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攻略面瘫师弟》 第1节 本书由 刺猬扑扑 整理 ======================== 《修真之攻略面瘫师弟》 作者:俞洛阳 通俗版文案 傻子韩绻自从恢复了神智后,感叹自身命运多舛、生存不易,于是瞄上了师弟的两条金大腿。但其实师弟跟他并不熟,没办法那就缠着好了, 他自觉玉树临风英明神武,满身节操能照亮世界,一腔狗血可温暖人间。会捶肩,会捏背,会端茶,会倒水,还会养宠物…… 可师弟为什么不动心?为什么? 路漫漫其修远兮,只能上下摸索。他坚信,总有一天师弟会用得上自己…… 装逼版文案 吾有兰香,瞻彼雅室。有美一人,僚兮懰兮。吾欲从之,郎心如石。 几点说明 1、长得美的都是攻,但是受也不太丑。 2、修真等级在老传统的基础上改简单了些,分别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目前暂不牵涉飞升。囧,好像还是很复杂。 3、法器不分等级,统称为法器。 以后有想到的再补充说明。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主角:覃云蔚、韩绻 ┃ 配角:方锦容、庄霙、二凤、聂云葭 ┃ 其它:修真 ======================== 第一卷 山鬼 第1章 吃面 潋山脚下的一处茶肆里,由于地处有些偏僻,平日生意并不好。然而今日疏疏落落摆放着的几处桌椅都坐满了人。茶肆主人是一对小夫妻,见有了客,干劲儿十足忙进忙出,端茶送水殷勤无比。 覃云蔚带着韩绻缩在一处角落里,韩绻背对茶肆门首而坐,正狂吃一碗潋山玉带面。潋山玉带面是当地名小吃,面如腰带洁白柔韧,高汤醇厚鲜香十足。韩绻吃得投入又专心,他脸前已经有一个空碗,片刻后空碗又添一只。他再接再厉正打算要第三碗,对面的覃云蔚终于看不下去:“你是准备把这家的面都吃完?” 韩绻顾不上抬头,含糊道:“嗯嗯,吃完!” 覃云蔚重重一敲桌,面无表情:“当心撑着。” 韩绻被惊得噎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看看他,咕哝道:“可我许久没吃到潋山玉带面了,师弟……” 这碗大的跟洗脸盆似的,覃云蔚既没心思也没胃口,举着双箸戳了半天也不曾吃下半碗,也懒得再呵斥师兄,只道:“许久没吃到?我记得出发前,你曾和我言道从未来过潋山。” 韩绻茫然:“我……说过?” 他记性不好,人又蠢笨,做什么事都是慢慢吞吞的,因此覃云蔚并不和他较真,只嘱咐道:“不许再吃。” 韩绻只得点头,然而并不甘心,看到覃云蔚面前剩下的半碗面,试探着伸手攒了过来:“不要。但是那个……这面不能浪费啊,师弟你吃不完,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吃掉吧。” 覃云蔚微微皱起眉头,一脸什么都不想再说的样子,转首望着茶肆外重峦叠嶂岚气缭绕的潋山,默默出了神。他临出发前凑合着用易容丹遮掩了容貌,此时脸色蜡黄衣衫敝旧,然而凝眉敛目之时,竟有霜雪泠泠秋风飒飒之意,广漠而寂寥。 靠近门首的一处桌子周围,围着几个修士,本在小声窃窃私语,但想是八卦正进行到热火朝天之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还夹杂着一阵阵笑声轰鸣,其中一个类似世家子弟的年轻修士笑道:“说来说去,肥水不流外人田,程小郎君最后还是归了自家人。那么三年前程盟主专程为爱子甄选道侣而设下的雀屏之选,竟是掩人耳目不成?” 与他对面而坐的一名修士接口道:“也未必吧,当时来了几万人,都眼睁睁看着,澹台少盟主在雀屏之选上的确是技压群雄。当然这其中是有缘由的,听说那六合盟的另一位少盟主方锦容修为就高过澹台颂许多,然而据说他待程澂如亲弟,所以并不曾上台竞技,才让澹台颂独占鳌头赢得美人归。” 另一人听到这里,却忽然一拍案子,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些传言可是有些不尽不实。我有个师弟和内六门冷月峰一位外家弟子有些交情,从那里得来一些内部机密消息,据说此事别有隐情。” 他声音压得极低,韩绻一边吃面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只觉听得费力,恰好面也吃完了,就拿起桌上一顶帷帽扣在头上,凑了过去。众人屏息以待等解惑,那人却矜持起来,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韩绻左右环顾,等得有些着急,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那人卖够了关子,接着神神秘秘地的:“听说程小郎君相中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人不知为何竞技中途忽然走掉,但雀屏之选又搞得轰轰烈烈世间皆知,总不能弄个虎头蛇尾的结局。他无计可施,才将就跟了澹台少盟主,不然这双修大典为何拖到三年后才举办?想来就是程家小郎君不甘心的缘故吧。” 此话出乎意料且猛料十足,诸修士都沉默下来,似在思量真伪。韩绻见他又不说了,接着问道:“然后呢?” 那人摊手笑道:“没有然后了,这不大家都慌着往储岫山庄赶,就怕错过了时辰,不能亲眼目睹这百年难逢的盛典。虽然未必能瞻仰到盟主和潋山六子,但若有幸和外八门的子弟们扯上点亲戚朋友的干系,以后在玉螺洲行事可不就方便了许多么?” 韩绻:“哦……”又怯怯问道:“你们说的六个盟是个什么组织啊?这潋山六子又是什么?听上去很有实力很厉害的样子。” 那修士闻言十分诧异,心道这哪儿来的乡下包子,连六合盟和潋山六子都不晓得,但好为人师是他的优良品性,还是忍不住替韩绻解惑:“不是六个盟,是六合盟,是玉螺洲最大的修仙宗派联盟,分为内六门,外八门,里里外外囊括十四个修仙世家及门派,底下三十几个凡间的国家每年进贡大批灵石矿产宝物给供奉着。这玉螺洲十有八九都是他们的地盘儿,九分之外的那一分,也跟他们有扯不清的干系。 “至于潋山六子么,那是六合盟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个年轻修士的合称,是当年创建六合盟的潋山老祖亲自从后辈子弟中精心选调教的。分别为方锦容、凤覆茗、澹台颂、恽穹川、曹若耶、程澂。其中方少盟主方锦容出身内六门浣花溪方家,冷月峰主恽穹川是前冷月峰峰主之子,唯一的女修曹若耶曹娘子出自内六门云边剑派。至于澹台颂,虽然出身俗世,但他是程盟主唯一的亲传弟子。程小郎君程澂更不用说,是程盟主的独生爱子,据传说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未及弱冠便结成金丹,尔后参加六合盟设置的敛锋阁阁主选任文试,三场皆案首,竞来敛锋阁阁主之位,掌管六合盟所有法器及典籍存放。只是那位来凤门门主凤覆茗极为可惜,当年也曾和方锦容并称潋山双璧,却在十年前桫椤海之战中陨落,所以潋山六子,现存其实只有五人。 “当然人家名头大,实力也着实强悍,想那十几年前星曜洲的修士们大举进犯桫椤海,就是程盟主带着六子及各门派修士去和他们一场大战,将他们驱逐了出去。所以这次澹台少盟主和程盟主之爱子程小郎君的双修大典,但凡修行之人谁不想去捧个场卖个好啊。” 韩绻恍然大悟:“我懂了,原来一群很厉害的人合伙去跟人打架抢地盘,就叫盟。” 他这话太过直白了些,听来就有些不恭敬之意,那修士不免扭头瞪了他两眼。恰巧门外清风徐来,轻轻吹起了他帷帽上的纱幕一角,露出些微下颌。 那修士却脸色一顿,突然出手如风掀了他的帷帽,蓦然入目一张青肿鬼脸,顿时大惊失色,瞬间起身跳开,险些带翻了桌子,灵剑出鞘指着韩绻厉声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我问我基友:“我写文是不是退步了?” 基友:“是的,你长时间不写,肯定要退步的。” 我:“……没事儿,虽然写文退步了,但我脸皮变厚了,能抵消掉就行。” 第2章 锤子 韩绻双唇微张神色茫然,也是吃惊不小,悔悟过来便想举袖遮脸,一边嗫嚅道:“我不是妖孽……”那修士长剑挟裹灵气扑面而至,他只得勉强闪身躲避。然而他并没有什么修为,躲闪间后背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身不由主飞出茶肆之外,重重摔落于地。众修士跟着冲出去,法器纷纷出手他困在了中间。 覃云蔚本在出神,忽听得身边动静有异,再一转头发现韩绻竟然不见了,而茶肆外乱作一团,一群人闹哄哄正喊打喊杀着。他忙闪身抢过去,见众人各种法器纷纷砸向蜷缩在地下的韩绻,势必要将他打得灰飞烟灭才罢休。覃云蔚只得合身扑上,恰恰用身躯压着韩绻,见左侧各种灵力交织中有一尺许空隙,于是抱着他紧贴地面滑行出数丈,从那处空隙里脱困而出。 韩绻被他垫在下面,后背衣衫被地下的碎石蹭破,背上火辣辣一片,抽搐着一张脸沉道:“哎呦好疼……” 覃云蔚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可两人相识其实不过才两个月,他倒是不在乎人的长相,对韩绻的容貌只是定义为“不太好看”四个字,但此时蓦然和一张扭曲的僵尸脸近在咫尺面面相觑,也是心中微微一凛,忙起身又顺手将韩绻扯起来,对蜂拥而至的各位修士解释道:“各位道友请罢手,他并非妖孽。” 那位年轻修士横眉怒目瞪着覃云蔚:“怎么不是妖孽,明明是一头僵尸!你庇佑一头僵尸,你也不是好人!” 韩绻从覃云蔚身后探头出来,急急辩解:“我不是僵尸,我是活人!我师弟……他是好人!” 他是不是活人,这群玄门子弟修为都不低,放出灵识一探自会知晓,然而看着他那张乌青乌青的脸,总有些惊疑不定。覃云蔚知道此事解释不清,也懒得解释,趁他们犹豫,拉着韩绻转身就跑。 但面前忽然现出一人身形,挡住了去路。 那是个身形挺拔年轻男子,长发如墨衣袍胜雪,手挽长剑神色轻佻,冷冷看着两人。覃云蔚与他对视片刻,再次默默转身,准备改道走开。 来人见他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想逃,双眉微轩,长剑击出两道剑气,化为雪白流光一左一右欲阻住覃云蔚的去路,但却见覃云蔚扯着韩绻,竟硬生生从两道剑气中间一穿而过,一溜烟奔了出去。 来人一惊,这覃云蔚看来不过是个炼气期修士,而那个韩绻他更是熟悉不过,一点点粗浅修为不够他拿来祭剑的,蠢笨得和世俗中人无有两样,此中必有蹊跷。他仗剑就追,一边传信给门中子弟和自己兄长:“我遇到了染衣谷那个死僵尸韩绻,他身边就是天蓬门下令追缉之人,果然两人混在了一起,你们快来!” 韩绻被覃云蔚扯得踉踉跄跄,一边气喘吁吁问的:“师弟,你不是说你改装易容了吗?为什么还被晏家三郎君给认出来?” 覃云蔚心道还不是因为你生得太独特,连易容都无法遮掩,还顶着一张僵尸脸四处打听八卦,八卦,八卦,就这么喜欢八卦! 眼前是连绵不绝的潋山山脉,山岚雾气挟着清风扑面而来,只要能成功逃进去,这山中地势复杂雾气深浓,能很好地隐匿行迹,一时片刻便不会被人发觉。然而风中隐约混合着灵力波动从四处逼近,覃云蔚正埋头奔逃,忽然察觉气氛不对,他耳尖耸动两下,惊觉前方亦有人兜头拦截,后方三路包抄上来,竟陷入层层包围之中,于是骤然止步不前。 韩绻却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他身上,被覃云蔚顺手揽住,又是哎呦哎呦一阵大呼小叫:“师弟你身上真硬!” 覃云蔚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别吵。”背后一柄飞剑破空而至,他顺手祭出一根极大极笨重的大锤子,“咣当”,重重与追击而来的长剑砸在一处,锤子虽品质低劣,竟然将长剑砸飞了出去。 这情形被最先赶到的晏家三郎晏晓仙看个正着,骇然的同时忍不住失笑:“你那是个什么法器!” 覃云蔚手结法印召回锤子,抡在手中森然以对:“锤子,怎么了?” 晏家的几位郎君中,晏三儿最是目下无尘,哪里看得上这种粗苯无比的法器:“哈哈哈哈,锤子,大锤子!” 躲在覃云蔚臂弯里的韩绻见他一脸讥诮之色,不禁为自己师弟不平,戟指愤愤道:“你懂什么!我师弟的锤子是在大名坊花了三十颗灵石才打造的,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锤子确实是覃云蔚在大名坊花了三十颗灵石打造的,他本来想打造一柄长矛法器,好不容易凑齐了材料,结果大名坊的唯一一家炼器铺子水平太低,不知为何出来竟然成了一根锤子,也只能将就着用。 晏三儿闻言笑得更加开怀:“三十颗灵石,哈哈哈哈哈哈哈!” 躲在暗处的晏家大郎晏晓旭不禁暗骂一声,适才那柄飞剑是族中二堂弟晏晓月所发,晏老二筑基期修为,竟然被一个炼气期修士用一柄锤子砸开了本命法器,一看便是有蹊跷,自己这个弟弟一颗糊涂心两只懵懂眼,竟然还在嗤笑对方的法器,真是被家里长辈给宠坏了。 他立即下指令:“布七绝剑阵!” 晏三儿听出长兄火气很大,顿时偃旗息鼓,运飞剑攻向覃云蔚。他出手的同时,四周六柄飞剑挟风雷之势呼啸而来,瞬间组成一张巨网把覃云蔚和韩绻笼罩其中。 覃云蔚左手将韩绻半抱在臂弯里,右手一振,锤子倏然变得五六尺长,抡起来虎虎生风,锤子表面附一层浅金色淡淡电弧跳动个不停,不多不少不强不弱,恰能将晏家七绝剑阵阻挡住。 晏老大一边指挥剑阵,一边抽空训斥自家三弟:“你笑个屁。锤子怎么了,如今可知道锤子的厉害了吧?你有笑的功夫,倒是拿下他给我看看!” 晏三儿冷哼一声,并不服气,片刻后忽然道:“大哥可通知了天蓬门没有,说他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晏老大道:“用不着你操心,早已发了千里传音符过去。” 天蓬门徐家是个千年传承的修仙世家,规模不大不小,虽然一直隶属于六合盟,可算不得重要的修真门派。但是他们现任门主徐琅瑜长得人才颇为出众,十余年前被潋山六子之中唯一的女修曹若耶相中,带着大批嫁妆强行下嫁给他,于是天蓬门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混入外八门之中,跟着六合盟逍遥快活许多年。 说起天蓬门,天蓬门的人就到了,一个冷冰冰狠戾戾的女子声音从天边飘来:“前面是否君澜府大郎君?”人随声到,一个锦衣美人儿挟着馥郁芬芳的花香骤然出现在晏老大眼前,凌波微步吴带当风,艳光四射仙气逼人,害得晏家兄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差点踩了别人的脚。 天蓬门门主夫人曹若耶拂袖而立,先是狠盯了覃云蔚一眼,接着又扫了七绝剑阵一眼,冷冷道:“剑阵收了吧。” 她语气中带一丝鄙夷,晏老大险些冒出一头冷汗来,但也不得不承认曹若耶鄙夷的有道理,砸锅卖铁敲打了这么久,全都被一柄低等法器挡回来,别说伤不了覃云蔚,连他身边的那个小傻子韩绻都不曾被扫到一片衣角。 但晏老大还来不及收剑阵,便听得一片密集的叮叮当当之声,锤子竟在瞬间凭空消失,锤子的主人随之了无影踪。七柄飞剑失了目标,但灵力未减,自行叮当撞在一处。 晏三儿在兄长身后,满目骇然之色:“地遁术,他竟然会地遁术!” 第2节 地遁术为五行遁术之一,天下通晓此法术之修士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绝不止覃云蔚一人。但覃云蔚明明是凝气修为,按常理却不该会这五行遁术,所以晏三儿莫名惊诧。晏老大忙运剑诀将剑阵拆开归位,满头冷汗看了看曹若耶,低声道:“曹娘子……”忽然思及曹若耶喜欢别人呼她为徐夫人,忙又改口:“徐夫人,您看这……” 曹若耶盯着不远处的地面,褐色的土地杂石嶙峋,一丝隐微的气息蜿蜒远去,她双目含煞抬袖轻弹,聚气成珠连环弹出,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地面被炸开一条二十七八丈长的沟壑。沟壑尽头处覃云蔚深灰色的衣衫一闪,似乎迟滞了一下,接着又倏然消失在地底。 曹若耶嗔怒:“竖子敢逃!”反手一柄小剑又从袖中飞出,迎风见长为一柄普通长剑大小,剑刃做霜雪色,光华流转冷气森森,急追覃云蔚而去。 但半个时辰后,她不得不召回法器吹影剑,原来深入潋山之后,吹影剑不小心把人给追丢了。曹若耶脸色阴沉凝目不语,晏老大怕她失了面子迁怒于人,小心翼翼道:“徐夫人是专程来擒拿这覃隐么?可惜此人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人品却太过狡诈猥琐。” 曹若耶道:“我忙得很,哪有空专程来捉他。只是恰巧路过这附近。”她美目扫过晏家兄弟,见诸人皆是诚惶诚恐的模样,随口又道:“这覃隐,澹台少盟主和程小郎君令人追杀了三年都不曾得手,又岂是你们君澜府能拿得下的,下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看来此女虽然为人倨傲言语难听,但并非完全不讲理,晏老大终于松了一口气,俯首道:“是,是。” 韩绻被覃云蔚扣在怀中,眼前一片黑暗,鼻端满满俱是浓郁的土腥气。覃云蔚一路只管奔逃,并不抵挡如附骨之疽般撵来的法器。因此身后轰隆隆的追击声连绵不绝,一波一波灵力涌来,逼得两人喘不上气。韩绻不得不把脸颊紧贴着覃云蔚的颈项,才觉稍稍轻快些。这昏天黑地也不知还得要多久,韩绻心大如天,只觉得挨着师弟宽阔而坚实的胸膛就万事无忧,末了觉得瞌睡,于是脑袋一歪,昏昏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覃云蔚拍醒的,覃云蔚手里端一个石碗,碗中是从地下河流里打来的净水。韩绻懵懂坐起,半闭着眼摇头晃脑。覃云蔚道:“你清醒一下,我给你上药。” 韩绻背上被砂石刮擦,伤得不轻,但他并没有灵力可自行修复伤口。覃云蔚替他解除衣衫,又将长发挽到一侧去,清洗了伤口,取出一盒药膏慢慢涂着。一边涂,一边打量他的背。见除了擦伤,余处肌肤和脸上肤色竟是截然不同。 覃云蔚对着他后背愣怔片刻,忽然绕到他身前去看他的脸,却见韩绻颈中挂着一个玉瓶模样的饰品,雕工倒也简单,但细看内部,有隐隐波纹流转,甚是奇特。他伸手捏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韩绻迷迷糊糊道:“师尊给的,是个好东西。师弟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 覃云蔚哪里会要他的东西,便摇了摇头,伸出一根小手指,轻轻触了触韩绻的面颊。他手上药膏清凉无比,韩绻被他戳几下,彻底清醒过来,茫然抬头望着覃云蔚。他脸上的青肿只延伸到颈项之下,到双肩之时,肌肤已经变成了正常肤色。 韩绻双眼应该不小,能瞧出眼尾微微上翘,只是脸皮肿胀挤得眼睛有些变形,一双乌瞳清润透澈,但不管看什么,眼珠子都定定的一动不动,且一刻钟的功夫不用眨眼,因此总带着七八分傻气。他见覃云蔚打量他,忙又道:“师弟,我真不是僵尸。师尊,还有小师弟小师妹,都说我不是僵尸。” 覃云蔚道:“我知道。” 韩绻小心翼翼看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 覃云蔚道:“据说僵尸有獠牙,但你没有。” 第3章 乔装 韩绻忙伸手摸摸自己嘴唇,一脸茫然无措之色,想万一不小心又长出来可怎么办。覃云蔚道:“你身上被高阶修士下了特殊的禁制,容貌因此改变。知道是谁下的么,是不是师尊?” 韩绻摇头,迟疑片刻后道:“不知道。师弟,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覃云蔚道:“还好。” 他神色淡然沉静,确实看不出有厌弃之色,韩绻放了心:“只要师弟师妹你们都不嫌弃我就好,出门我就戴上帷帽遮挡一下。倒是那个女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师弟你害怕吗?” 覃云蔚道:“怕。” 其实他怕的不是曹若耶,一个金丹后期女修没什么可怕的,他怕的是曹若耶手中的吹影剑和她身后强横的背景。目前的覃云蔚处境困窘,穷得不如一条狗,实在无有可与之抗衡的法器,这柄锤子法器品阶太低且不说,且还得留着做别用。 原来看起来似乎无所不能的师弟也怕,韩绻心中“咯噔”一下,背上伤口更疼得火烧火燎。他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惴惴问道:“师弟,他们为什么要捉你?” 覃云蔚道:“因为我得罪了他们。” 这是一句废话,糊弄别人不行,但糊弄师兄却能轻而易举过关。韩绻煞有介事地点头,很认真地替他出谋划策:“你既然已经得罪了他们,我们就不要冒险去看程家小郎君的双修大典,我们回染衣谷好吗?染衣谷有师尊生前设下的禁制,能护着你。” 覃云蔚道:“不行,必须去。” 韩绻简直快要哭出来,委委屈屈又道:“那你自己去,我还是回去吧。你带我出来的时候,你说你不认得路,让我给你领路,其实我也不认路。可是现在瞎摸瞎撞的也已经走到了潋山,眼看着离储岫山庄也不远了,我还不能回去?” 覃云蔚将手里的药膏一顿,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回去,你要和我一起去。你答应了帮我,就要帮到底,否则就是违背诺言,要下地狱。地狱有十八层,你想去哪一层?” 韩绻被他恶狠狠的口气吓住,畏畏缩缩道:“我哪儿也不想去……” 覃云蔚替他抹完了药膏,从储物袋中拿了一件外衫给他穿好,见韩绻拱肩缩背的模样,忽觉得自己像个强抢民男的恶霸,简直下作无赖之极。他思前想后,试探问道:“你不愿意与我一起?” 韩绻苦着脸哭兮兮道:“也不是啊。师弟你生得好看,修为也高,谁都想和你在一起。但是这一路又挨揍,又被人追杀。我只是长得像僵尸,又不是真的僵尸,我是人,我也会怕疼。” 覃云蔚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你会疼。不过我们去储岫山庄拿到了我要的东西,处境就会好转。韩绻,你再忍耐些时日好吗?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人再揍你。” 二人确定自身处境暂时安全后,在这山腹中休养了几天,方才悄悄溜到就近一处市镇上。两天过去,一对师姐妹新鲜出炉。姐姐乌发齐额,脸上兜了纱幕,说是生了风疹因此得遮着点,妹妹面有菜色高瘦身材,荆钗布裙衣饰简朴,一看就是寒门小派出身的修行者,连拦路打劫的瞧了都意兴索然,既懒得劫财,也懒得劫色。 此地已经离六合盟总部所处的遐迩峰不远,为表敬重之意,所有来参加盛典的修士法器落地飞剑归鞘,只乘车乘马或步行前往。 但是众人有意无意的,都跟着一群女修士赶路。这群女修士隶属六合盟外八门中的羽灵门,羽灵门门主是一位金丹期女修,早已皈依三清座下,因此也只收女门徒,正经门人都是道姑身份。但是这一群却是俗家弟子,均做尘世间小娘子们的妆扮,明珰翠玉衣香鬓影的,演一出活泼泼的丽人行。俗家弟子又没那么多忌讳,自然招揽了许多同道中人结伴赶路。纵不能一亲芳泽,那么尾随在小娘子们身侧,跑个腿带个话总是可以的,混熟了甜蜜蜜调笑两句也是可以的。 覃云蔚和韩绻作为一对灰头土脸的师姐妹,索性也随在羽灵门弟子之后,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地赶路。韩绻瞧着前面的热闹,不由得羡慕:“师妹,我们离羽灵门近些好吗?” 覃云蔚道:“为什么?” 韩绻道:“我昨儿听他们闲说,说是离近些,说不定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被哪位娘子瞧中,便可以讨回来做夫人,一起双修。” 覃云蔚:“咳。咳咳咳咳……”韩绻忙凑过去给他捶背,也便顾不得别的。 潋山重峦叠嶂绵延数万里,六合盟总坛储岫山庄设置在山脉中段最是孤拔峻峭的遐迩峰之上,面临着烟波浩荡的滟滪湖。山庄之上设下一座护山法阵,把周边七十二峰悉数包括进去。 遐迩峰山门处,覃云蔚递上两张请帖给知事弟子,那是他半夜里去别的修士那里借来的,只动用功法改了几个字,编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出来。又送上两只紫晶匣,里面装了两块品相还凑合的灵玉作为贺礼,自然也是借来的。在知事弟子轻蔑的白眼中,两人得到两枚上山的通行玉牌。 路上韩绻随便一张望,恰巧看到晏家几位郎君和羽灵门的女修们不知何时也做了一路,热热闹闹正往山上爬。韩绻余悸犹存,紧紧抓住了覃云蔚的衣袖。覃云蔚歪头一瞥,韩绻颤声道:“师师师……师妹……晏……晏……” 覃云蔚道:“不用怕,遐迩峰不准械斗。” 韩绻闻言略微放心,忽觉身后冷气森森,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竟是曹若耶带着几个侍女跟着两人身后不远处,正默然盯着这边。按曹若耶在六合盟中的尊崇地位,应该有专用上山道路,压根儿就不用走这种挨挨挤挤的客道,想必她盯的是前面那群小娘子。 这前有狼后有虎还是一只母老虎,韩绻吓得哆哆嗦嗦,紧紧揪着覃云蔚的衣袖。覃云蔚不动声色将他扯过来揽在臂弯间,往路边让了一让。 果然身边香风拂过,曹若耶抢前数步,追上了羽灵门那一群女修,目光灼灼左右睃巡。一群小娘子本来莺声燕语欢乐无比,待发现曹若耶靠近,忽都沉默下来,一时间山道上鸦雀无声。曹若耶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依旧不远不近随着她们身后,眼锋嗖嗖像冷刀子,虽然杀不了人,但着实有些吓人。 晏三儿凑近晏老大身边,低声道:“大哥,她想做什么?” 晏老大:“想必是徐门主……又失踪了吧,曹娘子怀疑上了羽灵门的师妹们。我们在那食肆外初逢曹娘子之时,其实师妹们也在左近打尖。” 天蓬门主徐琅瑜未曾和曹若耶成亲前,相貌俊朗风流倜傥,是玉螺洲修士中稀有的豪侠仗义之辈,因此人缘甚好,但女人缘更好,惯做花眠柳宿淫乱三行之事。待曹若耶钦点徐琅瑜做了她的夫君后,在色字上把他严加看管起来,母苍蝇都不许来嗡一声。然而徐门主死性不改,见天出去勾三搭四,动辄就失踪一阵子,让曹若耶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他一番,闹得人尽皆知。 天长日久,曹娘子连修行之事都不再上心,修为一直停滞在金丹后期。而痛打狐狸精成了她的最大爱好,且术业有专攻,广泛撒网重点捉鱼,越打越是精准老道。 晏三儿忍不住八卦:“唉,有情皆孽啊。那么大哥你觉得这次徐门主的失踪和羽灵门的师妹们是否有干系?” 晏老大一脸深沉之色:“此事无法妄下定论。不过凭曹娘子的修为,不会无的放矢,想是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 覃云蔚信口胡编出来的这个小门派名不见经传,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储岫山庄一处极偏僻的院落中。或许是按照地域划分,羽灵门和晏家子弟也被安置在他们不远处,到处都是熟人乱晃的身影,韩绻连门都不敢轻易出,又摆起大师兄的架子,结结巴巴告诫覃云蔚不许他四处乱走动。 但是覃云蔚显然没把他这大师兄放在眼里,趁着韩绻埋头吃晚饭的当口跑得不知去向。韩绻一抬头没了师弟的影子,不免追悔莫及,只恨自己吃饭吃得太投入。 待等到半夜仍不见覃云蔚折返,韩绻越想越是担心,趁夜色摸出房门去寻。 他漫无头绪在院落中左右转得几圈,夜色中风声细微寒蛩稀疏,一枚惨白的大月亮明咣咣挂在空中,就是不知道师弟去了哪里。正茫然之间,却隐约听到不远处似有吵闹之声。韩绻循着声音信步而行,七绕八绕的穿过几道回廊,竟然走到了羽灵门女修们所住的院外一处廊下。 越靠近此处,吵闹厮打声越发清晰,男声女声乱哄哄交织在一处。韩绻躲在长廊外,悄悄把脑袋伸到一处花窗外往里偷窥,忽一声尖利刺耳的女子哭叫声冲霄而起:“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啊啊啊啊!徐琅瑜,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混蛋,你还敢打我!若是没有我曹若耶,你们天蓬门还不知道在哪条阴沟里讨食儿吃呢!你能有今天吗?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逮着空子就跟这些小妖精们混在一起做些下三滥的勾当,我……我跟你们这些妖精们拼了!” 一群女子惊恐的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尔后一个男子断喝声拔地而起:“都给我闭嘴!”这声音混了法力在其中,所有的嘈杂瞬间被镇压得戛然而止。 韩绻同样被震得耳中嗡嗡作响险些晕过去,却锲而不舍挣扎着伸头去看,见那曹若耶头发散乱状若疯狂,身形耸动只想扑出去,却被一个年轻人死死拦在身前。 当院另有一个白衣男子,生的仪表堂堂好相貌,只是神色尴尬,且衣饰凌乱胸襟大敞,仿佛被人狠狠撕扯过,颇有几分狼狈不堪,想来就是曹若耶的夫君徐琅瑜。徐琅瑜身后廊下,乱哄哄挤着一群羽灵门的女修,正群雌粥粥激愤异常:“谁是妖精?我们都是来参加盛典的,你作为主人怎么能这样骂客人?” “自己管不住自己男人,哼!” “同为女子,出事儿就知道往女子身上推,呵!” “咱们可都是好女娘,不靠勾引郎君们过日子,呔!” 旁边还有些听到动静聚拢来围的路人,其中自然少不了近水楼台的晏家郎君们,个个一脸遮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曹若耶闻言大怒:“不勾引,不勾引他怎么会在这里?徐琅瑜,你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徐琅瑜狼狈不堪老脸丢尽,也终于怒了:“我夜游症犯了,不行?” 第4章 盛宴 曹若耶单手捏诀便要祭剑出来,那拦着曹若耶之人是潋山六子之一的冷月峰主恽穹川。他见状伸手往后虚虚一按,灵力威压之下,曹若耶顿时动弹不得。 恽穹川是被程盟主派遣来的。这边曹若耶听到消息跑来捉奸,把徐琅瑜从一位小仙子的客房中揪了出来,她不舍得打自己夫君,推开阻拦在身前的徐琅瑜,一巴掌把那位女修拍了个半死,还扬言要杀光羽灵门的狐狸精们。羽灵门的带头师姐惹不得曹若耶,只向着徐琅瑜苦苦哀求,请他阻止自己的夫人行凶,徐琅瑜也只得腆着老脸挡在了诸位娘子们身前。 那边程盟主接到消息,把恽穹川轰过来处理此事,夜半三更的他也有些不耐烦,一边施法不许曹若耶动剑,一边开始驱逐围观之人:“去去去,都回去。” 众人意意思思不想走,但慑于他的威力,不得不磨蹭着退散。曹若耶却又不管不顾闹了起来:“阿川,为什么要请这些妖精们上山?没得玷污了我们的好山好水,你快轰他们下去,一个都不许留!” 恽穹川道:“是盟主下帖子请的,我不能随便撵人。师姐,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大半夜的闹什么闹,让人白看笑话。” 曹若耶怒道:“你都不替我做主,却偏着外人!” 恽穹川忍着火气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此事总得两厢情愿才成,你总是盯着妖……羽灵门的师妹们有什么用。况且我们倒是想替你做主,最后反倒落个挑拨你夫妻情分的罪名,何苦?” 曹若耶闻言脸色一滞。十余年前,她和徐琅瑜才成婚不久,徐琅瑜老毛病就犯了,下山和一个从前相识的女修士混在一处。曹若耶知悉后大吵大闹无果,又叫来弟兄们替自己撑腰。当时潋山六子中年纪最幼的程澂年少气盛,二话不说上去打塌了天蓬门的山门,一转身又隔空给了徐琅瑜两个耳光,英俊郎君被打成猪头,颜面尽失。 结果事后徐琅瑜迫于各方面压力给曹若耶赔了罪,两人虽然言归于好,却总不如从前那般鱼水和谐。曹若耶就埋怨上了程澂,觉得是他当时太冲动,下了自己夫君的面子,害自己夫妻有了隔阂,因此足足恼了程澂有十来年,到如今还对他待理不理。 她思来想去不罢休,回身扯住恽穹川衣袖,哀声道:“我们本是同气连枝,难道你们如今真不管我了?他带了这许多妖精联手来欺负我,我被他们打死了可怎么办?” 恽穹川只觉得无语凝噎,片刻后淡淡道:“师姐,你修为高过徐门主许多,如果真能被他打死,那就让他打死你算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话一向耿直,你不要在意。再说男人隔三差五偷个腥也没什么,何必总抓着不放。你若是真看不开,也可以散伙。” 曹若耶顿足:“我不散伙,我不能便宜他。阿川怎么这么狠心,你必须替我做主!你说男人偷个腥没什么,难道你俩还经常结伙出去偷腥不成?” 她随口胡乱诋毁着,恽穹川大怒,一撸袖子恶声恶气道:“我这就爆了他。”一柄黑色大剑横空出世,剑上灵气强大厚重覆盖极广,黑光流转浓雾阵阵弥漫开来,激得徐琅瑜往后一个踉跄,瞬间脸色苍白。 恽穹川这一出手就祭了本命法器暮行剑出来,看来似乎要动真格,曹若耶惊道:“你……你……阿川,那是我夫君,我还没跟他散伙!就算你们一起偷过腥,你也不能杀人灭口啊!” 恽穹川道:“我……”把一个“操”字硬生生咽回去,手中灵剑却不曾收回,各路还未撤走的围观者纷纷后退躲避不及,连躲在花廊后的韩绻也未能幸免,只觉得胸口一窒,忍不住闷哼一声。恽穹川倏然转首盯着这边,厉目如电:“谁在那里!”伸指一弹,暗雾中分出一缕黑线诡如灵蛇,刹那间袭到韩绻眼前。 韩绻哪里反应得过来,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身周迅速升起一层禁制,将他牢牢护住,尔后那人捂了他嘴往后拖拽,手法十分熟练老道,一阵让人眩晕的腾云驾雾后,惊觉已经回了自己客房中。 覃云蔚顺手把他掼在椅中,冷着脸质问道:“你不睡觉,乱跑什么?” 韩绻忙道:“我找你,四处找你。” 覃云蔚道:“我用得到你找?潋山六子除了曹若耶和程澂,余者皆为元婴修士,你以后见到躲开些,热闹也不能乱看。” 韩绻抚着胸口余悸犹存:“那恽穹川他会不会跟过来?” 覃云蔚道:“他还忙着,不会。”他扯开储物袋,摸出两套山庄中仆从的衣服,又摸出两枚通行玉牌,还摸出一套茶盘茶具,一套文房四宝,一只长长的水精窥筒,各种七零八散的小玩意儿。 他出去一会儿工夫,竟然拿回来这许多东西,这师弟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韩绻笨头笨脑想不了太多,只抓着那只精巧细致的水精窥镜爱不释手:“师弟,这是什么?” “窥天镜,可插入各种禁制中。” “你从哪儿来的,买的吗?” “适才在羽灵门那里借的。” “师弟,这一路上见你借了不少东西,怎么没见你还过?” 覃云蔚:“失主不来讨要,没地儿还。还有……”他盯着韩绻,郑重嘱咐道:“记得叫我师妹。” 第3节 韩绻顿悟:“对对,师妹言之有理。他们不来讨要,咱还给谁去?师妹你真聪明!” 三日后便是双修大典的正日子,储岫山庄在主殿冲虚殿及周边长廊花厅处设宴款待来客,等候观礼。覃云蔚和韩绻作为两名“女修士”,自然还是和羽灵门就近搭伙,被分到一处偏僻角落的花厅里,能遥遥看到冲虚殿前情形。 宴至中途,冲虚殿中乐声隐隐传来,想来典礼就要开始,厅中众人也跟着兴致高涨,羽灵门的小娘子们爱看热闹,闻声立时跑了一大半,嘻嘻哈哈都凑到花厅前去观望。覃云蔚趁乱扯了韩绻起身,随口道:“师姐陪我方便一下去。” 两人堪堪踏出厅门,却突然听到隔壁花厅酒席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尔后是杯碟落地破碎声,法器出手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其中晏三儿声音最大,带着些微颤抖:“大哥,这这这是什么?!” 韩绻好奇心起,正想凑过去看看,覃云蔚强行将他扯离,低声告诫:“别总是想着看热闹,跟我走。” 晏家酒席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裹着暗绿色斗篷的人,才来时面目模糊独坐向隅,修士们各种离奇打扮怪异行径都有,因此别人也未在意。然而不知何时,他把斗篷抖开了且转过身来,于是他的脸露了出来,被晏三儿一抬头看了个清楚。 入目一张死白发皱的脸皮,干巴巴粘在头骨上,头发干枯而散乱,与脸面交接处似乎起了霉,有要剥落的倾向。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似欲从眼眶里掉出来,咣咣当当勉强挂着。他看到众人都在看他,却忽然咧嘴一笑,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然而他入土之时年纪老迈,牙齿不但未生长还又沾了绿霉,被腐蚀得不大牢靠,这一笑就掉了一颗出来。 晏三儿极度惊恐之下一声狂喊,一桌人顿做鸟兽散,只余那人孤零零坐在那里。晏老大作为晏家长子,要保持庄重修洁高雅文气的玄门嫡长子风范,不能跟着满地乱窜,于是横剑挡在弟弟身前,指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但是突然间,他看到那人的衣饰,锦绣袍服的胸口处绣了一条九头蛟,图案十分简单古拙,出自君澜山背后深山里那条九头蛟的传说,却正是晏家家徽,还是晏家最初的,不曾做过任何修饰美化的家徽。 晏老大颤声道:“老……老祖宗?” 那人似乎在笑,笑声很淳朴:“吼吼。” 晏老大:“啊!!!!我操…………老祖啊,真是我们的老祖啊!老祖诈尸了,还诈了这么远!快跑啊!” 一群人从花厅中蜂拥而出,晏家老祖晏冰尘左右看看,僵硬的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似乎在问怎么了,你们都跑什么?又低头看到自己那枚脱落的牙齿,就拿起来仔细安放到嘴里,由于嘴张得太大,唾液不由自主流了出来,他便顺手拭掉唇角滴下来的暗色粘液。 再抬头厅中竟然空无一人,晏冰尘忍不住“吼”一声怒叫,想别人不懂得欣赏老祖宗之绝世风采,跑就跑了吧,怎么你们见了老祖宗也要跑?还不快过来伺候着,真是一群不孝子孙! 他起身跟了出去,步伐蹒跚速度却极快,路过隔壁花厅之时,骇得一群女修士厉声尖叫四散逃离。晏冰尘恍如不闻,只紧紧跟着晏家子弟,最后把晏家人逼在长廊尽头一处拐角里,怒目而视。 晏家诸人面面相觑,若真是妖魔鬼怪,这群人必定要义无反顾冲上去群殴,但如今是自己的老祖宗诈尸,曾经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们吓得挤成一团觳觫不止,竟不知如何是好。 动静早就传到了主殿那边,盟主程驿和他的夫人杨氏陪着殿中贵客,正忧愁着澹台颂和程澂还未来就位,有想发怒的趋势,这边喧哗又起,程驿碍于身份不便出去,拧眉道:“锦容,你派个人去看看。” 方锦容前两日才从外面回了储岫山庄,风尘之色未除,但觉得这动静非比寻常,于是道:“我去。” 花厅外的晏家人正慌作一团,远远一道雪白剑气突然破空而至,瞬间劈进晏冰尘和晏家人之间,强大劲力激荡得诸人毛发悚然,连老祖宗这般迟钝之人都被逼得踉跄退出去两三步。尔后一青年男子手持长剑出现在廊外,身躯高挑眉目紧致神情端严语气清朗:“怎么了?” 他岿然而立不动如山,简直是一根顶天立地的定海神针,诸人顿时有了底气。晏三儿道:“僵僵僵僵尸!”被晏老大暗地里拧了一把,改口道:“是我们晏家老祖宗!” 方锦容问的是晏家人,却面向晏冰尘,将晏家老祖宗上下端详。此尸显然才爬起来不久,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却不知为何尚未开始炼化就失了羁绊,自行出来逍遥。身上那件绿色斗篷也应该是别人才给的,质地特殊,因此才能遮掩气息。 晏冰尘盯着这个陌生人,呼噜一声,约莫是让他滚开的意思。 第5章 鬼修 虽然千年老尸炼化好了大有文章可做,但此尸灵智尚有些蒙昧未开,想来能嗅出自家血脉之气,所以对别的修士不屑一顾,只一根筋地跟着晏家人。看来此物懵懂混沌,应该不难对付。 方锦容判断完毕,突然出手,翠眉剑含烟拖翠当头罩下,重岚剑雪白如练蜿蜒而出,将晏冰尘去路封死。 老祖宗也知形势不好踉跄后退,躲开了重岚剑气纠缠,躲不开翠眉给他戴了顶绿帽,被砸得身躯矮了半截,但僵尸无痛无觉,也不把这重击放在眼里,只是惹得脾气上来,“嗷呜”一声彻底发怒,五指铁甲倏然暴长,劈面抓向对手。方锦容身形瞬间不见,再出现已经到他身后,重岚剑飞练回卷凝聚成球,重重砸在老祖宗后心。 晏冰尘从长廊里飞了出去,咣当落地,摔得险些七零八散。他扎手扎脚正要爬起,重岚再次卷土重来,剑气成丝将他密密麻麻缠了起来,裹成一只茧子。 身后跟来一个白衣少年,一张包子脸雪白粉嫩稚气尚存,方锦容微微侧头,吩咐道:“绑了。” 那少年闻言甩出一条长索,将晏冰尘牢牢绑缚。晏家兄弟一见自己老祖宗落网,忙凑了过来,结结巴巴道:“多谢方少盟主援手,只是这毕竟是我晏家老祖宗,在外面乱跑甚是不妥当。还请方少盟主行个方便,交还我等带回君澜府去,如此对列祖列宗家中长辈也有个交代。” 方锦容侧头斜睨他一眼,答得十分爽快:“好。不过为防生变,须将贵府老祖宗暂且请到守缺堂之后的禁地去,待大典结束后交还。”守缺堂是方锦容在储岫山庄之中的居处。晏老大不敢反驳,忙点头应下。 那白衣少年见状,扯了晏冰尘绕过长廊去往山庄后面。方锦容对众人微微颔首,转身正欲返回冲虚殿去,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呼,正是那白衣少年和晏冰尘所去之处。方锦容剑眉微蹙,身形倏然原地不见。诸人见状,纷纷跟了过去。 晏冰尘的身躯已经半截入土,正张牙舞爪挣扎不休。包子脸少年跟那尸死死撕扯在一处,皎如明月的脸涨得绯红,势必要把他从土里刨出来。然而地下似乎另有一股力道在与他抗衡,且明显强过了他的力道,于是晏冰尘一寸寸往土中沦陷。 方锦容道:“二凤,放开,你也不怕中了尸毒。” 包子脸二凤急得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细汗:“不能放,放开他就跑了!” 方锦容道:“走不掉的,松手。” 二凤顿悟,容哥这是要动手又怕牵连了自己,他急忙松手,晏冰尘随之土遁而去不见踪影。二凤惊道:“啊啊啊啊不见了!” 方锦容将重岚剑往脚下地里一插,轰隆一声巨响,灵力扩散波及至周边数百丈,土中霎时飞出许多物事,除了灰头土脸的晏冰尘,还有三个裹着暗绿色长袍之人,甚至数只蛰伏于地底的鼠类昆虫等都未能幸免,纷纷飞出地面后又重重摔落于地,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那三个绿袍人同样遭受了重击,却临危不乱,迅速呈丁字形将晏冰尘掩于身后。尔后居中那位绿衣人,双手藏在袖中,左掌心向下右掌心向上合拢,向着方锦容微微躬身:“殷玄感见过方少盟主。” 这是西南莽山鬼域通行的古礼,方锦容灵识扫过,感知这三人身上阴气隐隐,和晏冰尘身上的死气却又截然不同,只是那暗绿色长袍和晏冰尘身上的斗篷一样,均为特殊材料所制,因此将气息悉数遮掩,若不是他修为高过对方许多,料来也不易察觉。他侧头询问二凤:“这次大典谁负责潋山守卫?”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混了进来。 二凤低声道:“前阵子山庄中的人都出了任务,所以盟主将此事派给了徐夫人和徐门主。徐夫人负责山庄内外,徐门主负责潋山外围。” 然而那两口子这些天忙着拈酸吃醋打群架,把事情都交付给了门人来操办,偏偏天蓬门的门人也不甚得力,因此才漏洞百出。方锦容点点头,转首问道:“尔等是鬼修?私自潜入我储岫山庄,意欲何为?” 殷玄感道:“在下并无冒犯少盟主之意。这千年古尸晏冰尘是我等重金购得之物,却不留神让他逃逸到此处,我本不欲惊动诸位道友,想悄悄带他离开即可,不成想还是惊扰了各位,还请少盟主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去。” 恰此时许多贺客已经一窝蜂地跟了过来看热闹,为首的就是晏家郎君们。晏三儿一听此话便要暴起发难,却被晏老大死死按住,只等方锦容来处理。二凤却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买下他,是准备拿去炼尸吗?” 殷玄感摇头否认:“我们不炼尸。”见方锦容眉头微蹙似有不信之态,又解释道:“炼尸太肮脏,我们大鬼主有洁癖。” 围观之人闻听此言,顿时一阵“哎呦呦”“啧啧啧”的感叹声此起彼伏。那莽山鬼域绵延数万里,据说诡谲凶险之处比比皆是,这群修士修为有限,并无人涉步其中。在他们的认知里,鬼修都是鬼,这三人虽然目测像人多一些,那必定是施展什么鬼蜮伎俩遮掩了身份。他们那个大鬼主自然也是鬼,一个鬼讲什么洁癖不洁癖的,也恁矫情了些。 方锦容却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鬼修也分多种修行功法,鬼魂修得,活人也修得,他无法判断目前这几个属于哪一类,因此只道:“这位前辈虽然是一具尸体,然而他是君澜府晏家的开山老祖,你将之带走并不妥当,还是交还晏家最好。” 殷玄感脸色一沉,冷冷道:“这是我花灵石买的,买了就是我的。我有买卖契约在手,带走他天经地义。方少盟主难道打算强行扣留不成?” 晏家兄弟闻言气得七窍生烟,晏三儿怒道:“放屁!那明明是我家老祖宗,跟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有什么干系?” 殷玄感翻了他一眼,眼神阴恻恻冷冰冰,如带了钩的毒蛇蛇信,隔空直捅入晏三儿眼中。晏三儿只觉得后脊骨一凉,将到口边的怒骂活活又给吞咽回去。晏老大道:“你说我们老祖宗为你所购,你有契约,那么你把契约拿出来看看,我看谁敢卖了我们的老祖宗。” 殷玄感沉沉冷笑,从袖中抖出一张契书,还特地施法术令契书变得大了些。果然上面写得清楚,数月前晏冰尘作为一具未被炼制过的千年老尸卖了出去,售价二十块中阶灵石,下面售卖人落款是“染衣谷主韩绻”。 殷玄感道:“方少盟主,看清楚没有?” 这简直是亏血本大贱卖,委实便宜到家。晏三儿见状终于暴跳如雷:“什么,韩绻?死僵尸他不过是个看坟的,有什么资格卖我晏家的老祖宗。我们绝不允许老祖宗的仙躯流落在外任人凌辱驱使!这契约不算,不算!” 方锦容目光流连在那韩绻二字上,只默然不语,片刻后终于道:“韩绻?不可能,你一定弄错了卖主。” 而其余修士却奇道:“韩绻是谁?何方人士?” 韩绻正被覃云蔚拉着离席而去,经过一丛树丛后,变了仆从打扮,一人手托茶盘,一人端着文房四宝,装模作样绕着曲曲折折的长廊往前走。今日储岫山庄人都聚到冲虚殿那边去了,后面就清静许多,两人只捡着背路走,一路上竟不曾碰上别人。 覃云蔚走得很快,韩绻随着他跌跌撞撞前行,一边疑惑不止,忍不住问道:“师妹,刚才我隐约听着晏家大郎君喊着什么老祖宗老祖宗的,难道是晏家的老祖宗跟过来了?” 覃云蔚:“是。” 他如此笃定,韩绻更加疑惑:“可我们离开染衣谷的时候,老祖宗不是还在他的坟里头好好睡着吗?他出来,我这看坟的竟然不知道?” 他所居之地叫染衣谷,也正是晏家祖坟所在之地。至于为何居住地和晏家祖坟混在一起,说来话长,却是他师父韩赫之所为。韩赫当年选址在染衣谷落户定居,为此还和晏家签了一份奇特的合约。他替晏家看坟,晏家给他提供地方修行。尔后韩赫下禁制,建园子,种灵草,养仙兽,还顺手收了三个徒弟,在坟圈子里红红火火干了二十多年,三年前炼丹失手炸炉,炸得个尸骨无存。韩绻找不到师尊的尸体,只得和师弟师妹马马虎虎替他立了个衣冠冢。 韩赫虽然是一位元婴后期修士,但生前行事多有荒诞不堪之处,其中深意无人能解。韩绻作为一个心智有缺陷的人,只知道晏家老祖宗好好在染衣谷埋着,千百年来静若处子,为何忽然跑出来且跑了这么远,他的脑壳子想崩了也想不明白。 他正皱着眉苦苦思索,覃云蔚冷冷地道:“我把他卖了,卖给了一位姓殷的客人。” 韩绻:“啊……啊?” 覃云蔚道:“我缺灵石,连打一只大锤子的钱都没有。” 韩绻惊得瞠目结舌:“可是那……那不是我们的老祖宗,那是别人的!” 覃云蔚道:“他躺了一千年了,还是起来动一动好。”见韩绻依旧傻呆呆望着自己,覃云蔚脸色微沉:“你拿不出打大锤子的钱,我还不能自己设法?如今银货两讫,此事已与我等无关,无需再提。你能否把精力放到我们的正事儿上来?” 他语气很严厉,韩绻顿时噤若寒蝉,片刻后一脸讨好之色问道:“到底是什么……正事儿?” 两人绕过几处园囿山谷,一座白蒙蒙的小山倏然出现,雾气隐隐中花树葳蕤山石嶙峋,几条蜿蜒曲折的青石路在满目葱茏里时隐时现。山顶隐约几处楼台高耸,绣闼雕甍气势辉煌。 韩绻见此美景,欢喜道:“师妹,这儿真是那个什么人间……人间仙境!” 他表述能力有限,但总是时不时想跟覃云蔚说点什么,覃云蔚眉梢跳了一跳,指指前方:“别再叫我师妹了。敛烽阁,为储岫山庄收藏法器法器典籍灵石之处。” 他见韩绻一脸茫然之色,又道:“我三年前无意惹怒了程家小郎君程澂,失手丢了本命法器,被六合盟封存在这敛烽阁中。这三年来数次潜入储岫山庄,然而每次都铩羽而归,且最后被连番追杀,就是因为此地设下的法阵我闯不进去。此法阵名‘罗浮幻阵’,据说为上古时期流传至今。指引我去染衣谷的那位道友,说你是我的贵人,能带我进入敛锋阁。” 第6章 钩沉 覃云蔚转头问韩绻:“你知道怎么进去么?” 韩绻讶异道:“我……我不知道呀!” 覃云蔚:“你确定?” 韩绻听他语气不善,不敢再说了,转头又看了眼前的罗浮幻阵片刻,忽然傻笑起来:“你又在跟我玩笑,这不就一座小山包子,几条小路,怎么能叫法阵?” 覃云蔚道:“那你走走看。” 韩绻毫不犹豫迈步走进了罗浮幻阵,青衣飘飘瞬间行出去七八丈远,覃云蔚盯着他步伐,亦步亦趋一点不敢错地跟了进去。 身周花树簇簇雾气混沌,在韩绻逼近前来之时,浓雾纷纷往两边退却过去,各种藤蔓亦呈畏缩退让之势,脚下显出一条小路,路面的冰梅裂纹清晰可见。韩绻人傻胆大步伐轻盈,不出一盏茶功夫,敛烽阁赫然眼前。 此阁为四座三层楼阁组成,分别收藏法器、典籍、灵石及各种珍稀宝物。周边回廊环绕抱厦拥簇,层层叠叠飞檐翘角。整座建筑被淡蓝色的禁制笼罩。 覃云蔚本该是欣喜若狂,然而此时起了疑心,忽然扣住了韩绻的手腕,侧首斜睨他,语气森然:“你究竟是如何走进来的?”一切太过顺利,他屡次吃亏受挫之后,生怕这又是一个陷阱。 韩绻一惊,颤声道:“就是用双脚……师弟我手疼,你松开些,你要做什么?” 他疼得脸色扭曲眼泪汪汪的,覃云蔚略略回神,手松了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对不起,看来那位道友的话有道理,你的确是我贵人。” 拉着他绕到其中一座楼阁之后的隐僻处,取出窥天镜。这窥天镜可长可短可粗可细一头还可变成尖锥状,覃云蔚绕到房后,动用法力直接将之插入禁制及墙壁,尔后在尾部一拧,撑开了。再一拧,变得铜镜大小,将敛烽阁内部看得清清楚楚。 韩绻也挤过去想看看,覃云蔚让了一点位置出来,忽然做个噤声的手势,向着阁中指了指,原来敛烽阁里竟然有人。 一个男子伫立阁中,身着流云纹暗红色锦衣,七宝琉璃冠束发,脸色微有些苍白,乌幽幽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着。他正凝神望着手中一把长剑,剑做浅墨色,刃窄而薄,靠近剑柄处铭刻两枚篆字“钩沉”。 覃云蔚认得此人,正是六合盟程盟主的独生爱子程澂。他并不为这节外生枝而焦躁,只静静等待,因为双修庆典的主角不可能长久滞留于此。果然不出片刻,敛烽阁的正门开了,一个玄衣青年缓步入内,在程澂身后温声道:“澂澂,贺客都在等着我们,你却躲到这里做什么?” 此人是六合盟另一位少盟主澹台颂。程澂闻言并不搭话,澹台颂凑到他身前看了看,片刻后试探问道:“还在看这把剑,可看出什么蹊跷没有?” 程澂怔怔盯着钩沉剑,低声道:“颂哥,你说这钩沉剑应该怎么用,他的神奇之处究竟在哪里?” 澹台颂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龙川星斗堂百年出一批灵剑,当年潋山老祖说他拿到的这一批灵剑,为星斗堂首座孙溯大师亲手所制,虽然每一把都属性不同各有玄机,但唯有钩沉当得起逆天之物。老祖的话定是有道理的,既然是逆天之物,自有其神奇之处,我等或许是修为不够,所以无法参得其中奥妙。你若是暂时不想用,就还放在绛河水中养着。若是想用就禀明父亲吧,总是比一般的法器要强。” 程澂嗯了一声,却忽然道:“我想毁了它,重新去龙川星斗堂寻剑,就不信寻不到第二把我能用的剑。” 澹台颂忙道:“不要冲动,孙溯大师的剑,不是随便就可以毁掉的。”他是来寻程澂去前面参加自己和程澂的双修大典的,然而程澂魂不守舍地盯着钩沉不放。程小郎君个性一向执拗,又被程驿娇惯得目下无尘,此时不分轻重地拖延着,澹台颂也不敢狠催,只暗自焦急。 韩绻的目光穿过窥天镜,也在看钩沉剑,暗道这么好看的剑,这位程家小郎君竟然打算毁掉,当真是暴殄天物。他正眼馋那剑,却忽然发觉剑上似乎浮起了莹莹墨光,“钩沉”二字银钩铁画尽数凸显,似欲破剑而出。剑身更是轻轻颤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程澂蓦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钩沉,锐声道:“颂哥,它动了它动了!它……感受到我的怒气了?难道要与我心灵相通了?” 澹台颂也看出钩沉的变化,却不信是因为程澂的缘故。这钩沉灵剑养在敛烽阁里十年,若是剑灵真能与程澂心灵相通,也不用等到今日才通。他更忧心双修大典之事,无奈看着程澂,好言好语劝说着:“我们先去前面吧,父亲真的已经等急了,适才派好几拨人过来催。等回头我陪着你好好推敲,一定能让它再次动起来。来,澂澂听话,把剑放到绛河水里去再养一阵子。” 他连哄带劝地让程澂将钩沉归鞘,再次被封存在绛河水中,尔后好说歹说把他哄了出去。 覃云蔚终于等着他们离开,从窥天镜中再看一番,终于在钩沉左侧不远处看到了一柄金色长枪及一只木匣。 第4节 他收了窥天镜,摸出那把大锤子,虎虎生风抡起来,开始大肆狂砸禁制。韩绻惊得一哆嗦,压着嗓子道:“师弟,动静太大了吧,而且禁制是……是能砸开的吗?” 覃云蔚:“赤真珠专破禁制,不会有太大声音。” 这把大锤子虽然其貌不扬,但炼制过程中,被覃云蔚加进去一块从虺蛇脑袋中抠出来的赤真珠,赤真珠天然具奇异特性,能破多种禁制。果然大锤子砸在禁制上,发出了类似大石陷入沼泽地那种几不可闻的闷响。他连着几下狂砸,禁制终于破了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大洞。覃云蔚拉着韩绻钻进去。区区门户挡不住他,他寻到一处侧门破门而入,先把那柄金枪抓到了手中,复又用枪尖挑开木匣盖子,匣中两只金色龙形腕环,他确认无误后方才拿出戴上。 本命法器三年后方才失而复得,覃云蔚高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一些,才松了一口气,忽觉身后门首处灵力波动。 覃云蔚缓缓转身,见敛锋阁的门再次打开,澹台颂和程澂在门口一脸惊讶地看过来,片刻后程澂厉声道:“果然有外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覃云蔚沉默无语神色冷漠。韩绻虽不懂眉高眼低,但也知道师弟不想搭理这两人,只得回答道:“我们走进来的。” 这话听到程澂耳中成了莫大的讽刺,罗浮幻阵闻名世间,难道在他眼中就形同虚设?他双拳一攥,似乎要扑过来掐人一般,韩绻忙往覃云蔚身后一缩,又嗫嚅道:“真的是走进来的。” 但程澂的目光已经转移,盯上了覃云蔚的脸,神色惊疑不定:“你是何人?” 覃云蔚不理他,拉着韩绻往禁制裂缝处退走,程澂怒道:“覃隐,你以为你变个脸我就认不出你,给我站住!” 他身形一闪,抢上来要阻他去路,覃云蔚长枪一挺横扫过来,灵力汇聚间金光大盛炫人眼目。澹台颂惊道:“澂澂躲开!”但是晚了一步,程澂在覃云蔚手中简直不堪一击,随着金光暴涨瞬间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一处放置法器的架子上,连人带架子轰然倒塌。 他跪伏于地狼狈不堪,半晌后才挣扎着站起来。那边澹台颂和覃云蔚已交上了手,一团白雾一道金光倏然来去,强大的劲力一阵阵扑来,逼得他简直不知道要躲到哪里才好,只能不由自主一步步倒退,末了退到一处架子后,伸手扶墙,方才将就喘上来一口气。 程澂想起适才之凶险情形,心中一阵恨怒交加,眼光巡睃处忽然看到了畏缩在另一侧呆呆观望的韩绻。 程澂怪不得覃云蔚的无情,但这一腔怨气总要有个发泄之地,自然就迁怒于他的同伴身上,于是沿着墙根不着痕迹地靠近,先悄悄将钩沉剑拿到手,尔后忽然飞扑过去当头斩下。韩绻听得风声,就地一个打滚堪堪避开,第二剑已接踵而至,他只得再次狼狈不堪地躲开。他并没什么修为,能躲开不过借着身躯灵活且不顾体面连滚带爬而已。但程澂名头虽大,似乎修为也并不怎么高深,且那把号称逆天之物的钩沉剑在他手里乌沉沉的半点光华皆无,仿佛铁了心要跟他作对,竟让韩绻屡次躲开攻击。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两人一追一逃,片刻间韩绻被程澂赶到一个小角落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韩绻见他不依不饶,结结巴巴辩解:“你别杀我呀!你……你想是认错了人,我师弟他不叫覃隐,他叫覃云蔚。” 程澂冷笑:“他名覃隐字云蔚,哪里错?!”一剑劈来杀气扑面,韩绻吓得瞠目结舌,只觉得这下子真要死了,但是程澂这一剑的目的竟不是要他的命,只用剑尖挑开了他的面纱,却在韩绻真容骤现的一瞬间骇得退后一步,厉声问道:“你是何妖孽?!” 韩绻忙道:“我不是妖孽,我是人!”他平时言语迟缓,但这句话答得熟练无比。 程澂却不信,冷笑道:“你确定你是人?你哪一点长得像人!一头死僵尸而已,人人得而诛之!”剑气成丝直捅心口而去。韩绻避无可避,无奈之下伸手抓住了钩沉剑剑刃,血肉之躯对上锋利剑刃,顿时鲜血淋漓。 韩绻惊叫:“啊啊啊我的手,流血了,流血了!我要死了!”但他并不曾感到手疼,却看到钩沉剑一瞬间光芒四射,刺得两人不由自主都闭了一下眼。尔后钩沉不再受程澂操纵,彻底失去了控制,程澂被剑上反噬回来的灵力重重撞击在心口,却不肯松手,带着韩绻和钩沉剑一起踉跄后退。 有什么东西突然一下子撞进了韩绻的脑袋,大量纷杂而混乱的记忆,如百川汇流铺天盖地汹涌而至,令他一阵眩晕。他想松手捧住头,但那钩沉剑似乎粘在手上,竟是甩脱不开。 第7章 金蛟 这片刻的眩晕,似乎如一个轮回那般长。再睁开眼之时,韩绻先看到了对面的程澂。程澂脸色死白,满是不可置信之色,那把剑横在两人中间,竟如失去掌控一般,程澂几番发力刺出,却半点撼动不得。于是程澂突然伸手,韩绻忙往后退,却躲避不及,被他紧紧掐住了咽喉。 两人纠缠撕扯在一处,中间还杵着一把光芒四射嗡嗡震动的钩沉剑。韩绻喉头剧痛,呼吸越来越是困难,他本不想给覃云蔚添乱,如今也只得拼着命嚎叫:“师弟救命!他要掐死我……呃呃呃咳咳咳……” 眼前金光闪过,一柄锤子闻声而至,是覃云蔚在百忙中顺手丢过来的。锤子表皮俯一层跳动不已的金色电弧,正砸在钩沉剑上,瞬间将黑气压制下去,散发的强大灵力扑在韩绻和程澂身上,两人抵不住这威压夹杂电弧的攻击,同时一声惨叫昏了过去。锤子和钩沉剑落在两人中间,光芒逐渐淡去。 这叫声惊动了那边交手的二人,澹台颂抽空瞥一眼地下的程澂,眉头微蹙。其实他要务在身,也巴不得覃云蔚早点滚蛋,最好滚得远远地永不再回来。眼见程澂和韩绻生死不明,忙叫道:“覃兄且先住手!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收力如何?” 覃云蔚道:“好。” 两人果然同时收了兵刃,跑过去看地下的韩绻和程澂。这二人昏迷中还揪扯在一处,原来是程澂掐住韩绻不放。澹台颂将程澂那死死扣在韩绻喉头的手掰下来,覃云蔚忙将韩绻抱到一边去,见他人倒是还没死,但咽喉处几个乌紫色的指印,于是离得澹台颂远远的,把些许灵力从他后心贯注进去。 这边韩绻不曾醒,那边程澂却先醒了,澹台颂见他脸现迷茫之色,握着他手一叠声地问:“澂澂,你怎么样?” 程澂懵懂半晌,方颤声道:“我……”他抬头,悄悄瞄一眼韩绻,眼中竟满是恐惧之色,突然伸手揪住了澹台颂的衣袖,歇斯底里狂叫:“他是妖孽!颂哥你不能放过他,要弄死他,要打得他形神俱灭才成!” 他发冠掉了,衣服也乱了,披头散发状若疯狂,抡起钩沉剑要扑过来,覃云蔚扛了韩绻就往外逃,听程澂在身后一迭声尖叫:“他跑了,覃隐他跑了!颂哥你快追,不能让他们走!你若是不管,我……我就不活了!” 澹台颂忙道:“我这就追,你不要生气。”他脸上感同身受一片情急之色,心中却满是纠结,程澂明明中意的是覃云蔚,自己把情敌追回来可怎么收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双修庆典还办不办了? 然而程澂暴跳如雷,他也不得不追,只得一手扯着程澂,一手提着夷然剑紧追出去。为表诚意,还用传音之术召唤正在前面饮宴的恽穹川。 恽穹川来得不算很快,听说要对付的是覃隐,觉得有点棘手,便捎上了一直魂不守舍的曹若耶。覃云蔚已经循着旧路奔出了罗浮幻阵,一边左手将昏迷的韩绻甩上自己肩头,行光遁之术飞身而起,直直撞向头顶护山法阵形成的禁制,恽穹川和曹若耶才堪堪赶到。众人自不能让他轻易走了,恽穹川的暮行剑,澹台颂的夷然剑,曹若耶的吹影剑,同时化为三道流光激射而出。 夷然来势迅捷异常,瞬间兜头拦在前面,变幻成几十把剑影组成了剑阵,硬生生阻住覃云蔚已经靠近护山禁制的身影。暮行剑却在恽穹川的操纵下幻化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雾,将两人彻底笼罩。覃云蔚眼前白昼忽变暗夜,暗夜中又有一道流光劈面攻来,炫人眼目,冷气如刀嗖嗖削面,却是吹影剑挟冷风追踪而至。 他手中的曦神枪与吹影剑重重撞在一起,暗雾中看不清身周状况,只能在瞬间连下几层禁制将己方护住,要逃走却是暂且不能。吹影剑被覃云蔚的曦神驳回,却并未远离,只在黑雾中快速穿行,随着剑迹划过,雾气刹那间结成玄色冰川,夷然剑跟着变幻剑阵,罩于冰川之上,再加一重禁锢。三人配合得当出手迅捷,将覃云蔚二人牢牢封存其中。 程澂盯着冰川不错眼珠子,埋怨道:“怎么这会儿才来,险些让覃隐溜走!” 恽穹川大咧咧道:“咱不是不知道覃隐胆子这么大么,如此盛会竟然也敢扎着脑袋往里混。况且冲虚殿那边出了点事儿,不知跑来一个什么怪物,才被容哥拿捆仙索捆了,客人有些混乱,须得招呼一下。” 程澂奇道:“什么怪物?” 恽穹川道:“像是个千年老尸,据闻和君澜府晏家有些干系,说是看着有些恶心。容哥既然出手,那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我便没接着看热闹。阿耶,你把冰川打开一点,我们进去把覃隐弄死再说。” 程澂忙道:“不,先弄死他身边那头死僵尸。”又觉得此话不妥,忙又补充道:“我爹说……说覃隐来历非凡,还是不要一下子就弄死……” 恽穹川:“是吗?”似笑非笑瞥一眼澹台颂,澹台颂神色乍看波澜不惊,似乎对程澂大力缉拿覃云蔚却又不肯弄死他的举动心无芥蒂,然而恽穹川依稀见到他目中似有寒光一闪而过,心中顿时了然,澹台颂大约也想让覃隐死。 恽穹川觉得程澂简直是无事生非,此举比曹若耶天天盯着徐琅瑜还无聊。那徐琅瑜好歹还算曹若耶的夫君,但覃隐算是程澂的什么人?依着他的意思,既然弄不死覃隐,就该还了他法器让他赶紧滚蛋,以后再不来往即可。可是牵扯到澹台颂,恽穹川却又不能不跟他同仇敌忾,毕竟两人并肩作战了这许多年。 他正暗地里吐槽,忽听得玄色冰川发出轻微的爆破之声,接着轰隆一声炸开,变作数万道冰锥疾射而至,覃云蔚不用他们进去弄死,覃云蔚自己主动出来了,且化桎梏为凶器狠狠反击过来,手中金枪微微一振,隐隐龙吟之声传出,接着弧形金光蜿蜒而出,竟化为一条金蛟,虬髯怒目盘绕在他身侧。 澹台颂等人顿时瞪圆了眼睛,只觉得热血沸腾。玉螺洲广袤无垠,盛产天材地宝的钟秀灵毓之地不少,但许是地脉的关系,各种灵禽灵兽却甚为稀有。覃隐的曦神枪在敛锋阁中空置三年,竟不知其中还藏着入器神兽。恽穹川与澹台颂曹若耶比个手势,都想把这金蛟捉过来好好看看,于是各执法器伺机而动。 恰此时,韩绻缓缓睁开了眼。 他仿佛睡了极长极长的一觉,待醒过来这一瞬间,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捧着脑袋,熬过初始的生不如死后,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个人的手臂上,身躯软绵绵倚着对方肩头。他左右睃巡,惊觉二人悬浮在半空中,身周还盘着一条金蛟,虚虚将两人笼罩守护,一颗头时不时挤过来挨挨蹭蹭的。 这场景太过震撼,韩绻瞠目结舌看着身周白云萦绕舒卷,天际重峦叠嶂含烟拖翠,恍惚间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茫然。片刻后,他的目光转到身边这个男人身上,见此人神色漠然盯着下方,虽然一身侍从装束,却掩不住整个人如一泓长剑般锋利而明澈,看模样应该是个冷艳高贵不可亵渎的美人儿。 韩绻脑袋里东西挨挨挤挤的很多,还不曾彻底梳理好,然而盯着这美人儿看得瞠目结舌,末了踌躇着问道:“美人儿,你是谁?” 覃云蔚:“……你失忆了?” 韩绻拧着眉挠了挠额头,那金蛟忽然嗷一声长啸,似在卖力声援主子。这叫声就在韩绻的耳边,他骤不及防,险些从覃云蔚的手臂上一头栽下来。覃云蔚忙将左臂紧了紧,让他坐稳当些,韩绻却忽然福至心灵,拍着他肩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师弟覃云蔚!这条金光闪闪的大长虫哪儿来的?” 金蛟对这个称呼似有不满,再次嗷了一声,龙须带着劲风唰地从韩绻脸侧甩过,又惊得他一跳。覃云蔚道:“那是我本命法器的入器金蛟,不是长虫。”顺手在蛟头上一拍,将它镇压下去,垂首问地下的程澂道:“你真的要再截杀我一次?理由是什么?” 程澂脸色涨红气急败坏:“你……你不要脸!你羞辱我,你羞辱我不够,还羞辱了我们程家。”这理由显然并不充分,澹台颂将程澂强行扯到自己身后道:“覃隐你先下来,有什么仇怨慢慢儿商量解决。” 覃云蔚道:“我并不曾羞辱任何人,你们以前暗算我之事也可一笔勾销,以后井河不犯即可。” 程澂大怒:“怎么没有羞辱?当初你……是你主动来我六合盟参加雀屏之选,有谁会斗法斗得好好的,突然中场走人,这难道不是下我程家的脸面?” 覃云蔚道:“你们也没规定,斗法就一定要斗到底。从来脸面靠自己赚,不靠别人给。” 他如此不假辞色,程澂脸色铁青,思及当年雀屏之选,暗想那时候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也已经进入前百名,结果见到了我本人你却抬腿就走,好似后面有恶鬼撵着你一般,我是长得有多丑竟把你吓成这幅模样,难道比你身上那个丑八怪还丑?你还扛着他,护着他,这是成心要闪瞎别人的眼? 他羞怒之下口不择言:“我就缠着你不放,你不服就打杀了我!” 他精致的凤眼微微挑着,眉心处拧起两个嫩生生的小疙瘩,便是嗔怒也自有一番风情。但覃云蔚对人的皮相没什么太高深的鉴赏能力,因此只觉得程澂令人厌烦,于是居高临下长枪斜指:“不杀你,再啰嗦超度了你。” 此话听来甚是诡异,韩绻双眼放光,问道:“师弟,你还能超度人?要超度他去哪儿?仙界?魔界?神界?佛界?” 覃云蔚斜视程澂,冷冰冰道:“六合八荒皆可去,超度到哪里算哪里。” 原来是随机发放漫无目的,众人不禁哑然,程澂有些怕了,缩在澹台颂身后颤声道:“颂哥,我……我哪儿也不去。” 看这师弟如此霸气四射,韩绻放了心,也有了闲情逸致,将手肘支在覃云蔚发冠上,托了下巴转动着眼珠左顾右盼,目光从远处飞檐翘角的敛锋阁缓缓转到对面,他看到了澹台颂,恽穹川,曹若耶,还有程澂。 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流光雾化扑朔迷离,韩绻只觉如梦似幻,却听澹台颂低声道:“狂妄,上!” 韩绻忙道:“澹台少盟主,遐迩峰有规矩,不许械斗!” 澹台颂闻言脸色微微一顿,恽穹川冷笑道:“扯什么淡,规矩?规矩都是给外人定的!” 第8章 拈花 澹台颂闻言脸色微微一顿,恽穹川冷笑道:“扯什么淡,规矩?规矩都是给外人定的!” 他话犹未落,眼前忽地金光大盛,尔后越来越亮,犹如千百束日光同时炸裂,却是覃云蔚主动出击,曦神枪幻化成三十六炳,携杀气疾驰而出,风声呼啸气象万千。澹台颂心中微惊却并不慌乱,只冲着恽穹川招呼一声,诸人手中灵剑同时出手,再次合纵连横,数道灵力交织一起,相持不下。 韩绻已过了最初的震惊时刻,迅速估量场中形势,见覃云蔚虽然暂时不落下风,但恽穹川和澹台颂各逞所能配合得当,曹若耶也收起了三心两意魂不守舍,驱动吹影剑加入战团。韩绻忍不住叫道:“喂,你们几个,作为闻名天下的潋山六子玄门之首,打架竟然靠群殴,不觉得丢人?” 澹台颂和曹若耶默不作声,下手却越发狠毒,唯有恽穹川不出声地冷笑一下,暮行长剑上灵气流转杀性盎然,暗色雾霭铺天盖地滚滚而来,覃云蔚顿时目不能视物,只勉强看到雾中法器法器之流光纵横忽隐忽现,全靠灵识判断敌手所处方位,尔后伺机出击。 韩绻被覃云蔚扛在肩上,在剑气之空隙中倏来倏去穿梭自如,只觉得身边风声阵阵杀气凛凛,他对澹台颂三人的实力了如指掌,想自身灵力无法运用,单凭覃云蔚一人,拖延时间长了可未必能抵挡住,就低声提醒道:“师弟,他们人多,不可恋战空耗了法力,我们不如先避一避。” 覃云蔚道:“放心,法力还有,用完再走。”语气虽平淡冷漠,气势却飞扬跋扈。 什么叫用完再走,用完还能走得脱?然而这师弟从来都不曾听过自己的话,韩绻也只得闭嘴,双目冉冉左右打量,透过翻滚弥漫的浓雾,忽然看到了躲在不远处号称掠阵的程澂。 他心中一动,想自己已经成了个废物,但这小崽子空自担着个潋山六子之一的名头,似乎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瞧澹台颂待他珍如拱璧的模样,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在覃云蔚耳边低声道:“师弟,我打搅一下,你有多余的剑吗?借一把用用,我可以帮你拒敌。”覃云蔚闻言嘴角一抽,似有不屑,韩绻忙道:“说错了,我自卫防身。”他眉心处突然一痛,却是被覃云蔚抽空弹了一下,一篇剑诀直接注入识海之中,接着手中被塞了一把长剑,淡红色剑刃上隐隐似有莲花纹路徐徐而放光彩流转,末尾与剑柄相接处镌刻“拈花”二字。原来覃云蔚不但给了他剑,还顺便灌注了些许灵力进去。 韩绻默念剑诀,试着驱动一下灵剑,竟觉得十分趁手,且灵力流转间似有梵音从剑锋中流淌而出。他顿时有了底气,伸手在覃云蔚肩头一按,连人带剑轻飘飘而起,尔后单足踩上拈花剑,从金蛟头顶一跃而过,直接投入浓雾之中。金蛟怒吼一声,嫌他胆大妄为自不量力,覃云蔚百忙中冲着韩绻背影一指,低喝道:“跟上,变。” 金蛟闻言疾飞而去,一头撞上韩绻后心,化为一袭黄金战甲覆上他身躯,将他密匝匝防护起来。 程澂本在一侧掠阵,因着诸人打斗范围波及渐广,他已往后退了几十丈远,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这场混战彻底和覃云蔚撕开了脸,恐是无有挽回余地,他却依旧记得当时二人初见,覃云蔚踏上了设置在潋滟湖畔的高台,参与父亲为自己设下的雀屏之选。他身着玄色长袍,衣缘处暗金色龙纹随着衣袍翻飞时隐时现,墨色长发被金冠束得整齐,双臂护腕上各镶一颗明珠,三寸宽的腰封勾勒出细腰长腿身形峻拔。 待他转过脸来,轻风荡荡之中,流云绥绥之下,天清地朗人美,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一时间程澂心魔骤生,陷入相思不可自拔。 然而如今往事重省,他纠缠他与他撒泼也好,暗算他抢了他的法器也好,指使人追杀围殴他也好,爱怨交加恨他入骨也好,覃云蔚均都不为所动,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悲喜交集一场大梦而已。 那么他当时贸然闯入雀屏之选,却究竟是为什么? 程澂其实想再多看看覃云蔚,可惜恽穹川布下的浓雾非他目力所能穿透,因而孑然独立空自落寞。他正盯着前方神思不属,却突觉身后有人悄无声息靠近,程澂大惊之下闪身往前扑出,眼前瞬间多出一把淡红色的长剑挡住了去路,剑光幻化成一朵盛放莲花,兜头向他罩下,温柔华美之气息仿佛无处不在。程澂大骇之下身形一顿,身后那人已如附骨之疽般尾随上来。他只得反手将长剑往后疾刺,耳边一声轻笑紧贴后颈,手中的钩沉剑剑身一滞,竟然再次失控,尔后颈项中一凉,那人伸手捏住了钩沉剑刃,举重若轻缓缓推将回来,直推到程澂颈侧紧紧压住。 这钩沉剑显然还是不肯听自己驱使,程澂恨得咬牙切齿:“你是谁?” 韩绻道:“死僵尸。” 程澂失声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韩绻倒也愿意为他解惑:“徐夫人法力不及澹台颂和恽穹川,只能在外围守护,且她是个左撇子,布下的防护剑阵在右侧有两处缺陷,常人却惯用右手,所以会忽略此事。” 他左手绕过程澂身躯,摸上了他的胸口,尔后一路向下摸索。程澂只觉他的手仿佛一条毒蛇在自己身上缓缓游走,然而韩绻手掌温热手势轻柔,所到处却又火烧火燎般,引起一阵阵隐微的战栗。冰与火的交织中,他身躯僵硬动弹不得,哑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韩绻的手停驻在他丹田之处,终于不动了。他身量比程澂高了些许,此时微微俯首,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怕,我并非要轻薄你。我就是摸摸,你和我究竟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程澂闻言惊怒交集,但心中更深切的却是恐惧,那种深入骨髓压倒一切的恐惧。但他毕竟做过多年的玄门世家子弟,输人不能输阵,狠声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脸,哪里和我一样!” 韩绻道:“是么?我这张脸的确配不上程小郎君如今这绣花枕头的名声。我再问你几句话,据我所知,潋山老祖平生唯有两位亲传弟子,分别是方锦容和程澂。程家小郎君作为其中之一,从周岁起就被潋山老祖伐髓易筋,炼气筑基一帆风顺,未及弱冠便结成了金丹。如今你丹田内却没有内丹,这个谎,你们是怎么圆的?” 程澂脸色惨白沉默无语,将下唇咬得几欲出血,片刻后方哆哆嗦嗦道:“那一年在桫椤海和星燿洲修士大战之中,不小心被打碎了。” 韩绻释然:“天时地利人和,果然高明。”他扫一眼激斗犹酣的战圈,覃云蔚毕竟以一敌三,曦神枪所挟之烈日金光似比适才黯淡了些。韩绻从程澂手中把钩沉剑拿了过去,这把剑一到他手中,便隐隐泛起了乌光。韩绻上下端详两眼,忽然闪身绕着程澂游走一圈,衣袂飘飘剑出如风,剑尖星丸弹跳,连点上他双肩双膝前后心等九处要紧筋脉之处。 程澂避无可避只得任他作为,觉出九道诡异气息在筋脉间乱钻,然而却又不疼不痒,他不知这人究竟施展了什么妖术,心中未免惴惴不安,韩绻道:“九转截脉大法,唯我可解。不听话就发作。” 程澂道:“旁……旁门左道,卑污手段……” 韩绻郑重道:“不,是正宗的玄门秘术。这钩沉,你一直不知如何使用,对吧?” 程澂呆若木鸡哑口无言,眼前暗影一闪,竟是韩绻将钩沉又掷还回来,他不由伸手接住,听韩绻笑道:“其实我也不太会用,所以还给你。”脸颊微侧冲着覃云蔚那边示意:“让他们罢战。”钩沉嗡嗡颤动似悲鸣不已,片刻后剑上光华渐渐黯淡下去。 第5节 澹台颂早就看到程澂落入韩绻之手,只是抽不出手替他解围,且见两人竟凑得极近似在喁喁细语。他暗自各种猜疑,忽听程澂颤声喊道:“颂哥,你们先罢战!” 众人正打得兴发,想罢战并非轻而易举,澹台颂只得一边驱动灵剑一边和覃云蔚商量:“覃兄,我等暂且罢手如何?” 覃云蔚道:“你说罢手就罢手,我是供你试炼消遣的?” 恽穹川道:“你跑到我们的地盘来兴风作浪,还嫌我们消遣你,好大一张脸。你不肯罢手,难道想把法力耗尽霞举飞升?你要死就去死,小金蛟我先预定了!” 正唇枪舌剑,从冲虚殿那边遥遥飞来一道光芒,挟劲风直接插入战团,尔后一声轻爆,清朗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外山门处有变,速来冲虚殿。”语气隐隐带着怒火。 是程驿发来一道传音符。澹台颂脸色一变,不由分说收了手,恽穹川和曹若耶忙合力替他挡住覃云蔚的追击。澹台颂放出灵识一扫,果然遐迩峰南侧外山门处隐隐似有死气聚拢,且越来越浓厚,竟是来了大批不明人士。他转头道:“穹川,莫要跟他纠缠!”闪身落到程澂面前。 韩绻见澹台颂停手抽身,早已离开程澂躲得远远的。程澂正呆呆伫立,一脸的魂不守舍,澹台颂温声道:“澂澂,前面山门处出了岔子,父亲唤我们过去。” 程澂目光闪烁瞥一眼韩绻:“我……我……” 澹台颂道:“放心,有护山法阵在,他们一时逃不出去。我们在此拖延太久,我听父亲的口气似乎很生气,还是先赶过去吧。” 程澂道:“不是的颂哥……”他也知一时半会儿弄不死韩绻,但这人不死又实在是心头大患,且他还在自己身上动过了手脚,因此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韩绻远远看着这边,忽然插言提醒他:“在令尊那里,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第9章 苍狱 程澂心中一动,自己父亲程驿是元婴后期修士,已将要进阶化神,以他如今的修为,难道还破不了韩绻这点微末伎俩? 他忙拉了澹台颂的手,一路往冲虚殿那边奔去。恽穹川也已觉出异常,边抵挡覃云蔚的攻击,边闪身后退,同时威胁道:“覃隐,差不多就行了,我们也不是仇怨泼天,没必要你死我活。你若是真把法力耗尽,就算你凑合着能逃出去,你这个僵尸脸小道友可怎么办?” 覃云蔚闻言看了韩绻一眼,韩绻对他摆摆手:“师弟你下来,我们也去前面看看。” 此时冲虚殿后不远处却乱成了一团。殷玄感紧紧扯着晏冰尘,无论晏家郎君们如何暴跳,只以不变应万变的一句话顶回去:“我不要灵石,我买的东西,就是我的!” 方锦容反复劝说无果,见赶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情知拖延不得,低声喝道:“都让开些。”重岚剑光华如练奔袭殷玄感而去。殷玄感并不敢和他当面对上,与两个同伙齐齐身形一沉,便要钻入地下去,脚下土地却不知何时变得坚硬如铁,他险些崴断一条腿也未能进入。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绝望之下怒喝一声,袖中突然伸出十几道绿色藤蔓,往方锦容身上缠去,却还不曾近身就在方锦容剑光下缩卷回来,瞬间消于无形。围观修士觉出阴寒之气,纷纷逃离。 方锦容没有伤害他们的打算,只乘隙追击,将剑气幻化成屡屡流光缠绕在三个鬼修身上,吩咐道:“二凤,绑了。” 二凤术业有专攻,上来用捆仙索将殷玄感等绑得结实。少盟主捉人如此干脆妥当赏心悦目,令诸修士顿起敬畏之心,暗道怪不得虽然容哥不爱争锋出头,天下却到处都是容哥的传说。晏三儿双眼放光望着方锦容,斗胆凑过来出谋献策:“少盟主,这种鬼修不三不四逆天而存,本该统统打杀了才是,何必还要留着他们?” 他话犹未落,却听得山门外一个阴柔婉转的声音遥遥传来:“ 是谁这么瞧不起我们鬼修,要将我们统统打杀了?你既有这般的胆量气魄,怎不过来将我也打杀了?”这声音穿透力极强,余音袅袅萦绕徘徊,遐迩峰上下方圆千里,竟无人不闻。 高阶修士纷纷放出灵识一探,只觉山门外阴风浩荡死气隐隐,聚拢一起结成了雾障。殷玄感冷声道:“是我们大鬼主。” 原来靠山来了,方锦容闻言招来一名山庄中弟子,令他去禀报程盟主,只说自己过去看看即可,还请程盟主只管安心相陪殿中贵客。 他转身向山门而去,二凤扯着一串捆好的粽子,紧紧尾随于他身后。此事牵涉到晏冰尘,晏家子弟们自然也得跟着。众人尚未行到潋滟湖畔,六合盟盟主程驿携夫人杨氏,与大批贵客从冲虚殿中鱼贯而出。程驿居中而立于殿前宽阔廊檐下,朗声道:“锦容,你把三道山门统统打开,把通玄镜也打开,让我也看看是谁这般狂妄,竟敢趁着我儿之良辰吉日,打上我储岫山庄的大门!” 遐迩峰三道山门处均安置有通玄镜,若全部打开,可从冲虚殿直接观望到山下第一重外山门处。方锦容回身颔首应下,令三道山门次第开放,大批守山弟子及二凤等人随着他涌了出去。 偌大的青石场地尽头,不知何时升起一片暗绿色的雾霭,雾中一排排绿衣人森然而立若隐若现,居中却是一位高挑男子负手而立,血色锦袍灿若云霞,流金溢彩拖曳于地,堪称万绿丛中一点红,矜贵又娇艳。方锦容尚未出言询问,那人就昂昂然自报了家门:“在下莽山溟微境庄霙。” 方锦容心中却是微惊,他的灵识扫到庄霙身上,竟似乎被什么吞噬了一般消弭无形,想来是这大鬼主身上的锦袍之故。他索性收回灵识,颔首道:“方锦容见过大鬼主。” 庄霙道:“少盟主客气,听闻今儿是程盟主爱子程小郎君的双修庆典,倒是颇为凑巧。” 方锦容道:“是的,大鬼主不请自来,是否太过失礼?” 庄霙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二凤和那串粽子,轻笑道:“怎么,来讨回自己的东西也不可以?”他缓步走近方锦容,一边上下打量:“倒不成想少盟主如此丰神俊朗,虽然看起来不太白,倒也无碍观瞻,若能趁机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 方锦容肤色是不太白,但他自己从未在意过此事,被庄霙调侃,倒是微微一愣。随着庄霙靠近,他骤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气,见庄霙眼波流转唇角含笑,脸上竟然粉黛浓施,瞧来艳魅入骨,他忍不住退后半步微微凝眉,沉声道:“你……”想说你一个男人家浓妆艳抹是为何?然而庄霙并非自己手下小弟,他把斥责之语又收了回去,也不接此人要和自己结交的话茬,改口道:“你说这位君澜府老祖宗为你所有,适才我已和殷先生讲明缘由,那份契约做不得数,晏冰尘你带走不妥。” 庄霙扫一眼他身后的晏家子弟,阴阳怪气冷笑道:“我们银货两讫,怎能说不算就不算?这群晏家人若真是好的,老祖宗祖坟都被刨了这许久,竟然一无所知,这两年怕是压根儿就没上过坟吧,还装什么孝子贤孙。” 君澜府的子弟们的确很久没给老祖宗上坟了,闻言不免有些尴尬,在众人质疑的眼神下,晏三儿强撑着道:“我们晏家家规,十年一次大祭,你个外人知道什么?” 庄霙毫不客气揭穿他:“十年一大祭是不错,每年八月十九是你们晏家祖祭日,还要有个小祭,哪怕派一个本家子弟去也算。”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懒得再看这群不肖子孙,转向方锦容道:“方少盟主,我拿这晏冰尘回去,可是等着救命的。人命关天,难道你就不能高抬贵手?” 方锦容道:“救谁的命?” 庄霙道:“当然是救我自己的命,为了别人我能屈尊纡贵跋山涉水走这么远?这一路又脏又累,可不是好走的。少盟主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他笑吟吟又凑近些,方锦容仔细看了看,道:“恕我眼拙,不曾看出什么。” 庄霙诧异道:“难道今天的粉太厚?也罢,说不得只好给你看看我的原形。”他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在脸上抹了几把,将脂粉悉数抹去:“你再仔细看。” 方锦容再次凝目细看,脸上虽未动容,却在心中倒抽一口冷气。庄霙铅华尽去之后,小巧精致的脸庞秾丽秀致,然而从右侧额角到下巴上,却有一道极细的红线,一直延伸到玉白色的颈项处,再没入满绣着兰纹的衣领中。红线上覆盖白色细线,两侧遍布整齐的针脚,仿佛是脑袋被斜劈了开,又被能工巧匠妙手精心缝了起来。 他看得愣住了,只沉吟不语,神色渐趋凝重。庄霙冷笑一声,柔声道:“看清楚了没有?若是看不明白,我再给你看看完整的我。”将自己右侧肩头衣服往下一扯,肩头手臂全裸露出来,那条红线从颈项之中竟然直直延伸到了左侧肋下。他耸起肩膀展示给方锦容看,一边娓娓道来:“我昔年曾遭无妄之灾,被人一剑从头顶斜劈至肋下,半边身子分离。按理说修行之人,特别是我这鬼修,受了伤后修复个伤口也不算什么,哪怕劈成八块,再粘起来也未必不能。然而那劈开我的剑想来有些古怪,这两边身躯无论如何也连不到一起,弄得我三魂七魄无法归位。我的属下无奈之下,找了巧匠来缝缝补补的,总算把我缝了起来,我动用法力让魂魄强行归体,又定期服用定魂丹,才勉强维持到现在。然而总是不太方便,且有碍观瞻。” 方锦容道:“你……在哪里受的伤?” 庄霙道:“十年前,我当时正修炼到瓶颈无法突破,导致法力受困施展不得,据说桫椤海附近天材地宝颇多,便想去寻找些新鲜灵草来辅助修炼。路过南岸太上山麓之时,不巧碰上一大群修士在斗法,弄得遮天蔽日乌烟瘴气的,我本想着快快躲过去,却不成想哪个天杀的一剑砍过来,我躲避不及就成了这样。” 他顾不得香肩半露,只满脸自伤自怜地做西子捧心状:“遭受这种无妄之灾,难道你不觉得我很值得同情?” 方锦容一脸深思,良久方道:“你先把衣服穿好。你如今,究竟是……是人还是……” 庄霙怒道:“讨厌,人家当然是人,人家修的是生魂道!还道你少盟主多有见识,也不过尔尔。” 鬼修是很特殊的存在,大多生存在天地不管阴阳交界的地带,一般修行者都不愿沾惹,因此玉螺洲许多修士对鬼修的功法不甚了了,见此状只觉得恶寒,抽气声此起彼伏。方锦容却不动声色,只接着询问:“那么你购买这位君澜府老祖宗的仙躯,又打算怎么用?” 庄霙伸出一只春葱玉白的手指点着自己下巴,神叨叨地盯着方锦容笑:“此事牵涉甚多,太过复杂难言,就不能与外人道了。” 他笑起来菱唇微翘欢欣喜悦,只是牵动脸上那道细线,显得有些诡异。方锦容道:“你不肯说,我便不能轻易做主给你。你花费的灵石我倒是可以替韩绻还给你,这笔交易作废可好?其实……”他欲言又止的,庄霙截断他道:“不,我才不要你还。据说晏冰尘他生前惊才绝艳,如今依旧玉树临风。我喜欢他,我就要他。” 方锦容:“……”重新打量玉树临风的晏冰尘,晏家老祖被五花大绑着,垂头丧气威风尽失,怎么看还是一具千年老尸。他转首再次望向庄霙:“其实你的伤,也许有别的办法。” 庄霙冷笑道:“能有什么办法?这十年间我想了无数办法都无济于事,除非找到砍我的那把剑。但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我连始作俑者是谁都不曾看清。那把剑砍过来……我倒是记得很清。” 他语气愤恨异常,方锦容看着他,意外地再次沉默。他身后一阵灵力波动,一个黄袍男子越众而出,笑道:“容哥说有办法,自然就是有办法。你嫌弃容哥不够见多识广,你自己岂不也是孤陋寡闻?方少盟主凭着重岚、翠眉两把灵剑名扬天下,你却不知他还有第三把剑,剑名苍狱。苍狱出鞘,可令山川碎裂长河倒流,若是砍到人的身上,呵呵呵呵,你说呢?” 第10章 受困 庄霙神色一顿,紧紧盯着方锦容:“他说什么?他这话什么意思?” 恽穹川道:“你说什么意思?十年前桫椤海之战,我们潋山六子可是悉数参战。” 方锦容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无奈道:“穹川,我知你素不喜我,然而要紧关头这样不好。他带了那么多的鬼修前来,若是彻底发作起来,这满山的贺客修为参差不齐,牵连了别人怎么办?” 恽穹川笑道:“容哥是觉得我在故意使坏?这可冤枉我了,程盟主等得焦急,让我来催催你,我看你有苦难言的模样,替你痛快说出来有何不可。都云容哥一人能挡十万兵,还畏惧一群鬼修?” 方锦容道:“我也有挡不住的时候。” 庄霙不可置信盯着方锦容,脸色渐趋铁青:“难道当初砍我的……竟然是你?!” 至此,方锦容索性痛快认下:“的确是我。当时形势混乱,我并非成心,我愿意补偿。” 庄霙一声长笑如悲鹘夜啼,令人愀然心惊:“你补偿?你拿什么补偿?我好好一个人,你把我砍成这样!你见过我这么美的人吗?见过吗?见过吗?可你害得我支离破碎连鬼都不如!方锦容,我……我……” 他怒急之下语不成声,围观之人却有些面现不屑之色,暗道你本来就是个鬼修,本体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分别?说不定做了鬼更好,有利于修行。庄霙却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能,暴跳道:“我不是鬼,我是活人修的生魂道!你们谁敢说我是鬼?!” 方锦容忙安抚:“你莫要动怒,我们好生商量。” 庄霙:“那你先给我去了你这劳什子破剑砍出来的伤!” 方锦容:“目前还不行,此剑怪异,我并不能运用自如,所以才轻易不用。” 庄霙闻言彻底暴怒:“如此还商量个鬼!” 方锦容一直在目不转瞬盯着他,见他脸色大变,双眉间倏然升起一抹暗红色的阴煞之气,忙回头喝道:“不要激怒他。穹川二凤带人速退,封闭山门!”恽穹川可以对他当面阴损背后插刀,待他正色疾言之时,却又不敢不听,暮行剑横空劈出如雷霆乍怒,织成一道雾障,将己方诸修士悉数遮掩其中。 然而,却偏偏把方锦容留在了外面。 此次大典贺客众多盛况空前,遐迩峰上上下下足足来了有数万人。除了那些高阶修士八风不动,余下的修士初始不免有些慌乱,但储岫山庄护山弟子分列各处,一边四处戒备,一边安抚来客,片刻后众人平静下来,只静静注视着山下动向。这三道通玄镜一打,将山门外情形一层层显现出来,便是在冲虚殿前,也瞧得清清楚楚。 覃云蔚适才从敛锋阁溜过来时,已经替韩绻重新带上一副面幕,拉着他迅速混入冲虚殿外的修士群中。他只管目不转瞬看着山下,韩绻踌躇半晌,终于忍不住去看冲虚殿前的程驿。 恰此时程澂从殿后绕过来,直接扑入程驿怀中。 程驿轻声道:“怎么拖延到这时候才来?”他身侧的杨氏夫人也跟过来嘘寒问暖,一脸慈爱之色。 程澂只是摇头,泪水裹着眼珠转来转去,瞧来楚楚可怜。程驿见他面色有异,长眉微轩:“我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一只手揽在程澂后背上,觉得这孩子气息也有些怪异,灵识在他体内扫过,尔后突然脸色一顿。 程澂感受到父亲手势的僵硬,惴惴道:“爹爹……” 程驿黑着脸不语,厉目如电将冲虚殿前的人群徐徐扫过,片刻后安抚地在程澂后背轻拍两下,灵力流转处,瞬间解除了他身上的九转截脉大法,沉声道:“不管是谁欺负了你,爹都不会轻饶他。先跟你娘去一边。” 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但是韩绻看着这一幕父慈子孝,心中突然酸楚难当。他压下已涌出眼眶的泪水,转头试探着和身侧一位修士搭讪:“这位道友,听说程盟主十分宠爱他的小公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程盟主身边那位杨氏夫人……她是何方人士,是程小郎君的生母吗?” 那修士笑道:“道友你莫非连这个都不知晓?程家小郎君的生母出自六合盟内六门之一的丰源城杨家,那位先杨氏夫人却在十年前的桫椤海之战中不幸陨落。程盟主念着亡妻及其家族,不肯再续别家女子,七年前再上丰源城,求娶了这位小杨氏夫人,据说是先夫人的堂妹。这位杨夫人虽然不是小郎君的生母,却视他如己出,程盟主怜惜小郎君少年丧母,更是对他爱如掌珠。这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有这样的爹娘,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等羡慕不来的。” 韩绻喃喃道:“同人不同命……是吗?”一时间心神动荡五味杂陈,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他怕被人看出异样,忙低下头去,却忽然被覃云蔚伸手箍住了腰,接着感到他迅速在身边下了个禁制,将两人气息彻底遮掩。 覃云蔚不等他询问,主动道:“程盟主在寻人。” 韩绻身躯一震,也思及适才似乎一股强大的灵识扫过身周,身边修士均都面现惶恐之色,想来也感受到了异常,他抬头再看向程驿,见他眼神在人群中缓缓扫视,竟渐趋狠厉。 韩绻暗自心惊,什么孺慕之思统统被打到了九霄云外,忙低声道:“你有把握不被他发觉吗?”他虽然摸不透覃云蔚修为等级,但对程驿之修为却知之甚深。 覃云蔚道:“暂时可以,时间长了不行。因我来自云天圣域,和玉螺洲玄门修士有不同之处。” 云天圣域和玉螺洲其间隔着魔域,还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所以素来只存在于传说中。韩绻从前也隐约听说过,似乎为禅修聚集之地,他不禁瞠目结舌:“啊?你是和……和尚?”眼光躲躲闪闪溜过覃云蔚的脑袋,覃云蔚适才敛锋阁前和澹台颂等人一场大战,几缕乌发散落脸侧,瞧着并不像假发。 覃云蔚闻言俊脸冰冷:“不是。” 他这是嫌弃自己孤陋寡闻了,韩绻为了挽回自己身为师兄的辉煌形象,恰又见到山下庄霙对着方锦容咆哮,忙道:“是我失言。你看山下那位大鬼主,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说他不是鬼。既然鬼修不一定只只都是鬼,那么禅修自然也不会个个都是和尚。” 覃云蔚觉得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而且那庄霙是不是鬼也只是他本人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但庄霙突然暴起发难,打断了他准备纠正韩绻的心思。 庄霙身上锦袍一振,锦缎霎时间化为七八丈长倏然飞起,翩若惊鸿灿若云霞,铺天盖地向着敌手笼罩过去。方锦容将翠眉和重岚同时祭出,双剑在手挡于山门前岿然不动,却只觉一股强横无比阴邪之气铺面而来,天地间骤然变得血红一片,方锦容心中一紧,见恽穹川等人却还不曾来得及逃入山门中。他身形急速旋转,两把灵剑随着他飞了起来,灵力流转处剑影重叠变幻,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劲风激得庄霙那件锦袍烈烈作响。但那锦袍竟然随着他剑势范围扩大,跟着急遽绵延臌胀,势要将敌手悉数笼罩吞噬。 方锦容已经听到身后绝望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这群跟来看热闹的修士中,法力低微者比比皆是,若是落到庄霙手中,后果难料。他索性驱动长剑,连人带剑一头撞向锦袍,用自身之法力将锦袍带出去数十里,尔后眼前一暗,彻底沦陷其中。 此状况本在方锦容预料之中,先连下禁制数层护住自身,却惊觉竟已陷入一个静谧无声的空间中。待放出灵识扫过身周,发现这雾濛濛的红色将灵识悉数吞没。于是将灵力灌注于重岚剑上,剑上莹莹白光渐趋炫目,也只勉强照得亮身边方圆三丈。他仗剑直刺出去,剑锋触及处软绵绵的,似乎刺入了一团棉花中,且剑上所附灵力如泥牛入海,瞬间流失不见。 方锦容连刺几处皆是如此,他只得暂且罢手,正急思对策,忽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微声道:“是容哥么?容哥!” 方锦容蓦然回首,然而眼前混沌一片,看不到什么,他试探叫道:“二凤?” 那边再次有了回应,语气微微有些惊慌:“我是。容哥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灵识也不管用。” 方锦容将翠眉和重岚重重互击,一声巨响,二凤终于循着声音凑了过来,身后还拽着一个晏冰尘,殷玄感三人却已经不知去向。方锦容把他和晏冰尘一并扯入禁制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随着恽峰主逃走?” 恽穹川再小心眼儿,也不会将二凤这样一个小少年丢下不管,他只会丢下自己。而且自己将此法器硬生生带到几十里外,已经远离了山门处,二凤却是怎么被捎带上的? 果然二凤脸现愧疚之色:“我抓住了袍子一角没放手,就……就也被裹了进来。” 方锦容脸色一沉:“你想做什么?” 二凤道:“我不放心你,我看恽峰主他都不管你,你却还护着他们,我纵然法力低微,也必须跟着你。而且,我想……我还想跟大鬼主打听一些事情。我觉得他当年在桫椤海,并没有他自己所述那般清白。” 第6节 方锦容默然,他自然也知道那厮未必清白。庄霙虽然笑起来如春花绽放恨不得颠倒众生,然而哪里是好相与的人。还打听一些事儿呢,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第11章 破阵 方锦容猜到二凤想打听什么,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却是什么也没说。二凤觑着他脸色,嗫嚅道:“容哥,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你若是孤身一人,定是容易脱身的。” 方锦容道:“不麻烦,人多人少都一样。” 二凤稍微放了心,四处张望一番后问道:“这是个什么法器,容哥你可知道?” 方锦容道:“此物应该名叫雾河锦,产于桫椤海、莽山鬼域及玉螺洲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雾河中,原是一种罕有水草的筋脉,天生可吞噬灵识消融修为。不过我也只是听说,第一次见实物。你试一试法力是否已经有流失现象?” 二凤依言将法力在体内流转,果然流失不少,他一张包子小脸微微发白:“那这法器怎么破?我们要怎么出去?” 方锦容道:“既然此物产于水草之中,该是阴木属性,用火当可破除。”只是他和二凤两人所修都不是火属性功法,也没什么火属性法器,一般的火对此至宝想来也无用。 他正拧眉沉思,二凤身后的晏冰尘许是被绑得不耐烦了,恰身上的捆仙索在这雾河锦中灵力也消融不少,他感到周身似有些松快,就嚯嚯两声,呲了牙想去咬二凤后颈,被二凤一把推开,训斥道:“你给我老实些!” 方锦容看了眼晏冰尘,忽然心中一动:“我们是得出去,在此处法力流失太快,且外面还不知是什么状况。来,把他给我。” 外面的确状况堪忧,方锦容带着庄霙的雾河锦,如一团流火远远飞了出去。庄霙身上只余下薄如蝉翼的中衣,他自觉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并不在乎展览给别人看,只好整以暇拈着衣袖,喝道:“溟微万物,生生不息。鬼薜荔,长。”他身后的浓绿色暗雾中,唰地一声轻响,数百道绿色藤蔓倏然而出,疯狂扭曲生长,瞬间绵延百十丈长,其中数根粗壮的枝干直接打破恽穹川暮行剑所设下的雾障,生拉硬拽了几个修士出来。 那几个修士初始还大声惨呼,被鬼薜荔小爪子般的吸盘刺入皮肉抽干鲜血精气,俄尔,干瘪如饿殍瘫软于地。恽穹川大声道:“金火属性法器出,余人快退!” 一干拥有金火属性法器的修士纷纷出手,在暮行剑的掩护下与鬼薜荔纠结厮杀一处。这鬼薜荔却果然生生不息,被斩断迅速分枝发芽,再次葳蕤繁盛。众人甚至能听到生长时噼啪的抽节之声,不禁心中骇然。 眼看着又有几十位来不及退走的修士被鬼薜荔拖走抽干,其中竟然还有晏家的那位晏三儿,晏老大在他身后扯着他不肯放手,然而却只扯了一片衣角下来,眼睁睁瞧着弟弟大活人变成干尸,险些当场疯掉。 恽穹川惊怒交加,厉喝一声不退反进,暮行剑迎风变幻为六丈余长,蓄积十成法力,不管不顾遥遥向着庄霙当头劈下。玄门子弟法力纯正无比,这一剑竭尽全力,如江涛奔涌气势万千,庄霙也不得不闪身往后一躲,飘然飞至空中。鬼薜荔被暮行剑上灵力所逼,纷纷倒卷回去数丈。借着这稍纵即逝的空挡,他身后大批修士涌入山门之中,恽穹川回手一掌流光闪过,护山法阵迅速启动,将山门牢牢封闭。 恽穹川却也被留在山门外,鬼薜荔只剩他这一个目标,便瞄准了他疯狂袭来。恽穹川一边挥剑狂斩,一边飞身后退至半空中,一不留神左臂被鬼薜荔抽了一道,灵力竟然迅速被抽走三分,半边身躯也随之一麻,险些从空中一头栽下。他不禁大吃一惊,见脚底下鬼薜荔沿着法阵密密麻麻爬上来,扭曲着要将气根扎入法阵那无形无色的光幕之中,看得他不寒而栗。幸而庄霙并不曾跟来,否则简直不知如何对付。 待挣扎着退至冲虚殿上空不远处,恽穹川用传音之术叫道:“颂哥,接我一下!” 澹台颂早就漂浮于空中等着,此时双手结印,将恽穹川脚下法阵打开一个缺口,待他跌落其中,迅速又将法阵光幕合拢。恽穹川落于他身边,喘息道:“这什么鬼东西,好险!” 那鬼薜荔遍布于光幕之上且越来越稠密,连天色都跟着昏暗下来。澹台颂忙下令诸护山弟子,各出法器加强法阵防御功效,一边飞至程驿处禀报战况。程驿听得方锦容被雾河锦所困,见鬼薜荔来势汹汹,脸色微沉,吩咐道:“去敛锋阁,将十架朱雀风雷禀都抬出来。” 朱雀风雷禀是火属性高阶法器,内置朱雀煌火,被拉出来列在潋滟湖畔。难得十架一般的大小整齐,分别由十位金丹修士操纵,将炮口朝天,置入灵石驱使起来。 见鬼薜荔袭击护山法阵颇为卖力,庄霙心情好转不少,正唇角弯弯笑看着,却突见潋滟湖畔一阵阵红光闪现,数道火焰升上半空,尔后整个法阵光幕渐渐泛起了红色,鬼薜荔生长攀爬速度瞬间缓慢许多,随着那色泽渐趋加深,有些藤梢叶尖开始发黄,一些弱小枝条发出吱吱轻响,萎缩退却下来。 他顿时又不开心了,修眉微蹙,冲着脚下暗雾做个手势,一群鬼修破雾而出,前面几十人身上牵牵扯扯皆是鬼薜荔的藤蔓,原来此物竟是从鬼修本体长出,靠自身阴气滋养着生长。余下鬼修数人围一个,组成小型法阵替他们加持修为,驱使鬼薜荔接着蔓延。 双方正相持不下,庄霙突然听得身后有人道:“你这样不行,等他们修为耗尽,鬼薜荔便无法生长。朱雀风雷禀却多用灵石加持即可。” 庄霙忙回身瞧着不知何时破困而出的方锦容,厉声道:“你怎么出来的?!”一边心中默念法诀,天边一片红云冉冉飞来,雾河锦化出本体,软绵绵流泻于他脚下。 方锦容指指呈行尸走肉状随在二凤身侧的晏冰尘:“他身上有千年至阴至纯磷火。”他强行抽干晏冰尘骨殖中的千年磷火后,将雾河锦烧了窟窿,但此法器已具灵性,一见困不住敌人,便化作一团红云远远逃逸而去。 庄霙怒目而视,只觉得异常气闷,觉得自己带着这么一点手下要来玉螺洲称王称霸,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再看到晏冰尘的模样,不禁再一次暴怒:“化神修士的千年老尸是给你这么糟蹋的?”千年老尸难得,他本想着自己纵然用不上晏冰尘,也可动用功法令阴气入尸开始修行,将来若有几分成就,看家护院总是不在话下。 方锦容不理会他的咆哮,提醒道:“风大,你不穿好衣衫?”毕竟你是硬拼起来的,比别的修士要娇弱些,有个吃风着凉的可不好。 庄霙:“我穿不穿关你屁事!” 他如此不识好歹,方锦容默默闭了嘴,眼前阴风忽至,却是庄霙手持一柄碧绿色长杵扑了过来,竟打算跟他近身肉搏。 作为高阶修士,此举未免太不体面了些,方锦容只得驭剑相迎,一心二用接着劝说他:“我们商量一下,我可以把晏家老祖给你,双方罢手如何?” 庄霙道:“你已经弄坏了他,我还要他何用?” 方锦容道:“那么待我再揣摩一下苍狱之玄机,也能给你一个交代。” 庄霙道:“你能交代什么,我才不信!” 两人一前一后如流星飞驰在空中追逐厮打,待飞过遐迩峰上空,方锦容再次提醒道:“你的鬼薜荔不太好。” 鬼薜荔果然状况不好,大半枝条都被烤得焦黄,扭曲着退缩下去,且牵连得众鬼修身侧暗绿色浓雾也变得稀薄透明,显出森森人影。冲虚殿前诸人见那十架朱雀风雷禀威力十足,一团团朱雀煌火状若飞龙,盘旋交织蒸腾而上,场景堪称壮观瑰丽,发出一阵阵喝彩欢呼之声。 韩绻靠在覃云蔚身边,仰头看得聚精会神。他对朱雀风雷禀没什么兴趣,看的却是方锦容和庄霙,想方锦容之修为并不在那位大鬼主之下,却不知为何躲来躲去节节败退,不禁拧眉道:“据说少盟主御剑之术已达神剑合一的地步,且开始凝练剑心,却不知为何对这位大鬼主处处包容有加。”突觉程驿的灵识再一次扫过,这次在两人身周略一停顿,旋即离开,原来他并不曾放弃寻找自己,他再次鬼鬼祟祟看向程驿,那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心中一寒。 程驿这样一遍遍锲而不舍找来找去,两人形迹迟早要败露。覃云蔚见韩绻还在呆呆出神,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是在找你吗?” 