”此刻,君惟明朝着“飞角五豪”那么洒逸而飘忽的一笑,他半侧过身子,淡淡的道:“五位,君惟明致候,我活着,所以我须要回来索取点什么,当然,我想列位也一定清楚我要回来索取的是什么吧?” “飞角五豪”的五位仁兄不禁全感到身体凉冰,心往下沉,甚至连彼此五个人的面容看上去也都变成那等晦涩青黯了,他们控制不住的哆嗦着,不约而同的纷纷向后倒退……。 君惟明也不逼近,他依旧平静的道: “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列位,你们要还的就必定得还,而你们也该知道欠我的很多?”终于一咬牙,那为首的赤脸大汉硬着头皮开了口:“君惟明……算你命大……但……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回来报仇……就该找那出点子害你的人……我们……呢,我们只不过是替人当差跑腿……算不上是什么角色,你……拿我们下手……未免有些说……说不过去……”君惟明微微一笑,道:“你们帮童刚为恶,协助他干下那丧天害理的事,虽然你们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但却俱不可轻饶,至少,你们一死之罪是足可承当了!”赤脸大汉惊恐的叫道:“害你的是童刚,君惟明,你休要以强凌弱!”君惟明神色倏沉,狠毒的道:“我是替天行道,为自己雪恨!” “刷”的一声,黑牛皮卷展开,君惟明的右手上已魔术般拉住了他那柄令天下英雄丧胆的兵器一—“天禅杖”! “飞角五豪”面容顿成死灰,五个人抖成了两对半,他们眼僵直,唇发青,牙齿交互磕击,那模样,就还差一气未断了! 君惟明叹了口气,摇头道: “失望失望,说起来在道上也是有名有姓的‘飞角五豪’,不想竟是这般窝囊的货色,难道说,你们五位就是以这付姿态在江湖上容身到今天?” 几句话,却犹如几把利刀插进了飞角五豪的心里!这五位仁兄怕是怕到了极点,但是,羞却也差到了极点了! 一股强烈的耻辱感袭击着他们,五个人咬牙切齿的互相交换注视着,而逐渐的,他们的目光中已泛出了愤怒的血红! 君惟明笑了笑,又道: “看你们白吃了这么多年粮的份上,也念在你们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颇不容易,这样吧,你们五位一体自栽,我可以答应留你们的全尸,而且,另寻个好风水地埋葬你们!” 蓦地—— “飞角五豪”的为首狂厉尖叱: “君惟明,你在做你娘的梦!” “梦”字犹在冷瑟的空气中飘扬,十只飞角已有如十条蓝汪汪的流光,挟着锐利的破空之声自十个不同的方向暴射齐围! “天掸杖”杖锥上缀结着的全月形薄片猝然“碰朗”脆震,而震响在这边,君惟明的身形却更快的闪进到另一头,几乎比人们的视线还要迅速,他的杖首钢刃已飞快擦过两名敌人的后抿! “飞角五豪”中的这两个角色齐往前栽,热血象箭似反往后进,君惟明倏然大旋,“天禅杖”幻成条条银龙暴翻,在全月形的薄片碎响中,四只回击过来的飞角被震上半空,象煞一抹极快的闪电,杖端尖银已通进另一个敌人的咽喉! 两只飞角急射而来,君惟明挥杖猛迎,但是,却在杖走的一刹又倒折骤翻,随着回杖之劲,他整个躯体反弹九尺,同时,天禅杖蓦颤,风如鬼号,杖影漫天,又一名对手狂叫着被活开了膛! 当瘰疬的肚肠有如怪蛇般拖洒一地时,君惟明的天禅杖已一连十七次震开了仅存这名敌人的猛攻,全月形的闪亮薄片抖成各式的光圈,他在九十九次的上下腾扑里,手起一杖捅翻了那最后一个“飞角五豪”的为首者! 拼搏起自瞬息结束于一刹,甚至没有人们喘两口气的时间,这场争斗即已过去,而方才尚是活蹦活跳的五名大汉,如今却生息全无,只待与草木同朽了……君惟明站在那里,轻轻摇动着他的“天禅杖”,杖锥缀连着的全月形薄片使一阵一陈“碰朗”细响,他抿唇微笑,松手,“天梯杖”“呼”的在手腕上打了个转,便垂吊在他扣于腕间的黑皮软套上了。 夏一郎猛的唱了声彩,惊喜的道; “多日不见公子,公子雄威不减!”君惟明笑了笑,走过来道:“你这张嘴也更巧了!”焦二贵哈哈一嘻,道:“可不是么,这小子的功夫就全在他这张嘴上!”将“天禅杖”交与焦二贵,焦二贵恭敬的双手接过,擦试,卷好,君惟明背着手道:“说说看,一郎,别来如何?” 断肠花--第六十三章兵临城下 第六十三章兵临城下 夏一郎上前一步,嗓子沙沙的道: “出事的那一天,我不是奉公子渝前往查探‘小玄洞’这‘飞角五豪’的行动么?巧不巧却在半路上遇见一个妇人,为了在家里受了丈夫的气,而跑到一片林子头要上吊,我既碰着了,那有见死不救之理?因此就将这妇人救了下来,又送回家去,折腾了好一阵,更费了不少唇舌劝解那两口子,等一切办完了,天竞快亮啦,我一想,要在公子期限之内回去覆命,管他天亮不天亮,先到‘小玄洞’探上一探再说,而这一耽搁,那知却救了我这一命,更甚者,还发现了一校天大的秘密!” 第113章 君惟明淡淡的道:“是不是本来‘飞角五豪’他们因为杨陵这厮的暗通消息,知道你要去踩盘,早就严密布置要了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了?而又因为你逾期未到,他们以为消息不确,松懈了戒备,使你非但未曾遭到危害还暗中探悉了他们的阴谋?”夏一郎呆了呆,惊异的道:“正是如此,但……公子你怎知道?君惟明低沉的道:“凡事都有道理,只要细细推想,也就明白了,否则的话,以他们的慎密布置来说,你那会有此侥幸?”这时,焦二贵急着道:“后来呢?快说下去呀。”夏一郎咽了一口唾液,又接着道:“公子的推测全对,只是有一点公子却未想到,我潜进‘小玄洞’之后,固然在他们的闲话里探悉了这桩令人发指的阴毒诡计,但却在我退出来的时候惊动了他们,这‘飞角五豪’五个王八蛋宽然还约了一些本事不弱的帮手,当下他们拼命追来,我也拼命逃走,不料却在一处断崖上吃他们追上,一场狠斗之下,我宰了他们三人,自己也被打落崖下,天幸我在坠落之际抓住了一株野松,堪堪保住一命,等到我好不容易从半崖上下来,险些就晕了过去,当时我已受伤甚重,在支持着找到一家野樵户后便整个瘫了,那家樵户还算好心,将我救进去调治,而这一调治就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等我病愈离开,长安城里早已面目全非了……”君惟明叹息一声道:“你曾回去刺探过情形了?”夏一郎点了点头道:“是的,一切的变化正如我在‘小玄洞’受伤前偷听到他们所谈的……我痛恨的心都要裂了,但是,我又找不着害我的人,以我一已之力,又如何正面为公子报仇呢?反复寻思我只好采取了另——种方法,随时在长安附近隐伏,一则希望遇到我们的兄弟,一则尚可抽冷子截杀对方放单的爪牙,这虽是下策,暂时也只好如此了!本┟餍Φ溃骸澳愎蝗缥以ち希├氤ぐ沧蠼!毕囊焕扇笕蟠剑值溃骸澳切┤兆樱樱似疵挥薪褚拐庋茫沽桓鲎约喝艘裁挥信錾希厣倍苑降男卸膊凰忱昂笾环诺埂懒獭父觥咝邸械慕巧牵从幸患馔獾拇笫栈瘛本┟鳌芭丁绷艘簧溃骸八邓悼础!毕囊焕捎行┥衩氐牡溃骸肮樱肽憷洗蚋黾獬ど冢竽憷弦郧罢倩侥愕淖铩浦谢稹茄本┟餍耐芬惶桓蚁嘈诺牡溃骸澳闶侵福俊焕桑悴皇强嫘Π桑俊毕囊焕纱叽俚溃骸肮樱憷鲜允匝剑? 疑惑着,君惟明犹豫的嘬唇发出了一声带着急弯的尖长呼哨,于是,奇迹出现了,远处,立即有一声高昂激奋的马嘶反应,刹那间,急剧的马蹄声已一路飞快的响了过来! 君惟明欣喜得全身发抖,额着声道: “‘云中火’……是我的宝贝‘云中火’这嘶叫声……我在哪里也听得出……”夜色中,果然有一乘浑身毛皮雪白的骏马有如一条贴地飞卷的银龙一样,以惊人的速度移近,马首高昂,鬃毛飞扬,那不是君惟明的爱骑“云中火”又是什么呢? 君惟明长掠近前,半空中翻身落鞍,马儿踏着蹄,扬着毛,回首用鼻端一再摩吻君惟明的面颊,一边低声嘶叫,君惟明双手张抱马颈,也是同样的亲着它,抚着它,这情,尤过久别的故人重逢,好不感人。 好半晌,君惟明才依依不舍的下了马,他将自己的爱驹牵过来,深深的看着夏一郎。 “多谢你,一郎,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我心中对你的感激。”夏一郎急忙躬身道:“不敢,能见公于如此欢欣,我已是莫大的满足了!”君惟明拍拍夏一郎的肩膀,笑道:“那里找着的?”夏一郎得意的笑道:“半月前,我一个人百般烦躁的在长安郊外徜徉,正感无聊,却发现几个马贩子赶着一群马匹入城,大约是去贩卖或交货的,我无意间看了一眼,却突然查觉公子的‘云中火’竞也在这群马匹里头,当时我毫不考虑,立即上前将这群马匹截下,向马贩子指明要买‘云中火’,马贩子先还不肯,我出手打了他一个溜地滚,他一见情形不妙,这才委委曲曲的以白银二百两的代价让我骑定,临走前,我向他查问谁卖给他的,他却说这匹马已经转过三道手了,我看问不出名堂来,反正马也回来了,便未曾再行追根究底,我骑着就走,而‘云中火’颇识故人,公子,它在见了我时那种亲热欢喜的模样就是多年未遇的老朋友也不过如此了……”君惟明连连点头,赞许的道:“好,办得好,办得好!”夏一郎兴奋的道:“我这些日子来就骑着它在长安附近奔驰,那知在今晚却碰上了‘飞角五豪’这五个王八蛋,五个人象有什么急事,一路赶命似的往长安赶,我一路追摄他来至此,眼见机不可失,加上一肚皮旧怨新仇,当下也没有顾到其它,就放开了马和他们干将起来了!”焦二贵哼了哼,道:“你也不想想,以一敌五,你成么?”夏一郎苦笑了一声,道:“二哥,你别怨我,我一见到他们,连眼全红了;那还顾得到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只想放平一个算一个!”君惟明和煦的道:“以后要多留心,一郎,不准过份冲动,否则得不偿失就没有价值了……”夏一朗躬身道“多承公子教训。”焦二贵将卷妥了的“天禅杖”交到君惟明手中,沉声道:“公子我们赶路吧?” 君惟明点点头,牵着爱驹,偕同夏一郎与焦二贵转身往回走去,这时,斜坡的脊棱线上,早已一排排的布满了随后赶到的铁骑了。 夏一郎和一干老兄弟们见了面,那份亲热自是少不了的,大伙儿眼见故人无恙,又庆幸自家魁首的爱骑重获,顿时就使这支队伍充满了——片喜气,无形中,斗志越加高昂,想早点打回去重整旧日江山的决心也就更为坚定了。 于是,大家再次开始启行,现在,君惟明已换乘了他的“云中火”,白袍白马,英伟男武之状,宛如一个悍不可挡的驭云天神! 行行复行行,不久之后,天际已现曙光,东方一抹惨淡的鱼肚白开始涌浮在原来沉黯的黑翳之上,而这秋之拂晓,冷风如雪,寒路似冰,人与马的口鼻间全喷着团团白气,地面、树皮,甚至已有微霜散布着了……一行铁骑在此时已接近了长安城的南门,南门大开,除了有几个寥落的行商贩夫贪图赶早,在这刺骨的清晨匆匆进出城门之外,甚至连守门的兵卒在如今都见不到一个! 岳宏远策马跟上,低沉的道: “公子,城门的守卫官兵都撤走了,好像谭子多所负的使命已经有了结果!”君惟明马行如飞,边大笑道:“李守备是个明白人,他这样做颇够义气,显然是给我们方便,我忘不了他的!”说到这里他又大声道:“宏远,展开队形准备进袭!” 高应一声,岳宏远左臂连挥,五百多铁骑便潮水也似卷进了长安城里,由几条宽阔的通衢大道上直扑铁卫府! 这等长街驰马、闹市纵骑的威风是少见的,好在时在清早,街上行人稀少,是而也没有什么阻挡,只在片刻间,五百多铁骑已经由数条街口,冲扑到铁卫府的正面大门前了! 如雷的蹄声敲击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有如千百面大皮鼓在狂擂着,更象是江河决堤,浪潮呼轰,那等声势,便是不用交刃,光看在眼里,也足以叫人打心底发寒了! 织绵的白袍闪耀着雪样的光芒,锋利的长刀挥映眨眼的寒辉,马啸着,人叱着,好一付雄师图! 铁卫府沉厚的朱红大门紧闭,整座宏伟的府院没有一丁点声息,静寂如死,既不见人影闪动,更不见有任何特异的征候,一切俱是那般静默——带着浓重阴森气息的静默! 岳宏远驱马过来,沉声道: “公子,我们展开攻杀?”君惟明摇摇头,道:“等谭子多派人来凛报了最后消息后,再行进击,而且,其他几路人马也未赶到,稍候片刻不晚!”岳宏远看看天色,有些焦急的道:“他们也该到了呀,兵贵神速,如果误了时间可不是开玩笑之事,而谭子多这混帐该知道我们的大队已进了城,怎的尚不赶快前来接头?” 君惟明皱皱眉,正要回答,对街的一条窄巷里,蓦然已有七八名大汉窜了出来,他们不隐身形,直向君惟明这边奔到! 早已布好陈形的五百名勇土已将铁卫府正面整个空闲间占满,那七八人刚才奔出几步,已有十余骑泼风似的横阻于前,一下子将他们围住! 这些身着杂色衣衫的汉子,立即纷纷叫了起来:“兄弟们,大家自己人,我们是眼谭大哥打前站来的人!” “快让路哪,我们奔命向公子禀报紧急消息!”君惟明听得真切,他大声道:“放他们过来!”挡路的骑土们立时让开,这七八人快步奔到君惟明马前,纷纷施礼后,其中一个环眼大汉踏前一步,恭谨地道:“禀公子,谭大哥在暗处目睹公子率大队入城之后,已知道一切顺利,如今他又亲至各处接应另几路人马去了,谭大哥命我们先来向公子禀告,这几日所探得的一些重要敌情!”君惟明平静地道:“先对暗号——”他迅速的接下去道:“朝日东升,万象惟明。”环眼大汉立即答道:“西土有佛,北地出魔!”君惟明点点头,道:“说吧!”环眼大汉简缓地道:“一,童刚及其所有帮凶全然隐优府内,似是准备孤注一掷,玉石俱焚;二,他们在府中已配置好毒弩、利箭、陷坑、石灰包等埋伏,妄想做困兽之斗,三,童刚已将一些珍宝细软备好,可能意图在情况失利之后潜逃,四,这两天来,他们的人甚少外出活动,也末见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进出,第五则,李守备大人与辛大捕头全已答允应公子之请行事。” 第114章 满意的一笑,君惟明道:“对方可有预知我们要大举进袭的迹象么?”摇摇头,环眼大汉道:“他们不曾知道我们要攻袭的确切日期,但显然他们也感到情势之紧张与急迫,是以他们如此防备布置已有好多天了,看样子,这些狗熊们也已料到我方行动正如箭在弦上!” 君惟明冷酷的一笑,而这一笑甫始浮在唇角,凌晨清冷的长安城中,又宛如天摇地动般自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的铁蹄奔腾震响! 断肠花--第六十四章探戈索仇 第六十四章探戈索仇 君惟明一双浓黑的剑眉倏扬,他沉声道:“其他各路的人马已经到了!”旁边的岳宏远紧接着道:“可要立时下令攻扑?”君惟明用力点头,凛然的道:“当然!”“八手煞”岳宏远即刻调转马头传令去了,君惟明朝他面前的环眼大汉道:“你们几个不必加入战阵,到罗昆那里听候差遣!” 环眼大汉躬身行礼,率同他的伙伴们匆匆离去,这时,但见马嘶人叱,所有的白袍武土们俱已纷纷抛镫落地,分队布开! 君惟明左右一看,倏然声如金铁般振吭大吼:“弟兄们,皿债血偿,杀以杀报,跟我来!” 字字铿锵,句句狂厉,就在君惟明的语声尚飘扬于空气中时,他已首先离鞍腾起,激射如星虹闪,扑向铁卫府的大门,几乎就在他方始跃掠的同时,“登”声暴响,那两扇朱红门的正中,已经颤巍巍的插上了那只“黑羽箭”! 杀喊的怒吼漫天盖地的跟着响起,“八手煞”岳宏远,“骷髅煞”焦二贵,“血镯煞”洪大贤,“八五八书房双面煞”舒云,“追日煞”穆厚,“鬼见愁”夏一郎,“焰龙”方青谷,“冷面金环”曹敦力等人,也率领着手下人马奋勇冲上!只剩下“鱼肠煞”罗昆带着数十名弟兄分把各处,干瞪着眼不能上前。 就在这些白袍勇土们刚刚接近到铁卫府的高大围墙之下不远,墙头上,已突然冒出不少人影来,这些人,全是清一色的灰衣大汉——“大飞帮”的人马,他们才一露脸,手上的强弩利矢即已暴雨飞蝗般射向冲至眼前的白袍人们! 君惟明的这批手下有如潮水巨浪,波波向前,在第一轮箭雨中,冲在前面的几十名白袍大汉纷纷滚倒,刀落血溅,但是后头的弟兄们却又毫不退缩的挺身迎上,脚步踏过自己伙伴的尸体,疯狂般往前闯! 这些铁卫府的忠贞儿郎,个个双目带血,咬牙切齿,朴刀翻舞,手叉子暴空远射,更有数十名大汉已经背起了软索勾梯,准备飞搭墙头,实行硬攻了! 这时—— 君惟明身形凌空腾起,而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盖眼笠”已经戴在头上了,“叮当当”的小串铃发出一阵又一阵应该十分悦耳的清脆交击声,但是,此时此景,这种声响却非但不能予入以悦耳感,更带着一股子无可言喻的凶狠暴戾之气,尤其衬着那顶圆弧形的尖顶竹笠,那竹笠的血紫灰青色彩,叫人看上去,就越发觉得心头不舒服了,现在,笠沿正盖到君惟明的鼻端,而他的一双眼,就冷酷寒森得象魔神的那对煞眸一样。由笠缘与笠顶接合处的眼孔中透出! 半空中有如一头巨鸟般呼轰翻斜,君惟明的“天禅杖”挟着万钓之力扫向墙头,那些伏在墙后木架上放箭拒敌的“大飞帮”汉子们,但觉银光骤闪,狂飚推压,根本连是什么东西都末看清,在连续急响的“碰”“吭”声中,十七名灰衣大汉的躯体已骨碎肉溅的被砸上了半天! 人如闪电,君惟明倏然飞扑,纵横扫击,身形之快,直已到达匪夷所思的地步了,伏在墙头上的敌人们固然向他拼命攻射,但不是失去目标便是吃他震上天空,连衣角也末沾到一下,可是,他这往来攻杀的凌厉与凶猛,却使大飞帮的人们吃尽了苦头,一时之间,只见血肉横飞,人体抛翻,哀号惨呼之声应合着尖嗥悲嘶,场面凄怖无比! 铁卫府的白云围墙是宽厚而高大的,正面的纵横亦十分深长,君惟明却有似一抹流光,倏然往来,而每次来回,他的“天禅杖”全映勾着银芒如电,带起千百条莹亮刺目的匹练,有时却展现成一团团的光弧,更有时变化成不规则的,四射蓬飞的芒焰,威力浩荡,无可言喻! 这柄“天禅杖”,在君惟明的手中,已不象是单纯的一柄禅杖了,它宛如是雷神的霹雳槌,是八臂魔挥展的手臂,滚滚翻翻,汹涌激荡,仿佛狂风横扫,怒浪澎湃,而光闪辉耀,流芒旋回,那等匪夷所思的力量,若非亲见,有谁敢相信这竟是一个“人”所能施展出的本事? 溜溜的鲜血随着杖影溅射,声声的哀号在杖势的挥舞中萦绕,人体摔抛着,碎肉飞洒着,断矢残箭夹杂着兵刃纷纷坠跌,这片刻之间,君惟明已使墙后隐忧着的这些敌人变为魂飞魄敬,使这片地方成了修罗屠场! 现在,“八手煞”岳宏远,“骷髅煞”焦二贵,“血镯煞”洪大贤,“双面煞”舒云,“追日煞”穆厚,“鬼见愁”夏一郎六人亦同时扑上了墙头,六个人就象是六头狂狮,兵刃暴斩,掌飞足扬,也豁出了命的展开了攻杀,另外,几十条软索勾梯也乘这有利空间掷搭上了墙头,无数名白袍勇士正矫若猿猴沿梯爬上。 君惟明“唰”的转身,反手几十杖将在木架上狠奔豕突的二十多名灰衣敌人砸落架下,在热血与号嗥的交杂中,他闪至岳宏远身边,低促的道:“宏远,这第一阵并无敌方高手出现,要小心!”岳宏远一掂他手上的那把特大型“九节钢菱鞭”沉声道:“我晓得!”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已突然传来,“轰——哗啦啦”,爆炸声象是要连长安城也给拆了,刹那间烟硝弥漫,灰土扬天,碎石砖屑加杂着四裂的木块飞扬,“铁卫府”的沉厚大门已经被炸塌了! 震天的杀喊声出自人们嘶哑激昂的嗓门中,大批的白袍大汉手舞朴刀,奋不顾身的由残缺的门窟窿里涌进,为首者,是“焰龙”方青谷与“冷面金环”曹敦力两人! 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方青谷可算用上他的特长了!”岳宏远低沉的道:“自己人攻打自己的地方,公子,说起来也真有点不是味道……”微一仰首,笠缘四周重挂的金色小串铃清脆摇晃着,君惟明的目光透自笠上的眼洞中,冷而涩:“这是一种悲哀,宏远,但我们别无选择。”说着,他一挥手:“向里攻!” 岳宏远与其他各人紧跟而下,这时,甫才攻进大门的白袍儿郎却已遭到来自两侧花圃中的攻击一—石灰包与利箭! 在呛鼻迷眼的石灰粉散场里,在利矢飞闪下,这批铁卫府的忠贞弟兄们立时呐喊着扑地滚倒,就势掩蔽,同时,每个人配备的两柄雪亮“手叉子”也骤雨般飞掷还敬,“焰龙”方青谷一面破口大骂,他双手亦跟着连挥,四十枚“火焰弹”也分向两边快投过去!,“轰”“轰”的爆响声连串着起,烈焰四卷,火舌乱舞,瞬息间,两座雅致的花圃,已吃方青谷搞成了两片火海! 曹敦力汗落如雨,泥尘满脸,他大吼一声,偕同方青谷分别率人冲向了那两座正燃烧著的花圃! 君惟明不管前面的战况如何,一马当先,领着他的一班得力手下向府内闯去,在他们的逼战进行中,君惟明也欣慰的听到了传自铁卫府左右两侧及府后方向的隐隐杀喊喧嚷声! 紧跟在后面的岳宏远立时奔上,振奋的道:“公子,其他三路人马已展开行动了!”笠后的眼睛炯亮,君惟明颔首道:“是他们!” 行人猛虎出押似的冲进了正面的“五全厅”,刚一进门,仰头就是几十个石灰包掷来,君惟明长笑如啸,倏闪飞射,石灰包裂散在他身后,伏在大厅两边的二十余名“独龙教”弟子见状之下,方待惊慌的拔出兵器拒敌,君惟明的“天禅仗”已在六十六条光影暴起猝旋中,将那二十颗敌人的脑袋削得滚滚遍地! 他正要再往前走,却又蓦地站住,眼前,大厅正中,一行四人排为一列,那么冷沉的凝注着他! “天禅杖”在君惟明手中一转,他也冷然回视着这停立于前的四个人,他们全约三旬上下的年纪,个个面容冷削,身材瘦长,却也都穿着一袭光闪闪的白袍,袍当胸,赫然各绣着黄龙一条。 这时—— “八手煞”岳宏远,“双面煞”舒云,“鬼见愁”夏一郎三人带领着几十名手下呛咳着冲进,他们才一进步,看见眼前情况,又骤然分向四周散开,岳宏远狂笑一声,暴辣的道:“四白龙,你们气数尽了!” 一听岳宏远的叱喝,君惟明恍然而悟,这带头把守“五全厅”的四个人物,竟然就是“独龙教”中的第一流好汉“四白龙!” “鬼见愁”夏一郎与“双面煞”舒云,一个手执“紫鳞刀”,一个使着两柄金色“八卦牌”,身形一动便待往上抡,君惟明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慢着!”夏一郎与舒云愕然止步,不明所以,君惟明寒凛的目光自笠孔中射出,一一扫过对面“四白龙”的脸孔,他徐缓的道:“谁是商吉?”那四个站成一排的为首者上一面容瘦削,苍白,双目却锐利炯亮的人物挺了挺胸,倔傲的道:“我!”仔细朝商吉脸上注视了一会,君惟明可以自对方这人的脸形上依稀找出商瑜那女孩子的轮廓与韵味来,于是,他点点头,道:“很好,但你可知道你们的命运么?”商吉惨烈的一笑,道:“很明白。”君惟明平静的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不觉得愚蠢?” 第115章 商吉重重一哼道:“食君惟明,你我各为其主,各行其事,胜负如何,也就不足论了!”“盖眼笠”闪泛着血紫的光芒,君惟明在笠后的两眼变得有如血眸,他轻轻的摇动着笠沿的金串铃,“叮啷啷”“叮啷啷”! “有骨气,我素来就敬重有骨气的人,因此,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现在脱离此地,我可以放你们走!”同样的惊愕表情,流露在四张不同样的面庞上,他们齐齐一怔,又面面相觑,但是,商吉却随即摇头道:“你这是叫我们背弃我们的宗主!”君惟明冷然道:“我这是救你们的命,要你们脱离邪恶苦海!”商吉猛一咬牙凛然的道:“不!”君惟明笠下的嘴唇微微一抽搐,道:“商吉,你可知道乃是否决了你们生命的延续?”商吉身体震了震,昂然道:“为了道义责任,死而无憾!”君惟明吁了口气,语声低沉! “你们的道义早叫凌欣出卖了,商吉,犯不上的……”商吉双颊轻轻痉挛,强硬的道:“你动手吧,君惟明,任你怎么说,你也别想轻易通过此关——除非你将我们‘四白龙’全摆平了!”目光中的神色是悲悯而赞叹的,君惟明淡淡注视着手中“天禅仗”的杖锥,杖上,晶芒闪烁,他徐徐的道:“就这样了?”商吉用力点头,形情悲壮! “就这样了!”君惟明冷沉的道: “留商吉予我,其他三个给我宰尽!” “八手煞”岳宏远暴扑而出,“九节钢菱鞭”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劝四白龙”的第二个,“鬼见愁”夏一郎溜地滚上,挥手二十一刀急斩第三个,“双面煞”舒云的两面“八挂金牌”则猛攻第四名! “天禅杖”的出式之快是无与伦比的,任是商吉早已全神戒备;只见君惟明身形倏闪,“天禅杖”的杖锥竟已递到了自家咽喉之前! 倾力狂族,商吉右手的“六角锥”挥起急架,左手的淬毒匕首微沉猛挑,光彩闪晃中,君惟明却已转到他的右侧,在一阵急剧的金月形薄片撞响声里,千百条银练劈头罩下! 商吉无法力敌,左右移挪如电,前翻而后,但是,君惟明长笑不绝,如影随上,抖手一百一十杖宛似天崩地裂般自四面八方猛合而下! 舞“六角锥”,淬毒匕首奋力吞刺,一片金铁交击的震声音响猝扬,“括”的一下,商吉大腿上已翻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 一股出奇的羞愤感觉侵袭着商吉,他咬牙忍痛厉啸着一头撞进,“六角锥”与淬毒匕首同时狠扫敌人正面! 君惟明摇头微叹,猝然横起跃空,在这快逾电闪的一刹中,商吉刚好自他身下冲过,于是,他足尖倏挑,点中了对方“晕穴”,这位“四白龙”之首,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扑通”一声便栽倒于地! 那边—— 岳宏远正好已与“四白龙”的第二名战了十五余招,他奋身斜进,“九节钢菱鞭”舞起漫天鞭影,推山倒海也似笼罩下去,他的敌。人却毫不退缩,力迎上步,以一柄“金背大砍刀”硬对,叮当暴响即震荡整座大厅,火星四溅里,岳宏远突目切齿,悍勇抢逼,他的对手也一样凶猛冲杀,刀芒鞭影交相劈斩,摹地一块巴掌大的人肉飞标,血肉洒喷,那么“四白龙”中的第二位也突然惨吼一声,被岳宏远空出的左手震出五步,这人一个踉跄尚未站好,岳安远的“九节钢菱鞭”已狂扫朗劈,将他活活砸倒寻丈之外! 那块飞起的人肉是岳宏远的,在肩头,约有巴掌大小! 一名白袍大汉立即过来迅速为岳宏远上药包扎,这一阵激斗,岳宏远的额头上已见了汗! 君惟明注视着他,笑道: “宏远,你果真有八只手呢!”岳宏远呛哑的一笑道:“过誉了,公子,原是那厮全神注意我的兵器去了,却忘记我的左手是空着的,他该知道一个武者空手也同样能以伤人!” 君惟明正要回答,尖锐的一声长嗥已响自侧旁,他立刻望去,老天,“双面煞”舒云的一方“八挂牌”竟已硬生生砍进了他对手的胸膛,而他的对手那柄“勾尖斧”也狠狠的劈入了他的左肩胛内! 叱了一声,君惟明闪身过去,他刚待伸手,斜刺里,一蓬血雨急喷而至,君惟明倏然飞掠,身后,一个沉重的躯体倒地声已传来! 回头急看,乖乖,“鬼见愁”夏一郎满头满身全是血迹,他的那个敌人则己横尸于地,连头项都被割斩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皮肉接连在脑袋上了! 君惟明忙问: “一郎,你受伤了?”夏一郎裂嘴笑笑,道:“没有,只是这小子太贪功冒险,要不,恐怕还得再斗一会!”这时,舒云已经将肩肿上的“勾尖斧”拔下丢弃,正有两个白袍弟兄为他包扎上药,君惟明上前略一查视,不觉长叹道:“送他下去,他这条左臂……也已废了……”舒云一张脸孔早已变成了铁青色,他眉心纠结,颊肉抽搐,汗下如雨中,鼻孔大大的噏合着,看得出他有多痛苦,但他的倔强的道:“不……没关系……公子……我……我还可以挺得篆…”君惟明摇摇头,道:“你下去!”舒云咬着牙,额声道:“公子,我……”君惟大吼一声,道:“不准再说。” 软软垂下头去,舒云不敢再多说一句,而巨大的痛苦侵袭着他,更令他混身痉挛不已……”君惟明冷冷的道:“另派两个人将这商吉也带回去交给罗昆,其余的人跟我走!” 说著,他头也不回的顺着大厅向前,推开厅后的便门闪出,刚一出来,眼前的情象已令他热血沸腾,双目如火! “五全厅”的后面,乃分两排并列着六座精美恢宏的楼阁,右边依序是“雁楼”,“白楼”,“丹楼”,左边是“巧楼”,“魂楼”,“凤楼”。楼与楼的间隔中是曲廊走道,楼与楼的距离中便是园圃、雅径以及一些亭榭了。 现在,这片地方已失去了它往日的清幽及肃穆,只闻杀声震天,叱喊如雷,只见人影奔掠,追搏驱斗,有身着“白锦袍”的铁卫府忠贞儿郎,有身着灰衣的“大飞帮”所属,有黑色劲装,胸绣黄龙的“独龙教”人马,也有全着黑衣的“大飞堂”勇土,他们或者簇拥在一起硬拼或者捉对儿厮杀,或者追逐砍劈着,或者以少战多与以多围少,形形色色,莫衷一是! 显然的,君惟明这边的四路人马已自前,后,左,右杀将进来,而于此处会师了,但更显然的,童刚那边却并不服输,犹在做着困兽之斗!他们在楼阁上下,在精舍左右,在曲廊里,在园圃中,在亭谢间,利用地形地物掩蔽而抵挡,着,血刃翻飞,矢箭如蝗! 如今,“雁楼”下面,“骷髅煞”焦二贵正力敌着两个强敌,一个黑脸中年大汉挥动着一条“霸王鞭”,另一名瘦小精悍蓄有短髭的人物施展着一柄“青云刀”,这两人功力颇强,全身是着灰衣,看样子,大约是“大飞堂”一流的好手了! 焦二贵旁边不远,即是“追日煞”穆厚,他以他惯用的“九芒轮”,狠饼着另一名也是身着灰衣的秃顶老人双手各执一只纯钢“仙人手”着着紧逼,招招凶猛,杀得狠毒,杀得难分难解! 这一边战况却更激烈,“肉剑”仇自春独斗八名“独龙教”的高手,劈雷手强撑一己之力血战另十一名“独龙教”的强者! 彼此人多势众,真是惊鬼泣神的主力决斗了,那里,金家大豪“大金龙”金魁正在与两名强敌狠搏,其一是“白发银眉”官采,另一个,却是身材瘦小,尖嘴削腮,头顶上只剩下一把黄疏疏的幼毛,身着一袭灰布长衫的人物,官采的功力固不用说,而这人修为之高,似乎更在其上,他使用的兵器怪异己极——乃是一条黑色细牛皮索系连着的一只斗大黑皮口袋,这只口袋在他手中却象变成了一个魔鬼头一样,千幻万化,飞旋如电,老是围绕在金魁四周! 金魁这一拨拼战者的侧旁,“红蝎”金薇却以她不知自何处弄来的一把“蝎子钩”激斗着十余名“独龙教”的硬把子! “巧楼”这边,情况没不稍松,“飞魑”金楚和一个肥胖颈顶上生着一枚拳大肉瘤的光头怪客恶战,“毒拐”金尤摩,则力搏一个枯干稿瘦的长臂老头,金丽与“金家双鬼”艾少长,艾少福三人联手,对付的却是方外之外——一名形客狰狞。体格魁梧的披发头陀! “血镯煞”洪大贤,“焰龙”方青谷,“冷面金环”曹敦力三人此刻正率着一干手下拼命往“魂楼”那边攻,“魂楼”那边,是“大飞帮”的帮主“白虎”刁忌在指挥着他的人马抵抗敌人的进扑,洪大贤等三个为首者却并不和刁忌正面干,仅是抽冷子和他们“遭遇”,刁忌武功甚强,但是这种大混战的场合下,人家不与他硬打,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中,也只有展开四处游斗的方式了! 再过去,便是“大飞堂”的主战地面,“狂马血刃”关九,犀利非凡的使用着他那柄震慑天下的“雕龙刀”,与手下六名“大把手”在和以一个红脸、体壮、颔蓄一把紫色大胡子的老者及老者左右的十多名人物火拼着,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现在……站于“五全厅”后面的君惟明不由握拳击掌发稍上指,眼前,正是一场难分胜负的大拼战,但是,正主儿呢?那个千刀杀,万刀剐的童刚呢?怎的却连影子也不见? 轻轻的,他掀了掀头戴的“盖眼笠”,目光尖锐得有如一双鹰眸般四处搜寻,仔细的,又迅速的……立在后边的岳宏远走上一步,低促的道:“公子,我们该上去了……”君惟明点点头,一边仍旧四周搜寻,一边静静的道:“那与金当家的交手者,一为官采,另一个是否‘皮口袋’包骧?” 第116章 岳宏远细细一瞧,道:“照传说中的形态,只怕就是他了!”唇角一撇,君惟明又道:“和金魁拼斗的大瘤子光头,不用说是‘双头枭’赵品松了,他那‘双头枭’之名,想是由他颈项上的肉瘤而来!”岳宏远笑了笑道:“一定是此人!”说着,他又低声道:“金尤摩对付的那个我认得,即是‘影子腿’,金丽夫人三个所战的敌手,除了那‘九狱头陀’悟果包管不会是别人了!”君惟明淡淡的道:“悟果头陀所使的佛门‘方便铲’颇为不弱,可惜他是出世人却偏生了入世之心!”立即知道自家公子已动杀念,岳宏远忙道:“那么,何不诛除这佛门败类?”君惟明一挥袍袖,道:“他逃不过今日此劫的,我志不在他,宏远,在我眼中,他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岳宏远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公子之意是?”君惟明冷凛的道:“童刚仍未出现,而且,还有‘西疆二鼎’及他们的义子‘血鼎’方幼泉!”说到这里,他的牙床“格登”一挫,目已蕴血,道:“宏远,你与一郎率人先行加入战圈!”岳宏远担心的道:“是,不过……公子,你老的艺业虽强,却也千祈谨慎,童刚本身的武学甚为精湛不说,那‘西疆二鼎’及他们的义子方幼泉犹属不可轻视,公子若是独自与他几个挤斗,委实令人忧虑……”君惟明吃吃一笑道:“你去吧,我会留意的。”岳宏远迟疑了一下,又道:“可要我与一郎留一个在此?”君惟明摇摇头道:“不须。” 知道君惟明说一不二的习惯,岳宏远也不再多说,他一招手,与夏一郎带领着数十名弟兄匆匆奔向前去了。 君惟明又开始仔细向各处搜视童刚等人的踪影,无论是楼阁,房舍,园圃,曲廊、亭榭、径道,俱不放过,由近而远,由远而近,一点点的,一分分的查看。 忽然——。 他全身宛如遭到雷击也似猛烈的一震,一震之后,又开始簌簌不停的颤抖,一双眼透目“盖眼笠”,仿佛僵了一样定定的盯视向一个地方,眼中光芒竟在这刹那间转变得如此残酷,如此狠毒,如此仇恨,又如此痛苦,象是有血雾自眸底升起,有毒蛇在啮晴心田。在这瞬息间,他几乎感到血液要冲破肌肤,涌荡的愤怒要充裂肺腑,他感到自己的魂魄也在咆哮与号陶了,他盯视的那地方—一。 “丹搂”最上层靠左边的一扇窗户,那里,窗帘半启,露出四张面孔来,一张是有如满月般眉心生着一粒豆大朱砂的人物,一张是瘦削而微微泛青的脸孔,一张面庞轮廓鲜明而突出一一鼻削嘴薄,双目深沉冷凛,另一张脸,那是化了灰君惟明也认得的——童刚! 魂梦中诅咒着,日夜痛恨着,每天都在心底念上三千遍的大仇童刚! 他们四人好象并没有在这惨烈的大厮杀之中发观或注意到君惟明,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却对下面的战况进展极端重视,四个人全神色严肃的观察着各方的拼斗,时而低声交谈几句,好象,他们正在商议——或等待什么……。 那是,一种奇异的激动侵袭着君惟明,令他血脉贲张,心跳如鼓,他象是全身都在如火般焚烧,双眼看出去也是一片血濛濛的晕黯了! 长长吸了一口气,君惟明竭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用力咬着嘴唇,开始缓慢的移动……周遭的厮杀与拼斗他恍芳无睹,身边的呐喊及叱喝他也仿佛毫末闻及,他的整个心智,整个精神,整个注意力,全集中在“丹楼”顶层上,而“丹楼”的顶层上,有他的仇恨的根源,有他痛苦的起因,有他啮心的祸害,也有他寝食不安沥血诅咒的魔孽! 寒刀在四周翻闪,热血在不停喷溅,人影奔杀,号喊震天,君惟明漠然而过,他在这一片混乱中,籍着各种物体的掩护,逐渐向“丹楼”移近! 断肠花--第六十五章血债血偿 第六十五章血债血偿 看过那横掠天空的闪电么?君惟明在逼近“丹楼”后飞跃腾起的身形就正是如此了,他并不正朝童刚等人露脸的那个方向拔升,他是从“丹楼”后面扑上,快得不可言喻,白忽忽的一团影子,就那么一闪,已准确不过的穿进了“丹楼”顶层,那扇朝后开的窗口! 整座“铁卫府”的建筑,全是由君惟明筹划兴工落成的,因此,所有的建筑物无论是格局或开形势他全都了若指掌,他知道,从“丹楼”楼后进入,即是一条走道,走道两旁分列房间,而方才童刚等人出现的地方,即是走道尽头靠左边的第一个房间了,那里,原是用作书房的,如今,却不知被改成什么用途了? 当然,君惟明不会再去猜测那间房子如今的用途,他只要明白一件事已足够,这件事就是——他的仇人正在里面! 顺着走道,君惟明徐缓而沉重的走了过来,他一身白袍上血迹斑斑,“盖眼笠”掩盖着他大部脸孔,露在外面的嘴唇却是紧闭着的,两边唇角微微下垂,形成了一条坚毅的,倔强的,冷酷而残狠的弧线,他的双眸自笠孔中煞气毕露的透视向外,而目光之阴沉与凛然,就和两把带血的匕首无异了! “盖眼笠”笠沿垂下的金色小串铃轻轻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叮啷啷”“叮啷啷”的清脆声响,响声在走道中传荡飘扬,应合着楼下凄厉的数喊声,那等味道,能叫人将胆也窒破了……前面,那间房子的房门近了,只有十步、八步、五步……君惟明沉缓的走着,当他离着房门尚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呀”然轻响。房门已被拉开! 启门者,天爷,正是那身材修长,气质尔雅,生得端秀而白皙的童刚! 握着门栓,童刚宛如见了鬼一样猛的僵窒在那里,他突蹬着眼,半张着嘴,两颊的肌肉在不住抽搐,目光定定的投注在面对他站立着的君惟明身上,刹那间,他像连魂魄都惊出窍了……两个强仇死敌就这么面对面的互相注视着,君惟明的眼里充满了愤恨,悲忿,鄙夷,不屑,以及血漓漓的杀气,而童刚则是惊恐的,瑟缩的,惭惶而又羞愧窘迫的了! 好半晌—— 君惟明的语声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淡幽幽的,冷清清的:“童刚,我可以托心托命的生平挚友,久违了。” 童刚大大的震动了一下,原已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形惨白,他额际冷汗涔涔,青筋暴起,脖子上的喉结也在不停颤移着,畏怯的退后半步,他想努力装出一抹微笑,但这抹微笑却几乎与哭差不多了,干涩涩的,他艰辛的道:“君惟明!”君惟明沉沉一笑,道:“很好,你还认得出我,十分感激你,在我离开此地的期间,承蒙你照顾了,我的妻妹与我的一切基业,尤令我不能忘怀的,是你那隆情高谊,竟然这般周到的安排好送我上西天的途径,你安排的非常仔细,非常贴切,以至我如今说来,心里都铭感不已……”童刚喘息着,颤栗着,汗淋淋的叫:“君惟明……你听我说……”突然狂笑一声,君惟明暴烈的叱道:“闭嘴!听你说?童刚,你这金玉其外,蛇鼠其心的畜生,你这陷害挚友,淫人妻妹的禽兽,你那里还有一点天良?一点羞耻?一点点仁恕?你以这种下三流的鬼蜮伎俩,阴谋毒计,来篡夺我的基业财产,霸占我的妻子弱妹,更残害我的弟兄,唆使我的手足,童刚,你可曾将伦常放于眼中?又何曾将德性放在心里?你是一头冷血的狗,卑鄙下贱小人,我瞎了眼,竟认你这种奸贼邪徒为友,竟把你这样一个魔魑视为挚交,我完全疯了,完全痴了……”被君惟明这阵痛快淋漓的斥骂所震慑,童刚狼狈不堪,一时竟半句话也答不上来,一个字也辩不出口,他窘迫已极的挣扎着,气吁吁的叫:“你……你……君惟明……你休要……血口喷人……”君惟明冷凄凄的笑了,道:“血口喷人?童刚,今天我君惟明若有一字冤你,叫天雷击我,神明诛我!你也不用狡辩了,任你舌上生莲,我也不会听信丝毫,种下什么,得到什么,童刚,你欠了什么?便将偿还什么,现在,就是这样了!”猛一咬牙,童刚也被逼得豁将出去了,他顿时撕下脸来:“君惟明,你当我姓童的含糊你么?你如此欺入目无遗子,难道你,以为我就会向你跪地求饶?呸,你在做梦!”神色斗然变为狰狞,童刚又狂笑道:“姓童的决不推矮,更不掩瞒,君惟明,对,我童刚便如你所说,你又待如何?你老婆我睡了,妹子我玩了,你的基业我接了,你那些不开眼的爪牙我收拾了,全都是我的杰作,怪只怪你有眼无珠,不能驾驭,整个的呆鸟一只,白痴一个!别人视你为高高在上的‘魔尊’,在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可怜也却可笑的楞头青,是个不值一文的冤大头而己!”君惟明心在沥血,怒火炙魂,但是,他表面上却沉静如昔,淡漠的,他道:“不必你再详述,童刚,我和你知道的一样清楚,当然,你也明白,你必须为这些丑恶的行径付出代价,今夫,此刻,就是时候了。”童刚奸险的撇着唇角道:“我早就等着了,君惟明,我早就在等着这个时候,你逃得了前一次那些饭桶的掌握,今天你却逃不过这一道生死关!”君惟明冷冷的,道:“那要试过才知道,童刚!”童刚嘿嘿怪笑,险沉的道:“我们彼此明白,君惟明,你我势不两立,难以并存,今天不是你,就是我!”君惟明森酷的道:“不错,不是你,就是我!” 这时——。 轻轻的,一个身着宝蓝长袍,面如满月,眉心生有一颗朱砂痣的中年人出现在童刚身后,他日注君惟明,光芒如冰! 第117章 “这位,是‘魔尊’君惟明?”君惟明平静的道:“不错,你大约就是‘西疆二鼎’中的‘皇鼎’邱狱了?”中年人微微颔首道:“正是邱狱。”童刚立即让开门边,嗯,另一个脸庞削瘦,肤色泛青,双目锐利如鹰的人物也跟着现身,他一拂那银白色的袖袍,气度威棱又冷厉的道:“你是君惟明?”君惟明哼了哼,道:“你也不过就是‘帝鼎’朱晓青吧?”浓黑的眉毛倏轩,朱晓青凛烈的道:“大胆!”君惟明吃吃笑了,道:“不要来这一套,姓朱的,你面对之人是‘魔尊’君惟明,而君某人比起你‘西疆二鼎’的名望来并不稍逊,武林中的辈份更不会矮一头,你如要教训儿子,童刚现成摆着,否则,你的义子方幼泉也可凑合,你找到我发威,朱晓青,你是撞错了门!”“帝鼎”朱晓青面色倏变,青中泛红,他大怒道:“君惟明,你是自寻绝路了!”君惟明夷然不惧,硬绷绷的道:“我刚才已说过,是谁自寻绝路,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一下子,有一个年青人转了出来,他形态洒脱,气韵飘然,一套淡紫绣着白色飞燕图案的长袍,头发浓密黑亮,梳得光光滑滑的挽在头顶,插以骨簪,面孔五官鲜明突出,鼻削唇薄,目光深沉炯亮。如今,这双炯亮的目光就正盯注在君惟明身上! 嘴里“啧”了两声,这年青人道: “不但你的武功厉害,君惟明,你这张嘴更厉害!”君惟明沉沉的道:“方幼泉,你是来为你的义父帮场来了?”那年青人,果然正是“西疆二鼎”的义子——盛名煊赫的“血鼎”方幼泉!他抿唇一笑,道“上阵父子兵,不是么?”君惟明冷然道:“说得是,所以怪不得你。”方幼泉笑了,他又道:“我们就在这里试一试呢,还是另挑个宽敞点的地方?”君惟明淡淡的,道:“就是这里吧。”方幼泉点点头,侧首道:“二位义父意下如何?”“皇鼎”邱狱安祥的道:“我没有意见。”“帝鼎”朱晓青生硬的道:“很好,为父的已经迫不及待了。”方幼泉又问童刚:“童兄之意呢?”童刚连连点头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君惟明切着齿吃吃笑了,声音自唇缝中迸跃出来:“童刚,因为人做了亏心事,所以连骨头也都变软了,从什么时候起,你是这样的低三下四,仰人鼻息的呀?”童刚咆哮一声,恼羞成怒的道:“君惟明,你尽管卖弄你的唇舌吧,看你尚能卖弄到几时!”“帝鼎”朱晓青阴沉沉的道:“不用多说了,这间屋子,正可替他安置。”君惟明冷冷的道:“‘西疆二鼎’在西疆来说,确是两只鼎,不过,在长安,只怕你们这对鼎就没有在老家的那种威风罗!”“皇鼎”邱狱脸色只微微变了,他愠道:“君惟明,你太狂了。”君惟明生硬的道:“彼此。”依然噙着那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血鼎”方幼泉道:“二位义父,多说无益,这一阵,便由孩儿向君惟明领教吧?”“西疆二鼎”尚未回答,君惟明已缓步入室内,同时,顺手将那扇厚重的桧木雕花门扉推上下栓,他自己往门上一靠,在笠沿小串铃的叮当声中,语声悠沉而平静:“今日,我率众攻击铁卫府,用我们的鲜血来换取我们的债,用我们的生命来换取原是属于我们的一切,我们原不须要如此的,但事实上我们却如此了,这根源起自何处?因由来何处?童刚,就是你了,你是所有祸害的总合,所有邪恶的汇集,世上有坏人,可正是你了,而坏人之所以能坏到此等地步,更为了他有助他为恶的帮凶,这些帮凶,就像楼下那—群负隅顽抗的畜生,亦就象盛名喧赫却无德无义的你们这几只‘鼎’!”顿了顿,他又冷森的道:“此刻,楼下,以及整个‘铁卫府’的血战己全盘展开,且已进行多时,不管孰胜孰负,孰是孰非,总会有一个了结,在这里,我们也不便耽搁时间,正如方幼泉刚才所言,多说无益,现在,让我们开始吧……”“血鼎”方幼泉露齿微笑,“铮”声轻响,他已缓缓自长袍的后领里抽出一柄精光耀目的锋利长剑来,同时,右手倏翻,又是一把雪亮无比的半尺匕首! 方幼泉剑与匕首交互映闪,低沉的道: “君惟明,剑曰‘勿血’,匕首名日‘大善’,其实这两个名字却起得太慈了,你大约也会知道,我这柄‘勿血剑’沾血已多,‘大善匕首’也早就千魂缠刃了。”君惟明笑笑道:“‘血鼎’声威之隆,自是不在话下,不过,比诸于我,你也只能算是个业余罢……”这一下,方幼泉却笑不动了,他怒道:“君惟明,何妨一试?”君惟明笠后的双眸猝然变得冰冷如刃,阴沉的道:“你一已之力还嫌不足,方幼泉,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最好,你们四位一起上!”骤然狂吼一声,“帝鼎”朱晓青厉叱道:“好个大胆狂夫!” 吼叫声中,他猝然进袭,双掌勒然幻为千百,在漫空漫室的掌影飞闪中,却聚集向一个焦点——君惟明。 侧身,君惟明垂首垂眉,表情极为肃穆——这只是眨眼间事,他暴翻挺迎,“天禅杖”“呼”的紧贴于肘,掌风似刃,凌空划过一连串的光弧,紧跟着突然成为流泄旋射的掌彤,一股出奇怪异的凛烈罡气立即有如逢散并炸般翻卷四用,而这投罡气的力量是浩荡的,威猛的,尖锐的,又是强硬无匹的,刹那间,整座房子内全起了极大震动,簌簌摇动着,而家俱四飞撞击,空气呼轰如啸,象是每一寸,每一分的空间,全让这至极的压力充斥满了! “皇鼎”邱狱的声音象突然被挤压着爆出:“快躲,‘生死掸功’!” 而这个声音,在“帝鼎”朱晓青听来,却宛似来自另一个世界了,那么飘渺,又那么微弱而遥远,他猝然打着转子朝外旋出,直到他旋出了五六步,才有铁掌击肉的声音响起:“蓬”!芭睢保“蓬”! 很显然的,他已连中三掌,而君惟明出手之快,业已超出声音的速度了! 象一溜烟雾,君惟明已经闪出七尺,来到窗口,他除了束发微乱,衣袍轻皱之外,可以说连一点伤也没有,照说,以“帝鼎”朱晓青功力之深厚沉维,君惟明是决不可能占上这大便宜的,是的,他之得胜,便全在一个“巧”字上,朱晓青技艺虽强,却先犯了心火,心火一升,则神不安,气不平,力亦有所不匀了。 高手相搏,最忌浮躁,只要略一浮躁,则先机必失!另外,朱晓青一上来所用的是他成名绝学“千锤掌法”的起手式,力量大是大了,却并非他的至高本领,他之用此起手式,仅乃习惯使然,且在愤怒之下,未曾顾忌其他,但君惟明就不同了,他一出手便是他的搏命绝招——“十一绝户手”最后一式——“齐绝”!更甚者,在这凌厉无比的武术中,他又已融进了他赖以护命的“生死禅功”了,如此一来,消者越消,长者越长,“帝鼎”朱晓青功力虽高,却又安能不当场认栽? 这时——。 朱晓青脸色有如淡金,双目翻白,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溅中,人已瘫倒于地,斜刺里,一长一短两条寒芒飞虹般淬射君惟明,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同一时间,“皇鼎”邱狱左掌运力如山,以“托天掌力”猛劈敌人,左手的“白蛇锥”亦架起迷幻的异彩,在千变万化中分成七十七个不同的方向戮向君惟明身上七十六个不同的部位! 君惟明窗前的身形骤然狂旋向前,有如一道平地而起的龙卷风,白袍飞舞,笠铃叮当,而在他身形旋动间又是先前那种相同的罡烈气功澎湃四溢,“天禅杖”腾似电掣星泄,团团的莹光宛似银月交流穿织,杖身刹时幻如飞陀,刹时静以山动,刹时成为云漫,刹时又如怒浪,哗啦啦的,呼轰轰的,周遭,门窗尽碎,杂物纷飞,这栋楼,就象要被他们几个人拆散了! 一长一短的寒芒吞吐闪射着,飞旋回掠,仿佛流光绕萦,其快至极,“白蛇锥”更是凌厉凶悍,变化无常,在邱狱的“托天掌力”配合下纵横进退,翻舞穿射,声势之威猛,果然不愧是“西疆”的有数人物! 现在,童刚却已经悄然隐于角隅,目光诡异,神色奸险,似是有所期待……双方俱是当八五八书房今武林中的尖顶高手,又都是不可一世的霸立雄才,在这局室之内做着龙虎之斗,那种剧烈与悍野可真是天摇地动,惊鬼泣神了,彼此出招展式,俱皆险之又险,奇之又奇,进退攻拒,亦是间不容发,生死立见,往往在瞬息里存亡几度,在眨眼间复再为人了……“天禅杖”飞旋着,扫荡闪掠,“白蛇锥”与“托天掌力”互济互惠,交相轮展而“勿血剑”似银链流泄,“大善匕首”如莹雨千统,它们就那样交缠穿织,不止不休,像是要吞噬对方,又象是要连天地全囊括进来了……摹然——“天禅杖”“嗡”的长声颤吟,有如龙啸,在长吟中,顿时在不分先后朝四面八方闪出蓬射参差的光芒,光芒中,杖弹如简——是一种怪异的,完全与人类力道惯性相反的出手路数,前后、左、右、倔弯,背绕,横圈,斜翻,只在刹那,已探出了一百九十九杖! 这一手,便是君惟明“大魔杖法”中的最高绝学:“旭东升”! “血鼎”方幼泉的“大善匕首”首先折断,“当”声脆响分为两裁,他身形猝转,右手的“勿血剑”擦着君惟明左肋掠过,君惟明衣开肉绽,血光涌现,同时,方幼泉也被连续闪击的杖身活生生劈出,剑崩人亡,他飞溅的脑浆和血花,却有一些喷至君惟明的“盖眼笠”就在方幼泉毙命的一刹,“皇鼎”邱狱人随锥进,在闪飞的杖影中猛刺君惟明,纯钢的杖身与纯钢的“白蛇锥”坚硬碰击,有如正月的花炮般飞出连串又急速的撞响,“咔嚓”“咔嚓”之声刺耳传扬,“白蛇锥”立时寸寸断裂,邱狱的身形也被“天禅杖”“呼”的挑起——杖锥深深透入他的胸膛,但是,却在他甫被挑起之前的瞬息,这位“皇鼎”已飞起十掌劈向君惟明了! 第118章 在这时,任是君惟明如何闪躲,邱狱这最后豁命之击却又怎能完全躲过?他在旋风般的回腾中,仍然结结实实的在右胸及左腹挨上了邱狱的两记,这两记合有“托天掌力”的重手,把他震得猛的喷出两口热血来! 邱狱临死前的十掌,有两拳击中敌人,其他八掌却雷轰似的将整片墙壁连顶掀开,震成粉碎! 迅速吸了一口气,压制住翻涌的内腑与激荡的血气,君惟明放下高挑在杖锥上的邱狱,邱狱四肢下垂,头颅吊晃,而胸膛及嘴里的血,便一滴又一滴的淌在君惟明的笠顶上了……就在君惟明刚刚将邱狱的人搬移时,角隅处,黑影暴袭,一只尖利的雕花银钩直插心口,另外,凌空兜头一阵风影——那是一面以红色绞筋编制而成,上头布满例须刺钧的网! 不用看清那偷袭者的面容,君惟明即已知道这人是谁,多刺目的标志哪,“银钩赤网”童刚! 往后进,便是墙壁坍颓的缺口,前有银钧剜向心来,上有赤网搂头罩下,而“天禅杖”上又拂著一个死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君惟明不禁在心里大笑:“童刚哪,你这一生真会拣机会啊!” 猛的,君惟明暴喝一声,切齿吸气,周身立即起了一阵骨骼震响,“哗”的一下,他那修长的躯体竟在眨眼间缩小,成三尺不足,童刚的银钩“括”的一声将他胸前一块肌内血糊糊的勾起,赤网也闪电般“呼”的掠过他的肩胛,带皮带肉,也扫落了好一大片血雨! 碎衣如蝴蝶般,翩翩舞于血光中,就此一刹,君惟明双掌齐挥暴翻,九朵纯金所装,淬有奇毒的“断肠花”,便在这极短极近的距离内碎射而出,那种巨大的力量,直将童刚撞得飞起摔出十步之外! “哗”的一声,君惟明身形又恢复了原状,他一个箭步抢到童刚跟前,只此瞬息,童刚已面色乌青泛肤,全身皮肤浮肿成灰黑,七孔流着紫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那九朵“断肠花”正好一字排在胸前,一一朵朵深嵌入肉! 君惟明咬牙切齿颤声道: “畜生,你太便宜了!” 一双眼珠子已突出了眼眶,童刚似想说什么,但他粗肿的舌头却不能连转,恐怖地瞪视着君惟明,他的喉头在“咕噜噜”窒响,终于,他全身蓦地一挺,就那样断了气: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君惟明簌簌颤抖著,呆呆凝注童刚这一代奸枭的尸体,良久,他逐渐热泪盈眶,酸楚无比,心中混乱,感触万千……狂啸一声,君惟明悬吊在晚上的“天禅杖”暴挥,“括”的闷声,童刚头颅齐颈斩飞,滴溜溜的投向破碎的窗口之外! 任杖首的黑血流淌,君惟明卓立不动,他重眉合目,神色忧伤,连呼吸也是那等沉重了……有一阵阵惊恐的嘈杀,喧叫声,悲号声传自楼下混战中的斗场,但君惟明恍如末觉……有一阵阵低促的脚步声来近门边,但君惟明依然恍如未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同时传来一个优美的女子声音及两个粗哑的男人嗓门:“刚哥,刚哥……你还在吗?情形很不利……官采战死,包骧也受伤遭擒了,现在……现在他们正向各处搜进……”“狱公,青志,少爷,对方已经占尽上风了,‘大飞帮’剩下来的三个堂主没一个活着,连他们的帮主刁忌也逃之夭夭啦……”“我们是留是去呢?三位爷?态势紧迫了哪,独龙教的凌胡子已带了彩,眼看支持不了多时,他的手下也大多伤亡殆经…连‘双头枭’赵品松都飞啦……”君惟明如梦初觉,怔怔看着门扉,奇怪的是,他象是一个经过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旅人,有着无比的疲乏,是,他竟如此的安详与平静,照说,此刻他原该激动万分才对,门外那女子的声音,正是他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费湘湘的声音啊,这声音,暌违久矣,但任它幻成灰,化成泥,任它隔着多少岁月,他也永不会陌生,永不会忘记! 沉默着,静止着,君惟明连自己也惊异于自己在此情此景下的安宁和淡漠,他没有出声,仅以他伤痕累累血斑斑的身体面对门扉……这时,外面的人叫的更急,擂门也擂得更急了! “刚哥,不要开玩笑了啊,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嘛?现在是什么时候?人家急都急死了……”“三位爷,开门哪……”“请回声话,三位爷,对头们已逼近啦……”君惟明依旧没有出声,依旧古并不波的静持着……终于,“劈啦啦”一声,外面的人用力将门儿震开了,两名牯牛般的壮汉猛冲而进,而甫一进入,眼前的凄饰景象已将他们惊呆了,这两个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地下躺着的几个人,竟就会是他们盛名喧赫的三位主人?竟就会是新篡大权,力强智高的童刚? 当然,君惟明是不会再给他们多少惊愕的时间了,就在这两条大汉尚未恢复神智之前,两溜金芒仿佛两道电闪,深深的,准确的透进了他们小腹,在他们痛极的踉跄后退中,甚至连声叫喊全来不及,便四只眼僵瞪着萎顿倒地! 一脚踏在门里,一脚踏在门外的那个美丽女子,嗯,果然正是那桃李其颜,蛇蝎其心的费湘湘—一君惟明曾用多少爱多少情,多少泪捧在心头的费湘湘,又是用多少恨,多少怨,多少羞耻将埋入地下的费湘湘! 这些日来,费湘湘似是渭瘦多了,而清瘦中还带着一股子隐约的苍白之憔悴,她穿着一套湖水绿的紧身衣,外罩同色斗篷,足下也换了小蛮靴,这,可不正是一付准备远行的打扮?当然,她是要远行,只不过,她要去的地方并非她原来预定要去的地方罢了……当费湘湘抬头看见君惟明的一刹,她的那种表情,恐怕就是天下第一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有震骇,有惊恐,有讶异,有畏怯,有羞耻更有无比的惭愧与至极的内疚!而这些融合在一起,浮映在她那张俏美的脸蛋上,她那张脸蛋可就更令人迷惑了……笠后,君惟明的目光澄澈如水,但是,却也冰冷如水,寡绝如水,他以一种陌生又凛烈的眼神凝注门前的费湘湘,默无一言! 费湘湘差一点就星绝过去了,她僵木的瞪着君惟明,浑身不停的哆嗦着,脸色惨白,嘴唇泛青,而她的柔唇原该是何等粉嫩嫣红?抓在门框的双手十指已深深嵌入本质之中了……对视着——隔得多近,但又是何其遥远碍…良久。 费湘湘挣扎着走进室内,她身子摇摇晃晃的,目光惊悸而羞惭,象是用了好大的力才克服了嗓音的痉挛,她虚弱的道:“是你吗?……惟……明?”没有点头,没有任何表示,君惟明语声之冷,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是我,君惟明。”以一双无助的,绝望而悲痛的眸子迎视君惟明,费湘湘字字如泣:“你……惟明……你不想……问我什么吗?”君惟明淡淡的,道,“还有什么须要我问的么?”抽搐了一下,费湘湘哀伤的道,“你……惟明……你相信这些事?”君惟明有一种可笑如可耻的感觉涌上心田,他冷酷的道:“你又如何反驳这些事?”泪珠滚滚顺颊淌落,费湘湘泣道:“我错了……惟明……我错得多可怕……”君惟明轻轻吁了口气道:“为什么?费湘湘,我只问你为什么?”费湘湘啜泣着,双肩耸动,楚楚怜人,她仰起那张梨花带雨似的美艳面庞,樱唇微微开合:“我……惟明……我错了……”君惟明冷静的道:“我救你于血手之下,供你于锦绣之中,用血来滋润你,用心来维护你,用情来培养你,我对不起你么?我亏待了你么?你报答我的又是什么?邪恶,淫秽,欺瞒,狠毒,再加上败德!费湘湘,你还有一点人性?一个有人性的人不该似你这样子的,上天空生给你一付美丽的躯壳,不想这付美丽的躯壳里竟含容了如此一颗丑鄙的心,而我却会爱上你,又爱得如此之深—一费湘湘,你是错了,错在你的下贱无耻上,我更错了,错在我当初为何不让‘三罗汉’杀了你!”费湘湘全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君惟明面前,她泣血般道:“不要再说了……惟明……求求你……求求你……”微仰着头,君惟明阴沉的道:“由于你的寡廉鲜耻,下贱龌龊,多少条性命便被凭白糟塌了?多少人的热血又无辜溅流了?费湘湘,你该听到子夜的冤魂哭泣哪,你也该在睡梦中见到厉鬼的号陶……费湘湘,多少债背在你身上?多少恨扎在人心里?我不怨我自己遭受的苦难,我只差于因你而牵连上的耻辱!”费湘湘泪下如雨声似杜鹃啼血,她哀痛的道:“惟明……给我一个机会……机会……革面……重新做人……要不,让我削发为尼……出家离世……”君惟明重重一哼,道:“再叫你将你的污秽带到佛门圣地去么?你也不怕贻羞了佛祖的清誉!”费湘湘痛苦的哭着道,“惟明……多年情义……难道你连这么一个机会……也不给我?就算……我象你所说……至少……你也曾爱过……我碍…”君惟明摇摇头,冷然道:“那爱,早巳化做灰飞,不见踪影了,费湘湘,你不是也早就如此了么?”费湘湘颤抖着绝望的道:“你……惟明……你要我怎样?”君惟明断然的,道:“世上,有的事做错了能以原谅,有的则无法宽恕,费郴湘,可叹你是属于后者,有一句俗语:一失足成千古根,再回首已百年身,费湘湘,如今你才知回首,惋惜的是,你已铸成千古恨了!”费湘湘目光凄黯幽涩的环顾室中几具可怖尸体,悲凉的道:“你是说……惟明……你……你……你要我……死?”君惟明冷冷的道:“不错,你仍不失美慧。” 第119章 费湘湘痉挛着,痛苦的道:“但……但……童刚已经……遭到……报应了……你……就不能……饶过……我?”君惟明冷笑一声,道:“谁负的债由谁偿,谁作的恶由谁当,费湘湘,你心性之歹毒并不比童刚稍好,如今!他已得了他应得果,与你并无牵连,现在,你该偿你自己所负的债了!”费湘湘凄惨的笑了,酸楚的道:“你……忍心?”君惟明抖嗦了一下,语声如铜:“我不忍,但我必须如此。”轻轻啜泣,良久,费湘湘吃力的站起,她深深的注视着君惟明,幽幽的道:“惟明……”君惟明硬着心肠道:“你还有要说的么?”含着那样凄凉的泪,面庞上是那样哀伤绝望的神情,然而,费湘湘却绽开一朵带着血的微笑,她哽咽道:“摘下你的笠……惟明,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君惟明略一迟疑,“刷”的将血渍斑斑的“盖眼笠”自头顶摘下,现露出他那张苍白又俊俏的面容来,而这张面容,在如今,又是浮映着多少刻骨缕心的愁惨? 费湘湘簌簌的向前伸出手,轻轻的柔柔的道:“再会,惟明,我错了,人假如有来生,来生我仍愿嫁你为妻……你是个好男儿……真的是个好男儿……或者你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出来……我……我爱你……”君惟明全身一震,神色大变,他张开口,双臂伸出,但是迟了,费湘湘的手腕已经用力切进她身后嵌进童刚胸前的几朵剧毒的“断肠花”中! 猛一抽搐,费湘湘的如花容颜骤然可怕的扭曲,她却努力使一抹微笑浮在脸上,同时,两滴晶莹如珠的泪水,自她眼角徐徐垂落,垂落……一阵绞肠剜心的酸楚侵袭着君惟明,他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泪水滚滚滴落,他不能再目睹费湘湘的遗容,霍然转身,任自己的眼泪尽情流泄。 透自泪的晶慕中,他发现门外已站满了人,而每一张面孔俱是如此肃穆,每一个人的表情又是这样沉痛,没有那一个出声,更没有那一个说话,一双双的目光俱是那级哀伤,又那般关切的注视着他,在一片沉寂中,似是连冷冷的空气也都沾染上愁惨的气氛了……站在门外的人,个个全是头发散乱,浑身血迹,疲惫与乏倦刻在他们的脸上,使得他们的面孔就更加沉默了,这些人里头,有金家的人,有“大飞堂”的汉子们,也有君惟明自己的手下……倚在门边的是金薇,君惟明看到了她,她也凝视着君惟明,金薇的神色中流露着无比的神情,无比的关注,无比的悲悯,以及,无比的恻然,男女相悦往往是自私的,但在此刻,又有谁会计较于一些已带着悲怆色彩成为过去的情感呢? 缓缓的,一个人由门外向君惟明走近,她伸开双臂……君惟明白模糊的泪眼中望向那人,那人的形貌逐渐清晰,微微颤抖了一下,君惟明徐缓的用袍袖抹去泪水,现在,他已认出这个伸臂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亲胞妹君琪! 挺立如山,君惟明纹风不动,他既不推拒,更不迎上,而君琪这些日子来显而易见的受了多少折磨,受了多少痛苦,原来就瘦伶伶的身段儿,如今看去就更不堪盈握了,那张清丽的脸蛋在苍白中微微泛着一种病态的黯青,昔日明澈的双眸,现在竟是那般的惨澹无神,幽涩怔仲,真是形销骨立,好不惨然! 颊上挂着泪,唇角在不住抽搐,君琪知道自己的哥哥不肯接受自己的拥抱——即是表示他不愿宽恕自己了,凄然的,她沉重跪倒在君惟明脚前。 目光抬高,君惟明面庞上的纹褶中布满了悲伤,更合蕴着愤怒与陋夷的意味,他嗓音哽塞,却坚决如钢:“君琪,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自已了断吧。”君琪仰起那张泪痕斑斑,充满凄苦与委屈的面容,颤抖着叫:“哥……”断肠花--第六十六章仁恕长存第六十六章仁恕长存君惟明冷冷的道,“不用再说了。”君琪盈盈叩拜,泪如雨下,声如泣血! “谨遵……哥哥谕令……哥恕妹妹不能……报答你……十余年来……的养育之恩了……”君惟明冷硬的站着,不答不理,于是,当着众人,君琪已自衣袖中抽出一柄小巧精致,却又锋利无比的三寸匕首来,这柄匕首玉柄金,上嵌各色宝石,名贵异常,君惟明眼稍瞥及,不觉心中痛楚,因为,君琪手中的匕首,还是君惟明在她十五岁生辰那天赠她为贺礼的……谁又知道,八年之后,这柄匕首竟反来结束她的生命呢? 就当君琪双手举起匕首对准自己心窝,刚要插落的一刹,斜刺里,人影骤闪。“叮当”,一声跪响,君琪手上的匕首已被那人震落地下! 君惟明内心顿然如释重负,但在一种意外的喜悦下却又不禁勃然大怒……嗯,那震落君琪匕首,自鬼门关上将君琪救回来的大胆人物,不是别人,正是“红蝎”金薇。君惟明神色倏沉,道:“金薇,你可知道你这是做什么?”金薇昂首挺胸,表情湛然凛列! “君公子,你大仇已报,元凶俱歼,这已经够了,何苦还非要赔上你胞妹的一条性命?固然,令妹是软弱了一点,但她只是个不谙武术的弱女子,你却不能用你的英武果断来相同的衡量她2她也与天下任何一个纤纤弱女一样,难以抗拒外来的迫害及压力,你是她的兄长,君公子,你更是一方霸主,在你的翼护之下,犹未能保护你的弱妹安全而且,迫害她的更是你自己的好友与妻子,这个责任到底该谁来负,我认为尚须斟酌!”君惟明怔了怔,嘴上却仍强硬的道:“金薇,这是我君家的家务事……”金薇摇摇头固执的道:“不管是什么事,君公子,也该有个道理在,这是人命,何。况,还是你自己胞妹的生命?君公子,你自己也常说,有的事情做错了还可以忏悔,有的,就永远也无法弥补了,难道说,你甘愿做下这使自己痛苦终生的决定吗?我奉劝你还要三思而行?”君惟明冷冷的道:“你这是在教训我了?”金薇忽然愁惨的一笑,幽幽的道:“我不敢,更不配来教训你。君公子,我今天顶撞了你,是我多少年来所付出的最大勇气,我甘愿接受你的惩罚,虽死无憾!”金薇声音变得咽塞了,又抽搐着道:“如果,你坚持要杀害你的妹妹,那,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君惟明又是惊愕,又是意外,更加狼狈的怒道:“这……这是什么话?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关,要你来顶这个罪做什么?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门外起了一阵小小骚动,“八手煞”岳宏远满身血迹的挤了进来,他一下子跪倒,沉痛的道:“公子,我等愿为二小姐请命,务乞公子留……”跟着,“血镯煞”洪大贤也进来跪下,“焰龙”方青谷也凑在一旁,边挚诚的道:“公子,二小姐是无辜的,她还值得原谅,公子,你老也只有这一位胞妹了碍…”君惟明正感困窘,咦,外面商瑜那妮子竟然也挤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君琪身旁,她仰视君惟明,哭泣着道:“君公子,君公子,你还认得我吧?我就是那天在精舍里暗助过你们的商瑜啊,公子,二姑娘苦啊,她整日价自己折磨自己,自己谴责自己,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她对公子的关怀与萦念,连我这局外人也感动极了,她一直不肯与那帮叛逆同流合污,一直严峻的拒绝他们任何表示,她天天盼,夜夜盼,终于将公子盼回来了;但……但公子,你就忍心要她的命?要你这唯一的,对你爱深如海的胞妹的命?君公子,人心是肉做的啊,你不能这么狠绝……”君惟明进退维谷,恼怒的道:“你们……唉……你们是怎么了?”这时,金家的魁首——“大金龙”金魁也大步踏入,他左肩血透重衣,头顶的毛发象是被什么东西刮去一大片,血糊糊的好不怵目,沉稳的道:“老弟,这件事,老夫认为你值得考虑了!”君惟明急道:“你伤了?当家的……”金魁沙哑的一笑,道:“你不也伤了?老弟,这些事不值一提,令妹的这段公案,老夫斗胆求情,尚请老弟你放过算了!”一侧,“飞魑”金楚——也是浑身皮开肉绽的道:“就以这些血来说吧,君公子,流得已够多了,我们拿这些血向你谏求,请恕过令妹一命!”“毒拐”金尤摩也拐着腿,吊着左膀子嘶哑的道:“君公子,你就比俺还狠上三成哪?”金丽也接嘴道:“瞧瞧大伙儿吧,君公子,全在求你一个人了……”金魁严肃的道:“老弟,你再斟酌。”君惟明猛一跺脚,长叹道:“罢了——君琪,起来。”刹那间,一片雷动的欢声响起,震摇屋瓦,几个人冲向前来,帮着商瑜扶起泪流满面,惊喜过度而呈半晕迷状态的君惟明身边,仰着头,怯怯的道:“你……恕我了?”君惟明苦笑着,他俯下脸,声音小将不能再小:“不,谢谢你……”金薇兴奋欢欣的大叫:“真的?”君惟明点点头,道:“当然。”金魁那边呵呵大笑道:“好,好极了,君老弟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气度与涵养,这样一来,老夫头顶这块皮毛虽被包骧的“皮口袋”刮去了,却还心甘情愿!”君惟明走了过来,叹疚良深的道:“连累你了,大当家……”金魁用力拍拍君惟明的肩膀,豪迈的道:“小事情,算不了什么,那包骧功夫的确了得,不过,他虽然刮去老夫头皮一块,老夫也以鞭发术将他绞成重伤了!”君惟明笑道:“早听说当家的挽在脑后这段长发蕴有奇功,可以缠牛绊马,绞断巨木,包骧也吃大亏了!”金魁豁然大笑,道:“白发银眉”官采赏了老夫一缅刀,通在左肩上,老夫也给了他六记“青怜掌”,他那飞链金斧就稍差一点的从老夫头顶上擦了过去了。 020 腰粗膀阔的吴万川略略犹豫着:“近了点吧?二爷交待可不能敷衍,赶到明朝被他发现血迹就在坳子口,咱们哥俩包管吃不完、兜着走,我看还是再走几步——” 反过刀背在君不悔背脊上狠敲一记,洪子立压着声咒骂:“都是你这短命的王八蛋害人,把我们从热被窝里扯起来替你送终,娘的个皮,挨冷受冻还得为你挖坑!” 一个踉跄扑前好几步,君不悔痛得直嘘气:“这位大哥……我也不是有意给二位大哥找麻烦,实在是……唉,情非得已,端人家的饭碗,多少总该表一点忠肝义胆啊……” 洪子立挥手又赏了君不悔一巴掌,恶狠狠的骂:“什么东西?你不过一个推车把式,他娘天塌下来自有长人去顶,你们镖局丢了镖干你何事?你却愣要逞强出头,抢戴孝帽子进灵堂,硬扮那孝子贤孙,要是你有这份能耐,倒还罢了,偏生又是个窝囊废,啥个门道都没有,反连累我哥们半夜三更吃风喝雪,多费一番手脚!” 拉了洪子立一把,吴万川道:“别打了,横竖一个要死的人,再打也是白搭力气,到了地头给他来个一刀对穿,岂不省事得多?” 洪子立气咻咻的道:“狗操的纵漏精,越想老子就越冒火!” 君不悔步履瞒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移动,更不住打着哆嗦:“二……二位大哥……咱们,呃,好不好打个商量?” 那洪子立斜吊起一双三角眼,阴着声道:“你的花样还真不少,说说看,你要同我哥俩打什么商量呀?” 半转过脸孔,君不悔上下牙床都在交磕:“二位大哥……咱们远日无冤,近目无仇,二位……能不能行行好,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反正……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二位大哥只要闭闭眼,我……我就超生啦……, 洪子立突然爆出一阵狠曝也似的怪笑:“老吴,你听听这厮说的人话,比大姑娘唱曲儿还花俏哩,竟叫我们哥俩放了他,娘的皮,他却不知道,一朝放了他,就有人不放我们罗!” 吴万川停下脚步,冷冷的道:“别跟这小子闲磨牙,行了,此地风水不差,便在这里完事吧!” 白雪,寒山,石岩,黑松,果然风水不差,只是景象萧煞了些;君不悔连打了几次冷颤,畏缩着躲出去好几步。 洪子立朴刀指地,嘿嘿笑着:“逃不掉的,好朋友,你就认了命吧!” 君不悔慌乱的道:“且慢,且慢,二位大哥,我这里还有七钱三分银子,二位大哥只要饶我一命,这些银子便悉数孝敬二位大哥——” “呸”了一声,洪了立勃然大怒:“去你娘那条腿,七钱三分银子也敢用来买命行贿?” 吴万川微一翻手,刀已出鞘,他板着脸道。 “甭逗啦,下手做掉!” 君不悔猛的一挺胸,张口发出一声他原意是待狂笑结果却是僵笑的笑声来,然后,他伸手入袍襟之内,却不抽出,只拿两眼定定瞪视着面前这两个想要他性命的人。 吴万川与洪子立做梦也未料到君不悔会来上这么一个突变——架势虽不雄壮,模样却有几分吓人,哥两个不由面面相觑,一时倒失了主意。 君不悔深深呼吸着,尽量把腔调放得平缓从容:“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深山?他娘真个把我当成瘟生,肉头,窝囊废啦?好叫你两个挂点的狗才知晓,我君某人乃是深藏不露,故意逗弄你们玩玩,如今腻味了,你两个若是见机识趣,就快快落荒逃命,否则,休怪我君某人立杀不赦!” 那洪子立不禁咽了口唾沫,哺哺的道:“还挺像的哩,这小子莫不是吓疯了?” 吴万川冷笑道:“竟把我们兄弟当做被人唬大的青皮二混子,瞎充这不入流的功架,娘的,不给他点活罪受受,谅他还搞不清自家斤两!” 洪子立盯视君不悔片刻,淬然长身扑前,朴刀猛推的一刹又倏而下沉,狠劈敌人胫骨,一招两式,相当凌厉! 君不悔半步也没移动,当洪子立的攻势甫起,他左手暴挥向后,身形微侧,一溜冷焰般的青蓝色光华炫闪着人眼,洪子立的一只右手连着那柄手中朴刀已打着旋转抛上半空,再洒着如雨的鲜血坠落于黑暗!” 一片死寂里,波散着轻轻的、胡弦尾韵般的颤咐,这轻轻的颤音如在耳边,似隐于幽渺,洪子立泥塑木雕一样保持着弓身蹲腿的运招姿态,仿佛还不能接受这既成的事实,还不敢相信自己的一条右臂业已与自己分了家,吴万川也目瞪口呆的僵在当场,怀疑着眼前的情景是真抑幻。 发愣的不止是吴万川和洪子立两个,君不悔亦同样傻呵呵的直了双瞳——我的皇天,这竟是真的事,这居然真的是杀人的刀法,多么神妙,多么玄异,又多么狠毒!只照着吉大叔手传口授的应变诀要换式出手。就那么简单的克敌制胜,拔刀入鞘更是恁般自然流畅,好像神思一动,所有过程即已结束,却结束得这等完美,这等潇洒,这等令人惊心动魄! “嗷……” 021 现在,洪子立才晓得痛号出声,他双膝一软跪倒雪地,却趁着跪倒的刹时一头冲往君不悔,独存的左手死力掐向君不悔的下体; 几乎不分先后,吴万川也疯虎似的跃腾起来,朴刀飞舞,搂头盖脸劈斩对方——出力之猛烈,恨不能一下子便将敌人剁成肉酱! 君不侮完全是出自本能,一种反射性的习惯动作,腰间轻挫,人已问出三尺,青蓝色的莹莹刀芒宛如水银泄地,斗然笼罩方圆寻丈,看不见锋刃的晃动,看不见刀形的层叠,只是那片莹莹的寒光扩散,吴万川已狂号着滚跌出去,洪子立也寂然伏地不动——两个人的形体血和肉搅,惨不忍睹,都像是在瞬息间遭到千百万刀斧手的砍劈! 君不悔目定定的注视着这副景象,这副自己出刀之下即便铸成的景象,他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五脏是种什么滋味;好半响,他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冷颤,拔腿朝山助子的方向狂奔。 管瑶仙满脸惊怒,形态更十分狼狈的缩在炕角一偶,她不但云鬓蓬散,那身大红裤袄更被撕破了几处,有的地方绽露出丝棉的棉絮,有的地方竟然肌肤裸现,看样子是吃了不少亏。 狄元站在炕前,眯着眼,咧开嘴,一张丑脸涨得火赤通红,呼吸粗独得宛似拉起风箱,更“咕”“咕”不停的直咽口水、敢情是真他娘猴急犯瘾,愣是准备霸王硬上弓啦! 炕上炕下这一男一女,有点拉锯战的味道,狄元前往一扑,管瑶仙便随炕躲闪,连在腰间铁环上的铁条,亦被她用来作为抗拒的工具,管瑶仙有功夫在身,这一拼死反抗,狄元虽也有一套上佳本领,却亦不易弄得对方服帖。 折腾了这一阵,狄元不仅是累,也上了心火,他喘着气,手指着管瑶仙咆哮:“姓管的贱人,你可不要不识好歹,跟狄二爷玩这捉迷藏的把戏,你他娘人已在我手掌心里,插翅也飞不去了!你若乖乖顺从了我,往后穿绸吃油,载金挂银,有你的风光逍遥日子,如果再要挣抗,莫怪我反脸无情,先将你玩翻了,再一刀戮你个透心凉!” 管瑶仙双目如火,面庞因极度的羞愤而变形,她握拳透掌、咬牙切齿:“猪狗不如的下流胚子,你不要痴心妄想占我一点便宜,我恁情去死,也不会让你玷污我的清白……你们都是一群在披着人皮的畜牲,老天爷怎么不用雷劈你们,不用电殛你们啊……” 荷荷怪笑着,狄元的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滴,像是一头春情发动的野兽:“好,够劲,我就是喜欢这等的泼辣雌货,越野越有味道,越野越见真章,好贱人,你他娘算是对上狄二爷我的胃口了!” 管瑶仙如位; “不要脸,无耻无行,连禽兽都比你们知羞……你们也有亲娘,也有妻子姐妹,就不怕遭报应,转轮回?” 狄元哈哈的大笑着:“什么报应、什么轮回?自小只有我哥俩二人,亲娘早归了西,姐妹更是人家家才有,至于老婆,这不正是你么?我怕个鸟?” 急怒交攻与惊恐欲绝的双重感受压迫下,管瑶仙有一种近似虚脱的疲乏,这才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她实在不敢想像,一旦失身于眼前这个人形妖怪,将是一个怎样凄惨可怕的后果! 抹了把唇角的口涎,狄元又不耐烦的吆喝:“贱人,辰光不早,再耗下去,马上就要天亮了,到时候几位老哥岂不是看我的笑话,若说我连一个雌儿都制不服,人前还能抬头么?你到底是从也不从?但要惹得二爷我性起,死活是一概不论,他娘的,我可要动真的啦!” 一错牙,管瑶仙狂喊着:“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你这天打雷劈杀千刀的猪猡!” 呆了一呆,狄元立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急吼怪叫,原始的凶性掩盖了一切,发了疯似的扑向炕上:“老子生啖了你,看老子生啖了你……” 管瑶仙溜炕躲避,边腿喘手抓,拿起铁环上的链子砸打,在一片唏哩哗啦的扑腾震响中,狄元以臂护头,形若猛虎出押,连翻带滚,愣是挺着挨着,拼死命去抱压管瑶仙。 光景十分的热闹,这不但是在逼奸,更且像在演戏了——全本的重头武戏! 022 第七章脱出虎曰陷狼阵 便在这时,一阵冷风又从窗口袭了进来,风中卷着细碎的雪花,寒冰冰的向四周洒扬,沾肤触体之下,就不似醍醐灌顶,也够令人骤起鸡皮疙瘩! 欲火高涨中的狄元,突然被这阵凛烈的寒风吹拂,不由哆嗦一下,粗暴的动作亦本能的在刹那间僵滞,管瑶仙乘机缩退,又倒靠回炕角,右手半护胸前,左手举着铁链,瞑目切齿,面容铁青,仍是一副严阵以待,不惜再度拼命自卫的架势! 狄元业已惊觉到这阵寒气来得古怪,来得不可思议,室内便不算温暖如春,至少也还不到冷得打哆嗦的程度,怎会忽地兴起这么一股奇寒,偏偏又正在眼前的要命关头? 猛一个回身,他望向窗口。却惊得差点从炕上跌落——君不悔刚好把窗户掩紧,转过脸来,与狄元照面下,竟彬彬有礼的先行弯腰招呼,笑出一口白牙。 现在,管瑶仙也发现了君不悔,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早已完全放弃了君不悔能有万一活命机会的希望,她早把君不悔当做死人了,然而这个“死人”不但没有死,更且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出现在她最窘迫,最危急,也最期盼援手的这一刻,天,莫非这真的是神的旨意? 狄元在瞬息的愕窒后,立即怒火冲头,又惊又怒的叱喝:“好个打不死的程咬金,你他娘的怎么又回来了?他们不押你出去砍头么?吴万川、洪子立那两个混帐却窝到何处去啦?”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回狄二爷的话,那吴、洪二位大哥原是要押到拗子口外处死的,后来经我再三央告求饶,二位大哥终于软下心,好歹将我放了,他们生怕回来受责,此时已双双逃命去啦,我呢?因为二小姐尚身陷危境,未得脱困,不忍自顾逃主,这才又绕回来准备搭救二小姐……” 愣了片刻的狄元却荷荷大笑,他跨下炕沿,斜眼瞅着君不侮:“倒是个忠心卫主的好奴才,但你却做错了一件事,你可知道做锗了哪一件?” 君不悔摇头道:“还请狄二爷指明。” 狄元形色一变,有若恶鬼生现:“你不该回转这里——你早该夹起尾巴远逃,说不准尚能苟活一时,但你这个不自量力、糊涂懵懂,又上不了台盘的王八蛋,居然敢再绕回来,这一步错棋错得离了谱,所以,你算死定了,你非但救不了姓管的贱人,你这一辈子也就至此完结!” 君不悔直率的道:“或许你说得有理,可是我不能不回来搭救二小姐,事实证明我回来得对,狄二爷,因为你真叫卑鄙无耻,行同禽兽,人家姑娘憎厌你,你竟打草动强糟塌人家,你说说,你算是哪一等的畜牲?” 狄元料不到君不悔看似呆笨拙生,说起话来却如此凌厉逼人,他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哇呀呀怪叫出声,满脸的疤斑都在透红:“你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胆啦?老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哪一个敢干涉我?你这不开眼的狗东西却当着老子面前数落老子,你完了,你就有八条命也剩不下半条!” 露齿一笑,君不悔道:“用不着穷吆喝,狄二爷,我不怕你,要是我怕你,我就不会转回来,你也算老江湖,怎的想不通这一层道理?” 狄元目透杀机,狠酷的瞪视着这个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小人物:“我什么也不必去想,就凭你这块杂不胚,还能雕出什么等样的稀罕玩意来?二爷我便当场先毙了你,再去找吴万川和洪子立那两个狗才算帐!” 炕角一偶,管瑶仙不知该要怎么办才好,她联想到君不悔的去而复回,其中必有蹊跷,决不似君不悔嘴里说的那般简单,姓吴的与姓洪的,一看即知是两个杀胚,且又属“无影四狐”的亲近手下,岂有违令询私、替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牵连的可能?假如事情不是如此,君不悔又是用什么法子脱险的呢?管瑶仙的心中充满疑团,莫不成——莫不成君不悔果真是龙潜于泽、虎落平阳的奇才异士之辈? 这时,君不侮又把右手伸进衣襟之内,模样显得非常的安闲自若: 狄二爷,你先时说我做错了一件事,不,我没有错,我看你,倒是快要做错一件事了,只要你这一错,恐怕就连你这条老命一同错进去楼!” 乱发蓬散的狄元双掌微微上提,从齿缝中嘘着气:“一朝将你宰杀,便天大的是非也与你无干,好杂种,纳命来吧!” 掌势的运展猛烈而又雄浑、狄元只斜偏两步,那波涛般汹涌的劲气已暴卷君不悔,君不悔匆忙退向窗前,狄元人已挫腰旋身,左掌猝起,快同闪电般劈向君不悔胸膛! 房中又是一阵突然的寒冷,寒冷来自那不知何时迷蒙扩散的一片青蓝光华,光华森然的无声流动,有如一大群看不见的,摸不着,泛现着育蓝色调的精灵——狄元拼命后腾横滚,却也在右颊上留下一道血槽,像是婴儿嘴唇翕动般的一道血槽! 几乎忘了自己挂彩的这档事。狄元仿佛看到活鬼似的看着君不悔,这位狄二爷的一双眼珠子牛蛋一样凸出眼眶,脸盘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累累的疤斑不再透红,而是泛灰了! 同样惊窒得目瞪口呆的还有一个管瑶仙,她失了魂似的盯着君不悔,这个人,这个粗工、贱役,这个只配推车打杂的君不悔,竟然怀有一身如此精绝的本领,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功力,甚至方才出手之际,用的什么招式、何类兵刃她都没有看清,但见那冷莹莹的寒光展现,业已是眼前的情景了。 粗独的呼吸着,狄元强按惧栗,怒力使自己的舌头不发直:“你你……你……到底是他娘的什么人!” 君不悔一本正经的道:“回二爷的话,我是飞云镖局的车把式,还不是赶车的车把式,乃是推车的车把式,二爷,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听到君不悔的自我介绍,管瑶仙禁不住脸上发热,极为尴尬——那是一尊真神,却疏做泥菩萨闲搁着沾灰蒙尘,自己兄妹这双眼睛,不但不叫识人,简直就被沙土封瞎啦。 狄元死瞪着对方,喃喃自语:“不对……这家伙的路数怪异,刀法凶险,连我都搪不过一招,他娘的,天下哪有这等的车把式?” 就在此刻,房外有人轻轻敲门:“我说狄老弟呀,你又吵又闹也疯了大半宿啦,到底完事了没有?我们老大有交待,早点歇着,别弄伤了身子,往后辰光正长,有你乐和的日子。” 狄元心里发急,却不敢开口求援,一则人家的那把刀实在太快,他生恐只一发声,对方突起猛扑,十有八九是招架不住,二则这张老脸还不能不要,凭他“无影四狐”头一位狄某的嫡亲胞弟,居然叫起救命来,朝后还见得了人么?因此他只僵在那里喘着粗气,不吭声,也没有移动。 023 敲门的人是黎在先,约模是听到狄元喘息的声音,不由得嘻嘻笑了——纵然未曾对面,也能叫人想像到他那副贼头脑脑的德性:“你看看,狄老弟,你看看你,累成了这付模样,还不好生歇息?元气可不能多耗呀,对那管丫头也怜惜点,人家到底是黄花大闺女,经不得你连番狂风暴雨,好啦,早早睡吧,我不打搅了……” 门外传来黎在先长长的哈欠声,然后是趿拉着鞋离开的脚步声,狄元禁不住脸色泛青,暗里咬牙切齿,操翻了他黎在先四哥的祖宗十八代。 凑近一点,君不悔轻声轻气的问:“狄二爷,有这么个好机会,你怎么不示警求援?” 狄元哼了哼,回答得却也但白:“老子不给你下手的借口,老子也不愿刺激你下手!” 君不悔笑了:“你怕我?“ 狄元的“太阳穴”跳了跳:“我怕你个卵,可是我却并没活腻,今晚只低一低头,迟早要找你出这口怨气!” 炕上,管瑶仙恨声道:“杀了他,君不悔,杀了他!” 猛一错牙,狄元憋着嗓门狞笑:“最毒天下妇人心不是?好贱婢,你若打谱要我的命,我也包叫你们松活不了,只要这小子,起意想干掉我,至少我痛叫一声的时间还有,到了那时,我看你们两个如何逃命?” 管瑶仙顿时沉默下来——狄元说得不错,他眼前顾惜自己这条老命,才硬着头皮闷声不响,一旦察觉老命将要不保,十成十会出声求救,那样一来,惊动了“无影四狐”,这甫露的一线生机,很可能又会趋于幻灭…… 君不悔想的和管瑶仙有些不一样,他担心的是能否对付得了“无影四狐”,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摸不清楚自己的功力深浅如何,到了什么火候,假设引来那四条邪狐,吃得住固然最好,若是抗不过人家,岂不是自找绝路,从此际的形势而言,这个险还是不冒为妙! 狄元观言察色,明白方才的恫吓已生功效,他打铁趁热,赶紧道:“今晚上我自认晦气,跟头栽就栽了,你们如果不动我的脑筋,我也不叫你们为难,我任你们逃之夭夭,保证半声不吭,就好像我不在这里一样!” 君不悔望向炕角的管瑶仙,以征询的语气间:“二小姐?” 闭闭眼,管瑶仙眼下一条细筋在连连扯动,她的腔调怨恚却又无奈:“便宜了这畜牲!” 狄元压着一头爆火,恶狠狠的道:“你骂,叫你骂,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把这每一个字再生吞口去!” 管瑶仙冷凛的道:“希望你能活得那么长久,狄元,也但愿能遇上你!” 双目是闪着赤焰,狄元威胁的道:“贱人,你好歹记牢就是,我狄二爷自来有仇必报!” 君不悔带着怒意接腔:“姓狄的,如今你是一脚踏在阴阳界,两手分攀生死门,还喳喝个什么劲?真要惹翻了我,一刀剁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深深吸了口气,狄元阴着声道:“此际老子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你狠,我这就收口不与她吵!” 君不悔道:“还不快去把二小姐身上的禁制解除?” 狄元倒也干脆,从腰间掏出钥匙,爬上炕去替管瑶仙启开铁环的锁口——管瑶仙在狄元动作的过程中一直扭闪缩让,生怕被对方的手指触碰着,好像姓狄的身上染有杨梅大疮,沾上一下便一辈子洗不净了。 君不悔已把窗户启开,等管瑶仙跳下炕来,这才冲着直眼发怔的狄元道:“狄二爷,请你帮个忙,要嚷要叫也等我们走远一点再开始。” 管瑶仙却是头也不回,只低促的向君不悔说了一声“走”,人已越窗而出;仿佛多往后面看一眼,便更会为她带来不能言的污秽感…… 天亮了。 雪覆的大地上起着雾包,白茫茫的烟霭浮沉在山限林隙,也飘荡于原野荒畴,当人们哈一口气、便将那蒙蒙的雾色挂上眉梢鬓角…… 四处都是一片迷蒙的混饨,看不到人家,闻不得鸡犬鸣吠之声,这一阵发力狂奔下来,君不悔与管瑶仙甚至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 经过再三寻觅,君不悔总算找着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前一棵半枯的白扬树,庙后一堆乱葬岗,真个是处人鬼杂居、阴阳交界的所在。 这座土地庙的确是小,巴掌大的方圆,还隔着一道神坛,坛后供着土地公、土地奶奶的泥塑神像,庙里的香火平素似乎不错,金钱银纸的烟薰,把这个地方神抵的一双老脸都乌抹得看不清晰了。 管瑶仙的大红斗蓬丢弃在“无影四狐”那幢石屋里,只穿了一身袄裤奔命,这身袄裤还叫狄元撕裂了好几处,洞隙通风,人在情急狠跑的辰光不觉得冷,这一停下来,寒气就侵肌透骨,冻得心里发慌啦。 君不悔进入庙里之后,赶紧取下自己颈问的围脖,当做掸子在地下匆匆拂掸雪尘,未了又把围脖摺叠起来铺平,意思是权充坐垫,他搓着手打了声哈哈:“好歹算找着这么一处暂可挡寒避风的所在;二小姐,你先请坐,我再看看能不能弄点柴火来引着,也好驱驱这片寒冷……” 管瑶仙双臂抱肩,冻得脸色发青,嘴唇泛紫,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牙齿不使磕颤,还想扮出一抹笑容回答君不悔的好意,却因面颊肌肉僵硬,算是白搭了。 怔怔的望着这位二姑奶奶,君不悔呐呐的道:“二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管瑶仙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扁着唇道:“是有点寒意……” 024 搔搔头,君不悔想到如果现在出去找些火,能否找着适宜引火的干燥木柴且不去说,就算找着了再拖回来引燃,也要一段时间,这一阵延宕,只怕管瑶仙就待冻僵了,如今仅有一个应急办法,便是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管瑶仙穿上御寒,然则双方身份悬殊,管二小姐的脾气又来得个娇盛,这一番好心若叫人家当成了驴肝肺,可就大大不上算了;他迟疑不定的欲言又止,模样间便不免有着三分窘迫。管瑶仙亦有颖悟,她打着哆嗦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君不梅干咳一声,壮起胆子,却仍免不了带着腼腆之负:“二小姐,假如你实在冷得熬不住,我……呕,我身上这件袍子你先拿去披上,也好驱驱寒意,当然,我是说你要不嫌弃我是个下人以及这件袍子太脏的话……” 终于在僵冻的脸庞上绽出一丝笑意,管瑶仙动容的道:“谢谢你,君不悔,但你也会冷……” 君不悔忙道:“不要紧,我身底子厚实,抗得了这点寒冷,二小姐总是姑娘家,比不得一般男人壮健,尤其是我,冰天雪地里干活惯了,皮厚肉粗,自来便耐得冻……” 管瑶仙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君不悔,袍子给我,说真的,我冷坏了!” 君不悔迅速脱下他那件陈旧却相当暖厚的棉袍,帮着管瑶仙披在身上,管瑶仙身段窈窕纤长,披上这件又宽又大的袍子,不啻裹着一张小型棉被,袍子内仍残留着君不悔的体温,暖暖的,熨熨的,更透着一股男人特有的汗酸气息,这股气息沁入管瑶仙的嗅觉,不知怎的,她非但不感到腌酥憎厌,竟反有一种微醉般的晕眩微荡…… 瞧着管瑶仙舒恬宽怕的神情,君不悔就更不觉得冷了。他挺起胸膛,竖直脖颈,颇有一副风雪不能屈的气概。 “二小姐,你看,我可不是抗得住么?待会再出力背上几捆柴火,就益发热腾腾的能冒汗啦;二小姐,你现在是否比较暖和了点?” 管瑶仙扯紧棉袍的襟口,一股温热由肌肤透到心田,她不再颤抖,不再寒栗,脸上的笑容亦显得那么真挚坦率,没有丝毫矜持做作:“君不悔,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我的谢意,更不知该如何向你言明我的愧疚,以你这样一位拔尖的高手,却屈隐在我们这家不成气候的镖局里,忍辱受气全不计较,更在紧要关头出力卖命,慨施助援,要不是你,我若非死在自己手中,也必然难逃这冰雪封天的大限……” 摆手阻止君不悔出言,她又继续说下去:“你明白,君不悔,人都有一死,逼到头上,亦不由得贪生畏死,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也豁得出去,但我却不甘含冤受屈的死,不清不白的死;一个姑娘家,在承受玷污之后带着那样一条肮脏身子,便是到了黄泉,又有何面目对先祖列宗于地下?君不悔,你不仅救了我的命,更保全我的名节,我……我……” 双目中泪光隐隐,语声硬咽,管瑶仙有些说不下去了,我这的真情真性,这样的掬心掏肺,倾诉的对象却是一个从起始便屈居杂役的君不悔;君不悔不禁受宠若惊之下兴起无尽的各般感触——人际关系风谲云诡,变化无穷,某一桩难以逆料的遇合,却是人与人之间处势迁异的因素,而谁又能预测自己命运的起伏、未来的否泰呢? 管瑶仙摔了摔头,将垂落额前的一络秀发拢口耳边含着泪笑道:“君不悔,你不会在心里讥嘲我吧?” 君不悔呐呐的道:“在心里讥嘲你?我为什么要在心里讥嘲你?” 管瑶仙脸儿微赦,羞涩的道:“我是说——你会不会笑我这么不知自制,不懂隐讳,甚至有些失常失态,把想到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君不悔陪笑道:“二小姐,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人嘛,原该这样,心中有事便说出来,憋着闷着反而形同结郁;一般姑娘家如果要吐露什么委曲或感受,大多都会情绪比较激动难以抑制,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算失常失态……” 管瑶仙反应十分尖锐,自己也不知道怎会突的冒出这句话来:“有很多女孩子向你倾诉过委曲?” 呆了呆,君不悔面红耳赤的道:“二小姐说笑了,像我这么块料,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一肩明月,两袖清风,说钱财没有钱财,讲人才没有人才,别提女孩子会向我吐露心事,只怕连答理都不愿答理我,呃,我是曾经看到过,那可是大姑娘对别人,不是冲着我。” 管瑶仙不以为然的道:“君不悔,你不须妄自菲薄,基业是人创的,财富也是人挣的,你有一身好本事,一颗任侠尚义的心,这就足够了,加上你的青春,你的强健体魄,还怕没有发迹的一天?” 耸耸肩,君不悔苦笑道:“本事不能用来抢、用来偷,大不了自卫助人而已,又从何发迹起?” 凝目注视君不悔,管瑶仙徐徐的道:“有一身好功夫,即是在江湖上飞黄腾达的本钱,君不悔,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让我来帮你策划筹谋。包你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嘿嘿笑了,君不悔微现赦然:“我恐怕不成,二小姐,我不是材料……” 管瑶仙平静的道:“你没有去尝试,怎知不是材料?从你单独犯险前往‘老君山’救我的举止,胆识同决心的表现就是不寻常人物,君不悔,你相信我,我不是奉承你,高估你,你必然能以成器!” 君不悔迟疑的道:“奇怪,我大叔也是这样说……” 眉梢子轻扬,管瑶仙间:“你大叔?” “就是吉大叔,二小姐大概不会认识他。” 对于君不悔口中的这位“大叔”,管瑶仙显得没有多大兴趣,也就不曾追问他们之间的渊源及关系,她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君不悔,你这一身好本领,是否从来未在人前显示过?” 君不悔迷悯的道:“这又不是耍把戏,若没有必须,我为什么要在人前炫耀?” 管瑶仙道:“那么,除了你师父和你自己知道你的能耐外,别人都不晓得?” 君不悔笑道:“现在狄元也知道了,还有那叫吴万川和洪子立的两个人也知道,不过姓吴和姓洪的即便知道也不关紧啦,我一道送他们升了天,二小姐,杀人并不快乐,更是一桩作呕的事,然而在无可选择的情形下,却也不似想象中那样困难……” 管瑶仙凛然于色:“不必内疚,狄青手下那一批人个个凶残无道,犯案累累,杀之决不足借,想想他们平日酷虐善良,茶毒生灵的暴行,亦正该以杀制止,君不悔,这是做好事!” 