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惑》 第1章 《绮惑》 作者:亦舒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第1章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林振川下班回来,淋完浴,倒了一杯矿泉水,站在长窗前观天象。 他住在郊外,私家路连接的山岗上只有这一座三层楼小洋房,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闪电自深紫色天空分叉劈下,照亮整个天边,然后隔三秒钟左右,雷声跟着轰轰响起。 林振川心想,这样大的能量,人类尚未加以利用。 雷雨风已经刮起,不知哪一扇门被吹得“嘭”一声关拢,林振川微笑,他想起曾经有一个女孩子说过,他这个地方,活脱脱似恐怖片中的古老大屋,鬼影幢幢。 可是,那些女孩子不知道外头那些公寓房子租金多么可怕,且又不得安静。 一位女同事说,她住在十六楼,十八楼的人家有初生婴儿,每日喂奶的时分必然啼哭,脾气非常犟。三个月后,女同事听到那可爱的哭声,就会在自己的家中自言自语:宝宝勿哭,来了,马上来了。 她懊恼地说:城市人精神容易崩溃,多半是住所挤迫引起。 林振川感喟,但是,做一个隐士,还真得耐得住寂寞才行呢。 他关上窗,坐老式真皮安乐椅上,开始看报纸。 雨下来了。。 豆那么大,打在窗上,啪啪声也像撒豆。 林振川想,这样的晚上,谁不知道最好是在家中招待美丽的女朋友,让她穿着烟霞色银灰的丝睡衣,坐在床畔款款谈心。 雷电一声接着一声,林振川无法集中精神阅报,窗外又白朦朦一片。 忽然之间,他看到一团白光,在大雨中似怪兽般朝窗口扑过来。 林振川知道这是一辆汽车。 半夜,大风雨,谁这么好的兴致来做不速之客? 他顺手取过电话听筒,可是电话并没有坏,为什么不预早通知? 车子停下来,车头灯熄灭,隔一分钟左右,有人大力按铃,急促而无礼。 林振川站起来,要去开门,那人已经等不及,他用拳头大力擂门,并且声嘶力竭地叫:“振川,振川!” 这种情形好不诡秘突兀,林振川忍不住一下子拉开门,“老孙,是你?”声音似他老同学孙竟成。 随着雨点扑进屋来的可不就是孙竟成。 他浑身已淋得湿透,喘着气,靠在墙上,手却伸出来紧紧握住振川的手。 振川连忙关上门。 “怎么了?” 老孙睁开布满红丝的双眼,“酒,有没有酒?” 振川斟了一杯白兰地给他,他一饮而尽。 接着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摔到地下,“再来一杯。” 振川把整瓶酒塞在他怀中。 奇怪,老孙并不是冲动的人,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邪门,我真想不通,真是邪门。”他倒在椅子上。 雷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振川,你知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振川看着他。 “我要说一件最最最妖异的事给你听,你要相信我。” “老孙,你受了刺激,慢慢说。” “你先应允,要相信我。” “老孙,有什么理由,我要不相信你?” “我就是怕你不相信。” “老朋友老同学,我在你嘴里听过许多谬论,多一件不算多,说吧。” 孙竟成松一口气,他用手揩了揩面孔,想开口,但又像是不知从何开始,半张着嘴,发呆。 振川既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 多半是失恋。 振川已有半年没见过他,听说是躲起来专心谈恋爱,此刻突然又冒头现身,又是落魄模样,不是失恋是什么? 孙竟成终于开口了:“振川,你知道我在一个月前订了婚。” 果然,是为了女人。 “不,我只知道你蜜运,订了婚吗?恭喜、恭喜!” 孙竟成自顾自说下去:“我的未婚妻,叫柏如瑛。” 振川听过这女孩,据说出身很好,家里做建筑生意,样子也不错,只是孙竟成从没把她介绍过给老朋友认识。 他曾狡狯地说:“免得你们抢。” 振川只听得他大声道:“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 孙竟成说的是英语,“是”用过去式,振川一听,不禁同情地欠一欠身。 莫非这女孩子已遇不测? 孙竟成又呻吟说:“我非常非常地爱她。” 他有点语无伦次,振川只得说:“你慢慢讲。” “我们认识只得八个月。” 振川点点头。 “我们一见钟情,不能自已。” 振川莞尔,每一对年轻男女都这样说。 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一个听故事的好晚上。 室内的暖气渐渐烤干了孙竟成的头发,他自斟自饮,振川也觉得他有点自说自话。 “自第一次见面后,我们一直约会,每一次接触,都给我不可言喻的感觉。振川,你试过没有,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爱情,如无意外,我们早应结了婚。” 孙竟成用字十分肉麻庸俗,振川本想取笑他一两句,但是却被他声音里的深深悲恸感动。 无论如何,他说的是真话,他们的确在恋爱。 “意外终于发生了。” 振川抬起眼,忽然之间,他遍体生寒,汗毛直竖,有不吉预兆。 “约两个月前,如瑛遇到车祸。” 啊,振川动容,她变了残疾人,但孙竟成还是同她订婚,他有这么伟大? “也是这样的大雷雨夜,不过气温要高得多,深夜,她与我通电话,她说想念我,要见我。振川,你知道热恋中的男女总是这样的,她与父亲同住,而我有自己的公寓,所以竟由得她开车来我处。” 孙竟成用手掩住脸。 电光在窗外闪个不住,照得他面孔阴晴不定,十分古怪。 “她的跑车在公路上失事,振川,你应当看到现场恐怖的情形,欧洲性能最好的车子,撞成一堆废铁,难以辨认。据警方说,造成这样的损害,非得巨大的货柜车迎头撞,但该公路禁止大型车辆行驶;而且现场一点儿凶车的痕迹都没有,换句话说,如瑛的跑车像是忽然之间自动变成一堆烂铁。” 振川张大了眼睛,“她人呢?” “奇就是奇在这里,照时间来说,她于晚上十二时十分左右离家,二十分钟后驶抵现场,这是以时速八十公里推算,十二时四十分,已有人报警,说发现交通意外,整件事,发生在十二时二十分与四十分之间的一段时间内。” 振川很佩服孙竟成还能作出这样冷静详细的分析。 他却忍不住了,“她人呢?老孙。” “警方赶到现场,发现她躺在公路沿海的草坡上,昏迷不醒,离开车子残骸,约莫三十公尺。” “什么?” “振川,你明白为什么我把时间及距离的细节记得那么牢了吧?” “因为整件事不可能!” “是,她应该被夹在车身之内,即使脱出,也不能爬行三十公尺。” “她受了重伤?” “不,振川,她连皮外伤都没有。” 振川惊愕地看着老朋友。 “连擦破的痕迹都找不到。” “你两个月前为什么不来把这件事告诉我?”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没事,我已经乐得流泪,还管什么其他?” 振川跌回沙发内,觉得头昏脑胀,也斟了一杯酒大口喝下去。 “如瑛在医院里休息了三天就出来了,交通意外不了了之,双方经过这一次,觉得人生无常,宜速速抓紧欢乐时光,于是就订了婚。” “实不相瞒,订婚后她搬来与我同住。” “后来发生什么事?” “说,发生了什么事?”振川紧张地弯着身子。 “我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照事实说呀。” “振川,柏如瑛不再是柏如瑛。” 这话虽然玄了一点儿,也并非奇*书*电&子^书听不懂,振川试探地问:“也许车祸之后受了震荡?” “不,绝不,如瑛完全换了一个人。” “她不记得她是谁?” “不不不,她性格动静嗜好完全没有变,这种感觉只有最接近她的人才会知道。” “是什么使你觉得可怖?” 孙竟成一怔,叫出来,“你看出来了?” 振川说:“你浑身颤抖,脸色发青,谁都观察得到。” “振川,”孙竟成额角上的青筋涌现,“我怀疑如瑛不是人。” 听到这里,林振川反而松一口气。 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我亲眼看见,亲身经历。” “看见什么?她在晚上,除下皮相,以彩笔描绘修补?” 孙竟成大力喘着气,走近窗口,手放在玻璃上。 “振川,你说过,男女双方分手,男方切忌提及女方不是。” “是,这是做男人最起码条件,人格要紧。” “振川,你肯不肯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孙竟成把一只指环交给他,“把这送还给如瑛。” 振川跳起来,“这是苦差,我又不认识她。” “不认识只有更好。” “老孙,你究竟遭遇到什么?” “今天晚上,我们在家吃饭,她亲身下厨,那一道龙虾汤,竟是墨绿色的。 第2章 我,我,我不敢喝,她坐在我对面,眯着眼,笑着催我快吃。我耐不住昏黯的灯光,去开亮了顶灯,要跟她说话,趋向她面孔,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她的瞳孔受强光刺激,缩成一条竖线!”孙竟成嚎叫起来,“同猫眼一模一样。” 振川呆呆看着老友,一时不能接受他说的话。 “我无法再忍,逃了出来,振川,你可别说我眼花,我知道我没看错。” 振川喃喃说:“猫儿眼。” “我不能再同她一起生活下去。” “我以为你爱她。” “我爱的是柏如瑛,”孙竟成的声音尖且高,像是要借此发泄心中至大恐惧,“不是一个女巫!” “女巫!” 孙竟成已是惊弓之鸟,忽然间他指着墙角,大声吆喝:“谁、谁?哎唷,振川,她追上来了。” 振川转头一看,站在书房门口的是他管家老区。 人吓人的效果惊人,老区也跳起来,“少爷,什么事,他是谁?” 振川把竟成按下,“老区,去给我们倒两杯热茶来。” “半夜了,少爷,我听到异声才过来看看。”老区疑惑地盯牢不速之客。 振川向他保证,“我们没事。” 老区走开。 振川觉得孙竟成与柏如瑛之间已无药可救。 他怕她怕到这种地步,再拖下去也无益,这件事宜速速加以解决。 雨势小了一点儿,老区倒出香浓的普洱,室内气氛缓和下来。 振川似老朋友的身份不怕冒昧地说:“看得出你已不再爱她。” “不,振川,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 “把一切因由浓缩,你是否不再爱她?” 孙竟成不由得点头,“我连家都不敢回。” “可以约她在外头见,把戒指还给她。” “我不想再见她,今夜,我本想同她摊牌,但她已有未卜先知之大能,她存心毒杀我。” 振川心想,孙竟成不行了,工作压力太大,他撑不下去,他所说的故事,实难置信,若非是老同学,振川一定会怀疑这是他飞甩未婚妻的最富想象的借口。若非一开始就答应相信他,此刻振川说不定已出言讽刺。 “振川,帮我忙。”他哀求。 “我还是觉得应该由你亲自把戒指还给她。” “那么随它去吧,我已决定到美国去躲一躲。”他竟撒起赖来。 振川啼笑皆非,“你肯定你们曾经深爱过?” “换了是你,你的反应可能比我更糟。” “不,”振川肯定地说,“我的爱经得起考验,我爱人爱一辈子,即使她变成一条八爪鱼,我也要设法了解她。” 孙竟成怨怼地说:“说时容易做时难。” “假如柏如瑛真的因车祸而生理起超自然变化,你不怕她令你坐的飞机失事?” 这话一出口,振川就后悔,他没想到孙竟成的脸色会变得似泥土那样黑。 他把老孙安置在客房。 孙竟成累极垮在床上,振川一整个晚上都听到他开口说梦话。“如瑛,如瑛!”他叫。 看样子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他的遭遇,可信成份到底有多少? 倒是振川一夜没睡好。 男女间感情本来异常脆弱,一点点小事都可导致它失去平衡,有许多因由,他不愿说,振川也不能逼他说。 第二天振川醒来,只听得窗外潇潇雨嘀嘀嗒嗒,犹未停止。 下得楼来,管家老区递上早报,说:“孙少爷要我跟你说,他先走了。” 什么?这家伙。 “还有,他留下这个,请你无论如何帮他办一办。” 老区取出一只指环。 普通的白金婚戒,内则刻着微丝细字:柏如瑛,八六年九月二十五日,这原是他们订下终身的好日子。振川有点儿心酸。 做不做这个狗拿耗子的老好人呢? 怕只怕柏如瑛这个摩登女巫迁怒于他,连他也一举消灭,知道别人的秘密,终究是个负担。 最好过一段时日,待孙竟成安全抵达美国,一切无恙,才办这件事。 振川把指环放进抽屉。 下午,太阳出来,大白天底下,振川觉得孙竟成昨夜那个故事好不无稽,便吩咐女秘书打电话到老孙写字楼去。 秘书过一刻回来同他说:“那边说孙先生放了大假,动身到纽约去了。” 振川一怔,老孙竟来真的。 “有没有那边的地址?” “我问过,没留下。” 也许他根本不是到北美洲去,振川既好气又好笑,也许老孙跑到海地找巫毒教长老去寻求以毒攻毒的办法去了。 事到如今,振川觉得他有必要同柏如瑛小姐联络一下。 在本市,要找一个有姓有名的人,并非太难。 秘书球球说:“柏小姐在柏氏建筑公司上班,电话已经接通。” 振川放下心来。 会上班的女巫,大约同平常人没有太大分别。 他取过话筒,报上姓名:“柏小姐,我叫林振川,是孙竟成的好朋友。” 那边沉默着。 “柏小姐?” 她说话了:“孙竟成呢?” 她竟不知他去了美国,振川觉得她道行有限,随即又想:怎么会相信老孙的鬼话? 振川告诉她:“竟成旅行去了。” “原来如此。” 柏如瑛的声音不刚不柔,恰到好处,清脆玲珑,十分悦耳,此刻语气中带着淡淡哀愁,更加吸引人。 “他有一件东西在我这里,托我交给你。” 不需要很聪明的人,也知道那是什么。柏如瑛又沉默下来。 振川十分同情她。 过一会儿他说:“由我到你公司来吧。” 柏如瑛的反应一如任何正常的女子:“太麻烦你了。” “下午五点正,可方便?” 那是下班时分,正经事应当办完,振川十分识相。 “下午见。”柏如瑛结束这一次谈话。 振川把他所得的印象组织一下。 她很难过,但不至于自暴自弃,废寝忘食。 她仍在公司里,进行日常的工作,面对现实。 振川知道女性比男性更重视感情,受此创伤,而能坚挺,实在不容易,他自然而然站到柏如瑛那边去。 女巫不女巫是另外一个问题。 柏如瑛私人办公室是浅灰紫色的,秘书坐在小小接待室,穿同色制服,见到振川,抬起头来,“林先生,柏小姐等你呢。”站起来为他推开办公室的门。 柏如瑛站在窗前,窗外是碧蓝的大海,澄蓝的天空,赏心悦目。 室内不止她一个人,另有一位年轻男士。 她听见振川进来,立刻转过头招呼,“林先生,请坐。” 振川看到她面孔,没想到她秀丽若此,倒是一呆。 柏如瑛对那位年轻人的态度冰冷,“对不起,我与客人有话要说。”她逐他走。 年轻人霍地站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给人一种张牙舞爪的感觉,他长得非常英俊挺拔,鹰般的眼睛鼻子,尖锐得使人不安。 若果说振川是只圆球,那么,年轻人肯定是棱镜,同时也光芒四射。 柏如瑛没有为他们介绍。 年轻人看也不看振川,抖动着外套,潇洒地离去。 很明显,他与柏如瑛之间的对话,无论是什么,都不甚愉快。 振川坐下来,轻轻咳嗽一声。 室内发生的事已使他有点困惑。 “对不起。” 振川看着柏如瑛,怎么由她先道歉。 “那是家兄,”柏如瑛仿佛很无奈,“性格嚣张。” “呵,没有关系,”振川据实说,“我这个人无所谓。” 柏如瑛苦苦地笑一笑,“竟成说起过你,赞你是好人。” 振川更正她:“老好人。” 她真笑了。 柏如瑛对着光线,振川细细打量她毫无瑕疵的脸,特地留意她的瞳孔,暗骂孙竟成见鬼,人家的眼同常人的眼,一点儿分别都没有。 “是竟成叫你来的吧?” 振川点头。 “戒指呢?” 振川递过戒指。 控制得再好,柏如瑛也不禁激动,接过指环,放进抽屉,别转面孔。 振川暗暗叹气。 他听得柏如瑛说:“今年流年不利。” 振川意外,没想到她还能发挥幽默感。 她说下去:“黑如墨斗。” 振川益发觉得难过,不能哭,就得笑,成人的悲哀。 “要不要出去喝杯东西?” “我不能变成你的负担。” “胡说,我们是朋友。” 柏如瑛看着他,“朋友?你没有听过孙竟成的故事?” 振川维护老同学,“老孙可没说什么,他只是……无胆入情关,顾虑太多。” 柏如瑛说:“他不用避开我,请告诉他,我已搬回家去了。” 她拿起手袋,振川替她开门。 秘书把大衣递过来,振川替她穿上。 振川是个老式人,一向认为女人再强是她的事,在他来讲,她们始终需要呵护照顾。 他们一起出门。 在电梯中,柏如瑛说:“林先生,那杯饮品……改天吧!” 振川欠欠身,“当然。” “谢谢你为我跑一趟。” “不客气。” 在商业大厦楼下,振川刚欲与她道别,深庆任务完成,还没开口,一辆白色的开篷车溜过来停在他俩面前,煞车发出惊人刺耳的尖声,振川连忙拉着柏如瑛退后一步。 第3章 车内是那个年轻人,他扬声对他妹妹恶狠狠地警告:“今天晚上,你好好想清楚,明天我来听答复。” 柏如瑛即时回答:“不用了,柏如珏,我立刻可以告诉你,你不用痴心妄想!” 振川见他们在闹市中火拼,不胜讶异,看到柏如珏气势汹汹,怕如瑛吃亏,不加思索,用身子挡住如瑛。 柏如珏见拿不到便宜,踩下油门,引擎咆哮两声,似脱缰而去。 就在这时候,柏如瑛聚精会神盯牢她兄弟的车子,长发隐隐无风自动,眼中精光突现,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振川听见两下不大不小的响声,像鞭炮似,而柏如珏的车子在这一刹那向前跪了下来。 路人吃惊,纷纷往这一边看过来。 振川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如瑛已拉着他说。“我们走。” 柏如珏诅咒之词,十条街以外都听得见。 振川想回头望,如瑛却把他往人群里推,他们即时离开现场。 振川担心地问:“究竟怎么了?” “爆车胎。” “先进的车胎是实心的,怎么爆?” “是吗?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的车子在交通最繁忙的地点及时间抛锚,他有得烦的。” 振川看她,发觉如瑛嘴角带着笑意,忍不住轻轻责备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如瑛却说:“我现在又想喝一杯了。” 振川只得与她走进“牛与熊”。 多么巧,振川想,若非这件小小意外,他已与如瑛道别。 他肯定柏如瑛是个俏皮的女子,他是个老实人,所以十分欣赏调皮捣蛋,化沉闷为神奇的人。 当下如瑛说:“我们不是同根生。” 振川要想一想才知道她指谁。 他说:“姓名中三个字,倒有两个半是相同的,还说不是一条根?” 如瑛轻轻说:“我是庶出。” 振川马上听明白了,觉得不该探人私隐,顿时噤声,一点意见也没有。 “父亲已经去世,我与我母亲,他与他母亲,都不来往。” 如瑛用小小的声音道出身世,振川只觉动人。 想来想去,不明孙竟成何以放弃这个女子。 振川见柏如瑛空着肚子喝了两品脱的基尼斯,便说:“我送你回去吧!” 如瑛说:“好。” 振川付账,这时有相熟的友人过来打招呼。 如瑛说:“幸亏你没有女朋友,不怕有人误会。” 振川转头看着她,“你怎知道我没有女友?” 如瑛但笑不语。 “因为呆头鹅不得人欢喜?”振川笑问。 “孙竟成说过。” 振川一怔,同她在一起半天,他几乎忘了孙竟成。 夜间风很劲,振川觉得如瑛有点酒意,眼眶红红的。 他用他的小车子送她回家。 一路上如瑛没有再说话。 即使是一片沉默,振川也暗暗关注她,红绿灯前,他倒头看她,只见她把头靠在车座上,闭目假寝。 到了家,小洋房灯火通明。 如瑛睁开眼睛,“糟了。” “怎么回事?” “忘记今日医生来,白叫他等了一小时。” “快进去,还来得及。” “我巴不得他走,我又没病,他死缠住我不放。” 如瑛紧紧皱着眉头。 振川爱莫能助。 如瑛叹口气,“今天真谢谢你。” “你自己保重。” 如瑛看着他,点点头。 “这是我的卡片,有空同我联络。” 振川腼腆地笑。 “再见。” 他看着柏如瑛按铃,女佣人前来开门,她转头挥一挥手,进去了。 振川没有把车子即时开走。 如瑛说得对,他没有固定女友,现在一般女孩子都很懂得做人,把接送这一层仪式豁免,下了班大家在某个地方等。有意思的话,节目可以一直延伸下去,否则啤酒之后就说再见。 今夜送如瑛回来,恍惚重温旧梦。 振川慨叹:梦是旧的好。 梦的内容不重要,主要是做过梦。 振川刚要发动车子,就听见洋房内传出争吵声。 接着有人嘭嘭大力关门,忽然有妇女扯直喉咙惊怖莫名地尖叫,振川忍不住跳下车来,一抬头,看到门檐上一盏长明灯炸开来,碎成千万片,接着全屋灯火熄灭,陷入黑暗中。 振川抢到柏宅前按门铃,铃坏了,沉寂无声,他只得用最原始的方法,以两只拳头敲打大门。 “有事吗,有事吗?”他在门外叫。 振川只是老实,他并不笨,开始觉得今夜意外何其多,幸亏有警察巡过,加入行列,一起拍门。 来应门的是柏如瑛。 她手中拿着电筒,“没事,”她高声说,“电掣出了毛病。” 振川说不出有什么异样,但第六感觉告诉他,如瑛的双眼亮得出奇,像玻璃珠受到光线折射,像……猫眼! 警察说:“当心碎玻璃。” “我马上叫人来扫掉。” 警察点点头,离开。 如瑛微笑,波浪形长发垂满一肩,不住抖动,煞是好看,像是有风在吹。 风,什么风?并没有风。 振川再转头,发觉如瑛的头发已经静止,眼中光芒亦已敛去。 他看到一位中年男士踉跄地走出来,看如瑛一眼,紧闭着嘴,一言不发,逃一般离开柏宅。 如瑛含笑在他身后叫:“医生,不送。” 一个中年妇女在她背后埋怨,“瑛儿,你太过份了奇*书*电&子^书——”一看到振川,警惕地住口,打量他。 “妈妈,这位林先生是我朋友。”如瑛搂着她母亲肩膀。 振川恭敬地叫声“伯母”。 如瑛说:“改天再请你进来。” 振川连忙道再见。 这一次,才正式结束与柏如瑛的约会。 回到家,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 老区替他做了三文治,振川却待在书房翻资料。 很明显,柏如瑛做了点手脚,使不受欢迎的医生知难而退,医生离去时的面色可证明他的精神不甚愉快。 小洋房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抑或纯粹是振川本人眼花? 为什么不干脆相信柏如瑛的话呢,她说停电,便是停电。 第2章 振川在看超自然探奇,在巫术一章内,他读到以下文字:人们心目中的女巫,是个笑声震天的丑老太婆,她的下巴和膝盖,因为年老,碰在一起,走起路来像把弓,靠着拐杖,她眼睛深陷,牙齿脱落,皱纹满面,四肢麻木,止不住颤抖,在街上边走边唠叨…… 与柏如瑛全然没有关连。 振川读下去:传说中不少讲到女巫驾扫帚而飞。 他笑出来,扫帚,全部改用吸尘机了,夜间飞行很有困难。 长斗蓬黑大氅和热气腾腾的大锅,同样也是女巫的装备,大氅虽然由来久远,但除了有助于女巫隐匿身份,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作用;大锅可不同,是作魔法时常用器具,女巫能自锅中煮出夺命毒药,妖术药剂,蛊惑油膏。 怎么可能呢?大锅一出动,市政务署人员立即会出现,控以非法开设熟食工场。 行不通。 振川打个呵欠,走到厨房吃三文治。 别疑心生暗鬼了,柏如瑛有超自然能力的话,孙竟成小命早就不保,还变心开溜呢。 在旁人眼中,林振川何尝不可以是男巫。 一个人住在祖父的老房子里,装修五十年不变,由老男仆作伴,两人一走出来,吓坏好人,活脱似科学怪人及其主人法兰根斯坦博士。 屋子木楼梯吱格吱格,没有一扇门开启时不叽叽咕咕作响,所有在恐怖电影中出现之陈腔滥调音响,此处都有。 女孩子都不敢进来。 振川温馨地想:柏如瑛或许除外。 她看上去不拘小节,勇敢、敏捷。 怎样才能把她请到这里来喝杯下午茶呢。 有太阳的时候,这幢八间房间的老房子十分够情调,他相信她会喜欢。 振川打算约会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孙竟成这家伙,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想同他交代一句。 该夜振川安然入睡,一点儿也不害怕。 好奇,是,但不畏惧。 他不相信柏如瑛会伤害他,也不相信柏如瑛会伤害任何人。 使点小诡计弄爆一两只车胎或灯泡是会的……慢着,振川朦胧间想,如瑛如何使车轮胎及电灯泡炸开来? 说时容易做时难,以色列表演者尤里杰勒,自称可以用心灵致动力量使物体弯曲,莫非柏如瑛也有这个本事? 振川终于堕入梦乡。 他梦见相如瑛穿着玄狐大氅前来敲门。 他把门打开,她冲着他笑,露出尖尖犬齿,蛮俏皮精灵的。 他问:“你是吸血僵尸。”狼女。“黑湖妖。”“梦魔王?” 振川不大看恐怖片,他只知道这些。 柏如瑛抬头对牢明月凄苦地嚎叫,振川把她揽在怀中,一边哄她:“不怕,不怕,我了解你就得了。” 刚在这时候,闹钟嘟嘟响,叫醒他。 振川感喟,淋浴时想:“可怜的女孩,失去爱人不止,还被人怀疑是魑魅魍魉。” 回到公司,秘书球球刚巧穿着蓝色毛衣,桌子上插着灰紫色绣球花。 振川脱口问:“灰紫代表什么?” 球球答:“文雅。” “不是忧郁吗?” 球球笑说:“早不流行了,我母亲小时候有过这个说法。” 第4章 振川坐下来。 球球说:“二哥那边的翡冷翠提醒你,叫你下午出席会议旁听。” 振川讶异,“不干我事呀!” 他们叫大老板为大哥,二老板为二哥,其余类推。球球悄悄说:“翡冷翠说,大哥要找枪械轰死二哥。” 振川啼笑皆非,所以他成了枪械? “有人今天患牙痛,那才聪明呢!”球球鬼鬼祟祟打报告。 振川老老实实地问:“你觉得我什么地方痛比较适合?” “人人都这里痛那里痛,他们会起疑心的。” “我还是面对现实吧!” “主人吃亏,秘书没面子。”球球孩子气。 振川叹气,“为什么不集中宇宙间能量好好干一番事业,为什么要狠狠闹人事关系?” 球球出去听电话,“一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忙叫:“接进来、接进来。” 球球好奇地看着他。 振川为人一向稳重,很少失态。 他取过听筒,先咳嗽一声,才开口:“好吗?”声音中充满意外喜悦,对方毋须拥有女巫的大能也能听得出来。 “我是如瑛。” “找我有事?” “振川,”她叫他名字,“你的工作,对你有多重要?” 振川一怔,怎么忽然之间问起这种问题来,好不唐突。 振川不愧是振川,坦诚一向是他的习惯,答道:“我是男人,工作当然要紧。” “看样子也知道你是正直青年。” “花也要资格。”振川笑。 “道听途说,你们部门的二老板要拉队离开贵公司。” 振川打一个突,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有无人偷听。 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传闻,不知柏如瑛的消息来自何处,是否可靠。 柏如瑛说下去,“事情已经迫到眉睫,一会儿叫你跟他走——” “走,走到哪儿去?” “亚细亚。” 振川十分震惊,这项消息可以说是该行业大新闻。 亚细亚是他们的死对头,他们公司职员倘若约会亚细亚的职员,会被开除。 不开玩笑,事态就是这么严重,老板们已经斗得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了。 “他会叫我跟他过亚细亚?” “不要去。”如瑛清晰地说。 她也像是刚刚得到这件大新闻,立即向振川通风报讯,语气急促,但非常镇静。 振川心中一阵温暖,“多谢你关心,中午吃饭好吗?” 如瑛还没有答复,球球推门进来,“王约瑟找你。” 王先生即是二哥,振川见他大驾光临,作为下属,立即使出应有礼仪,站起来,并对如瑛说:“稍后我们再讲。”放下听筒,让二哥坐。 老王掩上门,第一句话便是:“振川,我要你跟我过亚细亚。” 振川呆住了。 面孔上尽是讶异之色,看在老王眼中,刚好配合情节。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应大吃一惊,但叫振川吓一跳的却是如瑛未卜先知之术。 “振川,我知道你在此地并不算得意。” 振川被老王“咱们是好兄弟”的语气弄得受宠若惊,不晓得怎么回答。 老王又透露,“大部份人已经答应我。” 振川不语,他们是鹰派,他是鸽派。 鹰觅食不择手段,振川在不值其所为之余,亦深觉鸽子不能去得更高更远。 老王已不耐烦,“振川?” “我需要考虑。” “六十万,加全权操作,两年合同。” 振川想:那是一倍现时的酬劳了,他立刻想象自己衣履光鲜,威风八面在亚细亚进出的模样,再老实十倍,他还是觉得老王这建议诱惑无比。 为什么如瑛说“不要去”? “振川,你信不信我?” “信。”这是真心话。 “三年来我待你如何?” “好。” “午餐后我来拿你的答复。” “我的合同——” “下个月满,你还未动手签,因为我迟迟未同你谈,是不是?”老王微笑。 “这件事,外头有没有人晓得?” “里头也没有人晓得,下午三点会议中我会揭晓。” 振川没料到老谋深算的王约瑟还打算上演一出拍台子拉队离场的好戏。 这又何苦呢?为工作结下血海深仇。 “振川,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是太讲感情。” 振川知道自己太过天真,仍忍不住问:“不可以静静走?” 老王笑,“那就不值六十万了。” 振川低着头。 老王拍他肩膀,“酬劳不是问题,振川,你家里颇有节蓄,但能在事业上大施拳脚……你想一想。” 像老王这样的人,自然懂得攻心。他简直会得催眠术,振川郑重思考他的建议,坐立不安。 中午见到如瑛,她一身乳白,灰沉沉天气中如一朵解语桅子花。 振川不由自主把一切丢在脑后。 他看看如瑛微笑,感觉上已认识她大半生。 以前他约会女孩子,往往十次八次之后还如陌路人,话不投机,被迫放弃。 他急于会晤孙竟成,好把这件事告诉他,但老孙与他的毫毛究竟躲在哪里? 振川替如瑛拉椅子。 他开门见山说:“若不是你,我已答应他。” “你不能去。” 振川微笑,“是女性那著名的第六感吗?” 柏如瑛摇头,轻轻地说:“因为三个星期后,亚细亚即将宣布破产,猜猜由谁收购接管亚细亚?” 振川吃惊。 过半晌,他定下神来,试探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本公司?” 如瑛点点头。 “哎呀。” “老王将全军覆没。” “见死不救,未免太不讲义气。” 如瑛“嗤”一声笑出来,十分俏皮。 振川解嘲地说:“是,不是我的忧虑,我不过是一只小卒子。” 如瑛还是微笑。 “谢谢你关怀。”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但是,这些内幕秘闻,你从何得来?” 如瑛一怔,脸上露出难言之隐。 振川即时后悔令如瑛难做,刚想顾左右,如瑛轻轻说:“我的水晶球告诉我。” 振川笑,“它有没有告诉你,下期彩票号码是什么?” 如瑛只是微笑。 两人傻气地笑了一会儿,振川说:“孙竟成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如瑛不语。 “你会原谅他,是不是?” 如瑛仍然维持缄默。 “我若找到他纽约的地址,告诉他,你已原谅他,好不好?” 如瑛抬起头来,“你真相信他已赴纽约?” 振川扬起一条眉毛。 “他躲在本市。” 振川大奇,“为什么?” “怕我取他的狗命。” “躲在何处?” 一个意外接另外一个意外,振川觉得何其刺激。 “他叔父家。” “你一直知道?” “自然。” “水晶球?” 如瑛别转面孔,过一会儿,叹一口气。 振川放下心来,她把自己控制得那么好,真是难得。 如瑛没有去找孙竟成,缠他、吵他、吓他、逼他,真是自爱自重。 振川说:“我去见他。” “不必了。” “我有话同他说。” “请勿提及我的名字。” 振川有点讪讪,如瑛仿佛读出他的心意。 如瑛说:“留在本公司,稍后你会获得晋升。” 那自然,一大帮人跟老王离去,为了安抚民心,非升忠臣不可,这是必然的连锁反应。 “明天怎么样?”振川轻轻问。 如瑛诧异,“明天?” “我们照样吃中饭如何,你还没告诉我令兄有否继续为难你。” 如瑛微笑,“明天联络。” 下午。 可怕的时刻终于来临。 振川略觉自己渺小懦弱,为安全计而决定留在老公司,但他又想,在整件事里,他唯一的作用便是协助二哥叫大哥好看。 二哥要是真瞧得起他,一早就应该对他发动拉角战,怎么会到今天。 这样一想,振川心安。 老王推门进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礼贤下士。 振川不知怎样说不。 以不变应万变的他决定讲老实话,硬着头皮说恕不从命,不能奉陪。 二哥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识抬举四字呼之欲出。 他没料到振川会拒绝他,这个小子,他想,一向傻乎乎,只会得出死力,今天是怎么了。 于是老谋深算的他再付予振川更好的条件。 到这个时候,振川的牛劲发生,一味红着脸跳着心耍手拧头。 振川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私人及愚蠢的理由:他不想逆如瑛的意思。 小小要求而已,她叫他不要走,既然做得到,就让她高兴一下,振川并不稀罕升官发财。 王约瑟舌灿莲花地直说了三十分钟,并不见效,怒火中烧,却不禁暗暗佩服林振川,岂有此理,还没见过如此百毒不侵的精忠分子,可惜不能把他收在麾下。 老王败兴拂袖而去,叫振川不必入会议室。 振川松一口气,觉得身上每一个细胞都似被炸弹炸过,浑身累得散开来,连喝三杯咖啡。 三点半,战事爆发。 连公司里的小女孩子都纷纷交头接耳:“什么事?什么事?” 球球推门进来,“林先生,我安不安全,可需要寻新工?” 第5章 振川叹口气,“小角色随便往哪个小角落躲一躲,总能保得性命。” “别打哑谜,”球球发急,“到底如何?” “我们没事。” 球球松口气,立即挂上笑脸,高跟鞋咯咯咯奔到别个部门去打探消息。 振川趁大地震当儿腾出时间做私人事。 他打开地址簿,追查孙竟成下落。老孙有什么事一向不瞒他,振川有他三个电话号码。 在这一刻,对振川来说,如瑛的事最要紧。 若说她会妖术,他也相信,振川叹口气,对他自己说:“我已入迷。” 第一个电话属老孙公寓,女佣人说他在纽约。 