韩绻终于回神:“是。” 覃云蔚道:“找出来会怎么样?” 韩绻无奈道:“可能会死吧。” 覃云蔚一锤定音:“那还磨蹭什么?走。” 韩绻不禁深深叹息一声,此地着实令人心灰意冷,再无眷恋之处,他收拾起七零八落碎了一地的心思,低声道:“只是我心里不大熨帖,临走前想出一口浊气,索性我们把那个大鬼主放进来闹一闹,趁乱我也好带你出去。师弟,你能否把灵力借我一用?” 此话正中覃云蔚下怀,他思及程澂那一干人之作为,心里同样的不熨帖,闻言扯着韩绻往后疾退至人群稀疏处,对着他伸出双手:“上来。” 韩绻跃身而起落于他掌心中,被他顺势握住脚腕,拇指抵上足心涌泉穴,把一股灵力引渡过去,两人瞬间合二为一。这和拿了一柄灌注灵力的拈花剑略有不同,韩绻先将灵力在奇经八脉中运行几遭,待得流畅无阻后,施展光遁之术化为一道流光,在朱雀煌火的爆鸣之中寻隙而进,片刻间飞至潋滟湖上方。 澹台颂和恽穹川等人反应极快,见他飞起便尾随追来,却还不曾想到他要做什么,唯有和庄霙对峙的方锦容低头见到韩绻流畅迅捷的身法,脸色一震,用传音之术厉声告诫:“韩绻,不要胡闹!”就见韩绻一个飞鸟投林,带着覃云蔚直直扎入了滟滪湖中。 他一入水便改用避水诀,双手分劈处湖水溅起两道雪白高大的水墙,劈出一条似乎深不见底的沟壑。水下隐隐约约现出一个巨大八角形阵盘。韩绻看准阵盘中心位置冲过去,拈花剑灵气大盛,直指阵盘中心水精球处。八颗水精珠被他灵力撼动,顿时乱了阵势,在阵盘中骨碌碌滚动不停,散发出一阵阵诡异光芒。 整个滟滪湖在韩绻入水的一瞬间,惊涛骤起翻腾奔涌,至此恽穹川忽然反应过来,惊道:“他是否要破了护山法阵的阵盘?” 第12章 前尘 整个滟滪湖在韩绻入水的一瞬间,惊涛骤起翻腾奔涌,至此恽穹川忽然反应过来,惊道:“他是否要破了护山法阵的阵盘?” 澹台颂同样心中震惊,却沉声道:“他一个外人,哪里懂得如何破阵盘。”然而话音未落就被事实打了脸,遐迩峰上空传来禁制噼啪破裂之声,笼罩潋山七十二峰的护山大法阵竟在片刻间烟消云散。山河震动风起岚涌之中,一道金光从潋滟湖中冲天而起,疾驰天际而去。 众人骤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金光消逝于莽苍群峰之中,片刻后恽穹川忽然嗤笑道:“外人?这还真说不清。颂哥,追不追?” 澹台颂不知为何脸色沉郁,冷冷道:“派别人追,我们先顾眼前。” 正丽日当空重峦如画,迤逦风光尽收眼底。韩绻本身极其喜爱各种灵宠,此时坐在靠近金蛟颈项处,这金蛟之背宽厚柔韧,他在鳞片上摸来摸去,只觉得手感也极好。金蛟受不得他如此爱抚,哆嗦了几下。覃云蔚提醒道:“金金还小,不要乱摸。” 韩绻思及适才玉螺洲诸人乱成一团的情形,恶劣心情好转不少,笑道:“原来这宝贝儿叫金金啊,你让它飞低一点,我看看路。” 覃云蔚依言令金金往下落了落,在含烟拖翠的山峰间快速穿行。俄而,身后储岫山庄方向几道流光疾驰而来,韩绻回头扫了一眼,指着左边一处狭窄山峡道:“走那边的穿云谷。” 金金不等覃云蔚吩咐,一头撞了过去,十余年未见,穿云谷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峻拔清奇直插云霄,依旧秀色照清眸。这谷中有几处极其狭窄,仅容得金蛟勉强通过。覃云蔚狭隘之处连下几道禁制,追来之人若想通过,不免要费上一番功夫。待绕过两处峭壁,眼前豁然开朗,断崖之上飞流直下九条巨大的瀑布,滚珠溅玉水声轰鸣。扑面而来清凉水风,满山谷皆是水气迷濛,几欲目不见物。 韩绻左右开弓扯着金金的龙须,指挥它在瀑布中穿行,一边自语道:“这瀑布还是像潋山玉带面一样洁白柔韧。”金金在水中钻得开心,嗷呜一声回应。韩绻摸了摸金金两只短而小的角,发现这的确是一头幼蛟。他顿起戏弄之心,凑近金金耳下笑道:“金金你也不错,像一根三千斤面五千斤油的炸油条,金黄矫健软硬适中,必定也是外焦里嫩香酥可口。” 一人一蛟本来正耳鬓厮磨亲热着,金蛟闻言却吓得炸了鳞。覃云蔚为了防止后面追兵袭来,背对韩绻盘膝而坐,见状在金蛟背上轻轻一拍,将它安抚下来。韩绻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垂头丧气地沮丧下去。 待金金载着两人穿山越谷远远离了遐迩峰,韩绻终于回神,听得覃云蔚一路默不作声,想他必定有满腹疑问,然并却并无只言片语询问之辞,也不知是出于教养,还是他不愿对此事涉及过深,细想来应是后者居多,毕竟这师弟……他才认识不过几个月。 韩绻回身,强打精神堆起笑容:“师弟,师兄我如今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拈花剑能否借我暂用一阵子?” 覃云蔚闻言递过去一个小小储物袋:“我本命法器已经拿回,拈花和这几件法器我平日里用不到,都送你防身。” 如今的他看起来确实财大气粗,韩绻不客气地接过,笑道:“如此多谢。有件事我疑惑不解,你……你当初去参加雀屏之选,是因为仰慕程小郎君?” 覃云蔚脸色一僵,却是沉吟不语。韩绻越发好奇了:“是不是你私下里看上了他,然而他们却已内定了澹台少盟主,让大家伙儿跟着瞎忙?如果是这样的,等有机会我跟你再折回去,把那位小郎君偷偷挟制了来,你只需霸王强……咳咳咳,让他乖乖做你伴侣,做我弟妹!你放心,储岫山庄我熟悉得很,偷个把人出来驾轻就熟。你觉得怎么样?” 覃云蔚:“……不怎么样。” 看来他此举另有缘由,韩绻终于悔悟自己太热情了些,不免有些尴尬,赔笑道:“好吧,那我们不说这个。今日见你和澹台颂等人斗法,一个人应付几个也未落下风,当日却是为什么受了那般重的伤?是程盟主出手了吗?” 覃云蔚道:“没有。程盟主始终不曾插手此事,是程澂做的。我从他的雀屏之选退出之后,他就伙同澹台颂等人开始追杀我。初始也能应付,后来有一次他们携带了几面鼓形法器围殴我……” 韩绻突然打断他的话:“等等,什么鼓?是不是可大可小,最大之时容得四五个人坐上去那种?” 覃云蔚道:“是的,就是那么大。他们抬来四面鼓,鼓声一起我就施展法力防御,然而法力瞬间就被彻底禁锢。就是那一次失了所有法器,还被打成重伤。幸而他们对那几面鼓操作似乎也不是很熟练,才侥幸让我逃得一命。我回头试着去想取回自己法器,结果数次也未成功,反倒再遭几次追杀。最后一次身陷重围奄奄待毙,被一人暗地里出手相救,且送了那块天香玉给我,让我上染衣谷寻你求救。” 天香玉是上一任染衣谷主人韩赫的信物,见玉便如见人。当时覃云蔚拿着天香玉寻上染衣谷时,不是走进来的,是一点点爬进来的,尚未捶响醉容园的大门便昏死过去。幸而小师妹韩缃耳朵灵,听到动静伙同韩绻去把他拖了进来。 然后……然后韩绻恃傻行凶,做下了一件十分乘人之危的事儿。覃云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求自己给他疗伤,韩绻看他长得好,合眼缘,妄想用他光大染衣谷的门楣,便自作主张代师收徒,逼着他在韩赫的衣冠冢前叩了四个头,给他定下了染衣谷二弟子的身份,才让韩缃出手救人。 覃云蔚头是磕了,但想来只当给长辈见礼,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叫过韩绻一声师兄,只在储岫山庄中勉强喊过他几声师姐,看来根本不承认这个身份。不过韩绻呼他为师弟,他也不反对。 思及此韩绻有点心虚,嗫嚅道:“那位道友你可知道是谁么?” 覃云蔚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他隐瞒了容貌和声音,我重伤之下,并未探得端倪。” 韩绻将前尘往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有些清晰可辨,有些却又混沌未明。忽然想起自己逃出遐迩峰之时,方锦容那一声断喝,他让自己不要胡闹,很显然他认得自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恢复记忆是因为重新接触了本命灵剑钩沉,为着管理记忆的那缕魂魄就被封存在钩沉剑中,而能接触到钩沉的人本就屈指可数。 想来也是,师尊潋山老祖早已离开玉螺洲,从娘亲在桫椤海陨落的那刻起,除了自己唯一的师兄,还有谁会管自己的死活。他转头道:“那几面鼓名叫通天鼓,总计九面,可组成通天鼓阵,是潋山镇山之宝。不过此法器所用材质据说自上古流传而来,鼓面为各种上古妖兽之兽皮制成,没有潋山老祖的命令,连程盟主都不能随便动用。程澂为了你也真是……呵呵,他事后难道没有受罚?” 覃云蔚道:“听说罚了三个月的禁闭,才给我机会逃到染衣谷。” 韩绻闻言再次笑出声来:“才三个月禁闭?要是换了是我,怎么不得被罚三年!哈哈哈哈,果然给宠到了天上去……”他怔怔出神片刻,终究忍不住又问道:“师弟,假设有一个人,他的亲生子被人私下里调换,他会不会一无所知,然后就把这个假冒的孩子当亲生子疼爱了?” 覃云蔚道:“不会。凡俗中人或许会,但修行之人却不会,是否自己血脉,多种方法可查。” 韩绻涩然道:“是吗?其实我也知道啊,一个做爹的,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一切的一切,找不到理由开脱,自己确实是被抛弃了,被替换了。悲伤渐渐从心底涌起,将他彻底淹没。他不愿让覃云蔚看到自己目中泪水,便转脸望着别处。他从前自觉天之骄子天赐异禀,出身比别人好,资质比别人好,一切都顺风顺水遂心遂意,结果却伤重之下被人抽走记忆封印金丹改变容颜,还一傻傻了十几年。再回首,发现真相其实是爹不疼娘没了,且连身份都被别人取代,这以后却该何去何从? 覃云蔚凝目望着他背影,想了想,郑重其事道:“自守一隅,自行疗伤,自生不息,自立自强。众生皆苦,万相本无,泱泱浮世,各有归途。” 他安慰人的风格如此虚无缥缈,韩绻无奈看着他。覃云蔚似有所察,又补充道:“这是我师尊教诲。”言外之意,我是很认真的在安慰你。 高阶禅修的师尊,不须说,一定是一位得道高僧。 韩绻收拾起七零八落的心思,再次强颜欢笑:“我懂了,何以自处,养晦韬光。何以解忧,金金炖汤。” 金金“嗷”一声长啸,愤怒又恐惧。 待穿出七十二主峰,已经将追兵甩得不见踪影。金金年纪幼小,短距离飞速虽然极快,但不能持久。因此覃云蔚一出穿云谷便换了一件船型法器凌云舫乘坐。又往前飞行数日,直到离开潋山主脉远远的,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渐渐放缓行程。 这一日又赶了整整一天路,见天际金乌渐坠层林尽染,覃云蔚道:“这就要离开潋山,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这口气像逼着人交代遗言,但韩绻也知他是一片好意,只是表达方式略有些不妥,默默沉思片刻后叹道:“让我再吃一碗潋山玉带面吧。” 覃云蔚腹诽:“就知道吃。”然而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将凌云舫在潋山边缘地带一座小城镇外降落。此地人烟颇为稀少,虽说是城镇,也不过寥寥百十户人家。但两人为了避开麻烦,只在镇外寻一处平常客栈落脚。覃云蔚忙着传讯联络属下,从储物腕环中取了一大把传音符,瞬间发出去数十张,出手十分豪迈。 韩绻要了一碗玉带面,正埋头大嚼,覃云蔚在他身后提醒道:“修行之人,俗世五谷不要吃太多。” 这是又嫌弃自己吃得太多了?韩绻“嗯嗯”地胡乱回应,忽然念头一起,这世间若是所有的人都嫌弃自己可该怎么办?思至此,顿觉一坨面梗在心口处上下不得。 他慢慢放下了碗,去蹲在客栈外,失魂落魄望着将落之夕阳。满天云霞璀璨而华美,他内心却十分沧桑。 这平生头一遭,韩绻愁得连潋山玉带面都吃不下了。 第7节 第13章 夜遇 韩绻很怀念染衣谷曾经如世外仙源般的日子,虽然谷中蓬门枢户四壁空空,除了他自己的养的一群四不像小仙兽,穷得唯有清风明月可萦怀。然而他心知肚明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谷主韩绻的大名想来已经风一般传遍了玉螺洲,没有师尊韩赫坐镇,那方净土迟早会被红尘沾染,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染衣谷必定是不能接着住了,还得尽快把小师妹和小师弟带出来。可是带出来后却要去哪里安身立命?他拽着自己一缕额发在手指上绕圈圈,一时间愁肠百结。 过得良久,有脚步声靠近他背后,覃云蔚道:“起来去歇息。” 韩绻苦笑:“师弟,你不跟我分道扬镳?” 覃云蔚无语,韩绻就当他默认了不分,忙回身道:“那你是打算养我一辈子?能否连着小师弟和小师妹一并养了?”他微微垂目,不着痕迹瞄了瞄覃云蔚的长腿,这分明是两条金大腿,抱起来一定很妥帖。好吧,若是你打算养我们,我从今天起就得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给你捧盥执扇捶肩膀,打水捕猎喂金金。 覃云蔚沉吟片刻,道:“也行。” 他的确认为多养几个人不算什么,韩绻却如闻纶音,忽然又升起了一点斗志,起身道:“我得去把师弟师妹接出来,染衣谷恐是不能住了,早晚要被人寻上门去。” 覃云蔚道:“太远,我的族人已到附近不远处,我让人直接去带他们过来汇合,你若是有话交代,也发传音符。” 夜半时分,韩绻在梦里呜咽不止,最后突然惊醒过来,却又恍恍惚记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梦,只知满心委屈怨怒之意无法释怀。待觉得颊边冰凉一片,伸手摸了摸,摸到满脸的泪水。他这大半个月虽然屡屡告诫自己好儿郎要拿得起放得下,一切皆可从头再来,如今看来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此时了无睡意,只得起来倚窗远望,窗外正素月清辉流光如玉。这小镇极小,可一眼望到镇外,远远一条不知名河流静幽幽绕城而过,几点渔火稀疏散落在水中,影绰绰飘渺不定。 他正托腮出神的当口,却忽见窗外不远处一道隐微灵光闪过,尔后隐隐人语声传来。这边陲小镇竟然也有修士前来,韩绻心中一动,他总觉得六合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出了穿云谷后这一路却风平浪静的,所谓物反常即为妖,因此更让人起疑。他伸手敲敲墙问道:“师弟,你睡了没有?我想出去看看。” 覃云蔚在隔壁“嗯”一声。他既然应下,那必定会为自己保驾护航,韩绻放了心,闪身穿窗而出,屏息凝神缓缓靠近灵力波动处,见不知何门何派的几个修士正在窃窃私语。 他听得几句后,心中渐渐明朗。原来这几人属于此地散修,平日里依附着一个当地的修真门派。此门派亦是归属六合盟管理,前两天收到了传音符,让他们协助寻找前几天从遐迩峰逃逸出来的莽山大鬼主庄霙,以及随之叛变六合盟且随着庄霙出逃的方锦容。 鬼修庄霙骂了也无用,因此这几人嘁嘁喳喳将方锦容一顿骂,说他当年在桫椤海之战中便昏头涨脑出手无度,不但连累得先盟主夫人和来凤门门主陨落当场,还不知怎地招惹上庄霙,勾得此人上门寻仇,令近百名玉螺洲修士命丧鬼薜荔之下。且忘恩负义色令智昏,护山法阵被打破之后,眼见得那庄霙并非诸修士对手,方锦容却突然临阵倒戈,竟然抛下养育栽培他近百年的六合盟,当着几万修士的面,和那位大鬼主恋奸情热一路跑了。 最后澹台少盟主和程小郎君的双修大典虽然也将就着办了,但毕竟被搅和得败了兴,显得虎头蛇尾后继无力,委实晦气得很。 大半夜出来寻人,众人心情都不愉快,然而更可怕的是,似乎有人在此镇南侧不远处发现了鬼修踪迹,因此召集诸修士过去帮忙拒敌。鬼修这种东西,哪是一般修士能沾染得起的,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良久,最后不得不拖拖拉拉组队往南边飞遁而去。 韩绻觉得方锦容未必有他们所言这般不堪,六合盟吃着红尘俗世中三十多个国家的供奉,按惯例就得保一方人族百姓平安。有个把妖魔鬼祟兴风作浪,都是方锦容带人去处理,见天儿忙得顾头不顾尾,那恽穹川等人还时不时挤兑他,且当初的桫椤海之战似又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他心中疑窦丛生急待解惑,便驱动拈花剑,缀上那几人行踪。 一前一后过了那条不知名河流,前面是一片山脉,当是潋山一条小支脉,山不高却深阔无比,夤夜中暗黝黝似要吞噬所有。 凭这几个修士的微末修为,该当是见山止步,过林不入,他们却毫不犹疑一头扎了过去。韩绻身形微顿,旋即又紧紧跟上。待绕过两处山坳,眼前一处平地被山势环抱,地上长草及腰,草中隐隐几处荧光明灭变幻。那几人本来疾步狂奔,一晃眼间,身形却忽然消失在长草之中,瞬间连气息都隐匿不见。 韩绻忙止步不前,但他已经闯入了萤火布置下的包围圈,要退走已经是来不及,于是闪身往一棵树后躲去,尔后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迅速漫延过来,将他萦绕包围。 他听到有人温声道:“你果然来了。” 韩绻沉吟片刻,道:“原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大鬼主,也没有方少盟主。” 澹台颂缓步而来,目光在他身上巡睃来去,几分试探几分热切,语气中带着隐隐的笑意:“你难道只惦记着你容哥。没有方少盟主,有澹台少盟主不行么?” 韩绻讶异道:“你……我认识你?我们貌似不熟吧。” 澹台颂置若惘然,仿佛他乡遇故知般熟稔无比:“熟不熟的,说说话不就知道了么?好容易才哄你出来,来,我们聊一聊。”伸手便去拉他的手,韩绻忙缩手躲开。澹台颂也不强求,微笑道:“你如今叫韩绻是吧,这些年一直在染衣谷?” 韩绻道:“我是。你说话便说,莫要拉拉扯扯。” 澹台颂微微一笑,低声道:“好,我听你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韩绻直截了当道:“不记得了。” 澹台颂目光炯炯盯着他,似要把他脸上盯出两个洞来,轻声道:“真不记得了?那我说与你听,让你想起来便是。从前的你在潋山年纪最幼,我们几个长成少年之时,你却还是个孩童,最是调皮不过,常常偷跑去山庄外玩耍,上天入地无所不为。末了滚得土驴一样回来,我想要替你洗洗手,你却满院子乱跑躲来躲去,最后却总得被我揪回来,被按住手乖乖洗干净。你还不肯辟谷,隔三差五就溜出去偷吃潋山玉带面,程盟主怎么教训都没用。如今你可辟谷了没有?” 韩绻在心里想了半天,他所言似乎有些印象,自己小时候是顽皮了一点,在山庄里被捉住教训的时候也很多,至于被按住洗手洗脸,他觉得方锦容做得次数应该更多。于是道:“澹台少盟主,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便是编故事,也太肉麻了些。纵然你是个色狼,我的真容你又不是没看到,这也太重口了吧。” 澹台颂脸色黯然,叹道:“我所言俱实,你既然已经破除了潋山护山法阵,也不见得就这么想遮掩身份,又何必抵死不认?你……你才是真正的程澂吧?” 韩绻道:“什么真的假的乱七八糟的。你既然已经和程小郎君结成道侣,就该好好双修去,跑出来勾三搭四的,是想学徐门主么?” 澹台颂道:“我只是不甘心。” 韩绻嘴角微微一撇,似有几分嘲讽。澹台颂只得主动道:“韩绻,你既然不想承认身份,我便叫你韩绻好了。这世间皆知潋山六子是当年潋山老祖亲自从千万名六合盟后辈子弟中挑出来的,个个人中楚翘资质绝佳。虽然玉螺洲修为比我们高的人也不少,但是进阶如此之快的却是罕有。你们几个皆出自世家名门,只有我,虽然我名义上是程盟主的弟子,但实际我却是俗世出身。” 韩绻嗯一声:“知道了,不过我对少盟主的过往并无兴趣,咱不说了行吗?” 澹台颂幽幽叹道:“不想听么?然而我不说却是不行,你最好乖乖听完,不然我会生气。” 韩绻没来由后脊骨一凉,不着痕迹退后两步,敷衍赔笑道:“你说你说,你只管畅所欲言。” 澹台颂道:“我和你们不一样,资质在六子之中比着也算不得上乘,却因为家生变故孤苦伶仃,侥幸被程盟主带上了潋山。从前我庸庸碌碌混迹于红尘之中,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方外之人,又哪里懂得何为修行。这眼界顿开之后,只觉得自己和别人简直是云泥之别,特别是当时并称为潋山双璧的方锦容和凤覆茗,俱都少年英武气度超然,你不知我多么羡慕他们。但是羡慕也没什么用,我只有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缀着他们的步伐艰难前行。” 他很勤奋很努力,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吃过别人想都想不到的苦,最后终于脱颖而出,虽然资质修为始终比不上方锦容和凤覆茗,却练就一番伶俐通达手段,将潋山一应庶务打理得妥帖。后来六合盟日渐扩展,杂务渐多,盟中几位长老提出再设置两位副盟主,从少年子弟中择优而选。只是有个条件,任命前须得先入世三十年,历经俗世百态后方可就任。 这两个职位简直是为方锦容和凤覆茗二人量身定做的一般,但为着澹台颂乖巧伶俐通晓庶务,程驿做主将他未上潋山之前的十三年世俗经历也计算入内,只让他入世十七年,便直接任命了副盟主一职。 他喃喃讲述与韩绻听,陷入往事不可自拔,煽情着莫名的煽情,感动着自己的感动,末了双目幽幽盯着韩绻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容易吗?” 韩绻只得道:“的确不容易,你辛苦了。”他在心中狠狠骂道:“他娘的谁都不容易!” 第14章 赝品 澹台颂双目瞬间散发出异彩,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灼灼生辉:“你也觉得我不容易?那么我既然付出了这么多,我该不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东西?” 韩绻无奈道:“该!而且你已经得到了,程澂他人间珠玉举世无双。且你做了程盟主的乘龙快婿,等他将来任满之后闭关去,下一任六合盟盟主必定是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澹台颂深深看着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沉声道:“可我不甘心得到一个赝品。” 韩绻闻言瞪了他一眼,暗道你不甘心得到一个赝品,难道你想要一个残次品?放着体面不体面,真不愧是入过世的人,这心思蹊跷得独具匠心。然而此事他不好多做评价,便模糊道:“少盟主是不留神弄了个赝品法器回来?这个好说,其实有的赝品如果是高仿,就回炉炼化一番,用起来跟真品也不差什么。” 澹台颂道:“别装傻,其实你和……和他在敛锋阁里抓着钩沉相持不下之时,我已生了疑心。你的血染在了钩沉上,等你醒过来,就和从前看着不大一样了。” 韩绻闻言惊诧异常:“什么不一样,难道我变美了?所以你对我一见钟情?” 澹台颂无奈道:“你能否好好听我说话?我和你哪里是一见钟情,我也不是冲着你长相来的,你自小我就……我就……” 他突然再次伸手,这次挟几成法力,韩绻被辖制住身形躲避不开,又被紧紧抓住了手,心中震惊无比,他当然知道澹台颂不是冲着自己长相来的,难不成是冲着吃相来的?这简直荒腔走板,他不禁怒道:“你做什么,简直是色狼行径,再不放手我可喊啦!” 澹台颂笑意微微似有几分得意:“你喊吧,且试试喊了有用无用。”握住他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他温热的双唇蹭过韩绻手背肌肤,韩绻身躯一震毛发皆悚,忍不住“嗷”一声惊叫,尔后索性放声大喊:“色狼!色狼啊!澹台颂真的是色狼!啊啊啊,他抓着老子的手不放!他……他还……师弟,师弟,快来救我!” 这空谷悠悠的,本该声传九野,但他却忽然发现连回声都没有。他不禁哑然四顾,见脚下荧光闪动,身周环绕灰蒙蒙的光幕,连山川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原来澹台颂不知何时悄悄启动了那个早就布下的小法阵,将两人困于其中,他便是喊破了天,这声音也传不出去。 澹台颂也被他的狂喊吓了一跳,忙松手道:“这法阵你一时破除不了的,你稍安勿躁听我说完。我知你如今走投无路,我给你先寻个地方安顿下,不会有人知道……” 韩绻怒吼道:“闭嘴!我破除不了,我让人砸开行不行?师弟,砸!”随着他咆哮之声,他身后不远处法阵光幕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竟然真的破了一个大洞,覃云蔚右手倒提一把大锤子,左手拖着一个人大步入内,问道:“怎么了?” 韩绻怒指澹台颂:“他欺负我,师弟打他!” 覃云蔚闻言随手将手中人推开,一锤子就抡了过去,澹台颂忙侧身躲开,锤子砸在他身后光幕之上,又是一个窟窿。这一言不合就开砸,此情此景简直匪夷所思,澹台颂瞠目结舌,待看到覃云蔚拖进来的人竟是程澂,不禁心中一虚,忙道:“你行为如此野蛮,别误伤了他二人,我们出去说。”从光幕破损处闪身而出。 覃云蔚随之追杀出去,澹台颂倒是打算解释几句,无奈覃云蔚充耳不闻步步紧逼,法阵外澹台颂带了许多属下来,他索性一声召唤,纷纷从树林中涌出,覃云蔚不怕人多,打架就是人越多越好,双方各执法器战成一团。 韩绻从澹台颂莫名其妙的表白中回过神来,转头去看看覃云蔚扯进来的人,却是笑出了声:“呵呵,你怎么也来了?” 程澂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站在那里,闻言冷冷道:“奸夫淫夫半夜幽会得,我就来不得么?” 韩绻不由得失笑,慢吞吞道:“你是说我和澹台少盟主?谁耐烦和他幽会,我是被他骗来的,倒不曾想到居然有人专程设局骗我,荣幸之至。” 他瞥一眼程澂扭曲愤恨的脸色,忽然起了一点恶毒的小心思,笑道:“再说我已经有了师弟,什么老盟主少盟主,我却是不在乎。做人啊,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要懂得知足常乐。” 他如此嘲讽,程澂忍无可忍,大怒之下仗剑扑了过来,韩绻顺手在拈花剑剑刃上一弹,数朵莲花在身周倏然炸开,莲瓣累垂光影流转处,程澂整个人被反弹出去,跌落在七八丈开外。他似乎不可置信般愣怔片刻,忽然伸手捂住脸,哭了。 韩绻也愣了一愣:“这就哭了,用不用我哄你?” 程澂哭骂道:“谁要你哄?” 韩绻闻言收了拈花,弹铗慨叹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如此就算了。”见法阵光幕上的两处破损已经自行合拢,便沿着法阵绕行一周,探查阵眼所在。程澂却忽然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远远盯着韩绻,神色怨怒不甘交织一处,竟还有一丝羡艳之色。 韩绻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僵尸脸?” 程澂冷笑,笑声中满是鄙夷之色,片刻后道:“倒也有自知之明。不知你顶着这样一张脸,怎样才哄得覃隐为你卖命,想来别的手段不错吧。” 韩绻道:“你想多了,就算我会别的什么手段,对着这张僵尸脸,一般人也下不了嘴吧。”顺手拎起拈花剑,剑刃做镜照照自己的脸,确实丑得惨不忍睹,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虽败絮其外,然金玉其中,不用任何人赞美,有气质就是有气质。” 程澂气结,他其实不大会骂人,逞口舌之利并不是韩绻对手,只翻来覆去念叨着:“不要脸,不要脸!” 韩绻一张脸被作践成这样,觉得要不要都行,因此对他的辱骂毫不在意。他只是有些不耐烦,淡淡道:“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若你就是来和我废话的,你可以走了,我们只当从不曾见过,相忘于江湖吧。如此可够大方?” 程澂闻言咬唇怔怔不语,他也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他只知澹台颂这两天行事鬼祟让人生疑,便暗暗缀在他身后来到此处,一路见他排兵布阵勾引得韩绻入局,才凑过来想偷听些什么,后心一紧,就被覃云蔚拎在了手中,且直接动用法力禁锢了他,不许他呼喊求救。 覃云蔚用窥天镜悄悄打开法阵禁制,两人在光幕之外听了一出竹马竹马温柔缠绵的独角戏,没想到澹台颂平日里温雅持重似谦谦君子,背地里却有一颗骚动不安的心。这天大的委屈当头压下,程澂简直不知作何滋味,待想到覃云蔚就在身边,他一同见证了自己的委屈和无奈,心中又满是温柔凄凉之意。 这九曲回肠百转心思覃云蔚半点不知,待韩绻在法阵之中出言求助,覃云蔚闻声直接破壁救人,还随手将他推了出去。他从前被父母万般宠爱捧出来的骄傲,再一次被打击得轰然崩塌,此时不禁喃喃道:“你若是真的大方,为什么不能让一让我?为什么不能永远消失?” 这几句话咬牙切齿,带着十足的恨意。韩绻身形一顿,侧头瞥他一眼:“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我素昧平生,我与你有何干系,又能让你什么?” 程澂惊觉失言,不由得伸手掩口,一时讷讷无语。 韩绻思忖片刻,决定还是暂且压下两人身份一事,转身盯着他郑重道:“莫非你还在打我师弟的主意?你不是已和澹台颂结成道侣了么?那澹台颂让人恶心,原来你也不遑多让。你此时该做的是去找澹台颂算账,问他为何半夜三更把我诓到此处,却缠着我做什么?” 程澂闻言心中越发烦躁,咬牙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休想撇干净。我要杀了你,只要这世上没有你,一切就迎刃而解!”灵剑一振抢上前来,誓要把韩绻斩杀当场。 他此次带出来的灵剑仍是钩沉。从双修庆典之后,程澂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心思,就是想把钩沉时刻携带在身边,否则就会陷入未名的惶恐之中。但是这钩沉平时还好,一碰到韩绻就会完全不受他操控。程澂愠怒之下却是忘了此事,待抢到韩绻身前,才惊觉钩沉故态复萌,任他如何驱使都乌沉沉半死不活。 韩绻也怒了:“你烦不烦,你想杀我我就得去死?我就不死。”拈花剑流光飞舞,剑锋化为一朵莲花乍然开放,程澂感到左侧肩头一凉,衣服被剐了道口子,露出白生生的肌肤。他忙踉跄躲向右侧,右侧肋下却又是一凉。韩绻只站在原地驱动灵剑拒敌,但不管程澂退到哪里,拈花剑似乎总在那里侯着一般,不过须臾功夫他一身衣衫四散飞扬。 程澂这些被双亲呵护备至且地位尊崇,从未在人前如此赤身露体过,不禁大声惊叫,抱头蹲下身躯,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澹台颂隐约听到这边动静,百忙中高声问道:“怎么了?若是不妥就先出来。” 程澂大哭道:“我……我出不去啊!颂哥,我被他欺负了!” 这下子覃云蔚和澹台颂都是一愣,想这欺负二字,含义颇为宽泛,可有多种诠释。最无法想象的自然是那个……澹台颂心中惊疑不定,甩开众人飞驰而来。 第15章 二凤 韩绻并不理会程澂,只沿着这小法阵走了一圈,此法阵遭大锤子砸过两下,虽然自行修复了破损,但已呈破败之相,被韩绻迅速寻到阵眼所在,几剑下去破了法阵,光幕在身周轰然裂开灰飞烟灭。 恰覃云蔚和澹台颂各自从两侧逼近,见程澂赤条条缩在地下,全身颤抖泣不成声,覃云蔚面无表情看着,眼珠都不带转一下的,深刻诠释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澹台颂面色铁青,冲过去解了外衣将程澂包裹起来,顺手又收了钩沉灵剑,拖起他一言不发往外走。 程澂被他拖行几步,忽然抬头一掌打在他脸上,狠狠道:“澹台颂,你为什么半夜出来勾勾搭搭?” 澹台颂道:“你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他来历诡异,想试探一番而已。你我二人才结成道侣,他相貌如何你也知晓,我怎么可能主动勾引他……” 程澂打断他的话:“那你杀了他,杀了他我就信你!” 澹台颂脸色一僵,有覃云蔚在这里虎视眈眈,他如何能杀得了韩绻,只得好言哄劝:“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东西,何必总和他过不去,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若是真厌烦他,我们以后再不许他出现就是。” 他转首盯着着韩绻道:“韩绻,既然澂澂见不得你,你最好快些离开玉螺洲,否则后果我也无法预料。” 韩绻冷冷道:“凭什么?” 澹台颂目光闪动神色复杂,动用了传音之术道:“就凭程盟主不肯认你,这玉螺洲就无你立足之地。或者我从前的提议依然可行,我此言是为了你好,你且自己斟酌吧。”扯了程澂展开光遁之术,化为流光飞驰而去。他的属下紧随其后,纷纷消失于夜色之中。 第8节 此言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韩绻身上,他急怒交加却又茫然无措,良久方喃喃道:“这个人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走的是我?明明我才是……我……我不走!” 他原地打转几圈,状若困兽,覃云蔚在一边静静看着他,此时忽然道:“你可以随我去云天圣域。” 韩绻怒道:“我不去!”他吼过后惊觉自己的失态,覃云蔚明明是一片好心,自己在这里暴躁什么,忙又道:“师弟,对不起。” 覃云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韩绻沉吟片刻,忽然冲过去扯住覃云蔚手臂:“师弟,我不想去云天圣域,我想去莽山鬼域寻找方锦容,可我修为尽失,还得劳烦你带我去才成。” 他咬一咬牙,扯下脸皮道:“你就当我卑鄙无耻挟恩图报……” 覃云蔚道:“是因为方锦容封印了你体内金丹?”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并非看起来那般万事漠不关心,韩绻道:“是。我从前是金丹修士,如今却灵力皆无,试着吐纳真气,丹田气海之中真气凝滞,半点催动不得,我推断是方锦容所为。是人都不想顶着一张丑八怪的脸,也不想只挨打却不能还手。” 覃云蔚道:“如你所言,走吧。” 他说走就走并不耽搁,半个时辰后,凌云舫载着二人穿山越水,直奔西南莽山鬼域。 莽山鬼域在玉螺洲西南方向,距离潋山千万里之遥,覃云蔚的飞行法器纵然日行数万里,也走了近两个月才到。 莽山山脉绵延数万里,纵横交壑如龙盘虎踞,险峻峻逶迤而来,又莽苍苍奔腾而去。山峰被各种植物蔓萝密密麻麻覆盖着,牵丝扳藤葳蕤繁盛,苍绿碧绿青绿浅绿数种绿色浓淡交融掺杂一起,含烟拖翠岚气蒸腾。 两人入境之前,也曾在莽山附近的地下坊市间寻得一副莽山鬼域的舆图。只是修道者甚少有人涉足此地,所以那舆图也有些不尽不实,勉强能看个大概。 数日后依着图上所指,靠近了舆图中所指的溟微境之门户处,见前面数里外两座山峰高耸入云,如山门中断牢牢把守了去路。两人凝目望着山峰下那片密林,各种树木藤萝密匝匝交织在一起,苍翠浓绿一片,却静悄悄无一丝生机。 覃云蔚放出灵识往周边扫过,四周一片寂寥深邃,并无半点人类修士气息。二人驾驭法器飞近后,在一片空地上落下。眼前古木参天百草丰茂,韩绻来回巡睃片刻,见林中山岚翻滚阴气森森,轻扯覃云蔚衣袖:“这里设有一个幻阵。不过据说鬼修们的法阵和玉螺洲略有不同,还是要小心一些。” 覃云蔚艺高胆大,从来不知道小心俩字儿怎么写,未等他说完就大踏步入内,韩绻忙亦步亦趋跟上。 行不出多远,一堵树墙迎面挡住去路,覃云蔚灵识一扫,带着韩绻一头撞过去,果然是法阵中所设之幻象。连着穿过几处假墙后,淡淡雾霭中,一条蜿蜒小路不知通往了哪里。两人再往前行得数丈,那条路却忽然又不见了,前面又一堵蔷薇花墙,乌蓝色花朵累累垂垂,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带刺的藤条纠结牵绊密不容针。 覃云蔚凝神感知片刻,曦神枪一枪刺去,蔷薇花枝忽然疯长数丈,劈头盖脸向着两人甩过来。覃云蔚忙拉起韩绻闪身后退,身周各种植物却似乎被解除了什么禁制一般,枝条纷纷向着两人疯狂伸来,覃云蔚长枪横扫金光大盛,扫到植物叶梢之上,枝梢处顿时焦灼扭曲,忙不迭退避回去。原来这些植物俱为至阴之性,而他的曦神枪是至阳至盛之法器,倒成了对方天然之克星。 覃云蔚并不想和这些怪藤奇树多做纠缠,见花藤退回去,便也拉着韩绻起身另觅道路。两人沿着小路摸索来去,真墙假墙过了几十道。两个时辰后,一抬头前面却依然是那堵蔷薇花墙,枝叶上被曦神枪灼伤的痕迹宛然在目。 韩绻一言不发跟着他乱转,他从前对各种法阵均有涉猎,但这法阵过于庞大且从不曾见过,探寻半晌未曾探得端倪,不禁有些沮丧。 覃云蔚游目四顾,忽然去左侧树下捻起一样东西细看,那是一块淡青色的鹅卵石,有一丝细微灵气萦绕石身之上,他问道:“此物之气息与本地不符,不像是莽山所产,韩绻你可见过?” 韩绻盯着那块石头细看:“月亮石!这儿怎么会有此物?这明明产自遐迩峰后山的滂沱谷中。”他沿着那树棵后小径往前走了数步,果然在一岔路边的右侧,又发现了一颗小小的月亮石。 如此事态变得明朗,这里必定有潋山修士来过,且丢下了月亮石作为认路的标记。韩绻心中有了底气,和覃云蔚沿着月亮石所指明之路径,曲曲折折走了许久,覃云蔚低声道:“那边有人。”探出那人修为并不高,他便带着韩绻绕过几处树墙寻了过去。 前面一处方圆四五丈的空地,一个少年人垂头丧气坐在一棵树下,神色颓丧面颊消瘦,身上的白衣脏兮兮的。韩绻觉得他有几分脸熟,打量了半晌方奇道:“咦?你不是那个方少盟主的小跟班儿,叫什么二凤的吗?” 那人惊得一跳,抬头看到来人,瞬间目中异彩闪现,跳起身扑过来问道:“这位师兄你认得我?” 韩绻却还在疑惑,他记得那日匆匆一瞥,二凤是个包子脸,这短短几月不见却又变成了瓜子脸,倒是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英武。他忽然伸手在二凤脸上拧了一把,手下确实没多少肉了,笑道:“这是个假二凤吧,你的包子脸呢?” 二凤苦着脸,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后幽怨地瞥他一眼:“没吃没喝,我也还不曾辟谷,饿的。” 韩绻忍不住拍着他肩膀呵呵笑。他一路行来垂头丧气郁郁寡欢,此时见了包子二凤,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精气神儿。覃云蔚提醒道:“问那月亮石是否跟他有干系,可曾发现什么端倪。” 二凤正在悄悄打量二人,闻言忙凑过来主动禀报:“这位师兄,那月亮石的确是我做标记用的。然而我既寻不到溟微境的入口,也找不到出阵的道路。且那些藤精树怪极其难惹,你们最好别跟它们硬碰硬,它们生长很快,打伤了也不过片刻又重新长起来,空耗您的法力而已。” 韩绻笑道:“那么二凤有什么好办法?” 二凤迟疑片刻,问道:“师兄你前些天是在哪里见的我,是否在澹台少盟主的双修庆典上?那你应该也是玉螺洲的道修吧,你认识容哥吗?” 韩绻见这小郎君还挺谨慎的,便说了自己姓名,又道:“容哥的鼎鼎大名我自是听过,只是我认得他,他却不见得认得我。” 他称呼方锦容为容哥之时,口气中不自觉带着熟悉亲昵之意,二凤心中略安:“如此便好说了。其实我……我当初是一路追随容哥来着。但是出了潋山容哥就不许我跟着,我只能悄悄尾随,结果跟到这里,他和那位大鬼主忽然消失不见,我却不小心被这法阵困住。我在这鬼阵里已经待了三个月,若不是当时凑巧带了些吃的进来,恐怕饿得比现在还瘦。我是个没什么用的人,转来转去出不去,索性尽量避让那些不好惹的花花草草,用我随身携带的一把子月亮石做标记,来回走了几十遭……” 他踌躇着又偷窥韩绻一眼,恰韩绻也在侧目打量他,见他衣襟前面少了一大块,便道:“然后呢?难道你还画了一张阵图出来?” 二凤脸色微红,似有些扭捏:“的确是,就是不知画的对不对。” 韩绻佯怒道:“那还不赶快拿出来,想让我们三人都死在这里?” 二凤叹道:“韩师兄这话言之过重,你二人若想出去恐怕是轻而易举,怎么可能丧身此处。阵图我拿出来也自是可以的,只是有一事恳请师兄帮忙。两位如果也去溟微境的话,能不能把我带进去?我想进去找个人。” 韩绻笑道:“好巧,我也是进去找人的。如此我们搭个伙?” 第16章 五木 二凤忙不迭点头,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皱巴巴的白布,上面炭笔描摹出一张法阵图,虽然粗糙简陋得很,倒也能看出几分眉目。韩绻接过来小心翼翼摊开,静心参详片刻,在图上做了几处标记。二凤在一侧眼巴巴看着,忍不住问道:“师兄,我这图有用吗?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韩绻夸奖道:“虽然图画得简陋,但也有了一定脉络。我推断这应是一个五木聚阴法阵。就是用五种至阴之木做为阵眼设下的幻阵,分别是鬼松、魂柏、冥梨、阴桑、幽槐。传说此五种树木生于地府冥河之岸,吞噬游魂无数。不过传说只是传说而已,有你小覃哥哥在不用怕。待我们寻到阵眼,禁锢或毁掉均可。” 二凤双目中俱是崇拜之色:“原来韩师兄还懂法阵,小弟我却什么都不会,尽拖累别人,还请师兄多多包涵。” 韩绻“呵呵”一声,能被这法阵困了三个月,还摸索着画了一张图出来的人,必定也是懂得一点法阵诀窍的。这孩子性情坚韧心思聪敏且很能装腔作势,来日必成大器。他本想取笑二凤几句,但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总觉得这张小脸似曾相识,心中渐趋温软,轻声提醒道:“你这次虽然做得不错,但骗我可是不好。” 二凤赧然道:“是。小弟的确……从前只是跟着家兄学了点皮毛,如今还要多和师兄请教。” 韩绻老气横秋教训他:“请教什么的谈不上,待会儿你那位小覃哥哥去破阵,你在一边看着点即可。年轻人嘛,多学学总是没坏处的。”他忽然想起来一事,又问道:“你的原名是什么?” 二凤道:“我原名凤小二。” 韩绻无奈摆手:“哎呦算了,我还是叫你二凤吧。你丢在法阵中的月亮石原产自遐迩峰后山的滂沱谷中,月亮石虽然比不上低阶灵石,但经过数年月华沁润,本身蕴含着一丝灵力,倒也有点用处。来,我跟你说个小法术。” 他俯首在二凤耳边低声念了几句口诀,二凤双目骤然晶亮无比,不可置信望着他,韩绻笑道:“别看我,试试。我们找个高处去瞧着。” 覃云蔚寻了一棵无害之高树,一手一个将二人拎上树梢,待二凤依言默念口诀,片刻之后,整个五木聚阴阵中一点点月白色光芒次第升起,初始时黯淡隐微,尔后越来越来越亮,点点萤光渐渐形成一条条道路,清清楚楚出现在三人面前。 韩绻把手中阵图交给覃云蔚:“师弟,按照这图上的标注,你带着二凤去毁掉这几棵做为阵眼的大树。万木以根为本,你若是身携火属性法器,刀枪弓箭均可,直接在树干周围十丈处八个方位插入一丈深,先困其根茎,后毁掉树身即可。” 覃云蔚将金金唤出来令他守护韩绻。韩绻见状耷拉着脸,觉得自己是个拖后腿的废物。金金很是乖巧听话,得到指令后老实盘在韩绻身边树杈上,见他似乎情绪不佳,还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韩绻悔悟过来,想覃云蔚万里迢迢带着自己奔赴此地,若是总这般伤春悲秋,倒像是给他脸色看一般。 他忙抬头,冲着覃云蔚报以一笑,意甚感激。 覃云蔚有些诧异,暗道莫名其妙的笑什么笑。然后,两人同时看到二凤微微哆嗦了一下,又迅速收敛异色装作浑不在意。 韩绻伸手扶额,无语凝噎,想这张脸真是太丑了,他娘的太丑了,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适才已经笑了数次,也不知这孩子是否已经暗暗害怕了良久。 覃云蔚将一把火属性长弓天钺神弓及箭袋交于二凤,让他随在自己身后入阵。他走到韩绻看不到的地方,忽然侧头问道:“你刚才,哆嗦什么?” 二凤嗫嚅道:“没……没什么。” 覃云蔚道:“他不好看,是吗?” 二凤点头,又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他见覃云蔚对韩绻维护备至,自不敢实话实说,但若说韩绻美若天仙,又委实说不出口,一时间甚为尴尬,却见覃云蔚一脸深思之色:“世人所谓之美丑,究竟如何分辨?” 二凤瞪着眼不敢回答,状甚惶恐,覃云蔚知道自己难为了这小郎君,于是手一挥:“入阵。”当先持枪而入,按照图上指引,七绕八绕行到一棵树前。这是一棵巨大的冥梨,树干最粗壮处,七八人也未必能将之合抱。浓密翠绿的枝叶间,隐藏一颗颗人头大小的果子。 这老木有万年树龄,已生了灵智,待他二人踏入百丈之内,枝叶就微微抖动起来,树上的梨果齐齐幻化出一张婴儿脸孔,哭笑俱有神情诡异,均都死死盯着两人。二凤在这幻阵中数月,也不曾见过此种情形,不禁毛骨悚然。覃云蔚视而不见,只从容镇定绕着古木行走一周定好方位,点点地下,示意二凤动手。 二凤张弓搭箭正欲动手,古木终于感受到了危机,一颗梨果率先飞出,冲着二凤激射而来。覃云蔚随手一枪,金光闪过,那颗梨果炸在空中,一缕残魂从炸裂的梨果中飞出,发出尖利嚎叫之声。这一声引发满树梨果从枝头飞起,如冰雹齐齐砸向覃云蔚。 覃云蔚见此物数目众多,决定一次性解决,曦神枪斜指中天丽日,而后一个回旋,枪上旭日般光辉幻化成一道金色弧线,灵力旋转成涡,众多梨果不由自主排成一队,随着枪风排成螺旋状在空中翩翩起舞,前赴后继掉落旋涡之中。 如此奇景甚为炫目,二凤却不敢分心多看,忙操纵起天钺神弓,沿着冥梨木疾行一周,将箭矢按指定方位射入地下一丈之深。箭矢上带隐隐火焰流动,每一支入土,幽梨木都要跟着轻微颤动一下,似乎痛苦不堪。待射到第八支箭矢,冥梨木根部被禁锢,整棵树开始簌簌抖动,绿叶纷纷变黄坠落,片刻后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 覃云蔚将枪一收,千万颗梨果瞬间在旋涡中炸开消失,他吩咐道:“下一棵。” 下一棵阴桑占地极广,满树浓紫色的桑果如一条条小蛇,伸头伸脑看着覃云蔚和二凤。覃云蔚尚未定好方位,桑果果然幻化为蛇,纷纷向着二人涌来。曦神枪光芒到处,桑果爆裂浓汁四溅,浓汁瞬间化成更多的蛇,再次锲而不舍涌来。 如此黏腻之物,着实让人恶心。二凤忙张弓搭箭,连环射出几箭。箭矢携带灵火,所到处桑果蛇纷纷退让,却绕过火光从两侧涌上。二凤躲避不及被溅上一滴果浆,只觉得左臂瞬间一凉,吓得惊跳起来,捋开袖子,手臂上却又什么都没有。他强忍着还要将箭矢搭上弓弦,却只觉得头昏目眩,竟然不由自主一步步朝着阴桑木走了过去。 覃云蔚知那不过是一缕残魂,但若不祛除,则可侵人魂魄乱人神智,像二凤这粗浅修为势必中招,于是抢上去一掌拍在他头顶百合穴之上,低喝道:“法砸。” 二凤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 此树如此不知好歹,覃云蔚愠怒之下,决定以武力压倒一切,于是手持金枪飞身而起,绕着整棵阴桑木疾飞数周,金光一层层将整个阴桑树环绕,竟强行将此树地上部分禁锢。接着人枪合一冲天而起,一棵巨大的阴桑树被他连根拔起甩上了空中,片刻后轰然落地。 此举彻底震撼了法阵,整个法阵跟着轰轰做响颤抖不止,这五木聚阴法阵似乎也被覃云蔚激怒了,本来五株巨大鬼木各自镇守一方,此时却忽然疏影纷纷迅速绵延,一生十,十生百,周遭皆都被这五种鬼木所占据,一瞬间仿佛春去夏来,阴翳翳的暗绿色如泼墨重彩,倏然将山川沟壑染遍。 覃云蔚见此情景诡异,紧握曦神游目四顾,同时一声喝令,金金裹着韩绻呼一下飞过来,顺势将二凤也裹入防护圈中。韩绻见身边忽然多出个二凤,正欲开口询问,二凤羞愧难当主动禀报:“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添乱。” 韩绻不敢再随便嘻嘻哈哈了,郑重道:“无妨无妨,我也不遑多让,已经拖了一路后腿。且我看这法阵多变,似乎从前的破阵之法也没什么大用,我可比你废物多啦!”手持拈花剑与二凤背对背站好。 覃云蔚看他二人无虞,放了心,将曦神枪脱手驱出,化为流光道道穿梭树丛之中,真气萦绕激荡处,满山幻影瞬间消融不见。仿佛夏去秋来西风萧萧,暗绿色重重树影瞬间又幻化成黄叶满山,片刻后化为虚无。 然而不过顷刻之间,鬼木再次萌生蔓延,这重长出的鬼木比之适才更会作妖,阴风拂过树梢,幻为诡笑及悲泣之声,竟有勾魂夺魄之能。覃云蔚倒是无碍,回头看了看韩绻和二凤,见两人脸色微微有些扭曲,便知他们有些抵挡不住。 他没想到一个守门阵法竟然如此难缠,双手结印成形,曦神光芒微微黯淡下来,似多了一丝温凉之意。鬼木在这光芒笼罩之下,绿叶果实渐渐开始枯黄坠落,漫山遍野俱是落叶簌簌之声,片刻后温凉之气又转肃杀萧瑟,曦神在天际旋转游走,鬼木幻影渐渐凋零消失,只余下最初的五株鬼木现出了形状,却已是木叶落尽枯干苍苍,唯余凄凉萧瑟之意。 覃云蔚正思忖如何处理这几棵树,韩绻从金金的防护圈中爬出来,叫道:“拔出来,烧了这几棵孽障,不能轻饶!” 覃云蔚道:“烧,天钺弓给我。” 忽听有人颤声大叫:“这几位道友且住手!” 这声音发自旁边一株幸存的大树树冠之中,覃云蔚闻言喝道:“什么人,出来。” 那人颤兢兢道:“这……这就出来。”树冠里钻出一个狼狈不堪的绿袍老者,面容虬髯纠结模糊不清,落地后双掌在胸口上下合掌,深施一礼:“小老儿溟微境接引使者书玄诫,这几棵树平日只是作为幻阵阵眼来用,阻挡外人误入,并不曾多伤人命,长到这般大小着实容易,还请道友手下留情。若是各位想进入溟微境,可说明来意,小人愿意带路前往。” 那梨果和桑果均为断魂残魄所化,如不曾伤人命,千万残魂所化之果实却从何而来。这老儿当场扯谎,覃云蔚却也不揭穿,只道:“早你怎么不出来说?” 书玄诫道:“小老儿年老糊涂,一时反省不过来,还请各位赎罪。” 覃云蔚长枪回旋指着二凤,冷下脸质问:“他在这法阵中困了三个月,你也没反省过来?” 第17章 老书 书玄诫嗫嚅不语,他自然知道二凤困在阵中,但往年困死在阵中的人甚多,若不是眼看着覃云蔚要彻底毁掉此法阵,他自然要接着装糊涂。 覃云蔚见他支吾不答,单手微抬就想教训教训这老儿。不成想书玄诫反应极快,忙闪身后退,身周禁制波光流幻护住了身躯:“诸位且莫冲动,当时方少盟主来到溟微境,我们大鬼主待为上宾。各位既然是方少盟主的好友,我溟微境自然也不会对贵客不敬,却又何必对小老儿心存恶念动手动脚?” 韩绻表示质疑:“真的待为上宾?记得他俩在潋山初见,你们那位大鬼主对容哥可是又打又骂凶得很,如今已经化敌为友因恨生爱了?眼见为实,你带我们进去看看。” 书玄诫听他们答应下来,才松了一口气,突觉后心一紧,原来被覃云蔚一把抓住,接着将一道金光打入他后颈之中,书玄诫顿时全身僵硬,片刻后才颤声道:“小老儿明明已经答应了给诸位带路,这位道友却还背后下此黑手……” 覃云蔚道:“我却不放心,等我们平安进去,自会给你解了禁制。”他捻起书玄诫身上的绿袍,触手轻柔微涩纹理清晰:“这是什么?” 书玄诫苦着脸道:“这这这是阴萝衣,咱们鬼修不是不招人待见么,出来见外人都得穿上一件,好歹遮掩一下……” 覃云蔚道:“我们进去后暂且不想暴露身份,所以这阴萝衣我也要,三件。” 书玄诫叹道:“不成啊贵客,此物乃是抽取冥河畔的阴萝木之筋脉织成,产量稀少弥足珍贵,我等每人也只得一件。” 覃云蔚道:“你自行设法。我在这儿等你半个时辰。” 韩绻看那书玄诫依旧拖拖拉拉的,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别想着动什么歪心思。我师弟生得好看且不说,修为元婴后期,马上就要进阶化神,你们整个莽山鬼域怕也找不出几个。你若是觉得谁能解开禁制,只管找他哭诉去。” 书玄诫身躯一哆嗦,忙道:“不敢不敢。小人这就设法去,诸位稍等。”他闪身绕到那棵横卧于地的阴桑之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捧着三件阴萝衣出来交给覃云蔚。此物颇为神奇,可遮掩气息不说,若是将风帽兜上,连面部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书玄诫见三人穿戴妥当,祭出一根暗绿色手杖,口中默念法诀,身前雾霭渐散,密林中显出一条小路来,如一蛇蜿蜒,通往双峰夹峙之处。书玄诫当先领路,三人忙亦步亦趋跟上。覃云蔚走在韩绻身边,忽然用传音之术道:“其实我才进阶元婴中期。” 第9节 韩绻惊道:“不会吧,如此说来澹台颂恽穹川他们该是和你一样,但我看你一个打两三个。” 覃云蔚道:“我只是擅长打架。” 韩绻哑然,片刻后方问道:“你们禅修……也热衷打架?” 覃云蔚道:“乱世倥偬,不打不行。” 二凤悄悄凑过来,两眼闪闪望着覃云蔚,欲言又止,韩绻笑道:“这位小郎君,你是有什么话要问他吗?只管大胆的问,小覃哥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说……适才破那五木聚阴法阵之时,为何曦神飞过之处,季相变幻如流光烁影?” 二凤忙道:“是啊是啊,为什么呢?” 覃云蔚瞥了韩绻一眼,还是如实相告:“曦神主修四季金乌之光,春晖伤神识,夏炎毁躯壳,秋阳灼魂魄,冬日虽温凉,然神魂俱灭万物皆空。” 在二凤的惊叹声中,书玄诫带着诸人穿过了两座门户状山峰。 眼前豁然开朗,云间层峦重重,烟中列岫无数。书玄诫一路走一路介绍周边景物,带几分谄媚之意。放眼望去,流泉飞瀑古木怪石皆被团团云雾缭绕,时隐时现。沿着半山腰的栈道绕过两座山峰,前面忽然没了路,书玄诫手一招,一只树叶形状的飞舟缓缓而来,落在栈道尽头。 至于飞舟打算飞往哪里,书玄诫遥指前方,做神秘状不语。 一叶如梭,载着众人环山过水穿云踏雾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遥遥看到天际几处高峰如莲花盛放,半山腰数处宫殿楼阁鳞次栉比宛若仙境。书玄诫道:“诸位请看,前面便是蘅月宫。那中央最高大雄伟的宫殿名叫蘅月殿,我们大鬼主只要无事便常驻在此。待进入宫中,还请诸位委屈一下,假做小老儿的下属。” 他在这蘅月宫中似乎颇有身份,七绕八绕带着三人前行,沿路若是碰到来回巡逻的鬼修,并不见有人阻拦。片刻后靠近蘅月殿,见殿宇占地方圆几百丈,被隐隐数层禁制笼罩周围。 覃云蔚打量蘅月殿片刻,将书玄诫看押到殿后无人处。书玄诫不知他意欲何为,低声恳求道:“这位道友,我这一路并不曾欺瞒各位,这也已经来到了蘅月殿。小老儿我是鬼修,且修为浅薄,您这……这至阳真气实在是捱不住,能否高抬贵手解了禁制?” 覃云蔚道:“火候未到,且再等等。我们要先听听里面说什么。”书玄诫只得哭丧着脸将三人引至一处暗廊下。覃云蔚用窥天镜打开禁制,凑近细听,韩绻和二凤忙跟着凑上来,恰听到庄霙在冷笑:“晏冰尘本来就是我的,你那把什么苍狱剑本座也不稀罕,凭什么拿来换人?况且我却不记得溟微境有这么个人,不,这么个鬼。别说你缠着我三个月,便是缠上三年,没有还是没有。” 方锦容道:“不找,怎么知道有还是没有?” 庄霙道:“找人是费时费力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路上答应你不过是迫不得已,你们那帮穷酸道修追得紧,也就跟着你能躲开一些没必要的混战。你还真以为我要跟你做什么交易不成?呵呵呵呵,方少盟主,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若是你长得赏心悦目一点,说不定我也就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可是你这么黑……你说,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黑?” 他如此歪缠,方锦容却依旧不动怒,答道:“我生来如此,并非有意为之。我知你心存不平之意,若有什么要求可一并提出,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你身上的那道伤口,我这些天也在参详苍狱剑诀,将来总要设法替你恢复。” 殿外的韩绻等人听得咂舌不已,暗道容哥真是圣人,跟这种狗屁不通的人也能心平气和晓之以理,却听庄霙轻笑一声:“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意。好吧,那人叫什么?凤覆茗是吧?” 原来容哥是冲着凤覆茗来的,韩绻忽然心中一动,侧目斜眄二凤,见他脸色一顿,如深水起了一层涟漪,抓着衣襟的一根小指头也在轻轻颤抖。他顿时释然,想怪不得这孩子看着面善,想必就是凤覆茗那个小胞弟,当年被大凤师兄抱上遐迩峰献宝的时候他见过一次,尚且是个三四岁的幼童,白白软软像个糯米团子。他记得自己还上去摸了他的脸,对,包子脸! 凤覆茗曾与方锦容齐名,两人相交甚笃,但自从他陨落于桫椤海,作为内六门之一的来凤门随之式微。人心似水世事如烟,各路神仙包括从前的战斗伙伴都借机欺上门来,不出几日,来凤门收藏的各种法器灵石典籍便去了大半。门中几个执事长老一合计,迅速遣散门人,纷纷入世隐匿不见,凤小二也跟着不知所踪,直到这两年才化名二凤随在方锦容身边。 二凤本无资格在储岫山庄进出,因此曾被山庄中侍从刁难过。方锦容作为六合盟的少盟主,已经将要进阶元婴后期,本应地位尊崇,但他素来谨慎,纵然一般修士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也不甚在意,但唯独对二凤维护备至,为着二凤狠狠发作过几个人,而后便无人对此事多置一词。 殿中方锦容似乎拿出了苍狱剑要交给庄霙,庄霙却十分嫌弃,想来心中还是有些忌讳这柄灵剑:“谁要你的破剑,拿走拿走!不如你给我一百万中阶灵石,你不是六合盟的少盟主吗?这么点灵石想必不在话下。” 方锦容闻言长久地沉默下去,廊下的二凤却急得险些跳脚,方锦容有多穷,只有他知道,别说一百万中阶灵石,便是一百颗容哥也拿不出来。他尚且不会千里传音之术,忍不住就想出声提醒,覃云蔚伸手一掌按在他后颈处,灵力引而不发,二凤顿时说不得话,怯怯看覃云蔚一眼。就听殿中方锦容斩钉截铁道:“好。只是我目前并没有这么多灵石,我先写欠条与你,回头慢慢还你。” 二凤听得绝望,容哥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这欠款数额庞大,他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还完,这可如何是好。 但庄霙收了欠条却还在矫情个没完:“看你这幅穷酸落魄的模样,也不知你还不还得起,我却稀里糊涂就应了你。我当初虽然从桫椤海顺手收了那些个鬼物来,然而其中成气候的却没几个,多的是残魂断魄,七扭八歪没眼看,就一把子都给丢到冥界了,想着先养几年再说。另我虽然有打通阴阳两界的手段,然而施展一回也是又累又麻烦,我要焚香沐浴祭告鬼神,总得三天后才能下冥界。” 方锦容道:“一切仰仗大鬼主安排。” 庄霙吩咐人来带少盟主下去歇息,覃云蔚闻言忙押着书玄诫退开。四个人退至蘅月殿后一处偏远院落中,是书玄诫手下弟子歇息之处。待进入一处密室中,覃云蔚吩咐书玄诫说,己方三人三天后要随着大鬼主去冥界,还要去得人不知鬼不觉,至于如何操作他不管,须得书玄诫想办法出来。 而后他毫不客气地将这老儿轰了去守门。 覃云蔚在房外下了禁制,拎把椅子坐在房门处,垂首仔细参详那张五木聚阴法阵图。韩绻则把二凤揪到自己面前严词训诫:“凤小二,你若是想跟你容哥混,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覃哥哥把你扔过去。只是如果被大鬼主问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你打算如何应付他?有个道理你须得明白,如今容哥在明,我们在暗,一明一暗的也能互相照应帮衬些。假如我等过早暴露身份,被那位庄大鬼主盯上,行事却是不方便了很多。你觉得呢?” 二凤忙不迭点头:“我也是一时情急,主要是容哥太穷了点,他连一百颗中阶灵石也拿不出来啊。” 韩绻道:“他怎么穷?我记得六合盟一个副盟主,每年便能领到中阶灵石五百颗,其它敛峰阁中法器随他用。他做副盟主也有十来年了吧,灵石去了哪儿,都你给花了?” 二凤红着脸不语,看来果然是他给花了,想必花在来凤门的复兴重建之上。韩绻拍案大怒:“一个个都这么偏心,不是偏这个,就是偏那个,就没一个偏我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禁悲从中来:“我都三十多了,我没用过他一颗灵石,我如今兜里也没有一颗灵石,我……我怎么混得这么惨!” “啪”一声轻响,覃云蔚将那副法阵图摔在自己膝盖上,目光冷冽看过来:“我说过会负责养你,你在闹什么?” 第18章 鬼道 两人被吓了一跳,一时噤若寒蝉,片刻后二凤嗫嚅道:“你看,有人愿意养你。覃哥哥偏你……小金蛟都给你随便用。” 金金入境前化成战甲,如今正穿在韩绻的阴萝衣之下。韩绻被二凤不软不硬噎一下,竟是反驳不得,把眼珠子往那边斜了一斜,见覃云蔚已经把法阵图又捡起来,接着垂首参详。 他心中窃喜,一路小跑奔到覃云蔚身边,大腿还得下跪才能抱住,韩绻不能轻易失了师兄的身份,于是抱住他一只手臂:“师弟师弟,你可要言出必行。如此师兄我这后半辈子可就有了指望,我这里先行谢过。” 覃云蔚“嗯”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敲敲自己面前的法阵图,又指指韩绻的嘴,在他唇上点了一点,意思我在看图,你不要乱吵。 韩绻呆住了,尔后不由伸出舌尖儿舔了舔唇角,却见覃云蔚神色依旧冷漠淡然,原来他是无意之举。韩绻心中一动,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想莫非禅修都是如此?毕竟他们讲究六根清净红尘不染,少几分人情味儿也是正常的。 他暗自思忖着,决定抽空还得多端详端详这位师弟。 两日后,书玄诫偷偷摸了来向覃云蔚禀报,说是蘅月殿那边已经整装待发,随行属下三百人,他好不容易争取来几个名额。冥界规矩颇多,还请各位给个面子,进去后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覃云蔚道:“不劳你操心。进去后见机行事,不行我们各走各的,不牵连你。” 三人随着书玄诫混在去冥界的鬼修队伍中,登上了一只乌木色双层大船,三人谨遵指令行事,倒也不曾有破绽。见庄霙红衣高冠伫立于船首,身后是殷玄感带着一对相貌清秀的少男少女。方锦容身着一件暗绿色阴萝衣随在他身侧,依旧长身玉立英挺峻拔。 大船在那少年一声令下后,缓缓起飞,向着蘅月宫后层层叠叠山峦飞去。 随着山岚雾霭渐浓,先是还能看清船只周边数丈外景物,俄而,几欲伸手不见五指,雾气渐渐变得冰凉无比,这比不得俗世间冬日里冰天雪地的寒冷,却是阴气过重导致。韩绻虽然身无灵力,但有金金化成的战甲,倒还能捱下这彻骨寒冷。二凤修为浅薄,片刻后便有些抵受不住,牙齿格格打架。覃云蔚不动声色把两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至阳真气形成一层薄薄防护,将两人包裹其中。 这冥界离得蘅月宫似有一段距离,船行两三日,依然未到目的地。那庄霙让殷玄感把晏冰尘也带了上来,每日里都要去看两三遭。这日韩绻躲在暗处观察他之时,发现他把晏冰尘扯到甲板上坐好,盯着那张老僵尸脸怔怔看了一个时辰,末了还摸出一面精巧的小镜子照照自己,再看看晏冰尘,不知在比较什么。 从前只知道大鬼主爱美,而此时此刻,韩绻觉得他是真有病,且病得不轻。 这一日,大船终于渐渐放缓速度。听得前方隐约有哀婉哭泣之声,袅袅兮动人心弦勾人魂魄。站在船首的方锦容试探着放出灵识,灵识却湮灭在无边无际的雾霭之中。庄霙道:“此地已经进入冥河一条支流,再往前便是地府入口处,这里散落着一些零散孤魂小鬼儿,又不肯好好修行,天天在这儿哼唧着指望人垂怜,不用搭理。” 行不多远,各种怪异的声音越来越近,萦绕船周不去,似乎有呻吟哭泣嘶喊之声,还有长指甲抠上船壁的抓挠声,令人后脊骨阵阵发寒,庄霙忽然喝道:“走开。谁再胡闹,我揍死他!” 顿时万籁俱寂悄无声息。 方锦容问道:“在下一事不明,需请教大鬼主。既然他们已经是鬼,又如何揍死?” 庄霙道:“人死为鬼,鬼死成魙,揍成魙便是。到了,下船。沛蓝洙白,带路。” 他身后那一对少年男女越众而出,当先领路。暗雾四面八方弥漫过来,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随着沛蓝洙白前行,雾中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逐次闪起,细看是大片的花朵,光秃秃一根茎,顶上狮子头般炸成一簇烟火,烟火尾端微微闪着暗红色的光芒,连绵起来成了花海。花海中一条幽微静谧的羊肠小道,在无边无际浓重如黑墨的混沌中蜿蜒而去。 方锦容左右看看,尚未开口询问,庄霙道:“曼珠沙华,没见识,哼。” 方锦容道:“在下的确见识浅薄,大鬼主请包涵。” 韩绻和覃云蔚等缀在一干人末尾,见前面人不留神,韩绻弯腰拔了一棵曼珠沙华拢入袖中。 正前方隐隐一处殿堂轮廓,飞檐斗拱,雄伟阔大。两个漆黑的东西从殿中一路迎了出来,其中一个操着细弱的声音哼哼唧唧道:“是大鬼主驾临了么?幽冥接引殿蓬荜生辉!大鬼主这里请,这位是新来的客人么?哎哟阳气好生旺盛,小鬼奴儿得躲远点。” 庄霙唇角微翘,笑问道:“少盟主,你看这两个东西生得黑不黑?” 方锦容对这两个黑不溜秋眉眼不分的小鬼头打量片刻,不好多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不料庄霙接着道:“我听说你们玉螺洲有句俗语叫做什么‘乌鸦落在猪身上’,后一句是什么?” 方锦容道:“只看见别人黑。” 庄霙奇道:“咦?难道不是一只更比一只黑?” 方锦容道:“黑些也属平常,如大鬼主这般肤色白皙风姿绰绝的男子,世间的确不多见。” 庄霙终于心满意足,笑道:“算你有几分眼光。”话音才落,另一团更黑的东西突然从殿中滚出,化成一阵风扑了过来,然后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扑通摔倒,那货就连滚带爬地一把抱住了庄霙的一条腿:“大鬼主,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冥界中等了这么些年,可算把您给盼到了!” 庄霙顿时僵住不动,片刻后,艰难地把腿从那东西双臂间抽了出来,低声斥责道:“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方锦容问道:“这位是……” 庄霙道:“接引殿殿主老蒋。老蒋我问你,十年前我往六天宫周遭放了一批从桫椤海带回来的魂魄,都是遭横祸身死投不得胎,便让他们在这左近先就着周边阴气养一阵子,能修的就修个死魂道。你还记得此事吧,此中可曾有一个名叫凤覆茗的鬼?” 老蒋忙道:“记得记得,大概有几万口子鬼。至于凤覆茗……人多,老蒋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庄霙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为何当时不登记造册?让你偷懒!” 老蒋忙道:“登记造册有,待老朽进去找找,大鬼主稍安勿躁,这边请这边请。”恭恭敬敬把庄霙和方锦容迎入殿中。 覃云蔚跟前几步,但见沛蓝和洙白一左一右守住了殿门,那殿外又有黑黝黝一层禁制,自己这等末流跟班自是不许靠近的。他对韩绻比个手势,扯着二凤不着痕迹后退,离得第一殿远了些。 三人放眼望去,此地曼珠沙华已经不见踪影,身后是大丛的观音竹、鬼蜘蛛、幽面紫背草、一窝丝等,韩绻把拢在袖中那株曼珠沙华也拿了出来端详着,二凤凑过来低声道:“韩师兄,这是什么?” 韩绻道:“大鬼主说这是曼珠沙华,我看来看去,不过是一株平地一声雷罢了,只是经过此地极阴之气滋润,比之外面的多了一丝阴灵之气。”他把那球形根茎试探着往二凤嘴里塞:“据说此物鲜脆甜美,你尝一口试试?” 二凤忙扭头躲开,郑重地摇摇头:“师兄自便。” 韩绻嗤笑一声,指一指身后茂密丰盛的各种植物:“这些花草树木比着五木聚阴法阵中的那些能伤人的树,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唯有一点,俱为极阴之物,有助于鬼修修行。你瞧,那些高大的如嗜血枫、观音竹皆都生长在外层,形成厚重屏障,往里而来依次是鬼蜘蛛幽魂草等,以接引殿为中心,从高到低层层跌落,如此布置,能有效聚拢阴气。因此这些植物并非天然生长,而是和那五木聚阴法阵一般,都是人为栽种的。” 二凤咂舌不下:“原来地府是这般情景,所以……鬼们也挺能经营的,小日子还蛮滋润的样子,对吧?” 韩绻笑道:“好日子谁不想过,不管是人是鬼,都得舒舒服服才成。” 忽然接引殿那边灵力微有波动,尔后看到庄霙和方锦容走了出来,方锦容脸色微有些阴沉,庄霙唇角带讥诮之色道:“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当时还被你砍了一剑,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能想的如此周全,一个个都给他们安排个好去处?不过既然知道有么个鬼,总之都散落在六天宫周遭,我们就一处处找过去吧。”那老蒋在庄霙身后哭唧唧跟着,被他狠瞪两眼,灰溜溜回了接引殿中去。 方锦容沉着脸不语,暗道你既然给他们安排不了好去处,你收他们做什么?可庄霙永远都理直气壮,他知道自己辩不过,索性息了争吵的心思。 二凤低声道:“韩师兄,为何庄大鬼主在此地权势滔天?难道他是酆都大帝真身?” 韩绻道:“扯谈,哪儿来的酆都大帝真身。他自己说过,他是个大活人,修的生魂道。” 他见二凤一脸茫然,便接着解释道:“鬼修大致分为生魂道、婴魂道、死魂道、血魂道,其中唯有生魂道能为活人所修行。只是活人修鬼道须先炼成至阴之体,再结至阴之丹及至阴灵婴。但若是天生为至阴之体,就可以跳过炼体直接结成阴丹,此修炼的过程需要大量鬼物及阴性植物辅助修行。那位大鬼主若是修的生魂道,必定生来资质甚好,从小就被捧到大的,所以自视也甚高。生魂道毕竟是活人,在修炼感悟上及进阶速度上,在鬼修中堪称翘楚。 “至于婴魂道,是元婴修士不小心陨落后,若是元婴尚存,当时又无夺舍可能,元婴可接着修鬼道,但是比活人修士进阶要慢,攻击力自然也弱些。死魂道则是人死了后魂魄因为各种缘由未入轮回,就可以修成鬼修,此种鬼修常常带有极大的怨气,容易变成恶鬼。但若是机缘巧合接受教化,也许能激发向上奋进之心,攻击力比婴魂道还要高些。 “血魂道却是比较麻烦,从前的典籍中记载也不多,说是生前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死了后更是一心向恶彻底堕落,逮着机会就从地府逃逸出来的,修炼时靠吸取吞噬其余修士的元婴、金丹、肉体、魂魄等增加自己修为,吞噬越多,杀伤力越高,据说极难对付。且这种鬼修因为生噬血肉较多,比之死魂道修士,却是很早就能凝成实体,只是污浊不堪罢了。” 二凤听得悠然神往,末了道:“我从前挺怕死的,可如此看来死了也不用怕,还可以接着修鬼道。师兄你懂得真多,这些事情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就是容哥也没说过。这都是谁教你的?” 韩绻乐得拍二凤肩膀:“哈哈哈哈,凤小二啊,我就喜欢听你夸我。只是这不用人教,你有一颗熊熊的八卦之心足矣。” 他笑完忽觉得不妥,忙离得二凤远些:“如今你还怕我吗?觉不觉得我礼贤下士温柔可亲英明神武博学多才虽丑尤荣?” 二凤道:“还好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好玩儿,把鬼修分了几个种类,纯属虚构。 “人死为鬼,鬼死成魙”,原话出自聊斋志异。 另:平地一声雷学名红花石蒜,有毒,不能吃,切记切记。 第19章 骗局 前方隐隐水声传来,待绕过一处山坳,一条河流横卧眼前,河不知几许宽也,水面上雾气翻腾看不到对岸。再走近些,见一座长桥隐现于雾中。桥分三层,最下一层大群灰扑扑的人影熙熙攘攘,竟然好生热闹喧嚣,有哭的,有喊的,有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的,有呼天抢地抓着桥栏杆不松手的,也有行尸走肉般默默过桥的。 待庄霙带着这一干人走近,听得哭声更响,许多鬼泪汪汪看着他,脸上呈现悲喜交集的表情,张牙舞爪的似乎也要扑过来抱大腿一般。庄霙不耐烦地掸了下衣袖,道:“吵死了,上第三层。” 第10节 韩绻特意拉着二凤落在了最后,覃云蔚一直不疾不徐随在两人身后,不动声色左右梭巡。二凤往河中张望,怯怯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冥河和奈何桥么?” 韩绻看着这一片混乱不堪,心中忽然掠过一丝诡谲之觉,回头低声道:“师弟,你觉不觉得这些鬼魂见了大鬼主,好似表演得很卖力,一个个等着领赏一样。这也太……这么多等着领赏的鬼?” 他只觉得无法描述,覃云蔚道:“跟上去,看看再说。” 那奈何桥的第三层足有七八丈高,桥上寥寥无人,桥下血红的河流茫茫一眼望不到边,奔腾翻滚煞是骇人。其间散落着许多断肢残骸,更是有一波波的人流深陷其中随波而去,有人被开膛破腹凄惨嚎叫,有人五官被毁形容可怖,血腥气一阵阵扑鼻而来。待见庄霙出现在桥上,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哭号之声,吵得人五内俱焚。 方锦容默不作声瞧着。庄霙道:“水里这些都是不听话的,该他们哭天喊地求告无门。其他的鬼魂呢,这奈何桥一过,孟婆汤一喝,人世间贪嗔爱憎悉数放下,说投胎就投胎去了,只有极少数有缘之鬼,才能就近寻个地方修行。” 方锦容微微拧眉,忍不住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需请教大鬼主,这些幽魂见到您来到,哭声仿佛更大,却是为何?” 庄霙一脸的不耐烦:“我哪里知道?这些鬼可真傻,哭得再响亮也回不到阳间去,不如省一把子力气,若是投不了胎,就早些修炼是正经。” 方锦容:“哦……” 这桥窄而高,桥下流水轰鸣中,令人不禁有晃晃悠悠的错觉。直行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对岸。对岸桥头开了一处茶寮铺子,一个发髻雪白的老婆子带几个手下,面前摆开三口大锅,正煞有介事地给过路鬼魂分发汤水,汤锅前闹哄哄挤了一大群灰扑扑的鬼魂。 再往远处看,是铺天盖地的暗色雾霭,死沉沉无边无际蔓延开去,雾中隐隐一处高山,险峻而深邃。 庄霙看着茶寮铺前的鬼魂,斜身靠上桥栏,抬起手撑住下颌,虽不曾有宝马金鞍春风杨柳相衬,却也依旧身姿倜傥意态风流婉转,他回眸笑,又瞥了方锦容一眼:“前面是孟婆在卖她的十全大补汤,少盟主要不要来一碗?” 就是在奈何桥上,大鬼主也得抽空摆个造型出来。方锦容被他笑得眼前一花,忙镇摄心神,答道:“多谢大鬼主好意,在下不渴。” 庄霙道:“那好吧,还得劳烦少盟主随我绕个弯子,我先给晏家老祖宗寻个好地方。他总是跟你直眉瞪眼的,为着是身上尚有残魂惹人讨厌,得去冥河中间好好洗个澡才成。”招手让殷玄感扯着晏冰尘过来,诸人绕过孟婆的茶寮铺子,沿河岸往前行去。 覃云蔚三人拖拖拉拉走在最后,此时更是彻底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待行至奈何桥最高处,韩绻垂首俯瞰冥河之水,低声道:“不成想我人没死,倒先把奈何桥走了一遭。呵呵呵呵,也不知这冥界究竟是真是假。” 二凤讶异道:“这难道还有假的?这接引殿,这奈何桥,这冥河,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韩绻笑道:“就是因为太像真的,所以才让人觉得假。师弟,你听说过幽冥界什么样子么?” 覃云蔚道:“幽冥之事实属渺茫,我也是在书中看到过,真正的并不知什么样。不过是否真的冥界,一试便知。”他心中也已经起疑,见庄霙他们去得远了,便踏前两步,直接抚上桥栏,目光冉冉扫过桥下水中乱哄哄的鬼魂,强大的灵识混合真元之气遍扫方圆七八里河面。众鬼惊惧之下,嚎叫顿止,齐齐瞪了上来,目中俱是恐惧之色。 覃云蔚道:“接着演,别停。”众鬼闻言神色张皇失措,纷纷随水流往下游退避而去。韩绻和二凤目瞪口呆,见覃云蔚大步下桥,两人忙跟上。 茶寮铺子前,随着庄霙离去,来往鬼魂已经少了许多,那孟婆满面慈祥笑个不停,极为热情地将孟婆汤一碗碗发到诸鬼手中。覃云蔚走到一口大锅前,道:“孟婆婆,给我给也来碗汤。” 孟婆见他身着阴萝衣,便当他是跟着庄霙下来的侍者,忙打了一碗汤递过去:“呵呵呵,郎君好俊的身条,多喝点,呵呵呵,大补还能解渴!” 覃云蔚接过汤闻一闻,尔后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用传音之术告诉韩绻:“无毒,喝吧。” 韩绻反省过来,若是连孟婆汤都不喝,岂不是白来地府走一遭,忙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接过孟婆递来的汤喝下,那汤用五色糯米小火熬成,里面混了灵枣及干果,入口竟比八宝粥还要香甜糯软。 这汤喝一碗连塞牙缝都不够,韩绻把碗递了过去:“孟婆婆,我们这一路走得又累又渴,来来来,再给我打一碗。” 二凤道:“我……我也要!” 二人争先恐后的,一人喝了三四碗还意犹未尽,那孟婆先是笑容满面极力奉承,末了渐渐脸色呆滞,拿白眼翻着这两人,暗道这俩死小子想必是饿死鬼没顾上投胎,溜到溟微境来了。她皱眉道:“你们俩小子是专程来骗老婆子的汤吗?” 韩绻道:“不不不,我们这是赶着投胎去,投胎去。可是路太远,饿着肚子走不得远路。” 孟婆起了疑心,一双老眼恶狠狠瞪着两人。覃云蔚轻咳两声,用传音之术告诫道:“够了。”韩绻见他已经开始不满,忙搁下碗,拉起二凤一路跑到茶寮铺之后,笑得一阵阵抽搐,覃云蔚不紧不慢跟过来,问道:“你笑什么?” 韩绻道:“从来不知孟婆汤竟是如八宝粥一般好喝。” 覃云蔚带着两人沿冥河前行数步,见许多鬼魂依旧在河中载浮载沉,他忽然闪身行近河边,隔空一抓,几名鬼魂被提了起来,直接被抓上河岸。覃云蔚将那些鬼魂往地上狠狠一掼:“你们究竟是何物?说!” 小鬼们被摔得七荤八素,半晌才反省过来,爬起来纷纷就要逃回水中,却一头撞在一层炙热无比的金色光幕之上,光幕被他们触动后,瞬时化为缕缕金光缠上来。众鬼魂被烫得火烧火燎,头发里冒出丝丝青烟,连七魂六魄都似乎要融化了一般,忍不住滚了一地大声惨叫。 韩绻和二凤蹲在一边看热闹,韩绻道:“真正的死魂行若走尸神昏志聩,哪有他们这般七灵八透的。二凤,你放出灵识感知一下,修生魂道的阴气虽重但是活人,修死魂道的鬼修,低等的勉强能聚气成形承载魂魄,高等的才能修成实体。” 二凤果然放出灵识感知了一下:“真的只是一团阴气,他们都是修死魂道的鬼修,原来真是一场骗局!” 韩绻道:“可不是么,生魂道也还罢了,死魂道碰到你覃哥哥这种禅门修士,那真是死不逢时走投无路。” 覃云蔚等了片刻,见众鬼修互相看看,一个个闭嘴不言,似有负隅顽抗之色,便冲着其中一个中指虚弹,喝道:“法砸!” 那鬼修一阵颤抖,突然在原地化为青烟消失不见。覃云蔚接着中指连弹,余下众鬼修接连消失,最后唯余一位少年,缩成一团面如死灰瑟瑟发抖,覃云蔚道:“虽然我超度了他们,但他们去往哪里,我却是不管。你也想跟着去?” 那少年鬼修惊得觳觫不止,忙道:“我不去我不去,我说我说,我们都是在这冥河附近的鬼修,从来隶属大鬼主手下。只是我们比不得生魂道前辈们那么得天独厚法力高深,也就大鬼主有悲悯之心,才容得我等在这附近自行寻个地方修行。这条河水下面生满了乌苔草,对我等修行大有好处,并不是谁想来就可以来的,都是隔个两三年才能轮到来洗一次澡。” 覃云蔚道:“既有如此好事,你们鬼哭狼嚎做什么?” 那少年愁眉苦脸道:“大鬼主提前让人来吩咐了,等他们路过冥河之时,让哭给那位方少盟主看,哭得好了就奖励多洗几天澡。我们不哭怎么行?不哭会被撵上岸。” 果然是庄霙在装腔作势瞎胡闹,韩绻和二凤忍不住再次笑成一团,覃云蔚颔首:“六天宫那边又是什么状况?” 那少年忙道:“听说六天宫周围都是前辈们,我等根本不能靠近,不是我们可以知悉的。” 看他的窝囊模样,是真的不知道。覃云蔚道:“那你回去接着修炼吧。”飞起一脚将他踢回水中。那少年劫后余生,咕咚沉入水里,再不敢露头露尾。 二凤忍不住问道:“小覃哥哥,你刚才念的那句‘法砸’是什么意思,是要拿法器砸他么?”他记得在五木聚阴法阵中,自己被阴桑蛇所沾惹,导致残魂上身神志糊涂,被覃云蔚一掌拍在头顶,顿时清醒过来。 覃云蔚道:“梵语‘滚’,有强行超度之能。” 二凤:“……” 第20章 内讧 覃云蔚放眼四顾,这号称冥界之地,头顶暗紫色的天穹似沧海倒倾,无星无月深邃幽暗,周遭尽是黑沉沉的雾色。眼前这条河流倒是鲜活的,有细浪层层翻涌,那些河中残缺的尸体们大概表演完毕,便顺水漂流而去,哭渐不闻声渐悄,唯余冥河水滔滔。 他正凝目思忖,忽听遥遥传来一声惨叫,但后半声却戛然而止,仿佛被突然掐断了颈项。 这叫声太过凄厉,整个冥河上空都似乎跟着颤抖了一下,听方向竟是适才庄霙等人所去之地。 覃云蔚伸手扯起韩绻和二凤,转瞬移出去数里之远。 冥河岸边,几十个绿袍人正在被一群黑衣人围殴。绿袍人为首者正是殷玄感,对手人数众多且无声无息变换阵型,不停向他投掷出黑色球形法器,殷玄感与其属下所发出的攻击,却如泥牛入海般消弭无形,因此左支右绌已呈败象。 晏家老祖宗正呆头呆脑望向岸上,但他被禁制层层禁锢,却是蹲在水中动弹不得。 战圈外不远处,一个身着黑甲之人冷冷注目,似是黑衣人的首领。 这是鬼修们自己内讧了?三人正疑惑间,殷玄感身边一个手下突然中招,那黑色球形法器沾上他的衣衫一角,顿时挥之不去,他惊慌失措甩了几下,忽然一声惨呼,整个人炸裂了,化成了一团暗红色的血雾。 那伫立一侧掠阵之人轻笑数声,血雾不由自主向他飘了过去,他的暗色战甲发出一阵淡淡微光,每一片鳞甲之上,同时张开一张血色小口,争先恐后吸取血雾。这全身上下密密匝匝几千张小口,一张一合动个不停,不远处正瞠目结舌看热闹的二凤忽然“呕”一声,只觉得一阵头目眩晕手脚俱麻。 韩绻也认为此物十分恶心,忙伸手掩了他的双目,强忍着解释道:“别盯着看。听说有一种鬼修,练的功法叫鬼甲功,此功法需要生食活人血肉和魂魄。若是收够一千只魂魄,便可炼制成鬼甲。成甲之后,新摄取的魂魄被就地收用,变成鬼甲上的一片新鳞,而血肉化为血雾滋润鬼甲,吞噬的活人和摄取的魂魄越多,鬼甲的防御和攻击功能就越发强大。这位鬼修身上的鬼甲,怕不是已经生吞了几千个活人。” 二凤哆嗦道:“那位大鬼主竟然养着如此恶心的属下,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不对呀,韩师兄,这应该不是大鬼主的属下了吧,不然为何和殷司神打了起来?” 韩绻道:“稍等等再下定论,纵然同一个主子,有时候底下人也难免明争暗斗。” 须臾之间,殷玄感身边属下又折损十余人,均都被那黑骷髅沾身之后化成了血雾,魂魄则被直接收走。那身着鬼甲之人见对方已是必败无疑,再次发出一阵轻笑,转身盯着河中的晏冰尘,伸手拍了拍身上的鬼甲,吩咐道:“吃饱了,干活了!” 鬼甲上数千张小口一起张开,各自吐出一缕黑气,丝丝缕缕绕上了冥河上空的禁制,片刻后三层禁制就被融化了一层。殷玄感大惊复大怒,飞身扑了过来,双臂化为数道鬼薜荔,倏然缠向那修士身躯。那鬼修反身瞪着他,鬼甲骤然闪起暗红色光芒,血雾隐隐笼罩身躯,鬼薜荔虽然将之环绕,却在身周三尺处迟滞不前,发出细碎的尖叫之声。 然而殷玄感身后的下属却越来越少,随着血雾和魂魄被敌手一一吸收,鬼甲上光芒愈盛,鬼薜荔有些细弱枝条渐趋枯黄卷缩。殷玄感厉啸一声,突然张口吐出鲜血,以自身精血滋养法器,鬼薜荔瞬时暴涨数尺,缠成一个茧状物,密匝匝将对方包裹起来。 这边厢两人相持不下,他的属下却在双方缠斗之中只余下七八人,正负隅顽抗,殷玄感抽空喝道:“快逃,去寻老孟过来!” 那几个鬼修听令,分四人掩护着其余三人,一阵风地逃向孟婆汤馆方向而去。不出片刻,孟婆挥舞一根暗绿色龙头拐杖飞奔而来,头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的弧线,身后跟着两个属下,长声叫道:“老殷……呵呵呵……老殷……” 殷玄感心中掠过一丝异样,这老婆子虽然因为修行过晚,结成鬼丹之时已经年迈,所以满头苍然白发。但此人素来讲究仪表,不然也不会被庄霙看中委以重任,此时那一头乱发却从何说起?他一边指挥鬼薜荔围攻对手,一边诧异问道:“老太婆,你笑什么?” 孟婆道:“笑惯了,呵呵呵……忍不住……呵呵呵……事情不好……” 她话未落异变骤生,身后紧紧尾随的十几个属下同时甩出黑骷颅,激射向孟婆后心,孟婆大喝,反身将龙头拐杖化为一道绿幽幽的龙形真气砸过去,竟是不避对方法器:“作死小儿,敢冒充老婆子属下欺瞒我!呵呵呵,我那真正的属下哪儿去了?” 十余鬼修被龙形真气砸个正着,伏在地下抽搐扭曲着,正欲挣扎着爬起来,孟婆被那黑骷髅沾染上,却已开始化雾,她惊恐无比的看着自己身躯渐渐雾化,在彻底化雾之前,伸手扯下了自己满头白发,化为千枚银针甩了过去,瞬间击穿了对手身躯,惨呼声中,十余个鬼修渐渐变成污血,横流一地。片刻后连污血也消融不见。有的鬼修身上还携带大量魂魄,此时失了羁绊无所依凭,便化成一缕缕黑气散落四面八方而去。 殷玄感眼角余光见此状况,面如死灰,身后一波波敌手靠近轮番进袭,身前自己的鬼薜荔还在和那鬼甲人苦苦相持,他终于支撑不住,只觉得眼前一花,鬼薜荔被击破,四散飞扬,殷玄感利用最后一点修为下了数层禁制在身边,强撑着给庄霙发了个传音符过去,却只说得出两个字:“有变!” 那鬼甲人已破茧而出,看殷玄感狼狈模样,招手将传音符拦了回来捏在手心里,搓成一股青烟,笑道:“死到临头还忙着和你主子表忠心?莫急,他早晚也得变成一片鳞甲贴过来。我可以将你二人贴一起,到时候亲亲热热的,什么话讲不完?哈哈哈,咱就喜欢你这修生魂道的鬼友,新鲜又好吃!哈哈哈哈哈……呕!” 殷玄感一场大战已将修为耗尽,同僚孟婆也已经陨落,绝望之下只能闭目等死,却忽听对方笑声被活生生扼断,旋即一股强盛又陌生的真元之气铺面而来,拂在身上便是一阵烧灼感,他被震得直摔出去七八丈远,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忙又睁开眼来,见一位身着阴萝衣的年轻修士伫立当地,身姿英挺宛如神祗,手中一柄金色长枪法器抵着那鬼甲人的咽喉,丝丝金色光芒在魂甲上跳跃不休。 这溟微境中常年昏天暗地的,几曾见过如此光芒四射的人物和法器,却听他沉声道:“你收集了这么多魂魄,这样不好,我替你超度他们。” 他只是知会那厮一声,并并非征询意见,言罢就开始动手。那鬼甲人法力被彻底禁锢,脸色惊恐异常:“我的鬼甲,我的鬼甲!我辛辛苦苦炼制的鬼甲,你凭什么替我超度,不许脱我衣服,啊啊啊啊!”长声惨叫中,鬼甲一点点分崩离析,鳞甲化成一缕缕黑气,渐渐消弭无形。 鬼甲人被剥了盔甲,双目圆睁挣扎不止,却挣不脱曦神枪笼罩范围,渐渐萎缩成一团暗色魂魄,在金光挟裹下颤抖跳跃个不停。他的属下见机颇快,此时已经躲得远远的,见此情形顿做鸟兽散。 覃云蔚将那魂魄抓过来托在掌上,转首问道:“殷司神,这东西你可有用?” 殷玄感愣怔不语,这不就是将晏家老祖宗卖给自己的那个人么,莫非这买卖还包括上门做后续服务?片刻后他突然顿悟,忙挣扎坐起:“若是道友您用不到,就交给老朽即可。”费力扯出一只禁魂袋递出去。 韩绻忙过去接着,覃云蔚将那魂魄连着缠绕包裹的金光一起装了进去,随手掷还给殷玄感,问道:“你等为何争斗?可是内讧?” 殷玄感道:“不是内讧。”他一答之后闭唇不语,脸色几番变幻,约莫心中正在做剧烈的挣扎。韩绻凑过来,蹲下身殷殷垂询:“哎,我说这冥界,是你们自己造的吧?还怪似模似样的,如此标新立异之事,除了你那个冷艳高贵风情万种的大鬼主,别人恐是想不出来的。” 殷玄感脸色稍有些尴尬,仍是未发一言,韩绻侧头示意水中的晏冰尘,笑道:“你不说我们就走了,你自己在这儿,还看得住你千辛买来的货物吗?”见殷玄感老脸微沉,却依然装死不语,冷哼一声拂袖而起:“师弟,看来有人不稀罕你救他,走吧。” 覃云蔚起身便走,韩绻和二凤忙随上。 殷玄感愣愣坐在地上,忽然回头看看晏冰尘,晏冰尘蹲在冥河中央水流中,冥河水已经洗去了他部分残魂,越发显得呆滞异常。冥河上空庄霙所下的三层禁制已经被鬼甲人破坏了两层,剩下一层虽然尚且完好,但若是再来这么个敌手……他无奈之下,向着离去的覃云蔚等人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嶙的爪子:“三位且慢!听我一言。” 覃云蔚闻言回转身看着他。殷玄感道:“这位道友,敢问您可是一位禅门修士?” 覃云蔚道:“算是。” 殷玄感似有些难堪,踌躇半晌方道:“这所谓冥界,的确是……是我们蘅月宫自行设置,实则为一个单独空间。虽然蘅月宫之外方圆数千里都被世人称呼为溟微境,但真正的溟微境其实就是此间。” 韩绻听得两眼放光,忙带着二凤一阵风跑回来,一左一右将殷玄感夹在中间,催问道:“真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快说快说,你们为什么要将好好一个空间改造伪装成冥界?是觉得好玩儿吗?” 殷玄感被左右挟制着,由不得他不说下去:“想我等鬼修,比不得诸位禅修和道修,很多都是不得已才修行鬼道。如我等生魂道还好些,那些修行死魂道的,本身就是魂魄一缕,首先得聚气成形,这便花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光景,远远落于诸位道友之后。其次修行过程中,各种可利用资源也甚是匮乏,因此进度极为缓慢。 “我们大鬼主的先祖带领属下及族人来到这溟微境,入驻上千年无有什么建树,就渐趋衰落式微,还是大鬼主接任执掌溟微境之后,翻阅典籍苦苦寻觅,才终于在六十年前找到了这真正的溟微境。 “此空间处阴阳交界之地,阴气极其旺盛,有一座罗酆山山势险峻深邃,且一条河流贯穿环绕,各种极阴植物生长其中。大鬼主便发下宏愿,要将此地建得和书上所描述的冥界一模一样,营造出一个真正适合鬼修修行的场所,所有加入溟微境的鬼修,均可来此进行修炼。所有掠来辅助修炼的鬼物等,也先放置此地滋养生息再加以利用。 “此计果然可行,不过几十年,蘅月宫便再次发达兴旺起来,在莽山鬼域中独树一帜。只是他十年前在桫椤海遭受重创,虽然带了一批鬼物回来,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势,这十年间不曾来过此地,不成想就起了变故。” 韩绻道:“你所言变故,莫非是指刚才那鬼甲人?你们不是内讧?” 殷玄感道:“这溟微境为我蘅月宫独有,适才那一群皆为血魂道修士,据说那是趁着冥界偶有动乱,趁机从各种缝隙中逃逸出来的恶鬼,最是凶残恶劣不过,与我等素来井河不犯相看两厌,平时碰上都要各自避开,此次并不知他们为何会混迹于此地。” 他两只老眼在覃云蔚身上扫得几圈:“不知各位道友尾随我等来此,却是意欲为何?” 韩绻拍着二凤的肩头,大方介绍给他:“这个不须瞒你,这位是方少盟主的师弟凤小二,担心少盟主安危,专程来寻他回去的。凤小二这名字虽然听着粗糙了些,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如此前因后果我等俱已知悉,殷司神可爬得起来不,要不要去寻你家大鬼主哭诉一番?毕竟你被打得这般凄惨。” 作者有话要说: 六宫宫殿名取自南朝陶弘景《真诰》。 第21章 六宫 第11节 殷玄感沉声道:“晏冰尘对大鬼主极其重要,老朽的职责就是看好他,让他在冥河中洗够四十九天,不能擅离职守。” 他迟疑片刻,不得不抬头再次向覃云蔚求救:“这位道友,可否拜托您一事?你是禅门修士,恰恰是那血魂道修士的克星,能否帮老朽在河上重新下一道禁制,不然若还有敌人混杂其中,老朽怕是护不住这位晏家老祖宗了。” 覃云蔚瞄了那边的罗酆山一眼,却是沉吟不语。 殷玄感见状主动道:“诸位既然要寻找方少盟主,必定要进入那边的地煞轮回法阵,地煞轮回法阵并非能轻易进入,我提供法阵通行玉牌给你们,只是不曾携带法阵图,这就一并画给你们。若是见到我们大鬼主,还请顺便替老朽告诉他,有血魂道修士潜入溟微境,目前数量不知状况不明。”他话音甫落,眼前突然多出一块白布,原来韩绻已经扯了二凤阴萝衣下面的白衫后襟递上来。 覃云蔚道:“我看你的禁魂袋不错,分我两只用用。” 殷玄感咬破食指,绘了一副法阵图出来,一边歉然道:“老朽也是数年未曾入阵,有些地方记得不大清,但大致是不错的。”言罢将白布连着一枚墨玉牌和两只禁魂袋一起递上:“这是六天宫通关玉牌,请道友收好。” 若不是殷玄感此前提醒过众人,说他也有些记不清法阵中许多具体详情,韩绻会以为这老儿在骗自己。他拿着这个马马虎虎的法阵图殚精竭虑参详许久,才勉强走到六宫之一纣绝阴天宫左近。此宫依地府中央地带的罗酆山而建,宫殿外是高可参天的鬼柏组成一道道树墙,树上隐藏许多尚未修成实体的魂魄。 自从知道这冥界是假冒之物,纵然这纣绝阴天宫建造得再似模似样,三人也已失了敬畏之心,然而诡异之地依旧得小心翼翼。覃云蔚用殷玄感所赠通关玉牌从正门打开禁制进去,入内后见此处占地极阔,主殿三进,两侧配殿亦有几十间,大半殿宇被层层树木遮掩着。 树墙内方圆足有十余里,覃云蔚灵识扫过,发现均被一种淳厚浓重的阴气所笼罩。此种阴气似乎是为辅助鬼修修行而用,并未对己方三人造成伤害,但也不可不防。他示意韩绻和二凤退到自己身后,循着阴气浓厚之处寻过去。一路行来竟不曾碰见一个鬼修,也不知这守宫之鬼奴都去了哪里。 最后一进半嵌在山壁之中,主殿倚山石而建,长宽均有几百丈,上下共分三层,三层均静悄悄无一丝修士气息。殿外阴气浓重异常,几欲纠结成团。 如此诡异之地,那是必须进去看看。待踏入大殿之中,韩绻和二凤同时惊叹出声:“好大的鼎!” 这大殿从外看是三层,殿中上下却是通透的,一座朱红色的长方形大鼎顶天立地,稳稳蹲坐于大殿中央,足足占据了殿中十之三四的位置,四足深深陷入地下,地面上高度也有百十余丈,鼎上数层禁制流光内敛含而不发,上千张獠牙鬼面组成花纹镌刻其上。 韩绻绕着朱鼎转了大半圈,喃喃道:“这难道是六色玄铁中的朱阴玄铁打造而成?” 传说六色玄铁为天地所产至阴之物,分别为朱阴玄铁、碧阴玄铁、紫阴玄铁、青阴玄铁、赭阴玄铁、墨阴玄铁。敛锋阁中所藏典籍极多,他记得一本书中记载说是有一位上古天魔,用的法器就是六色玄铁打造的画戟。后来发生上古大战,山川毁灭天地崩塌,此法器也不知流落何处。 覃云蔚凝目注视良久,道:“应该是。” 朱阴玄铁是难得的至阴宝物,为辅助鬼修修行所用,覃云蔚绕着大鼎缓缓走动一圈,终于道:“既然无人,此地莫要多留。” 待寻到第二宫泰煞谅事宗天宫,竟然与第一宫中情形相似,四下里悄无人声,最后一进的主殿中依旧供奉一座大鼎,这次是三足两耳椭圆形鼎,通身散发碧幽幽的光芒,乃是整块碧阴玄铁所铸而成。 韩绻再次看得咋舌不下:“莫非要把六色玄铁集齐不成?若真是如此,这手笔可是大的不得了,怪不得庄大公主两眼朝天目中无人。不行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我要学接引殿那位老蒋,我要抱大公主的大腿去。” 二凤结巴道:“我……我也去,师兄还请分条腿给我。” 他试探着伸手摸了碧阴玄铁鼎一下,覃云蔚道:“不要摸。” 二凤缩手不迭,覃云蔚灵识一直控制着整个宫殿,感到碧阴玄铁鼎上的碧色荧光似乎颤动了一下,光芒骤然强盛许多。他见状拉起二凤和韩绻,展开瞬移之术转眼间出了一路奔出泰煞谅事宗天宫。 韩绻觉出有异,正待询问,覃云蔚道:“适才触动碧阴玄铁鼎之后,似有高阶修士偷窥我们。” 二凤满脸羞愧之色,嗫嚅道:“覃哥哥,可是我拖累了你么?” 覃云蔚来到莽山鬼域本就做好了被拖累的打算,因此浑不在意,只道:“无妨,你触动试探一下也好,我正怀疑那鼎有问题。殷玄感说他家大鬼主是个好人,我看未必。适才经过两处宫殿,两座鼎中,均有一丝血腥怨毒之气,若隐若现似乎隐藏极深。” 他是正宗禅门修士,对各种邪祟之物的感受,必定十分灵敏。韩绻和二凤均是后脊骨一凉,齐齐往覃云蔚身边凑一凑。覃云蔚左右看看,韩绻赔笑道:“冷,这溟微境中怎么这么冷。师弟,我们挤一挤,挤挤暖和。” 但是忽然间,覃云蔚发现迷路了,若是按照殷玄感图上所指,出了泰煞谅事宗天宫后沿着罗酆山山脚往西再往南走,过三条小河数处断崖,便可到达下一处明晨耐犯武城天宫。但如今转来转去,只见处处断崖却不见图上所标示的河流及小桥,且周遭越来越暗,大团暗雾翻滚而起,几欲伸手不见五指。 寒彻入骨的阴冷之气悄悄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韩绻和二凤都已经觉出不妙,二凤更是紧张得脸色发白,喃喃道:“真的冷。” 忽听覃云蔚一声断喝:“站着别动!”身周迅速升起一道金色光幕,将两人笼罩其中,他的身影却倏然消失不见。 光幕外暗雾沉沉令人目不见物,只传来灵力爆破和惨叫恸哭之声,一阵阵惨烈异常,偶尔有金色光芒如流星经天一闪而过,应是覃云蔚曦神枪之光芒。 二凤轻声道:“韩师兄,是不是殷司神给的那图有蹊跷?” 韩绻道:“应该不是。”他游目四顾,忽然道:“二凤,你觉不觉得,这才有个地府的样子?” 二凤哆嗦道:“不是说……是假的地府吗?” 韩绻握住他手,温柔地道:“假作真时,他便成真。实则是真是假,岂是我辈凡人所能揣测?你看我这张脸,我觉得自己是个活人,不是僵尸,但我究竟是不是,并非我说了算。” 二凤身躯骤然僵硬无比,赔笑道:“韩师兄……” 韩绻摸着他小手冰凉,忽然噗嗤一笑:“我骗你的。” 金色光幕忽地哗啦散去,覃云蔚出现在两人身边,吩咐道:“跟着他走。”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团发出碧莹莹光芒的魂魄,在暗夜中急速飘行。三人缀行其后,在暗雾中快速穿行,时不时有阴邪之物试图强行靠近,均被覃云蔚顺手一道灵力打得远遁而去。 直走了两三个时辰,浓雾才渐渐稀薄了许多,隐隐看到前方山石树木影子,掩映一处宫殿。那团魂魄原地绕了几圈,往覃云蔚这边靠来。覃云蔚伸手将之捞起,托在掌心中。 韩绻伸出小指戳一戳,问道:“这谁?” “书玄诫。他肉体已被敌人毁掉,魂魄出窍。我把他弄了出来,他来带我们去明晨耐犯武城天宫。此地诡异,我们还是早些找到方少盟主和他汇合吧。 ” 书玄诫在覃云蔚手心里跳了两下,表示附议。熟人变成这般模样,着实令人唏嘘。 那处宫殿果然是明晨耐犯武城天宫,与上两处不同,这次尚未走近便感到里面气息杂乱人声隐隐。 三人悄悄从侧面靠近,用通关玉牌打开禁制溜了进去,才靠近主殿附近,便听到庄霙在殿中怒冲冲道:“这儿的宫主老秦呢?一路行来,一个个竟都不来迎接我,是要造反不成?而且我觉得这次各处的魂魄都少了许多,修为进阶的也没几个,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你们杵在这里有什么用,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赶紧都给我找去!” 一群鬼修随之纷纷躲出主殿,散入树丛角落之中。 尔后是方锦容不缓不急的声音:“你不要急,也许他们另有要事。” 庄霙怒道:“他们能有什么要事?他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守着六天宫中的六座玄铁鼎,维护整个地府的和谐稳定昌盛繁荣!” 方锦容沉默了一会儿,似在竭力忍耐什么,良久方淡淡道:“如此看来,大鬼主在地府中的确位高权重,您……是阎罗天子?” 庄霙道:“我他娘的是酆都大帝,阎罗天子怎配得上我!” 殿外二凤惊喜交加,扯着韩绻衣袖道:“师兄,我猜对了哎,真是酆都大帝!说不定殷玄感在骗我们。 韩绻道:“扯谈,不可能。” 二凤转动着眼珠:“不可能吗?那也许是这地府建造的太过以假乱真,已经被真正的冥界征用了?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假作真时,他便成真。” 韩绻:“我那更扯谈……” 他正想着见到方锦容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声夺人哭诉一番,可是自己从小到大皮实得很,脸皮也厚,似乎没怎么在师兄面前哭过,如果哭不出来怎么办,干嚎吗? 忽听庄霙道:“谁在外面,滚进来!”原来他正放出灵识一遍遍寻人,而覃云蔚此次并未特意遮掩气息,闻声领着二人进入主殿之中。 庄霙正怒冲冲瞪着殿门处,见三人进来,便厉声道:“把风帽去了。” 覃云蔚当先去掉风帽,韩绻和二凤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去掉风帽。庄霙看到韩绻那张僵尸脸,先是呆怔,尔后指着他笑得摇曳生姿:“你怎么回事儿?为何生成如此模样?哈哈哈哈这就有意思得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天宫名字借用陶弘景的《真诰》。 第22章 汇合 方锦容也愣了一愣:“韩绻,二凤,你们怎么进来的?” 庄霙闻言更笑不可仰:“原来也是方少盟主的熟人么,你们玉螺洲的修士,一个个长得可真是标新立异卓尔不群。” 方锦容解释道:“他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他。” 韩绻不乐意了,这还没来得及哭诉,却先被庄霙嘲笑了一番,觉得满腹委屈瞬间涌上心头,于是他索性冲了过去,抓住方锦容的手臂一顿揉搓:“容哥,我还是不是你的亲师弟?师尊当年走的时候,还嘱托你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你下手把我变成了这样,却又由着他一个外人取笑我?” 方锦容有些手足无措:“不要哭,你先不要哭,有话好好说……” 庄霙嗤一声冷笑:“哭?他的眼泪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他目光又扫到覃云蔚身上,这个不但生得正常,且隐隐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于是唇角微撇略有不屑之色。忽然又看到覃云蔚手中托着的幽魂,庄霙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这是老书?你竟然弄死了他?” 他大踏步行过来,但方锦容经过这些日子的斗智斗勇,已经知悉庄霙的脾性,忙拖着韩绻后发先至,闪身插入两者之间:“大鬼主,这几个都是熟人,先问清楚再说。” 韩绻嚎了几声却没有嚎出眼泪,索性也不装下去了,想覃云蔚恐是不肯与庄霙多言,庄霙也不是那乖乖等着听解释的人,就插话道:“书玄诫不是我师弟杀的,实是我们在外面遍寻不到大鬼主和少盟主,还在泰煞谅事宗天宫之外迷了路,此人恰遭受敌人攻击。是我师弟捞了他魂魄出来,他主动给我们带路寻到此处。” 覃云蔚反手把书玄诫的魂魄扔了过去:“想必你们有独特的沟通技巧,你亲自问他吧。” 庄霙半信半疑接住,把魂魄拢在手心处,那团魂魄颤抖个不停,似在喁喁诉说什么。片刻后,庄霙神色变得肃穆异常,将那团魂魄小心收入一只禁魂袋中,斜眼看着覃云蔚:“老书说他遭人暗算失了躯壳,是你出手捞了他回来。这倒是冤枉了你们,但本座是不会道歉的,谁叫你们在我的地盘上乱闯乱走。况且你们几个如何能走得到这里,是否谁给了通关玉牌?对老书下手的又是谁?” 并没人敢指望他道歉,但他语气中满是嫌弃,韩绻还听出了几分隐隐妒意,见他只盯着覃云蔚看,想这大鬼主自负相貌绝美,莫不是在嫉妒师弟生得好看? 覃云蔚完全不在意他的无礼,只实言相告:“殷玄感给了玉牌,下手的应是一群血魂道鬼修,殷玄感也已伤在他们手中。” 庄霙却是不信,冷哼一声:“你胡说,我这溟微境和地煞轮回法阵,可不是什么阿狗阿猫都进得来的,哪儿来的血魂道鬼修。殷玄感若是受伤,他难道不会向我求救?老书适才言道你们混进蘅月宫,是为了寻找这位少盟主,你们就没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如此逼问覃云蔚,韩绻听得愤怒,反驳道:“大鬼主,玉螺洲有个词,叫敝帚自珍。你这所谓的地煞轮回阵,看起来层层禁制似乎很威风很霸气,不过是装腔作势,糊弄外行罢了。便是没有这通关玉牌,随便一把大锤子也能砸得开。” 