说到这里,她又换了一种温柔的眼光瞧着君不悔,接上先前的话题:“我方才问你曾否炫技人前,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以你的才能,尽有机会谋栖高枝,为什么却自甘委身于杂役的工作?如今我算明白了,别人不知道你的本事,你又不曾执意显示,当然便若石蕴璞玉,沙砾含金,未经琢炼,就难见光辉;君不悔,由此亦证明你的本份笃实,不平凡中益增不凡……” 君不悔在管瑶仙的一再赞赏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算贴切,他傻呵呵的咧嘴笑着,又似忽然记起什么事来,赶紧道:“二小姐,我得出去找柴火了,这座土地庙后头是一片乱葬岗,万一找不着合适引火的木材,便劈棺材板来烧,你不会介意吧?” 管瑶仙叹了口气:“随你吧,处在眼前的环境里,哪还有这么些挑拣。”君不悔走向庙门,举目望去,外面仍是白茫茫的雾气在飘浮着,浮浮荡荡似乎比先时更要浓密了,这种鬼天气,只怕找块棺材板都不容易。 于是,一阵急骤宛若擂鼓般的马蹄声便在此刻隐隐传来,蹄声传扬的距离初入耳时还相当遥远,而仅是凝神聆听的须臾,却以惊人速度往这边移近! 君不悔怔怔的瞅着这一片雾氢,心中暗暗祷告骑在马上的主儿可不要又是些瘟神,但没来由的竟兴起一种忑忐不安的感觉,好像从蹄声的狂乱中含蕴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025 管瑶仙也听到了声音,她来在君不悔背后,默默注意响动游移的方位只是片刻,她已低沉的道:“冲着这边来了,君不悔,你听出骑马的乃是两拨人?像是一拨在前奔,一拨在后追,两边都在拼命死跑,看样子又似一桩麻烦!” 咽着唾沫,君不悔道:“我也觉得不大对劲,二小姐,我们是否应该不惹麻烦?” 郁郁的一笑,管瑶仙道:“我们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今尚在麻烦之中,我们当然不惹麻烦,君不悔,先不要出去找柴火,进庙里来躲一躲再说。” 君不悔点着头退回庙门,一边感咱的道:“对于残破的寺庙,我似乎特别有缘,以前住的是山神庙,现在又避风寒于土地庙,都是些破庙,却不知遇合有什么不同……” 管瑶仙轻轻的道:“待过些时,我倒要你好好把这段往事说给我听。” 不等君不悔口答,业已来在左近的马蹄声突然加速逼临,那种亢烈狂急的敲地声响,几乎连这座小小的土地庙都受到震动,雾气弥漫中,两匹惕黄毛色的健马破氢而出,带掀起滚滚烟霭,仿佛这两匹马儿是自空飞落! 当然,马儿并非自空飞落,马背上的两个骑士却从鞍上扑了下来,差不多是连跌加爬的双双一头撞进了土地庙! 君不悔本能的一把将管瑶仙扯到身后,自己拦遮于前,在这片巴掌大小的破庙里,除了面对面的开诚相见,实也没有个躲藏之处! 这两个不速之客,混身上下血迹斑斑,两张人脸上更充满了惊惶焦惧的神色,他们冲进庙来,原意似是想找个可能藏身的所在,猛一下和君不悔及管瑶仙照面对瞧,倒将这二位懂得晕天黑地的仁兄吓得“嗷”声怪叫起来! 君不悔颇为镇定,他沉着的喝问:“二位是什么人?贸然闯入此间意欲何为?” 两人中那肥头大耳的一个抹了把额门上淋漓的血渍,气急败坏的道:“现在不是回答你问题的时候,老弟,且先帮帮忙找个地方容我哥俩躲一躲,只等逃过这一劫,我们连祖宗十八代的家谱都背予你听!” 另一位顶了张狭长的黑脸膛,却是此刻现着青白,他眼珠子四溜快转,慌张的道:“我的老天爷,自远处雾蒙蒙的打眼一看,这里是座有顶有帘的屋字,孰不知实际上却只有这点大小,老古,此地别说藏不住你我两个大活人,恐怕躲只耗子也能被搜出来!” 大冷的天,叫老古的胖子却是一身透底的汗水,他三脚两步奔到神坛之前,探头一望那仅得盈尺空间,高才六寸的坛隔,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可不是没有个躲藏之处?你我哥俩要能化身成土地爷土地奶奶的泥塑神像,尚有个万一之望,否则怕是在劫难逃了哇……” 君不悔一听对方在情急之下居然连这种迹近疯癫的话都出了口,险些儿就失声笑了出来,但他也明白眼前决不是该笑的辰光,只有一再用力吸气,拼命忍住。 不知什么时候,后追的那阵马蹄声已经消失,空气中浮荡着一片僵冷,一片空茫的寂静,好像追兵突兀幻散,一干索命者卷飘向天边去了。 黑脸仁兄机伶了一下,惴惴不安的道:“听,没有动静了,老古,可能他们中了计,冲着咱们两乘空鞍坐骑撵下去啦!” 胖子唇角抽搐着,苦涩的道:“但愿神佛保佑,叫那些杀千刀的吃浓雾遮眼迷心,一直朝下白撵,最好通通撵到南天门,撵到九幽地府,撵到他们祖坟里去!” 君不悔又想笑,却又再竭力忍住,管瑶仙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形态中隐现忧惧,她仿若不大相信这两人会在危机己发之际忽然转运。 那黑脸仁兄悄声道:“老古,要不要出去探一探?也好确定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接着他的话尾,庙门外飘忽的雾氲里,已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粗厉又狠酷的声音,声音宛如是从地心间爆裂出来,带着熔浆般的火毒:“古文全,颜灏,你们这两头丧家之大自认为已经脱险逃生啦?却是想得挺美,好叫你们明白,十三人狼的阵势早已圈死这片破土地庙,端等着瓮中捉鳖,吮血吃肉! 026 第八章人性贪婪人心险 那叫古文全的胖子闻声之下,不由猛的打了个哆嚏,刹时连面孔上的五官都走了样;他一个箭步掩到庙门左侧,憋着喉咙似在呻吟:“这些天杀的毒狼,他们竞不曾中计!颜灏,如果真叫他们圈住,我哥俩就注定没得活了,你倒想个救命的法子出来啊……” 黑瘦的颜灏忽然凄凄惨惨的笑了,笑得和哭一样。 “老古,十三人狼,阴魂不散,纠缠我兄弟已有四个多月,这一遭终吃他们盯牢圈稳,我们除了认命,也只有认命了……四个月前,我就劝你不要动这黑吃黑的脑筋,你偏他娘的不信邪,如今可好,到口的肥肉未及尝鲜,眼看着便要到阎老二那里应卯,你说叫不叫冤哪?” 一跺脚,古文全又急又气又恼的道:“事情业已到了这步田地,好比生米成了熟饭,做已做了,还提这些驴话干鸟?我要你想个求生逃命的法子,可不是叫你表冤诉屈,颜灏,你早就趟了这湾混水,既便我由得你拔腿,那干毒狼也断断放不过你!” 又是愁惨的一笑,颜灏几乎落下泪来:“我知道他们饶不过我,老古,所以我才自甘认命,你想想,在这冰天雪地里,又被他们堵死于这片破庙四周,除非你我能以土遁或化做一溜清烟散去,又到哪里去寻思脱险之策?老古,这是前世的冤孽,老天注定的下场,我们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且等着束手就戮吧!” 古文全气得混身发抖,自己偏又更无计出,只剩不停的咒骂:“没出息的东西,直他娘的,一堆鼻涕,你打谱求死,恐怕人家还有活罪你受;那三万三千两银子,你分得一万六千五百两,并未少拿一文,到如今却要这等孬种,把我姓古的锐气也一遭挫煞了!” 外面雾气迷蒙中,那狠酷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古文全,颜灏,你们听着,限你两个在半炷香的时刻内滚出来俯首受缚,稍一逾时,便休怪我十三人狼照面之下先取你二人一臂一腿!” 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古文全低声骂道:“操他娘的还称不上狼,怎不照面之下要我们的人头?” 颜灏的声调带着硬塞:“人头放在后面砍,老古,三万三千两银子不先逼我们吐出来,十三人狼怎舍得要我们死?” 呆了一下,古文全咬牙切齿的道:“他们是做梦,老子恁情豁上这颗脑袋,一文也不吐!” 颜灏沮丧的道:“吐不吐全是一个结局——横竖都保不住这条命了。 沉寂了好久的君不悔,把管瑶仙拉到一边,悄声道:“二小姐,看这两个人的模样怪可怜的,你说我们该不该插手帮他们一帮?” 叹子口气,管瑶仙道:“外面那自称做十三人狼的一伙人,是什么来历出身我并不清楚,但光看他们的声势气焰,就可断定决不是好路数,我们有没有能力吓阻这些人到在其次,主要是找这个麻烦上不上算?你刚才不是说过,我们不该多惹麻烦吗?” 君不悔略显扭妮的道:“说是这样说过,可是一瞧他们这副吊颈之前的熊样子,不觉心就软了,二小姐,武林中人,讲究的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管瑶仙轻轻的道:“老实讲,咱们见着的这档子事,是否为不平之事尚未敢言,这两个家伙看上去眼斜不正,我估量亦不是什么善类,你没听他们在彼此埋怨,口口声声净提些黑吃黑的名堂?” 君不悔谨慎的道:“二小姐的意思是?” 哼了哼,管瑶仙道:“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君不悔,我们自己的问题犹未解决,哪有功夫去搭理这些闲事?任由他们彼此了断吧!” 君不悔只有颔首道:“既是二小姐交待,我不管就是,如此一来,他二位怕就惨啦……” 管瑶仙淡淡的道:“那是他们的难处,不值得我们去烦恼,君不侮!记住一句话——是非只为强出头!” 君不悔正在回味着管瑶仙的语意,另一头,那颜灏已走到庙门口,扯开嗓子像嚎丧似的嚎将起来:“乔少坤,你们用不着步步紧逼,横施威吓,我兄弟认栽了便是,外头雾蒙蒙的一片混沌,没有庙堂里清亮,你们要拿人就进来,我兄弟端等着套枷带镣了……” 管瑶仙唇角一撇,陋鄙的吐出三个无声字音:“没骨气。” 君不悔有点不以为然,却忍着没有吭声,他在想,天下之大,有几个真正不怕死的慷慨悲歌之士,从容赴难的好汉?事情不临在自己头上,感受当然迥异,阴阳一线间,那即将踏跨的人,又叫他怎生潇洒得起来? 这时,古文全却正激动的指责他的伴档:“颜灏,打什么光景开始,你已能够代我发言作主啦?你他娘不中用,欠出息,一身软骨头,竟硬拖着我替你垫背,让我也落个窝囊臭名?你要投降是你的事,我却没有这么容易顺服!” 颜灏腔调沙哑,恍恍惚惚的道:“老古,难道你还看不出,我们是再也没有指望了?早点服输尚能少吃点苦头,一等人家扑进来,马上就得丢臂缺腿,血光盈堂,那种罪我受不起,‘十三人狼’又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一干狼货啊……” 古文全犹自嘴硬:“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乌气,任那十三匹泼狼再是凶悍,老子也要同他们拼,拼得一个够本,拼得一双有赚,姓古的可是有骨节的人……” 颜灏幽幽一叹:“你自己吃几碗干饭应该肚里有数,老古,你拿什么去同人家拼?只在个把时辰之前,咱们被‘十三人狼,堵住那条干河沙床上,人家仅出来一个齐钧,一个邵大峰,就将你我兄弟二人打了个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姓齐与姓邵的还是十三人狼中排大尾巴未的两员角色……老古,你就死了心吧!” 古文全声声冷笑,却是笑得颇为软弱:“依你的说法,现在只剩下伸长脖子挨刀的一条路了?” 颜颁形容十分苍凉的道:“然则还有第二条路不成?” 两条人影便在这一刹间像两团被风刮起的飞云般卷了进来一两个人全是一色一式的白袍子外加白熊皮坎肩、白熊皮护耳软毛帽,这一身的白混在雪雾里,还真叫人难以分辨,这两位甫一进门,一只缀满闪闪钢锥的狼牙棒,一柄寒芒隐泛的三尖两刃刀已经顶着古文全与颜灏,动作是又快又利落! 紧接着他们屁股,又有两个相同穿着打扮的朋友暴掠而入,两个人使的是一般家伙,俱为又沉又利的鱼鳞紫金刀,本来他们在进庙之后,原也是打算用刀逼住古、颜二人的,刀尖才转,却赫然发现庙堂里还另多出一男一女,而这一男一女又完全不在他们计算之中,二位仁兄顿时便愕在当场! 027 抢先人来的那两位,此际亦已察觉情势有异,那手握狼牙棒的青脸汉子不由狠笑一声,口鼻间直喷着白气:“我道古文全和颜灏哪来的胆子,居然还敢同我们对待了这一阵,原来两个杂碎是找着帮手啦,看模样尚挺强的哩!” 鱼鳞紫金刀倒贴臂时,这位大胡子突目瞪眼的咆哮:“站过来,通通排在一起,爷们没这么多闲功夫,个个监守!” 君不悔愣了愣,期期艾艾的用右手拇指头点了点自己:“老哥是在叫我?” 大胡子不耐烦的呛喝:“你们两个,除了你还有你身边那个雌儿,你们过来和古文全颜灏站在一堆,别他奶奶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出歪点子!” 君不悔赶忙分辩:“这位老哥,恐怕你是弄错了,我与我们……呃,我们家小姐是躲到这片小庙里避风雪来的,与这姓古的姓颜的根本不相识,我们先来,他二位后到,如此而已,连话都还没讲上三句,老哥你怎作兴把我们同他二人当成一伙?” 大胡子满面狐疑的瞪着君不悔,目光扫过管瑶仙脸上,又停留在古文全、颜灏那两张走了原样的盘儿间:“说实话,这一男一女是你们的什么人?党羽、帮手,还是同伙?” 颜灏刚要开口,古文全已塌下肩腰,居然还扮出一副谄笑:“郭品三郭六哥,先时辰光仓促,没来得及向六哥你请安,这一打转却又碰上头啦;回六哥的话,我兄弟有什么事瞒得住你的法眼?呵呵,你怎么猜测,就是怎么个对,你说他们是什么人,便算是什么人吧!” 听得这一番回答,君不悔、管瑶仙两个是大出意外,相顾惊怒,那颜灏也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古文全在弄什么玄虚,大胡子郭品三不禁冷笑连连,厉烈的叱叫:“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一窝子货,却犹在那里故作姿态,矫言伪饰,他奶奶竟想瞒混于我?滚过来,一个一个给我靠墙站好,等候我们当家的发落!” 君不悔又急又气的叫了起来:“老哥,老哥,你且听我说,我们的确不认识这两个人,今日以前,从未见过,他为什么要胡扯这一番暧昧之言,我们虽不清楚,但此人存心不正却毫无疑问,老哥你要明查审断,千万别上了他的圈套……” 暴笑如雷,郭品三浓眉斜竖,唇翻獠牙:“住口,不知死活的东西,尚敢强词狡辩?我郭老六目光如炬,洞察秋毫,什么邪魔鬼祟、奸计诡谋骗得过我?你这点幼稚把戏更是不值一晒,快给我靠墙站好,六爷没那多精神与你穷耗!” 悄悄扯了扯君不悔衣角,管瑶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与古文全、颜灏靠拢成一排。 自鼻孔中哼了一声,郭品三提高嗓门:“裴锦,请当家的来,就说一干贼虏已就范,单候着当家的审问处置!” 那使三尖两刃刀的仁兄回应着转身离去,郭品三扬脸挺颈,踌蹰自得的开始踱起方步来,形态问真当是吃稳赢定了。 君不悔憋了一肚皮腌赞气,直拿眼狠瞪古文全,这算他娘的哪一门子呢?三竿子捞不着,八鞭子打不着的事,糊里糊涂就沾上身来,如今更变成了“贼虏”,他姓君的可是偷谁抢谁啦?这“贼虏”两个字,再怎么按也不该按到他头上啊! 古文全装做不曾看到君不悔的怒色,僵着一张血斑斑的胖脸半声不吭,天知道他那脑袋瓜里又在转着什么鬼花样? 于是,一声沉咳响自庙外,好魁梧的一条汉子大步走了进来;这汉子生就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架,国字面膛上毫无表情,只是右边的颊肉在习惯性的隐隐痉动,每一痉动之下,牵扯到他的右眼泡囊,也跟着不停的抽跳。 一见这大汉步入,郭品三赶紧迎上,边笑荷荷的道:“当家的,这一次我们是连头带尾捞个满网,除了古文全与颜灏两个罪魁祸首,外加他一双同党,都叫我们逮住啦!” 微微点头,大汉首先打量着管瑶仙,一开口,仍带着那种凶狠味道:“怎么还有个女的?” 郭品三摊手:“这年头,哪一行哪一道没有女的沾边?古文全和颜灏两个鬼头蛤蟆向来心思坏,点子多,便弄个阴阳同体的怪物来当帮手亦不足奇!” “嗯”了一声,大汉转目瞧向古文全,声音跟着严酷起来:“古胖子,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古文全努力勾动唇角,以期看上去他是在陪着笑脸:“乔大当家,承蒙大当家的垂问,我就只有几句话回禀——我该死,我混帐,我不是人;我不该财迷心穷,见利忘义,亏负了大当家的一番栽培,若大当家的生气……” 君不悔几乎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古文全、模样宛如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妖魔鬼怪——老天爷,这就是那个不久前尚在嚷着豁死拼命,自诩硬骨头的仁兄?我的亲娘,怎么才一霎眼的功夫竟变成了这么一个如假包换的孬货?人说口是心非,心口不一,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不要脸的角儿! 问话的大汉,即是“十三人狼”的瓢把子“吊筋人狼”乔少坤。他冷冷的盯着古文全,除了右颊的肌肉不住抖动之外,未显任何反应:“那九颗黑珍珠,是费了我们兄弟伙多少心血,出了多少力气才弄到手的稀世宝贝,由于我们欠缺这方面的销货路子,才委托你二位代为转卖,当时许了你们一成的好处——只是转一次手,便可分得数千两银子利润,这等的好事到哪里去找?我们兄弟对二位也不算苛刻吧?” 古文全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叠声道:“不算苛刻,不只不算苛刻,大当家的待我二人简直太优厚,太大方了,这全是大当家的心性慷慨,为人豪迈。 乔少坤突然“呸”了一声,手指如戟,险些点上古文全肥大的鼻端:“可恨你们这两个无仁无义的狗才,竟然贪心至此,黑下心肝将我们辛苦得来的珍宝独吃独吞,席卷潜逃!古文全,你们把我十三人狼当成了哪一等的瘟生、看做哪一类的肉头?就这么随你们欺骗?我操你的血亲,便真个群狼吃肉吧,也还留下一堆残骨,你两个却连汤带面一起下,骨头不留之外一股余香亦不叫我兄弟闻上一闻,你这一双不是人揍的东西,简直比那群狼犹要狠上十分!” 郭品三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古文全一个踉跄,他顺势又给了颜灏一脚,嘴里不停大骂:“不提起来尚忍得住,这一提起,我郭老六恨不能生啖了你这一对活杂碎,他奶奶吃到我们哥儿头上来了?面子里子全成了你们的,这一大伙人忙了一大阵,却变成替你两个出力啦!” 捂着紫红肿涨的面孔,古文全苦着脸道:“我知锗了,郭六哥,我早就失悔啦,我原不该存起这样的贪念,留下如此的继漏,郭六哥,我给你叩头,给你赔罪……” 郭品三气哼哼的吼叫着:“闭上你那张臭嘴,奶奶个熊,把我兄弟们耍得团团转,叫我们丢尽了颜面,憋足了闷气,只这几句话就想完事?古文全,你未免过于天真,也将我‘十三人狼’看得太容易打发了!” 古文全吞咽着口中的血水,边打恭作揖的道:“我不敢,郭六哥,我决不敢这么盘算,我既然有错在先,开罪了各位,自得有个法子向各位弥补,端求各位高抬贵手,已是感恩不尽……” 郭品三望着他们头儿——如今算是接近问题的焦点啦,乔少坤板着面孔,不徐不缓的道:“这才像几句人说的话,古文全,你且将你弥补的法子讲出来,我们合计合计看能否接受。” 又吞了一大口血水,古文全嗫嚅的道:“首先,大当家的,我分得的那一万六千五百两银子双手奉还,颜灏的那一份,我也会说服他全数吐出,涓滴不存。” 028 一直默不出声的颜灏顿时心火上升,他怒视古文全道:“用不着你丑表功,我分到的这票银子自会全倒出来,你管你的事就行,我的问题无须你操心!” 古文全故意摇头叹息,一派委屈模样:“好人难做啊,便老伴当一朝到了紧要关头,也只顾得自己啦……” 乔少坤骤而阴沉沉的笑了,笑得古文全后颈窝的汗毛直竖,背脊泛凉,但闻这位“十三人狼”的瓢把子出声道:“那九颗黑珍珠,粒粒圆润细致,毫无暇疵,黑得晶莹,黑得透亮,乃是举世罕见的精品,古文全,照你的算法,才卖了三万三千两银子?” 这一下,古文全的表情才真个惊慌了,他急切的解释着:“大当家,乔大当家,照说那九颗珠子品质极佳极纯,是不止三万多银子,但却要正卖正买才行,若是销赃的黑路货,如何能按市面上的价钱出手?这还是我,换了别人,只怕连三万多银子也卖不到,大当家是内行,是明白人,务祈察鉴,我绝对没有欺瞒大当家!” 乔少坤慢慢的从齿缝里把声音逼出来,透几分待要吃人的味道:“珠于是我们的,古文全,所以要照我们认可的价钱出卖,你说的价码,我们不同意,你听懂了么?我们不同意!” 古文全鼓肿着腮帮子,可怜兮兮的道:“但是,大当家,但是当初说好了交由我权宜处置,只要我认为价码合适,便可出让,大当家,那时可不是这么敲定的么?” 乔少坤无动于衷的道:“不错,是这么敲定的,但同时也说好你得按期按数将珠子的钱款交给我们,并没有连本带利让你独吞的这一条,对是不对?” 古文全窒噎含混的道:“这个……呃,是没有,没有这一条……” 微微扬起面孔,乔少坤接着道:“你们不遵守双方约定,横起贪念,我们在珠子的价值上就只有维持我们盘估的原则——古文全,我们认为这九颗珠子的价钱,应该比你出手价钱要高得多!” 古文全呐呐的道:“那……大当家以为该卖多少钱才叫合适?” 伸出一只巴掌,乔少坤干脆的道:“折之再折吧,五万银子是少不了的,你说这是不是相当公道?” 就算老天爷给古文全做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说不公道;一个劲的点着头,他笑中透着哭腔:“公道,公道,大当家出的价码真是再公道也没有了,谁要说这个价码不公道,谁就是睁眼瞎子外加混帐王八蛋……” 一侧,郭品三暴叱道:“既然公道,你先把五万银子交出来,接着再定规其余的事!” 古文全急忙指着颜灏道:“郭六哥,钱是我和颜濒对分的,我这二万五千两不会少奉一文,他的那一份,却要他自己负责拿出来……” 黑脸立刻泛了青,颜灏愤怒的叫道:“天打雷劈的古文全,你你你竟也当众含血喷人?我连头带尾只分了一万六千两银子,却从哪里再多加这九千两?” 古文全哀哀切切的放低了声音:“颜灏,我们是老伴当,相信我,这也是为你好,谁叫我们做错了事来?犯了过失,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一人多掏九千多银子,说不定还能少受活罪,保个全尸,否则,一朝人家开始将我兄弟凌迟碎剐起来,任你呼天抢地,情愿再凑几个九千两都来不及啦……” 颜灏悲恐绝望的跺着脚,哽哽咽咽的呻吟:“都是你害了我,老古,都是你害了我;你不听我的劝,又愣把我拉下水,这下可好,不但舍了财,性命也眼看着赔将进去……” 断喝一声,郭品三形似怒张飞:“住嘴,你两个当这是什么地方,又在什等人面前?居然哭啼吵闹不休,真正大胆放肆,若再不知收敛自制,看我不割下你们两只舌头喂狗!” 乔少坤阴恻恻的开口道:“怎么样,你们难兄难弟商量好了么?” 古文全强笑道:“就照大当家的价钱,我和颜灏每个人自掏腰包,多赔上一万七八千两银子罢了。” 乔少坤冷硬的道:“我们不领情,古文全,因为这笔银子并不算你们赔出来的,而是‘十三人狼,原本应得的利益!” 细小的喉结在古文全粗短的颈节颤动,他只有应承着:“是,是,大当家不用领情,半点也不用领情……” 那郭品又大喝道:“钱呢?现在就给你家列祖列宗们拿出来!” 古文全哭丧着面孔道:“郭六哥,我与颜灏这趟出门,是另有要事待办,身上几十两散碎银子是有的,却如何会携带着大笔钱财?所以必须等到——” 挥起一掌,郭品三又将古文全打了个四仰八叉,满嘴溅血,他凶神恶煞般哮叫:“你这个该死的猪猡,事情到了这地步,犹敢拖拉推搪、胡言狡赖?我告诉你,银子若不立即交出,眼下就先片你两斤人肉!” 古丈全赖在地下,果真杀猪似的干嚎起来:“大当家,你得替我作主说句话啊。我要是有意拖赖,便叫我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叫我变鬼也变个孤魂野鬼,大当家,我发誓没有谎骗各位……” 一幕一场的把戏,君不悔都静静观赏在眼里,他要等着看、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局,浑然忘我之间,他恍若不知自己与管瑶仙也是局中人了。 029 第九章尔虞我诈幻似真 这时,乔少坤才摆了摆手,慢条斯理的道:“品三,便暂且放他一马,莫再打了,这老小子说的话多少亦有几分道理,我谅他也不敢担着脑袋哄骗我们,你瞧瞧他那副德性,像有这个种?” 不等郭品三有所表示,古文全已一骨碌爬将起来,又是打恭,又是作揖,还带着胖脸上斑斑未干的涕涎:“当家的菩萨心肠,当家的果真是明镜高悬,体察入微啊,我哥俩身上虽说不曾携得有现成银两庄票,却决计少不了列位的分毫,只待列位随我到了地头,便可如数敬奉。” 乔少坤寒着面孔道:“别扯些闲淡,你们到底把钱财隐藏在何处?” 古文全哈着腰道:“大当家,我只晓得个人的藏钱所在,至于颜灏那一份,却必须问他本人才知道……” 身子抖了抖,颜灏凄凄惶惶的道:“不劳你们过问,我自己说了便是,我的钱,全放在家里寝居间床头边上那只红木矮几的第二层夹层内……” 乔少坤满意的“嗯”了一声,两眼直盯着古文全,道:“那么,你的钱呢?你的钱又藏在什么地方?” 古文全忽然目映泪光,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把脸盘转朝向君不悔,模样中含着无限的痛苦与委屈,连声音也透着如此的伤感:“不悔,你也跟随我这么些年了,这趟生意所得,原说好买上几顷良田,顶下两家铺面,就此安安稳稳过那太平日子,你顺便亦可娶房妻室传宗接代,我主仆二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操心了,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偏生砸了我们的希望……经过情形你全看在眼里,不是我不履行前言,乃是形势所逼,难逐心愿……” 说着说着,他仰起面孔,让那两行清泪顺颊流淌,泪水流过他血污狼籍的脸颊,便印下两条婉蜒淡白的痕迹——表演之逼真,神态之鲜活,几乎连君不悔都受了其沧然情怀的感染,第一个反应竟是满心凄楚。 怔愕之后的管瑶仙立时发觉情况不妙,这杀千刀的古文全岂木是有心栽赃?执意要将一口莫须有黑锅扣在君不悔的头顶?惊怒之下她用力拧了犹在懵懵懂懂的君不悔一把,同时尖声叫嚷:“姓古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根本不认识你,又岂会与你同流合污?谁跟随你这么多年?哪一个又要和你卖田置产?你完全在自说自话,意图嫁祸于人,谁宿了你,谁就是疯子!” 古文全又是一声浩叹,神色沉痛的道:“二姑娘,你不必怀恨在心,专挑这个节骨眼上报复于我,不错,是我阻止不悔与你交往,也是我反对这头婚事,但你却怎生能以怨我怪我?你不想想,你们凤城吕家乃是书香传世,又独竖武帜,地方上名门大户,你自小娇生惯养,盛气嚣凌,不悔一个半调子江湖人,却如何与你搭配得起?再说你凤城吕家三代无男,生的女儿是招赘,我迄今未娶,指望的就是不悔将来能在子嗣当中继其一予我队续香烟,若是任由你二人成亲,岂不断了我与不悔的后代?二姑娘,我是情非得已,你……你就好歹宽恕了我吧!” 随口编造的故事,在古文全哀伤又幽屈的娓娓诉说下,竟和真情实境一样,尤其两边双方俱在现场,他却瞪着一双眼愣朝上套扣,这份功力,这等胆量,加上这层厚皮,不但把一个君不悔听得张口结舌,管瑶仙气得面青唇白,甚至连他的老伙计颜灏也迷迷糊糊,分不出是真是假了! 片刻的僵窒以后,管瑶仙才算定下神来,她愤恨得不住跺脚,指着古文全鼻尖的那只手都在发抖:“真正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凭你一张臭嘴就能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就算你舌灿莲花,亦难以无中生有,以虚做实,古文全,你是骗子,是个老奸,是个诈术大王,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相信你!” 古文全垂下脑袋,居然颤巍巍的踉跄了一步:“你要骂,就尽情的骂吧,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争,什么可指望的?” 于是,乔少坤一声冷笑,恶狠狠的冲着管瑶仙道:“姓吕的丫头,我没有发疯,更非心智不全,我知道我该相信谁,更明白事情的真假虚实,你给我乖乖安静下来、这里还没有你叫嚣的余地!” 古文全连连拱手,是替管瑶仙求情:“启禀大当家;二姑娘出身名门大户,环境优裕,习性自也娇纵了些,务乞大当家见怪不怪,惠加矜恤体谅……” 重重一哼,乔少坤火辣的道:“我管他什么凤城吕家,什么名门大户?在这里只得由我作主,谁也休想耍刁使蛮,一朝惹翻了我,再是娇纵的习性也能给她捏成一团!” 管瑶仙气急交融,不由激动的大叫:“你们都是些白痴、都是些蠢材呀?这古文全明明是在唬弄你们、哄骗你们,你们竟么全当了真?我说过我二人从不认识他,以前也从未见过他,你们却为何不信?甚至我的姓名也是他瞎编的,我姓管,不姓吕,我这一辈子都没去过那叫什么凤城的地方……” 古文全深深的呼吸道,目光阴晦的瞧向君不悔:“不悔,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帮着二姑娘在这个关头陷害我……不悔,那笔钱,唉,你叫我怎么说?又叫我怎么办?” 君不悔满头雾水的道:“那笔钱?你是说哪一笔钱?” 古文全形色沮丧的道:“罢了,不悔,罢了,看开一点,把那笔准备买地产的钱交出来吧,那笔钱原也是乔大当家他们的,所谓来自何处,去自何方;我又何尝不想实现我们的愿望?但此时此情,却是奢求了啊……” 蓦地一机伶,君不悔赶忙大声道:“姓古的,你休要含血喷人,朝我头上栽赃,我不知道你为何晓得我的名字,却决没有代你隐藏哪笔钱财,你可别昧着良心阴损于我!” 古文全痛苦的叫:“不悔,你你你……” 那郭品三暴吼一声,指着君不悔:“奶奶个熊,头一遭是黑吃黑,这一遭是窝里反,天下的奇事全叫我们遇上了,兀那叫不悔的混帐杂碎,你竟打算连你主子加我们十三人狼一口吞?娘的个皮,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狠法!” 君不悔双手乱摇,结结巴巴的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你你怎能听信一面之词?我同这两个东西毫无渊源,素昧平生,又如何替他保管银钱?姓古的全是凭空捏造,一派胡言,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大当!” 突然间,乔少坤道:“姓古的叫古什么?” 君不悔未假思索的道:“不是叫古文全么?” 一指颜灏,乔少坤又道:“这个人的姓名呢?” 君不悔脱口道:“颜灏呀!” 乔少坤的颊肉跳动着,双眼微微眯合:“看你叫得多么滑溜顺口?要不是朝夕相处,有一段长久的交往,你怎会知道他二人的姓名又称呼得如此自然?” 君不悔悻悻的道。 “我是听你们这样称呼叫这两个人,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至于你说叫得如此滑溜顺口,我倒不觉得,其实只是两个名姓,吐音咬字又何须艰涩?” 乔少坤阴沉的道:“好一张利嘴,却任你翻江搅海,亦休想瞒过我这一双招子,你当我几十年江湖白混了?竟想给我来这一套障眼法儿?” 说着调他转向古文全:“这家伙叫什么?” 古文全表面颤栗,话可说得流畅:“君不悔,大当家的,他叫君不悔!” 君不悔是无心人,一时不曾记起管瑶仙当着古文全与颜灏面前称呼过他数次性名,而古文全却是有心人,早把君不悔的名字记牢了,纵然对音不对字,顺着音念总错不了;他有本领硬将管瑶仙改了吕姓,还怕顺着音念的名字出岔错? 这时,君不悔才愕然道:“你说,姓古的,你怎知我是君不悔?” 摇头叹气,古文全颜容忧戚:“不悔,听我的劝,不管你存心如何,我总是维护着你,你这样做没有用的,人家早就看穿识透了,你再不见机,只怕苦头有得吃;算了,不悔,把我交给你买田置产的三万银子交出来吧……” 君不悔顿时跳起老高,气急败坏的吼叫着:“放屁,你通通是在放屁,我认都不认得你,又几曾替你收藏过银子?休说三万两,你连三分三厘银子也从未交给我,你你……你是故意诬陷于我,古文全,你好黑好毒的心肝啊……” 古文全七情上面,竟凄然无语! 君不悔面朝管瑶仙,懊恼无比的接着道:“二小姐,你看看这成什么天理、成什么世道?无来由的居然背上这么一口黑锅,说又说不明,辩又辩不清,真叫憋死人啦!” 030 管瑶仙这一阵却是冷静下来,她低声道:“不用急,且看他们打算怎么办,你稳着点,我自有主意。” 乔少坤来到君不侮面前,眼角往斜里吊起:“是你自己把银子交出来呢,还是要我们替你抖漏出来?” 君不悔退后一步,挣红了脸孔:“乔大当家,你千万不要听信姓古的胡言乱语,他只是嘴油舌滑,戏演得好,其实没有一句真话,里里外外全在耍弄各位另带狠栽了我,的确我和他毫无干系,更不曾收他分文银钱,乔大当家,你是老江湖,可别上了他的邪当! 乔少坤好像没有听到君不悔在说什么,他形色间透露着厌倦,声音也冷厉如刃:“品三,看样子不宰杀个把人见见猩红不行的了,天下有这等的道理么?连讨回自己的银子亦竟如此困难,事情,待传扬出去,便别人不笑话,也够我呕上十年……” 郭品三大声道:“当家的说得是,我他奶奶早就不耐烦,准备拿他们其中的一个开刀啦,却不知当家的相中了哪一人?” 瞧向君不悔,乔少坤生硬的道卜 “我看这小子挺合适,他嘴硬,只不知身架骨够不够硬?” 郭品三狞笑起来:“当家的,我要一刀剁不下他的狗脑袋,便算你们家狗生养的!” 说着话,他的鱼鳞紫金刀倏然自背后翻现,金黄色的光芒流闪如波,锋利的刀口微微掣颤,端的是一副待要下手砍人头的架势。 于是,管瑶仙萧索的开了口:“犯不着来这一套,你们不是要银子吗?给你们银子也就是了……” 郭品三大吼:“却是拿来!” 管瑶仙的一双凤眼水盈盈的横向古文全,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好吧,姓古的,你既然坐实了我们,我们也只有认了,你挡在君不悔与我中间,愣要拆散我们的姻缘,你是起的什么念,安着什么心,以为我看不出来?” 原来是胡诌瞎撰的情由,古文全再也料不到管瑶仙竟缕着顺了上来,而形态认真,言语塌实,活脱真有这码子事一样,他不禁大为慎戒,异常小心的道:“此情此景之下,还提这些作什么?人家要的是银子,不是要你重表过往今来——” 管瑶仙冷冷的道:“这就要说到那笔银子,古文全,你是在多久以前将银子交给君不侮的?你可不要忘记,银子从‘十三人狼’那儿转到你手中,至少已有四个多月了!” 搞不清楚管瑶仙是在弄什么玄虚,但古文全却知道绝对不是好意,那或者是一个圈套,或者是一个话结,却用诱导式的谈话来引他入彀,狠狠的,他暗中警告自己,万万不能中计翻船,否则就大事不妙了。 管瑶仙提高了声调:“说话呀,古文全,你只告诉大家,这笔银子你什么时候交给君不悔的?” 咽着唾沫,古文全力持镇静的道:“大约,呕,有三个月了吧。” 管瑶仙打蛇随棍上,神色严肃凝重:“不错,亏你还记得你是三个月之前就把这笔银子交给他了,古文全,我早就明白你的私心,知晓你强欲破坏我与君不悔结合的恶计,所以我亦事先做了安排,那笔钱,我已从君不悔手里要了过来,替他——也是替我们购置了三百亩良亩,外加一幢合院的庄屋,现银子已用尽,如今是一文不存了!” 君不悔总算开了窍,福至心灵的跟着道:“是呀,银子都购置了田产,哪还有剩?古老大你与我相约在此,乃是让我引你前去看田分地,怎又逼着我把银子交出来,前些日子吕姑娘代买田产的事,我也暗里知会过你啦……” 大脑袋上冒出冷汗,古文全胖脸透赤,蹦跳如雷:“住口!你两个在混扯些什么?哪一个叫你买田置产,哪一个又要同你们分田分地?一派狂言虚语,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乔少坤目睹此情,更不禁又怒又恼又满心疑惑,他重重一哼,厉烈的道:“你们两边是在搞什么鬼;一会是银子,一会是田产,一会又变化庄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们通通不想活了!” 管瑶仙平静的道:“意思很简单,乔大当家,就是说现银子没有了,现银换成了三百亩田,一幢庄舍。” 君不悔又笑嘻嘻的接道:“银子是古老大亲手交给我的,嘱咐我去购田置产,他原意是不叫吕家姑娘知道这桩事,但偏生吕家姑娘晓得了,硬要我把钱交给她去支配,但也没有买别的,仍然是买的田产,唯一的差别是田产都过继在吕家姑娘名下,我曾悄悄把这情形向古老大私下禀报,所以他一头恼火,今番约了我来,就待逼迫我将田地房契转还给他……” 两眼瞪得宛似喷火,乔少坤咆哮着:“这都是实情?” 君不悔信口开河,却像入了门,上了道,回答得十分流利:“句句不假,古老大眼下对当家的难以交待,又舍不得把田产让出,这才嫁祸于我,吕家姑娘是看不过去了,干脆全盘托出,要落空,大家都落空,谁也别想沾着!” 乔少坤粗声道:“田产买在哪里?” 管瑶仙迅速的道:“南边稻香村,村尾那幢砖砌四合院房舍与紧邻着的三顷地就是!” 乔少坤吸了口气:“房地契何在?” 管瑶仙轻轻的道:“都放在那边屋里,只要大当家随我们前去,便可完全点交予大当家,哦们看穿看透了,这种非份之财,也实是取他不得!” 此时,古文全业已急得差点尿湿裤裆,他焦切的直嚷嚷:“纯系子虚乌有,一派胡言,大当家,你万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谎话,这两个人是在哄骗你啊……” 管瑶仙相当沉稳的道:“古文全,你自己说的,把三万两银子交给了君不悔,君不悔既不曾远走高飞,亦没有逃避藏匿,今天更来此地与你相见,如果他想坑你吃你,你还会遇得着他?当然他是对你有承担才来的,否则,偌大一笔银子他能独自生啃了不成?” 连连点头,君不悔道:“吕家姑娘说得是,古老大,我早就想通了,该你的便是你的,我和吕家姑娘不作兴横加侵占……” 乔少坤突然嘶哑的吼叫:“什么他的你的?谁的都不是,完全是我的!正主儿尚未说话,你们就开始坐地分起赃来?你们要能分我的,我又去分哪一个王八蛋的?” 管瑶仙从容的道:“我们不分你的,大当家,我们要还给你,还不出现银没关系,田地房产也是一样!” 古文全身上出汗,背脊梁却一直泛冷,他搓着双手,期期艾艾的道:“大当家,这两个人……咂,怕是在耍名堂,大当家,只恐其中有诈……” 乔少坤竭力抑止着自己那股冲头的火气,徐徐的道:“我累了,也烦了,玩假使诈都不要紧,我们且去看看那些田产,点收契据,要是没有花样,你们几个死活全顺当点,设诺再出纰漏,我要不剥下你们四张人皮,你们就朝我祖坟上撒尿!” 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僵笑,古文全的脸色已透了青:“可是……大当家,他们所说——” 一挥手,乔少坤猛叱:“闭嘴,你要再敢多讲一句话,我现在就先拔你的舌头,敲掉你每一颗狗牙!” 有些目眩神迷,晕头胀脑的郭品三也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是怎么一笔烂帐、又算那一码事?各说各话,东扯西拉,从南天门纠缠到十八层地狱,若继续混扯下去,我不疯也要疯了!” 乔少坤双眉紧皱,烦躁的吆喝:“品三,交待下去,我们这就上路押着这四个东西到那……到那……” 管瑶仙伶俐的接上口:“稻香村。” 031 瞪了管瑶仙一眼,乔少坤悻悻的道:“我们去稻香付!” 于是,郭品三匆匆出了庙门,向他的兄弟们一叠声发话传令,管瑶仙趁这个空档,抛了个眼色给君不悔,君不悔会意的微微点头,再望望古文全与颜灏,两位仁兄正苦着脸愣呵呵的站那儿,模样活脱一对去了盖的龟孙。 浓雾已经变成薄雾,但仍是有雾,淡蒙蒙的气氲浮沉飘漾着,仿佛漫天接地的散着一层白纱。 十三个人牵着十三匹马,铁匝一样走在四周,君不悔与管瑶仙,古文全同颜灏便圈在中间,大伙踩着积雪往前赶,除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光景沉闷又僵窒。 管瑶仙紧紧靠在君不悔身边,当她跨过一个雪洼之际,极轻极轻的吐出几个字:“我们找机会逃……” 几乎不易察觉的颔首,君不悔悄然道:“我晓得。” 跟在他们后面的古文全沙着嗓门开腔:“喂,那什么稻香村还有多远路程哪?” 管瑶仙回头嫣然一笑:“远在天边,姓古的!” 一错牙,古文全怨毒的道:“臭娘们,你施得好计,我看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管瑶仙鄙夷的道:“我叫你含血喷人,姓古的,了不起大家玩蛋,你也松散不了!” 薄雾里显出了郭品三那张大胡子面孔,粗声粗气的呼喝:“不准说话,都给老子放规矩点!” 古文全激动的大叫:“郭大哥,他们是在唬弄各位呀,明摆明显的玄门儿,硬是合身朝里栽,岂不是冤透?” 雾中一掌挥来,却是出奇的准,打得古文全险些一个跟头横跌地下,郭品三恶狠的骂着:“在嚎你奶奶的哪门子丧?你把银钱给了人家,人家将置妥的田产交还我们,这能叫玄?我看你才使阴耍坏,到了这一步犹打谱拖赖?” 古文全捂着消不下去的腮帮子,有苦说不出,若非这个境况不适宜,他差一点就待号陶大哭。 现在,一行人马已来到一面林木枯疏的斜坡上,坡下是一条结冰的小河,他们行经的路线,距离小河约有百多步远。 管瑶仙小声道:“你会不会泅水?” 君不悔笑了:“这个天气?” 暗暗拧了君不悔一把,管瑶仙低促的道:“不要说笑,我是问真的!” 君不悔呵了口气:“会,不但会,还挺在行,一个猛子钻进水里,我能潜行半里路不需换气……” 管瑶仙细细的道:“看到坡下那条河了?我们便借它来个水遁!” 不由打了个寒赎,君不悔的声音都在发冷:“冰天雪地去跳河?二小姐,你不是迷糊了吧?那河水能把人冻僵……” 白了君不悔一眼,管瑶仙压着嗓音:“别这么没有常识,河面是冷,冰下的河水并不冷,潜进水里固然不好受,但绝对熬得住,你听我的,包管错不了!” 侧首看着那条结冰的小河,君不悔又哆嗦了一下:“这未免太过冒险……” 管瑶仙眉梢挑起,愠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干咳一声,君不悔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咱们便水遁……” 一边,郭品三的叱吼声又传了过来:“你们两个在咕哝什么?想先吃生活?” 管瑶仙摹地尖叫着手指坡上:“就是那儿啦,你们看呀,稻香村!” 这一叫一嚷,不但“十三人狼”的二十六只招子本能的望向她手指的地方,连古文全同颜灏的两双眼睛也被吸引过去,便在这瞬息之间,管瑶仙与君不悔猝然一个贴地翻滚,顺着左侧二位监守者的身边冲了出去,待到这些恶煞惊觉,他们已经连窜带扑的到了三十步之外! 吼骂叱叫的声响立时乱成一片,雾气氲氤里寒芒掣闪不断,七八种暗器破空飞射,却天幸借着雾豆的迷蒙,雪色的反映,掠舞呼啸的各式暗器失了准头,纷纷打向虚处,空自击得冰雪溅散飞扬! 一声接一声的“噗嗤”,一个连一个的翻腾,就当“十三人狼”曝叫着群追而来的时候、君不悔已头前脚后,怒矢一般冲向河面,他双手合拢下跃,“喀察”震响冰裂浪涌,人已钻入水中! 真是好运道不是?河冰结得不厚,而人一下水,这河水还的确不算冷,也不知是太耗力或是大兴奋,君不悔竟觉得水底下温乎乎的呢! 又是一声浪花溅起,朦朦胧胧的水波中,管瑶仙也跟着潜沉,君不悔踏水略升,一只手已握住了管瑶仙的一只手。 水底下,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从紧握的两只手问,却能以体会出双方的心境意识——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欢愉,又是一种如何自得振奋啊。 于是,他们迅速往下潜泅,他们的动作非常快,非常利落,要不是在这样危殆的形势下,要不是这等鬼天气,玩上这趟鸳鸯戏水,该有多好! 032 第十章浅池怎生容大龙 管亮德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听完了妹子管瑶仙的叙述,黝黑清癯的面孔上浮现着难以掩隐的激动与忧愤,却总算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如此说来,妹子历经磨劫,幸能履险如夷,全是那君不悔的豁力相助,拼死维护了?这样的一位人物,我们竟以工役差之,实在是太也欠缺识人之明……” 管瑶仙幽幽的道:“大哥,要不是亏了他,我这条命固然难保,就是爹娘给我的清白身子亦将遭致玷污,永生永世再洗不脱那种附魂随魄的羞辱,即便死了,也无颜面见祖宗于九泉……” 额头上的一条青筋凸跳着,管亮德咬牙道:“无影四狐那一干王八羔子,居然如此恶毒卑鄙,我决不与他们甘休!” 管瑶仙微红着眼圈道:“大哥赶到老君山的时候,没见着他们?” 管亮德恨声道:“胡英追上我们队伍的当口,业已是抵达地头后的事了,我才只将红货交割清楚,刚跨出门槛,迎面就碰上了他,胡英的模样活脱是从阎罗殿打了一转回来,命像去了半条,我一看便知道出了纰漏,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把话说完,我连茶水都来不及喝,立刻领着大家快马赶往‘老君山’,妹子,两地相隔有百多里,任我们再是拼命赶,到达的辰光也比那几条邪狐定规的期限迟了半日,我们找着了樵棚,白白候了四个时辰,却硬是不见对方露面……” 管瑶仙寻思着道:“可能是在君不悔救我离开之后,他们自认失去了要挟的凭借,又生怕形势有变,对他们不利,这才匆忙退走。 “大哥,也幸亏没朝上面,否则,你们一旦和‘无影四狐’冲突起来,胜算的希望实在不大!” 管亮德苦笑着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但当时急怒交加,两眼发红,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碰上他们,我拼死亦要向那几条邪狐讨还公道!”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老君山’等不着人,我简直急疯了,无奈何,只有兼程日夜赶,一路上暗暗祷告,但求上苍见怜,好歹能有你的消息传到,却做梦都未料及,才一进门你竟比我们先回家啦;妹子,你不知道我一看见你走出来时,那一瞬间的感受,我差点便跪在地下向诸天神佛谢恩叩头了。” 管瑶仙的语声略带唆咽:“我晓得,大哥,你看到我时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你内心的喜慰欢愉,平时你极少那样激动得难以自持。” 管亮德忽然又冷笑着道:“还有子午岭葛家堡那对父子,一向与我们走动勤快,表现得十分热络,这次你出了事,吕刚和彭季康去求他父子相助,任谁也没想到会碰一鼻子灰,弄了个大难堪,他父子不但一口拒绝,到后来连客都不送,就那么双双避了开去,不再朝面,所谓疾风知劲草,患难显亲朋,葛家父子却算哪一门子的亲朋,提起这桩事,我就心中透寒,肺腑如火!” 管瑶仙并不恼恨,只是静静的道:“你想不出葛家父子为什么会采取这种态度吧,大哥?” 哼了哼,管亮德愤愤的道:“这有什么想不出的?左右不过是见危思退,临难苟兔,图的是个明哲保身,情感道义在他们眼里何来两肋插刀那等现实?” 管瑶仙淡淡的道:“葛家父子不愿多招麻烦,惹火上身,固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看关键不在这上面,依我的判断。尚另有因由。” 管亮德道:“还有什么因由?” 目光望着自己脚尖,管瑶仙低沉的道:“那葛家父子,大哥,为什么和我们来往得这样殷勤?” 管亮德但然道:“还不是为了你,葛世伟的鬼心眼以为我不知道?” 管瑶仙道:“葛奇在江湖上甚有威望,手下亦不乏可登台面的角色,尤其他本身艺业精湛,修为不凡,无影四狐虽说难缠,他倒也未必忌惮,问题在于,他一定考虑到值不值得趟这湾混水?” 管亮德不解的道:“此话怎说?” 管瑶仙的神态安详自若,宛如在分析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葛家父子同我家往来,主要这为了葛世伟对我有一番心思,我一旦被‘无形四狐’掳去,他们必然怀疑我贞洁不保,像葛奇父子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容忍一个洁壁有暇,清白受污的女人进门,换句话说,他们投注我身上的期望便化做泡影,没有再下功夫的理由,为了一个不寄目的的女人而冒着流血搏命的风险,他父子岂会自认值得?” 脸色黑中泛青,管亮德握拳透掌:“这一些势利小人,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叫我好恨。” 管瑶仙十分理智的道:“看穿也就罢了,大哥,他们的想法虽然现实,却并非毫无依据,无影四狐向来以凶残暴虐,无德无行闻名,我一个姑娘家被他们掳去,有若羊落虎口,何堪自保?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要不是君不悔冒死相救,我现在是个什么下场,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了……” 管亮德重重的道:“只要给我逮着机会,只要我有一点办法,我发誓我要报复葛家父子,惩罚那四条邪狐,外加十三人狼,我决不会饶恕他们,永不……!” 管瑶仙反过来安慰她的兄长:“大哥,是老天保佑,也是祖上积德,我总算是有惊无险,逢凶化吉,你想开些,别自己生闲气,将来大家迟早碰得着,到时候再见真章吧!” 管亮德沉默了半晌,忽道:“那君不悔,妹子,可确有一身好本领?” 点点头,管瑶仙的双瞳中闪耀着光亮:“不但有一身好本领,而且是我今生所见的顶尖高手,大哥,我从来不曾遇过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端详着自己这素来眼高于顶,心傲气盛的妹妹,管亮德不禁笑了起来:“别是因为他救过你,你的审查尺度就放宽了吧?” 管瑶仙的脸上一热,赶忙分辩:“大哥,你这是扯到哪儿去啦?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经历阵仗的深闺碧玉,莫非连一个人的武功高低还看不出来?你是没亲自在场,要不,包你两眼都能发直,奇怪天下之大,竟真有这样精绝的艺业!” 嘴里喷了几声,管亮德搓着手道:“这样的好手可不能放他走了,妹子,咱们合计合计,好歹留他下来,镖局里正需要此等人才,咱们大大用得着他!” 管瑶仙却低喟一声,笑得挺抑郁:“大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那君不悔,决非池中之物,我们这片小庙,恐怕供不起这尊大神……” 管亮德急道:“所以我们兄妹得想个法子啊,还有,他如果有地方去,又何必自荐到这里干个杂工?有本事的人,不一定谋生的路子也宽!” 管瑶仙蹙着眉道:“君不悔来我们这儿找差事,目的只是想混个糊口往他要去的地方去,却没有意思长久窝在镖局里,他不告诉我他确实有什么打算,我也不便逼着问,大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心中有着负担!” 管亮德沉吟着道:“你去试试看,妹子,说不准我们能帮上忙,若是银钱方面的问题,我相信可以解决——” 叹了口气,管瑶仙道:“不像是财务上的困难,据我旁侧敲击,再三试探的结果,他似乎对某人有着承诺,必须去完成几桩嘱托,而那几桩嘱托并不简单,其过程怕是兔不了流血玩命……” 033 “证了一会,管亮德道:“可又是江湖恩怨的牵扯?” 管瑶仙道:“极有可能,他却不愿说个明白,我,我也不好深问。” 站起身来,管亮德踱了几步,神色凝重:“这件事,妹子,你得多下功夫,就算不能长久留人,最近一段时间也要留下他,依我的想法,‘无影四狐’决不会默尔以息,早晚仍将寻上门来,触我们的霉头!” 管瑶仙目光中闪过一抹火红,腔调却极为和缓:“我希望他们越快找上门来越好,大哥,无论胜负输赢,纠葛总该有个结果,你说是不?” 管亮德艰涩的道:“不错,所以我们需要像君不悔这样扎实又可靠的帮手!” 管瑶仙轻轻的道:“也好,我去找他谈谈。” 望着妹妹,管亮德道:“在我看来,那君不悔的江湖阅历似乎不算老到,对道上的经验也还夹生,此等人尚未受世俗污染,大多禀性仍然憨厚,心地笃实,动之以情,或可成事——” 两眼一冷,管瑶仙不悦的道:“动之以情?什么情?” 管亮德深知妹子脾性,赶紧陪笑解释:“你别误会,妹子,我说的动之以情,乃是指以情谊去感化他,并非意味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我怎会叫你以虚情假意去收买于人?” 真的是虚情假意么?管瑶仙不由晃惚起来,对于君不悔,她有一股深切的好感,与发自内心的赞赏,这些加在一块,便形成一种不可言喻的思慕情怀,很微妙,也很令她苦恼,这样的心态,是表示着什么意识呢?老天。 管亮德想说什么,看到妹妹此刻的形状只好噤口不言,他背负双手来回蝶躞,却尽量不使自己焦躁的情绪流露出来。 于是,管瑶仙走向门边,轻轻将门启开,跨出一步又停下,半转回身,迷迷茫茫的对她大哥说了一句:“我这就去……呃,动之以情……” 有好些年了吧,君不悔没有像现在穿着这么光鲜体面过,崭新的湖水蓝丝棉袍子,外罩兔毛嵌边的同色小马甲,脚上蹬着一双黑缎面的厚棉靴,长袍摆动间,甚至连里面的棉裤都是全新的,人才彻头彻尾的清洗过一遭,头发梳理得顺致服帖,脸上也修刮得溜滑干净,这一看上去,顿似换了一个君不悔,竟有那么几分架势在了。 在这结了冰冻的人工小池边,管瑶仙依着一株盛开的腊梅,灿笑如花般上下打量着君不悔,她笑得好美好艳,亦好比枝头怒放的朵朵红梅,无形中散发着上种可人的韵息,相当能引起某种遇思。 君不悔怔怔看着管瑶仙,直到人家笑了,他才显得有些扭妮的这里扯扯衣襟,那边拉拉袍摆,模样好生腼腆:“还没有谢过二姐给我买的好几身衣裳,我,我一直邋遢惯了,一下子换上新衣裳反觉得怪别扭的,好像全身哪一处都不得劲……” 管瑶仙笑吟吟的道:“你不用跟我客气,凡事习惯就好了;我说君不悔呀,有句俗话说得可真不错,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裳,你看你这一打扮起来,简直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出落得挺光鲜的,若硬要挑剔呢,只是稍稍上了一点,还欠缺那么一丝儿洒脱……” 君不悔嘿嘿笑道:“洒脱是公子哥儿的事,二小姐,凭我这个出身,如何学他得来?其实土一点也好,不惹眼……” 管瑶仙忙道:“我是和你说着玩的,君不悔,你可别当真。” 君不悔笑道:“二小姐怎么也对我客气起来啦?只要是二小姐说的话,再重我也受得了。” 心里不期然的涌起一股甜滋滋的感觉,管瑶仙却掩隐得很好,她故意把语调放得平淡:“对了,我已交待吕刚,在前堂右首边上给你收拾出一间房子来,那间房子还蛮宽敞,采光也好,一些应用物件亦都摆置舒齐了,待会你自己去看看,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随时告诉我,我再着人替你更换……” 君不悔干咳一声,犹豫着道:“二小姐何须如此费心张罗?我原住的下处也还不错,人待在那里觉得挺合宜……” 管瑶仙轻轻的道:“你不能再住在那儿,君不悔,在你救过我的命,保全我的贞节之后,如何还能这般委屈你?我不是现实,只为表达些许感谢之忱。” 舐舐嘴唇,君不悔道:“说真的,二小姐,我住也住不多久,若是镖局里最近不往小刘集那边走缥,我就得自己朝东走,事情总不能不办。” 低下头,管瑶仙的声音好细好柔:“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这么急着去办不可?” 君不悔迟疑的道:“二小姐,这是我对吉大叔的承诺,一定要去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二小姐,我必须要去办这些事,一天办不妥,我的心神就一天不能安宁!” 将垂颊的秀发拢到一边,管瑶仙神态端庄:“君不悔,我想对你提出一个要求,不知你是否可以应承?” 君不悔直率的道:“二小姐千万别这么抬举我,有什么交待,二小姐尽管明示,但凡我力之所及,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媚亮的一双凤眼紧盯着君不悔,管瑶仙缓缓的道:“这是你由衷的话?” 君不悔点着头:“二小姐也明白,我不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像那古文全的德性,还有脸面朝下活么?” “嗯”了一声,管瑶仙道:“君不悔,我要你留在这里!” 呆了呆,君不悔赶忙问:“二小姐,你,呃,你要我留在哪里?” 管瑶仙道:“留在‘飞云镖局’,也是留在……留在我身边!” 是了,好一个动之情! 034 君不悔却不敢往那缔丽处去想,他顿时显得愁眉苦脸的道:“二小姐,照说二小姐要我留在镖局里,是看得起我,也是关照提携我,我岂有不识好歹的?但,但我实在没多少能耐,怕不能为二小姐、为镖局子承担什么,再说,还有吉大叔的事——” 霍然从腊梅树上站直了身子,管瑶仙粉面凝霜,柳眉挑起:“吉大叔,吉大叔,莫非你心中只有一个吉大叔?” 要不是只有一个吉大叔,还会有谁呢?是了,还有一个小师妹,哪怕今天业已变成师嫂了的小师妹,他退后一步,惶恐的道:“回二小姐的话,吉大叔固然在我心里,另外……另外只有我那小师妹了,然则便是心头思念,亦是枉然,我那小师妹她……唉!” 气是气,恼是恼,在那股子莫名的酸味之下,管瑶仙更有着极大的好奇心;她跺了脚,啼笑皆非的道:“小师妹,你说你心里还有个小师妹?君不悔,表面上你像很老实,看不出花巧却不少,你说,你那小师妹如今人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和她相处在一起?” 君不悔容颜黯淡下来,太息着道:“二小姐,以前,她是我的小师妹,现在可不是了。 管瑶仙迷惆的道:“这话,是怎么个说法?” 脚尖在雪地上来回擦动着,君不悔声音晦涩:“她已经嫁给了我师兄,变成我的师嫂啦,虽然我私下仍还惦记着她,也只能放在心底深处,再怎么想,亦是落个白搭……” 管瑶仙暗里竟是舒但了很多,脸上又有了笑意:“从师妹一下子就成了师嫂,这种升迁也未免突兀了点,君不悔,其中必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由吧?” 君不悔呐呐的道:“是,呃,是有段因由……” 管瑶仙带着命令的语气:“来,说给我听听!” 君不悔讪仙的道:“对我而言,这不是桩有光彩的事,二小姐,说出来怕你会见笑……” 管瑶仙正色道:“放心,我不会笑你,一个在情场上失意的人,已经够可怜了,如果再拿人家这样的痛苦当作嘲弄的素材,未免就有失厚道。” 君不悔有点惊愣:“二小姐,你怎会知道我是情场失意?” 真忍不住想笑,管瑶仙却憋住了:“这个问题问得傻,君不悔,你已经说过,你心里一直忆念着你那小师妹,但你那小师妹却嫁给了你的师兄,这不是摆明你在情场上败了阵!” 君不悔悠悠的道:“不错,就是这么回事——我同我师兄都喜欢小师妹,平日里小师妹对我两个也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她和我及师兄都很合得来,大家相处融洽,委实看不出我与师兄谁在她心目中比重较大……” 管瑶仙道:“傻子,那是因为你本性憨厚的缘故,注意不到某些细微未节,蛛丝马迹,若是换成我,要看不出来才叫有鬼!” 君不悔苦笑道:“我是看不出来,我只觉得小师妹对我们师兄弟二人是一样的亲切、一样的体贴,嘘寒问暖,照料有加,从来没分个厚薄,所以,有一天我壮起胆子,向师父提出结亲的要求,却没想到师兄也在师父面前表达了同样的意愿,师父很公平,他老人家允诺了我们,但却叫我们师兄弟两个凭一身所学,互为印证,胜者便中选雀屏……二小姐,师父只有一个女儿,用这等方法做为取决的条件,谁也没有话说……” 管瑶仙“哦”了一声:“原来你那师妹乃是令师的女儿——后来呢?” 两手一摊,君不悔尴尬的道:“我输了,哪里还有后来?” 管瑶仙道:“你遭此打击,所以愤而离开师门?” 摇摇头,君不悔道:“公平竞争嘛,输就输了,我尚不至这般没有气量,我辞别师门,是因为……因为……” 当日的情景,一一回映脑际,那股子辛酸也就涌向心头,师父冷漠的嘴脸,师兄得意的神态,再加上老管家任喜悲悯的劝慰,以及那隐隐约约的暗喻,他想着想着,百感交集,下面的话,竟已不知如何表达才算贴切了。 管瑶仙冰雪聪明,反应尤其敏锐,观言察色,肚里自己有数;她深挚的看看君不悔,好柔和的道:“是不是,在那场较斗中你受了委屈?” 君不悔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僵滞的否认:“不,不,我没有受什么委屈,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话说?… 管瑶仙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离开师门呢?” 君不悔怔忡半晌,觉得搪塞不过,只有明白的道:“不是我愿意离开,二小姐,因为比试之后,师父的态度忽然变了,变得很冷淡,很疏远,也很陌生,好像,好像我这个徒弟一下子变得不是他徒弟啦,小师妹亦不再朝面,甚至连句安慰话都没有,似乎突然间这个家里只多出我一个人来,我完全成了个不属于家中的局外人了。……二小姐,那种备受冷落的滋味实在可怕,不但可怕,更令人伤透了心,灰尽了念……” 管瑶仙同情的道:“我体验得出,君不悔。” 故示豁达的干笑一声,君不悔道:“在这种僵寒的气氛中,阴沉的坏境下,我是再也待不下去,所以,不用他们说明了撵,我自己便识趣的卷了铺盖……” 管瑶仙静静的道:“君不悔,你有这么精湛的本领,都不是你师兄的对手,你那师兄的功力岂非已经出神入化,到了极峰的境界?” 打了个哈哈,君不悔道:“这一遭你可没猜对,二小姐,好叫你得知,我现在的一身把式,可不是跟我师父学的,乃是辞出师门之后由吉大叔传授予我的!” 又是吉大叔,但此一时管瑶仙却对这位吉大叔有了不同的关注,她用心的道:“你的吉大叔,修为可高过你师父?” 君不悔心存厚道,不愿说得大明显,他支支吾吾的道:“呕,吉大叔的艺业只是稍稍圆熟一点,和我师父差不了多少……” 管瑶仙似笑非笑的道:“到底是个不忘师恩的虔诚弟子,君不悔,你好善良。” 红着一张脸,君不悔忙道:“我是实话实说,真的,吉大叔与师父各有所长,充其量也是伯仲之间,……’ 管瑶仙轻轻叹气:“君不悔,我不知你的师尊是谁,但我却可以说,你师门逼走了你,是你师门的一大损失,绝对不是你的损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不离开那个环境,怎会有后来的遇合?人再怎么算,也不如天算啊……” 君不悔刚要回话,那头拱门里已掠出一条人影来,那人一出拱门四处探望,当发现了君不悔与管瑶仙的立身所在,马上奔命似的奔了过来,一边跑犹一边气急败坏的叫嚷:“二小姐,二小姐,快请到前面照门去,大事不好了哇。” 035 第十一章又要银子又要命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吕大镖头吕刚,这时吕刚、不但形色紧张焦惶,更是喘得有如牛哮,看光景,差不离就把一颗心从嘴里迸跳出来,满下巴的络腮胡子全在抖颤。 管瑶仙迎上几步,没好气的道:“瞧你这副德性,火烧着尾巴啦?” 吕刚手指前头,吁吁直喘:“二小姐,请赶快过去……是那些阴魂不散的东西找上门来了……” 眉梢子一挑,管瑶仙道:“话说清楚点,是谁找上门来?” 吕刚慌乱的道:“就是那几个泼狐呀,他们一共来了八个人,业已进了镖局大门,指名叫阵,总镖头打发我来急请二小姐,他自己则先顶了上去……” 脸蛋上是一片阴冷,管瑶仙道:“‘无影四狐,?” 连连点头,吕刚急切的道:“就是他们,而且眼下不止是这四条泼狐,显然还另外请得帮手;二小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一趟他们摸上了门,断断乎未存好心,二小姐千万谨慎才是!” 瞟了身边的君不悔一眼,管瑶仙心想来得正巧,她先前不知能否留住君不悔——甚至没有把握将君不悔留到“无影四狐”现身以后,这个令她坐蜡的问题,却由“无影四狐”替她解决了,如果近忧一去,何需远虑?只要君不悔肯为她担待…… 咧咧嘴,君不悔道:“他们可来得真快,二小姐。” 管瑶仙低声道:“愿意帮我们这个忙不?” 君不悔卷起袍袖,提高嗓门:“二小姐见外了,‘飞云镖局’的事,也就是我君某人的事,能之所及,决无反顾!” 管瑶仙欣慰的道:“我知道可以指望你,君不悔,我们走!” 镖局的照门墙之后,便是宽广的前庭,青石铺砌的地面上积雪方除,虽然仍有些滑湿,却极其清爽;一字排开的八个人中,四位是“无影四狐”的原班人马,外加一个狄元,其他三位,一个是年约六旬,瘦小枯干的秃顶老头,这小老头顶上无毛,颔下却蓄有一撮黄焦焦的山羊胡子;另两个穿着相同,面貌酷肖,一样的书生打扮,一样的英挺俊逸,二人面露微笑的站在那儿,还真有点玉树临风的味道。 飞云镖局这边,早已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管亮德为首峙立于前,那胡英、彭季康,与另外三位镖师则散开左右,二十多名趟子手亦执棒抡刀的围成一个半圆,打眼一看,确是剑拔弯张,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 管瑶仙与君不悔、吕刚等匆匆赶到,管二小姐一见那“无影四狐”及狄元,先就上了三分心火,心火一升,风眼中便透了红:“很好,你们来得正好,就算你们不来,我也要天涯海角去找寻你们,彻底了结这一笔帐!” “魔狐”狄清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大马金刀的道:“所以我们自己识趣,不劳姑娘你长途跋涉,便通通为你送上门来了!” 管瑶仙的眼皮抽动不停,她错着牙道:“亏你们‘无影四狐’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却手段卑劣,行为下流,没有一丁一点能以配合你们声望的修养与气度,你们的确只是四条狐,四条残凶又淫邪的恶狐!” 狄清面不改色,冷冷的道:“管瑶仙,我要早知你是如此泼悍刁钻,狡诈多诡,前些日便不会轻饶了你,我一念慈悲,却留下你这个祸患,更拿一张尖嘴利舌来冲撞于我,你道你眼下就笃定得以保全?” 管瑶仙略现激动的道:“得了罢,你一念慈悲!你是起的什么心?打的什么谱?你不是要轻饶我,你是要黑心肝的糟蹋我,羞辱我,叫我生生世世不能翻身,狄清,我管瑶仙是什么人?岂容你这个形似恶鬼的弟弟横加暴虐?” 大吼如雷,那狄元气冲斗牛的叫着:“你这个尖酸刻薄的臭娘们,你给我小心说话!他娘我形似恶鬼,你自认长得像朵花?哦呸,你纯是在自我陶醉,在臭美……” 管瑶仙不屑的道:“至少,不是我先找上你吧?” 狄元暴跳起来:“好贱人,我现在就宰了你!” 君不悔斜身横阻向前,向狄元诚心诚意的作了一揖:“狄二爷,又数日未见了,二爷该不会忘记我吧?” 猛往后退,狄元吸了口气,却咬牙切齿的道:“忘不了,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你来,今日来此,‘飞云镖局’的过节为次,找你才算正题!” 君不悔故意轻松潇洒状:“但愿狄二爷你这一次不要再做错事。” 狄元愤怒的道:“这一遭,我包你消散不了!” 这时,管亮德才又有功夫插话:“各位朋友,相信各位今番到来,不只是为了相互谩骂,空逞口舌之能而至,必是有所示教吧?” 狄清微微昂起脸孔,淡漠的道:“你用诡计戏弄我们,使我们白耗心思,枉费力气,落了个笑话,赚了个丢脸,半分好处未得,如此失颜的事,我们承受不起,这是我们前来的原因之一;你妹子伙同镖局的人暗算我二弟,将他狙杀成伤,如此怨隙岂可不报?这是我们前来的原因之二;有此二端;想已足够解释我们的目的了!” 管亮德斗然间气得混身哆嚏,面容充血,他禁不住昂烈的吼叫起来:“狄清,你这算什么驴话?简直就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完全蛮不讲理!我们保的镖,护的货,于你有何相干?你不自省强取豪夺的不是,没想到你反倒怪罪起我们来;难道说我们就该由你抢、任你劫、受你们宰割?我们就通通该死?而你意图将我妹子强配予你二弟,我妹子不从,你们竟丧尽天良打算施暴于她,幸有君不悔冒死搭救,方免于难,莫不成我们抗拒凌辱,抵挡淫恶也叫错了!” 狄清沉缓的道:“但凡冲撞了我们,便没有道理可言,姓管的,你不错,谁错?” 管亮德狂笑如啸:“好,好,好,今天我才算见识过什么叫霸道,什么叫蛮横,什么叫张狂!狄清,哪怕你是阎王老子,不碎金刚,我也要和你豁上!” 狄清阴森的道:“我们原就是为这个来的!” 管瑶仙尖锐的接口道:“大哥,这几头邪狐也是人肉做的,我更不相信他们能多一条命,随他们想怎么办,我们全接着!” 手指遥遥点了点管瑶仙,狄清寒着脸道:“贱人,今天你是第一个逃不掉,我要不在你身上找回我二弟丢失的面子,我这个狄字便反过来写!” 君不悔忽然冒出话来:“狄二爷脸上只是挨了小小一刀,面子尚不算完全丢失……” 两眼定定的瞪着君不悔,狄清深长的呼吸,借以缓和心肺间那股沸荡的怒气,抑制着腔调的激动,以至发出的声音别扭得古怪:“只是挨了小小的一刀?好极了,那一刀想就是你的赐予?” 君不悔竟有点难为情的说:“不敢说赐予,狄大爷,双方过手交锋,刀枪无眼,我一时不曾留神,狄二爷的脸盘上已多了一条口子,但伤口不深,只是那么一小条……” 笑得有如狼曝、狄清拉长着嗓门:“不错,只是那么一小条……” 那秃头干瘦的小老儿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别看他个头瘦小,说话的音量却来得很大:“老狄,咱们已来了这一会,却尽在磨弄嘴皮子,你受得了,我忍不住,废话少说,且将主题给他点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狄清对这糟老头子竟然出奇的恭顺,他微微哈腰道:“是,顾老吩咐,敢不遵命?我这就拿言词过去——” 一个称“老狄”,一个叫“顾老”,同样一个“老”字,上下秩序这么一颠转,尊卑立分,意义也就完全不一样啦,显见姓狄的在身份上是要比姓顾的低了那么一头! “无影四狐”也有畏惧之人——此位来头是不小! 管瑶似像是吃了狼心豹胆,任什么全不论了;她怒望着那枯干老头,声声冷笑:“既然敢于为虎作怅,助纣为虐,便不妨丢下个姓名来,老头子,你那道号该不是关起门儿嚷给自己听的吧?” 狄清神色一变,叱道:“贱人大胆,你可知顾老是谁?岂容你随口讥嘲?” 一撇嘴,管瑶仙道:“他又会是谁?和你们窝在一道的角儿还有什么好人?” 洪亮的大笑着,干瘦老者摆了摆手:“这丫头唇舌如刀,又尖又利,却是颇具胆量,老狄,不分亲疏敌我,自来我就欣赏有胆量的人,这种人做鬼也不会做个窝囊鬼!” 狄清陪着干笑一声:“顾老见解精辟,说得极是……” 036 黄浊浊的两只老眼往上一翻,瘦老头又对着管瑶仙道:“你方才不是叫我放个名姓下来么?好,我就向丫头你报上万儿啦,我姓顾,叫顾乞,呵呵,那乞仍是乞丐的乞,江湖上的老少朋友习惯称我“聚魂刀”,“聚魂刀”顾乞就是我老头子!”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真是一点也不错,顾乞的万子一出口,管家兄妹就好像中了魔,见了鬼,被人下了咒一样形态大变,容颜立转惨淡,而“克嘟”一声脆响传来,大缥师吕刚在震惊之下,居然把那柄三十斤沉的利斧也吓脱了手! 君不悔迷惑的瞧着管家兄妹,目光又移向散立周遭的各位镖师——老天,那一张张的面孔俱无人色,模样都让恐惧浸透泡软了。 眼珠子再转到顾乞脸上,顾乞手持山羊胡子,正在那边厢朝他颔首微笑,笑得挺温和慈祥:“老弟,我看你对我顾乞这个名姓,似乎没什么特殊感觉?” 君不悔愕然道:“不就是个人的名姓么,我为什么要有特殊的感觉?” 管瑶仙这时才像返回魂来,她悄悄靠近君不悔,唇角在不受控制的颤动:“这顾乞……是天下最最有名的六把刀之一……又称‘绝一闪’,他这把刀,据传闻也是沾血最多的一把刀,你可要小心……” 君不悔哺哺念着:“‘绝一闪’?” 顾乞闲闲笑道:“是的,绝一闪,意思是说,刀光一闪,万事断绝,当然其中也包括人的性命,而尤以敌人的性命最是可虑。” 端详着这“绝一闪”,君不悔不大相信的道:“就凭你这个三根筋吊着脖子,两只卵蛋掐个鸟的糟老头?” 顾乞不温不怒的道:“人不可貌相啊,老弟。” 暗里惊出一身冷汗,管瑶仙低促的道:“千万不要激怒他,君不悔,这个人不同于‘十三人狼’,甚至不同于‘无影四狐’,他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谈笑问便能取人首级……” 君不悔吞了口唾沫:“看外表倒是看不出来……” 顾乞不再多说,冲着狄清努努嘴,于是,狄清又是一躬身,面向管亮德:“姓管的,你伸长耳朵听清楚了,我们来此的原由业已说明,本来是打算一朝面便开宰的,没那么些罗咦可讲,但顾老却偏有悲天悯人的心怀,特为你们留下一条路走——若是依了我们两件事,你们大多数人即可保命!” 管亮德在知悉顾乞的底蕴之后,已是斗志大减,锐气立挫,他显得相当软弱的道:“哪两件事?狄清,你也不能过于强人所难……” 狄清大刺刺道:“其一,赔偿我们颜面损失五万两现银,其二,将这混小子交给我们带走,他必须为伤害我二弟及残杀我两名手下付出代价!” 又是五万两银子——这“无影四狐”与那“十三人狼”倒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开出的价码竟是同一个数目;管亮德挣扎着道。 “五万两现银!狄清,你亦未免太过心狠手辣,我们一间小小的镖局,从哪里去积攒这么一笔巨金?只怕连人卖给你都凑不齐……” 管瑶仙也愤恨的道:“你们的颜面就是那么值钱?然则我们所受的损失与委屈又去找谁算?” 冷凄凄的一笑,狄清道。 “这是列位自家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五万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两桩要求缺一样我们便宰人,统统宰光,鸡犬不留!” 管瑶仙面容铁青,挑眉瞑目:“狄清,你真以为吃定了?” 连忙对妹子抛使眼色,管亮德已是怯意更浓:“狄清,既然你们有心给我等留一条退路,这条路总要我们走得下去才行,若是此路通天,又叫我们如何攀升?离谱大远的事,并非我们不从,乃是办不到啊……” 狄清表情僵硬,语气也和表情一样僵硬:“这不是买卖青菜豆腐,作兴讨价远价,姓管的,不献银子便纳命,你看哪样合适就挑哪样,我懒得跟你黏缠!” 用衣袖擦了擦额门上的冷汗,管亮德哭丧着面孔:“可是……我们的确凑不出这许多……” 猴头猴脑的“鬼狼”黎在先开腔了:“管亮德,你不用在我们面前哭穷,这五万银子的价码我们可不是乱开的;‘飞云镖局’生意做得不错,太平日子也过足了,家当十分的厚实,这些年来很积存了几文,五万两银子对你而言,就不算九牛一毛吧,也绝对难为不了你,若再要推三阻四,姓管的你就不上路啦!” 管亮德闪闪烁烁的将目光投向自己妹子,意思是要管瑶仙替他拿个主意,管瑶仙真正感到困扰的不是这几万两银子的事,她在琢磨,轮到君不悔头上那个难题又该如何处置?总不能让君不悔活生生的跳进这座兽坑啊! 偷窥着妹子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管亮德心里发急,益加沉不住气了:“妹子,你看这笔数目……” 管瑶仙没有回答兄长的话,径自向狄清道:“五万银子我们给,狄清,不但给你们五万两,我再另加三万两,合共是八万两现银——只求你们放过君不悔!” 管亮德一阵肉痛,冷汗涔涔,几乎是在呻吟:“妹子……你疯了?八万银子,那可是八万两银子啊,你这样搞岂不是要我们倾家荡产!” 管瑶仙坚定的道:“我说了就算数;大哥,钱财乃身外之物,舍尽了还能再赚回来,一条人命断送进去便再也找不回同样的一条命了,大哥,生命是无价的!” 感到一阵虚软袭来,管亮德脚步踉跄,双眼泛黑,要不是他身后的胡英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这位“飞云镖局”的总镖头只怕就待一屁股坐到地上! 管瑶仙望着狄清,沉声道:“怎么说!” 八万银子是一笔极为诱人的数目,有多少人家劳碌终生赚不到八万两,稍微俭省点,这笔银子足可渡过半世啦。 但是狄清虽然心动,却也不敢擅作主张,这里还有一位比他份量更重的角儿在呢,他陪着笑问顾乞:“顾老,你的意思是?” 顾乞慢条斯理,皮里阳秋的笑了笑:“只多出区区三万两银子,老狄,你二弟脸上那一刀就算了?你两个手下便把性命白赔了?方才管姑娘还说了人命是无价的哩,你却算得好便宜。” 狄清老脸一热。赶忙躬身道:“我哪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不敢擅专,才向顾老请示卓见,顾老怎么决定,我兄弟必然遵从……” 顾乞安闲自若的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决定了,老狄。” 狄清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是,是,顾老是说。不该用三万两银子来抵消那小辈的罪孽——” 顾乞平淡的道:“一点不错,老狄,你也不动动脑筋多想想,只为了三万银子,便将漫天的血债一笔勾消,你那两个手下不会说话,你二弟可还活生生的摆在眼前,他心里又会是个什么滋味?往后,叫人提起来,说你老狄只认银子不认亲,得几文钱财便不管别人死活,一朝背上这个名誉,你还打谱往下混?” 狄清干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嘴里说说,一切还得听从顾老裁示。” 那一头,紧板着一张丑脸狄元出声道:“哥,顾老这不是裁示下来啦?” 狄清银子没赚到,却赚了个老大没趣,一腔怨气便发向管瑶仙头上;他恶狠狠的拉大嗓门,像在和谁吵架:“管丫头,你休想拿几文钱来打动人心,别说三万两银子,便三十万两银子亦买不回那泼皮的一条命;难道说我二弟脸上的一刀,我那两名手下的性命,是能用银了来衡量的?” 管瑶仙沙沙的道:“死掉的那两个,对你无关痛痒,你弟弟也仅是受了点皮肉之伤,三万两银子应该可以弥补,狄清,颜面之争是虚无的,远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惠……” 不待狄清回话,狄元已咆哮起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管贱人,只因为那一刀不是割在你脸上!我任情不要白花花的银子,也要争这口气!” 037 管瑶仙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狄元,虽然你受了伤,虽然你们损失了两个人,但事情的起因为何?其咎决不在我,如今我们不谈孰是孰非,假若你能放过君不悔,钱的方面,我可以酌量再增加一点……” 管亮德又是晃了晃,硬着声叫:“妹子……” 狄元双眼突凸,神情狞厉的大吼:“老子要那姓君的狗命,不要钱!” 管瑶仙容貌凄黯,缓缓瞧向君不侮——她知道君不悔有一身好本领,但是她决不认为君不悔的本领强得过顾乞去,除了顾乞这把天下闻名的狠刀外,更何况还有“无影四狐”、狄元,还有两个不知名的帮手,她由绝望变沮丧,她不晓得该怎么来挽救君不悔;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就是“飞云镖局”的人全加进去,亦难以对当前的形势有所扭转。 前几日在土地庙里,管瑶仙之所以用计脱身,不曾怂恿君不悔和“十三人狼”硬拼,为的亦是敌众我寡,深恐君不悔力有不逮;她十分赞赏君不侮的武功,然则并不盲目夸大,她不相信君不悔可以一己之能抗桔“十三人狼”,当时的想法便是她现在的想法,而眼前之敌,却又比“十三人狼”狠恶上多少倍! 君不悔到了这时也不禁犯了嘀咕,他同样不清楚自己是否抗得过顾乞,甚至抗得过这一大群凶神,但见管家兄妹与一干镖师的颤栗反应,他兔不了亦心往下沉,自然而然的惶恐起来。 迎着管瑶仙悲沧的目光,君不悔觉得管瑶仙似是在凝视一个死人,眸瞳深处浮漾着那等的哀切与惨愁,好像正对一个无助的灵魂表示着悼念…… 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君不悔呐呐的开口道:“二小姐……呕,你,你怎么这样瞧我?怪叫人不自在的……” 有着想拥抱君不悔大哭一场的念头,管瑶仙强抑悲苦,声调咽噎:“君不悔,他们一定要你的命,你知道吗?他们不肯放过你……” 君不悔点头道:“我听得很清楚,他们要找我报仇。” 管瑶仙目闪泪光,低哑的道:“告诉我,君不悔,你要我怎么帮你?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做到,哪怕豁死一拼,我也甘愿!” 怔怔望着管瑶仙,君不悔觉得一种奇异的感受在滋生,在蔓延,非常美妙,非常温馨,似有一股热力由心底澎湃,甜丝丝的随着全身血液流循,他竟有些晕陶陶了。 蓦地晃了晃脑袋,他定了神,面红耳赤的道:“不,二小姐,你什么都不必帮,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要的是我,我独自卯上就成!” 发觉君不悔的情态反常,管瑶仙亦顾不得去细加体会了,她急切的道:“他们人多势大,君不侮,你敌不过这一大群——” 挺挺胸膛,君不悔升了几分豪气:“二小姐,我不要连累‘飞云镖局”不可为了我徒增你们的损失;我一个人和他们拼,如果我输了随他们处置;万一我赢,你连五万两银子也不必付,好歹赌上这一遭吧!” 顾乞慢吞吞的道:“好小子,还蛮有种的呢,一肩担下风雷动,气势不差!” 往前一站,君不悔大声道:“你们想要我的命不是?我人就在这里,待要命的走上来,各位哪一个愿意抢这头一功?” 狄元望了望乃兄,不由大犯踌躇;照说他是“报仇”的主角,理该抢这“头一功”,问题在于他深知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上一次,只过一招便差点去了半片脑袋,此刻朝前凑,效果必也好不了多少,原本十掐八攒的事,假若砸锅砸在自己手上,岂不叫又羞又冤? 狄清当然明白老弟的难处,他却不十分相信君不悔有狄元所描述的那种功夫,一个艺业修为达到恁般境界的高手,怎会夹生犹豫至此?怎么看怎么不像,他哼了哼,微侧过面孔:“老四,你上去收拾他!” “鬼狐”黎在先答应一声,背着手走了出来:“小子,咱们也叫有缘,又碰上啦,这一遭,却看你还有什么花巧可使!”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我不会忘记你几次三番想要我命的事,我该好好整治你!” 贼兮兮的笑了,黎在先喷了喷嘴:“小王八蛋,越来口气越大,一次见你一次不同模样,你倒是七十二变,沾风往上长啊!” “啊”字还拉着长长的尾音,这位“鬼狐”已凌空横身,闪电般将十三脚融成一脚,暴蹴君不悔! 君不悔贴着地面三寸连续旋滚,黎在先“呼”声斜回,双掌如刀,快不可言的对着敌人天灵劈落! 于是,那一片如纱如雾的青蓝色光华便忽然溢升,宛如湖水浮漾,波光粼粼,无声无息的仿佛一下子就充斥于天地! 只闻黎在先鬼叫一声,猛的弹飞两丈,一个斤斗翻落下来,左颊上业已多了一条血痕,赤漓漓的血痕! 038 第十二章缺月寒刃何来情 情势的骤变,只有一个人是在预料之中,这个人便是狄元;与“无影四狐”相处了这么些年岁,哪一个有多少斤两,吃几碗干饭,他可是有数得很,黎在先虽说功力不弱,比他狄元也高明不到哪儿,他在君不悔手下没能走上两招,黎在先又如何风光得了?事情可不正是这样,只一照面,黎在先业已开了彩一一亦是开在脸盘儿上! 以狄清为首的另三条狐固然一下子愣在当场,就连顾乞与那两个书生打扮的人物也同样吃了一惊,他们和黎在先一般的反应,都不敢相信甫始过招,便已落了这么个结果! 抹了把面颊上的鲜血,黎在先见了鬼似的瞪着君不悔,摹然怪叫:“邪法,这龟孙子会邪法啊!” 狄清定下神来,抢前两步:“老四,伤得重不重?你且先退下来再说……” 黎在先将染满血渍的手掌朝自己袍襟上乱擦,一边恼怒的咆哮:“那不是真功夫,老大,那是邪术,是障眼法,你曾看过有这种歪门儿的?只他娘一道青光一抹蓝雾,就能把人伤了?伤的还是我这等好手!” 君不悔怔怔的望着这个暴跳如雷,状若疯猴的“好手”,心中是又振奋,又喜悦,更且带着那么一丝迷惆——自己的修为果然已到达如此神妙凌厉的境界了么? 管瑶仙激动得一张俏脸通红,比她自己胜了仗犹要高兴十分,她冲着管亮德露齿而笑,那种掩遮不住的欣喜之情,令人直觉感应到她欲手舞足蹈的心怀! 而管亮德却恍若不见,只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半张着嘴,面孔上的肌肉僵硬,一双眼珠子空茫发直,似乎一下子还不能接受面前的事实。 此刻,狄清一手拉着黎在先,暗中使劲往后拖,边低促的道:“别闹笑话,老四,你静一静,放理智点,再要叫嚷下去,不但管家兄妹端等着看把戏,顾老也面上无光……” 黎在先仍然不甘不顾的跺着脚,嘶声吼叫:“这分明是邪术,就凭我黎某人大江南北闯荡了二三十年,什么样的角色没见过,哪一等的硬把子没碰过?又几曾吃这种亏、上这种当?个王八羔子阴损着使弄旁门左道,算不上英雄好汉,且看我祭法来破他!” 狄清火了,脸色一沉:“老四,你这是在发什么熊?老江湖了,动手过招输赢不要紧,可千万不能叫人看做没见识,你就不怕丢脸,兄弟们怎么下台?” 猛一转身,黎在先走到一侧,半边脸是铁青,半边脸是血红,他紧闭嘴唇,两只招子却赤毒毒的似在喷火! 狄清面无表情的盯着君不悔,冷森的道:“看不出你还是真人不露像,是个闷着头使狠的角色;很好,前前后后几笔帐,我们总结着一道算清!” 君不悔业已壮了胆子,他居然哧哧而笑:“说不定算清之后,连我们二小姐的五万两银子也免了!” 狄清额头浮起青筋,阴恻侧的道:“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不错你身法诡异,出手歹毒,但耍的只是出人不意,玩的是个投机取巧,没什么玄秘之处!” 点点头,君不悔笑道:“所以你要找我动手的话,务必得多加小心谨慎,别叫我也出你不意,投了你的机、取了你的巧!” 狄清暴叱:“大胆放肆的东西,且看我教训你!” 背后,传来顾乞淡淡的声调:“老狄,先不用急。” 狄青又气又恨的哼了一声,只得悻悻退下两步;顾乞手捋山羊胡子,形态深沉:“小老弟,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君不悔?” 君不悔戒备的道:“不错,我是君不悔,君子的君,决不后悔的不侮。” 微微一笑,顾乞却摇头道:“怎么一直不曾听过道上还有你这么号人物?” 君不悔一点也不生气,老老实实的道:“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行走江湖,闯道混世的缘故,只是最近这段日子才进入‘飞云镖局’,跟着跑了趟镖,说起来,经历嫩得很……” 顾乞眯着眼道:“出手却是不嫩;黎老四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角儿,叫你一招就挂了彩,你没看把他气成什么模样?君不悔,你也够得上阴损了!” 君不悔理直气壮的道:“顾老,我为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从不暗中槁鬼,那黎在先一上来就想放倒我,完全用的是要命的招术,我凭自家所学,以一对一的抗拒,如何称得起。‘阴损’二字?莫非我该伸长脖颈束手就戮,才算合了各位的心意?” 顾乞仍然形色和祥的道:“你这是在顶我了?” 一昂头,君不悔大声道:“我只是在说明一个道理,世间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武林前辈或跳梁小丑都是一样,决不能因为身份的尊卑不同便可歪曲事实,改变真理!” 那边,管瑶仙不禁捏着一把冷汗,担心的低呼:“君不悔——” 君不悔直率的道:“二小姐,你不必为我忧虑,今天的场面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一伙人来此的目的的是既要钱又要命,根本不是与我们论是非来的;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横竖是要吃定我们,再怎么容忍退让,他们也断断不会善罢甘休!” 拍拍手,顾乞竟然笑呵呵的道:“好,好小子,看得透彻,说得明白,你这一番话才算是刨根究底,见了真章,不错,我们正是抱着如此心怀而来,是非黑白,全是骗着人玩的,天下只有实力为后盾的义理,何来义理为后盾的实力?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其他都是泛泛空论!” 管瑶仙冷冷的道:“顾前辈倒是但白!” 顾乞不以为件的道:“血肉江湖大半生,若再悟不透这一层简单的世情,几十年岁月岂不是白活了?管丫头,差别只在有人肯直说,有人还在矫饰而已!” 顿了顿,他又瞧向君不悔:“老实讲,小弟台,我眼下前来,主要便是冲着你,虽然先时我并不十分确认狄老二对你的武学造诣如此高抬,但却仍有几分戒慎,现在证明我来对了,一个一招之内就能挫败像狄元这等好手的人,是不该被忽视或轻估的,否则,杀鸡还用得着牛刀?” 平淡的语气中含蕴着露骨的桀骜,管家兄妹满心的不是滋味,却无言反驳,顾乞说得没有错,若非为了对付君不悔,光凭“无影四狐”的力量,已可足足摆平“飞云镖局”上下而有余! 伸了个懒腰,顾乞又道:“来吧,君不悔,早晚也将是我们一老一小两个对决,不如尽快完了事,亦免得让大伙牵肠挂肚的苦等结果 君不悔严肃的道:“我已以准备好了,顾老。” 顾乞笑道:“君老弟,你要注意防范,我的出手非常快,会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往往刀闪芒现,我的敌人便被他爹娘白疼数十年了……” 君不悔颔首道:“我知道,所以你号称”绝一闪’!” 斜斜走出四步,顾乞的视线不曾投注在君不悔身上,他望向长空,望向幽渺的苍穹,形态仿佛是个闲眺天象的隐士,是个探索星宿命理的智者;枯瘦平凡的面孔上只有一片淡远悠悠之色,不见杀气,未露芒锋。 所有在场的人都屏息如寂,连呼吸也显得那么滞重粗浊,寂荡的空间宛如凝结着一种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压幸在人心的灰翳,而灰臀又是隐隐透沁着血腥气息,翻搅得人们胸口涌呕。 039 那有如闪自极西的一抹冷电便猝然映现,惨白银亮的光华突兀照耀着人脸,炫花了眸瞳,明明只是一次芒煌的闪晃,却接连爆呼起三十一声金铁的撞击,撞击声急促紧密,像是点燃了一串炮竹! 两条人影分向左右掠开,君不悔脚步踉跄,似乎喝多了酒般歪歪斜斜,抢了寻丈之遥方才站稳,一袭新袍子已经裂开了数条缝口,从缝口渗出来的不但是洁白的棉絮,也有染赤了棉絮的鲜血! 顾乞倒没有受伤,却也并非囫囵,他左手捻颔下的山羊胡子默默发愣,那撮出羊胡子,不长不短刚好被削去了原来的一半! 管瑶仙走到君不悔身侧,焦惶得声音都在发抖:“你伤势如何?君不悔,要不要紧?碍不碍事?” 君不悔脸色苍白,还算镇定的干笑着:“没关系,都是些皮肉之伤,好歹要不了命——” 吸了口气,他又压低嗓门道:“二小姐,这老小子真厉害,若非吉大叔早教过我勤练‘虚实分光法’,只这一招,我就八成栽了!” 管瑶仙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她心乱如麻的道:“伤得不重就好,君不悔,你有把握制住顾乞吗?一朝制住了他,其他的人便不足论、你要知道,我们大伙的生死存亡,全指望你了……” 君不悔笑得十分苦涩:“别把我看得太高,二小姐,姓顾的功力雄浑,气势如海,他的刀才一出鞘,便有一种笼罩天地,泰山压顶的浩荡威势。莫说制住他,能够抗得住他的攻击已叫老天爷保佑了!” 管瑶仙急迫的道:“就算抗得住他也好,君不悔,你千万小心,我们都靠你一个人……” 那一头,顾乞双手抄拢在衣袖之中,依然看不见他的刀,依然看不见他脸上的杀气;胡子被削,他却丝毫不动情绪,就和没有这回事一样,和颜悦色的宛如在同老朋友聊天:“君老弟呀,你委实好本领,年纪轻轻,浸淫在这把刀上的功力却已精到至此。不免令我这个自诩行家的老朽亦感汗颜,以你的造诣来说,直比我五年前的修为、若硬要挑剔,仅是经验略差,稍欠圆熟而已,再假以时日,你的刀法必可称霸武林,睥睨群侪了!” 君不悔全神贯注对方的言语动作,一面谦虚的回答:“顾老谬誉,愧不敢当,是顾老刀下留情,未朝绝处相迫,否则,我又如何是顾老对手?” 嘿嘿一笑,顾乞眼珠子打转:“方才你那回抗我的招术,可是叫做‘流星雨’?” 面现惊异之色,君不悔不由肃然起敬:“正是‘流星雨’,顾老幻何知晓此招刀法?” 顾乞仍旧笑吟吟的道:“那么,‘大天刃’吉百瑞是你什么人?” 君不悔也笑了:“是我的大叔,吉大叔;我还不知道吉大叔号称‘大天刃’哩!” 佯咳一声,顾乞又道:“你的刀法是由吉百瑞亲传的么?我的意思是说,吉百瑞是否把他那身本事都授予你了?” 君不悔但然:“我的刀法全是跟随吉大叔练的,我想他大概将他的活儿都教给我了,因为吉大叔曾经对我说过——‘行啦,我老头子的这点玩意,连压箱底的家私也抖露给你了,你下狠练,卖力磨、往后有你生受的日子……’;顾老,吉大叔这么说,定规没有假。” 于是,顾乞不笑了,他第一次显得表情凝重:“君老弟,你跟你吉大叔学了几年刀法?” 君不悔道:“三年多一点儿……” 神色间有些阴晴不定,顾乞缓缓的道:“只有三年左右的时间?就这段辰光,你便具有如此的身手了?君老弟,请你明白说,在吉百瑞传你刀法之前,你是否早有基础、怀有根底?” 君不悔兴冲冲的道:“顾老好眼力,可不是么,在吉大叔教我之前,我业已跟着我师父习过十年刀艺,那真是挺下功夫的十年哪……” 顾乞深恐君不悔嘴里的“师父”又是另一个和吉百瑞相似的人物;他小心翼翼的问:“你师父,尊姓大名?” 君不悔喜孜孜的道:“顾老一定知晓家师名号——出相庄‘虎贲刀尊’任浩!” 顾乞在一呆之后的形态相当古怪,竟是一种忍俊不住的德性,他急忙干咳两声,加意端正容颜:“任浩?哦,我知道他,当然知道他,不但知道,甚至还有过数面之缘,君老弟,那任浩,曾是你的师父?” 君不侮看着对方的神情反应,不觉微温:“不但‘曾是’,顾老,他一直都是我的师父!” “哦”了一声,顾乞感叹的道:“人说吉百瑞是鬼才,是奇才,我还不信,眼下我却信了,他能三年余的时光调教出这么一个弟子,更强似一般名家夹磨了三十载岁月的高徒,姓吉的这份能耐,还有什么话说?” 