第二个电话是他父母家,孙老太太认识振川有二十年,君子可以欺其方,振川施诡计:“伯母,竟成叫我替他买特种烟丝,已经办妥,你让他到我处拿还是我同他送去?” 老太太不防振川,立即说:“我叫他来拿好了。” “一小时后到我公司来,没问题?”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 果然没离开本市! 真给如瑛猜中。 这小子鬼鬼祟祟,不知搞什么。 振川再拨第三个号码,那边答:“柏府。”原来是如瑛家,当然,他们曾是未婚夫妇。 “小姐在吗?” “小姐在公司。” 振川放下电话,处理一些要紧文件,抬头看到下班时间已到,准时离去。天天如此倒也好,他想,省多少麻烦。 晚上,老孙现身。 振川打趣他:“从北美回来才三小时,莫非你也学会飞天遁地之功夫?”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满头大汗。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 “她是——” 振川打断他,“她不希望我们提她的名字。” “我就知道是她!”孙竟成喘息,“怎么办呢?她不肯放过我。” 振川冷冷地说:“你别臭美了,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人家根本已经大方冷静了断此事,你不必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什么?”孙竟成呆住。 振川瞪着他,“你聋了?” 孙竟成缓缓坐下来,呆呆地侧起头,出了一会儿神。 “她肯放过我?”他问。 振川不去理睬他。 “她曾经那么爱我,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放走我?” 孙竟成自尊大受打击,突然之间少却许多存在价值。 振川老实不客气地说:“老孙,你如愿以偿,希望以后别去骚扰她。” “你说什么?你黑白讲,”孙竟成提高声线,“我这么斯文畏羞内向的人,从不主动,一向守礼,人来惹我,我只有躲起来的份,我会去骚扰她?” 振川笑,“那最好了,像你这样可爱纯洁的人,现今世上已不多见了,除出母亲怀抱的婴儿,没有人比你更天真无知。孙竟成,你太令我感动,以后我真要好好保护你,免你受到社会的污染。” 孙竟成恼羞成怒,“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发觉振川既不老又不实,手段高明,言语咄咄逼人,下不了台之余,他心痛地说:“我看错你了。” 振川又笑,“彼此、彼此。” 孙竟成追问:“她真的不再要我?” 振川点点头。 “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得好。” “振川,你要当心她。” “当心什么?”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振川看他一眼。 “不然你想想,我怎么会放弃如此可人儿?” “竟成,你眼中的可人儿是很多的。” “这般出色的可难找。”孙竟成无限惋惜。 他取过烟丝,离开林宅。 振川注意到,说起如瑛,老孙一副犹有余怖的样子。 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不怕。” 振川埋头书本钻研。 “预言”这个词,英文原文来自希腊文,曾有人在一八九八年预言皇家邮轮铁达尼沉没,十四年后的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惨剧果然发生。 振川合上书。 三个礼拜之后,他便可以知道亚细亚的命运。 柏如瑛无异比一般女子聪明,商场中一直有秘密流来流去,也许机缘巧合之下,她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通知朋友……这个说法比水晶球较易接受。 至于孙竟成的下落,自然更在她意料之中。 振川愿意以科学眼光解释一切。 人类的科学,振川苦笑。 他进睡房看电视。十五分钟后,他那只西德制高度敏感的电视机画面忽然不住跳动,自动转台。 振川知道这是有车子经过的必然现象,他走到露台观察。 一辆小小轿车驶近。 这条私家路上只有林宅一间屋子,车子一定是来找他的,况且它又是一辆灰紫色的车。 它停下来。 振川连忙迎下楼去。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在梯间,他觉得电灯先暗了一暗,又再亮起。 在那一瞬间,他听见老区说:“少爷,有位柏小姐找你。” 振川便暂时把其他放下,满心喜悦奔下来,“如瑛,你怎么来了?” 如瑛穿便服,梳马尾巴,蓝色粗布裤,更加潇洒清丽。 振川留意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什么不开心。 幸亏没有,如瑛笑道:“我好像只有你一个朋友似的。” 振川听了很高兴。 “请到偏厅坐。” “你这所房子可爱极了。”如瑛赞道。 振川大喜过望,他早知与如瑛投机,现在证实两个人品味也相仿。 振川问:“用过饭没有?老区的烧牛肉做得不错。” “不客气了,给我一杯红茶即可。” 老区一向扑克面孔,不知恁地,对如瑛也有好感,笑嘻嘻去倒茶。 振川已经很满足,他只会得坐在沙发里看着如瑛微笑,如瑛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振川连忙侧过头,轻轻咳嗽一声。 如瑛说:“家里请了一大堆客人,母亲叫我帮手招呼,我却开罪了人,不得不逃出来。” 振川笑,“有些人是很容易被得罪的。” “可是也见得我没有修养涵养。” “发生的事,你愿意说吗?” 如瑛点点头,很自然地倾诉起来。 “客人是母亲的手帕帮,其中一位徐太太最夸张,一坐下就展示身上一套绿钻饰物,大家赞不绝口,她开始吹嘘如何自苏富比拍买得来,我忍不住,说了她几句,母亲便把我赶出来。” 振川笑,“你说什么?” 如瑛低头沉吟。 老区捧来红茶,她说:“谢谢你,老区。” 振川还没有醒觉,老区已奇道:“柏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区?” 如瑛说:“啊,振川告诉我。” 但是振川并没有告诉她。 老区对柏小姐非常满意,愉快地离去。 如瑛对振川说:“没有人告诉我他是老区,但我偏偏晓得他叫老区。” 振川面色郑重,侧耳细听。 “当时我看了看徐太太的钻饰,便脱口说:‘这是东亚银行欧阳家的东西,因为他们等现款周转,所以你只花十分之一价钱,便买了回来,怎么忘了?’” 振川“哎呀”一声。 如瑛苦笑。 振川轻轻说:“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 如瑛低着头,“可不是。” “你替欧阳家不值?” “不,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认识老区,我更不认识亚细亚公司上下人等。” 振川震惊地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从什么地方得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我不知道。” 振川瞪着如瑛,“我糊涂了。” “我比你更糊涂。” 如瑛苦笑,“上次我说给孙竟成听,他冷汗直流,把我当怪物看待。” 振川握住如瑛的手,“你慢慢讲。” “刚才我一按铃,老区就来开门,我立刻知道:这是老区,振川的管家。这项资料像是早已种入脑袋,到了应用时间,便取出来用。” 如瑛形容得很传神。 振川全神贯注。 “但,”他问,“是谁把这些资料储藏在你记忆中?” “就是呀,谁?” “资料一定有来源。” “来自何方?”如瑛问。 “想一想。”振川说。 “不,振川,我早已想破了脑袋,都不明我何以会知道那么多我不应知道、无可能知道的事。” 振川真的迷惑了,没想到如瑛会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可是,知道真相之后,事情更显诡秘。 “这现象从几时开始?” “问得好。” “自——交通意外开始?”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瑛奇问。 振川自觉失言,由此可知,控制嘴巴是多么困难。 “啊,是孙竟成告诉你的。” 振川没有回答。 “从医院出来,我忽然有了所谓第六感,很多怪事纷沓而至,我深觉无法应付。” “慢着,那宗汽车失事,你可否详细说一说?”振川太想帮她分析这件事。 如瑛看着他,“你不怕?” 振川笑,“世界上不知道有几许暂时无法以人类科学解释的奇事,何足惧哉?” 如瑛放下心来,至此她知道完全找对了人。 她眼眶发红,“这一段日子,我实有说不出的苦,谁要未卜先知,谁要超人力量。” “啊,雷震子之苦。” 第6章 “谁?” “封神榜里的雷震子,上山作业,采了一种红色果子吃下肚里,忽而痛昏,醒来的时候,发现肋下长出肉翅,他却不觉开心,抱头大哭。” 如瑛委屈地说:“可是我什么果子都没有吃过。” 这时老区走过来,“少爷,电话。” 振川心一动,问如瑛,“是谁找我?” 如瑛随口回答:“你们公司的大老板。” 振川站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瑛猜得没有错,抑或她根本不用猜,她干脆知道。 大老板在电话里赞扬振川一番,着他明早八点半到公司开会。 振川走回书房,甫到门口,看到奇景。 如瑛面前,一直放着杯红茶,没有想到喝,这个时候,振川看见她取起杯子,呷了一口。 她背着他,放下杯子,接着的景象使振川合不拢嘴巴。 他看到一粒方糖缓缓自糖罐中飞起,落在杯中,接着又是一颗,不偏不倚,进入如瑛的茶杯。 方糖会飞! 振川觉得心里毛毛的,瞪大眼睛,果然,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第三粒方糖自罐中跳出来,竟悬在半空不动了。 这是什么戏法? 只见它前后左右地移动了两下,像是柏如瑛在考虑:三粒糖还是两粒糖?她显然怕胖。 惊人的异能! 虽然在书本上读过,但亲眼目击又是另外一件事,振川受了震荡,瞠目结舌,站着不动。 这时如瑛转过头来,那第三粒糖“啪”的一声落在桌子上。 难怪孙竟成吓得死去活来,是有点儿使人头皮发麻。 好一个林振川,定下神来,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说:“标准身材,何必节糖。” 如瑛本来紧张得绷紧,一听这话,马上笑出来。 振川索性问:“你还会什么?魂离肉身、梦传心曲、驱魔、招魂?” 如瑛摇摇头,“只有这个。” 她当场实验,“啪”一声,书房灯火熄灭,“啪”一声,灯又开亮。 振川呆了一会儿,然后他问这个淘气女:“这一切力量都来自汽车失事之后?” 如瑛点点头,“我动念想拿一样东西,它已朝我飞来,我觉得挺省事,我懒得伸手,母亲硬说我撞邪,而孙——”她不想说下去。 “心灵致动现象并不罕见,六十年代,苏联有一名主妇,可使物体离远及移近,甚至成环形移动,物体包括塑胶、金属及纺织品,也能使盐水中的蛋白与蛋黄分离,门与灯都自动开关。看,你并不寂寞。” 如瑛感激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们慢慢研究这件事。” 振川虽然这样安慰如瑛,心中却茫无头绪,不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 。 第3章 可怜的柏如瑛。 他不由得紧紧握住她的手,天晓得与众不同并不是好事。 如瑛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孙竟成就是这样离开我。” “他并非坏人,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他怕我对他不利。” “他是牙科医生,自小与科学为伍,没有想象力。” 振川努力为他老朋友开脱,渐渐词穷。 如瑛缓缓低下头来,低声说:“或许。” 振川内心无限好奇,本想追问详情,但发觉如瑛已无精神,只得识趣。 “如瑛,要不要送你回去?” 如瑛背着他,伏在沙发背上,鼻音浓重地“唔”一声。 振川忽然省悟,她是哭了。 沉默一会儿,他取过一方手帕,递给她。 如瑛用手帕捂着脸,一声不发,似乎连吸呼都没有,但振川知道她还在流泪,因为她双肩轻轻耸动。 他低声问:“你仍爱他,是不是?” 柏如瑛点点头。 孙竟成的感情太不可靠,因环境一点点变迁就垮下来。 柏如瑛的遭遇确实太奇怪,但意志坚定的感情经得起战火、贫穷、疾病……无数忧患的考验。 振川为如瑛不值。 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有点肿,相当镇静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 如瑛吸一吸鼻子,“我肚子饿了,不是说有烧牛肉吗?” 振川放下心来,知道她没事。 如瑛饱餐一顿,精神略佳,由振川送她回家。 途中振川问她:“全地球每个角落的人在想些什么,你都知道?” “不,”如瑛说,“那还了得。” “我知道了,像磁石只对铁有感应,金银铜锡无效。” 如瑛点点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好朋友。” “那已经足够。” “谢你一千次,振川。” “睡好一点儿,明天见。” 如瑛朝他挥挥手。 振川在门外等了十分钟,肯定无事发生,才打道回府。 老区正在收拾。 见到振川,他说:“柏小姐才懂得欣赏好食物呢!” 振川不出声。 他说下去:“成家立室,也是时候了。” 振川觉得一日间发生的事太多,倒一杯威士忌,慢慢喝起来。 “漂亮大方,是不是?” 老区今夜所说的话,比以往一个星期还多。 振川不由得看他一眼,老区却以为这是振川表示赞同,高兴地走出去。 老区忘记关灯。 振川全神贯注看着电灯开关掣,心中命令:灯灯灯,快点熄灭。 当然无效,他惆怅地用手做了这件事,上楼回房间去。 稍后,也许柏如瑛会习惯这项特殊技能,多好,琐事不必亲力亲为,对家庭主妇尤其有帮助:打扫、清洁、收拾,都可以用脑子办妥,如瑛应当设班授徒。 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振川苦笑。 他睡得不大好,又得早起与大老板开会,第二天早上太阳穴隐隐作痛,看上去有点憔悴。 大老板却误会了,分外欣赏振川。 他说:“我知道你重感情,但当初聘请你的是我,不是王约瑟。” 振川不方便置评。 “你留下来,公司不会亏待你。”他停一停,咬牙切齿地说,“至于老王,我会要他好看。”他是认真的。 公司有三分之一职员被拉过去亚细亚,场面乱得一塌糊涂,新人没来报到之前,人人超时工作,度过克难时期。 纵然如此,饭还是要吃的。 振川步行到柏氏公司,需时十分钟。 他又遇见柏如珏。 振川打一个突,担心会像上次般咆哮。 但没有,他静静坐在如瑛对面,盯着她。 兄妹俩清秀轮廓其实很[奇書網整理提供]相像,但如瑛纯得多,他太厉害。 柏如珏见到外人上来,便住了嘴,听如瑛的反应。 如瑛说:“父亲留给我的生意,我不会出让。” “它会蚀下去,蚀光为止,你忍心看着父亲的事业在你手中结束?” “我有信心,总而言之,绝不出让。” 兄妹俩各用他们炯炯目光过招。 过半晌,柏如珏说:“你再想清楚,随时同我联络。” 如瑛冷冷说:“不送。” 他走了,如瑛叹口气。 振川对他们的家事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怕她吃亏。 “父亲遗嘱把柏氏建筑留给他,材料公司交予我,此人根本不尊重先父意愿,意图霸占。” 如瑛愤愤不平。 “公司赔本?” “这根本不是问题,我有把握把它做起来。” 振川点点头。 “坏是坏在连母亲都听他的鬼话。他对我妈妈说,柏氏事业在我婚后迟早流入外姓人手,不如转让给他是上策。” 振川笑,没想到他们家重男轻女。 “他的建筑公司可有盈余?” “才怪,一上场就把老臣子轰走,人家把客户也带着跑,现在民不聊生。” 振川想,兄妹俩都不会做生意。 谁知如瑛抬起头,“你在想什么?” 振川脸一红,“没什么。” “你对,我们俩的确不是人才。” 振川说:“建筑与材料两间公司合并的话,做起生意来比较方便。” 如瑛冷笑一声,“等我入了黄泉再说。” 振川劝,“话别说得那么僵。” “我恨死他。” 振川只得微笑。 如瑛叹口气,“可惜我们俩人都不争气,现在等着看谁把父亲的根基先败掉。” 振川不出声。 “你是管理科的硕士,能不能帮个忙,担任顾问,替我看看公司到底有何不妥。” 振川心动,“我知道一个起死回生的人才。” 如瑛问:“谁?” “我以前的顶头上司王约瑟。” “啊,我听说过他。” “有机会的话,把他拉过来倒是美事。” 如瑛到这个时候才展开一个笑脸,“对,三个月后他要失业,届时也许肯屈就我们小公司。” 振川只要她开心。 两人吃了一顿简便的午餐。 付账时振川失手把皮夹子掉在地下,刚想拾,它已徐徐自地上扬起,落在他手中。 坐在他们对桌的一位老先生恰巧看到,不幸的他当然以为自己是眼花,用手背把双目揉了又揉,惊骇莫名。 振川拉着如瑛马上走,两人躲在街角笑弯了腰。 他责备如瑛:“下次别帮我忙。” “我只是想而已,一想已经带动了皮夹子。” “想也不要想。” 第7章 如瑛不响,他俩互相凝视。 过一会儿她问:“喜欢吃什么菜?” 振川扬起一条眉毛。 “今天请到舍下吃饭。” 振川大悦,原来她也重视他,要正式把他带回家中。 能够见到伯母是感情大跃进。 他急急问:“柏太太爱吃什么?” “你不必客气了,我要酬劳你才真。” “我不明白。” “我希望让她知道,女儿精神健全,并有新男朋友,故此借你一用。” 振川苦笑。 你这个女巫,他想,空有一身本领,一点儿也不知道身边那人的心意。 难怪先知在本家不吃香,万丈远的事她都晓得,眼前人她却疏忽。 或者她心中尚无虚位,她还在等他。 振川的心牵动一下,很感慨,人家都不再爱她,她还白白伤怀,但随即豁达的他就更加敬重如瑛:她同他一般重感情。 “七点,我上你家来。” 如瑛点点头。 中午她没吃多少,振川肯定她瘦了不少,经过摊子,他买了一只苹果,滑进她外套袋里。 如瑛低着头,柔软的发脚黏在颈后,振川很受引诱,想伸手去拨它,但不敢造次。 从前他会动手,女孩子多数不介意,振川并不是个猥琐的人。 但这一次他可不敢冒险。 林振川,你对柏如瑛,可真的与众不同啊。回到写字楼,从办公桌百忙中抬头,他对自己那么说。 一整个下午都忘不了白皙后颈上那缕秀发。 奇怪,他完全接受她,那些古怪的异能,也仿佛合情合理,不以为奇。 振川记得有一位朋友,认识性情刚烈的女孩,她脾气异常急躁,旁人颇为侧目,但朋友却认为她有真性情,难能可贵,非常爱她。 倘若觉得伴侣有什么不妥,那即是爱得不够,否则定能连缺憾一齐包涵,化腐朽为神奇。 振川要迟到了。 他收拾东西刚要离开办公室,大哥进来,大吐苦水,董事怪下罪来,责他领导无方。 振川只得给他十五分钟。 然后勇敢而镇定地说:“我约了女朋友。”不卑不亢,何用说对不起,他又没错。 反而是大哥向他致歉。上司也是人,不是独角兽,合作办事,毋须屈膝。 振川立刻致电柏宅解释。 到街上,他原想买些水果,店门已关,不想迟上加迟,只得空手。 礼物也落伍了,这本是追女孩仪式中不可缺少的道具,但现今都无所谓追求不追求,志同道合便可走在一起,配合社会节奏,省时省力。 再说下去,连罗曼史都已经死亡。 前些日子,振川在晚宴中听到一些痴迷缠绵拖了十五年的爱情故事,他丝毫没有感动,且认为非常老土,肉麻无比,当时马上想:“太过浪费,何不下定决心,排除患难?” 过时了,彼时令你落泪的事,如今不屑一顾。 根本没有人注意他没带礼物。 除了如瑛母女,振川还看到上次见过的那位医生。 由柏太太介绍,“这位是容医生,我们家老朋友。” 振川瞪大眼,医生姓容,很难说是喜剧抑或悲剧,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如瑛向他挤挤眼。 虽是便饭,小菜精美,招呼周到。 柏太太非常尊重振川,且很讨好他。 喝咖啡时,如瑛低声同振川说:“我妈现在当我是有残疾的人,希望你接受我,她感恩不尽。” 振川白她一眼,怪她太过自嘲。 但柏伯母确有那种意思。 容医生走近,咳嗽一声,他说:“振川,我们见过。” “是,在门口那次。” 柏太太叫女儿,“瑛儿,我一个胸针掉了,帮忙找一找。” 很明显地调走如瑛。 振川马上知道容医生有话同他说。 果然,他坐到振川身边,“如瑛说认识你有一段日子了。” 三天算不算?一日如三秋,振川微笑,“颇长一段日子。” “如瑛的事,你全知道?” “知道,每一个细节。” 容医生放心,沉吟一下,又说:“车子失事之后,她心神有点恍惚。” “有吗?我不觉得。” 容医生看他一眼,“她母亲劝她进疗养院,她不肯,那天晚上你也在,她大发脾气,拿东西摔我,停电时起码有两只杯子飞到我额角上。”他下意识伸手揉一揉。 振川几经艰苦才忍得住不把咖啡喷出来。 容医生喃喃说:“她告诉柏太太,她有超人能力,她可以预知未来,我认为只有劝她进医院休养治疗,你说是不是?” 振川忍得几乎内伤,无暇作答。 “柏太大伤心极了,可怜的如瑛,想得太多,太过聪明。” 振川吁出一口气。 “你会照顾她吗?柏太太想知道。” 振川毫不犹疑回答:“我会。” “你肯定?这是需要一点耐心的。” 振川简单地又说一遍,“我会。” 容医生真正松弛下来,拍拍振川肩膀,表示激赏。 他走开,如瑛过来,“他同你说些什么?” “猜。” “我同他沟通很有困难。” “他是个老好人。” “追求我母亲,却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还说是好人?” 振川微笑,“他不会再提这件事。” 如瑛怀疑,“你们达成协议?” “是,他做中间人,伯母已将你卖给我。” 如瑛腼腆地笑,振川终于忍不住,右手不听控制,拨了拨她的秀发。做成这件事,他心安了。 如瑛没有闪避。 她说:“靠你,我摆脱母亲,也摆脱医生。” 他俩笑起来。 稍后如瑛送振川出门口。 振川抬头,看到长明灯,问:“灯泡如何破灭?” “我尖叫,到某一个音符,震裂玻璃。” 振川看看调皮的她,摇头,“我不相信。” 如瑛双臂抱在胸前,笑吟吟。 “明天你做什么?” “还不是同今天一样。” 振川注意到柏太太与容医生自楼上的窗户偷窥他俩的动静。 他微笑,告诉如瑛:“不要回头,有人密切注意我们行踪。” 如瑛也笑,“我知道,躲在右边纱帘后面,是不是?” 振川温和地说:“原来你脑后长着眼睛,一只还是两只?”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 “怕?”振川想到《圣经》里说的,上帝是爱,爱没有惧怕。“三只眼不错哇,用只帐篷遮住你,一块钱看一看。” 如瑛知道他留恋着胡扯不肯分手,于是转身进屋,“再见。”她说。 “明天见,”振川想想又补一句,“天天见。” 星期天,振川整天在家,好好松弛,坐在他最喜欢的角落,欣赏长窗外的风景。 太阳钻出来,不知名的小鸟为了表示欣赏,唱亮了整个黄昏。 振川吩咐老区为他做了小棠菜焖狮子头,预备吃三碗蓬莱白米饭。 刚搁着双腿在欣赏敏纽轩演奏拉维尔的吉卜赛狂想曲,大门轰轰轰地响起来。 吓得振川整个人弹跳起来,跑出去看个究竟。 门外站着孙竟成,这个混球,他似乎不知道作为一个访客,最方便及适当的行为是伸手按门铃,他这个讨厌鬼,每次非得手脚并用不可。 振川打开了门,瞪他一眼,“什么事?” “要紧事。”竟成用手帕擦着汗。 “你有什么要紧事。” “真有的,不骗你。” 振川比什么时候都讨厌这位老同学,不用问,都知道,完全是因为柏如瑛的缘故。 振川略党内疚。 认识柏小姐才十来天,与孙竟成是大半生的老友,厚此薄彼,实在说不过去,算了,听听这人有什么话要说也好。 “什么事?说吧。” 孙竟成斟出老酒,边喝边喘息,像是有一只吊睛白额虎在门外等他。 “振川,我要结婚了。” 振川“哎呀”一声。 “结婚,”他拉住孙竟成,“同谁?” 这样的人居然也有点忸怩,“同一位你不认识的小姐。” “不是柏如瑛?” “当然不是她。” 振川松一口气,这就好了,他俩关系正式告一段落。 “可是,振川,我怕。” 振川没好气,“怕新娘子吃了你可是?” 孙竟成鬼鬼祟祟地说:“怕柏如瑛难为我,妒忌的女人往往迷失本性,状若癫痫,她会不会对我不利?” 振川受不了他,答道:“会,你还记得霍小玉的故事吗?在你洞房花烛夜,她会取你的狗命。” 孙某脸色大变,“振川,别开玩笑。” “竟成,你同人家分手有多久,这么快就宣布结婚,叫人家颜面何存?” “这我也知道。” “明知故犯。” “所以来求你,振川。” “这与我何关?” “你好人做到底,振川,你替我把帖子交给她。” 孙竟成自怀中取出两张喜帖,放在书桌上。 振川不出声,如瑛要是知道了,不知伤心到什么地步。 竟成委屈地说:“我总不能为柏如瑛做和尚呀。” 振川心一动,问他:“你认识这位小姐多久?” 竟成一时没有防范,脱口而出,“也有三个月了。” 被振川猜中,“你故意找借口撤掉柏如瑛。” 第8章 “借口,”竟成反问,“难道我所说的,不是真的?” 振川讽刺他:“真,当然真,在一百年前,你的举证足以使她被判活活烧死。” 孙竟成沉默很久很久,“柏如瑛性格太过刚强,不适合我。”他终于说出老实话,“人是有权变心的。你不原谅我?振川。” “你何须人原宥,竟成。” “我的新娘像只依人小鸟,你会喜欢她的。” 不会,振川想,永远不会,因为她令如瑛伤心。 “你可相信缘分?我与柏如瑛,到此为止,请你劝她不要为难我。” “我不认为她会。” “振川……”竟成嚅嚅,“也许,她会下蛊?” 振川一口茶直喷出来,咳嗽不已。 竟成在一旁:“你不要以为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振川拼命摇头,“她即使懂得这门深奥的学问,也不会花时间精力拿你作试验。” 竟成一呆,“你保证?” “我代表柏如瑛保证。” 竟成不是笨人,静下来,看到一向明哲保身的振川如此慷慨激昂,便下棋将军:“你喜欢她,是不是?” 振川答:“是。” “那多好,”竟成也不是省油灯,“骂完我,你可以谢我成全你。” “我与如瑛之间的友谊,不是你这颗肮脏的脑袋可以了解的。” “啊,圣洁而没有私心的振川,我就把柏如瑛交给你了。” 孙竟成戏剧化地,再三向振川鞠躬而去。 自然,那天晚上,振川并没有吃三碗饭,他一碗也吃不下。 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给柏如瑛,叫她等他,他去接她。 如瑛双目红肿。 她已经知道了。 振川轻轻把帖子交在她手中。 她没有将之扔在一角,相反地,掀开来,仔仔细细地读,就像手上拿着一本畅销书。 十五分钟后,振川觉得她应当背熟每一个细节。 如瑛抬起头来说:“我打算去教堂观礼,但喜酒那晚,我们家有事。” “我陪你去。” “不用,我可以处理。” “我也收到帖子。” 如瑛低下头。 振川说:“应该有一种药吃,服了之后三天内感情的创伤自动愈合,忘记一切。” 如瑛苦苦地微笑,不发一言。 振川温柔地问:“这一次,又是你的第六感?” 如瑛点点头,“新娘子小巧玲珑,将穿象牙白丝礼服,有两个伴娘,她们一个穿紫衣,一个穿珠灰。” 振川见她预言得那么确凿,问道:“你做了梦?” “不,我清楚地看见。” 振川没有怀疑如瑛的感应能力。 如瑛低落地说下去:“新娘子还戴着三串御木本珍珠,是孙家家长送的。” 振川沉默。 何等痛苦,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谁要这样的超人能力。 振川异想天开地说:“如瑛,尝试把电路关闭。” 如瑛别转了头,没有回答。 振川又说:“如瑛,你我的生命是极短的一段日子,一定要快快活活尽情享受,别辜负了它。” 如瑛转过头来,“谢谢你,振川。” “我今晚见你。” 如瑛脱口而来,“今晚你没有空。” 振川一怔,“今晚我并无约会。” “有人会来约你。” 振川微笑,“我想不出有谁比你更为重要。” 如瑛有点不好意思,再转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振川把如瑛送到公司分手。 回到办公室,精灵的球球趁老板未到,正在与淘伴说私人电话。 振川只听到最后一句:“……要是我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就好了。”球球的声音相当的幽怨。 振川有感而发冲口而出,“千万别知道,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千万别去理会别人心底想什么。” 球球吓一跳,连忙挂上电话。 振川意犹未足,补上一句:“徒然增加痛苦。” 球球替他挂好外套,悄悄同他说:“王先生找你找得十分火急。” 振川也不由得降低声音:“王约瑟?” 球球点点头,“叫你打到亚细亚去。” “太是非了,他再找我,你说我不在。” 球球面有难色。 振川问:“怎么了?” “老板,我的想法不知道对不对,王先生在位的时候,对我们不错。” 一言提醒振川。 真的,行事别太绝了才好。 没想到要劳驾球球来提醒他。 电话又来了。 振川立刻说:“今晚七点,我到王宅去拜访他,现在我出去了。” 球球点点头,把讯息传给老王。 老王很明白振川的处境,爽快地答允。 振川却很内疚。青年人涉世未深,最爱说“只要把事情做好,问心无愧,什么都不用怕”这类话,忠于自己谈何容易,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不由你不藏头露尾。 又给如瑛猜中了。 他今晚确实有约。 振川不禁略为同情孙竟成,真的,对花样那么多的人来说,娶如瑛为妻,好比小学生同校长生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时不时来几句预测,却又不幸言中,确使竟成既惧又怕,聪明的女子已是不受欢迎的女人,更何况是有爱克斯光视线的女子。 振川深深叹息。 中午,如瑛带了三文治过来同他分享。 振川注意到她吃得很少。 如瑛说:“自从那次车子失事之后,很少觉得肚子饿,有时候一整天,吃一个苹果已经足够。” 振川吓一跳,谁娶这种老婆敢情好,马儿不用吃草,马儿又会跑。 “那岂不是成了神话中的神仙了。” 如瑛笑,“大概是心情不好影响,哪里这么容易得道。” “如瑛,假使你不介意,我真想听听你那次车祸的真相。” “很简单,就是车子失去控制撞向山边。” “撞山?”振川存疑,“但是车辆残骸并不是在山脚发现。” “改天再说这个,振川,今晚你见了王约瑟,同他说,柏氏欢迎他,要是他愿意,请他与我谈谈。” 振川笑,“你连他要说什么都知道?” “不难猜。” “好,我替你做这个中间人。” 如瑛由衷地感谢振川,在这种克难时期,振川像是上帝派下来打救她的天使。 振川虽无超人能力,但自如瑛温柔的眼神也读到讯息。 “告诉我,”振川说,“用你的水晶球,小姐,告诉我老王会不会进柏氏?” “当然会,”如瑛很肯定,“而且他会效忠于我,协助我打垮柏如珏。” 振川叹口气,“但柏如珏是你的兄弟。” “我没有那样的兄弟,我妈只生我一个。” “如瑛——” “我要回公司去了。”如瑛狡黠地笑。 在振川面前,她如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地拒绝讨论她没有兴趣的问题。 那天晚上,振川几乎没白了少年头。 王约瑟,他的旧上司,一边喝路易十三白兰地,一边大发牢骚,痛骂社会男盗女娼,不仁不义,要把振川拉出来组公司大展鸿图。 振川花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他时机尚未成熟。 他拍着桌子同振川说:“人面兽心,说的是一样,做的是另一样,我老王英雄末路。” 振川很难再发表意见,因不知在老王眼中,他是人是畜,隔很久很久,振川才提到柏氏建筑公司。老王说:“柏松坚在世的时候,倒是一条好汉子。” “老王,”振川劝他,“不要用《水浒传》术语,我们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做得下去就做,做不下去便走。” “振川,外头传柏氏关门在即。” “可是亚细亚已经定下关门日期,老大说明要取你首级,不如到柏氏一避。” 老王不响了,喝闷酒。 “如何?” “我要考虑,”随后又问,“振川,为什么你不过去?” 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振川答:“我没有你那么大刀阔斧,心狠手辣,闯不出局面来。” 老王听了,十分满意。 振川看他喝得差不多,便起立告辞。“你考虑定当,只要你说一个‘好’字,我立刻替你约柏小姐。” 老王笑说:“振川,你一向不管闲事,这柏小姐与你,关系非比寻常吧?” 振川惆怅地说:“言之过早。” 没有认识如瑛之前,他的生活可没有这样的姿彩。 孙竟成的婚礼,在德肋撒教堂举行。 第4章 星期六,上午十时半。 毛毛雨,微寒。 振川一早去接如瑛。 柏伯母来开门,见到是振川,松一口气,看情形她已担足心事。 如瑛还赖在床上。 振川也索性以熟朋友姿态出现,走上楼去,直闯闺房。 他敲两下门。 如瑛已醒,用浓浊的声音问是谁。 振川报上姓名,便把门推开。 房里窗帘拉得密密,没露出一丝光。 如瑛拥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 振川自作主张,把帘子拉开一点点,首先看到床头几上水晶杯子还剩下的一口酒,再看到到如瑛苍白的俏脸。振川蹲在床前,趋向前去,说:“不想去,就不要去。” 如瑛抬起眼来,振川与她面孔的距离大约只有一个手掌,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收缩,成为一条直线,如一只猫。 第9章 振川吓一大跳,喉头干枯,连忙别转头去,心大力跳弹。 只听得如瑛说:“我要去,我这就准备。” 振川再留意她的双眼,却已与常人无异。 他定下神来,便轻松地说:“睡房并没有什么特别嘛,也没收着扫帚与乌鸦。” 如瑛不得不笑。 振川逗她欢喜:“你知道吗?