覃云蔚闻弦歌而知雅意,反手将大锤子祭出,一道金光飞了出去,无声无息穿过殿顶把禁制砸了个大窟窿,锤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金弧,又飞回覃云蔚手中。 庄霙看着禁制上的窟窿,脸色瞬息千变十分精彩:“狂妄!特别是你这个僵尸脸,生成这般模样还如此狂妄。不过你师兄既然是方少盟主,这也是意料之中,他黑,你丑,你们倒是一门彦俊一脉相承。” 他不停攻击嘲笑韩绻相貌,方锦容觉得这样非常不好,剑眉微蹙:“大鬼主,我黑我承认,可是他并不丑,是我为了让他避祸,施法把他变成这样,最终还是要变回去的,你怎么就不肯放过他?” 韩绻顿时有了底气,跟着狐假虎威:“ 我是比不得庄大鬼主您艳冠群芳,只是这世间事并无绝对,总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我觉得我这位覃师弟长得就不错,不比某个自负貌美的人差,至少他一看就是个男人。容哥你也句公道话,是不是我师弟比他长得美?” 这句话彻底戳了庄霙的肺管子,不禁勃然大怒:“死僵尸!你敢讽刺本座生得像女人?你寻死不是!” 他纵身扑过来,手中香兰杵劈头向着韩绻砸来。却是眼前一暗,方锦容闪身拦住他:“大鬼主稍安勿躁,我这师弟他年少无知口无遮拦,还请莫要与他计较。” 庄霙怒道:“我就要计较!是你师弟怎么了?本座……哪里像女人了,哪里像了?” 韩绻早已缩在了覃云蔚身后,隔着两个人觉得十分安全妥帖,于是冲着庄霙笑:“不像吗?你怎么证明你不像,除非你脱了衣服给人看。我知道你不怕脱衣服,人越多你脱得越利落,那就脱呗!” 庄霙道:“我……你……”伸手去推搡方锦容肩头:“你让开,不许拦着我!” 方锦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你休要无理取闹。” 庄霙挣扎着要甩开他手,无奈手上似乎套了个铁箍一般,却是死活甩不开。他心中暗自吃惊,他和方锦容从潋山一路厮打到溟微境,自己一直将对方冷嘲热讽百般欺压,方锦容却是唯唯诺诺各种容让,他本以为此人修为不如自己,才不得不相让之故,如今看来他竟是深藏不露,是个表里不一的奸佞之徒。 而且自从这个号称方锦容师弟的韩绻一出现,他对自己的容让之心似乎也烟消云散,思及此大鬼主觉得里子面子都没了,忍不住勃然大怒。他今日并不曾涂脂抹粉,一怒之下脸上那道红痕越发鲜明,一跳一跳呼之欲出,显得艳丽又诡异,方锦容看得悚然心惊:“你莫要动怒,你的脸……” 庄霙咆哮:“我的脸怎么了,我的脸还不是你害的!你害了我不够,还带着你师弟上门来羞辱我?” 方锦容低声劝告:“你先平息一下怒气,别伤了自己。”他语罢忽然觉得不妥,侧头望一望韩绻三人,见三人六只眼睛目不转瞬盯着自己,覃云蔚倒是镇定自若,但韩绻和二凤却是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不能再让这两个小兄弟看下去了,方锦容手上用力,一路将庄霙扯到了紫阴玄铁鼎之后,一条鼎腿足以遮挡二人身形。他把庄霙按在鼎腿上,以传音之术道:“我说了愿意补偿,你究竟让我说多少遍才肯信,何必当着后辈的面闹?” 庄霙道:“我不听,不听!” 紫阴玄铁鼎之前,二凤低声道;“韩师兄,容哥和大鬼主干什么去了?” 韩绻亦是隐隐觉得诡异,末了伸手挠挠额角:“这个不好说,大概容哥在对大公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吧。”他凑近二凤,神神秘秘道:“你觉不觉得容哥对大公主很耐心很温柔,已经超过对我们两个了?” 二凤尚不曾答话,突听紫阴玄铁鼎之后“咣”一声巨响,约莫是方锦容劝说不力,庄霙气愤之下用自己的香兰杵砸了玄铁鼎一下。这一声响彻寰宇,韩绻和二凤吓得同时一哆嗦,半天才回神,那巨响尚且余音袅袅绕梁不散,韩绻喃喃道:“他难道不怕把自己震得裂开了?” 二凤闻言小脸苍白:“师兄不要乱说,大公主听到不会饶了你的。” 身边人影一闪,覃云蔚却忽然从殿外进来了,韩绻又是一愣,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且忽然发现他在离开前,还在自己和二凤身边下了个禁制。他正要询问,覃云蔚几步跨到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一只手,问道:“你冷不冷?” 他的手温热异常,韩绻骤不及防,心中怦然一跳,片刻后才茫然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你……摸我做什么?” 覃云蔚道:“你们看热闹的时候。”一边瞥了那巨鼎之后一眼,觉得这两人的拉拉扯扯实在没什么看头,却不知韩绻和二凤为何看得如此投入。他顺手收了防护在两人身边的禁制,退后三步,再次慎重问道:“冷吗?” 韩绻身着金金化成的战甲也还罢了,二凤失了防护,突然脸色一白,只觉得彻骨冷气如千百根银针,瞬间齐齐刺入体内,一时间如坠万年玄冰之窟,哆嗦道:“冷……小覃哥哥,这是怎么了?” 覃云蔚离得他二人近些,再次将两人防护起来,解释道:“没什么,那个先前偷窥过我们的人又出现了。不,也许并不是人,因为他的灵识始终不曾靠近我,所以我才询问你们。” 第12节 若是此人对覃云蔚心存顾忌,那想必又是邪祟之流。韩绻听得失色:“什么,偷窥之人竟然不是大公主?容哥,容哥,你快出来,事情不好了!”他一直认为这六天宫既然是庄霙的地盘,所以他自是可以掌控全局,随时偷窥己方一行人的行踪,如今看来却竟然不是。那么此人是谁? 又想起自己一干人身处险境,却在这里吵吵闹闹不务正业,要覃云蔚一个外人去操心敌手之事,思及此他不禁满心羞愧之意。 方锦容闪身从鼎后奔出来,却被庄霙紧紧揪着一只衣袖,依旧拉拉扯扯纠缠着,韩绻忙正色道:“大鬼主,殷玄感真的受伤了,且在给我们通关玉牌之时,交代还有两个字‘有变’。你这溟微境想来是守护不严之故,确实出了疏漏,那些血魂道鬼修也许已经把持了地府中的各行各业。你如果信不过我师弟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庄霙见他神色极其郑重,不甘不愿放开了方锦容,飞身冲到长殿门首处,双目冉冉左右梭巡,殿外静悄悄无一丝人声。但这一路走来,两位宫主的莫名消失,书玄诫的遭伏击陨落,诸般事体隐隐有些诡异,他心中也已经起疑,却是冷声道:“我这儿有血魂道修士,怎么可能?胡说,你这个僵尸脸最会胡说,你长成这样就是报应。” 韩绻过去扯住方锦容手臂:“容哥,你看他又嘲笑我。” 方锦容郑重告诫庄霙:“我已经说过了,你不许再取笑他。” 庄霙唇角一歪,心中十分不服,却是不敢再拖延,将香兰杵执手中默念法诀召唤属下,片刻后脸色却渐趋凝重。他的贴身侍从沛蓝和洙白应在殿外不远处,此时却千呼万唤却无有半丝回应。却见殿外所设禁制不知何时竟然有了变化,由淡淡玄光转为厚重阴郁的暗褐色的光芒,浓重的血腥之气,从空中渐渐压了下来。 庄大鬼主见状彻底怔住,他身后的覃云蔚忽然道:“你的玄铁鼎中封存有怨灵,你可知晓此事?” 韩绻跟过来,接着追问:“玄铁鼎应该是地煞轮回法阵的阵眼所在吧,你适才用你的长杵敲它做什么,是要发动法阵?” 庄霙道:“我敲他是因为……”他就是怒上心头想敲方锦容一下,却被对方一把推回来,结果敲到了鼎上。他忽然茅塞顿开,适才那一杵的确启动了法阵,然而这法阵显然和他从前设置的已经大有径庭,应该是被人做过了手脚! 第23章 空间 思及此,庄霙瞬间化为一道红光,直穿殿门而出,一杵重重击在光幕之上,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软绵混沌无处着力,须臾便恢复原状,且反噬之力极强,巨大的阴邪之气铺天盖地向他压了下来,激荡得鬓发飘飞衣衫猎猎。 庄霙是地煞轮回法阵主人,本能在阵中自由出入,此时终于察觉这早已不是可开可合的禁制,而是一层厚重的空间壁,原来随着他激发法阵,整个明晨耐犯武城天宫竟然形成了单独的空间。 他正不可置信,忽然啪嗒啪嗒数声,天上掉落一堆东西,是几件衣服合着两团头发,及零碎杂物等,隐隐散发血腥之气,分明就是前二宫宫主之物,然而魂魄和躯壳却是不知去向。 这简直是公然挑衅,庄霙目眦欲裂,对着暗红色的天空怒喝:“谁杀了我的宫主,谁动了我的法阵?!是谁,出来!” 殿中诸人也不好过,只觉得越来越是寒冷彻骨,连方锦容和覃云蔚都不得不施法术下了层层禁制为自身防护,韩绻和二凤躲在覃云蔚身边,冷得简直语不成调,韩绻强忍着哆嗦道:“容哥,反正你劝他也劝惯了,还劳烦你去请他过来。此事诡异,说不定他还得跟我们同仇敌忾,只管在那儿指天骂地……也没什么用。” 方锦容大步出了殿门,伸手扯住雾河锦一角劝道:“你先回来。” 庄霙怒道:“我属下被人杀掉,法阵被人霸占,可这是我的,这明明是我的!” 方锦容道:“我知道是你的,但是想拿回来,还得从长计议。且先想想敌手是何人。” 庄霙被他劝得几句,终于稍稍平息怒气:“你那僵尸脸师弟说是血魂道混入此地,看适才两位殿主遗物,的确像是血魂道鬼修所为。只是他们怎会来到此地?他们才是真正的地府溜出来的恶鬼,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 覃云蔚尾随而出,顺手试了试大锤子,竟然不再管用,看来禁制果然已变质,他在庄霙身后冷冷插话:“二凤一句无心之言,或许有点道理。你这里太过以假乱真,说不定被地府什么人给瞧上了,带着这些血魂道修士直接征用。” 庄霙脸色微变,适才他未曾撼动空间壁,也已觉出这改变他法阵之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莽山鬼域血魂道修士数量有限,之前却并未闻听有此高阶修士踪迹。 此时正对殿门方向的空间壁却忽然发出轻微的爆裂之声,空间壁裂开一处口子,数道人影同时奔来,旋即裂口合拢。 跑在最前面两人是庄霙属下,那对孪生兄妹沛蓝和洙白。洙白神色仓皇,唇角带一丝血迹,跌跌撞撞向着庄霙跑来:“大鬼主……外面被敌人侵占,我和哥哥……” 她身后的沛蓝神色木然紧追而至,待见她扑向庄霙身边,也紧缀而至,却突然五指成抓向洙白后心,洙白犹自不觉,一颗心被他活生生掏出,一攥之下爆裂在手中。庄霙见状香兰杵脱手飞出,将沛蓝打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在空间壁之上。 洙白回身望着哥哥,讶异张大双目,见孪生哥哥魂魄被击出身躯,一团暗色幽魂跳跃个不停,香兰杵接着如风疾至,一声轻响,彻底将那团魂魄击成碎片,刹那间四散消融。 她此时才觉出自己身躯被掏了个窟窿,捂着胸口颤声道:“大鬼主……我哥哥……” 庄霙道:“那不是你兄长,他已被人夺舍。”见她这躯壳算是报废了,便伸手勾了魂魄过来纳入禁魂袋中。 沛蓝和洙白是自小便随着他的贴身侍者,如今一个躯壳残败,一个魂魄不知流落何方,庄霙心中已是怒极,脸色却反而平静下来,闪身迎上来敌。 迎面而来的几十名鬼修级别已经颇高,均都身着乌色鬼甲,鬼甲上鳞片或多或少,齐齐张了口欲待吞噬些什么。庄霙双臂一震,身上雾河锦飞起,化成红云压了过去,瞬间将血魂道鬼修悉数包裹其中,他随之消失在雾河锦之中。 覃云蔚和方锦容早已尾随而出,方锦容曾经陷落于雾河锦之中,最后靠着晏冰尘身上的千年磷火才侥幸脱身,知此法器威力,并不担心战果如何。他和覃云蔚不约而同盯着前方空间壁,那里有一股极大的阴煞之气逼近前来。俄而,空间壁再次裂开,一团似人非人模模糊糊的影子缓缓入内,空间壁在他身后迅速合拢。 那影子渐渐幻化为实体,变成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雪衣乌发脸色苍白,剑眉乌黑亮丽如利刃裁成,斜斜飞入鬓角之中。 他身周笼罩一层淡淡红光,似幻非幻与常人不同,方锦容问道:“敢问来者何人?” 那人将诸人打量一番,不过数丈之遥,却仿佛隔着千里万里一般,用的是看货的眼神,倨傲而张扬,尔后微微一笑:“老夫燕山绝,别人称我一声血池尊者,这是老夫三成分魂。” 能施展分魂之术的,唯有化神及以上修士才可。这下子众人齐齐动容,覃云蔚和方锦容神色凝重同时踏上三步。覃云蔚将手一招,曦神枪斜握在手,金光炫目如长空烈日,方锦容左手执重岚,右手却是一柄连二凤都不曾见过的灵剑,银色剑刃忽隐忽现流离闪烁,端得几分奇诡,正是轻易不出鞘的苍狱神剑。 韩绻在自己身上一拍:“金金,找你主人去。”金金闻声化作一道金光,撞上覃云蔚身躯,变成一副金色战甲。二凤低声道:“师兄,貌似形势很严峻啊,容哥那是不是苍狱神剑?我有些担心呢。” 韩绻道:“不用担心,这次纵然砍开了缝不上,容哥也不会上赶着负责的,谁叫这位血池尊者长得不如大公主美呢?” 二凤:“韩师兄,您的想法总是别具一格,小弟我衷心佩服。” 燕山绝见他二人剑拔弩张严阵以待,目中笑意更浓:“两位小友就如此急着和老夫动手动脚?老夫却无和诸位戏耍的心思。其实老夫已经观察了尔等一路,如今现身于此,只是因为身边缺几个炼丹扫地的奴儿。我看你们几个资质还不错,若是你等愿屈身侍奉老夫,不但不杀,还可时不时给些好处,有助于你们修行,如何?”又扫一眼那边不断膨大臌胀的雾河锦,那位大鬼主同样资质甚佳但性情恶劣,却是让人看不上的,待会儿还得下手处理掉。 覃云蔚脸色冷漠充耳不闻,方锦容道:“前辈好意心领,只是我等有要事在身,恐是无有空闲与人做奴做婢。另这溟微境乃是蘅月宫庄霙所有,且闻听生魂道和血魂道素无来往,若前辈是误入此地,还请主动退出。” 他不但不肯为奴,竟然还开口替庄霙赶人,这份担当和情义鬼修们哪里见过,燕山绝不禁啧啧惊叹,尔后哈哈一笑甚为豁达:“既然诸位不愿为奴,那么便试试老夫的手段。这位小友你是个禅修吧,倒是十分稀罕。你别跟这个犟头学,你若是愿意为奴……” 他话尚未完,眼前光芒一闪,三道破空之声挟真元罡气倏然而至,方锦容和覃云蔚同时主动出击扑了上来。两人存的是一样的心思,若是在溟微境外面,打不过还可以逃,但此地逃无可逃只能迎难而上,既然一场剧斗少不了,这人虽然是化神修士,但眼前不过是他三成分魂而已,那么偷袭一下打他个出其不意也未尝不可。 燕山绝身形缩成一道光,闪身从两人的攻势中挤了出去,骤不及防之下也有几分险象环生,怒道:“无知小儿胆子恁大,竟真敢和老夫动手动脚!” 覃云蔚和方锦容同时回身,曦神枪和两把灵剑再次追踪而至,两人虽然头一次合作出手,但同仇敌忾之下,竟然十分天衣无缝。燕山绝一声怒喝,身上红光倏然暴涨数丈,一柄血色长刀横空出世,刀影化作千百道血光,阴煞之气顿时将枪风剑气逼得倒缩回去,覃云蔚和方锦容凛然不惧,再次催动灵力驱动法器,与那燕山绝纠缠厮打在一处。 韩绻拉着二凤躲在廊下柱后观战,见不过须臾功夫,血刀上煞气便渐渐和方覃二人的联手攻势不相上下,这血魂道在各类鬼修之中,属于最凶残无道的一类,况且两个元婴中期修士越级和化神修士动手,哪怕对手只是三成分魂幻化之身,也有几分以卵击石的意思。韩绻苦于自身灵力被封印,竟是半点忙也帮不上,只能暗暗担心焦急。 片刻后形势又变,覃云蔚和方锦容连人带法器被压制的一点点退到大殿之前,两人愈挫愈勇奋力反击,却挡不住血刃汹汹来势。只是二人虽来历不同,却均出身名门大派,虽被逼得步步后退,但身法出手丝毫不乱且危急之中尚能伺机反扑,曦神枪至阳之气强横无比,而苍狱神剑却并非实体,几番倏然出现又凭空消失,令人防不胜防。那燕山绝也不能轻易将两人拿下,抽空劝告道:“两位还不肯罢手?若真被老夫打得有个三长两短,可莫要后悔,老夫不要那种缺魂少魄不中用的奴儿。” 第24章 消融 燕山绝再苦口婆心,碰见两个油盐不进的人,自是都装作没听见。方锦容闪身间,忽见覃云蔚向他做了个手势,他心中一动,百忙中用传音之术询问几句,得到确定答复后,两人身形在空中忽然来回纵横几个交错,曦神枪上金光黯淡下去,从夏日之烈焰变得如春晖融融般普照四周。 燕山绝对这禅门法器本就有几分忌惮,见它光线黯淡,只道是覃云蔚灵力衰竭之故,顿起轻视之心,血刃上煞气向着方锦容当头压下。方锦容落了单,果然抵挡不住这一击之力,苍狱神剑流光一闪,再次消失在他手中,他却忽然伸手一捞,覃云蔚的曦神枪竟然凭空出现,被他横在身前拒敌。 原来苍狱消失的一瞬间,覃云蔚顺手将曦神枪飞掷给了方锦容,同时化为一道流光绕到了燕山绝身后。燕山绝惊觉异常,忙调动灵识寻找覃云蔚去向。 曦神枪是覃云蔚师门所赐至宝,春晖最伤灵识,此时融融流光笼罩上来,燕山绝灵识霎时消融不见,不禁一愣,就是这一瞬的失神,他只觉左臂微微一凉,一条臂膀竟然离体飞出消失在空中。却是覃云蔚在他身后,驱动苍狱剑狠狠给了他一剑。 两人互换法器为的就是惑人眼目趁乱出击,仓促之间想出的计谋算不得高明,但燕山绝因为轻敌竟然中计。他并非实体,臂膀没了不见血光,只是分魂受到极重的损伤,且此损伤牵连了本体魂魄。他试着召回断落之手臂,那手臂却在不远处胡乱挥舞,怎么都连不上本体,片刻后竟凭空消弭无形。 燕山绝几十年不曾吃过这般大亏,惊怒异常,积蓄全身灵力驱动血刀,刀锋突然暴涨至七八丈长,一刀横劈红光煞气如天风浩荡,瞬间充溢整个空间之中,连主殿都跟着簌簌震动不至,若不是有紫阴玄铁鼎在其中坐镇,恐是要当场崩塌。 覃云蔚和方锦容身不由己被爆弹出去,衣衫发肤皆被煞风激荡得烈烈飞起,只觉得周身肌肤被千刀万剐一般,只能调动全部修为竭力抵挡。 如此灵力流失极快,片刻后两人脸色转得难看之极,那阴煞之气波及范围极大,甚至将在一侧不停颤抖滚动的雾河锦也包裹其中且渐渐加重威压。 那些鬼甲人被庄霙收入雾河锦,在雾河锦中先是灵识失去作用,接着修为飞速被消融,被大鬼主一个个剥掉盔甲打成了齑粉,此行径引发的波动和雾河锦之外威压互相挤压着,终于达到极限,一声巨响后雾河锦炸裂了,几千道七零八落的残魂断魄蜂拥而出。 他们本都是血池尊者的鬼奴,被他三番五次炼化过,此时失了羁绊,顿生反噬之意,争先恐后向着燕山客分魂贴了过去。 庄霙跟着杀奔出来,咆哮道:“谁弄破了我的雾河锦?” 韩绻虽有两位元婴修士挡在身前,也被适才那一下震得不轻,他看方锦容和覃云蔚苦苦支撑,正忧心如焚,见状忙指着燕山绝道:“是他!他还霸占了你的溟微境!” 庄霙出手打人向来不留余力,闻言操起香兰杵冲燕山绝激射而至。燕山绝正和覃云蔚二人相持不下,后心突被袭击,血刃煞气倒卷回去将庄霙连人带杵扫开,庄霙收势不住,竟直直撞在殿前柱身之上,一时间气血翻涌脸色惨白。覃云蔚和方锦容见状趁虚而入,两道灵力同时劈在燕山绝肩头之上。 燕山绝一声闷哼,他也未曾料到竟伤在几个元婴小修士手中,这三成分魂屡受重创,必须回去及时修补一番,只得身形一旋原地消失不见,留下轰轰话语之声,仿佛来自天穹之上九泉之下,四合八荒余音袅袅:“小子们无礼,且给老夫候着!” 覃云蔚怕他声东击西,一直严阵以待,待灵识扫过,确认燕山绝离开了此空间,方才微微松了口气。方锦容去将委顿于地的雾河锦捡起,送到庄霙身前,问道:“大鬼主,你觉得怎么样?” 庄霙一只手覆于额头之上紧紧按着,眉头紧锁羽睫低垂,神色痛苦不堪,哑声道:“你离我远些。”他的三魂七魄当时是被强行归位于躯壳之中,如今受创之下,嘈嘈杂杂几欲破体而出,只能屏息凝气竭力压制。 方锦容只得退后几步,见他身躯微微颤抖,良久方渐渐平息下来。 庄霙一睁眼,就看到破败不堪的雾河锦,脸色纠结起来,上次被方锦容弄破了一个洞还好,补一补也将就能穿。但这次却破了许多洞,需要大补一番,他素来讲究体面,自觉美得发光冒泡,怎么能穿这种修补数次的衣袍,于是道:“不要了,拿走拿走。”挣扎着站起身来,先是狠狠瞪了韩绻一眼,尔后灵识将这大殿里里外外来回搜索探寻,紫阴玄铁鼎中的气息诡异非凡,显然覃云蔚说得不错,这其中被人放入怨灵,彻底翻转了法阵。 他想是自己大意了,不禁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方锦容见他脸色颓丧,提醒道:“大鬼主,那燕山绝的本体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可以一起设法,至少先离开这里。” 庄霙:“谁要与你们一起设法,走开。” 他恼怒之下,便要寻一人迁怒发作,冲着方锦容喝道:“都怪你当年砍我一剑,害我十年不曾涉足此地,让这些魑魅魍魉钻了空子。如今又是你非要寻什么凤覆茗,这可好了,人没寻到,大家全陷落在这里。” 方锦容平心静气道:“你且莫要生气,你也曾说你当时只是路过桫椤海,可是一把手收走十万残魂,其中诸多玉螺洲修士,我也并没说什么,如今又何必发怒?” 庄霙道:“我就是要发怒,你待怎样?” 方锦容道:“不怎样。法阵既被暗地里更改,自然也能改回来。你的阵盘设置在哪里?” 他整个人不软不硬的,也像外面那一堵空间壁一般,让人无从着力,庄霙顿时泄了气,冷冷道:“在法阵中央的罗酆宫中。” 韩绻正缩在覃云蔚身后,一边支楞着耳朵偷听那边方锦容和庄霙拌嘴,一边跟覃云蔚小声商量:“大公主刚才又瞪我了,怎么办?他会不会趁着容哥不留神的时候弄死我?师弟,我我我好怕好怕啊!”他抓紧覃云蔚的衣袖,又特意哆嗦了几下示弱:“看看他那要吃人的眼神,你可一时片刻都不能离开我!” 覃云蔚对他的乔张做致视若无睹,只安抚道:“我不离开你,别怕。” 于是韩绻摸出那块殷玄感所绘制的地煞轮回阵的法阵图,拖着覃云蔚一起过去给庄霙看:“这张图画得稀里糊涂,我们也是参详许久,才勉强走到这里,大鬼主你从前是怎么去的罗酆山?是通过阵眼吧。” 庄霙扫了那阵图一眼,嗤笑一声,接过来动用灵力再添数笔,这次终于清清楚楚,六天宫作为六处阵眼,呈环状绕着中央的罗酆山。山上阵中有阵层层防护,山顶设置一处宫殿名曰罗酆宫。庄霙道:“去往罗酆山并无道路,那也是一处空间。从前法阵尚可控制之时,我从阵眼之处可直接启动法阵将人传送至罗酆宫。如今六鼎均被他做过了手脚,并不知会怎样。” 几人商量的这须臾功夫,浓重威压再次逼近,笼罩上空的空间壁渐渐缩小愈来愈低如黑云压城,向着整个宫殿一点点压迫下来。片刻后,远处传来几声闷响,门楼及两处侧殿竟轰然崩塌,在空间中渐渐消融,众人眼见那空间壁一点点向这边逼近过来,侧殿也一间间依次崩塌,不得不闪避入主殿之内。 殿内阴冷之气更增几分,似一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冷彻肺腑。若是再不离开,这空间就会把人活活禁锢消融于此地。 二凤修为最低,冻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方锦容把他扯过来揽在臂间,低叹道:“二凤,你非要进来做什么?” 二凤含泪道:“我也想找一找哥哥的下落啊!” 庄霙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两人,忽然觉得十分不顺眼,冷笑道:“怕什么,死了也不要紧,可以跟我一起修死魂道。” 他落到如此险境,还不忘讥刺别人,二凤呜咽:“我不想跟不熟的人一起修道……” 韩绻瞥了庄霙一眼:“若是被空间消融掉,怕是连魂魄也一并消融,还修个狗屁的死魂道。” 庄霙道:“死僵尸脸,就你话多。” 韩绻道:“你一句都不比我少说。” 庄霙起身就要揍他,韩绻忙往覃云蔚身后一缩,抱头哀嚎:“容哥容哥,你看他要当着你的面打死我!” 方锦容道:“大鬼主,我这位师弟比你差着几十岁年纪。若以修为论交,他还得称呼你一声前辈。”言外之意,你就不能端起架子矜持一点么?换来庄霙一声冷哼。 那空间壁已压至殿外,整个大殿发出了格格轻响之声,眼见便要塌陷。韩绻看得绝望,不由得叹了口冷气,扯着覃云蔚的手臂,满心皆是愧疚之意,支吾道:“师弟,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陪着我来到这里。这次恐怕是过奈何桥的机会也不一定有了,或者你暂且先答应了那个燕山绝,若是只炼丹扫地,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覃云蔚一口拒绝:“我没学过扫地炼丹,做不了。” 韩绻见他严肃又认真的神色,忽然有些想笑,索性跟他蛮缠:“你做不了,我可以帮你做!你替我说说情,让燕山绝别嫌弃我长得难看,瞧在你的面子上就把我当做饶头,也一并收了去,我把我们俩分内的活都干了,然后再伺机行事……咳咳咳,你懂的,师弟你觉得如何?” 他的确不想让覃云蔚枉送性命在此,便想寻一条权宜之计,哪怕先拖延一阵子也行。覃云蔚却已洞悉他的用心,再次无情拒绝:“我不懂。你也不要做,浪费时间。” 第25章 鹊桥 覃云蔚本在思忖脱困之策,听韩绻提到奈何桥,识海中忽然灵光闪现,他伸手摸过腕上储物臂环,掌中多了一架玲珑剔透的小拱桥,数道银色及乌色流光交织萦绕其上,韩绻惊道:“哎,哎,这是什么?” 第13节 覃云蔚道:“鹊桥仙,是我大师兄所赠,能连接各种小空间。若那罗酆宫也是一处单独空间,可用此物强行连接两处,当可进入其中。” 虽然罗酆宫中也不见得安全,但至少比死在这里强。 庄霙闻言,冲过来盯着鹊桥仙打量,质问道:“这东西有用吗?那个燕山绝已进阶化神,他改过的法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拿这么个小东西出来……而且,这是魔修之物?” 此法器隐隐散发魔气,果然是魔修之物,方锦容不禁也看了覃云蔚一眼。二凤扯一扯韩绻的衣袖:“小覃哥哥的大师兄不就是你吗?这是你送他的?” 提起此事韩绻十分心虚,怕覃云蔚想起来自己逼他拜师之事,忙低声告诫道:“别瞎说。你覃哥哥师兄很多,我……我自然也是其中一位。” 庄霙不肯罢休,接着逼问:“你师兄出身何处,在何地修行?” 覃云蔚道:“出身云天,目前在星曜洲,已进阶合体。” 庄霙震惊之余,侧头斜眄方锦容,冷笑道:“当初在桫椤海,跟你们动手的就是星曜洲的魔修吧,方少盟主,你有没有见到过什么大神通合体修士啊?” 他语气中挑拨之意甚浓,方锦容却极快地摇了摇头。自己这边领队的不过是化神修为的先杨夫人,对方若真有合体修士坐镇,己方最后结果必定是全军覆没,又怎么可能惨胜后令对方退走。 覃云蔚不再理会庄霙,只对方锦容道:“我大师兄去的晚,未曾参与桫椤海之战。” 庄霙嗯哼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你是成心的吧!如今却来不及了,还是乖乖等死比较妥当。” 他不停寻衅,方锦容忽然伸手,紧箍住庄霙手腕将他拖到自己身后去,又道:“十年前的旧账不要乱翻。从前玄铁鼎既然能启动法阵,如今再加上这件鹊桥仙,不如冒险用这紫阴玄铁鼎一试。” 宫殿上方椽柱已经断了数十根,大梁也摇摇欲坠,此事万万拖延不得,覃云蔚默默催动法器,鹊桥仙在他手中渐渐幻化成一座透明桥梁,一端往鼎中伸去。那鼎中似被血池尊者封存了许多恶灵,随着鹊桥仙逼近,纷纷开始躁动不安,却被鹊桥仙强行从其中打开一条半透明的通道,出现在诸人眼前。 方锦容道:“你们走我前面,我来押后,还要烦请这位小覃师弟开道。” 韩绻暗恨适才庄霙敲钉转角逼问覃云蔚,偏生桫椤海之战牵涉太多,自己也无法随便插话,只能心中愤愤腹诽,暗道这明明是你家大公主的地盘,怎么不让他开道去!容哥的心以肉眼可测之速越来越偏,快偏到咯吱窝去了。忽听覃云蔚招呼道:“韩绻,你来和我一起。”伸手隔空将他捞到自己身边,小心护在臂弯里。 两人紧紧挤在一起,当先行去。方锦容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很严肃很郑重,却是不曾多言。 他二人身后依次是二凤和庄霙,方锦容断后。一干人展开光遁之术进入通道后,恰听到身后大殿轰然崩塌之声,众人心中俱是一惊,不由加快速度,只能盼着紫阴玄铁鼎能多支撑一时片刻。 沿着这通道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空间壁却忽然一阵轻微的颤动。押后之方锦容心中一跳,他对敌经验丰富,知是那边阵眼即将被毁掉,忙吩咐道:“再快些。” 但尚未走出多远,空间通道的颤动变得剧烈许多,甚至开始微微扭曲,庄霙忽然道:“我的紫阴玄铁鼎是不是要毁了?” 方锦容道:“是。” 庄霙脸色铁青,他的六座大鼎用料弥足珍贵,是他费了极大的功夫炼制出来的,少了哪一座都好比割去了心头肉,但此时却也只能空自心疼。眼见通道越来越扭曲,众人也不知如今行到了何处,只觉得举步维艰,只能加速往前赶,突然间身侧威压急迫而至,原来通道在迅速缩小,看来紫阴玄铁鼎已经被毁,随之空间扭曲更甚,方锦容喝道:“各下禁制护住自身!” 这生死攸关之际,韩绻听覃云蔚在耳边低声吩咐道:“抓紧我。”忙伸手搂紧他颈项,眼前金光闪过,却是覃云蔚迅速下了数重禁制在身周,随后脑袋中嗡一声轻响,伴着密集无比的尖锐呼啸破裂之声,有什么东西须臾间碎成千百片,化作雪锋利刃四散飞扬。 强盛无比的灵压重重挤压过来,韩绻眼前一暗,瞬间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良久后,韩绻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蚊虫样在自己耳边嘤嘤呼唤:“师兄,韩师兄你醒醒!别睡了,快醒醒吧。” 韩绻好梦正酣,不耐烦地随手一拍:“烦死了,别吵。”触手软软的,温温的,肉肉的,手感竟然很不错。 二凤被他一巴掌拍在脸上,韩绻翻个身依旧睡得天昏地暗,他不由得抚脸叹息:“师兄你的心可真大,怕是连整个罗酆山都装得下。” 覃云蔚本在一边打坐,见韩绻睡着觉还能抽空欺负二凤,过来把他从地下拎了起来:“起来吧,别睡了。” 韩绻被迫站直身躯,只得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奈何桥咱都走了一遭,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 覃云蔚松了手,他顿时一个踉跄,顺势靠上师弟的肩头才勉强稳住身形。入眼处是二凤的脸,左半边脸颊微微鼓起,似乎又有了几分包子风范。韩绻讶然道:“你是又偷吃了什么好东西,这脸一转眼就肥起来了。咦,莫不是我打的?抱歉抱歉,我以为是蚊虫在哼哼。” 二凤鼓着嘴看他,一脸委屈之色。韩绻伸手替他揉了两下脸颊,思及空间通道中之情形,问道:“二凤,你为什么会和我们在一起?” 二凤嗫嚅道:“师兄这是嫌弃我了?我也知道自己太过碍眼,只是我法力如此低微,那空间通道碎裂之时,我若不寻个靠山,怕不被当场切成碎片。当时我夹在大公主和小覃哥哥中间,可我觉得大公主不会管我的。我就鼓足勇气凑到覃哥哥身边,他顺手把我兜进来了呗。” 趋利避害乃是本能,二凤自然也不例外,韩绻叹道:“谁嫌弃你碍眼了,师弟,你嫌弃他吗?“ 覃云蔚随口应付他:“还好。” 韩绻摊手道:“看看,小郎君年纪不大心思不少。这是哪儿?”一边游目四顾,见所处之地空间颇大,十分阴冷潮湿,断断续续滴答水声不时响起。 覃云蔚道:“我们已经在罗酆山范围内。你清醒一下,这就走了。” 空间碎裂后诸人应是被随机发放,到哪里全凭运气。韩绻道:“也不知容哥他们去了哪儿,此时是否安好。师弟,你的鹊桥仙还好吗?” 覃云蔚道:“我适才已经炼化一番,还能接着用。”他已查探过这附近状况,此时当先领路,沿着一条山腹中的缝隙往前走。这缝隙时宽时窄蜿蜒而上,有狭窄无法通过之处,他就用一把长刀法器将大石劈开容得人通过。 韩绻盯着覃云蔚挺拔颀长的背影看,暗道这次若出得溟微境,是再也不能拖累他了,只是这天大的人情债,却又不知该如何还他才好。若是师弟想要什么,势必要帮他弄来…… 可覃云蔚究竟想要什么?他忽然惊觉,自己恢复灵智从潋山出逃后,一路上只顾着伤春悲秋自怜身世,却很少想到覃云蔚的事情,想他出身云天圣域,却为何突破天堑跨过魔域来到了玉螺洲,为何参与那个程澂的雀屏之选又中途退出,他看来极其厌恶那厮,那么他此举的用意又是什么? 韩绻凑上去,想跟覃云蔚搭讪,却又踌躇着不知如何措辞。正思潮起伏五味杂陈,覃云蔚以为他是来问路的,就道:“前方似有出口,已经不远。” 他以灵识探路,韩绻和二凤却感觉不出什么,只觉得地下隐隐水声渐渐远去,最后竟走到一处溶洞里,头顶暗色钟乳嶙峋倒挂,眼前洞穴道路四通八达。覃云蔚放出灵识感知片刻,道:“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那边不但有动静,且动静还不小。待穿过几处山洞,便听到人声鼎沸,夹杂着敲打声、烈火焚烧物品的噼啪之声,在这山腹中回荡不已。 三人小心翼翼靠近,不远处溶洞就是尽头,地势整个凹陷下去,形成一处极大的穹洞,方圆约莫有七八里地。穹洞中一侧堆满白惨惨的人骨,垒垒层层叠得小山般高,另一侧足有数千名死魂道鬼修,身周笼罩一层黯淡阴气,正围着几十只火炉忙个不休。有将白骨一批批运过来的,有专职负责烧火的,用自身阴气时不时加持火焰。 另有近百个高阶血魂道鬼修拎着断魂鞭在周遭走来走去监工,见有那动作拖沓的,上去便是一鞭子,或见有烧火鬼修不肯出力用阴气加持,便直接用长叉法器戳了塞进火炉中去,引发一阵惨嚎之声。余下的鬼修个个衣衫褴褛神色麻木,对此情景司空见惯视若无睹。 躲在溶洞里偷窥的二凤骇然变色:“韩师兄,他们在干啥?” 第26章 毁容 韩绻道:“在炼器,不过只是初始步骤,把炼器材料粗粗处理一下。” 二凤叹道:“虽然知道都是鬼修,这般凄惨也是不忍心多看。” 韩绻目不转瞬盯着那火炉看,见只要有鬼修被塞进去,就是一阵青烟四起,但具体烧成什么样却是瞧不清楚,他低声道:“可不是么,若是修成实体的鬼修,塞入炉火中烧一烧,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比起那油锅中炸出来的肉又有什么区别。” 二凤抱头颤抖着:“师兄不要吓我,二凤好害怕好害怕!” 韩绻道:“不是吓你,我是正经跟你讨论,我想着若是肉么,就烧一烧好了,外焦里嫩有嚼头;但骨头还是炸的好吃,咬起来咯嘣脆。” 二凤“呕”一声:“师兄不要说了,好恶心好恶心。” 两个戏精正苦中作乐扯得兴起,一转身间,却忽然发现覃云蔚不见了。韩绻心中一惊,忙将二凤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低声嘱咐几句话。二凤灵识虽然微弱,但比韩绻强上许多,查探一圈后扯着韩绻往左侧转过两个拐角,眼前一处通道,通道那头似有斗法之声。 两人忙奔了过去,未走出几步,迎面两道黑黝黝的影子疾扑而至,阴气骇人,韩绻拈花剑出手,莲花乍放处迅速绞杀一个。二凤用的法器是一把刀,一刀过去被那似人非人的东西闪身避过且欺上前来,他心中一谎,想起来覃云蔚的天钺弓箭还在自己这里,忙抽出一支箭矢疾刺过去,学着覃云蔚的样子喝道:“法砸!” 他不知道这强行超度究竟怎么个超度法,只知道有样学样,却见那厮身躯一软,应声瘫倒于地,二凤惊喜交加:“韩师兄,我……我难道也学会强行超度了?” 韩绻却是不信,弯腰翻过那人细看,险些笑出声:“强行超度须得禅门大神通修士方可实施,这小鬼儿只是吓晕了好吗?估计他已经见识过你覃哥哥的手段。” 前面一处空地,覃云蔚一人面对上百个鬼修,纵横来去出手如风,将一干鬼修打得跌跌撞撞左躲右闪,然而诸鬼却不肯退却,死死纠缠不休。其中数人混战中忽然祭出一种筒状法器,对着覃云蔚面门喷出暗红色水柱。 覃云蔚身周金光骤盛,水柱近不得身,绕个弯接着激射而出,对面鬼修们躲避不及,许多人被溅在脸上,引发此起彼伏哀嚎之声,再抬头时却见个个面部一片漆黑,仿佛被火烧成了焦炭,奇丑无比,但似乎对性命却无碍,依旧生龙活虎跟覃云蔚接着纠缠。那些捧筒状法器的鬼修闪身躲开一些,在一侧虎视眈眈伺机再次进攻。 难道这是成心毁容来的?韩绻心中一动,厉声喝道:“住手!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庄霙!” 众鬼修被他喝得均是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溶洞那边另一处通道中有人悠悠答道:“是我又怎么样?这罗酆山如今已经不是我的天下了,我又不知来者究竟是敌是友,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对?你们且先住手。” 一群鬼修闻声收手退到一侧,庄霙大步行来,方锦容随在他身后,手中紧紧扣着庄霙一只手,脸色微有些苍白,眉间似有薄怒隐隐。 韩绻看庄霙那施施然的模样,顿时怒从心头起,上去揪住方锦容另一侧手臂:“容哥,他这样当面扯谎背后作恶,你就不管管他吗?这群死鬼打架的时候不正经打,一心只想毁我师弟的容。我那第二位师尊他死得早,他也是你容哥的老熟人,我还指望这位师弟替他的染衣谷广大门楣,若是有个三差两错的,你却让我怎么办!” 方锦容被两人左右挟持着,尚未来得及答话,庄霙脸色已变得极不好看:“谁毁他容了,你少胡说!” 韩绻冲过去夺了一只筒状法器回来,里面黑黝黝一筒水,瞧来诡异非凡。他直接递到庄霙和方锦容眼前:“那你说这是什么?你若是肯当场把这东西喝下去,我立即三跪九叩给你赔礼。”他想胡搅蛮缠谁不会,又不是大鬼主的专利。 庄霙怒道:“我为什么要喝这东西?你这死僵尸……” 方锦容忽然手上用力,把庄霙拉到自己身边,沉声道:“庄霙,你适可而止。本就该同舟共济,你总是胡闹个什么?” 庄霙顿时脸色阴沉,狠狠甩开他的手:“我怎么没有适可而止,我并不知道来的是谁。况且他刚才还超度了我好几个属下,我却什么也没说。怎么,你们一大群人寻上我溟微境,我还得让着你们不成?” 方锦容在空间通道碎裂之时,为了护得自身及庄霙安全,修为耗去不少。待进入罗酆山后,庄霙发现自己并未如从前般被直接传送到罗酆宫中,却是在罗酆宫的外围山峰中。 十年不曾涉足,罗酆山彻底变了模样,外峰被燕山绝设置了许多炼器场及灵草园,他一路行来路过几处,发觉最累最脏最耗精力的活,都是自己从前遗留在罗酆宫中的属下来干,于是顺手就解救了一批。这些属下体内均被燕山绝下过禁制,但庄霙对鬼道一事是行家里手,略施功法给他们解开了禁制。 庄大鬼主此人虽然品性让人讨厌,但对族人及属下一直相待甚好。罗酆宫陷落燕山绝之手后,生魂道鬼修被燕山绝悉数杀掉,这批属下均是死魂道鬼修,被当做鬼奴奴役了许久,如今见他重新出现,自是心生欢喜俯首听令。 方锦容看此人安排得头头是道,便嘱咐他再寻一寻覃云蔚三人的踪迹,尔后安心打坐恢复法力,不成想稍不留神庄霙就趁机让属下出来为非作歹。此时他见韩绻发怒,无奈道:“师弟你莫要生气,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疏忽纵容他。” 他为什么要替庄霙道歉呢?就因为当初在桫椤海不小心砍了他一剑?韩绻简直痛心疾首,然而想到劝赌不劝色的俗语,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凤躲在韩绻身后,见他欲言又止憋屈无比的模样,轻扯他的衣袖一角,低声开解道:“韩师兄,容哥不是色迷心窍的人。他一定是觉得这种情形,多个人就多一分助力。且这罗酆宫从前既然是大鬼主所有,他必定熟悉各处状况,行事会方便许多。” 韩绻道:“……好色乃人之天性。”停了半晌又道:“二凤,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他再有本事,我觉得我们还是散伙算了。师弟,你说呢?” 覃云蔚道:“散伙不好。” 这师弟关键时刻一般都不听自己的话,韩绻也习以为常,正要接着劝说,覃云蔚道:“你来到溟微境,为的是让方少盟主给你解除封印么,走了便白来这一遭。” 韩绻道:“我适才不知怎地豁然开朗,觉得顶着这张丑脸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只要心好就成。有的人长得美又怎样,却生就一副蛇蝎心肠,哎。” 覃云蔚看着他,忽然笑了一笑,又摇了摇头:“我还是不赞成。”他的笑容弥足珍贵且润物无声,从微弯的唇角溢出,暖融融撩人魂魄。韩绻见状一呆,先是一颗心扑扑乱跳,尔后追悔莫及,暗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明明两人并无过深渊源,自己却为着一己之私,把这么个美人儿活生生拖累在这里,最后若是出不去溟微境,可该怎么办呢? 他脸色扭曲恨不得捶胸顿足,覃云蔚看得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你怎么了?你是怕我接着被欺负?不会的,你且安心。” 他把韩绻硬扯了回来,对方锦容道:“方少盟主,韩绻体内封印解除需要多长时间?” 方锦容道:“七日左右。韩绻,我知你心里有些怨气,只是当时若不封印你体内金丹,怕是换不来你这条性命。如今我等处境堪忧,解除封印时日恐是不够,等我们找到大凤门主后,出去我便给你解开。你看我的面子,先莫要计较。” 韩绻并未听清方锦容的解释,良久才慢慢回了神,不禁悄悄看向覃云蔚,又躲躲闪闪转开眼光。覃云蔚却已经一本正经和方锦容商量起下一步行程,庄霙听得这边还有大批鬼修被奴役,自行跑过去看了看,气得脸色铁青折返回来。 炼器场中近百个血魂道鬼修正耀武扬威走来走去监工,忽然惊觉身边多了几个陌生人的气息,其中一个身边灵压倏然而至,左边一道金光,右边一片白影,他尚未来得及催动身上鬼甲,两道灵光瞬间入体,三魂七魄被禁锢,整个身躯动弹不得,尔后颈项中一紧,被一道捆仙索绕上拖到了一侧,二凤出手捆人,手法自然十分老练。 这鬼修讶异张大双目,见不知哪里来的三个高阶修士,直奔自己同伴而去。 众血魂道鬼修见大敌当前,各执法器迎敌,有鬼甲护身者纷纷启动鬼甲,千百个暗色球形法器在空中冰雹般砸向三人,整个炼器场瞬间陷入混乱中。 然而混乱持续也不过半刻钟,这被捆仙索禁锢的鬼修眼睁睁看着自己同伴一个个被毁掉法器剥了鬼甲。那位用一把金色长枪的年轻男子还好,摄取同伴的魂魄塞入一只禁魂袋中。那位手持碧色长杵的人下手却最狠毒不过,剥了鬼甲还不够,长杵到处直接爆了诸鬼修魂魄。原来庄霙害人不成被韩绻揭穿,又被方锦容训斥几句,心中十分恼怒,于是化悲愤为力量,借此机会发泄一番。 这鬼修只觉得大祸临头,正觳觫不止,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很困难地扭过头,看到一张青肿鬼脸,本以为这是自己同类,却又觉得面生,惊疑不定间听韩绻道:“跟你打听个事儿,怎么才能走到你们罗酆宫里去?” 小鬼修才发觉他不是同类,且连生魂道鬼修都不是,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族。可这罗酆宫已经十年不曾有活人涉足,他惊骇之下,讷讷不能成言。韩绻拧眉,颇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你是哑巴了吗?没听说鬼修不会说话。你若是老实回答,可酌情饶你一命。” 他心中却在反复思索,活人的一条命自然算命,可以留得。但这血魂道鬼修早就没命了,目前这状况究竟算命不算命,该怎么措辞才对。 韩绻想了想,又自行纠正道:“ 可留着你的小鬼魂儿。” 二凤手里扯着捆仙索,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血魂道鬼修,忍不住试探着用手扒开这厮肩头衣服,使劲儿掐了一把,触手冰凉凉黏腻腻,忙缩手不迭,惊道:“还真的是实体呀!” 第27章 杀阵 那鬼修被二凤掐得直哆嗦,嘶嘶反抗:“你们这般凶悍……让我怎么相信?” 韩绻道:“我们哪里凶悍,我们明明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心地善良又美好。待会儿你小心些躲着那个红衣美人儿即可,去求那个用剑的前辈,说你肯带路,他想必会饶了你。你快些做决策,别磨磨唧唧的。”见他还在犹豫,又催促道:“你做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墨迹,所以做鬼了也死性不改?他们马上就要打完了。” 覃云蔚等人果然即将结束杀戮,三人摧枯拉朽横扫当场,须臾间几十个血魂道鬼修已经影踪俱无,只留下一地法器狼藉。那些负责炼器的死魂道鬼修突遭惊变,俱都傻呆呆躲在一旁偷窥。庄霙上前用灵识一扫,大半他也不认得,小半稍有修为的被他点出来,带着才收来的老属下自去一边解决处理此事。 第14节 那小鬼修见无侥幸逃脱的可能,只得按照的韩绻指点,充满希冀地去看方锦容:“小的……愿意带路。前辈们且先捡起那些黑色的令符,不然过不得渡仙桥那一关。”地下法器间的确夹杂着许多黑色令牌,却都是那些血魂道鬼修留下的,被二凤一把手收了起来,又顺势扫荡了几件将就能用的法器。 待庄霙将炼器场那数千个死魂道鬼修安顿妥当,在方锦容的建议下,众人取了几件散落于地的衣服套在阴萝衣之外,伪装成血魂道修士的模样。这炼器场离得山腹出口并不远,那鬼修被二凤用捆仙索牵着,踉跄在前带路,绕过曲曲折折的甬道,不出片刻出了山腹。 虽这溟微境中常年天无日月昼夜不分,然眼前却是豁然开朗,一片苍青云翠直撞入眸中来。远望数峰绵邈薄眉如黛,近瞰沟壑险峻阴云翻腾,中有一峰孤峭而出,奇松怪石参差上下,血藤老树纠葛牵连。 峰顶地势深阔幽邃,隐隐可见数处宫殿,鳞次栉比绣闼雕甍,整体被一层暗沉沉的血光笼罩,虽相隔甚远也能隐见其杀气缭绕,乃是大神通修士设了法阵在其上。几座朱红色廊桥如虹霓经天,跨越深壑把周遭群峰和那座孤峰连接起来。 庄霙见诸人微微惊讶的神色,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当年千辛万苦寻到这处世外仙源,也不算枉费一番功夫。待想到用心经营几十年的地方已被燕山绝悄悄侵占,又不免怒从心起,恨恨地将那领路鬼修踢得一个踉跄,若不是方锦容时刻盯着他,怕不要一脚将这厮踢得魂飞魄散。 这鬼修心中暗惊,想那个貌似同类的鬼脸修士并没有说错,果然是这个美人儿最暴躁凶狠。 渡仙桥上层层禁制防护,桥两端处且有数名鬼奴把守,防守甚是严密。但诸人有令牌在手,又有那鬼修带着,顺当过了桥去,直接进入罗酆宫中。 宫中多处道路虽然已经改变,但隐可见初建时模样。庄霙循着记忆一路走来,脸色渐趋阴沉,只为这里处处留下了其他鬼修的痕迹。那小鬼修也觉出他越来越是阴森可怕,不免离得他远远的。诸人小心翼翼躲开沿途各处巡逻的鬼奴,穿过数处亭台轩榭,末了终于走到一座五层楼阁之前。这楼阁重檐叠瓦古朴厚重,长宽均有数百丈,重重禁制光幕将之防护起来。 地煞轮回法阵的阵盘从前便放置在这处阁楼之中,但不知如今状况如何,庄霙将那小鬼修招过来问道:“这楼中现放的什么东西?” 那鬼修本就怕他,哆嗦着道:“据说是其中布下了什么杀阵,整个溟微境法阵也与此息息相关,不是尊者贴身亲信,却是进不去的,小鬼儿我……也不曾进去过。” 庄霙见已用不到他,正欲将之就地击杀,那边伴着一声轻响,一道金光一闪即没,覃云蔚已是出手如风,将这小鬼修拎起来装入了一只禁魂袋中,且一脸若无其事,似乎完全不曾看到庄霙愤怒的眼神。他的禁魂袋是从殷玄感那里讨来的,虽然比不上庄霙随身携带的品阶高,用起来倒也不错。 五个人绕到僻静之处,覃云蔚试着将窥天镜插入禁制光幕,竟然打开了,他不禁心中暗暗惊讶,想燕山绝作为大神通修士,难道设下的禁制也能轻易被窥天镜打开? 他知晓韩绻喜欢看新奇热闹,便又冲着韩绻招招手,韩绻忙也跟着过来,见这楼中却是另有乾坤,从外观看来不过长宽数百丈的规格,内部一眼望去,混沌沌暗赤赤一片,竟是看不到边界在何处。 底层大殿中央地带,朱栏丹阶一处高台,台壁之上数道门户,应是储藏丹药之处。台上中心位置稳坐一只极大的丹炉,隐约可见内中赤色火焰熊熊燃烧。另有数百座丹炉绕台而设,隐隐布成法阵模样。 这些丹炉用不到许多人看守,因此只有寥寥数名鬼修守在一侧。 韩绻凝神观望良久,低声道:“适才那小鬼修说是有杀阵在其中,从布局来看,底层以丹炉设置法阵,主炎上火,上面四层当依次是稼穑土、从革金、润下水、曲直木四个分阵,以便从下至上相辅相生层层加持。此物应是五行黄泉杀阵。” 他忽觉光幕微微一阵波动,原来那边庄霙不知用何种术法,将禁制打开一处缺口,看模样是打算进入楼中。韩绻犹豫道:“进不进?”他其实已经不大想让覃云蔚再和庄霙混在一起,但看着方锦容的脸面,又不好直接甩手离开。若是覃云蔚不愿进入此楼中,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也好。 此楼既是控制整个溟微境关键所在,若不进去便时时处于被动之中。覃云蔚道:“进去看看也行。”扯着韩绻和二凤跟上,趁着那禁制未曾合拢,溜入了楼中。 这几人闯进去得出其不意,几名鬼修见到诸人身上服饰,还当是自己同伴乱闯,尚未出声质问,便被众人数道真元之气打得神魂俱灭。方锦容为人谨慎,绕着丹炉巡查一圈,折返后问道:“大鬼主,这法阵是你从前设下的么?” 庄霙翻了他一眼,却是不答他话。这法阵自是他从前设下的,只是如今已经被燕山绝改过,他却自信仍能推测出其中玄机。方锦容见他不理自己,回身道:“韩绻,你觉得此法阵之阵眼应处在什么位置?” 韩绻道:“若按五行法阵之常理推测,该在中间那层,就是从革金分阵之处。” 庄霙嗤一声冷笑:“什么常理,布阵之手法千变万幻,若都按着常理来破解,却未免太简单了点。少盟主,据说你从前也号称雄才大略,便由得你这个僵尸脸师弟哄骗你么?” 韩绻道:“他是我师兄,我和相识三十年,为什么要哄骗他?你信不信随你,若是你想做些什么,且等我们离开再说。” 庄霙心中也恨不得韩绻离得自己远远的,当下道:“你是想跟我分道扬镳?我却求之不得。” 韩绻并无退让之意:“分就分,省得你嫉妒心起,总是惦记着毁别人的容。我虽然无所谓你的恶劣行径,我师弟却不能再被你作践。容哥,你……” 庄霙伸手紧紧攥住方锦容衣袖,毫不留情打断他:“他不能走,他当初砍坏了我,他自己承诺过要负责到底。” 方锦容无奈看他一眼:“你先松手。我师弟和二凤修为不够,我不跟着他们却是不放心。你也不要总是乱闹。” 庄霙冷冷道:“我怎么叫乱闹,你是不信任我?那又为什么让我带你来溟微境。”他凑近了方锦容耳边,动用传音之术道:“这五行黄泉杀阵当初是我找人设下的,我岂能不知阵眼在何处。况且你跟着他们走,知道去哪儿找凤覆茗吗?我却是大约知道些。” 方锦容闻言悚然心惊,侧首凝目望他:“他在哪里?” 庄霙却又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这般关心他?到底是老朋友了,果然交情不同。” 方锦容见他磨磨唧唧的,拧眉要推开他的手,庄霙忙紧紧扯住:“昔年在桫椤海,凤覆茗应该是元婴出逃吧。这整个溟微境统共就没多少婴魂道修士,稍稍一问也就有了结果。据说来凤门主姿容雅洁风神湛然,当年才修出个人形,被那燕山绝一眼瞧上,直接收去做了禁胬。听我那些老属下所言,应该就在这左近。” 此言一出,方锦容仿佛遭了五彩神雷当头劈下,身躯骤然僵硬无比。 他与凤覆茗相知甚深,若此事属实,想大凤那性情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还真不如让他神魂俱灭来得好。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乱如麻,控制不住手指微微发抖,正要详细询问,抬眼间却看到韩绻和二凤眼巴巴盯着自己。 方锦容心中一沉,此事万不能让这两个后辈知道,只得暗里嘱咐庄霙:“此事我知即可,你不许再提起。” 庄霙自是要趁机作妖:“我不提可以,你别再和他们搅在一起。本来我只是带着你来此的,谁知道后来能跟来这一群,简直烦死人。只要你肯听着我的,我帮你找凤覆茗,若是得到什么稀罕的法器灵药也分你一半。” 他的法器灵药哪一样不是鬼里鬼气的,方锦容如何用得到,但被他紧紧扯着手臂不放,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眉头深锁沉吟不语。 二人凑在一起喁喁细语,看似耳鬓厮磨亲热无比,韩绻正觉得尴尬,手上忽然一紧,被覃云蔚扯了过来低声询问:“你确定要和他们暂时分开?” 韩绻也已经忍无可忍,斩钉截铁答道:“嗯!”他自暴自弃地想,就算自己一直丑下去也没什么,反正覃云蔚貌似分辨不清的模样,以后就多跟这种人打交道即可。 覃云蔚微微颔首,扯了韩绻转身就走。 方锦容暗自叹息,语气中满是深深的无奈:“师弟,你们且留步,我们从长计议可好?” 覃云蔚自是置若罔闻,二凤被孤零零剩在当地,不免左右为难。他回头看看方锦容,觉得虽然容哥很靠得住,但这个大鬼主却委实让人不敢恭维,又黏糊又难缠,心眼还小得像个针鼻儿,看这架势容哥哪里还有空照管自己。倒是覃云蔚,莫说一个人带俩累赘,便是带上十个似乎也举重若轻一般。 于是他可耻地叛变了,红着脸嗫嚅:“我已经跟着小覃哥哥和韩师兄一路,我这就接着跟他们好了。容哥,你和他……你可千万小心些。” 第28章 分阵 庄霙斜斜瞥了二凤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打算走到哪里去?黄泉杀阵五行分阵各成一隅,若是布阵者修为高过你们,需要布阵之人的通行令符才能在其中自由来去,你们可知这个道理? 韩绻两人都不接他的话,覃云蔚将鹊桥仙祭出,回头对二凤做个跟上的手势,扯着韩绻当先便行。他们虽然没有什么通行令符,但这鹊桥仙却是一位精通空间之术的合体修士炼制而成,行不行且试试。 二凤忙跟上,一只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忽听轰隆一声巨响,接着细微响声不断,夹杂着火焰熊熊之声,二凤心中一惊,忙回头去看,见庄霙已经扯着方锦容上了那处高台,也不知他触动了哪里,高台下数百座丹炉急速绕着高台急速旋转起来,艳红色的火焰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痕迹,流光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方锦容和庄霙笼罩其中。 二凤惊道:“容哥!”上去扯住韩绻的手哭唧唧道:“坏了,容哥一定被烧成了焦炭!” 韩绻一脸无奈之色,若两个元婴修士一起陨落,天象必有变化,惊风骤雨电闪雷鸣都属平常,如今这楼却依旧四平八稳端坐在这里,显然两人性命无碍。但见二凤泪承双睫,伤心得真情实感,也只得胡乱安慰道:“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纵然容哥是个好人,有那位大公主在,想死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是被分阵暂时困住了而已。二凤别哭了,注意看眼前。快看啊!” 眼前又是一处新天地,三人应该依旧身处楼中,但放眼望去,周边似乎依旧无边无际暗沉沉一片,空荡荡无所依凭。只地面上隐隐有一个硕大无比的阴阳鱼图案。 覃云蔚凝神观望片刻,将中指虚弹聚灵气成珠,一颗鸽卵大小的金色星丸直击空茫虚无而去。仿佛一石搅起千层浪,有细碎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流水淙淙般渐成音韵。同时暗色背景之中,隐微星光明灭闪烁,诸多虚旋在空中的法器慢慢显出形状,放眼望去竟有数千件之多,分别是枪、刀、剑、弓、戟、钩、环、锤,对应长、短、疏、密、锥、雁、钩、悬,隐隐形成从革金分阵之势。 二凤忍不住抽了一口气,韩绻也有些惊讶:“我们这是直接来到了第三层?” 试探着踏前两步,眼角微斜间,却看到覃云蔚神色凌厉盯着他的脚看。 韩绻悄悄一伸舌头,把脚又缩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到他身后。 覃云蔚终于满意了些,郑重告诫:“此地处处凶险,你既然修为尽失,就不该轻举妄动。” 韩绻忙赔笑:“是是是,是我不谨慎,我以后全听你的。那么我们要不要试探一下这儿可曾有阵眼?这八种法器布置的分阵,细看暗合八卦之法,若是启动分阵,从正门入,往休门出,便能直接破阵寻到阵眼所在。” 覃云蔚道:“我等无须亲身相试,鬼修们的东西,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试较为妥当。”单手在腰间禁魂袋上一拍,炼器场被他收进袋中的血魂道鬼修骤然出现了十几个。 这些鬼修神色均有些呆滞,但手脚灵活法力不减,凶气煞煞阴森骇人,二凤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覃云蔚道:“不要怕,我所修炼的功法中有一种控魂术,可以灵识控魂,他们如今伤不得人,且可及时将所见所遇反馈给我。” 想是韩绻和二凤都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事事依赖于他,这一路行来,覃云蔚不似初始那般寡言少语,遇到两人疑惑之时,会主动出言解释。但他指挥起鬼修来,却又故态复萌,指指眼前那个法器杀阵,轻声喝道:“去。” 十余名鬼修各执法器冲入法阵之中,才踏上阴阳双鱼图案的边界,一声轻响,所有的法器皆随之而动,流风回雪般穿插纵横,天地六合交错循环,齐齐杀向这十几个鬼修。 覃云蔚依照韩绻所言命令鬼修一处处试去,结果不出片刻,在剑阵和鞭阵合力攻击下,两个鬼修被击杀当场,化成了一片污血。余下鬼修浑然不惧,接着一处处试去,末了悉数被法阵绞杀,生门休门皆未能幸免。 韩绻在一侧凝目观望,死两个鬼修,他就跟着哀叹几声,末了见处处无生机,无奈道:“看来是一个死阵了,只是批了八卦阵法的皮囊来掩人耳目而已。如此我们还得去别的地方找找。难道真的在第一层?不然为何大公主死赖着容哥不让去别处。这法阵当初是他布下的雏形,纵然被燕山绝动过手脚,他也应该还知悉一二。但是从最后匆匆一瞥来看,着实不像。或者是在第二层?” 覃云蔚道:“并不在第二层,适才我已经放出鬼修试探过,第二层属稼穑土,里面除了许多坟墓,似乎其中还埋着一位大神通修士的尸骸,想是镇层所用,别的并没有什么。” 二凤突然一把抓住韩绻的胳膊,掐得紧紧地:“会不会……会不会是……” 韩绻疼得眼角抽搐几下,见他脸色惊骇无比,虽然这话残忍,也不得不说给他听:“不会。凤师兄当初在桫椤海……尸骨无存,只有元婴在最后关头破体出逃,所以那具尸骸一定不是。想是容哥怕你伤心,一直不曾详细告知你当年实情。”他嘶嘶抽了两口冷气,又道:“二凤哎,你以后下手抓人,能不能轻点,我又不是那个皮实耐掐的鬼修,我其实……我也很娇弱的,我比大公主还娇弱呢!” 一个人族,若是没人搭理,他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是有人宠着,自是要娇弱些。二凤也明白这个道理,忙不迭缩手,羞红着脸低声道:“容哥的确一直不曾告诉我,我也没敢问过。” 韩绻也有些感慨万千,想当年那场鏖战颇有些惨烈,自己从恢复了神智之后,亦是不愿过多回想,方锦容不肯告诉二凤,也在情理之中。 覃云蔚将这层楼复又打量一次,见法器虽然多且杀伤力强,但都适合鬼修所用,与自己三人的功法并不相容,不想徒耗精力在此,便道:“既然这层没有什么东西,我们去上面一层看看。”再次祭出鹊桥仙,又去了上面一层。 此层属润下水分阵,入眼便是一处极大的水池,为大块黑石雕琢成砚台形状,镶嵌在楼中一处高台之上。高台尽头悬挂一只巨型黑石龙首,雕琢的极其华贵精美,暗红色的泉水从那龙口中倾泻而出,再注入水池里,形成一处小小的旋涡,旋涡深且急,如一只地狱之眼,幽幽光华隐现其中。 此水虽然颜色极深,但也极其清透,如一块巨大的红玉镶嵌在黑玉之中,跟庄霙那种筒状法器中的水在色泽气味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多几分阴寒之气,此物典籍上亦有记载,名冥河之精。 三人凑过去仔细看看,见水底旋涡之下隐约一处洞眼,想是泄水之用。余下的地方隐约沉着许多暗色玉简。 二凤家传为水属性功法,见这水特异,盯着看了半晌,韩绻以为他在看水底的玉简,解释道:“这些玉简想必是记载着鬼修们常用的功法秘术。我们玉螺洲不管是道修剑修还是那几个修魔的门派,遵循着潋山老祖和几位前辈传承下来的习惯,还是用帝女桑织成的布帛或者纸张记载各种功法秘术,因此这些我们未必有用。” 二凤讶异道:“玉螺洲还有魔修?” 韩绻道:“自是有的,便是潋山老祖的好友中也有一位魔修。其实这并没什么,天下大统,没有什么是修不得的,只看你怎么修。” 覃云蔚见这冥河之精阴寒之气甚巨,便命韩绻和二凤退后,依旧放出几个鬼奴,以灵识驱使他们进入水中去查看。 诸鬼修根据指令入水而去,却是半晌不见上来,韩绻等得焦急,覃云蔚凝神感知片刻,终于道:“不太好,他们都没了。” 韩绻道:“没了是什么意思?” 覃云蔚道:“我适才有意让他们去探一探那个泄水之处,但现在已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灵识也不曾反馈回来,看来已消融于池水中。因此阵眼也并不在这一层。按你适才所言,这些玉简与我等功法不合,并没有什么大用,取之也徒然耗费力气,不如我们接着往上走。” 这楼阁顶层属曲直木分阵,果然一入眼便是苍翠浓绿一片,万年鬼木气根林立繁盛葳蕤,千年古藤牵丝扳藤纠结缠绕,无穷无极蔓延开去,形成一处层叠交错的密林。有许多植物都是在罗酆山下六天宫左近不常见的,连韩绻也几乎叫不上名字,只道这些鬼木鬼藤比溟微境外的五木聚阴法阵中的要厉害的多,让二凤千万小心着些。 林下也有几条小路蜿蜒通往密林深处,覃云蔚再次放出鬼修打前站探路,然而一探之下,禁魂袋中鬼修已经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个左右,他便驱赶了一半出来,让他们兵分几路沿着小径进入密林之中。众鬼修得令各自离开。 此地林深草密,覃云蔚看不到鬼修行动轨迹,就一直以灵识控制其行踪,片刻后有一队鬼修反馈回消息,却是被古藤所缠后求增援之声。覃云蔚还未来得及指挥其余几路的鬼修过去帮忙,那些鬼修已经了无生息,想来已被古藤绞杀。 不过须臾功夫,消息一一反馈回来,派遣出去的鬼修有几个遇到一大片的箭毒木,不留神触动之下,被箭毒木活活射死。有几个遇到可吞噬活人及鬼修的厉盛花,却是瞬间就被吞噬消融掉,连魂魄都不曾留下。覃云蔚不动声色一一感知着,俄尔,忽然眉尖微微一蹙,凝神望向密林右侧:“派去那边的一队鬼修出了漏子,不如我们去看看。” 韩绻道:“什么漏子?” 覃云蔚想了想,道:“疯了。” 韩绻顿时来了精神:“疯了?好!”如此标新立异不同凡响的反应,他想这阵眼难道会设置在这第五层?若真是如此,此种手法却甚是独特,想必别有缘由。 覃云蔚先取出两颗师门秘传丹药给二人吃了,以防止被毒木和瘴气所伤,才带着他们进入右侧林中。一路行来林深叶茂,倒是不曾碰见什么凶险之物,片刻后却忽见路边一棵千年鬼木下厚厚一层枯黄落叶,足可埋住脚腕。整棵树枝条亦微微下垂,显得甚是无精打采。 这鬼木存于黄泉法阵之中的最上层,有阴气层层加持,原不该长成这般模样。韩绻心中起疑,凑到覃云蔚身边虚心请示:“师弟,这棵树有些怪异,可不可以让二凤用天钺神弓射它一箭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卦阵的资料是百度来的,其实我有点看不懂,就瞎编了一伙。 预告:下一章小韩和小覃会合伙干一件坏事儿 第29章 陷害 覃云蔚颔首应允:“可以。” 二凤一箭射上树干,那老木被至阳法器所伤,却是簌簌一阵颤抖,又落了一层黄叶下来,并无半点反击之意。覃云蔚见状顺手收回箭矢:“不用管它,我们接着走。” 再往前行,类似于适才那棵鬼木状况的树木却是越来越多,参天老木也还罢了,有些棵形较小年份较短的,竟是已经枯败欲死。更有些老藤死蛇烂鳝一般倒挂空中,显见得也是命不久矣。 二凤忽然指着前方,神色惊骇无比:“啊啊啊啊啊啊……” 前面一处空地,光溜溜寸草不生,地面显得干燥异常。空地中几个鬼修只剩了上半截身躯,腰部浸在一滩污血之中,正挣扎个不住。此空地四周树木环绕,皆是垂头丧气半死不活,其中一棵冥梨,连婴儿头大小的梨果都滚落腐烂了一地,哪比得五木聚阴法阵中的那棵龙精虎猛。 韩绻道:“哎呦,二凤这是受惊了?来,韩哥哥帮你捂住眼。”果然替二凤捂住了眼。二凤投桃报李,忙也摸索着替他捂住眼,两人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 第15节 覃云蔚盯着那几个鬼修,直到彻底化成了污血,又渗入地下不见,他方才道:“放手吧。” 这污血携带至阴之气,渗入地面后,地下迅速探出几棵绿色小草,但随着污血被地面彻底消融,小草也跟着发黄枯败下去。 三人在空地上绕行一周,除了这些枯藤败木,却也寻不到什么异常之处。覃云蔚想起禁魂袋中还有一批鬼修,想索性都放出来再试试看。韩绻忙道:“那个在炼器场抓来的我曾承诺过饶他一命,就先留着他吧。” 覃云蔚依言将余下的十几个鬼修放出来,这些鬼修甫一出现,还未等得覃云蔚发出指令,突然个个脸现恐惧之色,怪叫着就想四散逃离,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覃云蔚喝道:“不许走!” 他是动用本门圣日大须弥功法,以灵识强行控制这些鬼修举动,说不让走就是不能走。众鬼修身形一滞,原地转得几圈,显得甚是茫然无措。但是接着便双目通红脸色扭曲,发疯一般开始揪扯自己的衣衫发肤,指甲划伤处迅速溃烂,不出片刻本体和适才那几个一般,渐渐化成了污血。 十余个鬼修当场消失,且状况凄惨,二凤再次被吓住了,紧紧抓着韩绻手臂。韩绻凝神望着地下鬼修消失之处,又想起一路所遇老木枯败之状,他心中微微一动:“此地恐是隐藏有什么至阳之物,恰好是他们的克星,那些至阴老木想必也是受此荼毒。师弟,你能否感知一下,说不定对你有些用处。”他极想送覃云蔚点什么东西,但自身穷途末路之中,委实拿不出来,稍有苗头自不想放过。 覃云蔚放出灵识扫荡来去,又绕着空地走了几遭,末了摇摇头。 韩绻急道:“不是还有个鬼修,不如也放出来试试吧!” 覃云蔚道:“既然你答应了他,最好莫食言,况且放他出来也没什么用。”最大的可能不过是多一滩污血而已。 韩绻并不甘心,绕着空地再走一遭,仔细查探各处,于各种五行法阵一一印证推算,最终却依旧一无所获。二凤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见状低声央求道:“韩师兄,这地方好可怕。却不知容哥和大鬼主在下面怎么样了。如果你找不到什么,我们不如下去跟他们汇合,人多就总是有办法的。大鬼主脾气不好,你莫要理他就是。” 韩绻拧眉,正要训斥他跟个吃奶的孩子一样离不开方锦容,然而方锦容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却并没有奶给他吃。待听他提到庄霙,瞬间双目炯亮,转身大力拍着二凤肩头,衷心夸赞道:“二凤,我发现你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总是这么一语点醒梦中人。师弟,我觉得不但二凤离不开容哥,其实我也离不开,我们这就下去把容哥和大公主请上来!” 他想自己和覃云蔚被庄霙明里暗里欺负了一路,偏偏容哥回护之意甚浓,想庄霙偌大一个高阶鬼修,哄到此处试阵再好不过。虽说此举有些坑人,然而这大公主,不坑他简直对不起自家列祖列宗。 覃云蔚目光微微一闪,以传音之术道:“你不怕他也变成了半截?” 韩绻放开二凤绕到覃云蔚另一侧,与他低声耳语:“有容哥在怎么可能?容哥就是自己剩下半截,也不会让大公主剩半截的。” 底层炎上火分阵自从被庄霙启动,一直运转不歇,此时已经烧成了一团熊熊大火,整个一层殿堂之中温度升高不少,三人甫一入内,如身入蒸笼灼热异常。环顾其中,却是不见庄霙和方锦容的影子,二凤急得大叫:“容哥,容哥!” 片刻后一道微弱的灵识从高台之上的丹炉中传出,在二凤身上绕了一绕,二凤眼前一黑:“完了,容哥被那个丹炉困住了,会不会躯壳已经化成了灰烬,只剩下了魂魄?” 覃云蔚道:“还活着。” 韩绻道:“二凤别闹,要破除这炎上火,还得冥河之精,师弟劳烦你取水去。” 覃云蔚将鹊桥仙直接通到了第三层去,片刻后暗红色的冥河之精沿着通道汩汩而来,他嘱咐两人莫要被这冥河之精溅上,又根据韩绻所言,施法将水流分别引往分阵几处节点。冥河之精所到之处,顿时将火焰压制下去,片刻后大小丹炉俱都显出形状来。旋转速度也逐渐缓慢,末了终于丹炉归位火焰消失。 韩绻叫道:“容哥,试一下,看能否出来!” 随着他的叫声,丹炉哗啦一声被五马分尸,却是庄霙打碎的,他脸色阴沉出现在当地,通身戾气大作,尔后反手把盘膝而坐的方锦容从丹炉废墟中拉了起来。 方锦容面色苍白,脚步微有些蹒跚,想定是两人被困后方锦容又圣人病发作,护着庄霙怕他受伤,结果自己灵力被耗去不少,韩绻忍不住道:“容哥,你可真是将他照顾得面面俱到,你是怕烧断了他的线么?” 他所指是庄霙脑袋上那道伤口的缝线,方锦容并不曾反省过来:“什么线?” 庄霙对此敏锐之极,顿时就要暴跳起来,但方锦容如今一见他二人会面就戒备万分,把庄霙扯得紧紧的,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而庄霙此次将方锦容拖累得有些重,大约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竟然生生把这口气忍下,只怒目而视。 韩绻视若无睹,接着跟方锦容商讨:“容哥,适才我们已经将这楼中上面的几层走了一遍,每个分阵也都看了,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只有最上面那层曲直木分阵里,倒是有个地方十分奇怪。”将各种植物枯黄败落之事细细讲来,又提起那些血魂道鬼修被原地融化之事,“我看此事实在诡异。你们在这第一层既然也没有找到破阵之法,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去第五层再看看?” 方锦容并不觉得自己和师弟有什么干戈,只是碍着庄霙,便郑重征询他的意思:“大鬼主,这法阵已经被血池尊者改变了许多,我们就随着我师弟上去看看如何?” 庄霙心中也自好奇,但脸面上有些抹不开,犹豫半晌方冷哼一声:“那就看你的面子走一趟吧。” 五人再次合伙,折返第五层的曲直木分阵,循着原路去往树木枯败之处。 待行到第一棵落叶满地的树前,庄霙忽觉得一股不适自胸臆之间油然而生。他不能在韩绻这里失了面子,于是强忍着不肯退却,只紧紧随在方锦容身后。待进入林木深处,沿途萎蔫之木渐多,庄霙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渐渐走近一处极其危险的地方,前方似有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在炙烤着他的三魂七魄。 他魂魄本就不稳,此时更是七上八下闹将起来。庄霙忙左右看看,见余下四人面色如常,他伸手按住自己脉息,脸色渐渐变了。 韩绻和覃云蔚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却若无其事只管前行。尔后方锦容终于也察觉他脸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庄霙道:“我不舒服。”究竟哪里不舒服,他却又说不上来。方锦容道:“若是不舒服,我们就走慢些。” 庄霙见韩绻斜眼看自己,眼中微带蔑视,他怎么也不能被一个这么丑的僵尸脸小修士给鄙视了,一咬牙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别啰啰嗦嗦的。”索性在身周又多下了一重禁制,闪身抢在方锦容身前接着前行。 然而越往前,越是举步维艰,待他艰难撑到那片空地之前,只觉得迎头一股炙热气息当头罩下,那炎上火分阵之威亦与之相去甚远,身周禁制在一瞬间被彻底消融,他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接着胸中气血翻涌,一颗心要跳出胸腔一般,喉头处更是腥气涌现。 庄霙暗自叫苦,只得调动全部修为拼命压住体内躁动,正要找个理由逃离此处,身边人影一闪,覃云蔚靠了过来,他一句你来做什么还不曾问出口,只觉得右臂一紧,竟被他不知用什么术法给禁锢住了,庄霙心中一惊,挣扎着道:“你要做什么?我有洁癖的,你放开我。” 覃云蔚亦是小心翼翼盯着庄霙脸色,怕真弄坏了他反倒不妥,一边道:“难道我很脏么?大鬼主莫要担心,我并不做什么,只是想请大鬼主帮着看看,这周遭究竟有什么怪异之处。”一边拖了他手臂前行。 庄霙身不由己跟着他行出几步,暗觉大事不妙,忙扭头去看方锦容,目中已满是求救之色,却见韩绻和二凤两人一左一右抱着方锦容的手臂,将他扯得离自己远远的,韩绻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容哥你快看这棵冥梨,他的果子在树上的时候非常有意思,还会咧着嘴哭,如今却滚落一地,可见这地方的确有些异常。” 二凤道:“容哥容哥,那个五木聚阴法阵被小覃哥哥破掉之时,我一直在一边看着的,虽然我没出上什么力,可是跟着韩师兄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听说潋山六子均可自由出入敛锋阁,等回去后你能否去和程盟主求个恩典,也带我去敛锋阁中看一些有关法阵的书?” 庄霙心知中了这两人联手暗算,然而此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哑声道:“你……胆敢陷害我……” 第30章 铃铛 覃云蔚淡淡道:“并不敢。”只管扯了他绕着空地边缘前行。 前方是一棵巨大的千丝凤凰木,此木足有万年之龄,树干粗壮处须得七八人合抱。满树皆是一串串玫红色的花朵,花丝极长,千丝万缕垂将下来,随着微风轻轻起舞,妖娆美艳韵致万千。只是树叶的脉络处,也隐隐有些发黄。 待行到凤凰木前,庄霙唇角一丝血线忽然蜿蜒而出,挣扎着厉声道:“你放开我!” 方锦容突听得他急惶无比的声音,蓦然回首看来,覃云蔚目的达到,也终于松了手。庄霙一得自由,狠瞪覃云蔚一眼,踉踉跄跄逃离那棵千丝凤凰木,竟是不辩东西南北,往密林深处狼狈遁去。 方锦容忙推开韩绻和二凤的胳膊尾随而去,厉声喝止:“庄霙,此地危险,你不能乱跑!”跟着不见了踪影。 二凤并不知两人为何要离去,愕然望着方锦容背影。韩绻却忽觉得有些心虚,见覃云蔚在凝神观望那棵千丝凤凰木,他凑过去,低声嗫嚅:“他会不会死?和那些血魂道鬼修一样?” 覃云蔚绕着树干转了一圈,为稳妥起见,决定按照对付五木聚阴法阵中的冥梨等的手段来,在千丝凤凰木周遭定了八个方位,一边问道:“你很担心他?” 韩绻道:“我只是怕容哥伤心,容哥瞧着似已深陷其中。唉,这是否就叫孽缘?” 覃云蔚沉吟,片刻后道:“孽缘亦是因缘。你无须担心,他毕竟和血魂道鬼修有所不同,只是难免要受创。”他招手唤来二凤,令他再次用天钺神弓禁锢千丝凤凰木的根部,阻止其根茎吸取地阴之气抗衡己方。 待处置妥当后,覃云蔚令韩绻和二凤让开,此木本性极阴,万年之久必定有了灵智,因此他并不探究那怪异之物具体位置,只用曦神枪上金光把树身层层缠绕,强盛无比的至阳真气一寸寸逼进去,凤凰木整棵树簌簌抖动,似乎痛苦不堪,片刻后吱吱作响缓缓萎蔫,花丝齐齐抽搐舞动,尔后纷纷坠落。 韩绻和二凤目不转瞬看着,良久,终于听覃云蔚道:“好了。” 千丝凤凰木树干上忽然紫气大盛,尔后咔嚓一声轻响,裂开一条两尺有余的缝隙,一只玉盒出现在眼前。覃云蔚将玉盒捧出来,韩绻还未靠近,只觉得寒气铺面而来,冷彻肺腑。 原来那玉盒是整块的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然寒冽之气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灼热无比的灵气,仿佛有物被牢牢禁锢其中,却又压制不住。此灼热灵气对三人并无害,倒是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覃云蔚先在玉盒周围下了道禁制,防备其中之物暴起伤人,才用曦神枪挑开盒盖,入目是一只暗紫色铃铛形状物事,约有一尺大小,通身乌幽幽光华内敛,铃身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见没什么危险,凑过去仔细辨认一番,此种文字类似于梵文,却又略有不同,像是梵文的一种变异文字,从前在云天圣域倒也见过,见韩绻和二凤都盯着那铃铛看,便主动解释一番:“这文字中说,此物名叫紫阳铭天铃,是专门克制各种阴邪鬼祟之物的至宝,鬼修见之非死即伤。你们且稍等片刻,我试试是否能将之认主炼化。” 韩绻扯了二凤去一侧蹲等,暗道怪不得适才大鬼主仓惶离去,原来是被此物所伤。那么这周边各种至阴树藤枯败发黄死样活气,想必也是与这铃铛脱不了干系。莫非这周边种植的各种千年老木,就是为了压制此至宝?如此大神通法器,为何会出现在这黄泉杀阵之中。 他思来想去,疑惑不解,二凤又扯了扯他的衣角,神色踌躇:“韩师兄……” 韩绻道:“嗯,你说,是不是又想你容哥了?” 二凤嗫嚅道:“自从哥哥死后,一直都是容哥照管我。适才大公主似乎伤得很重,却不知容哥跟着他跑到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且我总觉得这曲直木分阵看着格外阴森森的,好似哪里不对的样子。” 韩绻道:“我也觉得。算了算了,看在二凤的面子上,我不再跟那个神经兮兮的大公主计较,谁叫人家是公主呢!等你小覃哥哥将那件法器收拾完,我们就去找他们吧。” 二凤如闻纶音欢喜点头:“嗯!其实容哥真是个好人,他对你也很好的对不对?他一直叫你师弟,你真的是他师弟吗?我听说他唯一的师弟是程盟主的独生爱子程小郎君,你却姓韩。” 韩绻被他无意戳了肺管子,沉着僵尸脸呆了一会儿,狠瞪二凤一眼,拂袖而起:“你就当我是冒充的吧。可我就是想抱六合盟少盟主的大腿,死赖着要当他师弟,你小子拦得住吗?”二凤茫然,惴惴不安跟着爬起来。 覃云蔚已经将紫阳铭天铃初步炼化至第一层,勉强可以驱使,便收入储物腕环之中。他也听到了两人的话,游目四顾,见密林深处,不知何时隐隐浮起了一层暗绿色的瘴气,且色泽似乎在逐渐加深。 阴气忽然加重许多,想来和他取出这铃铛有关,且他觉得单靠一个曲直木分阵,未必能彻底压制紫阳铭天铃,想来另有他物作祟。 覃云蔚起身:“我等这就去寻找少盟主。” 庄霙和方锦容仓惶之中并未走出多远,不出半个时辰,覃云蔚灵识便寻到了二人所在之处,那里林深叶茂,几棵大树枝条葳蕤低垂,环成一处天然树屋,又被方锦容借着地势下了数层禁制,想来是庄霙需要疗伤,所以须得牢牢防护起来。 韩绻暗忖这大鬼主不知道伤得怎样,容哥可生气了没有。于是跟覃云蔚讨了窥天镜过来,想先偷窥一番再说。那窥天镜才插入禁制之中,就听到庄霙正在轻声呻吟:“不行了,真的要出来了……” 而后是方锦容在低声安抚,平常清冷刻板的声音变得甚是温柔低沉:“别担心,我来帮你。放松,你放松一点,有我呢。” 韩绻听得满心疑惑,暗道这却是在做什么,正准备扭开了窥天镜尾部仔细看看,忽然后心一紧,被覃云蔚拎了一边去,他压着声音急道:“别呀师弟,大公主哼哼唧唧的好奇怪,说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你别撵开我,我们一起看好么?” 覃云蔚冷着脸道:“不好,我看即可。你和二凤都离远些。”将韩绻往不远处一棵树下推。 韩绻不甘心,小幅度挣扎个不停:“师弟,师弟,你不要这么心狠手辣,有热闹为何不能一起看?你太残忍了!” 覃云蔚指着树下,斩钉截铁下令:“那边,打坐去。”他如此不假辞色,韩绻不免莫名其妙,无奈之下也只得把二凤拉到那棵树下打坐。 覃云蔚伫立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非礼勿视较好,便想等他们忙完再看,却忽听方锦容一声低呼:“说了让你不要乱动,看这定魂针险些移位,来,我给你看看。” 似乎真相与风月并无干系,他心中一动,忙凑过去拧开窥天镜往里看。见庄霙半坐半靠着一棵大树树干,墨色长发披泻于肩背之上,双目微阖脸色惨白,颧骨处却又呈现一抹不正常的嫣红。方锦容半跪于他身前,正小心拨开庄霙头顶长发,见他头顶百会穴之中,插着一根金针,探出头发一寸有余。 方锦容道:“必须要用这金针么?你单吃那定魂丹不行?” 庄霙恍如不闻,他魂魄急欲破体出窍,怎么都压制不住,此时正如坠炼狱,索性伸手要去拔那根金针,想出窍就出窍吧,死就死了吧,大不了接着修死魂道也罢。方锦容忙紧紧箍住他双手:“不能拔掉。庄霙,你镇静一下。”略一思忖,附身将他半抱在怀中,把自身玄门真元之气从后心灌注进去,强行逼迫他魂魄归位。 然而两人功法并不合,虽然庄霙魂魄被暂时压回去,却被他强大的灵气激得神智渐趋昏乱,只觉得似乎被架在火炉上翻来覆去炙烤,从里到外灼热不堪,他胡乱挣扎着要推开方锦容:“你放开我,我难道不想……谁不想好好做人,其实我……” 方锦容道:“我知道,苍狱剑既然是我的,我怎么能不明白?可你一直和我说你修的是生魂道,那是活人才能修炼的,我也一直当你是活人。你能支撑到如今很不容易,这我全都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 庄霙闻言勉强转头去看他,眼角微微发红,一颗泪水潸然滑落,他说:“我恨你,你为什么要砍我……都说我生得好看,你却把我砍坏了……” 十年前他就已经丧命于苍狱灵剑之下,这躯壳他却舍不得放弃,就用特殊的丝线精心缝起来,以自身功法强行逼迫魂魄入体归位,又打制定魂针从百会穴直接穿刺入体,定期服用定魂丹,他不肯放弃做活人的权利,维持到如今就得经历千难万难。 方锦容捧起他的脸仔细打量一番,郑重道:“你的确生得好看,我记得俗世中有一首诗意境很美,其中两句是‘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与你甚为相配。当初是我不对,哪怕先看你一眼,也不会下这般狠手。”见他依旧辗转反侧痛苦不堪,方锦容搜肠刮肚急思良策,果然让他想起一门秘术来。 他的授业恩师是潋山老祖,老祖此人做为玉螺洲第一修士,胸襟广阔高瞻远瞩,有海纳百川之量,因此六合盟中也掺杂有几家以修魔为主的门派,那些旁门左道的修炼法术,敛锋阁中也曾有记载过。 他犹豫着,试探着,伸出一根小指,挑开庄霙的衣襟。庄霙微微一瑟缩,方锦容按住他肩头,神色渐转坚决,温声道:“庄霙,虽然此举是为了救你,但我并非被逼无奈出此下策,我是心甘情愿的。” 覃云蔚本看得聚精会神,此时忽然省悟,忙又合了窥天镜,一时间尴尬无比。 第31章 阵眼 覃云蔚不动声色往韩绻和二凤那里斜了一眼,见两人背靠着背,乖乖在树下坐着,二凤老老实实打坐,韩绻大约觉得无趣,趁机开始打盹儿。他又暗自庆幸将这二人果断撵开,不然场面会更尴尬。 虽然非礼勿听,至此要紧关头,他也不敢轻易离开,只得靠在窥天镜一侧,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良久后终于听得里面平静下来,覃云蔚才再次拧开窥天镜往里看了看,他在此领域也并无经验,时辰未曾拿捏得当,因此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场景,只得又转脸看向别处。 树屋中的两人却又起了争执,庄霙气息终于平稳下来,软绵绵靠在树干上,双目中隐隐泪光晶莹,恶狠狠瞪着方锦容,似乎要生噬了他一般:“你竟然敢乘人之危强迫我,我……我要杀了你!” 他想去掐方锦容的颈项,可惜手足绵软不能得逞,被方锦容轻易捉了手腕子按住。方锦容对他强迫之语避而不答,只慢吞吞替他将衣领往一处扯扯,遮盖得严丝合缝,方才平心静气道:“适才的确有些惊险,你魂魄不稳妥。” 他此刻也觉得不适,但他素性坚忍,按住自己后腰艰难地挪了一侧去,却听庄霙还在发作个不休:“不稳我自有法子,要你管吗,要你管吗?!你这般黑,我才不要与你……与你……”他捞不到方锦容的衣角,便在地下狠狠拍了两下。 但是方锦容长得黑又怎么样,此事已无挽回余地。思及此庄霙气得胸口一阵阵疼痛,再次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方锦容见状极有耐心地安抚着,温声细语殷殷垂询:“你有什么好办法,姑且说来听听,如果真的可行,我愿竭我所能帮你。” 庄霙道:“我自是有办法的,我千辛万苦买了那晏家老祖宗来,就是为了此事。我们先祖传下来一门奇特秘术,名叫阴阳幻生之术,此术法可取用躯体的骨骼或血肉,经过各种炼制培育,会重新生成血肉之躯,且和他生前一模一样。可惜记载这法术的典籍只剩下半部,我这些年仔细参详,觉得就算是半部,也可冒险一试。” 此言一出,不但方锦容脸色微变,连在禁制外偷听的覃云蔚也跟着吃了一惊,此事与他息息相关,忙又凑近些接着听。 方锦容道:“那你想怎么样?” 庄霙道:“我要用晏家老祖宗重新造一具躯壳出来,夺舍重生!” 第16节 方锦容无比震惊,哑然半晌后道:“为什么是晏家老祖宗,他……是因为传说他生前相貌超群之故?” 庄霙道:“自然是这个缘故,否则这世间谁比得上我如今这副躯壳,便是夺舍我也没处夺去。但还另有一个缘由,夺舍者血脉与之越是相近,夺舍后融合度就越高,几乎可与本体无异。那晏冰尘,我却与他有血脉之亲。千年前的晏家曾是玉螺洲第一修行世家,当时晏冰尘有一至亲胞妹,如她兄长一般的聪明绝伦,却因为与家族修炼功法不合而负气出走。她在玉螺洲无处容身,只得长途跋涉来到了莽山鬼域,嫁了我的先祖为妻。她随身携带的半部阴阳幻生之术,最终流传到我手中。另半部我估量应在晏家君澜府之中,但让属下悄悄潜进去找了几次,却没有找到,只是听说了晏家老祖宗之事,便把他买了回来。” 他自觉好转不少,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边喃喃道:“我一定要造出一副精美绝伦新鲜热辣的躯壳,然后再夺舍。等到我再次美起来,才不要你这黑炭条,哼!” 方锦容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道:“你随身携带了那个法术典籍吗?可否给我看看?” 庄霙立时摸出一只玉简给他,方锦容握在手中感知片刻,忽然将玉简收了起来:“这玉简我替你收着了,省得你胡来。” 庄霙一怔:“为什么?你想做什么?” 方锦容郑重道:“首先凭着那半部阴阳幻生之术,你万一造出个邪祟可如何收场?其次,你夺舍后还算是你本人么?等我回玉螺洲后,设法进入当初得到苍狱剑的崚嶒禁地中去,再寻一寻其中玄机。” 庄霙忙伸手去抢,却哪里还有玉简的影子,他顿时撒泼打滚儿闹了起来:“究竟哪里不好?再不好也比如今这半人半鬼好,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过吧!你若是敢滚回玉螺洲,就永远别再来找我!” 方锦容顿了一顿,坚持道:“我觉得你还是目前这样妥当。我随着你出走,已经违背了六合盟之盟规,回去后可能要遭受惩戒,若是真不能来找你,你也可以去找我。” 庄霙却:“……我才不找你。” 他一只手不知何时摸上了方锦容的衣袖,死死攥住,方锦容觉察到了,在他手腕上轻轻拍了拍。 原来俩人才亲热过也可以这样胡闹,听庄霙咬牙切齿的口气,也不知这究竟是爱是恨。而方锦容他该是喜欢庄霙的吧,不然为何可以为他做到此种地步。可为什么庄霙一直对他各种冷嘲热讽,他却反而动了心?他究竟看上了那骄纵蛮横的大鬼主什么? 这世间情为何物,缘何而生又缘何而灭?覃云蔚有些茫然,师尊和师兄为了他以后顺利进阶,曾带着他入世十年,也算是煞费苦心,他却始终无法体这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却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尚未与命定之人相逢,所以这情缘二字才勘不破打不开悟不透? 他起身,按住胸口来回踱步,剑眉微蹙神色凝重。片刻后却终于放弃,觉得此事太难琢磨太耗费心力,还是莫要自己为难自己了,等将来回转云天以后,寻到师尊问一问再说吧。 此举惊醒了不远处正在打瞌睡的韩绻。 韩绻见他举止怪异,目光随着他来回游走,想师弟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魔怔了。他心中越发好奇,对着覃云蔚摆摆手,一脸谄媚之色,想让他网开一面,让自己也过去听听,又以唇语无声问道:“容哥是在帮大公主疗伤吗?” 覃云蔚:“……算是。” 韩绻怒:“那你从头看到尾,我却为什么不能看?” 覃云蔚道:“不能就是不能。”他眼光转到韩绻身后,突然脸色一滞,闪身便抢到了他和二凤身后,一枪横扫过去,灵力流转处,数根长藤倏然缩了回去。 韩绻和二凤大惊,齐齐回身去看,见不知何时身后暗绿色的浓雾已经覆盖了整座密林,雾中几百根水桶粗的长藤如巨蟒般扭曲舞动不休,长藤尽头对着自己的方向,却生着一张张暗绿色的人脸,或哭或笑或嗔或怒,竟是神色各异。 两人后脊骨发寒,忙将法器祭出,头顶上刷刷数声响,几百根长藤又齐齐垂掉而下,似乎活了一般缠绕过来,覃云蔚喝道:“退后!”曦神枪金光大盛,护着两人且战且退,韩绻和二凤也刀剑齐出,那长藤却砍之不尽伤之无用,疯狂向着三人抽打而来。 激战中忽听得身后砰一声巨响,却是方锦容和庄霙所处之树屋炸开,原来那组成树屋的枝条不知何时纠结得密不容针,将两人包裹其中且越缩越小,竟是欲将之绞杀其中。二人觉出不妙,慌忙收拾起一腔旖旎情思,直接动用法力破壁而出。 覃云蔚已经带着韩绻和二凤退到树屋前,庄霙忽然看到覃云蔚和韩绻竟然在外面,他本就余悸犹存,此时又想起他们联手暗算自己之事,不禁往后瑟缩一下。方锦容见状脸色一顿,却低声安抚道:“别怕,也暂且先别和他们计较,回头我与韩绻细说。” 庄霙闻言菱唇微微一扁,虽有愤怒委屈之色,却也真的言听计从,什么都不再多说。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将韩绻和二凤掩在身后,各执法器拒敌,一边左右环顾,见那暗绿色浓雾中似有星火闪烁明灭,渐渐越来越多,聚拢成群蜂拥而至,竟是千万个怨灵不知从何处涌现,在几十丈开外游走不歇,强盛的怨毒之气弥漫而出,先有细微的呢喃之声响起,尔后渐成呼啸之音,尖利刻毒之处,如毒蛇蜿蜒钻入耳中。 这些声音大有强控人心摄人魂魄之意,韩绻虽然修为暂无,然境界尚在,勉强还可抵挡,二凤却只觉得头痛欲裂,直接丢掉法器掩住了双耳。 覃云蔚所面对的地方聚拢怨灵最多,见这怨灵去了一批再来一批,仿佛无穷无尽,如此耗费人的灵力,可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一边竭力抵挡藤精树怪和怨灵的合力攻击,一边凝神观望,发现这怨灵游走方向似有规律,仿佛呈环形在缓缓转动,那么它们该是有个中心位置。 他看得片刻,终于察觉那边隐隐似有什么物体,怨灵拢聚成团,将之遮盖得严严实实。 他侧首低声道:“方少盟主,请暂且为我护法。之前得罪大鬼主是我之过,过后再专程赔罪。”一边从二凤身上将天钺神弓招过来。 方锦容答应一声,重岚剑荡起一片茫茫白光,将他一并纳入防护圈。覃云蔚张弓搭箭,携带至阳灵火的箭矢连珠炮般激射而出,穿越疯狂舞动的藤木和重重怨灵,硬生生劈出一条通道来。怨灵随着箭矢去势望风而逃,遥遥的密林深处,显出一个物体。 那是一个径约三尺左右的圆球,通体做青碧色,本体莹润细腻,表面附一层淡淡血色荧光,一道道血纹流走于表面。无数怨灵呈磷火状,绕着那棵玉球团团飞舞,强烈的怨气形成一层雾障,明灭闪烁之间,遮掩得那玉球时隐时现。 箭矢飞至圆球近前一丈处,却忽然停滞不前,箭上所附灵火瞬间黯淡下去,纷纷坠地。然而这一瞬间,也教众人彻底看清了那玉球本体,韩绻喃喃道:“难道这是碧落无垠?” 传说碧落无垠为一种产自北方极地万丈寒潭之中的美玉,本性极阴,曾杀灭修士无数。修士鲜血被吸取沁润本体,因此血纹流动煞气逼人。旁边那些怨灵,该是修士们的魂魄化成。此物用做阵眼来设置杀阵,杀阵等级可提高数重。 他忽然叫道:“容哥,容哥,这才是真正的阵眼!” 第32章 大凤 覃云蔚和方锦容闻言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扑向碧落无垠,两人调动全部修为灌注法器之上,所到处怨灵纷纷退避,几道流光激射至碧落无垠本体之上,流光瞬间消融不见,表面血纹忽然加深,血色荧光骤然强盛起来,炫人眼目。 二人忙闪身退后几步,各自先护住自身,覃云蔚低声道:“少盟主,为什么会这样?” 方锦容道:“我们像是惹怒了这颗玉石。”他话犹未落,身周万物忽然似乎快速旋转起来,轰隆轰隆巨响四面八方接踵而起。 二人觉出不妙,施展瞬移之术刹那间闪到韩绻身边,于庄霙合力下了个禁制,将五人笼罩其中,尔后身体不由自主直坠而下,片刻后禁制光幕“砰”一声砸在地下,由于冲击力太大,又弹起跳了三跳,韩绻被震得头晕目眩,正抱着头欲哭无泪,后心又被重重撞击一下,险些一个踉跄,却是二凤同样头昏目眩站立不稳,直接跌倒在他身上。 韩绻将二凤一把拉起,见身周情形又变,天做穹庐暗紫氤氤,地做荒野雾霭沉沉,雾中鬼木森森罗列无数,木林深处,有悉悉索索声音响起,接着有东西渐渐显出形状。 那是一群称不上人的人形物,有的粗看尚且周全,只肌肤青乌肿胀,眼神呆滞茫然,有的身躯已经腐烂了半边,腐肉一条条半挂在白骨上摇摇欲坠,有的则完全就只余下一具白骨,头部眼洞中隐隐磷火闪现。这些鬼物手中各执法器,隐约便是韩绻三人在第三层分阵中见到的,法器之上有的覆一层暗色灵水,有的却又附一层淡淡火焰。 众鬼物呈合围状一步步逼近,三位元婴修士剑拔弩张严阵以待,二凤忍着恐惧低声道:“韩师兄,我们这次……才是真的到了地府吧?” 韩绻平常喜欢吓唬二凤,此时却彻底没了玩闹的心思,神色渐趋凝重:“目前还在楼里。不该让容哥去攻击那颗珠子,这样会激发碧落无垠本体凶煞之气,引发五阵合一。这些鬼物应是第二层稼穑土分阵中的尸骸们都起来了,法器是第三层所有,法器上所附之冥河之精和灵火来自水火分阵。” 二凤惊道:“他们为什么都起来了?” 韩绻随口道:“睡够了自然要起来乐一乐。”忽觉自己语气似乎有些轻佻随便,与目前处境违和,忙又郑重纠正:“不,并不是这样。是碧落无垠指挥怨灵入体,所以尸骸变得能自由行动。这却有些麻烦了。” 众鬼物身上阴蚀之气极重,随着慢慢逼近禁制,整个禁制开始轻微颤动起来,丝丝轻响声中,变得越来越薄,却是阴蚀之气将灵力一点点消融。覃云蔚见状和方锦容打个手势,索性以攻为守主动破壁而出。众鬼物见状顿时躁动起来,各执法器开始围攻两人,倒是忽略了禁制那边的庄霙三人。 覃云蔚从不曾面对过这种敌人,比平日里对敌小心许多,曦神枪挟金色光芒刺上一具白骨,此白骨却似乎无痛无觉,自然对枪上所附灵力岿然不惧,且挡住了长枪对他体内怨灵的攻击,手中一把长槊横扫而来,槊上暗色液体四散飞扬,落入地下嗤嗤作响。 覃云蔚见攻击无效,闪身到了他背后,曦神枪以本体强横法力迎头击下,白骨顿时被敲成了齑粉,怨灵终于惊慌失措尖叫着逃离,却瞬间又钻入另一具尸骸之中。 原来此物须得打碎白骨方可破解,但这些白骨在稼穑土分阵中滋养数年,牢固坚硬程度堪比玄铁,若要打碎极其耗费灵力。至此别无选择,覃云蔚一枪横扫,瞬间又敲碎两具白骨,附体怨灵再次呼啸着逃开。 那边方锦容同样以此法应敌,只是这些尸骸仿佛无穷无尽,放眼望去竟有数千具之多,打落一批又涌上一批,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且激战过程中,还得防备着被法器上所附毒水或幽火所伤,那些鬼木妖藤也来凑趣,时不时偷袭一下,片刻后二人已是左支右绌举步维艰。 庄霙在禁制中见两人频频遇险,索性也执香兰杵破壁而出,且将禁魂袋中新收几百位老属下放了出来。他本身及属下皆属鬼修一脉,这些阴蚀之气对本体影响有限,但毕竟寡不敌众,鬼修们不出许久便被鬼物持法器一一绞杀,侥幸没有当场阵亡的,沾上了法器上的毒水和灵火,片刻后渐渐溃烂化为血水,在惨呼声中,宣告全军覆没。 三人遭受这连番攻击,灵力消耗极大,一时狼狈不堪,正忧愁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鬼木密林深处又现出一人形之物,一件破破烂烂的青布长袍胡乱裹着身躯,脸如金纸长发枯乱,双目半开半合,手中倒提着一根乌色长鞭,穿破雾霭缓缓而来,行到战阵不远处,驻步不前。 他走动的姿势粗看似乎有些僵硬,但若仔细看来,却又有几分雍容雅步风姿湛然之态。 众鬼物感应到此物到来,似乎齐齐振奋了一下,攻击之力更盛。而覃云蔚三人见此物行迹诡异,均都百忙中抽空放出灵识扫了一下,惊觉此物同样是魂灵入体,但这魂灵附体的这具尸骸生前竟是一位化神修士,已修成金刚不坏之体。 三人同时心中一沉,不约而同凑到一起,各执法器凝神提气,必要时发出合力击杀。 那鬼物却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战阵中激起的劲风拂过他衣衫,隐隐有遗世独立孑然孤寂之感。 一个鬼物为什么会让人有这种感觉?覃云蔚和方锦容同时心中惊疑不定。那鬼物却也并不攻击敌人,只是提起了手中的鞭子,他手上一层青灰色的干皮紧贴指骨,长长的指甲做铁灰色,在鞭节上轻轻一弹,“铮”一声金戈之响,划破浓雾散入战阵之中。 这一声恍如风起于青萍之末,激出阵阵涟漪,众鬼物同时仰天厉声嚎叫,尔后发出了一波更强烈的攻击。覃云蔚三人在这惊涛骇浪般的进攻中竭力抵挡,却不得不一步步退却,最终退到韩绻和二凤的禁制之处,退无可退正打算搏命一击。那青袍鬼物却再次弹了手中长鞭,用长甲在鞭节上从头至尾滑动了一下,成一串洪钟大吕之韵,沉沉悦耳,又如檐角铁马之声,悠悠回旋。 覃云蔚心神微动,那指甲抽打鞭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萦绕不去,这青袍鬼物明明是在提醒自己,紫阳铭天铃被自己收走,碧落无垠旋即出现,此二物必有内在联系,铭天铃或许能抗衡这碧落无垠。 众鬼物再次仰天嚎叫,这下来一波攻击必定更加激烈,他沉声道:“少盟主,请让大鬼主先进入禁制中!” 方锦容闻言一把将庄霙推入禁制中,苍狱、重岚、翠眉三剑齐出为覃云蔚护法。覃云蔚曦神枪一挑,一只深紫色的铃铛状法器被他甩上了半空。此物只被他粗粗炼化过,尚且不熟悉此法器性情,他担心掌控不当出了意外,并不想用来拒敌,但事到如今也别无选择。 在他灵力驱使下,紫阳铭天铃迎风而长,变得五尺有余,在空中缓缓旋转,紫光莹莹普照八方,各种阴暗污浊邪祟毒障化成一缕缕黑气,被悉数收取。众鬼物先是身躯僵硬畏惧不前,接着突然齐齐丢了法器,捂脸惨嚎者有之,转首逃离者有之,互相踩踏者有之,直接扑倒化为脓水污血者亦有之,一时间乱成了一片。 那颗碧落无垠见到铭天铃出现,跟着血光大盛,然而不出片刻,一声轻响,表面裂开一丝细纹,接着细微响声不断,最后轰然炸裂,消失于浓雾之中。 一瞬间,众鬼物潮水般彻底消散,周遭情形如幻境般倏然变化,莹莹绿雾消弭无形,鬼木密林迅速枯萎下去。俄而,众人身处之地变成了初上第五层之时的情形,只是曾经的大片鬼木已经消失无踪,眼前空荡荡一片寸草不生。 这五行杀阵该是随着紫阳铭天铃的出现和碧落无垠的炸裂,被彻底破除。 方锦容忙回头去看那青袍鬼物,却见他曾经伫立之地,已空无一物,只远处隐隐似有红光一闪而过,接着一个声音笑道:“几个小辈,竟敢勾结我身边之人破我法阵!呵呵呵呵,且等着!” 方锦容顿悟,忙叫道:“大凤,是大凤吗?凤覆茗,是你吗?” 已是空音袅袅,无人应答。 他心中惊疑不定,回思适才情形,那青袍鬼物缓步而来,极似好友生前之风仪。凤覆茗借此污浊不堪之尸体现身,究竟是想和自己说什么,不会只是提醒覃云蔚用紫阳铭天铃拒敌吧? 二凤在他身后道:“容哥,你放我出来!” 方锦容见覃云蔚已经收了紫阳铭天铃,随之收了禁制,二凤一溜烟奔去那青袍人曾伫立之地仔细看了看,却是一无所获,他红了眼圈呆立不语。韩绻过来把他领回去,低声安抚:“既然你兄长还在,那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你不要担心。” 二凤哽咽道:“他为什么要寄身一具尸骸?如果是元婴出逃,按他们鬼域的修行功法,可以修婴魂道!而且我们凤家有家传暗语,血脉相通即可感应到,可他为什么不留话给我,难道他是不认得我了?” 如此凤覆茗必定是悄悄前来相见,却被燕山绝突然出现带走,导致他来不及留话。至于他寄身尸骸,莫非是被燕山绝掌控,所以难见江东父老之故?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这点,二凤自然也想到了,却又不敢深思,方锦容低声道:“想必是不得已……” 二凤闻言泪承双睫:“那他回去后一定会受折磨,燕山绝会不会弄死他?容哥,容哥,怎么办呀?” 方锦容尚未答话,覃云蔚忽然冷声道:“杀出去,和他决一死战!” 他与凤覆茗素昧平生,也并非多事之人,然而几场拼杀下来,处境凶险,敌手诡诈,彻底激发了他体内之血性,作为一个禅门修士,他有责任将这一干魑魅魍魉悉数杀灭于曦神枪之下。 第33章 留言 韩绻思及紫阳铭天铃对众鬼修的威慑之力,觉得可以斗胆一试,跟着道:“对,不能饶了他!” 众人立时下到一楼炎上火分阵处。见丹炉大半已经损毁,乱糟糟滚了一地。然而望向门首,门外暗红色一片,竟然又恢复成了在天宫中所见那般情形。覃云蔚拿出鹊桥仙试探半晌,却是探不到楼外能连接的空间在何处,想来燕山绝动了手脚,已经将空间连接彻底打断。 他将鹊桥仙在手中把玩,沉吟不语,想那燕山绝既有如此手段,但在六天宫中却并不曾施展,反倒任由自己用鹊桥仙带着诸人来到罗酆宫。莫非他一直掌控所有,在一步步诱敌深入?如今把自己一行人困在这楼中,却又不现身,他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韩绻扯扯他,低声道:“师弟,是鹊桥仙不中用了?” 覃云蔚颔首:“我们也许上了当,燕山绝应该一直在等着我们来,然后困住我们,逼我们屈服。” 韩绻道:“就是不服!如果出不去阁楼,在楼里还可以自由穿行吧?我们一层层都看看是否有转机。” 众人查探了底层,并无什么蹊跷之处。二层适才不曾去,此时索性也去看看。 入眼果然是几百座坟茔,只是所有的封土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坟墓中也没了白骨和尸骸,应是被紫阳铭天铃悉数毁掉。五个人一处处搜索过去,唯有满眼荒芜,方锦容问道:“庄霙,这是你原来设下的分阵吗?” 庄霙怒道:“没有,我怎会有这么恶心,我有洁癖的!我只是寻来五色土布成分阵,如今也不知被他折腾到了哪里。” 韩绻叹道:“恶心有恶心的好处,看来还是经过燕山绝改造的法阵威力要大得多。” 这是事实,众人也不得不服。覃云蔚忽然指着前方道:“那边。”那边一处坟茔封土比别的大许多,隐隐有主镇中央之势。众人忙过去细看,见这坟茔难得的还立了碑,碑文为温鹤鸣三字。 方锦容和韩绻不禁对望一眼,眼中满是惊愕。这温鹤鸣本属于玉螺洲的一位散修,修为已臻化神,为着散修能进阶化神的极少,几千年也未必能出一人,所以方锦容和韩绻都听过他的大名。只是此人几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难道竟是被燕山绝杀掉拿来布阵了? 方锦容重岚剑咔嚓劈过去,整个坟茔连着棺木一分为二裂开,见一青袍人尸身静静躺在棺中,面如金纸双目半阖,正是适才破阵之时在一侧执鞭观望之人,生前的确是化神修士。 二凤忽然大声哭起来,哆哆嗦嗦指着那尸体,韩绻忙道:“他不是你哥哥,适才法阵被破,这尸体是自己回归了本位,你哥哥已经走了,他没在这里!” 二凤恍如不闻,只哭得肝肠寸断捶胸顿足,韩绻只得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回头招呼道:“师弟,容哥,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二凤紧紧扯着韩绻袖子:“韩师兄,我不是哭这个!我冤枉了我哥哥,他自己凝聚的精血留了话语给我,就在那尸体上,刚才那尸体突然就告诉我了。” 韩绻忽觉一阵毛骨悚然,一把甩开他手,悔悟过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借势伸手轻拍他背,安抚道:“那尸体告诉你什么话?你说你说,别待会儿哭得忘了,辜负了大凤门主一片苦心。” 三日后,二凤和韩绻踱步于冥河之精池岸,自从黄泉五行杀阵被破除,此水虽然色泽未变却灵气尽失,成了一池子死水。 第17节 韩绻盯着二凤细看,见他眉间隐隐一抹嫣红浮起,他无法动用灵识查看,却也知那丸药已经起了作用,他用手指点点二凤眉心,微微一笑。 二凤一怔,面上尽是窘迫之色,忍不住伸手在自己眉心抹了两把,韩绻忙按住他手:“不要惊慌,只是暂时的,而且很好看。” 二凤闻言,情绪渐渐平稳,却又开始呆呆凝望水面,不知想到了哪里,眼中再次泪光晶莹,韩绻无奈叹道:“怎么又开始伤心?” 二凤低声道:“从前我只知自己幼失怙恃,那是十分可怜了,没想到我哥哥比我还要命运多舛。来凤门是我哥哥穷一生心血所建,如今只能隐迹于俗世之中。我不能靠着容哥一辈子,但靠我自己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次复兴广大门楣,我觉得对不起哥哥。” 