君不悔急切的道:“可是我师父也教了我十年——” 摇摇头,顾乞深沉的道:“老弟台,容我实话明说,今天你有这么一身本事,乃全拜吉百瑞所赐,与你令师毫无干系,若单凭任浩那几下子,别提你跟他学了十年,就算学上一百年,亦同样成不了器,更休言与我一争长短了!” 君不悔悻悻的道:“怕不见得……” 顾乞淡然一晒:“背后莫论人是非,老弟台,令师的一切我不愿多讲,他日你能再与令师朝面,无妨提提我顾某人,他若记性好。会告诉你一段渊源旧往,那时节,你便明白我不是有意低贬令师……” 君不悔就怕人家把话题儿围着他师父绕,下意识里,他也觉得师门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嘹亮——至少不如任浩口中哪么神气;他赶紧岔了开来:“顾老想也认得我吉大叔?” 顾乞道:“‘大天刃’之名如雷贯耳,却不曾有幸识荆,倒是我有两位挚交好友与令叔打过交道,可叹并非善谊,乃是恶缘,他们与吉百瑞前后发生纠葛,两次冲突;落了个双双成残……君老弟,我这两位好友的艺业超凡,功力绝佳,皆不在我顾某之下,未料全栽在你那心性孤做刚愎的吉大叔手中,说起来,也算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吧……” 他娘的,如此说来,岂不是新仇又加上旧恨啦?君不悔越发谨慎,举止便不若方才的自然了。 憋得几乎七穷生烟的狄清,这时悄悄往前挪了几步,低声道:“顾老,辰光不早,是不是先把这里的事做个了结?和姓君的后生晚辈休须徒费唇舌,以顾老之威,一举而歼岂不干脆?” 顾乞似笑非笑的道:“你以为我只是逗着他扯些闲淡?老狄,你也是越混越回头了,知已知彼,百战才能不殆,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根源,如何十掐八攒?姓君的高深莫测,我好歹得套点端倪出来,蒙着头瞎撞的事不应该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干的,你总不希望我也在老脸上挨一家伙吧?” 狄清连忙陪笑道:“是,顾老有理,顾老高明……” 君不悔却觉得老大不是味道,把刚刚对顾乞兴起的一丝好感顿予封杀、更有一股遭受愚弄的难堪;他挣红着面庞,恼怒的提高腔调:“顾老,我,我还以为你的想法有了改变,对眼下的情势或许有另作安排的可能,不料你仍然是狼子不易其野心,一时一刻亦未稍忘你的目的、你的企图,你依旧是又要银子又要命!” 顾乞竟叹了口气:“老弟台,先时你说你生嫩,我犹当你是自谦,此刻看来,可不真叫生嫩?你不想想,我凭什么改弦易辙、又凭什么不本初衷?只因为我和颜悦色的同你说了几句话?只因为我盘了盘你的根由?老弟台,人与人间的关系不是这么单纯的,人的欲念和企求亦不是这么容易衍变消化,你要弄清楚,我们的立场仍然敌对,我也从未想到不要银子不要你的命!” 君不悔气愤的道:“如此说来,你向我盘根究底,也是你要钱要命的一种手段了?” 顾乞沉沉的道:“我很惭愧的回答你,不错。” 君不悔昂烈的道:“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040 顾乞古并不波的道:“老弟台,我不是在等什么,我是要策划一点什么;我老了,打不起没有把握的混仗,因为输一次便向坟墓跨近一步,不比你们年轻人,有本钱,经得起多栽几遭斤头!” 君不悔略带三分迷惘,瞪着眼道:“要拼就拼,还有什么可策划的?” 顾乞一笑无语,飘出丈外,招手叫过“无影四狐”兄弟及那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咬着耳朵不知在传授什么玄机。 于是,管瑶仙急步趋前,也将君不悔拉向一边,俏脸泛青:“糟了,君不悔,他们打算联手抗你——不,抗我们!” 君不悔茫然道:“这是怎么讲,二小姐?” 管瑶仙凑近君不悔耳边,吹气如兰却透着火急:“你真傻,姓顾的老不死刚才已经将话点明了,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又说要策划一番,君不悔,他待策划什么?当然是要对付你,而且要稳扎稳打的对付你,你却像块木头一块等着他们动手,你也不用用脑筋,他们是打谱以多吃少呀!” 君不悔默然片刻,咬牙道:“随他们便吧,二小姐,我豁上了!” 管瑶仙焦的的道:“想想看,君不悔,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却敌的法子?” 君不悔笑得微带凄苦:“除了我拼命,还有什么法子?二小姐,只等这些泼皮并肩子朝上拢,你和各位镖头便撤腿跑,我豁死也截住他们,只不知拦得多久就是……” 眉字间忽然舒展,管瑶仙似是突然贯通,她神情湛亮的道:“不,君不悔,我们不跑,我们要与你共存亡——为了我们的事,你都能舍身承担,我们凭什么妄图苟全?这种不仁不义的行为本来卑鄙无耻,却全叫人性的自私怯懦给掩蔽了,君不悔,如果要死,也该我们先死,不应把你放在前面!” 君不悔急道:“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不是谈论春秋大义的时候,主要得靠实力,我还能以与敌一搏,各位的身手,恐怕抗拒不了人家,何苦白搭上这许多性命?” 管瑶仙坚定不移的道:“生也有自,死也不因;君不悔,我不是和你讲道理,我是在贯彻一个做人的原则,与其含辱负咎的苟话,还不如坦坦荡荡的赴死——君不悔,我心念已决,你不必再说;其实我很怕,怕得要命我不愿死,我祈求还能享受人生,不过,活要活得有尊严,活得像头狗,也就谈不上享受了……” 君不悔欲言又止,最后只有忧戚的道:“你从来都是有主张的,二小姐,你决定的事,从来不听别人左右,但愿上苍保佑你……” 管瑶仙居然灿笑如花:“上苍要保佑我,得先保佑住你才行。” 君不悔正不知该怎么回话,顾乞那边像已商议竣事,只见他轻轻挥手,“无影四狐”几兄弟与另两位书生打扮的朋友已立刻向四周散开——却散得并不远,从他们各自占据的位置及间距测量,都是跃身便可扑袭的狭窄范围之内,而且,显然亦将各种攻击角度完全计算进去;这样的布阵,决不是群战的格局,乃是作重点狙杀的安排,重点是谁?不喻可知。 管瑶仙强持镇定,扁扯着嘴唇:“时辰快到了,君不悔……” 好想用力拥抱管瑶仙一下以示安慰,但君不悔也仅是想想而已;他赶紧凝神屏息,暗哑着嗓调道:“你宽怀,二小姐,一切有我前头顶着!” 居中挺上来的当然仍是顾乞,他面对面的站在君不悔八步之前,双目中闪动着奇异的芒彩:“我看得出来,君老弟,你已决心和我们一拼了?” 君不悔觉得喉咙发干,胸口闷胀,他连连咽下两口唾液,一开口,声音依旧带沙:“顾老,我也听得出来,你用‘我们’这个字眼,光景是待以众凌寡?” 顾乞老脸上形色不变,似是理所当然:“争财争气可不能赌命,君老弟,方才我已告诉过你,我年事大了,赔不起,你多少委屈点儿;再说,这也不算是‘以众凌寡’,确实数一数,贵方人马只怕比我们还要多,至于中用与否,却是贵方自己的问题啦!” 君不悔生硬的道:“你最少还有一桩长处,顾老,好歹你能吐点真言实话。” 打了个哈哈,顾乞慢吞吞的举起右手,宽大的袍袖滑腿至时,赫然显露出他扣缚在外小臂上的一柄弦月型金鞘短刀来,刀柄刀鞘全是一色的金光灿丽,闪闪生辉,鞘宽只有两寸,带柄长约尺余,倒是十分小巧精致的一件利器。 顾乞手腕微振,“呛”的一声跪响,那柄尺余长又微呈弧度的短刀已握在手中,刀锋却是晶亮如雪,寒芒流灿;那一溜颤晃的清莹光彩宛如在刃体内转动,在尖镝上跳跃,于炫花的形质中,别有一股森森之气——这不但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更是件杀人的工具,这工具却铸得如此巧雅秀美! 君不悔仔细端详着顾乞的手中刀,忍不往一声赞叹:“好刀!” 顾乞与有荣焉的微微一笑:“是好刀,刀叫‘缺月’。” 041 第十三章屠魂乍现聚魂休 刀称“缺月”,“缺月”是刀,人生不能常满如月,却时若弦月残缺,那么,刀名表示着什么意义呢?一个彻悟的出世观?一个自根本即不完美的轮回?抑或刀锋所现,象征着某一项幻灭? 君不悔无声的在嘴里念着:“缺月……缺月……” 另一头上,管亮德也直愣愣的把目光定在“缺月刀”那闪烁生寒的芒焰间,他只觉背脊梁一片冰冷,心腔子阵阵猛列收缩,拖着两条重似千斤的腿,他蹭蹭挨挨的靠近管瑶仙身边:“妹子,你……你真待和他们死拼?” 管瑶仙闭闭眼睛,嗓音亦带着微颤:“不只是我,是大伙都得和他们死拼!” 舐了舐干裂的嘴唇,管亮德惧悸的道:“如若抗不过人家,妹子,你可曾考虑到后果?” 管瑶仙冷冷的道:“假使不拼,就眼睁睁的看人骑到我们头顶在一番恣意侮辱之后,更裹胁五万两银子而去?再说君不悔的一条命虽不值钱,却不也是一条人命?赔财赔命又落个懦弱懦无德的臭名,这种事,你干我不干!” 管亮德唉声叹气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妹子,我是怕敌不过对方,弄到最后不可收拾……” 哼了哼,管瑶仙道:“大哥,你还在做梦?场面明摆在这里——拼与不拼全是一样的不可收拾;君不悔拿了我们多少月俸、欠过我们多少人情、或是和我们有什么深厚渊源?半桩没有,他却能挺身为我们赴险,我们如果只顾自己,卑颜苟安,将来道上尚有我们立足之地吗?我们又以何面目示人?所以豁到底可生可死,退缩图存则永难抬头,两条路选一条,大哥,你要选哪一条路走?” 管亮德期期艾艾的道:“这……这……任是哪一条路,也不好……走啊……” 管瑶仙一摔头,道:“那就照我的决定,走拼的这条路;大哥,要死要活,大家全在一块!” 喉咙中仿佛梗塞着什么东西,管亮德想说想辩却发不出声来,当另外一抹光华闪映进他眸瞳的一刹,他已知道什么话都不必要再讲了。 那是一抹蓝汪汪的光彩,湛蓝如湖水般的波颤里,还旋漾着一丝淡青,这片青蓝色的冷电便掣流于君不悔手上的“傲爷刀”间,短阔的锋刃宛如透现着生命,随着尾芒的不时伸缩而跳动着,刀在君不悔掌握中似是活的! 像被一股无形的压力迫窒着,顾乞目注刀身,好一阵才挣扎似的透了一口气,他哺哺的道:“傲爷刀?” 君不侮的心隔间忽然充满了自信的感觉,手握着刀,就如同和一个生死与共的老友并肩相连,是那么血脉交流,那么魂魄相通,下意识里,刀已不只是单纯的护身武器,更是一位值得托心托命的伙伴! 顾乞的笑声也透出沙哑:“老弟,果是一把好刀……” 君不悔的神色奇异,双目的亮:“这是我的好伴当,不错,是‘傲爷刀’,执刀傲如爷!” 顾乞早已注意到君不悔形态上的变化,他不禁苦笑:“看你执刀的气势,我有点相信这句话了……” 七步外的狄清提高嗓门道:“顾老留意姓君的手上家伙只怕足以断金切玉,顾老千万疏忽不得!” 顾乞精神专注于前,眼珠子都不转动:“还用你说?练也练了一辈子,宝器俗物我岂会分辨不出?” “出”字尚在他舌尖上滚动,这位“绝一闪”已倏然身形暴起,银芒迸射问兜头七十九刀分成七十九个不同的角度却在同一时刻罩落,刃面剖裂空气,引起锐啸如位! 君不悔原地不动,“傲爷刀”快不可言的做着幅度极小的挥展,由于他的动作细密又迅捷无比,贸然一见,似是不觉他在运刀走式。 龙吟似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串,谁也听不出共有几响,辨不清交锋几次,顾乞腾空两丈,但见衣袂飞舞中人刀一体,怒矢般反射而下。 君不悔突然陀螺般就地飞旋,刀随身转,宛如一个通体蓝光璀灿的焰球在滚动地面与刀的连衡已融为一体,刃与刃的交连毫无间隙,那青蓝色的芒彩均匀细致,闪掣中圆润浑成,真是完美极了! 回扑的顾乞稍沾即退,他凌空三次跟斗,厉声叱叫:“并肩子上!” 两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淬向前抄,两人使的也是一样的兵器——锤梭链;这一头连着拳大铜链,另一头连着半尺尖梭的家伙、用钢链子居中一接,威力凭添十分,远打近攻,异常霸道,两个人的功夫更老辣精狠,甫一抄前,链梭齐飞,眨眼下已如祭起千百霹雳,无尽流芒! 顾乞顺势由左侧再攻,刀挥刃闪,亦是豁上真力,拼上老命了! 那两个书生才一现出兵器加入战圈,管亮德已蓦地抖了抖。 “我的天,这不是,风雷双秀’沙魁、沙斗兄弟两个么?” 管瑶仙双手翻处,一对临时打造的锋利银钩已到了掌心,她尖声道:“管他什么人,大哥,我们杀过去!” 不等管亮德有任何表示,她一头雌虎般当先跃出,更竟冲着那最棘手的顾乞而去! 管瑶仙的身形一动,狄清已阴冷的笑了起来,在他这种不带笑意的笑声里“鬼狐”黎在先打模拦截,两只“转轮刀”活脱两盘旋磨,凌厉无比的硬将管瑶仙去路堵住! 银钩挑刺点戮,管瑶仙竭力招架,却在照面之间就落了下风,她瞑目切齿,仍然悍不畏死的向前冲扑,一面嘶声叫骂:“黎在先,你是个最不知羞的狗奴才……” 刀轮霍霍飞闪,黎在先步步紧逼,僵着一张猴脸,神情怨毒:“好样的碰不过,便拣个稀松货色捏上一捏,管丫头,我面盘这一记,说不准就能在你脸上找回来!” 管瑶仙左支右继,惊险连连,她却真个豁了出去,钩闪钩舞,全是拼命的架势,腾挪在寒光流灿中,她毫不认输:“你是在做梦,黎在先……” 于是,一声虎吼起处,管亮德到底鼓起余勇,奋身来援;他手握一条栗木包镶钢头的三节棍,“哗啦啦”暴响声里,直取黎在先! “无影四狐”没有一人拦阻管亮德的攻击,亦没有人加入黎在先对抗管家兄妹,姓黎的怪笑有如果位,刀轮扩展仿佛光河骤涨,一下子就把管亮德涵括进去,他以一敌二,竟仍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管亮德的三节棍溜体挥飞,前拒后截,上盘下绕,但见刀轮掣闪如电,着着紧迫、式式占先,任他棍似泼风,愣是难扭颓势,他急得满头汗水,振吭大叫:“吕刚,胡英……你们快上来帮一把,别孙子一样缩在那里,这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啊……” 早已混身透凉的众家嫖师,如何看不出眼前的危机、又如何不知道他们头儿急须帮上一把?然则心中明白是一回事,有意为力又是一回事,能不能动、敢不敢动却乃另一个说法了,自古以来,就是从容就义难,这住上一跳,生死攸关,岂是玩笑得的? 棍花旋舞间,管亮德愤怒的吼喝:“你们倒是快上啊,他娘的,都变成一群傻鸟啦?” 吕刚咬一咬牙,抖起嗓门回应:“来……来啦,总缥头,这就来啦!” 管亮德窜过刀轮间那危可一发的空隙,叫得更是凄厉:“要动手脚,甭他娘净在嘴皮上使劲,人呢?你们人在哪一块?” 吕刚猛一声呛喝:“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兄弟们,挺上去!” 这里几位大镖师才待硬起头皮豁上一遭,狄清已大马金刀的往前跨站两步,半侧身,一对耀眼生辉的短柄烂银枪霍然并握右手,斜指向天的枪尖微颤之下,双枪倏分两掌,好一招漂亮的大鹏展翅! 大鹏展翅只是一记寻常的招法,问题却在施招之人绝对不比寻常,狄清一亮相,声威确是不凡,再加上“翼狐”上官鹰、“邪狐”左幻森朝左右对抄以为呼应,阵仗一摆,业已将众家镖师那甫冒出头的三寸士气压制下去,空落得满心冰寒! 管家兄妹由眼角瞥及一干手下的此等反应,兔不了一肚子里窝囊,神情更有掩不住的羞恼,兄妹两个却不再催骂斥责,管自拼力应敌——他们明白,生死之事,是勉强不来的,人家不敢不愿担难舍命,你又如何逼他舍得?某些人看来,所谓仁义英风,只不过是个名目罢了。 现在,君不悔已经与顾乞、沙家昆仲较斗了二十余招,确实说来,他们两拨四人间的拼杀,只是一种缠战,双方都极为小心,小心到稍沾即走、始触立变的程度,他们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对方的破绽,出手攻拒大多是试探性质,尚未往豁死了结的绝处于,制人而制于人么,谁也想不用赔上什么,便光光彩彩的胜这一场。 042 做爷刀在君不悔手上闪动,宛若一道灵活闪烁的虹光,而顾乞的缺月溜转如电,倏忽游走,像是一条刁钻的芒蛇,沙家兄弟搭配着寻隙进退,却是身手迅捷利落,难以捉摸,看来哥俩好,这联合上阵的把戏玩得熟能生巧了。 突兀里,与黎在先搏战的管瑶仙闷哼一声,身子连连旋出五步,肩头上已是一片殷红,管亮德狂吼着横阻硬截,棍起棍落宛似舞起一轮风车;黎在先晃挪腾展,快速无匹,不但未退半步,眨眼间,更将个管亮德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光景比他妹子犹要狼狈三分! 黎在先如今又恢复了他那惯有的贼笑,不怀好意的在嘴里揶揄着:“他娘的,我还道今天怎么会倒这种霉,一上来就吃‘飞云镖局’的高手抹赤了脸,原来却并非这么回事,‘飞云镖局’也同样有蹩脚货,见红挂彩竟不是我姓黎的独家享用啊……” 三节棍旋飞抖闪,纵横扫击,管亮德双目泛赤,嘶声吼叫:“黎在先,你敢伤我床子,便拼上一死,我也要找你讨还公道!” 刀轮闪映着冷森的寒光流掣弹翻,一连串震开了管亮德急骤的攻击,黎在先皮笑肉不动的道:“你也不用鸡毛子喊叫替自己寻台阶了,姓管的,我黎某人度大量大,你只管上来,我包能一并笑纳了!” 这时,管瑶仙又自回头反扑,事到如今,她却出奇的平静:“大哥,稳着点,咱们今天能否幸存皆不关紧,多少捞回本利才不算自搭!” 管亮德侧走斜攻,边急间:“妹子,你还行么?” 银钩封中,管瑶仙清晰的道:“行!” 黎在先身形暴起淬滚,大喝如雷:“且看谁行!” 三节棍的第一截“吭”声歪荡,管亮德脚步略浮,他手执棍尾狠戮敌人,却是一戮未中,便觉胸前森凉,对方的刀轮扬起,光芒挣亮,业已炫花了他的双眼! 管瑶仙一声“大哥”,猛向前冲,银钩翻飞九次,九次全擦着黎在先闪电般滚动的身躯落空,她未及换式变招,只见斜刺里黑影倏掠,人已被黎在先一脚踢中腰际,痛得她心腔收缩,双腿发软,一头栽倒雪地之上! 比管瑶仙更早躺下的是她兄长管亮德,管总镖头右胸上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皮肉翻绽中显露着层次分明,颤蠕鲜赤的里肌白脂,就这瞬息,血已浸透了他的上衣,不论是否伤得须要躺下,只这景象看来,却是有些触目惊心,不躺下也难挺直啦。 目睹此情,君不悔忽觉热血上冲,整个身心像在刹那间燃烧起来,似是天地万物顿时在一片赤辉中沸腾了——傲爷刀“挣”声翻转一面,刀刃上雕镂的那只眼睛宛如开始闪动,更似发出魔灵般透蓝的光焰,刀在他手上跳弹,极快极快的跳弹,蓝焰便千百条毒火也似的向四周迸射流飞,形同一团突爆的烟花炸药。 炸药的光焰是炙热的,这以刃芒为辉源的光焰却是冰寒的,更是锐利的,锐利的锋镐割裂空气,空气便激荡呼啸,宛如多少冤魂厉鬼的呻吟了。 “大屠魂一—” 顾乞的惊叫像是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哀号,他几乎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般亡命逃避——不往上飞,不向侧掠,而是滚倒雪地,手脚并用的翻腾蹬扒,当然,他采取的躲避方式应该是正确的,一个惯于取人性命的人,向来深知如何自保。 沙魁和沙斗,两兄弟就欠缺就样的经验了,他们在顾乞的仓皇叫声里,哥俩迅速朝斜角的空间退掠,而刀芒流电正是越往上面越密集,眨眼下两个人的身体竟如此怪异,又恐怖的分散支解,漫天的血肉横飞,像是千万把无形刀齐斩并落,生生将两个活人的皮囊,在难以思议的短时间里化为烂糜! 几乎在沙家兄弟死亡的同时,君不悔已到黎在先的头顶,做爷刀上雕搂的眼睛蓝芒焰映,他毫不迟疑的又是一记“大屠魂”,这一次,刀光闪射却改成越往下越密集,仿佛斗然罩落的一面网——以锋刃与锋刃,交连交合而组成的网。 黎在先是行家,是杀人的行家,也是练武的行家,方才君不悔的“大屠魂”他已经见识过,更看到顾乞与沙家兄弟遇异的逃命方法所产生的,遇异结果,在一阵心胆俱裂的震悸下,馋有样学样,活脱懒驴打滚,着地狂翻,翻滚的过程中,犹不忘刀轮旋舞如风,且将自家护紧再说。 耀眼的光华掣内穿飞,不单是那种森寒的清蓝,更隐现着赤辉——黎在先保住了性命,却未能免除皮肉之痛,一只左手齐腕斩断,背脊是更加纵横十一道血糟,伤口卷裂,刀刀见骨! 黎在先口中的号曝声,简直就不似是人的声音,他痛得满地打滚,血污狼藉的身子抽搐不停,脸上涕涎合着泥雪,抹得花黑一片,看上去,业已认不出是他黎在先原来的模样啦。 君不悔倒没有乘隙追杀,他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望着一招之下所造成的情景,而情景恁般凄惨可怖,连他本人都不敢相信,这一记“大屠魂”居然真个凌厉至此,屠魂如斯! 狄清、狄元、上官鹰与左幻森四个,也全中了邪一样僵立着,八只眼睛不但发了直,四张脸孔更是白里透青,灰败得不带一点人味。死亡的惊窒非仅凝结在他们的形态上,尤其深镌进他们的内心里了! 黎在先痛苦的辗转于地。声嘶力竭的干号:“你们快来救我命啊……这不是看光景的时分!我他娘身上就似锥扎挫剜,一颗心若油煎刀绞,两眼发黑,筋骨寸断……你们哪一个快来救救我啊……” 晕未受伤,却胆寒魂飞的顾乞强恃镇定,暗哑着嗓门道:“君不悔,黎在先受创甚重,若不速救必死无疑,你也是江湖人,应不作兴赶尽杀绝,还请放过黎在先一马!” 君不悔如梦初醒,他机伶了一下,声音发沙:“我,我几时说过不能救他的话?人已伤成这样,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该可以收手了……” 顾乞大叫:“老狄,赶快救人!” 狄清、狄元兄弟与上官鹰、右幻森四个这才透了口气,忙不迭的围到黎在先身边,一齐动手展开急救,可怜黎在先经过这一折腾,人已到了晕迷状态,险险乎便翻了白眼。 这边有人救护黎在先,那边也有人照顾管家兄妹,就此须臾之间,“飞云镖局”原来形若灰孙子般的一干镖师,立刻有了生气,不但有了生气,更且个个精神抖搂,表情棱棱含威,宛如这场胜仗是他们协同一力打下来的。 管瑶仙忍着腰眼的痛楚站立起来,步履艰难的走到君不悔身边,她脸色苍白,却对君不悔绽开一抹无比温柔的微笑:“大德不言谢,君不悔,我兄妹的父母只给了我们一条命,你却让我们重生了数次,你不但是我们的福星,更是我们的恩人,我,我不知该再向你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受于万一……” 君不悔干笑一声,呐呐的道:“老实讲,二小姐,我在片刻之前,还不知能否帮上你们的忙,甚至不晓得自己保不保得往老命,吉大叔的刀法,我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大的威力……” 管瑶仙低沉的道:“我也没料到你的修为已达如此境界,君不悔,看来你已助我们渡过了这场灾难,我们永不会忘记你的慈悲,与你的慷慨……” 君不悔觉得面孔发烫,他赶紧道:“只是舞了几趟刀,二小姐,这不算什么,实在不算什么……” 这时,狄清一伙人已大致将黎在先的伤势做妥了临时处理,看情形,这条鬼狐还不忙着去扮鬼,约莫尚能保命,就是形容难瞧,有点惨不忍睹的味道。 043 顾乞走向狄清,一脸的灰暗:“怎么说,老狄?” 望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污,狄清唇角微微颤动:“顾老,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乞一双黄浊的眸瞳透着阴沉,缓缓的道:“缺月刀不知聚了多少生魂,竟奈何不了这个后生小辈,今天的斤头栽得不小,老狄,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我们制不住他!” 点点头,狄清沙哑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顾老,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顾乞紧锁双眉,望向那一片零落血肉:“这一回去,我还不知如何向沙家人交代,兄弟两个,一张活口不剩,唉……” “飞云镖局”那边,已有人从屋内取出两大块油布来,开始收拾沙家兄弟的残尸;君不悔走近几步,朝后一指:“顾老,这两位的遣骸,你们要不要带走?” 顾乞表情冷涩的道。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当然要把他们的尸体带回祖居安葬。” 君不悔愣愣的道:“那——你们还待再朝下拼么?” 深深吸了口气,顾乞强忍住那股突涌的窝囊感:“艺不如人,夫复何言?我们认栽便是。” 拱拱手,君不悔道:“全是顾老承让,我领情得很。” 冷冷一哼,顾乞道:“用不着说这些好听的,君老弟,你今天风光露脸,可别骄矜过甚,十年河东转河西,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顺当!” 君不悔忙道:“我没有其他的含意,更不是讲反话,顾老千万不要误会……” 双目毫不稍瞬的盯着君不悔,顾乞生硬的道:“沙家兄弟的两条命,黎在先的一身残,足够使我没有任何误会,我明白这是怎么一桩事,又该如何来令它了结,君老弟,你记着了!” 君不悔道:“你是说,顾老,这档子麻烦眼下还不算了结?” 顾乞不再多言,管自大步离去,跟在他屁股后面,狄清背着黎在先,上官鹰和左幻森一人背一个尸包,由狄元押尾,一行人竟是如此凄凄惶惶的出了大门。 长久以来就流传着两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意思君不悔也懂,然则此情此景,再加上他的敦厚心性,却如何下得了那等毒手?春来若再生,就只有让它生吧…… 身上的几处刀伤只是刚刚合口,君不悔便向管瑶仙言明了辞别的意念,管瑶仙再三留人,君不悔却离意甚坚,管瑶仙急了,眼圈儿泛了红不说,连声调都带着便咽:“你要走,可以,我跟你一起走!” 君不悔傻住了,他直挺挺的站在管瑶仙坐着的大师椅边,双手连搓:“这……这怎么行?二小姐,你是主,我是仆,你跟我一道走,说出去成何体统?而男女相处也诸多不便,尤其我这趟去不是游山玩水,乃是替吉大叔办事,危险性颇大,万一牵连了你,我的罪过就深重了……” 管瑶仙噎着声道:“谁叫你回来当差?你也不要口口声声把主仆,主仆挂在嘴边,君不悔,你摸着良心讲,打上次那狄元的事发生之后,我几曾把你当成下人看待?” 连连点头,君不悔陪笑道:“是,二小姐是不曾把我当成下人看待,但我自己却不能失了分寸,我进镖局来是干什么的?又凭哪一桩支饷吃粮?岂可因为对二小姐略有小助,而忘记个人的出身?二小姐对我照顾是看得起我,我不该给了鼻子长了脸,顺着竿子往上爬呀……” 管瑶仙是真生气了,她咬着牙道:“君不侮,你,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迷糊?”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惶恐的道:“我不知道二小姐指的是什么事……” 闭闭眼,管瑶仙的双眸浮映着一层水湿,她伤感的道:“君不悔,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在某些地方显现出异常的关注,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言谈举止间,不同于她惯有的习性时,你以为这个女人是在做什么?想什么、打算什么?” 君不悔突然面红心跳,呼吸急促,他张口结舌的道:“二……二小姐,你,你是说……你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管瑶仙肯定的道:“我就是那个意思,君不悔,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用力在袍摆上揩擦手上的汗水,君不悔的喉咙又于又沙:“二小姐……我……我不成……我不能……二小姐,你是在开我的玩笑……” 霍然自椅中站起,管瑶仙逼视君不悔:“看看我的样子,看着我的眼睛,君不悔,我这像是在与你开玩笑吗?一个女儿家会向一个大男人开这种羞死人的玩笑?” 君不悔竟混身颤抖起来,他有些晕眩,出声似在呻吟:“你你……你……二小姐……可是我……” 管瑶仙冷静的道:“君不侮,你不喜欢我?” 君不悔心慌意乱,舌头发直:“是是,啊,不不,我喜欢你,二小姐,我当然喜欢你,可是我一个下人,和你身份太过悬殊,只怕配不上,不相衬啊……” 管瑶仙轻柔的声调,似在耳语:“人格与操守才有贵贱,身份并无尊卑,君不悔,你不要妄自菲薄,看轻了自己,我不嫌你、莫非你还自嫌?” 君不悔觉得身子发软发烫,兴奋加上激动像在他心里烧成一片熊熊烈火,这片火却燃得他熨贴满足无比;天地似在旋转,他晕晕沉沉的坐到太师椅上,我的佛祖,当爱来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滋味么? 044 第十四章荒林野地怪色魔 一匹神骏似的黄膘大马上坐着君不悔,簇新的皮鞍上嵌镶着银钉扣,连两只脚镫也打磨得明闪挣亮;君不悔另换了一袭青袍亦是初上身,驹奔衣扬,端的透着十分春风得意,如果有人知道他腰里还缠着千两银票,恐怕就会越加羡慕啦。 君不悔人在马上,不徐不缓的朝前赶,脑子里思量的不是前途吉凶,不是行事细节,却都是管瑶仙的轻颦浅笑,深情款款,这马儿,这衣裳,这银钱,俱是管瑶仙为他亲自张罗检点,丝丝缕缕都含着关怀,蕴着蜜意,瞧着触着,别提那一份温馨绵长的感受了,心里甜滋滋,两眼望出去,这肃杀的的残冬景致也悦目惬意,美得冒泡儿。 人的际遇可真叫奇妙不是?前些时日,他君不悔尚只是个干粗活图一饱的穷小子,就这么一转眼,居然鲜衣怒马,不似王孙公子也像大户少爷的架势啦,这都不算什么,最令他想不到的是就凭他君不悔,竟能获得管二姑娘的青睐,将一颗心全抛予他,老天,初见管瑶仙的当口,那可是他梦都不敢梦的事,管二小姐,如冷焰般的这位姑奶奶,到头来会看中了他,更这般的看得牢,抓得紧哪! 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君不悔满足的吁了口气,他又由此联想到他的小师妹,他的师父;若拿如今业已变成师嫂的小师妹跟管瑶仙比,无论容貌、才智、气质等等各方面,那少女竟像是他的亲人了,亲人受这种作贱,岂还了得?但且慢,若是说玩逼好的把戏,那满脸虚青,透着肾亏精竭模样的仁兄为何衣衫倒尚整齐?而且,干此等事还有带着随从的?那站在帐外的两个娘们又该怎么解释? 君不悔飞快的转着脑筋,忖度了这许多,时间却仅片刻;帐幕里,那张青虚虚的面孔上已像凝结了一层严霜,对君不悔的突兀到来,似乎不怎么欢迎。 踏前两步,君不悔清了清嗓子,不知为何反觉得有几分尴尬:“呕,各位,你们是在于什么呀?” 帐幕里的仁兄幽幽叹了口气,声调低弱沉滞,半点中劲不带,活脱奄奄一息的味道…… “这位姑娘正待雨露承恩,幕天席地间享那燕好之乐,我方有心周全于她,你却半途上跑出来耽误美事,煞此等风景,你可知该当何罪?” 君不悔有些迷惆,听对方说。好像是那少女心甘情愿献身献宝,这家伙的语声里,还透着施恩施德的隐喻,莫非此情此景,尚是那少女求之不得的幸宠? 那人又开口了,依然一派病恹恹的虚软:“原指望你别来,权当做没听到那一声叫,你却偏偏要寻了来,你说,你这是为了什么?又能得多少好处?” 君不悔先堆起一脸的笑,欠着身道:“老兄,你们各位在这里,照你所言,乃是……呃,乃是要行燕好之欢?” 青白的脸孔一沉,那人道:“一点不错,你竟敢前来扰乱!” 倒吸了一口冷气,君不悔舌头打结:“就……就在这个地方?就在雪地荒林之中?还且有两个妇道跟随?老兄,你,呕,你脑子里没有什么毛病吧?” 那人冷淡的道:“我十分正常,比你还要正常,我告诉你,好合的境界只在于人,不在于场所,况且各有其癖,各有所欢,什么地方来做这种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该受到干扰!” 在这种环境下与一个怪诞的陌生人谈论男女之私、君不悔也觉得未免荒谬可笑,他用力晃晃头,要使自己更理智些:“那么,容我请问一句,你帐蓬中的那位姑娘,可是自愿?” 阴阳眼眨了眨,瞳仁里的光芒幻异的诡密:“当然,我要的女人,全属自愿,或者可以这们说,他们不但自愿,绝大多数还是主动。” 主动?就凭这副七分不像人样,三分泛着鬼气的色痨德性?君不悔干咳一声,笑得挺不自在:“请教,这位姑娘,是老兄你什么人?” 对方沙沙的道:“一个爱慕我,钦仰我的人。” 舐了舐嘴唇,君不悔一指帐前那两个美艳女子:“这两位呢?老兄,这两位又是老兄什么人?” 那人却不厌其烦的说明:“我以前的相好,现在的妾侍,在她们成为我的相好之前,也都是从爱慕我开始,进而循序渐进,直到如今的关系。” 君不悔呐呐的道:“老兄,你当着她们面另搞女人,你的妾侍不吃味?” 哼了哼,那人大言不惭:“吃味还能算我的女人?她们对我早就五体服帖,死心塌地,我的所作所为,无不一力膺从,不但没有醋意,还帮着我引介拉拢,行此大伦;我有个‘九美居’,眼看着就要变成‘十全堂’,所以今天的事情,对我相当重要,达到‘十全堂’的理想,乃是我多年来的期望……” 君不悔睁大双眼:“你,你已有九位妾侍了?” 那人青虚虚的一张面孔上,这时才算浮现了一抹较有人味的得色:“不错,现在帐中之人,正准备补足我第十房妾侍。” 君不悔脱口道: ” “只待造成事实?” 那人居然点头:“是的,只待造成事实。” 一扬脸,又冷硬的接着道:“如果你不好管闲事,如果你不跑来打岔,此刻已该造成事实了——干扰合欢于飞之乐,损我心愿之将成,你的罪孽可不小!” 话说到这里,君不悔几乎再也没有停留的道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俱是出自双方心意,纵然时间地点挑拣得不大妥当,只是小疵,说不定人家偏生就喜爱这样的情调哩;只凭一声半声截腰煞尾的尖叫,君不悔实在不能妄加干预,他搓着双手,犹豫着是否应该离开。 那人僵着声调道:“本来我必须对你严加惩罚,但我眼前的事情尤为重要,假设你马上离开,我便网开一面,容你超生,否则,你立足之处,即你葬身之所!” 君不悔心里老大不悦,却忍着气道:“走就走,但我要先说明白,我答应离去,并非是含糊你什么,只为了这一场误会自觉有所冒犯,借而表示一点歉意罢了——” 那人挥了挥手:“不要多说,须知春宵一刻值千金!” 明明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他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君不悔暗里啐了一声,就待转身开步! 在他转身的一瞥间。又与帐幕角偶里那少女的目光接触,那真是一双清澈晶莹的眼睛,却也是一双多么凄惶绝望的眼睛! 转动的身子震了震,就在半侧间突地僵顿下来,君不悔心头疑云大起,一个甘愿献身求欢的少女,等待的该是那种如鱼得水的快乐,期盼的应是似仙若醉的憧憬,处于与妇人中间,只待迈过这一步奇妙的程序,便又是另一个更为完美丰盈的境界了,在这等心态之下,却怎会有着那样一种悲苦哀切的眼神? 然则,如果那少女不是自愿,君不悔人已来到近前,又为什么不呼救、不挣扎、甚至连声音也不出呢? 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势,什么因由,什么纠缠哪! 045 帐幕中的仁兄缓缓的站立起来,形色阴酷,语气却仍软绵无力:“看样子,你好像改变心意了?” 君不悔正面那着哪人,喉咙干涩的道:“老兄,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人垂塌下眼皮,低沉的道:“什么问题?” 略一迟疑,君不悔道:“你帐蓬里那位姑娘,我打算亲自同她谈几句话。” 青虚虚的脸孔上慢慢透出一股淡赤的色泽,仿佛几瓣桃花抹碎在一张幽青的面具上,浮动着几分迷离失真的意韵;那人的腔调就像来自地穴,空洞又悠忽:“你想同她谈什么?” 君不悔业已惊觉到对方形态间的变化,这变化虽是极其细微,他却感应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浓烈杀机;瞧光景,这位仁兄不但是个色星,恐怕还是一员狠将,色星只令女人遭殃,狠将可就男女一视同仁,得加意防范着了。 那人又略略提高了声音,却只似加大了空洞的回响。 “我在问你,你准备与她谈些什么?” 君不悔忙道:“没有什么,老兄,仅仅是想证明你所说的话而已,我可不能因为你一面之词,就认定真像不讹,总该两造言语吻合,才能算数……” 于是,那人跨步走出帐幕,君不悔此时方注意到对方的穿着装束,竟也恁般与众不同,充满了妖异的气息——黑袍、黑色的披风,黑色的软靴,而袍襟两边,披风正面,靴帮子外侧,全都绣得有闪亮灿丽的金凤凰;这家伙好像对凤凰有特别的爱好,总是尽量找机会显示出他这种爱好,男人喜欢凤凰,还是金的凤凰,倒真不多见! 往后退了一步,君不悔又戒备的道:“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老兄,你便不必忧虑我多此一举!” 那人深遵若幽潭般的一双阴阳眼注定君不悔,飘飘荡荡的出声:“我不在乎你问她什么,更不在乎她如何回答于你,症结只在你是什么人,算哪一号牛鬼蛇神,凭什么权力可以插手管我的事?告诉我,是谁赋予你这样大包大揽的威风,你又将我当成哪一种鸡零狗碎来糟塌?” 君不悔也有了火气,他大声道:“路不平,有人踩,这里的事透着邪门,透着不地道,任何具有正义感,胸怀磊落方正的人都有资格查问清楚,以免无辜受害,残暴得逞!” 仰天长笑,宛似鬼哭,那人喉头咕咕有声:“狂犬吠狮,不知死之将至;未曾料到‘凤仪居士’龚弃色今天也会碰到这么一个不开眼的东西,大言不惭,要把我所行所为当做路不平来踩啦!” 君不悔并不知道这“凤仪居士’龚弃色是何等人物,更不晓得人家是个什么出身来历,不过听他口气甚大,多少有点道行则无庸置疑,君不悔却不含糊,心里且早有打算——这什么“凤仪居士”,任他再了不得,只怕也盖不过“闪魂刀”顾乞去,顾乞都不含糊,怕这龚弃色干鸟? 目视君不悔,龚弃色微觉诧异——人的名,树的影不是?“凤仪居士”久居“栖凤山”,盛势如火,威令若刃,提起来谁不闻而色变,缩头藏尾?面前这要踩不平路的人竟然毫无反应、神态自若,举止从容,像是根本不把他姓龚的看在眼里! 君不悔笑笑道:“原来老兄是‘凤仪居士’,大名龚弃色。” 龚弃色阴沉的道:“你知道我?” 摇摇头,君不悔道:“不曾听闻,尊名大号,倒是第一次入耳:龚弃色,啧啧,好姓名,可惜的是名不符实,老兄不但不弃色,更且十分的好色哩!” 龚弃色又幽幽凄凄的笑了:“好胆量,你竟敢揶揄我,有十几年了吧?没听过有人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君不悔夷然不惧:“事情总有个头一道,老兄,连皇帝老儿出差错,还有臣子敢于死谏呢,我豁上了,自就不须忌讳。” 龚弃色道:“不,你不是豁上了,因为你不知道我是何许人,是什么来路,所以你才不畏惧我,要是你早晓得我的底细,便老天爷给你做胆你也没有种顶撞我!” 君不悔没好气的道:“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眼前这档事我也要查个清白!” 龚弃色冷漠的道:“你没有机会查个清白,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嘿嘿一笑,君不悔带几分做色:“我死不了,老兄,你没有力量杀我。” 不曾看见龚弃色的任何暗示,一股锐风蓦起左侧,宛似锥尖一样透向君不悔的肋胁,他本能的斜步急退,当头一束寒光同时压落。 臂时向外曲翻,君不悔快逾电闪般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打横弹出,目稍掠处,发觉抽冷子动手的角儿,赫然是那两个标致少妇! 穿紫衣的少妇一击不中,窜身猛进,那杆“刺心锥”吞吐如梭,冷芒溜转,又快又诡,君不悔本打谱使一双肉掌挫挫这两个娘们的凶焰,哪知对付一个穿紫衣的业已不易,另一位着黄裳的姑奶奶又乘势扑到,这一位手执短柄钢叉——乖乖,妇道人家居然舞弄此等粗大家伙——更是益加泼悍,君不悔翻闪腾挪间,只以空手攻拒,五招下来,不由险象环生,额头冒汗,一副罩不住的架势。 龚弃色冷眼旁观,表情鄙夷,一转身,自个又回到帐幕里原来的位置盘膝坐下,大有准备开审问供,论罪处置的意味。 君不悔跟随吉百瑞三年有余,学的具是刀法精髓,拳脚功夫并没有再加深研,他的拳脚根底,仍然是出相庄练的那一套,而这两位少妇的艺业之强,堪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两个使用兵器的好手,来对付他出相庄不算超凡入圣的徒手功夫,他又如何吃得消? 其实,各种武功千变万化,到未了也是万流归宗,用一个原则做基础,便可触类旁通,互为因应,刀式精妙,何妨易刀为掌?刃锋奇厉,亦能融汇于拳腿幻变之中,简单的说,兵器的演化,大多能以徒手的方式表现,差别只是威力的强弱,效果的深浅而已,但其便捷巧到,绝对强过老套死练的寻常拳脚;君不悔随着吉百瑞苦习三年,自然还达不到这种融汇贯通的境界,老吉能在千多个日子里,将他调教出这一手刀法,已经颇不容易了,如何还有余暇等着他以长时间来体悟这刀掌连一的升华? 这时,紫衣少妇突地矮身旋飞,“锥心刺”抖出千百星点,当灿亮的星点成点线般串连交织,她身形暴起,一刺如虹,骤插君不悔心口! 几乎不分先后,黄衣少妇凌空滚翻,短柄钢叉猝自左右贴胁倒刺冷电炫映里,着着都是向君不悔的要害招呼。 这两个婆娘,敢情是真要追魂夺命哩! 傲爷刀便不得不在一抹青蓝的光华掣飞下展现,刀出有如惊鸿,“嗖”声裂帛暴响,那把短柄钢叉已经滴溜溜震上了半空,而星芒坠散,“锥心刺”也脱出了紫衣少妇的手掌,猛一下斜插于地,锥杆犹在颤巍巍的抖动着呢。 两位美娇娘一个打横摔出,一个后仰逃命,变起不测,大出意料,两个人虽未受伤,却已花容失色,形态在悸惧中更流露着难以掩隐的惊愕——明明已将对方逼得手忙脚乱,窘像迭生,眼看得手之际,怎么又会突兀发生这等逆势?而人家仅是甫亮一招,这边连人带家伙就都败局啦! 君不悔本来可以继加追杀,而且得手的机率近乎绝对,但他却没有这么做,一则他的宅心仁厚,再则他的主要目标不在这两个婆娘身上,他要留着精神,好好来消磨那位鸟操人不爱的“凤仪居士”。 居士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当两位美娇娘刚刚落败,他身形一长,人已到了君不悔侧面,动作之迅捷,仿佛是个突然凝现的鬼魂,仿佛他原来已经站立在此刻的位置上了。 瞅着居士,君不悔笑得十分安详:“不急,老兄,不用急,虽然你这一对爱妾出手狠毒,打谱要我的命,我却没有辣手摧花的习惯,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消消停停的解决问题。” 046 凝视着君不悔半隐在袍袖中的刀刃,龚弃色的眼皮在不住跳动,他憋着嗓音道:“倒是真人不露像,好一手凶泼刀法,若非我来援及时,只怕我的两个妾侍就要断送在这把毒刀之下,你委实可恶可恨到了极处……” 狗咬吕洞宾不是?君不悔沉下脸来:“我不似你,惯占女人便宜,要是我果真下得了狠,休说这两个娘们,再加两个我也一样能以送他的终;你当你是大罗金仙,呛声咒就可起死回生,还来援及时呢,他娘朝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这样贴法!” 龚弃色的一边面颊往上斜吊,又第二次泛现了桃红,那种猩赤凝血般的桃红:“难怪你的气焰如此嚣张,举止这等狂妄,原来你是仗恃着这把破刀,很好,你能在出刀之下同时挫败我的两名妾侍,我却要看看你是否奈何得了我龚某人!” 君不悔哼了哼:“若说我含糊你,早走活人了,眼下还会站在这里与你搭话?龚老兄,你想试试我的刀,刀就在我手上,能否奈何你,到时便知分晓,不过我先警告你,分晓之际只乃一瞬,快得很哪!” 龚弃色怒在反笑,笑得像在咽位:“胆上生毛的狗东西,不知夭高地厚的混泼皮,你却将你家居士看成无名小辈,马前走卒?” 君不悔唇角微撇:“至少不算个高尚人物,德操高洁之上,岂有在荒郊野地开那无遮大会的?” 龚弃色便在这刹时里展开了行动,只见他身体轻轻晃闪,突兀间竟幻化成四条影子,四条影子分散向四个不同的角度,却在同一瞬间围攻杀上来!傲爷刀倏然闪掠,也分成四抹虹光,又准又快的激射那四条真幻莫辩的身影——管他真幻,且先宰杀。 宛如在施展邪术,当那四条人影尚凝形未散,当那八条手臂仍在扬舞,劲气罡力依旧澎湃充斥的须臾,龚弃色竟难以想像的凌空出现,低头而下,双掌一片紫红,挥飞如电掣光闪! 这样匪夷所思诡异身法,奇玄武功,君不悔还是头一遭遇上,他在眨眼的怔愕里,已被震退五步,右胸衣绽肉裂,两道交叉的血口子,就和刀削斧割的一般! 大斜身,一个漂亮的旋步,龚弃色在衣袍飘扬下潇洒的站定,脸上那股得意之态,竟似刮得下来。 紫衣与黄衣少妇双双鼓掌,表情间流露出的那种敬佩与崇拜,简直叫人气结。 龚弃色一派矜持的道:“小六,小七,居士的宝刀未老吧?” 黄衣少妇莺声呖呖的拍着马屁:“爷的功力造诣,日甚一日,非但拔尖登峰,更足可列入宗师之林……” 紫衣少妇唯恐落后,赶忙争着巴结:“‘凤仪居士’不仅群凤来仪,尤为万夫莫敌,英雄豪气,儿女情怀,爷是天下第一。” 龚弃色这一下真似登了天,笑得见牙不见眼,频频点头,声声赞好,模样果如就是“天下第一”。 这一刻里,君不悔竟不觉得伤口的疼痛了,他只感到汗毛竖立,混身直起鸡皮疙瘩,差一点干呕出声——我的皇天,阿谀奉承竟然还有这等肉麻法的? 单拿一只左眼斜瞄着君不悔,龚弃色嘿嘿冷笑:“不试不知,一试便知,我道你有多大个本事,这一过手,仅乃如此,没啥惊人之处,我看你要愣管闲事,也就管到眼前为止了!” 咽了口唾液,君不悔涩涩的道:“胜败兵家之常,算不了什么,我吃了点亏没有错,可是人还挺得住,一口气也仍在喘着,你若以为我会就此认命,恐怕就大错特错,错得离了谱啦……” 那黄衣少妇娇叱一声,尖锐的嚷:“这手软口硬的东西,爷,给他大卸八块!” 紫衣少妇如斯响应:“爷,卸了他,再把那些块臭肉拿去喂狼喂狗!” 龚弃色没有回答,面庞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斑斑的桃红又如血花般浸染了脸颊的虚青,他微拂衣袖,宛如要像拂去一抹灰尘般拂掉君不悔的性命,然后,他慢慢逼向前来,形色之酷毒,真似要将君不侮生生支解! 047 第十五章出尘不染的莲花 君不悔觉得心腔收缩,胃部开始阵阵胀痛,原来没有感到特别难受的右胸伤口,也起了火炙般的抽搐;片刻之前他还没有有这种反应,当龚弃色逼近身前,杀气盈脸的这一瞬,他才猛的察觉自己混身上下都不对劲,天爷,莫非先时的挫败,不但皮肉受苦,甚至连斗志也颓丧了? 紧盯着一步近似一步的龚弃色,君不悔不由暗暗咬牙,心里咒骂——娘的皮,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此一块料,横看竖瞧,望之不似人样,却就有恁般歹毒法,练成好一身邪功! 龚弃色忽地站定,阴酷的一张青脸上竟绽现了一抹微笑,笑得极为满足,极为禁骛,表情宛如一只凶猫在睥视着瑟缩于角偶处的小老鼠,带有三分逗弄,七分恶虐的意味,总之是吃定了:“我看得出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已经胆寒心怯,后悔不该伸手管这桩闲事,后悔不该来撩拨我,嗯?我外貌不算惹眼,然则功力之强,却大大出你的预料,你好生失悔,对不?” 君不悔僵硬的道:“我承认有点心里发毛,可是我并不后悔管了这桩事,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疏淡的眉梢子轻扬,龚弃色慢条斯理的道:“小六说得不错,你只是口硬手软罢了,嘴巴硬不能带给你任何益处,却会替你凭添灾祸;可怜的东西,你死得是多么不值……” 君不悔怒道:“谁说我会死?” 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点,龚弃色两眼微眯:“我,我说的,我不许你活,你就一定活不成;为了加强要你必死的决心与意念,我不妨告诉你一点本不该告诉你的小小秘密,帐幕里的那个女孩子,你看清楚了?她姓方,叫方若丽,细论起来,我和她还有点远亲关系……” 君不悔噎了一声:“而你却亲疏不论,照样糟塌?” 龚弃色摇头道:“你错了,这不是糟塌,这是体恤,是矜怜,是爱护;她一朝跟随了我,成为我的第十房妾侍,不但刚好凑满我的‘十全堂’,令我心愿得偿,往后配金载银,穿绸吃油自不在话下,而这些犹是其次,你想想,成为我‘凤仪居士’的女人,又是一件多么光彩、多么体面、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君不悔看着面前这个自大狂又自命不凡的疯癫,没好气的道:“别尽风光你自己,人家女孩子愿意么?她可也同你一样的想法?” 龚弃色耸一耸肩:“愿意与否是她的事,我看上了她,选中了她就成,她怎么想和我无关;总之,我挑着的女人就一定要归属于我,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瞥了一眼帐幕中那个可怜的少女,恨声道:“难怪你急姥姥的待要‘造成事实’,荒林旷野之间就想霸王硬上弓坏人贞洁,污人清白,偏偏还有这么些强词夺理,莫名其妙的饰言,龚弃色,你真叫卑鄙龌龊,死不要脸!” 眼神一冷,龚弃色阴沉的道:“趁你还留着一口气的辰光,尽情的骂吧,怕你也骂不多时了!” 君不悔激愤的道:“姓龚的,你当吃定了我?你让我身上流过一次血没有错,但未必然就有第二次的机会!” 龚弃色道:“怎么着?只这一转眼功夫,你的雄心壮志又兴起啦?你知不知道这仅是一种自我认定的假想?因为我对你稍假词色,又经过这片歇的情绪缓冲,你就以为你挺得起脊梁了?不,你还是一样要栽斤斗,你仍然非我敌手!” 君不悔斜斜举起傲爷刀,刀锋寒光炫闪,他的双瞳亦森凛如刃:“或者我心情惴惴,或者我五内不宁,但生死总是要争的,而且我将倾以全力来争,龚弃色,你不是妖魔鬼怪,你也只是个血肉组合成的人,我不相信你有呼风唤雨,七十二变的无边法力!” 细细淡淡的一笑,龚弃色道:“再次交手,你必无幸理,时辰已经到了,就是现在!” 傲爷刀在君不悔手上猛然跳动,仿若一条被激的毒蛇,挣扎着要吞扑它的猎物;龚弃色身形微微晃动,瞬息里幻化为六个虚实莫测的影子,就有那么怪,就有那么奇,恍夭化日之下,他硬是能够以一变六,在俄顷间将实体与幻象混合,炫花更愚弄着人们的视觉感应! 于是,傲爷刀“铮”的一声锋面侧翻,刻镂其上的眼瞳似是突兀睁开,光烨骤闪耀亮,像是猝而喷射出一抹冷焰,刀在颤蠕,在跳弹,莹湛青蓝的冷焰便轮转扩散,以无可言喻的快速向四周飞溅,如此密集又锐利的向四周飞溅,活似爆裂了一枚火球! 不错,又是“大屠魂”! 虚幻的身影摹地破灭,只见一个实体流矢般斜掠三丈,着地踉跄,几乎跌成黄狗吃屎,原地旋身,更是大大枪出两步才勉强站稳,再也没有先前的潇洒,没有那股子帅劲了! 龚弃色这一正面回转,不由吓得他的一双妾侍尖叫出声,花容惨变——乖乖,他身上是横竖交织,皮翻肉卷的十几条血槽,甚至一只左耳挂到了颊边,只剩一丝肉筋相连,晃晃荡荡的好不触目惊心;他眼下不但不曾“弃色”,越发色彩染身,斑赤一片,从顶到脚,简直变成个“红人”啦。 那两名少妇悲呼哀泣,如丧考妣奔向龚弃色身侧,一边一个就待往上挽扶,他双手一挥,嗔目嘶叫——这一叫倒还中气挺足:“不要鬼哭狼嚎,我还死不了,我‘凤仪居士’岂是这还容易叫人作践的?谁流了我一滴血,我必叫他偿还一斗血,你们休要煞我的威势,触我的霉头!” 叫小六的黄衣少妇泪流满面,惊惶得不知所措:“爷,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伤得太重,好歹先去治伤止血,将息一时,再言报仇不晚,那个人迟早跑不了……” 穿紫衣的小七也焦灼的劝解着道:“六姊说得不错,爷,身子最要紧,养好了身子还怕找不回今天的过节?你流血大多,要马上延医诊治,千万延迟不得啊……” 两眼死瞪着君不侮,龚弃色喘得厉害:“好……好泼皮,你阴着使刀耍狠,暗算于我,这笔血债,我若不与你清结,我就永不在江湖上露名道号……” 君不悔粗着声道:“龚弃色,莫要不识慈悲,我如真对你使刀耍狠,现在宰你正是时候,你一个半死的人,还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血淋淋的一只左耳在龚弃色脸颊边摇晃着,他用力吸气,声若枭泣:“你想赶尽杀绝,乘我之危呀?好叫你得知,我姓龚的要是含糊,就不算‘凤仪居士’来,你上来,有什么毒着狠招尽管朝我身上招呼,试试我怕也不怕,看看我龚某人算不算一条铁打的汉子!” 黄衣少妇哀哀哭告:“你别冲动,爷,天下人谁不知道‘凤仪居士’铁胆傲骨,侠心柔肠?江湖道哪个不晓爷的豪情壮志,剑气书香?只求爷忍此小屈,保百年身,这一个市井屠狗之辈,将来更往何处匿藏?” 紫衣少妇紧接道:“爷这一次放过他,尤其不要中了他激将之计,下一遭,看爷如何把他凌迟碎剐,挫骨扬灰!” 君不悔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姓龚的已伤重至此,仅仅留着一口残气在喘,却仍满口狂言,一派嚣张,活脱风干的鸭子——嘴还挺硬,然而眼看着这么一个血糊淋漓的东西,他实在下不了狠手,虽则他心里明白,这时纵虎归山,异日后患无穷,但类此斩草除根的行径,他可的确做不来。 那龚弃色又在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叫道:“要不是——小六小七愣拦着我……此际我就非和你分……分个生死不可……好……你……你如是个男人……且把姓名报上,咱们还得……凑合!”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姓君,君不悔。” 龚弃色呛咳连声,依旧不忘自抬身价:“君……君不悔?真正无名小卒……却是我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龙船……” 两位少妇说好说歹,左右挽扶着龚弃色行向岗后,姓龚的一边腾云驾雾般一脚高一脚低的移动,边犹频频回头毒视君不悔,嘴中念念有词,更不知在诅咒些什么。 这样的一种场面,这样的一个对头,君不悔在啼笑皆非下觉得自己未免背时背运,连日来,怎么净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稀奇古怪的人? 发了片刻的愣,才自归刀人鞘,他猛然想起帐幕里还有一位软玉温香的大姑娘等着他去扮一出英雄救美哩,匆匆来到帐幕人口,他往里一瞧,嗯,那少女仍还是一样的坐姿,瑟缩在角偶处相同的位置上,现在,少女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眼神中的凄怨、绝望、恐惧形色都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恁般深挚的感激,如此喜悦的振奋,望着少女明媚的双瞳,令人感受到与她共有的宽舒心境——好怡然的解脱。 刚曲身钻进帐幕,君不悔又窘住了,那少女的罗衫业已被褪剥至腰间,她的双手交遮胸前,却是玉肩裸露,上身无物,君不悔不敢贸然靠近,却纳罕这位大姑娘怎不将衣裳穿好,或开口打个招呼? 少女看着君不悔,似乎明白君不悔的疑惑,她转动着眼球,用目光示意君不悔过来。 干咳一声,君不悔凑近一点,还抱拳为礼:“姑娘,我叫君不悔;那个姓龚的色狼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姑娘你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吃他的大亏……” 少女感激的神色溢于脸上,细长微翘的睫毛有些润湿,并在急速霎动。 搓着双手,君不悔略带几分尴尬:“这位姑娘,呃,事情过去了,也不必再去寻思懊恨,天气冷,你还是把衣裳穿好,免得受凉……” 那少女看定君不悔,又慢慢将视线下垂,望向自己左腰,再抬起眼,转落至小腹丹田部位,像在竭力表达着一种什么意念。 君不悔跟着对方的视线打转,却猜不透人家的意思,他迷惘的道:“姑娘……你,呃,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你是指你不会说话,或是身子瘫痪不便?你的左腰或是上腹那儿不舒服?” 048 少女闭闭眼,又睁开,目光移动,再把方才的过程重复一遍,君不悔心中着急,额头冒汗,他口干舌燥的道:“莫不是我猜错了?姑娘,你先看左腰,再看小腹,这,这是代表哪一种意义呢?你这些地方若非不适,则又何指?我!” 突然脑中闪过一抹闪光,他跳了起来:“是不是你被制住穴道,乃是指引我解穴之法?先拍左腰,再拍你的小腹!” 少女的眼瞳发亮,露出喜悦的神色,显然君不悔这一次是猜准了,但君不悔却有了难处,这大姑娘的小腹,岂能随便拍得?虽说乃是救人行止,亦未免有待商榷。 舐了舐嘴唇,他笑得十分局促:“姑娘,拍打这两个部位,你的穴道就能解开?” 目光闪动了一下,少女业已传递了她的心意——似乎表示没有错。 君不悔呐呐的道:“但,但这左腰拍上一拍是不要紧,另一个位置,恐怕不大方便……” 少女的眼色又现出了祈求,现出了焦盼,还强烈透露出鼓励——君不悔看着对方的眼瞳,奇怪自己这一刹问竟能与对方意念沟通,就好像在聆听着少女无声的窃窃低语一样…… 他定下神,却仍不免难以为情,嘴巴连连咕浓着:“好吧,有道是嫂溺援之以手,又说事贵从权,非常之时就该有非常行为,况且这里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帮上姑娘你的忙,我就……呃,姑娘,我就多有冒犯了……” 双眼里浮漾着笑的韵息,少女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模样是在等候君不悔展开行动。 既是非常之时,也就顾不得平素的忌讳了,君不侮觑准方才少女目光投注的部位,不轻不重的一掌拍落,然后又生怕自己改变主意迅速顺手一记,拍上少女的小腹。 大约是君不悔的力道拿捏得不够适当,或许是稍稍重了些儿,只听到这位姑娘一声呻吟,整个上身向前倾俯,又猛往后仰,但在这一俯一仰之间,她已经能以自行起来,一个翻转将光洁的背部对着帐外,并且匆忙把衣裳拉来穿好。 君不悔赶紧退了出来,心中不仅暗暗高兴,更有几分自得,对方受制的穴道,显然已被他解开,出手之下便竟全功,啊哈,这还是他头一遭替人解穴呢。 帐幕内一阵声响之后,接着是片刻的寂静,君不悔觉得奇怪,回头一望,顿感眼前骤亮——那位少女业已亭亭玉立在帐前,正微笑着向他凝视。 这个女人长得真美,美得清纯,美得像一朵出水的莲花,看上去素洁极了,明媚极了。 风拂着少女乌亮如流瀑似的披肩秀发,几络发丝挂垂颊面,一袭白衣轻轻飘舞,衬着她秀丽的颜容,宛约的芳姿,真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 就这么一个纯清的姑娘,一个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那姓龚的居然狠得下心肠欲待加以摧残,更妄图收做他的第十房妾侍——君不悔无声的咒骂着,什么“凤仪居士”?只算一推牛粪罢了。 走前一步,那少女竟盈盈下拜:“君不悔,方若丽给壮士叩头谢恩……” 君不悔慌了,一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方若丽,面红耳赤的道:“姑娘少礼,姑娘千万不要这样客气,如此拜谢,岂非折煞我了?” 方若丽也没有执意作态,自自然然的顺势而起,伸手微拢鬓发,声音里透着几许疲乏,略带暗哑:“请告诉我,君壮士,我该如何来报答你的德惠?” 君不悔立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原来泛红的脸庞益发紫涨:“这,这是什么话?方姑娘,我要是贪图你的回报,便不会拿老命来担此等风险,早就见风收势啊,又何苦把自己折腾得这般狼狈?” 方若丽眨动着那双晶莹明亮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诚恳真挚:“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君壮士,在你对我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赐予如许的恩赏之后,我总要回报你一点以示谢意的呈敬,否则,岂非更增加我内心的不安?尤其令你认为我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那就越是冤枉了我……” 人家说得非常坦率,且在情在理,虽然稍嫌露骨了些,人际关系可不正是这么回事?你施恩不望报,人家却乃受施不敢忘,报恩之途,宁非有形之物最是实惠?君不悔明白了方若丽的想法,很快的消了气:“姑娘盛情,我心领神受,回报之言,务请不要再提,我断断不能应承。” 方若丽婉温的笑了:“天下有许多种人,有的贪名图利,有的钻营其一,却也有不要名不要利只求心安理得的真君子,君壮士,你便属于这一类的好人。” 君不悔窘迫的道:“姑娘谬奖了,我一个凡夫俗子,不过自认尽了一点做人的本份,又何敢当此君子之誉?” 方若丽微微斜着头,笑嘻嘻的道:“君壮士,你不要我报答你,可以,但我们做个朋友总行吧?难得遇上一位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也算我的福气!”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可不是?” 方若丽亦笑道:“不但要做朋友,而且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君壮士,做朋友就不作兴虚饰客套,君壮士君壮士叫在嘴里怪别扭的,打眼前开始,我就称呼你君大哥,你呢?便直接叫我小丽好了!” 君不悔呐呐的念着:“小丽,小丽?” 方若丽明爽的道:“这是家里人对我的称呼,听着怪亲切热活的,我们是好朋友,不该有不必要的隔阂,你也无妨叫我小丽,如此才显得自然平顺……” 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只要你府上的人不反对,我也就放肆了,小丽。” “暖”的答应一声,方若丽欢欣的道:“对了,就这么叫,你听,多贴切,多顺当,君大哥呀,走吧,送我回家去,一来见我的父母,二来正好在我家治伤调息一阵!” 君不悔扯掩破裂又血渍斑斑的前襟,迟疑着道:“这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小丽,你家住在哪里?” 方若丽道:“不远,离这里大约只有六十多里路,那地方名叫‘大龙坡’,你听说过没有?” 摇摇头,君不悔道:“这一带我不大熟。” 方若丽解说着道:“‘大龙坡’附近的百多户人,多半都姓方,世居那儿好几代了,我们这家姓方的可算最有名的一家呢;‘大龙坡’距离‘小刘集’一百来里路,‘小刘集’再过去不到七十里,就是‘顺安府’了,‘顺安府’你总该知道吧?大地方哦,热闹得很……” “顺安府”君不悔怎会不知道?他此行目的地第一站就是“顺安府”,那里住着一位刀王,一位使刀的祖宗,这位使刀的祖宗和另一位使刀的祖宗吉百瑞早年订过比刀之约,这个约会,因为吉百瑞受到暗算而不得不加终止,但吉百瑞却一直耿耿于心,视为平生憾事,这才有倾传绝学,以君不悔代他而战之举一习武之人,当然最讲究一个“忍”字,谦让方是美德,然则提到名望的争执与地位的肯定,却都不容屈居人下,自甘低头;形象表示格调的尊贵,艺业乃继承师门的大统,这些便是一个武林强者终生祈求的至高境界,吉百瑞要争,那一位自认功力超凡的刀王又如何不要争?于是,重担就落在君不悔的双肩上了。 瞪着君不悔,方若丽诧异的道:“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有心事啊?” 定了定神,君不悔笑着掩饰:“呃?‘顺安府’?‘顺安府’我当然知道,省衙重镇,南北通行,大地方,确是大地方……” 方若丽怎会猜得着君不悔有所思虑,她情笑盼兮,兴冲冲的道:“走吧,君大哥,等你养好了伤,我领你去‘顺安府,逛逛,那儿好玩的所在多得很,我还有位大伯在‘顺安府’,可是位响叮当的大人物哪,咱们只要一去,吃住零花他全包了,咱们不用耗一个崩子儿,我大伯和我爹要好着呢,就同亲兄弟一样……” 君不悔哼哼哈哈的道:“到时候再说吧,且先送你回去,怕你爹娘早已等焦了心……” 一面往山岗下走,方若丽边道:“君大哥,你有坐骑没有?要没有,前头镇甸上可买匹马,这寒天雪地里你还带着伤,我活该劳动两条腿,却不能累苦了你。” 049 君不悔笑了:“有,我有匹马,好大一匹黄膘骏马,如果你不嫌,两人凑合着骑够了……” 方若丽也展笑了起了,笑得好直率、好爽落——多么开朗纯真的一位姑娘,偏又知情达理,能晓世事且不失稚子之心,这样的女孩,挑着灯笼又到何处去找? 马儿缓缓前行,蹄声的答,好一派清脆松快的情调。 鞍上,君不悔在后,方若丽在前,原容一人的鞍面,坐上两个人,挤是稍嫌挤了点,不过这种挤法别有风味,令人甘之若饴。 方若丽的发际衣袂间,散漾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的芬芳,那不是胭脂粉的香味,也不是什么丹桂油露的气息,仅是一种女人肌体所散发的馨香,和管瑶仙一样,都是处子特有的香气,只是,方若丽身体上的味道,似乎还透着隐约的乳芳…… 君不悔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香味飘向鼻端,他谨慎的品嗅着,却不敢大力吸气,这是高雅的享受,不作兴失了常态。 轻轻朝后一靠,方若丽微仰起脸儿:“君大哥,你不想听我怎会着了那龚弃色的道?” 君不悔拘谨的抬高下巴,道:“姓龚的说,你和他还有点沾亲带故?” 一撇唇角,方若丽恨恨的道:“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一向称我爹为二哥,这二哥是怎么叫出来的,连我爹都不清楚;龚弃色武功高,造诣深,在江湖道上另有他一番局面,但我爹却总是看他不顺眼,说他形貌猥琐,獐头鼠目!” 君不悔插嘴道:“他生的是一双阴阳眼……” 方若丽点头道:“可不,果是一双阴阳眼;他平常偶而来我家探望我爹,身边不离妖里妖气的女人,而且经常变换着新面孔,我爹尤其厌他好色成性,每次来,都关照我远着他,少搭理,我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歪主意竟打到我的头上!” 君不悔不解的道:“这家伙是怎么把你诳出来的?料他也没有胆量到你家硬抢吧?” 哼了一声,方若丽道:“谅他也不敢,虽说我爹缺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但刀上功夫,仍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我爹交游广阔,人面极熟,他要胆敢如此张狂,必将激起公愤,不容他再留‘栖凤山’,他也考虑到这一点,才阴着使坏,趁我昨天到‘青河滩’慰视顾大叔之后,装着与我巧遇在街上,愣是纠缠着要请我吃饭,我被他缠不过,又不好太下他的面子,只有勉强答应,哪里知道这顿饭一吃下来,险不险吃成了他第十个小老婆!” 君不悔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以你的品貌姿容,这排名也未免太委屈了点!” 方若丽身子一扭,娇嗔道:“君大哥,你做兄长的怎么可以这样调侃妹妹?害不害臊?” 连忙抓紧缰绳,君不悔赔着小心:“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小丽,别当真,来,接着说下去!” 方若丽坐稳了,这才又接着道:“我是在昨天下午到达‘青河滩’,在顾大叔家里宿了一宿,今天约摸已未光景才辞别顾大叔准备回家,路上遇到哪个色魔,拖拖拉拉叨扰他一顿午饭,再醒过来,居然换了地方,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躺在那个鬼帐幕里——就是你发现的所在!” 怔了怔,君不悔愕然道:“小丽,你莫非有吃饭当中打瞌睡的习惯?用饭的时候怎会睡着了?而且睡得如此之沉?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方若丽啐了一声:“我不是瞌睡虫,又不是条猪,吃饭的时候怎么可能睡着觉?就算再乏再困,面对龚弃色那副邪模怪样,光是倒胃也会倒得睡不着!君大哥,你真是豆腐渣脑筋,只要稍微一想,便不难知道下了东西,那姓龚的向来卑鄙无行,乃是在食物里给我下了迷药,很厉害的迷药,我仅是吃了那么一丁点东西,竟也晕睡了多个时辰!” 君不悔低声骂道:“真正死不要脸,对一个晚辈,也敢做出这种神人共愤的丑事,逆德乱伦,罪无可恕!” 方若丽咬了咬牙:“我回去一定要禀告爹爹,请爹爹给我作主,誓必向他讨还公道……” 忽然有所追忆,君不侮问道:“对了,我在路上听到你一声尖叫,怎么等我找到面前,你又不声不吭了?只拿一双眼睛朝我望着,害得我几乎以为管错了闲事!” 方若丽又是身子一扭:“什么管错了闲事?那龚弃色正在解脱我的衣裳,我恰好那时苏醒过来,惊恐之下一边叫一边坐起来抗拒,他突兀出手连点中我的哑穴,我当然就不能动弹也发不声来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君不悔恍然而悟,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层道理,我对点穴这一门功课所知不多,疏干练习,倒是自己给自己凭添迷惑,说出来竟是如此简单,一戳就破……” 方若丽好奇的道:“君大哥,你真是叫人摸不透,刀法那么好,却对点穴制穴的技艺这般生疏,难道你师父只教你练刀,不传你内家却敌之术?” 君不悔形容安详的道:“我大叔说过,刀法修到极致之境,则万流归宗,干支合一,各般武学皆可豁然贯通,刀是心,刀是意,刀是指掌臂腿,而人的内外功力,通制经穴脉络之妙,亦俱在其中矣!” 寻思品味了好一会,方若丽才哺哺的道:“听起来,你这位大叔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君不悔认真的道:“不止‘似乎’很有道理,小丽,实际上确有根据,我亲身经验了这一段时期,业已体悟到这里面的精妙与诀穷,果然是博大至真,有渐入佳境的感觉……” 回过头来,方若丽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这一眼很有意思,仿佛她要确认君不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看透君不悔内蕴的一切又是如何奇异玄奥…… 050 第十六章无奈那一声幽怨 百多户人家错落分布在这片斜度平缓的大山之间,山坡上到处生长着紫斑竹、木麻黄,以及白杨树,有的枝干挺劲,青绿点点,有的却枯萎凋零,灰郁佝偻了;看上去风水气势都还不差,这里,便是方若丽的家宅了。 黄膘大马直来到门口方才停步,方若丽燕子般翩然落地,又叫又嚷的蹦跳着奔向门内,君不悔却不能同样这般天真烂漫,他规规矩矩的下了马,将绥绳挂妥于门左侧横木栏上,然后,才微整衣襟,端立着等候主人来请。 片刻之后,方若丽又像一只燕子般飞了回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名青衣小厮,另一位白发苍苍,看似管家模样的老者。 冲着君不梅,方若丽者远就在招手嚷嚷:“进来呀,君大哥,我爹我娘都在正厅里等看见你呢 急步跟随于后的那位老者赶忙抢向前来,躬身长揖,气喘吁吁:“这一位想就是我们小姐的救难恩人君不悔少爷了?君少爷快请人内奉茶,我们老爷夫人恭候着哩。” 君不悔还礼道:“在下君不悔,贸然造访,实多唐突,尚请府上各位见谅则个!” 老者浮现着一脸谦卑的笑容,迅速侧立一边:“不敢不敢,好说好说;老朽方安,乃是这里负责内外杂务的管事,君少爷千万不要客气,请,且往里请。” 方若丽走上前来,一把拉着君不悔衣袖就往门里走,笑得带几分捉狭:“行了行了,你两个这一嚼文,听得我的混身发麻,六神不安,我爹娘又不是挑女婿,犯得着这么一本正经?” 脚步踉跄间,君不悔脸孔发烫,尴尬十分,他打谱想抽口袖子,一面低促的道:“小丽,小丽,老人家跟前,可不能如此肆妄无礼,别叫长辈们误认我是轻佻之徒,留下恶劣印象!” 方著丽回头一笑:“不会啦,只要是我看得中的人,就算是个牛头马面,我父母也包管赏心悦目,你宽怀,两位老人家待你错不了!” 正厅的陈设朴实而厚重,有点沉肃的意味,就如同坐在那张虎皮大交椅上的主人,宽额隆准,双目炯然,酱色的脸膛上一派端严,颇有不怒而威的气概。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便站立在主人身后。眼瞳里透露着亲切的笑意,就宛如在接待一个远地归来的子侄般那么和悦又毫无做作的欢迎着君不悔。 不错,这正是方若丽的双亲,在方若丽引见之下,君不悔恭谨的施过礼,落坐于主人右下侧的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椅面冷硬,君不悔竟无来由的觉得有点紧张。 轻咳一声,主人声调低缓的开了口:“小友,你的尊姓大名,可是君不悔?” 君不侮欠了欠身,道:“回禀伯父,正是君不悔。” 主人微微颔首,在待答话,依在她娘身旁的方若丽已抢着问:“君大哥,你姓名中的这三个字,是否君子的君,绝不后悔的不悔?” 君不悔道:“不错,就是这三个字。” 格格一笑,方着丽道:“你姓什名谁,我还是在你向龚弃色自报称讳的时候听到的,君不悔当时我就想到必定是这三个字,君大哥,你可是真叫不悔呀!” 方著丽的老父唇角浮笑,却佯斥一声:“小丽不可无礼。” 君不悔搓着双手,只能咧着嘴干笑,这一瞬里,他已经察觉方若丽所言不差——在这个家里,他的确是一块宝! 主人又淡淡的道:“不知小丽向你提过我的名字没有?我叫方梦龙,道上朋友戏呼“毒虹”,但这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早已不入尘嚣,规避江湖,说起来,梦龙未成,倒如春梦一场,过而无痕……” 主人口气虽淡,其中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感慨与无奈,甚至多少带有点沧凉意味;君不悔颇有所觉,他小心翼翼的道:“伯父虚怀若谷,淡泊世事,而江湖上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急流勇退,正当其时,还是伯父看得透彻,高瞻远瞩,好不令人钦服……” 方梦龙不加可否的笑了笑,又道:“听小丽说,你的一手刀法极为精妙,不知令师尊是哪一位高人?” 君不悔不免头皮发麻,却也只有实话实说:“回怕父的话,家师姓任单名浩,人称‘虎贲刀尊’的便是……” 方梦龙面露诧异之色,像是生怕听错了:“小友,你可是说,令师尊为任浩其人?” 我的天,又来了不是?君不悔口干舌燥的道:“是,家师正是任浩……” 怔了好一阵,方梦龙才含蓄的道:“你的禀赋必然不差,自己也当是苦练多年,精心琢磨体会,方才有此等触类旁通的演化,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友,了不起!” 弦外有音,君不悔如何听不出来?他却难以为答,只有汕汕的道:“伯父高抬了,我一向资质愚鲁,是靠着名家指点调教,艺业上才小有进境。若光凭我个人去摸索探求,恐怕至今仍然茫无头绪,堪堪在三流把式中打转……” 方梦龙以为君不悔嘴里的“名家”,是指他的师父任浩,内心虽大不以为然,却也十分欣赏君不悔的谦虚,当做君不悔锋芒不露的美德了;这位“毒虹”深沉的笑着道:“尊崇师门,不忘师恩,是做弟子的本份,小友能不忘本,足可证明你的天性淳厚,为人忠义……你的功力如何,我不曾亲见,仅是略听小丽谈起,但想来必极不凡,否则,那龚弃色是何等人物,岂会败在你手?” 君不悔有些好奇的道:“伯父,姓龚的跟我提过,说与伯父尚有亲戚关系?我也问过令媛,她表示似有这么一层渊源,却不知是何种亲戚?姓龚的对亲戚还敢如此悖逆,就不怕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将来难以对天下人?”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 “是门远亲,远得不能论了,他向来叫我二哥,这二哥是如何叫起,连我也有点迷糊,但总有个源头是不会错的;此人在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自成局面,亦乃称强一方的角色,小友,名声响亮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好名声,龚弃色的风流贪淫尽人皆知,又十分高做自负,个性亦相当怪涎孤僻,所以朋友极少,大家都不愿与他往来,我见到他也方若丽是越听越恨,她气鼓鼓的道:“爹,这件事的始未我己全向你禀报过了;爹要替女儿做主,好歹要给姓龚的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得做人需格守本分,不再逾矩!” 方梦龙凝重的道:“事情当然不能就此罢休,小丽,如何区处为你自有主张,你且稍安毋燥,容爹考虑允当再再采行动……” 小嘴微噘,方若丽不满意的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爹可以马上通知爹的一干挚友,召集人手,连夜杀上‘栖凤山’,将那龚弃色活擒倒吊,狠狠抽他一百皮鞭,叫他再也不也乱起色心,坏人贞节!” 方老夫人连忙搂紧了女儿,又爱以疼的呵护着:“小丽乖乖,你别急,你在外头受到这等欺侮,为爹为娘的怎不恼怒痛惜?可是做事不能鲁莽,你爹得设想周全才下手,总会替你出这口怨气也就是了……” 望着自己这块心头肉,方梦龙控制着情绪,相当沉稳的道:“丫头,你是爹娘唯一的独生女,从小惜你爱你,照护备至,有人打谱如此糟蹋你,爹真恨不能食其之肉,寝其之皮,侈对龚弃色的憎恶愤怒,决非你能以想像,然而凡事要三思后行,不宜因为一时的冲动乱了章法,当年爹就是为了难忍那一口突来之气,才丢了这条左腿,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龚弃色亦不易相与,找还过节,要有通盘计划,你该不希望我们据理而往,却闹个灰头干脸回来吧?” 方若丽仍有些不服的道:“根本不用顾忌姓龚的,爹,他已被君大哥重创刀下,眼前连只蚂蚁也无力踏死,只要爹一到,他除了喊天,亦只剩喊天的份了!” 摇摇头,方梦龙老到的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小丽,龚弃色久居‘栖凤山’,除了他本人武功了得,九名妾侍也个个身手不弱,而最令人顾虑的,是龚弃色左右的五个结拜兄弟,其实说穿了就是他的贴身护卫,那五个人或为退隐凶煞,或是孤僻邪恶,都是些离群背性,头脑怪诞无常的杀手,只是对付这五个凶人,我们便须费一番功夫,更何况要考量龚弃色日后的寻仇可能?这种种般般,全得设计周密,方能一举竟功……” 君不悔接口道:“小丽,令尊所言极是,打蛇不打头,三年来报仇,总要一下子把姓龚的与其手下摆得四平八稳,才算允当,否则,可是后患无穷哩! 051 方若丽目注君不悔,笑盈盈的道。 “君大哥;你说,你愿不愿再次帮我出这口气?” 君不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称适切,他期期艾艾的道:“这……这……呃,要看伯父如何筹划、还有……还有你到底认为怎么样办才算出了气?姓龚的本人业已受伤不轻,形式上或实质上的惩罚不同,小丽,这就要由府上各位定夺了……” 方若丽紧迫着问:“不管怎么惩罚他,你是否愿跟我们一起?我是说,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忙?” 方梦龙轩眉道:“小丽不可强人所难!” 这一声呵斥,倒把君不悔弄得越发不好意思,他陪着笑道:“老实说,我还有要事待办,急着到‘顺安府’去走一遭……” 方若丽“噗哧”笑出声来,竟没有半点嗔怒的模样:“我还道只我童心未泯,好玩成性哩,原来这尚有一个和我同样的,君大哥,你宽怀,一朝把伤养好,将姓龚的整治过,我包领你去‘顺安府’逛个痛快,有吃有乐,叫你三天三夜都玩不尽……” 君不悔忙道:“小丽,这不是玩乐之事,我乃另有要务!” 方若丽垂下目光,沉默良久,才幽幽的道:“爹说得对,我不该强人所难,你已经救过我一次,我凭什么再要求你帮我第二次?君大哥,一次的恩德已够我终生感念,我不应得寸进尺,为你多寻苦恼……” 话这么一说,简直叫君不悔又羞又愧,手足无措的没了辄,他急切起身,脸上是一阵白一阵青,连腔调都走了音:“小丽,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袖手退避的意思,你想想,在我未曾结识你之前,都肯为你挺身而出,如今我们多少也算有了交情,又怎会故意推托你的请求?我……我的确是有事待办,不能耽搁太久……” 方若丽低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天也好,即使你无暇帮我讨还公道,至少你胸前的创伤亦得延医调治,养好身子,你再走……” 君不悔略一犹豫,终于咬了咬牙:“这样吧,小丽,我就在府上叨扰五天,五天之内,若伯父来得及去‘栖凤山’兴师问罪,我必效微劳,愿充马前之卒,如果届时尚不能成行,我便先去办事,办妥了再转回助你一臂……” 方若丽惊喜的叫了起来:“君大哥,你,你是说真的?” 君不悔苦笑着道:“自是不假,你方才那副哭兮兮的模样,叫人看了心慌意乱,任什么决定都豁了边,不顺着你,好像便是一种罪恶了……” 方若丽粉嫩的脸蛋上涌现一抹赤羞,她娇弱不胜的捂着小嘴:“本来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哪有行半截子善事的,你好不容易把我从虎口里扯出来,莫不成就饶了那头淫虎?” 君不悔笑道:“现在只算一头伤虎啦。” 好片刻没有说话的方梦龙,这时才轻咳一声,语调平静的道:“虽是伤虎,牙爪仍在,这犹不说,他身边的人亦个个难缠,如得小友相助,或可一雪小丽所受之辱,给龚弃色一次不敢重犯的教训,如此,则不但小丽积怨得消,我夫妻挣回颜面,将来更不知有多少无辜妇女蒙受其幸!” 君不悔点头道:“一切但凭伯父马首是瞻,我附诸骥尾便了。” 方梦龙第一次呵呵笑了,笑得开朗,笑得打心底畅快:“多承小友仗义相助,为小丽之事,两遭相累,我这里且表谢忱!” 君不悔又欠了欠身,表现着一副逆来顺受的修养,一派拿鸭子上架的挺功:“怕父无须言谢,只要时间上来得及,我好歹总跟着走一趟,至少也该为令媛吐口唾沫在那龚弃色脸上,叫他明白色心之后,非杀即伤!” 方梦龙大声道:“好,好一个色心之后,非杀即伤;老伴,快去交待方安,叫他赶紧到村前把那郎中老孙招来,再吩咐厨下准备一桌好菜,咱们先替君小友上药疗伤,然后再共谋一醉……” 笑吟吟的答应着,方老夫人兴致勃勃的走出门去,方梦龙侧瞅着君不悔连连点头,原来一张严肃的脸孔有如霜融雪化,换做一片春风,这等光景,已不止是欣赏赞悦,更透着几分拣女婿的味道了。 方若丽也不知是有心是无意,把气氛场面搭配得好,就在此时亲自替君不悔续上热茶,美目盼兮,盈盈浅笑,这一来,君不悔不禁心儿乱跳,呼吸都发了紧。 “栖凤山”景色秀丽,虽不见群凤栖息,却有遍野的青松成林,或是虬结盘绕,或是亭亭如盖,白雪镶翠,各现挺拔孤奇之致,山不高不险,岭转峰回间,倒别有一番飘逸空荡的气韵。 半山上,有一块宽阔平整的台地,云雾浮沉,隐约显出红楼一角,飞帘重脊,碧瓦闪耀,仿佛仙山福居,形质虚缈里,益觉出尘离世,人天只在一线之隔一龚弃色的“九美居”境界却是不凡,和他本人,全不是一个格调,遥遥往台地的楼字一指,马背上的方梦龙沉声道, “小友,就是那里了,从此地上山,有一条修筑得不错的道路,虽多迂回,倒不难走,我们这就绕过去吧。” 君不悔仍骑着他的黄膘马,闻言之下,收回搭在眉前的左手,呵出一口白气: 恐怕不须逼近,姓龚的那边就会有人堵在半途了!” 方梦龙微微一笑:“如此更好,早见真章旱了断!” 说着,他朝后挥了挥手,领先策骑奔出;这越来“栖凤山”的问罪之师,除了方梦龙与君不悔外,还有八位胖瘦不一,老少各异的人物,当然他们全是方梦龙的挚交好友,而且,皆是方梦龙从他众多的人际关系中精挑细拣出来的,个个能征善战,水里火里断不含糊! 十人十骑泼风也似顺着出路往上盘升,积雪随着马蹄的翻飞溅扬,而蹄声宛若擂鼓,一阵急似一阵的冲破僵寒的空气,在幽寂的石崖陡壁问回荡,声势端的雄壮! 领头的方梦龙提高嗓门招呼:“转过前面的弯路,是一条峡谷对峙的窄道,只容一人一骑通过,大伙多加小心,那个地方最适于打埋伏!” 君不悔稍稍靠近,大声道:“伯父以前来过此地?” 方梦龙笑道:“多年前曾至此游赏一次,却不是为了龚弃色,那时我甚至不知他居住在这‘栖凤山’,更不知那幢红楼竟是他的产业……” 君不悔补充道:“红楼有个名称,姓龚的叫它‘九美居,……” 方梦龙目光远跳,太息一声:“一个具有此等身手,且在道上名头极响的人物,却偏偏沉溺于女色之中,误以下流为风流,害人害己,说起来也叫可惜。” 嘿嘿笑了,君不悔道:“所以俗语早有明示——色字头上一把刀。” 嘴里说着话,君不悔心中不由下意识的联想,龚弃色贪淫挨刀,挨的可不正是自己那把傲爷刀? 骑众绕过了徒急的弯路,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处险恶地形;道路两旁,石壁相对耸立,高逾百尺,只得中间一条窄径通过,这条窄径,一人一骑凑合着能以勉强通行,而径路弯曲,天光一线,人要穿谷过去,委实得费一番功夫。 领头的方梦龙停下马来,仰首打量左右浑然拔峙的石壁,石壁灰暗滑湿,积雪斑斑,极目上望,也仅能看到半截,再向高去,则为凸崖遮挡,瞧不真切了。 君不悔座下的黄膘马突然喷鼻低嘶,连连刨蹄,他赶紧轻拍马头,一边小声叱喝;方梦龙回头注视马匹的动静,又抬眼看了看:“小友,你的座骑似乎有点不安?” 君不悔压着嗓门道:“这畜牲很少有这种情形,莫不成它感觉到什么凶险的征兆?” 方梦龙浓眉微皱,有些忧虑:“马儿的嗅觉比较灵敏,且对周遭的危险事物往往会有预先感应,很少无缘无故现显焦躁之态,小友,这峡谷之上,恐有蹊跷!” 舐舐嘴唇,君不悔道:“那,伯父要看怎么应付才好?” 沉吟了一会,方梦龙道:“小友,你的提纵之术火候如何?” 052 这一问,君不悔倒有些难以回答,自己的轻功比诸往昔是颇有进境,然则高明了多少却不易衡量,再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好轻功的角儿技艺拔尖,在不了解别人的造诣之前,又怎敢夸言自诩?他犹豫着道:“能跑能跳是没有错,便上不上得了台盘却不敢说,伯父的意思是?” 方梦龙直率的道:“我自有用意,小友,让我们这样说吧,你的轻身术比你的刀法如何?” 干笑一声,君不悔道:“刀法为上,伯父。” 点点头,方梦龙道:“如此,则我们几个由峡谷佯行强过,这项行程甚为危险,时机分寸必须慎加把持,在我们前进之际,谷上尚得有人配合,向可能的理伏者展开奇袭,双管齐下,或可安渡!” 仰颈朝谷顶望去,君不悔吸了口气:“沿壁攀谷,伯父,得要一等一的好轻功才行!” 方梦龙笑道:“不用愁,我们正有数位此中高手随侍候差。” 说着,他向后招手,一边低呼:” “贺耀祖、伍力生、毛子轩、霍长,你们四位且请过来。” 四个人翻身下马,迅速围拢到方梦龙周遭,方梦龙压着嗓门向他们交待了一些什么,但见四个频频点头,匆匆抄扎,未了,方梦龙犹在殷殷叮咛:“各位行动之时,务加谨慎,尤其不要露了行藏,只闻暗号一响,便立刻下手,两面配合,齐头并进,敌方若有埋伏,也一定能以破除,全赖大家多出力了!” 贺耀祖等四人毫不迟疑,分做一组两个,有的取出爬山爪,有的解下锯齿叉钩,爪飞勾扬问,各自腾跃而起,贴着湿滑徒峭的山壁,就似四只猿猴般又快又疾的攀升上去,手脚利落极了! 君不悔目光随着上升的人影移动,口中赞道:“真是灵巧矫健,登山攀壁,竟如履平地,伯父,这几位前辈年岁不小,身手之便捷,恐怕连一般小伙子都望尘莫及……” 方梦龙微笑道:“他们确是行家,飞檐走壁,越崖翻岭之事,对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君不悔亦不禁有些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他将袍袖一摆,略现急迫的道:“伯父,我们也该闯关了吧?” 方梦龙老练的道:“别忙,再稍候片刻,等他们摸到谷顶,把对方的暗桩盯牢,待我们沿着窄道通行的当口,上面便即动手奇袭,掩护我们过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不知谷顶两侧,是否一定会有那边的埋伏?若是没有,我们便成紧张过度,白忙活一场了。” 方梦龙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审慎些总错不了;这条窄道实在太险,设苦对方安下伏兵,由上往下展开攻击,峡谷之内即是绝地,想囫囵出来都难上加难,万一没有埋伏,求个心安,岂不更好?” 君不悔笑道:“伯父说得是,冲锋陷阵到底不似闲着逛悠来得舒坦,上面如果没有埋伏,咱们便权当游山玩水,消遥而行啦……” 这时,后面一个短小精悍的仁兄已打出招呼:“方爷,时辰差不多了,闯吧?” 方梦龙抬头一望,急促下令:“大家听着,前头三匹马放空骑,隔一歇放一匹,冯丹乘第四匹马跟进,记着要侧贴马腹之下,其他的人随后快冲,万一情况不妙,难以强自,各位注意我的信号,立时退出峡谷,切记不可逞强,免增意外伤亡!” 大伙纷纷回应里,那短小精悍的朋友已猛然拍向一匹空骑的臀部,马儿受惊之下,啼啼啼一声嘶叫,放开四蹄奔人谷道,第一匹马儿没了影子,跟着第二匹,第三匹也在间歇后连续进谷。 叫冯丹的是个又干又瘦的黑脸人物,他正以目光征求方梦龙的指示,方梦龙已低叱一声:“该你了,冯丹!” 于是,冯丹带马入谷,他人并非坐在鞍上,而是侧挂在镜,马儿甫进谷道,他整个身躯微微一缩,竟然完全隐藏马腹之下,无论从高处或正面望去,根本不见人影,俨然又壹乘空骑! 方梦龙不知在什么时候,手中已多了三寸竹笛,他此刻凑笛入唇,一阵尖锐且具有简单音节的怪异声响立时迸扬传扩,有如鹰映鹤鸣,十分清亮! 在竹笛的锐响声中,君不悔与其他三人迅速拍马松缰,紧跟着方梦龙冲向峡谷。 谷顶是个什么光景,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却知道原先的判断是对了,因为不管空骑实骑,才一进入谷道,顶端便突兀降下阵阵箭雨矢芒,其中有长杆双翎的劲箭,有短羽利链的连珠矢,这还不说,更夹杂着石块碎岩,外带一个个落地即碎的石灰包! 情况猛然间发生,而一发生便是这般强烈得不可收拾,峡谷中方梦龙与君不悔一伙人乐子就真个大了,漫天的弯矢飞舞,刺耳的穿透空气声噗噗不绝,烟坐掺着积雪,渗着足可迷眼窒息的呛鼻石灰未,四处迷蒙飘扬,石块纷落又如群星并殒,这一切的灾难全聚向一个焦点一峡谷之内! 马匹的嘶叫凄厉悠长,人的呼号惨怖如位,马匹在翻滚,人体在弹跳,血肉横飞,一片猩赤,业已分辨不出哪是马血,哪是人肉了,老天,好一副地狱景像! 053 第十七章好一群妖魔鬼怪 就在这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当口,却不闻方梦龙发出撤退的信号,君不悔尽管两眼满布红丝,被那阵阵漫飞的石灰粉未刺激得涕泪交流,呛咳不停,亦只好勇往直前;他人已不能大模大样的骑在马背上,想学冯丹的“镫里藏身”又没有这等技巧,干脆人下了马,手勒缰绳,缩在马腹下急速前冲,那种跌撞奔窜,慌不择路的狼狈之状,委实够瞧。 马儿在弯曲狭窄的谷道中惊窜急奔,连连擦撞着山壁,也就连连悲嘶不绝,石块仍在抛落,箭矢依然不停,君不悔双目炫花,但觉耳边风响雷动,望出烟腾雾绕,他不禁暗自怀疑——这可是到了哪一处修罗场啦? 眼前的情况恶劣至此,这谁也顾不得谁了,就算有心伸援,限于地形及处势,根本亦没有机会,君不悔咬牙切齿的闷头狠冲,脚步蹭蹬间,他的那乘黄膘大马摹地全身痉挛,一声凄厉的嘶呜之后,前蹄人立而起,又打横摔跌于地——君不悔紧跃三步,回头探视,乖乖,马儿躺在那里,血出如浆,通体上下,竟然插着大小十余支箭矢,马头一侧更已血肉横糊,连鬃毛都黏结成了一团! 看着这匹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坐骑,落到如此奄奄一息的惨况,君不发未免心酸,畜牲能忠心护主,硬是拿着躯体去搪弩石,张在那儿宛如蒲扇;第三位面似满月,丰腴白净的若富家翁;最靠边一的个生了张锅底脸,铜铃眼,掀唇獠牙,活脱火炼地狱里逃出的恶鬼,入黑碰上,不用打扮就能吓死人:四位仁兄山停岳峙般站着不动,气势上却备极威慑。 那个娘们,大约三十出头,穿着长狐披风内衬湖绿裤袄,一双水灵灵的眼儿飘呀飘的媚态隐露,微翘的鼻端配上菱形的樱唇,越见三分治艳,有股子说不出的风骚味道,她的唇角上挑,望着人,就似冲着你娇笑。 这四男一女,君不悔陌生得很,显然不是他们这边的伙计,而他们的人呢?方梦龙和他的八个帮手呢?却是上天入地全去了何方? 双方直愣愣的对瞧了片刻,那花信年华的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带着点儿鼻音,腻着声道:“你这泼皮可是在找寻你那帮伙伴?据我所知,你们一共来了十个人,四个上了谷顶,六个窜进谷道,不过也真叫黏缠,就这几步路,却怎么等都等不着人,枯候了老半天,才等着人一个……” 君不悔喉咙里宛如掖进一把沙,他清了清嗓子,暗哑的道:“不用急,他们马上就会到达,便聚不齐十个,至少也不至于让我唱独脚戏。” 那女人眼波一转,笑得益发风情万千:“我们不急,我们有耐心等,怕只怕你越等越胆寒,越等越心慌。” 吸了口气,君不悔硬着头皮道:“别看你们人多,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是心存畏忌,也不敢上‘栖凤山’触你们霉头,早早远闪着风滚去了!” 那婆娘眼眉含春,竟像是在吊君不悔的膀子:“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在恭候他们各位大驾光临前的这段空档里,咱们不妨聊聊,我先介绍我自己,我叫曹兰,是龚弃色的原配夫人,这一位——” 她望了望哪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魁梧老者,又笑着道:“是龚弃色的义父,人称‘就来报’尚刚尚老爷子,尚老爷子旁边的一位,别瞧他貌不惊人,却大有来头,江湖上名如风雷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就是他,慰迟大叔是老爷子的结拜兄弟,金兰之交,所以他在此地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头大身子小的慰迟英德龇牙一笑,蒲扇般的两只大手微微伸屈,一阵骨节劈啪密响中,他不怀好意的道:“稍待一会儿,小子,我们得亲热亲热。” 