甘美洛主人亚瑟王的妹妹摩根勒菲是个女巫,她跟随亚瑟王宫廷巫师梅林学技。” “你真相信我是同道中人?” 振川谨慎地答:“说你不是,你又与常人有异。” 如瑛叹口气,掀开被子,“振川,我十分钟就好。” “我下楼去喝咖啡。” “若家母缠住你,唯唯诺诺就可以。” 振川笑一笑。 柏太太果然迎上来问振川,“她一定要去?” 振川点点头,“没关系,我陪着她。” 柏太太放下心来,使振川更觉得责任深重。 她递烟给振川,振川不抽烟,她又递上茶。 柏太太容貌娟秀,年纪也不大,作风却有点老派,总希望服侍人,从中也得到点乐趣。 柏先生去世后,她必然很寂寞,振川爱屋及乌,非常同情她,柏太太也感觉得到。 她悄悄问振川:“你同如瑛,可有谈到终身大事?” 振川略为腼腆,“还没有呢。” “可是为着经济问题?” “不不不不,”振川笑道,“只是时机未到。” “振川,答应我——” “妈,你在胡说什么?” 如瑛下来了。 柏太太讪讪道:“都自己人了,有什么关系?” 如瑛同振川说:“我们走吧。” 振川与柏太太打一个眼色,陪如瑛出门。 在街上,如瑛问振川:“你同我母亲倒是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 “暧,伯母政策十分成功。” 这样直认不讳,也是一个绝招,如瑛作不了声。 他们抵达德肋撒教堂的时候,不过迟了十五分钟,不知恁地,婚礼已经举行过了,一双新人,在亲友簇拥之下,刚刚拉着手出来,站在巨型花钟下拍照。 振川与如瑛站在对街,刚想过马路。 振川有感而发:“哎呀,错过了热闹。” 如瑛说:“就站在这里观礼吧。” 振川同意。 他定睛一看,什么都被如瑛猜中,新娘子小巧玲珑,有一张不显眼温柔可人的瓜子脸,穿象牙白的礼服,天色阴霾密布,更衬得她洁白如花。她与如瑛完全不同类型,但看得出也是极可爱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孙竟成有他一手。 两个伴娘活泼地为新娘整理衣裾,一个穿淡紫,一个穿珠灰。 振川问如瑛:“此情此景,你已经知悉?” 如瑛点点头,“似看旧报纸。”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黯然神情,却十分鲜明。 振川自言自语:“奇怪,刚才天气还是好好的,一下子乌云聚集。” 话还没说完,新娘子一声惊呼,头纱连花冠被一阵无名风掀起,按都按不住,直吹上半空,伴娘与伴郎奔去追,哪里追得着。 只见白色轻纱如一只大纸鹞似的,的溜溜翻过教堂尖,坠向那一边去了。 众人不由得一阵骚动。 振川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一转头,却看见如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你!” 如瑛却说:“好大的风。” 振川拉起她的手,“快走,你再不走,新郎新娘怕还要出洋相。” 如瑛挣脱振川的手。 如瑛抬起头,神情楚楚可怜。 振川拖她匆匆离开教堂范围。终于还是下雨了,振川嘀咕:“叫它停一停吧。” 如瑛没好气地问:“你以为我是龙宫三公主?” “我不相信这不关你事。”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以后孙竟成阖家大小有什么伤风鼻塞,都是我害的,全是我恶作剧。” 振川看她一眼,暗暗好笑,女人就是女人,不堪一击。 “你一直鬼鬼祟祟笑什么?” “你不知道?”振川反问,“掐指算一算不就行了。” 如瑛不出声。 “反正已经出来了,到我家来谈天如何?” 如瑛点点头。 车驶到一半,太阳冲破云层而出,金光处处,振川看如瑛一眼,难道她真有控制天体运行之大能力量?看样子又不像,她连孙竟成的心都抓不住。 唉呀呀,别再提孙竟成这个人了,一切已经过去。 振川说:“老区今天放假,我来服侍你。” “谢谢你,我什么都不需要。” “音乐呢?古典爵士流行曲都有。” “振川,说实话,你这样哄着我,累不累?” 振川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吞一口涎沫,小心翼翼地答:“这话是歌星罗文说的:喜欢,就不觉累。” “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就少了这间避难所。” 振川笑,“届时你可以来喜欢我,哄着我。” “你知道我对你另眼相看,振川。” 振川凝视她,“两只眼睛不够。” “什么?” “要加上心眼。” 如瑛不得不言他,“王约瑟答应你了吧?” “他没有选择余地。” 如瑛说:“我不会亏待他。” “如瑛,你答应跟我说那次交通意外。” “你想知道什么?” “每一个细节。” “不晓得我还记不记得。” “请尽量回忆。” “我从家里出来,车子开得很快,”如瑛说,“我一向喜欢快车。驶到第七号干线,在倒后镜中忽然出现一大团强烈的白光,照得我双眼都睁不开来,车子失去控制便向山边铲去,醒来,已在医院里。” 这么简单。 “那团强光,是什么?”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大型货车的车头灯?” “我不认为如此,如瑛,车头灯不会这样厉害。” 如瑛也说:“你很对,当时我非常惊怖,没有看清楚,事后也怀疑那究竟是什么强光。” “强光持续多久?” “我不清楚。” “几秒钟,抑或几分钟?” “让我想,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当时我不住问自己:我可是要死了,可是要回家乡了。” “那么说来,约有两三分钟时间。如瑛,再想一想,强光是渐渐逼近,抑或突然出现?” “我很肯定是突然,并不是由一点变为一片。” “你在倒后镜中先发觉光芒?” “对,然后强光就包围我及整辆车子。” 振川沉吟。 “这有什么重要?” “柏小姐,该次意外转变了汝之一生,还说不重要?” “你指事后我得到了一些不应有的力量。” “正是,因而吓跑了孙竟成。” “他不是被我吓跑的。” “啊。” “他早已不爱我。那晚我找上孙家,正撞见他与别人约会。” 振川早已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你的车子,变成怎么样?” “似一客三文治,也可以说它像一只手风琴,或是更传神一点儿:一具现代雕塑。” “但是你没有受伤?” “没有。” “一条骨头都没有折断,一块皮肤都没有擦损。奇迹。”振川喃喃说。 “在医院病房中,我学会了用脑力开灯关灯,”如瑛笑,“方便得很。” “如瑛,在你昏迷之后到被发现之前的一段时间当中,一定有事情发生。” 如瑛叹口气,“或许是,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假设一辆大卡车把你撞晕,司机下车,把你拖出来,置放安全的草坡上,然后畏罪离去。” “把我自那样的烂铁中拖出?不可能!” “或许跑车在事后才被毁烂。” 如瑛瞪着振川,“太异想天开,为什么那么做?” 振川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推理。” “除非车子里有秘密。” 轮到振川问:“什么秘密?” 如瑛打了一个呵欠,“我们职业女性永远渴睡。” 振川耸耸肩,“这是件找不到答案的怪事,可以列入超自然探奇录之中。” “振川,我有限的力量忽隐忽现,纯靠心血来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此不劳担心。” 振川温柔地说:“把它当魔术好了,娱己娱人。” 如瑛喝着振川做的咖啡,“你加了樱桃白兰地?真香。” “如瑛,你身体有无异状?” “眼睛瞳孔,我想你也已经注意到,在激动的时候会变成强光下的猫眼一般。” 振川深感困惑,是什么遭遇,使得如瑛异常? “黑夜中能够视物?” “不行,我自己也很好奇,早已试过。”如瑛说,“振川,跑车的残骸还在我家后园,你如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振川刚想说他非常感兴趣,就听见一辆汽车的引擎咆哮而来,转上他家的私家路。 如瑛笑,“谁的车子?开得像飞机一样。” 如瑛这个说法,触动振川思维,好像是一条线索,但一时又不清楚是什么。 振川认得这部车子,他走到窗口去,“这是本市独一无二,一百零一部翩宁弗连那设计的跑车,属于王约瑟先生所有。” 如瑛笑问:“亚细亚的王老板?” “正是。” “但愿人跟车一样帅。” 第10章 振川也笑,“我可以保证。” 老王在门口叫,“振川,振川!” 振川同如瑛说:“每个客人都算准我在家。” 他前去开门。 老王进门,本来张大嘴要说什么,但敏捷精明的他一眼看见坐在一角的柏如瑛。 女孩子他见得多,但柏如瑛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远远坐着,头发与面孔都仿佛带着一道金边,暗暗闪烁,是阳光吗?可能。 王约瑟问:“这位小姐是——” 振川打断他,“慢着,你先告诉我,你的决定如何?” “投效柏氏。” “好极了,这位就是柏如瑛小姐。” 如瑛闻言连忙过来与老王握手。 振川说:“书房在那边,你们去谈条件好了,我一会儿送茶点进来。” 老王拉住振川,“真没想到你才是真正朋友,过去在公司,我一直把你当作人云亦云没有性格才智的老好人。” 振川啼笑皆非,受不了这种坦诚。 把他们安置好,振川趁空档到柏府去了一趟。 柏太太外出访友,佣人认得他,让他进入后园。 振川看到那堆废铁,部分在天雨影响下已生锈,隔层中留有深色油漆物质,一些灰色与银色粉末,杂色薄片。 振川蹲在园子里研究半晌,自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空糖果铁皮盒子及小钳子,他小心地钳下几块铁皮样本,放进盒子里。 这时振川听到一把冷冷的声音:“真有趣,是不是?一辆车子,会被压成这个样子。” 振川抬起头来,看到柏如珏站在他对面。 他礼貌地招呼:“柏先生。” 柏如珏说:“你是林振川,柏如瑛的朋友。” 振川小心翼翼,“正是在下。” 柏如珏上下打量振川,如英俊的黑豹端详猎物,那种目光,充满杀气。 振川既好气又好笑,这两兄妹,你要我死,我要你亡。 “柏如瑛誓死不肯与我合作,你当然知道。” 振川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晓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柏如珏牵动嘴角,“只可惜家母只得我一个儿子,我没有兄弟。” 振川觉得这两兄妹不可思议,明明相貌谈吐思想言语都无限接近,偏偏又异口同声地否认与对方有任何瓜葛。 振川忍不住问:“那你趁如瑛不在,到这里来干什么?” 柏如珏居然脸红了。 振川不想逼他太甚。 很明显,柏如珏也是来做调查的,很可能,他心中也有怀疑。 振川说:“我先告辞。” 柏如珏说:“听说你同她很谈得来。” 她。叫妹妹做她。 “是。”振川答。 “叫她把材料公司让出来,别妄想勾结外人与我斗。” 振川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你这个意愿她很清楚,柏先生,你好像已对全世界发表过宣言,誓不罢休。不过如瑛暂时还没有打算放弃什么,她正准备大展鸿图,说不定看中阁下手上的建筑公司。” 柏如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振川乘此机会开溜。 回到家中,如瑛与老王谈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振川趁这空档,做了几件事。 振川与一位做化学工程师的朋友通了个电话,取到外国几间著名大规模化学实验室的通讯地址,把适才收集的样本小心包妥,连同便条,放进信封,打算寄出去。 这时书房门打开,柏如瑛与王约瑟同时出来,两人都有点疲倦,但却嘴角含笑。 振川知道大功告成,取出克鲁格香槟及郁金香形水晶杯子,“噗”一声开了瓶塞,斟出酒,三人碰杯,并说:“成功万岁!” 成功不是一切,但倘若失败,即失去一切。 振川可不管老王如何令柏氏起死回生,但肯定这是件好事,王约瑟与他手下又有机会可以大展鸿图,而如瑛也得到一个得力助手。 老王放下杯子就告辞了。 如瑛很兴奋,她许久都没有这样高兴,滔滔不绝向振川汇报:“……要的条件也真狠,我坦白同他说,一年内不替我赚钱,关门大吉,届时他也颜面无存;不过他肯定地向我保证利润,并要求分红。”如瑛停一停,“他的功课做得很齐全,对柏氏的业务状况相当清楚。” “你仿佛相当欣赏他。” “啊,那当然。” “不怕他厉害?” “非这样不可。” “其实柏如珏也是这种姿势的人,你却不喜欢他。” 如瑛沉默一会儿,“振川,二十多年的恩怨,不是外人可以了解的。” 振川不响了。 外人。真说得对,他始终是个外人,还要努力走一大段路呢。 “振川,请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 “我知道你会。” “如瑛,你想人了解你,抑或爱你?” “都要。” 振川擦着鼻子笑她贪婪。 “你呢,振川?” “跟你一样,世上最好的东西我全想要:爱我的、漂亮的、有才干的女伴;成功的、顺利的、做起来又不大吃力的事业;许多许多受热闹、心态天真的朋友……” 如瑛笑,“你这样的人才,找女伴应当不难。” “我不信‘找’,我只信‘遇’。” “那么,振川,你要多出来走走,坐在家中怎么遇呢?” 振川说:“她会来敲门的。” 如瑛摇着头,“请再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告诉我,你自什么地方承继到这么漂亮的一座房子。” 振川说:“自祖父母处。” “啊,他们已经过世?” “如瑛,迟或早,我们都会化为灰烬,所以不要觅闲愁。” “振川,你是我见过,最积极的消极人。” 振川笑一笑,“不久之前才把这所房子翻新,你看怎么样,还可以吧。” “标致之极,最配顶尖艺术家居住。” 振川笑,“可惜我是商业机构里一只小卒子。” “你又来了。” 振川只是微笑,觉得如瑛渐渐欣赏他,但仍然竭力与他维持距离,也许因为振川是她前未婚夫的好友,他们的事,振川最清楚,如瑛一下子脑筋转不过来。 振川喜欢与她闲谈,说些风花雪月,扯到生老病死,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却又有点遥远,闲聊中时间迅速而愉快地过去。 振川怕如瑛又要勾起正经事,果然,她开口了:“你适才见过柏如珏。” 她又知道了。 “他是一头狼,任何人接近过他,都沾上腥膻之气,一闻就闻出来。”如瑛愤愤说。 振川想取笑地叫她一声狼女,但是不敢造次。 “他有无恐吓你?” “相反地,我威胁了他。” “他们母子一直视我为眼中钉。” 振川不便加插意见。 “因为父亲钟爱我,他妒忌,他认为我不配。” 如瑛的语气相当复杂,包含骄傲、自卑、愤怒、哀伤……振川只想爱护她,使她忘记这一切。 振川问:“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如瑛叹口气,“我请客。” 地方还是如瑛挑的,一进门,振川却碰见熟人,一队三个时髦女郎,还是中学时期同学,立刻拉着振川,问长问短,又坚持叫他们坐下来。 馆子地方不大,坐在别桌也听得见谈话的内容,振川明知如瑛怕热闹,也只得与大伙儿一起坐。 如瑛吃得很少,静静欣赏旧同学欢聚图。 振川多希望如瑛会表露出一丝妒意,即使闪一闪也好,但是没有。 如瑛一直很客气地坐着,闲时还帮诸人斟茶。 老同学以为她是振川的小女朋友,百无禁忌,手舞足蹈地表现着时代女性的豪放性格,酒醉饭饱后相偕离去。 振川付的账。 隔了一会儿,他为老朋友解释:“平时,她们当然不是这样的,工作压力大,需要宣泄。” 如瑛微笑。 他总为别人设想,渐渐成为别人心目中的好弟兄,女孩子往往要在失声痛哭的时候才去找他的肩膀一用,难怪至今孓然一人。 第二天,王约瑟一早找振川。 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一开口便问:“振川,你同柏小姐,是什么关系?” “朋友。” “振川,老老实实,她不是你的女友吧?” 振川打一个突,怎么,老王还有别的野心? “柏如瑛令我迷惑,振川,你与她在什么阶段?” 振川沉不住气,据实说:“我正追求她。” “那么好,”老王哈哈笑,“公平竞争,我来也。” 振川这时才懂得引狼入室的意思,面色煞白。 老王一直畅快地笑,然后挂上电话。 振川咒骂:狼子野心,此人本应落在老大手中好好受点折磨,不该多管闲事,把他救出生天。昨日还差些没抱着人大腿叫恩人,今天却恩将仇报,要抢人的女朋友。 气了一整个上午,吃过中饭,乐天知命的振川又心平气和了。 抢得走的即不是属于他的,振川想,他对如瑛有信心。 老区却不这么想。 “少爷,柏小姐许久没有来了。” “上星期来过,该日你恰恰放假。” “不会是冷下来了吧?” 振川默然。 “这种事要一鼓作气。” 老区是个老独身汉,不知恁地,对男女关系要诀却甚有研究。 “不是柏小姐有了别人吧?” 门铃响,振川乘机说:“去看看谁来了。” 第11章 老区自信差处取了几封特快专递的信回来。 振川一看信壳,知道是化验报告,匆匆拆开,四间实验室各自进行分析之后,竟然分别得到四种毫不相关的结果。 英国实验室发觉样本不溶于硫酸。瑞士的报告指出附着的物质与蜘蛛网的氨基酸成份相似。美国检验结果,证明含有纯度极高的镁,但缺少许多通常可在地球镁矿中找到的元素,又多了像锶那样在地球镁矿中找不到的元素。日本实验室则断定金属片上有普通的尼龙纤维。 振川苦笑着放下报告,认为一无所得。 没有,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为什么,振川肯定如瑛的车祸里有着“他们”,他们晓得来龙去脉,他们知情不报,他们也许还心怀鬼胎。 但是却一点证据也没有。 他拿起电话找如瑛。 秘书回答:“柏小姐开会。” “请告诉她,林振川找。[奇書網整理提供]”已有三五天没见到她。 “柏小姐与王先生开会,整个下午都没有空。” 振川不得不说:“我等她回复。” 不晓得是否王约瑟搞鬼,振川郁郁不乐。 刚在此时,老区却欢呼起来,“柏小姐来了,柏小姐来了。” 老区跑去开门。 振川转忧为喜,站起来迎出去。 如瑛与他,始终有点心灵感应。 如瑛穿着一身黑,一走进来见到老区便说:“我要一杯极浓的神曲茶。唉,老区,没有你怎么办?”顺手把外套交给他。 老区欢天喜地地去了。 振川没有办法控制他眼神中的怜惜,几天不见,近墨者黑,这柏如瑛学到王约瑟不少滑头伎俩。 “振川。”她疲倦地看着他笑。 “感冒?” “正是。” “怎么忽然来了?” “心血来潮,你找过我是不是?” 幸亏她知道,幸亏她有心灵感应能力。 如瑛脱掉鞋子,蜷缩在沙发里。 振川把一条羊毛大披肩搭在她腿上。 “有没有音乐?” 振川问:“要听哪一张唱片?” “法朗克小提琴及钢琴鸣奏曲。” “就是找不到这张唱片。” 如瑛随口答:“亚卡度弹的那张放到二楼睡房书架去了,佩尔曼那张在流行曲那边。” 振川叹口气,“真好,有你在,每样东西都找得到。” 如瑛笑。 老区捧出药茶,“柏小姐,我给你放了生姜,喝了它,休息一下就好。” “谢谢你,老区。” “好说,柏小姐。” 他们两人应对得如鱼得水,振川深觉有趣。 如瑛与老区的电子对上了,真难得。本来,老区一向对到访的女客冷淡,以致有娇娇女抗议林小生家有只僵尸鬼。很明显,如瑛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与老区毫无困难地成为老友记。 振川想,可否将各人体内感应分子重新排列?这样一来,或许柏如瑛与柏如珏可以成为最亲密的战友。 只见如瑛喝一口药茶,叹道:“老区真是瑰宝。” “他是一个神秘人物,年轻时跟着我祖父出身,可惜家父觉得他怪,一直想遣散他。升高中那年,祖父过世,给他一笔款子,他却愿意服侍我,留到如今。” “有六十多岁了吧?” “有了,”振川笑道,“他很精打细算,擅长投资,是名小财主。” “没有家眷?” “你很关心他。” 如瑛说:“他也关心我呀。” 真奇怪,陌生人互相关怀,兄妹却是死敌。 如瑛放下杯子。 振川忽儿听得唱机自动开启,悦耳悠扬的音乐充满书房。 振川笑:“这才是真正的遥远控制。” “振川,你想都想不到,敝公司里,原来有那么多的奸细。” 振川留神,“怎么个说法?” “他们把我这边的营业细节,一一向柏如珏报告,方便柏如珏从中破坏、拉客,以及设计对付我。” “每一间公司都有老鼠蟑螂。” “这么多?王约瑟在短短时间便揪出十个八个,全部有案底。” 振川觉得王约瑟有点像残酷的猎巫人,这里面少不免有冤情。 振川问:“对外怎么样,有没有接到生意?” 如瑛却说:“不过我们在柏如珏那边,也有线人。” “这样斗下去,要到几时呢?”振川问。 “等他服输。” “如瑛,叫一个人服输,有很多办法,你有没有听过,成功是最佳报复?把生意做好,也就是了。” “振川,你是可爱的鸽子,不会明白那些兀鹰的攻击性有多强烈。” 振川确是不了解。 看样子王约瑟与如瑛非常合得来。 振川忍不住说:“老王他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如瑛微笑,“是吗?振川,你听,真没想到海费兹肯弹这种轻松柔美的乐章。” 振川侧耳听了一听,“啊,那是麻发女郎。” “假使不用回公司打仗就好了,睡醒吃些精美的食物,然后听音乐聊天。” “那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们刚胜第一个回合,不能停下来,王约瑟洞悉柏如珏的阴谋,把一单生意抢了回来。” 振川摇摇头,这种游戏,玩玩是会得上瘾的,不过也好,也许可以帮助柏如瑛忘记孙竟成其人其事。 “我要狠狠地教训他,叫他吃瘪。” 第5章 王约瑟诡计多端,保证可以帮助如瑛达到这个目的。 振川说:“令尊看到这个情形,不心痛才怪。” 如瑛答:“家父已经去世,不提也罢。” 她根本听不进去,再劝下去,连朋友也不能做了。 如瑛唉声叹气地嚷累,没一会儿,她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老区轻轻地过来说:“有一位王先生,找柏小姐找到这里来,我见你们谈得高兴,只是推他,王先生是谁?” 振川瞪老区一眼,“不关你事,也不管我事。” 老区惨遭抢白,悻悻然,喃喃道:“当心程咬金啊!”他退出去。 话虽这么说,振川心中却窃喜有这么一个忠仆。 他静静看着甜睡的如瑛,扭熄唱机,翻起画报来。 只听得如瑛叫:“振川,振川。” 振川放下书本,“什么事?” 。 却发觉如瑛并没有醒来,她说的是呓语。 “振川,当心,有人跟踪你。” 振川笑,谁会来跟踪他? 如瑛太累太担心了。 然而她做梦还记得他,真不容易。 睡着的如瑛面孔非常平静,天真可爱年轻,七情六欲全部收起,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一张甜美的婴儿脸。 过一会儿她又说:“振川,当心,当心。” 振川忍不住轻轻应她,“我知道,我知道。” 如瑛翻一个身,堕入梦乡。 她一直睡到黄昏才起来。 “唉呀”一声,先到厨房去找老区,客套几句,然后披上外套匆匆叫车子来接。 振川送她到门口,替她围上颈巾,看着她上车,向她摆摆手。 振川不担心她忙,什么都有个先后,如果她觉得他重要,一定会来找他。 第二天早上,振川几乎不愿起床。 如瑛说得对,在遥远的乡间找间鸟语花香的房子,与伴侣日日听听音乐聊聊天,什么正经事都不做,与世无争,多么痛快。 但是意志力战胜一切,振川还是回到写字楼。 时间还早,球球尚未上班,一推开门,看见大哥坐在里头。 “早。”振川说。 “振川,大家都知道王约瑟这只龟到柏氏去上班了。” 要命。 开门见山。 “振川,但是我不知道,你同柏氏的人原来这么熟。” “谁讲的?” “柏如珏。” 振川觉得大哥再这样子瞪着他,眼珠子怕要脱出来。 “我不理柏氏的事。” “你知道我迟早诛掉老王。”大哥咬牙切齿。 振川唯唯诺诺是是是。 “届时伤了你女朋友,你可别怪我。” 可恶的柏如珏,祸延九族。任何人碰见他都会成为他的枪靶子。 “这次算是王约瑟龟运亨通。”大哥弹眼碌睛地去了。 振川觉得这班才华盖世、英明神武的管理科人才一涉及私人恩怨,完全变得像卡通角色。 谁都不知道卡通猫汤姆干么穷毕生之力追着老鼠谢利来打。照说他不愁穿不愁吃,应该逍遥自在才是。 振川很想拿起电话臭骂柏如珏。 就是这样结的怨吧? 他骂我三句,我回他十句。他又加强力量,找个帮手来答够二十句…… 算了,振川想,到此为止算了,否则都不用干正经的事了,管柏如珏把他说成什么样,他干脆承认,也就一了百了。 这种小小委屈,算是什么,一只龟就一只龟,一只狗就一只狗,林振川真的不介意。 话是这样说,振川却比任何时候都向往跑到南太平洋一个没有通讯的小岛上去避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所有的阿哥阿姐都不好相与,振川只想见小朋友。 中午,振川告诉每一个人他约了人,然后独自一人跑去吃汉堡牛肉。 一到楼下,振川便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有人跟踪他。 而且跟了不止一两天了。 是两个穿西装的小伙子,跟得太贴,技巧甚拙,前天振川在停车场已经见过他们,今早在电梯中又来一次偶遇。 第12章 不知是哪间侦探社的学徒。 奇怪,谁会要知道林振川的行踪? 振川立刻联想到柏如珏。 振川冷笑一声,吃完简单的午餐,回写字楼去,那两个小伙子亦匆匆忙忙跟在他的身后。 这种外型普通的年青人在商业区起码有三十万名,若不是如瑛提醒了振川,他不会留意。 振川想和平解决这件事。 振川不动声色,等到走进公司大厦范围,才忽然转过头先发制人:“两位辛苦了。” 那两个人被振川这么一搞,万二分的尴尬,进退两难,支支吾吾,面孔涨得通红。 新手,毫无经验的新手,振川相当同情他们。 “去,”振川同他们温和地说,“去告诉柏先生,我不是他的敌人。” 两人面面相觑。 “同柏先生说,我愿意同他做朋友。” 他们没有回话,低头急急离去。 振川松一口气。 办公时间未到,球球在打毛衣。做女人到底多一种选择,振川有点羡慕。 他随口说:“一定是织给你最爱的人的了。” 球球亦顺口答:“是,是给我自己的。” 振川很震惊,你看,连小女孩子的思想都早已搞通,死心塌地的贤妻已告绝迹。 球球闲闲说:“大老板怀疑你私通柏氏公司。” 振川不关心:“至多开除。” “你走了,我呢?” “到我家来听电话,反正咱们师徒俩全属胸无大志。” “暂时还没有这种危机,他们还要用人呢,听那边说,董事们认为这种公报私仇的恩恩怨怨应搁置一旁,先维持业务正常是正经。” “说得太对了。” “柏小姐好像不大来了。” 振川惆怅地说:“她忙。” 球球收好毛衣,做一杯茶放在上司桌子上,“我替你约她晚饭如何?” “今天?恐怕太促。” “那么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别便宜了王约瑟。” 振川大大讶异,这小女孩什么都知道,明察秋毫。 难道所有的女性都拥有过人的敏感? “王约瑟配不上柏小姐。”球球替他掩上门。 那一日,他约到的不是柏小姐,而是柏先生。 柏如珏约振川在下班时分到私人会所喝一杯。 振川见到他时和善地微笑,“那两位先生已将我的口讯传到了?” 柏如瑛疑惑的瞪着振川,“什么口讯?” 振川在心底叹口气,不承认算了,他已见惯好强之徒。 “林先生,我请你出来之目的有二。” “请说。” “一,我想告诉你,柏如瑛过桥抽板,同王约瑟走得非常非常近。” 说罢,聪明的他立即密切注意振川的神色。 振川从容不迫地答:“柏先生,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是一块板,我是如瑛的朋友。” 柏如珏见此计不通,大失所望,“那么,你的调查结果,不预备公开?” “什么调查?” “来来来,林先生,你同我一样,在调查柏如瑛的异态。” “我不知你说什么。” “那么让我告诉你,”柏如珏恼怒且激动,“每次敝公司投标出价,她都有办法弄到副本,打击我们,开头我以为有内奸,但不,我又以为写字楼给装了偷听器,也不——” 振川静静地听着。 “她似有爱克斯光视线!” 振川佩服柏如珏的想象力。 “她只要借故来探访我一次,就可以看穿我们的夹万,找到她要的东西。” 柏如珏双眼闪过惊恐的神色。 振川不得不为如瑛隐瞒,“你别多心,”同时也安慰柏如珏,“怎会有这种事?” “柏如瑛着了魔,这完全因魔鬼作祟而起,从前她是一个最温和的女孩子,可是你看她现在,不择手段与我斗,甚至去借用邪恶的力量。” 振川发现了柏如珏的弱点。 纵使聪明伶俐,他也是个寂寞的人,这次约会振川的目的只是一个:诉苦。 “她身上不明力量来自何处?分明是有恶鬼纠缠她的灵魂。”振川不出声,两人沉默着。最后还是振川开了口。 振川说:“够了,你太夸张了,一两张文件机密外泄,就联想到这许多超现实假设,没有这种事。” 柏如珏凝视他,“林振川,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对她忠心耿耿,不想披露真相,是不是?” “柏先生,我想我们真的得不欢而散了。” 柏如珏铁青着脸站起来。 振川叫住他:“柏先生,请别忘记,她是你的妹子。” 柏如珏也回转身来,“我不认为如此,那只是柏如瑛的躯壳,他们已经成功地侵略霸占了她的身体。”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振川至为震惊,他们,不约而同,柏如珏也觉得有“他们”在背后搞鬼。 柏如珏的话有两个意思,一是比较逼真的譬喻,他觉得妹妹的性情大异,故此她已不是旧时的她。第二个说法则比较可怕,那是指汽车失事之后,柏如瑛的灵魂已死,现在的她,只剩下身体。 振川呆呆地坐在会所中。 不会,他同自己说:“不会,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魔鬼,她的七情六欲,都与常人无异,哪里有这么沮丧无奈的魔鬼。” 柏如珏太过份了,在野心的驱使之下,他失去控制,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不该做的事怕也会做出来。 振川又再喝了一杯啤酒才回家。 一出会所,便知道仍然有人跟踪,天色已晚,他身后黑影幢幢。 谁派来的人? 这样的怪事叫振川心猿意马,莫非是柏太太叫人盯梢,看看他是否是个及格的乘龙快婿? 他在转角处加快脚步,身后的人笨拙地追上来,振川看清楚,原来是两个妙龄女郎。 他笑了,太多心,风声鹤唳,阵阵疑云,于是叫部街车,回家。 浸入一大缸热水里,振川简直不想起来,难怪东洋人泡在那种高身的木盆里乐不思蜀,又有美女逐些逐些加添热水,将来,年纪大退休,一定要弄个那样的设备。 电话铃响,振川接过。 他暗自得意,许多自命懂得享受的人都没想到在浴室安装电话。 “振川,你要救我。” 是柏如瑛。 “如瑛,什么事?”振川抖擞精神。 “你会不会帮我?” “尽我一切力量,赴汤蹈火,在所不计。”振川说真的。 如瑛在那头松出一口气。 “振川,容医生要我做脑电波扫描图。” 振川不明白,“这是很简单的一项测验而已。” “不行,我不愿意做。” “那么拒绝他。” “他缠住我不放,并且已经说服我母亲,叫我明天到诊所赴约。” “如瑛,你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紧张。” “振川,那是因为我的确非常的紧张。” “如瑛,我不明白——” “你毋须明白,你只需同情。” “你说得对,如瑛,我能为你做什么?” “代我到容医生处赴约,明天下午四时半,”她讲出地址,“试图说服他。” “一言为定。” “我知道你会救我,振川,我知道。” 振川觉得如瑛说得太严重,但一直以来,她的情绪容易波动。 “你在家?” “不,在公司,我们开会。” 振川摇摇头,他太了解王约瑟的作风,他笑问:“是有益的建设性的会议?” 如瑛也笑,“明天下班,我到府上来听消息。” “多点休息,如瑛。” “再见。” 睡眠不足是人类最最大敌,精神恍惚,不知会引来多少魑魅魍魉。 第二天下午,振川做代罪羔羊,抵达容医生诊所。 医生像是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瑛呢?”他问。 “她不来了。”振川赔笑。 “哼,这样逃避现实,有什么益处?” “愿闻其详。” “请坐。” “容医生认识如瑛很长的日子了吧?” “假使不是为着她母亲,我可没那样的耐心来哀求她接受诊治。”容医生面色铁青。 振川赔笑,“如瑛身体很健康。” 医生不语,自抽屉中取出一只文件夹子,打开,给振川看一张图表。 “请问你可知这是什么?”他问振川。 振川具相当的普通常识,答曰:“这是常人脑电图,波幅不大,图案平稳。” “这呢?”医生又递上另一张。 振川一看,便动容说:“这人患癫痫症,脑电波具间歇性不正常活动,俗称发羊吊。” 容医生拍一下桌子,“太好了,振川,根本不劳我解释,你又可知癫痫只是一种症状,很多疾病都可以引致它出现。” 振川觉得大大不妥,霍地站起来,大声发问:“什么会引起癫痫?” “脑肿瘤,脑膜炎,酒精中毒,铅毒……” 振川怪叫一声,“这是谁的脑电图?” 容医生冷笑一声,“柏如瑛。” 振川耳畔轰地响起来。 “她迫切需要做电脑扫描及爱克斯光检查,迟者自误。” 振川瞠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振川,你手中图片是在如夜人院后做的,我怀疑车子失事对她脑部有所干扰。” 神秘的车祸事件。 “振川,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 第13章 振川忍不住问:“医生,肉体毫无伤痕,而脑部受损,是可能的吗?” 容医生凝视振川,说出深奥的话:“宇宙不只比我们想象的奇怪,而且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奇怪。” 振川见医生的胸怀如此广阔,便大胆发问:“如果超常力量确实存在,它靠什么能源操作?” 