韩绻并不知此事如何开解,只温声道:“不要如此伤春悲秋,活着就要快快乐乐的。” 二凤羡慕道:“看来韩师兄一定是生来就顺风顺水,唉!” 韩绻道:“不,我并非顺风顺水,然而我遭遇厄难之时,却总是有贵人相助。最落魄之时我变成了个傻子,据说流落在一个小镇市坊之间,没吃的没喝的,我又不会找人讨要,没几天就饿得要死了,结果那镇上有两只流浪的大黄狗,不知为何和我对了眼缘,衔来大骨头和我一起啃,于是狗在那头啃,我在这头啃,终于没饿死我……” 二凤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方结巴道:“不……不会吧?” 韩绻神色郑重:“我也觉得不会,因为没过几天,我师尊染衣谷主韩赫就出现了,把我带回了染衣谷,此事是他告诉我的,可我自己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不过我见着猫狗啊灵兽啊什么的,倒是挺亲的,我觉得它们比人可靠。” 他忽然重重一拍腿,气愤无比:“可是后来我不傻了,思及过往,才发现这是我师尊编出来骗我的,因为我从来不爱啃骨头,我明明喜欢啃猪蹄儿!你说他是不是个老骗子?” 二凤终于破涕为笑:“那可不一定,你不是说这事儿你记不得了吗?也许是你啃骨头啃腻了,后来才改啃猪蹄。”他笑完忽然觉得不妥,讷讷道:“韩师兄曾经落入这般境地,却活得如此快活满足,我在容哥羽翼庇护之下,尚且不能释怀,的确是我太矫情了些。” 韩绻道:“也不是,他们都说我心大……不大能怎么办,难道去死?” 二凤也随着他慨叹不休,忽然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也想快活满足?跟着本座即可!我还可以带你去见你哥哥,你们兄弟团圆,以后再不分开。” 这声音温柔低沉扣人心弦,似紧贴着耳边娓娓道来。二凤心中砰地一跳,突然毛骨悚然。韩绻见他骤然睁大的双目,眼中俱是恐惧之色,然而他孤单单立在池边,身周并无任何东西。 他顿悟,那燕山绝是化神鬼修,他可以施展分魂之术,他也可以出神入化,以虚空状态,随便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见覃云蔚和方锦容已经悄无声息各自出现在阁楼一角,韩绻笑吟吟拉起二凤的手:“莫要长吁短叹了,小郎君心思可真重。”袖中一条捆仙索悄然而出,把二凤和自己紧紧捆在了一处。 你要悄悄带他走,劳烦也捎带上我这个丑八怪! 那燕山绝果然微微一顿,就是这一刹那的延迟,韩绻身后不远处忽然凭空伸出一把长钩,嗖一声轻响,钩着他腰带拽了出去,接着散落于地的几十件乱七八糟的法器忽然都跳了起来,布成一座小型法阵,将仍旧不见踪影的燕山绝困入其中。同时紫阳铭天铃骤然出现在半空,一瞬间紫光大盛。 燕山绝闷哼一声,终于彻底现形,依旧雪衣乌发手持血刃,另一只手却按着胸口,紧紧盯着二凤,灵识将他上下扫荡查看。二凤吓得哆嗦不已,躲了韩绻身后去,眉间那抹嫣红越发鲜明无比。 韩绻大敌当前,却有恃无恐,笑嘻嘻道:“燕前辈你就别吓唬他了,我跟你明说了吧,他这双修灵体是假的。” 燕山绝闻言,面上笑容渐趋狠厉:“小辈胆敢设计陷害老夫!” 韩绻微笑道:“陷害你又怎样,你骗我们进入罗酆宫,难道不是一样的陷害?师弟容哥,打他!” 方锦容和覃云蔚各执法器,从两侧包抄而上。 三日前,凤覆茗借着温鹤鸣尸骸传话,细述其中缘由。原来燕山绝早些年曾和玉螺洲散修温鹤鸣狭路相逢,二人一言不合起了争执,虽是同阶修为,但最后以温鹤鸣陨落告终。燕山绝本体也受伤却也不轻,他为了寻找休养生息之地,悄悄潜入溟微境。紫阳铭天铃本是温鹤鸣的法器,燕山绝对其百般觊觎,但此物并非鬼修可以靠近驱使的,特别是凶残污浊的血魂道鬼修,他好比拿了个烫手山芋,丢不得用不得还靠近不得。 于是他去找了个人族,看押着那人将此物拿来溟微境,又利用碧落无垠改造了黄泉杀阵,提高杀阵等级来镇压此物。 至于他为何困住了众人又蛰伏不出,却是前几天被覃云蔚三人合力重创之缘故,若等他养好了伤势,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诸人。 这其中尚有一重麻烦,当年温鹤鸣因本体功法与紫阳铭天铃不合,未能将其成功炼化,但此物若想将燕山绝一击杀之,需炼化至第二层方才可。凤覆茗跟随燕山绝时日久了,无意中得知此事,又冒险出来观察了覃云蔚一番,觉得可以一试,方才大胆留言。 当日韩绻听二凤复述完,盯着覃云蔚看了半晌,又道:“原来如此,这个铃铛瞧着的确像是禅门法器,与你十分匹配。燕山绝把我等诱来此地,莫非是想让你替他炼化操纵此物?毕竟以你和他的修为差距,若是被他所用,也反噬不了他。既如此不如把血池尊者诱出来,趁着他有伤在身,铭天铃只要能炼化至第二层,便可直接击杀他试试。” 铭天铃炼化起来极其耗费修为和精力,但此事拖延不得,覃云蔚道:“我这就开始,只是如何诱那厮来此,却是麻烦。” 韩绻随口胡言:“色诱?” 不成想覃云蔚沉吟片刻,慢慢摊开手掌,掌心中一枚紫色丹药,他缓缓道:“据说此丹药可暂时将人变成了双修灵体,也可做炉鼎之用,能让重伤垂危之人快速痊愈。燕山绝大约也急于痊愈,若有双修灵体出现,他未必能接着稳坐泰山。” 众皆哑然。往常庄霙见覃云蔚拿出怪异之物,依着惯例必定要过来嘲笑几句,但他自从和方锦容从那树屋中出来,竟然神奇地转了性,这次只默默看那丹药一眼,就面色沉寂退到方锦容身后去。 片刻后,韩绻忽然傻笑起来:“这是你们师门的宝贝?据说你们禅宗也有双修之术,大概这丹药是用来做这个的吧,不过我听说只有瑜伽士可以修,你们是哪一种呢?福慧双修?禅净双修?还是止观双修?” 方锦容轻咳两声,打断了他。韩绻忽见覃云蔚脸色隐隐发寒,他自觉失言,只得踅摸着跟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腕环,赔笑道:“师弟,你这腕环里旁门左道的东西可真多。” 覃云蔚道:“你知道的也很多。” 韩绻颇为谦虚:“哪里哪里,我也就是在书上瞎看的。” 覃云蔚薄唇微抿,片刻后道:“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实战经验却半点俱无,因此那两人在树屋中做什么,你竟然猜不到。 他见韩绻垂头目不转瞬盯着自己腕环看,便索性牵了他一只手按在腕环上:“既然这么好奇,给你看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丹药也是有来历的,第二卷会说明。 第34章 烟雨 韩绻被他动用法力将灵识探入腕环之中,顿时怔住,自从数年前离开敛锋阁,他再也不曾见过这般数目庞大的灵石,片刻后忽然想起这灵石和自己一点干系也无,不免又有些沮丧,覃云蔚疑惑:“你在愁什么?” 韩绻道:“我愁……我愁谁吃这丹药合适,其实我无所谓,可是我这么丑,师弟,你比我好看……” 覃云蔚瞥他一眼,神色漠然。庄霙见状又往方锦容身后缩了缩,装得甚是贤良淑德。二凤却忽然闪身奔过来,一言不发抢过丹药就吞了下去。 诸人一怔之下,也觉得二凤最合适不过,为着方锦容和庄霙等三人已经和燕山绝交过手,是否双修灵体再清楚不过。倒是二凤一个修为不高的小修士,极易被对方忽略,可勉强伪装一二。 那紫阳铭天铃对各路鬼修杀伤力太强,因此定好计策之后,庄霙在方锦容的劝说下,躲了别层去。 楼阁中,燕山绝被二人左右夹峙,已知自己中伏,却只冷笑不止,若是平日,这小小法阵在燕山绝眼里是蝼蚁般的存在,抬手即可令其灰飞烟灭,但今日在紫阳铭天铃和两位元婴修士的攻击下,只觉得举步维艰,数次欲闯出去,却又被周边法阵挡了回来,他不禁狂怒,长刃狂劈之处,血气迷蒙荡漾煞气逼人,哗啦一声轻响,微型法阵终于碎裂。 这小法阵是韩绻随手布置起来的,本打算稍稍阻挡敌手一下,够自己将二凤捞出来即可。然而燕山绝功法过于强大,法阵碎裂后灵力反噬回来,他胸口如遭重锤,踉跄后退几步,忙伸袖按上唇角,遮掩住唇边溢出的鲜血。 然而还是被覃云蔚于拼杀中看到了,他眸色微微一暗,与方锦容打个暗号,恰燕山绝破阵而出刀光大盛,瞬间席卷而来。覃云蔚和方锦容已有联手对抗强敌之经历,行动之间甚有默契,方锦容立时驱使三剑布成剑阵,流光倏然来往,剑气跳跃飞驰,翠眉光影重重如林深叶密,重岚苍茫雄浑如大漠烟云,苍狱若隐若现神出鬼没,恰能阻挡一二。 覃云蔚借机一道金光打在紫阳铭天铃之上,口中默念法诀,紫阳铭天铃第一层功效启动,开始急速旋转,渐成一处紫色漩涡,血刃刀光霎时被旋涡吸成一条细线,蜿蜒而上消弭无形。 燕山绝极其惧怕这紫阳铭天铃,立时变攻为守,数重光影在身周倏然升起,将紫光隔挡在外,旋涡风势呼啸,却是无法消融他的肉身,于那禁制对抗久了,旋涡竟渐有衰败缓慢之势。覃云蔚见状,屏息凝神再次催动铭天铃,将第二层功效开启。 紫阳铭天铃转动渐缓,丝丝缕缕紫光洒下来,一串串梵音飘然逸出,一时间万籁之声尽收其中,似佛座生莲之趣,木叶簌簌惊风,长天秋水雅韵,花开次第之声。燕山绝见状,不可置信望向覃云蔚,他并不曾想到这位禅修能在短短三日之内将此物炼制到如此地步,忙催动法力加强光幕防护能力。 覃云蔚跟着加力,他修为和燕山绝相去甚远,此时勉力操纵这紫阳铭天铃,渐渐力有不继。方锦容见状,将灵剑回收盘旋,两道灵力一左一右将覃云蔚包裹起来,梵音随着他的加入,忽然加急数倍,铿锵激扬处渐成十面埋伏之势,金戈铁马之声,禁制光幕开始摇晃不止,燕山绝怒吼一声,与之苦苦抗衡,一声轻响,禁制光幕上第一道细微不可见的裂缝出现。 千里之堤溃于一缝,随着梵音如潮水奔腾怒号连绵不绝,啪啪数声轻响,禁制彻底破裂。 燕山绝并未料到自己会折在这几个小辈手下,他当初想收覃云蔚为奴,是看中了他禅门修士的身份,打算用他来炼化紫阳铭天铃,却未能如愿。索性又一步步诱他来此,打得还是同样的主意,可惜这群小辈过于狡猾,竟然定下计谋坑害自己,又有枕边人通风报信里外勾结。 如今在紫阳铭天铃笼罩之下,他已经走投无路,却尚且要做垂死挣扎,索性又祭了一样法器出来。 那也是一只铃铛,色做深碧,和紫阳铭天铃生得一模一样,只表面花纹略有不同,隐隐的水纹遮掩着半只月亮。这两只铃铛同属温鹤鸣所有,属双子法器,这一只名叫碧月纹海铃,为双子中至阴法器,燕山绝本作疗伤之用,至此生死存亡关头,索性拿出来一试。 见此铃铛出现,方锦容和覃云蔚脸色同时凝重肃穆许多,双子法器有互生也有互克,若这是互克之双子法器,则两人危殆。可若是互生的法器,燕山绝却又为什么要拿出来? 随着一声轻响,两只铃铛已经凑到了一起,碧色铃铛绕着铭天铃团团飞舞,似乎久别重逢欢欣喜悦。原来这是一对互生双子法器。 燕山绝一脸死灰之色,他果然赌错了。他当年虽然得到了此双子法器,但重伤之下,被紫阳铭天铃压制得不敢靠前,只能勉强拿走那只碧月纹海铃,以后远远躲开再不敢靠近,所以并不知这两个法器究竟是相克还是相生。 方锦容和覃云蔚见他神色怪异,不约而同小心翼翼防护自身,打定了主意与他纠缠拖延。燕山绝魂魄被来回炙烤,要走却是不能,脸色扭曲悲喜莫辨,想修行之事,或进阶或陨落,有时候的确是运道作祟,自己大约是运道不好,却不肯想自己手下多少冤魂在呻吟哀呼。 他在紫光笼罩下,魂魄被翻来覆去炙烤消融,踉踉跄跄神昏智聩,长刀不分方向胡乱挥舞着,恍然中觉得自己其实待凤覆茗不错,所以恨绝了他的吃里扒外,喃喃道:“小辈,忘恩负义的东西!” 要神魂俱灭,那就一起来吧!他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如孤狼夜啼悲恸欲绝,在魂魄被紫阳铭天铃彻底消融之前,牙关紧咬催动了同生共死决,尔后自爆身亡。 所有血池尊者从前设下的法阵、禁制,烟消云散,整座楼轰然塌陷,分崩离析,巨响之声久久不绝。连罗酆山空间也抖了三抖,俄尔,狂风大作淫雨靡靡,良久才渐渐止歇。 西山峰上一处别宫里,凤覆茗被燕山绝下了同生共死决在身上,又被他禁锢在一处玉璧之中,他本体魂魄已经极其衰败,只剩下一条淡淡影子,随着外面风雨大作,觉出魂魄也要渐渐分崩析离,看来那魔头终于神魂俱灭。 凤覆茗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摸索着握住一柄淡青色的雨伞,修长手指从伞面上缓缓划过,一时间思潮起伏。 那是来凤门主之本命法器灵剑烟雨,亦是门主身份之象征,当年他鲜衣怒马少年英武,凭借此剑开山立派独创一门,曾许下多少滔天宏愿,曾斩杀多少妖魔邪祟,如今却连拿起剑的力气都几乎丧尽,明知胞弟就在外面,也失了相见之勇气。 他把烟雨又放下了,动用最后一丝魂魄之力将烟雨剑诀注入其中。 方锦容带着二凤急匆匆找到这玉璧外,灵识扫过后,发现此处曾有魂魄暂留之迹,待他破开玉璧,已是杳无一人,只一把雨伞静静躺在地下。 二凤扑过去捡了起来,喃喃道:“烟雨……”灵剑落入他手,立时泛起一层淡淡青光,自行认下新主。二凤细看那灵剑,见伞柄即为剑柄,其上镌刻凤重衫三字。 他惶然道:“容哥,谁是凤重衫?” 方锦容道:“应是你的名字。我记得他当时极想给你取个好名字,但翻来覆去定不下,直到去了桫椤海,路上还和我说对不起你,连名字都不曾替你取好。” 二凤:“那我哥哥人呢?” 方锦容黯然无语,良久后,低声道:“已经走了吧。” 飞舟折返蘅月宫,将溟微境远远抛在身后。庄霙离开之前,又招进一批得力属下,忙着打扫战场清点人口重建罗酆宫,且按照他的一贯要求,所有鬼修都要好好修炼不许胡闹。吸取前车之鉴,他以后会时不时过来巡查,杜绝燕山绝事件再次发生,共同维持地府繁荣发展。 飞行法器在空中快速飞行,船舷之外皆是茫茫望不到边的暗雾,二凤状若痴呆坐在船头,喃喃道:“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方锦容缓缓道:“当年你哥哥曾和我说过,一个人得到多大的利益,就该扛起相应的责任,方能无愧于心。潋山六子占据了六合盟最好的修炼资源,若有纷争出现,作为玄门之首自是义不容辞,我想他从不曾后悔在桫椤海之战中失去身躯。” 这道理谁都懂,可是身体力行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修行者中,多的是踩着他人尸骸上位、自私自利沽名钓誉之辈。二凤点头:“嗯!我以后也一定和哥哥一样。” 方锦容道:“只是刚则易折,柔则长存……唉!” 他不禁深深叹息,人这一生,红尘羁绊爱恨怨嗔天高地远水阔山长,如凤覆茗这般心高气傲,情愿消散于六合八荒茫茫天地之间,也不肯再和亲人相见,未必不是最好归途。这其中缘由方锦容也未曾再瞒着二凤和韩绻,世上污浊阴暗之事甚多,二人迟早皆要面对。 船尾处,韩绻拍着船舷对覃云蔚道:“早知道不该让燕山绝死得这么容易,该抓住了后一日用铭天铃炼他几百回,炼成渣才好。” 覃云蔚眼角微微一抽:“我怕是没这本事。”能勉强把燕山绝弄死,他已竭尽所能,耗费之修为到如今还不曾完全恢复。 韩绻惊讶:“啊?师弟,我一直以为你能者无所不能。” 方锦容缓步跟过来,伫立韩绻不远处,几番欲言又止,韩绻道:“容哥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别客气。” 方锦容道:“那枚碧月纹海铃,对鬼修稳固魂魄颇有好处,你拿着也没什么用。” 第35章 交换 方锦容道:“那枚碧月纹海铃,对鬼修稳固魂魄颇有好处,你拿着也没什么用。” 当时楼阁随着燕山绝陨落而塌陷,覃云蔚收了紫阳铭天铃,这个碧月纹海铃跟着滚落一侧,韩绻觉得这铃铛生得好看,和覃云蔚的铃铛又恰恰是一对儿,弄丢了可惜,于是快手快脚扑过去抱住,至于当头砸下来的房梁椽柱等物,总会有人替他撑着的。 见方锦容神色略有些窘迫,想来跟师弟讨要东西他也尴尬,韩绻顿时了然于胸:“我懂……” 但覃云蔚忽然微微俯首,以传音之术也嘱咐他几句话,韩绻一怔后旋即改口,笑嘻嘻道:“我目前确实没什么用,但也说不定哪一天就有用了。容哥你是准备送给大鬼主吗?若是给你我二话不说,但大鬼主他总嫌我长得丑,我这心里不大舒服,白给可是不行。” 方锦容立时道:“你既然没了钩沉,我的灵剑你可以挑走一把,除却苍狱。” 韩绻笑道:“你的剑我哪里敢要。这样吧,我曾听韩师尊提起过,晏家有半部阴阳幻生之术在大鬼主这里,你让他复制一份来换。” 方锦容答应得更加爽快:“那东西恰好我拿着,不需复制可直接给你。”什么叫做弄出一个新鲜热辣的晏家老祖宗来夺舍重生,果然鬼修就是鬼话连篇,一派胡言且异想天开,此事决不能行。 庄霙本躲在舱室拐角后偷听,听得他就这样代自己做了决定,不免怒从心头起,但见方锦容神情坚决肃穆,不知怎地他竟是不敢造次,只得由着方锦容将玉简给了韩绻。韩绻握在掌中感悟一下,立知真假,顺手将碧月纹海铃递给方锦容。 方锦容却有些忧心忡忡,把他扯得离覃云蔚远一些,低声道:“这法术你打算怎么用?” 第18节 韩绻道:“我不曾想好,可能会试着繁殖几只灵宠?” 方锦容道:“做灵宠可以,决不能用到人身上。若行逆天之事,结果必遭天谴,懂吗?” 韩绻点头道:“容哥放心,决不用到人身上。” 方锦容却还是不放心:“你发个重誓给我。” 韩绻立时三指朝天二指冲地,胡乱发个誓言打发他:“我若是将此法术用在人身上,就让老天爷降下一道巨雷把我劈得找不着。” 等两人进入舱室之中,韩绻见周遭无人,忙将玉简塞给覃云蔚,却又问道:“师弟要阴阳幻生之术做什么?知道怎么用么?” 覃云蔚道:“不太清楚,先要了再说。” 韩绻看他神色,应是真不知道,几番踌躇着要不要开口告知,忽听那边舱室内庄霙一声怒吼,伴着青瓷碎裂之声,尔后听方锦容道:“你不要这样。” 大公主这才装了几天乖巧,就装不下去了,韩绻一跃而起,悄悄趋近板壁,听庄霙发作道:“我不要怎样?你把我睡过了就想始乱终弃?你不想负责了?!” 韩绻蓦然回首看向覃云蔚,脸色呆滞惊愕无比:“睡过了?始……始乱终弃?” 覃云蔚道:“嗯。” 庄大公主还在咆哮:“你看不起我,你是否嫌弃我不是人?我做鬼也做得有情有义有声有色,哪里比你们做人的差?” 韩绻再一次瞠目结舌:“大鬼主他原来不是人?” 覃云蔚道:“他的躯体遭苍狱神剑毁坏,生机已断,他将魂魄强行寄居其中。” 这一拨拨冲击后浪拍前浪,很有些波澜壮阔,韩绻被拍得腿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中:“他们是在曲直木分阵的树屋里?容哥……和一个鬼,还寄居在一具生机已断的……” 覃云蔚道:“嗯。” 韩绻觉得脸颊和耳朵一阵阵发烧,耳尖渐渐染上一抹绯色。他不由自主伸手想捂住耳朵,待觉出不妥,又不着痕迹放下手,悄悄瞥覃云蔚一眼,有些羞愧难当。那一日在树屋外,师弟从头听到尾都不曾脸红,自己却怎么想一想就脸红了?于是他决定大方坦率一些:“师弟,大公主他扯着容哥不依不饶的,可是因为他……他被容哥……” 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覃云蔚倒也听得懂,截断他:“并不是。” 韩绻伸手扶额,跟师弟扯八卦太无趣,没法愉快地进行下去了。他挣扎着想起身,要去找二凤接着扯,那边“咣当”一声巨响,庄霙像是掀翻了桌椅,接着大吼:“让你那个僵尸脸师弟赶紧滚蛋,你就惦记着他!你们到底什么勾当,是不是师兄弟乱伦了?……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他万里迢迢来找你,真的只是解除封印这么简单?他随便找谁给他解除不行,为何一定要赖着你,一定别有用心!” 韩绻立时腿不软了,也拍案而起,直接拎了一张椅子砸向舱室窗子,椅子破窗而出且飞出了大船,恰好砸到大船下一位来围观大鬼主飞行法器的女鬼修,哎呦一声娇呼:“哪个死鬼在乱扔东西!” 方锦容似乎也怒了:“庄霙,你不要胡说,脏水不是这么泼的,你看看你什么样子!” 庄霙道:“我什么样子,你说我什么样子!若不是你强迫我,你以为我稀罕你……嗯哼……”他的狂吼戛然而止,变成了痛苦呻吟之声,尔后是方锦容道:“不要再胡闹,先抱着这个铃铛压制一下。” 原来是被气得犯了病,韩绻和覃云蔚相顾无言,两人同时萌生去意,觉得先离开这里也行,那庄霙太能起幺蛾子,万一在解除封印的过程中,还闹个不休可如何是好。 大船降落在蘅月宫外之时,方锦容终于来寻韩绻,温声道:“师弟,大鬼主脾气不好,有些不容人。你和二凤还有这位覃师弟,先出溟微境去等着我,我安抚下他立即去找你。” 韩绻叹息:“你若是安抚不下,我这张脸却要顶到什么时候?” 方锦容低声道:“出去莽山鬼域东南方向不远有一座箭拔城,城南那座翥凤山庄,是来凤门设在俗世间的据点,你们先去住下,我很快就赶去,最多三天。”他眉头深拧,一脸的忧心忡忡。 庄霙抱着个铃铛,孱弱不堪地跟了过来,满眼幽怨望向这边。这只昳丽无比的鬼,短短数日内,无师自通学会了死缠烂打。 韩绻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觉得有些绝望:“容哥,我究竟是不是你师弟,我怀疑我是假的。” 方锦容郑重道:“放心,我知道你是真的。” 韩绻:“……”他抬手,摸上方锦容的眉心,那里沟壑深深:“我听人说,人要老去其实就在一瞬间。容哥,你这几天老了许多,你知道吗?你被他折磨老了。”在庄霙要生噬活人般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箭拔城位于莽山鬼域东南,玉螺洲的正南方向,离当年的战场桫椤海已经不远。穿过桫椤海往南走,一半是茫茫大海,一半是广袤陆地,皆被各路魔修所占据,因此被世人统称为魔域,和桫椤海交界的星燿洲不过是魔域的外围地带。穿过魔域再往南,经过数不尽的崇山峻岭,便是隔着魔域和云天圣域的那处天堑。 桫椤海已经荒无人烟许多年,所以箭拔城算是玉螺洲的边陲地带,但地脉甚佳雨水丰沛,山如画屏环绕,水似玉带蜿蜒。城中的翥凤山庄属于高等客栈,占据了南城萃秀山上一处风水宝地,隐隐有灵气聚集,因此来住店的多为路过的修行人士。 覃云蔚带着两人寻到翥凤山庄之时,那翥凤山庄的庄主万老板带一队人马亲自出迎,见面就目不转瞬盯着二凤看,待见二凤拿出那把淡青色的雨伞,立即一个饿虎扑食杀奔过来,老泪纵横悲不能抑:“老朽见过小主子!前两日接到方少盟主传音符,一直焚香扫榻等着小主子惠驾光临,不料等了这许久!” 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把二凤连拖带拽地抓进了山庄。二凤想回头招呼一下韩绻,却见旁边不远处一个蜡黄脸色的青衣少女一见韩绻,就张开双臂扑了过去,直接搂住他的腰:“大师兄,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莽山的恶鬼吃了呢。” 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也跟着从一干人身后冲出来,紧紧扯住韩绻一只手臂:“大师兄,你跟着二师兄一走就是数月,你是没把我和姐姐放在心上吗?” 韩缃和韩纾姐弟,是染衣谷韩赫收的另外两名弟子。自从在遐迩峰上闹开后,韩绻一直在隐隐担心师弟师妹的安危,如今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亲亲热热将二人拉在身边,笑道:“怎么没有放在心上?我这心里就是塞得太满,所以他们总说我心大。” 韩缃埋怨道:“师尊说你傻,你还真傻!” 韩绻笑道:“你们是随着二师兄的属下来的?”一抬头见,翥凤山庄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却是连覃云蔚也不见了。师兄妹三人愣了一愣,韩绻奇道:“人呢?” 韩缃撇了一下唇:“都进去了啊!刚才二师兄的属下跟着覃姑娘把二师兄扯了进去,哼!” 这一声“哼”,含义深刻余韵悠长,韩绻笑了笑,问道:“谁是覃姑娘?” 韩缃道:“二师兄的胞妹呗,天天话里话外跟自家哥哥多么兄妹情深,显见得我们都是外人呗。” 韩绻道:“咱本来就是外人。”伸手扯扯她垂髫乌发:“那我们也进去再说。” 翥凤山庄的接引伙计认得韩缃和韩纾二人,倒是没怎么阻拦,只把韩绻的僵尸脸偷偷多看了几眼,尔后乖乖在前带路,将三人领到韩缃姐弟居住的厢房外。 厢房地处萃秀山半山腰,坐北朝南。房后是一大片竹海,清风徐来,万顷幽篁竹涛阵阵。厢房之前搭建了极宽阔的半廊,廊下一张楠木桌案,围着几只竹编椅子,三人随便坐了下来。入目一片绿水横波青山如画,韩绻顺势脱了鞋,舒舒服服将一条腿盘上椅子,赞道:“来凤门可真会选地儿,好一处洞天福地,这日子过得!” 第36章 板鸭 韩纾向韩绻一一禀报从染衣谷带出了什么,末了又摸出几只灵兽袋塞给韩绻:“大师兄,这次我们出来得仓促,东西能带多少带多少,余下的只能放弃不要,我许多丹药都扔下了。不过我知道大师兄你喜欢这些小家伙,尽量都带了来。你怎么感谢我?” 韩绻接了灵兽袋,食指弹他的大脑门儿:“好孩子,回头赏你个猪蹄。” 韩缃听得师兄言笑晏晏逗着小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转首盯着韩绻的脸端详片刻,笑道:“大师兄,你难道不傻了?” 韩绻瞪她一眼:“你大师兄向来英明神武玉树临风,什么时候傻过。” 韩缃嗯哼一声:“骗鬼吧,从前那个傻样子,跟如今可是云泥之别。” 韩绻咳咳两声:“从前是装傻。” 韩缃道:“不对,明明是真傻。师尊在世时候也说你傻,难道也是骗我们?” 韩绻叹道:“说不定真是骗你们的,师尊的话,还真不一定可信。”虽然如此怀疑师尊为大不敬,但他自从恢复灵智后,思及韩赫从前之话语,十有八九竟是胡言乱语居多。 恰山庄的伙计不知听了谁的吩咐,给他们送了一桌客饭来,韩绻看菜肴里有一盘芝麻红酥手,卖相鲜嫩肥美,惊道:“咦?还真有猪蹄儿!”旋即想到该是二凤安排下的,直接塞给韩纾一只,又扯过一只来啃。他见韩缃和韩纾一脸迷惑之色望着自己,又问道:“怎么不吃饭?又没有辟谷,小孩子还要长个头,快吃!” 韩缃摇摇头,韩绻诧异:“是怕付不起饭钱?不怕,这山庄的主人凤小二跟我有些交情,我们这就赖上他了,他不敢不管饭的,放开啃。” 韩纾嗫嚅道:“不是的,大师兄你说师尊的话不能信……” 韩绻叹口气,只得一边啃猪蹄子,一边给两个人解惑:“阿纾,你跟着师尊学这几年炼丹,你几时听过一个元后期修士,会在炼丹之时炸炉,而把自己活活炸死的?这种死法,可是太不够仙风道骨了些。” 姐弟二人同时愣住了,片刻后韩缃道:“师兄是说,师父其实没死?” 韩绻只是依据常理推断,记得炸炉那一日,炼丹时一直随侍在韩赫身侧的韩纾恰恰被师尊打发到后谷中,随着自己照顾那些小仙兽们。然而平日里这些小兽们自己完全能顾得过来。等他们听到巨响慌忙冲过来查看,丹房已经被夷为平地,韩赫自然也是影踪不见。韩绻问及离得较近的韩缃,韩缃说在巨响之前,染衣谷上空的禁制似有轻微波动,等她准备去查探之时,就听到了那声巨响,隐隐夹杂着师尊的声音,似乎大喊一句:“我终于找到了!” 当年的韩绻被方锦容动用法术抽走了记忆,因此心智不全,自是想不通这其中蹊跷,还替韩赫立了衣冠冢,三五不时去拜祭一番。如今神智恢复,细思前尘往事,才觉疑点太多。 他转动着眼珠默默出神,猪蹄也顾不上啃了,忽然袖子被轻轻扯了扯,韩纾道:“师兄,师尊若真的是诈死,却是为什么?是讨厌我们三个却又无法宣之于口,所以借机死遁而去?” 韩绻不禁叹了口气,想随着韩赫学艺之时,自己傻得天不收地不管,而师弟师妹则是因为自己没有玩伴,缠着师父去大名坊捡回来的孤儿。这两人虽然心思聪敏,本身修行资质却并非上乘,因此一个选择学炼丹,一个选择学习医术,无人能继承师尊衣钵。 玉螺洲元后修士本就如凤毛麟角般存在,哪一个不是雄霸一方泰山北斗般人物?韩赫却隐居染衣谷,伴着君澜府晏家几千座坟茔快快活活过日子,此举必定别有缘由,如今的韩绻却还揣摩不出其中深意。 他拿油手要去揉韩纾的头,韩纾脑袋一歪躲了过去,韩绻道:“估计师尊另有要事,但是我们……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不过或许有一天,师尊会突然出现,就好似当年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韩缃怔怔看着韩绻,忽地两只大眼中满溢泪水:“大师兄,你果然不傻了吗?我这两年一直在担心,你长得这副模样,人又傻,若是讨不来娘子可怎么办?我还想着不行我出去给你换一个回来,如今看来不用了,呜呜呜,我终于逃过一劫……” 她真情实感地嚎啕起来,韩绻哭笑不得,忙劝慰道:“别哭了,好不容易团聚就别哭了,嗯?我就是一辈子讨不来娘子,也不能拿你去换!” 韩纾见姐姐哭,正尴尬得不行,忽然眼睛一亮,冲着韩绻身后叫道:“二师兄。” 韩绻后脊骨一寒,怕覃云蔚又训斥自己只知道吃,忙将手中半只猪蹄悄悄塞回盘子里去,又把盘着的那条腿放下去,鞋子穿上,端正坐好,方才扭头去看。 覃云蔚从苍翠竹海中缓步而来。他似是才洗漱过,鬓边微微湿润,紫色发带将乌发半束起来,着一身暗紫色云纹锦长袍,通身并无什么出奇配饰,只腰间的紫玉腰带上挂着一只荷包,然而整个人忽然变得端肃而华美。 韩氏师兄妹三人颇有默契地同时沉默下去。覃云蔚问道:“在吃饭?怎地不等我?” 片刻后韩绻回神,暗道神仙还需要吃饭?忙不迭站起身,将主座让了出来,笑得热诚而卑微:“师弟,来坐这边。”又使眼色让韩缃赶紧来布菜。 覃云蔚应一声后坐下,韩缃结巴道:“二师兄想……想吃点什么?” 覃云蔚道:“随便。” 韩缃:“随便……是什么?” 韩绻瞪了她一眼,抢过一双干净筷子,夹起一条炖鸭腿儿放入覃云蔚面前的小碟子中:“师弟,你尝尝这个鸭子,很好吃的。” 那只鸭腿黑油油的泛着光,覃云蔚倒也不在乎卖相,便尝了一口。韩绻见他肯赏脸,恨不得把这只鸭子夸到天上去:“这板鸭是这南边本地产的,要经过盐卤腌制风干等数道工序,鸭肉筋道有嚼头,就好比,好比腌过的晏家老祖宗一般,都是精华!” 覃云蔚:“……”一时间叼着鸭腿进退两难。 韩绻惊觉说错了话,恨不得自掌嘴,忙又往别处歪扯:“从前在染衣谷附近的大名坊其实也有,但也许是万里迢迢运过去的,所以卖得死贵死贵,我跟师弟师妹零花钱不多,想吃可也吃不起。我们每次只敢要半只鸭子炖一炖,还不能先吃肉,要先喝汤,汤喝饱了再吃肉,否则没肉了,人家也不给免费添汤。” 韩纾一听这话,忽然勾起了满腹委屈:“我记得我有一次不小心吃了一块肉,还被大师兄和姐姐合伙训斥了!” 韩绻忙又给他夹一只鸭翅膀过去:“如今有的是,还不用付账,多吃多吃。” 覃云蔚道:“我来付账即可。” 他从前因为受伤在染衣谷暂居过不到一个月,当时受了伤心情不佳,冷冰冰不喜多言,韩缃和韩纾一直都有些畏惧他,如今见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和善许多,一来一往间终于慢慢放松下来,韩纾小娃儿脾气,片刻后便试探着开始问东问西,打听两人在莽山鬼域的见闻。 韩绻绘声绘色讲给他们听,吓得两人一惊一乍的,有太过夸张之处,例如有一个鬼穿一件水草筋脉织成的大红衣衫,是如何艳绝人寰等等,覃云蔚就打断他:“不是这样,别听你师兄胡说。” 韩绻道:“我哪有胡说,难道不是有个艳绝人寰的鬼?” 四个人正其乐融融的,竹海那边又涌来七八个人,为首是一位韶华正盛的少女,着浅碧色锦绣长袍,玉钗簪发罗带束腰,容颜秀美气度清华,眉目间和覃云蔚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她见到韩绻后略微有些吃惊,然而迅速收敛异色,主动迎上来躬身见礼:“这位可是染衣谷的韩郎君?小妹覃惜琴,覃云蔚是我兄长。” 韩绻起身还礼:“还要多谢覃姑娘这一路照拂在下的师弟师妹。”暗道覃云蔚这胞妹相貌与他一脉相承,堪称赏心悦目。覃惜琴身侧随行一位老者,做管家打扮,身后七八个玄衣侍者,个个身躯精干低眉敛目,修为竟然都不低。 覃惜琴笑道:“韩郎君不须客气,这不过举手之劳。听家兄言道,他走投无路之时被贵派收留,还倾全谷之财力为他疗伤,这份恩情,我们金乌域覃家自是牢牢记得,回头定要重重酬谢才是。” 韩绻和韩缃原该客气客气,两人却不约而同一言不发。覃惜琴缓步走近覃云蔚,微笑道:“哥哥,一转眼不见了你,我还道你去了哪里。”待看到覃云蔚面前碟子里的鸭肉,诧异道:“这是鸭子肉,为什么黑乎乎的?你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覃云蔚将鸭子肉几口吃完,道:“偶尔吃一次也无妨。” 覃惜琴道:“孙伯和我有要事和你商量,知道打搅兄长不妥,不过事关重大,还请兄长移步。” 她语气温柔和缓,恭敬中透着亲昵,伸手便去搀扶覃云蔚的手臂。覃云蔚起身,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手,径自往竹海那边而去。覃惜琴菱唇微微一扁,似有几分委屈之色,旋即尾随上去,一边笑道:“看把哥哥你讲究的,我是你妹妹,就算不小心扯一下你的手臂又怎么了?”一众人呼啦啦俱跟着走了。 韩缃望着她背影,低声道:“大师兄,你刚才……怎么不接覃姑娘的话?” 韩绻道:“接什么?我若是多和覃小娘子搭讪,倒显得上赶着想做他覃云蔚的妹夫一般。好容易才混成他师兄,可不能随便自降身价。” 第37章 孽缘 韩缃噗嗤一笑,忽然正色道:“覃姑娘这一路对我们客气得很。只是二师兄这三个字,恐怕以后是不能再叫了。阿纾,你记住没有?以后要改口叫覃大哥。” 第19节 韩纾满脸的委屈不解之色,韩绻随口道:“阿纾听姐姐的话。” 他自行端着下颌一脸沉思之色,这覃小娘子客气中透着疏离,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子,但见她对待覃云蔚的态度,竟有些珍如拱璧的架势,想来覃云蔚在他们族中应该地位极高。 三个人久别重逢,一不留神都吃撑了,韩绻见韩纾不停摸肚皮打饱嗝,只得拉着两人在山庄中遛弯儿消食。 他带着师弟师妹不敢走远,只沿着竹海一侧的竹子长廊走。前面一个守在长廊尽头的玄衣侍者似乎是覃云蔚属下,本来低眉敛目默然不语,待三人走过身侧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忽地放出修为来,真元之气令三人不由自主退开几步,韩纾险些撞到身后廊柱上。 韩绻和韩缃默然对望一眼,韩绻道:“他妹的,回去,不转了!” 他只是随口骂了一句,倒也不怎么生气,世人多踩低迎高,他师兄妹三人瞧着如此落魄,被人轻视也属寻常。如今必须面对的,是以后的出路问题,这个须得等方锦容来了好好商量一下才成。 方锦容果然说到做到,未等到第三天便赶来了翥凤山庄,韩绻去接他时,探头探脑往他身后张望,没看到美貌大鬼主的影子,方锦容道:“他不曾跟来,在炼化那个碧月纹海铃,尔后要闭关先稳固魂魄。” 韩绻觉得容哥有可能是偷偷逃出来的,不过也没有揭穿他。两人在二凤和万老庄主的安排下,进入山庄之后一处山洞中。方锦容将洞口处下了禁制,覃云蔚也主动承担起护法的要任,他才放心给韩绻解除封印。 潋山老祖做为玉螺洲第一修士,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虽然两人功法略有不同,却是一脉相承,因此韩绻金丹被封印这许多年,灵脉竟不曾有丝毫损伤。 十日后,方锦容收回搭在韩绻后心的手,问道:“你可还有何不适?” 他怜惜师弟本来资质绝佳,却活活被耽搁了十年,因此又以自身真元之气带着他将内息运行三日,把修为提高直至金丹后期顶阶。可惜此地灵气不足,不适合冲击结婴,否则让韩绻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韩绻摇摇头:“没有不适。” 方锦容又让他转过身来,师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仔细看看他的脸,见青肿尽去,已恢复往昔容貌,方才放了心,温声道:“我有话对你说,听着残酷了些,望你莫要怪我心狠,你必须尽快离开玉螺洲。最好是随着那位覃道友去云天圣域,轻易莫要再回来。” 他目中忧虑深深,韩绻沉吟半晌,终于问道:“那个替代了我的人是谁?” 方锦容道:“你是说如今的程澂?他应该与你同父异母,如今那位小杨夫人是他的生母。他比你年长半岁,是你兄长。” 韩绻讶异无比:“他比我大?”那位程澂目测也确实比韩绻要大几岁,他本认为是程澂不曾结成金丹,所以容貌无法维持的缘故,倒没料到他真的比自己大。且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不怪当年程驿能瞒天过海。 他从前见过父母的婚书,对照自己的生辰八字,父母应是结亲一年后,母亲便生下了自己,那么这位兄长难道是在父亲成亲前就有的?若果然是个奸生子,还同样为丰源城杨家的女儿所出,他们却置自己的娘亲于何地? 他不禁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锦容道:“你不要生气,世间孽缘大抵如此。程盟主当年去丰源城求娶杨夫人之时,先和如今的小杨夫人见过,据说两人一见钟情,遂生百年相守之意。但这位小杨夫人是杨家旁支,传承不了丰源城的功法和资源,且丰源城的血脉甚是奇特,嫡传之子女会生下修行资质极高的后代,旁支却无此优势,所以程盟主最后还是别无选择地和先杨夫人成婚。小杨夫人当时据说已经有孕,却主动退出远赴海外。直到先杨夫人陨落,她才又携子返还玉螺洲。 “当年在桫椤海杨夫人不幸陨落,你却又不巧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恰潋山老祖也已离开了玉螺洲,我去你的住所探望几次,一直见不到你,才起了疑心。最后费了些功夫把你弄出来,当时封印金丹改变相貌抽取一缕魂魄,也是迫不得已。那一缕魂魄被我封存在钩沉剑里,如今也已物归原主。恰好我早些年认识韩赫前辈,就暗地里把你送了过去。他修为高深,他所居之地又无人肯去,能护住你。” 这个费了些功夫,想来必定是费了极大的功夫,然而被方锦容轻描淡写一语带过。韩绻却依旧听懂了,直气得身躯微微哆嗦,良久方冷笑道:“好一对奸夫淫妇!一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一个装模作样委曲求全,还真是天作之合!” 方锦容拧眉道:“你胡说什么,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韩绻道:“难道不是吗?他若是不喜欢我娘,干脆就不要成亲,也别生下我!” 他一一印证从前猜测,他爹果然是不喜欢他娘的。杨夫人是丰源城杨家那一辈的嫡长女,本身修炼资质亦是极佳,婚前婚后修为等级始终压了程驿一头,且杨夫人天生的豪爽大方人缘甚好,晚辈们也喜欢跟着她混。当年程驿号称带着潋山六子征战桫椤海,但其实真正的领队人是已经进阶化神的杨夫人。 然而父母日常相处中,一直是淡淡的相敬如宾。韩绻的秉性随了生母,所以父亲对他也不大喜欢,动辄就将他训斥得狗血喷头,可他明明在一干平辈中相比进阶极快,连师尊都常常夸赞不已。 如今往事难重省,他却越想越是愤懑不平,低声道:“我哪里说错了?自己的亲生子也能这般对待,不是心狠手辣是什么?不喜欢都可以上床睡觉生孩子,不是道貌岸然又是什么?容哥,你若是不喜欢大公主,你会和他上床?我想不会吧。” 方锦容肤色深,看不出来是否脸红,只是憋了半晌,方憋出一句话:“从前教你的都忘了?非礼勿言。” 他曾经入过世,见俗世中有几本通讲礼仪道德的书写得不错,带回来逼着韩绻背过,想借此规范约束一下他的言行。韩绻背得倒是极快,但因为不上心,所以忘得更快,如今看来是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韩绻默然半晌,忽然抬头道:“指点覃云蔚去染衣谷找我的,也是你吧。既如此让我傻一辈子算了,何必再管我?” 方锦容道:“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把你送走,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浑浑噩噩一辈子?前阵子我得住消息说是韩赫前辈陨落了,怕你一直住在染衣谷会不安全。恰好碰到覃道友这边出了些岔子,我给了他天香玉,告诉他你是他的贵人,让你带着他闯敛锋阁取回法器。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且在云天圣域应该有些身份地位,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带你去云天圣域,重新寻个安身之地。” 他顿一顿,接着道:“如今不是我不肯照管你,我这一出莽山鬼域,就收到了潋山飞来的传音符,程盟主已经亲自带人来缉拿我。至于他有没有别的目的,我不敢妄自猜测。我这次回去后,程盟主碍着老祖的面子,我性命是无碍,只是惩戒却免不了,我已做好准备。” 韩绻涩然而笑:“所以你就把我扔去云天圣域?” 方锦容道:“我顾不上你,以后连二凤我都未必能照顾到。不过你比他处境艰难得多,我怕程盟主不会放过你。” 韩绻道:“他不放过我,他想怎么样?我究竟有什么错,就该被这样驱逐出境?我要北方寻找师尊说一说此中缘由,师尊总不会放任我们这般被人欺辱。”而且欺辱我们的还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在心里恨恨地想。 方锦容道:“不要冲动。北边地域辽阔,并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况师尊修行到了要紧关头,必须全力以赴冲关,我们不能去打搅他。” 他伸手轻抚韩绻肩头:“师弟,你半点没错。但你血肉之躯为人所赐,没有他就没有你。如今他不待见你,你不躲开些,难道要割肉剔骨还他不成?我看那位覃师弟很好,你随着他去,我很放心。” 韩绻听得绝望,咬牙冷笑道:“你当然放心……” 但想到方锦容为了自己,也是备受质疑刁难许多年,狠话终究出不得口。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心冷齿寒:“我知道了,那我听你的,以后也不回玉螺洲。只是容哥你又何必回去?不如我们和覃云蔚商量一下,你干脆也一起去云天圣域如何?” 方锦容脸上终于微有动容:“我却不能走。他们不会怎样我,最多不过关几年禁闭,我恰好想再去崚嶒禁地一遭。当年我们皆是在那里得到了自身的本命灵剑,苍狱剑也是从那里所得,我想去看看是否能寻到什么机缘,让我能彻底掌控苍狱剑。这把剑虽然出自龙川星斗堂的孙溯大师之手,但大师已经失踪数年,我也只能去禁地中设法了。” 韩绻耷拉了脸不言语,总觉得满腔愤怒和委屈无处发泄。方锦容也知此事不好开解,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你有气冲我发,发完就走吧,以后无事莫要回来。” 韩绻道:“有事我也不回来了。听说去云天圣域要过个什么红尘万丈高,我纵然想回来,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方锦容道:“不要孩子气,我当初指点覃道友去找你的时候,曾提过将来让他带你走,我再去和他敲定一下此事。但去了云天圣域后,要站稳脚跟还得靠你自己。你如今已经长大,就该肩负起责任来,你师弟师妹以后也要依靠你,遇事多斟酌。” 覃云蔚一直在山洞外为两人护法,待十天过去,灵力波动处,山壁终于打开,一个青衣人随在方锦容身后缓步而出,看身形应该就是韩绻,但眉若远山目如朗星,顾盼流眄间神采飞扬,短短十日不见,竟如浴火重生般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他一见覃云蔚就笑嘻嘻凑了上来:“师弟,你还认得我吗?” 第38章 叛逃 覃云蔚怔了一怔,颔首道:“嗯。” 韩绻见他神色平静,不免略略有些失望,然而转念一想,覃云蔚似乎对人的容貌没有太高的鉴赏能力,只要人品不恶心着他,相貌如何他并不在乎,思至此顿时释然。 二凤和韩缃姐弟听到消息,一起赶了过来,对韩绻如此巨大的转变纷纷表示惊诧。万老庄主见自家小主子如此看重这位师兄,亲自安排了一桌酒宴来招待诸人。韩绻被三个小辈众星捧月热热闹闹往前走,待想起容哥和师弟,一转头发现两人不见了,想是去了一侧共商大计。 这一日韩绻情绪大起大落,晚宴中在二凤的怂恿下又被灌了几杯酒,结果走了瞌睡,折腾到半夜时分,听窗外夜风绥绥竹涛阵阵,索性起来出去转转。 他沿着长廊信步前行,转过几处廊角,那边倚着湖边驳岸,凭空伸出一处平台,这三更半夜的上面却有几个人,其中一人身形挺拔,竟颇似覃云蔚,另两个像是覃惜琴和那位孙管家。 韩绻心中一动,忙往竹林里一缩,再悄无声息靠近许多,他不怕覃云蔚发觉自己偷听,只要那覃惜琴和孙管家察觉不了即可。 娇柔婉转的女孩子声音正随风隐隐飘来:“我们是否这就回云天圣域去?这阴阳幻生之术只得了一半,看来另一半应该也在这玉螺洲,如此回去我却有些不甘心。不若再去桫椤海看看?恰好离得也不远,听说那里曾有各种神兽的传说,也许会有些蛛丝马迹。” 覃云蔚着一件宽袍倚靠在栏边,姿态闲适自如,缓缓答道:“十年前玉螺洲和星燿洲修士在桫椤海火并过,而后一直荒无人烟,据说这几年不知何故越发衰败,并非什么好去处。且此次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我大师兄召唤我立即回转云天去,说是那边有要事耽搁不得。等下次再来吧,下次来我自己即可。” 覃惜琴急道:“那怎么成?与你分开这三年,我天天担心得不得了。特别是听说你又曾受过重伤,灵力尽失,我……我当时就……”她语带哽咽似乎说不下去,孙伯忙在一侧接口道:“姑娘闻讯后大哭一场,想直接赶过来跟您汇合,却又谨记少主您的吩咐,折去染衣谷接着韩家姐弟二人。这一路忧心如焚的,也就老奴我知晓一二罢了。” 覃云蔚道:“嗯,让妹妹担心了。”语气平淡,无波无澜。 竹林中的韩绻心中掠过一丝异样,覃云蔚平常的确待人冷淡,可这是他胞妹,他却依旧不咸不淡的透着客气,这就有些不合常理。 覃惜琴倒似乎见惯了自家兄长这般模样,并不在意,接着道:“我们怎么样倒是都好说,哥哥你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下次再来桫椤海,我是必定要跟着你的。还有那韩家师兄妹三人,既然他们当初曾救过哥哥的性命,也要酬谢一番才行。你觉得送他们些中阶灵石,再给几样法器,可能说得过去?” 方锦容应该是已经和覃云蔚商量过了,韩绻也想听听他是什么打算,不成想耳朵竖了半晌,覃云蔚却一言不发,覃惜琴迟疑道:“哥哥可是觉得这样不妥?” 覃云蔚终于道:“灵石和法器要给,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安置妥当,但他们目前在玉螺洲,似乎并无容身之处。” 覃惜琴微微有些惊讶:“莫非哥哥想带他们回云天圣域?” 覃云蔚道:“还是看他们的意愿。” 覃惜琴急道:“哥哥,此事的确不妥,诸多不便之处,哥哥比我清楚得多,还请多斟酌。” 孙管家又道:“少主莫要嫌弃老奴多嘴,那道天堑每次能过之人有限,少主要多带这许多人,万一中途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覃云蔚淡淡道:“这个不需你们担心,我自能设法。” 覃惜琴和孙管家对望一眼,一起沉默下去,很显然两人还是不大情愿。覃云蔚却似乎不愿再多言:“妹妹若是无事,还是早些睡去吧。” 韩绻在他们离开前悄悄溜回了房中,也没心思再睡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纠葛,云天圣域也不例外,看来真得早做打算。 这般辗转到天微微亮,房门忽然被人叩响,韩绻只得去开门。 房外晨曦初起白露未晞,覃惜琴小小的鹅蛋脸在天际微光的映衬下冰莹剔透,孙管家带着两名玄衣侍者随在她身侧,其中一个侍者手中端着托盘。韩绻笑问道:“覃小娘子一大早来访,却不知有何要事?” 覃惜琴笑容温婉可人,温声道:“叨扰韩郎君原是不该,只是上次小妹曾说过要感谢韩郎君对家兄的救命照拂之恩,却因故迟迟未能兑现。如今我们这就要出发回云天圣域去了,此时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因此特意来送上谢礼,还望韩郎君莫要嫌弃谢礼菲薄。” 那侍者依言将托盘奉上,直接送到韩绻面前。 韩绻伸手,将托盘轻轻推到一侧,微笑道:“覃姑娘看来似乎和令兄长兄妹情深,在我瞧来却不过如此。你兄长的性命,在你心里也就值这么几件法器一把灵石而已。” 覃惜琴俏脸一沉:“韩郎君这话什么意思?” 韩绻道:“我既然称覃云蔚一声师弟,他也不曾反驳,那么有什么感谢的话,他自己不能来说?却要你一个小娘子代劳?你来,他知道吗?” 覃惜琴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她的确是越俎代庖,却半点不肯退缩:“家兄并非闲云野鹤无牵无挂之人,他忙得很,能代劳的我自然要代劳。这样吧,我知道我们这恩情欠得有些大了,您若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谢礼再翻倍如何?或者您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小妹,我去设法寻来……” 韩绻嗤地一声冷笑,打断了她:“我想要他的人,你觉得如何?你若是舍不得,不如你替他?” 他态度如此嚣张恶劣,覃惜琴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那孙管家亦是面有怒色:“韩郎君这是……这是公然调戏我家姑娘吗?” 韩绻笑道:“什么调戏,我明明在挟恩图报。莫非两位还是来玉螺洲的时日有些短,所以听不懂?” 覃惜琴怒道:“你……” 韩绻指指她身后:“你兄长来了。我再问你一遍,是他让你来的吗?” 覃惜琴脸色一顿,手足无措转头去看,韩绻凑近她,低声道:“别怕,其实我对美女一向宽容。不过你若是再自作主张,我就去求你哥哥,让他把你嫁给我。我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他顺手把那侍者托盘中的东西卷了过来,一阵风越过覃惜琴身侧,笑容满面迎上去:“容哥,师弟,你们一大早赶来做什么?” 方锦容道:“我再次收到了潋山那边的传音符,事情急迫耽搁不得了。我已和覃师弟商量好,我送你们到星燿洲边界之处。不过你得带上二凤一起去。” 想来潋山诸人已经快要赶到此地,韩绻点头:“是吗?恰覃姑娘听说我们要随着覃师弟去云天圣域,这不一大早的,就来问我们路上还缺不缺什么,还送来了灵石和法器,真是一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如此我们这就走。” 覃云蔚抬眼看过来,覃惜琴笑得略微有些尴尬:“为哥哥分忧,原是小妹该当的。” 覃家带来玉螺洲的族人及属下共计三百人有余,共同乘坐一只巨型龙舟法器。临行前别人也还罢了,那翥凤山庄的万老庄主拉着二凤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口口声声说自己明明能护着小主子,却为何要让小主子流落异域。 二凤本想配合呼应他跟着哭一场,被方锦容毫不留情截断:“不要哭,若是不去云天,二凤只能在俗世中辗转流连。但俗世中灵气不够资源缺乏,却让他如何进阶?” 他扒开万老庄主那只瘦骨嶙峋的老手,扯着二凤义无反顾上船而去。龙舟在孙管家的指挥下,穿过半个桫椤海,飞赴星燿洲边界去而去。 才出发不多久,覃云蔚就察觉后面有飞行法器缀上了自己的法器。他放出灵识去扫了一扫,又不动声色看方锦容一眼。方锦容淡淡道:“他想跟就跟着,不用管他。” 庄霙三四天前就已经追来了箭拔城,但打听到方锦容的踪迹之后,意外地竟然没有上门纠缠撒泼,只在翥凤山庄不远处寻了个别院悄悄住下,静静等着,这是听说他们要离开,才又尾随上来。 桫椤海地域极大,然而大多数区域荒芜破败不见人烟,飞行法器足足飞驰了大半个月,才隐隐看到前方一处绿洲,终于到了桫椤海与星燿洲交界之处。 覃云蔚三天前就已经放了一张传音符出去,但尚未等到来接应的人,却忽见方锦容过来寻他,脸色有些阴沉,开口便道:“他们追上来了。覃师弟,你这就让我下去吧。” 覃云蔚放出灵识一扫,北方隐隐有数人驾驶飞行法器接近,其中元婴期以上高阶修士竟然有五六人之多。他通过这段时日的患难与共,对这位方少盟主人品甚为赞许,当下道:“是程盟主来了?你一人不妥,我和你一起。” 方锦容道:“不,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再蹚浑水。你能答应带二凤和韩绻走,我已感激不尽。” 覃云蔚往星燿洲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那么再拖延片刻,我替你留一条后路,让他们不敢轻易欺辱你。” 他下令飞行法器提升到最快速度,化成一道流光飞驰天际,然而追来之人的飞行法器似乎也很不错,竟是一点点拉近了距离。西侧跟来的庄霙也觉出了异动,同样开始加速,反倒比北侧追兵更快接近了飞船。他靠近了龙舟之后并不多言,只是默默盯着龙舟尾部的方锦容看。 方锦容微微拧眉,正思忖如何快速打发走庄霙。蓦然间,一个浑厚悠长声音遥遥传来:“方锦容,你自行从潋山出走还不够,这是要公然叛逃至魔域了?” 韩绻正带着师弟师妹蹲在向阳一面的舱室壁角下晒暖儿顺便胡扯,闻声顿时脸色煞白,那明明就是程驿的声音。 他一窜而起,形若困兽来回乱转几趟,哆嗦道:“我爹追来了!我我我爹他真的来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第20节 韩缃和韩纾惊诧无比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问道:“大师兄,你竟然还有爹?” 韩绻怒目而视:“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爹?” 第39章 魔修 韩绻怒道:“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怎么会没有爹?” 他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强忍着往后看去,见天边隐隐数点流光明灭变幻,想来六合盟出动了藏在敛锋阁中的那组银翼天车。这天车轻便迅捷,飞行速度极快。若是在空中遭遇强敌,可组队攻击, 亦可分散群殴, 应付起来较为麻烦。 韩绻心知父亲这次真正的目的未必是想捉拿方锦容回去, 一时心慌意乱, 转头间却忽见韩缃姐弟眼睁睁看着自己, 均是一脸担忧之色。他冲过去, 毫不留情把两人轰入舱室中, 情知此事躲也无用, 索性奔到方锦容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覃云蔚见几十只银翼天车呈扇状合围而来, 令龙舟停止飞行,掉转头迎上去。他祭出曦神枪斜斜握在手中, 想既然自己和方锦容能联手打死那化神修士燕山绝,若再加上庄霙,一个程驿完全不在话下,但此事须得看方锦容和韩绻的意思, 倒是造次不得。转首却见韩绻紧紧抓着船舷, 手指微微颤抖,恨不得把那船舷捏出水来。 他几步抢到韩绻身边,低声道:“有我在, 别怕。” 韩绻勉强对他一笑:“我我我不怕……我只是……”他只是五味杂陈怨怒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方锦容侧头斜眄他二人一眼:“你们回去,我一人即可。” 韩绻恍如不闻,只怔怔望着前方。恰银翼天车逼近来,离得龙舟不过几十丈之遥。韩绻左右环顾,中间那辆稍大些的主车上程驿端然而立,旁边车上数名元婴修士和金丹修士,想来是这些年程驿又栽培的心腹人物,他却一个也认不得,简直说理都无人相信。 方锦容见劝不下他,飞身出了龙舟,凌虚漂浮在空中,朗声道:“禀告盟主,弟子只是送几个朋友离开,并不曾打算叛逃至魔域。这就准备回转潋山。” 此时孙管家却忽然凑过来,惶惑不安低声道:“少主,此举怕是不妥,来的可是有许多元婴修士。” 覃云蔚道:“元婴修士怎么了?” 孙管家喃喃道:“元婴修士非我等所能敌……” 一声轻笑悄然传来,覃云蔚身边忽然凭空多了个银袍男子,闲闲道:“我师弟说得对,元婴修士怎么了,很稀罕吗?” 此人身躯高挑峻拔,脸上覆一张碧琉璃面具,他一只手闲闲搭上覃云蔚肩头,侧头看看孙管家,双目璀璨晶莹,偏又如寒星沉潭般埋得极深极远,从水底透上来隐隐星光,随着水纹荡漾闪烁。 孙管家突然心中一沉,此人闲凝眄间,目光却逼得他身躯僵硬呼吸困难,支吾道:“是,是,不、不、不稀罕。” 覃云蔚眼角微微一抽,沉声道:“大师兄,你无故吓他做什么?” 那人慢吞吞笑道:“我就说了一句话,怎么就吓着了他。好吧,我不再多嘴,我看热闹总可以吧?” 大师兄三个字出口,孙管家老脸煞白,忽然想起了此人真正的身份,忙踉跄退开。 玉螺洲那边,程驿眼光不经意地从韩绻身上扫过,末了定在方锦容身上,目光冰冷:“你说你没有叛逃,然而这个,这个,”他指指庄霙和龙舟,“这都是些什么人?有一个正经的么?” 方锦容不觉得龙舟上的人有什么不正经,但庄霙这半人半鬼的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他不惯扯谎说不认识,只沉声道:“晚辈这就随着盟主回转潋山,接受惩戒。我这几位域外朋友,便让他们自去了吧。” 程驿道:“你既然知错,回去后我自会手下留情。只是还有一事,”他忽然转头盯着韩绻,“我闻听有人冒充我的子嗣在外招摇撞骗,这却是从何说起?” 韩绻闻言再次怒从心头起,控制不住身躯微微发抖。他数天前在翥凤山庄才恢复了容貌和修为,在这之前除了方锦容,从未主动向任何人透露身世。而在这之后经过方锦容一番劝说,也咬牙认下了自己这新身份,决定以后一直姓韩,再也不沾惹他程家一丝半毫。而程驿却是从何处听来的自己在外招摇撞骗,这明明就是欲加之罪而已。 方锦容已经出言反驳:“并无此事,盟主估计是听信了传言。若无别事,我们这就折返。” 程驿不肯罢休:“世间修行之小辈甚多,多有想与我攀亲扯故的,若是想做我的弟子,也未必不能商量,在外散播谣言却是不好。”尔后抬手遥遥指着韩绻:“你让那人过来。” 方锦容道:“他并没有,盟主您误会了。” 程驿怒道:“让他来!” 他如此逼迫方锦容,韩绻平日胆量颇足,然而今日见了自己亲爹,在程驿多年积威之下,一腔愤懑之意竟是半点发泄不出,只在心中汹涌澎湃,憋得脸色乍红乍青。忽然肩上一沉,覃云蔚搭了一只手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想打就打,无须压抑你自己。”一股灵力传递过来,与他自身真元之气混在一处。 韩绻一咬牙挺身而出,朗声道:“程盟主,我姓韩名绻,授业恩师乃是染衣谷韩赫前辈,与你并无半点干系,也从不曾自认是你的子嗣。况且世人相传令郎的金丹在桫椤海之战中被打碎,我的金丹却还在体内!程盟主若是不信,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他本想击杀一名金丹修士给程驿点颜色瞧瞧,已经瞄准了最左侧一辆天车里那名驾车的金丹修士,不成想覃云蔚又道:“要打就越级打。” 韩绻有他真元之气加持,底气大足,立时转移了目标,突然祭出一把淡红色灵剑,剑气斜劈而出,剑锋化成一朵莲花倏然开放,迎风变得硕大无比,凌空疾刺而下,瞬间将左侧第二辆天车中那位元初修士包裹其中,连人带车绞了个粉碎。尔后拈花化为一道流光回到韩绻手中。血肉腥风在空中炸裂,四散飞扬。 覃云蔚问道:“用不用再来一个?” 韩绻:“不……不用了。” 潋山诸人不由变色,程驿更是脸色铁青:“竟敢当面撒野,反了你!” 一柄暗红色大剑挟万丈霜风之势直奔龙舟呼啸而来。他是元后修士,龙舟的速度比不上他驱剑之速,方锦容忙叫道:“盟主手下留情!”苍狱和重岚齐出,想好歹阻拦一二,给龙舟留个逃开的机会。 忽然间天色却暗了一暗,满天星辰骤然闪现,龙舟之前闪现一张巨大的光幕,光幕上繁星点点璀璨迷离,上可通天下可垂地,将龙舟及庄霙方锦容皆都围护在内。程驿那把巨剑朱楼,重重撞上光幕后倒卷回去,化为数道红光反噬向几十辆天车。驾驶天车的诸位修士一见不好,做鸟兽散远远逃离。 程驿反手收了朱楼,脸色微微一震,厉声道:“来者何人?” 却是无人搭理他。 光幕另一侧,覃云蔚拧眉道:“大师兄,此事我自会解决,你无须出手。” 那银袍人笑道:“我想讨好一下小师弟也不可以?”他缓步晃到韩绻身边,歪头问道:“你明明与程盟主有血脉之亲,他却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你太不中用,所以不想认你?” 韩绻将拈花剑往龙舟甲板上狠狠一插,脸色苍白笑容惨淡:“我也不知道!” 他想程驿认下的那个奸生子,比自己要不中用得多,修炼这许多年,却连个金丹都结不成,还要对外妄称金丹被打碎,可是那厮何曾沾过桫椤海之战的边儿!然而程驿他喜欢,就可以捧在手心里宠。他不喜欢的,就做什么都是错的,活着是错,逃走还是错,简直令人无所适从。 那银袍人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爹?这老儿贼坏贼坏的,不如我借个东西给你,你去把你爹杀了吧。”他随手摸出一个血红色的六芒星状法器,就要塞到韩绻手里去。 此话太过震耳发聩,韩绻愣怔着答不上话,更不敢去接那个法器。他心中纵有天大的委屈怨怒之情,也从未起过要把程驿给杀了的念头。他只得悄悄看看覃云蔚,用眼光询问:“这谁呀?” 覃云蔚道:“这是我大师兄聂云葭,你也呼他师兄即可。大师兄,适才已经震慑过他们,他们那边做人讲究,你莫要怂恿他胡闹。” 聂云葭将那红色六芒星在手中抛了两抛,哼笑一声:“讲究?我看他爹也不怎么讲究。” 韩绻忽然反应过来,这才是覃云蔚的正牌大师兄,鹊桥仙的主人,星燿洲魔修,合体期修为! 他也顾不得和自己那狠毒爹怄气了,斗胆凑了过来:“大师兄,小弟我叫韩绻,以后要跟着他去云天混,还请大师兄多多关照!” 聂云葭顺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甚是慈祥和善:“那是自然。”又示意韩绻举起拈花给他细看,夸赞道:“这剑搁到小覃手里没什么用,给你用倒是不错。回头升个级,拿去杀人放火很不错。” 他慢吞吞东拉西扯的,完全不把光幕那边的程驿放在眼里。程驿已知此人不单是个魔修,且修为远远高过自己,应是已经进阶合体期,心中便有遁走之意。但这般逃走又实在丢脸,想这厮应和那覃云蔚是一伙的,有方锦容和韩绻在,难道真看着他击杀了自己不成,因此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只管壮了胆气远远地往这边观望。 方锦容隔着光幕,见到程驿的尴尬模样,只得过来躬身行礼:“方锦容见过前辈。还请前辈收了光幕,容晚辈跟随程盟主离去。” 聂云葭道:“你这人真怪,急着回去受罚吗?我师弟跟我说,你们三个元婴修士竟然打不下一个化神老贼的三成分魂。你已经这般不中用了,那老儿心思又不正,万一他使坏狠狠惩罚你,让你无法修炼进阶怎么办?” 方锦容叹道:“纵然惩罚我,也是我该当的,怨不得别人。” 庄霙一直在一侧默默观望,并不曾插言半句,此时终于忍不住道:“方锦容,你不能回去,你不能丢下我。我带了很多手下来,你不用怕程驿那老儿!” 方锦容瞥他一眼,默然不语。 聂云葭跟着看了看庄霙,问道:“方少盟主,他这么缠人,用不用我帮你抽了他魂魄?这样他就不会总是烦着你了。” 方锦容:“……”他一点都不觉得烦,只是担心庄霙安危。但他尚未答话,覃云蔚倒是先不耐烦了,催促道:“大师兄莫要啰嗦,先打发程盟主,记得别让方少盟主回去受到太大的折辱。” 聂云葭叹道:“你怎么总是嫌我啰嗦。他上赶着要受折辱,我有什么办法。”他单手在空中飘然划出一道圆弧,巨大的光幕瞬间化为点点星光,闪烁明灭间渐渐消散。 飞舟缓缓逼近一些,银翼天车中诸修士见大敌当前,然而程驿偏偏不下令撤走,无奈只得再次组合起来严阵以待。聂云葭把程驿仔细又看了看,缓缓道:“程盟主,你是怎么回事儿?我听说十几年前你在这桫椤海跟魔修打架的时候,就是元婴后期,现在还是元婴后期。你应该回去好好修炼,而不是亲自出来做这些鸡零狗杂的事情。” 程驿脸色难堪之极,却不敢反驳,半晌方勉强道:“你却是何人?莫非当时也参战了?” 聂云葭道:“我来星燿洲晚,都是道听途说。听说当时小檀和你们撕得你死我活的,只是你们打完后,小檀明明已经逃了,你却为何也放弃了桫椤海,这我有些不明白。难道是因为尊夫人陨落于此,所以觉得这地方晦气?” 他口中所言的小檀,正是星燿洲带队出战的魔修首领檀香曳,当年便是化神修为,据说如今更是已经进阶化神后期,被他这么胡乱叫着,无人敢反驳。 他出乎意料地跟程驿拉起了家常,程驿虽然不知他意欲为何,但又不敢不答,只得勉强道:“此地并没有什么灵气供人修行。” 聂云葭点点头,释然了:“嗯,原来不过是争口气。小檀是个乖孩子,我这两年替他在魔域打了几场架,抢了几块地回来,结果他一激动就把星燿宫让给了我,如今倒成了我的属下。在魔域他们都叫我星燿宫主,程盟主你虽然修为不如我,但是一把年纪的也挺不容易,不须以前辈相称,就随便称呼我吧。” 程驿再一次脸色铁青。 韩绻本来见到自家父亲后,一直又紧张又愤怒,但此时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程驿闻声厉目而视,积威之下,韩绻瑟缩着躲到了覃云蔚身后去。 他猜不透程驿为何想抓自己回去,此时听双方提到桫椤海之战,提到自己娘亲,韩绻忽然想起自己在桫椤海最后一个记忆场景,就是跟着娘亲陷入了一处绝境之中,旁边是凤覆茗大师兄,外面则被魔修层层包围。然后交手之时,魔修攻击太过剧烈,己方抵挡不住,他自己重伤昏迷过去。 等再恢复记忆后,已经坐在了覃云蔚的手臂上,面对着一群昔日的战斗伙伴。 韩绻心中微微一沉,想是不是昏迷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才让父亲对自己痛恨入骨。毕竟幼年时他虽然不待见自己,也并不曾达到这般深恶痛绝的地步。 他忽然抬头看向程驿,程驿也正望过来,目光郁郁心思难猜。 此时寻究探源时机不合,韩绻把满腹疑惑生生压下,也不想再与他对视,索性转头望着别处,听聂云葭道:“你回去跟潋山老祖打个招呼,说魔域的魔主如今增加成了四个。星燿宫是我在住,就保持从前的边界不变,没事儿双方都回去好好修炼,不要四处乱窜。特别是这位方少盟主,我看他资质还行,你莫要耽搁了他,不然我会寻上潋山去找你算账。我今番来是为了接我师弟回家,就不跟你多说了,再会。” 他冲着方锦容和庄霙也挥挥手:“都回去,好好修炼不要偷懒。” 他吩咐完毕,银袍之窄袖中飞出一幅暗金色古卷,迎风徐徐涨大,随着古卷涨成几十丈长宽,可依稀看到古卷之上似有星辰之图隐约闪烁,与满天星辰交相辉映。玉螺洲修士见此奇景,纵然觉得此物令人恐惧,也忍不住远远围观。但见那古卷两侧微微一卷,将龙舟及诸人都包括其中,尔后化为一道星光拖曳而去,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俄尔,桫椤海境内再次恢复了天晴地朗。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第一章,第一卷完结,第二卷跟覃哥哥去云天混,混个几十年再回玉螺洲跟渣爹作斗争。 第二卷 古境 第40章 星辰 魔域地域辽阔无垠, 被传说中的三大魔主各自盘踞一隅。这三位魔主, 两个渡劫中期修为,一个渡劫后期修为,因此他们的地盘异域修士甚少敢轻易涉足。而星曜洲只处于其边缘地带。若要横穿魔域,途中有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险重重的天地绝境,各种异形高阶怪兽潜伏其中, 有各路魔道散修天生爱好杀人越货, 虽然有些东西抢回去也没什么卵用, 但也得先抢了再说。 如此危机重重, 稍不留神就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聂云葭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施展神通手段打通了一条空间壁障, 这壁障可从星曜洲直通云天圣域, 连那道传说中的天堑红尘万丈高都不在话下, 又令九天星云图延展开去将龙舟牢牢护住, 在通道中飞速穿行。 韩绻对空间壁障和九天星云图极为好奇,一心想去看个明白, 但聂云葭怕这些低阶修士抵挡不住空间通道的威压,曾经警告诸人不经允许都不得出舱室。韩绻哪里坐得住,溜出去打探一番,听说覃云蔚自从进入聂云葭的舱室中就不曾出来, 于是大胆放心地接着往船头溜。 无巧不巧, 那边啪一声巨响,覃云蔚不但恰好出舱室来,且把聂云葭的舱室门狠狠摔了一下。 韩绻一呆, 连忙要躲到一侧去,但怎么可能躲得开,覃云蔚慧眼如炬盯上了他:“过来。” 他语气冷冽,韩绻不敢违拗,乖乖走了过去,见覃云蔚脸上阴云密布,忙扯着他一只手臂温言软语商量:“我就是想上船头看一眼,真的就看一眼。” 覃云蔚严词拒绝:“没什么好看的,且他说不能看。” 这个他,韩绻估摸着是指聂云葭,忙道:“我看大师兄很随和亲切,并非独断专行之人,昨儿我还看到他在哄着二凤和小师妹他们几个玩,还替二凤看了看烟雨剑诀。我觉得二凤如果提出想去瞧瞧,他未必会拒绝吧。” 他的猜测很准,原来聂云葭素来喜爱小郎君小娘子,虽然他不会主动去招惹,但如果少年少女们大胆来缠着他,他倒是乐见其成,并不拒绝他们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覃云蔚心道这个老不正经的,又犯病,此事须得提点一下韩绻,于是肃然告诫:“他不是好人,你小心些。” 韩绻讶然,想他师兄不辞辛苦来接他,却落得个不是好人的下场,莫非从前有什么过节,适才摔门又是为什么?他目光徐徐而动,低声笑道:“他既然不是好人,你却偏偏要还要对他言听计从?就是上船头看看又能怎么样?” 言罢,他感到覃云蔚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忙道:“来嘛来嘛,来船头我们商讨一番。”只管将他扯着拽着往船头拖。 覃云蔚无奈只得下了禁制护着他,一起上了龙舟之首。 入眼便是一条星光通道,点点星辰璀璨流离闪烁明灭 ,形成一条宽阔甬道,通往前方深邃而不可知的尽头。韩绻正惊叹不已,覃云蔚道:“这是九天星云图形成的幻境,空间壁障你看不到,被挡住了。” 第21节 韩绻仔细辨认那些星辰分布,发现和玉螺洲之星辰分布颇有不同之处,覃云蔚主动为他解惑:“此为云天圣域之星辰分布图,本就和玉螺洲那边不同。此法宝目前只炼制至初期,只将云天的星辰包括进去。据说如果炼制后期,连魔域和玉螺洲也能一并扩展进去。护主之时聚星成图囊括八方,杀敌之时星宇纷坠伤人无数。” 韩绻赞叹道:“好东西好东西,以后要是出去打架,能借来用用可有多好,必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覃云蔚却是不言语,只望着虚空一片中的满天星辰。韩绻微微侧首,见星光映着他俊美无俦的脸,那脸色却依旧有几分阴沉,他终于断定两人必是起了什么争执,试探问道:“你和你大师兄吵架了?” 覃云蔚:“没什么,你不用管,也莫要理他。”他见韩绻一脸忧心忡忡,终于又道:“我在玉螺洲尚未寻到那阴阳幻生之术的另外半部,我大师兄却为着点闲事儿,着急把我召回来,吵了几句。” 韩绻暗自思忖片刻,又问道:“那阴阳幻生之术对你很重要?” 覃云蔚道:“很重要。” 韩绻笑道:“万物随缘而得心诚则灵,既然你想要,抽空就想一想,说不定哪一天另外半卷它就从天上‘啪嗒’掉下来,直接落入你手中。你若是苦苦寻觅一心强求,反倒不一定那么容易得到。” 他话甫落,有人在两人身后击掌赞叹:“此话大有禅机,看来小绻绻是个有慧根的人啊!” 韩绻忙转身,客气笑道:“哪里哪里,大师兄过奖了!” 聂云葭道:“还是小绻绻看着乖巧。师弟,你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大的,我如今竟隐隐有些怕你。但这次这事儿,就算我不骗你回来,你们金乌域覃家也会召你回来,你也不能全怪到我头上啊。” 覃云蔚道:“未必,覃家人多得很。” 聂云葭哼笑一声:“ 人多有什么用,有几个出息的?就凭你们族长那个老滑头,他不找你还能找谁去呢?而且你不想修行进阶了?你这一辈子就打算这样?” 覃云蔚垂眸不语,神色凝重,聂云葭慢吞吞晃过来,将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片刻,埋怨道:“当年我说让你跟着我反出师门,你偏偏不听。我就不信那老儿能把你教成个什么样子。看看如今这么大的人了,不过才进阶元婴中期,说出去笑掉人的牙。这次要不就别回云天去,跟着我去魔域混吧?” 他之前已三番五次策反,覃云蔚眼角抽了一抽,摇摇头:“不。” 聂云葭啧一声,对他的执拗无可奈何。韩绻嘴唇微微一动,想问些什么,又觉得冒昧,聂云葭瞥他一眼,笑吟吟道:“有话就问。” 韩绻道:“如此小弟冒昧,大师兄从前也是云天的禅修?” 聂云葭道:“我与师弟同出一门,以前的确是云天圣域的禅修。只是我师父那老儿,虽然名声恁大,号称什么天南尊者,却是不太会教徒弟,不懂得因材施教的道理,动辄就逼着我念经打坐。我觉得念经与修行无益,不想念。唉,修行理念不合,没法愉快地做师徒了,我就叛出了师门,直接去魔域混日子了。” 原来修行理念不合,就可以光明正大叛出师门,还可以胡言乱语诋毁师尊。韩绻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顿觉耳目焕然一新。他用一根手指悄悄指指在一侧沉着脸的覃云蔚,仿佛在询问,那他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还没有叛出师门? 聂云葭道:“我师弟他无趣得很,与那老儿的古板相得益彰,他们做师徒再珠联璧合不过。当时我从师门逃走之时,他还知道网开一面帮着我逃,现在可就不好说。他还是小时候看着好玩儿一点,如今这样子,生生被他们联手搞坏了,唉!” 一声长叹,透出说不尽的苍凉和遗憾。 有这九天星云图和空间壁障加持,短短数日后,诸人便通过天堑到达了云天圣域。 聂云葭一出天堑就将龙舟从九天星云图中放了出来。韩绻忙回头去看,见那道闻名天下的天堑为深灰色的雾茫茫一片,上接穹苍下接陆地,也不知究竟有多宽。他记得这天堑名叫红尘万丈高,中间应该是有无数碎裂的空间且游移不定,若贸然进入,免不了被切成碎块。大约只有聂云葭这种擅长空间法术的高阶大神通修士才能顺利通过。 一转眼间,聂云葭却又被人惦记上了,这次是覃云蔚的胞妹覃惜琴,带着孙管家一起,满面恭敬之色地请聂云葭赏光去金乌域覃家坐坐。 聂云葭道:“你们先回家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办,等过些天我会去找我师弟,有要事与他相商。” 覃云蔚神色冷淡:“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你不用来了。” 众皆愕然,聂云葭却是哈哈大笑,一闪身便进入了红尘万丈高之中,踪影不见,徒留下一脸遗憾的覃惜琴和孙管家。 金乌域离得红尘万丈高甚远,众人再次登上龙舟往西南方向飞行,行不多远,前方就是浩瀚无边的海水。从空中俯瞰地面,满目波光粼粼中,时不时几座绿宝石般的岛屿点缀其中。 如此飞行数日,终于岛屿渐稠人烟渐密。有些岛屿疆域辽阔,几可称为洲陆之地。 来往修士之身影也渐渐多了起来。 云天圣域与玉螺洲气候颇有不同,各种灵禽妖兽甚多,多有修行者豢养了来做飞行坐骑用。因此韩绻带着二凤等人站在船头观光之时,会见到天边翩然而过一只巨大的仙鹤或者鹰鹄之类猛禽,背上有修士的身影。有些修士驾驭仙禽离得近了,看到龙舟之龙首上那枚巨大的三足乌图案,或一言不发远远绕开,或遥遥双手合什为礼。 依照云天规矩,覃云蔚见到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或者平辈修士需得还礼,但始终不曾逢上一个,因此也就作罢。 自从翥凤山庄中韩绻小小恐吓了覃惜琴几句,许是他跟来云天圣域已成定局,覃惜琴看了几回兄长的冷脸,经过一番审时度势,终于也认可了此事,收起从前刻意的疏离排斥,变得如韩绻所言那般温柔可亲善解人意来。她路上一直主动替诸人讲解云天各种风土人情世俗规矩,虽然言语中亦有不小心透露出来的骄矜之意,韩绻也并不和她一个小娘子计较,满口花言巧语奉承调侃着,制造出一番相谈甚欢的假象。 这一日,远远地看到前方隐隐一线陆地,覃惜琴遥指前方,满脸欢喜之色:“诸位请看,金乌域到了!” 二凤和韩氏姐弟均都涌到船头来看,随着龙舟渐近,数座山峰映入清眸之中,山色碧如螺黛,山势丰满润泽。近前再细看,却是九座形态迥异的佛像,佛首佛身惟妙惟肖,山即是佛,佛即是山。 覃惜琴语气中微有一丝得意:“这是我们金乌域的地标九相佛,为天地所生,自来灵气充沛。从此过去不远,就是覃家所居之金乌城。” 金乌城果然就在九相佛过去不远处,青山绿水中一座城池横卧,衔远山,覆平原,被暗金色护城法阵笼罩。隐隐可见中城中央一处建筑极其高阔俊伟,房顶鳞瓦似是乌金铸造,顶端蹲一只巨大的三足乌,亦为乌金铸造而成。清风徐来,那金乌随着风势缓缓旋转,阳光下光芒万丈,恨不得闪瞎诸人的眼。 韩缃凑到韩绻身边,怯怯拉住了师兄的衣袖:“大师兄,我看覃大哥家里好有钱的样子!” 韩绻拊掌道:“有钱?如此正好,免得养不起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年龄设定上,小覃其实比小韩大二十岁左右。 第41章 少主 他见师妹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于是换个方式替她壮胆气:“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们这边满坑满谷都是这玩意儿, 想不出别的用处,只好都拿来盖房子铸仙兽用了,所以不一定那么值钱。” 他所猜测竟然甚准,乌金这东西产自金乌域西南深山之中,虽然产量不高, 但并非一物难求。进得城来, 但见街边肆坊馆舍多有用来做装饰的, 或铸造花纹装饰门楣之上, 或倒成佛像供奉神龛之中。云天风物与玉螺洲也颇有不同, 街上行人衣饰多繁华奢靡, 惯用各色宝珠琉璃做装饰, 倒衬得韩绻等诸人好不寒酸。 覃云蔚让覃惜琴和孙管家带着诸人直接回转城西北青柳街一处大宅院中, 他通过一条特殊捷径匆匆往金乌宫中复命而去。 覃惜琴将诸人安排在客院之中, 又派遣两个小丫头来招呼众人沐浴休憩。韩绻跟那送茶送水的小丫头三言两语勾搭起来,不出片刻便将小覃哥哥的家底套了个八九不离十。 金乌域覃家是云天圣域百名修仙世家之一, 被修行界称为金乌覃,居住在这金乌城中已经有数千年之久,以三足乌为家族徽记,在城中央地带建造金乌宫供奉历代族中杰出修士及各任族长长老之灵位。 覃云蔚出身于覃家一支偏支, 幼年其父陨落于一场海妖战之中, 由寡母将兄妹三人抚养长大。因他本体资质极好,被族长家一直无子嗣的长房长子过继了去,后来机缘巧合又被路过的大神通修士天南尊者禅寂明王瞧中, 收去做了迦南宗的关门弟子。他本名确实叫做覃隐,入师门后随着师门之辈分被禅寂明王赐名云蔚,别号羲和天子。 覃云蔚六七年前才回到覃家,三年多前又万里迢迢远赴玉螺洲而去,因此在家的时日并不多。除了覃惜琴,他还另有一个胞弟,恰奉母命出门游历去了,此时并不在家中。他生母为金丹修士,但这弟妹二人资质却甚是平常,如今均勉强进阶筑基期。 韩绻总觉得此言不够详细,又不经意问道:“我听孙管家称呼你家大郎君为少主,却又是什么意思?这少主二字,指的是你们青柳街覃家之少主呢,还是金乌覃的少主?” 那小丫头叽叽喳喳答道:“是我们金乌覃的少主。我们覃家这些年来时运稍稍有些不好,除了族长本人,已经很久不曾出过元婴修士,我家少主是唯一的一个,自然被指定为族长的继承人。除非这一辈或者下一辈中将来有修为高过他的,不然这族长的位置非我家少主莫属。族长邀请了几次,请少主直接去金乌宫中住,少主说自己在家的时日不多,因此就在这青柳街的老宅凑合凑合算了,好歹才给推了过去。” 韩绻明白了几分:“哦,原来你们覃家这么……挺不错的。” 原来覃家这么不中用,后辈中唯一的元婴修士竟是借别人之手调教出来的。想来这青柳街的覃家偏支,也是仗着覃云蔚地位才水涨船高,因此覃惜琴和孙管家相待覃云蔚才那般小心翼翼。 只是覃云蔚对这两人不冷不热却是什么缘由,值得深深挖掘一番。 是晚韩绻招呼着二凤和弟妹在客院中歇息,第二日闻听覃云蔚还未曾折返,便直接带着三个小辈上街闲逛。覃惜琴听说后,令人又送来一袋子灵石和能在城中通用的金页子,韩绻毫不客气收下。 这金乌城占地颇大,若是认真逛下来,从城东走到城西足足得七八天功夫,且城中不得擅自动用飞行法器。此地人赶远路多以一种温和亲人的青牛兽代步,因此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每个坊市尽头,均都豢养着上百头青牛兽,只需花费十颗低阶灵石换得玉牌一只,牵一头青牛兽出来,在它颈项中另一只玉牌上敲打一下,玉牌中储存的灵石颗数便会减少一个。告知青牛兽目的地后,青牛兽就能载人前去。等到达之后丢下它,此兽自会寻到聚集之地乖乖等候下一位客人(共享单车梗)。 韩绻等人对此极有兴趣,来来回回乘坐十余趟,将大街小巷逛了个遍,尝了各种小吃,听了金乌宫外禅修们唱经。那金乌宫顶的三足乌,每过一个时辰,还会发出一串灵动飘逸的梵音,与唱经声遥相呼应着,极是悦耳动听。 四人又围观了几场小型论禅会,听不懂还犯困,只得滚去茶坊酒肆之间瞎混。 凡有茶肆处,即能说八卦,韩绻终于又零零碎碎捡得一些消息。 原来这云天圣域虽然修士众多,但因为东侧和南侧海域过于广大,滋生妖兽无数,海妖陆妖皆有,一直觊觎着人族修士的聚集地,每隔数年便会集结起来发动一次进攻。为应付数目众多的妖兽们,各处洲陆之地都要出人参战,若没有元婴修士,金丹修士也可以。但金丹修士在这种大规模的混战中极易陨落,少有全须全尾生还者。 金乌覃家数百年前的确辉煌过,但随着几个前辈高阶修士意外陨落,整个家族日渐衰败,又被这般强行征丁摧残了几次后,终于从一流世家沦落到了二三流,这两代后辈恰巧也青黄不接,一直未能出得了大神通修士。眼见得别的家族蒸蒸日上,而自己停滞不前且渐渐落后,族长虽然本身为元婴中期修士,但升阶无望且寿限已近,为此事已心急如焚了许久,直到覃云蔚学艺归来,才令他看到了些许曙光。 至于这次族长为何召他回来,听说却是因为云天有一处二百年开启一次的弥殇古境,如今又到了快要开启的时间,此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云天圣域,连地处较为偏僻的金乌域也是人尽皆知。族长对覃家少主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进入遗迹中寻到大机缘,尔后带着族人重新跻身一流世家行列。 看来小覃哥哥肩负家族荣誉使命,担子不轻啊。韩绻喝着茶,欣慰地想。 此外还有一个小小插曲,据说覃家少主才归来之时,曾经跟着族长大人在论禅会上露过一次面,结果引发了那次论禅会的一点小混乱,尔后覃云蔚迅速成为城中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八岁小娘子的梦中男神。为了避免以后出现更大的混乱,族长大人已经严令他不得再随便出现在公众聚集的场合。 从此后,覃少主越发成了云中之神雾中之仙,金乌城之民众再难窥其行迹。 但事实上,若是和覃云蔚接触多了,就会发觉他为人甚为无趣,他对人的美丑没有概念,又不喜与人多言,虽然也曾主动为韩绻和二凤解惑,但仔细想来,不过是预料到两人要缠着问他,为了避免麻烦,索性主动一些。 三日过后的黄昏,终于等到了覃云蔚回来,韩绻躲开覃惜琴放在客院中的眼线,径直登堂入室寻到了覃云蔚,笑吟吟道:“师弟,好几天不见你,你可曾思念我?” 覃云蔚正把腰带和外袍解开随手搭在衣架上,只着一件淡青色内袍,闻言道:“想。” 韩绻本是随口撩逗,此时却如闻纶音喜出望外,忙凑过去道:“真的?那你……你想我什么来着?” 覃云蔚道:“金乌城中人多重华服美食,我想你必定要出去逛逛的,怕你不小心吃多了,走之前竟忘了嘱咐一声。” 韩绻不免怒目,但却反驳不得,为着他两天前确实是吃撑了,回来足足饿了一天才觉得好些。他不禁有些郁闷,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忙又巴巴结结给覃云蔚斟了一杯茶,请他在案边落座,眼光在覃云蔚身上转了转,摸出一个自己带来的油纸包:“师弟,我今日烤了一只小兽,香得很,想你忙活这几天很辛苦,所以拿来给你尝尝。” 覃云蔚见状微微蹙眉:“怎么又吃肉。” 韩绻赔笑道:“我平生愿望就是天天有肉吃,其实你少吃点也不碍事的。”一边打开纸包,一只考得油红喷香的竹鼠赫然在目。覃云蔚扫了一眼,忽然发现这竹鼠背部还生了两只小小翅膀。 他凑近来细看,问道:“这是你养的?” 云天各种灵兽虽多,却不曾见过这种。他印象里染衣谷的后园中就有一群怪模怪样的小兽,只是那些小兽等级较低无甚灵智,自己当时身负重伤心情沉痛,也无心思去细看。 韩绻笑道:“是啊,我在染衣谷的后院子中养了一群,你或许没有在意。” 覃云蔚心中微微一动:“有活的没有,我看看。” 韩绻闻言立即从腰间的灵兽袋中捉了一只出来,拎在手中给他看:“我叫他飞天灵鼠,此物并无灵智,专门烤来吃的,是否和一般的竹鼠不太一样?” 覃云蔚盯着那吱吱乱叫的银灰色小兽看了半晌,忽然道:“我曾听庄霙说,除了目前这半部阴阳幻生之术,另半部应该在君澜府晏家,你可曾听说过此事?” 韩绻将飞天灵鼠塞回去:“我不曾听说过,但我第二任师尊韩赫,许是因为我当时太傻的缘故,他无法授艺与我,便送了我一件奇特法器和配套法诀,我就凑合着来养小仙兽了。这些仙兽品阶低并无灵智,然而在玉螺洲却找不到第二批。” 第42章 邪祟 覃云蔚盯着韩绻看, 目光凝重中带着探究, 慢慢道:“云天也没有。云天四周的海域中妖兽横生,且始终对人族聚居地虎视眈眈,人族曾经数次被逼迫得几乎彻底灭绝。后来在几位大修士的呼吁下,推举了一位灵皇出来,统筹各大世家联手作战, 才逐渐挽回局势, 终于有了些生机。但截止今日, 人族仍不是那些海兽陆兽的对手, 每一次人兽之战, 都必须倾尽全力, 最后还是免不了伤亡惨重。 “后来有人提出, 何不以兽制兽, 自行豢养灵禽灵兽来对付海兽。此举得到诸人一致赞成且付诸行动, 虽然目前人族寻到的灵禽灵兽在作战中极其得力,但是高阶灵禽灵兽实在难得, 且繁殖极为不易。例如金金这种,完全就是可遇不可求。我远赴玉螺洲,便是因为听说那里有一种快速繁殖灵兽的法术。结果历经三年颠沛流离,还为此参加雀屏之选, 最后险些丢了本命法器, 却也只在溟微境得了半部。且那法术我参详许久,也不知该如何使用,似乎需要配着一个奇特的法器才行。” 韩绻故作一脸讶异之色, 伸手从颈中扯出一只小小玉瓶:“你是说这个阴阳幻生瓶?当时我说送给你,你不肯要,如今却是奇货可居,不给了。” 覃云蔚一怔,探身便想拿起那玉瓶来看看。韩绻往后一让,捂住自己胸口惊道:“师弟你做什么?难道你想非礼我?” 覃云蔚手僵在半空中。 韩绻将玉瓶塞回衣领中去,笑道:“原来你去参加雀屏之选,是冲着这法术去的?” 覃云蔚道:“我听说敛锋阁中囊括玉螺洲各种法术典籍,而程澂的雀屏之选有一项条款,入围前百名者,可挑选敛锋阁中术法典籍或法器一件。但等我入围之后,在清单上并未见到这部典籍,因此退出了甄选。” 韩绻叹道:“那你可把他气坏了,他那般尊贵无比的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其实他们给你们看的清单,未必便是六合盟全部家底,你应该舍身成仁,和程小郎君结成恩爱伴侣,自行进入敛锋阁中寻一寻最好。你说呢?” 覃云蔚道:“我还不想弄假成真。上次你和我说过,机缘到了的时候,它会‘啪嗒’一声落到我手里,如今却不知落下来没有。” 韩绻笑道:“你说落下来,就算它落下来了。好吧,你把那半部幻生之术也给我,再给我寻块清静地儿,我要把师弟和师妹安置了。他两个一个会炼丹,一个会看病,养仙兽恰恰能帮得上忙。再寻几只你们想要要繁育的仙兽来。不过话说在前头,养成了,你们族中须得拿灵石来换。” 覃云蔚道:“你是怕我不遵守承诺养你?” 韩绻道:“也不是,可是你能养我到地老天荒吗?不过看在师弟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打个大大的折扣。” 覃云蔚随手把玩拨弄着案上照明用的夜珠,脸色明显柔和下来,尔后唇角微微一弯,眉目在微微珠光中昳丽明澈如描如画,韩绻一阵恍惚,竟如坠云里雾里,隐约中似乎听他问道:“怎么折?” 鬼使神差地,韩绻稀里糊涂道:“你说怎么折,就怎么折。若是灵石不够,拿好吃的来换也行。” 覃云蔚不语,片刻后却抬手斟了一杯茶,慢慢推过来:“韩绻,你喝茶。” 这是感谢自己的意思?韩绻终于回神,难得如此温馨荡漾的夜晚,美人对面坐,左右流横波,他满心欢喜之意,投桃报李把油纸包推过去:“师弟,你吃肉。” 第22节 覃云蔚不再推拒,扯了一条竹鼠的后腿,慢慢啃着。 见师弟自从跟自己交往后,倒是接地气了许多,韩绻十分满意,正思忖如何名正言顺多赖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叩响,尔后覃惜琴在房外柔声道:“哥哥,我给你送宵夜,可以进去吗?” 覃云蔚应了一声,覃惜琴托一副小巧精致的白玉托盘进来,见到韩绻后微微有些吃惊:“韩郎君还不曾去睡?”再看到覃云蔚正举着一条什么腿子肉啃得津津有味儿,脸色更加呆滞。 韩绻嫌她坏了气氛,笑吟吟道:“我正在和令兄共商大计,说不定还要秉烛夜谈个通宵达旦。令兄吃中了我带来的烤肉,你那宵夜是什么,不如给我吃了吧。” 他如此厚颜,再一次刷新覃惜琴的认知。她转头看看覃云蔚,面色有些难堪,覃云蔚却示意覃惜琴端给他。覃惜琴只得把那碗五色汤团放在韩绻面前,低声道:“天色已晚,还请兄长早些安歇,也免得母亲担心。”言罢退了出去。 韩绻却是兴致已消,憋着一口气将汤团吃完,拂袖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覃云蔚亲自去叫了韩绻起床,要带着他去西南山中挑选地方。两人才行至后园,却被一个貌美妇人在曲廊中拦住了去路,美妇人目测金丹初期修为,风鬟云鬓衣饰端雅,神色冷冽不可侵犯,身后跟着低眉顺目乖巧贤淑的覃惜琴。 覃云蔚道:“母亲一大早拦着我,可是妹妹又和您说了什么?” 韩绻忙跟着躬身见礼,神色诚挚恭敬有加。 覃夫人脸色微沉,对韩绻视若无睹,温声道:“你妹妹纵然和我说什么,也是为你好。你且随我来一趟。” 覃云蔚只得随着她行往那边一处屋宇之中,覃惜琴悄悄瞄了韩绻一眼,也尾随兄长而去。韩绻没脸没皮尾随过去,寻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他自从恢复了修为后,耳聪目明更胜从前,放出灵识去听个八卦不在话下。 且覃夫人似乎也没打算瞒着他,直接冲覃云蔚发怒了:“你带回来的这都是什么人,大半夜的勾着你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个妇道人家,把你们兄妹拉扯到如今容易吗?你莫要让我寒心才是。” 覃云蔚一言不发,于是覃夫人接着发作:“你是不是心里还在记恨母亲和妹妹,所以总是不听话,事事要跟我做对?” 覃云蔚依旧沉默,片刻后终于道:“并没有。” “啪”,一只茶杯被砸碎了,覃夫人呜咽起来:“我当时迫不得已送你去了族长家,也是因为我们家属于偏支,你又没了父亲,在族中一直得不到什么好的资源。我不能白白耽搁了你,你为何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如今算是出息了,这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妇人家一哭二闹实属寻常,覃云蔚不为所动,房外偷听的韩绻同样不为所动。唯有覃惜琴柔声劝解:“母亲息怒。哥哥素来听从母亲的话,这都是些许小事,哥哥回头改了便是,且不可为此生分。” 覃云蔚道:“今日便带他出去另寻住处,以后不来就是。” 覃夫人闻言语气平缓了些:“你若是正经交友,我又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哪里会阻拦你。只是我听惜琴说,他连一张脸都变来变去的,必定不是什么正经来路。你如今得族长和长老们器重,千万别让邪祟之辈把你带歪了去。” 韩绻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我竟然看着像邪祟?他正感慨万千着,覃云蔚大步从那边过来,路过韩绻身边时顺手捞起他,一阵风地走了。 两人上了凌云舫,韩绻嬉笑道:“我既然是会带坏你的邪祟,今日就不方便回去了,在外面寻个客栈将就一下吧。” 覃云蔚沉着脸道:“有住处,你无须担心。” 凌云舫往着西南群山飞去,路上经过几个城池,都不及金乌城那般规模庞大。待渐渐深入群山,人迹渐罕,终止渺无人烟,唯余青峰如障流云山岚。入山后行了一天一夜有余,这日清晨,前方两处高峰并列而生,中有天然缝隙一处,峰顶几条长石互相支撑着连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门户。 再近前,能看到那门户上隐隐一层暗金色禁制,覃云蔚随手抛出一枚令符,禁制消散,凌云舫一穿而过,眼前景色随即变化,数座翠峰连绵如屏,呈合围状围出一处盆地,盆地中央五座奇峰突兀而起,在初生之旭阳下,如一朵半开半合的金莲。一弯江水沿着山脚环绕而过。 凌云舫撞入那五座山峰之中,韩绻觉出此地灵气充沛之极,又被群峰环聚拥抱,因此更加浓郁。见两侧流泉飞瀑奇松怪石比比皆是,更有各种珍禽奇兽行走奔跑于其中。 覃云蔚道:“此地名叫莲华真境,族长说以后归我。里面有洞府七八座,山庄也有两三处,你随便选地方住。若是喜欢坟地,西北那边山谷中是覃家历代高阶修士的坟墓,去那里住也可以。”按覃家的规矩,灵气最充沛之地,自然是分配给修为最高的人,无人敢不服。 这事儿若不说清,倒显得自己有什么怪癖一般,韩绻忙解释:“我又不是鬼,怎么会喜欢坟地?是当时师尊说,修仙世家之坟地历来都是风水极好之处,且不易滋生各种虫子杂物等。你还记得染衣谷吧,后谷之中寸草不生,自然别的肮脏污浊之物也生不起来。选择此地作为繁殖仙兽的第一步,最合适不过。你们覃家的坟地,我还真得用一用。” 他跑去看了覃家的祖坟,果然甚是满意,当下便选了离坟地最近的一处山庄作为栖息之地。那山庄之中丹房药房一应俱全,后园中连着山壁,山壁里还有一处专程修炼用的洞府。出去山庄之后再绕过一座小山峦,却是一处禁地,须得覃云蔚通行令符才能打开。韩绻虽然好奇,但怕牵涉到什么家族秘密,没好意思让他打开细看。 覃云蔚将手中的半卷阴阳幻生之术也给了韩绻,把他一个人丢在山庄中,又折返金乌城中而去。十天后,带来了二凤、韩缃和韩纾,还带来二十名侍从。这二十名侍从却是魔修,但被调教得很好,低眉顺眼像一群未出嫁的黄花小娘子。韩绻有些疑惑,覃云蔚道:“这是我借的,我大师兄的人。” 他家里明明仆从如云,可他偏偏不用,宁可去别处借人使唤。韩缃凑过来,低声道:“大师兄,我们跟着覃大哥离开覃家的时候,覃夫人听说要来莲华真境,又闹了,想让覃大哥把覃姑娘也带来。但是覃大哥不理她,拉着我们就走,我听到覃姑娘在后面哭。我还听他家仆人议论说,那女人爱在她娘那里告覃大哥的状,还喜欢背地里管东管西,因此覃大哥才不喜欢她。” 第43章 广寒 韩缃一脉相承地发扬了师兄爱八卦的特长, 且逐渐学会钻营打洞。韩绻扯着她的小辫子, 只觉得后继有人老怀弥慰,但心中却不认为覃云蔚是因为覃惜琴爱告状才对她冷淡,覃云蔚并非小气刻薄之人,此事必定另有缘由。 韩绻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要打听出来, 又低声夸奖道:“好丫头, 你真懂师兄我的心思。以后这种事情, 还要记得留神多听多看莫要多言, 须知这人生处处是学问, 一切尽在八卦中。” 他去坟地中寻了合适地方, 重新盖了一所庄子出来, 将丹房和药房挪过去。又令覃云蔚寻来几只资质平常体型较小的灵兽先试验一番, 覃云蔚替他找来了青牛兽和长臂灵猿, 又捉来几只常被人当做飞行坐骑的高阶灵鹤。 他一直跟着忙前忙后,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师兄妹三人在变什么戏法。但最关键的时候, 他被韩绻轰了出去,韩绻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是我师兄妹三人在云天安身立命的底牌,不可泄露给你。” 覃云蔚正有些郁闷, 那边一名魔修侍从奔来禀报, 他家主人顷刻即到。他只得迎了出去,但发现有人比他腿快还比他嘴巧,二凤随在聂云葭身侧, 欢天喜地指指点点走来。近前了听二凤说:“上次得到前辈指点,得益匪浅,发现这烟雨剑诀靠我自己摸索,的确有许多不足之处。这次还请前辈不吝赐教,再指点晚辈一番。” 聂云葭戴着他那碧琉璃面具,身后随行两位貌美如花娇嫩无比的小魔女,覃云蔚听到他笑声轻快语气温和:“好说好说,等我把师弟事情打发住,抽空给你再弄一套剑诀也不在话下。你说你会烹茶,还会下棋?有空陪着我玩玩,什么都好说。” 他一见覃云蔚沉着脸拦在当地,便对着二凤和那两个小娘子挥挥手,三人一溜烟地跑了。 覃云蔚道:“说过不让你来的。” 聂云葭赔笑:“师弟,你怎么如此不留情面?纵然我已经叛出师门,可我心里,你还是我最亲爱的小师弟,我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就摆出这样一副冷脸给我瞧,没得寒了人的心。”他过去强行和覃云蔚你勾肩搭背的一起往前走,一边告饶赔不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不再轻易打搅你。” 但是当晚,听说两人又起争执,为着房外下了数重禁制,内容外人不得而知,只知聂云葭宁可天天看师弟的冷脸,却坚决赖在莲华真境不肯走,大半时间都在无所事事闲逛。 他作为一个合体修士,一点体面都不顾,所有人都感到疑惑,陪他下棋的二凤终于忍耐不住,试探问道:“前辈耽搁在这里,可是有何要事?需要晚辈帮忙吗?” 聂云葭摆手:“没什么,我只是在等小绻绻出谷。这数日不见甚是思念,总得见他一面再走。不过你小覃哥他脾性恶劣,不许别人觊觎他的人,你不要走漏风声。” 二凤并不觉得覃云蔚脾性恶劣,但既然前辈高人这般说,此人还是覃云蔚的大师兄,他自不敢反驳,只诺诺颔首。 韩绻为专注参详及应用那阴阳幻生之术,特意封了山谷,直到三个月后终于出谷,覃云蔚已经在谷口处相候,见他捧出几只灵鹤雏鸟,双目乌亮灵气毕现,单是目测灵智已经不低。韩绻道:“师弟,你看这灵鹤还可以吧,再喂养一阵子,就正经测一下灵智试试。” 覃云蔚心中喜悦,轻声道:“你们这般没日没夜的,不歇息一下么?” 韩绻道:“歇息几天也成,师弟和师妹还小,怕是影响了长身子骨。下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只小心养着便是。”他不许人靠近此处,是怕不留神带了不洁之物进去,此时召唤了韩缃两人出来,依旧将山谷封存,只每日来看顾喂食一回即可。 是晚韩绻正要歇下,房门却被叩响,竟是聂云葭找上门来,韩绻虽觉有些突兀,也忙请他进来。 聂云葭此番行事显得鬼鬼祟祟的,先在房外下了数重禁制确保无虞,才随着韩绻入内落座。他面具后的双目亮若星火,低声问道:“小绻绻,我大半夜来寻你,并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千万莫要害怕,嗯哼?” 韩绻闻言羞涩难当扭捏道:“大师兄纵然有什么非分之想,这大半夜的小弟我也推拒不得。只是须得和覃少主打个招呼,毕竟我是随着他来到云天的。” 聂云葭啧啧两声,只得言归正传:“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你可曾听过那弥殇古境之事?” 韩绻道:“我在金乌城中也曾有耳闻,说是二百年开启一次,此时离下次开启约有七八年时间吧。大师兄可是有何吩咐?” 聂云葭轻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他们金乌覃族长已经拿到了一枚古境的通行令牌,我师弟作为覃家唯二的元婴境界修士,这令牌已经定下了要给他。可是一个元婴修士,陨落其中的可能性太大了,我实在是担心啊!一想到他要少年夭亡,我这里就心痛难忍,我逃离云天之时,我师弟可是救过我的命的,唉!” 韩绻道:“是吗?那……那大师兄你为何不跟进去为令师弟保驾护航?以你的修为必定无碍。” 聂云葭接着慨叹:“你却有所不知,一般的天地绝境,都有几分执拗脾气,那弥殇古境同样十分怪异,进入其中的通道被不知什么高人修士下了禁制在其中,唯有化神及以下修为之人才可进入,因此多半是化神修士带着自家元婴修为的师弟师妹们组团进入。据说像我这合体修士,纵然强行闯进去,也会被一股无名之力给丢出来。哎,这人太聪明了,进阶太快了就是不好,导致我纵然想帮师弟一把,也是有心无力。” 韩绻闻言,在他的长吁短叹声中呆呆出了神,聂云葭轻叩桌面:“回神回神,我问你,你想不想跟着进去转转?” 韩绻怦然心动,却踌躇道:“那自然是想的,只是我一个金丹后期,那不是生生去找死吗?况且听说那通行令牌很难弄到的样子。”他觉得聂云葭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于是转头看着他:“难道大师兄能弄到令牌?” 聂云葭道:“通行令牌却是现成的,我曾经的师门迦南宗听说这次也有一只令牌,但是我师尊天南老儿恰带着他另外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游历去了,这令牌放在无极洲灵皇府,碍于我师父的名头,也无人敢去冒领。不如让小覃去领了来给你如何?” 韩绻依旧踌躇不决,转动着眼珠看他。聂云葭察言观色,又道:“这样吧,我知道你修为有些勉强,我送你一样法器,乃是我从前的师门所赐,恰和小覃的曦神枪是一对儿,你进去保护帮助我师弟,怎么样?”一边摸了一柄剑出来,“这是我专程回到星燿宫取来的广寒灵剑,这就给你吧。” 此剑做浅白色,剑柄之上镶嵌一颗圆形白玉,据闻可以随着剑主之驱剑之术由亏至盈,若是修行至圆满,此玉终将形如圆月。如今那白玉只显出浅浅一弯月眉,因着聂云葭叛出师门后,为表示和迦南宗再无瓜葛,此剑也就再无出鞘机会,一直被他扔在星燿宫中吃灰,天长日久,宝剑蒙尘,月牙不但未成满月,色泽也渐渐变得黯淡。 聂云葭看韩绻翻来覆去仔细打量那广寒剑,他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声音,神秘无比问道:“小绻绻,你是否喜欢我师弟?” 韩绻闻言险些惊跳起来,下意识地反驳:“没有没有!大师兄说笑了,这我怎么敢奢望?” 聂云葭嗤地一笑:“是不想,还是不敢?” 他见韩绻咬着下唇窘迫起来,于是不再逗弄他,又推过去一只玉简,一本正经道:“这广寒剑和小覃的曦神枪并称为日月双绝,若两种法器合用,可修成日月双焰,威力翻倍增长。此简中记载着日月双焰修炼之法,你回去好好参悟一番。回头我劝劝师弟,让他跟你一起修炼。” 提到覃云蔚,他语气中带着深深遗憾,忍不住又开始嘲讽:“也不是我总是要诋毁师尊,他已经是渡劫期修为,整个云天都寻不出来几个,他却天天搞得跟个苦行僧似的四处游历,不肯钻研一下这日月双焰的奥秘,空令美人幽居珠玉蒙尘,真是暴殄天物。况且,你说他怎么就把我好好一个小师弟给教成这副模样了呢?狗屁不通油盐不进!哎,无奈何啊无奈何,说不得我只好担负起大师兄的责任,来回奔走斡旋,这一份真心,唯有天上的明月知道罢了!” 韩绻抬首望望窗外中天明月,正素月清辉流光如玉,恰如聂云葭一颗赤诚而纯洁的心,他感动得几欲热泪盈眶:“大师兄,你们如此兄弟情深,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这感动得无以复加!可是我……我还是担心把小命送在里面怎么办?” 聂云葭斜眼觑着他,片刻后笑道:“你心眼子倒是不少。好吧,我把雪落星华也一并借给你。”他凑近韩绻一些,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我那雪落星华可好了,你拿去能轻松干掉一个元婴修士,就是上回打算借给你干掉你爹的那玩意儿,你偏偏不敢要。” 此物竟能越级干掉高阶修士,听着太合心意,韩绻虽然还是不太敢想象拿来干掉自己亲爹的场景,但也不禁悠然神往,听聂云葭询问道:“你怎么又走神了,难道是怕我言而无信?不如我们来签订一份契约?” 韩绻忙点头应下:“一切听大师兄吩咐。” 