君不悔只觉得背脊梁有些透寒,嘴里却不说:“包管叫你如意,老家伙!” 嘿嘿笑了,尉迟英德道:“不服输总是对的,年轻人多少得有几分骨气,但骨气该有本事支撑才行,小子,且看你的火候如何了!” 曹兰一指那面团,有如富家翁的仁兄,娇滴滴的道:“这一位,是我们当家的拜兄,‘生死算盘’保大和,名号都挺好记的;那一个,你看他那副长像不怎么讨人喜欢,其实却最是慈悲为怀,总是杀人杀到死,送佛送上天,决不会留着半截儿叫人受罪受苦,他呢,号称‘轮回役’名叫古怜生,真个古怜生,是吧?”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也是姓龚的哥们?” 曹兰“晴”了一声:“看看你,你多聪明,一点就透,难怪刀法那么好,下手那么毒,君不悔,你是君不悔,嗯?” 轻咳一声,君不悔感到头皮发炸:“不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君不悔!” 曹兰笑得十分婉然和气,不像是面对着杀夫的仇人:“正如我们尉迟大叔说的,你果然挺有骨气,君不悔啊,看你表面上土里瓜叽,实则另有乾坤,只有你这种角儿,才容易叫人看走了眼,大无白日混栽斤头,我们当家的该有多精明,却也玩不过你这套貌似忠厚呢。” 君不悔不由肝火上升,嗓门也粗了:“你犯不着明讥暗讽,拿我消遣,我貌似忠厚至少还有个貌似,那龚弃色却十足十的一条色狼,一个淫棍,比诸于我,差了不止一头!” 曹兰半点温恼不现,只幽幽怨怨的叹啃着:“君不侮,你可是讲对了,我们当家的没别的毛病,就端好这个调调,如今却因此吃了大亏,遭到这等作践,‘十全堂’不曾圆满,自己倒落得受伤破相,几乎送了一条命,你说惨是不惨,冤是不冤?” 君不悔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这娘们是在讲反话,后头必有一番刻毒泼辣待发,心理上得预做准备。 果然,曹兰的一张粉脸猝而变化,不见笑靥,不见柔婉,迅速凝结在面容上的是一层严霜,一层酷厉怨毒的严霜:“你不敢说话了?君不悔,我们当家的或有不该不是之处,却罪不致死,可恨你却如此残忍暴虐,下刀出手,全朝绝子绝孙的狠路数走,你安了心要他的命,铁了肝肠要破他的相,君不悔,你不是个人种,你是头凶兽,毫无良知理性的凶兽!” 君不悔按捺着冲头的愤怒,控制着腔调:“曹兰,你休要含血喷人,自以为是;我几曾要取龚弃色的性命来着?是他先伤了我,又待置我于死地,我不得已才奋力自保,重创了他,假设我存心要他的命,大可趁胜追杀,斩草除根,如此,姓龚的还有机会回来向你们哭诉求帮,捏造事实?” 不等曹兰回话,那尉迟英德已重重接口道:“君不悔,你说你不曾赶尽杀绝,只是你个人的饰词,龚贤侄是你伤的没有错吧?看那落刀切肉的手法,招招俱指要害,着着断人生机,若说不想要他性命,谁人能信?再则,你们一大票牛鬼蛇神强闯‘栖凤山’直逼‘九美居’,又是打的什么恶毒主意?这不是明摆明显要刨贤侄的根,抄他的底么?人已伤成这样,你们犹竟不甘不休,妄图聚众歼杀,寸草不留,用心之狠,手段之毒,真正令人发指!” 曹兰双目中赤光隐现,神情阴鸷,有如一条扑咽猎物之前的百步蛇:“所以,君不悔,你们不打算给我等。留余地,也就怪不得我们不发慈悲了,今天你们强闯‘栖凤山’,来的是十个人,回去的将是十个鬼,半张活口亦不能留!” 君不悔是说不出的不舒服,一时之间,好像全身上下都不得劲,一颗心更是晃悠悠的难以落实;他不相信他们十人都会变成鬼,但有一部份已变了鬼却无可置疑,变了鬼的固然不能再出现,可是还有那没有变鬼的大活人呢?计算时间,也应该出来亮相了哇! 曹兰仰望狭谷上端,又移视向道出口,唇角的冷笑如刃:“到了这辰光还不见有人现身,怕是俱化冤魂了,冤魂有知,希望他们找得归途才好,‘栖凤山’不是葬身之地,他们大概不会喜欢!” 君不悔呐呐出声,也不知是冲着谁在说话:“事情会槁到这步田地,委实大大出人意料……我们这次前来,并非要对龚弃色刨根抄底,我们……呃,我们只是打算让他表示歉意,当众宣布戒除淫行而已,万未想到形势逆变,竟悲惨至此……” 一声暴笑,尉迟英德道:“阿兰,你听到这小子的话啦?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曹兰冷哼一声:“既便姓君的跪地求饶,也一样要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又是“大卸八块”,又是“挫骨扬灰”!君不悔暗自苦笑,龚弃色身边这干浪货,不但凶泼刁悍如出一辙,连言词语气亦多有近似之处,这家伙调教得真不差!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尚刚,忽然低沉的出声道:“时辰该到了,阿兰。” 曹兰更不多说,只向那一侧的古怜生努了努嘴,于是,形同恶鬼般的古怜生摹地振吭长啸,啸声亢厉悠长,几若虎吼狮号,就在余音袅绕回荡于群峰之际,谷顶已有六条宛似负荷着什么物件的影于疾若飞鸿般泻落,眨眼间来到近前——好俊的轻功,好帅的身法! 迎向领先的一名大麻子,曹兰娇滴滴的问:“大哥,上面的事摆平了吗?” 大麻子狞笑着将扛在肩头上的一具尸体,狠狠掼向地下——君不悔移目注视,不由形色骤变,天爷,这血糊淋漓的死人,可不正是那贺耀祖! 第二个歪脖子斜嘴的仁兄走了上来,同样丢下一具尸体,这一具。则是与贺耀狙一齐攀登峡谷的伍力生。 于是,紧接着另一位于瘦几如骷髅的仁兄放下了毛子轩,一个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亦不嫌血污的卸下肩扛的霍长,当然,毛子轩与霍长也早就断了气。 054 从谷顶下来的这六个人,共是三男三女,君不悔也不认识,然而有一点也却清楚肯定,贺耀祖他们的四条命,必是丧在这六个人手中! 曹兰情笑如花,乐不可支:“行,大哥,还是你们行,就这一会功夫,不仅通通歼灭了摸上谷顶的四个狗才,连谷道之内的来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在这儿却于耗得发慌哩!” 大麻子畸畸怪笑,一副踌蹰自满的德性:“这四个该死的东西,才往上攀就被我们盯牢了,地形我们熟,要在哪里下手便利,什么位置猝袭比较可靠,我们明白得很,只等他们气喘如牛的爬进绝地,啊哈,我们便两头一齐发动,四个龟孙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业已被我们全部宰尽!” 那歪脖子斜嘴的一位,更是唾沫四溅,口不关风的渲染着:“他娘,这边宰完了四个,山谷底下可正热闹,前头是没有人骑的空马,后头是有人骑的实马,还有一个在卖弄着‘镫里藏身’小把戏,打谱消遥过谷哩,我们一边三人,立时便将早就备妥的滚石白灰对准了朝下抛,几位娘子军的弓弩尤其瞄得精确,谷里的那干熊人可真倒了邪霉啦,什么叫人仰马翻,什么为鬼哭狼嚎,呵呵,这就是了,老子杀得性起,干脆也拾起一个连珠弩,专对那‘橙里藏身’的杂种发射,那杂种连人带马一起翻滚,未了,压在马身上,爬不出来,我一发狠,直射得他成了个刺狠才罢手…… 君不悔感到一阵恶心,几乎翻胃,曹兰却眉开眼笑,益见兴奋:“二哥,你看清楚没有?峡谷里的来人可已完全解决了?” 被称做“二哥”的这位歪脖子斜嘴笑着道:“应该是一个不剩,可也不能把话说满,或许还有一两位留着口残气在喘亦未敢言,但我却敢打包票,保证没有个囫囵的!” 大麻子这时一指君不悔,形色在遗憾中竟然带着三分怒气:“娘的皮,只这个东西腿快身子滑,居然叫他瞎碰瞎撞 (缺) 原来大麻子叫花大川;他粗声笑道:“尚公宽念,弃色是吃了碎不及防的亏,我他娘早就心里有数,任他千变万化,也不过就是一把破刀,决计讨不了便宜!” 此刻,“生死算盘”保大和、“轮回役”古怜生两个也围到近处;保大和用的家伙是一把生铁算盘,古怜生使的则是一条两头带钩的硬竹扁担,这两宗玩意看上去虽然笨拙,却绝对可以碎骨裂肌,不折不扣是要命的东西! 君不悔瞧在眼里,肚中雪亮,这可不是又要以众凌寡啦?任这些人个个有名头,人人俱有来历,每在拼命豁战、的当口,却都拉得下面皮来玩这等死不要脸的把戏,武林规矩,江湖道义,对他们而言,只是个鸟,屁的约束力也没有! 干涩涩的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沙沙的开口道:“看情形,你们又待并肩子齐上,这多人硬吃我一个?” 尉迟英德淡淡的道:“所谓艺高人胆大,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苦着脸道:“不是我含不含糊的问题,说起来各位也是场面上亮字号,上台盘的人物,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怎么一上来就打算群斗欺少?你们不怕遭人物议,将来脸上无光?” 尉迟英德泰山不动般道:“生死搏命,也就顾不得这些陈腔滥调了,君不悔,你亦不必白费心思,以为拿些话可以套住我们,明白的说,今天我们非解决你不行,什么道理用在此时都不灵光啦!” 花大川也在叫嚣:“只要取得你的首级,慢说遭人物议,他娘便被人操翻了祖宗八代亦不关痛痒,姓君的杂种,你就认了命吧!” 咬咬牙,君不悔微现激动:“也罢,我这次出道以来,净是碰上像你们一般的下三滥,不管有着多大的名望出身,一待性命攸关,全能扯下面皮,耍无赖,好,便让你们一齐上,我倒要看看是否奈何得了我!” 曹兰在那头笑了:“是否奈何得了你,君不悔,就要瞧你自己了,别动气,气躁则心浮,你想多活一阵,还要稳住才行!” 花大川一声呛喝:“伙计们,我先打头阵!” 就在这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谷道之中,猛的掠出一条人影,那人凌空旋转,着地于丈许之外,却在落脚的一刹踉跄数步,但见他连连跳动,方才站稳,这人竟然只有一只右腿——我的天,那是方梦龙! 君不悔见状大出意外,惊喜交集下,他不禁振奋的大喊:“伯父,方伯父!” 方梦龙眼下的形状实在是狼狈,满头满身的石灰未斑斑沾染,衣衫破裂了好几处,脸盘上也有大片瘀青,显然是死里逃生,吃了不少苦头;他喘吁吁的稳住势子,冲着君不悔挤出一抹比哭犹要难看的苦笑:“小友,今天这个斤头可是大了,六个闯关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上面那四位还不知吉凶如何……” 君不悔哑着声道:“全完啦,怕父,他们四具尸体就搁在那边。” 移动的眼神在触及贺耀祖等四具遗骸的一刹,立时引起一阵强烈的痉孪,方梦龙脸色灰败,悲痛难仰,他哺哺自语:“果然全完了……八条生龙活虎似的汉子,就这么眨眨眼,便烟消云散,一个不剩,却是死得好惨,好不值啊……” 055 君不悔有意提醒方梦龙,现在不是伤心哀切的时候,更艰险的局面还在后头呢;他向方梦龙挨近一步,打了个隐喻:“伯父,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得盘算求生之道:且请节哀,你我爷俩好歹凑合着同你这门亲戚周旋周旋!” 方梦龙定下心神,目光四转,这才发觉强敌环伺,形势不妙——先前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挣扎着渡过那鬼门关,一个心念只知问头冲出谷外与众人会合,眼花眸眩下,却不料大局业已逆变;这一大群人不是他的伙伴,乃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阎罗阵,除了君不悔,就剩他方梦龙啦! 又是一声娇笑,曹兰那边厢发了话:“我说,来的人可不是方二哥吗?方二哥哪,你也真叫命大,枪林箭雨中,你愣是撑得过来,虽说模样有点不堪恭维,到底生存意志称得上坚强,方二哥,其实你何须用这等灰头土脸的方式闯关?只要投张名贴进来,还怕我们不高接远送?唉,这不是自己糟塌自己吗?” 方梦龙冷厉的注视曹兰,形色凛烈:“不要叫我方二哥,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牵连!” 曹兰真个视人生如戏,表情一僵又展,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格格笑着:“方二哥,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龚弃色的老婆曹兰呀,前阵子还到过你家两次,承你殷勤款待,至今犹感念于心,莫不成你都忘了?” 方梦龙冷笑连连:“我知道你是龚弃色的女人,却不清楚姓龚的有几个老婆,就如同我从不明白龚弃色与我有什么亲戚渊源一样,我方梦龙虽是一介草莽,不学无术,却也不屑有龚弃色那等卑鄙龌龊,贪色好淫的戚友,你们这一窝子是,发里风凉哪里去,休要殆污我方某清誉!” 曹兰突兀沉下脸来,高挑着冒梢子道:“姓方的,别给了鼻子长了脸,拿几分颜色倒想开染房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当我们真得巴结你?老实说,打龚弃色受伤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已势成仇敌,势不两立,便是你今朝不来,日后我们也会找上门去,问你用什么来替你那小狐狸精抵罪?龚弃色的血肉岂是如此轻易挥洒得的?亏你还人模人样,自命不凡,姓方的,只在眼前,你这条老命加老脸,就全得搁下!” 方梦龙双目圆睁,气涌如山:“今日来此,我便不曾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你们有什么手段,不妨尽数施展,横竖杀戒已开,再说什么亦不能改变那血腥后果!” 曹兰揶揄的道:“开杀戒的是我们,方梦龙,你们不过只有挨宰的份罢了!” 额上青筋暴起,方梦龙怒吼道:“现在试试!” 花大川猛的一声怪叫,指着方梦龙大骂:“说你熊,你倒当真熊起来啦?什么‘毒虹’?半截破刀而已,不用鸡毛子喊叫,就在‘栖凤山’,你们老友一道去阎王殿应卯吧!” 方梦龙五官扭曲,两边太阳穴急速跳动,他呼吸短促,切齿如挫:“好一群魑魅魍魉,便让你一齐上来!” 僵立了这半时的君不悔,骤而侧身上前:“伯父,我们爷俩并肩子!” 方梦龙顿时热血沸腾,感触万千,他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用力点头:“好,患难见真情!” 那花大川修然跃起,千头疯虎般扑了过来,口中狂吼着:“死做一堆去!” 随着他的吼叫,雪亮锋利的砍刀在空气中激荡起一阵阵怪异的尖啸,刹那间形成一道匹练似的光华,漫天盖地的罩落,气势浑厚无比! 方梦龙身形暴旋,一抹冷电自他手中闪射吞吐,有若虹彩隐现,而虹彩在旋飞里流织穿舞与匹练般的光华纠缠碰击,那一片震耳的金铁交响,便衬托着四溅的火星益发慑人心魄了! 君不悔已有方梦龙顶前应战,他一面考量是否该要联手夹攻对方,一面对方梦龙的身手钦佩不已——少了一条腿的残废人,竟然仍具这般功力,确属不易,但看方梦龙动作之犀利,招式之老辣,已足证方若丽所言不虚! 显然有人不想放过君不悔,他这里意念才只打了一个转,半空中一条灰黑鞭影兜头而下,来速之快,似是它早已停留在那个位置了。 是的,“大鹰爪”尉迟英德急着要见真章啦! 君不悔对着抽来的蟒鞭迎上,同时弓背曲腰,又淬然伸展,在这一屈一伸之间,青焰蓝光宛如飞爆倒卷,浪翻波涌,不但紧凑完密,还真透着蒙蒙的水雾之气;尉迟英德鞭扬人起,眨眼下腾空回绕为半弧,半弧的过程甫始完成,人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人在飞掠,鞭出如雨,这种连贯无懈的身法步眼,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哗啦啦”一片铁珠子震响,“生死算盘”保大全加入战圈,人一进来,沉重的铁算盘已呼呼的对君不悔展开猛攻,算盘的挥舞声杂着铁珠子的震动声,别有一种凶悍的功架,而“轮回役”古怜生更不闲着,硬竹带钩的扁担抡起,亦闷不吭声的参予了这吃烂饭的行列! 那一边方梦龙和花大川的拼斗,姓花的可是一点便宜占不到,别看方梦龙只得一条右腿支撑,却是运转疾速,进退利落,手上那把精钢百炼的朴刀挥闪旋飞,千变万化,不但出入诡奇,更且快不可言,花大川不错力猛招熟,在方梦龙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只堪堪落了个自保之局,毫无得胜的希望。 隔岸观火的曹兰冷冷清清的从腔里发一声笑,说着风凉话:“别看这方二哥是个一条腿的残废,玩意儿还真不赖,竟把我们花老大逼成个缩头王八啦,亏得花老大四肢健全,却抗不过人家少了条腿的,我说歪脖子攀二哥,你瞧着窝囊不窝囊?” 歪脖子斜嘴的仁兄吞着一口唾涎,拉大嗓门道:“你的意思是,弟妹,我也该上去凑凑热闹啦?” 曹兰笑道:“二哥不想松散松散,试试姓方的高招?” 脖子一扭,这位攀二哥嘿嘿笑道:“且看我樊冒隆的威风,高招!只等我一动手,姓方的包管哭天枪地,屁的招法也没得了!” 056 第十八章恩怨纠缠难分明 嘴里说着狂话,实则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脚步游走,跟随花大川与方梦龙移动的位置打转,觑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时机,才猛古丁侧身插入,那一对歹毒的铁啄钧也同时招呼上了方梦龙。 方梦龙当然早有防备,姓樊的身影甫近,他的朴刀已连连弹闪,在一溜溜跳射的光束中,立时便把樊昌隆卷裹进来,以一敌二,了无惧色。 君不悔抗桔着尉迟英德、保大和、古怜生三个,亦同样攻拒自如,回转有余,傲爷刀纵掠若电掣流火,晶莹的青蓝色芒彩挥指并扬,显示出变化不定的各式光影,像星雨,似飞矢,他的三个对手空自落得团团旋转,硬是不能越雷池一步! 一直冷眼旁观的尚刚微微摇头,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曹兰听:“真是作孽,这一顿飞矢箭雨,净坑了些不中用的货,偏偏就把两个最难缠的角儿漏了出来,眼前的摊子可怎么收?” 曹兰双眉轻皱,悄声道:“老爷子是说,情况不见强?” 尚刚沉声道:“我早就知道姓君的必非等闲之辈,阿兰,弃色的功力如何,你该清楚,能将弃色重创到那等地步,对方的修为还差得了?如今亲眼目睹,越证所料不虚,阿兰,若要解决这君不悔,只怕我们需付出极大代价!” 曹兰有些不以为然:“姓君的有两下了是不错,但拚了这一阵,尉迟大叔也算圈住了他,姓君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老爷子,我看他早晚要栽!” 毫无笑意的一笑,尚刚道:“你是这样想么?阿兰,如果似你所言,我们就该烧高香,谢天谢地之外更谢祖上有德啦!” 脸儿红了红,曹兰窘迫的道:“老爷子包涵,可能我的造诣还浅,体验不足,难以观察入微,看到深处,老爷子卓见自是错不了……” 低唱一声,尚刚目光凝注斗场,形容忧虑的道:“依我的看法,这君不悔好像还未倾全力,可能尚有更厉害的招术待使;你尉迟大叔的掌上功夫堪称一绝,但动上兵器,尤其在对方那把快刀之下,就有些施展不开了,阿兰,免不了要我亲自下场!” 曹兰忙道:“杀鸡用得着牛刀?老爷子,我们这里还有人闲着,且都不是庸手,干脆大伙一齐上,早早料理完事,何必劳动老爷子?” 尚刚摸着颔下花白的胡须,表情沉重:“要是我放得下心,当然也不希望折腾这把老骨头,偌大的年纪,入土之前再抹灰上脸,岂非不值?但形势如此,其他的人便豁死扑击,亦恐难以奏功,阿兰,武艺一门,变化万端,精妙无比,不是一加一定成二的事!” 曹兰心里嘀咕,却陪着笑道:“这君不悔果真这么邪法,要不是老爷子亲说,我还不太相信……” 尚刚缓缓的道:“只要再等须臾,阿兰,仅仅片刻,你就会信了。” 曹兰的樱桃小嘴微抿,似笑非笑的瞧向面前火并正烈的几个人,模样儿透着说不出的一股矜傲——她压根还是不相信尚刚的判断,只是不敢明着顶驳罢了。 于是,猝然间她看到了光焰的流闪,寒芒的飞射,形同一个突炸的冰球,一团爆裂的雷火,以各种迥异的形式迸溅向迥异的角度,去得那么急,散得那么广,甚至连尖锐的突破空气声,听起来都像在哭泣了。 又是“大屠魂”! 尉迟英德的蟒鞭绞迎穿织密集的光束,蟒鞭在突起的颤动中被削得截截抛扬,这位“大鹰爪”斜身暴进,却在身形隐入冷电精芒里的瞬息反弹而出,出来可不算完整,一条左臂业已不见! 几乎是不分先后,保大和的铁算盘并迸裂散碎,算盘珠子满天飞,保大和的一颗脑袋滴溜溜上了半空,无头的身子仍往前冲,看上去令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怖栗感,而古怜生根本不躲不退,俄顷间一个人分切做七大块,血喷肠溢的一刹里,他的硬竹扁担也敲上了君不悔的右胁! 尚刚便在芒现血溅的同时幽魂一样来到,双掌微按倏翻,一阵炙热的无形劲力猛然卷荡,将君不悔兜头震跌五步之外! 君不悔的情形相当凄惨,打出道以来,他还没有吃过这等的大亏——尉迟英德的一条左臂虽是齐时削断,却牢牢连在他的左肩头,断臂上的那只大手,五指勾曲有如鹰爪般深深扣进肉里,竟不见一滴鲜血,古怜生的硬竹扁担早被斩成两截,不幸的是在扁担削折前已经和他的右胁亲热过,扁担头的铁钩非仅给他开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子,更砸得他右半身一片麻木,腰胁内似烧着一把火,他知道恐怕伤了胁骨,只不知伤得轻重如何,此刻尚刚出掌反震,震跌他一屁股跌坐于地,却几乎站不起来! 曹兰受惊过度,不能控制的尖声位叫:“杀了他,老爷子,杀了他啊……” 尚刚嗔目如铃,花白的发丝无风自动,闷雷般的一声沉叱里,掌形飞扬,乖乖,仿佛平地起了一片火风,又且风力若锤,强劲至极的涌罩而来! 君不悔竭力提气,一双眼珠往上吊起,他倾以全身余劲,傲爷刀刀尖指天,锋刃突兀的向两侧回旋,一个完整的光圈便豁然接合,光圈灿亮浑厚,有若晶幕倒悬,狂猛的火风涌至,立时声同裂帛般消散四周,光圈受到冲激,在连续的闪晃下一刀淬现,刀影又随即幻化为十七道冷芒,尚刚身如飞鸿,冲天而起,却似落雨般洒下鲜血点点! 曹兰奔向尚刚,嘴里发了疯一样鬼嚎不绝。 一声闷曝传来,业已心慌意乱的歪脖子樊冒隆旋出三尺,胸前一片猩赤,他痛得斜嘴越斜,唾涎垂流,不似人声的自喉咙里逼出阵阵呻吟……。 失了主意的花大川在分神之下,蓦地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他正踉跄后退,方梦龙已振臂反掠,身形起落间拦腰挟提君不悔,迅疾无匹的直冲谷道而去,别看方梦龙只剩一条腿,蹦跳奔走却其势如风,每一腾跃,两点的间距都在三丈以上,带负着一个人犹能这般利落,两条腿的正常人怕亦望尘莫及! “栖凤山”这边的伙计们早已乱了手脚,有的争着救护伤者、有的赶紧劝阻情绪激动的曹兰,还剩个把眼清肚明的,亦不敢冒险追截对方——事情已搞成这步田地,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 当君不悔苏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地方;敞亮的房间,柔软的床铺,连寝具都透着一股馨洁的芬芳。 床前站着一个人,是方若丽,房角坐着一个人是方梦龙。 君不悔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全身上下一阵剧痛的就像被人抽筋碎骨般的难过法,更丝毫着不上力,人这一动,险些噎了气。 方若丽轻轻用手按住他,好细好柔的道:“别动弹,君大哥,你好生躺着,骨头才接上,挣移了位就麻烦了……” 额门上沁出了汗珠,君不悔调整着呼吸:“小丽,我怕是晕迷了一阵吧?” 方若丽微微笑道:“不止一阵,整整的两天两夜,发高烧,说呓语,把我们全家老小折腾得鸡飞狗跳,你要再不醒,我们也得躺下去啦。” 057 君不悔虚脱的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经不得三敲两打,骨架子就和散了似的。” 方若丽呵慰的道:“君大哥,你的左肩骨折裂,肋骨断了两根,且受了内伤,再加上腰胁的一道三寸口子,铁铸的金刚也抗不住这样的糟塌,何况是血肉合成的生人!要不是我爹腿快,村头孙大夫的医术高,你这条命还真险着呢,” 半侧过脸,君不悔略略提高了声音:“伯父,多承搭救,待我能够起身,再向伯父叩恩!” 坐在角偶处的方梦龙脸色阴沉,竟是毫无厉劫归来应有的欢容;他勉强挤出一丝涩笑,淡淡的道:“不必客气,你也是为了我父女才蒙难受创,表达歉意与谢意的该是我们;你且静心养伤,事事都会有人仔细照料。” 君不悔感激的道:“有劳伯父费神了……” 凝视着君不悔,方梦龙表情有些怪异:“小友,你的刀法我是亲自瞻仰过了,确然超凡入圣,精湛之至,要不是你,我们恐怕一个也活不出来,通通都得葬身‘栖凤山’。” 君不悔呐呐的道:“伯父过奖,此行未以得逐所愿,痛惩那龚弃色,实乃我的所学疏浅,技艺欠精……” 方梦龙低沉的道:“你太谦了,小友;记得你曾说过,令师尊是任浩?” 舐着嘴唇,君不悔道:“没有错,伯父。” 干哑的一笑,方梦龙道:“恐怕错了吧?” 床前方若丽以祈求的目光投向乃父,哀恳的道:“爹,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方梦龙叹息一声,神情伤感:“我不能让这个结长久搁在心里,小丽,这原是多么完美的一场际遇,但造化弄人,却偏偏横生如许枝节;为了我这条腿,我这股怨,你说,我能不问清楚,不说明白么?” 方若丽幽幽的道:“爹,但这件事与君大哥并无关连,他没有锗,你老人家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君大哥是无辜的……” 方梦龙形态冷峻,语气也重了:“你不要多说,该如何处置,为父自有分寸!” 满头雾水的君不悔瞧着这父女俩十分迷惑的道:“有什么不对么?方伯父,我该没有冒犯你老吧?” 方梦龙哼了哼:“你没有,但或许你的某一个亲人有。” 君不悔苦笑道:“这不大可能吧?我在这人间世上少有亲人,况且我也确知便有限的几位亲人,皆不曾与伯父相识,又何来冒犯之说?” 方梦龙生硬的道:“小友,你说你的师父是任浩?” 君不悔忙道:“任浩确是家师……” 方梦龙摇摇头,神情更见阴晦:“小友,我练了一辈子刀,也会尽天下用刀的无数名家,谁是此中能手,我不仅了若指掌,更深悉所擅长短;凭任浩的造诣,决计调教不了你这样一个徒弟来,原先我只是猜测你个人的资质禀赋或有异人之处、待我目睹你的刀法,查看过你的配刀,才断定你是另有师承!” 君不悔微现窘迫的道:“伯父,任浩是家师决没有错,不过我现在的刀法,是我大叔另外传授的……”, 双目骤睁,方梦龙急促的道:“你大叔?你大叔是不是叫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略感意外:“正是吉大叔,伯父,你老认得我吉大叔呀?” 忽然发出一阵带有哭音的惨笑,方梦龙的嗓音颤抖:“我认得他,我当然认得他,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点一点的将他挑拣出来;一个人如何忘得了残其躯体,毁其声誉,更严重损伤他自信自尊的不世之仇?忘不了,任是谁也忘不了!” 怔愕半晌,君不悔慑窒于方梦龙的悲愤枪激情怀,禁不住说话带着结巴:“怕——伯父,你,你是说,呃,说我吉大叔和伯父有仇?” 方梦龙坐直了上半身,眼下的肌肉抽搐,双颊颤动,嘶着声道:“不错,他是和我有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的一条右腿,便是被他生生斩断,我的半世英名,由而付诸流水,这些痛苦与屈辱,无时无刻不在啃噬我的心,侵蚀我的灵魂,午夜梦回,脑中所现和眼底所映,尽是吉百瑞那张狞笑的丑脸,那把血淋淋的傲爷刀……” 吸了口凉气,君不侮艰辛的道:“刀没有罪,伯父,它总是配合主人的心意行事,而它当年的主人,如今也垂垂老矣,不复英壮之时的傲岸刚烈,岁月能以消情磨志,伯父又何苦如此刻骨难忘?” 方梦龙冷厉的一笑:“我为何如此刻骨难忘?道理非常简单,因为失掉一条腿的人是我,因为遭到身心折磨的也是我,伤害者与被伤害者之间,感受截然不同,你能忘怀,吉百瑞能忘怀,我却永远难以宽释!” 方若丽走到父亲身边,轻轻蹲下,伸出双手按抚着父亲的手,她发觉这只手好冷好冰,透着汗湿,微微颤抖;她仰起脸儿,眸瞳中泪光隐隐:“爹,女儿知道爹的痛楚,明白爹的怨志,但爹啊,这到底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自从爹受伤退隐,不问世事以来,我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平静,也很安逸吗?再没有血腥的争纷,再没有烦心的苦脑,爹的情绪已逐渐稳定,想法越见开朗,为什么——爹,你老人家又待钻回牛角尖,这样的摆不脱、放不下?” 方梦龙喘息着道:“因为我恨,小丽,我恨啊……我恨吉百瑞,恨他的傲爷刀!” 合拢父亲的那只手到自己的掌心,方若丽低柔的道:“记得爹一再说过,江湖上尔虞我诈,武林中奸狡互见,纯粹是一个弱肉强食,钩心斗角的黑暗世界,爹也说过只有妻女血亲才是爹的安慰,只有这个家才是爹全部的心灵寄托,爹,娘和女儿就在爹的眼前,爹就在家里,又何苦再去争一时的意气,掀揭已经长合的伤疤?” 方梦龙沉默了一会,才暗哑的道:“小丽,直到今天,我仍记得吉百瑞的刀锋切斩我左腿时的感觉,那一刹间并不很痛,仅觉得肌骨一阵冰凉,身子好像突然失去重心,体内的热力猝而宣泄一空,人似乎在云端飘荡,两眼看出也炫花一片,却是血红的斑赤的一片,在我晕绝的瞬息之前,吉百瑞狞厉自得的丑脸已深深印人我的眼底,刻在我的脑际,每一回思,清晰如昨……小丽,使刀的人败在刀下,强者受挫于强者,这样的凄楚怨恨,不是你如今的年纪能以体悟的……” 床上,君不悔怯怯的接话:“怕父,我,我能体悟……” 重重一哼,方梦龙道:“你不是我,如何体悟?” 君不悔嗫嚅着道:“我……我也有过类似的遭遇,虽然体肢未损,却几乎碎了心……” 方梦龙定定的望着君不悔、道:“你真也有过这样的绝望沮丧的经验?” 点点头,君不悔恳切的道:“我没有理由骗你,伯父。” 方梦龙的形色稍稍缓和了些,他似乎想追问君不悔那次“经验”的内容,略一犹豫却又改了口:“小友,你那大叔吉百瑞目下境况如何?” 058 君不悔黯然道:“很惨,老境颇为凄凉,至少比不上伯父的丰衣足食,生活无忧……令媛说得对,只有身边的亲人,和乐的家庭才是真实不变的,江湖风云,如同镜花水月,玄虚得很,压根不值追回流恋……” 方梦龙怀疑的道:“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吉百瑞刀流如魔,修为深不可测,在他伤我之时,功艺名声正如中天之日,渲赫天下,不可一世,而且据我所知,他私囊甚丰,又怎可能落到此等悲惨地步?” 君不悔强颜笑道:“还乞伯父见谅,有关吉大叔的情形,我只能说到这里,但却句句是实,字字不虚,假着伯父尚有垂询,尚容日后视形势演变再为详禀。” 方梦龙喃喃的道:“这老杀才,怎么说他也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想当年那股气势,唉!” 君不侮沙沙的道:“吉大叔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苦,人亦苍老孱弱,憔悴不堪,他也常常自怨自艾,认为他有如今困境,或是报应,多年前,他杀生太甚,血债如山,可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我初遇吉大叔的时候,若非他曾当我面前展示刀法,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他是这么一位奇人,奇人如斯,一般庸碌之辈更能何求?” 方梦龙沉思着没有回答,脸上阴晴不定,然而,却流露着一股难以掩遮的悲悯之情——却不知是对他自己抑是对吉百瑞。 方若丽的面颊贴在乃父的独腿上,来回摩婆着:“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老人家固然委屈,那吉百瑞更是一片凄凉,无限的光阴,两位光阴的过客,都已这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就算你们此刻相对而视,也只看见彼此皤皤白发,满面风霜,镝锋虽利,亦削不断豪气的流逝……” 君不悔感动的道:“伯父,亦请看在小侄份下,莫再使波澜徒陡,仇怨环接,我与小丽,都在向你老请命!” 方梦龙扶着女儿肩头缓缓站立起来,一步一跳走向门口,却在门前停住,半侧过面孔,故意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话:“你好好将息养伤,小丽会时常来侍候你,另外,你的傲爷刀就搁在床下那口障木箱里,翻身伸手就够得着。” 望着方梦龙消失的背影,君不悔如释重负,心底涌起无限的温暖与慰藉,当他接触方若丽的目光,他知道对方亦已感受到他的心境了。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君不悔已能下地走路,当然还得拄着根拐仗,非常小心的移动,三十出头,竞效小儿学步,其蹒跚滞重之状,连君不悔自己也觉得好笑。 十几天来。方若丽可以说随侍左右,亲奉汤药,那种婉柔殷切的关注情怀,几乎又是另一个管瑶仙;君不悔心中相当矛盾,更十分谨慎,他从来不识风流,却也明白风流债不能欠,尽管方若丽是恁般慧巧可人。 养息期间,不曾再见到方梦龙,方老夫人却来探视过多次,眉字眸神,仍然含蕴着慈祥和蔼,态度越发亲挚,但绝口不提那段昔日恩怨,模样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一般,然而,从方老夫人的矜持,自方若丽开朗胸神色间,君不悔心里有数——这一片阴霾雷雨,大概已将烟消云散了。 坐在后院的一张大圈椅上,君不悔浴着和煦的冬阳光辉,全身内外。觉得说不出的舒适熨贴,他微闭双眼,默默想着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沉思间一抹黑影遮住阳光,一股微泛乳香的芬芳沁人鼻端。 这股香味,君不侮太熟悉了,近日来,天天闻,时时嗅,怪的是永也闻不腻,嗅不厌,如果可能,真想盛一袋回去…… 方若丽的声音清脆又爽落,宛如一串跳跃的音节,透着感染人心的活泼愉快:“喂,君大哥,白日做梦,你都梦见了些什么呀?” 睁开眼睛,君不悔笑道:“梦到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她飞舞到池塘边采莲,一下子和莲花合成一体,莲花就突然变得更皎洁,更明丽,一直往天空生长,然后,就被你吵醒了!” 方若丽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君不悔道:“约模是伤好了,也有精神编故事给我听。” 君不悔道:“不知还要多久才养得好伤?这一耽搁,又是大半个月了……” 方若丽忙道 “孙大夫说过,再十几天就差不多了,但一时半时却不能耗力使劲,仍须注意调养,要恢复正常,还得再加个把月辰光……” 君不悔沉默了一会,才道:“这样一来,短期内是走不成了,我还以为伤势痊愈,就是近几日的事……” 方若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还受了内伤;孙大夫说,以你如今的进展,已算是相当快的了,换成别人,只怕仍下不了床呢;君大哥,你何妨静心将息,天大的事,总也得有体力才能办呀!” 君不悔笑得泛愁:“话是不错,但事情悬在那里,心里兑也不塌实,早料理早安稳,我吉大叔正伸长脖颈等我回去哩。” 哼了哼,方若丽道:“开口吉大叔,闭口吉大叔,那又狠又毒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好依恋的?我看你满心满脑袋里只有他一个!” 对于吉百瑞的观惑,方若丽下意识中仍有着排拒与怨恨,这种反应,君不悔是可以理解的,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小丽,你心里怎么恨我吉大叔我都明白,但他却是我最亲近,最崇敬的尊长,没有他,我何来今日?连带的说,没有他,我也救不了你……江湖恩怨,向来纠缠不清,孰是孰非,难以判明,争名争气,比高比强,大家要是皆是一张脸面,公平较斗之下有了胜负,几乎必然就见了血光,在这种情态中,又能说谁对谁不对呢?” 方若丽努着小嘴道:“你就是帮着那老头子说话!”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小丽,前些日,在令尊面前,你不是也帮着吉大叔说话吗?” 唇角轻撇,方若丽脱口道:“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拱拱手,君不悔笑道:“多谢、我是全心全意领受盛情!” 面颊无来由的飞上一片红云,方若丽争着分辨:“我是说你救过我,我怎么能不加以回报?而若纠葛再起,我爹势将卷人争纷之内,为免重演流血,息事宁人才是上策……”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了解你的用心,小丽,非常了解。” 方若丽啐了一声:“瞧你副皮里阳秋的德性,你了解?你要真了解才怪了!” 细细品味着方若丽的话,正反两面的意思都有,君不悔却不敢深入试探,他稍稍挪动了一下坐姿,微笑道:“这一阵子未见令尊,他老人家好吧?” 方若丽的神色摹地阴暗下来,明艳的笑靥也消失了:“君大哥,我,我发觉我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怔了怔,君不悔道:“此话怎说?” 059 方若丽沉郁的道:“我不该逼着爹爹去惩罚龚弃色,也不该硬把你扯进这桩麻烦里来,就为了出一口气,竟赔上了八条人命……这都是我的罪孽,我的错失……” 君不侮深深的看着方若丽,没有说话,方若丽又悲切的道:“那八位叔伯大哥,人人都有家小,都有累赘,为我的事丧生殒命,我爹内心的歉疚和精神上的负累极大,这不是用金钱财物能以补偿的,打“栖凤山”回来以后,爹就忙着去挨家慰问,设法解决他们以后的生计问题,此外,爹还得央人前往“栖凤山”,与龚弃色谈判他们八位遗骸的交还问题,准备在遗体运回之后,妥办丧事,人已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对他们的家属也算勉强有所交持……” 轻轻拍了拍方若丽的手背,君不悔严肃的道:“小丽,你不用自怨自艾,江湖上讲究的就是道义,亲朋问注重的便是互助入那龚弃色淫乱无行,败德丧伦,应该受到惩罚。令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管是他场合上颜面也好,为人父母者的一番心意亦罢,在情在理,都没有坐视不闻的可能,他的亲朋仗义出力,更属理所当然,如今有了伤亡,虽说不幸,亦不算意外,江湖子弟江湖老,沙场方沾壮士血,人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且令尊如此挚诚,他们应可瞑目了……” 方若丽咽着声道:“原先,我以为龚弃色受了重伤,不会有多大反抗,大伙去了,给他一个教训也就是了,未料到他早已防备,聚集了那么一批凶神在‘栖凤山’,以逸待劳,将原本一件可以见好就收的事,弄得一片血腥,凭添仇怨牵连……更可悲的是我一向就如此憎恶血腥,讨厌杀伐……” 君不悔和缓的道。 “别难过,小丽,当事情来的时候,就必须面对它,逃避和怨叹都不是办法,错在他们,不在我们,如果他们硬要寻仇报复,我们也只好迎着接着——蛮横凶狠并不代表真理!” 吸了口气,方若丽轻拢着秀发,情绪渐转平静:“爹正忙着办这些事,所以不能来看望你,爹有交待,叫你只管养伤,外面的种种问题,自有他来处置,当然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另有人帮着爹办事,就这一半天,前往‘栖凤山’索还遗骸的顾大叔他们也要赶回来了……” 心里一动,君不悔问道:“顾大叔,你说的就是住在‘青河滩’的那个顾大叔?” 方若丽点点头:“除了这位顾大叔,我哪还认识第二个顾大叔?我以前不是给你提过吧?就为了奉爹之命前去‘青河滩’探慰他,才差点遭到龚弃色的陷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你这位顾大步,大名是怎么个称呼?” 方若丽道:“他的名字不但怪而且可笑,只有一个乞字,乞丐的乞,君大哥,你没想到有人的名字会取这么一个字吧?亏他从来甘之若饴,也没想到改一改,而顾大叔还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呢……” 天爷,果然是被料中了,君不悔一时有些怔忡——吉白瑞与方梦龙的宿怨算是因为各方因缘牵扯,刚刚告一段落,这新仇甫结的顾乞却又冒将出来,这桩梁子可推不到前人头上,全是他自己和顾乞之间的过节,若是彼此一朝相遇,倒该怎么应对才好? 发沉君不悔脸上神色有异,方若丽关注的道:“你怎么啦,君大哥?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方若丽打量道君不悔,疑惑的道:“不,你的形态有点愣,更带着几分悉苦味道,君大哥,你有什么隐衷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好歹强似独自憋在心里发闷!” 060 第十九章偏是冤家路又窄 君不悔无精打采的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完满的解决办法……” 方若丽着急的道:“君大哥,别吞吞吐吐的只露半截儿话,你倒是说清楚,怎么我一提到顾大叔,你的模样就变了?是不是你和顾大叔有过误会?” 叹一口气,君不悔道:“小丽,令尊为什么要嘱你前去探慰你那顾大叔?” 方若丽眨着眼道:“听爹说,顾大叔前些日出面帮他几个朋友打场,结果却栽了斤斗,弄得灰头土脸的转回来,几乎气出一场病,爹说,那次纠葛里还出了人命,沙家两兄弟全死了,爹怕顾大叔想不开,才叫我专程跑一趟,替他老人家宽慰宽慰顾大叔……” 君不悔锁着双眉,道:“你知不知道,那沙家兄弟是死在谁手里?” 方若丽道:“这个爹却没提,顾大叔也阴着一张脸不肯多说——” 蓦地一机伶,她睁大双眼直瞪着君不侮,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君大哥……这件事,该和你没有关联吧?沙家兄弟的死,也不应与你扯上干系啊……” 君不悔低哑的道:“老实说,小丽,沙家兄弟正是被我所杀,顾乞那一头脸的灰上,也是我给他洒上去的,我却做梦都想不到姓顾的会和你家有这么层渊源……” 方若丽有些失魂落魄的道:“天下事怎会这么凑巧?却又巧得何其不幸……君大哥,顾大叔的为人我最清楚,他的气度可不算恢宏,尤其受不了人家的折辱,他与我爹结交了半辈子,爹还时常在这方面开导他……” 君不悔闷恹恹的道:“看来我还是早早离开府上的好,免得为你及令尊又添麻烦,姓顾的当时曾经有话摔下,说是必不与我罢休,日后非找我算账不可,眼前不正待碰头啦?” 方若丽急道:“你这个身子能往哪儿走?人虚脱成这样,行两步路还得拄着拐棍,也不怕倒在半路上?不行,君大哥,你绝对不能走!” 君不悔苦着脸道:“我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受不了那颠簸之苦,小丽,我这不是扮英雄,充好汉,顾乞一旦与我朝面,光景八成是要砸,先不说我能否抗得住他,你父子夹在其间,岂非左右为难?我若不走,则如何收拾这个场面?” 咬着下唇寻思了好一会,方若丽才低声道:“君大哥,你养伤的地方,是我们家后院,依顾大叔的习惯,轻易不往后院来,只要你躲在房里少露面,两个人碰不上头,不就没事了?” 君不悔想想,觉得这个法子不怎么妥当,但哪里不妥当却又一时说不出,他用手抹了把脸,无可奈何的道:“目前也只好这么办了,小丽,你的口风紧着点,最好动个脑筋早早打发姓顾的上路,你不知道那把‘缺月刀’,可歹毒得很哩!” 忍不往“噗哧”笑出声来,方若丽捂着嘴道:“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犯不着这么怕他呀,顾大叔不是在你手下栽过斤头吗?就一阵工夫,他也练不出另一套神仙把式来,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涩涩的笑着:“凭我现在的这副身子骨,如何搪得过顾乞哪‘绝一闪’?再说;好歹也要考虑到令父女的立场,不能叫你们大作辣……” 左右一看,方若丽审慎的道:“晒太阳也晒够了吧?该进屋去躺着了……” 慢慢从圈椅里站起来,君不悔执着拐仗,开始蹒跚移步:“唉,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猛古丁就变成拄着拐棍的病号,想想也真不是滋味。” 过来挽扶着君不悔,方若丽笑道:“别自怨自艾了,又没少条胳臂缺条腿,尚怕挺不起腰杆来?你放心,不出个把月,包管再还你一个活蹦乱跳—— 接着方若丽的语尾,回廊那边突然响起另一个苍哑的声音:“小丽侄女,叫那拄拐棍的东西给我站住!” 方若丽闻声之下,神色骤变,她一刹的僵窒之后,面庞惨白的回过身来,我的老天,回廊尽头可不正站着顾乞?顾乞旁边,便是表情尴尬,双手直搓的方梦龙。 不用再看,君不悔光听腔调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他先是大大的一愣,继而扮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吃力的旋身面向回廊——乖乖,顾乞那个凶神恶熬般的模样,就差扑上来生啖活人了! 方若丽急忙抢前两步,把自己挡在君不悔面前,一边朝着顾乞敛衽为礼,一边强笑着道:“原来是顾大叔,不是说大叔下午才到吗?这一刻却是赶早了……” 冷冷一哼,顾乞寒着脸道:“小丽侄女,你且站到一边,我要看看你背后那个人,辨认一下是不是那张脸!” 方若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笑得好苍白:“大叔说的是谁呀,在家里后院哪里还会有外人?” 顾乞怒道:“小丽,这不关你的事,我与你爹自有区处,听话站到旁边,不要惹大叔生气1” 轻轻拨开方若丽,君不悔站了出来,冲着顾乞微微躬身,陪着笑道:“顾老,乍听声音好像是你,一见上面果然是你,有些日子不曾拜谒尊颜,顾老却风采如旧,越显英发……” 顾乞大喝一声,双目如火:“少给我来这一套,君不悔,真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这一遭,我看你还有什么戏法可变,还有什么侥幸可求!” 君不悔深深吸了口气,仍然堆着那一脸难看的笑容:“顾老,且请先息雷霆,听我一言;上次的那档子冲突,其咎实不在我,顾老你帮着‘无影四狐’那一干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强盗找上‘飞云镖局’的大门,又待勒索银钱,又待取人性命,委实也太霸道了点,我们总不能伸长脖子任由各位圈套宰割吧?因而双方动手,有了伤亡,全是列阵比斗下的结果,江湖恩怨,原本如此,我又有什么错失呢?” 顾乞也深深吸了口气,以压制住他激动的情绪:“不用扯那些闲淡。君不悔,是非属谁更不必议论,我早告诉过你,事情并未了结,血债定须讨还,上天有眼,竟把时机凑到面前,你就准备着挨刀吧!” 君不悔咽着口沫道:“顾老,难道你赞同‘无影四狐’劫财劫色又蛮不讲理的行径?” 微微一窒,顾乞咆哮着道:“那是他们的事!” 君不悔诚恳的道:“但是,顾老你帮着他们为这种丧天害理的借口上门寻衅,就是顾老个人的修养问题了,顾老,我们只是自卫自保,只是要求能活下去,莫非这也不对?” 顾乞大吼道:“沙家昆仲的两条命你又怎么说?” 低唱一声,君不侮道:“他们要杀我,他们与顾老联起手来要杀我,顾老,我并不该死,难道我为自己的生存挣扎都错了?我以寡敌众,幸而不死,沙家兄弟谋人不成反受其害,亦是咎由自取,这总是一场对我而言不算公正的拼搏啊……” 顾乞一时难以为答,空自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连跺脚厉叫。 “好个利嘴利舌的混帐东西,任你再是狡辩推赖,今天我也要替沙家昆仲报仇,找回我的脸面,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沙着声道:“顾老,你是前辈,多少也该讲点是非……” 雷吼一声,顾乞的面孔扭曲:“住口,什么叫是非?我就叫是非!” 这时,方若丽再度抢身上前,抖索索的仰着脸道:“顾大叔,你老是一向明礼尚义的,我从小就尊敬你,崇拜你,怎么你老突然变了?变得这么粗暴,这么凶横?难道说,为了一己的私怨,你老就把素来遵守的公正情理全抛舍了?” 顾乞表情十分难堪。说话就生硬了:“小丽,不要胳膊肘子往外拗,这桩事你少插嘴,我自有我解决的方法!” 方若丽凄凄切切的道:“大叔,这不是如何解决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用你的方法解决的问题,事情总有个黑白,道理也总有个是非,如果君不悔没有过失为什么接受这种惩罚?大叔,暴力不代表正义,更不能掩遮所有的罪恶……” 顾乞忽然阴沉沉的笑了:“小丽,你这样对你大叔说话,不嫌过份了么?” 唇角的肌肉不停的抽着,方若丽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咽着声道:“我无意顶撞大叔,我只是在争求一个明确的结论,一项有关良知的认定,大叔,你是我的尊长,我的亲人,但渊源不该歪曲事实、亲情不应混淆黑白,任何事在付诸行动之前,都应考虑到是否违背了做人的原则……” 顾乞脸色铁青,呼吸粗浊:“好小丽,乖侄女,我从小看你长大,抱你背你,爱你疼你,到今天,你果然长大了,大得已经会教训我、悻逆我了,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叔么?” 方若丽噎窒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叔……” 061 顾乞缓缓的道:“那你就不要管这件事,小丽,这件事原本便与你毫无牵扯,听我的话,让大叔自己来处理。” 君不悔用拐杖轻轻碰了碰方若丽的足踝,十分低柔的道:“就是如此吧,小丽,你已尽到你的本份,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我自己的问题,便由我自己来承当。” 猛一摔头,方若丽也摔落了两颗晶莹的泪水,她的形态决断而湛然,带有殉道者那种执着与奉献的神情:“不,君大哥,我不能退缩,不能苟同,因为代价是你的生命,你没有过失,自无须牺牲,谁要伤害你,我先顶在前头,叫他也将我一齐杀了吧。” 回廊上的顾乞容颜大变,气得发抖:“小丽,你你你……” 一直沉默无语的方梦龙,这时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又凝重:“老顾,也怪我多嘴快舌,不该在你刚才进门,就把我遇着吉百瑞传人的经过告诉了你,否则事情不会一开始就僵成这样,打你知道这个消息,一直到现在,你都处于极度的激动情态中,根本未容我插上话,老顾,愿不愿意听我一点意见,一点忠言。” 顾乞的眼皮子在连连跳动,一把山羊胡子也不停的籁籁轻颤,他尽力平静着自己,声音从齿缝中迸出:“你说吧,梦龙,现在倒要听你怎么说!” 方梦龙望了院中的君不悔与方若丽,又将视线移向飘渺的云天,未曾开口,先长长一声太息。 顾乞的老脸上更是一片肃熬,嘴唇紧闭,颔下的山羊胡子仍在无风自动。 略略朝顾乞凑近了些,方梦龙沉缓的道:“有关你和君不悔之间的恩怨始未,老顾,你虽然未及详告细说,但从君不悔的一番话里,业已可知梗概;你帮着启衅于前的‘无影四狐’摸上‘飞云镖局’的大门找场,对与不对是你个人的看法,如果我父女凭添了这么层关系,事情的合理与否,就不得不讲个公道了,老顾,若是你我立场互易,相信也会照我的法子做。” 话一入耳,顾乞就听着不顺,他冷冷的道:“梦龙,姓君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一个月前你父女还不认识他这号人物!” 方梦龙从容的道:“你侄女险些被那龚弃色糟塌,可知是谁救了她?” 顾乞大声道:“前天你派人知会我跑一趟‘栖凤山”同姓龚的商量索还那八具余尸之事;来人只草草提过几句你与龚弃色火并的始因,说是这王八蛋羞辱了小丽,语焉不详,我又忙着替你当差跑腿,哪有工夫得知细微……” 说到这里,他突的一怔,目光转向君不悔,又落回方梦龙的面孔上:“梦龙,梦龙,你该不会说是君不悔救了小丽吧?” 方梦龙平静的道:“一点不错,就是君不悔救了小丽,不但保住了小丽的贞节,更着实教训了龚弃色一顿!” 身子晃了晃,顾乞呻吟般叫一了声:“老天,竟有这么巧得令人气结之事……” 方梦龙续道:“君不悔非但救下小丽,更助我前往‘栖凤山’向龚弃色讨还公道,这趟行动,固然结果凄惨,然而要不是君不悔浴血力拼,豁死抗拒,丧身‘栖凤山’的便不只是贺耀祖他们八个,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一齐会断送了……” 顾乞形色灰败,哺哺自语:“怎么偏偏都是他,怎么前后都被他凑上了?” 方梦龙低声道:“老顾,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却为了一桩宿怨,硬要当我父女面前向君不悔索仇讨债,置他于死地,你说说,叫我父子如何自处,又怎生向人交待?” 院中的方若丽适时接口道:“顾大叔,对一个有双重救命之恩,予两代再生之德的人,我们该不该维护他?纵然与他对立的仇家是你,我父女替他争个公道总说得过去吧?” 顾乞显得有些茫然了:“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方梦龙道:“老顾,吉百瑞曾经要了我一条腿,冲着君不侮的关系,我已自愿化解前仇,你好歹无伤无损,又何苦非要冤冤相报不可?” 顾乞痛苦的道:“不光是我的问题,梦龙,君不悔有恩于你父女,只为这一层,他扫我的颜面,败我的声誉,全可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但沙家兄弟的两条命却不能就此罢休,我对沙家的人曾有过承诺,无论如何,要替他兄弟报仇索命……” 摇摇头,方梦龙沉重的道:“如此杀戮不休,纠缠无尽,何时才算个了局?” 顾乞惨然笑道:“人已死了,结果业已铸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补益?梦龙,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君不悔不是块木头。我要下手做他,自己亦担着生命的风险,若能好好朝下活,谁又甘心往刀口上撞?” 方梦龙冷肃的道:“此刻你有什么打算?老顾,我要先提醒你,这是在我家,而且君不悔重创未愈,仍在养息期间,连行走都不方便……” 僵默良久,顾乞才沙哑的道:“好吧!梦龙,看在你父女与他的这段情份上,我决不会在你们父女面前动手,也决不会在他伤势未愈之前动手,这,该算可以交待吧?” 方梦龙神情忧戚的道:“不能化怨解仇,尽弃前嫌?” 顾乞叹了口气:“我倒愿意,梦龙,然而往后我还要不要做人?” 方若丽又惶急的叫了起来:“顾大叔,君不悔兄是自卫,只是求他自己的生存权,这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方梦龙轻叱道:“小丽不可放肆!” 摆摆手,顾乞笑得好苦:“人要遵守信偌,要对道义上的责任有承当,小丽,天下事,不都是一加一便成二,你心里不平,大叔我更难区处……” 方若丽还待有所申辨,方梦龙已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转向顾乞道:“老顾,话是暂且这么说,到底要怎么办才算两全其美,我们哥俩有的是时间磋商,这样吧,你先到前厅去安排一下贺耀祖他们八位唐事的问题,我交待君不悔几句话,马上过来。” 顾乞不再多说,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头也不回的沿着廊道离开。 这时,方若丽奔前几步,委屈的低叫:“爹!” 方梦龙也面色阴黯的道:“为父与你顾大叔相交数十年,这是头一次遇上他这么执拗,差一点便坏了我们半辈子的情份,唉,真是作孽!” 方若丽又微显激动的道:“爹,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顾大叔简直六亲不认了,他若有道理还说得过去,无理逞强,如何叫人心服口服?” 方梦龙感叹的道:“那沙家与他渊源亦深,出了这种事,他自该有所承担,一死两口人,又是为他掠阵而去,小丽,却怎生让你顾大叔敷衍得过去?” 眼圈儿一红,方若丽道:“难道叫君大哥抵命就算对得起那个死人了?” 方梦龙沉重的道:“江湖上的报复方式,原就是极为单纯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道上人物,有几个脱得出这种传统臼巢?” 方若丽不服的道:“也得看什么情况下杀的人,自卫自保或是以暴制暴又有什么不对?而且,爹:怎么你就看得开,看得透?” 低唱一声,方梦龙道:“傻丫头,君不悔和我们之间,乃是直接的承与受,感触自就不同,在你顾大叔而言,便又隔了一层啦……” 方着丽恨声道:“顾大叔一向算是知情明理,想不到今天竟粗横到这个地步,爹,你老人家一定要同他把话说清楚,争一个是非出来!” 方梦龙的视线投注在君不悔身上,涩涩一笑:“小友,那‘无影四狐’闯的漏子,可是劫镖?” 君不悔忙道:“是劫镖,却未料‘飞云镖局’早已防备在先,镖分二路,总镖头押的一路是实镖,管二小姐押的一路是虚镖,他们摸岔了边,截住管二小姐的这一路,结果抢到的只是一车石块,这四条邪狐气愤不过,才强掳了管二小姐,当天晚上,那四狐之首狄清的胞弟狄元竟要强暴管二小姐,真正死不要脸……” 方梦龙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无来由的脸孔一热,君不悔尴尬的道:“回伯父的话,缘是我也恰在管二小姐押护的那趟镖队里,所以经过情形才这般清楚……” 方若丽盯着君不悔,似乎有些迷惑:“君大哥,听你的口气,不像是与‘飞云镖局’别具情份,倒是他们镖局里当差的模样?” 君不悔点头道:“我是在‘飞云镖局’干活,要不,跟着镖队走做什么?” 方梦龙又问道:“小友,你在那家镖局子担任什么差事?镖师?” 君不悔讪讪的道:“不!不是镖师,是车把式,推车的车把式……” 062 方家父女闻言之下不由同时一呆,方梦龙睁大眼睛道:“推车的车把式?凭你这身武功,‘飞云镖局’居然只给你个车把式干?如此说来,这家镖局子上上下下就不算金刚罗汉,亦属陆地神仙了?” 君不悔腼腆的道:“伯父,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我的底细,等我救回管二小姐,他们才明白弄错了,不再叫我干原来的差事啦……” 小嘴一噘,方若丽悻然道:“君大哥,你这个人真叫奇怪,怎么专门去搭救姑娘家?就好像铺排好了端等着吃这行饭似的!” 君不悔大感窘迫,期期艾艾的道:“不,小丽,你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前后两次遇上类似的事,我都不能伸手不管……我,我哪有这个本领,算准了才去救人?这全是凑巧……” 方梦龙哑然失笑,道:“你别听小丽的,她就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 君不悔赦然笑道:“伯父,尚未谢过伯父适才仗义执言,要不是伯父和令媛在当中拦阻,顾老的意思就待当场取我姓命啦!” 方梦龙刚现的笑容一下子又僵冻在脸上,锁着双眉道:“这件事,我会和他再谈——小友,少出房门,不要离开后院,在我这里,老顾多少还有点惮忌,不会贸然行动!” 君不悔道:“我知道……伯父,那龚弃色已经答应交还遗骸了么?” 方梦龙低呼一声:“八具遗骸已由老顾运回,就等着入土为安了;我们这个要求,龚充色倒没有为难,老顾一开口,他们就慨然应允,不过,同时也带话回来,说是这笔帐早晚要算,从今以后,怕是难有宁日了……” 方若丽垂下目光,幽幽的道:“顾大叔怎么讲?” 方梦龙故作洒脱的一笑:“他能怎么讲,现在麻烦一大堆,里外全须应付,且先忙完了丧事,再合计你顾大叔与龚弃色的问题,走一步算一步吧;小丽,这段日子你要多照料君不悔,可别节外生枝,又出继漏!” 方若丽默默颔首,君不悔忙道:“伯父放心,我也会更加谨慎。” 于是,方梦龙转身自去,他那平素移动利落的单腿独脚,这时在挪步之间,竟似滞重了许多。 方若丽怔怔瞧着君不悔,眸瞳深处透着一片晦迷,一片凄茫,她的心情亦正如同君不悔此时的心情,大概都觉得前途多蹙,来日维艰吧? 063 第二十章一抹不祥的阴影 夜深沉。 这一晚上,君不悔觉得心情特别烦躁不宁,坐着躺着都不顺当,胸膈之间好像梗胀着什么东西,总是消化不了,精神也有些儿恍榴焦的,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就是感到不对劲,惶惶然似有大祸临头的味道。 拄着拐杖,他在房中来回蹀踱,思潮起伏间溯往忆今,越发情绪纷乱,不克自己,孤灯莹莹,只影绰绰,茫然里,他甚至怀疑今夕何夕,此处何处?迷惑于眼下的自我,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待往哪里去? 于是,门儿轻响,有人在轻轻叩击。 君不悔渴望来个人同他聊聊,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却又怕来的人不是可以共衷曲、诉隐私的对象;他瞪着门扉,声调竟有些怯忌:“谁?” 外面,传来方若丽低柔的语声:“是我,小丽!君大哥,你睡了吗?” 君不悔连忙趋前拔去门闩,一面开门,边掩不住他的兴奋:“没有睡,没有睡,小丽,你来得正好,我刚才还在犯愁,长夜漫漫,面对寒灯,这一宿怎生渡过?” 踏进房里,方若丽顺手把门掩上,她望着君不悔,神情带点儿迷惆:“你怎么啦?这么晚还不快安歇,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君不悔拉过一张椅子请方若丽坐下,搓着手道:“小丽,夜深了,我原不敢期望你会过来,想不到你却真的来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多么欢迎你来,如何惊喜于你的出现——” 方若丽轻笑一声:“君大哥,你没有什么不对吧?怎么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我哪一天没来过?就算夜里来这儿也不是头一遭,以前从没见你如此热衷,今晚上怎么突然这般殷勤起来?倒叫我受宠若惊……” 君不悔呐呐的道:“小丽,你明白,我好闷……” 方若丽睁大了眼睛:“闷了?八成是我们服侍不周,君大哥,这样吧,等你伤好了,我禀明爹爹,专程陪你出去玩几天,你不是一直希望去‘顺安府’逛吗?我们就去‘顺安府’,不过养伤期间却不能劳累,你好歹担待着!” 摇摇头,君不悔苦笑道:“我不是想出去逛,我只是觉得烦闷,尤其今天晚上,怎么睡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像缠着一团无头丝,心里焦躁,坐立都不安……” 方若丽平静的道:“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呢?君大哥,以前好像从未发生过,你向来沉得住气。” 君不悔用力揉着面颊,沙着声道:“真是无来由,我也思量过,该担心的事全已摆在面前,不该担心的事便用不着去伤脑筋,可是,偏偏安稳不下来,情绪老在动荡起伏……” 方若丽道。 “练练坐功如何?试试从吐呐调息之中求安宁。” 君不悔涩涩的道:“没有用,小丽,这可能是冥冥中的一种预兆,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它大概是在暗示我什么,警示我什么……” 脸色微显苍白,方若丽低声道:“你是说,不祥的征兆?” 君不悔颔首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敢断定,近日内必有凶险在我身上!” 颤抖了一下,方若丽急道:“这怎么可能,你住在我家里,内外有我爹及爹的一干至亲好友保护,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出去,何来凶险可言?” 君不悔烦恼的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惶怵不宁,像有一片阴影压在心头,挥不去,斩不掉,忐忑不安!” 方若丽咬咬下唇,道:“干脆,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你!” 君不悔忙道:“这怎么行?别人会说闲话,你父母知道了更会生气,小丽,咱们聊一阵,让我这股郁闷宣泄出去就没事了,不管它什么预兆,临到头再说吧!” 方若丽关注的凝视着君不悔,缓缓的道:“君大哥,我相信你的直觉不是无稽,我也听过很多这类奇异感应的传说,你有没有想到会是哪一方面的情势将对你造成不利结果?” 君不悔表情空茫:“除了龚弃色与顾乞的问题,我想不出再有什么事牵连上我……” 方若丽道:“这两个人的问题,目前都不是问题,会有麻烦,也是往后的事,君大哥,你再寻思一下!” 烦躁的走了几步,君不悔顿了顿手中拐杖:“不必空费心思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与他豁上,这种磨人的煎熬,我受不了!” 方若丽情然一笑:“只要你抛得开,就不须去钻牛角尖,说不定是庸人自扰。” 君不悔坐国床沿,喃喃的道:“但愿是庸人自扰,唉,今晚上怎么这般反常?” 把椅子拖近了些,方若丽故意摆出一副开朗神情:“来,君大哥,我们聊聊,等你困了,再好好睡他一个饱觉,明朝天光,阴霆便一扫而空,又还你亮丽明媚的一天!” 君不悔颇为感动的道:“有花解语,有人知情,小丽,你真是一位善体人意的好姑娘。” 微微笑了,方若丽道:“比你那管二小姐呢?” 呆了呆,君不悔红着脸道:“比我那管二小姐?不,二小姐还不是我的……” 方若丽似笑非笑的道:“那么,几时才会是你的?” 君不悔避开人家的眼光,模样有些儿尴尬:“我不知道;二小姐是‘飞云镖局’当家的嫡亲妹子,我只是镖局里一个伙计,身份相差悬殊,怎敢太过逾越,妄图高攀?” 方若丽道:“你错了,君大哥,以你的艺业修为,恐怕连‘飞云镖局’的总镖头都得朝后排,他们以前不明底蕴,未加重用,一旦知悉了你的真才实学,必不敢稍有怠慢;人生如戏,角儿扮演各自不同,今日的小伙计,明朝的大霸天,谁能注定看扁了谁?这个道理,相信那管二小姐也一样清楚。” 干咳一声,君不悔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她总是二小姐,有时想想,自觉不大合宜!” 方若丽紧盯着君不悔,道:“不用闪闪烁烁,君大哥,那管二小姐对你好不好?” 忙不迭的点头,君不悔咽着唾沫道:“好,对我实在好……” 方若丽的声音放低了:“她有没有向你表示过倾慕之意?”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君不悔才难以为情的道:“似乎是……呃,有这么一点意思,她问我喜不喜欢她,又叫我早点回去,说她等着我,临走之前,行头盘缠也都是她替我打点的……” 默然片刻,方若丽的语气竟泛着酸溜溜的味道:“看情形,你也挺喜欢她喽?” 君不悔憨憨的笑着:“二小姐人很好,对我更好,我是有亲近她的念头,小丽,你可别见笑……” 见笑?方若丽当然不见笑,因为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僵寒,一片冷白,她望着自己鞋尖,幽沉的道:“君大哥,那管二小姐,长得必是十分标致?” 君不悔笑道:“是很标致,尤其是果断,心思灵巧,是一位婉柔之中带英气的姑娘;‘飞云镖局’上下对她的敬畏,甚至超过了对她的兄长,小丽,日后你见着她,便会知道我不曾夸大渲染,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哼了哼,方若丽冷着一张面庞:“我为什么要和她见面?而且我笃定不会喜欢她!” 君不悔颇出意外的道:“小丽,这话怎么说?你还不认识二小姐,如何就断定不喜欢她?其实二小姐真的很好,有时难免脾气大了点,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待人宽厚,从不苛刻……”” 方若丽漠然道:“这是她的事,与我无关;还有,在提到她的时候,别老是一口一个二小姐,君大哥,她是‘飞云镖局’的二小姐,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我!” 064 君不悔这时已体会出其中玄妙所在,也想通了方若丽为什么突兀不快的因由,他赶紧移转话风,唯唯喏喏的道:“我明白,小丽,我明白,一时叫顺了口,未曾考虑到你的立场,还请不要见怪,在这里,当然你是大小姐,独一无二的大小姐。” 方若丽慢吞吞的道:“那姓管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君不悔小声道:“有,有名字,叫管瑶仙……” 方若丽道:“管瑶仙生得好看,还是我生得好看?” 君不悔诚心诚意的道:“你们都生得美,都一样好看,全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一股凛然不屈的正义感,你们是我平生所遇最敬爱的两位姑娘……” 一撇嘴唇,方若丽道:“倒是会说话!” 君不悔恳切的道:“小丽,我所说的,决非阿谀奉承之言,俱为心底所感,字字不虚,请你切莫误会我的诚意。” 瞟了君不悔一眼,方若丽没好气的道:“君大哥,我是我,她是她,你可别打歪了主意,起错了念头,要我和她标在一块比高低,我没那份闲情逸致!” 回味着方若丽的话,君不悔发觉其中含意颇值寻思,他已感觉到这里头言谈中的醋意,内心里的别扭,种种般般,可能源起于另一股不同平常的情感,或许是——与管瑶仙性质相似的那种情感,否则,一个原本那么清纯无邪的少女,一个原本如此温柔知机的姑娘,怎会一下子变得这般冲动易怒,出言无状?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思量,他怕自己没有本事收拾摊子。 方若丽略略提高了声音:“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不高兴我对管瑶仙的态度?” 君不悔深深呼吸了一次,陪着笑道:“不,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态,我没有怪你……” 轻啐一声,方若丽佯嗔道:“见你的大头鬼,你能理解我的心态?你是想滑了边,老实告诉你,我可不似你想像中那么简单,你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的花招多着哩!” 君不悔打着哈哈道:“好小丽,你一直都是那么好,纵然在生气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韵致;此外,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小丽,天下哪来如此知情识性的小孩子?” 本不想笑,方若丽却忍不住笑了,她露出一口扁贝似的细洁白齿,唇角生风:“你呀,君大哥,表面上老实,暗地里名堂还真叫不少,一张嘴在该说话的时候也出奇的能言善道,死人都说得活,所以那句俗词儿讲对啦,人不可以貌相……” 君不悔微窘着道:“照你这样一形容,我岂不成了个表里不一的刁钻之徒?小丽,这不公平,因为我自己明白自己不是这种人,就算有时言谈略有狷逸,也要看是与谁相处说话,若非知己,便叫我随意挥洒,亦挥洒不起来……” 方若丽无声的一笑,道:“别当真,我是和你讲着玩的,一个大男人,容言之量总该有吧?” 君不悔刚要回话,远处已传来更鼓隐隐,他倾耳一听,不由讶然道:“三更天啦,小丽,这一聊竟聊了半宿,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再晚了不好,若是被人看到,怕免不了有些闲言闲语。” 方若丽毫不忌讳的道:“这是我的家,怕什么人看到,又怕什么闲言闲语?我爹娘深知我的个性,根本不会见责,而你我行正立稳,问心无愧,更没有矫饰的必要!” 君不悔道:“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小丽,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孤男寡女寅夜相处,多少也得避避嫌,传统和规矩,不得不顾着点。” 伸动了一下腰肢,方若丽道:“真不需要我陪你到天亮?”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不用,小丽,和你扯了这一阵,觉得舒畅多了,胸口那一股郁闷焦躁也消散不少,我看你也够累的,回房歇着吧……” 站起身来,方若丽不觉打了个哈欠,她用手捂嘴,笑道:“人的感染性实在是强,本来我倒挺精神的,被你这一说,竟真个觉得困了,君大哥,你既然消了烦闷,我也就不再打扰,明天见啦。” 君不悔送过方若丽,回来关上房门,刚刚坐到床沿,桌上的灯火已突的一跳,他怔怔凝视着那朵青红色的光焰,原来认为掸拂而去的一股阴郁感触,又黑网一股悄然覆上心头,他不但觉得沉窒,觉得不安,隐冥间更有一种森寒的肃煞之气聚结于四周,仿佛有无数只鬼眼在黑暗里瞪着他,无数个幽灵在虚幻中浮沉飘荡,灯火再次跳动,他骤觉一阵冰冷,连后颈窝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生平迄今,君不悔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惶恐惊栗过,莫不成真个有鬼?真个有邪? 于是,轻轻的叩门声又再响起,虽然叩击的声音是这么轻细,这么柔和,听在君不悔耳中,却宛似暮起焦雷,惊得他心旌动荡,呼吸急促,一张脸孔也倏的变白! 敲门声停了。 君不悔捂着胸口,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燥,他努力发声,声音的暗哑艰涩,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是哪一位?” 照常情来说,他原该预料到可能是方若丽去而复回,但在下意识里,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期盼,好像他早就确知门外的人决不会是方若丽。 外面一阵沉寂,并无回应;君不悔伸手人枕下,摸出“傲爷刀”别进腰间,然后,他自床沿站起,清了清嗓子:“请问门外是哪一位?” 又是片刻静默之后,终于传来一个僵硬的声调,属于男人的声调:“君不悔,你打开门,自然就会知道我是谁!” 略一犹豫,君不悔暗中咬了咬牙,拄着拐杖过去拔栓启门——他业已豁出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娘的! 房门打开,他疾退三步,由于行动不便,差一点便撞翻了桌子:门外,缓缓踏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那位,年约四旬,肩宽胸厚,身材壮实,满脸的横肉又黑又粗,鹰目钩鼻,阔嘴獠牙,大冷的天气,只穿了一条灯笼裤外带一件黑皮马甲,胸前手臂乌毛茸茸,骤然一见,倒像个尚未进化成人形的大猩猩。 女的大概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柳月眉儿,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葱管鼻,樱桃小嘴,肌肤白而细嫩,光洁滑腻,似是一把能捏出水来;将这娘们的姿容与她那同伴的外貌一比,不啻是月里蛤娥跟那砍伐桂树的吴刚,压根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瞪着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君不悔讲起话来不觉舌头发直:“呃……你们,你们二位是要找谁?” 男的那位伸出左手食指,遥遥向君不悔一点:“找你,君不悔。” 愣了愣,君不悔呐呐的道:“找我,可是,可是我并不认识你们……” 那人平淡的道:“认不认识我们没有关系,只要我们知道你是君不悔就行,受托办这种事,最好是互不相识,才彼此方便。” 君不悔迷惑的道:“受托办这种事?你们受谁所托,办的又是什么事呀?” 对方双臂环胸,上下端详着君不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君不悔苦笑道:“我与二位初次见面,毫无渊源过往,二位深夜敲门,查名问姓,我又如何知晓你们的来意?至于装糊涂,则更无必要……” 那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嗲声嗲气的开了口:“君不悔,我和我老公照规矩报个万儿你听,我老公名叫骆干,我的名字是马秀芬,道上的朋友都称呼我两口子是‘骆煞马绝’,又有两句歌谣是这么形容我们的:‘阎王帖子送千里,骆马鸳鸯包到底’,你猜猜看,我们夫妻是干什么吃的?” 君不悔思索片刻,心腔子猛然一跳:“杀人为业?” 马秀芬面露赞许之色,伸出拇指:“很聪明,叫你一猜就着;不错,我两口子干的正是这行营生,古老却不易湮灭的营生,虽有风险,收入不薄,每年做上几票,足够嚼谷而有余!” 君不悔咽了口唾沫,涩涩的道:“难道说,你们夫妻来此,是打算要我的命?” 眉梢子轻扬,马秀芬情笑如花:“否则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呢?你总不会期望我们半夜敲你的房门,给你送个金元宝进来吧?金元宝是有,却不是给你的,我两口子早已笑纳啦!” 065 君不悔急忙道:“你们胆子不小,竟敢摸到这里预谋杀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家宅?” 骆干冷冷的道:“‘毒虹’方梦龙的家,没有错吧?” 扶着桌面,君不悔睁大双眼:“既知是方老伯的府第,你们还敢大胆摸人,图谋于我,就不怕方老伯不与你们甘休?” 好叫你放心,方梦龙入黑的时候已被人接走去商量要事啦,谈完了事,早有大坛美酒等他消受,喝足了酒,今晚是赶不回来了,等他明朝打道回府,一切问题惧已解决,我夫妻不说,又有谁会点破这个关节?” 君不悔脱口道:“我,我一定要禀明方老伯,你两个居然如此藐视于他!” 叹了口气,马秀芬道:“君不悔。你真是人坐在磨盘上,就这么想不转?到了明朝,你已变成一具尸体,又拿什么本领去开口?你可曾听说过死人能讲话的?” 君不悔突的怒火上冲,他大声道:“谁说我会死?我不是块木头,能以任由你们剖杀切割!” 骆干沉着脸道:“方才我浑家已经按照我们一贯行事的规矩,告诉过你我夫妻的名号,这就是说,你一旦知晓了我们的身份便必死无疑,我们决不可能留着你一张活口去四外宣扬叫嚷!” 面颊的肌肉抽搐起来,君不悔握着拐杖的右手指节凸突,微微颤抖:“你们摸进方家十分容易,而且轻车熟路就找到我居住的地方,可见必有内好接应,你们说,那个人是谁?”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接应我们的人,也就是委托我夫妻取你性命的人,你再猜猜,可猜得出是哪一位要请你升天?” 脑筋在飞快转动,君不悔蓦地身子一震:“顾乞!” 马秀芬格格笑了:“说你聪明,你还真叫有脑筋,又被你猜中啦,是顾乞。” 君不悔又惊又怒的一捶桌面:“这老匹夫,老滑货——他亲口答允过方老伯不在此地与我动手,也保证在我伤势未愈之前不向我寻仇,他,他竟自食其言,骗了方老伯也骗了我!” 马秀芬淡淡的道:“顾乞并没有食言,姓君的,他只是保证他自己不这么做,可没保证不叫别人做,他的确没向你下手,下手的是我两口子!” 骆干也僵冷的道:“道上的人说话一言九鼎,然而一言却可分成两面解释,方梦龙不曾把话意钉死,遭殃的就是你了!” 轻挪一步,马秀芬道:“汉子,辰光不早,交待清楚就该办正经事啦!” 骆干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目光凝聚于君不悔的右手,眼波闪耀中,透出漓漓血彩,杀气业已盈溢眉字! 君不悔觉得胸膈翳闷,突然问有一阵窒息感迫来,使他忍不住大口大口的拼命呼吸—— 066 第二十一章阴阳界上打一转 骆干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当他出手的辰光,掌中已多了一只儿臂粗细,乌黝黑亮的尺长钢棒,这只头尾一般钝圆,毫不起眼的乌黑钢棒,却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几乎乍现的一刹,已经顶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来不及躲闪,拄地的拐杖蓦然上扬,但闻“咔嚓’一声,木制的杖身已断裂两截,顶胸的钢棒不错是被震开半尺,就在棒端斜荡的同时,却淬而喷出一蓬银丝,极细极细,宛若牛毛般的银丝,银丝闪烁四射,形成半个弧面,笼罩范围,约近五尺方圆。 万料不到那只黑愣的家伙里还隐藏着这种阴毒暗器,君不悔扑地侧滚,连桌带椅一并撞翻,在那片啼哩哗啦的碰击声里,他骤觉左臂微麻,三根如丝似的银针已插入肉内,针尾摇晃,犹在颤巍巍的抖动不停! “傲爷刀”脱鞘而出,青蓝色的光焰飞掠流织,骆干冷哼一声,暴退两步,却在退后的瞬息改换另一个角度反扑上来,那一声一声断续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着,别看她一双小脚,动作却十分利落,力气也大得惊人,三个灶口上座着三个磨盘大的蒸笼,小脚移动,轻松自在的将蒸笼层间的馒头倒在铺着厚棉布的白木长桌上,这一笼是雪白的大馒头,另一笼就蒸的菜肉包子,热气薰绕,胖老太婆自得其乐。 生了一张焦黄面孔,蓄着两撇八字胡的这个糟老头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里巴喀巴喀的吸着旱烟管,神色悠闲得紧。 君不悔睁开眼睛,人目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一时之间,他不禁感到茫然,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什么地方,面前两位老爷老奶是什么人?他又怎么来到了这个所在? 老头儿喷出一口辛辣的烟雾,瞅着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样活脱只当君不悔是他刚刚睡醒的儿子,半点讶异不带:“你醒啦?小伙计,这一觉困得可长!”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挣动,才发觉四肢瘫软,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发不出力道,脑袋一阵晕眩,又虚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老头儿安详的道:“想要人模人样的站起来,小伙计,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才行,这还是我的医术高明,换一个半吊子郎中,别说治你不好,包不准早将你一条小命送到阎王殿应卯去啦,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敌干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着气,沙哑的开口道:“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头儿闲闲的磕了磕烟袋锅:“若不是我老汉救了你,你会躺在我的馒头铺里?” 呛咳两声,君不悔呐呐的道:“多谢……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一待伤势稍愈,必当图报……” 微微一笑,老头儿道:“不必再报啦,你身上那两千来两银票,我们业已笑纳,还给你剩下十多两散碎银子,留着在你伤愈之后当盘缠,小伙计,不是我老两口现实,救人也得要本钱,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着笑却笑不出来,他勾动着唇角道:“些许银钱,理当敬呈,就怕区区之数,不足回报再生之德于万一……” 挥挥手,老头儿眯着眼道:“够了够了,这个数目足够,小伙计,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识好歹的年轻郎,当我将你从那条荒沟里背回来,老伴还犯嘀咕,说是不晓你肯不肯感恩图报,赏赐几文?我就说啦,这孩子长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个有心肝的人,不会叫我们老两口白忙一场,如今可不是,小伙计,瞧你多慷慨,我们便不兴客套,先行领受厚赐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应该应该,老丈,再造之恩,实难价量……” 老头儿一面朝烟袋锅里装塞烟丝,边问道:“小伙计,说个名姓来我听听。” 君不悔道:“我姓君,君子的君,决不后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几遍,老头儿笑道:“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干活的胖婆子是我浑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小伙计,别看我那浑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个一把捏得出水来的小美人呢,时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应合着道:“是,老丈说得是,时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里取出火石,轻轻磕击着点燃了烟叶,深吸一口,让浓浓的两股烟雾从鼻孔中喷出,表情十分舒但过瘾:“我说:小伙计,你是得罪了哪一个龟孙王八蛋啦,居然把你伤成了这等凄惨模样,外有外创,内有毒侵,打谱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检视,乖乖,敢情你还是旧伤未愈又加新创,小伙计,铁铸的汉子也受不住如许折腾,你却为啥被人糟塌至此?莫厂成你是卖肉的营生?” 君不悔讪讪的道:“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该及不宜遭遇的节骨眼上却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烟,巴向前摇头道:“这十七天里,你是忽睡忽醒,晕晕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日夜待候,按时喂汤换药,还有得你做梦云游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劳累老丈及大娘。实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累么,自是累了一点,但想到哪那千多银子,也就神清气爽不觉得累啦;这年头儿,要赚恁大一笔钱财,亦不是容易的事,小伙计,只盼你别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挤出一抹笑颜:“老丈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银钱身外之物,花光了还能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则又到何处再找一条填补?老丈大德,岂能以财帛价值相比拟?” 长长“嗯”了一声,巴向前笑吟吟的道:“小伙计,你我结识,也是有缘,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过往亦无妨老实说予你听,我和我那浑家,这大半辈子来,原只会得两桩事——杀人与救人,却是洗手归隐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学了一门手艺,做馒头,想不到买卖还挺不错,巴家馒头铺名声响亮,方圆百里之内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馒头铺的馒头发得好,份量足,菜肉包子馅多皮薄,一咬一兜油,东西卖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应求,然则我们老两口却忙得很愉快,说是蝇头小利么,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风大浪捞那血腥银子心安理得,闯道险,混世难,小伙计,尽早收篷错不了!” 君不悔顿悟的点头:“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这时,巴大娘已将摆满长桌的包子馒头排整妥当,唤进两个年轻汉子来装篓入筐,分别外送,又交待留着多少应付铺子零卖,哪些移到店首的笼屉里保温,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事,才挪动一双三寸金莲走了过来。 巴向前瞅着老伴,挺关切的道:“又出了三笼九展?今天业已蒸了四道啦,来,先坐下歇歇再说。” 扯起腰前的围裙拭了把额头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张竹椅上。这一落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几乎跨将下来;她吁了口长气,两腮的肥肉颤了颤:“还得再蒸三笼才够数,前村赵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订下两百个馒头,大金庄的李疤眼说明天他们那里要过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个菜肉包子,另外那几家饭铺酒馆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笼蒸出来还不见得够……”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君不悔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呵呵一笑,她可乐了:“醒过来啦?喷喷,我们老头子的本事真叫不错,看你晕来转去十几天,我还当你留不住这口气哩,老头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门关上拖回来了!” 君不悔振着精神道:“还多亏大娘你费心。” 抖动着双叠的下巴,巴大娘眉开眼笑:“不用客气,你这一活转来,那两千银子我们就收稳了,要是不然,还得在买过棺材挖过窝之后将剩下的余钱陪着你一遭落葬,你要晓得,活人钱财不可少,死人钱财不能收,那是收冥纸呀,会走背运的……” 巴向前别过脸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着几分不自在:“老婆子,你就讲几句好听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窝,你自己不怕忌讳,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顺不顺但?一大把年纪了,半点风色不会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为许,仍然笑得似财神般面团团的:“小伙计,你可别见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根肠子通到底,言语间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则个……” 君不悔忙道:“大娘言重,实话实说,才越见真性。” 巴向前摸着八字胡道:“我这老太婆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口叫人受不了,想当年,为了她这个嘴没遮栏的习性,害我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差点连老命都垫上,咳,到老来也依然不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劝说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顿数落,非但不气恼,反而柔柔的看着老公,放低了声音:“所以你得多提醒我,点明我呀,往后我总记着言词儿婉转些说不是……” 067 这一对老夫妻,明摆着是出身江湖,历劫草莽的过来人,却偏有这般深厚的情义相扶相持,而日久弥坚,看在君不悔眼里,更觉意韵隽永,感受深长,不禁神思游骋,飘向管瑶仙的身上,当然,方若丽亦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映隐现,只是他不敢深想罢了……” 于是,巴向前在轻声呼唤:“小伙计,小伙计,你在发什么愣呀?” 