医生知道他们在讨论如成的特殊情况,但双方都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当下他答道:“有三种颇合理的说法:一,超常能力利用我们目前已知的某种能源操作。二,那种能源我们尚未知道。三,在宇宙中,虽然我们无法解释,但有可能所有心灵都能以某种形式沟通,加强脑波的话,说不定有一天可以增强人类的第六感。” 振川小心翼翼地问:“柏如瑛的脑波是否特别强烈?” 容医生不愿作答:“我需要更多证据,可惜她不肯合作。” 振川说:“如瑛不是怪兽。” “我并没有说她是。” “她怕你把她拆开来逐公分研究。” “她应当信任我,假如只是世俗上普通的疾病,更应及早治疗。” “我负责与她详谈。” “她母亲祝她如命根,请劝她眷顾这方面。” “是。” “振川,我知你也为难,去,劝她入院治疗,把生意暂且放下。” 振川点点头。 容医生严肃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股和祥之味,他说:“然后,也应该办理婚事了。” 振川不好意思,讪讪地告辞。 心情本应沉重,但是回味容医生最后一句话,他嘴角有丝笑意。 如瑛在家等他,趁着空档,为老区修理坏了的电器。振川看到他们聚精会神地蹲在工作间一本正经地操作,不禁大奇。 老区见到振瑛,忙不迭宣布,“少爷,真是奇迹,这部洗碗机经柏小姐修理之后,已操作自如。” 如瑛说:“电路板上若干线路松脱而已。” 她拍拍手抬起头来,接触到振川双目,凝视片刻,像是看清他的心思,不悦,闷闷地走出工作间。 振川紧随在后。 如瑛说:“你不但没有说服他,还倒戈希望来劝服我。” “如瑛,那脑电图——” “不可以是假的?叫我放弃事业,岂非中了柏如珏圈套。” “如瑛,不要强词夺理。” “我没有不妥。” “是吗,从前你也懂得修理机器,有惊人预感,以及其他异能?”振川质问她。 如瑛说:“这一切,不是容医生可以解决。” “或者你脑部真有事。” 如瑛把头垂下,长发如瀑布般直泻,她捧着头说:“摘下来看看。” 振川一颗心吓得似要自胸中跃出,蹬蹬蹬退后三步,撞在墙上,他怕如瑛真的可以将头颅取下搁在桌子上,于是张大眼睛,双手颤抖。 如瑛斜眼看到振川这个模样,知道狡计得逞,捧腹大笑,嘻哈绝倒,直弯下腰来。 振川惊魂甫定,恼羞成怒,“太过份了,”他说,“一个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吓死了我,只怕你会觉得寂寞。专会作弄我,有什么用,遇到厉害一点的人,还不是吃瘪。”不禁说出心中的牢骚来。 如瑛知道过分,连连道歉、敬礼,才哄得振川回心转意。 她说:“人类探索未知领域的事物,孜孜不息,然而大都不得要领,徒劳无功。但有时会得窥视到其中奥秘,有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如瑛,在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怪事?” “我不知道。” “我们会不会有机会知道?” “或许。” 振川推开长窗,看向天空。 因住郊外,这一个角落没有霓虹灯污染,深湛碧蓝,繁星点点。 如瑛抱着手站在他身边享受此良辰美景。 如瑛说:“我们会有机缘得知这件事的奥秘,”她加一句,“我有预感。” 振川在灌木丛堆中看到一点火星。 有人。 有人躲在树丛中吸烟。 跟踪他的人。 客厅与书房一列长窗根本没有安装窗帘,从外头看进来,灯火辉煌,一目了然。振川在这间屋子住了几十年,从来没有烦恼,门外那两个小贼实在激怒了他。 他拉开大门,要出去教训他们。 振川一手开着花园的照明灯,暴喝一声:“滚出来!” 如瑛急忙追在他身后,“振川,你在做什么?” 振川低吼一声,扑向树丛,说时迟那时快,躲在那里的两个人分头窜逃,振川手快,抓住一个。 振川紧揪住不放,一边问:“说,谁支使你来的?不讲我就召警,届时只怕你有麻烦。” 老区闻声也追出来看,手上还持着大菜刀一把。 “一共几个小贼?” 振川答:“抓到一个,走了一个。” 老区过来扯住那人另一条手臂。 振川到底心肠软,同那人说:“这是私家重地,你闯进来,形迹可疑,说,谁派你来,是不是柏如珏?” “不,不是柏如珏。” 是如瑛的回答。 振川看着她,只见如瑛面色煞白,嘴唇颤抖地问那人:“你是谁?” 振川也想知道。 他正是白天跟着他那两个西装青年其中之一。 振川向老区说:“你速速拨三条九。” 老区答应着奔进屋去。 振川听见青年向如瑛说:“放我走。” 如瑛抬起头,恳求振川,“放开他。” 在蓝色的泛光灯下,振川再一次看得清楚,如瑛的瞳孔,变成两条黑色的直线。 振川觉得她仿受催眠,不由得转过头去注意那年轻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那人圆睁着双眼看牢如瑛,眼核同她一模一样,扁为一线。 同类! 他们是同类。 振川不禁手一软,真的放开了他。 那人立刻轻盈地向矮围墙逸去,一下子失去影踪。 他用精神控制了如瑛,接着如瑛又催眠振川,老区出来,只见他们两个呆呆站着。 老区高声问:“人呢,那人呢?” 振川这才醒过来,手足无措,狐疑地看着如瑛,充满困惑。 刚才,他亲自放走了关键人物,是因为震惊过度,抑或遭如瑛蛊惑? 如瑛似大梦初醒惊惶地说:“我真不知道他是谁。” 警车呜呜号笛已经传到。 振川长长叹息一声。 “但我感觉得到,他不会伤害我们。” 振川扶着如瑛进屋。 警队来到,问了若干问题,然后离去。 这次,连泰山崩于前都不动声色的振川都忍不住要喝一杯压惊茶。 他们是谁? 如瑛又是谁? “相信我,他们没有恶意,否则我们早已遭殃。” 振川心头灵光一闪,“他们”,那两人就是他们。 他们一定知道个中秘密,抓来一问就行,可惜滑不留手,又被走脱。 振川问:“只有两个人,抑或更多?” 如瑛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蜷缩在沙发里,如一只小动物,疲倦得崩溃。 振川不忍,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不再问你,你休息吧。” 再逼她也没有用,怪可怜的,无端多出一身与众不同的本事来,扔也扔不掉,多头痛。 振川睡在另一张沙发上,陪她到天明。 天亮了,振川睁开眼,看到盖在如瑛身上的毯子无风自动,缓缓升起,像魔术师玩大变活人戏法。 振川咕咕地笑起来,如瑛也笑,索性令毯子在半空打一个转,自动折叠,落在椅背上。 振川赞道:“体积这么大的东西都可以控制自如,了不起。” 如瑛答:“熟能生巧。” 振川又笑。 如瑛感动,“你是唯一看到这种情形而不害怕的人。” 振川不出声,过一会儿,他招供,“我也怕的。” 昨夜他怕得冷汗直流,人类一向畏惧未知的黑暗。 “是吗?我不觉得你怕。” 忽听得一声咳嗽,老区站在书房门口说:“早餐准备好了。”声音里充满笑意。 如瑛的精神似完全恢复,也像把昨夜之事全部搁到脚后。 振川想,这也是办法,暂时不能解决的问题最好往后挪,不去理它,不然怎么应付日常琐事。 他向如瑛要求晚上见面。 如瑛要与王约瑟共见客户,“如果不是太晚,我再与你联络。”她说。 振川看着她的背影。 也许柏松坚是故意的。 明知子女自小不和,怕他们越闹越僵,老死不相往来,特地把两家不可分割的公司分给如珏如瑛,故意造成矛盾,迫使他们联手。 但是柏老低估了他一手做成的恩怨。 家庭,越简单越好,那么成功的一个生意人,都不能顺利处理复杂场面,更何况是普通人。 回到公司,球球替振川挂上外套,一边说:“王约瑟天天送花给柏小姐。” 振川大奇,“你怎么知道?” 球球提醒他,“王先生的秘书一直是翡冷翠,换了三个地方都带着她。” “对,你们几个一直玩在一起。” “所以,我什么都知道。”球球洋洋得意。 “但你又知不知道,我只想柏小姐快乐?” 球球问:“你让柏小姐接受他人给她的快乐?” “当然,”振川笑,“难道只有我给她的快乐才算快乐?” 第14章 球球凝视振川,“那你太伟大了。” “不见得,也许占有欲没一些人强,不过想起他人亦能令她快乐,多多少少心酸酸。” 振川与球球一起笑了。 一整天振川都鬼鬼祟祟注意四周围,看看有什么可疑人物。没有,人海茫茫,不再有人注意他,繁忙的银行区路人如鲫,振川略为驻足,身边即有人不耐烦擦过,甚至轻轻推开他。 振川很肯定,那两位猫眼年青人,已经放弃任务。 他恍然若失。 昨夜太过孟浪,应该把他俩好好请入屋内,虚心请教。 但是,事先又怎么猜到他们也是猫儿眼? 六点多,振川还留在公司,看着天色渐渐暗拢来,黄昏的恐惧也随着上升,他合上文件,索性站在窗前俯视马路上的车龙。 振川想结婚。 每天下班,小妻子开着小车子来接他,两人嘻嘻哈哈,齐心合力把黄昏的阴影驱走。 吵架也好呀,时间过得更快,不晓得多少欢喜冤家,一拖十多二十年,尚未分手,乐在其中。 他合上文件。 电话响,球球已走,振川亲自接听。 如瑛的声音急促,“振川,今晚有战事。” 振川叹口气,听听,这样的女朋友,不是每个人有能力消受。 他挺幽默地问:“械斗还是肉搏?” “振川,别开玩笑,我已取消约会,咱们回去准备?” “到什么地方去准备?” “府上。” “我的家?”振川一叠声叫苦,“为什么挑我的家做战场,太残忍了。” “振川,你听我说,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你的家呢?” “我要念及家母。” “啊,对。” “谢谢你,振川。” “是怎么样的战争,同谁打?” 如瑛咬牙切齿道:“同我的死敌。” 振川又叹口气。 “我十分钟后过来接你。” “遵命。” 第6章 振川披上外套,电话铃又响,快七点了,还这么热闹,也难怪这个城市这么繁荣,不夜之天嘛。 振川接听。 那边开门见山,“老林,你确有一手。” “谁?” “你的情敌王约瑟。” “别开玩笑。” “如瑛取消同我的约会,匆匆赶来与你见面,”老王酸溜溜,“原来你叫我为柏氏工作,是使她空出身子来与你谈情说爱。” 振川立刻说:“我认识她在先,你搞妥柏氏业务即可。” “你这个老实人不简单哇。” “当然,真人不露相。” 老王哈哈干笑,挂上电话。 振川熄灯,预备出去大堂见如瑛,电话铃又响起来。 振川纳罕,怎么?所有的人都抢在这一个时刻来联络他。 这一位更是稀客。 振川几乎忘记他是谁,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人像是上一世纪走出来的旧友。 “老孙,孙竟成!” “可不就是我。”老孙有点尴尬相。 “蜜月回来了,”振川想不出话题,“开心吗?” “振川,谢谢你帮忙解围。”他总算讲出目的。 “老孙,其实不关我事,就算没有我,柏如瑛也不致为难你,她不是那种人。” “你一直站在她那边。” “我谅解你的苦衷,但逐步了解如瑛之后,发觉她实在是位可爱的女郎。” “她好吗?” “很好。”振川不想讲那么多。 “改天,呃,有空的时候,出来喝一杯如何?” “改天再说吧!老孙,对不起,我赶着出去赴约。” “好好好,我们再谈。” 振川不耐烦地挂上电话,一转身,才发觉如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来,靠在他办公室门口,刚才振川与孙竟成的对话,她起码听到大半。 振川涨红了面孔。 背着人无论说好话坏话被人听见,都有点尴尬。 如瑛背对着光,振川只看到她苗条的身形,不见表情。 只听得她问:“是孙竟成?” 振川点点头,心中暗喜,她连名带姓叫他孙竟成,以往,她亲昵地叫他竟成。 淡了,可见时间冲淡任何事。 “他还坚持一切不是他的错?”如瑛诧异地问。 “如瑛,别去理他,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得办。” “振川,谢谢你。” “你又来了,就算真有理由要感激我,也请你藏在心底,当欠我一个人情。” 如瑛微笑。 “我们今夜要见谁?” “一位驱魔人。” “如瑛,不要开玩笑!” “让我们先回家,慢慢告诉你。”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振川刺激过度,瞪大双眼。 “第一件事,我们要请走老区。” 两人回到寓所,老区迎出来。 他快快活活地看看振川,又看看如瑛,深觉他俩是对璧人,高高兴兴地说:“我心血来潮,知道你们回来吃饭,做了好些名菜。” 如瑛向振川使个眼色。 振川咳嗽一声,把老区拉到一角。 老区奇问:“少爷,什么事?” “老区,对不起,可否,呃,请你……”振川太紧张,有话说不出,苦不堪言。 老区讶异,“什么事,你尽管讲。” “老区,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发生,你可否出去看一场电影或是什么的,避一避锋头。” 振川终于还是讲了老实话。 老区眨眨眼,“看戏?我最不爱看戏,我躲在工作间不出来就是了。” 振川急,“我一定要你离开这间屋子,帮帮忙。” 老区明白了,他眉开眼笑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振川没好气,“你知道什么?” “少爷,莫非你要向柏小姐求婚?” 振川一怔,没想到老区联想力这么丰富。 “好、好、好,我这就去看电影,先看七点半,吃顿饭,继而看九点半,十二点前决不回来。” 振川松了口气,“谢谢你,老区。” “少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 这老区,平时一副扑克面孔,独独在提到林振川的婚事的时候,判若两人。 振川只想他走,“是是是。” 老区悠然,“希望我可以活长命些,服侍少少少爷,我仍叫他少爷,是不是,少爷?” 振川听了这样的话,百忙中仍然感动起来,他拍拍老区肩膀,“是的,老区。” “菜与酒都准备妥当,你好自为之。”他千叮万嘱。 振川与如瑛看着他离去。 如瑛脸色凝重,坐在沙发上,握紧了拳头。 “他竟召来驱魔人!” “如瑛,谁,谁是他?别卖关子了,快快告诉我。” 振川急得团团转。 “柏如珏。” 振川一听这三个字,松下一口气,“他,唉,如瑛,他说什么都是你兄弟,他不会伤你的。” 如瑛冷笑一声,“他有什么能耐,所以借刀杀人。” 振川一颗心又提起来,“他带来的是什么人?” “我已告诉你。” “你又没有着魔,何用怕驱魔人。” “你不明白,振川,但凡担任这种任务的巫师,一定异乎常人,精神旺盛,感应力特强,能够在短时间控制对手的精神状态,否则如何驱魔?” “柏如珏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么一个人?”振川大吃一惊。 如瑛郁郁不乐,“我不知道,但他今晚必然会来这里。” “如瑛,我不放他进来。” “没有用,防不胜防,还是让他进来的好。” “我的天,他会拿你怎么样?” “我很担心,振川,柏如珏并不见得完全错误,我多多少少着了魔——” “胡说!” “你听我说,振川,只是这魔并不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而是抽象的,无形无相。” 振川声音有点呜咽,“我不明白。” “很明显,振川,我的脑波受到某种因素影响,与普通人不一样,难道不算着魔?” “驱魔的人能拿你怎么样?” “他若成功的话,可能把外来与原有的电波一齐驱逐出去,我会成为没有思想之人。” 振川呻吟一声,一额的汗,抓紧如瑛的手,“我们如何对付他?” “把他打垮。” “如瑛,有没有把握?” 如瑛不出声,站起来踱步。 “如瑛,回答我。” “我不肯定。” “你的预知能力呢?” “振川,一会儿他来了,你看住柏如珏,不要让他骚扰我,切切。” “如瑛——” “他们来了。” 如瑛抬起头,脸容十分镇静。 振川才想开门,大门自动无声无息地开启。 如瑛迎风而立,衣袂飘动,长发微微扬起。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门外两人。 振川看见柏如珏领头,面色铁青地踏步走进屋来。 柏如珏身后跟着一个相貌平庸、肥胖、衣着邋遢的中年白种女人,她整个外表唯一可取之处,便是一双叫人吃惊,简直能催眠的蓝眼睛。一个照面,振川便有晕眩的感觉。 他们两人轻轻走入客厅,大门自动关上。 振川退至一个角落,盯住柏如珏,随时准备扑上去与他拼命。 如瑛开口,沉声问:“你是驱魔人?” “是,我是,”那胖妇人声音沙哑粗鲁,“投降于我。” 第15章 柏如珏忽然说:“如瑛,她不会伤害你,她只会把你身上魔鬼驱逐出去。” 如瑛冷冷看着兄弟,“你真相信我不会受伤,你真的是为我好?”如瑛目光转为悲愤。 振川看见那妇人扬起双臂,“我要把你驱逐出去,最不洁的邪魔!” 如瑛浑身一震,退后一步。 振川只见长窗上玻璃一面接一面炸裂,天花板上吊灯大力晃动,振川鬼叫起来。 那妇人踏近如瑛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如瑛沉声答:“柏如瑛。” “你因妒忌、羡慕、爱恋而附在柏如瑛身上,我命令你出来!” 如瑛挥着手,茶几上的杂物朝胖妇飞过去,扰乱她心思,纷纷在她身边坠烂。 柏如珏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种后果,早被碎片划伤,挂了彩,吓得如呆鹅般站立一旁。 胖妇遇到强大对手,兴奋莫名,如一只牛蛙般笑起来,振川忍无可忍,用手掩住双耳。 从柏如珏惊骇的表情看来,他当初远远低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特别可恶可恨。 振川发誓如瑛有什么不测,他将亲手扼死柏如珏。 如瑛渐渐不支,额角上布满汗珠,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振川暴喝一声,向那胖妇扑过去,以手臂熊抱,拼命拥紧她,两人滚在地上。 谁都没料到振川会使出这么原始的招数,胖妇低吼一声,用力抓向振川的脸,振川痛哼,但不放手。 胖妇伸手大力一击,振川被她打得金星乱冒,被迫松手,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发生极大的变化。 振川看到如瑛背后站着两个人。 是他们!振川松口气,是如瑛的同类,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各将右手搁在如瑛肩膊上,一动不动,并无发出半丝声响,只是默默凝视柏如珏带来的驱魔人。 那胖妇惊骇莫名,吆喝:“你们是谁?说,你们是谁!” 胜负已分。 她澄蓝的眼珠渐渐褪色,形容萎靡,头发湿漉漉,一丝丝挂在额前,脸容像只斗得筋疲力尽的老猫,她声音一字比一字低:“你是谁,”犹自不服气,“你是谁。” 振川根本不知道两个年轻人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很明显,如瑛因他们的缘故,反败为胜。 他们到底是谁? 一方面柏如珏靠在墙壁上,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动弹不得,平日所见威风,全部丢在津巴布韦。 振川吁出一口气。 柏如瑛终于开口了:“你,滚开,走得多远就多远,我这生这世不要再看到你的面孔。” 妇人像是被吸尽日月精华,颓然倒地喘息。 两个年轻人的手离开了如瑛的肩膀。 妇人挣扎着爬起来,蹒跚着抢出大门去。 如瑛转头看着柏如珏,振川做好心提醒他:“还不走?” 柏如珏如梦初醒,跌跌撞撞逃走。 大门大力关上。 振川这才发觉,整个客厅受到彻底的破坏,已没有一件完整的家私,满地碎片,一半灯泡已经熄灭,吊灯摇摇欲坠。 振川坐下来定定神。 如瑛向两位青年说:“谢谢相助。” 两人微笑一下,转身准备离去。 振川叫:“慢着。” 如瑛拉住振川,“现在还不是时候。” 振川还是问:“你们是友是敌?” 如瑛代答:“绝对是朋友。” 刹那间两人已经离去。 “如瑛,你没有事吧?” 他发觉如瑛宛似水池中爬出来似的,衣服都贴在身上。 “你呢?你受了伤。” “皮肉外伤,敷点药就没事。” “那妇人再也不能驱魔了。”如瑛深深叹口气。 “告诉我你们如何令她就范,我有武侠小说底子,不怕神怪,你们用的是吸星大法?” “不,振川,她不过想用精神控制我,叫我放弃自主性。” “是种强烈的催眠术?” 如瑛想一想,“可以那么说,倘若她成功的话,对我心身都会产生不良影响。” “她怎么了?” “她永远不会作怪。” “如瑛,她已失去内功,她的超能力已被你们收走,”振川越说越兴奋,“现在她似普通人一样了。” 如瑛叹口气,“你可以这样说。” “那两个人,他们是怎样进来的?” “我不知道,当时只觉得渐渐疲倦,支撑不住,即要放弃,但心头非常明白,一旦投降,精神受到控制,我就不再是柏如瑛。正在此时,你打乱她的心神,他们就在我身后出现了。” 振川说:“那时我倒在地下,柏如珏,他应该看得一清二楚。” “他?”如瑛冷笑一声。 “他怎么?” “这人自作自受,恐怕要大病一场。” “我不明白。” 如瑛不作声。 “可是受到干扰?那么我呢,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如瑛忽然绽出一丝笑容,“你?你头脑简单,思想单纯,一片空白,如何干扰?” 振川为之气结,抓起如瑛的手咬下去。 如瑛来不及缩,痛得叫起来。 不止一下叫声,跟着由老区发出的嚎叫更加可怕。 他看完戏,回来了。 一打开门,看到客厅劫后余生情形,不禁呼叫。 振川连忙安抚他,“老区,你怎么了?” 老区径向如瑛走过去,颤抖着声音,“柏小姐,你不肯嫁给我们的少爷,也不必发那么大的脾气。” 如瑛瞪着他,“什么?” 振川把老区推进工作间,“柏小姐不喜欢客厅的装修。” “什么?” “她喜欢别的颜色。” “那也不用暴力拆屋呀。”一叠声叫苦。 “明天装修师傅就会上来,保证两个星期内就恢复原状。” 老区惊魂甫定,喃喃道:“性子这么烈,这这这……真没想到。” “你早点休息吧。” “你们呢?” “我们还有些细节商议。” “她有没有答应你?” “她说考虑。” 振川把老区塞进房去。 如瑛站在大厅,扶起一只花瓶。 “对不起。”她说。 “不要紧,已经很破旧,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紫灰。” “行。” “振川——” “嘘,别多话,我送你回去。” 如瑛筋疲力尽地靠在振川怀中。 她病了。 照如瑛自己的说法,是差些儿没力竭而死,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睡完又睡。 振川却认为她靠睡眠来压惊。 比起她,柏如珏的情况严重得多。 战败当夜,他发高烧,满嘴梦呓,精神进入迷乱状态,一时哭泣,一时狂叫,他母亲惊怖不已,把他送院治疗。 两日后,病情未有进展,这位柏太太上门来找另一位柏太太。 碰巧振川探访如瑛。 大柏太太一坐下便把独生子的病况说了一遍。 小柏太太心中忐忑,不知对方来意如何。 如瑛保护娘亲,虽然精神不佳,也陪伴在旁。 那一位柏太太高大、硕健、威猛,衣着入时,虽然一大把年纪,姿势仍神气得不得了,看得出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分明是有求而来,却还一脸纤尊降贵模样。 振川十分不自然。 相信柏氏母女也有同感。 大家都似竖起毛弓着背预备打架的猫。 那位柏夫人说:“如珏同我说,只有如瑛可以帮他。” 她终于说出来意,但口气仿佛像是给如瑛一个机会,抬举了如瑛。 振川暗暗为如瑛难过,到今天,靠山已倒,这位老太太尚且咄咄逼人,当年不知如何紧张厉害。 但是如瑛并无动气,她很平{奇机电子书}静地问:“我怎么帮?” “如珏恳求我,叫你到医院去见他一面。” “他不过是受惊发烧而已,吃了药躺两天就好。” “他说只有你可以帮他。” “没有这种事。” 大柏太太沉默了。 振川发觉她握着鳄鱼皮的手在微微颤抖。啊,她爱子心切,内心矛盾,不知是放弃尊严苦苦哀求好,还是拂袖而去为上。 振川有点不忍。 也是活该,看样子要挫挫她的锐气。 终于,她作出抉择,低声下气地说:“如瑛,你若有空,请你去看他一次。” 振川连忙转头看如瑛。 如瑛铁石心肠,“他糊涂了,我无能为力。倒是白叫你空走一场,你请回吧,阿一,送客。” 大柏太太的面孔转为煞白,嘴唇抖动两下,闷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向大门口。 如瑛的母亲叹口气,低着头回房间去。 数十年的恩怨,怎么算都算不清。 振川知道不应干涉别人家事,但仍忍不住地说:“如瑛,去看看他如何?”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爱我的仇敌。” “抑或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帮他?” 如瑛看他一眼,“你不必用激将法了,振川。” 振川摊摊手。 “他不会有大碍的。” “万一他死翘翘,你多寂寞,请想想,这些年来,你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死缠烂斗,互相光辉丰富了对方的生命,他要是一病不起,你就孤苦了。” 如瑛不响。 她家的老佣人进来说:“小姐,王先生来了。” 可不就是王约瑟。 第16章 刚巧碰到如瑛深嫌振川忠言逆耳,她便说:“我等他好久了,快请他进来。” 振川低下头,知道如瑛不高兴,也有点灰心,一千样事件件依她,略有半宗不合意思,就一点面子都不给。 振川说:“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 如瑛本待叫住他,王约瑟偏偏已经进来,只得噤声。 老王与振川一照面,且不去理他,只管说:“如瑛,好消息,我们又做成一单生意,这一季已经封了蚀本门。” 振川索性侧侧身离开书房去。 随得老王这种人去献殷勤好了,祝他胜利。 下午回到公司,办妥急事,振川到医院去看柏如珏。 振川并不特别同情柏如珏,但一则他想了解真相,二则他真想化干戈为玉帛。 到了特别护理室,振川发觉大柏太太并无言过其实,柏如珏的情况的确可怕。 他似在熟睡,但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双目紧闭,不过喃喃自语,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最叫人难受的还是他的面色,一张纸似的,血液中像是被浇进漂白水,血红素一下子消失。 他母亲坐在病榻边。 她认得振川,向他点点头。 振川轻声问:“我可以同他说几句话吗?” 她点点头,留意振川身后,希望看到柏如瑛,但是失望了。 她离开病房,掩上门。 振川趋向前去唤柏如珏。 他听见了,微微睁开眼来,看到振川,连忙一把抓住他:“如瑛呢?” 振川没有回答。 柏如过喘着气,“她,没有来?” 振川摇摇头。 柏如瑛颓然倒下,已经一额汗。 “包维尔夫人说,唯有她可以帮我。” 振川说:“你怎么样,是否热度一直不退?” “梦,噩梦……” 振川有点难过:“不要害怕,梦是不存在,暂时性的幻觉而已。” 但是柏如珏说:“只要梦一直做下去,就是真的,生命还不是一样吗?” “如瑛怎样帮你,请告诉我。” 柏如珏紧紧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振川叹一口气。 柏如珏不打算再与他说话,振川只得告别。 站在门口的大柏太太,此刻看上去,也与一般忧伤的母亲没有什么分别。 振川向她点点头离去。 回到家中,装修师傅还没有走,老区正在指挥如意。 玻璃已经装上去了,加添乳白色织锦窗帘,新的家具还未拆开,墙壁上已漆上新漆,十分光洁。 气象一新,但是,欢迎谁呢? 老区迎上来,“少爷,我已叫他们日夜赶工。” “很好。” “柏小姐的品味果真高超,换上浅色,客厅面积像是大了一倍。” “是,她确是与众不同的女子。” “几时过门?” 振川假装听不见,“灯饰呢,送来没有?” 老区说:“设计师还在找。” 振川退到书房。 看到老区替他抄下不少留言。 孙竟成找过他,叫他尽快回复。 这家伙,又有什么事。振川本来不想去理他,呀,但寂寞是人类的大敌,寂寞驱使人妥协,振川想一想,终于拨了电话过去。 孙竟成的声音兴高采烈。“振川,我们这里有盛会。” 也许他是对的,放弃一段会令他受折磨的感情,去过舒适幸福的生活。 为什么要吃苦呢?假如他认为如瑛给他的,别的女孩也可以做到。 “……振川,振川?” “我在。” “要不要过来?内人想结识你,还有,我们这里有几位非常出色的小姐。” 这句话才说完,电话那边传来一阵轻盈的嘻笑声。 振川并不是道学先生,他觉得清脆活泼的笑声似一只玉手,轻轻招他,心有点痒痒的,嘴角不禁透出一丝笑,老孙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 他在那一头滔滔地说下去:“我已结婚,自动弃权,眼看手勿动。但是,振川,你仍是金牌王老五,过来,见见我的女眷。” 振川心中恹恹,在如瑛那里碰足钉子,实在想散散心,于是说:“我立即来。” 老孙欢呼:“太好了。” 振川淋一个浴,在莲蓬头下自言自语:“柏如瑛啊柏如瑛,出生入死的事你才找我,吃饭跳舞却同他人。” 怀着一心的伤感,他去赴约。 这一份气质却使孙家的女客倾倒。 见惯脑满肠肥的大腹贾;过份精灵滑头的青年才俊;以及愤世偏激的艺术家;她们觉得振川温文、英俊,而且充满灵魂。 加上孙竟成笑着嚷:“小姐们,这是我所认识的最后一个独身小生。先到先得,切莫迟疑。”气氛更加刺激。 整个晚上,一班女孩子围住振川。 心酸之余,振川得到一点儿安慰,也喝了不少二十一年的皇家敬礼,感觉上,他似坐在鲜花堆中。 孙竟成一一为振川介绍过她们的名字,但是一时间很难记清楚。 老孙还给了提示:“桃乐妃的学历最好,她是执业大律师。玛嘉烈最漂亮,身材一流。伊利莎白大有来头,父亲是富翁。振川,你瞧,谁说这年头不是男人的黄金时代?” “她们的年龄绝不超过二十八岁,刚刚成熟,却又没有创伤苦涩,全部是好对象。” 振川点点头。 孙竟成说的,全部是至理名言。 接着,他又拍着胸口:“我这里,绝对没有菲菲咪咪蒂蒂比比,你放心。” 他又说对了。 一整夜,振川都在想,如瑛不知道有没有想他。 老孙想振川帮忙,把女宾逐位送回家,振川说他已喝了太多的酒,不方便驾驶。 “下次吧。”他说。 老孙关心地问:“你记下了她们的电话号码?”振川拍拍口袋。 愉快的晚上。 只是,如瑛与王约瑟到底在干什么? 振川希望有一只水晶球。 一早,装修工人已经上门来敲敲钉钉。 振川捧着头上班去。 不住地问球球“有没有人找我?有没有人找我?” 球球很镇静地说:“你的正确意思是,柏小姐有无找你。” “有没有?” “没有。” 等到十一点半,女性私人电话来找,球球连忙接进去,振川抢过去接,膝盖撞在椅角,痛入心肺。 那边却说:“振川?我是伊利莎白吴。” 伊利莎白,伊利莎白,啊,振川想起来,父亲是富翁那一位。 “振川,今天中午有没有空,出来吃顿午餐好吗?我在阿美利坚会所订了台子。” 振川觉得吴小姐盛意拳拳,不便推却,便道:“几点?” “十二点半。” “届时见。” 伊利莎白畅快地笑,“一会儿见。” 振川顿觉自尊心恢复,自卑感减少,自怜症消失。漂亮小姐的约会,药疗作用庞大。 球球探头进来问:“那是柏小姐吗?” 振川哼一声:“柏小姐,谁是柏小姐?” 大哥召他进房去,啰嗦说了一大堆,振川完全心不在焉,听老板诉苦不用全神贯注吧?只需每隔五分钟唔唔连声,点三次头。 现在找双愿意驯服的耳朵也十分艰难,振川试过多次,原本想找人倾诉,弄到最后,对方先下手为强,振川反而成为别人吐苦水的对象。 听到十二点二十五分,振川开始蠕动身子,咳嗽,掏手帕,大哥只是看不到。 一点整,大哥的秘书进来提示他有约会,他才放过振川,取外套,一齐出门。 振川足足迟到三十五分钟。 想象中,伊利莎白吴不可能仍在等他。 但不,她一个人坐在近窗口的位置,静静喝矿泉水。 振川不由得对她添了三分好感。 第7章 “对不起,”他连声道歉,“小卒子身不由己。” “没关系,球球通知我,你会迟一点儿。” 球球?这小妞,她胆敢窃听私人电话。 “真抱歉,给你的印象,恐怕打折扣了吧?” 伊利莎白温和地笑,“怎么会,走不开就是走不开。” 振川点了菜,“但是我可以迟些回去,你呢?” “没问题。”她微笑。 振川在她身上尽量寻找优点:没有架子,涵养功夫好,举止优雅,还有,样子很清秀。 振川倒不是那么重视女方是否财主。 不过他还是问了:“伊利莎白,你何以为生?” “我是儿科心理学家。” 振川肃然起敬。 这样优秀的女孩子还要纤尊降贵来迁就他那样普通的男人,生女儿仿佛没有太大的前途。 抑或条件越佳的女子越是委屈,平凡的碧玉反而容易寻得归宿? 振川无暇去沉思那么深奥的问题。 这一顿午餐,一直吃了两个小时。 最后伊利莎白依依不舍地叫了咖啡,一边问:“其他的女孩,没有同你联络?” 振川想说,他没有其他异性朋友,但随即想起如瑛,不禁长叹一声。 伊利莎白见他没有回音,便含蓄地说:“桃乐妃与玛嘉烈她们。” “啊,没有。” 伊利莎白似乎相当满意,刚在此时,碟子上的咖啡杯忽然无故跳起来,倾侧,泻了一桌子,并且有一半泼在伊利莎白的裙子上。伊利莎白已算是个临危不乱的女子,也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后,椅子撞到后面的人客。 第17章 到此为止,振川还天真地以为这是宗意外,毕竟,谁未曾试过泼翻咖啡? 但接着连盛着奶油的小罐子也跳起来,溅得伊利莎白一脸都是。 伊利莎白受惊,站起来慌忙地用手去挡。 振川再笨也知道这是谁在搞鬼,立刻四处张望,在出口处,他看到人影一闪。 柏如瑛。 振川恨恨地蹬足,只得先照顾伊利莎白再说。 到底是大家闺秀,她用手帕印干净衣服,一边摇头一边说:“没事没事,莫非是地震?” 领班与侍役等人这才散开。 “对不起。”振川内疚向她道歉。 伊利莎白诧异,“关你什么事?” 振川有口难言。 伊利莎白犹有余怖,“振川,杯子怎么会无端端跳起来,抑或是我眼花。” “一定是我无意扯着台布。” “是吗,振川,你肯定?” “周末我们去跳舞的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振川觉得要补偿她。 “好极了。” 振川没有回公司,他赶到柏氏机构,不待通报,便推门进去。 