聂云葭推了一份契约过来,韩绻匆匆一看,第一,入遗迹后全力帮助覃云蔚,必要时舍身保护他。第二,一切听从聂云葭吩咐调遣即可。以上若做不到,则出遗迹后要去魔域星燿宫,给大魔主端茶倒水为奴百年。聂云葭则提供雪落霜华及应用法诀,供韩绻入弥殇古境中做防身之用。 韩绻觉得此契约并无不利之处,便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又刺指尖之血按了手印上去。 他满心喜悦之情膨胀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儿,直到后半夜才朦胧入睡。结果第二日一大早,房门再次被叩响,韩绻头一晚走了困,此时半梦半醒去开门,一看门外是覃云蔚,便折返回去一头扎入枕中,正打算接着昏睡,不成想一阵天摇地动,被他拎着衣领扯了起来:“韩绻,你醒醒,听说昨晚我大师兄来找你,你们还秉烛夜谈了许久?” 第44章 灵池 韩绻:“唔, 啊?你怎么知道?” 覃云蔚逼近他, 语气冷冽:“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神色极其不善,身周萦绕的气息似乎也冰冻三尺,韩绻终于觉出不妙,彻底清醒过来,赔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来抓……咳咳咳, 我们真的没说什么, 就是说你要去弥殇古境之时, 大师兄不放心你, 让我和你一起去。你怎么了?来来来, 坐下再说。”扯着他在榻沿坐下, 接着解释:“其实我也有些不放心你, 就答应了他。他还送我一把灵剑, 说是和你的曦神……” 覃云蔚忽然打断了他:“我和你说过他不好人,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韩绻茫然:“他这次貌似没有什么坏心啊!” 覃云蔚道:“没有吗?可我从未有进入弥殇古境的打算,我也不曾答应过任何人要进去。”他忽然抬头, 目不转瞬看着韩绻:“他不会这么空口无凭说说就算了,一定还骗你签订了什么契约,对吗?” 韩绻惊道:“契约……啊,契约……你怎么知道的?” 覃云蔚起身, 冲着他伸出一只手:“拿来。” 韩绻脑袋中混沌一片, 觉得自己上了当,受了骗,还闯了祸, 战战兢兢道:“你要什么?”待悔悟过来,忙把广寒灵剑及契约一并交付覃云蔚手中,惶惶然看着他摔门而去。 他彻底睡不着了,困兽般在房中团团乱转了几圈,索性追出门去,尚未赶到聂云葭所居之院落,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那院落中主殿崩塌,尔后两道人影相继一飞冲天,后面覃云蔚一道道灵力化成金光打出,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聂云葭修为高出师弟许多,却在空中被他追着打。他并不敢还手,怕不留神把师弟给打死了,只能一边左躲右闪,一边抽空解释:“师弟你莫要生气,你听我说,我真是为了你好!难道你不想进阶了?那弥殇古境中机缘甚多,如果顺利的话你直接进阶化神都有可能!” 覃云蔚:“我进不进阶与你何干?我自有师尊教诲,不须你为我好!大师兄,我后悔当初放你走,若是你一直接受师尊教导,断断不会流落成这般模样。” 他一提到天南尊者,聂云葭却忽然怒火填膺:“我什么模样了,我现在混得不好?我是上街讨饭了还是青楼卖身了?你别跟我提那老东西,他会教个屁的徒弟!” 覃云蔚道:“你坑蒙拐骗也叫好?况且你当年的确在云天闯下不少祸,师尊并无愧对你之处,你叛出师门也就罢了,口舌孽以后少造些。” 聂云葭回身飞至覃云蔚身前,任由他一道金光打在自己胸前,衣衫尽裂,他一边捂着胸口装模作样哼哼,一边痛心疾首:“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看被他教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是迦南宗的样板,还是活的!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我这就叫造口舌孽?” 此时整个莲华真境都已被惊动起来,二凤和韩缃姐弟二人都奔了过来,跟在韩绻身后仰首观望,个个满脸迷惘之色。韩绻呆呆看着他二人兄弟相残,正想提醒覃云蔚,两人已经吵歪了,歪到天堑那边去了,不成想覃云蔚力挽狂澜,很快又正了回来:“少乱扯。此事该怎么办?他不过是金丹修为,你骗着他进弥殇古境,是让他去送死?” 聂云葭笑道:“所以你要跟他一起进去嘛!师弟……哎哟!”他闪身躲开覃云蔚又一道攻击,又道:“别这么野蛮,咱们好好说,你看小绻绻都不曾反对此事,你却闹个什么?你不想陪他进去,就让他自己进去好了,也没什么。” 覃云蔚有心要撕毁契约,然而那契约被韩绻按了指尖血上去,反噬起来怕天雷劈坏了他的金丹,于是道:“大师兄,你把契约毁了,我们还是师兄弟。” 聂云葭怒道:“我就不!凭什么?你就不怕天雷劈死我?”他暴躁起来,化成一阵风在天上团团兜圈子:“我怎么就混得没人疼没人爱的,心爱的小师弟竟然盼着雷劈死我!” 覃云蔚道:“别装了,你修为高,劈不死。” 聂云葭见他不为所动,失望之极,只得改变策略凑近来,低声道:“师弟,那契约我是不可能撕毁的,我在魔域也不好混啊,我不过替小檀打了几场架,那三大魔主就一直看我横鼻子竖眼的,虎视眈眈恨不得吃了我,我不设法进阶怎么行?你权当帮帮我,应了我这次,我也给你一次任你差遣的机会,刀山火海无往不前,如何?” 他眼神诚挚语气恳切,覃云蔚忽然收了手,漂浮空中默然不语。 聂云葭见他神色似有松动,忙上去勾住他肩膀笑道:“好了好了,咱们先下去再说。你们俩如今这修为,进去那弥殇古境还是略微有点冒险,若是能再闭关修炼一阵子,好好提升一下,最好能将日月双焰修炼出来,才能有些把握。” 第23节 他把覃云蔚拖了下来,直接落入师弟所居之院落,覃云蔚道:“大师兄为小弟来回奔波,又使尽鬼魅伎俩,看来对那物是势在必得,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毕竟我也不是非要进入弥殇古境不可。” 聂云葭斜眼觑着他:“别人求之不得,你却满不在乎,你是成心气我是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甘堕落,师兄我这阵子不走了,我就专盯着你!”他这些天恰恰有些空闲,就打算暂留莲华真境中,一心一意督促覃云蔚修炼。 覃云蔚道:“我无所谓,只是韩绻他却怎么办才好?据说金丹期修为进去,怕是连古境中本身的衰败之气都扛不住。” 聂云葭忽然呵呵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般关心他,你的心会动了?来,让我摸摸看是不是动了。” “啪”一声,想是覃云蔚打开了他的毛手,聂云葭笑道:“别闹,你的小绻绻已经跟了来,正在外面听墙角。” 韩绻觉得自己闯了大祸,不免羞愧难当,在院落门外踌躇徘徊,却是不敢贸然进入。覃云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叫道:“韩绻,你进来。” 韩绻灰头土脸地进来,缩在墙边一脸生无可恋之色,覃云蔚直截了当道:“你上了我大师兄的当,你自己且说说,应该怎么办?” 韩绻已经猜出聂云葭要骗自己进去,不过是要牵连得覃云蔚不得不跟着进去,至于两人进去做什么,看来应是别有蹊跷。他左右梭巡两眼,讷讷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大师兄骗我做什么,我却是不明白。” 覃云蔚道:“他天性喜爱坑蒙拐骗,你不必明白。只是你的命约莫会保不住,你如今该求我大师兄,看能否再给你寻个保命的法子。” 聂云葭闻言却是笑得前仰后合,覃云蔚沉默着,只负责静静散发冷气,片刻后聂云葭在他冰冷的威压下,终于不笑了,轻咳两声:“好吧,再给你这小朋友一套功法,若是对上化神修士的法器,可暂时令法器失去准头,如此便够逃得一命。” 覃云蔚冷冷道:“不够。逃了再被人追上,还是要死。” 聂云葭无奈道:“那你说,你说,我全听你的。” 覃云蔚道:“你得把九天星云图也借给我使用。另那弥殇古境中从未有金丹修士进入过,还请大师兄援手,助他直接结婴进阶。” 韩绻闻言,蓦然转首望向覃云蔚。金丹修士进阶元婴,在修行过程中是极其重要的一步,若结婴成功,等于正式踏入高阶修士行列。往年六合盟若有需要结婴的修士,几个耆老都要出人为之护法,且事后需大设筵席昭告天下,好好庆贺一番,已成定例。 然而听覃云蔚的口气,结婴一事在他师兄弟这里,似乎举重若轻一般。这诱惑太大了,简直让人无法抵挡,韩绻心动不已,目不转瞬望着聂云葭,聂云葭终于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我看你们覃家禁地中那灵池不错,给小绻绻结婴很合适,借来一用可好?” 覃云蔚再次脸色阴沉:“你何时又摸进了灵池那里?我允许你去了?” 聂云葭摊手,一脸无辜之色:“我总得有地方洗澡啊!” 说起来是禁地,下了层层禁制,但哪里又能挡得住他。可他一个高阶魔修,若是嫌自己脏,念个净身诀即可,还洗什么澡?覃云蔚今日一再被他挑战下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聂云葭却依旧赖在这里不肯走,为着自己院落中主殿崩塌了,他没地儿睡觉,他想占据覃云蔚的卧榻。 覃云蔚只得过来扯了韩绻手出门而去。韩绻被他扯得踉踉跄跄的,本来满腹疑虑,竟是一句都不敢再问。 两人折返韩绻房中,覃云蔚一路阴着脸,韩绻从未见他对着自己这般生气,嗫嚅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这是想吃了我吗?”他举起一只手臂,递到覃云蔚面前,“不行你咬一口,解解恨?” 覃云蔚惊觉自己态度太过,将怒气收敛几分:“我辟谷了,不吃肉。” 韩绻闻言想笑又不敢,憋得脸色扭曲,却听他郑重道:“此为前车之鉴,以后在云天圣域,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话,知道吗?” 韩绻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 覃云蔚:“不管有人和你说什么,要先来说与我听。我同意了,你才能去做,不得自作主张。” 韩绻接着点头:“一定一定。”他心中颇为感动,觉得这禅修也并非油盐不进无懈可击,犹豫半晌试探问道:“师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品性好,又长得不错?” 覃云蔚道:“你又不靠脸吃饭,长成什么样有何区别。来云天之前,方少盟主交代让我照顾你,我既然答应了他,自会对你负责到底。” 韩绻顿时气馁,却听覃云蔚又道:“我不想看见他,这就不回去了,跟你住。你太傻,我得牢牢看着你。” 韩绻:“……” 第45章 修炼 韩绻被覃云蔚安了个傻子的名头, 又被他事无巨细看管起来, 也只得含泪认下,幸而从前做过一段傻子,竟然也没什么不适。 期间覃云蔚得到金乌覃族长的传音符,那枚弥殇古境的通行令牌,已经正式被送到金乌城。他本来已经回绝了此事, 但族长找不到合适人选, 再次召唤他回去领取, 因此他又回了一趟金乌城。 此枚令牌覃家族长争取来颇为不易, 且以覃云蔚的实力, 此时独自进入弥殇古境实有些操之过急, 族长担心他陨落其中, 覃家再也翻身无望。但若是不去的话, 这金乌域处边陲之地, 在整个云天圣域中地脉之灵气算不得上乘,实在寻不到更好的机缘给他, 只得硬着头皮让他冒险一试。 莲华真境中的禁地是一处狭长的山谷,谷中生满高大的雀羽木,枝叶葳蕤层叠如云。山谷中央位置有七口天然灵泉,覃家先祖发现此灵泉妙用后, 巧借地势建起几处岩石殿宇, 又在殿宇中修建了一座灵池。 聂云葭经过覃云蔚许可后,带着韩绻来看这灵池,一边给他熟门熟路介绍着功效, 听口气对这灵泉之妙用,比覃云蔚还要了如指掌,也不知他已经偷溜进来了几回。 聂云葭一边讲与他听,一边抬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将一篇极长的法诀注入识海之中,又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这都给你,用途你敲一下瓶口玉塞子,自会知晓。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还有直接丢进池子中泡澡用的。每一个修行阶段,所用辅助药物都不同,记得别搞混了。不过你看着也不笨,应该不会弄错。” 韩绻正垂目仔细看那些丹药,覃云蔚忽然凑近他一点,低声道:“这都是我师弟逼着我拿出来的。其实按我这篇功法的妙用啊,多少丹药辅助,也比不上人形丹药来得快。” 韩绻头一次听说这个说法,但他已经对聂云葭起了戒心:“什么是人形丹药?” 聂云葭嘴角似乎歪了一歪,牵得左边耳尖微微一动:“人形丹药你竟然不知道,可见你们玉螺洲那边的确孤陋寡闻。修行之时,若有高阶修士与你一同服下辅助丹药,以自身修为助你一臂之力,赛过各种灵丹百倍,可不是就是人形丹药吗? 韩绻笑得很纯良很腼腆:“这个我倒是听说过,原来是双……双修?” 聂云葭一本正经道:“不要想歪,这跟双修还是有些区别的,双方没必要那般深入交流。只不过须得去了衣衫,裸裎相对,略微有些尴尬罢了。只是为了进阶,这点尴尬算什么,多少人求之不得。特别是我这种高阶修士,更是令天下修士梦寐以求。小绻绻你若不反对,我愿舍身成丹,如何?” 韩绻赔笑道:“大师兄玩笑了,我怎么敢随便用您呢?况且这不大方便吧。” 聂云葭道:“彼此都是男人,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不要急着推拒,先将那功法在识海中过一遍,看我所言是否有理。” 韩绻听从吩咐将功法默默梳理一遍,支吾道:“原来真是这样。只是大师兄必定日理万机忙得很,实在不敢耽搁您。” 聂云葭耳尖又是微微一动,仿佛一直在暗笑:“你这般推三拒四的可是不好。你若是不按我的功法来,在约定截止的时间之前无法进阶,我师弟又要来找我算账。这儿比你修为高的只有我和我师弟,不行你自己选一个吧。” 韩绻坚持道:“那自是……自是不敢劳动大师兄的。” 聂云葭遭了嫌弃,轻叹一声,装作遗憾无比的模样拂袖而去。 韩绻依照他之前的嘱咐,将第一阶段需内服的丹药服下,又将数种属性不同的丹药直接抛入灵池之中融化,袅袅水气中,乳白色的灵池水渐渐幻化为七彩之色,波纹流转涟漪层层。 他正望着那涟漪出神,身后有人进入殿宇之中,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势。尔后听覃云蔚道:“你怎么还不脱衣服?不要磨蹭,我们时间不多。” 身后一阵衣物悉索及落地之声,韩绻顿时身躯僵硬呼吸困难,脖颈更是僵硬得厉害,似乎生锈了一般,脑袋转动不得,只得用眼角一斜,余光看到几件暗紫色素缎衣衫被覃云蔚扔在池边白玉石地面上,胡乱堆叠在一起。 片刻后,韩绻犹豫着依次解开外衣内袍,却是顺着池边滑入水中,才将衣衫尽除,小心翼翼背过手臂去,把衣服放到池边。覃云蔚在他身后催促:“往中间去去。” 韩绻忙一个猛子扎过去,直接钻到灵池中间位置,才敢冒出头来。旋即身后水流涌动,覃云蔚靠上来,伸出一只手,将他背上披散的乌发拨到一侧肩头上去。他贴得韩绻后背极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随口道:“大师兄说你想让我助你进阶,但我修为确实不如他,若是他亲自来辅助你修炼,倒是快些。” 韩绻紧张得险些结巴起来:“不是你说的,我得、得征得你同意吗?你当时又不在,我哪里敢胡乱答应他。况且,我觉得他来不太好。”感到他温暖的气息环绕过来,似乎无处不在笼罩着自己,氤氤氲氲蒸腾缭绕,他脑袋中昏昏沉沉的,简直要溺毙在这一池温水之中。 覃云蔚闻言甚为满意:“嗯,你能记着我的话就好,况且他一向不正经,若是再对着你胡说可不好,如今我们多费些时日即可。”他将双掌按上韩绻后心,才一试探,便严辞告诫:“你心绪为何如此不稳?简直要跳出来一般,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不要耽搁时间,快些镇定下来。” 韩绻一惊,瞬间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怎么能被吓成这样?自己明明应该比覃云蔚大胆开放才行,要坐怀不乱处变不惊! 他忙收敛旖旎心思,依着覃云蔚的意思快速吐纳调整内息。 这一镇定便用了足足两个时辰,覃云蔚倒是没有再说他什么,只一心一意开始辅助他修行。 此修行功法共分九段,虽然于各种双修功法大相径庭,但同样适合两人一起修炼进阶,第六段金丹修士便可尝试冲击结婴,而覃云蔚若无意外,亦能成功进阶元婴后期。第七八九段是稳固阶段,并不限制时日。 覃云蔚带着韩绻行功一个月后,功德圆满,助他打通了第一段。 他见韩绻运真元之气已圆转如意,就收了功法调匀气息,问道:“第二段功法需要两个月时间,以后以此类推,耗时更会越来越长,第六段需要两年时间。结婴后稳固时期倒是不限时。为了加快进度,以后不能轻易再出去了。你是否要去探望一下师弟师妹?” 韩绻道:“你先走,我歇一阵子再去。” 覃云蔚闻言有些不放心:“你可是哪儿不舒服?”他凑近来想看看韩绻脸色,韩绻听得他似乎贴着自己耳边说话,吓得险些惊跳起来,忙忙往前一让:“没有没有,我哪儿哪儿都舒服得很,只是稍微有点累,待会儿就出去,你先走!” 覃云蔚想他这般强行进阶大概真的会很疲累,因此也不曾多想,着好衣衫出殿宇而去。 韩绻只等听不到他的动静,方才游到池边靠着池壁瘫软下去,慢慢舒展开手脚,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体累,心更累。 这一个月的功夫,为着初次修行此功法,有些地方尚在摸索阶段,因此期间两人也曾暂停休憩几次,韩绻从不敢回头看覃云蔚一眼,覃云蔚竟然也不曾察觉,想来满心都是功法进阶弥殇古境师门前途家族荣誉,暂时顾不上别的。 韩绻第二日才出了灵池,先赶到覃家墓地那边去看了韩缃和韩纾养的各种小灵兽,又指点着他们重新繁殖了一批,交代说这次大约要进禁地很长时间,姐弟两个答应下来。他又去看了二凤,发现他和聂云葭带来的那两个魔修小姑娘混得如鱼得水,且和其中一个似有些小儿女情结。少年人春心萌动原是天性,韩绻便也不再多管他,按照和覃云蔚约定的时间,提前一天进入禁地中去。 待覃云蔚回到禁地灵池殿宇之中,就看到韩绻已经背对着自己进入灵池中,坐得端端正正等着。他甚为满意,三两把褪去衣衫,再次潜入池中,吩咐道:“我们这次中途不要再停下,最好连着进阶五段,等第六段冲击结婴前可稍微歇息一番。” 灵池里投放的丹药有时限,六个月须得更换一次。待换过六次丹药后,功法已经运行至第五段。覃云蔚吩咐韩绻休息三天,三天后按时回来。 韩绻三年来依旧不敢轻易回头看他,这次等他往外走,方才转头望着覃云蔚端正挺拔的背影,暗叹师弟真是一位少有的正人君子,不,木石心肠! 待覃云蔚折返,韩绻一如既往抢先背对他做好,不成想覃云蔚有了新想法新花样:“ 你转过身,这次我们从前面来,我要看着你。” 韩绻惊得一哆嗦:“为什么要要要从前面来?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覃云蔚道:“结婴须得先行碎去体内金丹,过程有些凶险,一个不慎就会丹毁人亡。你转过来让我看着,若有异常会及早察觉。” 前面来就前面来,谁怕谁!韩绻一咬牙,破釜沉舟转过身来,然而眼睛躲躲闪闪不知往哪儿看才好。覃云蔚一本正经盯着他打量,提醒道:“头发。” 韩绻茫然:“啊?” 覃云蔚伸手,把他的头发拢到了背后去,又嘱咐道:“不许走神。” 韩绻默然,片刻后对他笑了一笑:“师弟,你管得可真严。” 第46章 结婴 韩绻默然, 片刻后对他笑了一笑:“师弟, 你管得可真严。” 修行之路漫长,两年时光倏然而过,覃云蔚带着韩绻再次踏出灵池殿宇之时,门外日影流转浓阴匝地。韩绻深吸了一口莲华真境中沁润着木叶清香的气息,温声道:“师弟, 这次多谢你。” 覃云蔚道:“不客气, 这是我该做的。接下来还要好好稳固, 不可偷懒懈怠。” 结婴素来凶险, 只是聂云葭虽然已经沦落成魔修, 但归根结底与覃云蔚同出一源, 提供的功法万变不离其宗。冲关期间的各种心魔入侵情绪动荡, 皆被覃云蔚以禅门正宗圣日大须弥功法彻底摒除, 杜绝了一切意外发生。 聂云葭这两年在云天故地重游, 他从前兴风作浪为非作歹的,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得罪的人太多,因此一直隐匿行迹鬼鬼祟祟的。得住两人出关的消息,提前赶回来等着。他一见二人出禁地,就将那九天星云图和雪落霜华及各种法诀提前交给了两人。 雪落霜华韩绻的确见过一次, 是那个小小的血红色六角状法器。聂云葭见覃云蔚也已经在此次闭关期间进阶元婴后期, 终于略微放心了些,嘱咐道:“如今离绝境开启之时还有一年多时间,你们趁着稳固期把那日月双焰的用法再仔细参详一下吧。” 日月双焰他不曾用过, 无法给予指导,只能靠覃云蔚和韩绻自行摸索着修炼。 覃云蔚道:“知道了,大师兄,你这就回星燿宫去吧。” 聂云葭瞠目结舌:“你竟然撵我?你这卸磨杀驴的做派,你们族长知道吗?家中长辈知道吗?” 覃云蔚道:“族中管不得我的事。你若是不服,我去上报迦南宗师门即可。” 聂云葭闻言,来回踱步几圈,冷笑两声,再来回踱步几圈,又冷笑两声,忽然瞥了韩绻一眼,笑道:“我知道了,怕我给你身边这个小郎君派活是不是?可是他当初白纸黑墨跟我定了契约,还按了指尖血上去,他怎么逃得过去?” 他随手一挥,一张契书飘出来,悬浮在空中:“韩绻,你来。” 韩绻唇角歪了一歪,只得走过去,聂云葭隔空将那契书弹得哗哗响:“听我吩咐,无所不从。弥殇古境中有一种炽灵星焰,你去给我捉一朵出来。你若是捉不来,你找人捉也可以,总之我一定要。如果你做不到,跟我回星燿宫端茶倒水扫地炼丹去,必要时刻,我还可以把你扔给小檀,他天生爱好你这种元婴小修士的元婴,揪出来炖了吃,说是特别嫩特别香,吃了大补。” 覃云蔚道:“你们是害了馋痨?什么都吃,就不怕吃多了爆体而亡?” 韩绻怕他二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忙轻扯他手臂,低声道:“就给他捉一朵吧,嗯?”他并不知道那炽灵星焰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究竟好不好捉。但想来这世间哪有免费的法器给你白用,还是那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法器,必定是要出些力气的。 聂云葭一把收了契书,笑道:“还是小绻绻善解人意,我师弟这样子,半点不会帮衬,就叫人天天想着怎么和他拆伙,每天至少想八百遍。小绻绻,用不用我送你二人去无极洲啊?” 覃云蔚道:“不用,我们自己长得有腿,也认得路。” 聂云葭道:“那我就先回星燿宫去静候佳音了,等十二年后我再来与你们汇合。韩绻,还有一事需和你商量,你带来云天的那个二凤,他这几年侥幸金丹已成,且他瞧上了我们小檀的妹子,想跟我们去星燿洲历练一番,又不敢来和你说,委托我来求个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小檀的妹子,就是跟着聂云葭来到莲华真境的两个小魔女之一,此事倒是出乎意料,韩绻本觉得二凤性情聪慧且心思细腻,想着自己去弥殇古境这段时日,由他来照顾师弟师妹最好不过,如今看来竟指望不上了,不禁有些气愤:“这难道也是契书里的约定内容?” 第24节 聂云葭道:“这倒不是,只是这男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况且你又不是他爹,管不得他,就让他随了我去吧。” 韩绻觉得赖不过他,只得勉强应下,是晚正怏怏不乐,二凤就寻了过来,抱着他一只手臂哽咽:“韩师兄我舍不得你,自从我哥哥过世后,这世间除了容哥,也就你真心实意爱护我,照顾我。只是这次……这次……呜呜呜,真的是辜负了你一番爱护之意。” 韩绻心道你装什么装,我跟你相识这也有七八年了,你内囊里装的什么杂碎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你爱做戏,那哥哥就陪你做到底,于是他反抱住二凤,跟着哽咽难言:“二凤,师兄也舍不得你!但如今这世间好姑娘难得,既然檀小娘子于你青眼有加,你恰巧又心向往之,那就千万别错过了机会,不然早晚得跟我一样混成个老光棍儿!光棍儿,那可是真的苦啊!” 二凤呜咽:“师兄你不老,你还年轻得很,以后有的是机会!” 韩绻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叹道:“遇人不淑,没有了,哪里还有机会?” 两个戏精互相抱着干嚎了一阵,被赶来相劝的韩缃和韩纾翻着白眼拉开。 第二日,二凤眼中噙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聂云葭和两位小魔女上了飞行法器,走了,莲华真境中终于清静下来。 韩绻依着惯例去墓地那边的庄子中检查了师弟师妹的成果,这次覃云蔚陪同,将里外仔细看了看,韩绻觉得这些灵禽灵兽品阶太低品种太少,归根结底还是为着金乌域地处有些偏僻,真正的高阶灵禽灵兽本就相当稀少。 覃云蔚道:“云天六大宗派之一有一个御龙宗,宗派所在之地为木兰洲,那里极其适合灵禽灵兽生长,因此他们以驱兽为长,每次和海妖作战,御龙宗是主力之一。这次弥殇古境他们也会谴人去,看能否换些灵兽回来。” 无极洲位于云天圣域中部,地域广袤无边,足足抵得一个玉螺洲大小,其中灵气充沛之修行圣地比比皆是。因此此处宗派云集世家并起,云天最大的三个宗派贤劫千佛宗、九天明寂宗、净水宗呈三足鼎立之势,各自占据一处区域。另有和俗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十大修仙世家,及各种依附这些大门派的小修行门派无数。 无极洲南侧最大的城池名叫天京,依山而建,上下共有三层,最下层世俗百姓所居。第二层为各路修士长居或来往暂居之处。最上一层为各大宗派及世家设置的分府别院。金乌覃家在天京城中也有一处小小别院,但却处于第二层中。 天京城中还巍然耸立着一座灵皇府。 当年在与海妖的数次征战中,各宗门世家曾推举出来一位灵皇统一号令。只是上一届灵皇陨落后,由于各教派争锋之故,灵皇府已经空置了几百年,一直未曾迎来下一任主人,唯有几位执事长老暂居其中。此次统筹策划进入弥殇古境之事,依旧由这几位长老出面斡旋。 第二日一大早,覃云蔚去灵皇府领取迦南宗另一块令牌。韩绻虽然曾信誓旦旦答应要听他的话,但哪里是那么安分守己的人,覃云蔚前脚走,他后脚就溜了出来,四处闲逛看热闹,兼带觅食。 自从两人开始合伙修炼以来,覃云蔚对他看管极严,莫说吃肉,便是吃果子喝茶,也得他先过目后恩准了方可。天天吃肉的愿望落了空,韩绻觉得自己嘴里淡出许多只鸟,寻到机会就化成口水扑簌簌跑出来。 这天京二层之上来往修士甚多,但夹杂的世俗中人更多,多是第三层的人族百姓混上来做买卖谈生意的。韩绻来之前,将庄霙那里骗来的阴萝衣让师妹改制成窄袖长衣套在外袍之内,便可遮掩修为。如今大摇大摆在人堆里瞎混,倒是天衣无缝。 云天圣域茹素之人颇多,他想寻口肉吃也甚是艰难,好容易找到一家泰香酒楼有肉吃,偏偏人又极多,大堂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寻,二楼三楼的格子雅间更是休得妄想。他索性去外售处端了一碗此家有名的肉汤泡饼,蹲在酒楼外台阶边吃,顺便四处看风景。 这装泡饼的碗和当初潋山之下小茶肆中用来装玉带面的那碗差不多大小,能将一张脸彻底埋进去。韩绻极为满意,还没吃得几口,忽然头顶生风,一个不明物体径直砸了下来。他忙闪身往一侧躲开,却见那坠落之物是一枝水灵灵的木芙蓉,浅红色的花瓣上还沾着几点晶莹露珠。 他只当是谁不小心扔下来的,也未在意,正准备接着吃泡饼,“啪”一声,一朵鲜艳欲滴的紫芍药直接掉入他碗中。韩绻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没有毒,便拿筷子将芍药夹到一边去,还没来得及继续吃,身边风声嗖嗖,各色鲜花接二连三纷纷坠落,顷刻间就落了一地。 这上面约莫是有个天女在散花,韩绻只得端着碗往远处让了让,正仰头往楼上看,二楼两扇窗子倏然炸裂飞出,哗啦一声,在长街中央摔了个五马分尸,路上行人纷纷躲避不及。接着有小娘子清脆的声音在楼中怒吼:“你是不是疯了!我认识你吗?御龙,御龙,御你阿爹阿娘去吧,御你妹妹去吧!” 尔后一个结结巴巴的男子声音响起:“我……我没有妹妹。你若是不嫌弃我,我跟我爹娘大哥说了,你可以做我娘子,嘻嘻嘻,你生得这么好看,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我们一起困觉生娃娃,啊!” 第47章 搭讪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急呼, 不用说, 姑娘跟他动手了,巨大的灵力将一排花窗悉数炸开,韩绻灵识一扫,觉出这出手的至少是元婴修为,他怕遭了池鱼之殃, 瞬间退出去十七八丈远, 见泰香酒楼整体咔嚓嚓一阵轻响, 看来将要被这姑娘给毁掉, 然而顷刻间, 不知谁在一楼大堂中下了个巨大的禁制, 淡紫色流光莹然, 将楼又强撑了起来。 这般强撑想来不能长久, 楼中食客见势头不对, 蜂拥而出四散逃离。 长街上倏然出现一个红衣男子身影,接着两条窈窕身影跟着从楼中飞出, 左边那个姑娘金环束发黄衣翩然,一张鹅蛋脸肤光胜雪,右侧那个女子着浅紫色纱衫,相貌清雅娟秀。她落地后先往楼中看了一眼, 见客人已经悉数逃走, 才纤手轻扬收了禁制,于是“轰隆”,楼终于塌了。 那红衣男子对上两位小娘子, 还在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没有恶意,你们听我解释,我叫盛长骅,是木兰洲御龙宗的。我二哥跟我说,见到喜欢的姑娘,要大胆搭讪才会有机会,我是在搭讪,嗯,搭讪!” 那黄衣姑娘冷笑道:“你二哥是个登徒子,见姑娘就搭讪,他如今活得还好吗?” 盛长骅见姑娘肯和自己搭话,还对自己笑了,他其实分不清各种笑法所代表的深刻涵义,只管暗暗心花怒放着,老老实实道:“还活着,还娶了三个嫂嫂,生了四个侄子侄女。” 黄衣姑娘顿时杏目圆睁:“什么?三个?他怎么不娶三百个?” 盛长骅道:“没,没,没那么多姑娘,我们木兰洲缺姑娘。所以这次来无极洲,我二哥说了,见到姑娘就、就留意一下。”他嘿嘿傻笑起来:“你们两个,都很好看,我不娶三个,我娶两个就,就够了。” 躲在一侧的韩绻看得心惊肉跳,想自己从前的傻样儿是否和他堪有一比,那几个月,简直想不出覃云蔚是怎么忍耐下来的,竟然没有动手揍人,委实值得感恩戴德。 不出意料地,双方打了起来。 伴着一声轻响,数朵鲜花在盛长骅眼前炸开,接着化为梭形法器从四面八方激射而至,他不明白这两位美貌小娘子为何和突然和自己动手,自己明明很殷勤地在搭讪,骤不及防之下,肩头被钉上两枚,且如鲜花骤然开放般,炸开两处血口子。他痛得嗷呜一声大叫,如野兽嘶吼一般。 剧痛终于让盛长骅明白过来,姑娘不但不想和他结交,还想要他的命! 盛长骅一声怒吼,单手在腰间一只黑黝黝的袋子上一拍,四条巨大的乌蛇一窜而出,分别向着两个姑娘撞了过去。这巨蛇通体发出黑黝黝的光芒,背上生两只小小肉翅,连着身躯两侧极宽的飞翼,可在空中快速滑行。 那紫衣女子反应极快,反手抖出一条长长的紫绫,向着两条巨蛇缠去。那黄衣女子却是忽然间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这些乌蛇品阶较高,灵智自然也不低,她心中怯意甚巨,顿时就被此物看了出来,其中两条嘶嘶吐着蛇信急追而至。黄衣女子闪身躲开,手中骤然出现一只花篮,各色鲜花在其中次第盛开,不停化作梭形法器激射向那乌蛇,一边低声叫道:“师姐,师姐,蛇,蛇!” 那紫衣女子突然想起师妹生来就怕蛇,听她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看来着实怕得厉害,忙闪身抢到她身前,一人应付四条乌蛇的围攻。偏那盛长骅还在一边发神经说胡话:“我爹娘哥哥都没有打过我,你们打伤了我,如果肯做我娘子,我,我就不去爹娘哥哥那里告状。” 黄衣女子怒道:“你告,你告,你这就告去!啊啊啊啊啊啊,蛇!”原来四条大蛇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数百条小黑蛇从蛇口中蜂拥而出,组成阵势向两人游去。 这畜生看着太让人恶心,黄衣女子毛骨悚然手脚冰冷,哆嗦道:“师姐,这么多,我们还是快逃吧!”然而一转身间,身后不知何时也多了几百条小乌蛇,地下空中皆是。她终于忍不住崩溃了,厉声尖叫起来。她虽然怕蛇,可她修为不低,这尖叫声不由自主混上真元之气,震得两旁房舍窗棂抖动不止。连盛长骅都哭丧着脸皱起了眉,觉得这个娘子实在太吵,不要也罢。 那紫衣女子一人独自和这些畜生纠缠也就罢了,见师妹怕成这样,也只想速战速决,然而畜生难缠得紧,杀退一批又来一批。她正暗暗焦急,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钻入耳中:“金花豹子,用金花豹子。” 紫衣女子一愣,心中顿时通透明澈。她和师妹出自云天六大宗门之一的落英宗,落英宗皆为女修,以修百花为主,这金花豹子正是专门克制各种蛇类的神奇植物。她反手在黄衣女子肩头一拍,低声嘱咐一句,黄衣女子忍着恶心将花篮一抖,数朵金黄色的花朵从篮中飞出,变得碗口大小,纷纷洒向乌蛇。 众蛇一见此黄花,果然开始畏缩不前,特别是铺天盖地的小黑蛇,如潮水般纷纷退却。那四条高阶乌蛇嘶嘶吐信,也有了退却之意,但碍于主人不曾下令,只在原地踌躇不前。 嗷一声长吼,却是盛长骅又放出了两只巨大的雪虎,蹲在当地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只等着主人命令。原来盛长骅见乌蛇败退,又想起了他二哥的另外一句话:“小娘子该教训也要教训,不教训她就能骑到你头上来撒野。看你几个嫂嫂,多么贤良淑德,在她们心里,我就是天!” 他决定接着教训这两个美貌小娘子,直到她们变成贤良淑德的女人。他也想像二哥那样,做这些女人心中的天。 黄衣女子却不怕这毛茸茸的白老虎,想起自己适才被吓破胆之事,正待冲上来挽回形象,远远地有人断喝:“住手,都住手!” 一队身着青衣战甲的兵士飞奔而来,为首之人遥遥喝道:“谁许你们在这天京城中斗法的!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城规?” 原来是灵皇府下属巡城司的巡城修士到了,这一干人身后还尾随着一个的男子,箭袖白袍,冰蓝色腰封,剑眉凤目气度清华,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傲气。他看似闲庭信步,但转眼间反倒抢在那群巡城修士之前赶了过来,伸手轻轻在黄衣女子肩头一拍:“在闹什么?” 那黄衫女子见到这男子,先是惊喜交集,接着一脸委屈之色:“哥哥,这人他调戏我们!” 那男子闻言,微微拧眉望向盛长骅,见他年纪并不大,相貌颇为清秀,一件大红袍子穿得周周正正,胸口绣着一处巨龙团花图案,正一脸无辜望过来,雪虎、乌蛇在他身边蹲成整整齐齐的一排,严阵以待。 盛长骅听到那女子告状,忙辩解道:“没有调戏,是搭讪,搭讪。” 那黄衣女子一根春葱玉指指着盛长骅的鼻子,怒冲冲道:“怎么不是调戏!我和师姐好好的吃饭听曲儿,你偏要上来问东问西。你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姓龙,你就说你恰好是御龙宗的。这不是调戏是什么?” 那男子闻言双眉慢慢竖了起来,他其实知道这人,这盛家老三有些傻傻的,然而却天赋异禀,生来便能和各种灵禽灵兽沟通,这在以驯养灵禽灵兽的为专长的御龙宗,无异成了宝贝。且他为家中幼子,自幼颇得父母宠爱,两位哥哥也得让着些,因此他就活得越发天真恣意无忧无虑。 他缓缓抬手,指着盛长骅冷声道:“你是木兰洲御龙宗的盛家老三?搭讪也不行,懂吗?再敢出来胡乱搭讪,打死你。” 盛长骅不禁茫然。 那人却懒得再理他,转身冲着巡城司那位头目道:“在下九天明寂宗龙青煜,这是舍妹龙青葵,拜入落英宗掌门门下为徒。此小儿调戏舍妹在先,纵兽行凶在后,还请大人秉公行事。” 九天明寂宗在云天各大宗门教派中,声势仅次于第一大宗门贤劫千佛宗,且这龙青煜是宗内渡劫前辈的亲传弟子,已是化神修为,素来地位极高,那巡城司头目不敢怠慢,忙躬身道:“前辈且请候着,必定秉公处理。”回身冲着盛长骅厉声喝道:“你懂不懂城规?快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畜生收起来跟我们走,再叫你家大人来灵皇府一趟!” 他如此疾言厉色,盛长骅呆住了,一圈人都在骂他,什么都是他的错,他在自己家里从不曾受过这种委屈,只觉得一股浊气往上涌,直涌到双目中去,终于开始嚎啕痛哭。 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滚,把地下砸出一个个小坑坑,众人张口结舌望着他。龙青葵缩在龙青煜身边,大声道:“原来你是个傻子啊!可说你傻吧,你好的不学,怎么就偏偏学会调戏人?” 盛长骅怒道:“臭女人,走开,不愿做我娘子就早些走开!” 那巡城司头目也知能在这天京城中混的,必定有些来头,不敢再造次,语气软了许多:“别哭了,你发传音符,叫你家大人来领你。” 盛长骅呜咽道:“你们欺负我,你们合伙欺负我!” 龙青煜皱着眉不语,那紫衣女子似乎不喜多言,也只默默伫立一侧围观。不远处的韩绻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有十年的功夫,跟这个盛长骅处境相似,有时候独自溜到染衣谷附近的大名坊去玩儿,也经常被这样喝骂驱逐,还被扔过各种烂菜叶子臭鸡蛋。可是盛长骅这模样,分明还有家人宠着,有一大群灵兽耀武扬威跟着,可他当时却只有羸弱的师弟师妹偶尔相帮。 他起了同病相怜之心,从隐身处出来,劝道:“这位道友,你看,你带着这么多的灵兽蹲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被你挡住了路。他们很多都是世俗中的人族百姓,他们害怕你的灵兽不敢靠近,但他们家里如果有急事,偏偏被耽搁在这里,是不是心里很急?这样多不好啊,你在木兰洲自己家里,也不会这么做的吧?” 第48章 舆 长街两头果然很多人在围观, 却是不敢靠近。盛长骅左右看看, 又泪汪汪看向韩绻,韩绻道:“这几位巡城司的大人,只是让你去灵皇府等着你的家人,你只需给你家人发一张传音符,告知你去了何处, 不就妥当了吗?大家伙儿众目睽睽之下, 都知道你去了哪里, 不会有人对你怎样的, 放心吧。” 盛长骅忽然一把扯住韩绻手臂, 哽咽道:“那你送我去。” 覃云蔚清晨就是去了灵皇府, 韩绻哪里敢跟着去, 万一当头撞上可如何解释。他手中的碗险些被盛长骅拽掉, 无奈道:“你轻点轻点, 我不是不肯送你,关键我也不知道灵皇府在哪儿, 万一我们俩一起走丢了可如何是好?这些巡城司的大人恰好认路,让他们带着你去,最是合适不过。” 在他好言劝说之下,盛长骅终于收了自己那一排灵兽, 委委屈屈跟着巡城司的人走了。 韩绻转身正欲离开, 那紫衣女子忽然道:“道友且慢,道友怎知金花豹子可令蛇虫畏惧?” 韩绻回头一笑,唇角弯弯俊目流眄:“书上看来的。” 那紫衣女子打量他, 见此人身形修长匀称,着一件半旧青竹布长袍,及腰乌发半束半散,须是为了吃饭方便,一缕额发被他随意扎了个小辫子又掖在耳后。她行前两步,敛衽为礼:“小女落英宗林蔻白,多谢适才道友的提点。” 韩绻忙还礼,但因是单手,只得马马虎虎凑合过去:“些许小事,不用客气。在下韩绻,从金乌域来。” 林蔻白见韩绻还捧着那个碗,本还以为是个什么神奇法器,悄悄多看了几眼,末了终于确定,那就是一个粗瓷大碗,碗里还有半碗未曾吃完的肉汤泡饼。龙青葵也跟着凑过来,好奇地看看他的碗,正想问些什么,龙青煜忽然道:“金乌域?你跟金乌覃家可有干系?” 韩绻道:“自是听说过的。” 龙青煜逼近两步,目光渐转冷冽:“那你认识迦南宗的覃云蔚吗?” 他神色有些阴沉,韩绻觉出不妙,正想说不认识,但是忽然间,他竟然看到覃云蔚从长街尽头疾步而来,他不敢说不认识了,立即改口:“认得,我们一起来的天京城。” 龙青煜正待再说些什么,身后有人接口道:“这位朋友问起我,却是有什么要事?” 龙青煜立时转身望向覃云蔚,拿审贼一般的眼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住,末了冷哼一声,问道:“听说你们迦南宗那个人人喊打的开山大弟子,逃到魔域去混日子了?” 覃云蔚道:“是,不过世间盲目从众着多矣,所谓人人喊打,也是见风使舵者占大多数罢了。” 龙青煜冷笑道:“依你这么说,从前那些桩桩件件的恶事儿,还冤枉了你们不成?”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恨事,右手拳头微微一攥,似乎想扑上来动手一般,覃云蔚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建议龙前辈回去弄清楚再来谴责我。另天京城内不许斗殴,请前辈莫要带头坏了规矩。” 龙青煜拧眉道:“我坏什么规矩,问你几句话也问不得?原来你迦南宗就是这般教你不敬前辈的。走!” 他拂袖而去当先便行,龙青葵和林蔻白连忙跟上。待行出几步,两个小娘子却又颇有默契地同时回头,林蔻白冲着韩绻摆了摆纤纤玉手,龙青葵冲着韩绻吐了吐樱桃小舌,接着又挤起一只眼睛做个鬼脸。尔后林蔻白在师妹肩头敲了一记,让她莫要顽皮。 韩绻忙笑盈盈地对两人挥手致意,目送二人跟着龙青煜离去。一转脸间,见到师弟沉着一张俊脸正看着自己。他赔笑道:“师弟,不成想你这么快就从灵皇府回来了,你怎知我在这里?可领到那块通行令牌没有?” 覃云蔚逼近几步,却是不答他的话,韩绻看他神色依旧不善,忽然惊觉也许跟自己手里的碗有干系,忙将碗往身后一藏,接着赔笑:“嘿嘿嘿嘿嘿,我才吃了半碗……” 覃云蔚道:“天京二层只这里有卖肉食,你自然只会在这里。半碗也是俗世中的荤腥五谷,你承诺的倒是好听,可是一转眼就出来胡闹,我的话你从来只当耳旁风。” 韩绻委屈辩解:“我的话在你那里同样是耳旁风,也没见你听过几句。” 覃云蔚道:“你的话若没有道理,我为什么要听。我的话有错么?” 他如此义正言辞,韩绻心悦诚服道:“没有,我再不吃了行吧。容我把碗还回去,哦,不用还了,酒楼已经塌了。” 覃云蔚接过他手中的碗,顺手一挥,那碗端端正正蹲上了一处房檐,他接着道:“这天京城中如今各路人马卧虎藏龙,很多跟我们迦南宗有过节,你今日已经露了行迹,以后不许再独自行动,要牢牢跟在我身边,半步不能离开。” 韩绻闻言一呆,尔后捂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肝,讶异道:“师弟的意思是,我们晚上还要睡一起?” 覃云蔚却是无情拒绝:“又不是没房间,睡一起太挤,还是各睡各的。”他递过来一个浅青色小小玉符,其上灵气萦绕:“这上面我下了一缕灵识,我们进入弥殇古境之时,可以传送到一起,你收好。” 韩绻忙接过收起,随在覃云蔚身后折返住地。覃云蔚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随我出门一趟,城南有一处地下坊市,听说里面有售卖古境舆图的,我们去买一份来。” 第二日两人早早赶到坊市之中,覃云蔚见这坊市极大,售卖各种法器丹药典籍等比比皆是。然而连着问了几家下来,那售卖之修士却均都一口咬定没有古境舆图,且等两人一转脸,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向着同伴示意,再狠狠盯几眼二人的背影。 第25节 十几家店铺走过后,两人都察觉出异常来。韩绻一扯覃云蔚的手臂,闪身躲到一处大店铺一侧,见人群进进出出熙熙攘攘,他悄悄放了一缕灵识进去静等着。 片刻后,果然探查到也有人来购买这古境舆图的,听得伙计极痛快地拿出一份卖了,两人连忙尾随进去,见前面那位元婴修士一身白袍,瞧打扮和昨日的龙青煜类似,只腰封色泽为暗红色,该是九天明寂宗的修士。 韩绻待那人出门而去,忙冲过去道:“这古境舆图我们也要一份!” 那伙计一愣,打量二人几眼,冷冷道:“前辈赎罪,适才卖出的是最后一份。” 韩绻道:“你这人莫要骗我,你适才还和那位九天明寂宗的道友说,你手里还有好几份,让他帮你介绍生意,我都听见了的。你售卖个货物还看人下菜碟子,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那伙计面皮一变,冷笑道:“我纵然有此物,就一定要卖给你?你以为你是谁!不知哪里来的野人,竟敢来天京城中撒野,看你长得也人模人样,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覃云蔚一伸手,将那人隔空从柜台后面揪了出来:“你出口伤人就是规矩?你们天京城的规矩果然不同凡响,竟是为我等量身定制的。” 那人不过是个筑基修士,有倚仗才敢恶言相向,如今被覃云蔚抓在手中,若真是一掌毙了他,他却是来不及去找靠山给自己撑腰的,因此终于恐惧起来:“前辈先放手,先放手,不是晚辈不肯卖,实在是……实在是……” 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覃云蔚不耐烦道:“谁授意的,说。” 那人无奈,只得道:“两位前辈可是迦南宗的吧,前辈可知这南城坊市,每一家都和那几个大宗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昨儿小的们就都得到了消息,不许售卖任何东西给你们迦南宗。至于什么原因,小的就不知道了。” 覃云蔚道:“你们和谁家有干系?” 这坊市热闹,店铺出入之人不少,此时围观之人已经聚拢了一大批。众目睽睽之下,那伙计只负责筛糠,却是不敢再答话。 两人僵持片刻,旁边一个着浅碧色袍服之人终于越众而出,笑吟吟道:“覃少主好大的脾气,跟我们净水宗有干系。你可是不服?” 覃云蔚眼光扫过此人衣袖上波浪绣纹,手一松,那伙计噗通落地,连滚带爬躲回了柜台之后。他见此事无解,决定另辟蹊径,便拉着韩绻打算出店铺而去。碧衫人冷声道:“且慢,迦南宗大名鼎鼎的羲和天子,当街欺负一个筑基修士,欺负完这就甩手走了?你们宗门果然上行下效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他言语间辱及师门,覃云蔚不能忍了,缓缓回身:“你是谁?” 那人道:“颜天玺,想必你听说过。” 覃云蔚点了点头:“听说过。你这是要为福慧门出头?” 颜天玺道:“你们迦南宗的人灭了人家宗门,想替天行道的人比比皆是,我自也不例外。” 覃云蔚不急不慢道:“什么是天,什么是道,你回去弄清楚了再来。福慧门手段下流作恶在先,纵是被灭门也是该当的。若有余孽,也当一并清除了才是。” 第49章 解惑 颜天玺顿时脸色铁青, 冷声道:“看看, 都来看看,迦南宗弟子就是这么狂妄自大不知死活,天南尊者把你们一个个教得可真好。” 覃云蔚所言之余孽,却是指颜天玺的夫人,他的夫人正是出身福慧门。 福慧门几十年前曾在云天存在过, 功法以双修之术见长。禅宗秘术中本就有数种双修功法, 因此在以禅修为主的云天圣域, 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功法。但福慧门却独辟蹊径, 在各种正宗功法基础的上做了改动, 生出许多淫邪手段, 比如把活人变做炉鼎采阴补阳等等。后来不知怎地惹上了当时迦南宗的开山弟子聂云葭, 被他直接灭了门, 在云天圣域彻底消失。 颜天玺的夫人因为当时已经嫁到了净水宗, 所以逃过一劫,但这深仇大恨, 自是牢牢记在了心中。 覃云蔚道:“谁是谁非自有天知,你废话且少说。你若想打一架,我愿奉陪。城里不让打,我们可去城外打。” 这颜天玺已经进阶化神后期, 而覃云蔚不过是一个元后修士, 竟然敢当场约架,实在是勇气可嘉,旁观众人忍不住发出一阵唏嘘之声, 觉得这年轻人可惜了,明明一副大有前途的架势。更有一群素喜跟着约架修士赌彩之人摩拳擦掌围了上来,将两人来回不住打量。 颜天玺却忽然沉默下去,他早就闻听迦南宗四个弟子中,夹在中间那两个也还罢了,这一首一尾两个弟子却都擅长越级战。虽然他自信不会输给覃云蔚,但他来天京别有要事,自不肯在关键时刻跟这人出去打个莫名其妙的架。 然而若是不应下,却显得自己怕了他一般。 颜天玺眼珠微微一转,忽然暴怒起来,伸手抓过柜台上那伙计先前斟给客人的一盏茶,冲着韩绻便砸了过去:“什么城规不城规的,我现下就可教训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辈!” 韩绻正觉得师弟跟人吵架吵得很好,本在一侧听得入迷,此时骤不及防的,忙闪身退避,一边手臂微抬,袖中一道寒光倏忽闪过,那盏茶在他身前不到三尺处炸裂开来,水花四溅,韩绻衣襟上也溅上了几点。 颜天玺盯着他袖中那道寒光,目光深沉,手中却不闲着,索性将柜台上几只盖碗茶杯悉数扫了过来。覃云蔚忙闪身挡在韩绻身前,灵力暴涨处,顷刻间几只茶杯也再次爆裂。 两人争执初起,便有店中伙计悄悄去报了巡坊市之人,这些人来得极快,此时恰恰赶到。那巡市之人见是两位高阶修士在店中闹事儿,不过只砸了一地的茶杯碎瓷片,语气便客气许多:“两位前辈可知这城中不许斗法吗?” 颜天玺冲着覃云蔚冷哼一声,转头对那人笑道:“没有斗法,只是觉得这位朋友有趣,稍稍切磋一下罢了。我这就离开。”言罢果然出店门而去。 这简直莫名其妙,覃云蔚对着那人微一颔首:“叨扰了,抱歉。”也拉着韩绻出门而去。韩绻冲着外面一大群围观人士笑了笑,却看到昨日那紫衫女子林蔻白和龙青葵赫然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尔后,林蔻白折身进入店铺中,龙青葵唇角微动,以传音之术和韩绻道:“明日城南翡翠湖畔圣凰楼等着我们,不许带别人。” 翡翠湖是天京城南一处名胜,第二日一大早,韩绻躲着覃云蔚偷偷摸摸溜出门,赶到圣凰楼,在二楼订了一个视野极好的格子间等着。窗外晨雾渐消风景绝佳,湖面如一整块碧绿澄澈的翡翠,镶嵌在几座螺黛色的小山之间。 不久后两个美貌小娘子果然联袂而来。韩绻忙起身相迎,龙青葵一见他就嘻嘻哈哈笑着,踮起脚尖大力拍他肩膀:“总算你听话,没带上你那个同伴。瞧他那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八百块灵石一般,生得俊又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再扫一眼桌上清茶小点及各色果子,鲜嫩水灵有看相,又夸赞道:“真是一位知情识趣的郎君,难怪我师姐对你青眼有加。” 林蔻白微微沉了脸:“你这话是浑说的?前日韩郎君帮了我们,难道不该投桃报李?” 龙青葵被训斥得甚是无趣,冲着韩绻翻白眼吐舌头。韩绻却只是笑,请二人在上座入座,林蔻白落座后推过来一只古旧的羊皮卷子:“这是昨日你们要买的弥殇古境舆图。” 韩绻忙道:“多谢多谢。”又问花费几许灵石,龙青葵不在意地摆摆手:“值不得多少灵石,今日你做东,把这家的红果灵酒买几壶与我即可。” 她二人均是十大修仙世家出身,所在宗门又实力雄厚,想来确实不在乎这几颗灵石。韩绻忙又让伙计上酒,一边叹道:“也不知怎地这般倒霉,我跟着覃家少主,在这天京城内竟如过街老鼠一般,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连一张舆图都不肯卖给我们。可是我们明明谨慎小心,没有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龙青葵笑道:“你没有做过,不代表别人没做过。你不知道你们迦南宗,曾有个祸害横行云天吗?” 韩绻从前日龙青煜片言只语中,猜到也许和聂云葭有关,便试探道:“小弟我跟覃少主结识时日不长,师姐说的这个祸害,莫非是指聂师兄?他曾经……做了什么?” 龙青葵又是一阵大笑,简直停不下来,被林蔻白看了一眼,才勉强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这可多了去了,堪称罄竹难书。话说回来,你们迦南宗,跟我们落英宗也是有过节的。” 恰楼中小二送了红果灵酒来,韩绻替二人斟酒,一边热络无比道:“来来来,小弟我愿闻其详,还望两位师姐不吝解惑。” 龙青葵冷笑一声,复又叹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说与你也无妨。我大师姐靳文蕖,有一阵子不知怎么地和你们迦南宗那聂师兄搅和在一起。我师姐对那个男人痴情一片,在这期间写了八十三首情诗给他,一首比一首文采斐然。” 韩绻惊叹道:“八十三首情诗,才女啊,才女!” 龙青葵道:“可不是么,我大师姐那是真才女,不像我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但两人后来似乎是谈崩了,可那位聂师兄他真的好坏好坏啊,他竟然把那些情诗雇人抄写了几百份,张贴得哪里都是,那些诗写得也好,如今许多云天民众尚且能倒背如流。” 韩绻愣了一下,忙道:“修行之人,比不得世俗中人那般繁文俗礼甚多,令师姐若为此才名远扬,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儿。” 龙青葵一拍案子:“你说的不错,这的确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当时我师姐已经和九天明寂宗的一位师兄定亲,如此婚事就告吹了,且两派因此生了龃龉,搞得面和心不合的,我那阵子去九天明寂宗找我哥哥玩儿,还被连累遭了几次白眼,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韩绻张张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方赔笑道:“令兄长莫非是因为这个生迦南宗的气?他和姑娘你分别拜入两个师门,现在师门间却有了隔阂,这确是有些尴尬。” 龙青葵道:“可不是么。恰恰那位和靳师姐定亲的师兄,和我哥哥关系还不错,为着此事气得直接闭关了,据说到现在还不曾出关。但我哥哥生气,却是还有一个缘由,他那个宗门从前曾经出过几位道修,学了俗世中礼义廉耻那一套,门规极严,禁赌禁盗禁偷禁色。可是听说那位聂师兄,他偏偏去他们宗门附近开了地下拍卖兑换坊市,用极其丰厚的报酬,鼓励他们的弟子回宗门偷了各种法器等东西出来卖。卖完后他选了个公开场合,把那些人的名单及所售卖之物公布了。明寂宗的楚掌门咬着牙感谢了他一番,回去就处罚了那些人。这些人中,有几个是我哥哥座下弟子。” 韩绻瞠目结舌,言语间再也帮衬不起,结巴道:“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青葵见他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知道他是为什么。关键是卖那些法器所得之灵石也都被他一把子卷走了,一颗都不曾归还明寂宗。哎哎哎,你说他坏成这样,可怎么办呢!” 在一侧从头到尾默然不语的林蔻白长长的丹凤目微微一弯,也跟着微笑起来,清雅秀美如菡萏初开。 至此,韩绻终于明白了覃云蔚所言大师兄不是好人那句话的深刻含义,他起身给两位妹子斟酒,笑道:“我明白了,有两位美貌师姐给我解惑,这过街老鼠也当得心甘情愿。来来来,喝酒喝酒。” 林蔻白提醒道:“韩郎君若要随着覃少主入那古境之中,却是要小心些。云天和你们迦南宗有过节远远不止这两个宗门。” 韩绻叹道:“我知道,隐约听说还灭了谁的门。” 龙青葵道:“是福慧门。为着当时事发突然,福慧门又被灭得干净彻底,所以具体情形我们不大清楚,但净水宗那位颜师兄的夫人,却是出身福慧门的。颜师兄的心眼,嗯,”她拿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小小的圆圈比给韩绻看:“大概也就这么大吧,你可提防着些。” 窗外江山如画惠风和畅,三人酌酒临风,都颇有一见如故之感,扯到天色黄昏,韩绻将这云天各门各派的情形也打听了个大致有些眉目,方才与两人告别各自回转。 他灵酒喝多了,有些熏熏然的。一进门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覃云蔚揽了肩膀按在一张椅子中,韩绻头晕目眩,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覃云蔚沉声道:“你又溜出去做什么?”他缓缓附身,凑近韩绻鼻唇之间嗅了嗅,鬓发轻轻柔柔扫在他脸颊上:“嗯,还喝酒了。” 第50章 唱经 他或许本是无意之举,韩绻却被他惊得忽然往上一弹, 两人嘴唇顿时撞在一处, 还磕到了牙齿, 发出咯一声轻响。 覃云蔚忙往后一让,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他的嘴唇,问道:“这么不小心,疼么?”韩绻却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温软的触感如一把小毛刷子, 在他心上刷了一下又一下, 将一颗心刷得几乎要飞出来,嗫嚅道:“你别……别这样……” 覃云蔚道:“我并没有怎样,就是问你做什么去了。” 韩绻结巴:“我……我……” 覃云蔚等了片刻, 又道:“你不想说?其实我也可以像在溟微境控制鬼修那样, 放一缕灵识魂控你, 你不管做什么,说什么, 我都会知道, 但是我没有。我觉得能彼此信任最好。” 韩绻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挣扎着道:“哪里是不信任你, ”他将那只羊皮卷子摸了出来,巴巴结结往覃云蔚手里塞:“我前日随手帮了林姑娘一把, 她今日邀我去喝茶, 送了我这古境舆图。师弟, 你, 你收好。” 覃云蔚一脸深思盯着他,想他交际人的本事原来如此出类拔萃,这么快就勾搭上了落英宗的女修,且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韩绻却以为他在怀疑舆图的真假,又解释道:“进去后我们对照几处,若真是假的,可弃之不用,毕竟我们现在也买不到别的。” 覃云蔚道:“你们还说了什么,为什么喝酒?” 韩绻乖乖交代:“没有做别的,就是闲扯说八卦,从头扯到尾。两个小娘子,好生美貌,秀色可餐,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覃云蔚嗯一声,不再逼问他什么,拿了那羊皮古卷转身离去。韩绻也爬去睡觉,然而受了惊吓,辗转反侧半晌睡不着,又思及白日里的聊天内容,诸多疑惑未解,简直百爪挠心。他索性又爬起来,摸到覃云蔚卧房外叩门:“师弟,你开门,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问你。” 那门忽然无风自开,韩绻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尔后手臂一紧,被覃云蔚扶了起来,韩绻道:“师弟,今儿有一件事情我没打听清楚,你得给我解释清楚才成,我……我要和你秉烛夜谈。” 覃云蔚把他牵到床边,直接推到床里侧去,自行挨着床沿躺下。韩绻主动摸了个小毯子把自己裹住,蠕动着凑近他,问道:“你大师兄究竟为什么要去各门各派那里胡闹?又为什么要将福慧门灭门?” 覃云蔚默然不语,片刻后道:“你在两位姑娘那里没打听出来?你不是很能打听么。” 韩绻叹道:“又不是很熟,再说有些内幕也许她们真不知晓。” 覃云蔚道:“我看很熟。” 韩绻急得捶床:“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今晚真的睡不着了!”又去扯着他手臂纠缠,覃云蔚只得道:“是因为我师尊。师尊教诲他作为修禅之人,须得存以己之身普度众生之心。我大师兄就设下诱饵,引出诸人贪嗔之念,再替云天各门各派肃清一下风气。” 韩绻喃喃道:“原来如此。但你们这样,可是把云天修士都要得罪完了,怪不得人家见到你就恨不得上来咬一口。” 覃云蔚道:“我却不怕他们。他们的弟子立身不正,经不起诱惑,难道也要怪到别人头上?” 他如此义正言辞,韩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却又反驳不得,覃云蔚斜他一眼:“至于那福慧门之事,更是他们该死。他们四处诱骗少年少女回去做鼎炉,弄得许多平民家破人亡也就罢了,最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大师兄的头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说他是云天第一美人,竟去给他下药,想把他抓回去做炉鼎。你说他们该不该被灭门?” 此料堪称热辣新鲜劲道十足,韩绻再次将床板捶得咚咚响:“该!这个必须灭门!” 他反应热烈立场坚决,覃云蔚颔首,终于满意了些,只随口提醒道:“大半夜的,别闹。” 韩绻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覃云蔚道:“他从福慧门回来时,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我师尊大发雷霆,本是想打死他的,但这件事我觉得他没做错,就私下里放走了他。我被师尊关了三年禁闭,出来后被赶回金乌域。我师尊无颜见云天诸位老友,只得带着我那另两位师兄出门游历去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韩绻惊道:“难道你也被赶出了师门?” 他正准备爬起来好好安慰一下覃云蔚,却听他道:“没有,师尊让我回来冷静一下。恰覃家族中如今艰难,也让我相帮几年。” 韩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么从前在溟微境你拿给二凤吃的那颗丹药,是不是你大师兄从福慧门扫荡来的?” 覃云蔚点头:“是,他还天生喜欢扫荡别人的东西,这毛病怎么都改不了,所以各种法器丹药众多,还总是塞给我。这种魔修做派你不要学,想要什么我用灵石去换。” 韩绻叹道:“不学不学,不过你大师兄真是个万恶之源,混成这样,想来不滚去魔域也是不行。他自己一身白毛毛,就莫要总说别人是老妖怪,把责任都推给你师父可是不成。且他拔腿一走倒是利落,这许多锅却需要你来背。” 覃云蔚眼珠在暗夜中徐徐转动,末了轻哼一声,“背锅怕什么,师门之事义不容辞,不过多打几架的事儿。” 韩绻叹道:“可我觉得你吃亏呀!而且那位林姑娘提醒我,进入古境须得小心。这可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在里面?我还跟落英宗那两个妹子约好了,等出来后再一起去喝酒快活。师弟,云天很好玩儿的,我还不想死……” 他想至恐惧处,在榻上裹着毯子翻来滚去瑟瑟发抖,覃云蔚忙按住他手臂安慰道:“放心,不会死的。你今天还玩儿了什么?” 韩绻顺势滚进他怀中,在肩上蹭了蹭:“今天喝酒喝茶吃果子吃饭,聊天看景,还听了圣凰楼外有几个禅修唱经,啊,不好听,可是我不小心学会了!”他很热络地道:“我竟然会唱经了,我这就唱给你听!爹呀他们,没感觉没感觉,妈哈没感觉,垃圾上门,妈地说啥。” 他越唱越声音越模糊,终于将要昏昏入睡,这下子换覃云蔚无法入眠,推他两把:“韩绻,韩绻,你唱的什么?”他生长于云天,自小听唱经听到大,但是从未听到过如此诡异的经文,什么爹的妈的没感觉的。 第26节 韩绻迷迷糊糊道:“嗯,别闹,说是……药师心咒,呼呼……”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弥殇古境的入口处,位于无极洲北部一大片荒山寥野之中,属于无灵脉、无人烟、无鸟兽的三无地带,唯有漫天飞沙迷人眼,阖地走石伤脚跟。 各门各派持有古境通行令牌的门人早早聚集于此,韩绻看到许多熟人,比如那边一大片桃红柳绿的女修士中,龙青葵和林蔻白赫然在列,不用说必是落英宗的。两位小娘子也装作和他不相识的模样,端起了宗门大派高贵矜持的派头。 左侧那十几个红衣修士中,夹杂着傻子盛长骅,还兴高采烈和他打了个招呼,韩绻忙报以一笑,却又引来那边一大波白衣飘飘修士们刀子般的眼光。 九天明寂宗这眼刀子都是冲着覃云蔚去的,恨不得将之扒皮剔骨。覃云蔚对此视若无睹,淡然自若将风帽掩好,又吩咐韩绻:“风大,带上帽子。” 还有零零散散二十几个小宗派,各自结帮组团嬉笑议论着。 唯有迦南宗两个人孤零零独立一隅,看来颇为可怜。 是日午时,贤劫千佛宗、九天明寂宗、落英宗各自来了一位合体修士,要替各宗派进入古境之人开启入口通道。贤劫千佛宗来的是一位得道高僧正宗禅修,默然不语伫立一侧,一派宝相庄严。九天明寂宗的楚掌门似笑非笑望向覃云蔚,问道:“这弥殇古境开启之人越多,入口通道就越发稳定。你们迦南宗也属云天六大宗门之一,都不肯来一个人吗?” 覃云蔚低眉敛目甚为恭敬:“禀楚掌门,家师四处游历去了,并不在云天。” 楚掌门笑道:“并不是说你师父。天南尊者乃是渡劫前辈,这开启通道之事,岂能劳动他大驾。” 覃云蔚道:“其余人也都跟着师尊游历去了,也不在云天。” 楚掌门觉得十分无趣,唇角微微一歪,不再理他。落英宗那位美貌合体女修冷声道:“既然不肯出人,那就往后排,让别人先进。去去去,后面去。” 覃云蔚拉着韩绻就走,依言远远地排到了后面去。韩绻低声道:“适才那个……是靳文蕖?” 覃云蔚道:“那是落英宗的黎长老。靳文蕖此次负责带队入境。”他听到那位黎长老又接着发作道:“怎么净水宗的人也都看不到!到了该出力的时候,一个个就都躲到一边装死么?” 看来这位前辈的脾气不大好。 午时三刻,飓风更劲,将斗大的石头都掀到了天上去。诸修士各下禁制护住了自身。渐渐地,狂风聚集在了几处山脉形成的盆地中,旋转成了一处黑洞,暗幽幽似乎深不可测一般。 第51章 双焰 此为弥殇古境入口处, 二百年开启一次, 各家杰出修士均可进入试炼,其中机缘有, 险恶亦有, 进入古境之人生死福祸自负。 三位合体前辈同时飞身靠近那处洞口,黎长老回身厉声道:“第一批, 过来, 不要磨蹭。” 她积威之下,无人敢磨蹭,一个大和尚带着一群中和尚小和尚飞奔而至,这是贤劫千佛宗欲待进入古境之人。领头那僧人冲着黎长老三人合什行礼:“晚辈一苇, 见过三位前辈。” 黎长老不耐烦地挥手:“手里抓紧令牌,赶紧进去进去。十年后记得出来。”一苇忙将一个小和尚拎在身边。三位合体修士同时发力, 灵力流转处, 一群和尚瞬间消失那黑洞中, 仿佛被什么同时吞噬了一般。 诸修士就这样一批批地被送进黑洞去,末了终于轮到覃云蔚和韩绻,然而净水宗的人还是没来,韩绻听到黎长老喃喃道:“再不来我们回去,不管这帮小贱人的破事儿了。” 楚掌门淡然笑道:“他们掌门怕是不情愿, 这次那带队的小颜也奸猾得很,你若是不等着, 当心他找上门去撒泼。”他仔细打量那旋风形成的黑洞几眼, “这个黑洞通道看着似乎越来越不稳了。二百年后, 不知能否再次开启。” 黎长老道:“若是能寻来主修空间神通的修士,也能凑合着稳固一二。偏偏有的人作恶多端被打出了云天,却是死活不敢来!”言罢狠狠瞪了覃云蔚一眼。 长辈发话,晚辈不能顶嘴。覃云蔚装作没听见,只扯着韩绻,两人分别紧握一块通行令牌,严阵以待。 但被三人合力传送入通道后,乾坤颠倒天旋地转中,二人还是不由自主分开了,覃云蔚眼见韩绻往远处飞了去,忙高声提醒:“抓着令牌不要丢。” 韩绻依言紧紧抓着令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头晕目眩后,他发现自己落在一处荒地之中,一只手搭在一个圆圆的东西上。韩绻觉得怪异,顺手摸了两把,又抓起来一看,竟是一只黯淡发黄的骷髅头。他与那骷髅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片刻,终于回神,忙不迭将手中之物远远抛开。 头顶的天色隐隐发红,与古境之外颇有些不同。韩绻起身走得两步,却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正有些茫然,手中的通行令牌忽然亮了几亮,忙握紧令牌,识海深处一个声音隐隐道:“原地等着我。” 片刻后,覃云蔚从左侧飞驰而来,韩绻迎上去。覃云蔚伸手握住他手,先用灵识将他内息查探一番,觉得无碍才放了手,游目四顾打量此处。 这似乎是一处古战场,残戟断矢遍地,白骨累累成堆,远处黄草连天残阳如血,余晖脉脉将天地间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血色。然而这一切凝滞不动,似一卷残破的古画般,充斥黯淡衰败之气。覃云蔚放出灵识扫荡周遭,低声道:“这地方不好,还是早些离开吧。” 韩绻翻看林蔻白赠送自己的那张舆图,见果然标注有一处古战场,位于弥殇古境西北角,却是极为荒僻的地带。他问道:“那我们该去哪里?” 覃云蔚道:“去明殿。该是在东南方,据说其中多有上古修士留下的传承功法,可去参详一番。” 两人比照着舆图赶往东南方,沿途所见皆为断壁残垣,混杂着战争遗留下来的各种破败物事。一辆半埋入沙土中的战车旁边,斜插一面残破的杏黄色战旗,其上血迹隐隐。韩绻仔细辨认,竟是个“孙”字。他正要拉着覃云蔚来看,覃云蔚却去看不远处的一处山壁。那山壁似乎被人用法器活活劈开一般,断得十分整齐,上面隐约有些刀兵痕迹和字迹。 韩绻跟着凑过去,用法器将浮沙抹去,仔细辨认着那些字迹,却忽然发现,这竟是针对冰属性长剑的功法心得。 聂云葭赠送他的广寒即为冰属性法器,他也一直在抽空修习广寒灵剑所附之剑诀“明月千里诀”,同时和覃云蔚合练日月双焰,然而因为无人指导,进展并不乐观,两人正陷入一段瓶颈期无法突破,所以双焰还不曾现形。此时他见到这些字迹和痕迹,用心端详琢磨着,竟渐渐入神,许多从前参详不透的道理,渐有豁然开朗之势。 他在石壁之前静静伫立,神魂颠倒如醉如痴,良久才忽然回过神来,发现已是深夜时分。 韩绻转头去寻找覃云蔚,发现他也正盯着另一处石壁出神,便过去细看,见这边石壁上同那边一样,也是法器留下的痕迹和一些隐约模糊的字迹,他问道:“师弟,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覃云蔚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我看着这些痕迹竟然像是日月双焰留下的。” 一枚惨白无比的大月亮高悬夜空之中,月色如霜似雪洒遍古战场,静谧而孤寂。韩绻忽觉得有些恐惧,慢慢凑过去离他近些,低声道:“是的,我适才看那边留下的痕迹,似乎我的广寒也参战了一般。想想真是可怕,难道我们这些法器俱为上古修士留下的?千万年过去,却流传到了如今?不过我看过后,却觉得我们可以再运用一下日月双焰试着。” 覃云蔚微微颔首,正羽睫微垂似有所思,忽然耳尖微微一耸,低声道:“有人过来。”来者速度极快,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修为似乎高过了自己,他闪身把韩绻掩在身后,见那人已到眼前,身形高瘦衣袂翩然,正是净水宗的颜天玺。 如此荒僻之地他也能尾随而来,显见得居心不良,覃云蔚拧眉望着他,严阵以待。颜天玺笑了:“你必是疑惑我怎么找到你的。”他指了指韩绻:“我净水宗以水为尊以水为法,一盏茶泼过去,你但凡粘上一星半点,便逃不过我的追踪。” 三人在天京城坊市中初遇只时,他确实一盏茶泼了过来,当时韩绻虽然挡开茶杯,但身上溅了几点,这就等于被他标识过了?他不由瞪了颜天玺一眼,又伸手掸掸衣襟。 覃云蔚道:“你依旧要为尊夫人的宗门出头?” 颜天玺道:“此为其一。另,你们把曦神和广寒都交出来。” 覃云蔚道:“你要曦神广寒做什么?交出来后,你是否还要杀死我二人?” 颜天玺再次笑了:“我自是有用的,却不能告诉你。如果此物归了我,难道还任由你们活着回去?”反正每次进入古境的修士都要陨落许多,就让这两条冤魂加入他们的队伍最合适不过。 既如此,何不搏命一击。覃云蔚以传音之中告知韩绻:“试一试日月双焰!” 两人突然动了手,曦神枪和广寒剑并出,一泓金光一道寒芒在暗夜中破空而出,这金光和寒芒之前,却骤然闪起两点微微星火,一做金色一做银色,风中残烛般飘飘忽忽。韩绻欢喜道:“成了!” 这日月双焰修炼功法极为艰难,就是这两点星火,还是二人适才在那石壁前参详良久感悟深切,趁热打铁现学现卖的,才终于将之凝聚出来的。 颜天玺却在看到这火星之时,先是眉峰微拧,接着嗤笑出声:“这就是那日月双焰?你们炼成这样也敢出来现眼?可是糟蹋了这一对儿法器,不如老实给我吧。”反手祭出一柄长刀,此刀刀刃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细看却是以水凝成,水纹流动处,长短宽窄可随意变幻。 他纵刀而起,刀锋化为泼天巨浪迎头倾下,覃云蔚催动法器毫不畏惧当头迎上。韩绻见颜天玺来势汹汹,闪身绕到颜天玺身后,广寒剑光华莹莹,直袭他后心而去。颜天玺未料到他一个小小元初期修士竟真敢和自己动手,抽空反手一缕水光激射而去,不成想那水光眼见要射到韩绻眉心之处,却在瞬间歪了一歪,绕过他脑袋远远飞了出去。 颜天玺一击不中,心中虽然诧异,然而大敌当前,疏忽不得,凝神聚气催动水刀,应付已到眼前的日月双焰。巨浪汹涌眼见得便要淹没两点星火,然而倏忽间,那两点星火忽然弹跳至曦神枪和广寒剑之上,两件法器旋即光华大盛,曦神枪金光似夏日流火,炙热之气扑面,广寒剑银芒如月射寒江,劲风冷彻入骨。寒热两道光芒纠结交缠,瞬间暴长数倍。 此时这法器已经在颜天玺身前不远处,一股极其强大之热罡气四面八方逼近来,颜天玺心中一寒,只觉得避无可避,只得展开分魂之术,留下一个虚幻的影子于当地,真身却远远遁了开去。 韩绻见聂云葭所授法诀果然有效,催动长剑又一道寒光疾劈而至,与覃云蔚合力将那分魂打得烟消云灭。两人见颜天玺逃离,就知这日月双焰初现威力,于是催动法器急追而至。 颜天玺大惊,他一个化神后期修士,竟然被两个元婴小辈追着打,传出去这张脸还要是不要,但那日月双焰着实可怖,他的水属性功法本该是克星,却完全无济于事。于是刀尖一挑,一只玉瓶飞上半空,涨得有七八丈长,粗大水柱倾泻而出,如银河自九天倾落,化为沧海茫茫奔腾咆哮,尔后水势汹涌翻腾着,旋成一处极深的旋涡,似要把人吞噬其中。韩绻毕竟功力稍有欠缺,眼见大水无边无际狂涌而来,那股极大的吸力带得他不由自主踉跄几步。 这不是令对方的攻击歪一歪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正不知躲往何处,化为战甲的金金感受到他的情绪,突然恢复了原型,托着他直冲九霄而上,接着在空中一个转身,冲着颜天玺嗷呜一声,状甚愤怒。 覃云蔚同样应对着那个旋涡,却不退反进,人枪合一,瞬间被旋涡裹了进去,韩绻心中一谎,急叫道:“师弟!”眼见得覃云蔚被吸入了那个玉瓶之中,却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破之声,玉瓶在空中炸得粉碎,水势顷刻间退了下去。 颜天玺见覃云蔚状如天神,自空中徐徐降落,他做梦都不曾想到有人见到那个可怖的旋涡,还敢主动迎头而上,净水宗每人都有一个玉瓶,是宗门所赐本命法器,如今却被覃云蔚就这么毁了,一时间瞠目结舌。眼见他二人再次气势汹汹杀奔而来,颜天玺不由自主闪身逃了开,直奔天际而去。 覃云蔚道:“此人是隐患,追。” 第52章 水阵 覃云蔚道:“此人是隐患, 追。”率领金金和韩绻急追过去, 待绕过一处山坳,忽然眼前多出二十余条人影, 覃云蔚立时驻步不前, 金金凑上来缠绕在二人身边,见颜天玺也顿住脚步,回转身冲着两人微微一笑。 月色下, 他的笑容诡异而阴森。 他身后那十余人迅速呈环状将两人围在其中,这些人身着碧色衣袍,竟是净水宗在古境中的人手倾巢而出。 传说弥殇古境产生于上古时期一场大战之中,被上古高阶修士设置了许多禁制在其中,合体期以上修士不能进入。若是化神后期在古境中顺利进阶, 会被古境强行驱逐出去。但此驱逐过程十分凶险, 造成陨落的可能性较大。因此每个宗门进入古境的标配是一到两位化神后期修士作为带队人, 余下的都是化神中期初期及元婴期门人。 净水宗亦是如此安排,除了颜天玺, 另有几位化神中期修士,余下的均为元婴修士。 一群人绕着两人一蛟缓缓走动, 身形交错之处章法俨然进退有度, 几十只一模一样的玉瓶次第浮现于半空中, 徐徐旋转,一道巨大的水墙缓缓升起, 将二人围困其中。 此谓之琅嬛水泽法阵, 为水法阵之一, 但由几个化神修士带队发动,威力不可估量。透明的水墙外,覃云蔚看到颜天玺志在必得的笑容,他也未必就是替他夫人的宗门来寻仇,应是早就算计好了要把自己二人灭于此古境之中。 覃云蔚低声道:“韩绻,这次估计要拼命。若是陨落在此,是我对不起你。” 韩绻道:“无妨,在莽山鬼域我也险些害你陨落。有肉一起吃,有架一起打,要陨落也一起。” 覃云蔚道:“打架可以,肉不要多吃。” 韩绻怒道:“你真无趣。”两人同时催动法器刺向水墙,着手软绵绵处似乎无所依凭,水墙却半分撼动不得,且韩绻稍不留神,广寒竟被水墙紧紧吸住。他忙催动法力,终于将广寒拔了出来,巨大的惯性使得他踉跄后退。 眼见得水墙缓缓逼近,两人可活动之地越来越小,覃云蔚伸手扯了韩绻手臂,与金金一道冲天而起,那水墙却随着两人飞升而起的身形跟着暴涨而上,几可与日月争锋九天平齐。 覃云蔚正急思良策,听得数声轻响,琅嬛水泽法阵又有变化,水墙上生出无数利刃纵横交错,韩绻振臂将广寒横扫,竟被悉数逼退回来,法力无处着落,险些反噬了自身,恰金金冲过来化成战甲缠在他身上,替他挡住了攻击,被水刃砍在身上,嗷呜一声嘶吼,金甲上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韩绻忙让覃云蔚把觐金金收了回去,他从前所见各种法阵甚多,但云天离得玉螺洲太远了,且中间隔着天堑,因此这边许多东西他都不曾见识过,此时不禁暗暗忧愁,想就这么等着被切成碎块吗? 焦急中他却忽然想起一事,战战兢兢问道:“师弟师弟,九天星云图能救命吗?” 覃云蔚道:“我也正在想,只是第一次用,不熟悉,不知行不行。” 韩绻急道:“行不行都拿出来试试吧,其实我还不想陨落,刚才是骗你的!” 覃云蔚颔首,嘱咐道:“把雪落星华也准备好,成败在此一举。” 他反手祭出九天星云图,此法器由他这等修为来操纵极为勉强,耗费法力颇巨且隐隐有失控之感,但这生死攸关之时,他只能竭尽全力以法力催动古卷,将暗金色古卷一点点展开。 颜天玺失了玉瓶,并不曾参加此琅嬛水泽法阵的驱动,只在一侧掠阵指挥,此时见到九天星云图忽然出现,脸色转得极其难看,忽然厉声道:“你们迦南宗难道都是一群骗子不成?连带你那师尊也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老骗子!什么将之逐出师门,若真把那祸害逐出了师门,你这九天星云图却是从何而来?骗子,骗子,一群卑鄙无耻的骗子!” 他跳脚大骂风度尽失,覃云蔚置若罔闻,画卷此时已经露出一角端倪,云图赫然闪现,星空璀璨迷离美不胜收。水泽法阵随着星空出现,水墙硬生生被反压了下去,往周边扩散而开,势头却不消反涨,化为数道水浪滔天,奔腾旋转不去。 覃云蔚见时机恰好,低声道:“韩绻,雪落星华!” 韩绻弹指将那血红色六芒法器激射而出,雪落星华变幻为一道红光,自行飞到九天星云图中央徐徐降落,图上星辰立时如活转一般徐徐转动,星辰之力加持在雪落星华之上,威力倍增,万千道星光如流星般倏然而下。 此情此景玄幻而奇妙,然生死存亡悬于一线之际,无人有心欣赏。净水宗诸人觉出法阵被九天星云图压制厉害,却并不知此物威力在覃云蔚手中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颜天玺冲入法阵,顶替了一个元婴修为之门人,厉声道:“就他那点修为怕什么,不过强弩之末而已!” 余下诸人也觉得他不过如此罢了,再次在颜天玺的指挥带动下,将法阵催动,势要将此二人绞杀其中。 然而渐渐地,随着星光层层落下,如霜似雪空灵静谧,琅嬛水泽法阵之水势咆哮渐止奔腾渐息,任那些修士如何催动,竟是纹风不动。待星光穿透碧浪,那几位元婴修士身体但凡被星光接触到,瞬时就无声无息化作点点星芒,闪烁明灭间身躯消融神魂俱散。 这些人血肉之精华被雪落星华所吸取,星光之上更多了一层淡淡血色,坠落速度旋即加快,余下众人脸色大变,但此时整个法阵已经被云图彻底控制,便是要走也走不得,只能竭尽全力催动法阵,与之苦苦抗衡。随着修为较低之修士前后被星光所融,初始银白色的星光渐渐变为一片血色,在夜空中显得越发诡异。 颜天玺只觉得法力耗损越来越巨,他神色数次转换,末了狰狞狠戾之极,忽然身形微旋,竟从原地消失不见,却是扔下这一干宗门同伴,自行狼狈遁走。 韩绻和覃云蔚一人负责催动雪落星华,一人负责催动九天云图,都颇有些勉强,法力损耗至如今,的确已成强弩之末,韩绻一眼瞥见颜天玺逃走,急叫道:“他不能逃!” 他确实不能逃,若是他将两人打杀这许多净水宗修士的消息传出去,纵然出得了弥殇古境,那净水宗也不会饶了自己二人。覃云蔚嘱咐道:“你先撑一下,我去追杀他。” 韩绻道:“可我撑不住!”然而覃云蔚已经离开,他只得急催法力,以雪落星华强行催动九天星云图接着运转。 覃云蔚飞身追去,见颜天玺逃得甚快,于是将曦神枪剑脱手掷出,曦神被他凝聚所有法力驱使着,从九天星云图之上穿越而下,仿佛星空之中骤然升起一轮丽日,光芒四射。 颜天玺在抵挡九天星云图之时已耗费了大半修为,见那金光如附骨之疽,竟是逃脱不及,一声巨响后,身躯炸裂。他元婴在此关键时刻破体而出,那曦神枪似乎早有预料,在空中化出半弧当头拦截上去,一枪将元婴刺杀当场。 颜天玺本是琅嬛水泽法阵的指挥者,他这般一逃走,整个法阵立即出现数处溃败缺漏之处。韩绻法力也已经被耗尽,但见机不可失,索性单指一掐,一缕血线激射而出,喷洒在雪落霜华之上,以自身精血活祭此法器。雪落星华血色骤然加深几分,恰覃云蔚回转身来,九天星云图旋即加速运行,暗红色星光大涨,铺天盖地落下,天地间倏然黯淡下去,余下的净水宗诸人皆无声无息消失在星光之下。 韩绻终于松了口气,却顿觉心中一空,身形急坠直下,覃云蔚忙伸手捞了他一把。他此时法力消耗得所剩无几,同样头晕目眩手足酸软,因此只摸到韩绻一片衣角,忙跟着飞身落下,但全身无力下亦无法控制身躯,不由自主重重坠落于尘埃之中。 第27节 这一下摔得一阵阵眼冒金星,恍惚中见到韩绻跌在大约几十丈开外,伏于地下一动不动。覃云蔚想过去看看他,挣扎了一下却是未能起身,不禁后悔万分,想他才进阶元婴,那两样法器自己驱动尚且勉强,怎么可以让他一人独撑大局,虽然只是须臾之间,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重创了他。 此时韩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慢慢翻了个身,支起脑袋望向这边,见覃云蔚目不转瞬看着自己,就对着他一笑,勉强抬起一只手摆了摆,微声道:“我暂且无碍,你……就地打坐,不可妄动。”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惨淡衰败,然而眼中星光隐微,似乎依旧生机盎然,覃云蔚只得就地盘膝而坐,却又忍不住问道:“你真无碍吗?” 韩绻道:“真无碍。你不要拖延,你活着,我才能活下来。” 两人甫入古境便遭遇此等围殴谋杀,以后还不知多少风刀霜剑艰难凶险在等着,覃云蔚亦知此理,当下屏息凝神迅速入定,将内息在周天内运转流走,开始恢复法力。 不知何时天上落了小雪下来,雪花冰凉凉落在覃云蔚脸上,他忽然惊醒过来,慢慢活动一下手脚,觉得修为已经恢复了几成,想起韩绻,忙往那边望过去,却发现他在身边不远处躺着,离得自己比入定前距离近了不少,只是依旧一动不动的,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 他身后有一道长长的痕迹,已被小雪掩盖大半,然依稀可辩,想来他打算爬到自己身边来,却中途力竭昏死过去。 覃云蔚忙挣扎着起身去看他,伸手拉一下韩绻的手臂,冰冷僵硬不似活人。覃云蔚脑袋中嗡一声响,出现瞬息的空白,忙将韩绻一把从地上捞起来细看,见他脸色呈死灰色,待灵识扫过,发觉生机竟已所剩无几。 他愣了片刻,又手指微颤去探韩绻丹田与心脉,见元婴在丹田中也陷入昏迷之中,但心口处尚有微热,于是忙将一股灵力从后心贯注进去,先暂且护住他的心脉。 此地荒芜且灵气稀薄,不宜久留,他一边施法救助,一边将韩绻横抱于怀中,踉跄往东南行去。 这一日,韩绻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念头是:“好冷!”依稀感觉到身上被裹了厚厚的兽皮,可全身上下依旧无处不冷,他知是重伤高热的缘故,蠕动着想往兽皮里缩一缩,却手足僵硬动弹不得,无奈只得放弃了。但脑袋倒是勉强能动,就慢慢转动着四处看。见这是一处山洞之中,似被覃云蔚用法器开凿而成,淡淡的天光从那边射入,洒在兽皮之上。 韩绻循着光源看过去,见覃云蔚端坐于洞口,手中拎着一只羽毛褪尽的鸟类仔细端详着。他正想着师弟这是做什么呢,就见覃云蔚拿出曦神枪,片刻后一点小小金色火焰在枪尖处闪现,日焰被他调动出来,尔后他试着将那只秃鸟凑了上去,韩绻惊道:“啊……不……” “嗤”一声轻响,整只鸟瞬间化成了灰烬,唯余一缕青烟袅袅而起。 覃云蔚似乎呆了一呆,待听到韩绻发声,却忽然转身背对着他,用广寒剑将另外一只鸟开膛拔毛,片刻后又收拾出一只。 韩绻挣扎着微声道:“你是要烤肉吗?你那日焰不行。”那一点星火看着不起眼,可斩杀个高阶修士也不在话下,哪里是用来烤肉的。 覃云蔚沉默着,背影显得僵硬无比,韩绻等了片刻,只得又道:“你怎么不理我,我说那烤肉不行。” 覃云蔚忍了又忍,终于道:“我在生气,你没看出来?” 韩绻自然知道他是不开心的,也隐隐能猜出缘由,但此时只能装糊涂,怯怯道:“为什么生气,是因为适才肉烤糊了?” 覃云蔚道:“不是。”老实生了一堆火起来,用木棍穿了那只大鸟,在火上来回转动慢慢烤着。韩绻看他仍旧不得其法,心里有些焦急,忍不住又出言指点:“远一些,不然外面烤糊了,里面还是生的。” 覃云蔚依旧不理他。 韩绻见他不太好哄的模样,不免有些惶恐,只得强撑着接着跟他唠叨:“师弟,这鸟是烤给我吃的?你不是……不想让我吃肉么,今天怎么发了善心?是不是我快要死了,听说……听说俗世间的犯人临死前,都给吃个好饭……” 覃云蔚冷冷道:“你能否少说几句,伤成这样,话还这么多。” 韩绻道:“那你说,你说我就不说,你别不理我。” 他死样活气的,却坚持要和覃云蔚唠叨下去,覃云蔚无奈之下,目测那只鸟已经烤得有几分样子了,便撤了火,撕下一条腿拿过来,问道:“你吃不吃?” 韩绻点点头,覃云蔚将肉撕成一条条,慢慢喂他吃了,又拿衣袖将他唇角一点油迹仔细拭擦干净,末了却又道:“你这是伤了,才给你吃肉,痊愈以后这些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韩绻忙点头不迭,笑吟吟道:“果然禅修就是有普度众生之心。”他脸色灰白语气微弱,笑得也极其勉强,覃云蔚眉间隐隐掠过一丝忧郁之色,旋即又沉下脸。韩绻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沉,试探道:“难道我真的伤得很重?” 覃云蔚道:“没有,你说你无碍,那我就当你无碍。” 韩绻赔笑道:“当时……确实觉得无碍,后来不知怎地就昏了过去,不是有意骗你,对不起。”费力从兽皮中伸手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彻骨冰凉,覃云蔚反握回去,慢慢揉搓着,低声道:“我无事,你这次的确凶险,不过不要担心,会好的。你先睡一会儿。” 第53章 悲欢 韩绻嗯一声, 被他紧紧握着手, 莫名觉得安心了些,于是闭上眼养神。然他五脏损伤气血不畅, 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翻涌躁动, 片刻后又睁开眼来:“我睡不着,有些难受。” 覃云蔚道:“哪里难受?”查探他脉息,还是灵脉损伤太重之故, 他法力又被透支严重,因此连自身本体也修复不得。他只得哄劝道:“你先好好睡一觉,等我修为恢复一些,我助你疗伤。” 韩绻急道:“我真睡不着,师弟, 我……我……”他只觉得怎么都不好, 偏偏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脸色渐渐变得颓丧起来。覃云蔚握紧他手,以自身修为暂且平息他躁动之意, 觉出无甚功效,忽然想起来一事, 摸出一颗淡白色莲花状的珠子塞入他手心中, 低声道:“这是我师尊给我的佛陀舍利, 稳定心神平息躁动甚为管用,你握着别放。” 韩绻呻吟道:“是吗, 我怎么觉得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是专程给你们禅修用的吧, 毕竟我和佛祖也没什么干系,他也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覃云蔚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韩绻想了想,忽然道:“你讲故事我给听,我小时候不睡觉,我娘就讲故事给我听,容哥也给我讲过。” 覃云蔚愣了愣,支吾道:“我,我不会讲。” 他是真不会讲,韩绻身上难受,导致情绪不好,索性不管不顾闹起来:“我不管,就要你讲,咳咳咳咳……”惊天动地一阵大咳,几乎上不来气。覃云蔚忙给他揉胸口,只得道:“我讲,我讲。” 可是讲什么呢?他搜肠刮肚苦思冥想良久,韩绻喘息稍平,见他眉头紧蹙为难之极的模样,提醒道:“容哥从前爱给我讲他入世之所见所闻,因为我没有入过世,我喜欢听。你入过世吗?” 覃云蔚道:“我跟师尊和师兄在俗世中游历过十年。” 韩绻道:“是吗?那么人世间爱恨情仇悲欢喜乐都可以讲。” 覃云蔚:“人世间能有什么爱恨情仇悲欢喜乐?” 韩绻又怒了,觉得他是故意推诿,覃云蔚忙道:“我想想。”终于给他想起了所谓爱恨情仇悲欢喜乐来。 “我跟着师尊和师兄游历之时,师尊喜欢让我看人间疾苦百姓流离,大师兄却喜欢带着我去看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的那件法器九梦枪主修悲欢,须得参透此二字方有所成。我也曾问他何为悲欢,他就在俗世的上元夜带我去看了一场花灯。有两对少年男女,恰恰约好在上元夜相会。我们观其过往,其中一对是邻居,自幼生长在一起,俗世间称其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边家境亦属平常,然双方父母性情温和,那位小郎君入学堂读书之时,也送了那个女子去读了几年书。后来他们长大了,上元夜相约出来看灯,还一起去猜了灯谜。那灯谜想来兆头甚好,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那个男子就说,要送那女子一样礼物,就带她去河岸边放了烟火,还告诉她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当时问大师兄,他们又不是修行之人,下辈子投胎能投到一起吗?为何就这么笃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大师兄笑我不知世事,说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俗世中人不过几十春秋,死后即入轮回,何来生生世世之说,但凡这一世快快活活的,也不枉此生。 后来我就跟着师兄回去了,过得有一年,大师兄忽然告诉我,说那两个人成亲了,说要带我去看看。我不肯去,我说成亲没什么好看的,我又看不懂,他却硬拉着我去了。他们果然成了亲,俗世中的婚礼,新房中红彤彤一片,那男子揭开了那女子的盖头,喝了所谓的交杯酒,尔后……” 他忽然顿住,努力回思当时情形,他记得那少年男子满脸喜悦之情,而那位新娘子脸色嫣红,眉梢眼角间满满俱为笑意,然后似乎又羞怯无比,只背对那男子,任他千呼万唤却是不理,良久才半推半就转过身来。 这要紧关头忽然没了下文,韩绻急道:“然后呢?然后呢?” 覃云蔚道:“然后他们就行了周公之礼,我师兄就把我拉走了,说是再看下去,回去他会被师尊罚跪。” 其实那晚回去后,聂云葭还是被罚跪了,因为覃云蔚拉着师尊宽大的僧袍袖子问道:“师尊,什么叫行周公之礼?” 禅寂明王让聂云葭跪到门外去,后来又觉得惩罚力度不够,又让他跪到房顶瓦片上去,聂云葭如一只黑猫般在房顶上蹲了一晚,第二天黑着脸跟覃云蔚怄了一天气,还背地里说他是个木石心肠的傻子,说他彻底没救了,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就让他这般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韩绻气的长叹一声,也在心中暗骂:“最关键时候,怎么就回去了?”他迟疑片刻,问道:“师弟,你可知什么叫周公之礼?” 覃云蔚道:“知道,就是行夫妻之事,然后生娃娃。” 他毫不避讳道来,韩绻喃喃道:“你果然知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覃云蔚道:“这是我们初入世那一年去看的。十年后将要回转云天之时,师兄依旧记着这件事,又带我去看了一次,见两人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一直很快乐的样子。师兄说,这就是悲欢中所谓的‘欢’。” 韩绻见他将此事平平道来,脸色冷凝淡然,似乎在述说一件无悲无喜之事,他踌躇半晌,又试探问道:“那你觉得他们两个为什么快乐?” 覃云蔚道:“大约是浮生短暂,所以要寻点让自己高兴快乐的事情,做一副美好圆满的模样。” 韩绻拧眉望着他,再一次疑窦丛生,无奈道:“那好吧,另外那一对呢?” 覃云蔚道:“另外一对家境比这一对好些。两人同居一城之中,一个是都尉之子,另一个是太守之女。两人亦是自小就认识,那个城中民风较为开化,因此上元夜他们也可以出来游玩且私下相会。他们同样也去猜了灯谜,但想来那灯谜兆头不好,那个女子很不开心的样子,少年就说不要相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只要两人矢志不渝,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分开他们。那个女子还是不开心,那个少年想了想,就说要带她去看一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说是军营里传讯示警用的。 “后来他就拿了几个孔明灯出来,还把两人的名字写上去,说是此物点燃以后,可以带着他们的名字飞越千山万水,于是两人相偕去放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孔明灯。尔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其实我跟大师兄看着,那孔明灯飞了一会儿就分开了,且等油尽灯枯以后,一只挂到树上,一只被风吹到河里,并没有一起飞越千山万水。” 韩绻笑道:“你们俩挺闲的……呵呵呵,咳咳咳……” 覃云蔚附身过去,轻轻按住他胸口:“你再嘲笑我,我就不讲了。” 韩绻道:“你讲你讲,我不是嘲笑你,你讲的很好。” 覃云蔚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一年后,师兄带我看过那对成亲的,说是要再去看看这一对,我想着他两个也不过是成亲,没什么好看的,自然也不想和他去,却被他硬拖了去。结果这一对少年男女却并没有成亲,正在商量着要私奔。原来那个男子的父亲犯了祸事要被流放发配,那男子觉得此去吉凶难测,不忍心让女子跟他去那塞外蛮荒之地吃苦,就坚决不肯带她走,自己跟着家人走了。 “结果那个女子家人给他另外定了一门亲事,她却是不情愿,最后不等到成亲就郁郁而终。那个男子在塞外却不知道爱人已经去世,每年的上元夜,都要放一盏写着自己两人名字的孔明灯,希望这灯能飘飞到那女子身边。我大师兄这就是所谓的‘悲’,还说他们俗世中有一句诗叫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应改作‘可怜青冢掩玉骨,犹是边塞梦里人。’” 韩绻听得呆呆不语,只觉得胸臆中满是遗憾悲凉之意,良久后他慢慢回神,眼光转到覃云蔚脸上,见他依旧一副淡然冷漠的神色,他不禁再次问道:“师弟,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覃云蔚点点头:“应该是可怜的。” 韩绻有些不满:“可怜就是可怜,什么叫应该是可怜的。”他沉吟片刻,终于将疑惑许久之事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覃云蔚倏然转头看他:“我有什么病?难道你一直觉得我有病?” 韩绻道:“这欢喜悲伤你无法体会,你和常人,不太一样。” 覃云蔚目不转瞬盯着他,瞳孔颜色忽然加深了许多,深邃幽暗喜怒莫测,尔后唇角微微一抿,语气郑重又严肃:“我是禅修,本就和他们不同,纵然无法体会也是正常的。” 韩绻道:“不,我虽然对你们禅修的功法不懂,然而如果你不需体会人间百态世俗悲欢,那么你师尊和师兄为何要带着你游历人间?他们此举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你师尊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覃云蔚眼中一丝茫然稍纵即逝,旋即羽睫微垂,斩钉截铁道:“我神智清醒魂魄俱全,自小修炼进阶并无耽搁,我能有什么病。” 韩绻喃喃道:“你没病,那么病的是我?我总是看你不大对劲儿的样子。” 覃云蔚手一松,起身出山洞而去,韩绻忙叫道:“师弟,师弟!”他见覃云蔚头也不回,急得五内俱焚,挣扎着想爬起来,结果眼前一暗,竟是又昏迷过去。 他再次醒来,正是深夜时分,这古境中的星空似和云天圣域稍有不同,但格外璀璨绚丽,紫蓝色的天穹带着万千星光暗沉沉压下来,似乎就挨着人的鼻尖。韩绻身上依旧裹着软软的兽皮,手中依旧握着那颗舍利子。他茫然望着星空一点点往后飞逝而去,发现自己应是在飞行法器之上。待回思前事,想起自己和覃云蔚争辩了几句,尔后他甩手离去,自己心中一急,就再次陷入惘然无知之中。 韩绻气息有异,覃云蔚立时发现了,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看一眼,似乎在一心一意驾驭凌云舫。韩绻也默默无语,直到旭日初起,他被阳光晒到了眼睛,不耐地微微转头,覃云蔚不知调动了哪里的机杼,韩绻身边迅速升出四根支柱,支撑起一块华盖般的舱房顶板,替他遮住了日光。 韩绻笑了笑,问道:“师弟,这是去哪儿?” 覃云蔚道:“明殿。” 韩绻道:“明殿里有什么,为什么要我们都要赶过去?” 覃云蔚道:“有万象传承,去拿。” 韩绻:“万象传承是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在明殿里。” 覃云蔚:“上古,不知道。” 一问一答死死板板无趣之极,韩绻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过得半晌,忽然身边影子一暗,覃云蔚竟然过来了,附身仔细打量他脸色,目中隐有忧虑之色,神色却依旧冷淡疏离,似乎韩绻欠了他很多灵石一般。 韩绻闭上眼,装作不知道。覃云蔚等了一会儿,问道:“你可是不舒服吗?” 韩绻道:“你连话都不想跟我多说,我舒服不舒服的干你甚事儿。” 覃云蔚轻声道:“不舒服要告诉我。” 韩绻气愤愤道:“我全身都不舒服,觉得要霞举飞升了,你却有什么办法?”又轻轻哼唧了几声,聊以应景。 他的确觉得不舒服,此次伤势太重,虽然覃云蔚数次以自身灵力辅助他疗伤,但并不曾好转多少。韩绻又性急,恨不得立时就能爬起来恢复从前的鲜龙活跳,心中不免总是一阵阵急躁,更是不利于伤势恢复。 覃云蔚道:“你才初结元婴,离飞升还早,不要乱说。” 韩绻闻言怒道:“我这是夸张的说法,你竟然听不懂?还是故意怼我?” 他憋着一口气上下不得,面色越发难看起来,覃云蔚终于有点慌神,忙附身把他小心翼翼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一掌在前一掌在后,替他调息经脉,一边劝慰道:“你不要急,我身边没什么疗伤的灵草灵药,等到了明殿之外,寻人换一些给你,不然伤势不好恢复。” 韩绻随着他施法,气息终于渐渐平稳下来,他靠在覃云蔚肩头上,觉出他鬓发垂下来,软软扫在自己脸颊上,撩得人神思不属。韩绻思忖片刻,一狠心缓缓靠过去,装作不经意地,唇角擦着覃云蔚耳根过去,还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尔后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会儿好多了,谢谢你。” 覃云蔚道:“嗯,不舒服要说。” 韩绻见状更加忧愁万分,越发认定覃云蔚有病了,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覃云蔚听到他叹息之声,心中却是后悔万分,想这次明明是自己法力不够,却强行动用那九天星云图,还抽空又去追杀颜天玺,才导致韩绻重伤,还在他重伤之时又屡次气到他,自己怎么就这么没有成算这般愚蠢?一时间似有莫名之情绪从他心口处渐渐升起,来回激荡之下,忽觉胸口如遭重锤一般,竟是疼痛无比。 第28节 他瞬间白了脸色,韩绻一直目不转瞬望着他,此时见他脸色骤变,惊慌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你也有伤?” 覃云蔚从前并不曾有此状况出现,他伸手按住胸口,不禁有些迷惘,正神思不属之时,韩绻忙把舍利子塞回他手里去,急急道:“是不是因为我拿了你舍利子的缘故?你看看你,你师尊既然送你此物,必定是有用的吧。” 覃云蔚迅速稳定心神,片刻后疼痛如潮水缓缓退去。 韩绻又道:“你看,我说你有病,你还不承认。” 覃云蔚想反驳说在这之前几天是你拿着它,我也没怎么样。待看到韩绻的脸色,他终于选择了闭嘴。 凌云舫一路往东南方向飞去,一走就是两月有余,天气也渐渐转得温暖,沿路景致从荒凉破败渐趋山温水软,竟然颇有几分看头,但仔细看来,依然处处死气萦结,毕竟还是和鲜活繁华的人世间稍有不同。 随着渐渐靠近那座传说中的明殿,修士的踪迹也渐渐多了起来,却多是一些小门小派结伙成群在这附近游荡。覃云蔚见其中高阶修士颇多,他虽然不怕这些人,但携带着重伤的韩绻,就须得谨慎些。他索性昼伏夜出,小心翼翼绕开这些修士,一心一意赶路。 这一日傍晚他正准备启动凌云舫出发,忽然见到前方天际灵光一闪,似有法器飞驰而来。覃云蔚忙将凌云舫绕个圈子,飞入一树林之中,寻一处枝冠浓密的高树,寻个树杈坐好,尔后迅速收敛隐匿了气息。 那果然是几个修士驾驭法器飞来,众人一边飞奔,一边却骂骂咧咧的。能进入这弥殇古境的修为都不低,覃云蔚并不敢放出灵识去跟随窃听,由于他们飞行速度太快,因此虽然耳力过人,也只勉强拾捡了几句。 “仗着宗门人多势众,就这般欺负人,莫说靠近,连看都不能看一眼了,呸!”这一声呸,诸多愤懑不平之意。 第54章 约架 “就是啊, 进来前,也不曾说这明殿就承包给了他们四大宗门, 早知如此咱也不须进来了, 在外面随便哪里找不来机缘,唉!”这一声唉,想来还是虽然这般说, 那古境之外的机缘却的确不好找的缘故。 等他们走远,韩缱低声道:“他们在埋怨什么?” 覃云蔚道:“想是有人把守了通往明殿的道路,不许他们靠近, 这是必然的。” 韩绻道:“那我们怎么靠近?” 覃云蔚道:“无妨,无法靠近也要靠近, 我得去给你换取些灵草灵药。”他虽这般说,但心中也隐隐有一丝茫然, 迦南宗已经将云天的各大宗门得罪了个遍, 这灵草和灵药却该找谁换取合适,谁又肯换给他,难道要下手去抢? 