君不悔回过神来,不觉脸孔微烫,他掩饰着道:“没什么,只是因见老丈与大娘互敬互爱,伉俪情深,从而有所感触罢了……” 巴向前笑道:“老汉山妻,晚年犹沦落至市井推车卖浆,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倒是我老两口子情感不恶,确值欣慰,人间世上,夫妻能同到白头的,比例并不很多。” 君不悔轻声道:“这就够了,老丈,功名利禄,怎么及得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巴向前道:“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急流勇退,摆脱江湖的原因,老古词说过,瓦缸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险路走多了,不保什么时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下老妻孤冷,于心不忍……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一个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巴大娘深挚的注视着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带着含蜜情脉脉的意味,胖敦敦的一张大圆脸上流露着满足与甜密的神色,活脱在一刹间又回到几十年前的少女时光,青春在亮丽,娇媚在内涵——君不悔没有丝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觉,相反的,他更兴起一种庄严又钦慕的共鸣,人生在世,能拥有这等从一而终,恒久不变的情爱,甚至只经历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虚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说话:“小伙计,学学我,江湖这块血腥地,混久了总是纰漏,不离灾殃,你年纪还轻,前程大有可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读书,或是营商,就算出苦力也比刀头敌血的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君不悔道:“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偿还几个心愿,我自有打算;心愿的偿还并非争名利求奢望,而是道义与责任的关连,在学老丈之前,必须了结这几桩事,然后才有我选择的余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缓的道:“小伙计,依我的推断,你仍有杀劫未尽,朝后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灾,无论你对人,人对你,磨难未休,却难求善果,端赖好自为之……” 心头跳动,君不悔忐忑的道:“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虽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术,但相人识性却略有心得,且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见得广听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里去;小伙计,你身受新旧之创,更遭恶毒内侵,显然是有人欲置你死地而后己,你幸而不死,对方岂肯罢休?再说,你有一把好刀,刀能削金断铁,吹发切羽,则溅血残命自不待言,这几桩事实加在一起,杀劫如何得了?磨难怎生得消?小伙计,人的生命成长不易,历经坎坷,务须善为珍摄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寻思着巴向前的话,这些忠言可谓句句透彻,字字真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会过,问题在于他想得开,看得穿,他的仇家对头们也能和他同样的颖悟顿解么? 巴向前望着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说话,巴大娘也静静的安坐一旁,他们好像要留出时间,腾出这一片安静,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条求生求存、百年长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两口的馒头铺里,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来,君不悔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悠闲,每天除了按时服药验伤,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常,谈谈人生,再来,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馒头,虽说巴大娘的馒头发得软,包子馅多油足,一连吃了这几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处的扎带已除去数日,包子馒头已经啖到淡得出鸟的地步,约莫亦该是他告辞上路的辰光了。 刚这么思量着,巴向前便推门来到了他正在散步的侧院,伸手掀开晾晒着的满竿子衣裳,摸着八字胡打哈哈:“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动活动对伤处有益,小伙计,你的气色越来越强了,觉得怎么样?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才还在付度,也该向者丈你及大娘辞别了。” 端详着君不悔,巴向前点着头道:“你身上的旧创新伤,包括积蕴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愈,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调养几日,唔,果然不差,经过这一阵将息,好比进了一贴十全大补汤,功效全透在气色间了!” 君不悔恳切的道:“老丈厚德,不敢言谢,自将永铭于心——” 摆摆手,已向前走到近侧,若无其事的道:“小伙计,我来找你,可不是撵你走路,有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得不来问问你,等说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计合计。” 君不悔“哦”了一声道:“还请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先时有个旧日同道途经此地,特为来看看我,言谈间问及曾否遇见或听说过某一个人?经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词稍稍一套,完全不出所料的从他的嘴里套出了你的名字,他还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马在追查你,只要发,现你的行踪传报过去即有重赏;若能将人拿住——不论死涪,则赏额加倍,由他的神态判断,这个行动相当急迫,而且恐怕业已进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觉紧张起来,忙道:“老丈,你这位旧日同道是谁?” 巴向前道:“名叫莫同生,有个匪号,人称‘三手邪’,是个杀人领酬的伙计,二十年来一直干这一行,奇怪却满面红光,油头肥脑的不曾遭报,他对我么还算有几分敬畏,我看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老小子居然打听得着我现在的住处,也真叫不简单……” 怔了一一会,君不悔才道:“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名号都不曾听闻过.不晓得此人凭了什么理由来追查我?” 毫无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银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银子悬赏额的人是‘骆马鸳鸯’,据老莫私下说,实际上的正主儿乃是‘绝一闪’顾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击,君不悔忿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如此昔苦相逼,不给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了!” 巴向前沉静的道:“小伙计,难怪我在救你的当时,你肩插牛笔毒针,呼吸间喷散一股腥香,如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骆干擅用的‘锋尾刺’与马秀芬专门坑人的‘桃花雾’么?这一对心狠手辣的恶搭档,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几时!” 君不悔诧异的问:“老丈也知道他们夫妇?”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何止知道?我和他两口子还挺熟,只是熟得不对脾胃罢了,大家固然吃的是同一行饭,不过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貌合神离,心照不宣,碰面聚头,也都是扯些闲淡,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们,相识了十好几年,堪堪落了个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这‘骆马鸳鸯’行事阴狠,出手恶毒,那天夜里,他们是安了心要我的命,若非我倾力反扑,冲脱得快,当场就叫他们摆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齿!” 巴向前道:“用不着气,想开来也就罢了,小伙计,‘骆马鸳鸯’是干什么吃的?他两口子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看在银子份上,找到你原本就是打谱要你的命,否则他们莫不成闲慌了发癫?对这种人根本不能讲道理,论常情,一朝遇上,该怎么盘算保命,才是正着!”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既然如此,老丈处越发不可久留,我得马上离开。 巴向前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此地没有错,却也不必这般急切;小伙计,我倒要问问你,你在上路之后,假若遇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拨人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犹豫着道:“只要人数与实力不太悬殊,大概还不至于吃亏……” 凝视着竹竿上一件飘荡的上衣,巴向前缓缓的道:“别的人我不敢说,‘骆马鸳鸯’这一对夫妇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诡异,而且暗器毒物也无所不包,施展得圆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艺,他两口子便没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号称‘三手邪’,经常在对敌之际有出人意表的突兀招术,人有两手,他却像是多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伙计,你可要小心谨慎了!” 君不悔挚诚的道:“多谢老丈指点,我会谨记不忘。” 踱了两步,巴向前又道:“人要宽厚,需具慈悲心怀,然而一朝碰上这些煞星,你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因为我太了解他们,他们永不知道什么是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伦常纲纪,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无法点头,以锤击之!” 用力颔首,君不悔凛然道:“是,以锤击之!” 巴向前双目闪闪,沉声道:“你的刀,备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气顿升:“备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态深沉的一笑:“小伙计,执刀傲如爷!” 微吃一惊的君不悔有些怔愕:“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来处?” 低唱一声,巴向前感慨的道:“傲爷刀,刀似爷,‘大天刃’吉百瑞当年的声威是如何渲赫,名声又何等响亮?刀凌五岳,刃被四海,血芒映辉下整得多少人望风披糜、整得多少胆颤心寒,那个时代是他的,而称霸江湖的英发岁月,虽不堪留恋,却值得回忆,想想看,闯道混世的朋友,几个有这等尊荣?” 听人说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迹,过往雄威,君不悔不但兴起一股与有荣焉的亢奋,更有着热血澎拜,意气飞扬的振发,突然间,他原来存有的忧虑之怀一扫而空,没有错,执刀傲如爷! 068 第二十二章冤魂不散的杀手 闷着头朝前走的君不悔,也只不过刚刚离开巴家馒头铺不足三里的地方,就被一胖一瘦两位仁兄拦阻下来,这里还是通衢大道,仍有行人络绎来往,但这两位仁兄却毫不顾忌,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挡住了君不悔的去路。 胖的那个满面油光,腆着只肥大肚皮,穿着一袭襟边洒绣银白编幅图的青丝袍,头顶稀疏的几根毛发带几分滑稽的扎了个发髻,脚底下居然登着一双棉帮子薄底快靴,打扮得不伦不类,气势却相当逼人。 瘦的这位搭拉着眼皮,似乎没有睡醒的模样,脸色烟黄,两腮内陷,套着两截式的灰棉袄裤,裤脚打着绑腿,两只灰棉鞋上还连底带面系着三道草绳,打眼一看,像是从哪里来的饥民饿鬼,就差伸手讨饭了! 当然,君不悔决不敢因为对方的外貌邋遢,狠琐狈而掉以轻心,相反的,他非常警惕,非常戒备,他明白这两个人的出现,断断不是好路数。 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君不悔身前,胖的那个细细打量着君不悔,未语先笑,笑得令人发腻:“呕,好朋友,等你等了好一会啦,怎的弄到如今才上道?” 君不悔板着脸,声调僵硬:“你们是谁,为什么拦着我的路?朗朗乾坤,十目所视,莫不成还敢劫持于我?” 胖的这位“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朗朗乾坤,十目所视?我操,便皇帝老儿的金銮宝殿前,大爷也一样杀人越货,还管他什么乾坤,什么人看热闹?你说对了,我们正是要劫持于你,你要知机,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便留你多喘几口气,否则,抬你的尸骸回去亦未尝不可!” 退后一步,君不悔声道:“我不认识你们,自信与二位素昧平生,凭哪一桩要跟你们走?” 搭拉着眼皮的那个忽然打了个哈欠:“这小子开叫了,他以为一嚷嚷就吓着我们了。” 胖仁兄一撇嘴,皮笑肉不动的道:“君不悔,你别他娘的装疯卖傻,我们是干什么的,为了啥原故要找你,你心头雪亮,怎么着,是你自己开步,还是要我们服侍你上路?” 君不悔双眼圆睁,气哼哼的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这样胁迫于我,真是岂有此理,若不将原由说明,休想我移动一步;我心头雪亮?我心头全是一团雾水,谁知你们在搞什么鬼?” 胖子与瘦子目光交触,胖的那位按捺住性子道:“君不悔,我叫莫同生,我的伴当叫做田桓,巴老头子没提过?” 君不悔早已料到对面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便是“三手邪”,这时听他一提巴向前,心往下沉,有股子难言的悲愤与委屈感,他怀疑他被巴向前出卖了,戏弄了,尽管暗里激动,表面上他还沉得着住气,不急不缓的道:“如此说来,是巴老丈泄漏我的行迹了?” 莫同生哈哈一,笑:“这倒不能冤枉巴老头子,他可是人模人样,一句未提,掩遮得圆溜似滑,天衣无缝,我当时还真个相信了他,却是我运气好,只一出门,替巴老头儿送馒头的那个小工阿旺无意中和我搭仙,愣头愣脑便将你在巴家养伤的事扯了出来,这略略一问,立时有了计较!” 君不悔觉得心里好舒但。好轻松——一个如此关注他并施以恩惠的人。该不会丑化了那等慈悲的形象才对,要不,又该多么遣憾?当他明白善意并未变质,劝谏仍然由衷,对巴向前的印象便更臻完美了。谁忍受得了一个恩人骤转为仇人的情感冲激呢?于是,他竟露齿笑道:“莫同生,你有了什么计较?” 有些诧异的盯着君不悔,莫同生戒慎的问:“他娘,你笑什么?有什么事值得你笑?” 君不悔笑得更开朗:“怪了,你可以笑,难道我就不能笑?要死要活是另一码事,我笑总没犯着你吧?” 莫同生哼了一声:“巴老头子老好巨滑,收山之后便只讲求自保之道,我深知他这不愿沾惹是非的习性,料到他一定会把我造访之事告诉你,你便会急着离开,他也盼着你走,果然不错,你这不是走了?好叫你明白,打你一从巴家后门出来,我们已暗中缀着你,三里地外,该可亮相摆明啦!” 君不悔从容的道:“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莫同生阴笑着道:“虽是明知故问,我一样讲给你听,‘骆马鸳鸯’早在候着大驾哩!” 摇摇头,君不悔道:“只怕不是‘骆马鸳鸯’急着找我,而是那耍刀的顾老乞吧?” 莫同生手抚肚皮,指头轻敲:“君不悔,你当只有顾乞要你?如今‘骆马鸳鸯’也一样恨不能吃你的肉,寝你的皮,娘的,你那一招。‘大屠魂’险不险劈掉了骆干半片面孔,现下左颊上还留着碗口大的一块血疤,你破了他的相,他就得要你的命!” 君不悔哧哧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莫同生不悦的道:“你又笑你娘的什么?” 君不悔止住笑,咧着嘴道:“我在想,顾乞一心一意打算吃我的肉,寝我的皮,而今又加上‘骆马鸳鸯’,也来凑热闹争着吃我的肉,寝我的皮,我只得一副臭皮囊,如何分开来满足这一群?怕只怕他们到头来会争得怒目以对,白刃相向,那才叫好玩好笑!” 莫同生顿时怒从心中起:“好玩好笑?君不悔,你前是死路,后无退步,我看一点也不好玩更不好笑,闲淡扯够,你认命是不认命?大爷可没工夫与你干耗!” 一边,那要死不活的田桓又打了个哈欠:“老莫,你怎的这么个愣法?端打一厢情愿的主意?你空睁一双牛蛋子眼还不如我半睡半醒视之雪亮,也不看个清楚,这君不悔,他像是认命的模样么?” 莫同生咆哮道:“君不悔,你是想玩硬的?” 君不悔微拂衣袖,慢吞吞的道:“若是你期望我乖乖伸长脖子挨刀,就未免稍嫌天真了点,莫老兄,你这位伙计说得对,你看我这模样,像是准备束手就戮的模样么?” 莫同生双目暴张,青筋浮额,油红的鼻翅在急速翁动:“大爷同你好生讲,是把你当人看,不想你却给了鼻子长了脸,这且不说,还反过来吃我豆腐,寻我的开心,姓君的,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君不悔业已豁将出去,准备狠干一场了,是以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道:“莫老兄,在你动手之前,不妨自己称量称量,你这几下子,比诸顾乞如何,比诸‘骆马鸳鸯’又如何?称量过了,再琢磨是否拼杀不迟。” “咯嘣”一咬牙,莫同生道:“你是在吓唬你家莫大爷?” 君不悔神态安详的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那里,活鲜鲜的人证都还留在阳间世,莫老兄,这又何须吓唬?” 莫同生忽然狞笑一声,道:“明说了吧,姓君的,我与老田要不是没有绝对把握,也不会动你的脑筋,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强龙不过江,你以为你是什么三头六臂?” 君不悔道:“我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我只有一把刀,一把非常锋利的好刀,这把刀败过顾乞,也尝过骆干的鲜血,莫老兄,或者我的刀亦嗅到你的血肉芬芳了!” 莫同生的眼泡再三抽动,他憋着声,吸着气道:“很好,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这一百八十来斤沉的身子便由你祭刀,若是你的火候不足,大爷包准抬你的尸体走!” 半垂着眼皮的田桓接嘴道:“早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愣头货,偏就有这么些客套话穷磨他,先时下手做了,此刻不是松快得多?也不用受这顿闲气!” 君不悔一笑道:“老田,你也不用像条癞皮瘦狗似的吊在一旁尽说风凉话,要松快,你有种就先上,看你除了生一张嘴巴外还剩得有什么?” 几句话可是又重又挖苦,田桓搭拉着的两眼骤睁,精芒如电中他的形容立转阴寒,嗓音从齿缝里逼了出来:“乡下人买柿子,挑软的捏?君不悔,就冲着你的尖酸刻薄,我姓田的也要会你一会,好叫你得知我除了一张嘴外,尚有什么!” 君不悔泰山不动的道:“此处风水正好,我看亦不必另拣场地了!” 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停鼓跳,田桓冷硬的道:“随你的意,横竖死在哪里都一样!” 莫同生突兀伸出双手,双手却空无一物。他神色怪异的道:“姓君的,你出刀吧,且看我以一双肉掌取你性命!” 田桓目光凌厉,声音也同样凌厉:“老莫一边闪着,我要单独宰人!” 君不悔哧哧笑了:“好气魄,莫老兄亦合该落得安闲自在;这第一功,可得先让老田来占,他若拔不了头筹,莫老兄尽有机会!” 莫同生大吼:“休想挑拨离间,我兄弟不受这个门!” 069 路上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大多发觉了这边的情况不妙,走过去的便加紧脚步离开,正快到近前的索兴调头折转,有那一两个胆大的经过他们身边,也是躲得远远的,连眼波都不敢朝近侧瞟一下,生怕这一瞟,弄不好瞟来一身霉气! 就在这时,田桓猛的发动攻击,只见他右手前伸,看似手无长物,却在伸展的一刹淬然弹现出一截三寸镝锋,这又利又薄的三寸刃锋口,便将敌我之间的距离拉近三寸,而高手相斗,分厘之差,即乃生死之别,姓田的这一出手,立时显出此人的恶毒心性,阴狠伎俩,决不是个易缠的角色! 君不悔卓立原地,突的吸腹弓腰,刃尖贴着他衣衫戮空的瞬息,傲爷刀闪现若电,由下往上横起倒斩,田桓脚步滑起,左手挥动,又是另一截尖刃弹自掌端,而做爷刀斜洒出星芒一溜,“当”声脆响,已把田桓震退三步,左手上的尖刃也差一点脱飞出去! 几招下来,明罢明显是田桓寸头不够,差了一截,他在恼怒之下,半声叱吼,一个大旋身正待再度反扑,哪“三手邪”莫同生已悄无声息的自后掩上。 不是说好了要单挑独斗么?就在须臾之前,姓田的还恁般胆壮气豪的表示要以一己之力,宰杀君不悔,怎的言犹在耳,一下子就变了卦?明搏暗袭,旧戏重演,真个狗改不了吃屎不是? 君不悔的刀锋抛起一个半圈,利刃破空,发出一声尖啸,掩上来的莫同生蓦地跃腾六尺,双掌暴劈而下,掌劲刚猛,几有断碑裂石之威! 同一时间,田桓正面攻到,双手中的尖刃吞吐伸缩,变幻莫测,宛若毒蛇吐信,又疾又快! 两个人的招式一为凌厉,一为阴毒,而掌刃所指,皆是要害,他们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叫对方活下去了! 于是,君不悔的傲爷刀自身前往上挑翻,匹练似的虹彩却流灿着青蓝色的迷蒙镶边,前阻田桓,上拒莫同生,冷焰习习,寒气森森,倒似卷起一片晶亮的冰幕! 田桓的双手双刀与匹练似的弧光接触,在连连的弹跳下发出一阵刺耳的滑掣之声,好比刀尖划在琉璃上,半分不入! 凌空下击的莫同生,明明是双掌劈落,势猛劲强中掌影还在翻飞,却突的另现出一只手来,手上更握着一杆亮晶晶的蛇头梭,就那么快不可言且玄异无比的暴刺君不悔背肋! 要不是早得已向前的警告,姓莫的这一着恐怕还真能叫他占了便宜——君不悔虽然心里已有防备,却仍旧险不险几乎吃亏;他的傲爷刀弹起一点星芒,由两腿中间向后刺掠,“叮”的一响散落迸射的火花中,莫同生身形微闪,倒退七尺,依然两手空空,不见兵器,倒像方才那杆蛇头梭的显现,只是君不悔的幻觉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里,田桓溜地再进,人似一条泥鳅般滑来游去,而在急速的扭动过程中刀尖炫闪,刺戮无常,竟也把君不悔逼出了四五步! 一声狞笑,莫同生又腾起半空,看光景是要故技重施,再亮一亮他的“三手邪”! 君不悔已经退出五步,此时索兴转身便跑;莫同生人在空中,以为君不悔是心生畏惧,欲待逃命,他顺势旋转,长射超前:“躺下吧,你!” 才只奔出丈许远近,君不悔蓦地挫腰弓背,整个人“呼”声翻回,口里狂叫:“大屠魂!” 声音凄厉,腔调高亢的这一吼,不禁吼得莫同生猛一机伶,他即时两脚猛蹬,双臂振舞,人朝上升,随即斜落,一边急切的警告他的伙伴:“老田,贴地外滚!” 参看莫同生应变的身法,加上他对田桓的警示,显然他明白“大屠魂”这一招的厉害,亦通晓在此招之下,趋吉避凶的门道,然则君不悔却没有施展‘大屠魂’他的傲爷刀是紧胸指天,刀尖右右微晃,轻轻的上阵啸声隐动,一个浑圆璀灿的光幕倏忽形成,仿佛是月落大地,他就站在之中,而一刀猝展,刀锋骤颤,十七道冷电激射迸流,道道是虚、道道是实。 正往下扑,脚未沾地的莫同生,但觉身上几个部位同时一麻一凉,人已被重重跌出去,滚腾翻仰里,血泥交染,糊满头脸四肢。 那田桓倒是硬气,他并没有遵从莫同生的指引“贴地外滚”,相反的,他更贴地游近,打谱硬干力拼,于是,十六道光束他就接下了七道,光束的外貌只是光束,实则乃为刀锋密集并排的组合,以至快的去势飞射斩旋,田桓这一碰上,两只手掌先断抛左右,胸口、腹肋各处也斗然开了五处血窟窿,整个躯体不但弹上了天,犹翻滚着一头栽进路旁的荒地里! 君不悔的这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以前在“栖风山”放倒龚弃色的义父尚刚,使的便也是同一招——招出之下,似天泣血,这是吉百瑞的不传绝学,威力之大,更在“大屠魂”以上! 莫同生现下才感觉到痛楚,他一面滚动,一边不停的呻吟着,模样十分的窝囊,不但没有“三手邪”的功架,倒似个少了一只脚的王八;君不悔走上前去,形色纳罕的瞪视着姓莫的,忍不住频频摇头:“莫老兄,你是不是觉得很痛?”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莫同生咬牙切齿的骂:“刀割在人肉上……还有不痛的么?君不悔,我叫你心狠手辣……叫你说风凉话……只待我一朝缓过劲来……要不生剥了你这狗娘养的……我,我就不姓莫!” 君不悔笑了,笑得很有趣:“你伤成了这样,若不赶快就医,眼瞅着就是死路一条,如何还缓得过劲来?莫老兄,你们二位今天是输定了,你是运道好,犹留着一口气在喘,你那伙计,只得等来生再喘气啦!” 涌上一口血痰,差点堵死了呼吸,莫同生用力呛咳着,白眼仁往上翻:“君……不悔……你这个杀胚……你残害了田桓,又把我糟塌到这步田地……往后再不会有你的好日子过……我们……我们将用尽一切方法……不择任何手段的干掉你……我们要分你的尸……刨你的租坟啊……” 君不悔目定定的看着莫同生,巴向前的叮咛不觉又在耳边回响一一朝碰上这些煞星、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他们永不知道什么叫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以锤击之——眼前的情景,果然不错,这他娘的莫同生可不是顽石不冥么?! 舐舐嘴唇,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刀柄:“莫同生,我问你一句话,假若我饶你性命,你也要报复于我?” 莫同生咳出一块血痰,犹在充能:“你怕了?你寒了?姓君的……来不及啦,任你涕泪交流,跪地哀求,我也断断饶你不过……血债,必须用血偿!” 君不悔率直的道:“我想,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就没有这些麻烦了,死人是不会报复的,死人只能在阴曹地府瞎吆喝了那对我并没有什么防碍,你说对不对?” 突然打了个寒噤,莫同生此刻才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悟自己的危况,一个半死的人,还在这里发什么熊、充什么好汉?眼看对方的右手已伸向刀柄,眼看人家的表情冷硬,杀气盈眸,明摆着是有意思“永绝后患”了,可恨他自己还不知道眉高眼低,尚在表那三贞九烈,而只要一刀下来,万事皆休,尚有个鸟的招式好耍?! 不受控制的全身抽搐起来,这位“三手邪”顿时舌头僵直,神色大变:“你你你……君不悔……你想干什么?落井下石也不是这种落法……可怜我身负重创,如焚如绞,只差一口气就人鬼殊途,你,你竟待如此赶尽杀绝?把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遭难者横加宰割?” 犹豫着,君不悔艰涩的道:“不是我要乘人之危,实在是你过于顽冥不化,我若放过你,你不但不感恩载德,反倒要咬我一口,与其纵虎归山,不如斩草除根,将来彼此没有烦恼;你成了个死人,自然不会再来触我霉头,我不用提防你暗算我,也少担许多心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一旦‘两全其美’,老命自则不保,这在君不悔而言固是美了,对奠同生来说,就半点美不起来啦;身上的创伤虽然痛得鼻塌嘴歪,却顾不得喊痛,只气急败坏的叫嚷:“慢,慢,且慢……君不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切莫误解……” 君不悔缓缓的道:“那么。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深深吸了口气,莫同生黑着一张脸道:“我是说……呃,只怕‘骆马鸳鸯’不会罢休,顾乞不会甘心……至于我,我已和个废人无异,又怎生奈何于你?唉……” 君不悔笑意又现:“这样说来,你个人是不打算分我的尸、刨我的祖坟了?” 身子又痉挛了一下,莫同生沮丧的道:“人心是肉做的不是?今日你周全了我,我……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君不悔笑道:“不错,恩将仇报就不是人了,莫老兄,你是不是人呀?” 莫同生咬着牙,发出噬噬的声音:“你也犯不着这般阴损我……我发誓将今日怨隙一笔抹消,绝对不再纠缠于你,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一拍手,君不悔道:“起得好誓,不过,誓言往往会很灵验的,莫老兄,你不会只光吃大白菜吧?” 莫同生眼下是保命要紧,只要性命得保,叫他咒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在所不惜,闻言之下,居然软塌塌的举起右手:“君不悔,你若不信,我可以再立毒誓,以证诚心!” 070 君不悔安闲的道:“够了,我就不杀你,你这身伤,还得早早医治才是,否则,光流血也就流死你了,很抱歉不能送你赴医,尚请包涵则个。” 内心里早就操翻了君不悔的血亲,莫同生表面上却流露着一派感激之情:“不用费神,我自信这一半时还撑持得住……” 指了指荒地上挺尸的田桓,君不悔道:“那一位,你也记得给他人土为安,可别自己一个人拿码子走了路,到底你们曾是伙伴,可不是? 莫同生的形容很快转为悲戚,沉重的道:“瓦缸不离井台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吃我们这行饭的,谁也不敢奢望能得善终,有七尺之地葬身,已属万幸……” 君不悔悲悯的道:“倒是语气枪然,怪可怜人的;莫老兄,我这里尚有散碎银子十多两,如今你身上不便,我分你一半,也好为田老兄办埋后事……” 脸上的肌肉往上一抽,莫同生的神情像猛古丁咽下颗爆栗,笑得比哭犹要难看:“多谢赏赐,盛情心领。这点须费,我还垫得出来……” 拱拱手,君不悔道:“如此,我告辞了,莫老兄,幸蒙担待,他日有缘如得再见,容我做个小东,请你饮上一杯。” 尽管恨得牙痒的,莫同生只好陪着一抹惨笑:“不敢,还是我来奉请!” 君不悔刚待转身,莫同生又畏瑟的叫了一声:“且住一步……” 站定下来,君不悔笑吟吟的道:“还有什么指示么?” 呛咳两声,莫同生呐呐的道:“不知是否能以请教,方才你那凌厉玄异,掣如电闪的一记狠招,是个什么招法?” 君不悔哧哧笑道:“我不是吆喝出来了吗?‘大屠魂’呀!” 胸口急剧的起伏着,莫同生兴起一股遭到戏辱后的愤怒,他却只能把一肚皮怨气生生吞咽,不敢丝毫显现在脸上:“说笑了,我知道‘大屠魂’刀出之下,是何等景像、何等威势,先前那一刀,决不似‘大屠魂’的招术,我自信不会弄错……” 君不悔不由赞了一声:“好眼力、好阅历,你说对了,莫老兄,那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我吉大叔的绝活儿,一旦施开来,其精猛浩大,犹胜‘大屠魂’多多!” 肌肤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背脊间也透着森凉,莫同生吸了一口冷气,呢哺着似在梦吃:“我的皇天……我的亲娘……竟是‘天泣血’,那一招竟是‘天泣血,……,’ 君不悔有些掩隐不住的得意:“只这一招‘天泣血’,便曾将那‘就来报’尚刚杀了个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所以,莫老兄,休怪我说句狂话,你和田桓算是老几?刀出‘天位血’,你二位还往哪里求侥幸去?” 莫同生努力撑起上半身,扭曲着一张血泥抹花的面孔,看似在笑,却宛如在嚎,好不刺耳惊心:“领教了……真个领教了,‘天泣血’,果如‘天泣血’啊……” 君不悔瞪着对方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好生保重,莫老兄,可别太过激动,否则神走入魔,便成疯癫,一个疯子还不如死了好。” 嚎笑中的莫同生摹然闭嘴屏息,君不悔话中有话,他如何体会不出?情绪悲愉是没有错,至少求生保命的理智还是不缺,假设叫君不侮把他当成个癫狂疯悻之人干掉了,这股冤又找谁诉去? 等他定下神,沉住气,这才发觉,君不悔早已走远,远得任他再是嚎笑也只怕听不到喽。 071 第二十三章半路杀出程咬金 “顺安府”。 高城廓,四方巍峨的门楼子明白分划出东南西北四条通道,有护城河围绕周遭,正东门是宽阔的石桥跨河,其他三面城门修得有坚实的木质吊桥,只不过日子承平久了,吊桥多年不曾起放,看那桥头两侧的铁链锈痕斑驳,恐怕卷转链条的辘车也快锈死了。 城里城外的人都不曾注意这些,只是涌进来又涌出去,使这顺安府城平添熙攘热闹,整日价洋溢着一片市尘喧嚣,约莫每个大地方,都是同一个情景吧? 君不悔费了不少工夫打探询问,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他想找的这人所在——是一处座落于深胡同底的宅居,幽门大院,亭台楼阁耸连柿比,倒是一户挺气派的人家。 伸手将红漆大门上的挣亮兽环叩击了几下,他才刚刚缩回手来,门儿已开半边,一个青衣小帽、仆从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冲着他十分客气的哈了哈腰:“这位大爷,可是有什么贵干?” 一想自己此来的目的,君不悔倒有些尴尬,他赶忙拱手道:“呃,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盛南桥盛老爷子的府上?” 那下人迅速打量了君不悔几眼,陪着笑道:“没有错,大爷所说的正是我家老爷子的台甫,不知大爷是要——?” 名不悔神色一正,肃然道:“还烦老哥传报一声,就说在下君不悔,有要事求见盛老爷子!” 对方略微沉吟,才从容的道:“实不相瞒这位君大爷,近几年来,若非极熟的客人或是重大的情事,老爷子向不露面,都是由我家二位少爷应承接见;君大爷想是头一次来,不大明白盛府的规矩,要见老爷子,小的做不了主,还得经过二位少爷认可才行。” 又不是什么王公府第,偏就有这些臭派头,君不悔不免心中有气,然而此时却非发火的辰光,他只好按捺下来,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见过府上二位公子也好。” 那人又哈了哈腰:“尚请赐交名帖,以便传报。” 名帖?君不悔别说没有名帖,连见也不曾见过几多次,他干笑一声,颇为窘迫:“一介草莽,江湖后进,哪来这样的东西高抬身价?老哥,不怕你见笑,我自认还没有具帖投刺的资格哩。” 对方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然后回身自去,不片刻,出来请君不悔入内,经前庭,转曲廊,来到右跨院一间小花厅里,那儿已站着一个身长玉立,风貌翩翩的佳公子,正含笑向他点头。 君不悔赶紧走前几步,抱拳为礼:“在下君不悔,这一位兄台是?” 那人温文尔雅的回以长揖:“未学盛沧,君兄驾临求见家父,未晓有何指教?” 君不悔略一迟疑,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我想,这件事最好由我面禀老爷子比较合宜……” 盛沧形色不变,安详自若的道:“君兄或许有所不知,近数年来,由于家父年齿日增,嫌忌烦冗,舍下内外诸事,皆嘱我兄弟二人代决从行;君兄此来,或有要务,尚祈明白相示,如我兄弟可以作主,亦免繁转一层,否则,自当亲禀家父,再凭裁夺。” 话是婉婉转转,却已说得够明白了,你要见我爹不是?得先把因由讲出来,我认为有这个需要才能让你见,反之,咱们眼前就消亭着将事情了结——盛沧是一副足可当家的架势,君不悔好生气恼,偏又发作不得,他搓着一双手道:“兄台,老实说吧,这档干事,除了令尊老爷子,谁也替他作不了主,因为只有他本人才能解决这个症结——” 盛沧深沉的一笑,道:“竟有这么严重?若然,则更不可轻率惊动家父,所谓父债子还,有什么涉及家父的问题,请君兄无妨据实见告,我自信还有几分担当!” 君不悔皱眉思量半晌,只有单刀直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令尊翁盛老爷子,素有‘绝刀’之称,刀法上炉火纯青,别创一格,自出道以来,但凡交锋试刃,只胜不败,因而自诩为刀中之圣——” 盛沧冷哼一声,面色微露不豫:“家父的刀上功夫,有目共见,决非欺世盗名,妄加封抬,这刀中之圣,乃是江湖同源的美誉,不是家父自诩,君兄言来,务请三思!” 君不悔苦笑道:“好吧,不管是老爷子的意思或是别人家的推崇,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当时引起了另一位使刀的大宗师不服,因而便向令尊翁下了战书,约好某日某地,各凭所学,分判一个强弱高低,也确定一下谁才配享刀中之圣这个美誉……” 突然退后两步,盛沧怔仲中更带着惊讶的注视着君不悔,仿佛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发觉了面前之人的存在价值,就这么定定的凝注了好一会,他才低缓的道:“在约定的那一天,家父去了,但整整在原地等了一日一夜,对方竟没有出现,从那一时开始,家父就天天盼着这位挑战者露面,却是月复月,年复年,直到今日以前,再也没有与那挑战者相遇,甚至连那人消息行迹亦随而沉匿,不曾听人提起,好像就这么忽然间隐灭烟散了……” 君不侮清了清嗓门,严肃的道:“那个人没有隐灭烟散,也不是消声匿迹,只是在与令尊约战之前,发生一桩意外,这个意外,使他无法赴约,由而衷心痛苦,难以平复,他曾经立下誓言,对与令尊之约,他必然履行,就算他今生不能亲自如愿,也一定指派传人弟子来代他践行,不论胜负如何,至少亦有了个交待!” 盛沧沉重的道:“这样说来,君兄就是来代替‘大天刃’吉百瑞践约之人了?”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在下正是,却乃惶惊无比。” 默然片刻,盛沧才道:“君兄可否见示,吉百瑞当年出了一桩什么意外,以至不能践约?” 君不悔形色凛然的道:“吉大叔是被他一个朋友暗算了,起因为了谋财,那人用心极狠,手段极毒,吉大叔在遭至暗算之后,虽能兔脱保了性命,全身真力破散,难以聚气凝劲,等于一个半残之人,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无法前来履约比斗。” 点点头,盛沧道:“君兄且请小坐,我这就进去禀明家父,再传回示。” 于是,君不侮在一张酸枝太师椅上落坐,目送着盛沧匆匆出门而去,在盛沧的背影消失之后,他不禁兴起一股歉疚的感觉,人家算得上是名门大户,举止应对中规中矩,光看盛沧的风貌人品,谈吐气质,就如道幼承庭训,教诲有方,这么一户和乐安详的人家,却愣吃自己寻上门来触一记霉头,想想真还有点汗颜不安,但是,吉大叔的心愿全系在自己身上,不替他偿愿,就会更汗颜不完了,人生在世,到底有几多可以自行作主的事呢?身不由己的苦处最是难言,唉。 不消多时,口廊上已传来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他急忙站起,迎门而入的一共是四个人,盛沧在前,另一个与他面目酷肖,却肤色微黑的青年紧随于后,第三位,是个国字脸膛,银发无须的高大老者,老人双目炯亮,不怒自威,眉字间别有一种雍容沉稳的气度,跟在老人后面的一位,年纪也不小了,稀疏的几根黄头发就那么散披于顶,五短身材衬着他没啥特征的平凡面孔,看上去不怎么起眼。 银发老人一进花厅,目光就落在君不悔的身上,盛沧往旁一站,垂着手说话:“爹,这一位,就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君不悔,” 老人微微颔首。抱拳当胸:“老夫盛南桥,听沧儿来禀,说令师当年因遭暗算,以至未能赴会切磋,实属不幸,令师近来日子可好?脾气亦该稍稍磨顺了些吧?” 君不悔躬身道:“回前辈话。吉大叔是我的大叔,因为我在遇见吉大叔之前。已有过师承,说我是他老人家的传人没有错,却不能算徒弟,师门的规矩摆在那里,混淆不得,再回禀前辈,我大叔的身子骨这些年来不够健朗,脾气仍然火爆,多添的是一份怅恨,百般无奈,因此把他老人家的豪情壮志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072 如此回话,虽则有欠方雅,却但真率直得可爱,盛南桥豁然大笑,一指那肤色黝黑的青年道:“沧儿你已见过,这一个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惊人的老儿道:“我的挚交好友辛回天,回天有号,人称‘八翼摩云’,不知世兄可曾闻及?” 君不悔形容严谨的道:“晚辈阅历甚浅,见闻不足,所知所识实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个,还望前辈多所指导教示,” 盛甫桥和悦的笑笑,道:“世兄不用客气,强将手下无弱兵,百瑞兄既然视你为衣钵所传,又委你为来践当年旧约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辈老朽,也该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显不安的道:“前辈言重,都是晚辈无端打搅,引起前辈困扰,但身受上命,义无反顾,斗胆犯颜,还乞前辈恕看!” 摆摆手,盛甫桥以十分谅解的语气道:“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气,要的是一个名、尤其序列所分,关系师门的威望,考验本身修为深浅,最是不可轻忽,百瑞兄执意与我相互印证所学,目的并非只在单纯的一论高下,更在于彼此探讨各自技艺的精妙之处,惮使双方获益,再上层楼……” 谈到这里,气氛还相当融洽,就像故识聚晤,纸上论剑,虽然立场观念有别,倒也没有一触即发的紧张的形势,便在此际,“八翼摩云”辛回天突然开口道:“扯了这么多,说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远找上门来,就是要代替吉百瑞履践旧日之约,单挑我们盛大哥试试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这般火辣,君不悔听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着这位其貌不扬,口气张狂的辛回天,强自按捺着胸膈问那一股冲动,笑得十分难看:“辛前辈请勿误会,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续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盛前辈为刀法名家,一方重镇,我一个未学后进,除了求教领益,怎敢故以镝锋相识?辛前辈高看于我,我还没有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着脸道:“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胆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门叫阵,这种江湖大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称量我盛大哥,行,且过了我这一关方能如愿,否则,且自早请,亦不用在此丢人现眼了……” 盛南桥觉得甚为尴尬,忙打圆场:“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达理,极有分寸,并非骄横狂妄之辈,人家以礼论事,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切勿乱了章法,贻人笑柄。” 一点头,辛回天重重的道:“不行,大哥,他想斗你,必先斗过我再说…、。” 盛南桥微微摇头:“回天,不可造次,这是对我个人功力的考验,你无须拦在当中!” 辛回天极为刚烈的接口道:“要是吉百瑞亲自到来,大哥,不论在身份地位上、辈序名望上,你们互为比试尚称允当,如今他竟然派来了一个无名小前来向你溺战,岂不欺人太甚,存心折辱?万一这姓君的占了上风,吉百瑞必然讥嘲大哥空负盛誉,所学却不及其传人,大哥胜了,他更有话说,他会讲未曾亲临,固难周全,小辈试锋,不过一测大哥深浅市已,正是败则无颜,胜亦不武,这进退维谷的境况,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却陷大哥于困窘,大哥明人,莫非还思之不透?” 于是,盛南桥也不由犹豫起来,辛回天的话有两句最使他矍然而惊——“败则无颜,胜亦不武”,眼前的形势,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诸流水。 君不悔脸色阴暗,沉沉的叹了口气:“辛前辈,我吉大叔没有这些深沉心机,也设计不了如此阴损的花巧,他之所以不能前来,纯因早年内伤形成瘤疾,无以运功发力之故,要是他能来,早就来了,何须昔熬了这么多年,再遣我来滥芋充数?” 辛口天执拗不变的道:“这只是你的说词,谁知道你们背地后又是什么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计,他是个不转弯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却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的诡谋,万万不能任盛大哥冒这个险,上这个当!” 君不悔措词艰辛的道:“辛前辈未免过虑了,我替吉大叔前来向盛前辈请教,结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承担其责,换句话说,我可以绝对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断无异解他说,我之胜负,即吉大叔之胜负,又怎会托以言词而加狡辩?” 辛回天背着手走到一边,话声冷峻:“要证明这一点有一个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与你过招,假若你果真修为不差,尽得吉百瑞艺业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会成全你的心愿,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够堂奥之窥,便坐实了另存恶念,到那个时候,就算我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决然饶你不过!” 这一番话,口气之间简直把君不悔看成个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养倒好,挺能容忍,他干涩涩的一笑,望着盛南桥道:“我没有意见,一切但凭盛前辈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经为盛南桥所默许,他意识到他这位挚友的打算另含玄妙,这样办有两层好处——其一,可以避免对手太弱时的屈辱或太强的窘迫,从而自行决计应战与否的策略,先保圜转的余地;其二,可以由对方的出手招式问揣测对方造诣深浅,从而攻其弱避其锋,这个应付计谋相当精明老辣,对盛南桥来说有百益而无一害,他当然乐于接受。 一见盛南桥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这“绝刀”的心思,但他依旧追问了一句:“前辈的尊见是?” 盛南桥表面上仍带着几分矜持,缓缓的道:“回天所说的这个法子,固然是考虑周详,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权益着想,但能否能接受,却要世兄斟酌,在我们的地头上,尤其是在舍下,我们不便俱以包揽,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实。” 君不悔思量一会,谨慎的道:“我同意辛前辈的方法,只请辛前辈节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尽……” 盛南桥似乎对君不悔的印象不错,他赞许的道:“习武之人,首须学会容忍谦让,勿使锋芒太露,气焰过张,世兄正是虚怀若谷,冲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见百瑞兄所传得人,不负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前辈谬奖,实不敢当,愚鲁如我,仅仅是有点运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习艺至今,亦不过略得技击皮毛,刀法虚招,实在骄狂不起来……” 干咳一声,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话道:“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辰光不早,我们亦用不着再往下耗了,大哥,比试之处,你看就在花厅前的边院如何?” 盛南桥无可无不可的道:“也好,边院地方还算宽大,就凑和着在那儿吧。” 辛回天刚要开口再说什么,一直侍立于侧的盛沧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向乃父道:“爹,孩儿有个拙见,不知能不能说?” 目视盛沧,盛南桥平静的道:“你讲吧,可别再搬弄些枝节。” 垂着一双手,盛沧从容不迫的道:“辛二叔方才所提的比试程序非常正确,问题只在于不该由辛二叔挡这第一阵,爹的两个儿子都在面前,辛二叔无论与爹有多深的情感渊源,也不能让辛二叔先孩儿等挺身涉险,老子的事理应由儿子承担,儿了若是不敌,再做打算为时未晚!” 辛回天两眼一瞪,大声道:“沧儿休得与二叔我争这差事,二叔与你爹是过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这点麻烦算得什么?说到涉险,更是荒唐,二叔我这些年来水里火里,大风大浪,见过的阵仗多了,几时掉了块肉抹去层皮?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不能轻易摆得平我,我不担心,你却紧张个啥劲?” 073 盛沧诚恳的道:“二叔,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为家父之约,万一累及二叔,而我兄弟却在一边掠阵观战,届时怕要难以自处,二叔不可稍有失闪,我兄弟则有了失闪亦无妨,轻重之分,二叔自能区判。” 大大摇头,辛回天道:“真个杞人忧天,把我辛某看老了!” 盛南桥也含笑道:“回天,沧儿的话亦有他的道理,小儿辈既然具此孝心,何妨由他们见识见识,学习学习?你我两个老朽正好一旁观摩,求点心得,知果小辈无用,再轮到我们老哥儿下场讨教不迟。” 辛回天悻悻的道:“大哥,怎么你也这样说?” 走过去把着辛回天的胳膊,盛甫桥正色道:“沧儿说得不错,岂有老子的事儿子一侧袖手观望之理?传出去岂非成了他们不孝?回天,这是保全他们的名节,你就别在拗执,先让一阵吧!” 辛回天愣了片歇,才极其勉强的道:“好,我就先让一阵,不过,话我可得先说在前面,如果沧儿或浪儿不是君不海对手,第二场我便非上不行,那时你决不能再拦我!” 盛沧是头一轮,眼下辛回天业已订下了第二轮,这他娘不成为较技论艺,倒像是车轮大战啦,休说君不悔听在耳里什么味道,就连盛南桥自己也感到不大好意思,他赶紧拍拍辛回天的肩头,含混的道:“再说再说,回天,别忘了人家找的正主儿是我呀!” 这时,盛沧望向君不悔,很有礼貌的道:“君兄,在下不自量力,有所悟越,尚请君兄包涵才是——” 君不悔强扮笑容,尽量表现得豁达大度:“兄台客气了,老爷子家传绝学,必然不同凡响,稍停过招试锋,还得兄台手下留情。” 辛回天不耐烦的催促着,更自行带头,将一行人领到花厅一侧的边院,大马金刀的往当中站定人严然是以正判自居,好一副喧宾夺主的气焰! 盛南桥似是早已习惯他这位老友的作风,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的立在辛回天身旁,召光巡梭,也只在等候好戏上场了。 君不悔与盛沧二人是对面峙立,边缘上挺着盛浪掠阵,在观战及应战的几个人里,大概就数他较为紧张,连呼吸都有些急迫的模样。 这里边院,地面是用大块青石铺砌,洁净坚实,却略嫌滑溜了些,君不悔轻轻以靴底磨试石纹,顺应触感,一边调息运气,使自己的情绪完全趋向平静…… 对面,盛沧显然也在进行同样的过程。 不知打哪儿飘来淡淡的花香,很清雅,很素馨的味道,令人闻着十分舒适,精神上亦就越发爽朗,竟不觉杀伐之前的那种窒迫压力。 盛沧大约事先已有了代替老父出阵的打算,业经准备周齐——他掀袍撩摆,但闻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响,银光闪处,手上已多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寻常,质地却绝对不寻常的“鬼头刀”! 君不侮注视着盛沧手中的鬼头刀,刀身在雪亮中透着波波流灿的淡紫,而锋口削利,隐约中似见寒气森森,不用说,这又是一把好刀,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盛沧执刀当胸,左手平搭右手虎口,这是把式见礼的动作;君不悔微微抬腕,“挣”声轻吟中,“傲爷刀”已映入人眼,青蓝色的光华静静炫映,宛如秋水一汛! 站在那边的盛甫桥双目倏亮,大赞一声:“果是好刀!” 辛回天却阴沉沉的道:“刀是好刀,却得看执刀之人会不会用才算数!” 与君不悔相峙着的盛沧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徐缓的道:“君兄,刀称傲爷?” 君不悔稳重的道:“不错,傲爷是刀。” 盛沧深深吸了口气,端容一笑:“得罪了——” “了”字迸自他的嘴唇,只是一个低微的余音,鬼头刀已在一闪之下到达君不悔头顶,这眼看扎实实的一刀,却在来到近前时突幻九道光束,分向君不悔身上九个不同的部位刺来。 君不悔没有移动,他早已判明这堂皇的一刀不会只似它表面的,形象这般单纯,傲爷刀在他手中颤跳,一度扇形的光弧散出,当光弧尚在凝骤,人已一个暴旋斜转三步,刀锋暴飞,一大蓬星芒流雨反罩敌人,而空气嘶啸,仿佛也被刃口割为片片! 盛沧的反应亦是又疾又快,他挥臂弓身,双脚点蹴弹跃,随着君不悔的攻势回腾翻滚,鬼头刀倒挑正劈,由各个奇异的角度劈打俱上,只闻金铁交击之声不绝,冷焰火花四溅,两个人忽进忽退,倏起倏落,瞬息间已过了九招二十七式! 这时,辛回天压低着嗓门向盛南桥道:“大哥,你看沧儿的造诣比诸这君不悔如何?” 双目专注着场中斗况,盛南桥讳莫如深的道:“沧儿尚得一个‘稳’字,君不悔却深诸一个‘狠’字,这会儿还不敢说孰强孰弱,待到要下断论,恐怕尚须再过几招——” 辛回天冷冷一笑:“凡事能稳就好,再狠,也狠不过泰山不动!” 盛南桥摇头不语,场中的盛沧却碎然一跃拔空,长啸访如猿映,人在空中急速往下回滚,他的身影便立时被刀光吞没,形成一个进射着冷电精芒的光球,有若一颗陨星般直泻而下! 辛回天摹地喝一声彩:“‘天外归星’,漂亮!” 这一招“夭外归星”,乃是盛南桥的不传之密,是他“穹字刀法”中最最精绝的一式,此式一出,鬼哭狼嚎;云晦风凄,多少江湖强者,武林奇士,便丧生在这“天外归星”的刃芒锋口之下,此刻镝光又现,却不知后果如何了! 君不悔一见盛沧的刀法显现,形状凝聚,便晓得这是一记追魂夺命的绝活,他往后暴退六步,“大屠魂”随之出手—— 074 第二十四章居然是车轮大战 晶莹的刀轮里,迸射着溜溜冷电寒光,那光束便似瞬息层叠的嗟峨刃山,又似幻化万千、矫绕腾卷的飞虹,以各个不同的形象展现,或是翻涌、或是回旋、或是翩掠,天地之间,刹时充斥着一片锐凛肃煞之气,满眸满眼,也全叫那种激荡澎湃的焰芒迷炫了! 光球疾滚而至,甫与四扬齐涌的寒芒交触,便发出震耳的削刮之声——钢铁削刮着钢铁,声音之刺耳尖锐,几乎像在剜着人心,虹彩跟着颤动,光球随即翻沉,仿佛游龙戏珠而龙怒珠跃,于耀目的璀灿闪亮中透着并不愉悦的暴厉意韵,“八翼摩云”身形碎发,真似胁生八翼,快得几乎不能自摄,随手抓攫下蓦地将盛沧抛出场外五步,自己也一个倒翻落地。 盛沧功力果然不凡,在他老叔这个猛烈的突兀动作里并没有摔跌或是跌倒,只见他双臂振挥,腰扭背弓,虽然抢出几步才勉强站定,却不曾当扬出彩,他喘吁吁的回过身来,玉面苍自如纸,额汗淋漓,衣袍左肩,清清楚楚裂开一条半尺长的隙缝,裂口整齐,却是毫发未伤。 君不悔也是带着喘,神色却比他的对手从容得多,做爷刀在他手上泛闪寒光,有如雷神的火器,虽在震怒之后,不但他心里高兴,我也一样为他庆幸!”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前辈谬誉,愧不敢当,晚辈多承大少君谦让,才不曾出丑各位之前,府上绝学,名至实归。果是不同凡响。” 盛南桥的目光投注向盛沧身上,眸底掠过一丝黯然,语气却不减开朗:“大家都是内行,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客气话不用说了,沧儿,你有什么意见须要向大家表达的么?” 盛面桥不愧是宗师之属,大家风范,度量果然恢宏,他是在暗示儿子,对方在较技试锋之间,业经手下留情,应该有几句话交待才是。 盛沧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冲着君不悔遥遥一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颜:“君兄,名师手下出高徒,百瑞前辈技艺超群,内涵精到,我是深深领教,佩服无已……” 君不悔忙道:“还是兄台多所谦让!” 望了一眼自己左肩的衣袍裂口,盛沧窘迫的道:“君兄胜而不骄,更向在下脸上抹金,足证君兄的心怀宽广,为人厚道,但事实总是事实,在下学艺不精,一承君兄手下留情,二为家严折名损誉,无能无才,真正羞煞愧煞!” 君不悔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但正如盛沧所说——“事实总是事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词来安慰这位输家了! 盛南桥沉毅的道:“沧儿不须自责过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之道,原来便无止境,这也是给你一个经验,一次教训,要知道砥砺上进,苦学不倦,才是将来功成名就的保证,眼前的挫败不关紧要,总要因此激发你的雄心壮志,方叫值得!” 盛沧低着头道:“爹,儿子谨敬受教。” 那头掠阵的黑小子盛浪忽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指着君不悔呛喝一声:“好,你算扬眉吐气、威风八面了,却是得意不宜过早,我哥哥一时失手落败,还有我做弟弟的在,你要真有本领,不妨连我一齐摆平,那才称得有种!” 君不悔有些发愣,陪着笑道:“二兄,你且莫——” 盛浪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张牙舞爪的道:“住口,谁和你称兄道弟?凭你也配?废话少说,拎起你的家伙,死活拼上一场,你挫辱了我哥哥,我若不片下你四两人肉,怎生消得心中闷气?!” 盛南桥一看不像话,脸色倏沉,重重的道:“浪儿休得无礼,还不快快给为父退下?” 盛浪大声申辩着:“爹,这姓君的二愣子,八成是吃了狼心豹胆,冲晕了脑袋,居然大摇大摆上我们家挑战启衅来啦,如今大哥叫他弄了个灰头土脸,把爹的一世英名也抹了黑,这个羞辱,我们如何受得?若不当场放倒他,将来一旦传扬出去,说顺安府盛家向以刀法见长、虹刃称绝,竟吃一个无名小辈砸了招牌,踢破门面,爹,事情揭开,我们还能朝下混么?” 心里痉挛了一下,盛南桥口中却叱责着:“公平比试,胜负已见,可不能输不起;浪儿,艺海无涯,谁也不敢说永远高居人上,唯我独尊,输赢之间,只要们心无愧,也就是了!” 盛浪一张黑脸挣得发紫,脖颈上筋络凸现:“不,爹,姓君的找上门来,起始就不安好心,他笃定是抱着折侮我们的目的而至,所谓代替吉百瑞一偿夙愿,比试求教,全是场面话,半句听他不得,爹要不信,只待一朝放他生出,外头什么风言风语都能喧腾开,盛家在地头上再休想抬头了!” 盛南桥怔了好一会,才沉重的道:“若然如此,也只好由他,武林规矩却不可废,盛家家风亦不容屈,浪儿,你不必再多说了……” 盛浪犹自不服,刚想再次力争,沉默良久的辛回天已冷冷的开了口:“浪儿不说,我却有话要说,大哥,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皱着眉,盛南桥道:“什么约定?” 辛回天提高了声调:“我早在沧儿动手之前就同大哥说好,若是沧儿不敌对方,可得轮到我讨教人家高招,眼下沧儿失手落败,合该我来上阵,岂能因为沧儿之败,把兄弟我的机会也一遭抹煞?” 盛南桥犹豫着道:“这……回天,这似乎有些,有些……” 辛回天昂然道:“大哥无须为难,真金不怕火炼,是汉子就得要闯,一时侥幸,又如何扬名立万于千秋后世?有本领不怕磨,越磨才越坚!” 转过头,他冲着君不悔咆哮:“小子,你甭在那里装痴扮呆,闷着头不吭声,你倒是把话讲明,敢不敢与我较量?” 君不悔不由进退维谷,十分头痛,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道:“回辛前辈的活,晚辈这趟来乃是奉吉大叔之命,向盛前辈领高招,拜识绝学,这档子事,似乎和辛前辈不大有牵连,辛前辈硬要赐教,说起来,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暴笑如雷中辛回天双目怒瞪:“你是指我多管闲事、逞强出头?你是在暗喻我以大欺小、执意显能?小子,你是这个意思么?” 君不悔亦难免心中有气,他抗声道:“辛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什么意思吧!” 仰天狂笑,辛回天戮指如戟,遥点着君不悔的鼻端:“君不悔,小王八蛋,如今你可是露了原形,现出真面目来啦,什么代替吉百瑞履践旧约,什么切磋技艺、讨教高招,全是一派胡言,表面文章,你实际的目的,是想挫辱盛家威名,骨子里的打算,欲待借此扬名立万,奠定你往后在江湖上的根底,这点粗浅念头,幼稚把戏,居然冠以堂皇名份,欺我得于情面,不便揭发?你惜了,君不悔,你大大的错了,我盛大哥为人方正,赋性直率,你可以欺之虚理,却是瞒不过我,很好,你想拿着我盛大哥开刀,我就先试你的刀口是否锋利!” 这一番话,极具煽动性,不但君不侮听得张口结舌,骇然无以为应,就是盛南桥,也不禁面上色变,目透寒光;人的主意,如果原来是那般单纯,中间一经歪曲,简直就找不出解释的理由来,至少,当场就能弄个措手不及,君不悔的情况,眼下正是如此,好比哑子吃黄莲,有昔说不出! 盛浪乘机大叫:“辛大叔说得没有错,狼子野心,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岁头上动土,到盛家祖祠撒尿,爹,你能忍,儿子们不能忍!” 盛南桥盯着君不悔,徐徐的道:“你可真是这样打算的么?” 一听连盛南桥都有了误会,偏生朝牛角尖里钻厂君不海非仅内心激动,更有着莫大的感慨;他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憋着气道:“回禀前辈,晚辈如有辛前辈所说的那种动机,便叫晚辈不得好死;辛前辈的说法全凭臆测,毫无根据,晚辈认为他是有意挑拨,存心相谋,以激使双方血刃互残,把场面弄到不可收拾——” 盛南桥挥手阻止怒形于色的辛回天,面容阴冷的道:“回天是我的生死之交,如果他想这么做,则道理何在?” 君不悔也豁出去了,他昂着头道:“道理很简单,辛前辈昧于私情,意存褊袒,企图抹煞盛沧兄的败迹,而达成目的的唯一手段,便是借故置我死地,盛浪兄亦是同一个想法。只不过更加了一层乃兄受挫之后的怨愤感而已,两人同心,就形成了眼前的情势。” 这时,盛浪咬牙嘶叫:“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被我们拆穿阴谋诡计,交待不了,才这么含血喷人,姓君的,你好一张利口!” 075 第二十五章衔命从教选胜场 原是中规中矩,名门大户的人家,只由盛浪这开口一骂,顿时就失去了那种清雅温厚的韵致,变得恁般粗野不堪,存在君不悔心里的一份敬意也立刻消灭了大半——所谓高门巨第,却调教出此等蛮横不文的后人,看来也就是表面上矫饰气派,伪营庄重,拆穿了,又和贩夫走卒有何不同? 似乎盛南桥也觉得自己儿子出言有些猖狂无状,他瞪起双眼,面有不豫:“浪儿,不论敌友,应对之间都该保持风度,谩骂叫嚣,足以示人浅薄无教,此非我辈宜有的态度,处理事情有处理事情的方法,切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才好!” 盛浪比他哥哥泼皮偏执得多,闻言之下忍不住又回顶老父几句:“爹的教训虽然不错,但讲修养论风度也得看对什么人来,姓君的分明是心怀叵测,暗藏好计,密谋于我全家,这种阴毒小人,用得着对他客气?爹!再要让他一步包管他就沿着鼻梁上了脸,不叫我们活啦!” “大哥,浪儿平素可能骄横了些,但听他今日所言,却十分切实中肯,足见这孩子颇有长进,事理也看得清明,眼前的情势必须妥为解决,解决之道,浪儿和我正是一个心意!” 盛南桥明白辛回天所说的“心意”,就是欲借轮番鏖战,名为较技试艺,实则活活磨死君不悔,这种作法,固然有失公道,更损阴德,但要保住自己的声望威名,则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只是一朝做了,是否能以天衣无缝,不留后患,却要仔细盘算,兹事体大,可万万玩笑不得! 君不悔不是个傻鸟,辛回天与盛浪起的什么念头,盛南桥在沉吟考虑着哪一桩问题,他是肚里雪亮,景况演变到这等地步,他非但痛心,犹且寒心,本来名正言顺,大可彼此和气,圆满收场的一件事,只为了几个人的思想偏激,心胸狭隘,就搞成如此难以收拾的局面,而能以主断是非,明判曲直的正主儿竟亦一味混淆公正,意念游移,名家宗师,却乃这么一个气度格节,真是不说也罢! 辛回天又加重了语气:“大哥,事不宜迟,当断则断,保百世英名,端在大哥一念之间,切切不能存妇人之仁!” 盛南桥面色凝重,默然无语,似乎尚难以下定决心。 于是,在旁噤窒了这一阵的盛沧轻咳一声,形态微带窘赧的开口道:“爹,此时此刻,可否容孩儿略陈管见?” 盛南桥严肃的道:“你说。” 稍一迟疑,盛沧垂着目光道:“孩儿认为,君不悔的来意只是代表吉百瑞履践当年与爹的旧约,不会有其他恶意,否则,他大可重创孩儿于刀下,先行立威扬名,他没有这样做,足证心存仁厚,不欲结怨,为了盛家清誉,我们似不该以别种手段相谋于他……” 盛甫桥缓缓的道:“沧儿,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他走?”盛沧低下头,像在和自己挣扎:“君不悔既是代表吉百瑞来践当年之约,成败俱由吉百瑞名下承担,爹是刀中之圣,一门宗师,自当慨加接纳,以证长短,一则为昭明天下,爹的功力造极,二则也好叫吉百瑞心服口服,绝刀艺业,果然冠于群伦!” 盛浪脱口吼叫:“你出的好点子,万一爹败了呢?” 盛沧怒道:“爹不会败,就是因为你对爹信心不够,在这里瞎撺唆,才使爹有了顾虑,生起犹豫,老二,你用这等手段对付人家,这不是在帮爹,是在害爹,若是将来风声传扬出去,你不想想外头会把我盛家描述得何其不堪!” 猛一挫牙,盛浪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姓君的小子不配和爹动手,他敢上门砸我们招牌,就必须付出代价,有所承担,等他打败了辛大叔,打败了我,才有资格和爹较量,要想膺越一步,那是做梦!” 盛沧忍耐着道:“老二,我替爹挡了第一阵,是尽人子之道,如果辛大叔与你再挡第二阵,又算是什么说法?你也不怕别人批评我们以众凌寡?不怕别人暗讥爹是心存畏怯?” 盛浪迹近咆哮:“听听你这一套,哥,你真叫孝顺,真叫明通事理,你是爹的长子,就这么来数落盛家,编排老父?天下少有胳膊时子往外拗的人,不料今日我却发现了一个,这一个,居然竟是我的兄长,吃里扒外,莫此为甚!” 盛沧气得脸色苍白,全身簌簌而抖,他颤生生的指着自己老弟,舌头僵直:“你你你……老二……你简直不可理喻,含血喷人……你怎能如此污蔑于我、中伤于我?莫不成我为爹说明事实,详陈利害,也错……了么?” 重重一哼,盛浪两眼望天:“我看,你又怕是为了人家饶你一命,心存畏惧,借此感恩图报,以示巴结拉拢之意吧?” 盛沧大大晃了一晃,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你你你……” 大吼如雷,盛南桥勃然暴怒:“一对畜生,两个忤逆,你们真正丢人现眼到了极处,这还有规矩么?互揭隐私,彼此攻讦,手足相残,兄弟阅墙,门风家誉,全叫你们败尽,不用别人来排来踩,光你二人,已经足可将盛家断送!” 盛家兄弟一见者父无名火已动,雷霆威发,不由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吭一声,双双垂手肃立,却是都有一副委屈的表情。辛回天阴沉沉的一笑,极其冷凛的道:“大哥,兄弟与大哥交逾半生,一心为你,拙意或称浅薄,却是要替大哥担负责任,诚尽道义,浪儿话且不论对与不对,大哥总不会以见怪吧?” 叹了口气,盛南桥道:“回天何来此言?你的心意可感,我又何尝不明白此中得失利害,攸关至钜?只是——唉!” 辛回天生硬的道:“大哥,恕我无状,今日之事,我一定要以我的法子来办,即便大哥因此与我割席断交,兄弟亦庶可无憾!” 摇摇头,盛南桥道:“你言重了,回天,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顾虚……” 辛回天毫不动摇的道:“如果将来有什么风言闲语,全由我来肩承,与大哥无涉,天塌下来我先使脑袋顶着,却不能令大哥稍有损益!” 盛南桥十分感动的道:“回天,你这又何苦?” 辛回天形容湛然,一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殉道表情:“所谓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话说到这里,盛南桥嗒然无语,而君不悔也知道就是这么定局了——显然盛家宗师已采取了辛回天的意见,准备车轮大战啦,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谁生谁死,恐怕他们早已心里有底噗! 一边,盛沧犹打算再说:“爹,辛大叔的做法——” 猛一阵挥手,盛南桥厉烈的呵斥:“不必多说,为父自有主张!” 盛沧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咬着嘴唇退到旁边,却是满眼的痛楚,满怀的无奈。君不悔苦兮兮的笑了笑,呐呐的道:“看样子,辛前辈是非要赐教不可了……” 盛南桥没有作答,辛回天抢着道:“没有错,是我要讨教,你小子敢接着么?”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君不悔粗着声道:“我是宁肯叫你打死,也不甘被你吓死,我这边厢忍气吞声,步步容让,前辈你却是咄咄相逼,不依不饶,就算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子,前辈你如此欺人,我除了豁命一拼,实无其他选择!” 辛回天冷冷一哼,目光如刃:“好气魄,好胆量,这才是混世闯道的模样,时辰不早,且下场子见真章!” 076 说着,他自己先来到场中,闲闲位立,两臂微张,姿势倒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对于辛回天,君不悔深具戒心,先前辛回天已亮过一手,他能在君不悔与盛沧的决战关头,于恁般密集的刃锋交织里出入自若,这份功力已弥足惊人,不论他别的本事深浅,就这提纵闪腾之术,已称得上拔尖! 现在,辛回天摆出的架势又是一副振翼翔天的姿态,他虽然只是闲闲的往那里一站,给你的感觉仿佛随时他可以掠空摩云,翩飞九字,气定形闲中,流露出一种压顶的威慑力!君不悔朝前凑近几步,硬梆梆的道:“你,你不用兵器?” 辛回天淡漠的道:“这是我的事,不穷你操心,你要注意的是如何保你自己的命,小子,我的出手可是非常快的!” 就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只这么一个看似村夫的老泼皮,然而口气如此嚣张、声势这等凌人,君不悔暗里咬牙切齿,他娘,真正是孰可忍不可忍! 辛回天两臂轻展,半扬着脸又道:“后生小子,你先出手吧!” 出手就出手,君不悔斗然挥刀,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屑雪花,兜头盖顶罩向辛回天! 于是,辛回天身形轻晃,怒矢般笔直射空,却在腾飞的一刹倒折而回,快如流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束溜冷芒如电,暴取君不悔咽喉! 傲爷刀上扬,君不悔人向后仰,“当”的一声一把银色短剑弹飞出去,他竟被震得一个踉跄! 辛回天“呼”的贴地旋回,双脚疾蹴君不悔腰肋,君不悔刀起似一道晶莹浑厚的匹练,绕体自保,而辛回天回旋身形眨眼腾空,两抹银光已到了君不悔的头顶! 厉吼一声,君不悔的“大屠魂”展现,当刃角刀棱于瞬间层叠四溢,当破空的嘶啸在冷焰流芒里震颤,短剑尽碎,而辛回天双臂择舞,人已变成一个幻影,一个假象,一个以不可思议的快速翻飞出的幻影与假象! 刀锋带起的寒电掣射穿织,辛回天的影子便随着光华的挥闪浮沈上下,飘荡四旋,仿佛有形无质,好像是一团棉絮——一团透明的棉絮! 这时,君不悔才知道他确然是遇上高手了,一等一的高手,什么人能以这种奇异的方法应付他的“大屠魂”?什么人可用这等出神入化的轻身术沽浮于刃锋之外?“八翼摩云”果然不同凡响! “大屠魂”的招式甫歇,辛口天的银色短剑又如陨星的曳尾,一闪而至,这次对准的是君不悔的胸膛! 璀璨的月弧便突兀凝形,月弧里迸射着紫电精芒,那十七道骤涌的光束仿佛若十七道飞瀑,溅玉碎雪般喷刮天地,涵罩穹字,极目所见,尽是二片森寒,一片无所不在的锋刃相连——“天泣血”! 辛回天试着以方才的伎俩周旋,却在贴近的须臾倏退,他只觉得波波的锐劲排山倒海也似当头推来,阵阵的罡气加上阵阵的狂飓窒人口鼻,竟是严丝合缝,不能沽附;一声急促的尖啸出自他的嘴里,像是硬由肺部挤压出来,“八翼摩云”一飞冲天,冲天的同时,已洒落斑斑桃红! 一侧的盛南桥颤声惊呼,如影随形般暴掠而起,半空中伸手架住辛回天腋下,在双双触地的俄顷,辛回天已是身子一软,几乎倒入盛南桥的怀里! 斜刺里一声虎吼,盛浪发了狂一样扑向君不悔,君不悔正在盘算要不要再来一记狠招,扶着辛回天的盛南桥已身形突回,暴起一脚将他儿子踢了个四仰八叉! 盛沧急忙抢近,伸手挽起乃弟,盛浪却猛然抛肩甩开他兄长的挽扶,一连蹦跳着嘶号:“我这是犯了哪一条啦?我替爹爹效命,为长辈报仇,却是错在哪里,曲在哪里,我这样子尽心尽力,未了还挨打挨骂,落得两头不是人,真叫黑天的冤枉啊……” 盛南桥一张脸脸孔铁青,宛如刮得下一层严霜来,他“咝”“咝”自齿缝中出气,声音冷酷寡绝,不透半点七情六欲:“盛浪,好儿子,你要乖乖听爹的话,不准再喧嚣胡闹;爹阻止你的孟浪全是为了你,那君不悔,你绝对不是他的敌手,如今我们已赔上两个,你还非要再加上一个不可么?” 盛浪深知父亲的个性,在他老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却是动了真怒,起了杀机,一发便不可收拾,稍有触犯违悻,就算父子之情,也可能难加抑止,他赶紧安静下来,知机识趣的缩着脑袋窝到一边。 辛回天伤得不轻,左肋间一片殷赤,血水滴滴淌落,把裤管都染红了,他却闷声不响,兀自挺着腰杆卓立,甚至不要盛南桥挽扶。 略略检视了一下辛回天的伤势,盛甫桥沉重的道:“刀口入肉颇深,好在不曾伤及腑脏,回天,我叫两个畜生扶你进去止血上药,且先歇着,这里事情一完,我再来看你——” 摇摇头,辛回天的嗓音沙哑,语气极幽冷:“不,大哥,我要在这里等着看结果,我也要使结果照我们的意思形成,决不能给姓君的丝毫机会;大旗不倒,相信他必无幸理!” 盛南桥苦涩的一笑:“我会尽力——回天,你的伤可得先治!” 辛回天十分坚持:“没有关系,伤势如何我自己知道,这点皮肉之创还要不了我的命;大哥,紧要的是收拾眼前局面,万万不能轻纵!” 盛南桥颔首道:“我省得。” 站着发愣的君不悔猛的一机伶,不错,现在才叫时辰到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弄到此刻方算碰上正主儿,方算按触到目的地边缴吉大叔啊吉大叔,你老这个旧日之约,可真是难以履践! 盛南桥缓缓走近,站住,仔细盯着君不悔望了一阵,神色之间,倒像直至如今,他才把君不悔认清楚一样:“很好,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君不悔,你代表吉百瑞来践行当年之约,你的对像就站在你的面前,这一刻的来临,我们都同样等待得够久了,事情迟早总该有个了断,是不是?” 君不悔吞着口水嗫嚅着道:“我很抱歉,前辈,我真的很抱歉……” 盛南桥冷漠的道:“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本来就是一个争命斗狠的人间世,存亡端赖实力的厚薄,没有巧妙,没有玄虚,所以,也不必抱歉!” 君不悔吃惊的道:“前辈,这件事,前辈恐怕有了误解!” 盛甫桥严酷的道:“不是我有误解,约莫是你不曾把问题的性质弄清楚!” 君不悔忙道:“前辈,晚辈受命来此,只是斗胆求教前辈,在技艺上做个印证,并非搏生斗死,寻仇启衅,这其间大有差别,前辈务须体谅才是……” 盛南桥唇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语调僵硬的道:“这是你的解释,我却并非如此认定,君不悔,你打算折我的名望光你的脸面,更替吉百瑞扬眉吐气,这已犯了武林大忌,违了江湖传规,是决不可容忍之事,道上豪门,保名如同保命,不以生死争之,何得以保?再说——”他又一指那边脸黄加蜡,血染重衣的辛回天,接着道:“你业已开戒见血,伤了我的好友,你创始在先,我自可跟进于后,切磋武功也好,索债雪耻亦罢,今天若是不分存亡,断不甘休!” 077 第二十六章猜透人情冷透心 君不悔忽然涌起一阵悲哀的感触,他不知道是为自己悲哀还是替盛南桥悲哀,这些前辈,这些先贤,这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高人奇士,临到利害攸关的紧要时节,立刻就会态度大变,本性流露,说什么谦怀和蔼,提什么宽宏大量,完全是一片虚伪,半调子儒雅。 忍住肠胃间的翻腾,他非常平淡的道:“前辈,晚辈来意,已再三剖心以陈,信与不信,全在前辈睿智之间,至于辛前辈受伤流血,并非晚辈执意加害,乃是辛前辈相逼太甚,屡施杀着,晚辈若不豁力抗拒,便难以周全,白刃交对,又是性命为搏,谁也不敢稍存退让,晚辈伤了辛前辈固是不该,但辛前辈如伤了晚辈,则前辈又怎么说?” 盛南桥大声道:“那是怪你学艺不精,自取其辱!” 君不悔眼下肌肉跳了跳:“既然这么解释,反过来也是一样;公平较斗,总有胜负,希望二位前辈亦能看开,勿以莫须有之罪名相责!” 盛南桥怒极反笑,喉头带着呼呼的低喘:“你很会狡辩,很懂得推卸之术,但今天任你舌灿莲花,亦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推托不了你应担负的责任!” 君不悔已经准备拼死一战,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横竖不过刀头见血,好歹只是性命交关,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可含糊的,他放松脸部紧绷的肤颜,居然能够侃侃而谈:“前辈,从我一进门,就表明了此来的目的,承蒙前辈惠见,我十分感激,在府上各位的议决下,先是令大少君代替前辈出阵,我幸而小胜。继由不相关的辛前辈咄咄逼战,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算是试手吧,大少君试过了,继而辛前辈,两番轮回,岂不嫌多?我虽同意由辛前辈接第一场,大少君就不抢在前头,大少君既下了场,辛前辈便不应二度挑斗,现在我——受教竣事,前辈又跟着出战,更将一项错不在我的帽子扣上我头顶,其中理之曲直,前辈自然心里有数……” 盛南桥当然心里有数,只不过事到如今,不但要护名,更且要护友,任什么曲直也顾不各了;他形态阴沉,语调僵寒的道:“不管怎么说,君不悔,你是这一切祸患的罪魁,你是始作俑者,所以,在较技论艺之外,我们双方都必须搭上点缀头,血也好,命亦罢,且看彼此的造化了!” 君不悔苦着脸道:“前辈,这可是你逼着我这么做,并非我的本意——” 盛南桥冷然道:“如若你的本事够好,这应该正中下怀才对,除了挫败我,犹能带点足资纪念的成果回去,吉百瑞岂不益发大乐?” 敌了敌发干的嘴唇,君不悔吃力的道:“晚辈候教了……” 盛南桥斜走一步,只是跨了这么一步,那把挣亮透寒的鬼头刀已不知从什么地方变了出来,他随手轻晃,便如圈圈水中涟漪般扩散出波波光弧,刀在他掌握之中,似是能随心所欲的挥洒出万种火光、千般林泉! 又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傲爷刀正举当胸,双目不敢稍瞬的凝视着对方,几几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盛南桥静静的握着刀,静静的站立不动,意态悠闲安详,但在那种毫不亢烈的架势中,却散发着强烈的酷厉气息;淡淡的花香依然,周遭的景致柔婉,却再也没有先前所盈育的平和互谅味道…… 君不悔全神贯注,力透四肢百骸,在这一触即发的等待前夕,他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血液在体内的奔流声,甚至,他也能感应心底的呐喊,手上傲爷刀的颤动,傲爷刀似乎是在向他细语,呢呢喃喃的抚慰着他震悸的情绪。 手心在出汗,君不悔握刀的五指骨节突凸,隐泛青白,而刀柄在冷硬中仿佛透出一股柔柔的温热,温热传进他的身躯,人和刀便宛似连成一体了。 盛南桥还是没有动,还是从容的站立原地,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呢? 君不悔纳闷的思忖着;小心翼翼的缓慢透出一口气—— 刀就来了,访若它原本就指着君不悔小腹的部位。 足尖点地,君不悔暴退三尺,“大屠魂”立时展现! 盛南桥根本不闪不躲,他的鬼头刀炫耀之下宛似在虚空中雕刻出各种各形的晶体,有成排的钻菱,有浑圆的弧月,有掠尽的星角,也有疾矢般的雨芒,这些旋掣纵横的晶体,迎向君不悔的锋山刃流,配衬着迸溅四散的冷焰火花,盛南桥连攻连进,君不悔却节节退到七步之外: 带伤观战的辛回天忍不住大声喝彩:“好!” 盛沧盛浪兄弟虽不敢随便吆喝,却也不禁喜形于色,精神大振,只这一较手,功力深浅已显出,到底姜是老的辣啊! 于是,君不悔的“天泣血”跟着出手,十六道虹光宛如十六条决堤的长河,怒涛奔浪,聚而又散,青蓝色的光华像是涵盖天地,极目所见,尽是那般茫然一片了。 盛南桥一样不曾做退避的打算,鬼头刀刹时卷起寒波似云,锋刃闪腾流电如带,在浑厚精亮的莹彩层叠下反迎而上,而风雷之声隐云九天,气势之凶盛,劲力之沉猛简直无可比拟: 君不悔的身形不住摇晃,脚步走斜,手上的傲爷刀弹跳晃荡,似乎随时都有脱手飞去的可能,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种天气,居然已经汗透重袍!辛回天猛一拍手,大叫道:“再有一击,大哥,即省百年之忧!” 盛家兄弟更是兴奋,盛沧还勉强沉得住气,只是满面欣喜之色,盛浪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雀跃之情,近乎忘形! 于是,盛南桥忽然步法倏变;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围绕着君不悔四周旋转,由于他的动作太快,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飞旋,又似几十个身形在环接,就在这样的回绕中,刀出叉闪,宛同暴雨狂雪! 这一式刀法,是盛南桥最最精湛的绝技杀着,名叫“千魂人家”,出招以来,向不失手,虽未取足千魂,却也埋葬不少活人了! 当然,盛甫桥已经不打算让这个挑战者活着回去,他要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千魂人家”展现之下,又何在乎多添一缕冤魂? 君不悔身临其境,顿时彻悟人家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是真想要他的命了! 在那鬼魅般飘忽的影子旋回下,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锋芒交汇里,君不悔蓦地立定不动,将他全部的神,全部的意志集中一点,再将全部的力道聚于双臂,由双臂贯注于刀身,尤其加上他全部的祈祷,碎然平刺而出——像是一道从穹幽劈落,盘古开天的巨大雷电,像是一抹启人混饨,照亮心灵的神光,更似果报的诅咒,创世前灭绝的烈焰轰腾于一刹,一刀刺出,风云色变、地动山摇! 078 “大天刃”吉百瑞曾将他浸淫大半生的刀上心得撷其精华聚成三招绝式,这三招刀法,亦是所有刀法的巧妙总汇,虽千变万化,不离万流归宗;三招绝式各有名称,叫做“大屠魂”、“天位血”,然后,就是他现在施展的“刃无还”,三招相较,自然是一招比一招凶狠,一招比一招寡敌,到了“刃无还”,也就真是刃出之后,或是敌不还,或是己不还了! 回旋的身影淬然停顿,由几十个幻象回现为漫空的寒彩亦立时消散,只剑下盛南桥一声折制的闷哼,这位刀中之圣身形斜偏,在沾地瞬息又的摇立而起,这一挺身,却带得脚步踉跄,噔、噔、噔倒退出好几步远! 殷红的鲜血自盛南桥肩头滴落,坠在青石板的地面,滩散成一朵朵暗赤的血花,不艳丽,不刺眼,是一团团,他抬抬腿,示意两个儿子站起来,接着才吁了一口气:“只是肩膀上受了点伤,一刀之割,老皮绽裂些许而已,不严重……” 虽是一刀之割,虽仅老皮绽裂些许而已,然则这一刀却不啻割在他的心肝,他的灵魄之上,这一刀,分清了胜负强弱,判明了修为深浅,审断出一宗十几年不曾了结的悬案,更砍缺了他半世的英名美誉,一刀之割,终生难弥! 辛回天的双目凸瞪,光芒如血,他咬着牙道:“这一刀,就要姓君的拿命来填!” 盛南桥沉沉的道:“不急,回天,不急;事情并未终结,我们且看是否仍有目转余地……” 对面,君不悔默默站立不动;他没有受伤,但身上衣袍却有七处裂口——这七处裂口,自然是盛南桥的杰作,可是他们双方都明白,这决不是盛南桥有心留情,或执意相饶,乃是彼此问功力较试,盛南桥只,能做到划破敌人的衣袍的限度而已,正如同君不悔的倾力攻击,亦仅能伤到对方肩头一样,这一场拼战,是谁也没有让谁,谁亦不曾有所保留,大家全豁上了! 盛家兄弟分别站立起来,盛沧眼含痛泪,啼嘘无语,盛浪却是满面激愤,不克自己,兄弟二人神情不同,有一点却无二致——皆是一副要替老父拼命报仇的形态! 辛回天目注君不悔,嘴已在对盛南桥说话,声音非常细微:“大哥,你的心意与我正同,为了太哥的名声威望,此子断不可留,但是,还要大哥看得开,拉得下脸来才能成事!” 盛南桥的声音含混:“你是说……” 屋晓得自己这位大哥是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也不由辛回天不担起这副担子来,他轻咳一声,用一种迫不得已的口气道:“姓君的刀法颇为阴狠,且有独到之处,连大哥在内,我们业已三战三败,大哥和我还挂了彩,照这情形看,以一对一我们都不是敌手,然则,以四对一则绝对稳操胜算,只要大哥肯破除情面,暂时忘却武林传规,我们四个并肩子上,包管能把姓君的摆平!” 盛南桥双目半开,怔忡不语,眉字却深锁着——他不是不好意思这么做,老脸已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只是在考虑,成功与不成功的后果该如何收场? 辛回天又小声道:“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大哥,为了确保你我百年英名,已顾不得其他,好歹毒上这一遭,便永绝后患,不虑张扬!” 旁边的盛浪也急切的道:“爹,你老人家要当机立断,眼下除了辛大叔所说的话,再无良策,时机稍纵即逝,爹要快拿主意,一待姓君的破围而出,就再也封不上他的嘴了!” 辛回天紧迫的问:“大哥,我们上——” 盛南桥闭闭眼睛,几乎不易察党的点了点头。 辛回天正向盛家兄弟示意准备动手,回廊折角处已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人影映现,乃是四五个健仆丫鬟簇拥着两位女子,一个是满头华发,富富态态的老妇,另一个青丝如云,体态轻盈,面貌更是姣好端秀一说来不是外人,竟是已与君不悔腰违多日的方若丽! 一行人匆匆来近,那老妇面露惊慌焦的之色,未达阶口,已抢越两步,口里在颤生生的呼喊:“沧儿,浪儿,你们的爹与辛大叔怎么说叫人伤了?伤得重不重?可把我急坏啦!” 盛沧盛浪兄弟不得不赶忙迎前,将母亲扶住,盛沧表情尴尬的道:“不关紧,娘,爹和辛大叔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盛者夫人不由连连跺脚叹息,目光四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火爆脾气,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平心解决,非得动刀动枪不可?伤了别人或伤了自己,都不是戏耍得的!” 盛浪扶着老娘的手臂,却不让人过去:“娘,你老放心,不会有什么事,这里的问题爹与孩儿们自当快快了结,娘还是请回吧……” 盛老夫人一抛手道:“不行,已经闹得血糊淋漓的了,你犹敢诓我没有事?