如瑛转过头来,他们互相凝视。 “不用抵赖了。”振川说。 “抵赖什么?” “刚才你在什么地方吃饭?”振川责问她。 “与你同一地点,怎么样?” 振川没想到她如此坦白,倒是一呆。 “如瑛,你为何作弄我的朋友?” “我最讨厌看见人家在公众场所卿卿我我。” “我们并没有当众表示亲热。” “你们两人的面孔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 “胡说!” 柏如瑛瞪着振川,不甘示弱,“我说的都是真的。” 振川坐下来,“你妒忌了?” “嘿,”如瑛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样,“你不如去公告全天下我柏如瑛为你吃醋。” “那你为什么难为伊利莎白吴?” “我无聊,我不喜欢她,我看她不顺眼,我讨厌她那眉开眼笑的样子。” 振川啼笑皆非,“如瑛,我有交友的自由。” “当然。”如瑛若无其事翻阅文件。 “你自己用不着的东西,又何必苦苦霸住?” “我听不懂你那充满玄机的话。” “如瑛,你问问良心,我对你怎么样?”振川叹息。 如瑛别转面孔。 振川无奈地站起来,“我走了。” 如瑛忽然问:“你们会去跳舞,是不是?” 振川一怔,又被她知道了,他不去回答她,只说:“下班我会去探访你兄弟,要不要来?” “我没有兄弟。” “你会为你的固执偏激吃苦,柏如瑛。” “多谢你的警告,振川,有时候我觉得你帮他多过帮我。” “我只想做一个公正的人。” “我不要,我要你全心全意站我这一边。” “如瑛,你太任性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也许柏如珏说得对,那股外来的力量使你性情大变,你想想对不对。” 如瑛一呆,振川趁机会离开。 刚有点进展,却又生分了,男女间就是这点奇妙。 振川非常惆怅。 如瑛的身份这样特殊,除非她愿意降格做个普通人;否则,她的异能将成为感情生活上很大的障碍。 想深一层,这又何尝不是一般具才华女性的烦恼。 功力越深,压力越大,她一日比一日急躁不安,振川怀念初相识时,如瑛彷徨失落楚楚之神态。 此刻叫她放弃那股力量,恐怕已不是易事。 振川静静回到公司,球球迎出来提醒他开会。 公事,不能放下,私事,常在心间,近些日子来,振川心身疲乏。 自从遇到如瑛这个魔女之后,振川不复逍遥。 会议完毕,大哥称赞振川,表扬他那组职员所做的工夫,有益兼有建设性。 振川只是笑。 老板们都喜欢他这一点:有了功绩仍然一点骄矜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做过。 振川叫车子到医院去。 临走时照照镜子,发觉一天下来,精力已经榨尽,面色看上去,好不过柏如珏多少。 柏如珏并无太大进展。 忧虑的母亲把振川当作朋友,双目通红地看住他,那剩下的一丁点儿气焰,早已被眼泪淋熄。 振川问医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答:“热度已退,病人情绪极不稳定,我们已建议他转到精神科去。” 大柏太太声音颤抖,“没有,如珏没有神经病。” 振川走到病床前,跟柏如珏说话。 柏如珏睁开眼睛来,“梦,噩梦。” 振川问:“你梦见什么?” “我……飘浮在大海中,为生命挣扎,人们,站在远处白色游艇上,向我嘲笑……” 振川有点诧异,这怎么算噩梦,这就是生活写照。 可是柏如珏鹰般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的心。 他问振川:“他们为什么笑我?” 振川答:“不要介怀,因为人性是这样的。” 柏如珏呆滞地,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父亲不爱我。” 振川忍不住轻轻斥责他:“快三十岁的人了,念念不忘这种事有什么用,你自己都随时会成为别人的父亲。” 柏如珏没有回答,过一会儿又说:“那海里都是鲨鱼……” “是的。”振川说,“到处都是鲨鱼,我们把别人当鲨鱼,人家也把我们当鲨鱼,都吓破了胆。”振川长长吁出一口气。 柏如瑛不再言语。 看护过来说:“让他休息吧。” 振川只得离去。 在医院门口,他看到柏如瑛。 如瑛默默跟在振川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大截路。 振川终于说:“为什么不上去?” “是他先害我。” “相信我,他已受尽折磨。” “他?” “你的童年固然不愉快,但我相信,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怪谁?”如瑛的声音仍然充满揶揄。 “怪你们两人都太敏感、太好强、太倔强。” “振川,他是他,我是我,你再不把这一点分清楚,我们很难做朋友。” 振川闷声大发财。 隔了很久很久,他说:“柏如珏已吃足苦头,他再也不会轻举妄动。” 如瑛说:“振川,你对他真的念念不忘?” “我并不是为他,我不认识他,我是为你,如瑛,这是你心中的死结,解开它,释放你自己。”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那是为你。” 振川忍不住抓住如瑛的双肩,摇了两摇,“不要为我,不要为任何人,为你自己。” “我不能原谅他,任何属于我的东西,他都要设法抢夺,他自己物质丰富得似一国储君,却还处处破坏我。小时候见我有只玻璃胸针,都要扔在地上踏几脚踩烂它才甘心。” 振川不能相信双耳,“你们兄妹俩根本没有长大过,灵魂滞留在童年的荒原里,忘记到今日来归位。真冤枉啊!等你们一觉醒来,青春已逝,懊悔也来不及了。” 如瑛的表情告诉振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振川喃喃说:“良药苦口。” 如瑛说:“我帮不到他。” “可以的,用你的内功替他疗伤,使他混乱的神经恢复正常。” “我还得去找那两位朋友。” 语气中仿佛有点转机,振川看她一眼,略觉宽慰。 “他们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集中你的思想,呼召他们,他们会感应得到。” “如果我会那么做,也是为了你。” “好,”振川叹口气,觉得如瑛是一条美丽的牛,“全为我,账,统统算我头上,我欠你良多,一辈子还不了,来世做猪做狗报答你,好了没有?” 柏如瑛不怒反喜,笑了起来。 振川呆呆看着她,如瑛笑的时候极美极美,感觉如密天乌云里绽出的一线金光。 振川像是变了文艺小生,又叹口气,“我送你回去吧!” 柏宅有客。 如瑛嘘一声,“是柏如珏的母亲。” 只听得如瑛妈妈焦急地说:“她不是医生,如何出力,我看你们是弄错了。” “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如瑛拉着振川悄悄走进书房。 振川不再发表意见。 只见如瑛深深沉思,像是在回忆数千百年前的往事,脸上露出凄婉的神色。 过了十多分钟,她抬起头来,对振川说:“这次我答应你,但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他。” 振川喜悦:“快去告诉他母亲。” 如瑛摇摇头,“我才不与那恶妇办交涉。” 她唤女佣,叫她请太太。 没一会儿,柏太太进书房来,“如瑛,你回来了,振川,你也在。” 如瑛把母亲拉到一旁,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很温柔地问:“妈,我们要不要理她?” 柏太太沉吟,“怪可怜的。” “妈妈,你就是心肠软,忘记他们怎么对你。” “乘人之危,报复得不光明。” 振川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声采。 柏太太说:“只是,她今次找错了人;或许,我们应当把容医生介绍给她!” “千万不要。”振川冲口而出。 柏太太抬起头,“振川最热心。” 如瑛看着振川,轻轻说:“他呀,瞎来一通。” 第18章 柏太太笑了。 如瑛说:“妈妈,你去答应她。” 柏太太讶异地说:“说得出可是要做得到啊。” “我有办法。” 柏太太并没有即刻出去,反而摸摸如瑛的秀发,“不记旧恶,嗯?” 振川这才知道,柏如珏母子以往所作所为,可能真有点下流,他非身受,不会明白。如今连一向温婉的柏太太都这么说,可见如瑛也有她的道理。 如瑛对母亲说:“这次放过她。” “好极了。” 如瑛忽然说:“妈妈,你同容医生,也快了吧?” 柏太太面孔刷地涨红,急道:“你在说什么,疯疯癫癫的,幸亏振川不是外人……”她推开如瑛,夺门而出。 如瑛问:“她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振川说,“老式人嘛。” “嫁了容医生多好,正式做容太太。” 振川微笑,“好了,事情完美解决,我也该走了。” “你居功至伟。” “不敢当。” “振川。” “什么?” “星期六你真去跳舞?” “我已经答应人家。” “我不知道你会跳舞。”如瑛语气酸溜溜。 “我有许多隐藏的才华,未为人知。”振川笑。 如瑛伸出手来,抚摸他的面颊,那上面有被抓的指甲痕,为救如瑛受那洋妇所伤。 “我知道你会为我出生入死。”如瑛说。 他们两张面孔异常接近,振川可以感觉得到如瑛如兰般呼吸。 振川心中想:谁要同伊利莎白吴跳舞呢?如瑛,难道你还不明白? 刚在这个要紧关头,传来柏太太的脚步声。 如瑛清清喉咙,走到一角去坐下。 振川好生失望,咳嗽数声。 柏太太进来说:“她走了。” 如瑛点点头。 “对别人怎么样不去说了,她确是个好母亲。” 如瑛说:“是,那样老虎狗似的人,竟然抛弃一切,上门来苦苦哀求我们。” 振川觉得没有他的事,心中一松,异常疲乏,“我告辞了。” 如瑛送他出去。 他同她说:“早点儿休息,这几天我们历尽沧桑,元气大伤。” 如瑛站在门口,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始终没有开口。 振川一直在等,叫了街车,坐上去的时候,他还盼望如瑛叫住他,抬起那小小的面孔,向他说:“不要同伊利莎白吴去跳舞。” 但她没有开口。 柏如瑛驴起来,无可形容。 振川在计程车后座便睡着。 抵步时是司机把他叫醒。 振川和衣倒在床上便睡,做梦看见百多条鲨鱼向他袭击,有些有脚,有些有翅膀,无处不在,他吓得嚎叫:“为什么不去追柏如珏,嘎,冤有头债有主!” 醒来觉得枉作小人。 早知是梦,不如力战群鲨,何必嫁祸柏如珏。 他惆怅了一会儿,起身去吃早餐,大声叫老区。 老区应:“今日周末,我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 周末,星期六,怎么做得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 阳光好得不得了,振川在门外散步,小小花圃里种满了白色的香花。 振川说过,花不语不要紧,花不香枉为花。 老区有绿指姆,把植物打理得欣欣向荣,已经这种天气了,但不知恁地,大蓬大蓬的米兰,却还如点点繁星,发出含蓄甜蜜的香气。 振川坐在石凳上,喝着大吉岭红茶,比任何一个时候,更迫切热烈渴望结婚。 他不是想恋爱,那太痛苦耗神了,十之八九又没有结果,他只想结婚,好有一个温柔了解的女子用她软糯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振川不由得想到盲婚的好处来,由父母之命,白白得到一名贤妻,上演《浮生六记》。 晒了一会儿太阳,渐渐眼睛不大睁得开来。 老区叫他:“少爷,电话。” 那是伊利莎白打来的,她轻轻地问:“今晚去跳舞?” 振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隔很久很久,他听见自己用很迷惘的声音回答:“外头的跳舞场太嘈吵。” 伊利莎白又用很温柔的语气问:“你愿意在一只船的甲板上跳舞吗?” 主意不错,但是振川还在犹豫。 “晚上八点钟?” “好的。” “我来接你。” 振川微笑,忽然俏皮起来,“我只爱坐宾利。” “佐佐木小绵羊机器脚踏车如何?” 振川有点意外,“啊,那更有情调了。” “一言为定。” 振川有点感动。 伊利莎白为他下了不少心思,刻意要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样发展下去,会成什么局面? 如瑛,她会不会跟来捣乱? 振川希望她会,这证明她在乎,下一次,如瑛可能会有更明显的表示。但,这是否利用了伊利莎白? “振川。” 振川一转头,看见如瑛站在他身后。 他大大讶异,“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学会了土遁术?” “老区开门给我,你在那里全神贯注,不知四周发生什么,没听见我进来。” 如瑛永远这样公事公办的样子。 振川挑衅地说:“今夜,我已经有约。” 如瑛浅浅地笑,只是答:“晚上的你对我无用。” 振川扬起一条眉,想说几句有暗示性的话,尚未出口,面孔已经涨红,可见完全不是那块料子。 他讪讪地站了很久。 忽然之间,如瑛的脸也红起来。 她站到窗口去,咳嗽一声,“我有正经事。” 正经事,正经事,每次都有正经事,真可恨。 振川问:“你看到新装修没有,喜不喜欢?” “我看到了,”如瑛咳嗽一声,“老区说全照我的意思。” 振川解嘲地说:“老区一门心思。” “很不错。” 振川说:“别站着呀。” 如瑛坐下来,不知恁地,一只耳朵微微发麻,她伸手去搓它,一边说:“一会儿我要去看柏如珏。” 振川动容:“啊,你找到了那两位先生。” 如瑛点点头。 “如何找到,几时找到,为什么我不知道?” 如瑛看着他,“你,你要跳舞,不敢劳烦你。” 振川气结。 “他们在哪里?” “门外。” “什么门外?” “林宅门外。” 振川跳起来,“快清快请。” 这句话刚出口,门铃便响起来,振川探头去看,老区应门,与来客一照脸便说:“你!看你逃到哪里去。” 振川自然知道是什么人到了。 他一个箭步抢出去解围,“老区,大家是朋友。” “朋友,”老区存疑,“莫非不打不相识?” “请。” 那两个青年有礼地欠一欠身,随振川进书房。 这是他们与振川第一次正式会面。 “两位喝什么?” “不用客气。” 振川看看如瑛,决定等客人先开口。 客人考虑了很久很久,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振川忍不住,轻轻地说:“根据统计数字,有智慧天外生物存在的可能性,实在大得惊人。” 这话一出,两个青年长长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如瑛不发一语。 振川知道他的假设已被证实。 青年甲以很平稳的语调说:“宇宙间的星体,多若恒河沙数。” 青年乙说:“这些星体中,有许多类似太阳系行星,足以产生某种形式的生命。” 振川接下去:“这些生命有智慧、有文明。” 青年甲说:“据推测估计,有文明的行星起码有五万个,更可能多至十亿个以上。” 轮到振川叹息:“浩瀚的银河。” 青年乙说:“单是我们的银河系,就约有二千五百亿颗星体,其中一百万颗,具备足够条件,维持科技文明。” 振川略觉宽慰,原来,大家来自同一银河系,也算是远亲了,难怪如此友善。 他说:“但,以光的速度每秒钟二十九万七千六百公里速度行驶,从银河系一端往另一端需时六万年。” 青年甲微笑,“林先生,你忘记相对论了。” “啊是,”振川说,“你们的飞行器,其推动及悬浮方式,都不在我们的知识范围内。” 青年乙说:“林先生,我们很庆幸你没有表示震惊。” 振川惭愧,怎么没有,只略比孙竟成好一点而已。 “你们,怎样认识如瑛?” 青年甲露出汗颜的样子来,低头不语。 青年乙清清喉咙,说不出所以然来。 振川大奇,这么普通一个问题,就难倒了航天客。 难道他们在电影院遇见柏如瑛? 如瑛说:“我们出发吧。” 振川定下神来,差点忘记他们还要去救人,心中即使还有数千个小疑团,也得先放在一旁。 重要的是,最大的问题,已经获得答案。 一行四人(人?)由振川驾驶,前往医院。 途中振川一句话也没有。 不必开口,甲乙两人也猜得他心里想些什么。 如瑛问他们:“请问尊姓大名,怎样称呼?” 甲沉吟说:“是,名字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 乙说:“林先生称我们为甲与乙,主意不错。” 振川一额汗,倘若有什么不安份的念头,他们立刻知道。 第19章 不知在他们的老家,是否人人都知道人人的想法? 甲笑,“幸亏不是,地球人的思想,比较容易接触。” 为什么? 乙说,“你们的思维强烈:爱起来,燃烧到尽,恨的时候,你死我亡,悲哀来临,刻骨铭心……太容易接收了。” 振川觉得他们说得对。 感情实在放得太尽了,一般都鼓励这样做,美誉为真性情。 甲又说:“我们的感情比较冷淡,电波微弱,难以侦察。” 医院到了。 振川与如瑛先走,甲乙两人跟在后面。 医生很不满。 他发牢骚:“平时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儿?待他病了,操兵似前来轮队探访;其实是骚扰病人,还得提起精神招呼你们。” 振川看如瑛一眼。 如瑛看向窗外。 柏如珏已在这间病房内躺了十来天,瘦成皮包骨。 看到妹子,他叹息:“你终于来了!” 如瑛吓一跳,平日英俊倜傥的柏如珏看上去像绝症病人。 如瑛向甲与乙投去求援的目光。 他们点点头。 跟着各自伸出一只手,放在柏如珏肩膀上。 柏如珏即时发出舒畅的一声“啊”,像是服下一帖对症的药。 振川觉得神秘又有趣。 他右臂关节,每逢阴雨天会得酸痛不堪,不知可否请教甲乙他们,代为医治。 如果他俩决定不回去了,振川愿意自荐为他们的经理人,领导他们行侠仗义,这比在一间中型机构内作人事斗争有意义得多了。 振川随即怪自己在这种关口还异想天开。 也许就是这样的性格,使他夹在几个非我族类,来历不明的人当中,尚能神情自若。 十分钟后,甲乙两人的手离开了柏如珏的肩膀。 柏如珏面部肌肉松弛下来,十分安静,嘴角如笑非笑,沉沉睡去。 振川暗暗为他祝祷,但愿柏如珏不要再梦见狮子老虎,让他好梦连连,让他不后悔这一场噩梦。 甲乙两人向柏如瑛点点头,表示大功告成。 振川看到他俩气定神闲,可见并无消耗太多功力。 医生进来催,“说完话没有,快走、快走。” 在门口,他们碰见柏如珏的母亲,她也瘦了许多许多,松松皮都在脖子上打转,愁眉苦面。 如瑛把她当透明,目光看穿她,也无低头转头或是仰头,只是直勾勾射过她的身躯,向前走去。 振川不忍,对她说:“令郎没事了,好好休养吧!” 如瑛一手拉着他便走,振川没有机会再说话。 走到停车场,已失去甲乙两位先生的踪迹。 如瑛说:“请送我回家。” “什么?小姐,我还有数百个问题要请教阁下。” 如瑛狡猾地说:“没有时间了。” “谁说的?” “你要准备起来,人家快要来接你去跳舞,焚香沐浴,需要时间。” “你——” “我怎么样?” “如瑛,你这个人,不可理喻。” “啊,林振川,原来我给你的印象仅止于此。” “你要卖关子,你要回家,好,如你所愿。” 如瑛不再说话,登上车子,由振川送她。 振川心痒难抓,忍无可忍,问她:“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认识你?” 如瑛闷声不响。 抵达家门,她调皮地问:“你关心吗?” 振川见她胸有成竹,像是不怕他跳出她的掌心,不禁生气。 他踏下油门,车子飞射而出。 回到家里,他还是气。 客厅完全有如瑛的灵魂,振川坐在珠灰色的沙发里,一边呻吟一边托着头,怎么会插进一个伊利莎白,他百思不得其解。 老区出来张望:“柏小姐呢?” 振川说:“回家了。” “我做了龙虾汤,还是她给的菜单。”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女孩子都如此。” 。 第8章 老区口气似个过来人,有点唏嘘。 他现在一大把年纪,似块化石,但每个人都年轻过,老区也有伤心事吧,不然怎么会独身至今。 他咕噜着退出去。 老区忘记关上工作间的门,他开着一部小小的无线电。歌声若断若续,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丝一般钻进振川的耳朵。 ——你微笑的影子 在你离去之后 仍使日间美丽 并使晨曦发光 振川苦笑,没想到老区这一把年纪,还未把七情六欲清个一干二净。 甲乙两位先生说得对,人类感情太露太激太强太伤。 但喜怒哀乐若是用不尽,岂非白活一场,不比现款,存在那里又没有利息可收。 还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才不吃亏。 窗外一抹红霞,天色渐暗,歌声渐低。 振川听见小机车卟卟的引擎声,伊利莎白到了。 老区慌张地进来说:“吴小姐找你。” “是,我们有约。” 老区说:“少爷——” 振川挥挥手。 他走到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 “上车呀。”那女郎说。 振川低下头。 伊利莎白扬起一条眉。 “对不起。”振川说。 伊利莎白一怔:“我能问为什么吗?” 振川答:“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女郎神色立即黯下来,垂低双眼。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同别人去跳舞,但实际上做不到。如果伤害了你,不知如何赎罪;或者,你会愿意在舍下喝龙虾汤,作为轻微的补偿。” 伊利莎白难堪地维持沉静。 她坐在小小机车上,走也不是,下来也不是。 振川非常内疚,开这种玩笑太过不当,对象又是如此可爱的女郎。不过,他又庆幸自己有胆临崖勒马,同她开心见诚,说个明白。 伊利莎白维持那个车上姿势,吸一口气,问道:“她是一个标致的女子?”她们都喜欢问同样的问题。 振川微笑,“在普通人眼中,也许不,在我眼中,绝对是。但这不是理由吧?主要是,我爱上了她。” 伊利莎白笑了。 她又问:“将来,会不会有人那样对我?” “当然,”振川肯定,“更好十倍,千依百顺。” 她又再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毕竟与振川并无深厚情谊,失望一会儿,也就恢复自然。 “多可惜你不能赴约,我都准备好了,有一队四人爵士乐队、香槟鱼子酱,可以跳舞到晨曦。” 振川听着都向往。 假使把持不定,作为吴小姐的座上客,今夜一过,情况完全不同。 振川问:“进来喝杯茶吗?” “不了,”伊利莎白摇摇头,“就此别过。” 振川拉住她小机车的把手,“对不起,伊利莎白。” “不要紧。” 她发动引擎,小车子卟卟的循私家路离去。 真是个大方的好女孩子,将来不知谁有福气得了去。 “啧啧。” 振川心中一喜。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那是柏如瑛,他的克星。 振川没有回过头去。 “爵士乐队,噫,金色式士风,热情的鼓,奏出我不能停止爱你那样的曲子,一边喝玫瑰香槟,看今夜星光灿烂,为什么爽约?” 振川转过头来,看到如瑛双眼中充满喜悦。 他答:“我不知道,我若知道,早跳上机车,天涯海角跟了去。”说的真是肺腑之言。 “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振川问:“你来干什么?” “聊天呀。” “你知我一定有空?” “你没空,老区也有。” 这个调皮鬼,还在施展她那滑不溜手的泥鳅功。 “进屋里来吧。” 老区闻声迎出来,看到如瑛,即时挤眉弄眼,振川想,原来是你搞鬼,把她引来,弄得不好,两女相见,说不定厮打起来。哗,振川飘飘然,这是做男人的最高境界,有女争风。 如瑛看他一眼,“不会的。” 振川的秘密被窥,耳朵发烧。 他说:“如瑛,你这门功夫不去,谁敢娶你?” 如瑛不理他,“人家吴小姐不是那么浅薄的人。” 若非有威胁,如瑛此刻一定尚与王约瑟埋头苦苦公干,她才不会跑来闲聊。 “公司上了轨道吧?” “嘿,趁柏如珏在床上不能作恶,我们不知办妥多少正经大事。” 振川感觉有点寒飕飕。 如瑛的意思是,她趁柏如珏大病,把他生意抢过来。 无论如何,乘人之危是有点歹毒的。 如瑛说:“商场如战场,振川,相信你也明白。” 老区在这时候端出龙虾汤来。 振川说:“好香”,又问,“加了鲜芦笋是不是,这绿色好别致。” 如瑛低下头,想起往事,曾经有人孤陋寡闻,以为这汤会毒杀人。 当然,这也不过是借口,一个人要丢弃一个人的时候,必然有一千一万种借词。 “来,”振川也知道如瑛触景伤情,“享用蒜茸面包,我可以吃足一整条。” 如瑛吁出一口气。 振川说:“现在,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如瑛说:“太难以令人置信。” “试试我。” “是因为车子失事。” “这我已知道。” “撞到我车子的,不是什么重型货柜车之类。” 第20章 振川心念一动,是他们的飞行器! 如瑛点点头,“你猜对了。” 所以甲乙两人表情如此尴尬惭愧,难怪。 “撞击之后,他们立即把我自车子中拖出,发现我已昏迷。” 振川抬起头:“你死了?” “是。” 一切是意料中事,但振川仍然震惊不已,死了,柏如瑛死而复活! “他们努力以超越的仪器拯救我的生命。” “然后再把你放回现场。” “是。” “醒来之后,你有了超人能力。” “是。” “怎么会?” “他们说,像铁与磁铁接触,铁质也会产生磁力。” “是他们的仪器产生的副效果,你有了他们的影子,这解释了你那双猫儿眼。” “我想是。” 振川深深吸一口气。 这么说来,柏如瑛还算不算是柏如瑛? 如瑛凄酸地说:“当然我还是柏如瑛,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我并没有丧失记忆力与良知。” “他们来自何处?” “该星球的代号对他们没有意义,说了也是白说。” “他们为何滞留地球?”振川皱上眉头。 “为了我。” “但你已经获救。”振川大大的意外。 “他们不肯定我会活下去,是以派甲乙两人留下来作详细观察。” “他们本性倒是很善良。”振川颇为动容。 “是的,误杀别的星球上的生物会令他们内疚一生。”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优秀族类。 振川又问:“他们的母船呢?” “停在天上。” “他们两人留下来,可有危险?” “才不会,他们担心我才真:非驴非马,半桶水,绝对惨过不懂武功。” “他们打算把你怎么样?” “使我回复正常,跟普通人一模一样,做回以前的我。” “啊,过程一定非常困难。” “是的,又被你猜对,振川,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不能求助于容医生,这不是我们能力可以办到的事。” 振川同意。 “我也是刚知道的,听过他们解释倒是放心,至少知道自己不是妖女。” 振川对她说:“如瑛,平日行为要检点,最好不要露出你的本领,免得召来祸事。” “他们也那样忠告我。” 振川打蛇随棍上,“你看,我多关心你,对你多好。” 如瑛见振川邀功,不禁大笑起来。 振川拉着她的手臂,依依不舍。 也许从前的柏如瑛是个温驯的、乏味的、一板一眼、毫无情趣的淑女。 如果阿甲阿乙努力地成功地使她恢复过去面貌,林振川林振川,你会不会此心不变,此志不渝? 振川太欢喜现在这个冲动矛盾冒失、多愁善感、灵活调皮的柏如瑛。 “如瑛,”他说,“如果他们使你恢复正常,你会不会记得我?” “保证记得一切,包括那四人爵士乐队。”如瑛眨眨眼。 振川略为放心,“其实我不想你变,现在不是挺好吗?” 如瑛摇摇头,“与众不同是行不通的。” “他们随时可以把你的异能驱逐出体外?” “阿甲告诉我,事情会有点复杂,他们在研究中。” “研究什么,不是浅而易见的事吗?” 如瑛刚要开口,老区进来说:“少爷,有一班朋友找你。” “是些什么人?” “我只认得一位孙先生。” 振川马上看向如瑛。 如瑛站起来,“我不想看到他。” “如瑛,事过情迁,见面也无所谓,你又不打算一辈子躲他。” 如瑛说:“我原谅,但是我不忘记,何必虚伪地与一个伤害过我的人嘻嘻哈哈,故作大方。我或者愚钝,但不是十三点。” 振川看着她,她的心仍然痛楚,连带使振川也觉恻然,他多希望她已经完全忘却,豪迈快活地与孙竟成谈笑自若。 如瑛取过外套,“我自后门出去。” “我送你。” “你还是招呼客人吧。” 振川不理她,拉起她的手,陪她到后门,谁知门外传来嘻哈之声,孙竟成拔直嗓子在那里叫:“振川这幢鬼屋真有趣,值得参观。”他们竟把屋子包围了。 “蝗虫!”振川骂。 如瑛轻轻说:“可见他们都喜欢你。” “有时真想求他们放过我。” 如疾忽然感怀身世,“我就没有朋友。” 振川笑,“你有我,你需要的不过是我。” 如瑛扬起一道眉毛,刚要教训振川的轻薄,后门咚咚咚敲响,蝗虫要攻进来。 “去工作间躲一躲。” “好的。” 如瑛一挥手,孙竟成在门外“哎唷”大叫一声,继而呼痛。 振川看着如瑛进工作间,即时开门看个究竟,原来老孙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坐在地上,起不得身,振川见到他滑稽的样子,指着他哈哈大笑。 真痛快,如瑛做得好。 孙竟成抱怨,“还不扶我,一个个都幸灾乐祸。” 振川伸手去扶他。 老孙搓着臀部,“真蹊跷,无端端滑一跤。” 振川笑问:“是谁让你踩了香蕉皮?” 活该!活该!活该! “不请我们进来吗?” “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就不能来吗?”他一手推开振川,自顾自带领三五个衣着时髦、姿态活泼的年轻人进屋去。 振川讨厌他。 刚才正与如瑛卿卿我我,简直不枉此生,偏偏孙小子跑来大煞风景,振川宁可重色轻友,登报与他脱离关系,以便日后太太平平过日子。 想到这里,振川老实不客气地说:“有话请说,有屁请放。” 孙竟成瞪他一眼,“阁下好不粗俗。” 振川一直向工作间瞄过去,心不在焉,只是关心如瑛。 “你推了伊利莎白,为什么?”孙竟成问。 “我有权选择约会。” “猪油蒙了心,碰见这样好的女孩子还要端架子。” 振川看着他,“老孙,当心再摔跤。” 话还没说完,孙竟成身躯突然之间失去平衡,重重往地板上摔下,跌得四脚朝天。 这一次,谁都笑不出来,忙把孙竟成搀扶起来坐好,都有点忐忑不安,四处张望,觉得无限古怪。 其中一位女客嚅嚅地问:“可不可以开灯?” 振川还没有回答,整个客厅的灯已经亮起来。 大伙吓一大跳。 “这是什么?”另一位客人惊问。 振川很镇静地回答:“是遥远控制。” 众人如坐针毡。 振川问:“大家赏面前来探访,有什么目的?”孙竟成答:“我们一起去参加伊利莎白的派对吧!” 振川问:“是她叫你们来的?” “不,我们自己要来叫你,把你的女友也请来嘛,好不好?” 振川摇摇头,“我已同吴小姐说清楚,我不想去。” “你不过是怕女友吃醋,两人一齐去,不就是了。” “又不是没我不行,不浪费大家的欢乐时光了。” 振川为着表示决绝,索性站起来送客。 大伙说:“扫兴。” “大家言重了。” 孙竟成问:“那位女士是谁?” 振川当然没有回答。 孙竟成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变幻不定。 这时,大厅灯光一闪一灭一亮,打讯号逐客。 孙竟成同朋友们一起跳起来,齐齐看着振川。 振川微笑,两手插在口袋里,觉得非常享受。 他心中暗道:如瑛如瑛,你太过招摇了。 孙竟成苍白地说:“我们走吧,这幢房子不只看上去似鬼屋。” 一队五六人打前门一起出去,一边心怀恐惧地回头张望。 振川童心大发,伸出两只手作利爪状,嘴巴鬼声鬼气地说:“哎——呜——” 他们走得更快,呼啸而散。 振川大笑,急急回到工作间找如瑛。 偌大工作间杳无一人。 “如瑛,如瑛。”他叫。 老区前来,“柏小姐早就走了。” “嘎,喂,大厅灯光是怎么一回事?”振川也吓一跳。 老区狡黠地笑,“是我。” “你?” “我在总掣上玩了些花样,少爷,恕我那样做,我不喜欢那群哗鬼,不希望他们久留,你不会怪我吧?” “求之不得,谢谢你,老区。” “我知道,他们要拉拢你同吴小姐,”老区愤愤然说,“这对柏小姐太不公平了,她可是孤军作战,无人撑腰。” “是吗,”振川暗暗好笑,作大惑不解状,“那么你是什么人呢?” 老区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退出去。 振川掩着嘴笑,这两个常人眼中并不算太过可爱的人,居然成为莫逆,可见人结人缘。 这样一闹,如瑛无味地离去,振川觉得孙竟成总有办法破坏她的快乐。 天黑了,振川拿着一本小说上楼看,翻开第一页,瞪着一行行字,隔很久很久,才发觉自己倒头拿着书,忙不迭把书掉转来,暗暗窃笑。 他试图集中精神读第一行,噫,原来这是本中文书,扉页即英文书的最后一页,振川叹口气,熄灯,在黑暗中冥想。 他闭上双目,渐渐思想到老远老远,盹着了。 疲倦,而有时间及心情开怀地睡,已是幸福。 振川是一个从不失眠的快活人,这样和衣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老区上来叫醒他。 第21章 迷迷朦朦,振川也记得是礼拜天。 他用枕头压住头,含糊地说:“安息日便让我安息吧。” “少爷,是你的老板。” 老板?振川拉下被褥,坐起来。 可不是,振川看见他公司的大班站在老区的身后。 振川连忙咳嗽一声,向老区丢一个眼色,叫他退下。 逢是老板,长期威风凛凛,发号施令,已成习惯,下了班,照样英明神武,指挥如意,闲杂人等并无立足之地。到了别人家里,照样当是他的办公室。 只见他往沙发上一坐,皱着眉头打量这间卧室,批评道:“颜色这么嗲,振川,你若不快快结婚,人家会误会的。” 振川心想,大哥,有几个人会闯进别人的睡房来呢? 嘴里却敷衍道:“快了、快了。” “我有急事。” 当然,不急的话,也不会一早亲自来走这趟。 振川匆匆洗把脸,出来洗耳恭听。 “振川,你持护照是不是?” “是。” “今天下午三点钟的飞机,”他把飞机票交在振川手上,“你到三藩市去一趟。” 振川目定口呆,没想到在安息日要充军。 “你听我说,”大哥叹口气,“总公司出了非常不合理的条款,要我遵旨,我想来想去,只有叫你走一趟,同他们说:不!” 