他目光慢慢转到韩绻脸上,问道:“我们去找那两个姑娘如何?” 韩绻道:“你是说龙青葵和林蔻白?好是好, 只是她们宗门貌似管得很严, 而且……”而且靳文蕖和龙青煜想必都看你不顺眼, 说不定会出手阻挠,他一转念间, 觉得这话太伤覃云蔚的面子, 于是托辞道:“我怕两位姑娘为难。不如我们先去明殿附近看看形势, 若真是混乱,就暂且不要靠近,你去把那御龙宗的盛长骅骗出来。他和我从前一般傻,想来比较好哄,等出来后我们和他商议试试。” 明殿处在一处狭长的山谷中,据说此时尚未现形。周边形势虽然称不上太过混乱,却隐隐透着一股诡异。山谷入口处被贤劫千佛宗、九天明寂宗、落英宗和御龙宗分别派出了人牢牢把守着,另有几个较大的宗门在更外围的地方设下驻地驻守。按理净水宗也该分一杯羹才对,然而据说他们的人马拖延到最后才进入弥殇古境,且进来后不知被传送到了哪里,竟是从始至终不曾出现过。 另外几个大宗门的领队之人不免心中窃喜,暗道少个竞争对手,倒也省心省事儿。 至于怎么和盛长骅勾搭上,韩绻忽然想起自己还随身携带着一只灵兽袋,里面有几只飞天灵鼠。此物只是长相奇特,并无什么大用,韩绻随身带着,不过是打算闲着无事了烤来吃。此时他摸出一只来交给覃云蔚,让他拿这个去哄盛长骅过来试试。 他说:“就说我这儿还有更奇特的灵兽,云天圣域不多见的,让他来见识一下。” 覃云蔚在离得山谷谷口处不远不近的一处山壁上,开了个洞府出来,将韩绻安置其中,尔后寻个盛长骅落单的时候去见了他。 盛长骅捧着那只飞天灵鼠,一听要来见韩绻,倒也极为情愿,可他在无极洲历练了几个月后,竟生出几分自知之明来,想带上自己那英明神武风流不羁的二哥。但覃云蔚说跟别人谈不得,见他傻头傻脑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过后就有些不耐烦,又怕韩绻一人有失,趁他不备,将他半骗半挟制了来。 他见盛长骅这模样,与从前的韩绻有过之而无不及,又觉得跟此人未必能谈出个什么结果,心思一转,特意将迦南宗的标记留下了一处。 盛长骅见到韩绻,立时兴高采烈叫道:“韩师兄,我正在奇怪呢,我一直想和你做好朋友,入口处还见到你,却为何一进来就找不到你了?原来你躲在这里!我还听这位道友说,你有更奇特的灵兽给我看,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他开始在山洞中兜圈子,状若一只正当盛年的小老虎。韩绻何来更奇特的灵兽给他看,只得给覃云蔚示意:“把金金给他看看。” 于是覃云蔚放出金金来。金金在琅嬛水泽法阵中受了伤,陷入沉睡之中还未醒来,缩得只剩下三尺长短,盘成圆圆的一团,被覃云蔚小心托抱在怀中。但神兽就是神兽,盛长骅这种行家里手立即看出不同来,伸手就想去摸金金头顶的小角,韩绻见到覃云蔚眉峰一拧,忙道:“盛师弟,来来来,你先坐下,我想和你请教一些事情。听说你是饲养灵兽的行家,你能大批量繁殖那些灵兽吗?” 盛长骅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天喜地凑过来:“繁殖灵兽我自然也能的,只是你知道越是稀罕能打的灵兽,越是不好繁殖,比如我的雪虎,三十年才能生一窝,一窝只能生四只,小雪虎还稍不留神就被养死了。从我得到那对雪虎起,现在手头也不过七八只。若是去跟海妖兽打架,应付几只六级海妖是没问题的,再多就不行。” 韩绻道:“是吗?我从前却听说过一种秘术,可以大量繁殖此种灵兽灵禽。”将阴阳幻生之术含含糊糊和他说了几句。 盛长骅听得振奋不已:“竟有这般神奇的法术?那若是如此,我的大雪虎岂不是可以生出几百只小雪虎了?韩师兄,你可是会这种独门秘术?”他瞬间就开始浮想联翩,幻想着几百只小雪虎整整齐齐排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激动之下,忽然大力拍了韩绻的肩膀几下。 韩绻骤不及防,被他拍得身躯塌下去半边,这一下牵动内息,立时狂咳不止。覃云蔚忙闪身插入两人之间,将盛长骅隔离了开,厉声斥责:“你做什么?” 盛长骅吓得呆住了,片刻后方道:“韩师兄,我……我不是成心的。你可是身上有伤?” 韩绻伸袖拭去唇角的血沫,只管冲着他笑:“不怪你,我才入古境就不小心受伤了,适才没顾上和你说。”他强撑着想坐端正,覃云蔚忙过来扶着他,韩绻道:“可是我们迦南宗实在是……太穷了,穷得只剩下灵石,各种资源匮乏,竟是找不到什么好的灵草灵药来疗伤,只得一直这么拖着。” 覃云蔚瞥了盛长骅一眼,道:“你看你把他拍成这样,好朋友原来是这般做的?” 盛长骅一脸愧疚之色,伸手在怀中摸了几下,却是什么也没摸出来,他嗫嚅道:“我也……我也没什么灵药灵草,不行我去找我二哥要一些。可是我半夜跑出来,他一定会生我的气,这可怎么办呀?” 他想凑到韩绻身前去看看他,却被覃云蔚挡得严严实实。又想起来二哥对自己看顾甚严,忽然有些心慌起来,再次在山洞中兜圈子:“我二哥他一定会罚我的,这可怎么办?” 覃云蔚道:“你二哥已经来了。” 果然洞府外远远地传来尖利无比的哨声,正是盛家二郎盛明狐平日里用来驱赶灵兽及传讯用的灵哨。那声音极快靠近了洞府,一个男子声音道:“里面可是迦南宗的道友?深夜将舍弟诱骗至此,却不知道意欲为何?” 覃云蔚随手一收,洞府门首处禁制皆去,盛明狐身影出现在洞府之外。他生得身材高大,五官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却偏偏长着一双灵动曼妙的桃花眼,一瞥一笑之间风流倜傥之态尽显,一件鲜红的长袍在夜色中烨烨生辉。待见到覃云蔚,合掌行了一礼,覃云蔚默不作声还了礼。 盛明狐转首盯着盛长骅:“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也不打坐,溜到这边做什么?不知道我们会担心?” 盛长骅还不曾答话,盛明狐逼近他:“老三,你平常其实都很乖,是他们骗你来的,对吧?” 盛长骅忙指着韩绻道:“不是,他是朋友,我想跟他做朋友。” 盛明狐笑道:“朋友?你知道他是谁?你听说过迦南宗的大名吗?这就要跟人做朋友了?就不怕人家把你坑得光着屁股回去?不不不,他们的开山弟子并不在此处,也许会留一条里裤给你。” 盛长骅双唇微张,傻呆呆说不上话来,末了转头去看韩绻,韩绻忙道:“盛二哥说笑了,我一个伤重之人,纵然想坑舍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盛长骅忙道:“对呀,他受伤了,二哥……” 盛明狐却只是笑吟吟盯着覃云蔚和韩绻看,片刻后忽然道:“覃少主,羲和天子的大名,我也是听过的,据说少年成名英武不凡,早就期盼一会。” 覃云蔚道:“不知盛二哥有什么指教?” 盛明狐搓了搓手,双目炯然盯着他,覃云蔚立知其意:“莫非你是想与我斗法?” 盛明狐呵呵笑:“你果然心思通透。我御龙宗以饲养驱使灵兽灵禽见长,唯有我却对本体修行进阶颇有兴致,家里人都说我是个异类。异类就异类吧,只是虽然我修为不高,然而在木兰洲我们竟是一家独大,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对手。来到这弥殇古境后,高手倒也比比皆是,只是你看看那些人,贤劫千佛宗一群秃驴天天阿翁阿翁的合伙唱经,九天明寂宗个个用鼻孔看人,特别是那个龙青煜,简直要上天了都。落英宗,啧,小娘子们长得都不错,只是我若是去找她们斗法,倒是有勾勾搭搭的嫌疑,家里三个娘子怕是会联手来群殴我。” 盛长骅结结巴巴插口:“不会吧,二哥,你不是说你是嫂嫂们心里的天吗?她们怎么敢群殴你?那不就是反……反天了?” 韩绻噗嗤一笑,尔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盛明狐狠狠翻盛长骅一眼:“闭嘴!”转首冲着覃云蔚,诚心诚意邀请道:“虽然你们迦南宗在云天圣域声名狼藉,我却是不在乎的。如今古境中处处有风险,不好大动干戈损了修为,我们等出了古境,约个地方斗一场如何?” 第55章 明殿 覃云蔚正愁不知如何开口与他换取灵草灵药, 此话却是正中下怀, 且他最不怕的就是斗法, 因此干脆答道:“好, 只是我这位同伴受了伤,我手头并没有什么疗伤圣品,想拿灵石跟盛二哥换一批。另他对贵宗门的灵兽灵禽很有兴趣,想购买一些, 不知盛二哥意下如何?” 盛明狐天生好斗成性,但是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大群灵兽, 其中难缠货色比比皆是,因此人人避之不及, 正经想和他斗法的人并不多, 此时听覃云蔚答得爽快, 顿时心花怒放:“好说好说,灵草灵药是吧, 我这里多得很,这就回去与你拿!至于灵兽灵禽, 你们跟我三弟慢慢商讨便是。他人是笨了点, 但养这些东西却是强过我许多。” 韩绻笑道:“盛二哥不怕我们坑得他连里裤都不剩?” 盛明狐闻言哈哈大笑:“谁人不是赤条条而来,就是裸奔一次也没什么,总比那些衣冠禽兽强。我这就回去拿东西。” 他亟不可待地跑了出去,韩绻想日后和御龙宗打交道的时候还很多, 自不会坑害盛长骅, 一本正经和他商量:“你可以把你的雪虎借我四只, 二十年后,我还你四只大雪虎且不说,再还你八只小雪虎,当然多出来的雪虎就是我的了。其他的灵兽以此类推,如何?当然,为了公平起见,我们两方会签订一个契约,这个契约得由令兄长看过后才能生效,你觉得如何?” 盛长骅道:“好的好的,你只要肯跟我做朋友,肯和我一起玩,你说了算!”他扯住韩绻一只手臂,委委屈屈道:“他们都说我傻,都不和我玩儿。上次跟我打架的那个龙青葵,我前些天见了她就跟她说,我不要她做娘子了。结果她还是拿白眼翻我,还是不高兴。唉,果然女人就是麻烦!” 韩绻:“……” 有了御龙宗的领草灵药,韩绻的伤势终于有了起色,从全身僵硬行动不便,到渐渐能活动手脚了,能勉强起来扶着石壁走两步。这一日竟然慢吞吞地挪到了洞府之外来。 覃云蔚选择的这个地方为二流宗门聚集之地,但是离得其余宗门的驻守地尚有一些距离。如此人多眼杂的环境中,倒是无人能暗地里做什么手脚,因此大家伙儿勉强称得上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韩绻靠着石壁而坐,转动着眼珠左右看风景,恰看到覃云蔚从那边提了几只长腿高颈的红羽大鸟过来。原来他听盛明狐说的,此种鸟类产于南边不远处一条河流中,虽然等级不高,但肉质鲜美,对伤重之人颇有些助益。 自从和覃云蔚约架成功,盛明狐就带领盛长骅正儿八经和迦南宗交往起来。盛二郎此人颇能投人所好,不出几日就掌握了覃云蔚和韩绻的相处模式,他又爱四处乱窜看风景,这周遭已经被他上天入地踅摸了个遍儿,于是时不时来跟韩绻说着什么地方有肥硕的鸟,什么地方又有极大的鱼,烤来吃一定鲜香肥美。 韩绻总是一边听,一边偷窥覃云蔚,又时不时舔舔唇角。覃云蔚便默不作声出去给他打鸟捉鱼,回来或烤或炖,一切随着韩绻的意思。 这日他提了鸟回来后杀剥干净,直接生了火开始烤肉。此事他做得多了,已是熟能生巧,未过许久那鸟肉渐渐透出香气来,引得过往修士侧目视之,复又嗤之以鼻,只觉得他们宗门中都是奇葩。这位天南尊者的高徒若是不言不笑端庄持重,那形象堪称冷艳高贵不可亵玩,可若是蹲在洞府门口专心致志烤肉,就瞬间低俗到了尘埃里,让人简直没眼多看。 况且一个高阶修士,已经辟谷了还天天吃肉,莫非上辈子是得了馋痨不成? 覃云蔚自是视若无睹,冷着脸该做什么做什么。 韩绻正垂涎欲滴地等着,忽听得那边一阵吵闹之声,夹杂着女子清脆的斥责声:“你朋友?你朋友?你觉得谁会和你做朋友,听你傻头傻脑说傻话吗?那明明是我们的朋友好不好,你给我一边儿去,不许跟着我!谁知道你想作什么,哼!” 尔后是盛长骅怒吼声:“我就走这条路,我要找韩师兄去,哪里是跟着你了!” 龙青葵一阵风地冲了过来,见到韩绻就直扑过来,一边埋怨道:“韩师弟,你受伤了都不肯跟我们说一声么?”林蔻白闲庭信步般尾随于她身后,另一侧是气哼哼的盛长骅。 韩绻微笑道:“宗门有别,我自是不好让两位师姐为难。” 龙青葵在他身边寻个地方坐下,笑道:“我当然也知道宗门有别,可是来看看你也不成?你放心,我靳大师姐是知道的,我哥哥也知道,虽然吊着一张脸,然而他们并没有阻止我。你却是如何受的伤?” 韩绻叹口气,却是沉默无语一脸遗憾之色,似有难言之隐。林蔻白扯了扯龙青葵的衣袖,让她莫要再问下去,龙青葵道:“好吧,我不问了,只是你如今这般模样,万一这次明殿能出现且能开启,你赶得及进去吗?” 韩绻道:“你说什么?那明殿难道出现开启并无规律?不是每次都开?还请师姐不吝赐教。” 龙青葵摊摊手,忽然看到了在烤肉的覃云蔚,顿时眼睛一亮。 她宗门中的师姐人人格调高雅,流行朝饮清露夕餐落英,偶尔放飞一下,也不过是几瓯清酒就着西北风,号称临风独酌。龙青葵倒是没这许多讲究,但平日里也不得不入门随俗。她见机会难得,踌躇片刻,老着脸皮道:“韩师弟,我从落英宗那边赶过来,可是走了好长一段路,不给点吃的,我怎么有力气说话?”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多出一只清圆碧绿的霸王莲嫩叶,叶面上托一只烤熟的大鸟,却是覃云蔚默不作声递过来的。 龙青葵目瞪口呆,尔后忽然发现这张似乎总是冰冷淡漠的脸,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令人反感,她战战兢兢道:“这,这,这是给我的?” 覃云蔚嗯一声,转身离开。 龙青葵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忙下手撕了一只鸟腿,本想让一让韩绻,又怕他不客气真的接过去,索性便不让了,对垂涎欲滴的盛长骅更是视若无睹,先下嘴啃了一口,尔后挥舞着一只鸟腿滔滔不绝道来。 自云天圣域的修士发现了弥殇古境又摸清其开启规律后,前前后后也已经开启了几十次。明殿虽然处于弥殇古境之中,且是各大宗门关注重点,但近几百年来,在云天圣域却渐渐成了传说。为着古境初开那几次,明殿几乎每次都会随之出现,一批批进入其中的修士如过江之鲫,且均都有极大的收获,淬炼而出后几乎都或多或少有所提升。有那运气好的,直接进阶亦有可能。 但是随着打算进入明殿的修士增多,争执打斗在所难免,尔后渐渐发展演变为互相残杀。此种状况越演越烈,明殿出现的次数却在逐渐减少,近千年来这几次开启,此物均未曾现世。有人猜测说,明殿在等他真正的主人出现,等了一次不来,又等了一次还不来,渐渐就不肯轻易出现了,因为人家虽然是一栋建筑,想来也是有身份有脾气的。 但此说法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于这次状况如何,无人能预料。 龙青葵道:“韩师弟,你不用担心,我们宗门离得山谷近。只要你能爬得起来,等到明殿出现,我就偷偷发个传音符给你。” 盛长骅被冷落了半天,早就心有不满,此时总算找到机会插嘴:“你发个传音符有什么用?几个宗门守着那山谷入口,不是照样进不去吗?我可以让他们算成我御龙宗的人,让我二哥把他们带进去!” 龙青葵气得将一根骨头扔过去,正砸在他眉心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人家好好的有宗门有师尊,为什么算成你御龙宗的人?你们天天跟一群飞禽走兽厮混,很威风很霸气吗?” 盛长骅不乐意了,扑过来要打她,林蔻白忙挡在师妹身前。韩绻也忙去拦盛长骅,被他一头撞到了地上,捂着心口哎呦哎呦爬不起来。覃云蔚本打算再去多宰杀两只鸟,见状施展开瞬移之术冲杀回来,将韩绻小心扶起来。 这两人严格算来都是韩绻的朋友,竟然上门来打架,他不好多埋怨什么,但脸色阴沉得能滴下酸水,冷声道:“他伤势还未痊愈。” 龙青葵和盛长骅顿时噤若寒蝉,手足无措看着韩绻。韩绻见状,索性呻吟的更大声点,做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翻着白眼看向盛长骅。盛长骅慌了,忙起身道:“我……我去找我二哥过来看看你!”然后衣角一紧,被韩绻拉住了。 韩绻脸色死白奄奄待毙,喘息着道:“我无妨,你不用去惊扰盛二哥。只是我若万一不成了,还真得劳烦你帮忙给说个情,让我这位师弟随着你们御龙宗进去明殿。毕竟我们迦南宗……人单势薄……我们还穷,进一趟古境实在是不容易,机会难得!” 盛长骅忙道:“好好,我这就去说!而且你们名声还不好,我都听见他们议论了,说是坚决不让你们迦南宗沾上明殿的边边角角。”他指着龙青葵道:“她哥哥,也参与了。” 龙青葵大怒:“你胡说,就算我哥哥从前被迦南宗得罪过,也绝不会背地里论人长短。他说也是当面说!” 盛长骅不服气:“他在一边听,没反对,难道不是赞成?” 第29节 第56章 传承 这傻子简单粗暴的推断, 把龙青葵气得简直要暴跳, 然而竟是无可辩驳。她正要强词夺理一番,肩头却被按住, 林蔻白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妹, 你稍安勿躁。此事我们碍于宗门之别, 未必能帮上韩师弟, 那就不要耽误盛师弟去说情。” 盛长骅祭出一只雪虎骑上跑了, 韩绻在覃云蔚的搀扶下,勉强靠着石壁坐好。龙青葵满脸愧疚之色,忙忙摸出几瓶疗伤圣药给他:“这是我专程给你带的,结果刚才被那傻子一打岔,就忘了。” 韩绻不客气接过,道了谢。覃云蔚替他把丹药收起来,又将一掌贴着他后心推宫过血。韩绻软软半靠在他怀中, 半晌后脸色渐渐好转了许多。覃云蔚依旧不放心, 垂首殷殷垂询:“觉得怎么样?还好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龙青葵目不转瞬看着两人,觉得此情此景诡异之极。林蔻白忽然轻轻拉了她一把, 温声道:“今天真是对不起,忙没帮上, 倒是添了乱。既然韩师弟需要休息,我们就先回去, 改日再来探望你们。”言罢扯着龙青葵离去。 两人行出老远, 龙青葵反省过来, 耳尖终于慢慢红了, 嗫嚅道:“师姐,我觉得他两个看着似乎不太对,是不是俗世中说的那种……断袖?” 林蔻白郑重道:“不,明明是深厚的师兄弟之情,你千万莫要想歪。而且这话也不能出去乱说,这世上居心叵测者甚多,你说者无意,可是传到有的人耳朵里,不免趁机兴风作浪。” 龙青葵素来极其信服这位师姐,见她语气笃定,便点了点头:“好吧,师兄弟之情。师姐啊,天南尊者座下四大天子,你听说过有姓韩名绻的吗?” 林蔻白道:“也许是记名弟子,新收的。”她想到天南尊者早已不在云天,又补充道:“应是羲和天子代师收徒。” 两日后,盛长骅再次跑去迦南宗的洞府,兴高采烈炫耀自己跟二哥商议下的结果,御龙宗打算和迦南宗一起进入明殿之中,若是有人不服,只管来战,这里灵禽灵兽上千只排队等着。若是觉得如今战了太过消耗修为,那么等出去弥殇古境后再战也可以,但携带迦南宗一事,已成定局。 自是有人提出异议,首当其冲的就是九天明寂宗带队首领是龙青煜的师兄钱雁衡,闻言就勃然大怒,但让他如今去跟一群禽兽大战一场,他却是不愿意费这功夫,只喃喃骂道:“倒行逆施,倒行逆施。靳师妹,你说呢,当初迦南宗那首席弟子明罗天子可不是善类,他骗财又骗色,把你骗得好惨,你就不想报仇雪恨?” 靳文蕖负手而立温柔一笑,目光中隐约有几分阴狠:“陈年旧事,钱师兄特特提起,莫非是专程要煞我的面子?”心中却怒骂道:“那是老娘的旧情人,老娘可以随便骂,你却不能!” 钱雁衡不罢休,又酸溜溜道:“你还写了那么多的诗给他!” 靳文蕖心中更是愠怒:“老娘早就不写诗了好吗?你他娘的怎么还惦记着!”她不想跟这厮啰嗦下去了,起身欲走,尔后一个回眸又望着钱雁衡,举手投足间罗裳如水随风轻拂,仙姿湛然颇有林下之风:“人家也是六大宗门之一呢,如今又与御龙宗联手,钱师兄你有什么底气不让人进去?你不愿意,可是想跟那些飞禽走兽干上一场么?” 钱雁衡一愣,靳文蕖却又微笑道:“明殿他们纵然进得去,但能不能出来,是否也要看机缘?倒是钱师兄你,当面揭人疮疤之事,以后还是少做些,不然迟早落得和迦南宗一个下场。”言罢掸了掸及腰乌发,飘然而去。 钱雁衡良久才反省过来,此女的意思是,你想背地里整死小师弟可以,但却不能骂他的大师兄。骂了他,不就是等于骂我当初瞎了眼? 女人这九曲回肠的心思,果然要仔细揣摩才成。 贤劫千佛宗的领队人一苇大师只负责在一侧念经:“阿弥陀佛,佛祖明鉴,这迦南宗,阿弥陀佛,曾经骗我门下弟子,沾惹过荤腥之物,不是好鸟,我佛以慈悲为怀,不计较,阿弥陀佛,不计较可也不行……”如一只蚊虫嗡嗡个不停,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 众人在这明殿外一等就是两年,期间有等不得溜去采灵药的,打灵兽的,见了无指望另寻机缘去的,有过阵子就回得来的,也有一去就杳无踪影的。但大半人依旧都等在这里,当然小宗派依然凑不到山谷之中,只能远远地如野兽般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覃云蔚倒是半点不急,只耐心守着韩绻,期待在明殿出现之前他能彻底痊愈,韩绻怕耽搁了他的大事儿,也乖乖养伤不作妖,努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 这一日他行功完毕,终于觉得功力已经恢复了八九成,正暗自窃喜,覃云蔚却忽然接到了盛明狐的传音符,召唤两人即刻过去。 此时明谷入口处,已经有大批修士拥堵着。原来今日一早,明谷尽头就隐隐出现一抹红霞,其形状若凤羽,其色艳丽非凡,据当年曾入谷的前辈们留下的记录来看,这便是明殿出现的征兆。 众人心中均在臆想,据说前几次古境开启之时,明殿并未出现,然而这次好巧不巧让自己碰上了,难道自己就是那明殿的主人? 如此美梦自己做做也就罢了,无定论前却不能宣之于口,但诸位修士个个神色亢奋异常。唯有御龙宗的盛明狐东看西看浑不在意,他御龙宗诸人素来以豢养灵兽为长,修为比着别的宗派一直差着一分半分的,因此觉得这主人二字,与自身应该没什么干系,难道那明殿中还能教自己怎么豢养灵兽吗?还不如趁机多看几眼落英宗的美貌女修们。 他一转头见看到覃云蔚和韩绻出现在不远处,故意大声招呼道:“覃师弟,来来来,来这边,二哥带你进去!” 随着覃云蔚和韩绻走近,数道目光随之瞪了过来,有恶狠狠的,有冷冰冰的,有怨怒交织的,有忧喜参半的(落英宗两个妹子),覃云蔚置若罔闻,只随在盛明狐身侧,往那明谷之中观望,果然天边一抹明霞美艳无比。他以传音之术嘱咐韩绻道:“待会儿进去后,我们不要和盛二郎他们分开,这么多人盯着我们,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不好下手,我们莫要给他们背后插刀的机会。” 韩绻也正目不转瞬望着那霞光,忽然道:“师弟,那云彩有变,正在往周遭扩展。” 那一抹霞光果然变了,倏然之间光芒大盛,迅速变成了火凤凰展翅欲飞的形状,在众人惊呼赞叹之中,明谷尽头那处山坡之上,山岚雾气的翻滚萦绕之中,数座宫殿如幻境般拔地而起,鳞次栉比金翠辉煌,檐角铁马之声合着梵音隐隐传来,数块青石从地下依次浮现出来,迅速形成一条蜿蜒小路,且伸到了谷口处,似在召唤众人前往。 四大宗门在此之前,已经靠着抓阄决定了进入明殿之顺序,贤劫千佛宗开道,落英宗其次,御龙宗第三,九天明寂宗押尾断后,唯一的变动就是御龙宗的队伍中多了迦南宗的两个人。 那一苇大师僧衣飘飘行在前面,身后跟一群和尚,接着三大宗门跟着一拥而入,九天明寂宗进入后,几个布阵高手瞬间将谷口布置了个法阵守护起来。其余小宗门便是想进来,也得先破解得了法阵,拖延一番再说。 这明殿依山而建,从外观看层层叠叠构造复杂之极,内里却意外的甚为简单,正对殿门一堵极为平整的巨大石壁,铭刻许多似是而非的符文,粗看仿佛胡乱勾画,细看却又似乎深奥无比。四周石壁却又凸凹不平,同样铭刻许多图案和符文在其上。绕过那处大石壁,可看到大殿尽头处几条通道,不知通向了何处。 众人一进入其中,就各自分散了开四处观摩。 盛明狐盯着墙上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细看,盛长骅傻乎乎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二哥,你在看什么?” 盛明狐正看得投入,胡乱答应几声,盛长骅在附近来回转了几趟,又跟在盛明狐身后道:“二哥,我听说在明殿里如果俩人拉着手,灵力互传的话,就可以看得到对方所见。我想看看你看到了什么。” 盛明狐先是猛点头,后来又反省过来:“去去去,我不想跟你拉手。”双目梭巡一周,果然见很多人互相扯着手,那落英宗的两个妹子林蔻白和龙青葵就扯在一起。但小娘子们生来就喜好挨挨蹭蹭拉拉扯扯,他有些半信半疑的,只得拧着眉拉起自己的傻弟弟:“来!咦?这方法果然有用,你看到了什么,这难道是上古神兽驯养之法?啧啧啧,果然神兽!”他知道这东西云天圣域稀罕的人不多,所以只管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盛长骅却道:“二哥,你这是双修之术吗?为啥有女人还有男人?” 盛明狐大怒,一把甩开他手:“你看就看了说出来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狗屁不通的,滚一边去!”顿时引起身旁数人小声哄笑。 韩绻噗嗤一声跟着笑出来,游目四顾,见大半人都盯着石壁细看,神色痴迷而虔诚,他转头去去看覃云蔚,见他微微拧眉望着石壁,神色凝重。 韩绻悄悄靠过去,拉住了他手,覃云蔚一怔,听他软绵绵道:“师弟,咱们也将灵力交汇一下,让我看看你瞧见了什么。” 覃云蔚道:“并没什么好看的。”见韩绻双目弯弯望着自己,就反手握紧他的手腕,两人灵力相通处,韩绻眼前一亮,眼前骤然升起一片熊熊火海,这火沾惹不到人的身上,只组成一道火墙,火墙上隐隐有符文闪动,尔后越来越清晰,终于渐渐浮现出来,似欲破壁而出一般。 他奇道:“你这是什么?” 第57章 符文 覃云蔚道:“并没什么好看的。”见韩绻双目弯弯望着自己, 就反手握紧他的手腕,两人灵力相通处,韩绻眼前一亮,眼前骤然升起一片熊熊火海, 这火沾惹不到人的身上,只组成一道火墙,火墙上隐隐有符文闪动,尔后越来越清晰, 终于渐渐浮现出来, 似欲破壁而出一般。 他奇道:“你这是什么?” 覃云蔚以传音之术道:“关于明殿, 从前曾有八字传言, ‘我思我见, 日暖月寒’。前一句的意思我推断是你希望看到什么,即可看到什么,万象传承随你取用。后一句不知道什么意思, 无人能诠释。我适才看到的是日月双焰之功法,比以前我们所学的又高深许多,我尚且不曾参详透彻。” 他忽然转首盯着韩绻, 眸色深浓语气郑重告诫道:“机会难得,你用心些, 那日月双焰还须你我一起修炼才成。” 韩绻忙点头应下,随着他一起凝神观望。这石壁初看粗糙无比, 待敛息凝神片刻, 石壁上似乎隐隐有水纹波动, 尔后倏然变幻成一大片冰川,通天彻地澄澈明净,一轮寒月冉冉而起,月华之精如溶溶秋水,将冰川镶上一层雪青色的光芒,符文一行行跳出来,引导他驱使广寒剑,进入一个全新境界。 修炼无止境,如此机缘实属罕见,绝大多数修行者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逢上一次,因此诸人不吵不闹不争不抢各自参详各自的,难得地和平共处起来。 数日后,许多人已经离开石壁自去找无人处参详功法。覃云蔚见状,低声征询韩绻意见:“我们是否也离开这里,去别处看看?” 韩绻亦觉得获益匪浅,与他一拍即合点头应下,打算也寻个安静处试一试日月双焰应用之法。覃云蔚正要去和盛明狐打个招呼,却忽听殿门外一阵嘈杂之声,似有大批修士赶来。接着法器破空之声响起,夹杂着灵力爆破之声,修士惨呼之声,原来门外有人动起手来。 覃云蔚忙偕同韩绻退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静观其变,片刻后,明殿门外守护之人似乎挡不住了,一大批人涌了进来,却是除却四大宗门外的其余门派修士,原来他们终于破除明谷谷口处的法阵,联手闯了进来。 此时明殿中的四大宗门修士已经离开许多,门外这些虽然算是乌合之众,但人数却不少,片刻后明殿殿门终于被攻破,一大群人在两位中年修士的带领下一拥而入。钱雁衡皱眉看过去,一脸厌恶之色:“你们进来做什么?” 那两位中年修士是被这群零散宗门公推出来的领队人,虽然秉一时血勇闯了进来,此时见到钱雁衡诸人,比不得他们高门大派底气十足,气势未免矮了三分,只沉声道:“钱道友,我等虽然都是小门小户的修行者,既然也已进入弥殇古境,自是也有资格进入这明殿中来观摩一番。且你们已经占据此地两月有余,我们还不能进来看一眼吗?” 钱雁衡冷冷道:“不给你们看又怎么样?” 其中一修士道:“道友莫要不讲理,我们也自组了团队,若是钱道友不允,自是要理论理论。”这理论理论,当然不是拿嘴来理论,想来只能用法器理论。 钱雁衡冷笑:“就你们这群人,还妄称什么团队,不过是团伙罢了。”他扫一眼殿中,见一苇那和尚坐在最大的那堵石壁之下装死诵经,懒得多搭理他,就问道:“靳师妹,盛师弟,你们怎么说?” 靳文蕖温柔款款答道:“小妹听钱师兄的。” 盛明狐左右梭巡,他不在乎这些人来不来,但却不能拖四大宗门后腿,不耐烦道:“快些滚出去,这事儿算完,不然老子放老虎咬死你们!” 能进入这明殿之中的人,修为都不低,那两个修士闻言大怒:“你们欺人太甚,如此就较个上下高低!” 众人一言不合,索性直接开打,各执法器冲了上去,明殿中瞬间乱成一团。 韩绻道:“师弟,我们却怎么办?” 覃云蔚道:“我们随着盛二哥进来,自是听他的。” 两人趋近前去,凑到盛明狐身边。见盛明狐呼哨一声,数只雪虎和乌蛇破空而出,呈扇状将门人围在中间。接着盛长骅双臂一张,臂上骤然显出几只巨大无比的金雕,钩喙圆睛勇猛无比。盛明狐一声令下,诸灵宠灵兽一拥而上,直奔敌手而去。 原来这御龙宗打架,根本不需人族出手,指挥灵兽灵禽上阵即可,韩绻看得瞠目结舌,心中暗暗坚定了要利用幻生之术大批繁殖灵兽灵宠的决心。 他被盛明狐一并纳入保护圈,只需守护自身安全即可,因此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发觉这四大宗门果然名不虚传。落英宗姑娘们在靳文蕖的带领下组成落花法阵,彩衣若水吴带当风,此起彼伏婀娜多变,本是花雨纷纷次第开放,却在倏然间化作落英梭激射而出。贤劫千佛宗和九天明寂宗也各自组成法阵合力拒敌,虽然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进退得当,显然比那群号称团队的修士高明许多。 不出几个时辰,高下更是分明,那两位中年修士带进来的修士已有数人陨落在各宗门及灵宠灵兽组成的法阵之下。随着陨落修士渐多,似有人心生了胆怯,攻击力更是大大不如初入殿中之时。 混乱中有人闪身想离开战场,却陷落法阵进退不得,九天明寂宗之中忽然闪起两道亮光,却是有两人祭出了两道白色符箓。钱雁衡唇角微微一弯,正要嘲笑他们两句,却见那两人在原地旋转两圈,惨呼声骤然响起,被九天明寂宗修士以彩扇绞杀当场。 这两道白色符箓却是传送符。由于历来弥殇古境中危机甚多,几百年前,曾有高阶修士研制出了传送符交付进入古境的本派精英子弟,若突遭厄难,可凭借传送符直接传出险境。虽然历次进入古境后均有死伤,各大宗门有此符在手,也都在可接受的范围。 钱雁衡倒是微微一怔,这明明是敌手知道讨不到好,想要凭借传送符退出去另寻去处,如此也就罢了,可是怎么会没有逃出去,莫非传送符失效了?他百忙中一眼扫到明殿大门那里,却见明殿两道大门不知何时闭得紧紧的。 他情知此事有异,从法阵中脱身而出,手中羽扇旋转飞出打向殿门处,殿门上一道乌光微微一闪,羽扇之力被消弭无形之中,两扇门却依旧一动不动沉默如山,竟然不知被谁启动了封印,直接封闭了出口。 钱雁衡一把手收回彩扇,忽然厉声喝道:“都住手!” 这一声混了真元之气,整个明殿中嗡嗡作响,大半元婴修士抵挡不住,都被震得好一阵头晕目眩,纷纷住手罢斗。覃云蔚反应极快,忙扯住韩绻一只手,将灵力传了过去,两人灵力想通处,勉强可抵挡魔音入耳。 靳文蕖见几个师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不禁秀眉微蹙,娇嗔道:“钱师兄,你鬼叫个什么,比那御龙宗的灵兽们尚且不如。” 钱雁衡听她将自己比作畜生,平时自是要跟她理论一番,如今却无心思计较,冷声道:“还打什么打,还不赶紧去看看,明殿的殿门打不开了!” 众皆茫然,待看到他身后紧闭的明殿大门,不免脸色各异。盛明狐和靳文蕖过去动用灵力一试,果然大门纹风不动,两人尚未开口询问,钱雁衡忽然又道:“传送符也不管用了。” 九天明寂宗立时有两位修士祭出传送符,那传送符只在空中团团旋转,果然已经失去功效。 再看这殿中一地狼藉,连石壁都被打塌了两处,中间的支柱更是倒了三五根,估计不知何时被谁触动了禁制,因此殿门才会被封印。 此事太过诡异,钱雁衡瞥一眼盛明狐和靳文蕖,做个手势,三人一起凑了一苇大师那边去,低声商讨下一步对策。余下诸人惶惶然伫立殿中,不知何去何从,再无人有心思去参详那石壁之上的符文。 有人又试着使用带进来的传送符,却依旧无半点功效。又有许多人开始试探着四处敲敲打打,想寻一寻能否有另外出路。 韩绻道:“师弟,你们迦南宗有传送符吗?” 覃云蔚紧紧握着韩绻的手,低声道:“我们穷,没有。你别担心,静观其变即可,却不知道他们为何急着出去。” 韩绻笑道:“人都是这般心思。那殿门敞开之时,没一个人愿意出去;如今出不去了,倒又都急着出去,贱呗。” 两人正喁喁私语,忽然那边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整个明殿之中忽然光芒大盛,炫人眼目。 原来九天明寂宗的两个修士遍寻不到出口,终于把主意打到了明殿正中央最大的那堵石壁之上,那上面符文最多也最密集,始终被九天明寂宗和贤劫千佛宗霸占着,此时被他二人用法器狠狠砸了几下,结果石壁忽然被触动,一瞬间流光溢彩闪烁明灭不定,尔后整个石壁上的符文都跟着扭曲移动起来,片刻后竟然幻化成一片新的符文。 离得最近的一苇见状立即起身,他气定神闲伫立原地不动,然而体内灵力忽然释放出来,瞬间将九天明寂宗那两个元婴修士弹了出去,狼狈不堪摔落于地,两人大惊之下又连滚带爬退开几步。 钱雁衡不禁大怒,厉声道:“大和尚,你做什么?” 一苇大师喃喃道:“两位施主,好生野蛮,阿弥陀佛,这明殿中的石壁哪是能随便敲打的?已经触动了禁制,还不吃了教训?钱施主不可护短,该打了打,该骂了骂,该清理门户也莫要手软。这是什么?日魂月魄?钱施主可曾听说过?” 第58章 出世 钱雁衡见这和尚杵在这里, 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偏偏修为又深不可测,自己宗门中人恐是不敢再来招惹,便亲自挤过来看那石壁。靳文蕖和盛明狐见情形有异,也跟着过来细看。 这新出现的符文内容甚是清楚明白, 大意说日魂月魄自上古时期便藏在明殿一处法阵之中,却因为机缘不到一直蛰伏未出,此次明殿禁制被诸人乱敲乱打开启,日魂月魄也被惊醒, 即将出世认主。得此物者可得大机缘大神通,届时可睥睨天地纵横世间。 最关键的是, 诸人若想顺利走出明殿, 除非拿到日魂月魄方可。若无人能得到此物, 就只能等待下次明殿开启方可离开。 众人将符文内容细细读来, 同时在心中倒抽了一口气。日魂月魄只是存在于传说中, 无人见过实物,明殿已经开启了这许多回, 也从不曾听闻其中还藏着此物,若真的只能随明殿下一次开启方可离开, 难道要在这里等上二百多年? 待想到那睥睨天地纵横世间八个字,一干人却又怦然心动热血沸腾, 只是据说这东西认主, 可究竟谁才是他的主人?钱雁衡忽然道:“我思我见, 日暖月寒,这日暖月寒是否指得就是这日魂月魄?” 第30节 一苇道:“老衲不曾听过此物,不知端倪。” 盛明狐忽然发一声喊:“那就去找啊,不然都困死在这里吗?老子三个娘子都在家等着雨露均沾呢,可是不想死!” 他率先发动了御龙宗的人开始四处寻找,余下诸宗门见状一哄而散,也去寻那虚无缥缈的法阵和日魂月魄。 见明殿中再次陷入混乱,韩绻道:“师弟,我们不如也善如流去找找吧,盛二哥有三个如花美眷等他回去,我虽然没有小娘子等着我,可我……” 覃云蔚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想死,你和落英宗那两个师妹约好了,等出去后再一起去喝酒快活。” 韩绻嗫嚅:“……啊?你怎么知道?” 覃云蔚:“你自己说的。” 韩绻眼珠儿斜了一斜,偷窥覃云蔚脸色,然而看不出来什么。他正要解释解释,盛长骅忽然凑了过来,原来他想和韩绻搭伙,也跟着两人四处看看。 韩绻伸手挠了挠额角,颇有些为难。他二人修为比不得那些大宗门修士且树敌甚多,自保尚且勉强,若是再带着盛长骅,怕担不起这责任。盛明狐自知其意,喝住盛长骅,让他就乖乖在此处等着。 二人绕过那大石壁,随便捡了一条人少的通道进去,见通道其后连着一重重殿宇,似乎无穷无尽,其中自带禁制之处颇多,荒僻人少之地也不例外。这禁制皆自上古流传而来,典籍中均无记载,两人试着破解几处,却均都无功而返,连着转了数天,最终一无所获。 倒是有一次和九天明寂宗几个化神修士狭路相逢,那几个人看他二人颇为不顺眼,因此被追着狠狠打了一回。 覃云蔚二人修为不敌对方,只得借助日月双焰逃掉,觉得此物虽然用起来不错,但召唤起来似乎越来越费修为,想是寻不到空闲将之再次炼化升级之故。 韩绻见始终没有什么端倪,心中有些急躁,忍不住问道:“迦南宗从前有人进入过这明殿没有?” 覃云蔚摇头:“没有。” 韩绻暗道瞧别个宗门的架势,应是已经对这明殿颇有些研究,迦南宗却只有聂云葭那里隐隐约约探来一些零碎消息,其余竟然一无所知。这位天南尊者禅寂明王作为云天圣域八大渡劫大能之一,万事皆不上心,只惦记着去四处游历普度众生,瞎忙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他究竟普度了几个世人! 他想完又觉得自己大不敬,便伸手在自己脸颊上狠拍了一下。覃云蔚见状按住他手,拧眉道:“为何要自残,此为大戒决不可触犯。你可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韩绻暗道我又不是和尚,什么大戒小戒的,但见覃云蔚目中隐隐担忧之色,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他本是愈挫愈勇之人,蹲到一边儿去想了半天,忽然茅塞顿开,暗道我寻不出来什么,我就不能发挥我的八卦特长,去打听些什么吗?他起身道:“走,回去!” 盛长骅听从兄长吩咐,老老实实驻守原地不动。那里各派修士来来往往甚多,众目睽睽之下,不必担心他上当受骗或者被人偷袭。 他正觉得无聊,忽见韩绻和覃云蔚回转来,极为开心,欢喜迎了上来,问两人可曾寻到了什么。 韩绻无奈摊手:“什么也没寻到,反倒被人追着打了一顿。这明殿中太过奇特,所谓的日魂月魄会不会是一场骗局?”一边游目四顾,见这巨大的厅堂之中,似乎人又变得多了起来,想来许多人和自己二人一般没有收获,索性便又回转此地。再看那堵出现提示符文的石壁,又变得干净一片,四大宗门却依旧派出弟子牢牢守护着。 盛长骅道:“不是骗局。那一日我听他们几个凑在一起说话,说不是骗局,那个大和尚说,从前他们宗门有记载,什么明殿中有些禁制要用神魂才能打开。” 韩绻惊道:“谁的神魂?会不会是灵识?你确定你没听错?” 盛长骅挠头道:“我听着似乎不是灵识,我也不大懂啊,不知道要用谁的神魂。” 韩绻拧眉思索:“这意思,难道是动用神魂之力?”若是动用神魂之力,那说明这些禁制是必须认准了人之本体才肯开放。莫非这明殿中存有一种奇特的力量,给个传承还要挑三拣四的认人? 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去试试,两人再次辞别盛长骅,加入寻觅日魂月魄的大军之中。若是碰到有争吵争执的地方,就远远躲开,若侥幸无人,且恰好有那些奇特的禁制在,就将灵识中夹杂一缕神魂之力试探一番。 数日之后却依旧一无所获,韩绻道:“师弟,我这还欠着债。我们不如先去寻找那炽灵星焰,不然出去你大师兄必定不会放过我,我也只得乖乖去星曜洲任他奴役。” 他自从进入古境,一直暗暗操心炽灵星焰之事,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也将就听了个大概。古境的确有此物的存在,被人发现过几次踪迹,只是据说其本性狡诈善于隐匿,虽然曾有人试探着去捕捉过,但最终不但没有捉到星焰,反而误了其他事体,因此诸人也就渐渐死心,不再妄想此物。 覃云蔚道:“别怕,不信他敢如何奴役你。” 他脸色似有些不善,韩绻叹道:“若是换了你他自是不敢如何,但我就不好说。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如今我们又出不去明殿的门。” 覃云蔚道:“我并没有生气。”片刻后忽然又道:“听你的口气,对去星曜洲为奴也不怎么反对。” 韩绻闻言身形一顿,回身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微笑道:“哪里哪里,傻子才盼着去被别人奴役,其实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待我这般好。”他觉得不足以表达喜悦感激之情,就又强调道:“比我亲爹还好。” 两人正身处明殿西北方一处偏殿之中,此殿与山壁连成一体,深邃幽阔,但除了光秃秃的石壁上一些似是而非的符文,并无别个奇特之处。从殿中气息得知,已有许多人路过此处,却又都纷纷离去,想来并无什么机缘在此。 而两人流连此处亦是别有缘由,为着那石壁上符文中夹杂了一处记号,隐隐为云天星辰图案,只是看来甚为粗疏,仿佛作图之人当时时间紧迫,就大手笔胡乱画了一幅出来。 覃云蔚觉得此图出现在这里颇为突兀,正要试上一试,忽感觉身边有数道高阶修士灵识扫过,他忙拉了韩绻要往殿宇深处退去,却已有些迟了,殿门处有人冷冷道:“站住!” 九天明寂宗的钱雁衡带着龙青煜等七八个修士蜂拥而入,覃云蔚只得驻足,恭敬行了一礼:“见过各位前辈。” 钱雁衡冷目打量他,道:“我等当不起这前辈二字。且问你一事,你进入这古境后,可曾见过净水宗的人吗?” 覃云蔚道:“不曾见过。” 钱雁衡缓步逼近他:“你确定你不曾见过?那净水宗来得晚,据说是紧随你二人之后进入古境,然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这里想寻颜天玺商议大事,竟然遍寻不到,我觉得和你有一定干系。” 覃云蔚自是抵死不认:“前辈明鉴,纵然我和颜前辈狭路相逢,失踪的该是我二人才符合常理。” 覃云蔚和韩绻曾经借助日月双焰从九天明寂宗几个修士手中脱身,那几个修士回去后禀报于钱雁衡,终于令他起了疑心。日月双焰,日魂月魄,这两者名字如此相近,不知其中有无什么干系。询问净水宗下落不过是借口,想看看日月双焰才是真正目的,钱雁衡顿一顿,又老着脸皮道:“你把曦神和广寒交出来我看看。” 覃云蔚道:“前辈想看可以,我们去前面正殿之中,等四大宗门领队聚齐,我自会拿出让前辈细看。否则前辈若是见物起意,把我杀人灭口在这里,我师尊回头却去哪里寻我。” 第59章 秘境 钱雁衡被他一言揭穿意图, 不免老羞成怒, 哼哼唧唧道:“谁说要杀你了?我就是看看,看看也不行?你这般诋毁前辈, 我这就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他手中忽然出现一把七彩羽扇,被他灵力催动之下, 滴溜旋转成一朵彩云,边缘利刃突现, 冲着覃云蔚急遽而来。左侧一位化神修为之人跟着出手,另一把羽扇接踵而出,目标覃云蔚身边的韩绻。 至此覃云蔚和韩绻不得不出手,金光和寒气交织之处, 两点星火骤然出现,曦神和广寒被加持之下光芒大盛,一如烈日当空,另一却如轻云遮月,钱雁衡的七彩羽扇竟被挡在三丈开外,进退不得。 另一把羽扇却从一侧乘隙而入, 直袭韩绻面门。韩绻心中默念聂云葭所授之法诀, 那已飞到眼前的羽扇忽然微微一歪, 擦着他身躯过去,撞在身后不远处的石壁上, 发出金戈相撞的铮铮之声, 尔后又回旋飞击而来, 只是此物一撞之下, 携带灵力已经被消耗了些许。韩绻旋身广寒剑主动出击,如紫电青霜划破苍穹,与那羽扇一触而退,各自分开。 覃云蔚和钱雁衡对峙的同时,始终留一缕灵识盯着韩绻这边,见广寒剑光之余威扫在石壁之上,那副粗糙无比的星辰图案,似乎微微亮了一亮,他心中一动,忙做力有不逮之状踉跄后退,边抵挡钱雁衡的进攻,边用传音之术道:“韩绻,看着我!” 韩绻忙转首去看他,见覃云蔚将左手覆在那副星辰图之上,他立时有样学样,跟着将右手覆盖上去,覃云蔚吩咐道:“用神魂!” 两人同时动用神魂之力按在那星辰图之上,眼前忽然星光灿烂,似乎九天星云图再一次徐徐打开,一股大力席卷而来,将二人生拖硬拽而去。明寂宗也已觉出有异,诸人同时出手,七八道灵力一起打在石壁之上。 这几个高阶修士合力出手,整个侧殿都跟着震了一震,梁上尘土簌簌而落,然而石壁前已经是空落落无有一物。 这些人中,唯有龙青煜面无表情在一侧静静观察覃云蔚和韩绻两人,目光中满是不赞成。 他曾听小妹数次在自己面前试探着夸过这两人,言外之意就是若有一日狭路相逢,自己能放他二人一马,因此他始终不打算出手。但心中却觉得这二人实在是太过胆大,己方七八个化神修为的同门,他们却贸然反击,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待见两人忽然消失在这石壁之前,龙青煜心中一惊,忙凑近了石壁细看,觉得这石壁和适才似有什么不同,片刻后顿悟,此前石壁上依稀有一副乱七八糟的图案,随着二人失去踪迹,那图案也消弭无形。 众人灵识在这石壁上及侧殿中扫了一遍又一遍,半点气息俱无。 钱雁衡只觉得颜面大失,狠狠道:“守着,守到明殿开启那一日,就不信他们一直不出来。” 覃云蔚二人此时身处一口极大的穹洞之中。 这穹洞似乎为一处纯度甚高的灵石矿改造而成,山壁皆为天然生成的大块灵石,也有胡乱横躺于地的,打磨得如桌椅床榻般十分光滑,竟似人工雕琢痕迹。洞中各处还散放许多整块灵石雕成的架子,其上堆着大批的玉简及高阶灵石,灵光闪烁萦绕其中。 韩绻觉得自己这个吃货,似乎忽然掉进了酒池肉林里,茫然伫立于原地,良久不能回神。 覃云蔚见他发呆,过来在他肩头轻拍了一把,韩绻一惊而起,抓住覃云蔚手臂叫道:“我们这是发财了吗?我还养什么灵兽灵禽,不行,出去就跟盛老三撕毁契约,不养了!我要做云天第一首富,我要躺着数钱什么都不干,我要请妹子们喝酒听曲儿,我要天天吃肉汤泡饼!” 覃云蔚道:“嗯,你还可以吃一碗倒一碗。” 韩绻恍如不闻,闪身便冲向附近一块平整灵石,想先上去打个滚儿再说,却被覃云蔚一把拉住,郑重问道:“你真的很缺钱?” 韩绻忙不迭点头,覃云蔚淡淡道:“我并不想打击你,可是我适才试了试,这些物品均被高阶修士下了禁制,且是上古时期流传而来,我们或许只能看看,一样也拿不走。” 韩绻闻言忙拖着他凑到一只架子前试一试,果然禁制启动,一道光幕倏然升起,无情挡住了他的去路,竟是连靠近都不能。他犹自不信,又去另一侧架子试了试,结果依旧如此。 韩绻张口结舌望向覃云蔚,尔后一脸的生无可恋:“我确实高兴得太早。” 覃云蔚道:“你无须沮丧,我有很多灵石。” 韩绻叹道:“你有灵石,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只是遗憾身入宝山空手归而已。”他来回转了几趟,心中暗自思忖,想自己二人为何能进入这秘境之中,且果然用的是神魂之力,莫非明殿的主人真是自己和覃云蔚?可是自己二人何德何能,凭什么就可以做此处的主人? 他拧眉苦苦思索半晌却是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回头道:“既如此,我们去找找日魂月魄。” 覃云蔚道:“我已经找到了,适才怕吓着你,并没有说。”言罢慢慢举起双手,掌中各自托着一团朦朦胧胧的光芒状物事,流光闪烁变幻不定。 韩绻哑然,良久方道:“这就是日魂月魄?从哪里来的。” 覃云蔚道:“或许是我们拿着曦神枪和广寒剑的缘故,一进入此地,这两团光芒主动贴了上来。” 韩绻闻言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看着他:“如此说来你我就是明殿的主人了?可这明殿已经屹立数万年之久,你我却为什么是主人?师弟,我是个正常的人族,可你呢?难道你……是上古来的?还是你认识上古之人?” 覃云蔚道:“我不是,我一个都不认识。” 韩绻见他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解释,忽然想逗他一逗,于是闪身绕到一处架子后,伸出脑袋看他,依旧一脸戒备之色:“那你一定是妖怪,或者被什么上古老怪附体了!” 覃云蔚闻言脸色呆滞,片刻后方道:“我真不是。”他跟过去,凑近韩绻道:“我是人是妖,你还不知道吗?” 韩绻摇头,脸色颇有几分伤感:“我跟你又不曾深入交流过,哪里知道你是人是妖。既然人妖殊途,就该早些分道扬镳,你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覃云蔚甚是无奈:“不要闹,你可以用灵识查探我,我决不反抗隐瞒……”韩绻已经绕过几处架子,反身逃向穹洞深处,他不及多想,忙展开光遁之术追上,韩绻立时加快了速度逃离。覃云蔚急道:“韩绻,这儿到处都是禁制,你莫要乱跑!” 他速度比韩绻快得多,眼见要追上他,韩绻正闯到一只架子前,这架子上应该同样有禁制,果然随着他靠近,升起一阵淡淡光芒,覃云蔚一惊之下,隔空抓到了韩绻后心衣衫,韩绻往前一挣,结果那架子上的禁制不知为何竟突然消弭无形,两人一头撞过去,一声巨响,不由自主连人带架子往前倒去。 覃云蔚大惊,刹那间闪身插入韩绻和架子之前,随着架子轰然倒塌,他强行刹住身形,却被韩绻跌过来直接压在了身下。 韩绻跌在他身上,也愣了一愣,覃云蔚恨恨盯着他:“你在闹什么?你说用灵识查探不行,那怎样才行?不如你摸摸我。” 韩绻闻言心中一动:“什么?摸摸你?”他想师弟这人对喜乐悲欢无法深入体会,但不知他只是情感缺乏,还是无情亦无欲,索性借机试他一试,于是郑重道:“这是你让我摸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可是我摸哪儿呢?” 覃云蔚道:“你随便。” 韩绻毫不犹豫伸出爪子,先从双肩摸起,然后将他后背都摸索一遍。觉出覃云蔚身躯僵硬甚不自在,他心中暗笑,两只手一路朝下圈过他的细腰,有心接着逗弄他,却也不好意思再下手了,于是绕过覃云蔚腰侧,直接又摸到胸口来,在他心口部位感知片刻,并无什么异常,连心跳也一如既往不急不缓。 他借此机会细细查探,依旧不见端倪,想来还是自己修为不够之故,于是索性老着脸皮问道:“师弟,我摸了你半天,你都没反应吗?” 覃云蔚:“稍有点痒。” 韩绻怒目:“只是有点痒而已?!” 覃云蔚见他不满意,只得道:“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 韩绻无可奈何叹气:“的确不需要你有任何反应。那么你设想一下,若是换个小娘子来摸你,生得花容月貌,小手还温温软软,摸了你这边,再摸你那边,你觉得怎么样?”一边说,一边在他腰际又轻轻掐了两把。 覃云蔚按住他乱动的双手,道:“没摸过,不知道。你莫要东拉西扯,先说我是不是妖?” 韩绻噗嗤一笑,见覃云蔚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忙软语温声哄他:“看来是我大惊小怪,误会了你。你别生我的气,我愿意补偿你。” 覃云蔚却又不知该跟他要什么补偿,脸色严肃:“你先欠着。”他只觉得心中闷闷的,倒是完全没想到被韩绻调戏逗弄之事。 韩绻不免有些惴惴,忽然看到他身后那个倾倒的架子,灵石和各种玉简落了一地,他终于反省过来:“这个架子上的禁制却为何被破开了?” 覃云蔚跟着回神,只觉得后背硌得慌,顺手在身下一摸,摸起一只玉简,便将玉简握在掌中,尔后神色渐转震惊。 韩绻道:“里面记载的是什么?”从他手中把玉简抢过来,片刻后同样讶异无比,玉简里记载的竟然还是日月双焰功法修炼诀窍,与外面石壁上所见遥相呼应,许多修炼过程中疑惑难解之处,这里都有详细破解方法。他惊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也太凑巧了吧!师弟,你们迦南宗前辈以前一定和这明殿的主人有干系!” 第60章 星焰 覃云蔚道:“迦南宗传承不过三代, 怎么可能和上古之人有干系。韩绻, 你先下来。” 韩绻终于察觉自己还厚颜无耻地骑在他身上, 忙手脚并用爬了下来。 第31节 覃云蔚起身,顺手又捡了一枚玉简握在手心里, 这其中却是日魂月魄认主和炼制之法。他心中暗惊, 将这架子上所有的玉简都一把撮了起来,匆匆浏览一遍,见其中不但详细讲述了如何将日月双焰修炼成火焰之形, 且牵涉到利用日魂月魄进阶之事, 竟是拿两人将要去寻找炽灵星焰, 来炼化日魂月魄和日月双焰, 使两者彻底合二为一,日月双焰即可生出灵智, 辅助二人升级进阶。 这架上所有的功法, 皆如替他二人量身打造一般。 他默默苦思冥想良久, 却是想不出这些东西究竟自何处而来, 只能确定迦南宗从前和弥殇古境的确毫无干系。 末了索性不再多想,见这功法步骤繁杂,修行起来颇费时日, 覃云蔚算算时间, 离得弥殇古境出口处开启还有八年时间,此时若急着出去, 纵然出得了明殿, 也出不了弥殇古境, 若是被那钱雁衡暗地里追杀,还得防着丢了小命,不如躲在这里几年,等功法大成再出去寻那炽灵星焰,而后一举进阶。 他回身看着韩绻,郑重道:“我们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把日魂月魄早些认主,将功法参悟透彻再出去。” 九天明寂宗的几个修士,遵从钱雁衡的吩咐,牢牢守候在明殿西北一处偏殿中,对着那堵石壁,一对就是五年。 期间诸人将这偏殿掘地三尺细细翻了数遍,最终什么都不曾找到,也曾出离愤怒过,也曾暴躁不耐过,也曾私自换班后溜出去过,但宗门有令不得违背,末了还得乖乖守护在这里,任大好岁月流水般蹉跎而去。 钱雁衡三五日就过来巡逻一次,紧紧盯着此处,为着覃云蔚和韩绻消失没多久,明殿大门就毫无预兆地打开。他心中震惊无比,情知已经有人拿到了日魂月魄,因此时不时对其他宗派各种试探挑衅,数次大打出手,却始终不曾见到日魂月魄的蛛丝马迹。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得到日魂月魄的一定是迦南宗那两个后辈小子! 为什么?凭什么?! 钱雁衡将这秘密深藏心中,然而隔几天,就得出去找一处无人之地,对着苍天愤愤不平吼叫几声,发泄自己求而不得的怒火,尔后再火速赶到那处偏殿巡逻一番。 这一日,九天明寂宗守护石壁之众人正打坐修炼之时,殿宇深处忽然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接着两条淡淡人影忽然旋身出现在石壁前,左侧那个身形高挑峻拔的禅修看到他们这几个人,剑眉微蹙一脸厌恶之色,右侧那个青衣修士却唇角一歪,尔后笑出了声:“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在等我们两人?啧啧啧,这就不好意思得很了。不过你们既不修炼,又不进阶,却等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五六年,不能仗着寿命长,就这般胡作非为虚度光阴啊!” 众人惊起,愣愣望着两人,尔后那为首之人忽然发一声喊:“捉住他们!”彩扇一张直袭韩绻而去。 覃云蔚低喝道:“走!” 曦神和广寒并出,五年过去,那日月双焰从两点微微星芒,被两人炼制成了拳头大小两团火焰,加持法器之上,瞬间如日月交辉光芒四射,刺得诸人眼前亮白一片,惊讶之余忙下禁制护住自身。待悔悟过来,韩绻和覃云蔚已消失不见,殿中唯余微微风势及隐隐呼啸之声。 覃云蔚和韩绻驾驭凌云舫,直奔古境东北方向而去。林蔻白当年曾赠送一份古卷舆图给他们,但此舆图中并未标明聂云葭所要的炽灵星焰在何处。但是意外地,两人竟然在秘境中那架子上发现了一份极其详细的古境舆图,其中将星火藏匿之处标识得十分明白。只是那些玉简和高阶灵石属于上古之物,虽然因为功法相容的缘故可以让二人观摩,但却带不出秘境。 韩绻只得将地图照着画了一幅下来,赶往古境东北方向的亘古星空。 凌云舫行了足足三个月,遥望前方,越来越是荒凉,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之上寸草不生,唯有暗红色的乱石穿空嶙峋狰狞。两人下去查看过,惊觉这些竟都是星辰坠落后留下的大块陨石。 再往前行,渐渐地日月无光,最后终至暗无天日,天地间唯有阴风浩荡。覃云蔚祭出曦神枪,借着光芒穿越暗夜无垠一路前行。 这一日终于看到前方有隐隐星光藏在无边陨石之中,那星光微弱不堪,虽如风中烛般忽明忽灭,但又似琉璃火般顽强坚韧。覃云蔚灵识远远探了过去,发觉亦为一种星火,只是并非自己二人想要的炽灵星焰。按此推断,此处应该是在数万年前下过一场规模极其辉煌宏大的流星雨,这些星火或许就是那时遗留下来的。 他俯瞰此地来回探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亘古星空,于是低声道:“到了,做好准备。” 韩绻祭出一套提前准备好的布阵灵旗,正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却忽觉体内一寒,一阵阴郁浮躁之意涌上心头,他忙动用真元之气想压制不适,不成想适得其反,不适之意越甚,惊觉竟是月魄在躁动不安。韩绻看向覃云蔚:“师弟,你可有什么不适?” 覃云蔚道:“日魂在躁动,似乎在害怕什么。”这日魂月魄本体已具备少许灵智,被两人认主五年,一直藏匿丹田之内从不曾捣乱。他调动灵识感知片刻,终于明白缘由。天之道,互生有之,互克亦有之,这古境中万物与天道同理,星火与日魂月魄虽然共存古境之中,但向来互不相容,且炽灵星焰狡诈贪婪,一直意图把日魂月魄彻底吞噬,因此日魂月魄极其厌恶害怕炽灵星焰。幸而两物离得极远,数万年并无交集之时,但今番稍一靠近,顿生畏惧躁动之意。 韩绻道:“若按此理推断,炽灵星焰应该就藏匿在附近。”他心中一动,想此地荒芜广袤又暗无天日,若是炽灵星焰不主动出现,寻找起来并不容易。当下闪身飞了出去,在巨大的乱石之中穿插纵横来往,将一套灵旗按方位安置好,又以灵石加持法阵启动,尔后道:“师弟,把日魂月魄放出来!” 他打算以此为诱饵引诱那星火来此。 但那日魂月魄似是怕极了炽灵星焰,磨磨蹭蹭并不想出来,可惜抵不过两位主人驱使,终于颤颤巍巍飘落并未启动的法阵之中。二人放出日魂月魄之后,闪身躲到法阵之外,凝目盯着前方,耐心等待。 数日后,前方无边暗夜中,终于一点玄色星火隐隐闪现,原地盘旋数周后,摇摇晃晃奔了法阵而来。待初落入法阵范围之中,韩绻忙启动法阵,一道光幕升起,顿将炽灵星焰困在了其中。覃云蔚见状闪身冲入法阵之中,先收了日魂月魄,却见星焰惊慌之下,速度变得极快,左冲右突寻找突破遁走之路。他追了几圈竟然不曾追上,韩绻本端坐法阵之外一块大石之上驱动法阵,见状默念法诀,法阵光幕渐渐缩小,最后缩得丈许大小,炽灵星焰避无可避,终于被覃云蔚收入一只玉匣之中。 那日魂月魄见炽灵星焰被捉,却再一次躁动不安,这次是欢欣鼓舞,连在法阵之外的韩绻都感应到了,跃下大石奔入法阵之中。 两人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完成,根据秘境中玉简上记载,若将炽灵星焰当做灵火来用,可将日月双焰和日魂月魄炼制至合二为一,彻底生出灵智,尔后二人可凭借此物进阶升级,至于进阶几级,却要看时日长短,若是将三年时间把握得当,该是获益匪浅。 弥殇古境出口处,此时离得开启通道已不过十几日功夫,各宗门却吵闹成一团。八年前明殿大门离奇封闭又离奇打开,昭示有人得到了那传说中的日魂月魄,但所有人都不承认自己得到了此物,最后在一苇大师的建议下,打算一个个搜身,靳文蕖和盛明狐都表示赞同。 平常最爱张罗这种欺男霸女之事的钱雁衡却意外的默不作声,问他什么也不肯好好答话,只时不时冷笑个一两声,似乎谁睡了他家中娘子还欠了他许多灵石一般。 众人懒得再看他阴阳怪气的嘴脸,三大宗门领队人集中起来,开始将各路修士逐一搜身。若有那不服的,就仗着法力高深人多势众,打到他服气为止。结果十余天过去,竟是一无所获。钱雁衡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冷笑道:“让你们别白费力气,偏偏不听。” 盛明狐火气大,怒道:“你什么时候说让我们别白费力气了,你明明只在一边横鼻子竖眼瞎哼哼!” 靳文蕖美目流转巧笑嫣然:“钱师兄莫非知道此物在何处?” 钱雁衡接着冷笑:“我纵然知道,又有什么用?”他眼光本盯着靳文蕖,突然不知何故骤然间变得晶亮无比,眉梢眼角间隐藏不住激动之色,仿佛久旱之中忽见云霓一般。 靳文蕖翠袖轻挥,半遮芙蓉玉面,羞涩娇嗔道:“钱师兄怎么这样看着小妹,讨厌!”忽觉身边轻风微拂,吹皱她如水长裙,却是钱雁衡越过她身侧奔向前方。 靳文蕖忙跟着转身,见不远处一只船型法器徐徐降落,尔后覃云蔚和韩绻飘然而下。覃云蔚随手收了凌云舫,见钱雁衡瞬间出现在两人眼前,他眉峰微微一动:“前辈有何指教?” 钱雁衡等了他足足七八年,此时骤然得见,咬牙切齿爱恨交织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你还知道回来?你竟然敢出现?你可总算来了!” 第61章 搜身 在场诸人均都一愣, 暗道这什么状况?连韩绻亦愕然,片刻后试探问道:“师弟,你莫非什么时候……辜负了这位前辈?”他记得古境内自己一直和师弟形影不离的,他和钱雁衡并没有独处的机会。 盛明狐这好事之徒自不能放过这机会,挤过来煽风点火:“覃少主,我依稀听人说你似乎分不清人相貌美丑,看来还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放着珠玉在侧,怎么会……哈哈哈哈哈哈!” 他只管狂笑个不停,钱雁衡方惊觉失言,顿时恼羞成怒:“盛老二你傻笑什么?日魂月魄就在他的身上!”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诸人纷纷围了过来,神色振奋, 这二人消失之时分别是元后和元初修为,此时再次出现, 覃云蔚竟然已经进阶化神中期,而韩绻亦是连升两级,具有元婴后期境界。 八年之间, 由于有那明殿中的万象传承, 在这古境中进阶的人不少, 例如龙青煜就从化神中期进阶后期,但接连进阶两级的却再也寻不出第三人, 众人羡艳之余, 自对钱雁衡的话深信不疑, 却听覃云蔚一口否认:“钱师兄莫要信口开河,什么日魂月魄,我不曾见过。” 钱雁衡怒道:“你可是想抵赖?你二人进阶如此之快就是明证!自从你们在那处偏殿消失,明殿的大门就自动开启,这说明必定有人得到了此物。况且我们这边为此已经定下契约,所有人都被搜过身,却一无所获,除了你二人身上未曾检查过,不是在你们这里又是在哪里?你若是想自证清白,那就让我搜身!” 覃云蔚望着他,目光渐转冷冽:“既然明殿大门开启是因为主人得到了日魂月魄,而你又不曾得到,那就说明你不是明殿的主人。你却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定规矩行特权,是打算越疽代苞客行主事?” 钱雁衡被他噎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只得强词夺理往一边歪扯:“你们看看,看看他这张狂的,对待前辈就这般态度?” 覃云蔚道:“前辈没个前辈的样子,为老不尊,不值得尊重。”况且目前若是以修为论交,呼他一声师兄即可,还前辈个屁! 钱雁衡身后的九天明寂宗诸人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开始谴责覃云蔚做贼心虚态度恶劣,甚至把迦南宗从前的烂账又翻起来炒了一番,唯有随在龙青煜身边龙青葵低声咕哝:“不是说了日魂月魄明殿只有的主人才能得到吗?如果日魂月魄自行认了主,那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强行搜来又有什么意思。再说真搜出来了怎么分,难道再打一架?” 龙青煜斜觑她一眼,低声告诫:“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龙青葵毫无恭敬之意地瞪回去,嘟囔道:“我懂,我只有被搜身的份儿。” 那边谴责的声浪一波大过一波,覃云蔚终于不耐烦了,朗声道:“纵然钱师兄如此热衷搜身,那么我也有话要说。你们都是成群结队组团而来,迦南宗却只有我和韩绻两人,你们在搜身的过程中,若想做什么手脚,我二人却是无力反抗。想搜可以,等出去古境后,须得我师尊或者大师兄有一人在场作见证方可。” 他此言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他师尊和师兄已经数年不在云天现身,谁知道浪去了哪里,如何前来作见证?钱雁衡怒道:“你这是推诿之词,不过拖延时间而已。一苇大师,靳师妹,盛二郎,这搜身之事也不是我一人决定的,是大家一起定下的规矩,你们如今怎么说?别我一人把丑话说尽话坏事做绝,你们却都撇得干净!” 一苇大师僧袍飘飘拖泥带水地过来,劝道:“阿弥陀佛,覃施主,我等都已经被搜了个遍,你若是不肯让搜身,委实有些与众不同,你就当是结个善缘,让钱施主搜一搜吧。” 韩绻听至此,终于哈哈笑出声来:“大师将这佛理诠释得真是与众不同,我头一次听说善缘竟是这般结的。” 一苇大师眼睑低垂,接着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缘有千种,善缘孽缘皆是缘,不可厚此薄彼。佛祖曾割肉饲鹰,菩萨曾以身度人,覃施主却为何不能让钱施主搜一搜身,了却这段缘分?” 韩绻笑道:“因为覃施主既不是佛祖也不是菩萨,没那普度众生的心思。” 靳文蕖凑过来,一双美目如秋水盈盈盯着两人细看,软绵绵插话道:“可不是么,做人怎么能如此心狠,修得了禅却度不了人怎么行?覃小弟你就让搜一搜也没什么,众目睽睽之下,钱师兄必定不会伤你一丝半毫。” 覃云蔚瞥她一眼,冷冷道:“众生太多度不过来,靳师姐还是自度比较妥当。”竟是完全不为所动。 盛明狐却伫立一侧,覃云蔚是他带进来的,他说得太多了也不好,因此只管装死下去。钱雁衡困兽般在场中走来走去,最后狠狠一甩衣袖:“若你要破坏规矩,说不得我们强行动手,你可莫要后悔!” 覃云蔚道:“怎么,想围殴我?” 钱雁衡不语,竟是默认了此话。 覃云蔚道:“我不遵从你们的约定就要围殴,这又是你们私自定下的规矩?你们规矩可真多,还都是因地制宜现定现卖,钱师兄真英明神武。” 钱雁衡冷笑:“那你要怎样?” 若是只有九天明寂宗在此,他必定已经带人上去将覃云蔚二人围殴致死再毁尸灭迹,最不济也得打到他服气为止。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委实造次不得,因此才一忍再忍。他拼命压下怒火,权衡一番后终于道:“那就按照从前的规矩来,四大门派各出一人与你斗法,若你输了就要被乖乖搜身,不得再推诿扯皮。” 这倒是勉强符合从前云天明面上解决纷争之法,不外乎还是斗法决胜负手下见真章,却是禁止群殴。 覃云蔚却依旧不假辞色:“围殴变车轮战?” 钱雁衡阴恻恻冷笑道:“怎么叫车轮战,你们不是有两个人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盯着覃云蔚身边那个元后修士看,表情各异心思难猜。韩绻被万众瞩目着,丝毫不觉得愤怒或尴尬,只笑道:“原来我在化神前辈眼里,竟然还算一个人,荣幸荣幸。只不知哪位前辈打算出手指点晚辈一番?” 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盛明狐首先发难:“我是不去跟韩师弟斗法的,没得丢尽了御龙宗的脸,我以后还要在云天接着混呢!”他见钱雁衡神色不善,又解释道:“我见天儿跟些灵禽灵兽瞎混,没那么些的花花肠子,若是说话不中听,钱师兄你莫怪。” 这虽是实话,钱雁衡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转头就要冲着他发作,覃云蔚忽然打断了他:“钱师兄,虽然此事毫无来由又无聊之极,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我这就应下你。盛二哥既然不愿和韩绻交手,恰我和他约过架,就一并算在一起吧。至于你们余下的三个宗门……” 贤劫千佛宗的一苇大师道:“阿弥陀福,覃少主后生可畏,贫僧舍不得师弟们冒险,这便亲自出战吧。” 靳文蕖剪水双眸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此时忽然截断他话语:“两位师弟,你们迦南宗的灵剑广寒,是否在你二人手中?” 韩绻不知她此语何意,仍是据实相告:“广寒在我这里。” 靳文蕖神色一震,语气微有些急迫:“真的吗?那你拿出来我看看。” 韩绻斜了覃云蔚一眼,覃云蔚以传音之术道:“给她看看无妨。” 韩绻微微颔首,衣袖轻拂,广寒如一泓秋水倏然出现在手中,剑柄尽头的弯月状新玉,已经被韩绻修炼至大半个满月形状,晶莹温润如月华流转。 靳文蕖已经几十年不曾见过广寒,此时痴痴怔怔凝视灵剑,喃喃道:“真的是广寒啊……竟然,竟然扔在云天不要了?”她忽然觉出自己情绪不对,长而浓密的睫毛垂覆下来,遮掩目中情绪,片刻后复又抬头,问道:“韩师弟,你是怎么得到此灵剑的?” 韩绻道:“是聂师兄给……”覃云蔚忽然轻扯一下他的衣袖,韩绻顿时会意,改口道:“是聂师兄当年离开了云天后,这把剑就一直放在覃少主那里蒙尘。后来我跟随覃少主来到云天,我从前是一位剑修,但本命灵剑因为意外丢失,覃少主就做主送了我广寒剑诀,让我将此剑认了主。” 靳文蕖盯着广寒看几眼,再盯着他的脸庞再看几眼,贝齿轻咬菱唇,神色悲喜莫辨,片刻后却忽然道:“韩绻,你可愿用广寒与我一战?” 她语气微微颤抖,似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韩绻尚未搭话,那边九天明寂宗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这声音轻忽缥缈,偏偏准确无比地传入靳文蕖耳中,她闻声蓦然转首,冷声道:“谁在笑?可是笑我吗?哪位师兄若是想笑话小妹,就出来光明正大地笑,莫要背后鬼鬼祟祟的!” 冷笑的却是龙青煜,他见靳文蕖咄咄逼人,又轻哼一声,淡淡道:“靳师妹执意要和这元婴后辈斗法,可是因为广寒的缘故?是打算在斗法的过程中寻找某人的影子吗?若是待会儿情不自禁缅怀起什么,输给他可怎么办?岂不是堕了落英宗的鼎鼎大名。” 第62章 斗法 靳文蕖从前和九天明寂宗一位门人订过婚, 那人恰好和龙青煜相处得不错, 但自从她和迦南宗首席弟子传出绯闻后, 婚事告吹,那位无缘的未婚夫受了些刺激,到现在还蹲在九天明寂宗后山里闭关,谁劝都不肯出来。两人订婚后其实接触也不多,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 喜不喜爱自己未婚妻且不说,头上的帽子却不能莫名其妙生绿苔。 靳文蕖自是听出他讥刺之意,但从前那件事,细算来自己错处更多, 因此一双美目狠狠瞪着他, 开始胡搅蛮缠:“你什么意思?是你们九天明寂宗那姓钱的带头叫嚣个不停,要搜身要斗法的,简直恨不得坐个飞行法器窜出去欺星霸月横扫九天!结果我主动来参战,你却开始冷嘲热讽。你说我会输,那就算我会输好了,你修为深厚手段高明, 你倒是上啊,别在一边叽叽歪歪的!” 从前贞静温柔的美女撒起泼来,别有一番风情, 龙青煜本是义愤之下多几句嘴, 但他不惯和女娘们吵架, 此时倒窘迫起来, 转脸望着别处默然不语。 那姓钱的被靳文蕖提名道姓地骂,正恶向胆边生,然而看到龙青煜长身玉立于一侧,冷冰冰颇有飘然出尘之态,他念头一转,笑吟吟道:“龙师弟,既然靳师妹觉得你合适,那就由你来教训教训这后辈吧,也省得她心里不自在。” 龙青煜道:“若是对付此人,钱师兄还是寻个元婴修为的师弟出战比较合适。” 钱雁衡似笑非笑道:“我知道龙师弟出身世家,原是和我不一样的,只是既然随着我进了弥殇古境,来之时宗门中却是怎么说的?龙师弟这是要带头违令了?” 他是九天明寂宗的带队人,龙青煜于情于理的确不能违拗他,虽然脸色颇不好看,也只得点头应下,忽听落英宗那边的龙青葵传音过来:“哥哥,你打就打了,可千万不要伤了他,他的确是好人。” 龙青煜唇角微微一抽,冷哼道:“他是好人,我是坏人!”那边却又听到靳文蕖对韩绻嘱咐道:“韩绻你莫要怕,他修为比你高又怎么了,你们迦南宗不是向来擅长越级战吗?况且你既然拿了广寒,那就绝不能输给他!” 韩绻张口结舌看着靳文蕖,他想这两个宗门怎么转眼间开始内讧,那边钱雁衡已经怒吼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靳文蕖冷笑:“你的同门率先发难,对我冷嘲热讽,难道不是你们先拐?从前那道伤痕始终刻在心中,脆弱疼痛历久弥深,需要小心呵护娇宠着,谁都不能碰不能提,提了就是跟老娘过不去,老娘宁可才女不做了,也要化身成母狼咬你丫的! 她在心中恨恨地骂着,又对目瞪口呆的韩绻一甩衣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们迦南宗怎么一个个都这副样子,死相!” 韩绻还在纠结:“好好好,我死相。可我……可我……”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去迎战一个化神后期修士,这种以卵击石的举动,怎么看怎么愚蠢。可是靳文蕖忽然将一只锦囊往一块大石上重重一拍:“谁来赌彩?我赌迦南宗赢,高阶灵石一百颗!” 第32节 众人顿时疯狂,呼啦啦围上来一大堆,争先恐后下注,这灵石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赚白不赚。 但除了靳文蕖,没人下注在韩绻这边,连盛明狐都深表遗憾地摇了摇头,拉着跃跃欲试的弟弟走开去,为了不伤迦南宗的情面,这灵石不赚也罢。盛长骅还在据理力争试图给韩绻捧场:“二哥,我觉得韩师兄能赢,我要押在他这边。韩师兄,是好人!” 盛明狐点了点他的大脑门儿,慨叹道:“人好不能代表一切,傻孩子,收好你那点私房钱吧。”他转头冲着覃云蔚道:“覃师弟,不如我们越好的斗法提前了吧,省得出去再费事儿。” 覃云蔚点头应下:“出去后纵然二哥想再次拿我试炼,只管去找我就是。”他斜斜瞟一眼那边的混乱,忽然也隔空抛过去一只锦囊:“靳师姐,我随着你下一百颗高阶灵石,帮我看着点。” 他伸手拉过遭受惊吓还在呆呆出神的韩绻,韩绻回神后,一脸生无可恋之色:“师弟,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这次你怕是要人财两空……” 覃云蔚道:“闭上眼。”抬手轻覆他眉心之间,韩绻上丹田中骤然光明一片,日焰破体而入,迅速靠近他本体之中的月焰,尔后合二为一,形成一团外金内银的火焰,金银双色互相交融徐徐跳动。 此物自从与日魂月魄融为一体后,灵智已生,可分可合运转如意,平日里只分别隐藏在两人上丹田之中。覃云蔚道:“别担心,广寒剑诀越级战本就很有优势,另日月双焰都先给你,你的修为能暂时提升一到两级,小心些未必输与他。” 韩绻叹道:“纵然如此,我怕也不是龙师兄的对手。而且你怎么办,那个和尚瞧着实在不好对付。” 覃云蔚望一眼那边还在乌眼鸡般时不时互相瞪视一眼的钱雁衡和靳文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低声道:“无妨,你广寒在手,说不定有人会帮你。我先迎战盛二哥,我们曾约定过,斗法之时他不会动用灵禽灵兽,我必定不输与他。至于那个和尚,我自有法子应对。” 盛明狐也还罢了,但一苇大师却委实棘手,他和钱雁衡靳文蕖二人一样,都是化神后期境界,能不顾体面亲自出战,很显然半点轻敌之心俱无。况且一苇自从进入古境中,遇事只是稀里糊涂念经,一句清楚话都不曾多说,但他贤劫千佛宗门人不但一个未曾折损,其中数人还分别进阶一级。这和尚不论是修为还是心机,显然胜过那钱雁衡许多。 九天明寂宗诸人干这种事积极热情得很,已经迅速张罗出两块场地。覃云蔚自去那边迎接御龙宗和贤劫千佛宗的挑战,韩绻想不出覃云蔚要如何应对一苇,提心吊胆追着他走了几步,欲言又止,钱雁衡已在身后道:“你是打算借机溜掉?” 他只得折返回来,孤零零伫立场地中央,不拼也得拼,于是执剑在手,剑尖冲地向着龙青煜施礼:“龙前辈,请!” 龙青煜亦有些无奈,闪身飘落他对面,不好直接出手打他,先提醒道:“接着。”衣袖微振,一柄七彩折扇冉冉飞出。九天明寂宗每人都有这样一把七彩折扇,然而折扇扇骨数量根据修为高低也有所不同,入门弟子均为十六根,据说宗门最高修为的那两位渡劫大能之法器已达三十二根,打开呈半圆形状。 龙青煜手中折扇扇骨已经达到二十四根,他反手将折扇握于掌中,数道七彩灵光从扇骨处疾刺而出,暴长至七八丈外,一把巨大无比的灵力彩扇生成,向着韩绻当头压下。 韩绻并不敢当面硬抗,心中暗念法诀,那彩扇挟灵力铺天盖地而来,却在压到他头顶的瞬间似乎失控了般微微一歪,韩绻已经借势斜身飞出,自羽扇攻势下堪堪逃开。 龙青煜神色微微一顿,他本也不打算弄死韩绻,但却想着一招制敌免得再啰嗦,因此用上七八分修为,不成想竟被对手逃了开,倒是颇出意料之外,于是驱动彩扇斜斜追踪韩绻而去。韩绻再次默念法诀,那扇子明明拦腰砍过来,结果却砍到了他脚腕之处,被他闪身飞起,广寒剑在扇面上试探着一点,觉出对方灵力自己抵挡不得,因此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退,飞身跃往一侧。 入得弥殇古境之前,聂云葭曾在覃云蔚的逼迫下传授韩绻一套法诀,危急关头可令敌手之攻击稍稍错位。修士斗法之时,毫厘之差就可引动战局变化,就是这稍稍错位,才能让他屡次在高阶修士手下寻隙逃开。 但此法不可多次应用,两次攻击不准,龙青煜终于起疑,略一思忖便迅速调整策略,灵力再次暴涨成十几丈长,他将彩扇在空中微微一旋,一个巨大的空气旋涡闪现,灵力回荡处将周边数十丈区域囊括其中,韩绻刚刚逃开,却又身不由己被这旋涡吸了进去,他心中一惊,忙调动日月双焰附着于广寒之上,灵力流转处,广寒剑柄镶嵌之灵玉瞬间变成了满月,接着振剑出击。 围观诸人见韩绻身形消失在龙青煜制造的旋涡之中,虽在意料之中,大半人却仍是小小惊呼一声,不外立马可以获得不少灵石,却忽然眼前一亮,见一道细长尖锐外银内金之剑气骤然出现,却是韩绻人剑合一,如穿花蛱蝶破壁而出,左掌在剑气上连弹数下,瞬间将剑气斩断为七八节,尔后单手一挥,连珠弹般射向龙青煜眉心之间。 他从前曾是剑修出身,因此驱剑之术甚为高明,此举不过是防止他接着攻击自己,但出手干脆敏捷之极。龙青煜不敢轻敌,羽扇回收将诸般回击一一挡开。韩绻已借机远远逃开,遥遥伫立一侧,单手斜执广寒剑严阵以待,剑芒吞吐伸缩闪烁不定。 那边龙青煜接着闪身追踪韩绻而去,这边诸人看得瞠目结舌,九天明寂宗一个门人死死盯着韩绻手中广寒,又看看他眉心隐隐闪现的火焰标记,忽然大声喊道:“这不就是日魂月魄吗?” 靳文蕖笑道:“那明明是日月双焰,没见识就少开口。钱师兄,你怎么也不管束一下门人,就任由他们丢人现眼吗?” 钱雁衡阴着脸道:“靳师妹,你为了迦南宗屡次与我等作对,可是余情未了?” 第63章 赌债 靳文蕖笑意盈盈:“我怎么余情未了?我押了一百颗高阶灵石呢, 难道钱师兄忘了?“ 钱雁衡冷冷道:“别拿一百颗灵石来掩人耳目,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初那八十三首情诗云天人尽皆知, 如今你纵然上赶着帮衬,却是无人来领你这似海深情了!” 靳文蕖心中愠怒, 却笑得越发温柔:“无人领情又怎么样?小妹我自己开心就好。人活一世, 难道不是随缘随性爱恨由人?我有钱有貌有修为有宗门, 放着大好日子不过, 做什么要嫁到你九天明寂宗天天对着一群衣冠禽兽?” 钱雁衡大怒,暴跳道:“你什么意思?你……你……谁是衣冠禽兽!”他狠狠拂袖:“俗世中一句话说的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言一出却是激起落英宗诸女修众怒, 龙青葵率先发难:“钱师兄, 你看不起女人, 你就别娶娘子啊,我怎么听说你单是妾室就有五六个,比盛二哥还多!” 余下诸人不遑多让, 群雌粥粥。论口舌功夫, 钱雁衡哪里是这群小娘子的对手,不得不沉着脸败退。 那边激斗中龙青煜见久战不下, 渐渐将灵力加至十成, 他一把彩扇倏合倏分旋转如意, 灵力流动变幻之处, 方圆数百丈飞沙走石草木皆毁。他其实也觉得有些丢脸, 怎么能和一个元婴小修士纠缠这么久, 传出去自己还要不要做人。 韩绻驱动广寒穿梭来往, 如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支撑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被倾覆的可能。那边争吵之声又时不时入耳,心中更是焦急,他还打算速战速决,想快些把日月双焰送给覃云蔚用去。可他的确不是龙青煜的对手,纵然有日月双焰加持灵器,依旧只能左躲右闪勉强应对,可是帮他的人在哪里呢?靳文蕖只顾着和钱雁衡斗嘴,半晌不曾往这边看一眼。 思及此他越发支撑不住了,稍不留神被龙青煜法器上劲风激弹出去,韩绻呼吸一窒,不由自主飘飞于百丈开外,踉跄落在场地边缘,广寒更是险些脱手飞出。龙青煜法器劲风余威扫过,附近围观诸人纷纷后退躲开。 若是被打出圈去,那就只能认输。韩绻情知这般下去不行,他本不欲利用雪落星华拒敌,那法器等级过高,以他之修为并不能应用自如,但如今无可奈何之下,索性再次祭了出来。 这六角星芒状法器飞至半空,涨大数倍,暗红色星光徐徐散落,他同时驱动广寒从侧面包抄而上,星月交辉映彻长空,恰挡住龙青煜接踵而至的攻击,与他僵持不下。 那边正和九天明寂宗唇枪舌战的靳文蕖骤然间愣住了,见这迦南宗后辈孑然独立衣袂飞扬,操纵法器迎头而上,这场景,却是似曾相识。 数十年前,云天六大宗门曾会武一次,当时迦南宗大弟子明罗天子亦是这般手持广寒驱动雪落星华力博群雄,年少风流容华艳艳。几十年如白驹过隙转瞬而逝,那一刻的记忆却被靳文蕖牢牢铭刻在心里至今不忘。 然而韩绻面对的敌手太过强大,纵然以此两件极品法器拒敌,也未必能完胜龙青煜。靳文蕖自不能看着广寒的主人败落,毁去她心中美好无比的记忆,于是轻笑道:“龙师兄知道自己的扇子怕火,竟能将日月双焰逼得缩在广寒中出不来,果然威武霸气得很呢!” 此言传到韩绻耳中,他立时会意,飞身而至,催动日月双焰从广寒之上破体而出,直袭龙青煜彩扇而去,龙青煜见此物诡异,驱动彩扇在空中稍稍一侧,与那团火焰擦身而过,韩绻左手一张,另一团火焰突然飞出,却是日月双焰被他一分为二,藏了一半在掌心中,以声东击西之计,出其不意打在龙青煜扇面之上,顿时给烧了个窟窿出来。 龙青煜神色一顿,手下连攻击都慢了几成,很显然有些不可置信。韩绻顺手收回日月双焰,见龙大哥俊秀的脸上竟有几分呆滞之色,他忍不住一笑。其实烧个窟窿也不妨碍此法器接着使用,但能用又怎么样,龙青煜气度清华衣饰雅洁,一看就是个冷艳高贵的讲究人,不可能再用一把破了洞的扇子跟自己斗法。 果然龙青煜一转手间,羽扇倏然消失不见,接着衣袖轻拂,一颗明珠飞了出来,此珠成人拳头大小,本体为淡青色,七彩流光萦绕其上,韩绻远远一看,竟有目眩神迷之感,待那明珠在龙青煜的灵力催动下,七彩光芒开始徐徐旋转,韩绻只觉得心中一空,似乎魂魄便要破体而出,他忙屏息静气,强行压制住躁动不安的魂魄,耳朵微微一动,听得靳文蕖在那边夸赞道:“钱师兄,你们九天明寂宗果然一门彦俊财大气粗,如龙师兄这颗定魂珠,若是魂魄被抽走禁锢其中,这位元婴后辈恐是只能任人宰割了。我说那个韩绻啊……” 钱雁衡突然厉声打断她:“你疯了不成?靳文蕖,别逼我跟你翻脸,你做下这般事体,纵然出了古境请出前辈们评判,你也占不了理去。” 靳文蕖唇角微微一扁,丝毫不惧他凶恶之相:“夸你们也不行,真是不知好歹。迦南宗那雪落星华若是应用得当,就能融了定魂珠,只是这位小师弟他修为不够,便是拿着上好法器也没什么用,因此钱师兄你不必担心。” 韩绻心中正在隐隐后悔,若是碧月纹海铃还在身上就好了,自可稳固魂魄抵挡此珠,早知道就不该随便交给那庄霙,待听到靳文蕖提醒之语,心中却是一动。这雪落星华他不是没用过,上次为抵挡净水宗之水泽法阵,曾借助九天星云图星光加持,竭尽全力催动过一次,结果法力耗尽身负重伤,两年才痊愈。 今番他功力比之从前增进许多,况对手只有一人,索性再次以鲜血祭之,血线破指飞出打在雪落星华之上,六角星芒得他精血滋养,暗红色光芒暴涨,与那定魂珠七彩光芒交织融合一起,定魂珠越缩越小,最后竟然消融在雪落星华光芒之下。 龙青煜再次一脸不可置信之色,他交手初始虽然存了轻敌之心,但随着与韩绻缠斗时间加长,已经越来越是谨慎,这定魂珠他炼制有几颗,但其余的都没有毁掉这颗等阶高,索性舍下脸面,三颗定魂珠冉冉升起,与那雪落星华在空中相遇,出乎意料地,片刻后竟然再次被消融无形。 但雪落星华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韩绻忙反手收回法器,悄悄舒一口气,压下胸中气血翻涌。 他脸色微微发白,周遭诸人本就眼睁睁盯着韩绻看,岂能看不到他神色有异,但想他一个低阶修士跨界应对化神后期,能支撑到如今着实不易,竟无人出声嘲笑讥刺。 龙青煜两道剑眉拧得紧紧的,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法器自是还有,难道接着祭出来跟这元婴后辈纠缠?可是不纠缠又能怎么办,还能当众认输不成?他一咬牙,正要再接再厉祭出法器,身前人影一闪,靳文蕖插入两人之间,微笑道:“龙师兄,大家伙儿同属云天六派,斗法点到为止即可,难道你要打得他灰飞烟灭才肯罢手?你还是快些下去吧,轮到我们落英宗了!” 龙青煜被她当众驱赶,却又不好和一个女子计较,拂袖而去。韩绻对他的背影龙青煜恭敬一礼:“多谢龙前辈手下留情。”又转身冲着靳文蕖微微躬身:“多谢靳姐姐照顾有加。” 靳文蕖挥挥手,又冲着他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雪落星华给我看看。” 韩绻忙恭敬送到她手中,靳文蕖雪白的手掌托着那枚暗红色法器,红白相衬美艳不可方物。她凝神打量雪落星华片刻,又抬眸看看韩绻苍白的脸色,温声道:“韩绻,你打算怎么和我斗法?” 韩绻哪里还斗得动法,如今怕是靳文蕖一根小手指都能推倒他,他心思速转,微笑道:“我在金乌域之时就曾耳闻靳姐姐之名,说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云天女子无出其右。后来在古境之外打眼一看,果不其然;如今再多看两眼,丢盔弃甲不战自败,我愿意主动让靳姐姐搜身,看我身上是否有日魂月魄,只是别人我却不信任,碰不得我。” 靳文蕖嫣然一笑,顺手将雪落星华抛还给他:“你可真会说话,你一个大男人,我怎么下手搜身。算了,我信你身上并无此物,这就给你个面子,也不和你动手动脚斗什么法了,没得败坏风度。” 韩绻闻言惊喜交集,再次躬身为礼:“多谢靳姐姐!” 他话初落,忽然听到覃云蔚斗法那边隐隐一阵嘈杂欢呼之声,想来斗法正至精彩处甚至已经分出了胜负。高阶修士斗法所占场地极大,因此两处隔着二十余里远。韩绻心中忧急万分,欲待奔过去看看,但他法力所剩无几,又不敢当众暴露此事,于是为难万分看了靳文蕖一眼,目中隐有求助之色。 靳文蕖会意,顺手拔下云鬓之间一柄莲花发钗,化为一朵莲台状飞行法器,她长袖轻舒,韩绻身不由己被她卷上法器,飞往另一处斗法场地。余下诸人一见,纷纷想跟过去,唯有落英宗的龙青葵牢牢守着靳文蕖赌彩的那块大石,高声叫道:“你们不准把灵石拿走,都老实给我放在这里,等我师姐回来收!” 有人讪笑道:“龙姑娘,你哥哥斗法输了,你就不怕他心里难受,不去安慰他一下?怎么就只顾着在这里替你师姐收赌债?” 龙青葵恶狠狠道:“我回头自会去的,不劳你们操心,先把手里的灵石放下!好,你们不想放是吧,我告你们说,欠什么债都别欠赌债,师姐,摆落花大阵!” 第64章 罢斗 众人哪里纠缠得过这一群小娘子, 只得乖乖都放了灵石与她。 覃云蔚却已经进入第二场斗法中, 第一场是与盛明狐交手。斗法两人境界相当,覃云蔚虽然将日月双焰留给了韩绻,但他素来能征善战,且盛明狐既然不能动用各路灵禽灵兽助威,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就败于他手,盛二哥斗法前似已料到此结果, 浑不在意于一侧接着观战。 这边覃云蔚正和一苇大师僵持不下。 韩绻随着靳文蕖, 尚未靠近斗法之场地,远远就看到那边一股极粗的暗色飓风卷成乌龙状喧嚣而上, 灵力之波及范围达四五里以外, 连围观诸人都被逼退至极远之地。 靳文蕖道:“哎呦, 大和尚下本钱了,竟然动用了灵虚枢天链。” 韩绻闻言更加忧心忡忡, 忙凑近些去看, 才看到那乌龙状飓风竟是数条玄色铁链组成,链上幽光微微闪烁游走不定,织成一道模糊不清的光幕。能隐约看到覃云蔚与一苇大师身处法阵之中, 覃云蔚手中曦神枪流光炫目, 与那一苇大师的乌色禅杖纠缠在一起。他头顶三四丈处, 紫阳铭天铃悬于空中缓缓转动, 紫光丝丝缕缕散落, 将他笼罩其中, 因此那法阵虽然霸道, 却暂时伤不得他。 观战之诸人忌惮那铁链法阵,并不敢太过靠近。 靳文蕖解释道:“灵虚枢天链是贤劫千佛宗的至宝,可引动天地之力化作牢笼将敌手困住,尔后若点燃他们宗门的渡魂灯加持法阵,可抽取对手的三魂七魄。” 韩绻不禁疑惑:“我听说只有合体前辈,才能以法器或自身修为调动天地之力加以运用。”他记得当时桫椤海边境,聂云葭动用灵力升起一道光幕阻挡自己父亲进攻,连天色都跟着暗了一暗,天边星辰隐隐闪现,想必运用的就是天地之力。 靳文蕖叹道:“所以说这个和尚厉害啊,化神后期修为,竟能施展合体手段。幸而覃少主这个铃铛法器看着不错,倒是能抗衡一阵子。” 韩绻忙问道:“那若是拖延时间长了呢?” 靳文蕖凝神观望,一边道:“时间长了也不怎么样,大和尚他并不曾点燃渡魂灯,想是还没下定决心要抽取覃少主的魂魄。” 韩绻关心则乱,结结巴巴道:“为什么他没有、没有下定决心?” 靳文蕖妙目瞥他一眼,眼波流动莞尔一笑:“这我怎么知道?” 韩绻沉吟不语,看形势凭着一己之力,这日月双焰他是送不到覃云蔚手中了,想开口恳求靳文蕖,又觉得过于厚颜,毕竟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情,且靳文蕖才在斗法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怎能做得陇望蜀之事? 他正踌躇着,忽然模模糊糊看到法阵两人凑得近了许多,似乎一边交手一边在商讨争议什么。韩绻心中一动,忙道:“靳姐姐,我看他们似乎在说话,可有法子听到说什么吗?” 靳文蕖见状也有些好奇,笑道:“试试吧。”纤纤玉指往地下一指,一缕极细的藕带状物事瞬间钻入地下不见,片刻后,想是已经破法阵而入,靳文蕖凝神感悟片刻,以传音之术转述道:“这和尚似在跟覃少主讨要什么东西,他说他不稀罕日魂月魄,还威胁覃少主说若是不给,那么两人都困在这个法阵中,把修为耗尽为止。届时斗法也结束不了,拖延到古境出口通道关闭之时,那就谁都出不去了。” 韩绻急道:“什么东西,他要什么东西?靳姐姐……”正要借机再恳请靳文蕖设法把日月双焰送进去,却忽见法阵中的覃云蔚一抬手,竟然收了紫阳铭天铃,尔后不知递了什么东西给一苇大师。须臾,灵虚枢天链之上的灵力渐渐微弱下去,俄而劲风倏止天晴地朗,整座法阵被一苇大师悉数收了回去。 围观诸人不免疑惑,待见一苇和覃云蔚齐齐现身,才确定两人已经罢斗。一苇大师对着急急赶来的钱雁衡合什为礼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钱施主,贫僧已经和覃少主罢斗且化敌为友,覃少主人品端正胸怀广阔,贫僧相信他并未隐藏那日魂月魄在身上。” 四个宗门有两个态度含糊不清,落英宗更是公然反水,钱雁衡怒极而笑,冷声道:“既如此咱们出去再说,外面有几位合体前辈守着通道,届时是非曲直自有断论,妖魔邪魅必定现形,且等着吧!” 一苇大师喃喃道:“阿弥陀佛,钱施主戾气太重,戾气太重,我这里有一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赠与施主,里面还有贫僧亲手写下的感悟心得,钱施主回去日诵千遍,必能化解戾气。我佛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施主就不必谢我了。”他果然摸出一卷缺皮少毛陈旧无比的经文,硬要塞到钱雁衡怀中去。 钱雁衡脸色铁青闪身离开,怒道:“不要,不要!” 韩绻忙奔到覃云蔚身边,覃云蔚见他脸色有异,过来将灵识探入他丹海之中,觉出他灵力又耗损了大半,眉头微微一拧:“你可有什么不妥?” 韩绻道:“没有没有,灵力耗损了恢复一下即可。这次还要多谢靳师姐暗中相助,不然我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靳文蕖已经缓步跟过来,覃云蔚郑重道:“如此多谢靳师姐,回头迦南宗必定送上谢礼。” 靳文蕖道:“谢礼的事儿待会儿再说。我却有话问你,我们借一步说话。” 三人抛下诸人,寻了个清静无人处,靳文蕖问道:“覃少主,你……真的已经数年不曾见过令师兄吗?” 覃云蔚微一沉吟,终于低声道:“能见到,靳师姐有何吩咐?” 靳文蕖叹道:“我哪里敢吩咐你什么,只是当年之事诸多误会,你可愿意与我传几句话给他?” 她目光殷切,覃云蔚推拒不得,微微颔首,靳文蕖道:“当年我与令师兄交往之时,并非有意隐瞒自己已经订婚之事。只是婚约是师门和家里商量之后做主定下的,且在我认得他之前。我那时年纪尚小,想着订婚就订了,也没什么,直到结识你师兄后,才隐隐觉得后悔,无奈木已成舟,也是无可奈何。然后此事被你师兄知悉,他误会我脚踩两条船,以为我将他玩弄于掌股之上,其实我……并无此意,我只是胆怯,不敢开口恳求家里和宗门做主替我退婚……” 尔后聂云葭一怒之下将那些情诗贴了出去,结果倒是出人意料,那些情诗写得太好,竟在云天流传了开,至今尚且口口相传,靳文蕖的才名也随之传遍云天圣域。 思及此她忽然泪承双睫,尔后掩面轻轻抽泣起来,覃云蔚眼睁睁看着她哭,有些手足无措的,忙道:“原是我师兄唐突,靳师姐见谅。” 韩绻跟着哄劝道:“师姐莫要伤心,师姐相貌这般美丽,可是哭起来就没那么好看了。” 靳文蕖呜咽道:“我不好看你又能怎么样?” 韩绻哀叹道:“我也不能怎么样,因为你还是比我好看许多啊!” 第33节 靳文蕖闻言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竟是在心里偷偷和我们女人比相貌吗?”毫不客气抓了他衣袖来擦眼泪。 韩绻衣袖上泪痕斑斑,一脸苦涩由得她折腾,一边接着道:“这次师姐有大恩与我,那跟我的亲姐姐简直没有什么区别。我跟着别人叫你师姐总觉得有些见外,不如以后我呼你文蕖姐姐。嗯,文蕖二字虽然美好无比,但是念着却拗嘴,我还是叫你芙蓉姐姐好了!” 靳文蕖再次笑出声,娇嗔道:“你就在这儿花言巧语吧!” 她美目轻抬盯着覃云蔚:“覃少主,我并非拿不起放不下之人,世间事错过也就错过了,再回头反倒无趣。况且时日久远,我连他长什么样儿都快忘记了,这次若不是见到韩师弟,恐怕也记不起来。” 韩绻惊道:“什么,难道我和聂师兄长得很像?他总是戴个碧琉璃面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靳文蕖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相貌哪里像,我是说法器像而已。我无意再和你们迦南宗计较下去,只是我这次帮你们的忙,可不能白帮,韩绻你既然能得到他相赠雪落星华,那得替你们大师兄答应我一件事情,他也得送一样东西给我。” 那法器哪里是像,明明就是从前聂云葭所用之法器,但娘子们喜怒无常的时候颇多,靳文蕖自也不例外,韩绻并不敢纠正她,只解释道:“我这雪落星华是借的,待出去古境后,还要还给聂师兄。” 靳文蕖秀眉微蹙:“我管他是送的还是借的,既然在你手中,我就认定是送你的,因此他必须也送我一样东西!” 韩绻不敢做主,只偷眼看覃云蔚,一脸无奈之色,覃云蔚默然半晌,终于道:“靳师姐想要什么?” 靳文蕖道:“我在明殿中获益匪浅,出去后就想直接冲关合体,需要一朵九瓣玄莲来辅助。我听说你师兄一直在魔界那边混,而那边恰恰生有此物,我过不去那道天堑,也不想再为此去求什么人,你就让他给我寻一朵来吧。另还得给我写封信来赔礼道歉。” 以聂云葭的通天手段及在魔域之势力,此事应该不难,覃云蔚道:“好,我答应你,必定让他寻来给你,再给你书信道歉。” 离得开启古境之门只余几天功夫,诸人纷纷集中在出口处等着,覃云蔚二人依旧和御龙宗混在一起。 此次古境之行细算来收获颇丰,但提到贤劫千佛宗和覃云蔚罢斗之事,韩绻忽然恼怒起来。覃云蔚忙把他拉到无人处接着解释:“大和尚觊觎我那颗佛陀舍利久矣,据说从前和我师尊讨要过,师尊不曾给他。这次困住我后又开始纠缠不休,说我大师兄从前骗着他门人破戒吃了肉。我想着那佛陀舍利与我也没什么用,索性就送给他了,大师承诺回去后会在宗门中替我们斡旋,让迦南宗和贤劫千佛宗之前烂账一笔勾销。” 韩绻道:“怎么会没用?你上次胸口疼,不是靠这个舍利子才镇压得住吗?怎能随便拿去送人?”他狠狠瞪覃云蔚,又握手成拳在他胸口重重砸两下:“不怕这里接着疼?” 第65章 避祸 覃云蔚反手按住他手:“别闹。我在秘境之中也曾疑惑此事, 将那舍利子放得远了些,十天八天的并没什么, 因此那次该是个意外, 你不要在意。而且我当时日月双焰不在身上,的确不是那老和尚对手。” 韩绻怒道:“你这是怪我拿走了双焰?我急火火带着芙蓉姐姐过去,不就是想把日月双焰还给你吗?纵然我破不开那个铁链法阵, 靳师姐想必会有办法。” 覃云蔚道:“何必求助外人。” 他向来自有主张,对韩绻的话并不曾听过几回,更不肯承认自己有什么隐疾,韩绻忽然沉默下来, 什么都不想再说了。覃云蔚觉出他余怒未消,有些茫然无措, 只好紧紧扯着他手不放, 忽听那边盛长骅一声喊:“出口通道出现了!” 想起外面那一群相候的合体修士, 覃云蔚忙拉着韩绻混进御龙宗的队伍, 道:“盛二哥, 我们一起出去。” 这出去的通道和进来之时相去不远, 同样一阵天旋地转后, 古境外大片的戈壁荒滩跃然入目, 覃云蔚见众人都忙着去和自己宗门前辈报平安。他怕那钱雁衡若是提起日魂月魄之事,这几个合体修士恐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因此连招呼都不曾和盛明狐打一个,只管带着韩绻悄悄退至无人处,尔后祭出凌云舫, 火速远远逃开。又担心几个合体修士不顾体面追来,将法器加持至最高速度,又将九天星云图祭出作防护之用,方才放心了些。 待两人逃出老远,韩绻想起来未和靳文蕖话别,不禁有些遗憾,却是为着佛陀舍利一事,依旧不肯搭理覃云蔚。覃云蔚坐在他身边等了片刻,见他难得地对自己冷漠以待,只得主动道:“我们是先回金乌域,还是直接去魔域找大师兄?” 韩绻闷闷道:“你随便,我不管。” 覃云蔚道:“两个人,总得有商量才好。” 韩绻道:“你这会儿想起来跟我商量了?” 覃云蔚脸色一滞,转头望着凌云舫外万顷星河,那是九天星云图形成的幻境。韩绻听他半晌不说话,眼珠微斜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似有些黯然落寞,韩绻心中微微悸动,不舍得再跟覃云蔚怄气了,思忖片刻后缓声道:“若是日魂月魄之事传出去,恐怕整个云天的人都会盯着你,不如先去魔域避避风头吧。” 覃云蔚道:“我却不怕他们,我若是避出去,他们寻上金乌域反倒不妥。” 韩绻道:“可是这事儿你确实应付不了,你想想,好几个合体修士!而且万一那钱雁衡回去一哭二闹三打滚的,惊动了他们宗门中的渡劫长老,可如何是好?”钱雁衡必定还会去净水宗煽风点火,将古境中净水宗全军覆灭的账也算在他们身上,虽然此事并不曾冤枉了二人。 覃云蔚也觉他言之有理,终于道:“那我发传音符给师尊试试,让他早些赶回云天吧,由他来斡旋此事。我们去魔域躲些日子,等风头过去再说。” 韩绻脸色稍有舒缓:“嗯,我们等拿住九瓣玄莲再回来找靳姐姐。话说靳师姐对你大师兄可真是痴心一片始终不渝,令人感动。” 覃云蔚不以为然:“她哪里痴心一片,她说她已经忘了我师兄长什么样儿了。” 韩绻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她只是嘴硬而已,怎么可能忘得这么快。不过你大师兄必定生得十分貌美,不然何来云天第一美人之称?” 覃云蔚脸色淡漠:“我见过,一般。” 韩绻瞥他一眼:“你这话做不得准,你几时分清过人的美丑。” 覃云蔚道:“他好看了又怎样,莫非你也看上他了?”他忽然转身盯着韩绻,神色郑重严肃:“韩绻,如果你亦有此意,我就不带你去魔域,你回金乌域去,或者回玉螺洲找方少盟主亦可,我会恳求师兄送你过红尘万丈高。因为我师兄他的确是祸水,我担心你最终受他蛊惑,上了他的当!” 他忽然发作出口撵人,韩绻愣住了,半晌方道:“我几时说我看上他来着?我跟他又不熟!我明明……”他转头望着覃云蔚,欲言又止笑容微涩,尔后索性凑上去挽住他手臂:“你师兄那么爱骗人,谁愿意过天天提心吊胆防着被骗的日子,我也不愿意。所以我觉得你比他强得多,和你在一起,安稳妥当又放心,只是你……你……” 覃云蔚道:“我怎样?” 韩绻道:“你不怎样,十全十美举世无双,唉!” 覃云蔚自动忽略了他最后那一声长叹,终于满意了些:“我们去魔域。” 韩绻点头:“嗯,去魔域,我恰好想再看看二凤去,总怕他在魔域那边不学好。却不知道魔域是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处处是魔兽,人人爱打劫。还有,”他双目闪闪望着覃云蔚,“雪落星华虽然用起来费修为,但我不想还了,可以吗?” 覃云蔚一锤定音:“可以。” 两人过不去那道天堑,因此覃云蔚提前发了传音符出去,让聂云葭过来接着。 果然等两人赶到红尘万丈高之接应地点附近,飞行法器尚未落地,聂云葭已经迎了上来,一见面先用灵识两二人上下查探两遍,见二人已经顺利进阶,颔首道:“不错,在里面可曾遇到什么危险没有?” 韩绻立时将一张脸皱成苦瓜诉苦:“何止是危险,小弟我险些丢了命在里面,足足将养两年才痊愈,还差点错过进入明殿的机会。” 聂云葭疑惑:“不会吧,那里面的确有许多凶险,可是我的法器却是很管用的。是小覃没有照顾你吗?不能怪我的法器,一定是他粗疏大意不靠谱,没有将你照顾妥当!” 覃云蔚道:“大师兄真会推卸责任。若不是你从前在云天惹下那许多烂账,我二人也不会举步维艰,如今却又来怪我。” 韩绻叹道:“是啊,大师兄,我从未听说一个人可以惹下这许多事情的,九天明寂宗说是你骗着人家弟子犯错,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净水宗说是你灭了人家老婆的宗门,撵着我们要血债血偿。大和尚们说你骗着人家宗门弟子吃过肉,不过吃个肉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也吃不死他们……” 聂云葭一挥手打断他:“好汉不提当年勇,莫要再啰嗦。你二人此次不但进阶成功,还拿到了日魂月魄,并不曾亏损过什么,被人追着打几下怎么了?你师兄我长年累月在你追我逐的道路上狂奔,不是追着打别人,就是被别人追着打,习惯就好,呵呵呵习惯就好!” 他冲着覃云蔚伸出一只手:“炽灵星焰得了吧,给我。” 覃云蔚道:“不给,你先拿契约出来。” 聂云葭觉得他太不信任自己,哼哼两声,还是先将那张韩绻签署的契约拿了出来,覃云蔚方将装着炽灵星焰的玉匣递过去,聂云葭立时默念法诀,契约在风中自行消散。他却又再次伸出手:“法器还我。” 覃云蔚道:“不还。韩绻他受了伤,你得拿雪落星华补偿。” 聂云葭怒目:“有你这般趁火打劫的?还胳膊肘往外拐。” 他见韩绻缩在覃云蔚身后,只从他肩后露出一只眼睛笑盈盈盯着自己看,终于顿悟,自己才是那个外人,无奈何道:“那九天星云图总得还了,雪落星华我就忍痛就送给小绻绻吧。你们接下来去哪里,要不要跟我去魔域看看?” 韩绻点头道:“正是要去避避风头。我想去看看二凤,待会儿还得跟师兄你说一件事情。” 聂云葭道:“二凤好得很,你是对我不放心?” 韩绻笑道:“我本来是挺放心的,待听了师兄在云天之过往,各种光辉事迹罄竹难书,就越想越不放心了。” 