怎么才叫有事?还非得出了人命方肯罢休?你两个别拦我,我一定要问问清楚!” 板着一张面孔的盛南桥这时不得不开口了,他干咳一声,故意把嗓音放重,以增威严:“老太婆,是什么人多嘴快舌跑到你跟前传这些谈话?这是男人的事,妇道人家不明就里,休要纠缠扰搅,你们且先进去,等一歇我自会将这来龙去脉给你说个明白!” 盛老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她一见盛南桥半肩染血,面色透黄,忍不住机伶伶的一哆嗦,跟着号出声来:“我的皇天,老夫子呀,你看看你这副熊样,一肩挂的血,满脸染着灰青,眼瞅着和个死人只差了那么一口气,可恨犹自逞强,风干的鸭子偏是硬嘴;老头子啊,你这大岁数,先求的是个颐养天年,百事和泰,次求的是个无灾无病,谋个善终,你却哪一桩都不想,哪一样都不顾,端端要去卖狠使狂,表那血气之勇,老头子,你如今的年纪可比不得往昔,我更不稀罕你在我面前扮好汉、称英雄,数十载血肉江湖,我看怕了,过腻了,你还和什么后生小辈争什么强弱,较什么长短?莫不成越活越回去了!” 盛南桥吃老妻这不管人前人后的一顿数落,难免脸上挂不住,他大喝一声,厉色道:“你是怎么了你?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在这里同我罗嗦,如何做人处事,我自有主张,岂容得妻妾干涉!” 盛老夫人平素里似乎不怎么含糊她这位身怀绝技的老公,因此任是盛南桥面如秋霜,发雷霆之威,她也毫无畏怯退缩的打算,反倒冲前几步,一手叉腰,一手差点指上丈夫的鼻尖:“老不死的,你以为摆出这副脸色给我看就吓着我了?你尽早给我收回去,别人怕你那把破刀,我老婆子连正眼都不屑瞧,你砍龙砍虎,莫非还敢沾我一根毛?怎么着?你横了心要作死,我拦你劝你尚且错了?你不想要命,我们这一大家口却还不打谱做那寡妇孤儿!” 盛南桥气得竖眉突目,额暴青筋,却真正是奈何不得他的浑家,盛沧与盛浪兄全窝在一边,只剩下好言央劝的份,甚至连一向跋扈狂妄的辛回天,亦闷声不响,鼓不起胆量帮腔,形势竟闹得十分窘迫。 另一侧,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方若丽也愕然瞪着君不悔,两个人都极为意外,极感突兀,此情此境,怎会相遇于这么一个绝对设想不到的地方?盛老夫人又在气哼哼的问话:“老不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和人家动手,对方又是何方神圣?你们几个僵在此地又有什么打算?俗语道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一方让步,事情也闹不起来,看眼前光景,你们这几个像是有火并硬豁的意思?” 盛沧在旁低声下气的道:“娘,你老少操这份闲心吧,一切自有爹来作主,包管出不了岔……” 重重一哼,盛老夫人叱道:“你们父子三人一个鼻孔出气,我不听这些,叫你爹给我回话!” 079 盛南桥僵着脸孔,忍着窝囊,憋住心头一口闷火,直直板板的道:“好,你要问,我就给你说分明,只不过在你知道事情始未之后,不要再来横阻竖拦,也好叫我们放开手解决问题!”他浑家亦非等闲,先不答应什么,只催促着道:“我这里听着——你倒是快说呀!” 盛南桥僵硬的道:“多年以前,武林中有个擅长使刀的名家,号称‘大天刃’,名叫吉百瑞,大概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 盛老夫人惊讶的道:“他不是曾经约斗过你吗?后来却又失约未到,下落不明,好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啦,怎么着?眼下的事可与吉百瑞有牵连?” 盛南桥大声道:“姓吉的当年之所以失约,乃是因为遭人暗算,功力尽失之故,但他找我比试的念头却一直耿耿于怀,从未稍忘,他本人虽然难偿夙愿,却处心积虑调教出一个衣铱传人,于是隔多年的今天寻上门来要欲同我比手过招——” 盛老夫人朝着君不悔一撇嘴:“就是那个看起来木纳老实的后生?” “木纳老实”四字人耳,盛南桥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他冷冷哼了一声,双眼翻动:“人不可貌相,老婆子,老实不老实岂是单凭一眼的印象?这小子玩起刀来风急云变,流血割肉如同家常,心狠手辣得紧,你看看回天,再瞅瞅我,就全是这小子刀下杰作,木纳老实的角色会这么歹毒凶残?” 盛老夫人愣了片歇,才低声道:“老头子,你是说……连你和回天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脸一热,盛南桥却又不能不承认这铁铸的事实,他扁着嘴唇,显得相当吃力的道:“若是我们赢了,会是这副德性?” 靠近了些,盛老夫人道:“既分胜负,你们双方仍然僵持原处,又是个什么意思?” 微微一窒,盛甫桥含混的道:“我们是防范那小子不存好心,借着赢家气焰,另有企图……” 盛老夫人一愣之下立时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较技试艺,争的是一个高低,搏的是一个强弱,赢就赢了,输也认了,居然还这么不甘不休,赶尽杀绝?我倒要问问他,那吉百瑞是如何调教他,吩咐他的?给了鼻子长了脸不是?莫非真认为我们盛家就这么好吃好欺,能以任人宰割!” 憋了老久的辛回天,节骨眼上搭了一句:“是,大嫂,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老夫人愤然道:“待我来问他,是不是争了名还想要命?若这是吉百瑞的意思,我就叫吉百瑞永世不能做人,如是这后生自己的主张,我盛家上下一十九条性命便摆在这里,看他如何收了去!” 一边的盛浪知道这一问很可能便会露出马脚,他赶忙拦着道:“娘不必问了,这姓君的正是安着这么一条狠心,妄图将我盛家大小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此等冷血之辈,何须与他徒费唇舌?围而歼之,最为快当!” 盛老夫人肥胖的两腮往上吊紧,眼皮下的肌肉不住跳动,声音亦变得尖锐了:“倒是看不出,表面上这么一个敦敦厚厚的小伙子,却偏有一副蛇蝎心肝,他伤了你爹与辛大叔,原是较技之后的惯常结果,我本已不打算追究,以免仇怨越深,更落人一个输不起的话柄,然而此子竟不以挫人名声、扬已锋芒为满足,犹待进一步流血残命,这种不留余地的恶毒心态,却是断断不可原谅,他要欺盛家无人,我就要他知道他算什么三头六臂!” 盛浪暗中高兴,表面上仍然一派委屈之状:“娘说得是,姓君的虎狼其性,决非善类,若不抑止他的凶焰,则血刃之下,我等何得幸免?不是我们嗜血好斗,这乃是保命自卫的唯一手段啊……” 辛回天紧接着道:“大嫂且请回避,此处之事,大哥与我、沧浪两儿自有担当,必对大嫂有以交待!” 盛老夫人狠狠瞪了君不悔两眼,气恼之中还带着几分婉惜:“真想不到,卖相如此憨厚的一个年轻人,居然是一尊凶神!” 说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正待朝回转,廊阶上,方若丽突然开了口。 “大娘,侄女的意思,大娘何妨问问那姓君的是否确实有这个赶尽杀绝的打算?断事判情,不该只听一面之词,总要两边查询过方称公允,直到如今,人家姓君的还不曾说过一句话呢……” 刚刚准备挪步的盛老夫人,闻言之下先是怔了怔,接着又频频点头,连声道:“有道理,小丽,你说得有道理,那小伙子可不是没开过口?我差一点就疏忽了,对,好歹我也该亲自问个明白,他要真要有这种恶毒存心。便是生死自找,怨不得我们——” 方若丽目光只盯在盛老夫人脸上,不敢稍稍移动:“反过来说,大娘,姓君的如果并没有这样的意图,就不能冤屈了人家,也正好借此化干戈为玉帛,双方鸣金收兵,求个吉祥和气,皆大欢喜!” 盛老夫人笑道:“乖小丽,你出的主意真叫好,我这就来问问明白 就因为方若丽临时插进这么几句话。使得整个形势大变,气氛也立趋缓和,从盛南桥以次,盛沧还能保持从容,辛回天与盛浪不禁脸都绿了,连盛甫桥亦深深皱起了眉头,意含责怪的瞪着方若丽。 盛老夫人回走几步,尚及发话,盛浪已往他老娘面前一站,却怒冲冲的朝着方若丽喝叫:“小丽,你算怎么回事?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姓君的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帮着他说话?胳膊时子往外拗也不是这么拗法!” 方若丽不气不恼,只陪着笑,婉婉柔柔的道:“盛二哥,你千万别误会,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家好,这个人如若有心逞凶,等他亲口表明,我们杀之无憾,今后谁也不能说长论短,给我们按帽子,万一他没有这种心思,就犯不上大起干戈,亦可避免双方可能的伤亡,两全其美的事,又为什么不做呢?” 盛浪怒火暴升,粗厉的咆哮:“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们的判断决不会错,只有歼杀姓君的才是唯一自保之途,其他全叫扯淡!” 这一喧闹,把个盛老夫人惹毛了,她面孔一沉,嗓门都变了调:“小畜牲,你红口白牙在吐些什么浑话?为娘要分个清白,问明底蕴,把事情曲直作个论断,一则不让你们父子背上以众欺寡,血手逞凶的骂名,二则说不定可以消弥争瑞,止息杀伐,这一番苦心,难道你叫做扯淡?辛而是小丽提醒了我,才使我想到这步棋不能不走,光凭一面之词下定论,确然难算公允,小丽的话很有道理,你冲着人家叫嚣什么?简直毫无教养,莫名其妙!” 盛浪黑脸泛赤,犹自争辩:“娘,这怎么能怪我?原本定规好的做法,小丽却插进来瞎搅合,口气偏又向着外人,这不是窝里反么?她——” 盛老夫人连老公的帐都不买,儿子则更不在话下,她猛一把推开了盛浪,发起主母的雌威来:“住口,给我滚到一边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老太婆不哑不瞎,更不是白痴,怎么一码事我自己辨得出,你这畜牲再要多嘴,我便家法侍候,到时别怨为娘的不给你留脸面!” 于是,盛沧暗扯了乃弟的衣角,抛了个眼色,盛浪这才悻悻退下,一边嘴皮翁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事到如今,连盛南桥都不能再加拦阻,辛回天就益发没有辙了,他深知自己这位大嫂外和内刚的脾气,不动无名便罢,一朝真个起了性子,什么麻烦都敢担当,而且没有了断决不甘休;盛南桥表面是一家之主,威严十足,遇到节骨眼上的事,却也不得不听他老婆几分,盛南桥皆是如此,他做兄弟的还有什么皮调? 080 第二十七章持其理毋暴其气 盛老夫人走前几步,清了清嗓子,丰腴的一张满月脸上却是毫无笑容:她上下端详过君不悔,口气带着几分僵硬:“你说,你是叫君什么来着?” 君不悔微微躬身,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君不悔。” 盛老夫人“嗯”了一声,吊起双眼道:“方才,你也听到我们家的人说的话啦,说是你打谱乘着拔旗夺魁余威,把心一横,要对我们盛家人来个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君不悔神情异常端肃的道:“上有天,下有地,老夫人,我君不悔可以对着天地发誓,若是我有一星半点这样的恶念,便叫雷电殛之,神人诛之,这种莫名其妙的企图,我连想也没想过!” 盛老夫人重重的问:“此言当真?” 君不悔正色道:“老夫人,在下所陈,句句全是实情,请老夫人明鉴——如果在下有意逞凶,为什么却一直站在这里不采行动?为什么任凭府上诸位再三污蔑并无答辩申诉?” 盛老夫人仔细的道:“你倒告诉我,为的是什么?”君不悔极其诚恳的道:“在下至今未曾施以横暴,乃表示在下根本无此居心,在下既然无此居心,则事实胜于雄辩,又何须加以争论?在下默而以息。府上诸位却不依不饶,大有置之死地而后快之意,群舌滔滔,皆是欲加之罪,还望老夫人洞察秋毫,勿使鲜血溅流于误解或栽诬!” 盛老夫人寻思片刻,又道:“如你所说,则为何事毕之后,你仍未离去?” 君不悔苦笑道:“府上诸位环伺四方,去路已绝,若将强闯,必得动武见血,就是基于此项考虑,在下才再三容忍,不便突围。” 盛老夫人头也不回的提高了声音:“沧儿,这君不悔所说,可是实情?” 盛沧目光垂注地面,脸上表情复杂,迟迟疑疑好半晌没有答出话来,盛浪怒瞪了他兄长一眼,抢着道:“一派胡言,完全是昧心之论,你老人家休要听他瞎扯混论——” 盛老夫人怒道:“我不是问你,你少给我罗嗦,沧儿,你是怎么啦?莫不成碍着谁吓得你变聋变哑了?为娘在问你的话,你没听到?” 憋了这一阵的盛南桥,闻得浑家语中带刺,老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一声,沉沉的道:“老太婆,你也不是包青天,难道说还真要把咱们家的侧院当成皇公堂,在这里铁面断案?牝鸡司晨,最是逾份逾矩,你管的事未免多了点吧?” 哼了哼,盛老夫人毫不客气的给老公顶了回去:“做什么总该有个道理,分个是非,若是为了你们爷儿三好的事,就更要清楚明辩,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不仁不义的恶名,你们父子着想抢着顶,我老婆子还不乐意,盛家犹待传宗接代,延世子孙,可不能叫别人在背后点破了衣裳!” 盛南桥气得重重一跺脚,却好半时反不上话来,只背着双手到一边,呼吸粗浊得宛如在拉风箱。 盛老夫人恍同不见,又提高了嗓门:“沧儿——” 疾步趋前,盛沧面庞泛白,神态惶然,期期文艾的回应:“娘,孩儿在……” 盛老夫人吊着脸道:“为娘还在等你回话呢。” 暗里咬咬牙,盛沧被逼不过,只有硬着头皮道:“是,娘,那君不悔说的,多半是实情……” 盛老夫人毫不放松,紧接着问:“那么,不是实情的又是哪些话?” 窒噎片歇,盛沧的白脸又透了赤,他仿佛在和自己挣扎:“娘,儿的意思是,君不侮所言,全是实情……” 沉默了一下,盛老夫人才道:“这样说来,是人家并没有包藏祸心了?” 艰辛的吞了口唾沫,盛沧呐呐的道:“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也不曾有此暗示……” 点点头,盛老夫人道:“是咱们家的人拦着人家,不让人家走,也是咱们家的人,想找个借口把姓君的处置在这里?” 唇角连连抽搐,盛沧低头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喉间更像梗塞着什么:“回娘的话,这不是儿子的主意。” 冷冷一笑,盛老夫人道:“我知道是谁的主意,可恨你老子平时威风八面,翻云覆雨,偏生耳根子软,经不得几番撺掇,就天晕地暗摸不清东西南北了,也不寻思寻思,人家的点子对不对?未了是待送他上高台抑或下阴沟!” 真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话)中的画(话),明着数落盛南桥,暗里却指责辛回天,辛回天饱经世故,多历风霜,老嫂子的意思如何体味不出?他的容颜不禁十分难看,却强自按捺着,闷不吭声。盛南桥到底过意不去,帮着老友开腔道:“你也不必指桑骂槐,这件事怪不得回天不平,后生小辈,居然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明着上门叫阵,这还成个规矩么?痛加惩罚,严为处置,此例一开,将来人人皆可仗艺启端,个个全来要求比试,咱们还有安宁日子过么?杀一儆百,才是断绝后患的良策,回天是为了我盛家打算,不能错责于他!” 盛老夫人板着脸道:“不管回天是个什么心思,却也不该失了原则,混淆情理,老头子,我只问你一句,人家君不悔是不是代表吉百瑞前来以礼求见,按仪讨教?” 盛南桥略为犹豫,相当勉强的承认了:“不错。” 盛老夫人又道:“你也答允君不悔的比试要求?” 盛甫桥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只有更勉强的颔首道:“我答允了。” 不知怎的,盛沧突然起了一股冲动,脱口接上来道:“娘,爹还说过君不悔是个知情达理的后生,说人家以礼求教,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并且夸奖君不悔虚怀若谷,冲和自抑,不愧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儿子在败了头一阵以后,爹还训勉儿子要以此自惕,低厉奋发,苦学不倦,将来才有功成名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说,爹对君不悔最初的印象应是很不错的……” 盛老夫人冷冷的道:“后来怎么就变了?” 盛沧鼓起勇气道:“怕是盛家连遭挫败,传扬出去有损爹的威誉……” 盛老夫人火辣的道:“便为了这点虚名之累,就打算杀人灭口?” 盛沧不敢再说,垂手退后两步:“娘亲明鉴。” 这时,盛南桥神情古怪的瞪视着自己的儿子,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颜面受损后的那种羞恼,他怔怔的望着盛沧,眸心眼底,似乎有许多颖悟,许多感触,许多他以前不很了解而现在却豁然贯能的意念,于是,他深深长叹,盛沧冲着老父“扑通”跪下,以额碰地:“爹,爹,孩儿不是有意触犯你老人家,更不敢与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孩儿有话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说,不得不据实而陈啊……” 一侧的盛浪破口大骂:“不孝的东西,爹算是白疼你几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于爹,也不怕天打雷劈?真正吃里扒外,数典忘祖!” 忽然,盛南桥暴叱如雷:“浪儿住口!” 081 就在盛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赚了个熊”的一愕里,盛南桥大步向前,一把将盛沧扯起,面对面的正视儿子,盛沧愧赦的不敢抬头,盛南桥却扶着他的双肩,流露出少见的慈父情怀,有些伤感,又竟恁般的和蔼宽慰:“沧儿,不必难过,也不必自责,为父了解你,自小你就是这样,仁厚、明理,富正义感,但凡认为不平之事,你从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总要说,总要求个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辩的只乃是非,不是要悖逆亲情;沧儿,今天你的做法没有错,或者时机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却已经表露,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沧儿,但为父亦非狠毒,你娘说得对,虚名所累,要看得开它,谈何容易?爹的行径虽然略嫌自私,亦是为了盛家名声打算,想你多少体谅为父苦衷一二吧?” 盛沧双眼发红,语声哽咽:“爹,爹啊……” 盛老夫人吁了口气,大声道:“老头子,算你见机得快,心眼儿尚称活络,不曾硬朝牛角尖里钻,否则真要害死人啦,这档子事,就此拉倒吧?” 盛南桥沉重的道:“回天,请你谅解,妻儿所见,亦非无理,我们兄弟就多少委屈点吧。” 辛回天面无表情的道:“全凭大哥做主便是。” 这时,盛老夫人又对君不侮道:“我们这样子做个交待,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君不侮抱拳当胸,形色谨敬:“多蒙老夫人仗义执言,大少君体恤宽谅,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尽,永志于心。” 盛老夫人淡淡的道:“你也不用客气,是非原就不能蒙混,有此结局,相信你亦应该满意了,君不悔,恕我们不留大驾,尚请自便。” 欠欠身,君不悔道:“就此告辞,再谢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来,他的视线与廊阶上的方若丽相触,方若丽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娇嗔味,同时,好像在给他传递一种信号,一种他自认可以领悟的信号。 等到出了盛家大门,君不悔才算放下心头那块大石;一路上没有人拦阻他,也没有再生任何伎节,就这么安稳的走了出来,送他出门的,还是原先那个仆人,以及盛家上下无数双神色错杂的眼睛。 当然,在未后的一段的反应里,盛府诸人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涩,但君不悔却不以为怪,也不以为件,在把人家一个大好宅第扰乱成这等模样,又历经动武流血之后,再有涵养的居停亦无从故示亲切友善起,能不恶言相向,怒目以对,业已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门阶,君不悔不由略显犹豫,刚才方若丽那一瞥里,她明是有所暗示,他认为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见面之意,但在哪儿稍候见面呢?总不能就在盛家门前,亦不会在街巷之间,四处张望,他干脆来到对面一户人家的院墙折转处,倚在壁角端候玉人驾临。 这片刻里,他的心情很宁静,宁静得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并没有等候多久,君不悔尚未看到方若丽,却先闻到那股子淡雅又纯净的芬芳,馨香一阵,方若丽才气吁吁的转了过来,正在满脸焦急的引颈探寻—— 君不悔赶紧直起腰身,冲着人家美娇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乱中却只双手舞动,竟像做势欲攫的功架,倒是吓了方若丽一跳! 待弄清君不悔的意思,方若丽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过来一把拉住君不悔的左腕,低促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君不悔唯唯诺诺,随在方若丽后面亦步亦趋,没有三转两转,来到一麾围墙坍塌,满眼荒芜的废园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么人家弃置的宝居,瞧那花亭水榭,假山残颓不堪,却仍留有当年巧雅华丽的痕迹,只是如今人去楼空,竟变得恁般被凄然,难得方若丽怎么会找到这么一处所在,却确实是适宜说话的“地方”。 拉着君不悔走到园中凉阁里,方若丽也不管石凳上满布泥尘,先按着君不悔坐下,自己也打横落坐,她且不开口,两眼定定的凝视着君不侮,宛如要在君不悔的脸庞上找回这一阵子失落的辰光,要在君不悔的双瞳底搜寻可能隐藏着的什么私密。 被方若丽这一阵细瞧,瞧得君不悔心头忐忑,面孔发烫,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扭妮与尴尬,他陪着笑,不知怎的舌头竟有些打转:“呃,小丽,可有些日子不见了,这一阵还好吧?” 方若丽冷冷哼了一声,扬起眉梢:“我们的大英雄,大勇士,你也知道你已经不告而别好多天啦?从你突然失踪的那一日起,你晓不晓得把我们全家上下急成了什么样子?不但家里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寻找你,爹更到处托朋友,央关系,请他们务必帮着留意查访,这边厢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却万不料你老兄居然悠哉游哉,提着你的刀片子上了‘顺安府’,更偏偏找到我盛家怕伯家门口堂皇叫起阵来,你,你真会触大伙的霉头啊!” 君不悔苦笑着道:“小丽,老实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盛南桥家里,至于你与盛家尚有渊源,对我而言,越发是没边没底的事,天下哪来这么些巧合?我要求教的对象刚好又是你们家的亲友?然则事实硬是如此,这,这岂非机缘拢凑得太也不幸?”方若丽悻悻的道:“你就不会多用用脑筋?我早就向你说过,爹在‘顺安府’有一位名头极大的好朋友,又有钱又有势,我还提起哪一天带你到他家去住些日子,不但可以吃饱逛足,搂几文零花银子亦不在话下;我一再点明了,你却听不入耳,不把我的话往脑子里记,现在可不又出了继漏?千家万户你不挑,愣是闯进了盛家大门,闹出这么一个结果,你,你就不替我爹娘想想为我想想?” 君不悔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吃力的道:“你先别生气,小丽,不错,你是提过有这么一个亲近长辈住在‘顺安府’,可是,你一直没有说明你这位长辈姓什名谁,宅第座落何处,我又如何知道我要找的人便是你的这位尊长?天下事,巧到这个地步,亦未免有些离谱了!” 小巧的嘴唇一抿,方着丽佯嗔道:“亏你还好意思分辩!我问你,若是你早知道盛家伯伯和我们的关系,你又打算怎么办?” 略略迟疑了片刻,君不悔坦然道:“如果知道中间这层牵连,我会事先与你商议定当,再上门请益,原则不可更易,方式却尽量求其婉转,总之怎么做不使你为难,我便必然怎么做……” 方若丽自是明白君不悔的苦衷,上命所遣,为情为义,皆难以推倭不前,要他打消原意,不啻陷之于忠信两失的境地,这便是害他了,如今有此一说,虽然仍欠圆满,却足见君不悔直心直肠,未藏机识,到底还是个血性汉子,而且,总还是顾念着她方家;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慢吞吞的道:“这几句话,倒还中听;前早你提起要到‘顺安府’办事,要去了却一桩心愿,就是这档子麻烦?” 君不侮点头道:“就是这件事,吉大叔的嘱咐,不能不办。” 方若丽忽然又提高了音调:“君大哥,就算你急着要替你吉大叔偿还心愿,也不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人吧?你明说了,莫非我们会使绳子拴着你不让你去?你不想想,身上带着伤,体气又那么弱,就这样猛古了不见了人,我们慌不慌,焦不焦?你光顾自己,一点也没有为我们设想——” 把位置挪近了些,君不悔放低声音:“小丽,你是真不明白,抑或故意装迷糊?” 呆了一呆,方著丽不由怒火上升:“君不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该明白什么事,又几时故作迷糊来着?” 轻咳一声,君不悔忙道:“稍安毋躁,小丽,我一说你就清楚了,我问你,在我失踪之后,你们有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082 回思着,方若丽满脸迷惘的摇摇头:“没有呀,一切都和平时相同,只有你房里少了你这个活人!” 轮到君不悔纳闷了,他急切的道:“我住的房间里也没有异状,譬如说桌翻椅倒啦,窗户破裂啦,地下的血迹啦等等……” 方若丽没好气的道:“你说的不就是一场打斗后的残局吗?假如你房里凌乱到这个地步,我们还会看不见,还会没有反应?你的房间可整齐着呢,干干净净,一切如常,别说没有桌翻椅倒、窗户破碎的情形,就连你床上的被褥也折叠得有棱有角、一丝不乱;君大哥,你要嘛就说真话,要嘛不说,编故事给我听,我已不是那个年龄啦!” 用双手捂着面孔,君不悔懊恼的低叫:“厉害,委实厉害,这些人真个称得上阴毒……” 方若丽也觉得君不悔是遭遇过什么屈难,不像是在编故事哄她;轻柔的拍拍君不悔的大腿,她细声细气的道:“君大哥,你别烦,把实情告诉我,让我帮你琢磨琢磨,难道说,在你离开我家之前,还被什么人狙袭过?” 捂脸的双手使劲一搓,君不悔恨恨的道:“狙袭?小丽,你未免说得太轻松了。这不是狙袭,他们是打算要我的命,一上手就冲着致死的地方来,根本不留余路,可谓招招狠绝,式式歹毒,要不是我反应快,还有那么几下子保命的方法,恐怕早吃那干人熊丢到乱葬岗去喂了狗啦!” 起了声干呕,方若丽又惊又悸:“到底是哪些人这么心黑手辣?君大哥,你认不认得对方?” 君不悔错着牙道:“当时虽不认得,事后还忘得了?那晚上——就是我无端情绪不宁,你来陪我聊了大半宿的晚上——你也只是前脚才走,他们后脚即到,还是一对夫妇,男的叫骆干、女的叫马秀芬,号称什么‘骆马鸳鸯’,又叫什么‘骆煞马绝’,是专门干杀人领赏营生的两口子,这两个牛头马面一进门,没几句话就开始了他们的催命勾当,真是狠呀,夫妻同心,一鼓劲的待送我上道,幸亏我拼力抗拒,破窗突围,才险险拣回了老命,只差那么一半步,就叫他们活坑了!” 方若丽大睁着两眼:“就在我家后院,在你住的那间房子里?” 君不悔气愤的道: 一可不是,我就不明白,两边打了好一阵子,声响也不小,偏偏没有人过来查看,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府上各位,全像吃了蒙汗药迷睡晕死啦,这还不怪,怪的是第二天居然丝毫痕迹不留,把那间房子收拾得如此平整周齐,不透异状,你说这般人用心多密,行事多狠!” 方若丽霎动眼睛,似有所思的道:“君大哥,那什么‘骆马鸳鸯’怎会巴巴找到你头上下此毒手?你以前可曾得罪过他们?或是与他们间接结下梁子?” 君不悔道:“我根本和这一对夫妇素昧平生,三鞭子打不着,八竿子捞不着,何来恩怨可言?他们彻头彻尾就是两个以宰人为业的杀手,何须另找行凶的借口?只要有人出银子委托,自然六亲不认,上扬开刀,对方与他们有没有结梁子,全不算一码事……” 方若丽谨慎的问:“那么,你可知道是谁委托这两个人来谋害你?” 额门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君不悔的声音并自齿缝:“说出来你也不会意外,委托他们下手的人,就是“聚魂刀”顾乞,你的那位顾大叔!” 身子倏然一震,方若丽惊窒的低呼:“竟然是他?” 君不悔老大不高兴的道:“看样子你还不大相信,我不喜欢这顾老乞没有错,却不致于含血喷人,栽他的脏!” 连忙展现一脸的情笑,方若丽柔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多少有点突兀的感觉,君大哥,你却是如何得悉那背唐主使人的底蕴?该不仅仅是靠臆测而已吧?”君不悔闷闷的道:“这种事怎能端凭臆测?我当然有依据——乃是那‘骆马鸳鸯’亲口相告!” 方若丽沉吟着的道:“奇怪,照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极少会透露雇主的名姓,他们却大大方方的明说了,这又是代表什么意义呢?” 唇角一撇,君不悔气不顺的道:“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这一行规矩,不但不作兴透露雇主的底细,连他们自己的出身来历亦不能稍有泄露,然而这两口子却毫无忌讳的告诉了我,你要问是什么原因?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自认吃定了我,业已把我当成个死人看待,对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不能讲,不可说的?” 僵默了一会,方若丽喃喃的道:“天底下也真有这么自负,这么狠酷的人……” 君不悔拉长着面孔道:“顾乞玩这一手,必然是早有预谋,那天晚上,他们先编排了个理由,把你令尊骗将出门,再找些话题黏缠着他,说不定还给令尊灌足了老酒,使他无法抽身,调虎离山之后,他们才暗里展开行动……” 回思着,方若丽道:“但是,娘和我都在家里呀,尚有十九个下人里外侍候着,那几天正逢事忙,爹也有几位老友住宿家中,他们个个俱有一身好武功底子,不可能在发生异变的当口懵然不觉,尤其是我,刚刚离开你那儿没多久,怎么大伙都会酣沉如此呢?” 君不悔眉心拧了个结,沙沙的道:“这件事,我也在过后反反寻思,结论是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你们家里的亲朋戚友,包括一干下人,或者有部份与顾乞暗中勾结,被他买通,其二,他难以勾结的人,比如令尊令堂和你,就干脆给上了蒙汗药,叫你们黄梁一梦到天光,任什么情况全不知晓;否则,他如何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本事,隐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方若丽慢慢的道:“让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回房的时候,已经三更敲过了,我有点乏,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略微嗽洗就上了床——不,慢着,上床之前,我喝了几口妆台上棉套里掖着的参茶,那是我一向的习惯,阿巧从没忘记在我就寝以前把参茶泡好保温,但,我仅仅喝了三两口而已,况且亦不觉茶中有什么异味,再说,阿巧也绝对不会背叛我……” 君不悔间道:“第二天你是什么时辰起来的?有没有比平常迟?另外,身子可有哪儿不适?” 一下子直坐起来,方若丽失声道:“亏你提醒了我!可不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还是阿巧进房叫醒了我,不错,我的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头也晕沉沉的像是夜来喝多了酒,平日我都是天才亮就起身,少要人唤,那天上午,阿巧慌张张的推醒我,说是你失踪了,我一惊一急,就把这些反常的异状全疏忽啦!” 这一来,君不悔才感到心里顺畅了许多,他嘿嘿一笑:“小丽,我的判断没有错吧?你要知道,有些巧手调配的蒙汗迷药,完全是无色无味的,而功效之强,滴汁足以晕醉只牛,其霸道阴狠之处,难以想像,莫说你还喝下三两口混有迷药的参茶,即便润润嘴唇,包不准也能直沉黑甜,魂浮九霄了……” 方若丽不服的道:“就算参茶被人动了手脚,却是谁搞的鬼?阿巧服侍我十一年,打舍龄就来到我家,她是万万不会算计我的!” 君不侮正色道:“不必阿巧动手,随便哪个有心人套她几句话,就能探悉你的起居饮食习惯,你的闺房又不是大内后宫,门森森严,想摸进去并不困难,尤其熟人要摸进去,就更加容易了,譬如说,顾老乞想玩这一着,便轻松得很!” 于是,方若丽默然不响,两只水盈盈的大眼睛只管在眨,她在回想一些细节,若干片断,她在缀连某些原先忽略的小处,好比拼图一样,她尝试着将君不悔遭逢的这次意外,拼出一副清晰的真像来…… 083 第二十八章江湖恩怨何时休 君不悔望着方若丽,道:“你在想什么,怎的不说话啦?” 方若丽吁了口气,脸色有些阴暗:“我在想,你的推测大概错不到哪里,在我发现你果然失踪之后,连忙跑去禀告爹爹,爹居然尚在黄龙高卧,被我吵了起来,犹自满口酒气,后来娘也闻讯赶到,却是哈欠连连,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我父母都有早起来的习惯,爹是被人家灌多了酒沉睡过头还说得过去,娘为什么亦如此委糜?分明也着了道;至于一干下人,隔日前倒有一多半以各种借口请了假,当时心情烦乱,未觉有异,现在经你提起,我才想到他们同时告假,巧得反常悻情……” 君不悔道:“顾老乞在你家太熟了,上下都行得通,他要动什么手脚,比谁都方便,小丽,只要你回去找个当天告假的丫头仆从暗里查问,包管能把那个出点子的角儿拎出来,纸包得住火,那才叫奇了!” 摇摇头,方若丽道:“事实俱在,人证物证已经把顾大叔有名有姓的点了出来,何必再去明查暗访,多此一举?我是感到既寒心,又失望,顾大叔和我爹情同手足,谊若兄弟,他怎么可以欺骗我爹?在我爹面前,他亲口提出过担保,说是决不在我家对你下手,也决不会在你伤势未愈之前采取报复、言犹在耳,他居然转脸就不认帐了,这种背信失诺的人,多么可怕,又多么可羞耻!” 君不悔涩涩的一笑:“其实,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 方若丽迷惑的道:“怎么说?” 君不悔缓慢的道:“万一将来令尊发觉真像,兴问罪之师,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因为表面上的说法,他并没有违反诺言,他本人的确不会在府上对我下手,更没有在我伤势未愈之前采取报复,这完全是第三者的个别行动!” 方若丽幽幽的道:“我爹不是傻子,岂会相信他这番虚饰之词?” 君不悔低喟着道:“然则又能将他如何?这么多年的交情,令尊莫不成还与他翻脸成仇?这档子事,我看不提也罢,免得伤了他们老哥俩的和气,好在我虽有小碍,却无大创,总算捡回了这条命;往后,我同顾老乞之间的纠葛,自由我来承当,别再把令尊夹在里面,叫他左右为难。” 眼睛里闪漾着一抹灰苍,方若丽伤感的道:“人的心性实在复杂难测,爹和顾大叔交往了半辈子,尚未能认清他的本质,辨识他的德格,这样的情谊,维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不悔以宽慰的语气道:“你也别往这上面去犯愁,小丽,上一辈的渊源,随他们去斟酌远近亲疏,我们做晚辈的只管我们这一段就行,用不着去搅合……” 低头抚弄着衣角,方若丽显得心事重重:“看情形,顾大叔不见得会就此为止,恐怕还有对付你的意思……” 君不悔低沉的道:“一点不错,我可以肯定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他能着人把我住的房间收拾整齐,不露破绽,便是有意隐瞒令尊,打算再接再励,此外,那‘骆马鸳鸯’也放不过我,业已号召同道四处踩探我的行藏,扬言要取我性命……” 方若丽微微吃惊的道:“这是怎么说?无怨无仇的,莫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咧嘴苦笑的君不悔摊了摊手:“面子问题,其次,骆干在与我拼搏的时候,也多少吃了点亏,干他们这一行的,目的未达反倒栽了跟斗,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跺了跺脚,方若丽焦躁的道:“看你惹的这些麻烦,君大哥,就算闯荡江湖、替天行道吧,也不能永远争纷连连,杀伐不断,如此血雨腥风的日子,别说置身其中,光是听着亦愁煞人了,可恨你却不当一回事似的达观得很……” 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要不又能怎的?该来的总归会来,害愁与不害愁全与事无补,我总不能弄根绳子先上吊,横逆当前是不错,却不作兴这样一了百了法……” 方若丽逼视着君不悔,又恼又惜的问:“君大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君不悔略一思付,道:“你先别问我有什么打算,有关袭弃色的事,如今演变到何种情况?” 尚未回话,方若丽已先一声叹息:“龚弃色一直没有反应,但据爹侧面得来的消息,却十分险恶,‘栖凤山’那一伙凶神之所以迟迟未采取行动,完全是因为他们本身也伤亡惨重,元气大伤的缘故,只要等他们喘息过来,便随时都有扑袭的可能,爹怕家里不安全,分别将娘和我送到外地戚友处暂时匿居,他在家里静候对方上门,以便决一死战……” 君不悔问了一句傻话:“令尊怎么不躲?” 白了君不悔一眼,方若丽温道:“武林中人如果遇事退缩,临难苟免,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吗?骨节重逾生命,莫非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亦遭遇过无数凶险,为何却也不躲?”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还年轻,血气方刚嘛,令尊老爷子这一把岁数,应该看开看淡一点,风头上能避则避,又何苦冒这种性命之险斗那些无谓之人?” 方若丽真有些火了,她冷着声音道:“事情是我惹的,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爹不去帮我斗哪些无谓之人,又能推在谁的身上替我承担?” 一拍胸口,君不悔道:“我!” 只这个字,方若丽在刹那的静默之后怒气顿消,代之而起的是满心的甜蜜,充斥胸膈的温馨,她口里却故意讥嘲:“你?得了吧,自己的纰漏一大堆,还不知怎么料理善后,哪有功夫顾得了我?”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没关系,我自己的事且先摆在一边,还是把你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横竖已经跳过这个大染缸,怎么洗也洗不清了,索兴再跳一遭,无论黑白一起搅合吧!” 方若丽好感动的道:“君大哥,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君不悔奇怪的道:“将心比心呀,小丽,你对我真好,不是有人为了无端之由,要不利于令尊,我怎能坐视不管?何况起因还是为了你?这就非得出力卖命不可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忙道:“小丽,你住到盛家来,可就是令尊的主意,叫你避难来的?” 点点头,方若丽道:“我是前天才来,没料到今日就和你碰上面!” 君不悔笑了:“这是有缘。” 084 一句话听得方若丽心儿猛跳,没来由的脸色泛红,却是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熨贴滋味;君不悔好像没有察觉方若丽这异乎寻常的反应,接着问:“小丽,令尊可曾要求盛家人相助一臂?” 方若丽道:“没有,爹还一再告诫,不准我提这件事,以免盛家伯伯得悉之后左右为难;江湖恩怨,多的是流血豁命结果,爹不愿连累人家……” 君不悔颇有同感:“不错,令尊这样做足见老于世故,通达人情,姓盛的一家过得挺美满,何必叫他们凭白牵心挂肠?盛南桥年纪也大了,只怕经不起多少波折!” 方若丽却忧形于色的道:“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君大哥……” 君不悔问:“又是哪里不对劲啦?” 双手托着下巴,两时搁在膝上,方若丽表情沉郁:“顾大叔……他也在我家里。” 怔了怔,君不悔随即开朗的道:“这不要紧,我和顾老乞是一码事,帮着你方家抗外侮又是一码事,等龚弃色的这段公案了结,如果我们尚留得命在,随便顾老乞怎么吩咐都行,只要他划下道,我包管奉陪到底!” 方若丽艰涩的道:“可是,可是我爹的立场……” 君不悔态度真挚的道:“我会考虑到令尊的立场,决不会使令尊坐蜡,顾老乞待怎么办,我总以不伤令尊的感情就是。”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化做两眼的润湿,方若丽窒着声道:“委屈你了,君大哥!” 拍拍方若丽的香肩,君不悔故作洒脱状:“瞧你,小丽,我们自己人,还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也不嫌见外?” 方若丽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按住君不悔触肩的手背,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君不悔却有的电似的感觉;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细微的肌肤接触,君不悔从未有像此际的震荡,有情无情,是否就相差在这一线的感受? 君不悔不敢去想,更不愿去揣测,他忽然有一种负罪似的愧疚,于是,他慢慢抽回手来,脸上那抹佯装的笑容,也变得恁般不自然了。 怔怔的凝注君不悔,方若丽的双瞳中仿佛迷漾着一层水雾,一层意义错杂、情态悠忽的水雾,好半晌,她才神色落寞的道:“你——准备几时走?” 君不悔暗里一激灵。赶忙坐正了身子,道:“等一下便上路,事不宜迟,早早赶到你家,也好叫你多宽一份心。” 方若丽戚然道:“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君大哥,盛家老小虽然都对我不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住久了不习惯,尤其心里担着事,更加日夜恍惚,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这样的辰光,实在太空虚、太可怕……” 君不悔呵慰着道:“这只是令尊的权宜之计,不会让你在外面耽太久的,小丽,你要多忍耐,非常之时,就要以非常的毅力去承受,你该想到今尊,他的处境,不是比你更要艰苦难挨?” 方若丽低声一叹:“从小,爹就教我练武,只恨我兴趣不大,没把心思全放在功夫上面,学到今天,仅只练成个半调子,上不上,下不下,进不能克敌,退无以保身,还替爹凭添了累赘,早知如此,以前干脆不去练那劳什子武功,也强似现在高低摸不着边际!” 君不悔笑了:“女儿家嘛,本来便不是习武的适当材料,娇柔端庄的大姑娘,却挥拳抬腿,舞刀抡棒的实在也不甚雅观,令尊教你功夫,可能只为使你强身自卫之用,没巴望你去冲锋陷阵,拔旗夺魁——” 形态中流露着那样的了解与关怀,君不悔又接着道:“小丽,别再自怨自艾了,那边的事,有令尊、有我在、不必你去操心,一待艰险过去,我马上就会有消息给你,好好待在盛家,就算你帮了忙啦!” 方若丽殷盼的道:“不止给我消息而已,君大哥,我要你亲自来盛家接我!” 君不悔尴尬的道:“但,但是盛向桥那一家子人对我可不大友善,再说,你曾在他们跟前帮我讲过话,表面上却装做互不相识,一旦这种关系揭开,会不会影响他们对你的观感?” 方若丽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对我观感如何,我只要你来接我回家,要是你不愿进门,只在外面叫人传报一声,我就会连蹦带跳的跑出来了!” 君不悔笑道:“这样一来,你原来仗义执言的超然立场,就会一下子变得不超然啦!” 唇角微撇,方若丽道:“谁在乎这些?随他们怎么去嘀咕吧。” 搓着双手,君不悔沉缓的道。 “好,就这么说定,假如我能来接你,一定会亲自前来——”瞪着眼,方若丽怔怔的道:“这是怎么说?假如你能来接我?君大哥,为什么还有‘假如’?”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上阵搏杀,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小丽,龚弃色那一帮人,亦非省油之灯,这次存心反扑,必是有备而来,我不敢说稳操胜算,唯有尽力抗拮,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即使想来接你,也怕力不从了……” 心腔子猛然收缩,方若丽惊悸的道:“不,君大哥,你一定不会发生意外,你一定能占上风,答应我,君大哥,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珍惜自己,你要来接我回家……” 有一份契合在无形中嵌接于君不悔的灵魄深处,这份契合的另一边来自方若丽情感的投注,两个人都没有进一层叙说什么,但彼此却有不在言传的灵犀相通,意念交流,一时之间,他们觉得双方是如此接近,如此挚知,似水渗乳,融汇得那么自然均匀,紧密得浑为一体了。 于是,君不悔先行离去,当他壮实的背影消逝于废园之外,方若丽独自默坐不动,水蒙蒙的双瞳凝视着君不悔隐没的方向竟是有恁般依依的失落情怀。 方梦龙深深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君不悔,内心感触良多——君不悔的突兀回来,委实令他大为意外,比意外更深镌的却是那股安慰、那股喜悦;眼前的光景,正是风雨如晦,危机重重,正是强敌压境,草水皆兵的险要关头,他的多少戚友临难退缩,多少相交借故而遁,君不悔却在历经灾劫之后专程赶返,共赴艰险,这种道义,这等情操,又是何等豪放超凡?俗语说,疾风知劲草,患难现亲疏,君不悔的作为,岂止是一株劲草,又岂止是一颗赤心而已?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方梦龙浅啜一口,和悦的笑着道:“你是说,前些日子不告而别,是被人诱到外面遭致围袭?那诱你入彀的是什么人?你认得不认得?” 君不悔欠身道:“不认得,他们一共有五六个人,全蒙着面,身手都极利落,我因为旧创未愈,吃亏不小,经过拼力冲突,好不容易才破围而出,当时心慌意乱加上痛苦难抑,夜暗中急不择路,也不知晕天黑地跑了多远,一脚踩在一条干沟里摔岔了气,后来幸被一位姓巴的老先生发现救起,并经他细心诊治,算是堪堪保住性命,等我几天后恢复神智,才知道那地方隔着这里已是四十多里以外,真是好一阵狂奔……” 085 方梦龙仔细倾听,双眉微蹙:“小友,你可曾想到会是哪方面的仇家,为了什么因由来暗算你?” 君不悔故做茫然之状:“这一向来,我在外头开罪了不少人,各方的牛鬼蛇神全牵连得上,盘算一下,哪一路仇家都有阴着下手的可能,要断定对方的确实身份,还真不容易……” 方梦龙怜惜的道:“往后的日子,你自己千万多加小心,江湖险、江湖行道艰,什么稀奇古怪、阴狠龌龊的事情都能发生,唯有处处谨慎,时时留神,方可自求多福。” 又欠了欠身,君不悔道:“是,伯父教诲,不敢稍忘。”朝椅背上一靠,方梦龙眉结稍舒:“那位姓巴的老先生,他也懂得吱黄之术?” 君不悔笑道:“不但懂,还相当精,却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我这身伤痛调治周齐,光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就有颇长一段日子……” 方梦龙道:“救人的恰会治病疗伤,却真是巧,小友,亦乃你的福大命大,但要切记,人的好运气可一不可求再,自己机伶点,总比靠运气来得扎实!” 君不悔唯唯诺诺,不敢再往深谈,他故意编出这个故事来,完全是为了替顾乞掩饰,方梦龙亦是精于世故的老江湖,如果他将遭受算计的实情和盘托出,方梦龙又要仔细查问,深入推敲,便不难找出破绽,从蛛丝马迹中探得真像,若然,他们老哥俩便必生争执,甚而有冲突的可能,当前正值大敌来犯的关口,用人殷急,可经不得一场窝里反,否则,不但有伤元气,方梦龙的老脸亦就着抹黑了。 又喝了口茶,方梦龙笑道:“小友,你到来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问,小丽何在?” 差点脱口说穿——君不悔赶紧咳了几声,也拿起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呐呐的道:“小丽?呢,她不是在家里么?” 摇摇头,方梦龙道:“万一有了情况,家中不够安全,我已将她送到‘顺安府’一位姓盛的老友处,我那位老友武功高强,刀中称圣,不但本领好,威望也足,小丽在他那里,比较有照应,至于内人,亦送到‘北摩岭’她娘家一个近亲府中,住处地僻人稀,不虞有失;难得却是小友你不曾趋吉避凶,反倒主动回来相助一臂,此情可感,此义可佩,小友,便让我们一齐来跳这火坑吧!” 君不悔一挺腰身,用力的道:“不但陪着伯父跳,我还要先朝下跳,只不知这个火坑是烧化了我们,抑是烧融了‘栖凤山’那一帮!” 大笑一声,方梦龙开怀的道:“好,说得好,小友,我们爷俩二次并肩上阵,称得上生死相连,福祸与共,稍停整席开筵,我再敬你一大杯,祝你旗开得胜,庆我幸获肱股!” 门外人影一闪,顾乞大步进入,一边往里走,一面讶异的问:“真叫拨云见日啦,梦龙,难得你这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予我听听——” 话没说完,他一眼瞧到屋里的君不悔,立时便把语尾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却挺够瞧的,仿佛打翻了一罐子五味醋在他的面盘上,什么反应都有,他愣呵呵的呆了片刻,蓦然一声低吼:“姓君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你是胆上生毛,活腻味了,好,这一趟你敢再往回闯,我就叫你横着朝外抬,你个——” 方梦龙打断了老友的咆哮,口气仍旧保持温和:“老顾,你先息雷霆之怒,让我们平心静气的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能不能解除这个结姑且不论,大家的风度最要紧。” 早已站起身来的君不悔冲着顾乞作了个长揖,十分谦恭的道:“今日得见顾老,恍同隔世,自上次受教之后,晚辈已是数转轮回,若非图得侥幸,怕已无福再领顾老训诲……” 这一番弦外有音的话,顾乞是当事人,心中有鬼,自然颇生忌讳,他亦猛的醒觉个人态度上的冲动火爆,极易引起方梦龙的反感,如果君不悔借机将他被袭击的经过详细说出,两方对照,逐一琢磨,漏底的成份可就大了,现在,他认为君不悔不一定确知上次的狙击事件乃由他幕后主使,最多也只是怀疑而已,况且看情形,方梦龙尚不曾与君不悔有所沟通,更不会把这档子事想到他身上,如此,则宜做收敛,徐图再举,假若自己将场面闹僵了,吃亏的恐怕就是自己,他极快的盘算停留,故意一扬脸孔,冷冷的道:“你少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我顾某人不受这个;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过节还摆在那里,并未消饵,一旦你踏出方家这一亩三分地,我们之间的旧帐必得清结!” 君不悔不愠不火的陪着笑:“只要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但凭顾老吩咐,此际却是同心合力,抵御外侮最为要紧,顾老可以不替我设想,总不能不替方伯父打算吧?” 顾乞刚才的几句话,明摆明显着在推卸君不悔日前遭袭的责任,表示他未经参予的坦荡,君不悔暗里冷笑,方梦龙却毫不置疑,犹在殷殷劝解:“老顾,不悔小友这次在历经劫难之后,第一个记挂的就是我们同龚弃色间的纠葛,不借新创初愈,便兼程赶来相助,这份情义,实在令人感动,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敞开胸怀,把那笔前怨勾销?” 顾乞板着面孔道:“对这桩过节,我的原则业已说明,我也要做人,也要对我的承诺负责,梦龙,看在你的情份上,事情往后压一压可以,若说就此将那如天血债轻轻带过,却万万不能,我体谅你的立场,莫不成你就不体谅我的苦衷?”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以前没有这段关系,不曾结此善缘,自然你要报复,如今双方另有遇合,各见恩怨,说法亦便不同,老顾,不看僧面看佛面,而君不悔小友为人笃实谦厚,尚忠尚义,这么一个好青年,你就忍心血刃相向,非要争那一口不值之气?” 顾乞大声道:“该说的都说尽了,梦龙,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包涵!” 方梦龙微微色变:“老顾,你竟执拗至此——” 君不悔赶忙以他并不适当的身份出来打圆场:“伯父,伯父,请你暂且宽释,顾老之所以积怨难消,决不是有意低损伯父颜面,亦非顾老心胸不能容人,主要是铸仇之后负有承诺,必得有以交待,再就是顾老个人名节攸关,难当屈折之辱,求个公道亦非过份,总之,只要打发了‘栖凤山’那一伙人,便由顾老看着定规,千万不要伤了二位前辈的和气,才是最最重要之事。” 话说得十分婉转合理,算是面面兼顾,顾乞倒有些过意不去,也开始稍给了君不悔几分颜色:“你既明白这一层道理,知晓我的难处,就不要硬攀着小丽他爹做挡箭牌,护身符,若是为了你的罪孽,影响我们老哥俩的感情,这便是拖人下水,有欠厚道啦!” 君不悔连声道:“顾老放心,我们有言在先,一旦说妥,我是决不反悔,尤其不会使方伯父左右为难,只盼目前大家团结一致,共御外侮,待到关口过去,顾老怎么划道,我怎么奉陪,包叫顾老对朋友交待得漂亮就是!” “嗯”了一声,顾乞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姓君的,时辰一到,我自会通知于你!” 方梦龙形容晦涩,无声呢喃:“唉,冤孽……真是冤孽……” 也不知听清楚方梦龙的怨叹没有,顾乞重重抱拳:。 “半生相交,只有这次违命于你,梦龙,千祈见恕。” 方梦龙苦笑道:“你也不用如此,老顾,且等龚弃色的这段梁子结了再说吧……” 君不悔这时却在寻思,设若到了相互要见章的那一刻,顾乞会用什么手段来同他来决断?傲爷刀镐锋之利,顾老乞乃是早经领教过了,他还有这个胆量豪情单挑独斗么?否则,恐怕又要重演“骆马鸳鸯”那一套把戏,明里暗里人多人少全划在道内了…… 086 第二十九章细雨秋风泣战场 来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瘦,上下一袭纯黑衣裳,他垂着双手肃立于侧,两眼平视,没有丝毫表情。 方梦龙看完了这封素色套面,兰香为笺的信,对着那人点点头,也是毫无表情的道:“回去告诉龚弃色,说我知道了。” 那人微微欠身:“龚爷慈悲为怀,不欲波及无辜,使局外人遭受牵连,这才定下决战的原则,双方各出四人,任凭单撞独斗,生死各听天命,事完之后,所有旧怨亲仇一笔勾销,未知方爷同意与否?” 方梦龙平静的道:“我同意,但最好彼此信守约定,不要节外生枝,摆弄些阴损伎俩,那就有欠磊落了!” 清瘦的脸颊上不见一根筋肉扯动,来人深沉的道:“方爷宽念,我方绝对遵守信诺,方爷这边,亦请自制自重。” 方梦龙冷冷一笑,道:“当然。” 那人又跟上一句:“还请方爷等各位准时莅临赐教。” 方梦龙站起身来,虚虚伸手一摆:“这是生死会,岂可延误辰光?朋友且请回去复命,恕不远送。” 那人又是微微欠身,这才从容离开,步履踏落,却如狸猫一般,竟无半点声息。 这是方宅的前堂,偌大的堂屋里,只有方梦龙及君不悔两个人。 君不悔站在门边,默默望着方梦龙,在一片僵窒的寂静中,他在等候方梦龙说话。 背着手,方梦龙来回蹀踱几步,才站定下来,面色凝重的道:“小友,我们等待多时的这个日子终于来了,那封信,便是龚弃色下的战书。” 君不悔十分泰然的道:“他用的这个法子倒是挺大方,我原先以为他们会抽冷子打突袭呢!” 缓缓坐回椅上,方梦龙沉吟着道:“以约斗的方式,对我们而言,固可减少许多顾虑和损伤,但其中亦未必没有风险,比如说,他们预先在决战的地方按下埋伏,或是布置好什么诡密的机关陷饼等等;龚弃色这个人不是个堂堂正正的角儿,要他光明坦荡的各以真才实学拼输赢,只怕没有这么单纯!” 君不悔笑道:“我也这么想,伯父,但有个方法可以防备姓龚的搞鬼。” 方梦龙道:“且说出来大家商议。” 君不悔道:“其实这个方法非常简易——等到了那一天,我们赶到地头,对姓龚的先说明白,大家移位半里路再战,就算他再布置下什么机关陷饼,也不可能将威力发挥到半里路之外吧?” 方梦龙考量着道:“但如果龚弃色另有伏兵,则可跟着移转过来——” 君不悔咧着嘴道:“所以,我们也无妨多去几个帮手,伯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微微笑了,方梦龙展颜道:“你这个法子不错,和那龚弃色,绝对讲不得客气,留不得情面,上一次当,学一回乖,我们几几乎被他坑了一遭,断不能再栽斤斗!” 君不悔道:“姓龚的使出这一招,表面上看干脆利落,堂而皇之,据我推测,他骨子里决没安着好心,我们必须多方准备,周密安排,才不致着他的道……” 方梦龙忽道:“小友,假若他们不肯易地交手,又待如何?”这个问题,君不悔认为他这位伯父未免问得多余,他轻松愉快的道:“设若对方玩这一套把戏,伯父,大家就索兴干耗着,他们不出来,我们也不进去,看谁耗得长久?只不过如此一来,便足证姓龚的一伙人心怀叵测,另有阴谋,就算他们没有搞鬼,亦背定了搞鬼的黑锅;姓龚的不是个愣头货,这种自涉嫌疑的事,应该不会去做。” 点点头,方梦龙道:“好,我们就这么办!” 君不悔道:“正面交锋的人,除了伯父与我,伯父的意思另外两位请谁上阵?” 方梦龙似乎早已打算停当,他胸有成竹的道:“顾乞是一个,另一位,我想请花滴溜花瘦影上场。” 嘴里念了一遍,君不悔问道:“花滴溜?伯父,花滴溜是谁?”方梦龙笑道:“花滴溜是他的绰号,他本名叫花瘦影,和我也是几十年的过命交情,这一次的事,原本我并没有惊动他,却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兼程赶来,昨天深夜才巴巴进门,满面的风尘,更是一腔的热血啊……” 君不悔面露钦羡之色,道:“半生江湖,伯父真不算白混了,有这么些位肝胆相照,福祸与共的好朋友,每在急难,倍现交情,疾风果见劲草,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知己,那才叫可悲……” 方梦龙叹唱的道:“话是不错,小友,但人情之债却是其重无比,能不背仍然少背为妙,尤其武林中发生急难之事,最乃凶险危殆,朋友万一赔上性命,固是求仁义得仁义,身受者却永世难安,终生负咎,一朝再面对孤儿寡妇,那种酸楚愧赧,更非言传可喻……” 回思着方梦龙的话,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一世,偏就留存着这么多有形与无形的牵连累赘,便豁上一条命,奉献及被奉献的人,也都有着如此这般的顾虑! 这时,方梦龙又从椅中站起,低声道:“小友,你再琢磨琢磨,我去找老顾和花滴溜商量一下。” 君不悔送出方梦龙,自己坐了下来,他奇怪这一阵的心情竟恁般平静,不激动,不兴奋,也没些微杀伐之气,他安闲的坐在那儿,就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前来叙旧也似。 这个地方,龚弃色挑选得很好。 三五户破落人家,却早已不见人迹,几座房屋全已倾塌半坍,檐下粱顶结满蛛网,尘灰覆盖,一片打麦场倒还地平质坚,阔幅亦够,龚弃色约斗的所在,就选定这个充满鬼气,一片荒烟晦迷的陋村子,就指定在打麦场上晤面。 现在,时辰正午,有一抹阳光懒洋洋的照晒着。 打麦场上,龚弃色负手而立,他身边果然只有三个人。 四匹马儿来到打麦场前丈许的距离停住、马上骑士正是方梦龙、顾乞、君不悔,以及另一位肥矮如缸,身材向横发展的怪老头儿。 多日未见的龚弃色,看上去形容颇为憔猝,双颊扁平,两眼内陷,脸色也益加青白,显然在这段辰光里是遭了不少活罪,他还戴了一顶白底黑边的头巾,结扣压得极低,堪堪将他那只断耳包裹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三位,君不悔只认得一个,便是姓龚的于老头子“就来报”尚刚,其他两人,一个是披头散发,钩鼻阔嘴,活脱老妖怪一般的丑恶女子,一个是魁梧宛似门神的胖大和尚,和尚左手执着一挂粒粒如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右手握着一柄挣光雪亮的方便铲,眉目狞猛,形态染骛,一看就晓得不是块修心积德,吃斋念佛的货! 087 八个人的十六只眼睛先是定定的互瞅了好一会——当然各怀鬼胎,神色俱皆不喜;双方沉窒了半晌,龚弃色方始挤出一丝干笑,喉咙沙哑的道:“各位倒是守时,我看我们彼此间也不用多说废话,扯些闲淡了,大家把对象挑妥,立时上场见真章,各凭手段拼杀,不死不休——” 马上的方梦龙冷冷的道:“此阵之后,可是恩仇了断,不再纠缠?” 眼下的肌肉跳了跳,龚弃色大声道:“我们说话绝对算数,何况曾有信函为凭!?” 方梦龙镇静的道:“好,但决战之处不宜在此,我们还是另选个地方比较合适!” 怔了怔,龚弃色随即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姓方的,莫非你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动什么手脚,施什么诡诈?” 方梦龙缓缓的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不过小心总错不了;龚弃色,若是你们不曾另做安排,预为布署,换个地方又有什么损失?也正好可以表白你们胸怀坦荡,行为清正!” 重重一哼,龚弃色道:“方梦龙,你们要是有种,就下马进场,公平豁斗,不必骨头里挑眼,拣些歪理来找麻烦,你们若是不敢对仗,其实也跑不了,这段梁子不结,彼此的纠葛便永无休止,随时随地都兔不了流血拼命!” 方梦龙寒着脸道:“你唬不了我,姓龚的,要解决问题,必须换个场所,否则,便无妨混战打到底,你待怎么办我们都一齐奉陪!” 一边的尚刚忽然开口道:“另换的哪个地方,你们可已选择好了?” 方梦龙道:“不错,便在此处往南去半里路,一条河流的干滩上,那里偏僻幽静,方圆宽广,施展起来比这边更要方便!” 冷笑着,尚刚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怀疑此地预置埋伏,则安知你在那河滩上不曾动下手脚?方梦龙,这一套鬼板眼,我们不受!” 方梦龙夷然不惧的道:“如果各位不接受这项要求,那就干脆卯起来看,杀到哪里算哪里!” 尚刚变色道:“方梦龙,你当我们含糊?” 方梦龙肃索的道:“你们不含糊,因为你们下了战书,但我们也不含湖,否则便不会赴约;尚刚,公平要对双方而言,不能只偏颇你们一边。” 龚弃色又接上话:“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姓方的,我们保证没有埋伏、未设陷饼,只是你们起念龌龊,想豁了边,‘栖凤山’的人岂会耍这等鬼域伎俩?” 方梦龙冷淡的道:“一张嘴两片皮,翻云覆雨无凭证,尤其你我势处对立、形同水火,所谓保证,乃徒托空言,谁也信不过谁;决战之地关系生死,当然要审慎挑选,才不至吃亏上当!” 一咬牙,龚弃色朝右边指了指:“这样吧,正如你所说,我们谁也信不过谁,便来个折衷的法子,不在这里于,也不在你们挑的地方拼,就到那边的荒田里豁上,你怎么说?” 望了望龚弃色所指的那块荒田,方梦龙心里估算着:距离约在两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断,若有机关陷饼,按说范围是延伸不到那边,而且看情形龚弃色也属临时择就,不像早有预谋的样子;他略一迟疑,侧身低向君不悔:“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详,闻言之下,默默点了点头。 坐直身子,方梦龙提高了嗓调:“好,我们同意那个地方!” 龚弃色与尚刚互觑一眼,闷不吭声领头过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态! 脚下踩着干裂的泥土,齐踝的萎草,龚弃色他们四个人一字排开,摆明了任君选择的架势,如果不是四个大男人,不是在这么荒凉的所在,换个灯红酒绿之处,倒有点窖姐儿亮相的味道了! 方梦龙与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马,缓缓跟来,尚未及站定,龚弃色已指着君不悔开了腔:“我先挑姓君的拼头一阵,此外三对三,各位尽可自拣自便,选妥当了,再轮番上场,斗个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姓龚的,你的勇气实在可嘉,只这短短时间,竟已忘记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训,约莫是伤口业已愈合,不觉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脸孔猛然挣出一抹紫赤,龚弃色的两眼斜吊,喉结上一移动,他屏着气,抑压着烈火般的激怒,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你不用嚣张,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为止了,自从那一日以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记着你,不在念着你,我祈告上苍保佑你一直活着,活到我们碰面的时候,我抚摸着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证血债血偿的决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却永不能忘怀,你给我的折辱,现在,已经到了你必须付出代价的关口,你不会再有侥幸,再有机运,甚至你连明朝的阳光也无缘再见——” 君不悔安详的道:“那不是用嘴说。就能办到的,那要凭功力,凭本事才行,姓龚的,据我所知,以你的几下子,恐怕很难对付得了我,我不信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有什么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长修为的神丹妙药,那只是一种玄虚的传说而已,你不会笨到用来唬人壮胆吧?实际的情形是,这段时间你正躺在床上休歇养伤,功力方面不但无以增进,大概还有消退之势,在这等情况里,你打算血债血偿,扬眉吐气,就十分困难了……。” 龚弃色错着牙道。 “事实会证明给你看,君不侮,你将望尘莫及!” 君不悔道:“除非你另有阴谋,否则,单个较量,阁下仅有重蹈覆辙的份!” 尖吼一声,龚弃色激动的咆哮:“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发誓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没有什么兴趣的摇摇头,君不悔叹了口气:“老词老调了,姓龚的,你不觉得腻味吗?” 尚刚伸手搁在于儿子的肩头上,示意冷静,然后,他才阴沉的道:“君不悔,现在说风凉话未免为时过早,趁着还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计合计,便明白告诉你吧,今日之会,我们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虽历尽艰险,也务求赶到方府,偕随赴约,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来了,尚刚,相信你会知道我的意思。” 尚刚冷森的道:“你总算尚有这点机伶,因为你也晓得,逃得一日,难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对现实,有所担承,迟早亦将落在我们手里,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各位并不足以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压力,所以我当然敢于面对现实,有以承担!” 尚刚别过脸去,趁这瞬息的缓冲以便将那凝形的恼恨抹消,他是前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风范气度;等他再正视君不悔的时候,又已恢复原状,展现的仍然是一副凛烈刚毅的神情:“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也没有唯我独尊的人,君不悔,这个浅显而不变的定律就将应验在你身上,任凭你心毒刀快,照样抗不过临头的恶报!” 君不悔道:“恶报是有的,却不知是报在谁人头上,尚刚,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样。” 088 这时,那外貌丑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枭惊啼似的大笑起来,露出满口又尖又细宛同锯齿般的黄牙,话却是冲着龚弃色在说:“小龚呀,你原先在老娘面前陈诉这姓君的小鳖羔于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娘还不大相信,只以为你吃了他的亏才故意这么编排他,现下一见,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要放肆成了这等模样,还能让他继续朝下活吗?他要一天活着,别人又怎么混,小龚,你就先委屈委屈,把这小鳖羔子交给老娘我来打发,早早送他轮回转世,也免得张牙舞爪的惹嫌!” 龚弃色有些为难的道:“二姑,这君不侮与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亲眼见过,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状?此怨不出,实在神魂难安。” 尖笑一声,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鸡,这婆娘道:“所以老娘我要替你出这口鸟气呀,你们看看这个小鳖羔子,突肚挺胸扬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群伦,高高在上法,老娘实在是看不过去,非揪他下来跌他娘个折腰断颈不可!” 左一声小鳖羔子,右一声小鳖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窝翼,他正想找几句尖酸点的言词挖苦回去,站在顾乞旁边的那个矮肥如缸的老头儿已经开了口:“孙秋月,甭在这里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风,你当充着是尚刚义妹的关系就能横吃八方了?连尚刚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过斤斗,你孙秋月又有什么皮调?放明白点说不定还可保个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给你踩成一团臭泥!” 这丑婆娘居然有个诗情书意的芳名呢—— 孙秋月一双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门:“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当着老娘面前数落老娘?” 胖老头呵呵一笑,双层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动:“孙秋月,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我姓花,叫花瘦影,这十年以来,我们曾经见过三次面;头一遭,江北骡马帮的瓢把子嫁女儿,在酒宴上咱们幸会;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艺成出关,在献技大典上我们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约莫也隔着好几年啦,泰南城大布商于贤做六十整寿,我们亦碰上一头;你不记得我,是因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于顶,顾影自怜,我这个糟老儿怎会放在你心中?我却不同,眼看‘小天香’变成了‘老天香’。光阴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几分注意,凭添几许感叹?” 一番话是又嘲又谑,听在孙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着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额头暴起一根青筋:“花滴溜——原来是你,我当谁有这大的胆量吐这等的浑言,不料却是‘天目五鹫’的大阿哥‘旋翼鹫’花瘦影,姓花的,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提起来多少也有些牵连,怎么着?你是六亲不认,找碴找到我头上来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开朗:“按说呢,同船过渡都有五百年的缘份,何况我们之间还有这么点渊源?不过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就得分出亲疏远近,更须明辨一个道理;梦龙与我相交三十余载,谊比手足,比起你来自是交情要深,再说道理,你那侄儿龚弃色好色贪淫,意图以迷药砧污人家闺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后你们做大人的不但不训斥晚辈,登门请罪,反倒记恨对方,明着鼓动小辈寻仇报复,如此不知自省,违悖常情之举,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势发展到这步田地,孙秋月,是你助纣为虐呢?还是我不顾情份、故意找碴?” 孙秋月脸色铁青,厉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晓不晓得姓君的小鳖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将小龚杀得遍体鳞伤,竟然还给小龚破了相,这种赶尽杀绝的恶劣作风,残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龚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边一朝卯上,谁也留不得情,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孙秋月,关键在于龚弃色为什么会招来这场灾祸?老古人早说过啦,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呀!” 窒愕一刹,孙秋月愤怒的大叫:“好个老王八蛋,给你鼻子上了脸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娘我面前浑扯,你以为我受你这一套?小龚吃了亏,就必定要找回来,管他对与不对,有理无理,你老小子打谱包揽,老娘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脸一抹,就变成泼妇骂街的工架了,不要说不像“小天香”,连“老天香”的那份情调也半点不存。 花瘦影却不愠不火,极其世故的一笑:“孙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摆出这副嘴脸,你不怕丢人,我都觉得惭愧,不可理喻,莫过于此,真正杂木树的果子,上不了台盘!” 斑白的长发无风拂舞,孙秋月伸出她那根细长如鸡爪似的食指遥点着花瘦影:“老王八蛋!老杀千刀!你上得了台盘,你够修养?老实说吧,‘天目五鹫’浪得虚名,平日拿出来唬唬一干二流子青皮货犹尚自可,想要在老娘我面前摆弄,且远着风凉去,姓花的,你要有种,就放马过来和老娘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这只‘旋翼鹫’拗成一头死鹅!” 花瘦影对着方梦龙霎霎眼睛,慢条斯理的道:“看样子生意上门啦,老帮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来捉对儿?” 猛一错牙,嚓嚓有声,孙秋月恶狠狠的道:“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鹫’?他娘一只呆鸟罢了!破招牌,烂字号,我非给你砸个稀哩哗啦决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小天香,你真狠着呢,不见天香,只见恶婆,这人变人,怎么一变就变出十万八千里地去了?将昔比今,啧啧,不堪回首啊!” 孙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样就像要吃人:“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绝对死定了!咱们不再磨蹭,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便将你生吞活剥,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将昔比今,又是怎么个神气活现法?!” 于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你不是待要摆平么?怎的又变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准备同时收拾我们两人?” 089 第三十章好一番龙争虎斗 呆了一瞬之后,孙秋月恼羞成怒,直着脖颈尖叫:“老娘便让你一老一少,两个杂碎一遭儿上,看看老娘我能不能将你们掠倒一双?” 花瘦影笑眯眯的道:“你也用不着拿鸭子上架,打肿脸充胖子啦,我说小天香,过招搏命,可不是勉强之事,有多少力气才能挑多少重,你愣要硬起头皮摆场面,怕就要落个大难看,其实这又何苦?算了算了,还是我姓花的在此斗胆,向你领教几手高招,有本事,老命一条任由处置,反过来说,我亦不会轻饶了你,怎么着,上是不上?” 孙秋月咝咝有声的自齿缝中出气:“正好拿你祭旗——花瘦影,就这么说定!” 花瘦影欠了欠身:“请吧,此刻卯上,恰是时候。” 不等花瘦影出阵,方梦龙已靠近他的身边,低促的道:“瘦影,这婆娘颇为凶悍,闻说她最擅长的一种功夫名叫‘九魂大搬引’,施展起来虚幻莫测,千变万化,每每伤人于目眩神迷之中,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花瘦影安闲自若的道:“小天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大底有数,我袖笼中拢着何等乾坤她却不甚清楚,知己知彼,胜券在握,梦龙,你宽念,这老帮子就会七十二变,今天我也包把她压在五指山下,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方梦龙牵动着唇角:“这就好,但仍不能失之大意。” 往前跨出几步,花瘦影对着孙秋月做了个揖:“我这厢候着啦,小天香。” 只见孙秋月双臂飞扬——倒有几分天女散花,乘风起舞的味道——人已飘向半空,黑白交杂的长发飞拂四散,宛若一把碎裂的云絮,当这一切影像还正凝聚在人们的眸瞳中,怪异的是她实质的形体已来到花瘦影背后,一指如戟,猝点花瘦影背心! 花瘦影寸步不移,挺立如山,就在敌人一指戮出的同时,他身若狂贱般暴旋六尺,旋动间风起尘涌,更带着一抹金光灿丽的芒彩往回飞扫,其快其疾,无可言喻! 孙秋月仅仅那么一闪,身形已飘离原位,明明看她是移向花瘦影的右侧,却难以思议的到了花瘦影的左边,双手翻处,一片黑亮的砂雨仿佛一群毒蜂般蹿投而出,无声无息,却笼罩住方圆寻丈的面积。 一声大笑,花瘦影腾空三尺,悬虚翻滚,手中的金蛇软剑顿然变成了活的,但见剑首昂颤,剑身扭转,金芒溢射中仿似千蛇婉蜒,无隙不在,无孔不入,点点黑砂骤而迸溅弹跳,竟没有一粒沾上花瘦影! 观战的方梦龙这时才吁了一口气,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双方这一交手,虽然只有几个回合,大概的强弱已可略知分晓;孙秋月的长处在一个巧字,花瘦影的优势占一个“定”字,任你千般妙,我有不变之规,无论孙秋月的身法步眼如何玄异诡密,花瘦影却能准确判断敌人的确实着落,明辨对方的出击位置,据而制敌机先,这样一来,孙秋月就不免深受牵扯,处处捉襟见时了。 君不悔禁不住欢颜流露,轻语方梦龙:“伯父,我看这一遭孙秋月是撞正大板,用不了多久,就要在花前辈手下栽个灰头土脸啦!” 微微颔首,方梦龙低声道:“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如果没有样特殊意外的话,瘦影应该可以制服孙秋月;不过说真的,这婆娘的一手挪位移形之术,亦确然可观!” 君不悔道:“我也曾遇到过一个和她身法近似的高手——” 君不悔指的是在“顺安府”盛家对过仗的辛回天,话一出口,他才发觉此时此地,提这桩事极为不妥,于是赶紧闭嘴不言,好在方梦龙全神贯注在斗场之中,没有追向他碰着好手是谁,但旁边的顾乞却插上话来:“孙秋月的提纵身法相当特异,当今江湖之上,与她路数近似的人物尚属少有,君不悔,你遇着的那个角儿又是个什么出身来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乞早不说话,迟不出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排了这么一个问题发问,君不悔心里嘀咕,却不得不含混的道:“回顾老,那人不曾明报字号,也不肯显示身份,只惊鸿一瞥,便自渺如黄鹤,所以至今还不晓得何方神圣,可是他的动作身形,却与孙秋月十分接近……” 哼了哼,顾乞道:“你这样岂不等于白说?” 君不悔陪笑道:“原是即刻思起这样一个人,触景忆起如此一段往事而已,欲待深究,自难周全,随口一提,却未料到顾老兴趣恁厚——” 顾乞正要说什么,方梦龙已神色骤紧,低叱一声:“注意——” 场中的孙秋月身形倏然飘闪,刹时现出九条真幻不定的影像来,九条影子分成九个不同的角度,有若励恶鬼般扑聚向一个焦点——孙秋月的容貌本来就丑陋奇突,这一幻形分影,由于动作的快速,光线与空气的混和波荡,便显示出一股妖异的气氛,令人觉得这个婆娘果真是魔邪之属,有鬼魅之术,一种无形的怖栗感几乎是逼人而至! 花瘦影在一刹之前卓立不动,一刹之后对准左侧的一条影子暴冲猛袭,金蛇软剑洒出流光如电,寒芒似雨,如此密集又强烈的全力搏击,其他的八条影像,但凭回旋翩飞,他好像一概视同不见! 事情有始即有终,总有完结的时候,现在,就是这场拼杀完结的辰光了。 孙秋月分形攻击花瘦影,并不是仅以双掌为工具,黑亮的毒砂暴飞迸射,鳞片似的冷焰串接,有针芒穿舞,梭影交织,她的衣裳之内有如一座设备周齐的暗器库,她就形若九手女蜗,只是不曾拿彩石补天。乃是以暗器伤人了。 双方的交触极快,了决亦快;一声凄厉悠长的嚎叫出自孙秋月的口中,九条影像立敛为——这可是她的本体真身,此刻,她这条本体真身便仿佛一只断线风筝,摇曳摆舞的飞了出去,又血淋淋的坠跌下来,要不是尚刚及时掠前接住,只这一摔,就包能将她摔断了气! 孙秋月并没有死,受的伤却是不轻,花瘦影的金蛇软剑在她胸前背后,连划开七道纵横交错的血憎,肌翻肉绽,深可见骨,她本来就瘦鳞鳞的没有几两肉,剑刃切肤,则更入木三分,全身上下就越发血淋漓,不堪卒睹了;尚刚才将这位小天香义妹接在怀里,竟亦染成了半个血人! 花瘦影仍旧和动手之前一个摸样,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气定神闲的让顾乞拔出他右肩上一只燕尾短梭,剔出左背侧的两枚钢鳞片,形态之轻松自若,就好像是别人在剜肉取物一般,果然有一股威凛之势! 孙秋月犹在她义兄怀中挣扎,一边挣扎,一面声嘶力竭的嚎叫:“放我下来……大哥,你把我放下来,我就不信拼不过姓花的这个老王八蛋……我恁情赔上这条命,好歹也得拖着姓花的给我垫背……” 尚刚僵着脸,表情相当难看:“你给我安静点,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几十年江湖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无声的叹喟着,他又将脸面偏低:“你伤得如此严重,还待逞什么能?休要吵闹,我总规会替你挣回这个面子就是!” 身上起了一阵痉挛,孙秋月痛得嗓音都走了调:“大哥……妹子无能,妹子无能啊……可是妹子却咽不下这口鸟气,姓花的什么东西?竟也能将我摆布成这副熊样,大哥,这不止是割我的肉,他亦在抹灰大伙的脸哪……” 尚刚把孙秋月轻轻放落,边冷峻的道:“秋月,你不要再多说话,这里的事,自有为兄的处置了断!” 孙秋月不停的抽搐着,不知是那身伤在痛而是一颗心在痛,总之小天香已经完全不像小天香了,倒似一只落水狗,垂头丧气之外,另带着无限狼狈,但她却好歹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叫嚷下去,尚刚双目火毒的瞪视着花瘦影,脖颈间浮起一条青筋,字字酷厉:“姓花的,你未免太也心狠手辣,我义妹与你并无深仇大怨,居然将她伤到这步田地,如此卑劣作风,算得上哪门子叫字号的人物?” 花瘦影咧嘴一笑:“所谓当拳不让人,保况还是对立的敌人?动刀动枪的场合,一旦真个卯上,谁也发不得慈悲,行不了善心,没要她的命,业已是无上功德,姓孙的老虔婆话说得狠,不料几手把式却与她的言语配合不上,栽个斤斗,亦叫活该!” 方梦龙接口道:“龚弃色有言在先,大家各凭本事争存亡,死活无尤,尚刚,可别输了一场就节外生枝,寻些歪理找岔,我们还是照规矩来的好!” 一昂脸,尚刚不答方梦龙的碴,仍冲着花瘦影道:“我义妹落败受伤,只怪她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挨刮挨打,是叫活该,姓花的,你不妨成全了我,让我也尝尝活该的滋味!” 形色一冷,花瘦影老实不客气的道:“这是干什么?车轮战么?尚刚,就算我受激下场,豁力以赴,试问你人还要不要这张脸、能不能再面对天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090 尚刚似乎忘记了双方的约定,也忘记了道上的传规,他怒声道:“要不要脸是我们的事,能否面对天下人也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我只向你,你敢不敢与我再斗一场?” 花瘦影不禁肝火上升,杀机顿炽,一张肥大的脸孔涨得褚赤,他暴烈的道:“大名鼎鼎如‘就来报’尚刚者,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无可理喻的泼皮,倒委实出人意料,真个闻名不若见面,见面不过如此,姓尚的,我花某人既然来了,现在就不含糊你们,撂倒一个,便不惜撂倒一双,你当吃定了我?早着呢!” 往前跨出几步,尚刚表情轻蔑:“请吧,卖弄嘴把式,何如亮出手把式?” 一手按住花瘦影,方梦龙平静的道:“不要中了他的诡计,瘦影,占便宜有这等占法的么,你权当姓尚的是在放屁,摆道摆得如此龌龊,格调亦未免太低下了!” 尚刚怒视方梦龙,粗厉的咆哮:“你是在骂我?” 方梦龙生硬的道:“我在骂那个居心叵测,起意卑鄙,妄图以车轮方式取巧投机的无耻匹夫!” 突然一声狂笑,尚刚面颊痉颤,形状狰狞:“好,好,骂得好,方梦龙,就凭你这个胆量,我便不得不掂掂你的斤两,看你到底有几多本钱,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方梦龙毫不示弱:“早已等着你挑战了,尚刚!” 在尚刚背后的龚弃色,一面为他的干二姑敷药包扎,边尚不忘替干老子呐喊助威:“宰掉他,义父!” 阴沉的一笑,尚刚道:“这一遭,他绝对万劫不复,永难超生!” 方梦龙十分恬淡的道:“那要试过才知道,尚刚,你不要过份乐观才好。” 君不悔从一旁闪出,躬着身道:“怕父,这一阵,请准晚辈出战,领教尚前辈的绝学高招!” 方梦龙轻声道:“小友,你无须替我担心,姓尚的功力如何,我自有计较,倾力一拼,犹不知鹿死谁手,他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风!” 又凑近了些,君不悔压着嗓门:“时值非常,请伯父恕我直言无状;伯父,尚刚修为深厚粗博,出招尤炔,伯父有一腿残疾,难免影响行动,而高手对决,毫厘之差即生死之分,怕父以命赌气,正好人其毅中,最是失策不过——” 眉心微皱,方梦龙迟疑的道:“这家伙盛气凌人,我岂能叫他看扁了?” 君不悔低声道:“他正是看中怕父的这项弱点,才舍下一个受了伤的花前辈,另挑一个身有残疾的伯父你,这种阴着拣便宜以图各个击破的下作伎俩,伯父旁观者清,怎么一待当局就迷了呢?” 连连点头,方梦龙释然道:“说得不错,怒念一起,能灵穿台,能混心智,我差一点就也沉入这魔道轮回了,尚刚意存恶毒,真正不是善类!” 那一头,龚充色在鬼叫:“姓君的,你休想转移目标,强自出头,正主儿是我,我早就指定要和你决一死战,你若耐不住了,现下就可比划,如今竟冲着我干老子上阵,莫不成你是孬了种,破了胆,不敢同我对卯?” 君不悔谦和的笑笑? “你别急,龚弃色,我给你打包票,等我侍候过尚前辈之后,保证你还有接手的机会!” 龚弃色的嗓调让高了:“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手刃于你,实难泄我心头之恨,你想在我义父掌下送终,尽早别做这等美梦,君不侮,你的命是我的!” 有些啼笑皆非的君不悔,无可奈何的摊摊手:“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我自己的,不论谁想要我的命,都得拿出点衬头来才行,不过你放心,尚前辈和你,恐怕还不一定要得了我这条命!” 尚刚挥手阻止龚弃色答话,他双眸中闪耀着赤漓漓的光彩,形态问有一种慑人的森酷:“你在‘栖凤山’曾经露过一次脸,君不悔,但那次你露脸亦非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彼此间全受到血的教训,我们都遭至相似的惨痛,因此你不必狂妄,眼前的情势,只会旧事重演,或者更将扩大那惨痛的后果,我们预期流血殒命,不得全归,而你,君不悔,你的死亡就是我们待要须索的赔补!” 君不悔安详的道:“好吧,尚前辈,且请决定一下,我的命先要赔补给贵方的哪一位?” 龚弃色尖叫一声,有若被人在心肝上拧了一把:“当然是我!” 