振川气结,这不是叫他送上门去任人鱼肉?弄得不好,龙颜大怒,一刀砍了来使。 振川心中一叠声叫苦。 大哥之所以是大哥,当然有原因,只听得他说:“我一夜没睡着,想到今早,振川,只有你可以帮我忙。” 振川轻轻一声呻吟。 大哥在等他的答复。 他微弱地问:“几点飞机,五点?” 大哥胜利地笑:“三点。” “现在已经十一点。” “所以,你要立刻准备。” 振川忍不住问:“倘若这件事办成功,我有什么好处?” “成功的机会很微的。” “万一呢?” “王约瑟从前的位子是你的。” 振川点点头,叹息一声:“我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大哥得意地说:“因为我有领袖魅力。” “不,”振川说,“因为我太贪。” 大哥耸耸肩,“管它是什么,一路顺风。” 他把文件放在床上,叫振川在飞机上再看一次。 振川送他出去。 老区迎上来,“少爷,可是要出门?” “请替我收拾三天需要的衣服杂物。” 振川连忙拨电话通知如瑛,他的心,早已飞到她那里。 柏太太接的电话:“振川?如瑛刚出去,她让我告诉你,请你在家等她。” 振川焦急地说:“我要出门呢!” “她说三十分钟内一定到府上。” 振川松口气,“啊,好,我等。”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谢谢伯母。” “振川,你也要出门?” 振川一愕。 “如瑛今早同我说,她有急事要到美国。” 振川奇,他俩昨天才见过面,没听她提起。 可见真是急事,不是无故隐瞒,而且她为此特地百忙中亲来解释,振川心内甜丝丝。 “再见,振川。” 振川在屋内巡来巡去等如瑛。 老区熟练地把行李收拾好,放在门口,叫了车子。 振川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十分焦急。 老区安慰他:“柏小姐说来,她一定来。” 电话铃响起来。 振川如热锅上的蚂蚁,“是如瑛,快去听快去听。” “不,是王约瑟先生。” 这人又有啥事体? 振川不耐烦,王约瑟比他更毛躁,劈头便说:“林振川,你搞什么鬼,如瑛一早叫醒我,叫我替她补飞机票。” 振川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王约瑟冷笑一声,“这水仙不开花,还装蒜。” 振川说:“老王,我听都听不懂你说什么。” 王约瑟说:“你已连胜两局,不过我一定急起直追。” “喂,喂。” 王约瑟已挂上电话。 振川骂声神经病。 门铃急而紧,老区说来了来了,果然是如瑛。 她拎着只小箱子。 振川迎她进屋,“你到哪里去?” “与你一起,到三藩市。” 振川大奇:“你也有事?” 如瑛凝视他一会儿,叹口气,“你这只蠢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区在一旁插嘴,“少爷,看样子柏小姐是特地陪你出门来的。” 振川转头,“你,你——真的?”大喜过望,想到王约瑟语气之怨怼,“哦,怪不得,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但……”如瑛怎么知道他要出门?当然,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对、对、对,”振川敲着脑袋,“很合理。” 老区摇摇头,只当他欢喜得语无伦次。 如瑛说:“我们走吧。” 振川犹疑问:“你居然抽得出空?” 如瑛吐吐舌头,“王约瑟骂我是个混账业余生意人。” “别理他,他吃醋。” 如瑛继而蹙上眉尖,“振川,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 “你爱我爱得难分难舍。” 如瑛白他一眼,“你有难了。” “啊,可是王约瑟要追杀我?” “振川,请你控制你自己。”有点愠意了。 振川擦擦鼻子,“是、是、是。” “我觉得你这次出门,会有危险,故此坐立不安。” 振川动容,“是什么样的灾难?” “我不知道,我早说过我是半桶水,”如瑛懊恼地说,“知一些不知一些,非常烦恼。” “甲乙两位没有给你提示?” “他们也很幽默,说不想制造预言家,更不会助长这种歪风。” 振川看如瑛一眼,“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如瑛深深吸进一口气,“所以,这次只好用我这个三脚猫出马。” “如瑛,假如真有危险的话,你又与我在一起,你不怕牵涉连累?” 如瑛没有回答。 车子一直向飞机场驶去。 这种问题根本多余,自然毋需答案。 振川看着行李随输送带而去,说:“现在还来得及打回头。” 如瑛笑,“如何向公司交代?嗯,说你有预感,因为你查过通书,此行不吉不利,十分凶险。” 振川叹口气,“一个人不得不做他必须要做的事。” 如瑛点点头,问:“可是云斯顿邱吉尔的名言?” 振川一怔,“我还以为是尊荣的座右铭。” “不管是什么,上飞机吧。” 振川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与如瑛一起旅行,夫复何求,往乐观方面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认识这些日子了,只有这一次,他俩可以单独相处。 振川觉得很幸福很快乐。 他同如瑛说:“我就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 如瑛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振川刚探头过去,想以行动表示心意,侍应生却莺声呖呖地在身边问他们要喝什么酒。 振川忙正襟危坐,但轻轻伸手握住如瑛的手。 他注意到她并没有蓄长指甲,手指敏感纤长,十分秀气,普通一枚金戒指就足够装饰。 忽然,他听到如瑛轻轻问:“人家,会怎么想?” 振川愕然,“人家会想什么?” 如瑛自言自语似说:“人家也许会说,天下都没有女人了,只剩下一个柏如瑛不成,在整个同学会的男生中转来转去。” 振川要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十分讶异,他没想到如瑛年纪轻轻,思想竟如此保守;可是一方面又十分欣喜,他一向怕那种一杯水主义的豪放女,一切摊开来展览,事无不可告人者,误解烂塌塌是大方。 振川心中百感交集。 过一会儿他答:“我是一个不属于任何社交圈的人,一向听不到别人说的话。” “如果你听到,会作什么反应?” 振川看着她说:“如瑛,相信我,如果我坚持听不到,没有人敢来说给我听。” 如瑛如释重负,“就那么简单?” “绝对简单。” 如瑛又闭上双眼。 振川总算把他的心事交代清楚,放下一块大石。 一路上飞机极之稳定,航行得相当舒服,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 也许如瑛过虑了。 更或许,振川一厢情愿地想,这是如瑛故意找借口来拉近他,想到这里,振川鬼鬼祟祟地笑起来。 如瑛转过头来瞪他一眼。 到酒店,振川立刻与总公司联络。 “我找卡拉威尔先生。” “他不在公司,请问哪里找?” “我是香江分行的代表林振川。” “啊,香江,请问林先生要不要留话?” “我已抵达三藩市,想尽快约见卡拉威尔。” “林先生,卡先生休假,往圣罗伦斯河下游钓鲑鱼去了。” 第9章 振川半晌作不得声。 大哥当然知道有这样的事,他故意出难题结伙计办。 “喂、喂,林先生?” “请问卡先生有没有留下电话?” “那个地方叫核桃溪,没有电话,没有公路车。” “那么他是怎么去的?” “卡先生乘小型水陆两用飞机在湖面降落。” 振川目定口呆,“请问他几时回公司?” 第22章 “一个星期之后。” “谢谢你。” 振川狠狠地摔下电话,“阴谋,老大分明要铲除我,他自从知道我同王约瑟搭路之后,就对我另眼相看,此刻他要全公司的人知道我无能,再隔三数个月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开除我。” 如瑛在一边默不作声。 振川怕她多心,忙补一句:“这种工,不做也罢。” 。 如瑛知道他体贴,笑道:“反正已经来了,不如找上门去。” “要先往哈利法克斯呢。” “那家伙不到冰岛去打北极熊,简直还算我们的运气。”如瑛笑。 振川本来气得不得了,被如瑛这样一说,倒反而喜气洋洋,他说:“这样,真算天涯海角,你都随了我去。” 如瑛说:“还等什么,买两件真正御寒的衣服便该上路了。” “是,柏小姐。” 振川没料到如瑛会使这不愉快的寒带探险变为温馨及几乎有蜜月感觉的假期。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前往哈利法克斯。 假使没有如瑛,恐怕早就打道回府递辞职信了。 他俩往私人公司租飞机去核桃溪。 驾驶员是个大胖子,笑呵呵,像个圣诞老人,收下美金旅行支票后,扬扬手,“跟我来。” 如瑛说:“慢着,你的副机师呢?” “小姐,你放心好不好?” 一架四座位昔斯娜天鹰式水陆两用飞机{奇机电子书}停在慢跑道上,外型颇为残旧。 如瑛大大不满,她问:“你肯定这不是林白家后园的垃圾?” 振川拉一拉她。 机师反唇相讥,“小姐,你外表秀丽可人,嘴巴恁地刻薄,你到底想不想去?告诉你,今天全哈利法克斯只余这一架飞机。” 如瑛看着飞机。 振川说:“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还打回头不成?” 如瑛告诉他,“不是飞机,它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上去吧!” 驾驶员讽刺他们:“去年全世界共有二千零八十九人死于空难,也怪不得你俩害怕。” 振川赔笑说:“老兄,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放心,我有一万多小时飞行经验。” “好吧,起航。” 飞机在狭窄的跑道上滑行,如瑛拍拍驾驶员肩膀,“老兄,拜托你关上窗户好不好?” “小姐,你真难侍候。” 振川看到如瑛的瞳孔缩为一条直线,这是她情绪紧张时的反应。 “别怕。”振川安慰她,“我们会安然达成任务。” 小飞机终于升到空中。 驾驶员说:“小姐,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九十分钟咱们可要相依为命了。” 如瑛不去睬他,闭目沉思。 振川刚有点放心,才想说几句俏皮话,忽然之间,如瑛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睁大双目,瞪着前方,像是刹那间看清楚了玄机。 她面孔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先是恐惧,继而强自镇定,最后用非常怜惜的目光注视振川。 振川与如瑛已经心灵相通,看到这种情形,轻轻地问:“可是想到什么?” 如瑛点点头。 “告诉我。” “你会不会驾驶飞机?” “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振川紧紧握住如瑛的手,“他会就行了。”向机师呶呶嘴。 如瑛不出声。 振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如瑛,看,圣罗伦斯河多么美丽,白色的是冰山松脱下来的冰块。” 其实振川的双膝发软,乘飞机最怕高不成低不就,索性白云处处,也倒罢了,偏偏俯视地下,样样清清楚楚,那才心头发毛。 “如瑛?” 就在这一刹那,飞机师的身体忽然痉挛抽搐起来。 振川大惊失色,“喂,你!” 如瑛像是早已知道:“这天杀的胖子心脏病发作了。” “什么?” “对不起,振川,我要到十分钟之前才看清楚危机的真相。” 如瑛居然挑这种时候来道歉。 振川满头冷汗,一颗心像是要自胸膛跳出来,耳畔只有嗡嗡声,世界像是停顿下来,只余下他们的座驾机,正向地面俯冲。 忽然之间,振川清醒过来,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力量,解开机师的安全带,把胖子拖到后座。 如瑛迅速坐到驾驶位去,跟振川说:“他的药在外套右边口袋里,快喂他服食。” 仪表板上的各式指针发疯地转动,振川听见胖子呻吟,他赶快给他吃药,一边想,栽下去同归于尽,吃药有什么用? 如瑛叹口气,“我还以为这是电脑世界,飞机不必人手控制。” 就在这个时候,机师挣扎着说:“左边红手掣,反时针方向移动四十五度……” 振川扶胖子斜斜躺在座位上,“继续指挥。” “我们……要降落河面,打开舱顶无线电,通知救护队,你,穿上救生衣。” 振川豁了出去,表现得异常镇静。 如瑛经过指点,像是对整套控制系统产生了解,振川看到她极其熟练地操作起来,一边与地面对话。 各式各样指示灯自动亮起来,飞机航线恢复正常。 机师支撑不住,已昏迷过去。 振川坐在后座,知道如瑛会使飞机安全降落。 如瑛与地面指挥台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的思维早已感染到操纵精密机械的本领,到今日,潜能才完全发挥出来。 振川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时,才发觉浑身上下,似被水淋过,汗湿透了衣物。 如瑛双颊泛起绯红,全神贯注,集中力气作出努力。 振川的心境非常非常平静,他听到无线电中指挥人员的话:“你做得好极了,你正在朝美丽岛屿成功地降落,小姐,我们有救援人员在那里等你。” 振川听到如瑛松下一口气,问控制台:“我单独飞了多久?” “小姐,二十分钟。” 如瑛说:“仿佛有一世纪。” “机师情况如何?” “昏迷。” “有无其他乘客?” “有一位朋友。” “朋友情况如何?” “他很好。” “好的,小姐,现在你要学习水面滑翔。” 飞机降落水面发生轻微震荡,振川知道如瑛做得比这个胖子还要好。 如瑛转过头来,轻轻跟振川道:“就说是奇迹好了。” 振川点点头。 他俩拥抱良久。 振川没有找到卡拉威尔,老卡找到了他。 那人挺胸凸肚地对蜂拥而来的新闻记者说:“那对年轻人为了来找我,是,我,才发生该宗意外。” 旅舍外挤满通讯社人员,振川与如瑛几经艰难,突围而出,不告而别,飞回家去。 登上飞机,振川笑问:“如瑛,这架七四七没问题吧?” 如瑛睁大眼,“别开这种玩笑。” 振川说:“我情愿乘船,或是火车——”讲到一半,刹住话柄,坐在他们后面的,正是那两位年轻人。 “哈!你们不介意乘坐这等落后的交通工具?” 如瑛推振川一下,向年轻人道歉:“他受了点刺激,口没遮拦。” 振川立即噤声。 年轻人甲似乎有点烦恼,“柏小姐,你这件事已被公开了。” 乙跟着说:“所以我们尽快来跟你联络。”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当时性命关头,我只得运用从你们那里得到的力量。” “地球各洲广泛地报导了这宗新闻。” “他们只以为是地面指挥台同我配合得好,所以一行三人脱险。” “迟早会有好事之徒钻研拆穿这件事,我们的存在将被披露。” “两位先生,你们想怎么样呢?”如瑛焦急地问。 “柏小姐,我们想同你商量一下。” “请说。” “恐怕我们要提早设法撤去你的力量。”甲告诉她。 如瑛抿紧了嘴唇。 振川觉得无可厚非,力量来自他们,他们给,当然他们也可以收回。 为了关心如瑛,振川问:“过程是否百分之百安全?” 甲先生歉意地说:“我们会尽量注意这一点。” 如瑛呆呆地看着他们,表情非常复杂。 乙先生像是安慰她:“地球人毋需有这种力量,也能生活得很好。” 如瑛低下头来。 振川心一动,“如瑛,你不是不舍得吧?” 如瑛向振川投过去一眼,尽在不言中。 振川轻轻责备她:“可见做女超人做出瘾来了?” 如瑛分明给振川说中,有点讪讪地。 振川叹口气,“与常人不同,生活不会幸福的。” 乙先生说:“柏小姐,林先生说得对。” 如瑛终于开口了,“做回一个普通人,我要想一想。” 振川说:“她的名字曾经登在国际报刊的第一版,头做大了,很难缩得小。” 如瑛瞪他一眼。 振川拉起如瑛的手摇两摇,“把力量还给他们,让他们走。” 如瑛对甲乙两位说:“地球上的男性最缺乏安全感,老认为女性的成就威胁他们,一直不赞成女性有任何发展,真令我们窒息。” 甲先生莞尔。 乙先生索性笑出来。 振川不好意思,是吗,他真有这种私心吗? 如瑛说下去,“无论她婚前是什么人,婚后都只配在家中生孩子做杂务。” 振川眼睛一亮。 第23章 他还来不及开口,甲先生已经说:“恭喜!恭喜!林先生柏小姐,你们终于决定结婚了。” 振川顿时喜气洋洋,怕如瑛尴尬,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如瑛怔怔地,要收回刚才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她有种感觉,连这两位天外来客都帮着林振川。 甲先生说:“回到家,请不要发表谈话,不要接见记者。” 振川点点头,他没有问题。 不知如瑛肯不肯三缄其口,毕竟,创下这等英雄事迹后,维持低调,不是容易的事。 乙先生说:“我们与母船联络过,便可着手处理柏小姐这件事。” 振川向往地问:“你们的总部会不会供客人参观?” 甲先生十分谦逊:“地方浅窄,设备简陋,相形之下,你们科幻电影中的陈设,要豪华美观得多了。” 振川碰了颗软钉子,十分佩服他们的含蓄之道,是的,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好。 乙先生当然知道振川心意,做了一个“多多包涵”的表情。 他一边想,太空船停在什么地方?想必是庞然巨物,居然这些日子都未被太空署及国防部发现,真是了不起,幸亏是友非敌,否则不堪设想。 振川又想,云层中到底躲藏着几许宇宙航行器?既然甲乙两位先生可以莅临地球,猎户座英仙座诸客又为什么不可以前来探访? 地球上历年来不知发生多少不可解释的神秘事件,恐怕要由他们负责。 振川终于问:“你们究竟来自何处?” 甲先生:“地球上空的星座,共划分为八十八个,其中二十九个在你们的赤道以北,四十六个在赤道以南,跨在赤道南北的有十三个。” 乙先生说:“三垣为紫微、太微、天市,都在北极星四周,二十八宿在你们的月亮与太阳经过的天空部份,我们的星球,叫心宿一。” 如瑛听了,低低地说:“多么美丽的名字。” 振川说:“你们讲得对,我们听了,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如瑛说:“或许天文学家懂得。” 他们只是微笑。 振川闭上眼睛,打起盹来,一下子就真正睡熟。 甲先生对如瑛说:“选林先生为配偶,会得到幸福。” 如瑛怜惜地看着振川,“可是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笨笨的。” 甲先生笑,“一个家庭里面,有一个人聪明,已经足够。” “他会对我好?” “会的。” “珍惜我直至最后一日?” “一定。” 如瑛叹口气,“失败过一次,我实在不敢轻易再试。” 乙很肯定地说:“林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如瑛微笑说:“我也觉得,这样单纯,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已经濒临绝种。” 甲说:“好好爱护他。” 如瑛点点头。 终于到家了。 老区老泪纵横地迎出来。 振川不断拍打他的肩膊安慰他。 书桌上放着一大叠书报杂志,全部有关圣罗伦斯河历险记,图文并茂。 老区说起码有十多家报馆要派员前来访摄,密切注意他俩归期。 老区仰慕地看着振川与如瑛,把他俩当大英雄大明星。 振川说:“我们无可奉告。” “但是少爷——” “谁没有走过埠,去过地方,遭遇过一两宗意外?何用打鼓敲锣公告天下,我无话可说,请他们走。” “但是——” “老区,你一定要替我挡驾,惊魂甫定,我要好好休息。” “是是是。” 振川喃喃说:“传播媒介如附骨之蛆,若不加以控制,假以时日,他们会诱人在电视上表演沐浴,不如趁早拒绝。” 如瑛不语。 振川不由得提高声音,“听见没有?” 老区连忙答:“听见了。” 如瑛瞪他一眼,“你总得放我回去拜见母亲大人呀。” “先通个电话,我同你一起回去。” “你已经开始控制我了。” “不不不,我关心你,你不懂得处理这些事,我帮你。” 如瑛没辙,只得笑出来。 他们才休息了一会儿,门外已聚集了一些人,掮着照相机,两两三三,交头接耳,探头探脑。 幸亏大厅已装上窗帘,可以拉上,维持隐私。 老区说:“少爷,恐怕这里暂时住不得了。” 电话铃一直响,像是要震到人魂飞魄散。 如瑛开始不安。 振川十分熟悉她的紧张、敏感、惶恐。与众不同所受之压力,非常人可以理解。 黄昏时,人群增加,都接获消息,围了上来。 老区说:“少爷,还是趁早把柏小姐送回家去。” 振川认为完全正确。 外头的人开始按门铃要求访问。 振川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叫:“放我进来,放我进来。” 如瑛说:“是王约瑟。” 老区把门打开一条缝,放他进屋。 王约瑟完全不明白,“为何故作神秘?索性召开一次招待会,他们立即散去。” 振川不答反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如瑛是否整体安好,你老叫她出生入死,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振川怒道:“如瑛自愿与我同甘共苦,关你啥事!” 如瑛劝止:“好了好了,我要回家去见母亲,想想办法。” 王约瑟说:“我们俩突围,老区开车,一起冲出去。” 大家准备好了,老区先把车开到后门,趁记者群来不及兜过来,接载了如瑛,驶下私家路。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追了上来,急急拍到照片。 如瑛说:“越不肯宣传,越引起好奇,恐怕不妥。” 振川不语。 但是这甲乙两位先生的吩咐,千叮万嘱,他不敢违背。 车子驶到柏宅,门口也有人守着。 王约瑟开口:“这样吧,你进去问候伯母,我把如瑛接到安全的地方去。” 振川瞪大眼睛,“什么地方?”心想,有阁下在的地方不可能是安全地方。 “我家。”王约瑟理直气壮。 振川问:“如瑛,你说如何?” “我只想好好睡它十二小时。” 王约瑟打蛇随棍上:“我家客房最舒适不过。” 老区在前座用眼色给振川打电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振川豁出去,“就这么办,柏伯母一定心急得不得了,我非进去同她说个明白不可。” 老区不值地长叹一声。 如瑛说:“谢谢你,振川。” 振川笑一笑,他自觉与如瑛百分之百有默契,可惜王约瑟毫不知情,枉作小人,表错情。 振川说:“我明天下午来找你。” 如瑛点点头。 王约瑟努力收藏他的胜利感,可惜不大成功。 振川果然没有料错,柏太太待看到他才松弛下来。 振川不得不从头把事情讲一遍。 容医生听得很仔细,不时发问。 振川注意到他与柏太太的感情好像又进了一步,这几天一直由他陪着她,不然的话,只怕柏太太要支持不住。 振川与如瑛一般感到安慰。 第二春是人生中最难能可贵的经验,上了年纪,更加需要异性的关怀爱护。 振川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呵欠,倦了。 容医生识相地说:“让振川休息吧。” 但是柏太太想知道更多,“那个飞机师救回来没有?” “有,”振川说漏了嘴,“如瑛叫我给他吃了药。” 柏太太问:“她怎么知道药在何处?” 容医生代为解答:“他们多数把药带在身边,搜一搜便找得到。” “对,对。”振川忙不迭附和。 容医生看他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振川眼皮不住掉下来,熟不拘礼,他就在柏宅书房的皮沙发上盹着了。 振川并没有尽太大的努力维持清醒,数十分钟之后,他把双腿移上沙发,采取正确的睡眠姿势,呼噜呼噜,均匀地打起鼾来。 柏太太亲手替他盖上薄毯子。 她向容医生说:“振川真是个可爱的大孩子,我好喜欢他。” 容医生点点头。 “看样子他同如瑛也快了。” 容医生又点点头,“我们的事,几时告诉他们?” 柏太太低下头,一副开口难的样子。 “不如先同振川说了,让他转告如瑛,她不至反对。” “但是如瑛与你一直水火不容。”柏太太抬起头来。 他回答:“这与我俩婚事无关。” 柏太太奇问:“那是为着什么?” 容医生微笑,“她只是不喜欢看医生、打针、吃药。” 柏太太也笑,“瑛儿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中,她永远是那个别扭的小女孩。”容医生说。 “嘘,别吵着振川。” 他们出去了。 振川翻一个身,香甜地睡,一无所觉,幸福得有纹有路。 柏太太每过两三个小时来看一看,振川一直没醒。 如瑛与母亲联络过几次,到午夜时分,她放弃,知道振川大约打算睡到天亮。 振川不负所托,醒来的时候,红日高挂。 他问:“记者散开没有?” “只剩一两个比较有耐力的。” 振川有点惆怅,做明星容易上瘾,可见一斑。怎么,这就散了?振川怀念他们的热情。 柏太太告诉他:“如瑛找你呢,请你到王宅去一趟。” 24: 沐兰怔住了,留下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佟正低声说道:“如果你喜欢,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沐兰不是傻子,她听的明白,佟正开出条件了。 如果她留下来,愿意陪着他,这里一切都可以归她。 多象是电影里,某位君王对心仪的女人所说的话,留下来,这里一切都是你的。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尴尬的说道:“我只请了几天假,不能久待。” 佟正眼里有殷切的希望,“我可以等你,如果你真的喜欢读书,可以等你完成学业。” 沐兰低头,其实她不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她喜欢看书,但是却不喜欢刻苦,力道用到差不多时她就懒了,所以成绩一直平平,她也不求太大的成就,有现在的成绩她也觉得很满意。 她嗫嚅:“佟先生言重了。” 佟正眼睛一直看她,“沐兰,我很喜欢你。” 沐兰急的手足无措,满脸通红,“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其实我早见你很多次了,你在英国读书时,我也常常去看你,只是你并不知道。” 啊,原来她的一切,他全知道。 沐兰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若是他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这番话说来沐兰会喜出望外,可是现在,沐兰只觉得有一种沉沉的压力。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不敢现身去见她,为什么他会说自己自卑,不敢看她,原来都是这个原因。 她又深深的同情他,怜惜他。 “佟先生富甲一方,为人又宽厚仁慈,身边应该不缺伴侣。” 佟正淡淡的说:“的确不缺,我伤愈后,有一段时间非常消沉,家父就给我找了很多女伴,三年内,一共给我找了17个女朋友,最短的,在我身边呆了两个小时,最长的,呆过两年零七个月。” 沐兰明白,有些事可以办到,有些事,天意难为。 “我曾经有个女朋友,和我感情也很好,我伤重后,她一直陪着我,后来她也没提离开我,但是我那段时间脾气暴戾,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陪我,最后她越来越沉默,终于有一天早晨,她在自己的卧室割脉自杀。” 啊,沐兰顿时惊呆了,那个女孩子想必也是想认真的陪他,可是她忍不住寂寞,还有佟正当时肯定脾气不好,她又不忍心离开他,所以便选择了自杀了断。 “后来她被抢救了过来,我从那之后明白,不能强行把一个人困在自己身边,所以后来我放她走。” 沐兰舒了口气,佟正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暴君。 “那她现在怎么样?” “我们是好朋友,她现在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两个孩子,丈夫对她如珠如宝,比和我在一起幸福。” 沐兰点头,是,大爱如此,他做的这样豁达,也属不易。 佟正有些伤感,“我心里的寂寞没人能填补。” 沐兰能明白,他原来该是活力四射的一个人,现在却困锁在一个轮椅上,不能打球,不能跳舞,不能散步,不能游泳,那种痛楚不身受其境无法体会。 佟正说道:“钱能买到很多东西,但买不到真正的笑容。” 沐兰静静的坐在他面前看他。 “第一天看见你,你剪完彩后,立即小跑回更衣室,不习惯旗袍开口太大所以一直用手捏着旗袍边角,脸上是腼腆的羞红,就那个神情,一下印在我的脑海里。” 沐兰顿时不好意思,“其实,年轻女孩子都有可爱的时候,不止是我。” “是的,我那三年,过的浑浑噩噩,三年送来的女伴,各形各色,有外向的,有沉敛的,有活泼的,有直率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有象你那么纯真的笑。” 沐兰脸一热,赶紧低下头。 佟正感慨:“我帮你,却又不敢见你,就是怕你有压力,原以为我能象忘其他的女孩一样把你也忘了,没想到过了两年,还是能深刻的想起你的笑来。” 说完这话,他用能活动的左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月色下,沐兰看了顿时心头一颤。 25: 可不就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放在酒店门口的那枚发扣。 原来他一直在,他就在暗处看着她。 沐兰顿时感动的鼻腔发堵,她说不出话来。 她轻声说道:“外面有点冷了,我推您进去吧!” 佟正点点头,也没好再说什么。 这一夜,沐兰无法沉睡,直到清晨才恍惚入睡。 第二天上午她醒过来,已经十点多钟。 她赶紧洗漱完推门出来,佣人听到声音马上出来迎她,“沐兰小姐。” 沐兰问:“佟先生呢?” “他清晨已经离开了,坐飞机去吉隆坡主持公司会议。” 啊,他这么忙。 沐兰有些惋惜,没有看见他。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清楚,不过他走时有交代,不要打扰您,等您自然醒过来。” 佣人又彬彬有礼的说道:“沐兰小姐请到楼下吃早饭吧。” 沐兰有些不好意思,她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突然间身边出现一些陌生人这样关注她,她实在不习惯。 她下楼,到了昨晚吃饭的餐厅,果然看见餐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黄玫瑰,娇艳欲滴,上面露水未干。 花瓶下压着一张纸条,是佟正的字迹:“沐兰,我有急事回吉隆坡,稍晚会给你电话,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和我助手讲,佟正。” 沐兰心道,他其实是一个很体贴细心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一场变故,他可能不会有这样的转变。 她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决定开心的享受这短暂的假期。 吃完饭,她换上短袖纯棉透汗的t衫,运动休闲裤,白色球鞋,准备出去转一圈,一眼看见花园里还有辆轻便的小自行车,顿时喜出望外,推着自行车就出去了。 小岛不大,她骑自行车沿着岛上唯一的柏油马路很快便绕行完了,小岛背面是一片缓坡,遥遥望去,那边海浪汹涌,而这边,因为有岛的阻隔,反倒安静许多。 岛上还有几间店铺,另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厅,店主也不象是非要靠这个谋生的样子,只摆出了两张椅子在外面,人则在里面悠闲的和几个上岛的旅客聊天。 沐兰骑车回来,想休息一会儿,便向店主要了杯咖啡,一碟苏打饼干,然后坐在凉伞下看海景。 店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马来籍,给她送来餐点后,客气的用不太流利的华语和她交谈。 他问:“你是佟先生的客人?” 沐兰点点头。 他微笑一下。 沐兰好奇的问,“他这里,经常来女客吗?” 对方摇摇头,“几年前尚有,现在没有了。” 沐兰又升起小小的疑问:“您是这里的居民,那么,佟先生为人如何?” 他和蔼的说道,“佟先生为人很好,这里的马路,电力设施全是他改造的,那边的码头也是他出资修建的,我们原来只是打渔为生,后来时渐渐的有观光客来度假,这才又增加了收入。” 他又感慨的说道:“佟先生人不错,可惜啊!” 声音里充满惋惜。 沐兰喝完了咖啡,她礼貌的道谢,向店主告别。 很快她骑着自行车回到佟宅,佣人远远看见她回来,这才嘘了口气。 沐兰好奇的问她:“找我?” 26: 沐兰赶紧起身,“佟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佟正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吗?” 沐兰摇头,“没有没有。” “我傍晚回来的,本来是想明天回来,可是总安不下心,所以……就提前赶回来了。” 沐兰心里扑扑乱跳,他坐在这里坐了多久,她竟然毫未察觉。 