聂云葭斜他一眼,一边施展手段打开空间通道,以九天星云图加持飞行法器,进入通道之中。 韩绻想起来靳文蕖的嘱咐,一路缠着聂云葭不放:“大师兄要这炽灵星焰做什么用,能否告知我?” 聂云葭主修星辰之术和空间之术,韩绻已经猜到他是进阶所用,果然聂云葭道:“想以此进阶,混个渡劫大能当当,好一统魔域耀武扬威,让所有的大魔女小魔女统统拜倒在我石榴袍之下。” 韩绻笑道:“大师兄志向高远,小弟提前预祝大师兄进阶成功。只是大师兄只顾着自己进阶,只惦念着魔女们,有那曾经的红颜知己,就不想着拉扯一把?” 聂云葭道:“红颜知己?你说的是哪个?” 韩绻瞠目:“你有多少红颜知己?” 覃云蔚见他二人相谈甚欢,插话道:“遍布云天。” 聂云葭瞪着覃云蔚,不成想小师弟竟学会了当面插刀,伸手去掐他耳朵,韩绻忙挤在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多就多吧,俗世中有俗语说,帐多不愁虱多不咬,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师兄,你可还记得芙蓉姐姐,不,是落英宗的靳师姐吗?” 聂云葭身躯微微一震,怏怏道:“你们这次见到她了?” 韩绻点头慨叹道:“见到了,唉,她如今虽然已经是化神后期修为,但是过得不好,嗯,过得不好。一个女子好不好,其实从气色上能看得出来的。” 聂云葭干笑了一声,笑声颇有些沧桑,尔后半晌无语。覃云蔚和韩绻也跟着沉默下去,末了聂云葭终于道:“其实那时候吧,我跟她也没见过几次面,她虽然貌美,但是落英宗的姑娘们不好招惹,惹上了后患太多,不如小魔女们来得痛快。她对我倒是挺好的,可后来我发现她另有未婚夫,就误以为她是想坏掉迦南宗在云天的名声……” 韩绻忽然噗嗤笑出了声:“迦南宗的名声?” 聂云葭道:“你不好好听我说话,傻笑什么?我听说你从前傻过一阵子,敢是旧疾复发?” 第66章 魔女 韩绻忙道:“大师兄对不起, 您接着说。” 聂云葭哼哼两声:“我当时暗想既然敢坏我名声,我就要先下手为强, 把她写的那些诗贴了出去, 现在也在隐隐后悔那时一时冲动做得太过。” 覃云蔚道:“大师兄竟知后悔,实属不易。” 聂云葭怒而拂袖:“你两个太不懂帮衬,不跟你们说了!” 韩绻忙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放:“大师兄留步, 你既有愧疚之心,单用嘴说说可是不行,是否得有些实际举动来表明你的一片忏悔之心?” 聂云葭趁势下台,问道:“她是不是要进阶合体了?她们落英宗女修们以修百花为主, 恰魔域这边有九瓣玄莲是她进阶合体期必不可少之物,我已经给准备好了。”他顺手摸出两只玉匣递给覃云蔚:“一个是九瓣玄莲莲心炼制成的丹药, 至于玄莲本身, 我替她炼成了一件法器, 等你折返云天的时候, 替我一并交给她吧。希望她能原谅我这个师兄当年无礼之举, 莫要再纠结下去。” 韩绻忙道:“你不如再给她写个道歉信带回去, 总得让她解开心结才好。” 聂云葭无赖推拒:“我不识字, 不知道怎么写。” 这真是当面扯谎, 若是禅寂明王知道曾经的大弟子变成了个文盲,恐怕能气死再气活, 韩绻却是不肯放弃:“那你弄一张传音符,我们给她带回去。” 如此就更尴尬了,聂云葭沉吟片刻, 终于两难择一:“就写一封信吧,唉,女修们真是麻烦,真是麻烦。” 二凤却不在星燿洲,只在魔域离得红尘万丈高最近的封天洲中。这里是渡劫大魔主封天宫主的势力范围,星燿宫为了行事方便,曾在封天洲南侧的擎苍城中设下一处暗桩,二凤主动请缨来此历练。 擎苍城之规模并不在天京之下,各路魔修汇聚于此,素来繁华无比。那暗桩设在城内的一座酒楼中,楼后连着一处大庄园,可供来往客人居住。二凤做这庄园园主也有六七个年头了,但他在擎苍城的时候并不多,此次被聂云葭一道传音符召了回来,待见到韩绻,就欢天喜地迎上去:“韩师兄,覃哥哥,数年不见,我好生思念你们!听说你们来,就赶紧赶了回来。” 韩绻顺手捏捏他的脸,奇道:“你先前不在这里么?我听聂师兄说你任下此处的园主已经有六七年。” 二凤笑道:“我本身修炼功法为为水属性,那道天堑之中恰好聂前辈寻到一个适合我修炼的水空间,所以我大半时间都待在那边。聂前辈还替我改进了烟雨剑诀,估计我很快就能冲击金丹后期境界。”他献宝一般将分别后诸般情形一一道来,不外是聂云葭各种照顾有加,自己如何感激云云。 韩绻越听越是不放心,是晚待歇息下,挤进覃云蔚房中要和他秉烛夜谈抵足而眠。覃云蔚知他睡相堪忧,默不作声给他让了一大半床榻出来,韩绻滚上去,试探问道:“你大师兄,是不是特别待见年纪较小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覃云蔚道:“你终于看出来了。” 韩绻闻言眼前一黑,拍床发作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覃云蔚道:“我说过,你不当一回事。” 韩绻气得扯过他手臂狠狠啃了一口,以示惩戒:“你什么时候说过!你只是说他不是好人,让我当心。可我这么老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二凤怎么办,二凤可是跟他差着百十多岁呢,他竟然打算老牛吃嫩草?完了,我完了,这有朝一日回了玉螺洲,怎么跟容哥交代。” 他忽然爬起来要下床而去,一边道:“我这就找他去,不能让他这般放任自流,不如这次跟着我们回云天去,或者直接送回玉螺洲去吧。” 覃云蔚顺手把他揪了回来,浑不在意道:“不至于,他看不上二凤。” 韩绻恶狠狠道:“你怎知他看不上,万一他来者不拒好坏通吃呢?我看他像!” 覃云蔚道:“没有,从前都是别人主动缠着他的。如果二凤也有此意,上几次当就死心了,你不必纠结。” 他如此轻描淡写不当一回事儿,韩绻不禁大怒:“你怎么可以这样?还上几次当,上几次当后还来得及挽回么?那时候你怀疑我看上你大师兄,就打算把我留在云天或者送回玉螺洲,怎么碰到二凤你撒手就不管了?” 第34节 覃云蔚也愣了一愣,迟疑片刻后道:“你明天去问问二凤,看此事是否属实,再议不迟。” 第二日,韩绻提出要在擎苍城中转转,邀二凤作伴,二凤欣然应下。 韩绻从前待过潋山,去过鬼域,逛过金乌城,混过无极洲,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从不曾想到这魔域的泱泱大城,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各色魔修熙熙攘攘来去,衣饰怪异风格张扬,有头顶鸟巢做发冠的,有披块麻袋做衣衫的,小魔女们露胳膊露腿都是寻常,衣服领口压得极低且不说,号称遮挡香肩的披帛更是虚无缥缈迎风飞扬。韩绻眼前尽是雪白的胸脯晃来晃去,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儿放,半晌才渐渐适应过来。 二凤似乎已经见得多了,倒是面不改色跟在他身边。 韩绻欣赏着路人的各种奇特造型,不由得蠢蠢欲动,最后指着一个魔修道:“二凤,我能不能也留那样的头发?” 那魔修双鬓乌发剃的短短的,隐约露着青色的头皮,头顶长发尚在,扎了一条极具特色的小辫子,辫角缀一块明玉,歪歪垂于一侧。余下的长发散落背后,显得甚为风流倜傥。 二凤道:“能。你确定要吗?前面就有剃头铺子。” 韩绻兴奋得不得了:“要!” 他跟着二凤进剃头铺子转了一圈,焕然一新出来,觉得自己终于融入行人的大队伍中,不再格格不入。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前面一处河流,两岸桃红柳绿风景甚好,游人不曾有主街道那般多,韩绻拉着二凤过去,正打算开口询问他和聂云葭之事,眼前人影一晃,却是被一位小娘子拦住了去路。 这姑娘生得貌美无比,对着韩绻嫣然一笑,灿若花开,韩绻忙报以一笑,尔后却见她将一只雪白粉嫩的手掌直接伸到自己眼前。 韩绻一愣,问道:“打……打劫?”不由自主伸手摸出两块灵石递过去,又道:“够不够?” 那姑娘嫣然一笑:“不,劫色呢。”纤腰轻扭,袅袅婷婷凑近了些笑道:“郎君莫非是外乡人,不懂我们封天洲的规矩?” 二凤见形势严峻,忙挤过来想解释几句,却被那女子娇声斥责:“你一边去,我要跟这位郎君约一约,你若是有意,下次再说!” 韩绻依旧茫然:“约什么?约架?” 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和你约架!不过你说约架也成,妖精打架吧,约不约?” 韩绻顿悟,忙忙推拒:“我……我的确是从外乡才来封天洲,姑娘青睐有加,本是荣幸之至,只是家中娘子醋性甚大,却是要辜负姑娘一番美意了。” 那女子闻言,反倒凑得更近些,螓首轻仰,一双俏目微微眯着,笑盈盈盯着韩绻脸庞打量,越看越是欣喜:“郎君莫要推拒,家中娘子醋性大又怎样,难道跟来了封天洲不成?难道寸步不离跟着郎君不成?” 韩绻叹道:“可不是跟来了么,天天死盯着。今儿好不容易得个空脱了他的眼界。” 那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郎君果然不懂我们封天洲的规矩。男欢女爱本是天性,何必讲究这许多。本就是露水姻缘,既然有空出来,只要郎君情愿,幕天席地无处不可,事后我也断不会闹到郎君家里去。纵然将来有了子嗣,也按照封天洲的规矩来,你若是要了你带走,你若是不要就留给我,跟着谁都一样。说吧,睡不睡?” 她想得长远且面面俱到,连子嗣怎么安置都想到了,韩绻思绪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但最后三个字太过震耳发聩,倒是听得清楚,忙道:“不睡不睡,真的不能睡,姑娘自便即可。” 那女子樱唇微微一嘟,嗔怒道:“郎君真真不懂风情,不睡就算了,哼!”将披帛往身上紧紧一裹,不再给他白看自己雪白的臂膀和胸口,悻悻而去。 韩绻良久方回过神来,喃喃道:“原来……原来……二凤,这里男女之间都是这般……约吗?” 二凤脸颊微微绯红,解释道:“确实这样,双方纵然萍水相逢,只要看得对方满意,就可做临时夫妻。只是师兄你不要听她瞎说,什么有了子嗣留给她也可以,她必定是管生不管养,最后还得扔还给你。这边大半都是男人在养孩子,所以你须得谨慎。” 韩绻听得不寒而栗,忙双手抱住自己胸口,做一副羞涩难当状:“我自是要谨慎些,我近半百的清白童子身,凭什么要毁在她手里。况且来历不明的人,哪里敢胡乱去睡?简直胡闹。” 二凤叹息道:“他们风气自来如此,韩师兄,只是你若是无意,就不要随便对着人家笑啊!” 韩绻不服:“明明是她先笑的,我出于礼貌只得也笑了一笑。”他忽然转首盯着二凤,郑重道:“那你跟人约过没有?” 二凤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我还急着修炼进阶呢,哪里敢随便做这种事情。而且聂前辈必定不许,知道了会罚我的。” 韩绻听了前半句倒还好,待听到后半句,又开始心惊肉跳,再次逼问道:“你跟谁约睡他也要管?” 第67章 争执 二凤道:“聂前辈说他要对我负责, 不然覃哥哥和你会来跟他算账。” 韩绻略微放心了些:“如此最好,这魔域如此混乱开化, 你若是执意留在此地, 我也不好强逼你跟我回云天,但记得持身要正,千万别被这里乱七八糟的风气给带歪了。我记得你不是和小檀的那个妹子挺好的, 如今还好不好了?” 二凤摇摇头,又摊摊手:“回到星燿宫没两年,她就移情别恋,跟别人好去了。我情伤之下, 才开始发奋修炼。” 韩绻脸色呆滞斜眄他,见他眉清目朗神完气足, 并无半点为情所伤的模样, 或许只在心里默默缅怀着自己的初恋情人吧。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意思着安慰二凤几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天涯何处无芳草, 师兄我看好你!” 这魔域所见所闻, 冲击力有些大, 他觉得需要缓一缓, 要求回转园中去镇定一下。 回去后却是不曾见到聂云葭,听说他暂时闭关一段时间, 覃云蔚委托他将韩绻的广寒和雪落星华重新炼制一番,方便将来使用,大约需要一个月。待看到韩绻头顶那根一晃一晃的小辫子, 覃云蔚脸色一滞,尔后默不作声盯着他的脑袋看了足足小半个时辰,韩绻见他眼光随着自己打转,忍不住喜敦敦问道:“怎么了,是不好看?我觉得不错呀!” 覃云蔚道:“不要这样,让头发长出来。” 韩绻一口拒绝:“不,强行长出来要耗费修为。” 覃云蔚起身道:“那我来耗修为吧。” 韩绻忙抱头鼠窜誓死捍卫:“不!我的新发型,我别具一格的新发型!”但逃得不够及时,被覃云蔚拎着衣领扯了回来。 他的新发型只保持了多半天,就被强行恢复了原样。韩绻披头散发一脸戾气瞪着覃云蔚,覃云蔚视若无睹,挽着他乌黑的发梢仔细看了看,缓缓道:“这才像样。” 这一个月中韩绻闲来无事,时不时跟二凤出去逛,渐渐对魔域的各种怪异风俗司空见惯,打发起约睡的人也越来越驾轻就熟。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并不敢跟覃云蔚复述,不然怕是出去逛的资格会被彻底取消。 待一月将尽之时,覃云蔚忽然接到一张传音符,来自隔着一道天堑的云天圣域。能让传音符穿破天堑,世间并无几个人可做到,一般修行者的传音符飞不过那道天堑,所以从前覃云蔚往魔域那边发的传音符,皆都为聂云葭相赠。 恰这一日韩绻未曾出门,也在一边听着。 果然那传音符是禅寂明王发来的,告知覃云蔚自己已经回转云天,有关日魂月魄之事会去处理,让徒弟安心回来。另又有一件要事,覃云蔚此番古境之行让云天诸人对他另目相看,许多人夸他人品俊逸少年有为,闻听禅寂明王一回云天,便有几家说亲的找上门来,尊者和金乌覃家商量以后,已经替他订了一门婚事下来,须得他回去拜见未婚妻的长辈,双方好敲定此事。 覃云蔚已经数年不曾见过师尊,接到传音符立时归心似箭,但听到订婚一事,脸色却微微有些呆滞,尔后陷入沉思之中。 韩绻本坐在他对面,此时忽然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盯着那边树下两只觅食的鸟儿看。他听得身后覃云蔚久久不语,于是平息一下躁动不安的心情,转首看看他,见他脸色漠然,无法窥其心思,韩绻勉强漾起一丝笑容:“师弟,若是令师尊出面替你定亲,那对方想来是不错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覃云蔚道:“谁家都一样,只是我并不曾有过成亲的打算。” 韩绻咬咬下唇,终于道:“你不曾有这打算,那你可是打算拒绝?” 覃云蔚沉吟不语,韩绻看不透他心中所想,等了片刻,忍不住又道:“师弟,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想想看,你愿意和一个陌生的姑娘成亲,一起修炼,一起吃饭睡觉……始终在一起,你觉得习惯吗?” 把我换成别人,你习惯吗? 覃云蔚神色迷茫,慢吞吞道:“若是族长做主自可置之不理,但师尊有命……” 韩绻轻轻哦了一声,再次转首望向窗外,他想你还是什么都不懂,既然如此,这趟浑水我却不能蹚下去了,总不能厚颜无耻再跟着你回去看你娶亲。苦涩之意如潮水涌上,将他渐渐淹没,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无奈道:“既然师命难违,那你回去吧。” 覃云蔚嗯了一声:“等大师兄出关后我们再走,我算着他明天即可出来。” 韩绻道:“不,我是说你自己回去即可,我就不回去了。我来这魔域一看,觉得这里倒是甚为符合我的性子,且离得玉螺洲那边也稍稍近些,我其实一直挺放不下容哥的,如果有机会,还是想悄悄去打探一下他的消息。” 覃云蔚呆了一呆,忽然抬头望着他,尔后起身几步抢到他身前:“为什么要留下?当初来的时候说是暂时避避风头即可,你怎能说变就变?况且盛二郎在那边等着你回去接灵兽,你不回去怎么行?” 他身高腿长极具压迫力,此时冷着脸厉声质问,韩绻不禁往后瑟缩了一下,低声道:“阴阳幻生之术我可以都给你,师弟师妹也给你留下,不耽搁什么,等我回头在这边玩腻了,那边灵兽也养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接他们回来即可。” 覃云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掐得紧紧的,沉声道:“别胡闹。我还想带着你见见我师尊,你必须跟我回去。若知你一来就被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魔女魔头给诱惑勾引了去,就不该带你来。” 韩绻拧眉道:“你掐我这么紧做什么。什么魔女魔头来勾引我了?你亲眼见了?哪有这样污蔑人的。” 覃云蔚眼角微微一抽:“没有吗?此地风气放纵奢靡,你每次出去都有人约你,只是你回绝了而已,但难保不暗自动心。” 韩绻倏然间睁大了眼睛,尔后大怒:“你竟然私下里魂控我?你说过要彼此信任,不在我身上施展这种法术!你说,你用了几回?” 覃云蔚见他发怒,忙道:“没几次,就两三回。” 韩绻怒目而视:“两三回还少?”他迅速将灵识在体内扫过,但覃云蔚修为比他要高许多,竟察觉不到他把那魂控之术用在何处,于是狠狠将手臂一甩:“把你那法术收回来,也不要再扯着我!” 覃云蔚唇角微微一撇,却是默然无语,韩绻挣扎了几下挣不开,斜眼看看他的手,见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处隐隐发白,竟是越抓越紧。他情知不能硬来,略一思忖后温声道:“你先放开,也不是不能商量,我们慢慢说。来,先放手。” 覃云蔚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当我是傻子?” 韩绻本来怒火填膺的,此时反倒被他折腾得险些哭出来,愁眉苦脸道:“那你要怎样?” 覃云蔚道:“我们这就走,不等大师兄出关了,法器回头再来拿。” 他拖了韩绻就往外走,一边祭出凌云舫,强行要把他拖到飞行法器之上,韩绻一路挣扎:“不,我不能连法器都不要,我手无寸铁的以后怎么跟人打架?你放手!” 覃云蔚道:“有架我打,你看着即可。” 韩绻怒道:“不!” 身后忽然有人道:“哎呦呦,这是干什么?师弟啊,你竟然在我这里上演起强抢民男来了。啧啧啧,咱魔域流行两厢情愿,可不兴这一套,你赶紧的放开他。” 韩绻听得是聂云葭提前出关,立时开始哀嚎:“大师兄救我!” 聂云葭衣袖轻拂,一道淡墨色弧形流光插入两人之间,瞬间将二人弹了开,他闪身晃过去,挡在韩绻身前:“还得我来英雄救美。师弟,你怎么忽然发疯了,有话好好说不行?” 韩绻恨不得跪下抱住聂云葭大腿,五体投地膜拜他一番:“他接到了令师尊的传音符,要回转云天去,我却喜欢这魔域,想留下来玩一阵子,结果你师弟他就硬把我往他那破船上拖,竟是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俱无!大师兄,你要主持公道啊!” 聂云葭斜眼看他:“怜香惜玉?”他情知蹊跷必在那张传音符上,对着覃云蔚伸出手:“传音符给我。” 那张传音符覃云蔚的确未曾舍得毁掉,他默然片刻,终于扔了过来,聂云葭将之拢在手心中听了听,尔后一声长叹唏嘘不止:“呵呵,师尊他竟然回云天了,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要回去定亲?你这个样子如何娶妻?怎么会有人肯嫁给你?那姑娘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覃云蔚脸色略有些苍白,缓缓转头,看了躲在他身后的韩绻一眼,忽然冷冷道:“我有什么不好,怎么就嫁不得?” 聂云葭只是慨叹不止,韩绻见到覃云蔚脸色不好,心中酸楚之意油然而生,轻轻拉他衣袖:“大师兄,我想暂且留在魔域一阵子。” 聂云葭尚未回答,覃云蔚厉声道:“不行!” 韩绻惊得一哆嗦,忙又往聂云葭身后缩了缩。聂云葭道:“师弟,你纵然要带着他走,好歹等到明天吧,况且我若是不送你,那红尘万丈高你打算怎么过去,硬闯?不怕被空间切成碎片?你不如回房去冷静一下,我帮你劝劝他,你可不许偷听。韩绻,我恰有话要与你说,你来。”他不等覃云蔚答应,拎了韩绻直接回转自己房中,且将房里房外下了两层禁制。 韩绻忙道:“大师兄,你可是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我被令师弟施了魂控之术在身,且我找不到他下在何处。” 第68章 玄黄 聂云葭一只手抚上他头顶, 片刻后忽然虚空一抓,竟将藏于他上丹田的月焰抓了出来, 弹指甩出房外, 那银色光芒呜一声冲着覃云蔚方向逃去。韩绻犹自不放心:“他还有窥天镜!” 聂云葭道:“无妨,我师弟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让他听, 他就不会偷听。” 他顺手将炼制好的广寒和雪落星华交付韩绻,雪落星华与从前那颗圆玉呈星月交辉状,被他镶嵌在了广寒的剑柄上。 韩绻顾不得欣赏自己的新法器,只茫然望着聂云葭, 聂云葭道:“坐下坐下,安心听我说, 小绻绻啊, 你觉不觉得我师弟他有些不正常?” 韩绻脸色微微一滞, 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的确不正常, 是有什么病吧?” 聂云葭点头叹息, 又指了指自己心口:“他这里有病, 却是被人作践下的。你知道他那个覃家吧, 他娘那个寡妇跟别人的娘不大一样, 从来就争强好胜得很,年轻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邪门歪道的手段, 说是修禅之人须得无情无欲最好,她老公不大中用,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她曾经千方百计去寻了一块玄皇石来, 我师弟一出生,就被她强行喂食下去。” 韩绻瞠目:“他吃……吃了石头?” 聂云葭道:“莫要惊慌,听我接着说。那玄皇石可不是一般的石头,若食用之后,会在体内迅速化成无形禁制,将心脏封存包裹起来,从此动情动欲要比别人艰难许多,对初级修禅之人确实益处多多。有这块石头控制着,我师弟他天生资质又甚好,孩童之时于修行一事进阶极快。这就引起了他们金乌覃族中的关注,为着他那个族长很早就进阶了元婴,可是后辈中却一直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弟子。特别是他的嫡长子,自身资质平庸且不说,在子嗣上也艰难得很,一直膝下空空。恰当时我师弟的父亲在一场海妖战中陨落,他们就寻上了他娘,说着要把他过继给族长的嫡长子,说是一定当亲生的看待,族中的资源随他取用。他娘那不服输的性子,那趋炎附势的心思,自然忙不迭答应下来,就把他送给了族长家。” 韩绻点点头:“这我倒是听说过,若是为着他好,他母亲的作为也无可厚非。只是那块石头……” 聂云葭道:“先不说石头,咱先说他族里那群混蛋。他们要了我师弟过去,开始倒还好好对待,可是后来凑巧的是,族长那个嫡长子不知怎地老树开花,竟然又生了一个孩子出来,且测试过后,这孩子修炼资质极佳,并不在我师弟之下,因此他们又动了歪心思,又不想要他了,但要退货须得找个理由,就谎称丢了几瓶珍贵丹药,给我师弟安下个偷盗的罪名,惩戒一番后,要把他退回青柳巷他自己家里去。小绻绻,你觉得我师弟他会偷东西吗?” 韩绻斩钉截铁道:“他不会,这明明是您才能做出的事情。只是退回去也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聂云葭瞪他一眼:“是没什么大不了,但关键是覃夫人也不肯要他了,觉得他这般被驱逐回来,丢了自己的脸,影响了青柳巷覃家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还拖累了他后面的两个弟弟妹妹。于是任由他在大门外跪了三天,却不许他进门。且最后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又惹怒了覃夫人,她是个要脸的女子,不好自己出面,派了他那个胞妹,叫什么覃惜琴的,才学会说话没几天,骂人倒是一套一套,小丫头出来谴责辱骂他一番,让他快些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莫要置他家人于不仁不义之地。啧啧啧,你说这小婊子……” 听至此,韩绻五内俱焚拍案而起:“贱人!” 第35节 聂云葭惊呼:“我的桌子,我半块灵石换来桌子!你坐下,坐下,虽然看在师弟的面子上我不好多说她什么,可这的确是个小贱人,所以以后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用搭理她。恰当时我师尊带着我游历到金乌城,听说了此事,他的菩萨心发作,过去直接把我师弟带走收入了门下。当时还是我去把他领过来,他小小年纪却犟得很,不肯走,我就把他直接扛在肩上走了。唉,我师尊他糊涂了一辈子,难得清楚这么一回,也算是不容易。 结果我们才把师弟带走不久,就听说族长家那个宝贝孙子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竟然夭折了,金乌覃家再次陷入后继无人的境地。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 韩绻点点头,勉强抑制住心神动荡问道:“报应!活该!那他后来为什么又回了覃家?跟这群贱人有什么好拉扯的!” 聂云葭笑道:“你不跟人家拉扯,人家却要跟你拉扯。自从那个孩子夭折之后,他们覃家开始在云天搜寻我师尊的踪迹,待听说我师弟顺利结婴消息,更是发疯般地四处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不去求我师弟,却去求那个老糊涂,说是覃家日子太艰难,让他看在血脉之亲上,无论如何帮衬几分,且他母亲弟妹还在金乌域,他撒手不管怎么行。他们这么又哭又求的,结果我师尊就应下了他们,说是再带他几年就让他回去,你说他糊涂不糊涂?” 韩绻长叹一声,只觉得无言以对,聂云葭道:“恰那时候我在云天闯了些祸事出来,我师弟为了放我离开,被师尊关了禁闭,尔后趁着这由头又让他回归覃家去。我师弟他极听师尊的话,让他回去就回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切按照世俗中的要求来。另据说他回去之前,覃家在整个金乌域下了严令,所有人不得再提起覃少主从前被逐出家族,又被青柳巷覃家拒绝进门之事,若有多舌者严惩不贷。为此有人送了性命,有人被割了舌头砍了双手双脚,最后整个金乌域果然无人敢再提起,一段污浊不堪的往事就这样被彻底掩埋。嘿嘿嘿,过后依旧母慈子孝兄友妹恭,做一番太平盛世和乐繁荣。呕,恶心,真他娘的恶心。” 韩绻喃喃道:“可他为什么肯回去,难道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聂云葭伸手叩着桌面,轻描淡写道:“又没有失忆过,怎么可能不记得。缺情少欲之人,爱憎也不会太过强烈,所以他大概是不在乎,只听着那老糊涂支使罢了。况且这种破事儿,你若是认真深究起来,他们又有个冠冕堂皇的说辞,‘为你好’三字堪称百发百中。” 韩绻垂首,默然不语,青柳巷覃家人相处的种种怪异之处,此时豁然可解,覃云蔚对母亲胞妹冷淡之极,但该负的责任也不曾推诿过,大约也是师命难违,所以忍着厌恶吧。他心中酸楚难当,不忍再深思下去,又问道:“那块石头的事儿,他自己知道吗?最终却该怎么办?” 聂云葭道:“他大概也是察觉到一点,但不曾深究过。他才来迦南宗之时,师尊觉得他怪异,仔细替他看了看,我又溜去金乌域打探了一番才知晓端倪。那玄皇石目前倒是暂时无碍,只是恐会影响他将来进阶合体。我们迦南宗这一派的禅门功法与别个不同,需识得人间疾苦,存悲天悯人之心,有大彻大悟之经历,方才能真正踏入高阶修士行列,他这样却是不行。师尊为着此事曾带着他游历人间,也尝试用各种方法想打破心口那层禁制,最后却徒劳无功。另外师尊说这石头还有一层隐患,如果他心绪偶有起伏动荡,心脉在那层禁制的禁锢之下,会引发剧痛,于是又给他寻来一颗佛陀舍利以防万一,幸好他情绪素来起伏不大……” 韩绻一愣,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可是那舍利他送人了!” 他起身就往外奔去,却一头撞在聂云葭所下禁制之上,被活活弹了回来,好一阵眼冒金星。韩绻捂着额头,从身到心痛苦不堪。聂云葭反省过来,挥手收了禁制,韩绻慌忙出门,房外却已经不见覃云蔚的踪影。 他四处寻了一圈,未果,只得又放出灵识去寻,终于发现覃云蔚其实并未远离,忙循着踪迹追过去。 这庄园所有的院落环绕一处颇大的湖面,沿湖设置了长廊,连着几座水榭,覃云蔚就躲在一处水榭中。韩绻冲过去之时,见他缩在美人靠末端阴暗的角落里,额头满满俱为冷汗,手中紧紧抓着一根柱子,十指用力过大,竟然深嵌柱中。 韩绻道:“你可是心口疼?”想去掰开他的手,覃云蔚倒是未曾挣扎,只抬头怔怔看了他一眼,纷乱额发半遮着苍白的脸庞,神色有些茫然,由得韩绻把手扯了过来。 他十指上鲜血淋漓,韩绻动用灵力替他恢复伤口,一边涩声道:“你若是生气……” 生气了能怎样,难道自己就这般委屈求全跟着他回去?他不禁也茫然起来,忽觉手腕一紧,被覃云蔚抓住了,韩绻回神,见他眉头紧蹙,他忙道:“你还疼吗?” 覃云蔚睫毛垂覆默然无语,只紧紧抓着他手腕不放,韩绻无奈道:“你别不说话,你究竟想要如何?” 覃云蔚道:“我……”他胸口处突然又是一阵剧痛,身躯往后一缩,喘息着几乎要昏过去,韩绻顿时慌了:“你怎么样?怎么样?” 他正手足无措的,紧缀而来的聂云葭本想在一侧偷听个八卦,此时不得不过来,出手如风掐住了覃云蔚双颊,逼迫他张开嘴,将一枚灵药塞了进去,尔后单手抚在他发顶之上,以灵力为他平息紊乱的内息。 片刻后,覃云蔚似乎稍有缓解,脸色渐渐恢复,韩绻六神无主望着聂云葭,嗫嚅道:“大师兄,这可怎么办?” 聂云葭道:“怎么办?你既然气到了他,让他打一顿出个气就好。” 韩绻闻言欲哭无泪:“我让他打一顿,可我做错什么了?你们师兄弟这样合伙欺负我,妥当吗?” 第69章 拒婚 聂云葭摊手:“你不让他打,难道让他来打我?我又做错什么了?总之他只要犯病, 是必须找人打一顿才能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自然打你最妥当。” 覃云蔚却渐渐回了神, 他一只手还抓着韩绻的袖子, 就接着把他往自己身边拖,哑声道:“韩绻,我不打你,不打你。可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云天?是不是贪恋这魔域的热闹繁华?但我……” 他并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道:“我不能放任你在这里跟着人学坏, 我曾经许诺方少盟主要照顾你,就必定说到做到,你必须和我回去!” 韩绻听他提到对方锦容的承诺, 忽然又怒了, 焦躁起来:“你别和我提他,我这么大的人了, 自己能照顾自己。二凤在这边许多年,也没见他学坏,怎么我就一定会学坏?难道我根子很坏?” 覃云蔚见他依旧坚持己见, 抬头望着他, 一脸茫然无措之色。聂云葭本来是来看热闹的,此时不禁嘴角抽了几下, 动用传音之术和覃云蔚道:“你得想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改变主意不肯和你回去, 契机在哪里?总揪着他不放有什么用?” 他觉得师弟太笨,不值得自己这么聪明的人再帮衬下去,于是摇头叹息着走了。 覃云蔚被他一语提醒,忽然想起那道传音符来,想起韩绻问自己是否要拒绝定亲之事,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他终于渐渐悔悟过来,试探问道:“韩绻,你莫非是不愿我定亲?” 韩绻脸色微微一顿,也有些难堪,低声道:“你定不定亲的,我一个外人哪里管得到,你说师命难违,那你就回去定亲好了。” 覃云蔚虽不太明白他为何执意如此,但听他语气似有松动,忙道:“不,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去拒绝亲事。我一介禅修,本就不该娶妻,却不知师尊为何要给我定亲。” 他生怕韩绻再改变主意,忙拉着他起身要回房收拾东西。可他适才胸口剧痛之下,曾动用修为拼力压制,结果被那玄皇石反噬起来,将灵力耗去不少,此时起得急了,忽然一个踉跄,韩绻忙伸手扶住他,同情他遭此厄难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委屈,一时间竟是五味杂陈。 聂云葭见师弟一刻都等不得,只得第二日一早就启动飞行法器送他们过红尘万丈高去。 二凤适时适地的出现了,昨儿动静闹得那么大,他自觉无能为力,又有聂云葭在前方顶着,他自然躲得影踪不见。韩绻知晓他的脾性,也不计较,依着惯例勾了他肩头依依惜别一番,约好回头来魔域再一起玩耍逛街,结果被覃云蔚听到了,往这边冷冷看了两眼,两人忙哆嗦着分开。 路上覃云蔚与韩绻寸步不离,更是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他,韩绻想私下里去见见聂云葭都难,最后好容易劝得他入定,才寻上聂云葭,再次跟他打听玄皇石之事,问他可有什么破解之法,聂云葭叹道:“我师尊那老糊涂都想不出来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佛陀舍利送给了谁?去要回来。“ 韩绻闻言有些气馁:“送给了贤劫千佛宗的一苇大师。” 聂云葭道:“坏了,那贼秃是个貔貅,向来只进不出,而且他拿这东西似乎是要进阶用,恐是拼了命也不能还你们。”他塞了一瓶灵丹过去:“他情绪轻易不会太过激动,这次大约是真急了。你以后小心些,别气着他就好,若真发作了把这丹药吃一颗压制压制。” 韩绻听得欲哭无泪:“我活得还不够憋屈的,还不能气着他……” 聂云葭盯着他看,忽然收起了调侃戏谑之意,郑重道:“韩绻,我师弟和我不一样,他人品端正资质上佳,只是缺情少欲久了,难免不懂风情,但他并非天生如此,以后总有挽回的机会。难得他对你这般好,你若是不肯帮他走过这道难关,他一直无法进阶合体,最终免不了身死魂消,你忍心吗?” 韩绻默然不语,片刻后伸手将灵丹接了过来。 待得送两人过了天堑,聂云葭不肯再多送一步,只道:“那老家伙既然回了云天,我是轻易不能再来了,省得万一狭路相逢,他又要喊打喊杀的弄死我。我这就回星燿宫去,回去后就要闭关冲击进阶,师弟你以后有事儿也别找我了,找你那英明神武心怀天下的师尊去。” 三人就在这红尘万丈高之下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为着禅寂明王就在金乌城中等候,覃云蔚和韩绻先去了金乌城。 禅寂明王作为云天八大渡劫大能之一,已经数年不曾在云天现身,前些时忽然驾临金乌城,覃家族长简直受宠若惊,将他奉若神明,请入金乌宫中居住,且严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搅。闻风上门拜见的人一拨一拨的,都被他推拒了去。然而其中一人,禅寂明王指明要见,却是从无极洲万里迢迢赶过来的龙青煜。 两人在禅寂明王的寝宫中密谋了一阵子,龙青煜就出去了,但并未离开金乌域,却是住进了青柳巷覃家,每日里化身成平常修士在金乌城中闲逛。 覃云蔚听说师尊暂居在金乌宫中,直接带着韩绻去拜见。韩绻除了自己师尊潋山老祖,已经数十年不曾见过这般高阶修士,待看到禅寂明王真身,心中却有些吃惊。这位尊者瞧着其实不老,一件灰白色的僧袍半新不旧,腕上一串乌沉沉的佛珠。若是走在街上,和其余的禅修并无半点区别,唯双目莹然精华内敛。 待他随着覃云蔚行了叩首之礼,禅寂明王过来,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起来,不用多礼,你是云蔚的朋友吗?好孩子。” 韩绻忙起身,禅寂明王打量他一眼,又道:“竟是一位剑修?你莫非来自玉螺洲?” 韩绻道:“尊者明鉴,晚辈确是来自玉螺洲。” 禅寂明王点头,手中忽然出现一只木匣:“这是老衲自路上得来的一棵九品灵草,对禅修并无什么益处,你却恰用得上,就当是见面礼吧。” 韩绻暗道不是说迦南宗很穷吗?怎么竟然还有见面礼?他忙要推辞几句,禅寂明王温声道:“莫要客气,你是云蔚带来的,这孩子朋友不多,以后你们好好做朋友即可。” 原来是爱屋及乌。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看来这位尊者在人间混久了,沾染了俗世中的一些毛病,大弟子那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满意就逐出师门,对关门小徒弟却宠爱得很。他只得接过来,再次道了谢,一转眼间,却见覃云蔚跪在地上并未起身。 禅寂明王亦是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不起来?见到师父高兴傻了?” 覃云蔚道:“我有一事想请示师尊,师尊传音符中说是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却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禅寂明王道:“是落英宗的龙青葵。” 原来竟是熟人,如此就尴尬得很了,覃云蔚和韩绻同时脸色呆滞。禅寂明王觉出自己弟子神色有异,却是不曾多想,又道:“为师虽不曾见过这姑娘,但此事是落英宗宗门长老来跟我提的,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前阵子她兄长龙青煜又亲自上门来见,我观他气度清华为人坦正,想必妹妹也应该不错,且出身世家,就替你应了下来。龙家大郎君如今就在你青柳巷家中住着,回头你们见一见,敲定此事即可,为师就不再多管了。” 覃云蔚道:“师尊……”他顿了顿,想早晚都是一刀,不如早些挨了也罢,于是直接道:“我不想跟任何人定亲,我是禅修,不须定亲的。” 禅寂明王微笑道:“你本身只是居士身份,又不曾剃度过,且你身后有家族牵系,负血脉绵延之责,纵然成亲也没什么。你莫要想不开,起来再说。” 覃云蔚道:“总之我不定亲。师尊若是不应了我,我就不起来了,总得师尊应下才成。” 禅寂明王双眉微微一拧,韩绻本来站在角落里旁听,倒不知覃云蔚会一见尊者就直接提出退婚,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围观下去了,于是悄悄往殿门处移动,想溜之大吉,不成想禅寂明王和覃云蔚同时看过来,禅寂明王眼神疑惑,覃云蔚目光却凶恶,韩绻吓得膝盖一软,只得乖乖原地站着不动。 禅寂明王转首再次看向覃云蔚,无奈叹道:“可是师父已经答应了人家,你是要为师背信弃义么?”他想大弟子不听话也就算了,怎么小弟子几十年不见,也变得这般执拗,早知道就不放他回来这一趟,他从前可是听话得很。 思及此,禅寂明王心中疑虑油然而生:“你莫非是另有缘由?是对那个姑娘不满意?” 覃云蔚并不敢将真正原因告知师尊,若说是韩绻逼着他不得不退婚,听着太过匪夷所思,且怕禅寂明王迁怒于他,因此他只是摇头,禅寂明王见状,语气渐转严厉:“你不说理由,让为师如何答应你?这般胡闹可不成。” 覃云蔚双目微垂,终于破釜沉舟道:“是大师兄说我有病,说会耽搁了人家姑娘,说不会有人想嫁给我。我自己也觉得我不适合娶妻,因此还请师尊做主替我拒绝了亲事。”这祸水引到聂云葭身上再合适不过,他的确说过这话且不说,他离得也远,师尊再生气也鞭长莫及。 禅寂明王忽然转身,死死盯着他:“你竟然又和那孽障有了来往?为师从前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学什么都不要学他,你却私底下和他拉扯不清。他当年和落英宗的靳姑娘闹成那样,还四处闯祸害人,害得为师无颜见人,只得躲出了云天圣域,如今两个宗门才有一点缓和的余地,你却要重蹈覆辙么?你想置为师于何地?” 第70章 贵客 覃云蔚道:“师尊,我如今的状况和大师兄当年大相径庭。我与那龙姑娘虽然见过两面, 却素无交情, 并不曾负了任何人。师尊若是怕伤了落英宗的面子, 觉得由我们提出退亲不妥, 可和落英宗私下商议,让对方出面说看不上我,解除婚约,也未尝不可。” 韩绻在一侧斜眼偷瞧,暗自腹诽:“纵然不解除婚约, 他还不一定能人道呢,哼!” 禅寂明王沉默不语,片刻后忽然道:“云蔚, 你可知你今生无法进阶合体之事?” 覃云蔚点头:“知道一点。” 禅寂明王道:“所以有个大宗门依靠着, 纵然以后师父陨落了,或者不在云天了, 别人也会忌惮一二,懂吗?为师言尽于此,今日就当你一时糊涂, 不曾听到你的胡言乱语, 你这就回青柳巷去,好好待承那位龙施主, 若敢胡作非为,定不饶你。去吧。” 覃云蔚还想辩解:“师尊,我并非一时糊涂……” 禅寂明王忽然打断他:“闭嘴!你莫要再说了, 也不要杵在为师眼前,这就回覃家闭关去,想清楚了再来见我。”身形微微一晃,瞬间在原地消失,竟是被徒弟气走了。 覃云蔚呆了片刻,想起韩绻还在旁边,转头去看,见他站在殿门一侧怔怔出神。韩绻见他看过来,就对着他笑了笑,苦涩又无奈,想这位尊者也是运道不好,辛苦把徒弟们拉扯大,却一个学一个的忤逆他。 覃云蔚见师尊已经离开,再跪下去也没什么用,于是起身道:“走。” 二人出了金乌宫,韩绻问道:“去哪儿?” 覃云蔚道:“去青柳巷。” 韩绻想起来青柳巷那一家子所作所为,简直要作呕,且覃夫人上次驱逐过他,又道:“我不想去你家,不如我先回莲华真境去吧。” 覃云蔚转首盯着他:“你又要做什么?我既然承诺你退亲,那就一定会退,你是不信我的话?恰龙青煜就在我家,我去找他说。况且那龙姑娘,不见得真想嫁给我。” 韩绻默然,见覃云蔚一径前行,忽然在他身后道:“你不怕尊者把你也逐出师门?” 覃云蔚背影微微一僵,驻步不前。 当年禅寂明王曾经拯救覃云蔚于水深火热进退无路之中,若是师尊不肯再要自己,又怎能不惶恐,思及此他脸色渐渐沉寂下去。韩绻凝神望着他,暗暗担心他再犯了心疾,不敢再接着逼问,只缓声道:“你莫要轻举妄动,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过一段时日尊者忽然就想通了,不再强人所难了呢。我不想去覃家却是别有缘由,并非为此事和你怄气。” 覃云蔚道:“我知道,我和母亲说过此事,她若是再撵你,我也不回家了。” 韩绻看覃云蔚处处退让包容,却是又愧疚起来,在心中深刻反省了一番,暗道我带着两个拖油瓶寄人篱下,哪有资格和你指手画脚的耍脾气,真是被惯得不轻,于是挥挥手:“好吧,我们回你家去。” 青柳巷覃家为着龙青煜入住,也已忙碌紧张了许久,覃夫人亲自带着覃惜琴出面相待这位贵客,待听说覃云蔚终于回了金乌城,早早就派人在巷子口等着,恭敬接了二人进去。 龙青煜竟是在此专程等着覃云蔚回来,三人互相见了礼,龙青煜想起上次失手败在韩绻手中之事,又抽空瞪了他一眼,覃云蔚道:“闻听龙师兄是为令妹婚事而来,师弟我鲁钝,却是怕耽搁了龙姑娘,还请师兄斟酌。” 龙青煜顿时听出别扭来,拧眉道:“我需要斟酌什么?你所言何意?你是瞧不上舍妹?”他本想着覃云蔚闻听此事,难道不该上赶着来跟自己这未来的大舅哥搭讪几句?至少也不能说出这狗屁不通的话来。 韩绻见势头不对,忙插言道:“龙前辈莫要生气,龙姑娘花容月貌又活泼伶俐,古境中我们都是见过的,怎么可能会瞧不上。只是他不善言辞……唉,不善言辞……” 他私心里并不想帮衬,所以后继无力支吾起来。 龙青煜唇角微微一撇,他见过钱雁衡和覃云蔚吵架,并不觉得他不善言辞,怼起人来言简意赅一剑封喉,大约只是不会跟人好好说话。但他对妹妹迷之自信,想她定能将这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因此索性道:“不善言辞就少开口。我等了这许久,只是要跟你说一声,虽然在古境中许多人看你不顺眼,我却觉得你还行。以后你只要好好待承我家小妹,什么都好说,九天明寂宗那边我替你说情,以后两家和平共处。按着云天俗礼,舍妹的庚帖已经和覃夫人换过,我这就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他言罢说走就走,覃云蔚忙追上去,还想接着再跟他理论几句,但龙青煜约莫在这里也住的有些不耐烦,竟然化成一道流光,飞驰天际而去,走得堪称干脆利落。 韩绻目送他二人背影,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想并非自己慧眼独具,覃云蔚只要以后多出现于众人面前,他的好处迟早会被更多人发现,譬如这位先知先觉的龙大哥,竟然不计前嫌亲自来替胞妹敲定亲事,反应堪称敏捷之极。 这边覃惜琴却趁机过来和韩绻搭讪:“韩郎君和这位龙前辈似乎很熟悉?可是从前见过?” 韩绻斜了她一眼,见她脸颊微红,神色似有些羞涩,想来是动了什么心思,那龙青煜从外形看确是挺招人,易惹得小娘子们春心萌动。可他不想说话,于是冷冷地不理覃惜琴。 第36节 覃惜琴却不肯放过他:“韩郎君怎么不理小妹?可是因为上次之事,小妹和母亲当时也是为着哥哥好,急躁了些,这里给你赔礼,还请莫要计较。” 韩绻听不得她那“为着哥哥好”几个字,转身冲着覃惜琴一本正经道:“见过,也熟悉。这位龙大哥虽然性情高傲目下无尘,但内里其实是个好人,他对妹妹的爱护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有的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此一时彼一时,泼出去的水她都能给你收回来,说出去的话也能吞下去,还妄图瞒天过海掩耳盗铃,却不知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早晚得给人知道。” 覃惜琴脸色大变,勉强笑道:“韩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绻道:“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罢了。”他见覃云蔚怏怏回转,想是没追上龙青煜,于是丢下覃惜琴迎了上去:“师弟,我几时能去莲华真境?这金乌城中没什么灵气,且都是些俗不可耐之人晃来晃去,委实不利于我们修行。” 覃云蔚道:“等我明日再去见一见师尊,你等着我一起,不许自己去。” 他第二日一大早又跑去金乌宫拜见师尊,却听族长说尊者已经离开了金乌城,不知道哪儿去了,只留下一道传音符给他,却未曾发给他,只委托族长转交。 师尊这是生气了,被自己活活气走了,覃云蔚怅然打开那道传音符,听禅寂明王语气倒也恢复了正常,言道自己去各洲见一见久别的诸位老友,嘱咐他暂且留在金乌域好好修行,若是有事就发传音符,另不许和那个孽障再私下来往,若再违令定不轻饶。 二人在古境中进阶太快,确实需要巩固一下当前之境界,但和盛二郎约定的交接灵兽的时间也将要到来,不能直接离开金乌域。 结果覃云蔚才从金乌宫折返覃家,又被覃夫人叫了去,为着覃惜琴昨晚哭了一夜,说是韩绻对她无礼,如今还偎依在覃夫人身边饮泣不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覃云蔚终于彻底不耐烦了:“能怎么无礼?是动手动脚了还是出言调戏了?如果没有的话,以后男女有别,少说话即可。昨日谁先主动搭讪的?” 覃惜琴闻言脸色一滞,哭声顿止。覃云蔚接着冷声逼问:“谁先搭讪的?说。” 覃夫人大怒:“你给我出去,出去!” 出去就出去,覃云蔚立时转身离开,却听覃夫人厉声道:“你回来!你弟弟妹妹的死活你究竟管是不管?他二人不过是筑基修为,难道就这么一直不进阶了?届时寿限到了,你让我怎么活?” 若是筑基期无法进阶,不过二三百年寿命,可覃惜琴只比覃云蔚小不到十岁,再这么拖延下去,连容貌都无法维持。覃云蔚想了想,反身回来将两只玉匣放在案上,是上次他在莲华真境带着韩绻结婴遗留的部分灵丹:“拿这个试试,让族长给他们安排地方修炼,不要打莲华真境的主意。” 他再次转身大踏步离开,只把覃夫人气了个倒仰。 数日后,盛明狐带着大批的灵兽和盛长骅驾临金乌城,其中各种飞禽如金雕、丹鹤、长尾鸾等共计六个品种四十八只,走兽如雪虎、赤云豹、乌蛇等共计八个品种六十四只。各种灵兽袋几十只,一本如何驯养兽类的典籍。另有一对盛明狐从海上得来的紫色小蛟,虽然品相和金金相去甚远,但也算是不可多得,他一并送了来。 盛长骅好心提醒韩绻:“韩师兄,你将来若是驱兽,打算用什么法器?” 韩绻道:“用口令吧,我看你不是用口令吗? 盛长骅傻乎乎地笑了:“我们木兰洲用口令指挥灵兽的只有我一人,我阿爹阿娘说我是天生的兽灵之体,你呢?你也是兽灵之体吗?” 韩绻顿时气馁:“我不是,我是吃货之体。” 盛长骅疑惑:“吃货之体?这个倒是没听说过。” 盛明狐闻言哈哈大笑,递过来一只短短的笛子,通体淡白色,末端垂一挂紫色明玉流苏:“这是鹤骨笛,为一只顶阶灵禽丹鹤腿骨所制,你们将此物炼化试试,至于驱兽之法,这典籍里都有。” 双方正式签订了契约,约好十年以后韩绻按约定翻倍交货,韩绻又陪着盛长骅在金乌城中玩了十几天,方才将这兄弟二人送走。 覃云蔚早就不愿让韩绻再留恋红尘之中,见终于清静下来,无情拒绝了母亲和胞妹的各种纠缠挽留,迫不及待把他拖回了莲华真境。 韩绻本有些不乐意,但见他一看到自己,眉心间就会拧起两个小疙瘩,目中隐隐的担忧愁闷,仿佛自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出来又消融不掉。他自觉罪孽深重,不得收起各种花花肠子,扎入他覃家的墓地之中,一门心思参详各种灵兽驯养之术,同时利用阴阳幻生之术开始大批繁殖灵兽。 第71章 人皇 这莲华真境地域广大且地脉灵气丰沛, 意外地极其适合各类灵兽生长, 韩绻在覃云蔚的嘱咐之下,将阴阳幻生之术之术悉数传授于师弟师妹,令两人作为繁殖灵兽灵禽的主力, 而自己主攻驯兽之术。 在此间隙中, 两人不时抽空进入禁地中修炼那日月双焰功法,巩固本身修为境界。 偶有闲暇时光,韩绻总时不时想到覃云蔚已经定亲的事实。他心中对此事认知明白, 知晓虽然覃云蔚一门心思要退婚,但只要禅寂明王不吐口,这亲事他就别想退掉。若最后果然退不掉,那么将来就不能委屈了龙青葵。至于自己,既然一时片刻离不开云天, 那就趁早安分守己吧, 免得届时双方都进退两难。因此他对覃云蔚开始以礼相待,再不曾多说过一句调侃戏谑之言。 覃云蔚曾数次邀请韩绻随着自己在金乌域做短途游历, 但被他无情拒绝后, 似乎也觉察到了他态度之转变。他素来沉稳自持, 并不曾为此有半分怨怼之意,亦不再主动去招惹韩绻, 只要韩绻肯老实待在自己可控范围内即可。 十年时光倏然而过, 到了和盛明狐约定交接灵兽的时间,盛家兄弟如期赶来,寒暄之时, 却告知两人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与云天洲陆南侧边缘海域接壤的千碣沧海和万黛荒川之中,盘踞各种海妖兽和陆妖兽,近期似有异动之相。 云天修行界已经和域外之妖兽斗智斗勇万年之久,妖兽每次来袭皆有缘由,不外乎天灾地祸兽不聊生,但天灾地祸数年一次隐隐似有规律,所以每次禅妖战的时间也循着这个规律走,约莫百多年一次。 覃云蔚之生父陨落于上次禅妖战扫尾之时,当时他八九岁年纪,如此算来不过六七十年,难道这次的禅妖战要提前发动了?但是韩绻这边驯养繁殖出的灵兽数量却和他预想要带去参战的数量相去甚远。 他心中正默默计算时间,盛明狐道:“覃师弟,你不用算了,我跟你说说为什么吧。我们木兰洲离得那边稍微近些,我又喜欢去海上捉禽兽,倒是依稀听到一些消息。据说两三年前,千碣沧海最南边的海域深处发生地动,引起一场海啸,波及范围过大,毁掉许多海妖赖以生存的区域,导致一部分海妖兽无处容身,爬上了万黛荒川大陆。为争夺有限活命资源,互相残杀严重。所以那几个妖皇就动了歪心思,饭不够,人来凑,打算提前怂恿那些孽畜们发动战争。如今的异动不过是试探,若是云天不及时应战,怕是接下来要大局进攻。他们当然不会直接挑战修行之人,恐会先冲着云天这数万亿人族来。” 盛长骅在一边旁听,忍不住插嘴:“人族,很好吃吗?” 盛明狐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捅他肩膀:“云天修行之人,往上翻几十代哪个不是世俗中人出身?你可以吃了你自己尝尝。不过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知道这许多消息,想必上层比我更清楚,估计几个渡劫前辈很快就要出来商议此事,我们静候消息即可。” 韩绻问道:“那些个妖兽品阶很高吗?” 盛明狐冷笑:“一群杂种罢了!纵是那几个妖皇,也不过带着几丝上古妖兽的血统,就敢妄称什么神兽之后,不过是仗着他们那狗窝地域广大荒凉没人去,胡天胡地瞎长而已。” 他虽然说得轻松,但浓眉紧蹙,眉间微有忧色,瞧来形势应是有些严峻。 两人再次送别盛家兄弟离开,覃云蔚盯着山下河边饮水闲逛的各路灵兽灵禽看,恨不得将之一变十十变百,瞬间再变出千千万万来。韩绻知悉他心思,安慰道:“我这就加紧一点,你莫要急。” 覃云蔚沉默片刻,忽然道:“都怪大师兄,若不是他骗着我们去古境中一趟,至少能省下十几年的时间,灵兽数量自能再翻两倍。” 韩绻竟是无言以对,但见他忧急此事,把韩缃和韩纾督促得更紧了,搞得两人叫苦连天,也只得没日没夜浸淫在那庄园之中忙碌。 但这灵兽繁殖亦有时间限制,再快也得几年才能出一批成品,且灵兽也和人族修士一般,牵涉进阶之事,需要大量的资源来辅助,覃云蔚手中除了有许多灵石,别的资源哪里够这么多灵兽用。 二人正忧心此事,覃云蔚忽然收到了天南尊者的传音符,让他携同韩绻去一趟无极洲灵皇府。韩绻心中一动:“尊者手中,有没有能让灵兽快速进阶的灵草灵丹等资源?” 覃云蔚从未操过这份心思,自不知师尊的身家究竟有多少。韩绻提醒道:“你看你们云天别的渡劫前辈,带一个宗门几万的弟子都带得起。尊者他却只有四个弟子,这省下来的资源必定很多。你大师兄那时候还经常四处坑蒙拐骗的,他后来慌着逃命去了,这些东西未必都带得走,不如去问问?” 一语点醒梦中人,覃云蔚点头:“嗯,问问。” 灵皇府坐落于天京第三层的半山腰之中,辉煌巍峨占地极广,云天八大渡劫大能均有一处临时居处在其中,若是路过无极洲,一般都下榻在这灵皇府中,只是大半时间无人来居住。天南尊者虽然被弟子们拖累得凄惨,但作为渡劫前辈之一,各种应有待遇其实并没有降低半点,只是他本身热爱游历又羞于见故人,因此才久久不肯回转云天。 二人匆忙赶到无极洲灵皇府,禅寂明王在自己的居处见了二人。他伫立于长殿之中,僧袍宽袖随风飞扬,竟有几分孑然孤寂之感,覃云蔚心中微微一窒,忙带着韩绻给师尊见礼。 禅寂明王挥手让两人起来,温声询问两人修炼进阶之事,覃云蔚如实禀报,禅寂明王又把覃云蔚和韩绻打量两眼:“我听说你和你这位小友在金乌域养灵兽?从木兰洲盛家那边借的品种?” 二人豢养灵兽之事做得甚为隐秘,连金乌覃的族长都不知详情,四处游历的师尊却知道,果然渡劫大能就是不同凡响。覃云蔚趁机道:“是。正是为此事想求师尊援手,灵兽灵禽如今数量不少,但需要进阶的资源我却没有,此物有价无市,恐是不好寻来。不知师尊可否帮忙调停此事?” 禅寂明王点头:“我这里倒是不少,只是都由你二师兄掌握着,放在无极洲东边沧浪山宗门旧地之中。离得这里不远,回头为师发个传音符于他,你去取过来用。”他顿了一顿,又道:“索性我那个私库也给了你吧。当时我也曾想着如别的宗门一般多收些弟子,因此为着给弟子们进阶金丹元婴准备了不少东西,谁知……唉,为师的确不擅长教徒弟,也只得罢了,如今你们倒是恰好用得上。” 思及迦南宗的人丁稀落孽徒忤逆,他不禁怅然慨叹,韩绻听得心中一酸,覃云蔚亦微有动容,但他素来不懂帮衬之道,也不知如何安慰师尊。禅寂明王正待接着说什么,门首处飞来一道传音符,却是守门童仆发来的,说是有人求见。 禅寂明王似是知道何人前来,挥手收了殿外禁制。须臾,两人进入殿中。前面一位玄色袍服的中年人,头戴一顶乌色软纱帽子,身后随着一个少年,箭袖紫袍英气勃勃。 这是两个人族,并无修为在身。覃云蔚拉着韩绻退往一侧去,韩绻颇为好奇,不知禅寂明王为何会接见两个凡人,但见覃云蔚神色漠然视若无睹,他也没有多问。 那二人给禅寂明王行跪叩礼,禅寂明王手微微一抬,那中年人顿时拜不下去,却任由紫衣少年跪下实实在在磕了一个头。禅寂明王微笑道:“你是人间帝王真龙天子,你的礼老衲消受不起,且坐下说话。这是你的皇子吗?也起来吧。” 那中年人游目四顾,瞧上了禅寂明王身后的覃云蔚和韩绻,见二人容貌出色气度不凡,只是神情稍显冷淡,大约方外之人都是如此吧。他一脸羡艳之色问道:“敢问尊者,这两位可是尊者的高徒么?” 禅寂明王点头,冲着覃云蔚二人招手,指着那中年人道:“这是我的小徒儿覃云蔚和他的朋友韩绻,来见见这位衍国的帝王。” 那人忙道:“小王穆钊,见过两位仙人,这是犬子穆天澜。”韩绻暗道自己明明是个在云天踅摸着混日子的人,不成想在凡间诸人眼里竟是仙人,震惊之余,忙跟着覃云蔚还了礼。 衍国是云天圣域数百个人族国家中占地最广的一个,几可囊括无极洲一半区域。穆钊此次前来,同样是为了云天边境妖兽肆虐之事。 此次妖族来攻,与从前的禅妖战颇有些不同,竟是先捡着凡人下手。人族在各种海妖陆妖天妖面前,唯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以形容,孱弱得不堪一击,开战不久,就被灭了几个城池,城中人族被妖兽吞噬殆尽。因此人间帝王为此事齐聚一处歃血为盟,推举穆钊为代表,来求见在凡人中最具声望的天南尊者,奉上代表着人族万民信仰之力的社稷盘,盘中聚齐人间三百六十位帝王的心口血,若双方开战之后需要布下大型法阵,此盘可为法阵加持法力。 覃云蔚见这两位人族神色悲壮,终于问道:“师尊,边境很危急吗?我听盛二郎说妖族各种挑衅,但具体详情却是不知。” 禅寂明王道:“此次的确有些麻烦,那几个妖皇心存歹意,特意怂恿鼓动低阶妖兽们对人族先下手,逼得双方不得不提前开战。目前妖族已经攻至最南端的镇海三洲,据说状况有些惨烈。虽然离得这边遥远,但若不主动应对,战火纷争迟早会席卷而来。你那两个师兄,我已打算让他们奔赴镇海三洲,不日即将出发。” 穆钊带着穆天澜在一侧静静听着,此时忽然插口道:“尊者,小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小王愿意亲自携带社稷盘赶往边境,以尽绵薄之力,还请尊者恩准。” 禅寂明王眉峰微微一挑,尚未答话,穆天澜已颤声道:“父皇,你不能去!那些妖兽据说凶恶得很,一只就足以吞噬数百人族……” 穆钊打断他:“你不用阻拦我,若最后果然如尊者所言,整个云天圣域被妖兽颠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时却不管作什么都晚了,还不如我现在就带着社稷盘过去,纵然助力甚微,但也算对云天数亿万百姓有一个交代。” 他转身,对禅寂明王郑重道:“小王这次来到灵皇府,就没打算再回去,若天京近期有奔赴边境战场之仙人,就劳烦仙人携带小王过去那边。若是小王不幸毙命,却有一事恳请尊者,能否对小王的皇子稍加援手,莫要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穆天澜闻言悲恸欲绝,扑过来要抱他,却被穆钊一把推开:“你休要做小儿女之态,待我走后,一切听尊者吩咐就是。” 穆天澜被父皇推得跌倒一侧,不禁嚎啕痛哭。韩绻见覃云蔚漠然旁观无动于衷的模样,只得过去把穆天澜拉了起来,扶坐在一张椅子中。 禅寂明王沉吟,片刻后终于道:“你既然有此决心,老衲自不能阻挡。你这两天就暂居在这里,回头老衲安排人带你过去。至于你的皇子,若是你国内须得他掌局,那就回你们衍国的都城去。若是暂时用不到他,就让他随着老衲一阵子,做个记名弟子吧。” 此等天赐机缘穆钊自不会错过,忙带着穆天澜再次拜谢。 有童仆来领了这父子二人自去话别,覃云蔚道:“师尊,需要我何时参战?” 第72章 离别 禅寂明王递过来一只储物袋, 缓缓道:“你却不用急。以你目前之修为, 若是此时参战却是有些欠缺,无法独当一面。为师不愿委屈你给别人做副手,你不如先回去再次进阶, 等我召唤即可。这其中是我积攒多年之物, 给你和你这位小友进阶用最恰当不过。” 他微微叹息:“前阵子贤劫千佛宗的修喆明王和法圣明王试探了一下那边的意思,妖皇们难缠得很,只说手下小的们没吃的也没资源, 云天却富庶,不得不来骚扰一番。好说歹说,约定这边我们几个渡劫的老家伙和六大妖皇不得出战,双方由合体期修士率众迎战。可是那些妖族的浑话哪里能全信,他们不过是说说罢了。若是我们这边输了此战, 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必须参战, 届时将会是云天最大的劫难,动荡之势不可估量, 且有被彻底倾覆之可能。” 言至此,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从前云天因为禅妖战才建了这灵皇府, 却因为各种缘由闲置了几百年,所以此次我们几人也商议了, 我们不能总是一盘散沙各行其事, 此次禅妖战,谁的功劳最大,杀敌最多, 谁就是下一任灵皇,负统领六宗之责。为着敌手数量尚未明确,因此具体规程还不曾制定,我会及时关注此事。” 覃云蔚默然不语,他想能出任灵皇的,必会是贤劫千佛宗和九天明寂宗的渡劫前辈,毕竟他们宗门实力强大。禅寂明王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思,却是轻叹一声,语气中透着深深的遗憾:“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了,灵皇会出自合体修士,可叹你们几个,尚无一人具有合体境界,唯一的那个又……也只得罢了。” 覃云蔚点头,觉得此机会不可错过,又鼓足勇气道:“师尊,若我将来参战,也许会陨落,我的那门亲事是否可以解除,免得耽搁了龙姑娘。” 禅寂明王森然而视:“你觉得如今说这个合适么?” 覃云蔚沉默下去,只是满目执拗,禅寂明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光转到韩绻身去,见韩绻伫立一侧,脸上隐有忧郁局促之色,待见尊者目光扫来,不由往后瑟缩一下。 禅寂明王似有所悟,忽然冲着韩绻招手:“你过来。”韩绻不敢不去,只得凑到禅寂明王身前,被他灵压当头压下,身不由己噗通跪倒,他惊惧之下,脸颊微侧斜了覃云蔚一眼。 覃云蔚顿时慌了,忙道:“师尊,此事与他无关。” 禅寂明王道:“为师说过此事与他有关吗?”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韩绻头顶,片刻后温声道:“原来广寒是你得了,还炼了月焰出来,倒是个勤奋有悟性的好孩子。这也算是你与我迦南宗的缘分,只是你的体内竟有禁制……”他适才便觉出此后辈体质有异,此时细致看来,察觉韩绻丹海极深处隐藏一层若隐若现的禁制,该是另一位渡劫修士所下,似要遮掩些什么,不禁起了疑心。 韩绻忙道:“禀尊者,晚辈曾被我师兄封印过金丹,只是后来又解除了,别的没什么。” 禅寂明王道:“并非如此。如今禅妖战迫在眉睫,一切闲杂事端,且等战后再说。你们回去快些解决进阶之事,莫要东想西想分了心神。” 两天后,穆钊在禅寂明王安排之下,随着九天明寂宗几位门人去了云天边境,穆天澜拜别父皇,以记名弟子身份暂留在了天南尊者身边。 覃云蔚记着聂云葭的嘱托,要把九瓣玄莲法器和丹药送到靳文蕖那里,结果出来一打听,却听说靳文蕖从出了古境,就被师门关了禁闭。前阵子战火甫起,她主动请命要去参战,被师门放出来后,直接奔赴边境而去,已经走了有大半年了。 无奈之下,覃云蔚只得和韩绻拜别尊者,赶去无极洲东侧的沧浪山迦南宗宗门旧地,那里由覃云蔚的二师兄徐云英暂且管理着。 徐云英数十年不曾见过这位小师弟,一见面就亲亲热热拉住了他的手,根据天南尊者的吩咐,直接把尊者私库的账册和开启令符交给了他:“师尊说里面的东西都归你了,你看中什么就拿,莫要客气。还有大师兄当年遗留下许多东西,放在他自己的私库里。当时他也说过,我们师兄弟几个谁想用什么都可以去随便用,师尊的东西我们不敢乱动,所以这些年我跟你三师兄若是需要什么,倒是进他那库房里拿得多些,里面也没剩什么了,你也可以去看看。” 想起聂云葭,他忽然感慨万千,唏嘘道:“大师兄真是个好人啊,唉! 覃云蔚听到里面没剩什么几个字,眼角微微一挑:“我从前什么也没拿过他的,既如此这次要把欠下的份额一并拿足。” 徐云英惊呼:“那就真的剩不下什么了!” 韩绻看这位二师兄不过化神初期修为,衣饰华丽为人爽朗,倒像个凡间的富贵闲人。徐云英前面带路,他以传音之术悄悄问道:“你从前,都不曾进过你们迦南宗的库房吗?” 覃云蔚道:“无事去那里做什么,我需要什么师尊自然会给。” 韩绻无奈瞥了他一眼:“我在古境之中受伤的时候,我们的为难之处你可是忘了?这次千万不要客气。” 第37节 两人先将禅寂明王私库中的各种灵草灵丹等可用资源扫荡了一番,韩绻喜滋滋和覃云蔚算了一笔账,有这些资源在手,至少能调教出两头婴丹灵兽,其战斗力堪比人族元婴中期修士。另可催生六十头左右灵兽灵禽结成妖丹,抵得上同等数量的人族金丹修士。 结果等进了聂云葭曾经的私库中,韩绻险些惊呼出声,虽然徐师兄说这里不剩什么了,结果各种东西竟然是天南尊者那边的两三倍尚且有余。他暗地里一声令下,覃云蔚在二师兄心疼无比的眼神中,将之一扫而空,毕竟莲华真境中灵兽灵禽众多,进阶之事又迫在眉睫,委实客气不得。 二人满载而归,再次投入没日没夜的修炼和调教繁殖灵兽之中。其间禅寂明王又发来一次传音符,覃云蔚本以为师尊终于允许自己上战场,却不曾想是询问他修行进度,看来天南尊者铁了心要等他进阶化神后期之后,才能让他参战。言辞中又再次提起迦南宗现状,二师兄三师兄已经被派遣出去参战,但两人修为尚且不如覃云蔚,也只是去给别人做个副手尽尽力罢了。迦南宗终究比不得别的宗门人多势众,尊者始终觉得有愧于心。 覃云蔚握着传音符沉吟不语,韩绻在一侧提醒道:“尊者的意思,是否想把聂师兄召回来参战?毕竟他是合体修为又能征善战,带队出战最合适不过。” 覃云蔚闷闷道:“大师兄说过要闭关冲阶,我发个传音符试试吧,他若是能来,再好不过。毕竟他出身云天,也未必会眼看着云天遭此劫难却袖手旁观。师尊是想让迦南宗借此禅妖战争取一下灵皇之位,好挽回从前的形象。但是云天的灵皇,恐是不会允许一位魔修出任。” 他默然片刻,总结道:“师尊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发了传音符过去,然而等了数天,那传音符竟是一直不曾被对方接收打开,想来聂云葭果然已经开始闭关冲阶。覃云蔚只得绝此念头,也扯着韩绻一头扎了禁地中去,专心冲击化神后期境界。 两年之间,随着双方参战之人越来越多,战火愈演愈烈,渐趋白热化程度,已经从初始的镇海三洲,波及绵延数万里之远,双方修士陨落无数。云天圣域修士已经出动了一大半,分散在云天圣域南部海域与各路妖修苦苦抗衡。 禅寂明王一直对莲华真境这边倍加关注,待得到覃云蔚进阶化神后期成功的消息后,立即命令他奔赴镇海洲去,那里紧邻千碣沧海,战况最为危急,急需大批修士增援。 目前两人手中灵兽灵禽已成气候,韩绻前些日接到了盛长骅的邀请,本是准备过阵子带着养成的灵兽们奔赴木兰洲,和盛长骅合伙排练几组灵兽组成的战阵。待听说覃云蔚要奔赴海域的消息,他却又不肯去木兰洲了,一心想随着他同去千碣沧海。 他苦苦哀求了数回,均都被覃云蔚无情拒绝,且理由冠冕堂皇:“诸多修士已经陨落,我此去同样生死未卜,但为着云天之安危,我却义不容辞。你并非本土之人,就不必跟着我冒险了,况你在后方多养些灵兽,也算为云天圣域尽一份力。我前阵子为你之事和金乌覃族长交代过,你可以一直居住莲华真境之中,若我此次回不来,你以后好自为之。” 韩绻唇角微微一扁,有些咬牙切齿的:“你承诺过我,要养我,要对我负责,算是都废了……” 他见覃云蔚目中隐有忧虑之色,于是勉强一笑:“算了,我自己养自己吧。你也不要担心我,如今这里哪还有人是我的对手,谁敢惹我,我一脚踹翻你们整个金乌城。你先去边境看看战况,如果形势危急,就发传音符到木兰洲去,千万别自己扛着。” 在覃云蔚进阶的同时,韩绻亦借助天南尊者赐下的各种资源,成功进阶化神境界,整个金乌域除了覃云蔚,的确无人是其对手。 当初盛明狐送来的两条紫色小蛟已被两人悉心调教成具有婴丹境界的灵兽,被韩绻命名为大紫小紫。这两条蛟龙平日里矫健调皮,但最怕的却是金金。金金当年在迷上古境中受了伤,初期昏睡不醒很久,等伤势痊愈后,却又一直蛰伏不出,却是为着他血统太纯品质太高,覃云蔚担心放出来惊了其余的灵兽,只允许他偶尔出来跟大紫小紫交流一番。 韩绻将两头蛟龙都给了覃云蔚,又分了一批可用灵兽给他,其中具有金丹境界的十二头,婴丹境界的四头,余下的准备悉数带去木兰洲排演阵法。 他跟前跟后看着覃云蔚整理行装,覃云蔚抬头看看他,低声道:“你送送我,要送出金乌域。” 韩绻道:“嗯,我送你出金乌域。” 他果然一路将覃云蔚直送出金乌域,看着他飞行法器在空中化成一道流光去了,不禁怅然若失,良久后才用鹤骨笛召出一头赤云豹骑上,掉转头打算回莲华真境。 行不出多远,身后遥遥地灵力逼近,韩绻蓦然回首,见竟是覃云蔚驾着凌云舫又折返,他讶异:“你是忘了什么东西?” 覃云蔚道:“不是。” 他欲言又止,踌躇良久才道:“韩绻,你不会等我一走,就回了玉螺洲去吧?” 那万一我能侥幸生还呢? 韩绻将鹤骨笛在手心轻轻敲了两下,沉吟不语,末了忽然一笑:“你既不放心,为何不带我一起去?” 覃云蔚不语,脸上皆为寂寥决绝之色。韩绻无奈道:“凭我一己之力,过不去那道天堑,难道你忘了?” 覃云蔚却只凝目看着他,清风流云之中,他容颜俊美,神色郑重而严肃。韩绻心中思绪如潮倏起倏落,暗想此去凶险,又何必让他为此牵肠挂肚,若是心有旁骛,倒不利于他放手对敌,自己断不能把一个曾经光明磊落干脆利落的人变得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先搁置吧! 韩绻飞身落上凌云舫,抬手轻轻摸了摸覃云蔚的脸颊,温声道:“你放心,只要你还在云天,我就决不会离开云天半步,若违此誓言,天打雷劈!” 他凑过去,在覃云蔚淡色薄唇上轻轻亲了亲,待看到覃云蔚羽睫半掩下那骤然变大的瞳孔,那仿佛遭了雷劈的愕然神色,韩绻索性咬住他上唇的唇珠轻轻一吮,尔后快速放开,笑道:“你是要这个么?” 覃云蔚嘴唇轻轻一抿,震惊又窘迫,韩绻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有些事你不懂不要紧,只要我懂得就可以了。你快走吧,你若是再敢折回来,我就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第三卷主要在千碣沧海那边。 第三卷 鏖战 第73章 碧淩 韩绻应下盛长骅的邀请, 送走覃云蔚之后, 带着大批灵兽从金乌域奔赴木兰洲,得到消息迎来的盛千骅却着一件雪白的长袍,韩绻知晓御龙宗衣袍尚红, 不免心中暗惊, 却又不好直接问什么,便试探着道:“我听说如今御龙宗只有你留守了?” 盛千骅哭丧着脸嗯了一声,但他不善于遮掩情绪, 不过三言两语间,忽然过来抓住韩绻衣袖,开始嗷嗷痛哭:“我大哥死了!我前些日子才得住消息,镇海三洲两洲失守,我大哥任伏妖洲的一座城池城主, 结果就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呜呜呜呜呜……” 韩绻忙哄他, 半晌才哄得他止住眼泪,又问道:“那二哥呢?是否平安无恙?”镇海三洲从东到西依次为檀迦洲、镇海洲、伏妖洲, 为云天最南端第一道防线, 直面海妖横行的千碣沧海。如今两洲失守, 看来形势颇有些危急。 盛千骅抽噎道:“二哥还在檀迦洲,那个洲倒是没有失守, 但据说周边海域大半都被海妖占据, 险象环生,我发传音符说过去帮他,他不许我去, 还骂我是个傻子,说我啥忙也帮不上,只会捣乱。韩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只会捣乱?” 韩绻斩钉截铁道:“不是。但如今战局不明,你必须听二哥的话不可妄动。我们来排练这几个大法阵,等他一声令下,就直接拉到战场上去,那时候才能真正助他一臂之力。” 他将自己带来的几百只灵兽和盛长骅的几百只灵兽合在一起。盛长骅虽然擅长调教灵兽,但却不善于如韩绻这般利用阴阳幻生之术大量繁殖,因此他这边一半有余的灵兽,还是从前韩绻那边送来的。 灵兽灵性甚足,见到旧主人到来,纷纷涌了上来,韩绻揽过两头自己比较喜欢的赤云豹亲热着,又把不大喜欢的乌蛇那几个大脑袋毫不留情地推开。 盛长骅拧眉提醒他:“韩师兄,对待灵宠须得一视同仁,你为啥推开它们?” 韩绻只得又把乌蛇揽过来一头,心中暗自嘀咕:“人还不能有个偏好,我就是喜欢那好看的,就嫌弃这些长得丑的怎么了?” 他又根据从前所习之法阵编排了几个大阵,认真操练起来。盛长骅虽然人傻,但操纵训练灵兽极有灵性和耐心,不出几日便有了些许规模。 偶尔闲暇之时,韩绻会不由自主溜到木兰洲最南侧的海边,遥望茫茫天际,思绪万千,猜测覃云蔚目前身在何方。 结果这一日,他正极目天涯,忽然就收到了覃云蔚的传音符,言简意赅几句话:“我在一念洲,准备转战檀迦洲,安好,勿念。”竟是一句废话都没有,韩绻愤愤,想覃云蔚这是跑去跟盛明狐作伴去了,两人若是在一起,互相帮衬着,倒是能稍稍令人放心些。只是据盛长骅所言,那檀迦洲虽然未曾失守,但周边大半海域为妖兽所占,会不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思及此,他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再次陷入忐忑不安之中。 覃云蔚奔赴边境之前,曾绕去无极洲一趟,随着这一批出发的修士在灵皇府歃血立誓,同时拜别师尊禅寂明王。禅寂明王对这位小弟子似乎有些不放心,特意嘱咐他直接去一念洲的荻山城,那里任城主的是落英宗的黎长老。一念洲比之镇海三洲的位置靠北方一些,属于第二道防线,且修士众多,据说靳文蕖、龙青煜等人都集中在这里。 荻山城城主黎长老闻听他们到来,亲自带队出迎。覃云蔚在弥殇古境之外见过这位长老,知晓她脾气不好,对待迦南宗的态度也算不上友善,因此只垂首无语,想勉强混过去即可。 不成想黎长老特意将他唤出来:“小覃你过来,你初来乍到的,我让文蕖给你说说这城中状况,然后你看你想被分派到什么地方,和文蕖说一声即可。”似乎在吩咐自己的后辈子侄般,语气比之上次温和了许多。 覃云蔚愕然抬头,却看到她身边花容月貌的靳文蕖,正巧笑嫣然望着自己。他只得过去俯首听命,靳文蕖道:“你过来随着我。” 两人随在大部队的末尾进城,覃云蔚待前面人走得远些,方才将那件九瓣玄莲法器和丹药信件给了靳文蕖,低声道:“师姐一向可安好?我上次去无极洲本想将此物送给你,结果听说你被关了禁闭。” 靳文蕖道:“是被关了起来。等开战之时,我主动请命来参战,才被放了出来。还不是因为钱雁衡那个衰货,出了古境就告我的状,呸!我怕他,幸好他不在这荻山城,不然姐姐饶不了他!” 她仔细端详那朵九瓣玄莲,又翻了道歉信细看,目中渐渐浮起一层雾气,覃云蔚正担心她万一哭出来,自己可是不擅长哄人,不成想靳文蕖却唇角一歪,含泪笑道:“你师兄还是这么着,写个道歉信也不肯好好写,说什么自己文笔粗糙不会写诗,只能胡说八道瞎咧咧什么的。真不是个好东西,姐姐当初瞎了眼才看上他!” 她虽然一脸的悲喜交集,覃云蔚见状反倒松了口气:“师姐能看开最好,有了这丹药便可早日进阶,为云天再添一位合体修士。” 靳文蕖颔首应下,却又忽然抬头,笑盈盈瞥了他一眼,温声道:“你觉不觉得黎长老对你的态度好转许多?” 覃云蔚点头:“是好了许多,想必是师姐从中调停的结果,云蔚这里多谢。” 靳文蕖微笑道:“你不需谢我,这可真不是我的功劳。再说黎长老那脾气,哪里是别人劝得下的。她平日里喜欢青葵,自从听说青葵跟你定了亲事,就开始爱屋及乌起来,话里话外夸你,说什么淡定沉稳宠辱不惊,有大宗门子弟风范,将来必成大器。” 覃云蔚脸色微微一顿,却是默然无语。靳文蕖往前方人群那里扫了一眼,叹道:“其实青葵也在城中,可她听说今天你要来,就死活不肯出来了,想必是害羞的缘故。其实我们修行之人不必讲究世俗那一套,而且在这边境地带,活一天算一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原该抓着机会多相处方才不落遗憾,回去我说她去。你若是想见她,我来替你安排。” 覃云蔚忙道:“不。” 他神色窘迫,靳文蕖见状笑道:“难道你也害羞不成?” 覃云蔚道:“不是……靳师姐,我在路上听说镇海三洲失守两洲,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他一本正经的,靳文蕖倒不好接着调侃他,于是将大致情形介绍一番。 妖兽聚集地在南边一处名叫万黛荒川的洲陆上,据说广袤无边,可抵得整个云天圣域大小,处处遍布黛色岩石高山,各种陆妖和天妖盘踞其上。万黛荒川的北侧,就是将云天圣域和万黛荒川隔开的千碣沧海,海中同样潜藏妖兽无数。 云天圣域最南侧紧邻千碣沧海数处洲陆,根据其天然分布,隐隐形成三道防线。第一道就是本次已经大半失守的镇海三洲。镇海三洲再往北,较大洲陆共有七处,呈北斗七星状分布,勺状倒扣向南,因此此处海域被命名为七星海域。靠南侧的五洲从东到西分别为阿禹洲、瞻澜洲、一念洲、众合洲、凌道洲,其中一念洲的位置最靠南侧。再往北,是占据了北斗七星之中天玑天璇两位的摩罗、羯罗双子洲,形成第三道防线。 如今镇海洲和伏妖洲既然已经失守,一念洲就首当其冲成了最前线,还有目前尚未失守的檀迦洲。御龙宗盛家大郎陨落后,盛明狐带门人就近退守檀迦洲上的檀华城,与其余修士汇合后苦苦抗衡,虽险象环生,但与一念洲尚未断了联系,且在双方作战中起到极大的牵制作用。 覃云蔚听到此处,问道:“盛二哥那里缺人吗?” 靳文蕖点头,迟疑道:“那自然是最缺的。而且每一座城池都有一个合体前辈坐镇,那边的前辈在战场上陨落了,暂时却是没有。难道你打算去那里?可是……危险,太危险。这边好歹师姐我能照顾你一二。” 覃云蔚道:“盛二哥与我熟识,他正困顿之时,我必鼎力助之。劳烦师姐和黎长老说说情,我愿意去檀迦洲。” 见他执意如此,靳文蕖只得去替他说情,黎长老无奈之下应允,于是覃云蔚立时夹在第一批支援檀迦洲的修士中,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荻山城,竟有落荒而逃的架势,只在临去前给韩绻发了一张传音符,言明去向。 黎长老不知他是为了躲龙青葵,还跟靳文蕖夸奖道:“真是个知礼守信勇担大任的好孩子,有徒如此,他师父总算是快熬出头了!” 覃云蔚到檀迦洲没多久,收到了韩绻发来的传音符,质问他:“为何去了檀迦洲?” 覃云蔚回了传音符回去,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才来檀迦洲,碰到一只大王八。” 他正与盛明狐并排伫立檀华城外海边一处礁石上,凝目望着眼前浩瀚无边的大海。二人身后是留守檀迦洲及这次随着覃云蔚前来的修士,共计两万余人。两人虽然同为化神后期修为,按规则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资格,但由于此处守城的合体修士已经陨落,无人来此接班,只得由盛明狐暂任城主一职,覃云蔚任副城主之责。 本该是冰蓝色清凉透彻的海水,由于这两年鏖战不断,沿岸海水被双方陨落之人的鲜血浸染,渐渐变成了粉红色,海浪带着深浓的怨气,正奔腾咆哮惊涛拍岸。 一只巨大的乌龟妖兽蹲在距离岸边数十里外的海水中,龟壳做墨绿色,长宽可达数百丈,远看如一座小山巍峨耸立。身边拥一群妖兽,有化形了的,也有修为不够只得本色出演的。 覃云蔚盯着那乌龟打量。这厮才来时,明明是一位身着墨绿衣衫的老者,具化神后期修为,不曾想看到前来迎敌的覃云蔚和盛明狐,立时化了原型出来,且把一颗脑袋深深缩入龟壳中,只露两只圆圆的碧色眼睛在外面,骨碌碌左看右看。那些拥簇在他身侧的妖修们摇旗呐喊指天骂地,喧嚣热闹得紧。 盛明狐道:“这绿毛龟名叫碧淩,目前给九靥做副手。那九靥就是此次带队来袭的海妖主要将领,说是有什么上古神兽九婴的血统,呸,杂种!” 第74章 首战 盛明狐的大哥就是陨落在九靥手中, 提起此物不禁咬牙切齿:“那九靥的两个副手, 一个是这死王八,另还有一只大八爪鱼名叫望潮。一群畜生都妄称什么上古神兽之后,这死王八也不例外, 可你看他那衰样儿, 只知道躲在龟壳子里不出来,那龟壳据说硬得很,五彩天雷都劈不烂, 让人无从下手!” 恰此时,覃云蔚隐约听那老乌龟吩咐道:“小的们,前面不过两个化神期人族而已,你们莫要胆怯只管进攻,同时须得好好护卫老子, 有老子活着, 才有你们的好日子过。若是不从,回去定饶不了你们!” 盛明狐愤怒之余又忍不住大笑:“你看, 果然王八就是王八, 这厮就是这么窝囊!” 檀迦洲距离一念洲那边的主战场尚有一段距离, 此物亲自赶来,想是为了彻底拔除檀迦洲这个后顾之忧, 覃云蔚道:“盛二哥, 我们分一下工,你带着其余修士,去引开他的喽啰, 我来收拾这只乌龟。” 盛明狐见他成竹在胸,立时调动人马,同时以灵兽灵禽加持,主动出击奔向碧淩而去。 那碧淩见他气势汹汹赶来,却立时彻底将脑袋缩入龟壳之中,化成一块坚固无比的磐石,连声催促手下赶紧迎上,赶紧护卫自己。 哀兵凶猛,交手不过一刻钟,诸海妖似有左支右绌之势,几个小首领纷纷请求碧淩出手援助。那碧淩迟疑半晌,终于将脑袋稍稍伸了个尖出来,碧色双眸转来转去左右观望。 随着他眸色渐渐加深,浅红色的海水色泽随之渐渐变深,最终化成浓重的墨绿色,海水翻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水势之压力铺天盖地成倍增长。随在盛明狐身后的诸云天修士,修为稍浅的俱有头晕目眩神魂不稳之状,被大群乌泱泱的海妖反攻上来,顿时陨落了数人。 原来这乌龟不但擅长兴风作浪,还擅长攻击敌手神魂。盛明狐见状,暗地里吩咐一声,诸修士立时做散乱状退却,海妖正杀得兴起,纷纷追上前来。那碧淩却瓮声瓮气叫道:“你们不要都去乘胜追击,一定要留几个人保护我啊!” 他话犹未落,忽然背上挨了重重一下击打,整个躯壳都跟着震了一震,却是覃云蔚手持曦神枪狠狠给了他一下子。 可这厮的龟壳确实坚硬无比,竟毫发无损,且将他枪上之劲风悉数反弹回去,险些反噬自身。覃云蔚见一击无效,立时闪身绕到碧淩身前,碧淩正被那一下惊得魂飞魄散,眼前突然一道炫目金光,冲着他鼻梁正中直袭而来! 那金光挟浑厚无比的真元之气,暖融融断人神识,碧眼龟见避无可避,嘶吼一声,双目精光大放,碧色光芒与金光交融对撞,相持不下。 覃云蔚之曦神枪同样擅长攻击神魂,见碧眼龟修为深厚,竟隐隐在自身之上,果然万年老妖自有其过人之处。但他素来不惧艰险勇于拼杀,立时调动日焰加持曦神枪之上,春晖伤神识转为夏炎灼魂魄,竟是以神魂之力强行对撞,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一霎那间,碧淩只觉得修为如流水涛涛而去,竟有江河日下之相,想莫非对方是打着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念头不成? 碧淩素来爱惜自身,此时不免心中暗惊,想自己在这险恶的千碣沧海中,能太太平平活上几万年容易吗?何必要与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族修士如此竭尽全力拼杀。思及此他更怕了,两只圆眼中闪现一丝恐惧之色,迅速把头一缩,变成一块顽石沉入海底而去。 覃云蔚却不肯放过他,念起避水诀将海浪劈开一条通道,追下来一枪重重敲在那厮背壳之上,碧淩全身一震,又往海泥中陷落几分,却坚持不言不动不出头,把缩头王八做到地老天荒。 这龟壳死活敲不烂,空自虚耗修为,覃云蔚反倒无可奈何起来,只得喝道:“快滚,不然必不放过你。” 第38节 碧淩瓮声道:“这就滚这就滚,道友千万手下留情。”果然顺着水流向远处退却滚走。 他这么一走,适才恶浪滔天的海面,也瞬间恢复一片风平浪静。盛明狐立时带人族着修士反攻上来,海妖们失了依仗,惊慌失措之下乱纷纷退却,却被折返的覃云蔚截住了去路,覃云蔚将金金和大紫小紫悉数放了出来,前后夹击又是一阵厮杀,一群海妖负隅顽抗,末了终于杀开一条血路,纷纷退却逃走。 此战算得上速战速决大获全胜,将多日的衰落低迷气氛一扫而空。覃云蔚偕同盛明狐巡逻城池及沿海诸据点,布置防范。又清点此战陨落人数,竟有两千余人。 他又偕同几位禅门修士将战死之人魂魄超度一番,待一切忙完后,抽空给韩绻发了一张传音符:“王八被打,逃了。” 是晚盛明狐请覃云蔚喝酒,两人坐在檀华城南门楼上,经过数日战火洗礼,眼前虽然山海依旧,但满目苍夷衰败之气。 言谈间论及云天此战前途,盛明狐给他批讲局势,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此次是海妖陆妖空妖放下成见联合来攻,海妖可以在水里活动,但陆妖长期滞留海上不好,因此他们才拼命抢占镇海洲,给陆妖和天妖一个可进可退的区域。那镇海双洲已经成了妖兽的大本营,还死死盯着这檀迦洲。我们这块地方不能再丢失,否则会影响第二道防线,第二道防线若是守不住,那第三道防线双子岛分布位置不大好,极容易被突破,届时打到云天内海之中,就麻烦大了。” 覃云蔚随着他巡视一圈,对周遭情形也有了大致了解,见盛明狐来时所带的灵禽灵兽比自己的数量众多且品阶也要高,其中已有数名达到了化神境界,可化为人形了。只是长久征战下来,耗损也巨。他便道:“韩绻去了木兰洲,说是要和令弟将灵兽合伙排演法阵,不知这边可用得到不?” 盛明狐道:“那自是再好不过。我这边多关注着,等他们弄好了,我托人把那些灵兽和灵禽带过来。至于我家老三,我却不想让他来涉险,他体质与常人不同,太容易被妖兽们盯上。唉,还是我撑着吧。” 覃云蔚嗯了一声,暗道我也不想让韩绻来。妖兽与人族比,杀伤力太强,这随随便便的打上一架,说起来大获全胜,却还折损了两千多人手,其中不乏化神初期修士,实在太过危险。 两人正闲扯,远远天边忽然飞来一道传音符,直接落在覃云蔚手臂上,覃云蔚将之合于掌中,动用灵力打开,却是韩绻回给他的。他发给韩绻的传音符总是寥寥数语,于是韩绻跟着他有样学样,也回得甚为简洁:“干得好!” 盛明狐听得哈哈笑了,笑完神色忽然严肃了许多:“我听说你跟落英宗的龙姑娘定亲了?” 覃云蔚弯而长的睫毛垂覆双目,默然无语,盛明狐意味深长地一笑:“原来果然是真的。韩绻能随着你到现在,还不曾翻脸,也是好耐性。” 覃云蔚微微一怔:“他为什么要翻脸?” 盛明狐:“呵呵,他喜欢你啊,你竟然不知道么?” 恰御龙宗几个门人寻来,说是要托盛明狐往木兰洲送东西,盛明狐忙去应付,留覃云蔚独坐城头默然不语。 他被盛明狐一语如当头棒喝,先迷惘不定,尔后心中来回掂量,终于渐渐理出头绪,他想韩绻果然是喜欢自己的,所以见不得自己娶妻,见不得自己最终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才在魔域闹了着要留下,末了却被聂云葭不知施展什么手段给镇压下去。 这念头一起,倏然间如春草满池塘浮萍随波生,不可抑制地蔓延膨胀起来。思及临别前韩绻忽然亲上来,温热的唇瓣扫过自己的嘴唇,还特意轻轻咬了自己上唇一下,那一瞬间他脑袋被雷劈了般,先是一片空白,接着七荤八素,尔后神魂颠倒,隐约中听他说你不懂不要紧,我懂就可以了。 他一路飘飘荡荡去了无极洲,又晕晕乎乎来了这七星海域,却始终不敢仔细回思此事。覃云蔚忽然伸手按住胸口,不能想不能想,想了心口就隐隐作痛,然而痛并快乐着,这滋味却也新奇得紧,此次若是能生还,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和他试试。 他怔忪片刻,勉强转移心神,听得那边吵闹无比,一群人围着盛明狐嚷嚷:“二哥,咱们好歹一个宗门的,都不能网开一面吗?每人还是只给送一件?” 盛明狐道:“一件一件,他娘的老子给外宗门捎东西还收他们的灵石呢,可收你们的没有?” 另一人不服:“你这阵子哪里收他们灵石了?你说人手耗损太重,大家伙儿士气低落,你再收灵石显得小家子气……” 盛明狐:“既如此你啰嗦什么?事到如今就该同舟共济,你们和别人一样,一人一件,不许再多。”他转头看看那边还在默默发呆的覃云蔚,扬声道:“覃师弟,我往木兰洲那边送东西,你不带点什么回去?” 覃云蔚起身过去看,问道:“送什么?怎么送?” 原来自从开战以来,通往七星海域这边的各处通道都被戒严,从前云天的信使如今也只负责送邸报及各种急需资源,盛明狐手中的灵禽就占了便宜。他带来四只已经进阶化神初期的金雕,可躲过敌手追踪闯过重重关卡回到木兰洲,他又喜欢给盛长骅送些新鲜玩意儿,因此每次派出两只金雕回去,轮番往复。次数多了,就有修士想来蹭个方便,也委托他也给自己亲人子弟捎带东西到木兰洲,再由木兰洲转送云天内地各大洲陆。 后来来托请的人渐渐多了,盛明狐应付不来,就规定每人每次只带一件,多了不管。他凑近覃云蔚,低声道:“咱们是好兄弟,我可以以权谋私,让你多带些。” 覃云蔚迟疑道:“我……需要带给谁?” 盛明狐瞪他一眼,无声叹息。覃云蔚顿悟,忙道:“带,给韩绻。” 第75章 再战 盛明狐拍拍他的肩, 终于满意了:“快去多挑些。” 覃云蔚忙去城中买了十几坛檀迦洲本土好酒“明月溪”,犹觉得意犹未尽, 但他并不擅长此事, 思忖片刻后,又跑去围观别人委托给盛明狐往回带的东西, 见大半竟是一些样貌奇特的海螺贝壳珍珠宝石等。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又不好意思问,只看了看盛明狐, 盛明狐笑道:“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 但却是这七星海域的特产,好看啊,给娘子们做成首饰, 喜欢得紧。送礼不就是投其所好吗?我说你家韩绻喜欢什么?” 覃云蔚道:“他喜欢吃。” 盛明狐思起弥殇古境中之事, 韩绻的确是喜欢吃,于是给他指点几种口感鲜美的海鲜,又交代他须得烘干成干货方可。覃云蔚一一照办, 果然去弄了一大堆海鲜回来,动用曦神枪将之烘成了干货, 又想起韩绻偶尔会往发带腰带上绑些莫名其妙闪闪发光的东西, 屡禁不止,索性将那海螺贝壳珍珠宝石也弄了一些来, 看得盛明狐啧啧赞叹:“你这是终于开窍了?若是让人知道我给你带这么一大堆,可不把人给嫉妒死了,必定会撵着骂我偏心。” 覃云蔚道:“那就不带这么多, 撤下来一些。” 然而他又不知道撤下来什么好,只觉得这些东西韩绻都会喜欢,不免难以取舍。盛明狐见他踌躇的模样,索性豪爽无比地将大爪子一挥:“我以往送得多,这次就不送了,就当我的份额都让给你,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将东西单独装进一只储物袋中,又让覃云蔚丢了一只传音符进去。 韩绻这一日正和盛长骅一起带着灵兽们排练法阵,忽见碧蓝色的天际两只金雕快速飞来,落地后化成两位金衣青年,恭恭敬敬给盛长骅见礼。 这金雕修士韩绻已经见过几次,知道是盛明狐派遣来回传递东西信件的,他手下目前还没有能进阶化神的灵兽灵禽,覃云蔚那边也没有,因此只能互相发发传音符而已。如今他见金雕又来,不免嫉妒心起,悻悻道:“三弟,你二哥又给你捎好东西呢!” 盛长骅笑嘻嘻道:“其实覃师兄若是想带点东西给你,可以趁我二哥的雕儿,可他为什么不带?”言罢欢欢喜喜迎了过去。 韩绻被他戳了肺管子,怒冲冲将一头乌蛇的脑袋拍了一巴掌,聊以泄愤。 那边盛长骅却听那金雕修士言道这次竟然没有自己的份额,却有一只储物袋是专程给韩绻的。盛长骅气得跺脚,将储物袋拿回来搡给韩绻。 韩绻惊讶无比:“难道是给我的?可我跟盛二哥又不熟。”忙打开储物袋,先飞出一张传音符,他立即知晓那是覃云蔚发来的,笑吟吟瞥了盛长骅一眼,背过身去将那传音符拢在耳边,听覃云蔚道:“这都是檀迦洲的特产,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就告诉我,下次我换别的东西给你带回去。” 韩绻见那两位金雕修士还在等回信,于是回了传音符:“当然喜欢,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一边将那储物袋打开细看,待见到一堆干货,嘟哝道:“海鲜还是活的好吃。” 不成想盛长骅一直随在他身后偷窥,闻言插嘴道:“那边的海鲜不能要活的,他们可都是妖兽,万一路上造起反来,你让送东西的雕儿怎么办呢?呀,这光闪闪的都是什么,看着好值钱的样子!为什么我二哥从来没有给过我,他一定不是我的亲哥哥!” 韩绻忙又补充一张传音符,说是不要活的海鲜了,这些干货口感必定也很好。盛长骅却趁机抓走了两个海螺一把海珠,韩绻不禁怒目而视,牢牢护住自己剩下的东西。 两个月后,他再次接到了覃云蔚的传音符:“又来了一只大八爪鱼。” 韩绻回了四个字:“海鲜!煮了。” 檀迦洲迎来第二批敌人,带队之人是另一头海中大妖兽,章鱼望潮。 那望潮上半身化成一位黑衣青年,脸庞尖俏肤色黧黑,下半身却是八根粗壮的腕足,遍布一排排圆形吸盘,在海水中此起彼伏翻腾不止。海浪在他八根腕足的搅动下,旋转高耸成一座暗红色水山,将他庞大的身躯抬了起来。 望潮居高临下,遥遥打量这两个人族修士,目光冰冷而不屑:“听那碧眼老龟将你两人夸得如何如何高明,如今本座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想是那老货太过胆小的缘故,我倒要会一会尔等!” 随着此物到来,半天乌云翻滚而来,顷刻间遮天蔽日,海面上骤然阴暗下来,更衬得海水深邃而浩瀚。原来此物已经即将进阶合体,虽未有调动天地之力的修为,但发作起来,天象却可随之有了些许变化。 盛明狐不禁喃喃咒骂,骂的却是碧淩,嫌他自己逃了且不说,估计回去后为了遮掩自己胆小如鼠的真相,对着望潮吹嘘,把自己两人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因此引来了此物。 这望潮同碧淩一般同样是化神后期妖修,但海中妖兽素来身躯庞大且妖法高深,人族同阶修士却是比不得。以往对付此物,皆由几队修士联手作战才勉强抵得,如今驾临这并无合体修士坐镇的檀迦洲,看来自己二人也只得背水一战。 覃云蔚和盛明狐暗地里打个招呼分了工,各执法器一左一右迎了上去,盛明狐将一枚玉哨叼在唇边,尖利的哨声响起,他身后近百只灵兽蜂拥而出,与人族修士呈合围状将望潮及他的属下团团围住,穿插纵横渐渐逼近。 覃云蔚却只盯着望潮一根高高扬起的腕足,突然疾飞而进,曦神枪上金光化为弧形横扫而至,流光与腕足击在一处,竟有金戈相撞之声。那根腕足在他强力斩杀之下,被活生生砍开一条口子。望潮本有些轻敌,此时骤不及防让他伤了一根腕足,顿时发出一声愤怒无比的咆哮,腕足重重拍在海面上,巨浪冲天而起,覃云蔚忙闪身避开,远远绕着他团团游走,伺机再次下手。 但这大章鱼吃了亏后,腕足倏然间变得极长,伸出去数百丈有余,且将八根腕足舞动起来,互相穿插交缠,竟隐隐组成法阵一般,圆转如意天衣无缝,那腕足上的吸盘一伸一缩发出极强的吸力,但凡被他吸到的修士,瞬间身躯枯萎,变成干尸模样,纷纷坠入深海之中。 此物如此凶猛,覃云蔚忙高声喝道:“二哥小心,快退!” 诸位修士纷纷退避不迭,但望潮已经彻底发作,腕足愈来愈长疯狂舞动,整个海上被他搅乱,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片刻间云天修士再次有近千人被他抽干灵力,陨落在深海之中,连盛明狐所带之灵兽也被扫落水中近半数。 望潮见状,发出一阵嘶吼般的狂笑,他被海水拥簇着,挪动庞大的身躯,渐渐向檀迦洲方向靠近。 眼见此物竟然一边伤敌一边挪向岸边,覃云蔚看到海中遍布云天修士的尸体,却是惊怒交加,他想是适才自己贸然进攻惹怒了此物,才引发他如此疯狂的进攻,若是给此物登陆,那么整个檀迦洲的人族百姓岂不是任人鱼肉?思至此一股愤懑之气骤然冲入胸臆,他单手在自己腰间灵兽袋上一拍,金金带着大紫小紫飞上了半空,覃云蔚指着那望潮身下高耸的海水命令道:“吸!” 三条蛟龙同时张口吸取望潮身侧海水,三道水龙飞上了半空,大章鱼身边海水瞬间落下去十几丈高,望潮微微一呆,无有海水助力,他速度慢下来许多,于是抬头看了覃云蔚一眼,怒喝道:“人族,你好生大胆!” 覃云蔚回望他,极度愤怒之下,只觉得灵力在体内流动越来越快,一阵阵膨胀起来,他不知自己的大须弥功法和本身体质相结合,有愈挫愈勇之威,如此激发出来,却是临近进阶合体之症状,只知若是再无突破口,恐是要自爆而亡。覃云蔚将曦神枪斜斜指向望潮眉心之间,日焰加持下金光大盛,昏暗的海面与乌云夹峙之间,瞬间扬起一道炫目的流光,整个天地间都跟着亮了一亮,尔后飞身斩出,光影缭乱之中,望潮数条舞动不止的腕足,被他齐齐斩断。 暗色云层本将天空布满,此时豁然裂开一道口子,一缕阳光透进来,照在望潮惊恐无比的脸上,他想这个人族竟然在拼杀的过程中要进阶合体不成?漂浮在海面上的腕足和身上的剧痛,却忽然提醒了他还在此人威压之下的现实。 望潮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学着那碧眼老龟,瞬间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良久,海面终于平静下来,覃云蔚落于一块未曾被摧毁的礁石之上,体内流动之灵力还在四处乱走,于是默默调整内息。自从他开始发作,盛明狐一直处在瞠目结舌状态之中,此时终于回神:“老弟,你打架一直都这么拼吗?你上回在弥殇古境中打我……是不是手下留情了?” 覃云蔚喘息不语,伸手按住自己胸口,此处气血翻涌滋味难言,他隐约猜到适才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但却并没有成功进阶,依旧是化神后期境界。片刻后终于气息渐稳,顺手收了金金和大紫小紫,转头望了盛明狐一眼:“这些孽畜怎可同盛二哥相提并论?” 盛明狐:“……” 第76章 璃天 覃云蔚望着海上漂浮的陨落修士之遗体, 却是默默出了神。他想己方虽然打走了碧淩,又打走了望潮, 却依旧无法预测下来状况如何, 看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尸横一片, 浮生短暂莫若于斯。 盛明狐为着鼓舞士气,依旧按着从前之惯例慰军,同时又将各处守护法阵加强一番。他的灵兽此战中折损了一半有余, 他只得遣返两只金雕回木兰洲去, 捎带特产的同时,又嘱咐盛长骅通过宗门之力与云天灵皇府联系,再设法送一批灵禽灵兽过来。 然而这两只金雕竟然一去不返, 盛明狐苦等不来, 本以为金雕修士出了意外,正忧心忡忡的,结果一个更大的噩耗将他惊得再也顾不得此事。 数月前, 大妖兽九靥带着属下打上了一念洲,此物凶猛暴虐, 云天修士不是对手, 整个一念洲陷落妖修之手。 如今的檀迦洲只和一念洲有人手来往,如此就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此消息甫一传出, 檀华城立时一片哗然,按常理推断,九靥断不会留着檀迦洲这个心腹大患在自己后方, 必定会调转矛头直指这边而来。 人心浮动之下,有人提出不如不战而降,但想到对方并非人族,只是一群妖兽,没有优待俘虏的意识,最后必定落个被吞噬殆尽的下场,此种呼声旋即销声匿迹。 覃云蔚与盛明狐商量一番,盛明狐道:“那九靥九头身九条命,合体后期修为,非你我所能抵挡。只是我们已经和各处断了联系,据说七星洲另几个洲陆被陆妖攻打正紧,无人能来增援,守下去依旧死路一条。” 覃云蔚道:“不能坐以待毙。况且一念洲那边想来会有修士留下,总不会全军覆没,我们不如主动出击过去寻一寻,杀那九靥一个出其不意。纵是拼上性命,也决不让妖兽好过。” 他此举太过大胆,盛明狐平日里也胆大,但如今有个檀华城代理城主的身份压着,纵然是沐猴而冠,他也不得不谨慎些,只颔首道:“此事轻忽不得,先打探一下那边具体情形再下定论。”纵然到如此地步,两人却心照不宣地均未提起让盛长骅和韩绻带着灵兽来增援之事。 城中诸人正惶然之时,随着灵皇飞来的一道传音符,知悉局势再次有变。一批云天修士从一念洲那边突围而出,往檀迦洲这边赶来,带队的是才进阶合体的靳文蕖。灵皇府有令,让诸人以靳文蕖为首,以牵制各路妖修后方为主,死守檀迦洲。 盛明狐立即收拾人马,带着覃云蔚接应上去。 不日两队修士在海上相逢,见这一队修士约有三千余人,靳文蕖带队,大半是云天五大宗门之人,其中熟人颇多,龙庆奎和林蔻白等人赫然在列,意外地竟然还有衍国的皇帝穆钊,衣冠散乱狼狈不堪地坐在靳文蕖的莲台飞行法器之上。 那龙青葵一见到覃云蔚,就默默无声躲到林蔻白身后去,坚决不往这边看一眼,看着也并不像是害羞。如此兵荒马乱之中,无人顾忌她的小儿女心思,覃云蔚更是视若无睹,只陪着靳文蕖回转檀华城,尔后细问别来情由。 靳文蕖亦是形容狼狈,但神色却凛然,冷冷道:“一念洲那边死伤惨重,三位合体前辈悉数折在那妖兽手中。我也是因为忽然进阶,令那妖兽九靥出其不意,才侥幸带着这些人逃了出来。” 一念洲之南岸分布着三座较大城池,分别由三名合体修士坐镇,如今竟然全军覆没,众人皆有些不可置信,盛明狐喃喃道:“九靥不过是合体后期,三位前辈也是合体后期,为何会悉数折损在他手中?敢是它有什么特殊法术?” 靳文蕖道:“它能有什么特殊法术。可此事说来却话长,那九靥它本来不过是个杂种,不成想前阵子却被人洗涤了妖兽血脉,法力骤然提高许多,竟有进阶渡劫之迹象,结果几个前辈一时不察,被它给暗算了而已。” 覃云蔚并不懂这洗涤血脉是怎么回事儿,盛明狐拧眉:“妖兽要洗涤血脉将本体血统纯度提高,此事极难成行,除非寻到合适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微微一顿,尔后又问道:“它却是如何做到的?” 靳文蕖恨恨道:“本来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结果路上一群孽畜一直追杀我们。我顺手杀掉不少,又捉了几个回来,侥幸其中有一个算得上九靥身前有头有脸的狗腿子,仔细逼问一番,方才问出端倪。说是一个叫璃天的陆妖,是它出手替九靥洗涤了血脉,它提出的条件是九靥带着望潮和碧淩助它将云天圣域全盘拿下。估计这厮许诺天妖们也有什么条款,所以这次三路妖修结盟才如此顺利。” 盛明狐脸色微变:“璃天?是不是那只璃天貂,原身是紫貂?” 靳文蕖摊手:“我也不知道,从前只知道陆妖虎豹居多,没听说这东西。只是隐约听那边几个洲陆传来的零碎消息,说这厮化成人形后长得还不错,总是披着一件毛皮衣服,养得油光水滑,大概真是一只貂吧。” 盛明狐闻言,忽然咧嘴笑了起来:“靳师姐,那可不是平常的毛皮衣服,那是这畜生父母的毛皮,还是它亲手剥下来的。我从前为了寻找灵兽,经常行走海上,隐约听说过这小畜生的传说。这璃天天生嗜血残忍,出生没多久,就直接吃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却又要标榜自己孝顺,离不开父母,就把父母的毛皮制成一件裘皮常年穿着。此物饕餮成性,走哪儿吃哪儿,一城一池悉数吞噬,连同族亦不放过,在妖界亦是兴风作浪的不消停,因此犯了众怒,被几位妖皇封印在万黛荒川一处无人之地数百年之久。这是哪个恶心人的又把它给放出来了!若是他作为陆妖之首带队攻打七星海域另外几个洲陆,那必定血流成河横扫九野的结果。如此云天危在旦夕!” 诸人闻言不禁瞠目结舌目,良久后,靳文蕖喃喃道:“我竟还不知此事,只知此物不知从哪里学了秘术过来,它将千碣沧海中所有妖兽搜刮了一边,寻出八十一名身居九婴血脉的各种妖兽,哪怕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尔后悉数杀掉,提炼出那些孽畜的精血魂魄,以此为九靥洗涤血脉。妖兽此物,血脉愈纯正,法力就会跟着水涨船高。据说九靥目前只被洗出六成九婴血脉,我们才能勉强侥幸脱身。可若是再这么洗下去,那厮迟早有一天能化身成真正的九婴本体。那是纯正的上古神兽血统,却偏偏包裹着一颗妖兽残忍无比的心,届时纵然云天的八大渡劫前辈全部出动,恐也不是此物对手了,除非上届来人插手此事。可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届又有什么理由要管我们的死活?” 众人不寒而栗默然无语,良久后,覃云蔚冷冷道:“九靥此物,必诛杀之。” 盛明狐拍案而起:“还有那璃天貂,简直禽兽不如!” 靳文蕖噗嗤一笑:“它本来就是禽兽好不好?