尚刚回头瞪了干儿子一眼,威严的道:“弃色,不要冲动,该是你的,自然会留给你,目前悍敌逞威,却须审慎应付,过得了关口,你当可随心所欲,否则,连‘栖凤山’都回不去了,更逞论其他?” 龚弃色不甘的道:“不管怎么说,义父,姓君的性命必得由我亲手了断!” 尚刚心里一直打了个结,君不悔技艺之强,他早已领教过,虽说先时“栖凤山”那一场恶斗,君不悔也受创不轻,但他们乃是聚合多人之力,方始造成那样的结果,两相比较,他们付出的代价更为巨大,眼下要和君不悔单挑独斗,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龚弃色的修为深浅他知道,因然另外安排得有制敌之计,但是干儿子已见气浮,此际抢着上场,笃定凶多吉少,他自己搪这一阵,亦是硬着头皮,不过拿的是个“稳”字诀,但求落个全身而退,再推进第二步行动,由此对龚弃色的叫嚣,已感不耐,脸色倏沉,他厉声道:“你给我一边歇着,不准再闹,一切事情,我自有定夺!” 半躺在地下的孙秋月当然明白义兄的心思,她呻吟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弃色,弃色呀,你别跟你干老子争,他有他的打算,包不会叫你受委屈!……唉晴,痛死了我,你倒是快点过来瞧瞧……” 龚弃色阴着面孔,不情不愿的走向孙秋月身边,嘴皮翁动着,却不知在诅咒哪一个。 尚刚踏前一步,朝着君不悔道:“辰光不早,姓君的,咱们开始吧。” 君不悔冷静的道:“尚前辈,上次过招,前辈是赤手空拳,这一遭,前辈仍打谱不用兵器么?” 重重一哼;尚刚道:“这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 君不悔笑笑,道:“我明白,下一句是我只管操心自己的性命就成;但尚前辈,我却有言在先,一旦动手搏命,我必出刀相应!” 点点头,君不悔又道:“但白的说,我不会与前辈缠斗,我将以最擅长的刀式来速战速决,就如同‘栖凤山’那次的情形一样,因此,前辈如果不用兵器,只怕光凭气势讨不了锋刃的便宜!” 冷森的一笑,尚刚道:“你倒很能替人设想,不过我再说一次,以何种手段较斗,乃是我的问题,你不须费神顾虑,同样的,我也不会为你有所顾虑!” 轻轻拱手,君不悔道:“前辈,请!” 尚刚双手平伸,有如大鹏展翅,平伸的双手又忽然分成上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两眼凝视于一点——君不侮的眉心中间! 于是,一抹青蓝色的冷芒闪缩在君不悔的手中,“傲爷刀”又以它一贯的森寒面目展现,刀身上的那只眼睛仿佛正在缓缓张开。 尚刚的脸部肌肉骤然抽紧,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像他这样老于搏杀、深具格斗经验的前辈人物,原不该发生这种迫促的反应,但是,当一个人对某一桩物体怀有惨痛回忆,而又在情况相似的场合重见那桩物体的时候,回忆勾起精神上的悸动,亦就不足为奇了。 091 当然尚刚不会忘记,“傲爷刀”曾经舐过他的血,裂过他的肉,造成他身上永不能消失的六道疤痕! 君不悔出手了,一刀平削而来,刀势缓慢,然而青蓝色的光华却似雾起烟笼,刹时迷漫扩散,那一刀有如带起云絮的衣角。 尚刚半步不移,他不在乎这一式,他在乎的是蕴藏在这一式刀法后面的杀着! 不错,“傲爷刀”平推至半途,刀尖猝然指天,锋刃蓦而向两侧回旋,一个美妙的光环便那么完整的连接而成——那是两度弧线的抛引,圆的精密吻合;而光环难灿亮丽,有若巨月倒悬,晶幕滚动,一溜冷电便在这时从晶幕中激射而出,去势之快,无与伦比! 尚刚暴喝如雷,身形宛如一只陀螺般倏旋猛转,同时双掌翻飞,劲气立涌,阵阵无形无影的火热狂飓,排山倒海也似卷袭向君不悔四周。 刀芒倏颤又闪,那一溜寒电瞬息间幻化为十六道流光,十六道流光自十六个不同的角度汇集到一个目标——尚刚的尊体。 这一次,尚刚没有一飞冲天,他吐气开声,像是龙吟虎啸,双手并合上抛,只听到“噗哧”一声裂响,斜角七尺的空中气流回荡,立时聚成一团淡淡的赤雾,几乎不分先后,尚刚手里已多出一杆银亮挣光的“神仙刺”,这杆“神仙刺”随着他腾挪如风的动作贴身打转,但见银辉炫灿,上下交识,而刀锋斩削,与银芒击撞,那一蓬一蓬的星焰便迸散得凄艳刺眼了。 各形各色的光影飞射流穿,结果即蕴含于每一线、每一点光影的巧妙布局中;尚刚摹地脚步踉跄,连连抢出五尺之处方才勉强站稳,他肩头血流如注,右胸也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他却咬着牙不吭不哼,愣是用手里那杆残痕斑斑,布满缺口的“伸仙刺”支撑着身子不使自己摇晃——君不悔早已倒翻六步,刀收光敛,正微喘着气煞势稳身,他没有受伤,至少,现在还没有受伤。 就在双方这看似收场、拼杀业已告一段落的俄顷之间,空中斜角七尺高处的那团淡淡赤雾犹在浮沉回荡,却在君不悔刚刚站定、尚未缓过气来的这一刹,突然“啵”的一声裂响,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呼”声自斜空卷落,顿时狂飚横扫,火热的劲风旋涌,所笼罩的范围,几有寻丈之广! 变起不测,君不悔待要躲避已是不及,他原地横滚,“傲爷刀”溜体闪掣,光华四射中,他的身体完全卷裹于那道浑厚的晶幕里,看上去,就像一只发光的蚕茧! 飚散力消,君不悔一跃而起,竟是满面通红,他身子歪侧“哇”的喷出一口紫血,当这口紫血喷出,绊红的脸庞却又一下子变得惨白。 尚刚仰天狂笑,嗔目如铃:“君不悔,我早说过天下没有不付代价的胜利,你想在血腥中求荣耀,便必须以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你还待逞强露脸,就让我们一起来共享这惨痛的结果!” 透了口气,君不悔显得有些疲乏,他却仍能使自己面带微笑:“你说得很对,尚前辈,我也算付出代价了,而结果虽然惨痛,到如今尚未有结果,彼此扯得平扯不平,还要看跟来的演变,前辈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们也刮玉石俱焚的打算,那惨痛,总是免不了了。” 尚刚刮了胸前一指头的鲜血洒向地下,花白的头发竟似根根竖立,他暴烈的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拼死的意志,就不用只挂在嘴皮子上晃荡;我们业已把话撂在前面,这一会是生死会,到如今却未见生死,实在遗憾,但愿接下去双方能硬挺到底,做一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壮举来,则彼此一了百了,再无恩怨纠缠!” 君不悔大声道:“尚前辈何不干脆容我二人继续搏杀?再战一场,绝对可分生死,或是你除我的根,或是我刨你的底,保证做到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一愣之后,尚刚勃然大惊,他伸指如戴,连口沫都喷出老远:“姓君的小辈,你简直嚣张到了极处,你以为我刀伤在身,血流不止,就正可乘虚而入,借机相制?我叫你这好狡阴狠的东西做得好梦,这一战我若不能取你性命,哪怕力竭至死,也万万不会罢休!” 君不悔一点也不激动,不但不激动,声调更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这才是根本解决纠葛之道,尚前辈,一旦人死形灭,当然再无恩怨可言。” 那边——,半躺着的孙秋月霍然坐起,顾不得身上伤痛,急忙尖着喉咙叫嚷:“大哥,大哥啊,你带了恁重的刀伤,血染得半身透湿,如何还能紧接着和那小王八羔子再拼?就算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呀;伏虎师父,你他娘亦风凉了一阵了,眼前这一场,好歹你去顶着,务必叫我大哥先喘一口气……” 那法号伏虎的魁梧和尚微微颔首,山摇地动的走向前来,什么话都不说,跨一大步横拦在尚刚身侧,把一双的的生光的牛蛋眼注定君不悔,好一派泰山石敢当的架势! 092 第三十一章明火暗枪齐上阵 君不悔瞅着这位既不慈目,亦非善眉的出家人,慢吞吞的道:“大师父,你可是要替尚前辈顶下这一阵?” 哪伏虎和尚喉咙轰轰作响,说话声音宛如响起连串的闷雷:“正是,欲往极乐,何须在乎由谁超渡?” 君不悔微微一笑:“大师父说得有理,便请大师父赐招吧!” 花瘦影叫了起来:“又待重施故技、又想用车轮战?他娘便是君小友答应,我姓花的也不答应,转弯抹角就待讨便宜,天下哪有这等的美事?”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瞟了旁边顾乞一眼,接着贬喝:“这劳逸么,总得平均一下才是,闲得慌与熬得苦都不是办法,顾老兄,你说对不对呀?” 顾乞哼了一声,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挺身而出:“用不着花兄费神,本来这一场我就打算上去松散松散,只是人家指名叫阵,我不便越俎代庖,强行出头罢了,既趟了这湾混水,岂有犹豫不前的道理?” 顾乞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主要在于对方指名挑战的角色君不悔,他乐得装聋作哑,窝在一边看戏,在下意识里,他认为“栖凤山”的人固乃仇敌,同样的,君不悔亦不算朋友,谁死谁活,皆不关痛痒,最好是两败俱伤,通通死光死绝,才叫称心如意,此来助阵,他是帮着方梦龙承当的,只要不牵连方梦龙,隔山观虎斗又有何不可?然而花瘦影偏偏看不过去,明着暗里将了他这一军,心中虽然恼恨姓花的坏了他的如意算盘,面子上却不能不撑,那股子拐扭劲就甭提啦!伏虎和尚瞪着顾乞,左手上的纯钢念珠数得“夸”“夸”声响,沉沉浑浑的道:“你来应卯?”顾乞闻言之下,越发有气,他眼珠子一翻,重重的道:“别在那里人五人六像他奶奶真的一样,我来应卯?说不准我来送你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娘的,摆什么臭架势!” 伏虎和尚却不愠不怒,只是冷淡的道:“出家人不作兴潜越之举,这位施主,贫憎端等你出手了!” 顾乞右手伸抬,袍袖滑落至臂弯,于是,他缚系于时侧的“缺月刀”便亮了出来,金光堆灿如故,仍是那么巧致,那么纤细,那么透着杀气! 突兀间,言明不作兴僭越的伏虎和尚跨进一步,左手上的纯钢念珠“哗啦啦”暴响,兜头斜砸顾乞,同一时间。方便铲由下往上挑戮,铲刃尽掀,宛如挑起一蓬晶雪! 顾乞大骂一声,身形侧滚,却在侧滚的一刹弹高七尺,“缺月刀”洒出一溜星芒,而星芒尚在凝形未散,他已倏然穿舞腾旋,三十九刀分做三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暴刺敌人! 方便铲“呼轰”抡展,布成一团一团密密回转的光环,空气在光环的周遭涌荡流挤,泼出阵阵奇异的呼啸声,顾乞刀似雷闪,锐疾若失,却竟然穿不透伏虎和尚这浑厚的光环;刀随身转,他聚而掠出两丈之外,伏虎和尚并不迫赶,抖手一挥,一枚纯钢念珠已循迹射去—— 这只是一枚念珠,但是,念珠破空的速度却非常惊人,仅见念珠出自伏虎和尚之手,即已超越顾乞前面,比顾乞更早的到达他预定的落脚点,因此看上去不是念珠追袭顾乞,而是顾乞追撞念珠! 急掠的身形猝向下沉,顾乞拼力挫腰塌肩,“缺月刀”从左腋下飞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堪堪将临头的那枚念珠磕开,脚尖沾地,业已一身冷汗! 这伏虎和尚除了外貌狩猛魁伟,其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露了这一手,却不由不使人刮目相看,凭顾乞的本事,竟亦被他弄得这般手忙脚乱,险险便遭了个大难堪,和尚的修为,恐怕就不只一眼眼了。 方梦龙望了望花瘦影,花瘦影两手一摊,压着嗓门拿言语:“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以斗量,梦龙,这秃驴居然怀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委实出乎意料,半路上杀出这么个程交金来,顾老乞可有得消受啦!”。 方梦龙面色凝重的低声道:“我们要多注意场中变化,随时打接应,万万不能让老顾栽斤斗!” 不带笑的一笑,花瘦影道:“我总尽力就是,顾老乞猴在一边,打谱拣个柿子捏,这一下好,撞正大板,偏叫他碰上个棘手的货,吃不完,兜着走哪!” 方梦龙没有作声,心里却有数得很,花瘦影与顾乞虽然都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几十年的老兄弟,但他们两人之间来往却淡,彼此格格不入,平时里就各自看不惯对方,这一下,花瘦影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也算是一种直觉上的报复吧。 场中,顾乞仍采取快攻快打的战术,刀挥刀舞,纵横如电光石火,身形飞腾游走,掠闪若飚;伏虎和尚却稳扎稳打,只做着幅度极小的移动,方便铲仿佛长枪大戟,指顾之间,云涌风生,方圆寻丈之内,几乎全是威力笼罩的范围! 双方这一场鏖战,极快便过了五十余招,一边是团团打转,一边是泰山不动,形势发展下去,对谁有利,对谁不利,乃是可以想见之事,顾乞如今不但是头冒冷汗,更是热汗透衣,他不禁越斗越火越气,心神浮动问,刀法招式就更显得散乱了,方梦龙不禁连连摇头。 十分忧虑的凑近花瘦影耳边:“老顾今天相当失常,这样弄下去,早晚要落败,瘦影,我们得把紧点,千万别叫老顾吃亏大大,那伏虎和尚逮着机会待下重手了!” 花瘦影目光凝聚,轻轻的道:“别的不怕,就怕这秃驴抽冷子卖弄他的念珠,他投掷那玩意的手法颇为怪道,不仅快,且难以预防,梦龙,但愿顾老乞反应早,我们来得及——” 对面,尚刚也在向龚弃色不停咕哝着什么,两个人全面有得色,眉舒目展间,似乎专等着伏虎和尚旗开得胜,替他们去除一口鸟气了! 就在此际,顾乞挥刀成束,斗然间二十一刀化成七束冷电迸溅的光华飞刺敌人,于对方方便铲挥截的瞬息,他连人带刀合为一体,在金灿灿炫目的芒焰中从斜角突入,快不可言的撞击伏虎和尚! 伏虎和尚笑了,沉沉浑浑,声若闷雷般笑了,他的方便铲骤幻流瀑,寒光晶芒汹涌澎湃,如波似浪,三枚纯钢念珠便碎现空中,正好迎向带刀撞入的顾乞! 三条人影暴飞而起,方梦龙与花瘦影只差一肩,而君不悔落后三尺,但是他的“天泣血”却一式抢先,刃飞锋掠有如来自极西的电火,青蓝色的异彩宛似割破了天幕,映花了人眼,两声金铁的碰击声合为一响,两粒纯钢念珠碎散纷坠,顾乞闷吭一声,重重跌落于地,伏虎和尚也曝吼着歪歪斜斜退出六步! 凌空的方梦龙与花瘦影急速折掠而回,双双奔前扶起顾乞,顾乞则早就痛得脸上变色,五官扭曲——那枚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业已将他左腿胫骨击断,皮裂肉绽中,尚有碎裂的骨茬透肤而出! 包括顾乞自己,大家都是明白,顾乞这条命完全是君不悔救下来的,伏虎和尚那三枚念珠,本来是对准了顾乞的额头、前胸、左腿胫骨三个部位掷射,而照当时的情势来看,顾乞显然没有一处躲得过去,他被引入这样的劫难中并且无法对伏虎和尚做相对的报复,充其量也只能使伏虎和尚皮肉受创而已;君不悔的拼力施援,不但截阻了袭向他致命部位两枚念珠,更令伏虎和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顾乞胫骨虽折,心中有数,这份感触,却错杂得无以名之了。 方梦龙冲着来到一边的君不悔,激赏赞佩之情溢于言表:“好,小友,干得好!” 花瘦影也一伸大拇指:“有你的,后发先至,真个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弟,我服你了!” 君不悔倒不禁有些腼腆,他傻傻的咧嘴一笑,颇为歉疚的道:“那击向顾老胫骨的一颗念珠,可惜未能及时阻挡,要不,顾老也不必多遭罪了。” 方梦龙低声道:“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友,要不是你,那和尚几乎已经得逞……” 几乎得逞却未能得逞的伏虎的和尚,连肩带背一共挨了五刀,刀刀肉绽血溅,他大狗熊一样挺在那儿,竟然半声不哼,龚弃色又客串临时郎中,替和尚匆忙上药敷扎,一双毒眼不时恶狠狠的瞪视君不悔,光景是在暗示——这笔血债决不会了,迟早有你瞧的! 约定的四战决输赢,如今三战已过,虽然互有损伤,算起来君不悔这边应该是两胜一负,“栖凤山”方面的人马,除了一个龚弃色,就没有谁是囫囵的,问题在于,龚弃色他们一伙人承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尚刚气呼呼的发了话:“方梦龙,我们早就有言在先,把规矩定在前面,四战四决,单挑独斗,孰料你们竟是这样厚颜无赖,用如此龌龊的手段聚众凌寡,集四人之力围袭伏虎师父,这等无德无义的卑劣行为,实在令人齿冷!” 093 方梦龙镇静的道:“我们并没有围袭伏虎和尚,我们的目的只是救人。” 尚刚形色凛厉的道:“只是救人?然则伏虎师父受伤见血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成他自己故意往刀口上撞?” 君不悔插上嘴道:“尚前辈,此乃救援行动下的延伸效果而已,如若不对伏虎大师有所牵扯,又怎生救人?先行攻击,后求自保,这是兵家常谈,前辈当较我等更为深悉——” “呸”了一声,尚刚脸红脖子粗的咆哮着:“一派胡言,满口谬论,你们使出这等阴狠伎俩,已将双方约定的规矩破坏无余,犹尚振振有词,强行狡辩,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真理存在,不复是非之分?我尚某人纵然才薄艺浅,这口气亦万万吞咽不下!” 君不悔一听对方是打谱借题发挥,找碴儿挑眼了,他赶忙道:“尚前辈,说好是四战四决,目下还剩一场,不如早早了断,落个生死安心;这一场,贵方是哪位出马?我看龚弃色最为合宜,他等着与我算帐,只怕已等得不耐烦啦?” 正在替伏虎和尚包扎的龚弃色,闻立之下怒火升头,尖声吼叫:“姓君的,你当我是含糊于你?不错,我等着和你算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一场便让我们二人豁拼到底,不分存亡不罢休!” 尚刚火爆的道:“没有这个活,规矩叫他们坏了,便宜吃他们占了,轮到我们,又想从头拣现成?弃色,讲信义、从约守,也得看是对什么人来,似这一窝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恶毒东西,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顺着搭!” 那孙秋月也如斯响应:“大哥说得是,咱们这边一板一眼,挨个儿单挑独斗,人家呢?人家他娘的却明着使坏,暗里耍诈,并肩子糟塌咱们,再要被这杆子杀千刀蒙混下去,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捧着一个义理,却受恁般算计,这种当,可不能再上了!” 龚弃色好像也压住了冲动,打蛇随棍上:“义父和二姑的看法也对,该怎么办,就请二位老人家定夺,敌酷如虎,其阴如蛇,我们不合一忍再忍,必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秋月泼辣的叫嚣:“大哥,是时候了,该宰的宰,该埋的埋,自今而后,方能永绝余患!” 尚刚表情阴鸷,沉缓的道:“恶例是对方先开,邪意是他们先起,也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不留退步——” 几个人一搭一档,互为唱合,目的在预做推诿解脱,先替他们安排的行动找个理由,然后序幕拉开,形势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坐在地下的顾乞,固然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冷汗,却还耳清目明,脑筋十分灵光;他“嗖”“嗖”的吸着气,语声低促的道:“梦龙,梦龙,你听这群活杂碎在扮唱哪一台戏?娘的个皮,他们果然早有埋伏,却偏来这一番做作,好把责任朝我们头上推,既掩遮了一条毒计,又有一篇道理可讲,真正用心可恶,卑鄙到顶!” 方梦龙点头道:“我明白他们的打算,老顾,这早在我们预料之中,不管他们能否找着借口,伏兵的发动亦必不可免,江湖事,原来就是这么一套,没什么可气恼的!” 猛一错牙,顾乞恨声道:“恁情摊开来大干,我也看不惯这种阴着使坏的作风!” 君不悔忽然笑道:“顾老快人快语,光明磊落,实在令人敬佩。” 听到君不悔这几句话,顾乞明白他是皮里阳秋,另有所指,再一想自己的作为,可不是言行非一、互为矛盾?任是顾乞老于世故,皮厚脸韧,也不由面孔发烫,一时讪讪的竟不知何以为答了。 花瘦影不知道他们当中还稳藏着这么一段恩怨,君不悔表面颂扬顾乞,这位花滴溜却当他果真是一心敬仰,不禁淡淡的加上一段:“顾老兄么,人是挺爽快的,只是性子比较暴躁,有时候,胸襟度量方面的修养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如果稍加自抑,就益发完美无暇啦;顾老兄,黍为故友,直言不忌,你可千万别见怪才好!” 顾乞有些哭笑不得,想顶驳几句又临时找不出适当的词汇来,况且大敌当前,伤腿更痛,也一时没有这个心情,他干涩的打了声哈哈,灰着一张脸不再吭气。 方梦龙赶紧插进来道:“我们且等着看对方玩什么把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伏兵先动,我们连借口都不必找,跟着就可引发奥援,对面顶上!” 君不悔凝目瞧着那边,低声道:“看样子他们就快有动静了,伯父……” 方梦龙颔首道:“我会准备好,等对方先露原形再说!” 但见尚刚背过身去,又突然一个回转,抖手之间,一只长只三寸的响铃箭破空而去,箭尾吊着的那枚银铃叮当有声,摇曳经天,在划过一度半弧之后也将它清脆的铃声传扬到弧线所涵括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那边打麦场的几座残破空屋里,便立时人影闪晃,如飞也似掠出了七条人影,七个人甫一出现,马上分散成一个半圆,然后就这个半圆的阵形迅速移近,遥遥将方梦龙与君不悔他们圈到当中!花瘦影打鼻孔里冷冷一哼,鄙夷的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阵仗也使得那招不要脸!” 君不悔细细端详那七个不速之客,啊哈,他居然认得其中的一多半——领头的就是断掉左臂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后面跟着“一刀断流”花大川、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另一个干瘦宛如骼髅般的仁兄他也在“栖凤山”打过照面,再就是龚弃色的首席妾待曹兰,曹兰左右还贴着男女两员大将,一位是曾在“栖凤山”谷顶抗过霍长尸体的大姑娘,那男的,不正是早先前来下达战书的黑衣人?尚刚朝着他的伏兵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大叫:“方梦龙,你们既然不仁不义,罔顾规约,也就怪不得我方难遵信守,要将你们个个诛绝,半口不留!” 方梦龙从容不不迫的道:“事到如今,正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尚刚,你不必说些场面话来掩遮,我也犯不着再客气,横竖各凭手段,烂仗打到底也就是了!” 龚弃色声声冷笑着道:“姓方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一共两个半人,待要如何来打这场烂仗?” 方梦龙深沉的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龚弃色,你们有你们的阴谋,我们也有我们的因应之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该信任你吧?” 脸色微变,龚弃色有些不自在的放狠了声音:“什么意思?” 方梦龙只是一声长啸,啸声仿佛猿啼鹰唳,遥遥传出,而应着他啸声袅绕的尾韵,左侧方的那道土岗之后。蹄声骤起,尘沙飞扬中十余乘铁骑业已翻岗奔来,声势还颇为壮盛!龚弃色脸容僵硬,唇角不停的抽搐,他强忍那一股焚心的怒火,咬着牙道:“你真不是个东西,方梦龙,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假正经,伪君子,你的所行所为,比我们犹要毒上十分!” 一按方梦龙肩头,花瘦影抢着说了话:“兀那贪淫好色的白眼狼,怎么着,只准州宫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群下三滥可以预布伏兵,我们难道就不能先做防范?老实明说了吧,对什么角儿用什么手段,早看透你们不是些正里八经的货,哪能把三纲九常顶在头上向各位撇清?现在的情势恰好不过,铁扫把碰着石地堂,大家硬着冲吧!” 尚刚瞑目暴叱:“孩儿们,今日务必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也不能放过!” 嘿嘿一笑,花瘦影道:“好大的嗓门,可真吓着我了!” 方梦龙回头高声招呼:“‘银旗三义’、‘韩门四杰’、‘西鹤’窦兄,还有‘天目五鹫’的四位兄弟,多谢隆情高谊,适时来援,尚请暂且驻马,待机而动!” 十二乘铁骑纷纷在两丈之外停了下来,带头的是个年约五旬,一表斯文,瘦瘦小小的白面书生型人物,那人身在鞍上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我等一切准备就绪,谨候方兄吩咐;‘栖凤山’的朋友们无论如何划道,我窦晚樵是第一个奉陪!”两眼发直的龚弃色一张面孔业已青得泛绿,他喃喃的道:“这个当可上得大了,姓方的哪来这等神通,把‘西鹤’窦晚樵都择缀了来……” 孙秋月也撑起上半身,龇牙咧嘴的骂:“我说呢,‘天目五鹫’怎么会只到了一个花瘦影,哪四只扁毛畜牲却是去了何处?真正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一窝子全到齐啦,他娘这一道可被摆得不轻!” 尚刚亦心知情况不妙,但只得勉强沉住气:“不用紧张,如今正是势均力敌,谁也压不过谁去,我们要抱定必胜必成的决心,倾力死战,豁拼到底,则我方拔旗夺魁的机会更大!” 这是激励士气、振奋人心的话,实际上哪一边“拔旗夺魁”的比算大,连尚刚自己也毫无把握,然则对方来势甚壮,锐猛之概逼人而至,他又不得不拿言语先将场面稳住,要是他这为首的也露了怯意,现了颓像,大局就更不可为了! 干涩的咽着唾沫,龚弃色艰晦的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义父,不拼也不行了,索性早早卯上,分个生死存亡!” 猛一点头,尚刚蓦然嘶声狂吼:“孩儿们,给我狠杀!” 第一个扑上去的就是龚弃色,而第一个截向他的亦是君不悔;尚刚身形才起,方梦龙已正面堵上,花瘦影迎击伏虎和尚,孙秋月颤巍巍的挺身站好,瞅着断了腿的顾乞,心里方在打该不该拣姓顾的便宜,那边。十二乘铁骑已狂冲而到,十二条人影离鞍飞起,恰好接住分别切入的对方七人! 094 血战就这么开始了,刃光、寒芒、锐风,映衬着人影的奔掠冲杀,衬托着那透白心肺呼号叱叫,力与劲在汗水中挥展,锐利和坚硬相互击撞,赤眼相向,恶生胆边,然后,便注定了人命的殒落,鲜血的流淌…… 君不悔截住龚弃色,正所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一次,龚弃色除了竭力运用他那玄妙诡异的身法之外,手上也多了一件家伙——一只黝黑乌亮,又短又沉的“问心笔”;直到如今,君不悔才大概搞清楚姓龚的武学沿传的特性,他惯于空手应敌,显然是受了义父尚刚的熏陶,而他身法诡奇,变化莫测,却十分接近“小天香”孙秋月的路数,尚刚不到紧要关头决不施展兵器,龚弃色亦是如此,照目前的情形看,姓龚的露出“问心笔”,正如同他干老子现显“神仙刺”,光景全到拼命的时候啦! 方梦龙力敌尚刚,便宜占在尚刚先前受伤的份上,虽说这位“就来报”功高艺强,身上的刀创却相当影响了实力,何况方梦龙本亦不是盏省油的灯,这时双方全在倾尽所能,毫不相让,尚刚要想板倒方梦龙,可就大不容易了。 与伏虎和尚火并的花瘦影,说起来最不轻松,那和尚肉绽未合,血浸重衣,居然就同个没事人一样,珠环施舞,利铲翻飞,仍然力大招沉,风起云涌,逼得花瘦影的金蛇软剑难以递进,只在外圈打转,他不禁心里直犯嘀咕——可千万别弄成个顾乞第二才好! 另一对相互虎视眈眈却对峙不下的人物,一个是断了左腿胫骨的顾乞,一个是遍体鳞伤的孙秋月;孙秋月固然有心趁机摆平顾乞,却对自己是否具有此种能力颇生怀疑,而顾乞表面上沉着镇定,暗地里实在捏着一把冷汗,孙秋月的特异身法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在此际一腿残缺的情况下,若是姓孙的婆浪果真朝上扑,能否自保,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两个人各怀鬼胎,又各存惮忌,便大眼瞪小眼的这么互瞅着,一半时里,谁也不敢先行冒险出手。 而双方伏兵皆起,所引发的一场混战,场面可就十分热闹了;“银旗三义”那三面以银丝掺合着钢线混编成的三角形尖杆大旗,飞扬于“大鹰爪”尉迟英德四周,尉迟英德在以前或者不把这三面银旗放在眼中,但自他折去一臂之后,功力大受影响,两边这一接触,形势就不很佳妙,独臂战三旗,竟然异常辛苦,进退之间,已透着力不从心的窘迫。 “韩门四杰”是四个精悍结棍,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四兄弟使的都是同样的兵器——栗木镶包铜头的双节棍,棍起棍落,旋舞如风,在连接双棍的铁环急剧震动下,被他们兄弟伙围在中央的那个形似骷髅般的仁兄与这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便陷入了苦战,骷髅仁兄的一对短柄钩连枪,大姑娘的鸳鸯双剑,全在狠命冲突抗拒,打得好艰难! 花瘦影那四位拜弟,便与花大川、樊冒隆、曹兰三个人厮打成了一个团;“天目五鹫”名望甚隆,修为自高,以四敌三,无论在人数上,实力上全占优势,这三个“栖凤山”来的角儿不禁颇感压窒,回转挪移的余地越来越小,四鹫交互穿飞,招式凌厉凶猛,他们三个人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啦。 “西鹤”窦晚樵的对手相当单纯,只有那个黑衣人,黑衣人在旱先前往方梦龙家中下战书的时候,即已显示出他行走无声的特长,此刻与窦晚椎较手,果然便展现了他在轻功上的不凡造诣,非但腾掠疾速,旋折灵巧,尤其身似鸿毛,飘闪自若,确是一把高来高去的好手,然而他今天碰着的对象却不比寻常,乃是修炼提纵之术修炼了大半辈子的“西鹤”;窦晚樵的艺业精萃,也全放在“轻、灵、巧、快”的四字真诀上,真个静如松吟,起似鹤逸,飞同翔云,落比舞翼,其动作之优美,挥酒之自然,简直令人目舷神迷,无懈可击、而窦晚樵的古铜长剑能以如影随形般紧逼黑衣人,黑衣人的一柄钢骨扇却圈罩不住窦晚樵,两相一比,黑衣人就算目前尚能撑持,只怕也撑持不多久了! 和顾乞相峙着的孙秋月,是旁观者清,她越是旁观下去,越觉得大势不妙,寒气透心,这个场面若是照现状继续变,他们这就不弄得土崩鱼烂,至少也有个支离破碎的残局,假如没有奇迹发生,结果业已铸定,然而奇迹又从哪里来?天上不会降,地下不会长,看情形,十有八成是磨磐在鸡窝里——砸了蛋啦,孙秋月的忧虑惶急,躲不过顾乞的观察,他不由幸灾乐祸,嘿嘿笑了:“小天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急也不管鸟用,眼下的光景,如同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着哪,啧啧,一网打尽的时刻就快到!” 忍住身上那一阵阵火辣的疼痛,孙秋月眼珠子瞪起,狠厉的道:“姓顾的,你休要在老娘我面前说风凉话,拼杀搏战的场合我经多见多了,那可是瞬息万变,吉凶难测,任是谁亦不敢说包赢包输,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即使全都败仗,你们也完整不了,多半人也得陪着垫棺材底!” 顾乞似乎一时忘了断胜之痛,他坐在地下,指指点点的道:“嘴皮子逞强最是幼稚无聊,小天香,场面如何,你与我一样看得清楚;除了花滴溜和伏虎秃驴那一对,你们这边还有点戏瞧之外,其余的伙计们全已挺不多久啦,要说垫棺材底,也是你们的人由下往上叠,只怕轮不到敝方人马奉陪……” 孙秋月掀嘴如盆,怨毒的道:“你这断了条腿的老残废,说不定你就是头一个偕赴黄泉之鬼——” 好像在回应孙秋月的诅咒,倏然一声嚎叫传来,那形同骷髅般的汉子头壳碎裂,猩赤的鲜血掺合着稠白的脑浆在两付双节棍的挥击下迸浅,而他的一对短柄钧连枪却分别插进韩家兄弟的小腹及大腿,肠溢肉翻中,一下子就滚跌了三个人! 另一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则早已藕臂斑斑瘀血,这半晌一直咬牙强撑着,她的伙计突兀殒命,难免心头悸动,精神恍馏,而棍飞棍舞,“呛啷”一声硬撞之下,她的一柄鸳鸯剑脱手松落,当她奋力以左手单剑格拒韩门这位兄弟时,斜刺里又棍闪如电,但闻骨折之声有若断木,这位大姑娘“哇”声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打着旋转翻出五步,才打横摔倒。 正与君不悔死拼中的龚弃色,见状之下不禁心似刀绞,目眦欲裂,他蓦然脱离战圈,发了狂般向那倒地的姑娘,口中一边凄厉的长号:“九妹,九妹啊……” “韩门四杰”兄弟四人已是一死一伤,同样杀红了眼,摆横了心,不独不存丝毫怜香惜玉的情怀,更且把那怜香惜玉的人也当成了狙杀的对象,这两个尚能蹦跳的兄弟齐声大喝,各人手中的双节棍暴响着分挥合击,又狠又猛的招呼上龚弃色! 倒地的女人,乃是龚弃色最为钟爱的小妾,他的所谓“九妹”,现在伤害了他“九妹”的仇敌又冲着他本人扑了上来,这口鸟气如何得消?也不知是尖啸还是尖叫,总之姓龚的嘴里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呐喊,眨眼间身形幻分为六,“问心笔”仿佛怒失纵横,乌芒交织,狂风骤雨般罩向韩门兄弟二人! 君不悔的“天泣血”适时出手——他不得不以这式凌厉的刀法来援救韩门两个兄弟,因为在龚弃色如此的步位变化与这等的酷毒招术下,韩门昆仲绝对难以招架,必无幸理。 焰彩的闪炫渗融着艳丽的鲜血迸现,是对生命灭绝的无声叹息,龚弃色的身子宛如断线的风筝般在晶电冷芒中飘出,又那么安静驯服的俯卧于尘土之上,而韩门兄弟二人犹在连连贴地翻滚,其中一位,肩头已是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尚刚,立时肝肠寸断,血泪盈目,他嘶哑的吼哗着,才把身形朝外拉出,方梦龙已闷不吭声的人与刀合,匹练般飞撞而入! 于是,尚刚半旋的姿势改为内转,掌起刺穿,只见方梦龙的躯体在“砰”的一记闷响里震空三尺,一蓬血雨从他左胁部位洒出,但他的那柄朴刀,却完全送进了尚刚的胸腔之内! 便在此时,“大鹰爪”尉迟英德悍不畏死的切人“银旗三义”所布下的滚荡旗阵当中,不理旗帜的挥舞卷扬,独臂随着身形的旋飞倏伸倏缩,猛一把硬生生扣住了三义中的一个,他不管另面面银线混合钢丝的大旗割破他的肌肤,他只是单手用刀、用力下死命的将他一只手陷入这三义之一的肋胁深处。 当一对银旗的尖杆透插进尉迟英德的背脊,又从他前胸穿出的时候,他依旧瞑目咧嘴,状极惨怖的狞笑着。和他一样突瞪着双眸张口对瞧的,亦是“银旗三义”这位陷入魔爪下的兄弟! 一把散碎的钢骨扇蓦而蓬飞,乌蓝的扇页反映着暗淡的光华,也反映着那一大片赤漓漓的人血,“西鹤”窦晚樵的古铜长剑正将和他拼搏的黑衣人高高挑起,顺着剑势的去向,黑衣人已躺在寻丈之遥了! 多么凄厉绝望的一声悲号迸挤自曹兰的喉管,她丢下手中兵刃,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捂面,放声大哭,与她搭档的花大川、樊冒隆两人也不由自主的“呛嘟”摔掉家伙,木立当场,就差没有高举双臂喊投降了。 “天目五鹫”的这四位毫不客气,马上就移转对象,四个人立刻掠至伏虎和尚那边,完全采取合围包抄的阵势,逼得伏虎和尚大吼一声,方便铲猛插入士,也学曹兰的样,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是不曾放声号陶而已。 君不悔业已替方梦龙敷药止血,现在正扶着他,方梦龙气色极差,显然除了外伤以外还有内伤;这时,满头大汗的花瘦影奔了过来,低促的征询好友意见:“这残局,梦龙,待要怎么个收拾法,你倒交待一声,我们也好照着办!” 方梦龙闭闭眼,微微仰首向君不悔:“小友,你有什么意见?” 君不悔率直的道:“做人不合赶尽杀绝,伯父,如此结果,已经过于凄惨,晚辈的意思,就放过他们吧!” 点点头,方梦龙屠弱无力的对花瘦影道:“就这么办吧,瘦影,我们且将伤亡安置妥当,尽早撤离。” 花瘦影转身自去,相当利落的便将己方善后一一处理竣事。指挥调度之间,连眼梢子部不朝“栖凤山”那帮子残余多撩一下,直等他们大批人马缓缓行去,那一片悲恸的哭号才再也抑压不住的嘶吼开来。 曹兰在哭,孙秋月也在哭,花大川与樊冒隆更呼天抢地,捶胸顿足,谁说男人不流泪呢?连伏虎和尚亦不免双颊泪水涟涟,僧衣透湿一片。 人活着,本就是一场苦,而江湖人活得更苦,恩怨牵缠,名利纠葛,日子便尽在刀口血肉间打发了,后人常笑前人想不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青山是不变的,夕阳也永远在轮回展现,若要将是非成败挥于一笑之外,怕就难了。 095 第三十二章前途吉凶仍茫茫 长廊下,顾乞的那条左腿由一副夹板紧紧的固定好,夹板外更缠绕着密实的布带,他便把整条腿搁置在一张矮几上,人陷在铺有锦垫的大圈椅里,气色透着三分虚白,模样也显得憔悴,闷恹恹的不大有精神。 君不悔由方若丽陪着从长廊那头转了过来,一见君不悔,顾乞就不由打心底叹气,他的那段梁子,在君不悔救过他这条老命之后,却待怎生了结? 微眯双眼,顾乞先在脸孔上堆起笑容,装得一派和悦怡然的迎接来近的两个人;自他受伤以后,这些养伤的日子里,人家双双对对可已经来探视过他好几次啦。 君不悔与方若丽并肩站在顾乞的圈椅之前,方若丽端详着顾乞的脸色,笑得挺开朗:“大叔,君大哥把我从‘顺安府’盛家接回来也有八九天了,这八九天里,每一遭前来看你,都觉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气润色明,伤势也日有进展,今天觉得怎么样?骨头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干笑一声,顾乞道:“丫头片子的嘴是越来越甜啦,就算觉得不见强,经你这一说,也好像利落了不少;人老身子虚了,伤筋动骨的创痛实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来,没有个三月半载,只怕还挺不直腰杆走路……” 方若丽忙道:“大叔,你只管安心静养,反正没有急着要办的事,正好借着机会歇息歇息,这些年来,也够大叔你劳累的,一把年纪了,该享享老福啦!” 君不悔欠了欠身:“这趟来,是向顾老辞行来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办得顺利,约莫个把月便可回转,还请顾老珍慑保重——” 顾乞的反应相当复杂,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你又待出门?目的地是哪里呀?”君不悔陪笑道:“往北去,也是吉大叔交待的差事,赶办完这趟差事,就算了却吉大叔的两桩心愿了;至于顾老与我之间的误会,还得看顾老的意思处置,我总要叫顾老交待得过去才是……” 顾乞望着自己那条断腿,沙着嗓门道:“老实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顾恩义的人,谁不好救我的命,偏偏就被你把我这条老命救了,我再对你不谅,亦难以血刃相向,这不成了恩将仇报啦?你要我交待得过去,不止是向沙家人交待,亦须向你有所交待;沙家昆仲为了助我的拳而命丧你手,你为了帮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这一牵扯,我夹在当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君不悔了解的道:“是,顾老的立场十分困难,我可以体会。” 方若丽却平静的道:“大叔,以前和“飞云镖局”的纠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论,往后的一段,君大哥可是处处让着大叔,时时维护大叔,他一直替大叔着想、在为整个局面着想,甚至吃恁大的亏,险死还生之下,都以大叔的清誉,大叔与爹的情谊为重,三缄其口,一个人独咽苦果——” 吃一惊之下,顾乞心虚的道:“你这是怎么说?小丽,讲话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 方若丽凑近了些,语调极轻极轻的道:“譬如说,‘骆马鸳鸯’的那挡子事。” 脸上有些变色的顾乞,在僵窒了一阵之后,形态十分不自然的道:“呃,那档子事,如何扯得上我?” 方若丽笑了笑,带几分椰揄的意味:“我的顾大叔,你老是明白人,应该一点就透,还非得三头六面对证不可?你找那对恶夫妇半夜里去下君大哥的手,他们认为吃定了君大哥,当场便露了底,撂明了来龙去脉,他们与大叔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不扯别人,却端说是你主使?就算他们不提,按着线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举几个例吧,出事的晚上,是谁把爹约去灌醉的?是哪一个教爹下人告假回避的?只要细加盘询,没有找为着正主儿的道理?” 顾乞不由皱眉咧嘴,异常窘迫的道:“小丽,够了够了,不必再往下说啦,怪都怪我一时冲动,不曾仔细琢磨,怪也怪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东西口没遮拦,偏又眼高手低,让我陪着自取其辱!” 方若丽道:“幸亏那两口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幸亏是他们眼高手低,大叔,要不然君大哥如何还有命在?他若当时遭了暗算,日后又有谁来搭救你呀?” 顾乞仍然紧张的道:“这档事,你爹知不知道?” 摇摇头,方着丽低声道:“我们没有告诉爹,不但爹不知道,参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 顾乞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竟冲着君不悔拱了拱手:“好小子,总算你识大体,明利害,没叫我在人前难看,也没让我和小丽的老子为了这桩事起争议,就凭你这个修养,这等气量,我不得不夸你一声——够意思!” 君不悔笑道:“不敢当,是顾老谬譬了。” 一顾乞低着面孔沉思了好一阵,才毅然决然的道:“也罢,我与你之间的这笔帐,就此一笔勾销,再也不去提它!” 方若丽甫闻此言,欣喜振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比君不悔更要高兴。 “大叔,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用力颔首,顾乞正色道:“自然当真,此是何等大事,岂容玩笑?再说,对于一个救过你命的人,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时节只要稍稍打个马虎眼,这条老命必得报废,犹何来恩怨可叙,强弱可言?” 方若丽拍手笑道:“说得好,大叔,你老总算是想通了!” 君不悔却谨慎的道:“多谢顾老宽看之德,但是,对那沙家人,顾老又将如何解说?” 悠悠叹了口气,顾乞沉缓的道:“我自有我的说法,当然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愤怒与不满,不过,我有信心能够劝服他们……事情既做了决定,便不免有所承担,这些枝节你无庸挂怀,好歹我设法把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君不悔躬身为礼:“再次谢过顾老成全。” 摆了摆手,顾乞苦笑道:“大家都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我要提醒你,我们的帐虽已了结,那‘骆马鸳鸯’却对你衔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后下去,你还得留意他们,万万不可疏忽!” 一声“小友”,叫得君不悔颇生感动,他神色非常恳切的道:“但得顾老谅恕,已是心定神安,‘骆马鸳鸯’那边,我自有应付之道,尚请顾老释那。” 顾乞注视着君不悔,流露着少见的和悦之情:“这趟去替你吉大叔办事,务须加意谨慎小心,莫出差错,记得早去早回,要知道有多少人牵心挂肠的惦记着你——” 096 说着,他含有深意的望了望方若丽,而方若丽粉脸骤热,羞得将颈儿低垂,两只纤巧的小手互拧着,竟一时没有个置放处,于是,顾乞呵呵笑了,笑得连君不悔都窘态毕露,尴尬到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天空阴郁,云层灰暗,凄冷的北风阵阵拂卷着,使人的心头上也似压着一块铅,沉甸甸的,说有多窒闷,就有多窒闷。 荒寒的驿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见枯树残枝,漠野涧溪,远山近岭便笼罩在飘忽迷漫的烟瞩蒙蒙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鸟儿飞过。声声哀鸣益觉情怀凄清。 方若丽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里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匹黄膘骏马——方梦龙送的,侧脸瞧着君不悔,方若丽的容颜幽怨:“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齐去?” 君不悔艰涩的笑着:“我已向你解释过多次了,小丽,这次去办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来得凶险,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丽有些赌气的道:“你就是这么小看我,以为我是个女人,本领不足,胆量又小,跟着你会给你凭添累赘,能把我搁着就搁着,君大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君不悔忙道:“我哪敢这么想?小丽,江湖恩怨,一向波谲诡变,难以把握,况且刀枪无限,碰上哪里掉哪里,岂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静静的在家中等我回来才是上策,跟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我终生负咎,对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丽,你从来都是体谅人的,这一遭,务必也体谅体谅我,别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负累……” 哼了哼,方若丽道:“动粗的我或许不行,可是你忘了我还有个好头脑,能帮着你出点子、设计巧,咱们俩一文生武,既可斗智,又可比力,搭配起来便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有这么一个好帮手,你却放着不用,偏偏自己独个儿去闷着头瞎撞,这不叫愣叫什么?” 换了一只手去攒缰绳,君不悔深深呼吸几次,才垂着目光道:“主要的是,这趟要办的事用不着斗智,也没有什么需要出点子,设计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话撂清,跟着动手结帐就行,三下五除二,简单利落,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场……” 方若丽悻悻的道:“说来说去,你总不让我跟着就是了,如果换成管瑶仙,看你还有辙没辙?” 提起管瑶仙,尤其是从方若丽口中提起管瑶仙,君不悔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什么样的滋味全混杂其中,但无可免的是那一份尴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择——对管瑶仙或是对方若丽,他实在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是好。 察觉君不悔的沉默有着窘迫的意味,方若丽不由又放缓了语气:“君大哥,你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我提起那个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丽迅速的道:“想管瑶仙?” 君不悔面孔发烫,呐呐的道:“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做才适当,我,我好比舟临浅滩,进退维谷……” 哼了哼,方若丽神情古怪的道:“你在指什么事?” 这一问,不由问得君不悔张口结舌,难以为答——若是方若丽对他并无情愫,自己是“舟临浅滩、进退维谷”的譬喻,岂非自做多情,一厢情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个笑话未免就闹大了,然则细细体味对方的态度言谈,却决非无情之状,既非无情,又何来此问?恁般促狭,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来想去,他不禁有气,措词也就生硬了:“我是说我与管二小姐的事,办完了这趟差,我是照她嘱咐回去呢,还是另外接吉大叔找个地方住下?二小姐对我好,但要谈到进一步的问题,还得征询一下吉大叔的意思,并须考虑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间能否融洽相处、能否互为接纳;所以说,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怎么启口才适当,直是有点叫人为难……” 忽然间,双方的感受全调了个,君不悔心里那股子窝囊与羞恼,顿时移转到方若丽的身上,她一听君不悔的话,居然完全没把她当一回事,根本不重视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词之中,只惦记着管瑶仙、只顾虑着吉百瑞,在这场人际关系的发展里,自己竟是无足轻重,没有占着多少份量!委屈搀合着羞辱,伤心夹杂着愤恚,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涌满双眶;方若丽倏地站住脚步,她很想平平静静的说话,却偏生腔调哽塞:“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心里七上八下,犹在摸不着边:“你,小丽,你怎么啦?莫非又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小巧的鼻翅儿急速翁动,弯翘如扇般的长睫连连霎颤,方若丽努力强忍着情绪上的翻腾,仍强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我没有不高兴,我也不配不高兴,在你眼里,我方若丽算是什么?你又把我看成什么?你所思所忆,所怀所念,全都远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尝有我、何尝有一丝丝的我!” 君不悔开始有了认定,有了确识,他拨开马头,赶紧解释着道:“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忽视过你,你自己说,什么事我不顾你,不护着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发,方若丽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泣叫着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从来也没想过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小丽,你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跺了跺脚,方若丽噎泣的道:“什么意思?我问你,管瑶仙对你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瑶仙,就没有我方若丽?你为什么不把管瑶仙当做妹妹,偏要我来顶这个缺?这么些日子来,我不相信你体验不出我对你是哪一种心意,揣测不到我对你的是哪一种期盼,君大哥,你有时像块木头,但毕竟你还不是块木头啊!” 君不悔觉得胸腔鼓涨得发慌,喉咙干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挣扎着道:“小丽,小丽……你,你真的是这种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丽拭着泪道:“你们订有婚约?” 摇摇头,君不悔吃力的道:“没有婚约,可是,可是……” 方若丽紧接着问:“换过信物?” 咽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红耳赤的道:“也没有……” 勇敢的注视着君不悔,方若丽坚定的道:“既无婚约,亦无信物,便表示你仍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坏人家的姻缘;君大哥,我不勉强你,我和管瑶仙,任凭你挑选哪一个,只要你一旦做了决定,是好是歹,我俱无怨尤,至于管瑶仙有没有这样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兴奋、又惶恐、又觉幸运,又觉烦恼,可是那股被爱的情怀却是踏实而甜美的;他咧着嘴的笑貌带几分滑稽:“这件事……老实说,小丽,我先前指的就是这件事,被你拿话激,我也才故意绕了个弯来激你,我怕你无此心意,又怕我反应过敏,自做多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现在你把话讲明了,我好高兴,但是我也不瞒你,你和二小姐对我都好,一时之间,我亦拿不准谁对我更好,我不能对不起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丽泪痕未干,却斩钉截铁的道:“任你怎么办都行,我可不答应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我也不敢有这种奢求,而且——” 097 本来他想说,而且管瑶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话到唇边,却觉有些自抬身份,不对光景,临时又改了词:“呃,而且这样亦过于委屈了你,小丽,这君不悔何许人物?岂能妄抬身价,将方氏名门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愿意,我还不够格呢!” 方若丽表情严肃的道:“君大哥,我并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来博取你的尊重与心向,我只求以我对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挚诚来使你做为衡量的依准,你不须考虑其他,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将真心对我,这已足够!” 君不悔极受感动,沙沙的道:“我会仔细想想,小丽,我一定会……” 方若丽轻吁一声,道:“要是有缘,无论多少坎坷,多少阻难,你都会来找我,如是无缘,任凭我再三强求,亦属枉然,君大哥,世问事端只这情感所发,不能勉强,若非两心相悦,硬待凑拢,便乃悲惨下场,因此你应该多思多想,想开了、想好了再做抉择。” 君不悔缓慢的道:“忽然间,小丽,我发觉你长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丽更机敏、更聪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丽道:“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可不是,小丽,我还不晓得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方若丽摇摇头,道:“我早已是这个样子,早已这么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君不悔歉然道:“你不要生气,小丽,在以前,我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我一直觉得你不过是个大女孩,虽然你生得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却总认为不知是哪家好男儿的福份,未曾料到这个福份竟会落到我的头上……” 方若丽哼了哼:“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君大哥,等着挑拣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阵子,努力将语调放得轻松平静:“辰光不早,小丽,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离别的滋味又上心头,方若丽不由酸楚的道:“每次和你分手,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触便越来越重,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越来越觉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时,只要在爹娘身边,就仿佛心中满足,毫无空虚惆怅的忧怀,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补这一份无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错,未尝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丽这才明白她已经在爱了,发觉她爱的深了,只是,时间上是否爱得晚了点呢? 君不悔骤然里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湿润起来,他突兀间感应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震荡——这样的震荡不曾有过,甚至连管瑶仙也未尝使他如此动情;他咽下一口炽热的泪液,声音暗哑:“我能够体会,小丽,我能够体会……” 君不悔不是随口而言,他的确能够体会方若丽的心境,因为他也受过,他也经验过,那等独对孤灯,拍遍栏于的凄幽苦痛,不止是锥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丽要幸运,此时的他,是个笃定的被爱者,彼时的他,尚不知小师妹的情愫何抛,两相比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这段辰光,他不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瑞一半的凤愿,犹有佳丽成双,争着以终身付托,就拿一年之前来说吧,可是连梦都不敢梦的事啊! 方若丽抿了抿嘴,又小声道:“君大哥,将心比心,你明白就好;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来?”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恐怕个把月的耽搁少不了,小丽,你宽念,我会尽快赶回来,就如同我曾答应亲自去‘顺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准时去了吗?” 方若丽颔首道:“你没有骗过我,君大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嗯?” 君不悔道:“不错,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抽噎一声,方若丽又咽窒的道。 “这一次,也不能骗我,君大哥,你答应我回来,答应我活着回来啊……” 吸了口气,君不悔挤出一抹笑容:“我答应你,小丽,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蓦地,方若丽飞快凑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颊,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时候,她已转身狂奔而去,只见她双手捂脸,似在哭泣! 张口想唤,君不悔又嗒然闭嘴他痴茫的注视着方若丽渐去渐远的身影,这才发觉面颊上一片冷湿——方若丽那一吻,竟也吻得泪痕斑斑。 天色更阴霾了,北风亦宛若刮进了人心…… 黄膘马跑得快,不到两个时辰已出去五十里地;君不悔策骑疾驰,也算是一种心头郁闷的发泄,他有意借这一阵狠跑,暂且将那股子抛不开的儿女情怀置于脑后,离愁如丝,最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这个样子一路混饨下去,吉大叔的仇还报得了么?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荡,老远朝前望,除了他这一人一骑,连条鬼影都不见,几十步外右侧道边横起一座土岗,君不悔放缓了马儿奔势,心里盘算,不如就在土岗后歇息片刻,既可避风,也好趁这点空档进点干粮。 调转马头奔向岗下,才一离开路边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处,不由吃了一惊,随即知道这顿干粮大概一时半刻进不得肠胃了! 土岗之下,四人四骑早已静静候在那儿,四个人里,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识——久违了的“骆马鸳鸯”,“三手邪”莫同生,另外,还有个枯瘦得仿若风干鸭子般的老头儿。 这种情形他已经历过好多次,心绪上的反应便容易控制,因应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总有些不得劲却免不了,看来对方四位是端候着他大驾光临的,然则路段场地的选择这般精确,把他心里的盘算揣测得如此活透,倒还真不简单! “骆马鸳鸯”两口子中的那个雄货骆干,模样可不见强,原本宽厚的肩胸似乎往里陷塌了一层,有几分拘偻的味道,满脸的横肉也朝下松垮着,就好像老母猪的肚皮那等发泡,左颊上碗口大小的一块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贴着一团质地极劣的膏药;眼下可不是穿着黑皮马甲灯笼裤了,换上一袭灰色的劲装,掩住了他原本浓重的胸毛,如此气势,已大不若前,只是鹰目依旧,透着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马秀芬这个雌货,外表倒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溜到哪儿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还像远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这些日子不见,那脸几手儿,竟似越发细白柔嫩了,她斜乜着君不悔,风情竟有几分吊膀子的轻佻。 “三手邪”莫同生却似乎不大敢与君不悔正眼相视,脑总是贼兮兮的闪着视线,脸色不是透红,乃是泛青,一种病态的灰青;身上还是穿着那套襟洒银白蝙蝠图案的青丝袍——不禁令人怀疑,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换衣裳的? 风干鸭子般的枯瘪老头,人坐马鞍上活脱随时都可飘空而起的架势,一套黑布棉裤袄上满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君不悔,咧开嘴,竟然缺了好几颗门牙。 098 轻咳一声,君不悔冲着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干笑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阵子没见着各位啦,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想不到竟然幸会各位于此,这些时来各位可好?” 骆干的右颊蓦然痉挛,喉咙咯咯作响,他死盯着君不悔,声音迸自齿缝:“姓君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调,也逃不过今日的死期!”君不悔沉着的道:“你们夫妻趁我养伤之时,前夹欲下毒手,我挣扎保命总没有错吧?你们是以二对一,无论体能上人数上全占优势,我侥幸突围而去,是我的运气,二位不自加反省,更且将此不齿恶行当成奇耻大辱,深仇血恨,于情于理,哪一样说的过去?” 骆干暴喝如雷:“老子没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伤了我更不能活,就是这么回事,其他一概不论!”马秀芬这一次可不曾未语先笑,她寒着一张脸蛋,阴森森的道:“上一遭算你命大,君不悔,我倒要看你这条命能大到哪里!” 君不悔平静的道:“你们为什么不朝远处想?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我们彼此间既无深仇,更无大恨,何须如此纠缠不休?难道说非要流血残命,才算脸上抹金,头顶结彩?” 骆干缓缓的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姓君的,若不杀你,我怨气难消,愤恨不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平平顺顺的活下去,否则。如芒在背,刺痛攻心!” 轻抚鬓角一络秀发,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君不悔,你该弄通了吧?吃我们这行饭的,没有将对象剪除,便是一桩极大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斗,就越发不能混了,丧失的颜面务必要找回来,否则,干脆窝回姥姥家去看孩子,尽早别丢人现眼啦!” 君不悔目注莫同生,道:“老莫,你也参加他们一伙?” 莫同生干咽着唾沫,形态颇为窘迫不安:“我是无可奈何……姓君的,我还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下混世面,你这么糟塌过我,若不挣口气回来,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微微一叹,君不悔道:“你起的誓、赌的咒,真个全似吃大白菜?” 灰青的胖脸上浮起一抹赤红,莫同生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抗:“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光景变易,形势自乃不同,我那时在你淫威之下,备受胁迫,不得不虚于委蛇,暂且敷衍,你要是以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过天真了。” 笑了笑,君不悔道:“我曾说过,起誓赌咒,有时是相当灵验的,老莫,你要执意违背信诺,报应可就快了,不定准就是现在,便于眼前!” 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莫同生期期艾艾的道:“姓君的……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故加恫吓……我,我莫同生不吃这一套!” 君不悔笑道:“不叫你吃这一套,只叫你挨这一刀,老莫,想想田桓临死时的模样吧,可不是凄惨得很么?” 又是一哆嗦,莫同生舌头都打了转:“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条……一条汉子!” 骆干看在眼里,霹雷般大吼:“莫同生,瞧瞧你这副熊样,娘的个皮,你还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儿哩,居然在姓君的跟前缩成如此一根软鸟,你不要脸,可别替我们泄气!” 莫同生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正待张口申辩,那枯瘦老头已挥了挥手,冲着君不悔咧开了缺牙的那副瘪嘴,有点先咬上一口,试试软硬的德性。 099 第三十三章红蝎子演释杀机 君不悔早已试过“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浅姑且不论,心里至少有底,对于这个糟老头子,他却是头一次见面,摸不清对方来路如何、份量轻重,但照常情判断,连“骆马鸳鸯”这等桀骛不驯、骄狂跋扈的人物,都请了他来助拳帮场,则此人必然不同凡响,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头子开口说话了,音调是又粗又哑,活脱锈刀刮磨锅底,不甚悦耳:“兀那君不悔,你伤了人家身子,损了人家颜面,不仅不知罪过,反倒振振有词,编些歪理瞎搪,这已是大大不可原谅,更且出言恐吓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的丑,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则心狠手辣,二则禀性好狡,三则为人阴险,实乃毫无可取之处,像你这种货色,留在世间也是害人,还能叫你再往下活么?” 一听这番论调,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个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角儿了,他摇摇头,满脸无奈之色:“老前辈,我方才已然说过,不是我执意要伤害他们,而是他们存心要来取我性命,我无罪无非,自不甘引颈就戮,自卫求活,总不该有错吧?” 嘿嘿一笑,老头儿又在展露他那一张缺牙的瘪嘴:“没有错?大错特错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个错误;骆老弟两口子要你死你却不死,此乃一错,莫同生与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错,两错相加,你还到哪里去找一个‘对’字?” 君不悔怒道:“这算什么话?这不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么?” 一拍双手,老头儿道:“终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们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讲道理、述根由的余地?不但岂有此理,根本就无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前辈说的确实是实话,既然如此,我们亦就不必再论是非、分黑白,大伙豁起来干便是!” 老头儿道:“很好,你开窍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触类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个防备,我们不作兴单挑独斗,没有功夫与你以一对一,只要动上手,便是并肩子侍候,非将你摆横,决不罢休!” 君不悔原也不会奢望对方会按规矩来,是而形态从容,不急不恼的道:“前辈侠人快语,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着赐教了!” 那马秀芬斜着眼,冷着声道:“姓君的,看你模样挺自在,你当这一遭又容得你里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说话的这位老人家是谁,只怕就会吓得你心惊胆颤,屁滚尿流,一个跟斗栽下马!” “哦”了一声,君不悔望着老头儿道:“你倒告诉我,这位前辈会是谁?” 老头儿略现矜持的扬起面孔,故做淡然之状:“小名小号,江湖上的老混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嘿嘿,算不得什么……” 马秀芬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仿佛在宣达圣旨,念一道生死谕:“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稳了,这一位老人家,不是别人,便是我们这一行中硕果仅存的三老之一——‘红蝎子’章昆章前辈!” 老章昆又是一阵干笑回响在喉咙底,半眯着眼却叹唱的道:“老罗、老罗,一代新人换旧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举,只怕君不悔尚搞不清我是打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神圣哩……” 马秀芬眉尖轻挑,道:“姓君的若是连前辈的底蕴都不明白,足证他的孤陋寡闻,见识浅薄,杀之更不足借;江湖道上规矩越来越坏了,像这么一个二愣子后生,竟也容得他翻云覆雨,不可一世?再照这种情形演变下去,还有我们啃食的余地吗?” “嗯”了一声,章昆连连点头:“说得不错,规矩差了,便要有人来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荐,做个立威儆尤之人吧!” 马秀芬神色恭谨的道:“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着这两人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君不悔心里有数,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担丫无理扁担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锅炒了,只有拼杀到底才是独一无二的应付法则!于是,他翻身下马,冲着“红蝎子”章昆勾动左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三老也好;四少亦罢,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就得补衬点玩意才行,光凭嘴巴吆喝,济不得事,来来来,你算头一个,我倒要看看你果真是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瘟神!” 这种轻蔑的态度、讥讽的言词,使得“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都忍不住勃然色变,怒不可遏,但章昆却毫无温恼之状,他打了声哈哈,七情不动、连腔调也是恁般平顺:“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杀人之前,首须平心静气,六欲不生,下起手来才能准稳兼顾,一击而中;要知道杀人只是一个目的、一桩行为,除此之外不应搀杂其他任何意念,在这一方面,我的修为已是炉火纯青,你丝毫扰乱不了我的专注与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但你已经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适的道:“我没有发怒,君不悔,我为什么要发怒呢,想想看,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错开今日,甚至素不相识,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对你不利之前分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绪上的浮动,其实你错了,我不会生你的气,兴你的怨,原周很简单,我只是要杀你,这和杀一只鸡、宰一条狗有什么分别,我又何尝恨一只鸡、恨一条狗呢?我杀掉他,仅为了有杀它们的目的罢了,杀掉以后便达到目的,妄起无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么?” 这一番议论,君不悔犹是第一次听到,然则听在耳中,不但不觉新鲜刺激,反倒有一股惊栗寒凛的感受——一个人居然冷血至此,将杀生看做一种单纯的工作效果,不问理由,不涉是非,不论善恶,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应,只为要这么做便这么做,将人命视同鸡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残酷法,难怪他会是职业杀手群中的前辈大佬,真正令人发指啊! 章昆咧着嘴又道:“看样子,你大大赞同我的说法?” 君不悔大声道:“你是个狂悖,是个疯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边慢吞吞的下马,一边道:“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才能在我们这一行中出类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你要注意,我没有发怒,你却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气躁最是容易失手致命,切记、切记……” 君不悔恶狠狠的道:“不用来这套片儿汤,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货一个——” “骆马鸳鸯”中的“骆煞”骆干便在此时骤而腾空而起,一朵灰云般罩向君不悔,人在半空,那只乌溜溜的尺长钢棒已挟着锐风敲到,临头的棒影尚在闪映,钢棒的实体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胁! “傲爷刀”出鞘如电,上下交织,猝而凝形成一个滚荡光耀的十字,两响金铁撞击之声融为一声,骆干侧旋三尺,他的浑家马秀芬已长射猛扑上前,双手挥舞间,左手一把银针,右手满攒多角石,又是一场花雨弥天,搂头盖脸的洒袭下来。 对于这位有“马绝”之称的雌货,君不悔业已有了极大警惕,马秀芬朝上一凑,他人已暴旋丈许之外,青蓝色的刀华如水如烟,瞬间波涌潮漫,硬是将马秀芬逼得尖叫着跃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贴地卷入,双掌抡起宛如沉锤巨杵,劲力交合,由下往上冲激反扬,沙飞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体,长虹般侧掠七步,又刚好迎上骆干的横截猛击! 乌黑的钢棒挟着浑厚的力道,就那么凌厉的连续劈击下来,棒影衡接得又紧又密,仿佛映现着一排排错杂的栅栏,滚动着旋飞的擂木,声势极为惊人! 眼前的接触,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骆干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战时更要沉稳凶很、更要疯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着,莫不成这姓骆的真个要豁上性命啦? 于是“傲爷刀”便贴着他的身躯倏然流闪翻掣,形成一团迸射着冷电晶芒的光球,而光球滚动飞舞,与棒身碰击撞荡,那溜溜的火花星点便回绕溅散,宛若君不悔在驳着七彩风云、掠游于此方圆地! 马秀芬身形暴起,打着盘旋朝上扑,边憋着嗓音叫嚷着:“下狠杀,这一遭断断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脱——” 骆干淬然后退,额头上已经见汗,他极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家伙,不禁又惊又怒——就这刹那间的交触,这只钢棒竟然缺痕斑斑,满布残剥,若是刀锋人肉,那还得了? 100 君不悔又躲开马秀芬的一蓬淬毒铁砂,转腾里再让过三柄柳叶飞刀,他未免有些迷惑,这个娘们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没完没了,活像携带着一座兵械库似的! “红蝎子”章昆一直静坐鞍上,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一双眼睛却炯然有神,异常专注的盯视着君不悔的每一个招式、每一项反应;他的用心不问可知,这位杀手群中的老前辈,显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数,以求一击致命! 君不悔当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热闹的应付着骆干夫妇及莫同生,骨子里却把精神摆在姓章的那边厢,他亦是转着同样的念头——一待章昆突发而起,便得抢先痛下杀手! 骆干和马秀芬两口子,固似吃了齐心丸,此接彼应的轮番攻扑君不悔,但“三手邪”莫同生可没有他贤伉俪这般带劲,莫同生虽说看起来十分卖力,光景也现得生龙活虎似的猛悍,内心里他却早寒了胆、丧了志,他永不会忘记“傲爷刀”的犀利诡异,永不会忘记者伴当田桓的凄惨下场,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而像那样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觉得头皮发炸,周身透凉,血肉牵连着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围绕着君不悔那几招夺命的刀法打转,莫同生的出手就显得虚张声势了,他生怕突兀间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里变成“天泣血”,果真如此,岂非换成了田桓第二?什么事都行,若要换成第二个田桓,他可是万万不能应承的呐! 钢棒子在急挥快打,骆干已多少察觉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凶暴的哮叫着:“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饶不了你,再不加劲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样打你进十八层地狱!” 手上多出两柄暗蓝匕首的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老莫前些日还算一条汉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缩头王八,净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荡,把正面全让给我夫妻俩接承啦,好朋友有这么个坑人法的?” 连连双掌运劲,加强力道,莫同生边一派委屈的回应着:“你们别冤枉我,我这不是在同你们一样卖命豁拼么?” 不等骆干夫妇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电,随着一声断叱:“大屠魂!” “傲爷刀”锋面上周雕搂的眼睛似是骤而睁开,精光闪炫中刀身怪异的弹跳抖动,而层层刃芒迸射流灿,削薄的锋口划裂空气,那种咽位搀合着呼号般的破空之声,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呐喊,奈何桥前的噎窒了! 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骆干夫妻也都在这一招刀法上吃过大亏,暮见旧景重现,且凌厉依然,怎不怵目心惊,胆寒魄散?两口子贴地侧掠,疾似燕飞,莫同生更是杀猪狂嗥半声,活脱业已挨上刀似的翻滚而出! 章昆便在这一刹间离鞍腾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无声无息却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后方的角度——正是一个视线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会在此时出手,亦料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个角度。 实战的经验,只有在这种关头上才知道它可贵与可爱。 于是,君不悔没有考虑,“刃无回”猝然展现,展现向左斜后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华映闪,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贯彻天地,恍同来自九穹,来自不可名状的极空,它带着雷电的咆哮与催灿,只见一刀刺出,便使云涌风啸,鬼哭神号——君不悔却峙立如山。 章昆没有嚎叫、没有呻吟、甚至不曾发出了点声息,就那么弹抛而起,从土岗脚下抛到了土岗半腰,蜷曲在那里像极了一个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个红鲜鲜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会像那个样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动,似一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面前惊悸已极的三个朋友,这三个朋友尚半卧半跪的缩在地下,没有一位来得及人模人样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让对方看到他左胁下那一截断剑,这截断剑只有寸许,却有一多半没入肉中;这截断剑原本不止这么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长的完整的窄敛,在经过“傲爷刀”融汇于“刃无回”的镝锋威力里,窄剑段段折裂,然而仍有这么一截能够穿透“刃无口”的绝高阵形与严密锋劲,从实际上无懈可击的刀式嵌合角度里硬透而入,这份功力,连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杀手群的前辈,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为之深,觅机之准,确已到了巅峰之境;君不悔曾经听过吉百瑞自诩,一旦“刃无回”先发,天下俊彦奇士,难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这话只对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难逃,却也多少在“刃无回”的浩荡威力里,找回了一点补缀! 杀人仅是一项目的,章昆说过,杀人不该搀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该牵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达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虑之例,现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脚,他个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头畜牲般丝毫没有意义呢?君不悔舐着嘴唇,声音干涩而生硬:“三位,你们哪一个再接着上?” 骆干喉头响着咕嗜声,他扯扁着面孔,双眼透着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却是散碎的、颤悸的,嘴巴几次张合,竟未曾发出一句全音。 在他们的心目中,“红蝎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们的先辈,守护者,是他们的靠山,如今先辈先去,靠山已倒,这口气还待怎么争、这个仇又该如何报?连章昆都挺了尸,就算三个人再在上凑,亦不过多添一对半的死人而已,与事无补,况且,活着总比死了好,再接着上,又到哪里找活路去? 马秀芬深深吸口气,一边面颊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的凄厉,两只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蚀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样目光散碎,透着虚青了。 君不悔望了望莫同生,差一点便失声笑了出来,那莫同生业已全身缩做一团,噘起屁股,把一张脸盘埋在土里,双肩耸动着发出低沉又断续的“呜”“呜”嗥号之声,活脱一头挨宰前的癫狗! 得饶人处且饶人,君不悔记得点宽恕之道,虽说对方从未想到要轻饶过他,事至如今,无论在实质上或精神上,已经把对方折磨得够凄惨、够狼狈的了,他不打算再进一步逼迫对方,但是他也明白这三个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歼杀,因此,他还要替这三位留个台阶亡命,故意僵着表情,君不悔放狠了声音:“你们不想玩了么?也好,在散局之前,我们不妨先做个游戏,在游戏里输了的人,便必须留下来和我做个最后了断——” 骆干两口子全直着眼僵视君不悔,形态里充满了悸惧惊疑,他们不相信君不悔会怀有任何善意,他们认为君不悔也和他们曾经对别人玩过的把戏一样,只不过在猫逗耗子罢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杀惯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也知道自我的怜悯,并不是个个豁得出去,因为杀人的人,杀的是别人,相似的光景临到自己头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正在“呜”“呜”出声的莫同生,蓦然从泥地上抬起头来,竟是眼眶红肿,满面灰污,他歪斜着嘴巴,拉着那等如丧考妣的长腔,带着哭调道。 101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君不悔,我们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么着,无妨抖明了,可不作兴阴着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你们三个,听我的号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脚就跑,那落在最后的一个,即是与我做了断的人,这样办,够得上宽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践别人的时候,只怕万万没有如此慈悲过……” 上下牙齿磕击了几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呐呐的道:“你,你说的游戏,就是……就是这个游戏?” 