佟正也是很紧张,他一天时间都心绪不宁,毕竟已经三十二岁,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他清楚自己的情感,可是自卑之心让他不敢过多的表白,他一方面要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另一方面,却又不可遏制的想要奔回她身边来。 这个女孩子,其实模样不是最美,他见过了很多漂亮的,秀气的女人,个个都韵味十足。那几年,为了迎合讨好他,父亲给她送来了形形*的女人,她们为了取悦他,用尽了各种方法,可是很快他就厌烦了。父亲过世后,他再不想接近这些女人。 没想到那天公司开业,他竟然看见了一个特别的沐兰。 当时她站在一排礼仪小姐的最边角,最瘦最年轻,其实并不起眼,因为是临时来充数,没有经过训练,头都不敢抬。 他当时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可是那女孩子矫洁的面容让他心里也很喜欢。毕竟他也是血肉之躯,喜欢看年轻貌美的女子。 当时她站的位置,背后还有个空调,风机呼呼在转,背景很是杂乱,可是她清爽的面孔,羞涩的笑容已经让他深刻记住,入木三分。 后来她无意的把他的轮椅轮子抬了出来,拍拍手转身就走,出门后,她站在门口,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奶糖,小心剥了出来吃,糖胀在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一眯眼,俏皮可爱。 他那一刻动了心,非常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第一次,他不想逢场作戏,而是想认真的每天看见她的笑脸。 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残废的人。就算她同情他,怜悯他,一时愿意留在他身边,时日久了,她又会耐的住和他在一起的枯燥吗? 他由此矛盾又自卑。 沐兰已经收起了毯子,她捋起了头发,和他说道:“你的相片我都看过了。” 佟正扬眉,“我长的是不是很帅?” 沐兰笑,“你是不是在这等我呢?” “可不是,我专爱听好话。” 两人又齐笑了。 晚饭照例很愉快,中途佟正要接一个电话,他不方便当着沐兰讲,是公司的事,所以出到走廊上去了。程伯进来,他很感慨的告诉沐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沐兰低下头来。 程伯很恳切的问她:“沐兰小姐,你愿意陪在他身边吗?其实他是一个很风趣,很健谈的人,头脑清楚,做事果断,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你。” 沐兰低声说道:“是,我明白。” 程伯叹息,“看的出来你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很多女孩子会故作矜持一番,然后再装作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留下来,但你不是的。” 沐兰抬头,“我如果要留下来,那要等我爱上他,可是我现在,对他除了尊敬,没有爱。” 佟正在外面,听的清楚,他的轮椅有助力,自己也可以缓缓进来,但是他没有进来。 27: 沐兰轻声说道:“我不想带着一个怜悯的心陪在他身边,现在我愿意和他做好朋友。” 程伯非常难过,“他真的爱上你了,这两年来,我从没看见他对一个女人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沐兰落泪,是,她明白,完全明白。 佟正在外面,他咬紧嘴唇,调转轮椅,转身就走。 沐兰毫不知情,她吃完了饭,转到长廊,高声叫佟正,“你是在和我捉迷藏吗?” 佟正的声音传来,“是,你猜猜,我会在哪个房间?” 沐兰笑了,这里就算再大,一共才能有多少房间?她索性一间间的搜。 她好奇了,每个房间都找,这里真大,健身房,会客室,客房,每间都很豪华,可是就是没见到佟正,而且佣人也全跑的没影了。 沐兰有些泄气,她折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高声喊道:“你再不出来,我不理你了!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灯光突然暗下来。 —————————— 沐兰吓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她往四周看,并没有全黑,只是变暗了下来。 她很好奇,“佟先生?你要变出什么东西给我看?” 她正疑惑间,忽然眼前一花,一个四d影像制作的恐龙投影从她面前掠过,就象真实的一样,她吓了一跳,再一回头,那小恐龙竟然又回头,向她咧嘴一笑。 她顿时笑了。 恐龙跳跃几下,影像从客厅里奔到玻璃上,变没了。 佟正的轮椅从长廊里转出来,他笑着问沐兰:“喜欢吗?” 沐兰点头,“喜欢喜欢。你设计的?” “是的。” 沐兰肃然起敬,“你还会设计这个啊!” “我大学里就学这个,其实不难,光与影,动与静的演变。” 沐兰忍不住说道:“外面世界乱七八糟,这里详和一片,其实真不想走。” 他恳求她:“多呆一段时间行不行?” 声音里真是孩子一样的委婉。 沐兰低声,“我还是要回去,虽然成绩很烂,可是,我还是喜欢读书的过程。” 佟正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心酸,“我真希望能天天看见你。” 他曾经一定是个很傲气的人,如今,却在她这样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身上,用这么低声下气的语气,沐兰不是铁石心肠,差一点就心软。 他真的喜欢她。 沐兰鼓起勇气向他说道:“佟先生,给我三年时间可不可以?” 28: 他看着她。 “三年时间,我一要完成学业,二,如果我们还是有今天这样的感觉,我就留下来。” 他很期盼,“真的?” 沐兰点头,“真的。” 他故作轻松起来,“来,我们去外面走走。” 说是走走,还是沐兰推着他。 小岛很安静,沐兰与他一边走,一边聊天。 他的确如程伯所说的,风趣,健谈,幽默,也很沉稳。 若他不是身体残疾,他这样的人,只怕没有女人能抵挡的住。 也正因如此,他才获得另一份心境。 沐兰陪他行在月色下:“我父亲的事,亏了你两次出手相助,真的谢谢你。” “现在伯父心态已经很好,我听说,开了一间餐馆,每日里盈润不过数千,但是非常开心。” “可不是,人都得跌倒爬起来才变的坦然一些。”沐兰又叹:“可惜,父母离婚了。” 佟正笑了,“这点我可没法帮忙,我能赞助某人成为特首,但没办法促使两个决心不在一起的人破镜重圆,不过,伯母现在生活的也很好。” “是,我们也有通电话,我妈妈现在人变的很年轻,看来再婚的生活对她也很好。” 佟正问她:“沐兰,你有什么心愿吗?” 沐兰想了下,“我此刻的心愿就是你快快乐乐,如果老天真让我许愿,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真的站起来,让我拥抱一下你。” 他好生感动又心酸,“谢谢你。” 沐兰也尴尬的左顾右盼,其实是真心话,可是说的就象是在演戏一样,她头顶几乎冒汗。 没想到佟正却说道:“我知道是你的真心话。” 沐兰却咳嗽一声,“哪里,我是为了报答你所以才这样说的。” “你……明天真的要走?” “是。”明天沐兰真的要回去了,其实有点舍不得,但她还是决定要走。 “好吧,我叫人送你走。” 沐兰故意损他:“你说你这人,难道你不亲自送我到机场?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虽然舍不得,可是沐兰还是决定离开。 她和佟正在外面聊了很久才回去,程伯看见他们回来,顿时开心不已。 把佟正送回房间,医护人员进去了,他们每天都会给他做腿部肌肉的按摩锻炼,免的他肌肉长时间不锻炼会萎缩坏死。 程伯与沐兰聊了几句。 “沐兰小姐,你觉得他是否难以接近?” 沐兰摇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人很好。” “他不是装的。” “我相信,他没必要装,他的财力能力可以得到很多东西,不需要再伪装什么。” 程伯叹道:“他从前,没有这样平和的心态,其实他从前,爱发脾气,非常暴噪,而且还不相信人,动辄把下属训的猪狗不如。” 沐兰能想象的到,人如果不失去,怎么能改变,多少人是看破红尘,所以心态如水,才会去落发出家。 她问:“程伯,我能问一下他当年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吗?” 程伯回答,“八年前,一九九八年亚洲金融风暴开始,佟先生在泰铢对美元的一场金融巨浪中非但未赔,反而狂赚,足有十亿,后来澳大利亚大幅度的抛售黄金,佟先生又收购了部分黄金,再后来金价涨上来,佟家一时间富可敌国。” 原来曾经这么辉煌。 “可是有了钱也有了很多对手,佟家的对手盯上了佟先生,把他劫持,重伤了他,佟老爷虽然救回了佟先生,但是佟先生却被致残了。” 沐兰很难过,钱生巨变,乐极生悲。 程伯只是叹道:“其实他是一个很有天份的年轻人。” 是的,沐兰完全相信。 她和程伯聊完天后,佟正的医生也给佟正按摩完了,医生鱼贯退出,看见沐兰,礼貌的点头微笑。 29: 沐兰站在佟正的卧室外,有些迟疑。 佟正发现了她,“沐兰?” 沐兰尴尬的解释,“我,只是经过,想来看看。” 佟正平躺在床上,他拍下身边,“来,沐兰。” 沐兰走了进来,佟正的卧室很大,其实并不象沐兰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机器,很冰冷,相反,布置的很温馨。 她在佟正的床边坐下来。 佟正问她:“要是你不介意,晚上睡在这里可以吗?” 啊,沐兰又是一怔,转而马上明白,其实完全是她自己意识偏差,他,只会想让她陪在身边,不会有其他的行为。 她笑笑,“好。”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异性同床。 佟正很高兴,他有些难为情,“相信不?差不多有八年没有和异性睡在一起。” 沐兰故意吓他:“我睡觉会梦呓,你可能会害怕。” “才不会,你最好多说点,我能听到一些你的话。” 沐兰心里有些难过。 她伏在枕头上静静看着佟正,佟正伸手,用左手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沐兰一阵心酸,她把佟正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她落下泪来。 马上她叫:“床怎么在动?” 果然是床在动,象有机器在下面轻微震荡。 佟正解释:“我腰和腿都不能动,如果保持一个姿势睡会很累,所以床设计成这样,自动的,模仿人翻身一样。” “你设计的?” “不完全是,我参与的。” “真是懒人。懒到家了,身子都不想翻。” 佟正笑,“你好象特别喜欢奚落我。” 沐兰也笑。 她看着佟正,佟正也看她,两人眼睛互相看着对方。 这一刻沐兰看到他对她的情意,他不舍得她,情真意切。 她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虽然只是在小岛上呆了两天,可是这两天的时间已经让她一生难忘。 第二天早晨她起来,佟正还没醒来,他手搭在自己的胸前,睡的很安详。 沐兰轻轻划一下他的脸颊,她也不舍得他。 可是,人生大事,她不敢轻易决定,一生很漫长,如果就这样决定了,她怕以后万一后悔,会给他,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 她悄悄起身,退了出去。 洗漱好下楼时,佟正也已经在等她了,他也收拾利索了,清晨的阳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清秀,如果他不是坐在轮椅里,他会是一个相当英俊魁梧的年轻人。 他说道:“吃完早饭,我送你走。” 沐兰笑了,“这才象主人。” 佟正向她伸手,忽然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拉,沐兰没站住,一下跌坐到他腿上,她吓一跳,怕压到他,赶忙看他的腿。 他自嘲,“虽然没有感觉,可是我还是贪心,想抱你一下。” 沐兰放下心来,她握住他的手。 佟正的轮椅有助力系统,他按动按键,和沐兰一起到餐厅。 象叮嘱孩子一样,他叮嘱她:“一定要吃饱。” 沐兰点头。 “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也会的。” 佟正思忖半晌,终于说道:“有任何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沐兰犹豫一下,她回答他,“我不喜欢欠别人太多,我很想,很想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女人,工作,赚点钱,享受单调的快乐。” 佟正换话题,“要早点走了,怕一会儿涨潮,飞机没法起飞就得坐轮船,轮船坐的时间久,你可能会晕。” 沐兰点头,“好。” “不送你去停机场了。” “你不是答应送我走?” 佟正没有回答,他转身,轮椅缓缓滑出餐厅。 沐兰只得自己吃完了早餐,她疑心自己是哪句话惹他不开心,可是她又不敢去问他。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程伯和佟正的助手把她的行李放上车,佟正并没有出来。 沐兰说道:“我去跟佟先生道别。” 程伯点头。 她转身刚要走上台阶,忽然听到佟正的声音,“沐兰。” 她抬起头来,这一看,她顿时愕住。 30: 眼泪刹时流了下来。 她看见他,他正靠在露台边,眼睛看着她,但是他? 他努力的用左手撑着露台,奋力的,强撑着自己让自己站起来。 他一直努力,身后保健医生奔出来,刚想帮忙,他制止,“不要,我自己站。” 沐兰顿时哭了。 因为昨天,沐兰和他说过,如果问我现在的愿望,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你能站起来。 他现在做最大的努力。 沐兰掉泪,她低下头,捂住脸。 他曾经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情愿这样讨好她这样一个女人。 她站在露台下,他站在露台边。 佟正舒出口气来,他艰难的说道:“你看,你的心愿,我……也能完成了。” 沐兰擦去泪,她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再见,我会想念你。” 她转过身,不回头的上车。程伯摇头叹息。 他们终于到了停机坪,佟正的私人飞机正停在那里。 登机前,沐兰回头来,看着远远山坡上那幢白色的别墅。 她知道,佟正也在看她。 终于,她上了飞机。 看见沐兰上了飞机,飞机没有踪影了,佟正放下了望远镜,他俺住脸。 爱有多苦。 他不是没爱过。 什么也都得到过,金钱,名利,地位,女人,可是独独这一刻,她走了,他心里痛的难受。 他忍不住怆然泪下。 程伯回来后,有些惋惜的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多做努力留一下她?” 佟正苦笑,“她觉得自己还不明白什么是真爱,心里忐忑不安,怕自己万一撑不下来,有一天想离开我,会让我更难过。” 远处,海天一色,碧水银沙。 —————————————— 沐兰回到了英国,生活如旧,她也开始继续自己的学业。 闲暇时,她开始搜罗一切有关脊椎受伤的治疗方法。 明明知道这一切可能是徒劳,但是她希望自己小小的努力能帮的上他一点小忙。 无事时她会给他发电子邮件,佟正收到后,很快便会回复。 他会讲很多小故事给她听,就算只是回复电子邮件,他也在邮件里谈笑风生,妙语连珠。 沐兰越来越喜欢和他对话,渐渐的,从一周一封的邮件到三天一封,后来变成忍不住天天打开电脑看邮箱。 她也开始想念他。 有时候躺在床上,她也在想,如果真的和他在一起,一生就这样,会不会烦闷? 她才不过二十刚满,人生才刚起步,酸甜苦辣都没有尝遍,这样把自己的人生交付给他,她也有些迟疑。 31: 万一,万一自己后悔了怎么办,万一和他生活在一起,不是想象中那样和谐,她会不会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也象他从前的女朋友那样,割脉自杀。 她太年轻,不敢轻易下决断。 老齐倒是和她也没断联系,这个老顽童倒也可爱。 他现实的和沐兰说道:“我若是你,当然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最起码呆足三年,也能混到一笔安身钱财,这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保命钱财才是真的。” 沐兰反答,“错了,是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佟正家产富可敌国,可有什么用?沐兰情愿他现在恢复健康,和她做最普通的上班族。 “现在医学发达,说不定会有奇迹,佟正也在努力,医生这边正在寻求给他治疗的方法。” “我明白,我也希望他能早点站起来。” 这是沐兰的真心话。 日子平常如水的过下去,沐兰的身边照样出现很多英俊的男子,大家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在一起疯玩,开派对时都邀沐兰一起去,开始时沐兰迟疑着不想去,有同学奚落她:天天困在屋子里,二十岁象更年期,人的青春是用来挥霍不是用来浪费的。 说的也是,为什么不开开心心一点。 沐兰笑一笑,终于尝试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年轻人们在一起聚会,烧烤,唱歌,跳舞,大家都非常开心。 她和佟正依然保持着邮件往来,只是有一段时间,沐兰功课加紧,她少了和佟正的联系,而佟正也很少联系她。 不知不觉,又象是一年过去了,秋天,枫叶红了,枝叶慢慢飘摇落下,沐兰从印尼回来后头发剪短,现在又长的很长了,她烫成自然的小卷,松散的飘在脑后,每天骑辆自行车上学,靓丽的身影总能吸引不少活跃的男子。 秋天,有同学邀她一起去看英国方程式赛车,沐兰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这样紧张的比赛,而且站立的位置就在最前排,脚下的赛道上,一辆辆扁平的赛车呼啸而至,轮胎与赛道擦出的呜呜声回旋在耳边,十分激烈刺激。 身边的同学大声尖叫,摇着小旗不停呐喊。 沐兰扒着身前的栏杆往赛道下看,看台高,赛道在下面,大家挤的很。 赛车们又奔出一圈,人群尖叫,眼见车子越驶越近,忽然间一辆蓝色的赛车呼啸着从远处风驰电掣杀过来,在行到沐兰他们这边不远处时,只听轰的一声,紧接着火光冲天。 大家惊叫,又出事了。 赛车场是生死场,这样的场面并不稀奇,但就在沐兰眼前发生,沐兰也吓一跳。 这一声巨响,赛车炸了,车门和其他部件带着火球崩裂开,人群嘘的惊叫,工作人员持消火栓快速往那边奔过去。 大家都惋惜,完了,这样的事故,赛车手肯定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没想到,工作人员疯狂的往车上喷灭火剂之后,浓烟中,一个人影神一样的突立起来。 大家尖叫,赛车手还活着。 真的啊,他站了起来,从车子的废墟上站起来,四肢居然都活动自如,只见他摘下头盔,狠狠的往地上一掷,然后从焦黑的车座上跳出来,重重跺一下脚。 此时成绩不重要,他保住了命,人群又是长声的喝彩,都为他庆幸。 阳光下,他一头黑发,英雄一样,而他的脸迎着阳光,也十分俊美,他向大家双手合在唇上,做个飞吻的姿势答谢大家。 沐兰嘘了口气,她暗道,太激烈的比赛了,下次再也不要来看。 那个赛车手正走在沐兰这边的观众席下,正在沐兰探头唏嘘时,她胸前挂的一个水瓶座的幸运坠子一下脱落,正好跌在他的脚下。 他本来是要退场,一个亮晶晶的水晶坠子跌到了脚下,阳光下,闪烁发亮,他略一迟疑,终于弯腰捡了起来。 工作人员用英文向他喊,赛车道危险,马上离开。 他抬头,往头上看,沐兰向他伸手,“是我的坠子。” 他看了沐兰一眼,唇角上扬一下,把坠子攥紧了,手一张,坠子套在他的中指和食指上。 32: 然后他把坠子贴在嘴唇上轻轻一吻,握紧了,一言不发,大步出了赛道进后场了。 沐兰生气,强盗!毫无风度。 旁边的女孩却呆了,“太帅了!” 是,是很帅,可是帅的让人害怕。 过了几天,沐兰下课,她推着脚踏车从林荫路走过去,刚要上车,身边一辆跑车呼啸驶过,她吓的尖叫一声,手一抖,车子倒了,她摔在地上。 自行车的轮子在地上打转,沐兰跌坐在一边,生气的看着停下来的这辆跑车。 跑车是阿斯顿马丁新款战车,颜色是夺目的艳红。 肇事者已经停了车,就在沐兰旁边,他从跑车里探出头来。 沐兰生气的用英语斥责他:“怎么这样开车?” 他取下眼镜,露出一张十分英俊的脸,竟然是华裔。 他回道:“你叫赵沐兰吗?漂亮的女孩。” 沐兰十分不喜欢这种搭讪方式,她爬起来,捡起课本,放回自行车上,一言不发的扶起自行车就走,脚给别的生痛,一瘸一拐。 他则在后面,不疾不徐的开着车,一边开一边问她:“公主?叫你呢,沐兰,沐兰。” 他竟然知道沐兰的名字,沐兰也不惊讶,既然他存心来搭讪自然会有备而来,这也不是第一次有男孩子这样搭讪。 她骑上了自行车车,没想到他一踩油门又把车子杀到了沐兰前面,沐兰赶紧握手刹,险些撞上他的车。 她真生了气,“你想干什么?” 他笑了,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水晶吊坠,用手指挑着在沐兰面前垂下,“是你的东西吗?” 可不就是那天她在赛车场掉下的吊坠,他?竟然是那个赛车手? 沐兰想起来了,还真的是他,那么飞扬跋扈的头发,张扬的动作。 她伸手去抢吊坠,“还给我。” 他迅速收了回去,扬起脸,笑咪咪的和她调侃:“上我的车?” 沐兰最不喜欢这一套,她扭头就走,就当没了这个坠子。 没想到他立即下车,几步跟上去,一把夺过她的自行车叠起来往旁边绿化带的栏杆上一锁,然后拍拍手。 沐兰惊叫,“你想干什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理?” 他竟然一把就把沐兰拦腰抱起来,径直走到车旁,麻利的把沐兰放到了驾驶位旁,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车里。 沐兰生了气,“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却抽过安全带把沐兰不由分说的捆在了座位上,然后扣上眼镜。 “公主,拜托你坐好,我这人开车可很疯狂。” 说完话,脚一踩油门,沐兰尖叫一声。 车子真是疯狂的咆哮开出去了。等开到一处僻静的山腰,沐兰已经吓的脸色苍白。 他停下来,手搭在沐兰脑后的座位上,然后轻轻用手摸着她的头发。 “怕吗?” 沐兰赌气,“不怕。” “那再来一圈。” 沐兰尖叫,“不要了。” 他呵呵一笑,“真可爱。” “真无理。” 他则乐,“我和你真是天生一对。” 33: 有这样的人吗?沐兰无语了。 他自我介绍,“我叫程昱文。” ———————————————————————————— 沐兰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他呵呵笑着讨问:“为什么不自我介绍一下自己。”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 他笑了,“是,可是我还想知道更多,需要你给我机会。” “我不喜欢给这么莽撞的人机会。” 他收回了手,非常爽朗的又是一笑,然后撑着车门,又跳了出来,倚在外面的车门上,熟练的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吸。 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 “下来走走好吗?” 沐兰摇头,“我只想回去,麻烦你送我回去。”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送你回去。” “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报警。” 他无所谓的耸下肩,“等你报警,我已经把你强奸了。” 沐兰顿时气的脸色发白,“你敢,我会控告你的。” 他乐的笑,“我就需要人告我,你可以告我,把我告的非常狠,把我说的很不堪,说我暴力,粗鲁,对你的动作非常的野蛮,我需要这样的炒作。” 沐兰怔住了,他是一个赛车手,运动员和演员,政客不都需要各种炒作,各种新闻吗? 他居然拿她来做新闻的炒作点? 看见沐兰害怕,他又笑了,这次脸上不带调侃的神情,非常的专注。 沐兰听见他温和的声音,“你真漂亮!” 她马上转过头去。 他又从车后面备箱的小保温桶里拿出两盒冰镇的饮料,“来,公主,喝点压压惊。” 沐兰赌气不去接。 他又笑:“放心,里面没有兴奋剂也没有所谓的提高人*的药物。” 沐兰还是不去接。 他自己打开了喝,人转过来倚在沐兰这边的车门上。 “公主,很怕我吗?” “不是,是不喜欢。” “呵,真老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个眼镜象首相那样的?真是没品。” 沐兰忍无可忍的叫:“你这种阿三阿四型的阿飞,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仰脖喝光了饮料,远远的一掷。 “那好,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看我怎样才能达到你的标准?” 沐兰哼的一声,她说道:“你如果能戒了烟,那我就考虑和你多说话。” 他不乐意的哼一声,“戒烟?我只是吸烟又不是吸大麻,烟草是全世界通行的男士伴侣,没理由戒掉。” 沐兰冷笑:“怕了?” 一个男人如果能为一个女人戒了烟,那才显出他的决心。 没想到他沉思片刻,忽然间从口袋取出烟,用力一攥,然后远远的抛了出去。 沐兰呆了一下,转而她想,这种男人,演一次戏而已。 他很快又跳回了车子,扣上墨镜,向沐兰一笑之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给我听好了!”口气有些霸道,“从来没有女人敢让我戒烟,敢对我大声喝斥,你,是第一个!好,我为你戒烟。” “你完全没必要,我只是戏言。”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沐兰想了下,“好,你如果认真的,我也认真。” 看他能认真多久。 程昱文一拍方向盘,按电动键升上了跑车的天篷。 “坐稳了,公主,回去的路程我们照样狂飚,你要学着适应哦。” 沐兰啊的一声尖叫,他已经踩动油门发动了车子。 很快,他把沐兰送回了原地。 沐兰下车时,他趴在车门上告诉沐兰,“公主,我决定为你戒烟,你也要履行你的承诺。” 沐兰想了下,终究年轻,她忍不住说道:“好,一言为定。” 程昱文伸出手掌,要与她击掌,沐兰伸出手掌,刚与他掌心一碰,程昱文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用力一拉,沐兰没站稳,被她直接又拽回了车里,正好坐在他怀里。 她吓的一颗心扑扑乱跳。 程昱文的脸在她面前扩大,他低下头,嘴唇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呼气很热,直接喷在她的脸上。 他轻轻告诉沐兰,“漂亮女孩,我戒烟之后,一定要把你变成我的女人。” 沐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在她唇上柔柔的一啄之后,松开了她。 今天的这番经历简直就象一场梦。沐兰心慌意乱,慌张的骑回公寓,关上门,不住的大口呼气。 她太年轻,这么直接的被男孩子追又示爱,这还是第一次。] 1: 她也万万没想到,这个程昱文会真的来追她,而且,他为她,真的戒了烟。 现在的男孩子,很多吸烟的,甚至烟瘾比成年人还大,程昱文也是,为了戒烟,他很吃了一些苦。 沐兰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不羁的外表下,竟然有那么执着又热烈的行为。 他狂热的追求沐兰,只要有时间,他便想出各种招数来讨她的欢心,有时候他也会骑一辆小自行车挡在她面前,向她潇洒的吹声口哨,然后从车筐里取出一束漂亮的铃兰花,沐兰原来对他有戒心,渐渐的,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青春,健康,活力,热情,完全是沐兰喜欢的类型。而且,他充满情调,晚上和沐兰约会时,他会坐在台阶上,弹吉他给沐兰听,边弹边唱,只不过把里面女主角的名字换成了沐兰。 沐兰的生活因为程昱文的出现变的多姿多彩,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无法拒绝这么热情的追求,沐兰也是,她爱上了程昱文。 三个月后,程昱文在一次小小的家庭宴会上,把沐兰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他有两个姐姐,都已经成家,他是父母的独子,也是最宠爱的孩子。 程家人都对沐兰表示好感,这个女孩子不浓妆,不做作,不矫情,不娇气,大方得体,漂亮可人,程太太一见沐兰顿时喜上眉梢。 她乐滋滋的告诉沐兰,“我儿子从来没为任何女人戒烟,想不到竟然能为你戒了烟,你也确实值得。” 沐兰很不好意思,她只礼貌的回答程太太的话。 没有牵绊,她的生活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她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学习,毕业,工作,恋爱,结婚,一切都在按她的心愿进行。 程昱文是一个职业赛车手,工作紧张刺激,每次有比赛,沐兰都神经崩紧,捏紧了拳头。 她不喜欢他的工作,太危险了,她担心他会出事,因此恳求他放弃这份工作。 程昱文却很从容的回答她:“我现在只对两件事感兴趣,一是赛车,二是*,趁着年轻,这两件事我都不会懈怠了,等有一天我老了,开不动了,没什么精力了我自然不会在赛车场上赖皮的打后腿,但现在不行,我喜欢这份刺激。” 沐兰很难过,他什么事都肯听她的就独独这件事不听她的,程家人也是,曾经劝过他多次不要继续赛车,但没人能劝的动他。 沐兰赌气和他丢出杀手锏,“如果你再继续赛车,我们的关系就一刀两断。” 说是分开,可是没等沐兰走出十步,他马上又追上去,一把把她又扛了回来。 沐兰没了办法,只得叹气。 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生命里的劫数。 掐指一算,她竟然有近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再和佟正联系,差一点忘记了佟正这个人。 他又怎么样,生活的还好吗? 她不敢再给他发邮件,打电话,现在她已经有了爱人,明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如果再客气的和他做朋友,哪怕最简单的问候对他都是一种折磨的。所以,她理智的不去骚扰他。 心里,她唯念,欠你的,今生还不清,只愿你一生平安,一切安好。 2: 数日后,沐兰无意间听到程昱文在压低声音打电话,她好奇心起,踮着脚步索性在门边偷听。 一听之下她大吃一惊。 程昱文的谈话内容虽然和赛车比较有关,但是内容却并不阳光,沐兰听明白了,他在赌车,每一场比赛,他都是棋子,如果他能跑进多少名,便会有多少的分红,但现在,后台老板让他输,不许胜,要捧红另一个人。 她呆住了,从来不知道,赛车场上还有这么多的黑幕。 程昱文性格刚强,之前他努力的去跑,样样都达到老板的满意,但现在让他输,垫高另一个人,这无疑是对他的侮辱,他拒绝,不肯接受。 放下电话,他陷入沉思,沐兰从门后边出来,她劝导他:“该收手的时候了,你如果不喜欢这样的交易,那就不要再跑了,赛场本来是纯洁的,公平的,沾染上金钱的因素,那就没有圣洁可言了。” 程昱文咬牙,“我不会被别人左右,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沐兰担心起来,“你想干什么?” 他已经摔门出去了。 沐兰追出去,她苦求他,“放手吧,我知道你迷恋赛场,可是那个赛场不是你想的这么纯洁,比赛也不再是你想的那样公平了,你还参加这样的比赛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发动车子狂奔出去。 沐兰顿时急的掉下泪来。 她担心的不行,回到公寓,坐立不安,不停的祷告,不停的流泪。 果然,当夜她听到噩耗,程昱文的车在郊外发生车祸,他与另一辆跑车相撞,车身严重受损,他生命垂危。 沐兰和程家人迅速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们,“他嗑了药,神智不清所以引发车祸。我们正在抢救,不过,他是胸部受伤,需要动很大的手术,如果不及时治疗,他可能会终身残疾。” 程太太顿时昏死了过去,沐兰也瘫软下来。 程家人马上联系程昱文的车队,但老板的回答非常绝情,“他嗑药,违背了合约,我们没义务替他支付药费。” 资本主义社会,绝情到家。 而因为程昱文是嗑药,保险公司也拒绝支付他的药费,如果不马上送程昱文去美国手术,他真的会残疾。 沐兰坐在走廊的一边痛哭不已。 钱,钱,你有用时,能为人赚钱,人家会当你如珠如宝,一旦你没用了,就要扫地出门。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浑浑噩噩的回到公寓,电话突响,似乎有预感一样,沐兰感觉这个打电话的,会是老齐。 果然是他。 老齐问她:“沐兰,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最近过的好吗?” 沐兰反而冷静了下来,“我很好,齐叔叔,也多亏你在国内帮我照顾父亲。” 老齐感慨的说道:“其实,佟家对我有恩,我还不清,所以我只能替佟先生照顾你,借以还他的一点情义。” “谢谢你,齐叔叔。” “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我爱上了别人。” “这很正常,你正青春的年龄,有人追,爱上别人,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但我现在又遇到了问题,我需要钱。” “说数目来,沐兰,我们都是现实人,都很直接,不必拐弯抹角。” 沐兰苦笑,“可我又不希望再欠佟先生,那样我一辈子不安。” “沐兰。”老齐温和的说道:“佟正对你真是情深意长,他不止照顾你的父母,甚至还照顾了你的亲生母亲。” 沐兰一阵惊愕,“我的亲生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沐兰,你生母患病,原来时,她每年会去向你养父母要一部分钱做为封口费,后来你养父母离婚了,她患了病,也失去了经济来源。” 沐兰打断老齐的话,“齐叔叔,我不想听这些,你也不应该告诉我这些。” 老齐无奈的说道:“好吧,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佟正,他一直在默默的关心你,男人能做到这样长情的,不多。” 沐兰明白,可是她并没有爱上佟正,她于他,只是尊重。 老齐说道:“你的困境他会知道,就算我不告诉他,他爱着你,也会主动来帮助你,沐兰你不必躲,其实佟正这个人,风趣幽默,为人正直,他很讲生活情调,又特别的聪明果断,残而不废,是一个君子。” 沐兰沉默,她当然知道,在小岛两天的接触,她已经对这个人有一些了解。 “沐兰,你考虑一下,他还在等你。” 沐兰流泪,“如果是为父母,我还能坦坦荡荡和他在一起,但为另一个男人去求他,我感觉这是侮辱了他,他那么刚强的一个人,想必也不愿意我为另一个男人去求他。” 老齐叹:“唉,爱情啊,有人说不过是一件容易的事,其实也是一个痛苦的事。” 放了电话,沐兰伏在床上流泪。 程昱文一直没有醒过来,医生在想办法联系美国方面的专家,但是决定全局的是钱,程家也在着急的凑钱。 沐兰却是在想,其实,自己清高又是何必?早两年前,她不就把自己卖了出去吗? 3: 只是性质不同,两年前,她是为了父母,这次,她如果再向佟正开口,便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向爱自己的男人求援,去救自己的爱人,这对这个爱自己的男人,又是多大的侮辱。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医院。回到医院才发现灯火通明,程家人脸上也有平静的神色。 程太太疲惫的告诉她,“车队老板终于开口,愿意出资让昱文去美国做手术。” 啊,沐兰放下心来。 她很怀疑,就这么短短的时间,老板竟然会开口同意?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会有鳄鱼的眼泪? 但是由不得她细想,她陪着程家人一道送程昱文去美国做手术。 手术结束,程昱文卡在脊椎里的骨片残渣顺利取出,手术成功,他获得新生,也获得健康。 程太太欣喜的吻着儿子,不停的说道:“谢天谢地,我情愿你不去做赛车手,只做一个普通的加油站加油的伙计,也不要你再去赛场上赛车。” 程昱文微弱的向沐兰招呼,“沐兰。” 沐兰把手递给他,他尽力想把沐兰的手放在唇边吻一下,可是身体还虚弱,力不从心。 沐兰温和的问他:“还敢不敢疯了?” 程昱文挤出一个笑意:“不敢,如果再疯,只怕下次会小便失禁,贻误终生。” 沐兰落下泪来。 程昱文在美国要接受差不多一年的康复锻炼,沐兰决定休学陪他,程昱文感动不已,“沐兰,等我康复了,我就娶你。” 沐兰笑。 她安心的在美国陪着程昱文。 两个月后,沐兰从医院出来,准备回租住的公寓,忽然看见外面有个人影似乎相识。 ———————————————————————— 她看的清楚,那个人,象是程伯。 真的是程伯。 她心念一动,忍不住追了上去。 “程伯?” 程伯正欲上停靠的这辆宾利房车,听得声音,他回过头来,“沐兰小姐。” 看见是她,程伯略有些尴尬。 沐兰好奇的问:“程伯来美国,那么佟先生呢?” “佟先生也在。” 沐兰心扑扑乱跳,“他也在,他怎么样?” “他……做了一次手术,这次来美国是复查,也是来做康复锻炼的。” “手术怎么样?” 程伯点头,“还算成功,他上半身可以活动一些,右手,也有知觉,能简单的拿东西。” 沐兰由衷的感谢上帝,“真是太好了。” 程伯也叹道:“佟先生是好人,自然要有好报,幸亏这些年医生一直给他做治疗,他心态又转变的非常好,所以手术才会成功。” 沐兰低声问:“他……还好吗?” “他很好。” 沐兰很是难过,想起在小岛的那两天,最后一个晚上,他轻轻抚自己头发的那一刻,她泪盈于睫。 “代我问候佟先生。” “我会的。” 沐兰和程伯告别,刚要走,程伯又叫住她,“沐兰小姐。” 沐兰回过头来。 程伯想了下,“你的男朋友恢复健康了吗?” 沐兰点头,“他还好。” 程伯说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其实,出资资助你男朋友来美国手术,找最好专家的人,正是佟先生。” 沐兰毫不意外,她微笑一下,回答程伯,“我也早就猜到了。”她低下头来,轻轻叹口气,“程伯,请您代为转告佟先生,就说我再陪昱文一个月,等他可以站立锻炼,我便去找佟先生。” 程伯意外,“你真的决定了?” 沐兰淡淡一笑,“早就决定了。只要佟先生不嫌弃我。” 程伯叹口气:“我看着佟先生长大,非常希望他能够幸福,所以我才自私的劝你回到他身边。” “您放心,我决定了的事,就会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我相信你的人品。” 程伯终于走了。 沐兰舒出口气来,这笔债,她必须要去偿还了。 4: 佟正,真的爱她,为着他的这份爱,她也应该有所回报了。 做人再无耻,也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一次一次,欠人良多。 她决定了,程昱文能直立下床,她便把自己的人送到佟正身边,佟正不会是一个枯燥的人,他会真心的待她,至于她自己,她也不是一个不知分数的人,她会对佟正,更好十倍,好好回报他的情意。 下定了决定,人瞬间也轻松了下来。 可是没想到两天后,她去医院,程昱文意外的给她一个小盒子,“沐兰,有快递给你的东西,真奇怪,怎么可能有人知道你在美国,还送给你东西。” 沐兰也非常好奇,但是接过盒子一打开,她顿时心酸下来。 是那个发扣,她十八岁时放在酒店门口的发扣。 里面有一张字,是佟正的字迹。 “沐兰,希望你一生幸福,佟正。”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如此坦荡。 这世界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一种是相濡以沫,一种是相忘于江湖,佟正清楚的知道沐兰对自己的尊重,绝对不是爱,他从容,洒脱,默默在身后帮助沐兰,但是,他没有勉强沐兰,他希望她幸福,和自己爱的人相濡以沫,但是,他对她,惜惋之余,相忘于江湖吧。 沐兰流下泪来。 佟正苦叹,也许我出现的再早一点,也许我再努力一些,你也许不会和另一个人十指相扣,可是有缘无份,情深缘浅,我们的爱不在同一个时间。 沐兰紧紧握着这枚发扣,心中嗟然。 一个多月后,程昱文终于可以下床,他在家人的鼓励下迈出步子,虽然还有些困难,但是,毕竟站了起来。 沐兰放下了心事。 但是程昱文虽然获得了健康,可是他双腿都被植入了人工关节,他不能再做剧烈的运动,赛车协会也因为他嗑药,打架等不良纪录不再吸录他为车队成员,他的梦想从此搁浅,他也因此脾气暴躁,彻底的改变成了另一个人。 程太太苦劝儿子:“不做赛车手你可以做别的工作,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合适的工作。” 但是他不听,他不明白,不理解。 只有沐兰知道,他的理想在赛车场,就象鹰想飞在天空,如果你断了鹰的翅膀,不异于夺去了他的生命。 她希望程昱文能坚强起来,可是她失望了,程昱文焦虑,易怒,疑神疑鬼,对所有人动辄大发脾气。 沐兰和程家人都耐心的劝解他,但是毫无结果,程昱文变的令所有人都皱眉。 直到有一天,沐兰推开房间,看见程昱文慌慌张张的在藏东西,她顿时明白,沉声向他说:“拿出来。” 程昱文不肯,死死守着藏在身后的东西。 沐兰咬牙:“你答应过我不许碰这些东西的。” 程昱文也发怒,“你又凭什么管我?” 沐兰呆住了。 程昱文继续暴戾的骂她:“你想教训我吗?摆资格来教训我吗?让我对你感激不尽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根本不是车队老板给我的钱让我治病,是有后台的人帮我,而那个帮我的人,是以前就看中了你的人,你一直和他有联系,他对你贼心不死,你也对他念念不忘对不对?” 沐兰绝望了,他竟然这样说她,她呆滞在原地,答不上来话。 程昱文摔门离去,门咣的关上,这一声重响也让沐兰彻底的凉心。 她终于明白,自己和程昱文的关系也随着这道门,彻底的决裂了。 一个星期后,沐兰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她很憔悴,但是面孔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她终于和程昱文分手,听到沐兰的决定,程昱文呆住了,他后悔了,苦苦恳求她,但沐兰一颗心已死。 爱情,浪漫的情怀真叫人怀念,可是最终的结局如何呢?生活在现实世界,事事讲一个结局,过程再浪漫,但最后的结局还不是一样的叫人叹息。 她回到了中国,陪在父亲的身边,赵建诚经营一间餐馆,忙忙碌碌,充实自在,看见女儿,他感慨,“女儿大了,也漂亮多了。” 沐兰也苦笑,“飞了地球一个圈,最后才发现,还是家最好。” 赵建诚伸开手,把女儿抱在怀里。 最让沐兰欣慰的是,父亲也不孤独了,父亲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退休的小学老师,两人也组成了新的家庭,晚年生活很是美满。 母亲李宇薇,再婚后的生活也很幸福。 这世界上,原来都有这么多不幸的事,可是,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圈子,没有偏离轨道,都生活的很好。 沐兰在一间外贸出口公司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认真的从小做起,勤勤恳恳。 一天下班,她正准备去公交车站挤车,有人叫住她,她好奇的回头,竟然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女,高个子,眉目俊秀,衣着并不华贵,但是非常张扬,看见沐兰,她扬起一张飞扬跋扈的小脸,没有礼数的问她:“你是赵沐兰吗?” 这样的小阿飞找她有什么事?但沐兰还是很客气,“我是,你是谁?” 6: 少女上下打量她,终于开口,“我是你的妹妹,亲妹妹。” 沐兰呆住。妹妹? 少女看见她惊疑,蛮不在乎的又回答道:“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去验血,我确实是你的妹妹,我的妈妈和你的亲妈,是一个人。” 沐兰呆住了。 那少女懒洋洋的说道:“知道你不会信,我本来也不想找你,可是没办法,我妈病了,病的很重,除了来找你,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沐兰知道了,这就是她生母的另一个孩子了,一时间她悲愤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即走。 那少女在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肩,她不客气的说道:“是,你是不想看见我,说出来我们也给你丢脸,但怎么样呢?你毕竟和我流着一样的血,现在妈妈有病,我没有办法,筹不到药费,只好来找你。” “我和你没有关系。” “你是恨妈妈当年扔了你是不是?” 沐兰停住了脚。 那少女说道:“是,她当年生你才十五岁,被人骗,怀了孕,生了你,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照顾你?所以只好把你送人了。” “既然当初送人了,又何必现在来找我?” “她不想找你,是我来找你,这和她没关系。” “你和我也没关系。” “切。”少女冷笑,“真冷酷,装什么啊!穿的这么好,怕我们糟蹋了你的名声是不是?这几年你一直给我们钱的,现在为什么突然断了?妈妈的病需要钱,妹妹生活也需要钱,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妹妹?沐兰目瞪口呆,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那少女叹出一口气:“是啊,我还有个妹妹,和我又是同母异父,听,这关系比较复杂吧?我和你,同母异父,我和我妹妹又是同母异父,我妹妹和你,还是同母异父,我们三姐妹,三个父亲。” 沐兰怔怔的看着她,她走不动了,想再听下去。 那少女低声说道:“妈妈,十五岁生的你,二十岁时又生的我,后来,三十岁时再生的妹妹,现在,妹妹六岁,因为没钱上幼儿园,她天天只能关在家里,无聊时趴在窗台看下面的车辆,数车子玩。” “她的父亲呢?” 少女冷笑,“父亲?那个男人?”她骂,“被我捅了一刀后没敢再来,妈的,我才十二岁,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只捅了他一刀,没直接把他捅死,便宜了他。” 沐兰明白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被人骗,生了她,养不了,扔了她,几年后,又被骗,又生了一个,苦苦挣扎过了几年,再生一个,始终没有逃脱男人的魔掌,也始终没有振作的起来。 那个女人,就是她的生母,如今患了病,奄奄一息,没人怜悯她,没人资助她了。 沐兰问这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撕了一块口香糖扔到嘴里,抄着手答道:“我叫秋宝,妈说我是秋天生的,所以叫秋宝了,妹妹叫冬宝,她还告诉我,我有个姐姐,其实叫春宝,就是你了。” 秋宝说道:“其实我也不想来找你,可是妈妈病的很重,她一直念叨你,后悔当初把你扔给了别人,所以后来她不管多困难,始终带着我和冬宝。” 沐兰心里一苦,她终于问秋宝,“你妈妈在哪里?” 秋宝本来是倚在一块广告牌上的,现在她直起了身子,拍拍手,大咧咧的向她扬一下手,“跟我去看看妈妈吧!” 沐兰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 其实她不想见,想绝情的转身离开,可是她狠不下心来,不知是血缘的关系还是其他的,她竟然开始好奇起那个被称作是她生母的女人,因而跟着秋宝,沉默着往前走。 秋宝带着她,七拐八拐,拐到了一幢老式居民楼,天已经黑了,楼道也没有灯,狭长的楼道里,甚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尿骚味,外面世界阳光澄清,可是阳光照不到这里。 这是两个世界,完全的两个世界。 老式筒子楼,一条长长的窄走廊,两边是单间的房间,都大约只有十一二个平方,租住的人只是在这个城市打工的最低层工作者,一走进楼道,各种声音都传了过来,东家在吵架,西家在做菜,南家在揍孩子,北家在打开电视机高声的放娱乐台的节目。 荟荟众生,你以为只有眼里看到的整洁明亮的世界吗?不,这也是这社会的一部分。 秋宝推开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她示意沐兰,“喏,在里面了。” 她其实没读过多少书吧?所以言谈举行,毫无礼貌可言,看见沐兰,就差没一句,“哎,你是赵沐兰吗?你有钱没有?有钱快给我钱花。” 沐兰毫不怀疑,这样的敲诈勒索举动,秋宝对其他人也做过。 门开了,沐兰站在门口,迟疑着看着里面。 这时秋宝的手机响了,她居然还有手机。她娴熟的接过来,哈哈大笑着对电话里说道:“是啊,我还没去上班呢!怎么,今晚到了新酒?好,看我的,我一定卖出个全场最高数来,眼红死那几个不知深浅的烂货。” 话说的粗俗不已,沐兰听的呆呆的。 里面的一切更让她触目惊心。 一张上下床,上面的应该是睡秋宝,下面的,就是她的生母和冬宝了。 叫冬宝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正坐在窗前,好奇的看着沐兰,她手里端着一碗白饭,饭里没什么菜,只有一块豆腐乳,这就是这孩子的晚饭? 7: 沐兰心里一酸,她不由的看着那个叫冬宝的小女孩。 那是多漂亮,又可爱的孩子啊!可是现在这个小女孩脸上除了茫然,除了好奇的神情,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在冬宝脸上看不到一点天真,一点活泼,是,她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天真,活泼。 床上传来一声*,沐兰回神,那人? 床上的女人没有睁眼,只是轻声问:“秋宝?” 秋宝打完了电话,她越过沐兰进房间,自己拉开一个简易的塑料带拉链的衣柜,从里面找衣服穿,沐兰注意到,她穿的衣服,小,短,暴露,鞋子,露着脚尖,后跟,这样的打扮,十足的现在愤世嫉俗的年轻一代,没有素质和涵养的张狂一代。 女人好奇的看着门口,微皱着眉,她询问沐兰,“你找谁?” 秋宝已经迅速的穿好了衣服,她走到妹妹冬宝身边,亲昵的捧着妹妹的小脸亲了一口,“冬宝乖点在家里,姐姐下班后给你买肉肠吃。” 冬宝乖乖的点了头。 秋宝又叮嘱冬宝,“给妈妈煮点面吃,放个鸡蛋,别忘了。” 冬宝应声,“我记下了。” 这孩子这么小,就让她照顾人? 秋宝出来,她把沐兰拉到了一边,在走廊上,她告诉沐兰:“这就是我们的近况,妈妈得了肺癌,她不愿意再拖累人,原来呢,你的养父母还每年给我们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妈妈把这些钱都存的,她说要给我和冬宝留着,但后来她生了病,不得不花钱,剩下最后一些,她死活不肯再拿出来花,她是怕,怕她走了我和冬宝会饿死,放心,我不会饿着我的妹妹,就算卖酒卖唱,我也会把冬宝带大。” 沐兰无言良久。 秋宝说道:“你一定会以为我和你就是在要钱是不是?随便你,苦日子我们也不是没过,不过妈妈念叨你,她想你想的晚上掉泪,所以我忍不住只好把你逛了来,你愿意就和她相认,和她说几句话,如果不愿意,随便你。我去上班了。” 沐兰回过神,她追问,“你去哪里上班?” 秋宝没理她,答答答的下楼了。 还用问,夜店,卖酒。 她混在另一个世界。 沐兰回到那间小房间门口,她看见冬宝正端着一个碗,在喂母亲喝水,一时间沐兰悲苦难名,她转身就跑。 拦过一辆出租车,狂奔回家,她扑倒在床上。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痛苦无比,可是潜意识里,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告诉她,是真的,那个人,就是你的生母,那两个女孩子,就是你的亲妹妹。 赵建诚听到声音奔了过来,“沐兰,你怎么了?” 沐兰流泪,“爸爸!”她和父亲相拥。 赵建诚好生惊讶。 沐兰问他:“我的生母,叫什么名字?” 赵建诚明白了,他沉吟片刻,问她:“你见过她了?” “是,她还有两个女儿?对不对?” 赵建诚叹,“是,你还有两个妹妹。” 沐兰哭起来,比起那两个妹妹,她不知幸福多少倍。 赵建诚说道:“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她的消息了,听说她生病了,现在怎么样?” 沐兰把见过母亲的事告诉了他。 赵建诚叹道:“唉,年轻时候,总是不知深浅,遇到一个人,以为是真爱就把自己交出去了,结果一次一次,越陷越深。”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这么些年和妈妈这样疼我。” 赵建诚宽厚的说道:“我也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我们的一生又是多么寂寞。” 他拍拍女儿的手:“走吧,去吃饭吧!” 沐兰站在阳台上,她心事重重。 再不相信,再不接受,她也得接受,那个女人的眼睛始终浮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她的生母,秋宝,冬宝,是她的亲生妹妹。 虽然她生了她,但是没有照顾她,可是无可否认,她还是她的生母。 沐兰决定了,照顾她,尽最大的努力。 她找到了秋宝,直接了答的说明了来意,“送她去医院,费用这边,我来想办法。” 沐兰只用“她”来称呼她。 秋宝不象第一次那么没礼貌的对她了,她只简短的说了两个字,“谢谢。” 很快,在赵建诚的安排下,沐兰的生母被送进了医院,秋宝和冬宝暂时被接到了沐兰家。 可是秋宝和冬宝全无规矩,在沐兰家中毫无礼数,冬宝尚好,还是个孩子,尚能*的过来,但是秋宝? 沐兰看着衣柜,忍无可忍。 “秋宝?你穿我的衣服了?” 秋宝无奈的承认,“是。” 沐兰气结,“那衣服呢?哪去了?穿完了还回来啊?” 秋宝理直气壮的回应,“卖掉了。” 什么?沐兰几乎昏死,卖掉了? “卖了多少钱?” 秋宝竖起两根手指头。 “二百?” “二十。” 沐兰又差点气死。 赵建诚和后妻也都很不安,赵建诚问她:“沐兰,你要尽孝道,我并不反对,可是,这……”他说不下去。 沐兰也很无奈,秋宝和冬宝没法总在赵家呆着,因为很快,赵建诚也发现不好,他慌张的问沐兰,“沐兰,我的那块手表每天都放在餐桌边的柜子上的,你替我收了吗?” “没有。” 她生起气来。 赵建诚摆手,“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 她忍无可忍的去找秋宝,向她伸出手,“表呢?” 8: 秋宝低下头来,“对不起,我赚了钱会赎回来。” 沐兰发了火,“你才多大,现在就小偷小摸,以后呢?” “又不是太贵重的东西。” “这不是钱的事!” 这两个妹妹,如果不加以管教,都会以后沦落的和上一代一模一样。 她咬牙,当天就逼着秋宝搬出去,至于冬宝,这个孩子,已经和沐兰建立了感情,舍不得她。沐兰心软,也没法割舍的下冬宝。 她劝秋宝,“你才只有十六岁,人生还有几十年没过,难道你就象现在糊涂着过?听我的话,回学校上课,好好生活。” 秋宝冷笑,“人生?几十年?哼,妈不过是才三十六岁,一生不也这样了?” “所以才要提醒你,不可以象她这样过下去。” 秋宝哼的一声,“走就走,你当我希罕住在这里?外面又不是没有我住的地方。”她过去抓冬宝,“冬宝我们走。” 冬宝大哭,“姐姐。”她扯着沐兰的衣袖。 秋宝怒,“谁是你姐姐?” 沐兰忍不住,“你松开她!” 两个人为着冬宝争执起来,秋宝一怒之下一掌打在冬宝的脸上,沐兰顿时一阵心痛,无论如何,冬宝也是她的亲妹妹,打在她的脸上,痛在沐兰心上。 她一怒之下,还手又一掌打在秋宝脸上。 “你给我出去!我不会让冬宝跟着你沦落。” 秋宝抢不回冬宝,她恨恨的说道:“走就走!如果冬宝在你这里,哭一次,或者身上多一个伤,我绝对不饶你。” 这狠话扔的。 沐兰感到一阵阵的寒心。 她痛苦的坐下来,冬宝懂事的拂去她的泪,她怯生生的问沐兰,“姐姐,你真的是我姐姐吗?” 沐兰苦笑,“你希望有我这样的姐姐吗?” 冬宝点头,“姐姐身上很香,床也很暖,还给我带好吃的。冬宝从来没有人这样疼过我。” 沐兰泪盈于睫,她紧紧抱着冬宝。 冬宝哭了,“冬宝想妈妈。” 沐兰掉泪,“好,带你去看妈妈。” 她问赵建诚,“爸爸,她……叫什么名字?” 赵建诚想了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别人叫她白兰。” 白兰?多好听的名字。 沐兰带着冬宝,去医院探望白兰。 白兰静静的躺在医院,因为暂时得到救治,她的气色略微好了一些。 推开门,病房里一室阳光。 冬宝哭着跑过去,“妈妈。” 白兰听到女儿的哭声,她撑起身子,一看见冬宝,顿时脸有喜色,“冬宝。” 沐兰只是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白兰和冬宝紧紧相拥。 白兰终于发现了沐兰,她怯怯的叫她:“沐兰。” 沐兰心头一颤,她立即转过身去。 白兰哭道:“沐兰。” 沐兰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 这是她第一次,阳光下,直接的看自己的生母。 其实她很年轻,很漂亮,三十六七岁,虽然脸庞沧桑,眼神绝望,可是,她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憔悴的美女,和沐兰一样的眼睛,小嘴巴,俏鼻子,圆形的脸庞…… 沐兰一阵心酸。 白兰低声问她:“你恨我吗?” 恨?恨要付出多大的力气? 奇怪,沐兰竟然不再恨她了。她曾经一度,十分的气她丢下了自己,可是真正在这一刻,她原谅了她。 她走过去,终于握紧了白兰的手。 母女两个人,手的温度融合了起来。 ………… 两个月后,秋末,白兰终于安详的逝去,她患肺癌,已经是晚期,再精湛的医术也只能是维持一点生命,维持到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心满意足。 沐兰带着秋宝和冬宝,在她的墓前,摆放上了一束纯洁的白兰花。 一切一切,归于平静,但愿她在天堂得到永远的安宁。 秋宝已经不再恨沐兰了,她安静的跟在沐兰的身后,冬宝则懂事的没有大声哭泣,她一手拉一个姐姐,紧紧拉着姐姐们的手。 沐兰带着她们,走出了墓园。 生活归于平静。 9: 沐兰警告秋宝,“不许逃课,你必须回学校上课。” 秋宝不在乎的说道:“上课?学校在哪?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骨子里就不知道学校怎么写。” 沐兰气的咬牙切齿,这个妹妹。 可爱的老顽童老齐仍然没和沐兰断联系,他听了沐兰的话,哈哈的笑,“沐兰,你又有新头痛的事了?” 沐兰赌气说道:“早知道,根本不理她,让她去和那些阿飞混在一起,管她抽大麻还是嗑药,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老齐呵的一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还是心里放不下,对不对?” 可不是,怎么说也是亲姐妹。 老齐又温和的问:“你还放不下谁?” 啊?还放不下谁? 沐兰明白他的意思,她默不作声。 老齐语重心长的说道,“他来了。” 他?谁? “佟正,他前几天到本市来,本来是视察公司的经营状况的,可是他不放心你,又问起你的情况。” 沐兰有些心酸,当初的沐兰象朵纯洁的木兰花,现在,她已经不敢去见他。 她问:“他还好吗?” 老齐回道:“好,他做了两次手术,恢复的很好,现在医学真是先进,神经都能换。” “什么意思?他换了神经?” “是,他原来脊椎受伤,神经不受控制,所以半身都没有知觉,现在换了神经,万幸的是手术成功,他上半身都有知觉,正在渐渐恢复当中。” 啊,沐兰一阵欣喜,他终于,终于看到了健康的一点曙光。 老齐又叹道,“说不定,不远的将来,他能真的站起来呢!” 沐兰点头,“会的,他是一个好人,一定能完全恢复。” 老齐揶揄她,“你呢?你就不想他?” 沐兰想了下,想念?其实是想念的,可是这种想念,是一种什么样的想念呢?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 他与她,不知道是哪一种忧伤。 她告别了老齐,一个人缓缓沿路回去,过一会儿该去接冬宝了,冬宝正在幼儿园。 一辆车停在她的身边,车里的人摇下玻璃,“沐兰小姐。” 她回过头来,“啊,程伯是您。” 真是高兴,又遇见了程伯。 程伯下了车,沐兰欣喜的与他拥抱,恍若隔世般,真的很感慨。 程伯也很欣喜,“沐兰小姐,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沐兰呵呵一笑,“程伯,您这张嘴,可真是越老越厉害,老中青三代,都架不住。” 程伯哈哈一笑,“去哪里?来,我送你。” 沐兰点头,她上了车。 车上只有司机,程伯,和她,并没有佟正。 车子开的很缓,好象故意留时间给她和程伯聊天一样。 她想了下,问程伯,“佟先生,还好吗?” “很好,他现在每天很忙,除了做锻炼,还要忙公司的事。” 沐兰心里有点异样的情感,她哦了一声。 程伯温和的问她:“想不想见他?” 沐兰迟疑,见他? 当然想,其实心里很想见他,不知不觉,竟然分开了快三年了,三年啊,她想起了在岛上时对他说过的话,三年,如果三年后,我们还能有这样的感觉,我就留下来。 就好象昨天的话一样,只是这三年,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她嗫嚅,“我,不想见他。” 程伯笑,“说是不想,其实是想的,对不对?” 沐兰不语,在程伯面前,她也不想掩饰什么。是,她想念他,一晃三年,她经历了爱情,亲情的几番变化,终于成长起来,她明白了什么样的爱才是适合自己的爱,什么爱才是真爱。 爱不是一时义气,不是一时冲动,凡是冲动的事后冷静下来都会后悔,她全部明白了,只是不知道,当初这个人,还会不会在原点等她呢。 她终于说道:“是,程伯,我想念他,很想看见他。” 程伯舒心的说道:“这真是我听到的最好的回答。” 车子终于加速,程伯示意司机,带沐兰去见她想见的人。 车子在海边一处僻静的别墅停下来,沐兰下了车。 程伯和霭的说道:“其实,他一直在等你,只是他不敢去见你,象他说的,他一直自卑。” 呵,他这样一个人,平日里那么果断,独独见了她,一下子自卑了起来。 沐兰脚步轻缓的踏上别墅的台阶。回头看,远处,又是海天一色,这里,比起印尼的那个小岛,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推开别墅的门,走进去。 别墅里很安静,他在哪里? 她好奇的在别墅里闲逛,在一面墙前停了下来。 那面墙上挂了不少相片,其中有一张相片,吸引了她。 那上面是她,正是她那一年,去充数做礼仪小姐托盘子那天时的相片,小小的她,站在队伍的最边角,很不起眼,瘦瘦的,旗袍边角被吹起,她紧张的低头去看,就怕露的太多了。 沐兰一阵阵的心酸,啊,他竟然,把一段心事埋藏了这么久,这么深。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沐兰。” 沐兰回过头来。 佟正。 真的是他。 窗口投进来一半边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穿的一件浅紫色的衬衣,衣着简洁大方,脸上的表情平和。 沐兰怔怔的看着他,他的容貌其实早印在她的心里,只是她不知道,原来,分开了这么久,她以为她忘了他的模样,可是不是,只消看他一眼,她就全部的记了起来,就象,你心里有个模子,他就是个掉出来的那个部分,忽然间,你找了他,把他又轻轻扣回了原处,啊,严丝合缝,他就在,他就是他。 沐兰一阵愧疚,原来,要过这么久,才明白,他在她心里的位置。 佟正也是一番感慨,这个女孩子,终于长大了,初见她时,她只有十七岁,脸孔还没有完全长开,就象一个初开未开的花骨朵一样,但现在,她全部的绽放开来,不止有鲜嫩的美,眼神里还有坚毅的神色,沉着的冷静,她真的长大了,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小沐兰。 他先开口,“还好吗?沐兰。” 他还坐在轮椅上,轮椅轻轻滑动,他靠近了她身边,向她伸出手,沐兰注意到,这次是右手。 他的右手终于可以活动了。 沐兰喜极而泣,“你……好多了。” “是。”佟正舒出口气来,“终于可以和你双手相握,只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给我机会。” 沐兰终于忍不住,她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与他双手相握,近而紧紧拥抱。 他苦叹,“其实,不多不少,记得吗?正好三年了。” 沐兰羞愧的点头,“是,三年。” “我……算是等到你了吗?” 沐兰抬头,她微翘着嘴角问他:“你说呢?” 她心里充满感慨,三年了,竟然又过了三年的时间,生命线原本只有这么长,我们每一天的历程都象在蚕食这条线一样,有时候我们充满恍惚,不知道生命的真正意义,情感的真正内涵,而只有经历了,失去了,才感悟人生的味道。 三年了,她恋爱了,三次恋爱,各次不同,镜花水月的,不堪回首的,浓热惊悚的,每一次带给她不同的感觉,不同的伤害,让她成长,也让她醒悟。 佟正轻声说,“你,真的变了,比起三年前,更漂亮也成熟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这一刻,真舍不得离开。 沐兰低下头来,在他面前,她不敢掩饰自己的心事,却又抑制不住的伤心,既不敢看,又很想看他。 佟正握住她的手,“我叫人去接了秋宝和冬宝,还有你的父母一起过来吃饭,你愿意一起留下来吃饭吗?” 沐兰掉下泪来。 她终于舒出口气,露出一个微笑:“好,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