君不悔高声道:“还是想换一种玩法?” 偷觑了旁边的“骆马鸳鸯”一眼,莫同生立时有了计较——当一个人处在斗志俱失,心怀怯惧的情况里,是极难在神色问掩遮得住的,现在,骆干两口子便正是这副德性,任凭他夫妻平素如何个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胆、灰了念,往常他们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却都是一样的狗熊,谁也高不过谁一头去,因此莫同生认为可以代表他们发言:“不,不,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在背后抽冷子下毒手,玩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脸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放屁,我哪似你们这般下作!” 挨了骂,莫同生却暗里舒了口气,不由急切的道:“是,是,君不悔,就请你发号施令吧。” 骆于是满头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浑家马秀芬也额浮青筋,双目圆睁,唇角肌肉连续不断的痉挛着,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后箭,摆出一副起跑的架势,场面在紧张中带着几分令人发噱的意味。 于是,君不悔闲闲的开了口: 骆干全身的关节轻轻“咯崩”作响,上身微仰,马秀芬则身形半转,双臂拉开,夫妻二人彼此间连望都没对望一眼,莫同生则干脆在悄悄移动脚步了。 君不悔心里在笑,表面上却一派漠然,他缓缓的吐出下一个数字: 先是马秀芬对准了她想要逃窜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样实在不甚雅观;骆干的两腿已经在微微撑弹,并屏息吸气,莫同生这时却已慢慢溜出了好几步远。突然间,君不悔石破天惊的断喝:“三!” 只见骆干猛的弹跃而起,凌空七个斤斗已翻出五丈之外,马秀芬双臂暴挥,斜掠而出,莫同生连奔带冲,简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三个人就以各种不同的姿态,极尽翻滚腾蹿之能事,丑态百出,逃命而去! 望着那三条狼奔豕突、渐去渐远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颇生感触,难道说,这就是真情?江湖岁月,与一般社稷的村民们所过的日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有着喜怒哀乐,有着恩怨情仇,也一样的表现慨慷赴难、显示着畏死贪生…… 当然,他不会去追杀逃走的那三个人,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论人家对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过于计较了。 现在,他盘算着,应该可以用点干粮了吧? 102 第三十四章想当年心黑手辣 好大的一问绸缎庄,八开间的店面,几乎把这条横街占了一小半,店里成排齐顶的货架陈列着一匹匹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缕罗绸缎,气派不小,加上伙计们的吆喝声,量尺裁布的翻展声,顾客进出选料看货,讨价还价的喧嚷声,就越发显得热闹了,热闹之中,还有着财源滚滚的意味。 这间绸缎庄外挂着惹眼的巨幅招牌,黑漆油金的几个大字:“鸿利绸缎庄”,在店名的正下方,还刻着一个环形的金圈标记,金圈圈里也有一个字:“魏”;此时,君不悔便在凝视着这个标记,自从到了脚下站着的这个城镇,一路寻来,他已经发现有三家银楼、一处酒坊、两家客栈、外带四间极为华丽的饭馆子,招牌上都搂得有这么一个符号,魏,不错,他要我的那个人正是姓魏,却费了番功夫,才经人指点着寻到眼前的绸缎庄,大生意人么,买卖多,事情忙,要在哪一号店里找着这位东家,还真叫不容易。 算一算,这已是君不悔看到的第十一家连店号铺,可见姓魏的是什么个身价,而这犹是他看进眼里的,未曾发觉的买卖,尚不知有多少家,这些年来,姓魏的可大发了,发得将姓氏都框人金圈圈里啦! 站在店门外端详了好一阵子,君不悔才挪步跨过横槛,先朝着一个光头净面的伙计吡牙笑了笑,那伙计一壁收卷着摊展在木桌上的布料,边以一种职业性的惯常语气问道:“客官,你要哪一种料子?” 君不悔搓搓手,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伙计微微皱眉,搭下眼皮,连称谓也免了:“找谁?” 君不悔低声道:“你们这里,是叫‘鸿利绸缎庄’没错吧?” 对方也笑了笑,目光瞄了瞄门外金光闪闪的大招牌:“那儿不是明写着?不识字么?敢情。” 君不悔忍住气,仍然放低嗓门:“这就对了,我要跟老兄打听的这个人,姓魏,单名一个祥字,叫做魏祥,不知他如今是不是正在贵宝号当班。” 那伙计突的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君不悔,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你要找谁?叫魏什么来着?” 君不悔清清楚楚的道:“魏祥,吉祥的祥,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大概可以找到他。” 仔细打量着君不悔,伙计的表情有点古怪,有点疑惑与鄙夷搀合起来的那种古怪,他将上半身前凑,似笑非笑的道:“你要找魏祥?乖乖,你知道魏祥是什么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又有什么要事?” 一连串几个问句,不由把君不悔问得带几分恼火,他重重的道:“老兄,你倒告诉我,魏祥是什么人?今上的小舅子、殿下的三叔公,还是正宫皇后的大外甥?我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笔欠帐要结算结算,这样说够不够?你是待替我找这个人,还是要我自己进去拎他出来?” 那伙计神色一沉,提高了腔调:“好叫你得知,你口里提起的这个人,便是我们的大东家,宝泉城内一十九号魏家买卖的独一老板,凭你也配跟我们大老板见面?凭我们大老板岂会与你有帐未清?好朋友,你把招子放亮点,心头明白些,打谱使刁耍赖,论诈勒索,算你找错了地方,撞正了大板,你当我们做生意的全是肉头、能以任人欺侮?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魏字的连号买卖受不受这个门?吃不吃这一套?好朋友,我劝你还是趁早走人吧,迟了怕就走不掉罗!” 君不悔缓慢的道:“你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是个完全不知轻重、不明利害的下作奴才。” 那伙计顿时怒火冲头,破口大骂:“什么?你竟敢数落我?你个青皮无赖、三流混子,你起意到我们店里讹诈钱财,我是一番好心,才点明了叫你快快走人,免得无端惹祸,不想你却更待卖狠使横,还竟出口伤人,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造反不成?” 这一叫一闹,声浪压过了店里的一片喧嚣,吸引过来不少好奇与惊诧的视线,也有其他几个伙计和客人凑拢近来观望,于是,这位仁兄更见气焰高张,他双手插腰,口沫横飞的吆喝着:“真正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我们魏家连号买卖,在宝泉城是个什么行情、何等身价?我们大东家又是什么来路、哪一层底子?今天居然有那不开眼的三流混混,叫猪油蒙了心,上门敲起竹杆来了,还说是我们东家欠他的帐哩,大伙评评理,这不是企图勒索讹财是什么?” 不等有人“评理”,君不悔已是一个大耳巴子挥了过去,但听得一声清脆的皮肉拍击声,那位原本光头净面的伙计立刻齿血横飞,整个人倒撞向背后的货架,又一头回弹回来! 店里马上起了一阵骚乱,另有两个店伙计一边吆喝着一面冲到近前,左右包抄,光景是想把君不悔夹持起来,君不悔却连身子都懒得动,右腿倏抬倏收,“吭”“吭”两响,已将那二位仁兄踢翻过柜台的那一边! 挨了耳光的那个伙计,手捧着肿胀的腮帮子,杀猪似的干嚎着:“反了反了……杀人了哇,你们快来捉土匪、抓强盗呀,朗朗乾坤,就有这等歹徒执刀抢劫、恣意凶杀,大家还不赶紧将他拿下……” 君不悔顺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对方一个旋转,“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这会儿却不叫了,只一个劲的曝嚎着,活脱被剥了层皮般的惊天动地法。 店里的客人往外涌,店里的伙计朝内缩,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黝黑脸膛的五旬人物走了出来,这人沉沉静静的在那儿一站,目光的的有威的瞧着君不悔:“打够了吧。朋友?” 君不悔淡淡一笑:“要是你们管事的再不出来,还有得打,说不定连这间鸟店也一遭砸了!” 黑脸人神色不动的道:“我们做生意的不愿惹事,虽然我们并不怕事;朋友,你说个数目吧,只要不过份,我们总叫你满意就是。” 君不悔又搓双手:“和气生财,嗯?” 那人冷冷的道:“多少?” 君不悔摇摇头,走前一步:“我不要钱,至少不要这一点钱,我要见魏祥,我知道你不是魏祥。” 那人眼下的肌肉跳了跳,同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君不海:“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板?他很忙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我大多可以替他作主,但我必须警告你,胃口不要太大,我说过,我们并不怕事。”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和魏祥之间的问题,只有我们两人可以解决,谁也不能代表他,谁也作不了主,魏祥在你们眼中是大老板,在我眼里,他屁都不如!” 黑脸上浮起一层椿赤,但显然这人是在强自按捺着,他憋着声道:“是涉及钱财的纠葛?” 君不悔笑了笑:“一部份是,另一部份还涉及个人的恩怨,那属于骨节,道义,和血肉的问题,就不是钱财可以摆平的了。” 一听这话,显见其中内情相当复杂,这人略一沉吟,让开身子,伸了伸手:“既然如此,请进去说话,我替你代禀老板,传不传见,全在他了。” 君不侮挪步往里便走,边闲闲的道:“多谢传话,至于见得到见不到,那就全在我了!” 那人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没有答话,只将君不悔引过一条长长的雨道,推开一扇门,来到曲廊之上,廊后是一片极为清幽的花园,花园中间,建有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他让客进入精舍的前堂落坐,管自匆匆去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奢的堂屋,四壁嵌合着刷金抹红的拼图板,顶上的承尘也是搭配相同的图案,地下铺设着厚软的红毡,一式的酸枝桌椅衬托着那张锦绣满陈的红木炕床,床柜间隔当中摆置着多样玲珑古玩,两座人高的冰花碎纹古瓶分插着颜彩斑烂的孔雀翎,四只黄铜火盆正燃着熊熊炭火,室中温暖如春,而那入眼的富丽堂皇,则更令人心满意足、陶醉熏然了。 103 浏览着四周的陈设,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在世,有钱固然是好,有钱才有像样的生活,才有超人一等的享受,然而钱的来路却须要心安理得,像姓魏的这样罔顾道义,黑着心肝独吃独吞,银子虽说有了,后患亦自无穷,种下什么,便会得着什么,因果报应,总是不爽,现在,他不就找上门来了么? 黄铜火盆在红红的燃烧着,空气里,飘漾着一股淡淡的芳香,于是,有脚步声音来近了,听那杂沓的步履起落声,好像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君不悔背负两手,静静的等待着正主儿进门,他倒要看看,这个无情无义、谋财害命的混帐东西,会是如何一副长像! 门开了,那黑脸仁兄先一步踏了进来,然后往旁边一站,肃容垂手,是恭迎齐天大圣的架势、而一声干咳起处,一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却偏生着一双精利大眼的高挑老儿缓步入室;这老头子虽是身着锦袍,发饰珠玉,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却宛似坊间推车卖浆的贩夫走卒,除了那双招子的亮,没有半点富贵相格,要不是君不悔早听过吉面瑞对此人的形像描述,他包管不信这老家伙就是魏祥,说不定还会怀疑这是打何处拉来一个叫卖“萝卜赛梨”的老贩子充数呢。 魏祥背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只有条右臂,左边的衣袖虚飘飘的扎在腰问,浓眉虎目,满脸横肉,颇有杀气腾腾的味道,第二个生得短小精悍,有一双老鼠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不停,尖削的腮唇上还蓄着两撇鼠须,模样便越发透着鬼祟狠琐,叫人看了,恨不能捉只猫来叨他出去! 黑脸仁兄等人都进了屋,转身将门掩上,魏祥管自朝正中间的太师椅落坐,一边端详着君不悔,嘴里却大刺刺的向着黑脸人物问话:“田英,要见我的,就是这个人?” 叫田英的黑脸仁兄赶紧趋前两步,微微躬身道:“回老板的话,正是他。” 魏祥注视着君不悔,嗓门在低沉中带一丝暗哑:“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听他们说,你的来意不善,非但扬言我对你有所亏欠,还出手打伤了我店里的伙计,你无妨把话摆明了,是好是歹,我总有承担。” 君不悔沉着的道:“我叫君不悔,看来你就是魏祥了?” 魏祥点了点头:“不错,我是魏祥。” 君不悔紧接着道:“‘病判官’魏祥?” 脸上神色微动,魏祥缓缓的道:“这个称号,我已有十余年未闻未提,你是如何知晓的?” 君不悔淡淡的道:“从你以前一位故友之处得悉,明白的说,我也是受他所托,来与你结清一笔旧帐。” 除了魏祥之外,房中其他三个人顿时怒目竖眉。狠瞪着君不悔,大有蠢蠢欲动,先发制人的意味;魏祥却沉得住气,头只轻轻一摆,十分从容的道:“哦,有这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看,我那位故友是何许人,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旧帐未清?” 君不悔道:“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魏祥,这个名字对你可有意义?” 魏祥的表情突然一僵,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君不悔,好半晌,才阴冷的道:“恐怕你是拿着吉百瑞的旗号做幌子吧?姓吉的就算不死,也会衰老得挪不动腿了,而且,为什么他自己不敢露面?”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不必拿着吉大叔的名字来做幌子,魏祥、你与我吉大叔问的这本帐,只有你们两人清楚,如果他不说,我怎会知晓?吉大叔没有死,他活得很好,至少比你想像中要健朗,你当年破了他的气穴,造成他不可克服的隐疾,但他仍旧活下来了,更活到足以差人向你讨债的辰光,这是你预料所不及的吧?” 魏祥慢吞吞的道:“约莫你就是吉百瑞差来讨债的人了?” 用力点头,君不悔大声道:“正是;吉大叔本人因为真力已散,难以聚气运功,才把他的一身活儿传给了我,由我全权代表他来与你结清旧帐!” 魏祥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笑:“你有足以代表吉百瑞的凭证么?” 君不悔道:“当然有——” “傲爷刀”便在这三个字的过程中亮出手,君不悔没有拔刀,只是连鞘平托于掌,魏祥蓦见此刀,形态悸动惊窒,几几不能把持,他的三名手下则紧张的拢近,生恐君不悔抽冷子猝袭。 倒吸了一口凉气,魏祥目光定定的凝注着黄铜雕搂暗纹的宽短刀鞘,望着那两侧上翘、有如牛角般的刀柄护手,眸瞳里浮映着一种奇异又复杂的神采,往事如烟似梦,大概在这刹那间一一串连,复再索忆于脑海中了…… 君不悔低缓的道:“故人故物,你总该记忆犹深吧?” 闭目静默片刻,魏祥才睁开双眼,沉重的道:“傲爷刀风采依旧,杀气不减,真是久违了……” 收回手中刀,君不悔容颜寒凛:“魏祥,当年你暗起贪念,不顾情谊信诺,算计了我吉大叔,吞没了他份内应得的钱财,更使他险死还生,受尽了贫困潦倒之苦,遭尽了精神肉体上的折磨,这一笔笔的久帐,咱们得连本带利,好好算上一算!” 一侧,那浓眉虎自的独臂大汉突的一声暴喝,形似噬人:“大胆后生,无名小辈,竟敢对我东家如此张狂,你是活腻味了!” 君不悔正眼也不望过去,仅是闲散的道:“我要找的正主儿不是你,假如你有兴趣插上一脚,我也不会拒绝,老兄,稍停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我接着了!” 独臂汉子青筋浮额,切齿如挫:“就凭你这份狂妄,便轻饶不得,且看我一只手,能否将你碎骨糜肌!” 魏祥低喟一声,摆了摆手:“鲁辉,稍安毋躁,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一旁侍候着便是!” 这位鲁辉恶狠狠的瞪了君不悔一眼,才十分不情愿的退后几步,魏祥轻轻摸着自己尖削的下巴,强颜一笑:“君不悔,你说说看,我与吉百瑞的这笔旧帐,你打谱怎么个结算法?” 君不悔单刀直人的道:“很简单,其一,退还吉大叔份内的钱财,当然要连息计算,其二,你自己废去本身的武功或由我代你废除;只要做到这两项,容你保命安度余年,我一拍屁服走路!” 魏祥脸色一变,怒气徒生,忍不住猛拍椅臂:“放肆!君不悔,你把我当成了什么角色?岂容得你这般予取予求。任意宰割?真正目中无人,不知自己为何物!” 君不悔冷冷的道:“是你要问我怎么办,你既问了,我自然照实回答,魏祥,答不答应是你的事,该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原也不曾期望你会俯首听命!” 哼了哼,魏祥铁青着面孔道:“后生小辈,不要不知轻重,你单枪匹马,人孤势薄,一旦闯入我这龙潭虎穴,正是自投死路,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能力敌万夫?” 君不悔镇定自若的道:“我怎么来,怎么去,是我个人的问题,不用你操这份闲心,有句话无妨先摆在前面,魏祥,设若我自忖没有应付你的能耐,我就不会来了!” 104 微微一窒,魏祥火爆的道:“慢说是你,就算吉百瑞当年也不敢小觑了我,姓吉的调教出来的徒弟,莫非还上得了天去?吹擂夸大,可恨可笑!” 君不悔静静的道:“等一会,恐怕你就不会觉得可笑了,当一个人遭至极深重的身心痛苦时,当他加诸于人的残酷回报于自身时,他是绝对笑不出来的,魏祥,种瓜得爪,种豆得豆,老天有眼,他是永不放过的啊!” 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魏祥感到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迅即扩散全身,使四肢百骸都透了僵麻,那种情虚神悸的怔忡笼罩着他,恍懈中,仿佛看到血烟迷漫,听到惨号盈耳,一张张痉挛扭曲的面孔也在瞳仁深处映现浮沉;没有错,老天有眼,总是疏而不漏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有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徊,他定了定神;才发觉是田英凑上嘴来出主意:“干掉他,老板,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抹去脑门上冷汗,魏祥一把将田英推开,他直瞪着君不悔,声音嘶哑:“这样吧,容我们打个商量,当初我与吉百瑞合共得十八万两银子,每个人该分九万两、如今我给他利上加利,拿二十万银子给他,这笔烂帐,该可以一笔勾销了!” 君不悔摇头道:“魏祥,这个算法不对,你侵吞了我吉大叔九万量银子,以这笔昧心钱做生意,十余年来,称得上是大发利市;财源滚滚,高楼平地起,华厦连云盖,九万银子滋息绵延;何止二十万之数?再说,我吉大叔这些年来受的苦、遭的罪,他一身的武功损失又该怎么补偿?” 魏祥厉烈的道:“今天的这片基业,乃是靠我辛苦挣来,光凭吉首瑞的那点银子,如何能有眼前的局面?君不悔;你休要得寸进尺,贪心不足,须知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君不悔凛然道:“这是你的说法,魏祥,我有我的原则,我决不取非份之财,然而该得的亦当仁不让,但求公道就是!” 田英踏上一步,怒形于色:“老板、你不觉得这小子欺人太甚?” 没有理会田英,魏祥吃力的道:“君不悔,再加你十万两如何?”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不够。” “咯登”一咬牙,魏祥的模样狞恶如鬼:“你,你到底要多少才算数?” 伸出右手五只指头,君不悔斩钉截铁的道:“连本带利,五十万两!” 发出一声呻吟,魏祥痛苦的吸着气:“简直是在吃人、是在抢劫!五十万两银子,就算当初吉百瑞得的是座聚宝盆,也衍生不出这许多银子来啊……君不悔,你别看我外表光鲜,其实只是空场面而已,架子拉开便不得不硬撑下去,现银根本没有多少……” 君不悔猪八戒吃秤铭,早他娘铁了心啦,闻言之下,依旧泰山不动的道:“这是你的事,魏祥,我只要五十万两银子,外带你一身功夫,办得到,彼此皆大欢喜,你仍有好一段消遥日子过,办不到,则血刃相向,拼倒算完!” 魏祥睁大眼睛,气极反笑:“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给了你五十万两银子,你还是要废掉我的武功?” 君不悔冷峻的道:“这没有什么不对,魏祥,正如同十余年前,你拿了我吉大叔的银子,也仍然废去他的武功一样,你能这么干,我为什么不能?再说,其中吉大叔所受的折磨坎坷我尚未曾计算在内,对你而言,已是够宽厚的了!” “唿”的站起,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喉管里响着呼噜:“既便是我的亲老子,也不能如此骑到我头顶撤尿!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姓君的,你当是吃定了?行,你就试试看吃不吃得定!”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不费点手脚,耗点力气,能报得了仇么?魏祥,我早就等着过你这一关了!” 这时,那鲁辉一把将门拉开,粗着声道:“少说废话,外面风凉去!” 君不悔昂首行出,大马金刀的往花园中一站,面对魏祥他们四个,了无怯惧之色,气势上还真有几分吃定的味道哩。 魏祥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向鲁辉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这位断了一臂的凶神蓦抬右腿,“唰”的一声从靴筒子里拔出一柄精光雪亮的燕尾短刀,大步逼向君不悔。 君不悔露齿一笑:“老兄,你虽是急着巴结表功,自己安全可也得多少注意着,我这把刀,出手快得很哪!” 鲁辉身形暴起,当头挥刃,口中一边大喝:“去你娘的!” 像一座三角形的宝塔倒竖着,青蓝色的寒光由下往上向四面八方流射而出,刀芒冷电是在瞬息间凝聚,须臾里成形,空气便撕裂般尖啸着,锐风便哭泣般旋飞着,光影充斥在人们的眸瞳里,浸澈在人们的胆魄神魂中,不见“傲爷刀”。只见刀光的诅咒与咆哮! 不错,“大屠魂”。 鲁辉的号叫实在听得人心里发麻,就真算一头虎被生剥了吧,腔调也不会那等凄厉亢烈法——粗壮的身子在地下翻滚扑跌,一翻一滩血、一滚一个印,胸前背后,各见纵横整齐的六条伤口,条条半尺有余,皮开肉绽,血糊淋漓,伤口的数目加起来,还恰合那六六大顺哩。 獐头鼠目的那位仁兄,竟然悍不畏死,便在此际悄不吭声的斜窜而上,手中分执一对蓝汪汪的透骨锥,抽冷子狠扎君不悔的背心! 大凡人的外貌所示,多少也现显着几分其人的心性,这一位带着鼠气的仁兄,君不悔早就防着他打偷袭了,对方甫始行动,君不悔已有了反应——如法炮制,又是一记“大屠魂”! 金铁的交击声密如正月燃放的花炮,但见芒彩闪掣,冷焰飞舞中,那一对透骨锥顿时寸寸断裂,四射纷抛,使锥的仁兄连下手的位置尚未够上,一只左臂已溜滴滴的上了半空,人也几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地下: 那田英这时不拿鸭子上架也不行了,他双手往腰间一抄一抖,活蛇似的一条软鞭已打起了唿哨,而魏祥却蓦然横身向前,沉喝一声:“田英退下,救人要紧!” 君不悔原准备一视同仁,给田英也来一招“大屠魂”消受,经魏祥这一阻拦、田英正是顺水推舟,唯唯而退,无形中算是逃过一劫,不错,看样子魏祥怕就劫数难逃了。 苍黄的瘦脸上越见皱纹深刻,魏祥这一下子仿若老了好些年;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君不悔,颈间的喉结上下移动,眼皮子也在不住痉跳;慢慢的,他的右手从袍袖中伸出,手上握着一卷银光灿亮、大小如碟的奇异物体。 君不悔知道魏祥手掌间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种兵器,十分古怪却匠心独运的兵器,属于软剑一类,只是他这玩艺却更见巧思、这种软剑宽窄只有三分,韧性极强,锋利无比,平时紧紧层叠卷起,用时抖手弹挥,又快又狠,它有个名称,叫做“飞花”,光景大概是指剑出之下,宛似无处不飞花吧? 魏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一面暗里调息运气,边故示雍容不迫的道:“相信吉百端已经告诉过你,我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君不悔形态安详:“是的,它叫‘飞花’。” 魏祥沙沙的道。 “你刀法之精泼狠毒,显然已得吉百瑞真传,但我不是鲁辉、不是胡泰,我是‘病判官’魏祥,你赢得了他们,未必胜得过我,休要说你,即使吉百瑞亲临,我亦照样打发不误;君不悔,给你台阶你不下,眼前就是你失悔的时候了!” 叹了口气,君不悔同情的道:“这一番言语,是你替你自己打气呢、还是想要恫吓我?魏祥,这不是自我安慰的适当辰光,也不是用嘴皮子唬人的场合,孰胜孰败,刀口子下见真章,你已经给了我台阶下,最好也为你个人找个台阶吧。” 魏祥愤怒的道:“狂悻嚣张的东西,我要不重重教训于你,你尚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前辈先贤都看扁了!” 不屑的“嗤”了一声,君不悔道:“前辈先贤也要有个比较,魏祥,像你谋财害命,黑心黑肝,如此无德鲜耻之徒,亦配称做是‘前辈先贤’?” 105 第三十五章到如今报应临头 魏祥激愤的咆哮:“连吉百瑞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竟一再如此无状,果真当我不能将你生杀活剥?” 君不悔闲闲的道:“就是因为我吉大叔对你太客气了,你才动上他的脑筋,下那等暗无天日的毒手,魏祥,我不吃你这一套,这次来,原就是专程找你算帐的,还有什么仁心仁术可表?你要是知机的,眼下后悔尚来得及,至少拣个残生余年好过,要是不然,你这辈子笃定是到此为止了!” 紧紧握着手掌中的“飞花”,魏祥内心惊恐,表面上不得不硬充英雄好汉,一则他舍不下那大笔的钱财,二则肉痛自己的身子,三则不能叫手下人看成个窝囊废;样样有窒碍,般般难决断,就只有赌个运道了,他努力朝前想着,一竟追溯往昔的种种——吉百瑞与他向来交情极深,相待随和而亲密,虽说吉百瑞技艺精湛,却从没在武功上炫耀什么或压他一头,就凭这么一位老友所调教出来的传人,说他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去? 想着想着,他不禁浑然忘却自己对老友的心黑手辣,漠视了两名手下在须臾前的悲惨下场,他只顾念着一桩——这般厚的情份之下,就算豁拼到底,莫不成还真能将他怎的? 君不悔有些不耐烦了:“姓魏的,话已说到这里,你尚有什么好磨蹭的?我是给你留点脸面,才等着你先出手,若是再要往下拖延,我可不客气啦!” 大喝一声,魏祥吼道:“小辈张狂,且看我替吉百瑞教训你!” 这个今吉百瑞咬牙切齿的仇人,居然要替吉百瑞教训吉百瑞亲自差遣来此索债的子弟,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君不悔自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片刻间的心路历程与今昔形势相混的幻象,他不很明白,魏祥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过于厚此,太甚薄彼了! 狭窄的软剑弹射,带起的不是一道道的光束,而是一蓬蓬焰花,剑尖翻闪瞬息,那银雪似的朵朵寒烙便四转流掣,交互辉映,发出“嗤”“嗤”相连的破空之声,果然招术奇特,显现了无处不飞花的形貌! 君不悔退后三步,“傲爷刀”猝然抖起一抡大圆。在晶莹浑厚的光孤中,刀芒仿佛万箭齐出,飞蝗般封杀对方的剑招。 魏祥斜身抛肩,软剑倒射,“铮”的一声脆响,一朵剑花暴袭君不侮面门,却在剑花飞起的同时腾空五尺,锋刃挥展,冷电如雨般兜头罩落! 看样子,这位“病判官”还真有意思要替他的“老友”教训来人哩! 于是,君不悔不再缠斗,一式“天泣血”出手。十七道强烈的刀芒宛如十七条喷溢向四面八方的瀑布,青蓝色的光华涵天盖地,刀刃连着刀刃,寒辉叠着寒辉,上片犀利的狂飚搀合着翻涌的锐气,便如此声势凌人的倾泼向每一寸空间! 故人之情、老友之谊,就在这里哪里归向破灭——其实早就被魏祥在多年前亲手破灭了,此际的回报,是他一个空心斤斗跃出寻丈之外,却站立不稳,猛古丁跌坐地下,他噎窒一声,满脸惊恐的审视着自己身上创伤情况。 神色由惊恐转为诧异,魏祥茫然不敢相信的发觉,他身上竟连一点伤都没有、不但未曾切骨裂肌、未曾皮开肉绽,就算他那一袭锦袍,亦分毫无损,完整依旧,然则,方才那一瞬间的冷电触体,那俄顷里的寒气透心,那炫目的青蓝焰彩,悸震的锐风绕旋,却又是怎么一码事? 极快的一下怔忡之后,魏祥不由胆量陡壮,豪气顿升,他以为他想通了——任是这君不悔如何得到吉百瑞的真传,火候亦乃过尔尔,天下闻名的这一式绝刀“天泣血”,到底收拾得了别人,却奈何不了他“病判官”! 君不悔没进一步追杀,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哪儿,静静的注视着坐在泥地上的魏祥;“傲爷刀”垂直下指,闪亮生寒的刀尖顶瑞,正缓缓滴落一颗颗鲜红的血珠子…… 破锣般一声狂笑,魏祥嘶哑却得意的开了口:“君不悔,我以为你的道行有多高,本领有多强,这一试之下,才晓得你仍差得远,慢说你比不上我,较之吉百瑞亦输了不止一肩,老吉的活儿你十亭中没学会三亭,就敢这等大包大揽,为他出头找场?小王八蛋,这一遭你撞正大板,算是死定了!” 君不悔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面带悲悯之色的摇着头:“魏祥,你死在眼前,犹在大言不惭,自夸自卖,我不知道你是一时晕了脑袋,抑或惊慌过度失去理智,怎么连这么一个明摆明显的胜负场面都分断不清了?” 魏祥“呸”声吐了口唾沫,狞笑着道:“姓君的,你才是晕了脑袋、才是惊慌过度!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自我掩遮,夸口逞强?哦呸,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吉百瑞的三大杀着之一‘天泣血’,老吉以这招刀法,不知毁掉多少高手奇士,摆平多少天龙地虎,但是由你施展出来,却奈我何?任你出手凌厉奥妙,我魏祥仍旧是我魏祥,你睁大眼睛看看,又何尝伤得我魏某毫发?” 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君不悔表情古怪的望着魏祥,强行控制着自己的丹田:“既如是说,何妨起身再战?毕竟你是坐着,我是站着,继续拼杀,坐着总不如站着方便……” 重重一哼,魏祥腰腿使劲,往上一挺,这一挺,人是站起来了,却因双脚使不上力,一个踉跄险险跌了个大马爬! 这时,魏祥才摹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由两脚脚跟的部位传来,那种痛,痛得像火炙,痛得似抽筋,这突兀的一阵剧痛,使他立刻满头冒汗,呼吸急促,脸孔五官都挤叠成一团! 君不悔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这是要一点一点的折磨你,这才不曾将你杀得血肉模糊、不曾把你大卸八块,你却以为得了便宜,竟马不知脸长的卖起乖来?姓魏的,你这几手三脚猫的本事,别说与我吉大叔较长论短不够看,同我打比,也只配朝我裤裆下缩着的份,早年我吉大叔吃你亏、完全是猝不及防,才被你抽冷子偷袭得逞,若是一对一正面上,三个魏样亦顶不住我吉大叔一刀杀,娘的,你却自认上了夭,这要不是笑话,世问恐怕再也找不着笑话了!” 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震骇又慌乱的大叫:“你把我怎么作践了?你是如何算计了我?君不悔,你这心狠手辣的匹夫,我怎么站不起来?我的两只脚为何不听使唤了啊?” 君不悔气定神闲的道:“人的两脚,在脚踝的后跟部位,原各连得有一条主筋。挑断了,两脚怎么会听命使唤?当然你也就站不起来啦!” 长嚎一声,魏祥扑地翻滚,一边以手捶地,边涕泪滂沱:“黑心黑肝的小王八蛋,伤天害理的言牲……你竟这般糟塌我,谋害我,你这不是叫我成了残废,叫我形同一个活死人了么,天啊……” 冷笑一声,君不悔的形态倏转狠厉:“想得倒好,叫你形同一个活死人?魏祥,你算盘敲得未免大如意了,老实告诉你,这才只是开始,我要一丁一点的割切你,一丝一缕的削剥你,等你辗转哀号,受尽折腾之后断了那口气,我再接收你所有的财产,你却休盼能获得一口薄皮棺材!” 骤然停止了滚动号叫,魏祥摸一把面孔上的涕泪,却抹了个满脸灰黑;他颤抖着声音道:“也罢……君不悔,我依了你,我就全依了你!” 君不悔故作不解,寒着容颜道:“依了我?什么事依了我?” 呻吟一声,魏祥半趴在地下、努力扬起上半身:“那五十万两……我给你就是,君不悔,如今我两脚残废,已和失去武功没有分别,你钱也有了,人也伤了,总该必满意足,回去复命了吧!” 哼了哼,君不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魏祥,动手之前是一个价码,动手之后又是一个价码,现在行情已经不一样啦——” 咬咬牙;魏祥吸着气道:“你……你说,这行情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君不悔道:“首先我要问你,姓魏的,你想死想活?” 魏祥挣扎着道:“当然……当然想活!” 106 君不悔笑道:“早这么打算,不是省却多少手脚?魏祥,亏你也是‘前辈先贤’,老江湖喽,却像根蜡烛,这等的不点不亮法;好吧,我便软软心肠、放你一条生路,你想活,价钱不妨往上抬一抬。” 面颊抽搐着,魏祥呐呐的道:“抬……多少?” 君不悔凝住微笑,一派严肃的道:“你说吧,我可不是乘火打劫的人,这种事,总得你心甘情愿才行!” 还说不是乘火打劫、更又要人如何心甘情愿?魏祥暗里咒骂不停,表面上却万般委屈的神情;他沉沉郁郁的道:“除了五十万两现银,我,我再过二家买卖给你……” 君不悔注意的道:“哪一家?” 僵默片刻,魏祥索兴豁出去了:“任你挑拣,看好哪一家,就过你哪一家,只要你选定了,我立对便将房地契约、内外帐册、盘存单据及银钱来往底帐交付给你,但是,咱们可得言定一桩——” 君不悔干脆的道:“说!” 魏祥强持镇定、内心却惴惴不安的道:“线给了你,生意过了你,将来我们双方便算恩断仇了,再无纠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不得纠缠不清,需索无厌……” 君不悔重重的道:“就这么一言为定,然而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样,姓魏的,否则我会找上你继续玩下去,我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到时候有你的乐子!” 魏祥的反应像是硬吞下一口黄连,苦得很,不过却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君不悔,我看你犹如一尊凶神,一个要命的讨债鬼,避之唯恐不及,但愿永不照面……我已是有家有业的人,同你搅合毫无益处,只要一朝打发了你,还清这笔孽债,八辈子也不愿再招惹你,求的是你别再节外生枝,往后找我麻烦,或就算是烧高香……” 君不悔一笑道:“你放心,凭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可不愿攀交,咱们还是远着点好!” 魏祥喃喃咕哝着:“真叫背运啊,今天是撞了邪啦……” 那边,田英已经把两个受伤的同伴暂且料理妥当,却愣呵呵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魏祥眼角瞟及,不禁有气,吃力的抖着嗓门叱喝。 “你倒是来扶我一把呀,死人,我这样躺着好看不成?” 于是,田英急忙过来将魏祥搀扶起立,一瘸一拐的行向精舍,君不悔自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恩怨算是有了交待,那金银财宝却已少不得补缀,渡日活口,这玩意最是现实,何况取的是该取的,只不过,呃,加了点利息而已。 仍是那一片萧索的响铃树,仍是那座破落的山神庙,现在,正当黄昏。 老远,君不悔就望见坐在庙门槛上发呆的吉百瑞,而急剧的蹄声,也引起吉百瑞的注意,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朝这边张望着呢。 跨在马上的君不悔,顿时涌起一阵又是辛酸、又是兴奋的感觉,那份自然而生的孺慕之情,便充斥在整个心怀,仿若游子返家、倦鸟归巢,依阎期盼的白发尊亲,不正展开双臂,含泪迎来了么? 抛橙落地,君不悔快步奔上,喉间像是嘎塞着什么,颤生生的只呼出两个字 “大叔……” 形容憔悴,越见苍老的吉百瑞,在蓦然一哆嗦之后,猛一把将君不悔紧紧拥住,泪水淋淋,嗓调噎窒:“孩子……我的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君不悔闻到吉百瑞身上那股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也闻到吉百瑞发间衣角散漾出来的酸臭味,他不但不觉憎嫌,反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贴感,这样的气味,是来自亲人身上的,是发自至爱的人的肤发之间,虽然此中并无血缘,却与骨肉嫡亲又有什么分别? 吉百瑞吸着气、哑着声絮絮不休的念道着:“算算日子,该是你回来的辰光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人就像只傻乌一样,从白到黑,愣呵呵的坐在庙门槛上向来路张望着……先前那一阵蹄声,我还当是听岔了,赶到尘头扬起,我才信是有一骑过来,孩子,别看我老眼晕花,只经一瞥,我就断定马上的人是你,是我的孩儿回来了……” 君不悔轻拍着吉百瑞的肩膀,泪水已浸透了他这位大叔肩胛头一大片,他咽位着如同一个偎在老爹怀里倾诉委屈的孩子:“我也急着要赶回来,大叔,你不知道我多么思念你,一天没见到你,一颗心便似倒悬着不落实……人在外面,受惊受气受磨难,到处是陷饼,到处是险恶,笑里藏刀,钩心斗角,谁也不相信谁,谁也防着谁,连说句话全绕着弯,哪似我们爷俩,想什么讲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一根肠子到底,放个屁都不忌讳,大叔,红尘十丈,却比不上这个山墩子,这间山神庙啊……” 抹了把老泪,吉百瑞松开君不悔,故做豪迈之状:“来,孩子,不悔,让我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这些日来,可是连做梦都不离你的人影……晤,你胖了些,也结实多了,气色挺不错,穿着打扮也很光鲜,怎么着,孩子,这一阵在外面混得还有点名堂吧?” 君不悔含泪笑了:“全是大叔的恩赐,俱承大叔的夹磨,好歹不负你老的期望,没给你老丢人;另外,大叔交待的两件事,亦全替大叔办妥了!” 吉百瑞脸上深刻的皱榴舒展开来,每一条纹理之间都似浮漾着笑意。他连连点头,宽慰又振奋的道:“好,好孩子,干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没有认错人,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前,得你传我衣钵、续我亲情,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君不悔深挚的道:“不是大叔沾我的光,乃是大叔成全了我,若非大叔,我又到哪里挣一席之地、扬一方之名?大叔才是我再生的父母,是我不二的恩人……” 吉百瑞呵呵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心,他直搓着手道:“乖乖儿,好孩子,算你有孝心,重情义,这么个好儿郎,打着灯笼也难寻。活该老子我有运气,端端挑上了你,几年老福,有得享了!” 君不悔笑道:“何止几年老福?俭省着花,三辈子都用不完!” 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吉百瑞口沫横飞的道, “咱们爷俩好不容易盼着这重逢之日,少不得庆贺庆贺;不悔,神案底下还藏着三个干馍,一块腌疙瘩头,半锡壶老酒,东西是欠缺了点,但情深意厚胜似山珍海味,先凑合一顿,你再把外面的经历仔细说与我听……” 君不悔一指鞍后的两大包行囊,压着嗓门道:“好叫大叔高兴,我早就瞅准了今天到家,要和大叔聚上一聚,在经过镇上的时候,业已将酒食办齐了,都是大叔爱吃的东西,有风鸡、卤羊肉、腊牛肉、鸭脑肝、芝麻烧饼,外带一只现炖的水晶肘子,一把大葱白,还有两斤二锅头,今晚上要好生与大叔醉上一醉……” “咕”咽了口唾沫,吉百瑞谗像毕露:“这可真是打牙祭了,不悔,实不相瞒,自你走了以后,我这日子便过得越发辛苦啦,往往三顿省做一顿吃,偶而打只野狗野兔什么的就能熬上好几天,但逢上天寒地冻的辰光,这些无主的畜牲也都缩头躲了起来,想弄上一只,谈何容易?那就只有挖点山荀薯根凑合着,吃得嘴巴能淡出鸟来;有时候,也到镇上逛逛,使点小巧妙,玩点小把戏,多少骗几斤大米,抓两把粗盐回来填饥调味,提起荤腥,业已久不知味罗!” 君不悔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他忙强笑道:“大叔,我向你老保证,自今以后,你永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的年岁,大叔是穿不完的绫罗,吃不尽的海味,住广厦、唤仆从,好一派老太爷的风光!” 吉百瑞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你不是在逗我高兴吧?不悔,听起来好像是痴人说梦,不甚真切……” 君不悔诚恳的道:“我说的全是事实,大叔,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一样的毫无虚假,我怎敢骗你、怎能骗你?大叔,你走了老来运啦!” 凝注着四起的暮霭,那浮沉飘移的烟氲,在夕阳的映照下灰蓝里透着一抹紫红,有些捉摸不定的虚幻意味,情调带着点凄冷落寞,吉百瑞生恐期望中的未来也感染上这亲的幽忽无常,一颗心不觉又往下拉坠,形色问复涌起一片无可掩隐的苍凉…… 老年人的情怀易于感伤,多趋悲戚,想法也免不了较顷向萧索黯淡,这是因为老年人业已失去了大半的人生岁月,自认辰光蹉跎,又为来日忧悒,观念上便难以开朗,尤其是一个饱受坎坷、历尽沧桑的老年人,长久以来的生活磨难与生命的艰辛,就益发加深了他对世事的疑虑和猜忌,连一桩单纯的现实,亦不敢轻易认同,总以为还有某些冥冥中的因由在操纵,有某些不存在的窒碍在阻挡——吉百瑞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绪,君不悔能以体会,也不禁深深叹息,如此一条顶天立地、威慑两道的英雄汉子,等到老来,却也叫时光消磨得这般犹豫,被生活压迫得这般迷惘了。 107 扶着吉百瑞的肩膀,君不悔向山神庙里移步,边低缓的道:“别胡思乱想了,大叔,这些年来的苦日子真也难为了你,竟把一个当年睥睨天下的刀中之雄作践得壮志斑驳,豪气颓沉,连明摆在眼前的美好未来也认为是一片虚幻了…………大叔,你就是我的爹,是我人间世上至尊的亲人……” 说有多少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的人生美景,都不比君不悔这段话来得中听受用,来得使吉百瑞内心塌实;脸上的阴郁立时一扫而空,他满足又欣慰的道:“好孩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就在等你这句话啊,老来有依,天下还有比这更顺心的事么?他娘闯荡江湖大半生,我姓吉的总也算找着条根,盼了个指望啦!” 进得庙来,天色已经晕暗,君不悔动作熟捻的找出两截残烛,两张棉垫,先请吉百瑞坐下,点亮烛火,这才出去将行囊拎入,摊开囊袋,就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包又一包的吃食加连壶老酒摆置满地,有些东西还透着温热,那股子浓郁油香,便益发引人食欲大动了。 三杯落肚之后,吉百瑞一边啃着鸡腿,拈着腊牛肉片,一面细细聆听君不悔叙述这段时间在外的种种;他偶而颔首,偶而感叹,却是眉开眼笑的光景多,识人得人,老怀堪慰,君不悔的喜怒哀乐,得意失意,不也就和他老人家息息相关,如同身受了? 于是,君不悔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双手捧呈在吉百瑞眼前:“这是魏祥交付的银票五十万两,京里‘泰和宝’的老字号、光是分店就遍布南北七十二家,信用牢靠得很,大叔请先收着——” 吉百瑞怔怔的望着手中这叠厚厚的银票,烛光晃映下,银票上殷红的铃印与墨字交织着鲜亮的炫花;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是代表了一种何等自豪的身份层次?以前,只要有了这笔钱财的一成、不,哪怕一百分之一吧,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贫苦,如今这么丰厚的一笔钱财就摆在眼下,吉百瑞却竟有一股反常的淡漠感,好像他欠缺的不是天下通宝,好像这人人趋之若骛的黄白之物对他已经没有切身的影响了;叹喟一声,他不由感触万千的道:“奇怪,有了钱,这钱却一下子变得不重要啦,不悔,你猜我现在怎么想?我半点也不激动,丝毫也不觉欣悦,这么大的数目,似乎与我没什么关连,宛若是另一码不相干的鸟事……银票,你收着吧。” 君不悔正色道:“大叔,这是你老应得的钱,其中有你的血汗,有你的屈辱,有你不能平的十余年怨愤,大叔,你该留着,你取之无愧!” 喝了口酒,吉百瑞塞了一片腊牛肉在嘴里咀嚼着,模样像是五十万两银子,比不上他喝酒吃肉来得有兴味:“不悔,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身上更要可靠,我老了,莫不成还能带着大票银子进棺材?固然这财本是我的根源,收回却全赖你的力量,钱是我们爷俩的,你如何支配就代表我如何支配,全给你去运用了;朝后,不要忘记摆几文在我口袋里零花就行——你小子吃肉,还怕我只啃骨头?”、 君不悔为难的道:“但,但大叔,钱是你的,我也不会管钱,别花冒了……” 哈哈一笑,吉百瑞道:“去你娘那条腿,什么你的我的,我们爷俩还分什么彼此,你要怕花冒了,花冒了亦无妨,你从前不是说过,光凭你去打零工,也能养活我老人家么?何况还有这么一间四面通风的破庙住着,万一真到了那光景,正好落得自在清闲!” 君不悔还在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 挥手丢掉一块鸡骨,吉百瑞也等于拦阻了君不悔待要往下说的话:“别再罗嗦了,咱们就这么决定;还有,你提到挑拣的那家买卖,指明是‘鸿利绸缎庄’,这间店,将来也归你去管,我年纪大了,操不得这许多闲心!” 君不悔呐呐的道:“大叔,经营绸缎布匹,我纯属外行……” “咔嚓”咬下截水漓漓的大葱白,吉百瑞津津有味的咂着舌头:“做生意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学就会,以前你练刀,没人指点入门的诀窍,看着是个笨手,只要一旦上了路,不也千变万化,横吃八方?生意事到底难不过刀上下的苦功,再说,找人掌柜也行,按时去看看帐目,查查存货亦就够了!” 手上还拿着另一包文件契据,君不悔道:“这是绸缎庄的转让书约和帐册,大叔要不要过目?” 又喝了口酒,吉百瑞一抹嘴角,吁了口气:“一概由你作主处理,我懒得去伤脑筋。” 君不悔只有把东西放好,陪着喝了小半杯酒,边也拈了根葱白嚼着:“提起那魏祥,约莫是舒但日子过久了,不但功力未见特别精进,志气胆识也颇生消磨,起先,我还以为他这一关最是险恶,不想却较盛南桥那场拼斗顺利得多,没费什么大手脚,我完了事……” 吉百瑞脸孔微赤,打了个酒呃:“人就是这样,有了钱便不免顾惜生命,而财富的增聚与豪奢的生活,往往亦便侵蚀了志节骨格……不悔,日子过得太好或太坏,都容易改变人的本性,早些年,魏祥不是这等窝囊和好妥协的货,表面上不是,所以我才认为他有几分操守,才吃了他的大亏!” 君不悔谨慎的道:“我不曾取他性命,只挑断他的两足主筋,叫他也尝尝废人武功的滋味,这样做,不知大叔是否赞同?” 吉百瑞的面容在烛光摇曳不定的光影里,呈现着一抹深沉的幽苍,他感慨的道:“到底也算几十年的交情,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想,你给他的惩罚,亦足够了,大家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宽恕则宽恕,怨怨相报到几时?” 君不悔道:“大叔说得是,不过姓盛的那一家子,除了盛家主母与他那长少君还算明道理,看得开之外,包括盛南桥本人,名利之心仍还相当重,不似大叔悟得透呢……” 塞进一大块肥油肘子入口,吉百瑞含混不清的道:“屁的悟得透,我要早能悟透,就不会命你去续哪早年之约了……人嘛,都犯这个毛病,事情过了,才深一层想,净放些马后炮……” 想笑又不敢笑,君不悔赶紧以唇啜酒,却又差点呛了嗓。 咽下口中肥肉,吉百瑞才接着道:“不谈这些三山五岳了,倒是你,不悔,那两个丫头,你敢情中意哪一个?如果两个都喜欢,索兴一遭娶回来,老子也好早点抱孙儿!” 君不悔居然有些扭怩的道:“这……大叔看她们哪二个好了。” 哧哧笑了,吉百瑞道:“又不是我要媳妇,怎能越俎代疱,替你决定?老婆汉子是终身大事,要你自己挑选才行,否则便两乘花轿一齐发,来个双喜报——” 连连摇头,君不悔腼腆的道:“她们都不可能做小……” 一拍手,吉百瑞笑道:“那简单,两头大不就成了?都是明媒正娶,当家大妇,谁也不压谁,一样的霞被风冠、一样的大礼拜堂,岂不是两全其美?” 君不悔苦笑道:“不大可能,我也不敢这么痴心妄想,大叔,管瑶仙和方若丽对我情深意重,都对我关怀至殷,她们各有个的长处,各有各的优点,我……我不忍辜负她们,更不忍伤害她们……” 略一沉吟,吉百瑞道:“这就难了……不悔,这两个女娃之间,你总该有个上下之分吧?你比较倾心于哪一个?” 想了很久,君不悔吃力的道:“这不能说,大叔,这会伤了另一个人的心,除非尘埃落定,苦将她们预分轩轻,都是不厚道的……” 一仰脖颈干尽余酒,吉百瑞颔首道:“说得也是;这样吧,咱们爷俩两家都去走上一遭,由我来细细观察,提供意见,你再做个最后决定,如何?” 君不悔不安的道:“我怕决定很难做,大叔,她们都待我这么好,叫我怎忍陷其中之一于悲痛境地?这种滋味我尝过,真个不堪回味……” 凝视着君不悔好一阵,吉百瑞才无限爱惜的道:“不悔,你确是个忠厚的孩子,但事情好歹都要解决不是?今天晚上暂且不提,你先把吃食收了,明早再缀补一顿;这桩麻烦,容我们细细推敲考量,别自寻苦恼,船到了桥头,总归他娘要直淌下去的!” 慢吞吞的收拾着地下的剩菜残余,耳听着吉百瑞躺在神案上的阵阵鼾声,君不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记得吉百瑞后面那两句话——船到了桥头,会不会真个自然直呢?又会不会直得无愧于心呢? 108 第三十六章等闲变故故人心 黄膘大马上坐着两个人;君不悔与吉百瑞,两人乘一鞍,挤是稍挤了点,好在吉百瑞人瘦身窄,勉强还能凑合。 现在,“飞云镖局”已经在望。 镖局子不知在办什么喜事,张灯结彩,人出人进,光景十分的喧嚣热闹,隔着大老远,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喜洋洋的气氛。 从君不悔背后伸出头来,吉百瑞眯着一双老眼朝前探视,边有些诧异的道:“那不就是‘飞云镖局’啦?挂红扎彩好像是有什么吉庆事儿在办;不悔,莫非他们能未卜先知,算准了你今天抵门,这么铺排是为了欢迎你?场面倒有点捧着新姑爷上炕的味道……” 君不悔也带着几分迷惘的道:“办喜事大概错不了,只怕不是在欢迎我,据我所知,镖局子没有人会卜卦,就算有,亦玄不到这等地步,时辰拿捏得入丝人扣,岂不成了鬼谷子啦?” 轻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道:“说不定哪,不悔,心有灵犀可是一点通呢!” 君不悔尴尬的道:“管二小姐也不敢这么明着张扬,到底名份未定,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安排如此场面?大叔,镖局里约莫是有别的喜庆事……” 说着话,马儿已经不徐不缓的到了“飞云镖局”门前,首先看见君不悔的,正是君不悔进镖局应征杂工时的“考验官”大胡子吕刚;两人这一朝面,君不悔觉得好亲切热络,在马上一拱手,提高了嗓门:“吕镖师,真个久违了——” 吕刚的反应却大大使君不悔感到意外,这位大镖师先是一愣,两只铜铃眼突兀凸出,险险乎便掉出目眶之外,他呆若木鸡瞪着君不悔片刻,才蓦地一激灵,像见了鬼一样奔进门里,一面跑,一边狂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君不悔回来了哇……” 这一跑一叫,门口的人群有的纷纷走避,有的赶紧站远处观望,一片喜气刹时僵凝,竟透着不可理解的萧索与暖昧意味—— 故人回门,对“飞云镖局”上下而言,甚至说恩人回门亦不为过,原该深表热忱,大现殷勤才对,怎么竟像看到瘟神恶煞一般的惊悸法,居然大喊“不好了”?这,是他娘怎么一码事? 君不悔怔了一下,回头望望吉百瑞,吉百瑞似乎有所感应,叹了口气,脸色沉重的翻身下马,君不悔跟着落地,心口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 目光四转,君不悔又发现了一位旧识——早先和他一起打杂干活的沈二贵;沈二贵缩着脖子弓着腰,正半掩在门柱后面,神情好像不敢与君不悔照面,现着那等的惴惴不安;君不悔踏上几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和悦开朗:“那不是二贵哥么?二贵哥,我们可是久不相见啦,老伙计只分别了这么一段辰光,怎的就显了生疏?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给打?” 这呼名点姓之下,沈二贵可是窝不住了,他趑趑趄趄的走了出来,眼睛望着地面,又是窘迫、又是畏瑟,冲着君不悔请了个安,嗓音透着暗哑:“君爷……你,呃,你算是回来了……” 君不悔平静的道:“难道说,我不该回来看看?” 沈二贵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复杂——但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悲悯意味;君不悔迎着对方这份言谕之外的情态,暮然全身一冷,心绪翻腾,这样的形色,这样无助的关怀,他不是曾以体验过么?“出相庄”,在他败给师兄手下之际,当人去场空,当他正满腔凄楚落寞的时候,师门老管家任喜不也是这种神态、这种同情却难以为力的惋叹?时日不长,他却二度品尝了如此苦涩。 不错,又是心中的一捧雪。 吉百瑞来在君不悔身边,低沉的道:“不管发生了什么状况,不悔,你都要看得开,阳光之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人活一生,亦难免经历坎坷横逆,悟得透,也就淡然了。” 君不悔强笑着:“大叔说得是,我自信还能把持,我不是挺镇定的么?” 吉百瑞凝视着他这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缓缓的道:“不悔,你记着,无论何地、无论遭遇到任何挫折,大叔必与你同在!” 君不悔轻轻的道:“谢谢大叔……” 于是,门内一阵喧哗,十来个人匆忙奔出,领头的正是“飞云镖局”的总镖头管亮德,簇拥在他身边的仍是他那几个虾兵蟹将,当然也包括了吕刚、胡英、彭委康这几位大镖师。 甫始与君不悔朝面,管亮德的神情可真叫够瞧,一张脸孔不但猛然涨赤变褚,有如倒吊一副猪肝,甚至连呼吸都紧迫起来;他抢步上前,对君不悔重重抱拳躬身,模样竟像下属参见上官、后生拜谒前辈,就有那等的卑恭屈膝法:“君兄弟,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赶忙往外迎,却仍是叫你候了这一阵,罪过罪过,失礼失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该不会见责吧?” 君不悔一边回礼,边笑得十分温煦自然:“总镖头客气了,我怎敢担当总镖头如此抬举?出门有一段日子了,对旧主故友颇为思念,借迎我大叔之便,顺道前来探望各位,带请总镖头莫嫌唐突才是!” 管亮德容颜窘愧,答活却相当圆滑流畅,不曾显在出疙瘩:“这是说到哪里去啦?君兄弟,你是我们‘飞云镖局’的救星,是我管某兄妹的恩人,巴盼你回来都望穿了眼,又怎会扯到唐突二字?你这一抵家门,可不知道我们有多么个兴奋法,大伙全乐晕啦!”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无才无能,只因适逢其会,略尽了一点棉薄而已,总镖头言重,倒令我好生汗颜;这一向来,大家都还顺当吧?” 管亮德故意大声笑着,听在耳里,近乎有几分气喘的嗖嗖之音:“托福托福,自从你挫败了那‘聚魂刀’顾乞与‘无影四狐’一干鬼崇之后,镖局子可就一帆风顺,再没出过岔错啦,这都是借你的鸿运,靠你的虎威,才有这等的好运道,君兄弟,我们‘飞云镖局’就该立你的长生牌位,早晚香烟供奉着方称允当!” 拱拱手,君不悔道:“总镖头万勿如此铺排,否则就是折煞我了!” 这时,站在管亮德身侧的吕刚,暗中扯扯了他们总镖头的衣角,向吉百瑞的方位努努嘴,管亮德这才想起君不侮还带得有另一个人,他先是又一声笑,瞧着吉百瑞打了个哈哈,嘴里是在询问君不悔:“君兄弟,这一位老人家,不知是君兄弟的什么人?还请代为引见——” 不等君不悔开口回答,吉百瑞已抢着说了话,只不过两眼看天,撩也不撩管总镖头。 “不劳总镖头动问,我姓吉的,叫百瑞;君不悔有个大叔你可曾听说过?他那不成材的大叔,就是我老头子!” 管亮德哈了哈腰,本能的虚应事故,假意奉承:“哦,哦,原来是吉老先生,久仰,久仰——” 突然间,他像是吞下了一颗火栗子,脸上五官立时怪异可笑的歪曲着,眼角斜吊,嘴巴大张,中了邪一般,定定瞪视吉百瑞,而吉百瑞仍然仰头上望,模样仿佛不知道面前还站着个大活人似的。 猛的一哆嚏,管亮德哈下去的腰杆急切里竟一时挺不起来,他舌头发直,声带呜咽:“吉百瑞……莫非是……‘大天刃’吉百瑞?” 哼了哼,吉百瑞道:“好见识;我倒不晓得,天下除了我‘大天刃’吉百瑞以外,尚有哪一个吉百瑞!” 管亮德形色大变,汗出如浆,他只觉得混身透凉,双膝发软,胸膛内剧烈跳动,人有朝下跪的趋势:“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吉老前辈大驾到此,居然不识真颜,吉老前辈头顶一方天,脚顿小河动,神威盖世,名倾五岳,小的疏失之罪,万乞恕过,吉老前辈,小的给你老人家请安赔礼啦……。” 109 吉百瑞嘲弄一笑,虚虚伸手轻扶:“罢了罢了,我老头子当不起总镖头的大礼,咱们还是实际点好;我以为,你会请我爷俩进屋去坐坐,或者你有什么要向君不悔交侍!” 管亮德喘着气道:“是,是,呕,不不,君兄弟乃小的兄妹救命恩人,功同再造,怎敢妄言交待?只是有事陈述,请求宽谅……吉老前辈,且请移驾奉茶……” 吉百瑞不再多说,昂首直入,君不悔则默然跟随于后,管亮德蹶着屁股侧旁带引,一副可怜兮兮,负罪在身的德性。 一样的环境,一样的事物,君不悔重临斯地,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征兆已经越见明显,从张灯结彩的一片喜气,到吕刚初睹故人时的惊慌,加上管亮德那勉强的客套到惶恐的奉承,现在全反映出某一桩不该形成的结果已形成,而“飞云镖局”并不亏欠君不侮什么,也不必隐瞒或忌惮他什么,除了人情,“飞云镖局”对君不悔无须愧疚,那人情,主要就关系在管瑶仙身上了。 管瑶仙至今没有露面。 这位素有“冷罗刹”之称的二小姐,从来禀性刚强,具须眉之气,有决断,有胆识,决非一般弱质闺阁可比,更何况她对君不悔早有情愫?如若没有其他变异,她不会隐匿不出,不会故作扭怩矫揉之态躲着君不悔,这样的重逢,原该也是她所期盼的啊。 但是,她事实上仍未现身,现身的只有这一群表情尴尬,举止失措的达官老爷们。 将吉百瑞、君不悔二人让进大厅落座,在下人奉过系水之后,整座厅屋里就单剩下管亮德一个人陪着,其余大小镖师,全已悄然退出。 气氛很寂静,寂静的气氛里透着僵窒——那种难堪又隔阂的僵窒。 吉百瑞端起茶杯,细细观赏着白釉底上描着笔青篁的杯面,嘴里“啧”“啧”有声:“这饮茶的杯子真不错,质地细,花色清雅,挺精致的……” 说着,鼻子凑近杯沿深深一嗅,又连连点头:“茶味香醇芬郁,汁色明淡,显见也是好茶,承总镖头盛待,真是谢谢了。” 管亮德挨着椅边坐着,双手不停在裤管上来回揩擦,形容惶惊不宁,吉面瑞这一说话,他赶紧将上身前躬,陪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粗茶陋器,实嫌简慢,多有委屈前辈……” 吉百瑞笑了笑:“委屈我不大要紧,倒是别委屈了我的宝贝侄儿,凡事不离谱就好,总镖头,你说是不是呀?” 管亮德抹着汗,哑声道:“是,是,前辈说得是。” 翘起二郎腿,吉百瑞又皮笑肉不动的道:“茶不错,总镖头,但除了喝茶之外,也该找点话题聊聊才不显得冷生;由你开个头吧,你说我们聊什么才叫有趣?” 吸了口气,管亮德黄着一张脸道:“回禀前辈,小的原是有下情上报,事非得已,若有欠周之处,乞请前辈恕有才是——” 吉百瑞瞧了君不悔一眼,神态安洋的道:“总镖头言重了,我与你们‘飞云镖局’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一鞭子打不着,三竿子捞不着,毫无瓜葛可言,你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至于说到恕宥,人做了亏心事才须对方宽谅,我看你相貌堂皇,一团正气,似乎不像那些咱负义失德的卑劣小人,照理说,该不会行止豁了边吧?” 管亮德结结巴巴的道:“前辈……天下事,呃,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始未根由,往往不能尽如所愿……小的难处,尚请前辈千万乞有,这实在是桩意外,大大的意外……” 吉百瑞淡淡的道:“扯了这许多,却还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档子事,与我爷俩又有什么关连?” 管亮德深深呼吸几次,才十分艰涩的道:“小的是说……是说舍妹的事……” 啜了口茶,吉百瑞道:“听不悔讲,令妹与他相处不错,且有喻示在先,你令妹如今却怎么啦?” 咽着唾液,管亮德沙沙的道:“回前辈的话,舍妹瑶仙,确实对君兄弟情有独钟,至为心仪,在小的面前,亦曾流露过她的意欲,这本来是一段美满姻缘——” 吉百瑞冷笑一声,尖锐的道:“却是有人半路杀出,待要棒打鸳鸯?” 不禁又是一头冷汗,管亮德双手连摇:“不,不,何人有此胆量,敢对君兄弟冒犯?只是碰巧了一桩机缘,舍妹受恩于对方,深感有所亏欠,在那人整日累月的殷殷关怀下,实难加以峻拒,初是勉强接纳,继而日久生情,事态演变下来,就落得今日的结果;舍妹向来心软性慈,不忍过于伤害对方,犹豫再三,才首肯了哪人的要求……” 吉百瑞面不改色,微笑依旧:“什么要求?” 管亮德只觉后颈窝发麻,眼皮子在不听使唤的跳动:“他……他待迎娶……迎娶舍妹……” 吉百瑞懒洋洋的道:“令妹与我家不悔订情于先,施恩在前,令妹只因一桩机缘遇合,便不忍伤对方之心而委身下嫁,然则我家不悔又待如何?莫不成令妹但怕伤他人之心,就无视伤不悔之心?” 管亮德一时大感狼狈,手足无措之下,只有连声请罪:“前辈包涵,前辈恕看,这都是小的兄妹不对,小的兄妹失周,事前未能防范,事后未加克制,方有今日的困窘之局,怨只怨我管家运蹙,舍妹福薄,攀不上君兄弟,结不成这桩连理,但求前辈及君兄弟高抬贵手,免予追究,管氏一脉感恩载德,叩乞老天保佑君兄弟功侯万代,子息绵绵……” 吉百瑞暗里骂着——真他娘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明明是负情变心的勾当,偏偏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说词,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表面上,他却仍然沉得住气,不显温恼:“总镖头,你的意思是说,令妹和我家不悔的这段情,算是吹了?” 管亮德脸孔褚赤,音调窒迫的道:“小的兄妹甚感惶疚,愧对前辈及君兄弟之处至多,便今生不能补报,来世为大为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吉百瑞不带丁点笑意的一笑:“这都是些空话,总镖头,情份的契合,若是只用几句不切实际的言词便能否定,这情份也未免太虚幻、太软弱了!” 管亮德急道:“不,前辈,小的兄妹不光是表达这无尽的歉意,小的兄妹在形式上尚另有补报,区区之数,借以减轻我们的惭愧于万一,并盼对君兄弟的损失略做弥补——” 又看了看君不悔,吉百瑞道:“你要给钱?” 管亮德窘迫的道:“小的不敢这样讲,小的兄妹仅是拿这个法子来回补君兄弟的恩情,剖明我们的无奈,我们亦知道这样做十分庸俗,但,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如何交待是好……” 吉百瑞道:“那么,你打谱给多少银子来赔补不悔情感上的损伤?” 舐了舐嘴唇,管亮德嗫嚅着道:“小的兄妹想奉上三万两纹眼……君兄弟一向囊中欠丰,他拿着这笔银子,足可置产创业,成个家约莫也够了……” 哧哧一笑,吉百瑞侧首问君不悔:“孩子,这笔钱你收是不收?” 君不悔极其平静的道:“我不会要这个钱,大叔,施恩于人岂有收回报的道理?如果说这算赔补我情感上的损伤,情感有价,便就贱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发乎内心,见于真性,好来好去,好合好散,怎么能用阿堵物来衡量其价值?” “嗯”了一声,吉百瑞欣慰的道:“好,很好,吾儿果有肴节,果具见识——” 说着,他面对管亮德扬了扬眉梢:“我家不悔说啦,这几文臭钱他不要;总镖头,你早该弄明白,天下之大,财富并非万能,多有金子银子买不到、摆不平的事体!” 110 管亮德脸孔冷绿、惶怵不安的直搓手:“哪……哪君兄弟的意思,是要我们兄妹怎生补报?” 君不悔牵着嘴角,低缓的道:“情感是不能出卖的;总镖头,什么都不必补报,我原也不曾期望任何补报,你们没有欠我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欠的也仅仅是一次戏辱而已,我还有这个涵养,经得起、容得起、容得下这一次戏辱。” 管亮德满头油汗,又羞又愧:“君兄弟言重了,我们兄妹怎么敢、怎么敢?” 吉百瑞忽道:“总镖头,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算是哪一号牛鬼蛇神?” 管亮德形色赧然:“他,呃,他叫葛世伟,是‘子午岭’葛家堡的少堡主,他父亲葛奇,在道上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前辈或许有个耳闻——” 吉百瑞颔首道:“葛家堡的当家葛奇,不错,我知道他这个角儿,他儿子却是如何与令妹结下这段机缘、又受了姓葛的什么好处?” 提到这问题,君不悔亦颇为专注的等着聆听管亮德的回答,因为他知道管瑶仙向来对这位葛少堡主欠缺好感,尤其为了“无影四狐”掳劫管瑶仙的那桩过节,葛家堡父子当时拒不赴援,袖手旁观,越令管瑶仙切齿痛恨,然而彼一时也,此一时,眼下却又凑到一头,更准备结亲家了,这,又是在一种什么境况下才扭转的乾坤? 先是干咳一声,管亮德非常谨慎的道:“大概在三个月前,舍妹领着局子里两位镖师,三名淌子手押镖到‘远定府’,就那么不巧,偏偏又碰上了‘无影四狐’中‘魔狐’狄青那个淫棍老弟狄元,两下一朝面,旧仇加新恨,三句话没说上便动了手,一场拼斗上来,舍妹这边落了败势,正在发发可危的当口,葛家少堡主恰巧带着他家一干手下路过,见此光景,立时拔刀相助,杀退了狄元,将舍妹等人从虎嘴边救了出来……” 吉百瑞道:“倒是挺巧,接着姓葛的小鳖羔子就开始大献殷勤,百般表功,横刀夺人家的老婆了?” 君不悔面皮一热,赶紧唤了一声:“大叔——” 管亮德也颇觉尴尬的道:“葛少堡主一心输诚,对舍妹体贴十分、呵护备至,日也来,夜也来,人总是有感情的,辰光久了,实在不忍再加拒绝,自头一遭接纳过葛少堡主以后,就,就……” 吉百瑞道:“有了开头,就一直继续下去了,可不是!” 管亮德的双手在裤腿上揩擦起来,他呐呐的道:“前辈包涵……” 拂袖而起,吉百瑞冷冷的道:“人心叵测,人性易变,从你们兄妹这里,算是找到了活生生的印证,管亮德,立身处世,不合像你们这样轻诺寡信、见异思迁,男女相悦,虽属两厢情愿,但志节守不过百日,亦就无可惋惜留恋了!” 他一昂头,对君不悔道:“我们走。” 君不悔站起身来,等吉百瑞行出几步,方才轻轻的向管亮德道:“总镖头,请转达我的祝福给二小姐,希望她姻缘美满,白首偕老,告诉她,我对她没有怨恨,没有温恼,有的只是关怀,真心真意的关怀……” 不等管德亮回答,他已洒开大步,跨门而出,留下管亮德一个人站在厅中,孤伶又怔忡的空望门楣发呆——他也不禁迷茫,自己妹妹的选择,到底是对了,抑或错了呢? 111 第三十七章如今河东转河西 仍是爷儿俩合骑着这乘黄膘大马,目的是前往“大龙坡”的方家,丢了一个瑶仙,幸好还有个方若丽,这位方大小姐可得落实把握着,如果也因旷日时久,发生变异,君不悔的霉头就算触大啦。 对君不悔而言,管瑶仙与方若丽在他心目中都占着极重的份量,然而若要仔细分判,方若丽的比重似乎要大一点,在个姓及习惯上两人亦较契合;本来,他尚下不定决心如何取舍,为的是不忍负情,现在却已雨过天晴.尘埃落定,管瑶仙业已主动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此时正好心怀坦荡,合会佳人。 鞍上,吉百瑞倒有些惴惴不宁:“依你所说,不悔,那方梦龙算是尽释前嫌,不再记恨于我了?” 君不悔轻松的道:“不错,经过我及小丽的再三劝导,方老伯终于等应勾钩这笔怨隙,化戾气为祥和,他那条腿,算是白送给大叔。” “呸”了一声,吉百瑞啼笑皆非的道:“什么光景了,居然还开这等玩笑,要如此调皮?方梦龙眼看着就是你的老丈人啦,双方一朝结成亲家,休再提这种煞风景的恼人言语,万一刺伤了他令他迫忆前尘往事,对你我却是大有不便!” 君不悔笑道:“这话只是对大叔说着玩,怎能在方伯父向前提?大叔放心,言词轻重我还拿捏得准,否则岂非自找麻烦?” 吉百瑞感慨的道:“我和方梦龙之间的这段梁子,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性子烈,火气大,尤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认为刀就是一切,艺业强弱便代表理直理曲,天打雷电,我就敢以白刃相抗,山若咆哮,亦誓以头颅上顶,任是谁招惹了我,不流血残命便决不付休……那真是一段迷失自我的疯狂岁月啊,如今想想,又是何苦?” 君不悔低声安慰着他的老叔:“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大叔,举凡人,大部有一段或多或少的癫狂日子,待到往回看,省悟得出早年的是非功过,也就算明白人,辰光长远了,总能冲淡若干快与不快的回忆,大叔不须为此自责太甚……” 吉百瑞叹了口气:“那时节,慢说斩人一条腿、便夺下几条命,也不觉有什么愧疚难安,就如同吃大白菜般的稀松寻常,但一朝活到我这把年纪,再看到自己作下的孽,心中滋味便又难言;人死了不能复生,肢体断,就永成残缺,那些刀下亡魂或是血肉迸溅的受害者,其痛啮悲愤之情当可想见,真正是不能自抑啊……” 手上的缓绳轻带,君不悔微微侧过脸来道:“想开点,大叔,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当年你老叱咤江湖,在那种环境里,要的也是这股气势,也由不得你退缩避让,伤在你刀下的人,未见得个个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吉百瑞摇摇头:“等到了‘大龙坡’,我他娘再好生向方梦龙请罪,你们小两口将来要过快活日子,老一辈的人便不该存有丝毫芥蒂,断了人家一条腿,补不回那条腿虽是另一码事,但讲几句中听的话却省不得。” 君不悔道:“这都是大叔顾全我们,可也不能大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了:“为了你与你媳妇,我老头子受怎么样的屈都不关紧,倒是你们小两口要和乐恩爱,才不枉费我这一片心。”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大叔,你可别把话说得大早,小丽对我有心是不错,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还未敢断言,她老子娘只怕尚不知道这回事,揭开了底,如果又像管瑶仙那样来一记当头棒,就真笑不动了。” 吉百瑞哼了一声:“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就有那等霉法的?同样的漏子会连着逢上两遭?姓管的娘们见异思迁,志节不坚,我不信方家丫头跟她是一路的货!” 君不悔道:“咱们还是多少保留点好,大叔。” 吉百瑞在鞍上移动了一下坐姿,手捏着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间轻捶了捶:“不要胡思乱想,这桩事,我有预感,十成十没有问题……不悔呀,到前面那间麦垛子场边停一停,我得下来歇会儿;他娘人一到老便真个不济啦,马上这一折腾,腰也酸来背也痛,连屁股都硬麻了……” 君不悔刚要回话,却骤见前头那片麦垛子麦杆横飞,人影闪掠,麦垛子连倒数堆,有血光映现,也有人滚跌于地,局面似乎正是一场拼杀! 那边的光景,吉百瑞亦看到了,他眯着眼观望,口里嘀咕着:“人就是这么犯贱不是?大米白馍吃撑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拼我斗,真也不嫌憎烦?好不容易找着个歇脚处;你看吧,又叫搅了!” 君不悔注视着那滚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跃,注视着那人的对手正连连追杀,而麦垛子掩隐下,好像还有另外两位仁兄在缠斗,场面挺热闹的;他目光不移,一边问着吉百瑞:“大叔,要不要在这里想歇?” 吉百瑞似是老兴徒发,蛮有劲头的道:“娘的,且凑过去看看再说,保不定是台好戏——” 黄膘大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君不悔却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缰的双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吉百端立刻就发觉了君不悔的异常反应,他探出上半身,关注又迷惑的问着:“你是怎么啦?不悔,有什么不对劲么?” 君不悔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以一种极低极怪的声音道:“那是我师父和师兄……” 怔了怔,吉百瑞将视线投注过去,也不由压下嗓门:“你是说任浩同他那横刀夺了你小师妹的宝贝师兄?” 君不悔点点头,语声艰涩:“正是他们……” 吉百瑞忙道:“再说清楚点,场子有拨人在火并,你那鸟操的师父与师兄是占了上风的一拨,还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哧哧笑了,吉百瑞开心的道:“我就说嘛,凭任浩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如何占得了上风?不打他个满地找牙怎么对得起天理?不悔,方才学懒驴滚翻的那一个,可就是任浩?” 君不悔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是我师父……” 吉百瑞幸灾乐祸的一拍手:“来来,下马,下马,这等热闹,怎得不瞧?老子高兴了,说不准指点他两招,克敌不必,保命有余。也好叫他看看什么样的刀法才配称是刀法!” 君个悔默不作声,陪着吉百瑞下马靠前,这时,落下风的两位越发左支右细,败像毕露,而他们的对手却益见凶狠猛辣,攻势凌厉,胜负之分,眼看已在不远了。 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师父与师兄,君不悔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觉——只这段辰光不见,任浩竟是老了,不但人显得苍老,更且憔悴柘槁,气色极差,此刻他正在豁尽全力的与他的对手拼搏着,他眉心淌血,左肩也一片殷红,仿似受创不轻,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粗浊的喘息声,就连寻丈之外的君不悔,亦听得清清楚楚。 112 另一头的庞其壮,情况也不见得比他师父好到哪里,不知是眼下的败势影响了他,抑或有什么其他的不如意,原本又白又俊的庞其壮,竟然黑里泛黄,瘦了好大一圈,形态容貌间,更显出一股霉气,活脱一副背运命蹙的功架。 吉百瑞双手背在身后,闲闲的道:“不悔,你在想什么?” 君不悔呐呐的道:“我……大叔,我不忍……” “嗯”了一声。吉百瑞缓缓的道:“我就知道你正在这么想,不悔,到底你是个忠厚仁义的孩子,好吧,我同意你的意思。” 君不悔惊喜的道:“大叔,大叔是说——?” 吉百瑞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打谱帮你师门一把么?为什么还不去?” 君不悔形色激奋的道:“多谢大叔周全,大叔不会怪我妇人之仁、恩怨难明吧?” 嘿嘿一笑,吉百瑞道:“要是你无动于衷,才叫恩怨难明呢;小子,快点上,再迟,你那师父加师兄就得叠做一堆去啦!” 君不悔不再犹豫,只一个箭步,已抢到任浩身边,刚好碰上任浩那个满脸横肉又虬髯如戟的凶泼对手挥刀斜斩而至,这人使的是一柄七环刀,刀刃透着红黄色的寒光,舞动之间环震如号,既沉又猛,任浩反应仓皇,正待抛肩回架,君不悔的“傲爷刀”已猝飞倏现,宛若一道晶莹厚实的匹练,急卷暴翻,照面里已将那人逼出六步,差一点没跌个四仰八叉! 任浩惊异的望向君不悔,却在一刹的迷惘之后脱口呼叫:“你,你不是不悔么?” 君不悔鼻端泛酸,“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哽咽:“徒儿君不悔叩见师父……” 白发苍苍,容颜灰槁的任浩不觉感触万千,悲从中来,他一把将君不悔挽起,嗓调在难以抑止的颤抖着。 “不侮,不悔,这一阵子你是去了哪里?又怎生碰巧来到此处?要不你适时现身来援,为师就叫熊铎这个匹夫糟塌了……” 君不悔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那个凶神般的熊铎已声如破锣也似叫嚷起来:“你们不用忙着叙旧,师父是个二流子,做徒弟的还能强到哪一步?老子不怕你们师徒并肩子上,正好一遭宰了,叫你们往阴曹地府练把式去!” 任浩气得白发飘动,青筋浮额,瞑目如铃中声似裂帛:“熊铎,你休要欺人太甚,赶尽杀绝,今天我任氏一脉,便个个横尸溅血,也不会向你低头认输,却看你能狂到几时!” 手中刀“哗啷啷”的一摆,熊铎形态狞厉的暴笑着:“死到临头,尚敢吹这等的大气,真是可笑亦复可悲,你任氏一脉算个什么乌?老子通通砍下你们的狗脑袋来当球踢,好叫你们再也不敢赖帐,再也不能依持那几手破烂刀法来挡债!” 任浩全身痉颤,面孔扭曲,却是扁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君不悔目注对方,慢慢上前两步,非常平静也非常安详的道:“我师父即便欠了你几文钱,你也不合要他老人家用性命来抵,放这种霸王债,莫非你自认是武功强、刀口快、保准吃定了?” 熊铎铎模样狰恶,大言不惭:“当然是吃定了,至少吃你们几个窝囊师徒吃定了,娘的个皮,欠债不还,催他几次,居然给老子拉下脸来,行,你翻脸,老子就宰人,凭情银两不要,却得搁下命来!”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来了,你谁的命也要不着,姓熊的,却得小心你自家性命才是!” 狂笑一声,熊锋的七环刀竖起,吆喝着道:“你们师徒一个鸟样,口把式强过手把式,奈何老子却不甩这一套,见了真章才能分晓谁是大霸天,谁是那缩头的王八!” 一直站在麦垛场没有吭声的吉百瑞,这时哼了哼,开口发话道:“不悔我儿,这具人熊似的杀胚,我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有气,你要狠一狠,就送他上西天,若是狠不下,便给他带点记号,早早打发了也罢!” 君不悔回应道:“是,我这就送他走路——” 倏然吼喝若啸,那熊铎倒挺识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七环刀抖起寒芒如电,九刀合做一刀,威力万钧的抢前攻向君不悔。 于是,“大屠魂”现焉,“傲爷刀”的刀锋幻化成迸飞的青虹,倏变为翩掠的魔翼,晶亮的光华四溢,破空的锐势激荡,但闻“呛啷”一声脆响,熊锋的七环刀已滴溜溜的抛上了半天,人也宛似陀螺般打着旋转往外摔出,一旋一溜血,一转一声号! 与庞其壮较手的那个,是个身材瘦削,面色干黄的中年人物,骤见他的伴当吃亏挨刮,如何能以甘休?这人不声不响,猛然一记侧旋,掩到君不悔身侧,一对“锁骨钩”狠插回绞,冷焰炫闪中,巴不得一家伙将君不悔的脊梁骨抛断。 君不悔是如法炮制,又一记“大屠魂”奉送给了这位仁兄。 青蓝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灿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锋刃纵横,交织如雨,这位面色干黄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绷挺,一头跌出丈许之远,那对“锁骨钩”则只剩下两只把柄握在他手里,秃秃的看上去好不扎眼! 熊铎与他的伙计,君不悔是一视同仁,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后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来,肉虽不多,伤口却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团,相当的令人触目心惊。 咬着牙,熊铎摇摇晃晃的从地下站起来,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右手指点着君不悔:“好……好杂种……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关紧……早晚仍是我回头来结帐……说……你有种搁下万儿来,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君不悔古并不波,毫无火气的道:“我叫君不悔。” 麦垛子场边,吉百瑞大声道:“也别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择听在耳中,方待再摆几句硬话,充充场面,却突的一哆嗦,面上五官都像刹时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声呻吟,急步过去扯起他那伙计,惶惶然似丧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在片刻的僵默之后,任浩面对君不悔,形色阴晦凄黯,语调更显苍凉伤感:“你离开家里不久,便遭了一场火,把什么都烧光了,一家大小张着口,日子总得往下过,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向庄头李大户借了三千银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货朝南运,却在江心遇风翻倾,落得血本无归,这李大户屡屡催讨,我拿不出钱来还债,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铎来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亏,争不过人家,只好和你师兄摸出来待到前面‘苏家甸’去,向一位远房表亲多少贷几文还帐,未料熊铎却误以为我们是想赖债隐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杀我们……不悔,若非你及时来援,我与你大师兄,只怕已经遭了对方的毒手!” 黑着一张面孔的庞其壮,努力牵动着唇角,挤出一抹何其干涩的苦笑:“师弟,好久不见了,近况可好?我们都时常惦记着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莲前些时还在念叨,说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么样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多谢师门关怀,这段辰光里,我还能将就着厮混,没什么好,却也坏不到哪里,正如师父所言,不管怎么着,日子总得朝下过……” 不曾点明,但听话的人心中有数,君不悔是弦外有音。 庞其壮欲言又止,却令人体会得出他那份难以言宣的愧疚情怀,同样的,任浩也有点儿讪讪的味道,师门两代。这时居然透着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虚饰了。 113 吉百瑞仍旧背负双手站在那一头,看样子并没有过来与任浩师徒招呼的意思,他闲散的向四周观望流览,就是不肯多看任浩师徒一眼。 轻轻咳了一声,任浩有些不安道:“不悔,那位老先生,莫非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颔首道:“正是他,师父。” 不禁兴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触,任浩竞带着几分腼腆的道:“你的刀法大有进展,已非吴下阿蒙,这教你练刀的,可是吉先生?” 君不悔道:“是吉大叔,他整整教我练了三年刀,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如今尚不知流落何方,过的是哪种生活……三四年的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要熬出个顺遂来不容易,但至少徒弟没给师父丢人,这是唯一可自慰的……” 任浩惨然笑着:“为了青莲的事,恐怕你对为师的仍不能释怀吧?” 君不悔垂下目光,沙沙的道:“弟子不敢,原是弟子技不如人,没这个福份,而且事情早成过去,师父也不用挂在心上了,只要师兄嫂琴瑟和调,相处融洽,便是一桩美满姻缘……” 庞其壮哑着声道:“我和青莲感情很好,遗憾的是这几年我家亦是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让青莲吃了不少苦,岳父又逢上接二连三的不如意事,把人都磨变了形——” 忽然,吉百瑞在那边开了腔:“我说不悔,天色不早了,咱们爷俩也该上道了吧?” 君不悔提高声音道:“这就来,大叔。” 任浩局促的道:“你去吧,不悔,若是有缘,我们徒师尚有见面之日,若是无缘,也就罢了,总之是为师的无能,耽误了你,也害苦了你……” 君不悔眼眶潮湿,喉头哽咽,他匆匆跪下向任浩叩了个响头,站起来一把拉住庞其壮走开几步,将一张对折的银票硬塞在他这位师兄手掌心中,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任浩的萧萧白发在风中飘拂,他抬头望向云空,泪光盈盈,脸上的皱褶深叠,唇角不停的抽搐——无语问苍天,大约就是他如今的写照了吧? 庞其壮亦僵立无语,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 在抵达“大龙坡”之前,吉百瑞一路上念叨了千百遍,翻来覆去,主要只是两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对于任浩师徒,他可是半点好感也没有,总认为他们亏侍了君不悔,排挤过君不悔,而君不悔的以德报怨,他却老怀弥慰,深庆得人,嘴里不提,心中十分得意。 这,也算是人性里的一点私情吧? 到得方家门前,君不悔亲往叩门,不知怎的,心头却兴起一阵惴惴,油然思起“飞云镖局”那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此地虽则无灯无彩,且颇为安静,一股子悬惶疑虑竟是挥之不去,他忐忑的自问着,莫非管瑶仙扮演的这一台负情记,果真将他的信心伤了? 门启开,来应门的不是方家的管事方安,也不是其他下人,淡淡的香衬着那张端秀又略显清减的面容,居然是方若丽本人。 四目相触的一刹,双方的反应却竟一片痴迷,他们彼此深深的凝视着,定定的对望着,好像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世界一片虚无,穹宇一片浑沌,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了! 这短短的别离,留下的却是如此悸震又深镌的相思,聚首之前不曾感受到这样的激荡,重见之后才知道已然恁般相融相合,密不可分了;君不海情不自禁的伸展双臂,方若丽那么自然的依进他的怀抱,当事人不觉生逆,旁观者不感忸怩,仿佛原本就该是这等的情景才对。 君不悔轻揽着方若丽的腰肢,方若丽轻偎在君不悔的肩头,他们絮絮低语着,恍同不见余子,梦游似的步履宛如踏在云彩里,慢慢向里行去——约莫就将开始了吧,哪幸福,那挚情、那美满? 后面,吉百瑞着急的跟了上来,边嚷嚷着:“不悔,不悔,你们这是怎么啦?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莫忘了还有我老头子呀!” 门侧边,一只手伸了过来,亲切的挽住吉百瑞,吉百瑞赶忙回望,那挽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方梦龙——那化怨为德、睽违多年的方梦龙! 吉百瑞一时百感交集,尴尬着不知如何启齿是好,方梦龙却携着他的手行往另一个方向,语声和悦真挚,却也是低细的:“不要打扰他们小儿辈,百瑞老哥,有我陪着你;睽别多时,咱们可要好好叙上一叙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