你当它是人么?”她侧首望向两人:“两位师弟有此决心很好,那另外几个洲陆为了应付璃天和天妖们,恐是抽不人手来支援我们,我已往灵皇府发去求支援传音符,只是后方同样人手欠缺,却不知能来多少人。所以如何诛杀九靥,需得从长计议。” 覃云蔚道:“师姐,前阵子碧淩和望潮攻击此地,尔后战败逃离,那九靥必不容得檀迦洲成为他身后的隐患,极有可能接踵而来。此地我们熟悉,可设下法阵守株待兔,如此也可减少那边几处洲陆的压力。” 此地唯有靳文蕖一名才进阶的合体修士,寥寥几名化神后期修士,若是对方带着望潮和碧淩前来,简直半点胜算也无。靳文蕖经历了一念洲的杀戮之后,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以手叩案沉吟着:“设下法阵?此事可行,从前云天为了对付海妖兽,确有法阵传世,只是我们人手少了些,要应付那九靥力有不逮,但可勉力一试。” 覃云蔚忽然想起一事:“我看到衍国的皇帝穆钊也随着师姐前来,他随身携带着人族社稷盘,不如请他来一问。” 第39节 穆钊被请进众人议事之地,闻言却摇了摇头,神色惨然:“小王在一念洲那边,为了与九靥抗衡,已经将社稷盘中的人族信仰之力加持得所剩无几,怕是难以支撑久矣。不过小王来时,已经不打算活着回去,所以愿将自身全部精血悉数倾注社稷盘之上,尽力而为。只希望能诛杀此妖,也算没有白死。” 靳文蕖道:“不必。这檀迦洲也有几个小国家,他们同样有人皇能代表人族信仰之力,回头去请他们过来,一起用精血加持此盘,你也不用妄自送了性命。只是此次我要动用法力多抽些你们的精血,过后可能会大病一场,也只得委屈你们了。” 穆钊忙道:“不委屈不委屈,能得仙人调遣,死而无憾!” 众人商议得定,自去分头行事。各处加强防御守备,又请来擅长法阵设置的贤劫千佛宗的两位大和尚,在檀华城外海中设下了大型法阵,又请来数位人皇操纵社稷盘为法阵加持法力。 盛明狐作为五大宗门之一,本该以灵兽加持此阵,然而手中灵兽所剩无几,本等着灵皇府那边协调再送一批过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两只金雕修士更是一去杳无踪影,至今不见回转,令他空自跳脚大骂。 覃云蔚却是担心那九靥不肯过来法阵这边,想望潮心中必是恨极了自己,与靳文蕖商量,决定届时它若不来,就以自身为饵诱它们前来。靳文蕖看他处理事务干脆得当,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微一翘,温声笑道:“覃师弟有此决心很好。不如这次就由师弟作为主战人,师姐我一边给你做副手,你放心,我必定全力相助。” 第77章 九靥 覃云蔚情知自己绝不能越了合体前辈去, 出言推辞,靳文蕖软绵绵道:“师弟, 你师姐我是个女子。女子嘛, 胆小又娇弱,需要师弟的保护才行。我这就向灵皇府发传音符禀报此时, 你却是推不得了。” 她胆小,她娇弱,虽然覃云蔚半点也未曾看出来, 他只是道:“那九靥是合体后期修为, 我必定不是他对手,届时法阵驱动不起,却是连累别人, 还请师姐谨慎。” 靳文蕖手中忽然多出一朵九瓣玄莲, 莲瓣层层轮回做玄青色,拥簇着中间墨玉般一颗莲蓬,正是聂云葭赠与她的法器。她纤指微弹, 那墨色莲蓬倏然飞出,直接打入覃云蔚上丹田之中。 覃云蔚微微一惊, 听她笑道:“你们迦南宗擅长越级战, 可是我却不擅长,我只敢和平阶之人动手。我把我的合体修为加持给你, 若是你有此修为,是否就可以越级一试?你放心,我会一直给你法力, 直到此战结束,就算我还了你们迦南宗送我这九瓣玄莲的情分。至于如何应敌,你莫要担心太过,那九靥虽然可怕,上次在一念洲伤了几位前辈,也是因为出其不意之故,我们既然守株待兔,就占了天然优势,若仔细安排应对,未必不能一搏。” 覃云蔚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得应允下来。 不出数日,檀迦洲终于得到确切消息,九靥果然带着碧淩和望潮,浩浩荡荡奔赴檀迦洲而来,一路翻天搅海胡作非为,所到之处万物退避民不聊生。 檀迦洲人族百姓闻听,有惊慌躁动之意,在几位人皇的大力安抚之下,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为了彻底安抚民意,穆钊带着数名人族百岁老叟随着覃云蔚等诸人一起踏上檀华城南城门的城楼。 虽然禅修并不擅水上作战,但云天圣域之修士,有几千年和海妖兽斗智斗勇的经验。为了放松那九靥的戒心,众人商量过后,将法阵设在了水中。迦南宗除了覃云蔚并无旁人,因此法阵由五大宗门联手设成,所有参战修士身携避水珠提前潜入海底,严阵以待。 遥望海天交界之处,妖气翻滚弥漫,已成深浓厚重的墨色。见大战已迫在眉睫,覃云蔚作为此战主战人,高举自己的本命法器,朗声道:“我以我之曦神枪向天地神灵立誓,为捍卫云天圣域生灵之安危,将以我血肉之躯,与妖兽九靥奋战到底,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神色庄严而肃穆,年轻俊美的脸庞在朗朗丽日之下烨烨生辉,诸人被他所言振奋,皆存玉碎瓦全之心,一起振臂高呼,誓与那九靥拼杀到底。 那九靥卷滔天巨浪、挟万里阴霾而来,碧淩和望潮左右护卫,虾蟹鱼鳖前呼后拥,凑够一锅品种丰富花色齐备的海鲜。待隐隐看到岸边的覃云蔚,九靥不禁冷笑,想云天圣域果然已经穷途末路,竟然寻不出一位合体修士镇守此城,拿了个化神后辈来充数了。 那碧淩见状,忙凑近来解释:“神尊莫要轻视此小儿,属下和望潮皆都败在此人手下,他还斩去了望潮六七根触须,神尊请看,他如今的触须都是才长出来的,所以粉嫩得很。”其实九靥该被称呼为妖尊,但越是品种不纯的妖兽,越听不得这个妖字,因此诸妖拍马逢迎,皆以神尊称之。 望潮闻言却大怒:“你个缩头老王八,我自不会和你一般见了敌人就将王八脖子一缩,毫发无损,因此到现在你那龟壳还是囫囵的!” 九靥伸了一个脑袋过去,顺势一甩,碧淩和望潮顿时跌出几百丈远,听神尊不耐烦道:“莫吵,烦死人了。你们两个废物,连一个人族后辈都拿不下,还有脸在这里吵闹不休。再闹就把你们送给璃天吃了!” 两妖顿时大惊,吓得险些化出原型来,听九靥接着轰隆隆发话:“看看人家璃天,几年功夫攻破数座城池,将城中人吃了个干净,眼见得横扫云天指日可待。我们若是再耽搁下去,可不是活生生等着人家嘲笑吗?还不赶紧的过去!” 覃云蔚和靳文蕖、穆钊并立于海边一处高耸的礁石之上,也正打量此妖,他们在典籍上见过九婴的图像,却不曾见过九靥本体,见此物经过洗涤血脉,果然血统纯度提高了不少,形体与九婴颇为相似,通体遍覆乌青色细致光滑的鳞片,巨大的身躯上齐齐并列九条蛇身,中间身躯稍粗,两侧八条略细些,其上顶着九张容貌神色各异的人脸,却无九婴那般的龙须与顶角。 此妖已经是合体后期修为,强大无比的妖气弥漫开来,纵然隔着几里远,也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覃云蔚低声道:“师姐,来了。我去引它过来。” 靳文蕖点头:“当心。”待覃云蔚离开,她扯上捧着社稷盘的穆钊,飞身扎入海水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覃云蔚飞身而出,至九靥诸妖身前百十丈处,冉冉漂浮于空中,朗声道:“九靥,你可敢与我一战?” 九靥分了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出来,冷冷斜觑这不知死活的人族小辈,觉得多用一个头都会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他身侧之碧淩有了依仗,再不如首次来时那缩头缩脑的模样,挺身而出替他呵斥道:“狂妄无知的人族,你可知今番来的是谁?乃是我们至高无上的九靥神尊大人!你还不快快……啊!” 他忽然一声惊呼,原来不知何时覃云蔚祭出天钺神弓,箭做连珠而发,如一串琉璃明火直袭他眉心而来,他得靳文蕖九瓣玄莲之精魄所加持,身居合体修为,威力比之从前更上数层。碧淩习惯性地将脑袋一缩,噗通沉入水中。覃云蔚却已改弦易辙,转身冲着九靥出手,火箭飞至那妖兽身前几十丈处,九靥其中一头微微一摆,一道水龙激射而出,那箭矢遇到水龙,顿时消失无踪。 覃云蔚见水箭来势极快,忙闪身往后疾退,他本就是为了激怒九靥,一边身形急退,一边依旧箭如连珠,箭箭不离九靥主首双目。 这人族小辈如此公然挑衅,九靥终于愤怒了,携一众妖兽轰轰烈烈追赶过来。他看似身躯庞大行动不便,但实则移动起来却是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就逼近了覃云蔚,居中那颗脑袋微微一摆,数条水箭再次激射向覃云蔚,覃云蔚一个翻身躲开,那水箭擦着他后腰而过,强大得妖气逼得覃云蔚呼吸一窒,终于体会到这人妖之别,忙闪身化成一流白光败退而去。 九靥一声怒喝:“还愣着干什么?” 望潮和碧淩听命,忙一左一右率领众妖兽追上,覃云蔚败走同时眼观六路,见九靥愤怒之中也依旧不肯上钩,只催促驱使碧淩和望潮等上前,索性在空中兜个圈子又绕了回来,直奔碧淩的脑袋之上而去。 他知晓碧淩胆小,必会给自己让出道来。碧淩见他来势汹汹,果然不敢撄其锋芒,直吓得将脖子一缩,覃云蔚看准这个间隙一穿而过,瞬间到了九靥眼前,接着反手一枪刺出,曦神被日焰加持,金光刺得九靥主首双目一花,险些流出泪来。 覃云蔚一触即退,反身再次疾驰而去,同样从碧淩头顶飞掠而过奔向远方。 九靥最右侧一颗脑袋颈项忽然暴涨,直接伸到碧淩脸前,接着脑袋两侧变幻出两只手臂,一巴掌甩过去,碧淩躲避不及,重重吃了一耳光,被打得一头掀了水里去,九靥沉声道:“再不拒敌,直接去死!” 而它已经彻底被这个人族激怒,言罢接着追击覃云蔚而去。 妖兽撼天动地呼啸而来,覃云蔚见已经逃入五宗法阵之中,忽然驻步不前,一朵直径两丈有余的玄色九瓣莲花从他足下海水中冉冉升起,左侧靳文蕖碧衣如水端坐其中,双手捏诀变换不停,将一道道灵力贯注九瓣玄莲之上。右侧穆钊手捧社稷盘,以人族信仰之力为法阵加持灵力。 覃云蔚飘然落其身侧,看着已经追入法阵之中的九靥和望潮碧淩,右手曦神微抬,高声喝道:“起!” 倏然间,海面上远远升起上万名人族修士,层层叠叠形成一个直径二十余里的环形,将一众妖兽合围其中。覃云蔚将曦神枪横扫而过,金光游走于海面之上,波光流幻潋滟千里,再次喝道:“动!” 法阵启动,最外围的净水宗数百只净水瓶飞上半空,众修士捏诀驱动,海水汹涌而起倒灌入瓶,顷刻间海面上显出一个巨大的凹坑。落英宗修士从凹坑水墙上穿插而出,已经裸露在外海底骤然开出千万丛五彩缤纷的珊瑚与各色鲜花,随着飓风之力齐齐左右摆动,柔而不折摧而弥坚,迅速包围纠缠上失了海水依仗的各种海妖兽。 尔后贤劫千佛宗的禅修分一半人组成五队,以螺旋状穿插而出,以灵虚枢天链一层层交错缠绕,此地的贤劫千佛宗并无合体修士,因此引不来天地之力,所以只将灵虚枢天链变成一处阵中法阵,护住施法的各宗修士,同时以铁链上之灵力绞杀海兽。 此宗另一半修士纷纷擎出数盏青铜色古灯,佛焰火莹莹不灭,此为贤劫千佛宗的渡魂灯,点燃后可为各路修士加持灵力。 九天明寂宗修士却是纷纷祭出定魂珠和七彩扇,定魂珠能夺妖兽之神魂,趁其失神的档口,渡魂灯上的佛焰火借彩扇之力,化为数道流火纷纷袭向海兽。 盛明狐的灵宠经过数次战火洗礼,所剩不多,但依旧口中衔着灵哨,催动灵禽灵兽组成法阵加入战场之中,伺机偷袭斩杀各种海妖。 此次覃云蔚除了将金金化成战甲穿在身上,将大紫小紫等随身携带灵兽悉数交给盛明狐驱使。灵兽血脉纯净,同阶法力自是高出妖兽许多,若是躲着些九靥望潮碧淩三兽,以一抵三犹自不落下风,更有身具海妖血统的灵兽混于敌中,以自身迷惑敌手,借机凑近了偷袭,令对手防不胜防。 覃云蔚凝神观望,见此法阵果然各展其长配合得当,想起布下法阵之前靳文蕖的一番话:“此法阵名很称简单,就叫五宗轮回法阵,自古已有之,就是为了专程对付海妖们设置而成,只是你们迦南宗成立宗门晚,所以未曾参与过。平日里五大宗门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互相插刀司空见惯,彼此暗地里下黑手灭几个人也属寻常,但每逢海妖兽来袭,却向来是放下成见联手对敌,一切烂账均都搁置,等战后再一一清算。因此云天圣域才能带着一众羸弱的人族,在妖兽肆虐横行之地屹立不倒这许多年,且逐渐发展壮大。” 第78章 相会 九靥见落入法阵之中, 身边海妖兽瞬间被斩杀众多,他愤怒之下张狂而笑:“无知人族, 凭此区区法阵, 就想困住本座不成?”九颗脑袋微微一晃,齐齐冲九个方向发力吸取海水。那被净水宗玉瓶吸走的海水, 瞬间又倒卷回来,空中皆是净水玉瓶爆裂之声。许多修为较低的修士挡不住此威压之势,顿时踉踉跄跄往阵中跌落, 灵力被望潮借机抽干, 落于妖兽之口。 此妖凶性大发,令五宗轮回法阵出现一阵波动,众人齐齐催动灵力维护法阵, 与九靥苦苦抗衡。覃云蔚见状, 低声道:“师姐,你护好阵眼。” 合体修士及其法器所在之地,就是此法阵阵眼。靳文蕖双手向下虚虚一压, 令座下跟着微微波动的九瓣玄莲稳定下来。覃云蔚驱动曦神枪,化成流光奔九靥而去, 半途中一化十, 十化百,数道金光绕着九靥奔腾游走, 意图伤其神识灼其魂魄,无奈此妖法力太过强大,竟是丝毫不为撼动, 却惹得其凶性再起,九张大口中火焰喷射而出,所到处修士灰飞烟灭,瞬间陨落数人。 法阵再次波动起来,此次比之上次动荡幅度打了许多,众妖兽见状自要伺机反击,纷纷攻向人族。覃云蔚见自己远程攻击无效,眉峰微拧,闪身就要冲出去,靳文蕖低声喝道:“覃师弟不得妄动!”法阵既已发动,他是主战人,自该坐镇中央掌控全局才对。 这边厢正翻江倒海,无人察觉遥远的天边,两只金雕疾速飞来,雕背上两名修士,分别着白袍红衣,正是匆匆赶来的韩绻和盛长骅。 那盛长骅遥遥见到盛明狐带着寥寥几头灵兽在法阵中与妖兽搏斗厮杀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正欲来个飞鸟投林一头扎下,被韩绻出言拦住:“三弟且慢,此法阵复杂玄妙,我们看准时机再确定从何处切入,否则容易打乱阵势!” 盛长骅素来信服他,忙道:“那你快些!” 那九靥被众人激怒,却是一步步往这边挪来,沿途之珊瑚鲜花被他践踏在身下无数,损毁得一塌糊涂,更有修士被他妖风扫荡灵力被摄取,在惨呼声中陨落。 覃云蔚被靳文蕖喝止后,亦知不能妄动,于是收敛心神,与靳文蕖合力将法阵发动,在大批妖兽一波波的冲击中,艰难运转维持。但两人之修为比之九靥却委实不及,片刻后脸色均微微发白。那穆钊一介凡人,此时勉力操纵社稷盘,更是唇角见血摇摇欲坠。 眼见得九靥越来越近,强大的威压当头冲来,巨浪滔天彻地,大法阵上下颠簸动荡不止,已有被颠覆倾翻之兆,覃云蔚再次忍无可忍:“师姐,这样下去不行,阵眼归你。我去跟这厮过手,拖延一刻是一刻。” 他起身,长枪在手蓄势待发,正欲搏命一击,却忽听空中隐隐有尖利悠长的笛声传来,呕哑嘲哳野调无腔。 云天之风俗算不得风流蕴藉,但这么难听的笛声,除了韩绻那支鹤骨笛,恐是谁也不好意思出来现眼。覃云蔚蓦然转首往那边望去,见两只金雕自一左一右翩然飞来,雕背上隐约两人,随着笛声渐急,一群群高阶灵禽灵兽自空中骤然出现,奔腾而来,足有数千只之多,随着笛声排成五队,呈螺旋状插入法阵之中。 它们进入法阵的契机极为巧妙,正是贤劫千佛宗修士换手为诸位修士加持灵力之时,灵兽成组来填补了空缺,瞬间和五宗轮回法阵浑然一体,沿着灵虚枢天链之空隙潜入法阵之中,与那些妖兽斗在一起。 那两只金雕却在空中盘旋不下,似有迟疑之状。盛长骅正缩着脖颈对韩绻道:“韩师兄,我看到我二哥在瞪我,我们是偷跑来的,他会不会狠狠骂我?我们敢不敢下去?” 韩绻道:“不好,我师弟也在瞪我,这可怎么办?不过他们应该没空骂人吧。” 话音未落,就听覃云蔚以传音之术喝道:“你过来!” 韩绻听他语气中怒气甚巨,不由有些畏惧之意:“怎么?” 覃云蔚道:“与我用日月双焰打这妖兽!” 原来是要使唤自己,韩绻放了心,转头对盛长骅道:“三弟,找你二哥去,灵兽交给你们了!”自雕背上翩然落下,瞧准时机飞入法阵之中。那九瓣玄莲之上已有三人,韩绻不便立足,索性看准覃云蔚肩头落下,双足恰恰踩在他肩上,剑随人至,广寒流光倏然而出,与曦神之金光交缠环绕一起。 两人一上一下,同时驱动日月双焰,再有靳文蕖合体修为为二人加持灵力,金银双色流光顿时暴涨而出。九靥并不知此物厉害,正盯着场中新加入的灵兽看,忽觉一道炫目强烈之极的光芒直袭而来,左侧一颗头颅顿时被斩飞出去,污血喷溅而出,被沾惹之人不分敌我,均都大声惨呼着被烧成了灰烬,它身边幸存诸妖无不连滚带爬逃开。 趁着这阵混乱,盛长骅指挥着才加入大法阵的灵兽,与盛明狐汇合,兄弟二人一起驱使灵兽攻敌。这些灵兽灵禽数量众多且被韩绻等人训练许久,凶猛无比且进退有度,摧枯拉朽般将妖兽啃了个十有八九,末了开始围攻望潮和碧淩二妖,靳文蕖见状忙再次启动法阵运转为之助力。 那碧淩见九靥刹那间失了两头,自己属下又已七零八落,心中怕到了极点,索性恢复原形,一身龟壳紧紧护卫自身,挪到了望潮身后,两只眼转动着,以传音之术询问望潮:“章鱼老弟,形势不好啦!我这老眼昏花的支持不住,还是你顶上吧!” 望潮怒:“你个死王八,凭什么我要顶上?” 碧淩嗫嚅道:“因为……你比我年轻能干啊!啊啊啊,神尊大人!!!!” 他压着嗓子低呼起来,原来九靥狂怒之下,终于彻底发作了,身躯在原地膨大两倍,余下的八颗头颅齐齐晃动,颈项瞬间随之暴长,自八个方位向九瓣玄莲方向袭来。覃云蔚和韩绻驱动法器斜劈而至,似有日月腾空而起交相辉映,连半天阴霾都被逼得退出甚远,云层与海面之间通天彻地清明无比,一声凄厉的巨吼传出,九靥另一颗头颅再次被斩飞。 碧淩惊得瞪着那两人看,见覃云蔚渊渟岳峙端然而立,而韩绻飘飘然踩在他肩头之上,各执法器凌驾于天地之间,两人灵力魂魄融为了一体,似乎周遭万物生死轮回尽掌手中。 此境界唯余仰望,碧淩顿生胆怯畏惧之心,再次环顾身周情形,五宗轮回大阵由新加入的灵兽灵禽加持,战力大增,旋转往复之间,已渐成固若金汤之势。 老乌龟洞察世事老而奸猾,心知大势已去,若再不走,恐是彻底走不了了,于是抛下一干徒子徒孙,缩成一团慢慢往法阵边缘处退却,独留望潮一人挡在前面。 那望潮却也精明,瞬间觉出不对来,厉声道:“老王八,你想做什么?” 九靥一头似有所闻,往这边侧来,碧淩一惊,想自己这般溜走,九靥若是侥幸逃脱,必是不肯放自己的,既如此就要彻底斩断后顾之忧,索性连望潮也骗走,还是让神尊独撑大局吧! 它动用传音之术劝说道:“望潮老弟,你且听我一言。九靥神尊得了璃天的好处,替它洗涤血脉,它才替璃天卖命,可我们却得到了什么?璃天纵然占据了云天圣域各处洲陆,难道我们也能跟着搬到岸上不成?况神尊一个不高兴就当众又打又骂,若是将来不合心意,难保不把我们送给璃天吃了!在那璃天眼里,我们哪里是堂堂海域大妖,我们明明都是海鲜!” 璃天,海鲜!这太过震耳发聩,望潮不禁一个寒噤,仓皇四顾,见形势果然危急,它正犹豫不决,碧淩小声道:“若是神尊离开这片海域,以后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老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这种万年老妖,活到现在容易吗?你不走,我可走了!”他一边劝说,一边不动声色划向法阵边缘之处。 望潮不及多想,忙扑上去,八只爪子直接勾缠在它龟壳之上,狞笑道:“要走一起!” 两妖之异动却被眼观六路的盛明狐发现了,于是立即调动就近一队乌蛇拦截上来,碧淩见状忙道:“你赶紧放啊!” 望潮会意,噗噗两声,海水中骤然升起大团的墨色汁液,彻底遮掩二人行踪。云天诸修士及灵兽见海水成了这般颜色,大敌当前之下,亦不敢贸然追击,竟给了两妖可乘之机,在碧淩唠唠叨叨的埋怨中,两人悄无声息沉入海底淤泥之中。 在没入黑暗淤泥的一瞬间,碧淩听到背后九靥一声惊天彻底的嘶吼,吼声中满满充溢痛苦愤怒之意,他不禁一个哆嗦,背着望潮展开地遁之术,悄然逃离。 而九靥已经被日月双焰彻底困住,金银流光缠绕其身周来回游走,在两位主人操纵之下,顷刻间将其主首外的六个头斩杀殆尽。这强力对峙之时,他却无暇令头颅再生,只是威风凶煞之气不减半分,犹自张狂嘶吼狂喷火焰,所到处修士纷纷退避不迭,尽被焚为灰烬。覃云蔚见此物如此凶悍,只想速战速决减少伤亡,剧斗中抽空询问靳文蕖:“师姐,我欲全力一击,此时法阵可散么?” 靳文蕖道:“你有几成把握一击杀之?” 覃云蔚道:“六成。” 虽说是六成,但覃师弟向来稳重可靠,心中想必已有八九成把握。靳文蕖微微颔首,想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拖延下去己方确实死伤过多。于是她突然发力催动座下九瓣玄莲,莲花飞速旋转起来,已成无根之莲,在九靥的攻击下腾挪闪转,瞬间抢到了九靥眼前。 第79章 相谐 靳文蕖双掌按在莲心之上, 自身修为源源不绝自莲心处传入覃云蔚上丹田处玄莲精魄之中,覃云蔚与韩绻同时凝神聚气, 日月双焰化成一道诡异尖细之流光, 冲开层层阻碍,疾刺入九靥偾张之血盆大口中, 尔后全力引爆,轰隆一声巨响,九靥一颗主首炸裂, 血红色的妖丹正要破体出逃, 被曦神枪之流光一钩,落入覃云蔚掌中。 然而九瓣玄莲一旦移动,牵引得整个五宗轮回法阵也随之散了架, 诸修士只得在各宗主阵人的指挥下迅速结对组团应付妖兽。幸而那些残留妖兽见九靥毙命, 望潮碧淩又不见了踪影,随之乱了阵势,或被诛杀, 或趁乱逃走,不过片刻, 皆风流云散。 待阴霾荡尽四海清明, 诸人见满眼皆人族及妖兽尸体漂浮海面,并无大战取胜后欢欣喜悦之情, 皆寂然无语。良久后,才默默在各大宗门的带队人指挥下,扫荡周边余孽, 寻找收拾同门修士遗体,尔后依次往檀华城中退却。 韩绻怔怔环顾四周,忽地想起自己还站在覃云蔚肩头上,他心道不好,身随意动立时飞身逃离,却足腕一紧,仿佛套了个铁箍般,被覃云蔚紧紧握住后复又狠狠往下一拉,韩绻“哎呦”一声惊呼,不由自主被他扯落。 第40节 覃云蔚左手顺势一兜,让他坐稳在自己手臂上,沉声道:“为什么自作主张偷跑了来?” 韩绻赔笑:“这不是担心你么。”待见他骤然阴沉的脸色,忙又道:“不不不,此事可不能怪我。是盛老三从灵皇府那边听说这里急需人手的消息,一心要来相助他二哥,为他大哥报仇雪恨,你说他那个傻乎乎的模样,若是走丢了可如何是好?为好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于是我就跟着来了。” 覃云蔚道:“是吗?”语气冷凝令人捉摸不定,韩绻低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他挣扎着下地,却听到那边盛明狐也在暴跳着,劈头盖脸骂盛长骅:“谁许你偷偷扣留了我的金雕?你可知我等得有多着急!谁让你往这儿来的!这边妖兽这么多,他们若是盯上你可怎么办?” 而盛长骅一边伸手阻挡兄长举得高高的要打未打的手,一边结结巴巴甩锅给韩绻:“我说我不认得路,而且二哥你必定不让我来,韩绻说有两只雕儿带路就万无一失,只要一来就会帮上忙,二哥你就不会骂我,可你为什么还是要骂我?韩绻他骗我,我要找他算账去!” 韩绻闻言心中暗骂:“这三傻子跟着我这聪明人混得时间太长,竟然长进了!”恰见到靳文蕖回转身来,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他忙借机挣脱覃云蔚的手,张开双臂扑了上去:“芙蓉姐姐,十多年不见,你可曾想我?来,抱一个!” 靳文蕖更是笑得花枝摇曳:“抱一个就抱一个。”果然也张开双臂,大方坦荡让他抱了一抱。韩绻却抱着她一个旋身,躲到了她身后。覃云蔚骤然手中一空,心中竟然也跟着空落落的,见韩绻缩在靳文蕖身后偷窥自己,无奈抽了抽唇角。 虽然九靥已伏诛,但云天诸修士损伤也不小,战后诸事还得靳文蕖四处调停。韩绻亦步亦趋跟着她试图帮忙,但他不熟悉此间状况,也帮不上什么,最后跟到落英宗诸位小娘子的居所,不方便再跟进去了,终于落了单。覃云蔚黄雀在后盯着他久矣,趁势把他捉拿在手,直奔清静无人处而去。 落英宗此次损失不少宗门同伴,靳文蕖特来安抚诸位师妹们,幸而修行之人拿得起也放得下,众人初始悲伤,此刻渐渐也都释然。唯有龙青葵独坐一隅脸色怔忪,似有愀然不乐之态。 她只得过去殷殷垂询,龙青葵哽咽道:“林师姐受了伤,都是因为我。和那妖兽们打架时候她一直挡在我前面,结果我好好的,她却受了伤。” 靳文蕖安抚道:“我已看过林师妹,并无大碍,你这些天留神些,照顾好她即可。” 旁边另一个姑娘凑过来笑道:“我们适才都打趣她,夸她那位未婚夫从前在云天名不见经传,不成想竟是这般英武能干,长得还那么俊,整个云天恐是也寻不出几个来。结果她觉得不好意思,就生气了,这会儿都没人敢惹她。” 姑娘们凑到一起,八卦一下英俊男子实属寻常,此女话头一开,又聚过来三四个,纷纷夸赞龙青葵有眼光有福气。一群娘子们聒噪起来热闹非凡,龙青葵喜也不是怒也不是,垂下眼眸,只觉得尴尬羞涩无比,然听到诸人羡慕打趣的语气,又隐隐感到与有荣焉。 更有个年轻姑娘笑道:“其实我觉得后面赶来那个韩绻也不错的,生得又好看,脾气也很和善可亲的模样。他们俩叠罗汉一般摞在一起,那是什么功夫?驱使操纵的是迦南宗的那个日月双焰吗?” 靳文蕖点头:“是叫日月双焰。” 另一人扯住靳文蕖衣袖:“师姐你是不是和他很熟?抽空带他来玩,我们想和他认识交往,可以吗?” 靳文蕖佯怒道:“脸皮好厚,那是师姐我的弟弟,是我的,不给你们觊觎!”她被吵得有些头疼,见龙青葵依然萎蔫不振,过去扯了她起来:“你跟我出去走走。” 待行至外面无人处,靳文蕖微笑道:“自从我带你来了檀华城,一直见你畏畏缩缩躲着覃少主,你可是害羞么?可你平常不是这样子的,我们修行之人没那许多讲究,为人行事不可太迂腐,特别是你看这朝不保夕的,你莫要辜负了韶华时光。” 龙青葵樱唇微微一嘟:“明明是他躲着我,而且大敌当前,哪有心思搞这些儿女情长的。再说我和他又不熟。” 靳文蕖道:“啧啧啧,不熟!你可真会推诿,你们在弥殇古境中见天儿混在一起,当我不知道么?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他,你不能总是这样缩在后面,还说是不熟,如此什么时候才能熟悉起来?” 龙青葵推拒道 :“师姐,我在古境中是去找韩绻玩,我真的跟覃少主不熟!”然而拗不过她生拉硬拽的,只得踉跄随着她前行。 靳文蕖随便找路人打听了一下,听说覃少主带着韩绻,往南城楼的方向去了,于是一路把龙青葵也拖了过去。 覃云蔚和韩绻果然都在南城楼上。覃云蔚正把韩绻摁在墙垛边,疾言厉色训斥他:“别用盛老三来掩人耳目,他没你这么大胆,必定是你出的主意。你说,你为何不肯听我的话?” 韩绻一边没脸没皮听着,一边胡乱推诿着,又时不时翻他一眼,待见他不肯罢休,终于辩解道:“我担心你嘛,我担心你也不行?况且盛二哥只说要灵兽,可灵兽一直由我和老三在训练,他一时片刻未必能上手,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要我们跟着过来吗?不信你去问盛二哥,看他是不是这意思。” 覃云蔚怒目而视:“狡辩。” 韩绻忙往后退:“你别瞪我啊,哎呦!” 他忽然抱住头蹲下去,似乎痛苦不堪,原来退得太急,后脑磕在了墙垛上。 覃云蔚一愣,忙道:“我看看。”伸手要扶他起来,韩绻却躲闪忸怩着不给他看。覃云蔚顿悟,他一个高阶修士,若是撞在哪里,本体自能立即调动灵力自行防护,怎么可能会撞疼? 他说:“你装吧,接着装。” 韩绻叫苦不迭:“没有装,真的疼,都是被你吓的。” 等靳文蕖带着龙青葵赶到南城楼下之时,覃云蔚已经将怒气发作完,两人言归于好,面对面斜斜依靠在墙垛上,落日余晖给二人衣衫鬓角镀了一层淡淡金色。覃云蔚正摸出一个色泽艳丽的海螺,托在手中给韩绻看:“他们说这种海螺里不但有海啸声,有时还能听到从前海妖战那种惨叫之声,我专程给你留了一个。” 韩绻嘀咕道:“我为什么要听惨叫声,很好听吗?” 覃云蔚道:“你试试,或许不好听,但是很奇特。”伸手轻轻撩开他颊边散发,将海螺扣在他耳朵上。 韩绻歪着头听得片刻,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嗯,果然有拼杀打斗之声,挺有意思的,哪里是你说的什么惨叫。” 覃云蔚道:“是吗?没有就没有吧,你喜欢就好。” 靳文蕖在城楼之下默默地看着,一脸深思之色。她在云天圣域混到如今,已经活成了个通达透彻的女子,见此情此景,觉得没必要再把龙青葵往覃云蔚那边拖了,于是她一声不响地又把龙青葵扯走,一边心中暗自思忖着龙青葵的亲事,怕是得以观后续再从长计议。 城楼下的人来了又去,覃云蔚置若罔闻,只凝神盯着韩绻淡樱色的嘴唇看,尔后不由自主舔了一下唇角。韩绻觉出异常,抬头看他:“你盯着我发什么愣?” 覃云蔚略有些窘迫地移开目光,低声道:“没有。” 有暧昧的气息氤氲升起,在两人之间蒸腾缭绕,浮世滔滔似一条长河,自身边奔腾而过,却无人能闯进这温柔又炙热的结界。覃云蔚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思及自己在金乌域外和韩绻告别,他扑上来亲了自己一口,那温热鲜润的嘴唇滋味竟是极好,可是他的心口又开始隐隐做痛了。 他双拳攥得紧了些,趔趄着往后靠了靠,韩绻奇道:“你怎么了?”他抬手,轻轻抚一下覃云蔚的脸颊:“你的脸色不太对。” 覃云蔚忽然握住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脸颊上,又扯到自己唇边,叼住了他一根手指。他决定冒险一试,这疼似乎也未必不能忍受,难道还能疼死不成? 第80章 相知 韩绻一惊, 见城楼下人来人往,连楼上也时不时一队巡逻的修士经过,这些修士但凡见到两人, 出于感激和崇敬之心, 总会主动来打个招呼。他忙挣扎着抽出手指,低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做什么?” 覃云蔚目不转瞬盯着他:“那么,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呢?” 韩绻惊愕之余, 心中却是微微悸动:“你想怎么样?” 覃云蔚道:“我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忽然扯起他上了凌云舫, 直奔檀华城东侧而去, 将一城的喧嚣热闹远远抛之身后。 凌云舫穿云踏雾飞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尽是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 一层层如云如画。 天涯的尽处是海角,海角的尽处却依旧是天涯。待行至人迹罕绝处, 凌云舫终于落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顶。山顶平台不过数十丈大小, 四下里乱云缭绕, 满地滚着许多姿态迥异的黛色大石, 几株苍翠古拙的老松与流云山岚为伴,艰难生存于石缝之中。 极目远望, 天上云层翻滚, 暗沉沉倾压海面,海水白日里的咆哮翻滚之势仿佛被云层悉数压下,细波粼粼静水流深。 覃云蔚道:“盛二哥和我说这里叫枕云台,说是景好。” 韩绻梭巡一圈, 笑道:“哪里好,没看出来。” 覃云蔚道:“想是云层太厚的缘故。那么你觉得怎么才叫好?” 韩绻道:“以我这不高雅的眼光看来,总得有清风流云明月繁星相伴才好。” 覃云蔚颔首,忽然双手结印,一道灵力向着空中打去,仿佛闪电劈开了沉沉浓雾,天上大团的浓云向着两边翻滚而去,海上明月骤生,流光如水如玉,合着满天星河倾泻而下,似乎摘星揽月触手可得。 韩绻赞叹之余,诧异道:“你怎么忽然能引动天象变化?你明明才……”覃云蔚明明才是化神后期境界,并无驱散乌云令天象变幻的能力。 覃云蔚道:“我借了靳师姐九瓣玄莲的精魄,还没还。” 韩绻讶异:“为什么不还?不怕靳师姐担心你耍赖么?” 覃云蔚道:“师尊说我今生恐是无法进阶合体,我想体会一下合体境界是什么感觉,就和靳师姐说过了,三天后再还。师姐既然主动借我此物,她总得承担我可能不还的风险。” 韩绻极少见他用如此无赖的口气说话,倒是觉得好笑,拉着他在背风处的一块平整大石上并肩坐下,温声道:“你也不必过于在意,世间事并无绝对,说不定有一天此难题就迎刃而解。回去把玄莲精魄还了吧,免得师姐挂心。” 他转头望着满天星河璀璨流离,又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修行想进阶,能有机缘做修士可真好,且不说生命能延长许久,还有各种神通手段,若将来真能如传说中的那般飞升上界,拥通天之能无尽之寿,那可就真圆满无憾了。” 覃云蔚闻言神色却有些黯然,喃喃道:“原来你是想飞升上界,想做神仙么?” 他语气迟凝犹豫,韩绻耳朵微微一动,立知其意,笑道:“做什么神仙,那得多大的机缘才行!我这般好吃懒做不勤奋,老天爷瞎了眼才会眷顾我。我今生若能如你一般修到化神后期,就心满意足。俗世中有一句诗‘生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大概就是说我这种胸无大志的人吧。” 覃云蔚道:“是吗?”依旧有些不敢相信,韩绻侧头看他,眼波流转唇角含笑,语气却笃定:“真的,骗你我就是碧淩那只缩头大王八!” 覃云蔚不知在乱想什么,随着他的话语喃喃道:“碧淩也是化神后期。” 韩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不可自抑,却忽觉得腰间一紧,原来覃云蔚忽然靠过来,伸臂紧紧揽住了他的腰。韩绻微微一怔,只觉得他身躯炙热异常,正隐隐有些慌乱,却被覃云蔚用另一只手扳住后脑转了过来,看准嘴唇重重亲了下去。 两人四唇甫接,韩绻惊愕无比,暗道我的娘啊,师弟你难道终于开窍了?简直让人老怀弥慰恨不得老泪纵横,须臾却又陷入意乱神迷之中,片刻后已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以最大的热情了回应了过去。 两人唇齿相依缠绵良久,方才不得不分开,缘由是覃云蔚脸色越来越怪异,被韩绻看出端倪,终于狠着心推开了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心口疼?” 覃云蔚只觉意犹未尽,然而胸口确实针砭一般疼:“有点疼,能忍住。” 在这风高月小的深夜里,他额角却浮一层细密的汗珠,韩绻狠狠瞪他:“只是有点疼?”他忽然起了点坏心思,伸手抚上覃云蔚心口,哑声道:“那今晚我们一起睡,好吗?我是说……师弟……” 覃云蔚侧头不语,似在浮想联翩什么,末了脸色却终是微微发白,无奈道:“我……怕是不行。” 韩绻一脸遗憾之色轻轻叹气:“你这般不给面子,唉!” 覃云蔚有些窘迫,片刻后搂了他轻声哄劝:“我大师兄想必已经和你说过我这个……都是我不好。我若是能痊愈,必定如你所愿,只是现下却要委屈你一些。你不要放弃我,一定要等着我,不能去找别人。” 韩绻道:“我已等你这么多年了,你是想让我等到地老天荒?不等,这就出墙去。” 覃云蔚郑重道:“不行,必须等。我的那门婚事,我一定会想办法解除,否则纵是能和你在一起,我也觉得是苟合,这样很对不起你。” 他像是怕自己不留神说错了话,一字字慢吞吞道来,神色认真语气诚挚,韩绻忽然觉得心酸,只颔首不语,片刻后又在他胸口按了按:“解决不了也没什么,其实我不在乎。能随着你来到云天,在此安身立命且有一群好朋友,已经心满意足。” 檀华城的修士修整些时日后,在覃云蔚的带领下主动出击,将檀迦洲周遭海域的海妖兽乘胜扫荡了一番,此次战斗众人士气大振,自然战绩不菲。 待扫荡妖兽的修士们回转后,又有那几个人皇因为操纵社稷盘之事将精血消耗许多,事后大病了一场,此时却已好转许多也好转了,便代表人族过来表示感激之情,兼带提出想替诸位仙人张罗一场庆功宴,靳文蕖欣然应允。 席间诸人自是将靳文蕖和覃云蔚韩绻盛明狐等人奉为上宾,有各门派主事人轮番过来敬酒之时,对别人也还罢了,他们从前和迦南宗其实不太熟悉,此次不免趁机多关注关注覃云蔚。 覃云蔚本就不善饮,被他们轮番劝着,三五杯下去便有些腾云驾雾的,听身边盛明狐还在和穆钊瞎扯,说是将来去了无极洲,一定要去衍国的皇宫中混吃混喝一番,穆钊自是一迭声答应下来。 他觉得甚是无聊,游目四顾之时,忽然就看到了龙青葵。 龙青葵作为他的未婚妻,座次安排离得他极近,身边一群落英宗的小娘子们,但林蔻白因在养伤之中,却是不曾赴宴。她孤零零坐在那里,显得颇为形单影只。待见覃云蔚看过来,她身边的一个女修轻戳她的手臂,低声调笑几句,龙青葵脸色微微一顿,虽有喜悦羞涩之意,却又窘迫地垂下眼眸。 覃云蔚见这姑娘似乎也有点躲躲闪闪的模样,酒壮人胆,决定把龙青葵请出来谈一谈。 这头脑一懵说干就干,他立时用传音之术约了龙青葵,龙青葵虽然有些震惊,但依旧随着弃席而出。覃云蔚怕引起诸人误会,不敢跟她多耽搁,只想着速战速决,就直接提出了退婚之事,又道:“我看姑娘似乎对此桩婚事也非情愿,若是觉得不便,可由你们提出退婚,我必无异议。” 龙青葵闻言,却是脸色铁青冲冲大怒,恨不得将一根纤纤玉指指到他鼻子上:“婚事是我们两个宗门之间定下的,退不退是你我说了算的?我情愿不情愿你又怎么知道?你特意叫我出来说这个,可是故意打我的脸羞辱我吗?你给我滚,我林师姐受伤了,我没空也没心思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她言罢怒冲冲扬长而去,覃云蔚愣在当场,龙青葵走出几步,却忽然又折返回来,逼问道:“你为什么要退婚?心有所属对吧?我偏不退!你既然打我的脸,我也不让你好过,若是敢再来寻我纠缠此事,我就告到你师尊那里去!” 靳文蕖和韩绻宴后才得知消息,两人一个顿足一个叹气,靳文蕖翻来覆去道:“你们迦南宗……你们迦南宗尽是些……哎!”竟是无语凝噎。 韩绻气得如困兽般在房中转来转去,想埋怨覃云蔚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狠狠警告道:“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此事,至少禅妖战结束之前不许再提。这次恐怕是把她给得罪苦了!” 覃云蔚也知自己砸了锅,觉得无趣,看韩绻生气,只得踅摸着过来拉他的手:“得罪就得罪,省得每次她一见你就扯着你说个没完,半点不讲男女之别。我看她心里想嫁的其实是你吧。” 韩绻:“……怎么可能?” 第81章 噩耗 韩绻:“……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傻子, 你放心吧,她不会再搭理我了,我们这朋友恐怕是做到头了。” 他一语中的, 龙青葵看似粗枝大叶的, 但毕竟是个小娘子,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许是觉出什么蛛丝马迹, 事后果然不再搭理韩绻, 摆出了彻底与他翻脸的架势。韩绻本就心虚, 见她神色冷淡, 亦不敢与她过多搭讪。 此事虽然诸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但龙青葵倒是不曾瞒着林蔻白, 与她哭诉了几回,觉得自己又委屈又窝囊, 还十分后悔, 后悔自己当时只是狠狠骂了覃云蔚几句, 为什么没有下手打他两下呢? 林蔻白自是温声劝慰, 然而不但无甚功效,龙青葵反而恶狠狠道:“覃少主既然有了悔婚的念头, 如果我陨落于禅妖战, 十有八九是他釜底抽薪背地里下黑手,师姐届时你记着去替我向宗门伸冤,也别忘了告诉天南尊者一声。” 林蔻白:“……”如此师妹竟不能有任何意外了,否则这账就必须算到覃云蔚头上。 第41节 檀迦洲异军突起诛灭九靥, 海妖兽望潮和碧淩狼狈逃离,此事传到无极洲灵皇府中,在云天圣域引起极大的反响,被千夫所指数十年的迦南宗竟隐隐有翻身之望,众人拭目以待,且观后续如何。同时灵皇府传来新的指令,令这一干人坚守檀迦洲,以牵制海妖兽后方为主,莫要轻举妄动。 诸人在靳文蕖等人的带领下,加固周边防守,重设护城法阵,扫荡附近妖兽,虽忙忙碌碌不得停歇,也算暂时偏安一隅。 待稍有闲暇之时,韩绻时不时和覃云蔚寻个无人处偷偷亲热一番,碍于龙青葵梗在中间,两人只得去枕云台相会,偷偷摸摸做贼一般,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待斗转星移流年偷换,倏忽就是两年功夫。若不是一道惊天噩耗传来,诸人险些忘了那边战事正酣。 数日前,七星海域之灵道洲、众合洲、瞻澜洲、阿禹洲竟然同时沦陷于陆妖之手,洲上数座城池亦随之沦陷,守城修士无一人生还。摩罗和羯罗洲驻守的合体修士闻听此讯,忙奔赴沦陷处救援,合力施展招魂之术,结果竟是连魂魄也只收回来了一成,余下的不知所踪。 闻听此讯,檀华城满城皆惊,气氛一夜之间变得低迷无比,为着诸修士多有亲朋好友同门师兄弟,在此一战中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靳文蕖忙将覃云蔚和盛明狐等人召集起来商议,她秀眉轻蹙一脸疑惑之色:“从前陆妖因为要借海妖之路才能越过千碣沧海,因此我们云天修士与之接触不多,寥寥几次交手也未曾见他们占什么便宜。我本以为打败了九靥,劣势就能挽回了几成,却是委实有些轻敌了。却不知那些魂魄却是去了哪里,是直接烟消云散,还是被谁一把手给收了去?” 盛明狐张嘴就想骂人,待见到盛长骅在一侧呆呆看着自己,于是对着他挥手:“你先出去。”把不情不愿的傻弟弟赶出去后,才恶狠狠开始破口大骂。 他日天日地滔滔不绝的,韩绻听得瞠目结舌,暗道你把你那纯良无比的弟弟赶出去,可我们就该听你在这儿骂街?靳师姐纵然再能干再泼辣再不像个女修,可终究还是个未出嫁的黄花大娘子呢,这盛二哥来边境混了几年,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靳文蕖倒是不动声色,仿佛没听见一般,盛明狐骂够了,总结道:“不用说,一定是那个璃天做下的。从前就听说过这孽畜的丰功伟绩,它在万黛荒川之上同样如此胡作非为。那余下的一成魂魄,并非自行逃脱,这厮手下就没有活口一说。不管是人是妖,它虐杀之后亦不会放过,一定要动用手段将魂魄给提溜出来,若是你有亲朋好友被一同俘虏,那这畜生就更开心更激动,它会转着圈儿地逼问你,这一群人只许有一个转世投胎去,它让你自己选择留谁。许多人被逼得全家族全宗门自爆,为着就是无法选择,索性一起赴死。当年那几个妖皇就是因为它犯众怒太过,怕引起万黛荒川的混乱,才下手封印囚禁了它。” 众人听得悚然心惊,韩绻看看这一圈的人,暗道若是让他选只有一个可以投胎转世去,他必定会选覃云蔚,然而此话又怎么能说得出口。这璃天貂果然可恶,简直不能留,于是他问道:“既然已经犯了众怒,却为何不直接杀掉它?” 盛明狐冷笑:“说是有后台呗。璃天貂此物,在妖兽中数量极少,血统却极其纯净,从前飞升上届的不少,这只既然是他们的后裔,想来那几个妖皇不敢轻易动它,怕万一有幸能混上天去,问起来不好交代。甚至若是提前得知璃天死讯,连飞升的机会都能给你剥夺掉,毕竟到时候十几道天雷混着打下来,你也不知究竟里面有没有夹带私货。” 众人眼中皆有忧色,靳文蕖思忖片刻后,终于道:“九靥虽死,然而千碣沧海妖兽众多,那望潮和碧淩还没死,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卷土重来。我等目前能做的只有稳定人心,是战是守,须得等灵皇府那边指令。” 灵皇府却迟迟不见有任何指令传到檀迦洲,想来前方战事正急,既然檀迦洲无虞,就暂且忽略了这边。然而众人亦不敢掉以轻心,怕有海妖兽趁机浑水摸鱼,在海上巡逻得更加勤谨无比。 韩绻见天儿跟在覃云蔚身边,倒是快乐又满足。如此过了三个多月,渐渐地,他发现覃云蔚越来越忙,悄悄溜去和靳文盛明狐密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韩绻推测是战局终于有了变化,他试探着问了几回,覃云蔚却均说无事,随口推诿了过去。 韩绻见他如此不乖,虽心生不悦,也不好追根溯源逼问他,就抽空去檀华城中逛逛,意欲发挥八卦特长,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结果在城中空逛了两个时辰,跟熟识之人也都打了招呼,竟是半点端倪也无。韩绻长得好,嘴乖甜,为人又爽快大方,平日里走在街上来搭讪的人很多,但是今日那些喜欢来他面前说八卦的人竟然一起销声匿迹,事反常必为妖,他终于起了疑心,思忖片刻后,决定去找盛长骅。 结果盛长骅看到他,眼神也躲躲闪闪的,韩绻不禁心中愤怒,暗道这是真有事儿不想我知晓,且连三傻子都被扯到他们阵营里去了。他强行凑过去重重一掌排在盛长骅肩上:“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还要瞒着我,还当不当我是好朋友?” 盛长骅惊得双目溜圆结结巴巴:“你……你都已经知道了……不,不,不是我说的……” 韩绻阴森森地冲他笑:“这城中如今已经无人不知,我自然也会知道,你们这可不是掩耳盗铃吗?是你二哥不许你和我说,还是小覃交代的?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盛长骅哭丧着脸道:“我二哥和覃师兄一起交代的,说你是外来修士,不好让你多管云天的事情。还说是明晚子时三刻他们悄悄走掉,不给你知道即可。韩师兄,其实我也想去楼凰城,可是我二哥不许我去,他让我等他们走了之后,跟你一起滚回木兰洲去。我……我不想滚,怎么办?” 韩绻冷笑:“不想滚,就该早来跟我说啊!快说,他们打算怎么丢下我们?” 那楼凰城是摩罗洲最大的一座城池,想来必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三傻子既然说开了头,就彻底收势不住了,被韩绻连诱带骗的,三两下倒了个干干净净。 自从七星海域中的五洲相继失守后,陆妖以此为后盾步步紧逼,如今已经登陆摩罗和羯罗双洲,此双子洲已是云天圣域的最后一道防线,那边诸多修士虽然勉强挡住了各路妖修的进攻,然而摩罗洲之上最大的楼凰城却被妖修主力部队层层围困。 楼凰城地处摩罗洲通衢要道之上,若是不幸失守,等于第三道防线被撕开一道缺口,全线溃败指日可待。但各路合体修士俱有城池要守,无暇抽身救援,灵皇府那边思来想去,想到了檀迦洲的靳文蕖。于是发传音符给她,令她招募当地修士,奔赴楼凰城救援。 只是此战凶险,极大可能不得生还,所以灵皇府征询檀迦洲这边诸位修士的意见,是去是留全凭自愿。若有愿意去支援楼凰城的,交接好手头事务之后,先去摩罗洲另一处据点汇合,灵皇府会派人来交代如何行事。 靳文蕖当即决定要去,覃云蔚和盛明狐等人纷纷表示愿意跟随前往,然而覃云蔚又不想让韩绻再随着自己冒险,于是请求靳文蕖和盛明狐帮忙瞒着他,直到韩绻觉出异常来,已经到了诸人整装待发的前一天。 韩绻闻言大怒,顺手又在盛长骅背上拍了一巴掌,打得他踉跄退出去两三步:“你这就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特别是我们的灵兽都要带去。你放心,有我去得就有你去得,走到哪里,我们云天双傻都不能分开!” 他怒冲冲回居所去寻覃云蔚算账。覃云蔚正独坐南窗之下,脸上微有忧郁之色,看到韩绻回转,双目骤然亮了几分,待见他神色不善,便问道:“可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韩绻道:“你!这整个檀华城除了你,还有谁会来惹我?” 第82章 围城 覃云蔚脸色微微一滞, 却是默然不语,韩绻道:“师弟啊,我这人你是知道的, 我既耐不得寂寞, 也不甘于贫困,你若是偷偷就去死了,我免不得去找别人双宿双飞, 给你戴一顶绿帽子, 你可长点心吧。” 覃云蔚闻言脸色疑惑, 喃喃道:“绿帽子?我许久不曾戴过帽子了。”伸手摸摸脑袋。 韩绻笑道:“你竟然听不懂?这是世俗中的说法, 我若是去跟别人瞎混上床什么的,就等于给你戴了绿帽子, 当然你如果觉得我和你没关系,不肯承认, 一口咬定你没戴, 我也无计可施。” 覃云蔚顿时脸色阴沉, 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和我发过誓, 说是只要我在云天一日,你就绝不会离开云天。而且在枕云台之上, 你也答应了要和我在一起, 会耐心等着我。” 韩绻冷笑道:“我发过誓?那你就当是狗叫好了,我不会在乎的。我这边一片痴心等着你,那边你跑去楼凰城,被那璃天啊呜一口吃了, 你却让我等谁去?我这般好吃懒做,那是必定要再找个人接着养活我,依旧给你戴一顶绿帽子,总之你这绿帽子是戴定了。” 他一脸惫赖之色地胡说八道着,覃云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究竟要怎样?” 韩绻道:“所以走哪儿你都要带着我啊,把我看得死死的。我没了出墙的机会,岂不是就老实跟你在一起了?” 他凑近覃云蔚一些:“师弟,你从前不是挺擅长死死看着我吗?我被你管习惯了,你却又开始放任自流,我怎么受的了?” 见覃云蔚沉默着,似乎依旧不为所动,韩绻索性附身过去,在他唇上蹭了蹭,尔后他温软的嘴唇一路蹭到耳根那里去,还往他耳洞里轻轻吹了一口气,覃云蔚强忍住战栗,忙道:“别……别闹。” 韩绻偏要闹,笑嘻嘻凑得更近了些:“你舍得我这样亲别人吗?亲了人家,人家可是跟你不一样,哪儿都不疼不痒龙精虎猛的,结果越亲越上瘾,顺理成章就能把我拉上床去,我又不好意思反抗,也只得半推半就……” 覃云蔚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拉坐在自己膝上紧紧抱住,却是将脸埋在他肩头之中,低声道:“此去凶险,你不必要为云天做到如此地步。而且我们报去灵皇府的名单中,并无你的名字。” 韩绻伸手捋他的乌发,捏了他一只耳朵轻声道:“我不是为了云天,我明明是为了你。没名字就没名字,我大方一点做个无名英雄吧。咱们说定了,明晚子时一起出发,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我悄悄随在你们身后,你装着没有发现我即可。然后走到一半,你忽然一回头,说‘呀,韩绻,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们?’是不是很有意思?” 覃云蔚道:“……没什么意思,你很无聊。” 韩绻怒目:“你才无聊,你最无聊!” 次日深夜子时,诸人准时出发,盛长骅顶着盛明狐要生吃活人的眼光,畏畏缩缩跟在韩绻身后爬上了覃云蔚的凌云舫,以防二哥来追杀自己。韩绻虽然觉得他有点碍眼,但既然是自己将他勾引了来,也不得不扛着巨大的威压让他待在凌云舫之上。 此次从檀迦洲奔赴楼凰城的修士只有寥寥三四百人,余下诸人依旧镇守原地。除了靳文蕖盛明狐等人,龙青葵和林蔻白也赫然在列,为着龙青葵之兄长龙青煜就是楼凰城驻守修士之一,如今失陷其中生死不知,她忧心如焚的,也顾不上和任何人再怄气,只紧紧跟在靳文蕖身侧赶路。 路上靳文蕖又给诸人仔细批讲楼凰城形势,免得出其不意应对失措:“楼凰城被妖族以毒瘴围困,那毒瘴不但有腐肉蚀骨之能,且能阻断里外音信来往,连传音符都飞不过去,因此城内状况不明,只能从远处隐约看到护城大阵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云天那边已经派出援兵几次突袭,却无法突破妖族之毒瘴。且周边各处妖兽肆虐,人手已经不够分配。所以这次前辈们说要设法先组织一个千把人的队伍,破开毒瘴给送到城里去,利用护城法阵支撑拖延一阵子。我们先去摩罗洲西北的一处据点,那里有灵皇府派来的长老等着,届时会仔细告知我等如何进入城中。” 这双子洲是云天圣域最后一道防线了,若是被妖修一举突破,后果不堪设想。众人闻言,更是不眠不休加急赶路,不出数月便赶到了摩罗洲西北方向的那处据点。 既然双方事前约定渡劫前辈不能参战,灵皇府就派来一位陈长老处理此事。另有别处自动前来的各路修士,聚在一起约莫一千余人,其中修为最高的是靳文蕖。 陈长老看着这个才进阶合体不久的女修,摇头无声叹息,先是拿出一只阵盘,可加固楼凰城护城大法阵,尔后是大量的法器丹药,末了又将一件锥状法器追风煞及一枚玉简交付于她,郑重道:“你且记着,成败在此玉简之中。你们在檀迦洲诛杀九靥,准备充足英勇无畏,做得很好,几个渡劫前辈都赞叹不已,报名来此的人虽然多,却优先选择了你们几个。此次若能力挽狂澜解了楼凰城之困,当为此禅妖战首功。” 楼凰城离得此处据点尚有万里之遥,靳文蕖知前方危急耽搁不得,稍作停留就带着诸人再次出发。 数日后,楼凰城赫然在望。 远远地就可见到城外堡垒处处,其中几座竟然层层叠叠高耸入云,想是各路妖修建造而成。堡垒上空浮一层淡紫色的雾障,几可与晴天接壤,此雾障有剧毒,乃是众妖兽施法而成,与围城雾障浑然一体,隐隐暗紫色符文飘来飘去,一丝丝一缕缕纵横交错环绕楼凰城,将城楼城墙遮掩得隐隐约约只剩个轮廓,护城大阵更是几乎要被雾障彻底淹没。 靳文蕖严令诸人不许靠近,就近隐匿气息,她和覃云蔚盛明狐前去探路。 楼凰城作为摩罗洲第一大城池,占地极广,三人又得小心躲过那些四处巡逻的妖修,因此围着楼凰城转了一圈,足足用了十几天功夫。韩绻早就等得心急,见覃云蔚终于折返,忙把他扯到一边细问详情。 覃云蔚道:“路上师姐和我说,陈长老给她的那件法器追风煞,可形成空间壁障进入楼凰城中,就类似于我那件鹊桥仙一般,只是此雾障厚重,我那鹊桥仙恐是不行。然而追风煞能打开较大的空间壁障,且一次性能过许多人。但须得两边接应上之后,同时找准节点,里应外合方可。此节点可由双方一同来决定,我们此次就是去寻找节点合适位置,倒是也有一处合适,届时兵分两路,一路把那边围城的妖修引开,一路直接穿过毒瘴进入城中。” 他转头看着韩绻:“我打算随着靳师姐入城,你……你怎么办?” 他私心里还是不想韩绻跟入城中,因此有些踌躇。韩绻闻言,伸手掐了他耳朵一下,虽然貌似亲昵,下手却也不轻。 覃云蔚剧痛,只眼角微微抽动,不动声色解释道:“我听靳师姐说那追风煞炼制得太仓促,不能再用第二回 。进入城中以后,恐是不一定能出来了,除非我们打败妖修,或者被妖修们将城池攻破。” 韩绻扯住他手臂故作腻歪之态:“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覃云蔚无奈道:“你不后悔就行。” 楼凰城中,此时同样一片愁云惨雾。此地以九天明寂宗和净水宗的修士为主,但被妖修们围困这几年来,人手折损甚巨,连九天明寂宗的楚掌门前阵子带着人突围,也被那璃天抓了去,尔后渺无踪影。 净水宗并无合体修士在此,因此目前暂由钱雁衡和龙青煜共掌大局勉力支撑。钱雁衡天天望眼欲穿地等援兵,然而并没有援兵,眼看着护城法阵摇摇欲坠,即将要被那毒瘴侵蚀透彻,他决定破釜沉舟再组织一次突围。 但突围凶险无比,连合体期的楚掌门都不知所踪,而自己一个化神后期修士又怎么能幸免,于是钱雁衡偷偷写好了遗书,怕那几个不争气的妾室等自己死后,万一争夺遗产再打起来,可是太不体面。还有自己最宠爱的幼子,虽然是小妾生的,但资质甚好又乖巧贴心,遗产无论如何他得拿大头。 可若是自己成了一个死人,又怎样才能保证幼子拿大头呢?他忧心忡忡长吁短叹,越想越是扎心。结果这一日,忽然一个师弟跑来禀报,说是城中但凡有活水之处,均异象纷呈,钱雁衡瞪眼道:“什么异象,你别骗我!” 那师弟张着两只手比划,哆哆嗦嗦激动无比:“开……开花了!” 钱雁衡平常虽有些奸懒馋滑的,人却不笨,闻言顿悟:“水!开花!”一阵风地奔了出去。 城中人也正在议论纷纷,原来许多水塘河流之中,一夜之间不知为何生了许多莲花出来,先是莲叶田田布满大小池塘,待得朝阳初升之时,水面无风起浪,莲叶间诸多花苞钻了出来,随着薄雾清风倏然开放迎风招展,半城烟水一城菡萏,荷香飘入千家万家,引得诸人纷纷出来观望。 钱雁衡扑到城中央那处最大的池塘之前,其中一朵墨色莲花呈九瓣形状,正随风摇曳生姿,他感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天不亡我啊,援军终于到了!”虽然来的依旧是他的对头,但那毕竟是个人族,比让他困在这城中苟延残喘等死强。 他催动法力,颤颤巍巍冲着那莲花伸出手,一张传音符自莲花花蕊中翩然而出,直接落入他手中。 第83章 入城 靳文蕖根据陈长老的指点, 在净水宗修士配合之下,以水路为道鲜花为讯给钱雁衡发了传音符至楼凰城中。 两人暂且不计前嫌携手共事,来回发几道传音符, 仔细敲定操纵追风煞的时辰和地点, 如此就简单顺利许多。 十日后,楼凰城西北靠近山地处,一队在毒瘴之外来回巡逻的妖修, 被忽然出现的云天人族修士围攻。待众妖修纷纷围上去, 那群修士却是且战且走逃向别处。此为穷寇必须追杀到底, 抓到就能拿回去给璃天神尊邀功, 妖修们一声呼啸,纷纷追了上去。 这群妖修跟着璃天的时日不短, 在他悉心教导之下出手狠毒,待追踪而至后, 那群人族修士虽然寡不敌众, 但双方斗法过程中, 亦是拼死抗衡拖延时间。 人妖纠缠良久, 其余巡逻之妖修闻讯纷纷赶来,毕竟人族比不得妖族妖多势众且法力高深, 被悉数或擒拿或虐杀。只是忽然有几个脑袋灵光的妖修悔悟过来, 觉出或许是调虎离山之计,却已经悔之晚矣。 靳文蕖带着另一队修士用追风煞形成一道空间壁障,穿透楼凰城外厚厚的毒瘴,进入城中而去。 城中诸人被围困这数年, 早已存了必死之念,今番听说有援军进入,顿时士气大振,纷纷出来围观。靳文蕖端然负手而立,看着一路狂奔迎过来的钱雁衡,将下巴微抬,仪态万方高傲无比:“你可是九天明寂宗的小钱吗?见了前辈怎么不行礼?这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钱雁衡被当头棒喝,不禁眼前一黑,待见到已经进阶合体的靳文蕖,只得忍气吞声颔首行礼:“九天明寂宗钱雁衡见过靳前辈。” 靳文蕖本着有仇能报就报,省得夜长梦多的念头,接着刁难他:“嗯,如此看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只是还需多多磨练,明儿就出去跟那个璃天叫个阵,叫它出来与你斗斗法,我先看看再说。” 钱雁衡眼前又是一黑,险些要吓晕过去,嗫嚅道:“我……那厮凶悍,且已经是合体后期修为,我恐不是他的对手,出去就是送死了。” 靳文蕖转动着眼珠思忖:“有这么可怕?可这楼凰城中你留守至今,也就你熟悉那些围城妖兽的情形,你不肯以身试险,我初来乍到,完全一头雾水,这可如何拒敌呢?小钱啊,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钱雁衡气得牙痒,一狠心把身后随之而来的龙青煜一把抓过来:“他!龙师弟他一直随着我守城至今,他出城杀敌的次数比我都多,对那几个妖兽首领了如指掌,以他来试敌最合适不过!” 他还是这么一派真性情,无耻且不加遮掩,靳文蕖:“呵呵!” 龙青葵越众而出怒目而视:“钱前辈,你能不能要点脸!我哥哥随着你出生入死这许多年,你就是这么挤兑人的?” 钱雁衡心中腹诽:“明明是你师姐先挤兑我好吧!”他与落英宗的娘子们吵架从来屡战屡败,索性一言不发,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看着靳文蕖。 靳文蕖反倒拿他无奈,挥手道:“去去去,一边儿去!慢着,先别走。”她对着钱雁衡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拿来。” 钱雁衡懵懂,暗道这个一来就欺负人的泼妇是想要什么,龙青煜却似乎已经见惯了钱雁衡这般嘴脸,对他适才拉自己下水的举止不以为杵,冷声提醒道:“令符。” 原来是那枚代表城主主事人身份、可号令诸修士的令符。靳文蕖作为城中修为最高之人,索要这枚令符名正言顺。钱雁衡虽然心如刀绞,也只得恭敬奉上。不成想靳文蕖接了令符,却浑不在意随手抛给身边的覃云蔚:“覃师弟,以后这城中便由你说了算吧,谁不听话你来找我,我替你收拾他。” 覃云蔚见此城从前的主事人竟然是钱雁衡,自是毫不客气接过,免得他再以权谋私,背地里做什么手脚。 钱雁衡愕然望着覃云蔚,见他竟无半点推脱谦让之意,他不禁愤怒:“凭什么?靳前辈,凭什么给这个迦南宗的小辈?” 靳文蕖道:“凭什么?凭我说了算,你不服吗?不服来找我单挑。我进阶合体之后还不曾找云天修士打过架,正想寻个人试试。” 钱雁衡怒道:“你这明明是公报私仇,准备拿他来辖制我?” 靳文蕖暗道你这般油头又滑脑无利不起早,你觉得谁能辖制得了你,你不跟我们背地里捣乱,我就要谢天谢地谢佛祖了。 第42节 她懒得再耽搁时间,便对钱雁衡视而不见,当务之急,先派遣几个擅长法阵的修士,用陈长老从灵皇府携带来的那只阵盘,加固护城大法阵。一边又请龙青煜详细介绍城里城外具体情形,末了众人索性上楼凰城直面妖兽阵营的南城楼去巡查一番。 从前云天数次禅妖战,对手皆以海妖兽为主,陆妖和天妖因为路途遥远,参战的数量及武力皆不如海妖,但今次比之从前却是不同。围困楼凰城的主路人马,由三大神尊带队,分别为两头天妖一头陆妖。 其中一只天妖名华鸾,据说有正经神兽青鸾之血统,却不知何故堕落成妖,但素性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与别妖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一直端着神兽后裔的架子瞧不起别妖,出个战也挑三拣四,不是正经合体修士决不接招。待得这楼凰城中的合体修士陨落后,它就抄着两只爪子再也不肯出战了,只负责拦截消息破除法阵,据说为此还曾惹得璃天十分不满。 另一头天妖名剪风,虽然杀人作恶阴毒凶残,但是血脉纯度比之华鸾要相差许多,如今是合体中期修为,比之华鸾战力较低。 唯有那个陆妖璃天,虽然是妖兽之后,但似乎本体出现了变异,具有上古先祖的血脉,且出生之后,不但将同窝之兄弟姐妹悉数吞噬,连亲生父母亦不过放过,又以异术修炼,终成大妖。此次更是在各路陆妖选拔之中打败诸位妖兽,取得了统领地位,因此才带队来到云天。 诸人一径上了南城楼,遥望妖兽阵营,韩绻听到龙青煜介绍对方首领情况,不禁心痒,伸手挽住盛长骅衣袖,以传音之术问道:“想不想知道那三个妖兽长什么样?” 盛长骅猛点头:“想!” 韩绻啜哄道:“我依稀听说九天明寂宗的那个彩扇有结成幻境之功效,你求龙师兄给你看看呗。” 盛长骅果然过去结结巴巴恳求龙青煜,龙青煜微微皱眉,却不好跟傻子计较,又见盛明狐在一侧装聋作哑,显然很是纵容宠溺这个傻弟弟,只得将彩扇祭出,在空中徐徐旋转一周,结成一面幻镜。 镜中先浮现一名窈窕婀娜的黑衣女子幻象,柳眉杏目,生得甚为貌美。随着彩扇缓缓转动,此妖又幻化兽形出来,是一只黑羽剪尾的雌性穿云燕,龙青煜道:“这是剪风。” 盛明狐称赞道:“这妖女长得倒是不错。” 盛长骅伸手挠头:“哪儿好看,我没看出来。韩师兄你觉得呢?” 韩绻正想跟着盛二哥起个哄,忽然想起什么,瞥一眼神色严肃沉静如水的覃云蔚,忙赔笑道:“我这人老实,对娘子们的相貌一向没有鉴赏能力,三弟莫要问我。” 龙青煜暗地里瞪了他们一眼,接着转动彩扇,那剪风徐徐消失,幻镜中又出现一个青年男子。 此人身形高挑相貌清雅,双目微挑,神色间带几分孤高之色,衣饰更是华贵异常。待看到兽形,却是一只体型俊美的雄性鸾鸟,九根长长的尾羽做五彩色,金彩辉煌摇曳生姿,不停微微抖动着,竟如一只求偶期的公孔雀一般,时刻准备着开屏展示自己。 龙青煜道:“这是华鸾。它尾羽只有三根,另外六根是法器化成,亦作装饰之用。” 韩绻暗自啧啧两声,瞬间想起了大公主庄霙,瞧华鸾这张扬的脾性,这自恋的气息,简直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他身侧的盛长骅却毫不掩饰惊呼出声:“这个兽形真好看,真好看!比我们养的那些长尾鸾还要好看,除了毛色稍微有点花,品质看着也很纯净的样子。” 他转身两眼闪闪望着韩绻:“韩师兄,我们能不能将它捉了来多繁育一些,组队打架也好,留着当坐骑也好,你觉得呢?” 韩绻配合得当连连点头:“我觉得不错,弄过来加紧点繁育,三五年功夫总能搞它几只出来,到时候一定送你一只。” 覃云蔚闻言侧头视之,目光似有些不善,韩绻忙闭嘴,做乖巧状悄悄给他抛了个媚眼。 盛长骅一叠声催促:“璃天呢,龙前辈,我想再看看璃天。” 龙青煜脸色却忽然微微一顿,他已经觉察到一股强横无比的妖气从南城楼外逼近,纵然隔着护城大法阵,也依旧令人悚然。他双手结印催动彩扇,此次却是先显了璃天的兽形出来,一只小巧玲珑的紫貂出现在幻镜之中,似有些羞涩地蜷着身子,瞧来毛茸茸一团,一条大尾巴蓬蓬松松的,两只琥珀色的眼珠从尾巴后面露出来一些,晶莹剔透纯净如水。 韩绻忽觉身边风动,一个没拦住,盛长骅已经扑到了那面幻境之前,直接伸手去摸那紫貂幻影,自然一把掏了个空不说,且被彩扇之上所附灵力狠狠弹开,他浑若不觉,只欢天喜地道:“这个太好看了!我们不要那鸾鸟了,要这个吧!瞧这毛皮,色泽纯净还油光水滑的,抱着睡觉一定又暖和又舒服!” 龙青煜瞪着他,森然道:“盛三弟,你竟妄想抱着此妖入眠?你可知璃天的口头禅是什么?四个字,甜甜吃完!” 第84章 吃人 盛长骅听得懵懂, 然而龙青煜语气太过冷冽,他却不寒而栗, 喃喃道:“把什么吃完?” 龙青煜默然不答, 一副懒得与你多言的模样, 盛明狐一把拉回盛长骅, 狠狠瞪着弟弟:“把你吃完!” 盛长骅瞠目结舌,见龙青煜一把收了彩扇, 他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曾看到璃天的人形,讷讷道:“龙前辈, 怎么不给看了?他变成人……什么样子? 龙青煜以手中扇子斜指城外:“看。” 随着一团淡淡紫气氤氲升起,城外敌营中那处最高的石堡方向, 一名少年郎君似闲庭信步, 飘然而来。 待他行到不远处, 诸人眼前均都一亮,见此小郎君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身着浅紫色锦袍,锦袍外斜披一件暗紫色貂裘, 雾蓬蓬的毛领子衬着一张鹅蛋形娃娃脸,嫩呼呼似能一把掐出水来。琥珀色双目如琉璃珠般大且圆,顾盼流眄之间晶莹澄澈, 竟是不同流俗亦不染红尘。 他在南城门外不远处驻足不前,飘然虚浮于半空中,待见诸人目不转瞬围观他,便桀然一笑, 露了两颗尖尖的、雪白的、小巧玲珑的犬牙出来:“各位哥哥姐姐,可是不久前打破毒瘴,悄悄潜入这楼凰城中的吗?也难为你们调虎离山,白白折损那许多人手,还不如来和我打个招呼,我放你们进去呢。” 他的笑容纯良无辜且有几分羞涩腼腆,看来简直童叟无害。龙青煜冷着脸道:“看吧,这就是璃天的人形。” 众皆无语,半晌后盛明狐喃喃道:“倒是好乖巧模样。” 龙青煜道:“看似乖巧,但走一路吃一路,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那璃天一直凝神听着这边动静,闻言又是微微一笑,插话道:“我不过嘴馋了些而已,这位哥哥却横眉竖目的,如此不亲切不友好,实在伤了璃天的心。” 他语气温柔而天真,极具蛊惑力,有那修为较浅的云天修士不禁有些怀疑地盯着龙青煜看。 龙青煜觉察到那些质疑的目光,冷着脸将手中折扇狠狠往下一甩:“他还吃了很多人。来到楼凰城之前,大小城池他攻破七座,满城连人族带修士被他吞噬殆尽,有烤着吃的,有炖着吃的,有红烧了吃的,有清蒸了吃的,有直接下了火锅的,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口极大的锅来,什么花样都能变出来。楼凰城这边他已经放话,用那个锅油炸。”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良久后,韩绻低声道:“从尽往后,我怕是再也不敢自诩吃货。” 盛长骅惊得目中含泪,讷讷道:“我……我的肉不好吃……” 那璃天闻言,含笑凝眄看过来:“我不嫌弃,我可以把你做得很好吃。若是不信,我做给你们看看。” 这群新来的修士不知他手段,且似乎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货色在其中,璃天决定炫耀一把自己的特殊技能,好震慑他们一番。 他飘然落于一处空地之上,身后随之跟来大批的化形后妖修,有压着俘虏的,有托着佐料的,还有几个妖修扯来一只极大的长方形火槽,上面驾一层铁丝网格。那几个俘虏却正是当时靳文蕖为了顺利入城,派去引开守城妖修的幸存修士。 那几个云天修士随着他们一路赶到这楼凰城,末了又主动请缨去引开追兵,此时似乎神智已丧失,行尸走肉般被妖修们们扯得踉踉跄跄摔倒在火槽之前,靳文蕖悚然变色:“这厮要做什么?” 龙青煜明知这厮要做什么,却是有些不忍出口,片刻后方道:“想是又要炫耀他的饕餮之性。” 璃天缓步行之火槽间,一抬手间,火槽中升起一槽深红色的明火,闪烁氤氲不定。他将那几个俘虏来回梭巡一遭,顺手一招,一个化神前期修士慢吞吞行至他眼前。璃天侧头,颇有深意地往楼凰城城楼上忘了一眼,目中笑意隐微,似乎在说:“看好了!” 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光闪闪的柳叶小刀,轻轻一弹,利刃飞出划开那修士衣衫,露出赤裸的肩膀和胸脯来,尔后那把柳叶小刀在他驱使之下,自行在空中飞舞,从那修士胸肋之间割了一条肉下来。那修士似是痛极,然而只是身躯微微战栗,既不能闪身躲避,更不能出言呼痛。 璃天将血淋淋的人肉放在火槽上来回翻烤烤着,一边怂着鼻子深嗅两口,夸赞道:“自从来了你们云天,可是真享了口福。万黛荒川那边各种妖兽虽然多,却甚是不讲究,个个都是吃生肉长大的,浑身上下充满了浊气,那肉也只勉强果腹。还是你们的肉好吃,大约因为是禅修,从小多吃素的缘故。” 他言罢接着作个不停,一会儿要作料,一会儿要蜂蜜,将一群妖修指挥得团团乱转,慢条斯理把烤肉翻来翻去考得焦黄。又寻了一根极细的管子来,直接插入那修士左手腕脉之中,竟是将鲜血引了出来,接在一只琉璃杯子之中,吩咐道:“给我调一调。” 一名妖修忙趋步上前,将鲜血蜂蜜及醇酒调在一起,做成一杯色泽妖异的美酒。 城楼上诸人看得张口结舌,待见那修士之惨状,却又觉得不忍目睹。韩绻慢慢凑到覃云蔚身边,喃喃道:“那位师兄和我一般,该是化神初期修为,本应水火不侵……就这样被烤了吃……” 覃云蔚道:“那不是一般的火,是璃天本体所修之妖火,莫说是化神,纵然合体修士落到他手中,也能被他烤了。” 他突然拉住韩绻一个转身,沉声道:“不看了,回去吧。” 原来璃天见诸人不动声色不肯帮衬,半晌过去,连惊呼都不曾听到一声,于是又拖了一名云天修士过来,这次手段更加残忍,竟是祭出一把小锤子,打算敲开了脑壳挖脑花。立时有妖修巴巴结结端来一口小锅,伺候璃天大人直接煮了吃。 韩绻本想趁着覃云蔚不留神偷窥一眼,却听得那边盛长骅啊一声惊呼出来,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场面,他终于未敢轻举妄动,乖乖随着覃云蔚离开。 璃天正兴致勃勃的,却见城楼上诸人竟然无情离开,顿时大怒;“那位小哥哥好讨厌,甜甜正玩得开心,你们却为什么不看了?” 覃云蔚回头,动用修为冷声道:“看着你恶心,不行么?” 此言穿透护城法阵清楚传到璃天耳中,璃天顿足:“讨厌,讨厌!我哪里恶心了,我只是嘴馋而已!” 覃云蔚觉得跟这禽兽没必要再废话,挥手道:“走。”一径前行。 璃天忙追着往前行了几步,护城法阵之威压令妖修不能离得城墙太近,他只得驻足不前,满脸失望落寞之色,喃喃道:“我好寂寞,不管是吃人还是杀人,都没人愿意看。” 无人捧场的确寂寞如风,可云天诸人也不想捧场,还不曾走下城楼,就听璃天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深浓难却之恶意:“小哥哥敢这般下我面子,你们这楼凰城中的人,甜甜吃完!” 众人只觉得不寒而栗,却均都忍着没有回头与他做无谓争吵,一路行至城中央的城主府邸之中,覃云蔚道:“我打算出城去试试那璃天的实力,看是否如传说中那般手段通天。” 他扫视一圈,想找从前驻守修士询问一下具体情况,那钱雁衡早不知躲到了哪里,唯有龙青煜一直紧紧随着众人。 覃云蔚本不想和这位大舅哥有过多牵扯,能避得一时是一时,但此时也不得不出言请教,龙青煜道:“我适才闻听你们在檀迦洲那边联手杀死了九靥,想必如今实力不弱。只是这位璃天,我守此城已近十年,为着经他之手攻下的城池,竟无一人生还,所以并不知他实力如何。之前断续听到的消息,都是从被俘妖兽们口中得知。那些妖兽们赞颂起自己的主子来,自是歌功颂德夸大其词。因此覃少主若是想试探亦无不可,我对这城里城外法阵及地形较为熟悉,和你一起出战。” 覃云蔚道:“有龙大哥之助力,那是再好不过。等护城法阵加固完毕,当能支撑一阵子,届时我等无后顾之忧,可放手一搏。” 璃天日日带一帮形态各异的妖兽蹲在楼金城之下骂阵,他是个狗窝里存不住剩食儿的性子,从前抓到的俘虏大半都被自己吃掉了,但也有寥寥幸存的,就每天扯两个过来,在护城法阵之外,或烤或炸,变着花样折腾给城中诸人看。 众人忍着愤怒不去理他,只用心设置护城法阵。那法阵本被毒瘴腐蚀得已经摇摇欲坠几近分崩离析,经过此次加固调整,再次牢固起来,法阵之威力重新将毒瘴逼退几十里远,且对妖修之法力有极大的压制作用。 璃天随着护城法阵变得固若金汤,无法再靠近城墙之下,只能在五六里之外接着作恶。他见功败垂成,自是愤怒不堪,更是不消停一刻,变本加厉在城外各种闹腾。 这一日清晨,璃天还不曾爬起来,一封书信却出其不意从楼凰城中翩然飞出,被守护在石堡外的妖兽揽了去,忙呈给璃天神尊。那是覃云蔚代表城中云天修士发出的战书,邀请神尊即日午时城外一战。 璃天握着战书双目闪闪,心满意足对身边不远处端茶倒水讨好他的剪风笑道:“剪风姐姐,我的下酒菜来了!你去叫华鸾过来,我们商量一下,看从哪里开吃比较合适。” 他两颗闪着寒光的犬牙露了出来,笑得清纯不做作,剪风却惊得暗暗一个寒噤,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几步,娇笑道:“是么?恭喜神尊终于又可饱餐一顿。” 第85章 华鸾 楼凰城南城楼之下, 韩绻和盛家兄弟三人作为先锋部队,带着大批灵兽整装待发。盛明狐本不肯让盛长骅出战, 但被忽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钱雁衡讥刺了几句:“你怎么不把你弟弟掖到裤腰里藏起来?老子也是拖家带口儿女双全的, 可在这楼凰城中浴血奋战十来年, 从未曾退却一步。怎么他比老子还金贵不成?” 这钱雁衡之前怕靳文蕖伺机报复, 若是硬逼着自己孤身出战,十条命也不够往那璃天的牙缝里填, 因此去无人处躲了几天,但看靳文蕖等人见天忙碌着布置防守, 想是没空来和自己算账,他素日在这楼凰城中做主做惯了, 终于不耐起来, 于是大着胆子又冒了出来。 盛明狐本就看他不顺眼, 闻言更是大怒,扑过来就要打他, 被韩绻强行拦住,于是他指着钱雁衡鼻子骂道:“你少他娘的瞎咧咧!我大哥已经陨落了, 我盛老二同样在这里出生入死,留我弟弟镇守有什么不行?难道我盛家就该断子绝孙全盘覆没不成?” 盛长骅怯怯拉扯盛明狐的衣袖:“二哥,你已经有两个儿子, 我家不会断子绝孙的。” 盛明狐厉喝:“闭嘴!你反帮着外人挤兑我,你要去就去,莫要后悔!”他愤怒之下,当先带了灵宠一涌而出, 韩绻和盛长骅忙一左一右紧紧跟上。 那璃天正在城外等得不耐烦,却忽然眼前一亮,见三个人与大批大批灵兽灵禽自城门处蜂拥而出,在离得城门六七里之处,驻步不前。灵兽之后一群人族修士,各驾驶飞行法器急缀而至,却只在后方掠阵观望。 自从法阵被加强后,笼罩范围大了许多,此距离亦在法阵笼罩之下。这法阵可压制妖修之法力,法力越高,所受之压制就越强,因此一群妖修叫嚣怒骂花样百出,却是不敢靠得太近,连那压阵的三大神尊亦不例外。 韩绻以传音之术征询过盛明狐之意思,轻轻吹响鹤骨笛,一声尖锐刺耳的笛声溢出,对面修为较低的妖修不禁暗地里打个寒噤,暗自心惊。原来这鹤骨笛取材自一头丹鹤王的腿骨,本身就具有一定震慑妖族的法力。 那璃天见对面铺天盖地的灵兽严阵以待,喝道:“变身!” 他手下诸般妖修立时都现了原形出来,兽形却是五花八门千姿百态,长成什么模样的都有。韩绻看在眼里,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好一群丑陋不堪的畜生,让谁能瞧得上眼!”笛声一阵阵响起,各种灵兽灵禽自空中地面两路齐发,排成阵势杀出了护城法阵。 盛明狐与韩绻均胆大过人,分别骑一头赤云豹,跟着冲杀出来,各自以驱兽之灵器驱动指挥灵兽灵禽,与那杀奔过来的妖修战在一处。 当日云天诸人想出这以兽制兽的主意,却是有理可循,为着不管灵兽还是妖兽,其法力皆比人族同阶修士要高,若是人族对上妖兽斗法,往往不及对方。但所谓妖兽,是因为血统杂乱才会沦落成妖,灵兽之纯度却比妖兽高出不少,法力自是更强。且云天这边之灵兽经过韩绻等人以从前相传之攻受阵法精心调教过,排成阵势穿插纵横有条不紊,双方交战不过半个时辰,璃天手下之妖修就被灵兽冲击得乱了阵势,一小半妖修畏惧之下,私下里乱奔乱窜,呈出几分败象来。 璃天见对方人族尚未出手,这边就几乎要落败,他自从踏上云天的土地,素来吃干抹净所向披靡,还不曾吃过这样的亏,哪怕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亏,见状愤怒无比,一双晶亮的大圆眼瞪着盛明狐和韩绻,娇声娇气埋怨道:“小哥哥们好生讨厌,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如此我可要生气了!” 他忽然纵身而起,飘飘然跃上半空,紫光缭绕盛放处,化了原型出来,一只不过尺八长的紫貂,甚是毛绒可爱。可一转眼间,紫貂体型却倏然涨大百倍,那嘴轻轻一张,变了一张血盆大口出来。 盛明狐和韩绻见此物要发威,忙指挥灵兽后退,打算借助护城法阵之力保护自身,璃天貂见状轻轻一吸,一群离得护城法阵较远的灵兽灵禽躲避不及,竟被他悉数吸入口中不见。 韩绻身下那只赤云豹亦是随着璃天一吸之力,跟着往前狂奔几步,见盛明狐那边亦有力不从心之状,他大惊叫道:“盛二哥,我们不可离得护城法阵太远了!” 两人操纵阵法急速后退,但韩绻修为与璃天相去甚远,虽用力驱使赤云豹离开,但身不由己反倒离得护城法阵远了。他咬一咬牙,正欲舍弃豹子自己逃命,忽觉身后多了一人,却是覃云蔚飞过来相助,二人灵力合一,终于抗住璃天之攻势,带着赤云豹勉强退入护城法阵相护范围之中。 那边盛明狐兄弟亦随之疾退,璃天见他们急速退走,又幻化成人形落下地来,带着饕足之后的满足笑容,将诸人一一打量,末了眼光竟突然盯在了盛长骅身上。 此次盛长骅虽然跟着出战,但盛明狐有意无意总是把他掩在身后,且他修为不高,如今才是元婴后期境界,因此初始璃天并未在意他,此时却目不转瞬打量他,又放出灵识将他扫了一扫,唇角微微一弯,仿佛十分满意。 盛长骅被他这一扫,浑身僵硬险些掉下赤云豹来,璃天却突然闪身扑了过来,他是合体后期修为,瞬间到了盛长骅身前不远处,然而被护城法阵阻隔,身形稍缓,于是他冲着盛长骅张嘴又是一吸。 覃云蔚和盛明狐已经反应过来,一左一右飞身抢近,连韩绻也跟着奔了过来,毫不犹豫挡在盛长骅身前。三人合力抵挡璃天之作法,片刻后气血翻涌脸色晦暗,但与之全力抗衡,不肯退却一步。 身后人族修士见状纷纷涌上,与那随着璃天大胆侵入法阵范围的妖兽斗在一起。靳文蕖本该坐镇城头,此时亦是翩然而至,九瓣玄莲直接幻化出玄色光芒,刺向璃天双目。 那璃天以一抵四犹自游刃有余,双手中乌光一闪,祭出一对长链飞爪,目灼灼看向盛长骅,正欲强行将之擒拿,身边劲风倏起,一只五彩鸾鸟疾飞而至,一翅膀扇在璃天肩头之上。璃天骤不加防之下竟被他扇得一个踉跄,靳文蕖见机不可失,忙喝道:“快退!”一群人呼啦一下退出老远,俱都是额头见汗脸色苍白。 第43节 那边五彩鸾鸟已经翩然落地,幻化成一位身着五色锦衣的高挑男子,双目微挑神色孤傲,璃天正恶狠狠盯着他:“你为什么来捣乱!”他侧身指着盛长骅:“到嘴的美食没了,我还没吃过这种呢,你赔我!你赔我!” 那男子正是原形为五彩鸾鸟的华鸾,此时跟着往盛长骅那里剐了一眼,目中异彩炫然,语气却淡淡的,似乎在强压激动和兴奋之意:“他可是千年难遇的兽灵之体,你却就知道吃,简直暴殄天物。” 璃天怒道:“就是知道他是兽灵之体我才要吃,我还没尝过这种呢!” 他眉头一跳一跳的,犬牙寒光闪闪,华鸾浑不在意:“你少吃一口也不会饿死。给我留着他,我要用来洗涤血脉,我变成神兽就在此一举了,你若敢坏我好事儿,别怪我跟你不死不休。” 璃天怒道:“不行,我要吃,甜甜吃完!” 但华鸾之修为不比他低多少,且与他不是同族,身边又有同为天妖一族的剪风相助,他再愤怒也不能一口吞了对方,于是索性迁怒于身边诸妖修,见诸妖被那法阵压制,踟蹰不前,尖声叫道:“给我上!谁再畏缩不前,我就吃了他!” 璃天神尊在吃一字上,从来不打诳语说吃就,众妖兽一听,均都暗自觳觫不止,顶着护城法阵之威压纷纷冲上。云天修士眼睁睁看着璃天吃人吃了这许多天,亦有报仇雪恨之心,当下组成队伍反击过来,禅妖再次混战在一起。 盛明狐虽然胆气过人,但听到那两个妖兽的对话,脸色微微发白,一双桃花眼中俱是恐惧之色,厉声喝道:“你还不快些滚回去!” 他骂的却是盛长骅,盛长骅嘴角微扁,被他骂得简直要哭出来,忙忙退往护城法阵那边而去。 那华鸾闻言,立时丢下璃天飞一般冲过来,他中间隔着一干交手的禅修妖修及护城法阵,无法离得盛长骅太近,但拼了命也要凑近些,以传音之术温声道:“你放心,我不吃你,我只是想跟你合作。你若是能以自身之灵体替我洗涤血脉,我不但不伤害你,还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你觉得怎么样?” 盛长骅颤声道:“怎……怎么洗?” 华鸾毕竟是一头妖兽,言语间不懂得委婉转圜的道理,直接了当道:“双修即可。你看看我,长得并非不堪入目,你应该能接受吧?” 盛长骅闻言惊得五内俱焚,哽咽道:“我才不看你!我宁可去死,也不跟你个妖兽双,嗝……二哥,他要跟我双修……二哥!” 但盛二哥见他一时无虞,杀性上头忙着冲锋陷阵去了。韩绻离得他倒是不远,虽不知这大妖怪具体说了些什么,但听到盛长骅模糊话语,立时猜到这厮打的什么主意。 他想自己把盛长骅骗来了海域又一路骗到这楼凰城,他家里人待他珍如拱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百死莫辞其咎,忙在一片混战中跟着挤了过去,替盛长骅挡住华鸾那灼灼生辉的眼神,厉声斥责:“你这妖兽,人族与禽兽殊途异归,还妄谈什么双修,你少做这千秋大梦!” 华鸾闻言脸色阴沉,却好声好气解释道:“我不是妖兽,看清楚了,我是神兽后裔,真正的神兽后裔!你们既然善于豢养灵兽,为何却分不清其中之区别?” 第86章 青鸾 华鸾闻言脸色阴沉, 却好声好气解释道:“我不是妖兽,看清楚了, 我是神兽后裔。你们既然善于豢养灵兽, 为何却分不清其中之区别?” 盛长骅颤声道:“你胡说, 你若真是神兽后裔, 又何必再洗涤什么血脉!你还想洗成什么样?难道洗成天兽?” 华鸾怒道:“我是……我不是……”他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华鸾生身之父的确是一只纯种青鸾正宗神兽,此物在人界数万年前已难觅踪迹, 但几百年前却不知从哪里跑出这么一只来,且恰巧落在万黛荒川之上。 天妖一族见之, 整个妖界都沸腾了,自是趋之若鹜都巴结上去。华鸾的娘亲是一只五彩鹏鸟, 也是追捧青鸾的众妖兽之一, 她一身花里胡哨的羽毛, 不需动用灵识,单以肉眼目测就不是什么血统高贵的好鸟, 却不知怎地得了青鸾之青睐,竟屈尊纡贵与她春风一度, 尔后不久青鸾就再次不知所踪,传说是飞升去了上界。 那五彩鹏鸟运气颇好,被青鸾一奸成孕, 数月后生出一只蛋,孵化出一只小鸾鸟。神兽青鸾血脉强盛,华鸾承袭父族之血统较多,但却终归本体亦有五彩鹏鸟之血脉, 羽毛亦为五彩之色,算不上纯种神兽。 纵然如此,鹏鸟依旧很得意。华鸾从出生之日起,便被娘亲日日在耳边灌输自己身为神兽后裔之事,但他懂事后发现并非如此,因此颇以此为憾,天天惦记着如何洗涤血脉成为纯种神兽,久而成了执念,且为此穷数年之精力,四处寻找特殊法术,几乎将任何途径都融会贯通熟记在心。 他肯来参加这禅妖战,也是听说璃天有一门能替妖兽洗涤血脉的法术,但见识了璃天替九靥洗涤血脉的手段之后,却又觉得这法术过于阴毒污浊,且他除了娘亲,并无什么同族血脉在人界存留,且他对娘亲至孝,因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番察觉盛长骅竟是少见的兽灵之体,华鸾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见盛长骅抗拒自己的妖兽身份,知道好事必得多磨,倒也不动怒,只管接着劝导:“你纵然不答应,我也不会用强,你回去好好想想。”又觉得他好似傻乎乎的模样,恐是一辈子也未必能想通,于是指了指韩绻:“让你这位朋友帮你分析一下利弊。” 韩绻不禁怒目而视,他自然知道华鸾言外之意,但为了战斗之胜利,就能拿朋友的贞操不当回事儿?且那华鸾凭一己之力,未必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于是不耐烦挥手道:“滚,跟你个妖兽没什么好说的!” 华鸾冷冷瞥他一眼,顺手轻掸锦衣之袖,神色矜持又高傲:“本就没打算与你这个平凡的人族多言。”在一片混乱中转身飘然而去,竟是不屑再与诸人交手。 这边华鸾与盛长骅正歪缠之时,那边靳文蕖三人联手对付璃天,且在法阵半掩半护之下,尚且有不敌之势,被璃天逼得步步后退。韩绻见状,闪身扑了过去,与覃云蔚联手动用日月双焰,流光乍现处,打在璃天裘皮外裳之上,却化成点点弧光四散飞扬,可璃天那件裘皮外袍竟是毫发无损。 原来此物已修成水火不惧之体,覃云蔚和韩绻见状均是脸色微变。这日月双焰伤不得璃天,但却惹怒了他,他嘶嘶两声,手中两只飞爪带着狂劲无比之妖风袭来,周遭半里阴风阵阵毒瘴弥漫,连护城法阵都跟着动荡不止,法阵光幕中来回流淌之符文四散飞扬,云天诸修士见状忙退避不及。 璃天趁着法阵动荡之势,盯准了覃云蔚紧紧跟上,笑道:“小哥哥,听说你是什么迦南宗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迦南宗的人呢,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滋味,你让我尝尝可好?” 覃云蔚闻言倒是略微放了心,想自己参战的两个师兄应该还活着,不曾被这厮吃掉。却见璃天手中飞爪之长链微微一震,再次一爪子挠来。这两只飞爪该是他自己前爪的分身,威力非自己所能抵挡,日月双焰对这厮又无用,无奈之下带着韩绻再次狼狈退开。 璃天正欲再接再厉,身边又一道劲风袭来,却是剪风又冲了过来,她同样为兽形,一翅膀扇过来妖风大作,将覃云蔚和韩绻扇出了老远。 璃天屡次被人虎口夺食,终于暴跳如雷风度尽失:“你又做什么?是想我炖了你?!” 剪风娇笑道:“本是来帮助神尊的,不成想用力过大,这两个人族太过狡猾,竟借机逃了去。不过神尊啊,那个黑衣人族修士好俊俏好英武,吃了多可惜,不如收来给我做男宠吧!神尊你也不差这一口,回头剪风我多捉几个人族供奉给你!” 她想来是真瞧上了覃云蔚的相貌,一边跟璃天讨价还价,一边眼波流转盯着覃云蔚看个不住。 覃云蔚素来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会细想一只妖兽的目光有什么深刻内涵,因此无动于衷。韩绻见好容易打发走了华鸾,却又来个觊觎覃云蔚的剪风,只觉得毛骨悚然,低声道:“师弟快走,莫再拖延下去。” 此次出战本就是试探虚实,日月双焰既然无法伤敌,不如及早退却。覃云蔚将曦神枪一举,金色弧光飞上半空,幻成一轮丽日,这是鸣金收兵的信号,云天诸人见状,立时结好阵势,在灵兽灵禽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向城门之处。 那璃天却是冲冲大怒,他今天还什么都不曾吃到呢,待见美食从口边屡次溜走,只觉得腹中更加饥饿,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般,立时怒啸一声,催动天妖和陆妖盯着法阵之威压向前,无论如何抓几个人来尝一尝。 剪风见状心中暗怒,众妖本就是顶着法阵之威压在和人族拼杀,比以往之双方交战艰难许多,如今再强行闯上去,那法阵的威力越来越大,必定死伤更巨。这璃天为了自己口腹之欲,如此倒行逆施,她却怜惜自己带来的天妖一族,于是暗地里下令道:“退!” 天妖得令,纷纷驻足不前,空余陆妖狂奔向前,却随着深入法阵笼罩范围,法力无法施展,顿时被人族修士斩杀了一批,璃天见状,也只得让诸妖收兵。他却是心有不甘,眼光一闪之间,忽然见到左侧落英宗那群小娘子,其中有一个黄衣女子,肤色雪白眉目灵动,瞧着似乎不错的样子。 璃天从前不怎么吃女人,觉得骨纤肉嫩没嚼头,若是囫囵吞入腹中又有些腻得慌,但见落英宗这个姑娘长得不错,他却又动了心思,想美人的滋味儿应该和别个不同吧,说不定会可口一些,于是打算屈尊纡贵尝上一尝。他索性放出一个分魂去,出其不意奔到了落英宗诸位女修身前,一口啃向龙青葵的脑袋。 龙青葵见眼前骤然多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忍不住一声惊呼,顺手祭出一只花篮扔了过去,璃天啊呜一口吞了花篮,任那花篮在嘴中幻化成千万道利刃巨刺,却半点伤他不得,眼见白森森两排牙齿就要咬合下去,她身侧一条人影闪身而上,却是林蔻白抢上来,一把将龙青葵远远推开,手中各色鲜花化成数道光锥激射而至。 璃天已经愤愤然半晌功夫,对这攻击视若无睹,大口忽然暴长数倍,通天彻地巨大无比,再用力一吸,瞬间将林蔻白吞噬入腹。 龙青葵见状眼前一黑,竟是连叫都叫不出声,她身后一干落英宗女修同样被这吸力吸得跌跌撞撞站立不稳。靳文蕖等人已察觉此处有异,但那璃天动作太快,她只来得及驱动九瓣玄莲疾速飞至,玄莲在空中急旋,重重撞在璃天一排利齿之上,发出金戈交接之声,尔后一触即退团团飞舞,阻住璃天之来路。落英宗两个师姐见状,扯起龙青葵飞身疾退而去。 璃天收回了分魂,伸爪捂住嘴,只露出两只愤愤然的大眼睛,盯着靳文蕖委委屈屈道:“这位漂亮小姐姐,甜甜不过吃了你几个人,你竟要打落我的牙齿吗?你好狠心!” 靳文蕖闻言目眦欲裂,然而狂怒之下不失理智,知道己方的确不是这妖兽对手,只冷声吩咐道:“走。” 韩绻和覃云蔚等人指挥灵兽断后,等得诸修士悉数退入城中,方才带着灵兽一拥而进。 首战虽然斩杀不少妖兽,但己方也陨落不少修士,况且林蔻白素性沉稳可靠与人为善,落于妖兽之口委实令人扼腕,诸人不免沮丧万分。龙青葵想起师姐是为了自己才丧生,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任谁都安抚不住。 那钱雁衡此次也跟着参了战,也奋力斩杀了几只妖兽,自觉又有了发言权,不阴不阳插话道:“我在这儿守了十几年,可知道那璃天什么性子,因此才从来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今日一战倒是有新的发现,那几只妖兽头子原来也是面和心不合,大概天妖一族和陆妖一族背地里亦有龃龉。我今日看到那华鸾似乎对盛家老三很感兴趣,不如把盛家小哥悄悄送给他,以此策反他,令他们从内部分崩离析?我等坐收渔人之利即可。” 此话太过混账,盛明狐还未来得及发作,靳文蕖已经冷冷道:“这种龌龊主意,你连提都不要提,再提我打掉你的牙!再说连我都不知道他对老三有兴趣,你怎么就知道了?你是去打架还是去寻八卦看热闹的?就你知道的多!” 她看在钱雁衡今日也跟着出战且奋力杀敌的份上,言语算是客气的,钱雁衡顿时噤若寒蝉,尔后寻个机会溜了出去,决定以后再不轻易开口,且等此战结束就跑回云天老家闭关去,先躲这泼娘们儿三五十年再说。 第87章 命门 听闻龙青葵一直在哭, 龙青煜过去劝了一番, 但他并不会哄人,龙青葵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管哭自己的。龙青煜只得又折返回来, 颇有些不满地看看覃云蔚,暗道你作为我妹妹的未婚夫,难道你就不能去哄哄她? 但覃云蔚显然并没有这眼力劲儿,见他一脸戾气, 也不知何故, 只管郑重请教道:“龙师兄, 璃天貂此物可有弱点?此物太过凶悍, 非我等能敌, 若能寻到弱点, 出其不意杀之最好。” 龙青煜想了半晌,终于摇摇头:“不曾听闻他有什么弱点, 除了饕餮成性。不知下毒可否成行?” 盛明狐道:“不行不行,璃天貂本身就具备极强毒性,不但齿下藏有毒囊,血液中亦有剧毒。”他从前对各种妖兽知之甚详, 但这璃天貂在妖兽中属于珍禽异兽之级别,颇为少见,实在不了解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众人商议一番,均觉得有些束手无策,护城法阵虽然已经被加固过, 但在围城毒瘴的长期侵蚀之下,约莫能再支撑两载左右,但两年之后若是战局依旧对云天不利,城中诸人却又该何去何从? 覃云蔚沉吟良久,无奈道:“诸位愿不愿再次与我一起冒险出战,我们纵然一时杀不掉他,至少也要试探出他的命门在何处,尔后以此来制定对策。” 靳文蕖等人自是欣然应允。于是数日后,又一封战书飞至璃天的城堡之中。 等到约定的时辰,诸人等候于南城楼之下,此次由盛明狐和盛长骅二人指挥灵兽阵法。盛明狐虽然私心里并不想让弟弟再出战,可韩绻却是另有要任,无法腾出手和他一起指挥灵兽。他虽然脾气不好且护短,但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只得勉勉强强让盛长骅再次上了战场。 众人左等右等,却不见璃天出现。正焦急之时,见璃天终于带着一群妖修摇摇晃晃来了,依旧披着那件暗紫色裘皮,一副清纯可爱弱不禁风的小郎君模样。他身后不远处随着神色淡淡的华鸾和剪风,带领所属天妖一族。 璃天身后几个妖修上前,将一只木架放置在他身侧不远处,木架上挂一枚直径两尺左右的白玉玉璧,卷草细纹萦绕遍布璧身,瞧来甚是精致繁丽。云天诸人不知道这厮又要弄什么花样,几个高阶修士忍不住将灵识扫过,璃天却并不以灵识对抗,只唇角含笑神色得意,任他们将那玉璧扫了一扫。 那玉璧之中竟然封存着林蔻白的魂魄,靳文蕖等人均都微微变色。璃天仔细打量他们的脸色,看得十分满意,伸指轻轻一弹,一道妖气打在那玉璧之上,打得林蔻白之魂魄一阵颤抖,听他用传音之术询问道:“你说我先吃了谁好呢?你这个合体师姐怎么样? 林蔻白置若罔闻,缩在玉璧之中,做一枚沉默无语处变不惊的魂魄。 璃天觉得甚是无趣,索性接着将对面之人一一指来,依次询问自己今日究竟吃了谁最妥帖,林蔻白在他威胁之下,均都沉默以对。 他以传音之术和林蔻白交流,云天诸人却是只见他指指戳戳,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待他指到龙青煜身上,林蔻白之魂魄终于有了一丝微微波动。她想自己已经被璃天当着龙青葵的面吞噬,若是龙青煜再丧生于这妖兽之口,师妹得伤心成什么样子,且她的未婚夫也貌似十分不体贴,一门心思要和她退婚,岁月漫长,修行之人活得也长,龙青葵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呢? 璃天等了半晌,终于等来这一丝魂魄波动,满足地颔首微笑:“哦,原来这是你的情郎吗?那我待会儿就先吃他好了,让你们二人的魂魄相聚一番,姐姐你可要记得感激我。”他转身冲着华鸾和剪风做个手势,两妖会意,各自带领所属天妖一族发动进攻。 云天诸人见状,忙迎头而上。覃云蔚和韩绻靳文蕖三人,却只管盯着那璃天,各执法器包抄而上,待得行至璃天不远处,靳文蕖将九瓣玄莲祭出,翩然落于其上,覃云蔚和韩绻一左一右伫立她身边,催动曦神枪和广寒剑,日月双焰化为外金内银的流光疾奔璃天而去。 此组合与在檀迦洲诛灭九靥之阵势一模一样,同样是靳文蕖将玄莲之精魄打入覃云蔚上丹田之中,以合体修为替二人加持灵力。三人并不敢妄想如诛杀九靥一般直接灭掉璃天,只想试探出他的弱点在何处,再伺机行事。 璃天见状随手祭出两只爪子来,在空中化成两道紫色流光。高阶修士斗法,光影萦绕劲风大作,余人不由自主都远远躲了开去。不出片刻,靳文蕖三人便落了下风,幸好九瓣玄莲移动起来速度极快,数次均堪堪躲过攻击,三人与阎王数次擦身而过,堪称惊心动魄,但却不曾退却半步,冒着风险在璃天身周穿插绕行各种试探。 璃天却还记得要吃掉龙青煜之事,与三人纠缠的同时,又抽空发指令命令剪风去缠住龙青煜,剪风不知他意欲为何,却只能依令行事,带着一干天妖直奔九天明寂宗阵营而去。她虽然比之璃天华鸾修为低了一阶,但合体中期同样不容小觑,化成原型之后,几翅膀扇下去,瞬间扫乱了九天明寂宗的阵势。 璃天和靳文蕖的九瓣玄莲在空中正星丸弹跳般你追我逐,恰恰飞至左近,璃天忽然放出一缕分魂在当地,真身却直奔龙青煜而去,途中恢复兽形之后,张开大嘴用力一吸,龙青煜身侧几位同门师兄弟顿时飞了起来。龙青煜大惊之下,顺手扯住落于最后那位师弟的手臂,但璃天摄取之力极大,他踉跄几步,不由自主腾身而起。 那边璃天留下的分魂幻影被覃云蔚操纵日月双焰直击过去,在一记重击之下骤然烟消云散,三人才惊觉上了当,忙转头寻找璃天之真身,恰看到龙青煜被他吞吃入腹,三人大惊,靳文蕖忙驱使九瓣玄莲急追而至,璃天却已将九天明寂宗几个修士直接吞噬入腹。 钱雁衡本在龙青煜身后不远处,只来得抓住他一只脚,被带得踉跄几步,那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委实令人恐惧,他惊惧之下正要放手自保,眼前流光炫然,覃云蔚和韩绻的日月双焰急袭璃天真身之眉间而去。璃天的双目对上日月双焰,忽然微微发红,隐隐似有畏缩之意,口中吸摄之力忽然消失,于是钱雁衡手中一滑,拽了龙青煜一只靴子下来。 他死里逃生踉跄后退,不禁目瞪口呆,待见急追而至的靳文蕖三人,惊道:“不……不是我!” 他却是怕靳文蕖事后借机跟自己算账,斥责自己救护不力,甚至会怀疑自己心存歹念有意为之,那娘们儿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不得不提防着。 靳文蕖却无心思搭理他,覃云蔚沉声道:“打他眼睛!”他已确定璃天之弱点就在双目之上,因此日月双焰再次袭向璃天双眼。璃天厉啸一声,在空中一个急旋恢复了人形,双目中红光更浓,只得伸臂一挡,日月双焰击在他手臂之上,却是半点震撼不得,光芒化成星星点点四散飞扬。 璃天瞬间如疯了一般发作起来,他眼睛虽然被流光灼了两下,但应对及时迅速,并无什么大碍,但在小甜甜的心里,对方不相让与他,不给他大快朵颐,还动手动脚试探他的弱点,让自己半点便宜也占不到,这就算是吃了大亏。 他驱动两只飞爪将九瓣玄莲打得四处乱窜几无容身之处,靳文蕖只得操纵玄莲屡次退避至法阵笼罩范围之内躲避,伺机又再次杀出来攻击璃天双目,来来去去纠缠不休。璃天狂怒之下厉声叫道:“华鸾,剪风!你们在做什么,不管我的死活了不成?”一边脑袋一歪,将不小心落于法阵庇护之外的两个云天修士啊呜一口吸过来,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那华鸾却也正忙碌不堪,他这些天四处疯狂打听,终于弄清了御龙宗诸人的身份,知道盛明狐对盛长骅回护之意甚巨,并不敢太过露了行迹,只是在双方斗法过程中,借着混乱一点点靠近盛长骅,又怕盛明狐察觉,不能靠得太近,离得半里左右的位置,一边指挥天妖一族作战,一边用传音之术试着和盛长骅搭讪,问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想要点什么,自己必定费尽千辛万苦也得给他弄了来。 盛长骅虽然傻,也并非傻得天地不收那种,自是沉默着不敢答话。华鸾简直无计可施,忽然想起来御龙宗以圈养灵兽为长,灵机一动,又道:“我虽然跟着天妖一族出战,这却是我娘的意思,我本身对你们云天圣域并无成见,所以你也莫要对我有什么成见。对了,你喜欢各种灵禽灵兽吗?我娘留在大川那边,我怕她无聊,倒是调教了几只灵兽聊解寂寞。我们大川那边的灵兽你们云天可是没有,很多都带有神兽血统的,你要不要看看?如果要的话,我让她带着灵兽来见你。” 盛长骅修为比华鸾低得多,无法封闭五感不听他的唠叨,因此一直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待听他提到云天没有的灵兽,不禁有些心动,却又不免起疑,嗫嚅道:“你骗我,你们那边都是妖兽,哪儿来的灵兽?” 华鸾见他肯答话,如大旱之中忽见云霓一般,满心欢喜之意,忙解释道:“所谓灵兽妖兽之分,除了血统不同,难道不需要调教吗?若是调教得好,连妖兽都可以作为灵宠用。你想必深谙此道,自是能明白我的话。” 他所言似乎有几分道理,盛长骅想了想,往正在为非作歹的璃天那边看了一眼:“那璃天呢?他也能调教好吗?你为什么不去调教一下他试试?” 第88章 心疾 华鸾被噎得一个愣怔, 只得道:“他……他是个异类, 已经没有调教的可能性,连妖皇都放弃了他,但是我和他不同!对了, 你家有镇宅神兽吗?” 盛长骅道:“我家从前有镇宅神兽,是一只麒麟兽。可是据说后来丢了,那时我还小,并不知其中缘由, 哥哥们也不让提起此事。” 华鸾忙道:“那你家如今还要不要神兽来镇宅?觉得我怎么样?若是你肯替我洗涤血脉, 我可以为你御龙宗做镇宅神兽, 直到我能飞升上界。不不不, 若是你肯对我好, 我不飞升了, 我就一直做你家的神兽。我们约个时日面谈如何?”他想变成神兽之心太过迫切,慢慢地越凑越近。 他语气诚恳, 似乎不像作伪,盛长骅想起华鸾俊美华丽的原型,不由得往他那里瞄了两眼,一时间怦然心动。华鸾是盛长骅来到七星海域后, 遇到的血统最纯的灵禽,若不是羽色过于花哨,称他一声神兽也不为过。那璃天虽然血统也极其纯净,但那明明是一只凶兽,且是他吃了自己父母兄弟后, 用亲人之精魄强行以秘术洗涤出来的,和华鸾这种自是不同。 华鸾见他似乎意动,心中暗喜,索性伸指一弹,一道灵力打向盛长骅而来。盛长骅吓了一跳,忙要闪避开去,那道灵力却是送了个东西到他眼前,他犹豫片刻,听那华鸾不停温声劝说,终于小心翼翼摊开了手掌。 那边盛明狐不经意间一转身,忽然发现华鸾凑近了不少,又见弟弟嘴唇喃喃而动,却是听不到他说什么,显然在用传音之术和人私下里交谈。他一惊之下连灵兽都忘了指挥,驾驭一头赤云豹呼一声飞了过来,挡在盛长骅面前,厉目而视:“你在和谁说话?!” 盛长骅顿时怯了,忙将手往袖子里一缩,支吾道:“没,没和谁说话。” 第44节 盛明狐疑窦丛生,却无确切证据,只得嘱咐道:“莫要走神,好好指挥灵兽护着他们!” 华鸾见状,只得远远避开,所幸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盛长骅手中,令他略微安心,觉得自己往变成神兽的漫漫长路上又迈出了具有重大意义的一步。 他这边忙着勾三搭四,对璃天的呼叫充耳不闻,那剪风心中却有些畏惧璃天,不敢不应,忙带着所属天妖一族过去支援,一边又将眼风往覃云蔚这里瞟个不住,化成原形绕着诸人来回飞翔,避其锋芒伺机下手。 璃天却嫌她来得晚了,又见她总是偷看覃云蔚,心中不免恼怒,此时覃云蔚已知他的弱点,双焰齐发,数道攻击均不离璃天双目。璃天一边左躲右闪,一边看准时机,待剪风再一次从他身侧一掠而过时,忽然一把揪住她翅膀扯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那剪风被璃天紧紧摁着无法躲避,厉声惨呼中,一身黑羽被日月双焰烧成了灰烬,裸露大半个肉身出来。璃天终于怒气稍解,暗自道:“什么穿云燕,我把你变成一只秃毛燕,让你四处勾搭!”手一松,吧嗒一声,剪风气息奄奄坠落于尘埃之中。 一个合体中期大妖,被烧得这般狼狈不堪,场中诸人都惊得一呆,华鸾素日里不大搭理剪风,但此时不得不百忙中抽空抢过来,沉声斥责:“璃天神尊,你为何下此狠手?” 璃天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委委屈屈道:“哪里是我下狠手,明明是被这小哥哥法器上的火焰所伤。她看上了这小哥哥,小哥哥却是看不上她,所以下狠手伤她,又管我什么事儿?” 华鸾闻言大怒,但战场之上,也不好和他计较太多,只沉着脸吩咐天妖一族:“撤。”在众妖族掩护之下,手一挥将剪风卷入袖中,毫不犹豫退出了战场。 城外只留下陆妖一族,没了天妖在空中之协助,劣势立呈,璃天一边与覃云蔚三人交手,一边抽空怒瞪华鸾之背影,但见他头也不回去了,无奈之下,只得也吩咐收兵。他说收就收,寻住空隙化成一道紫气奔得老远,又回头对着覃云蔚甜蜜蜜笑道:“小哥哥,我们来日再玩,其实你不如把那燕子彻底烤熟了,省得她觊觎你。” 他两只大眼睛左右乱转,一只爪子按在自己腹部,单是想象一下就垂涎欲滴:“这样我也有个理由吃了她,反正也已熟了不是?” 覃云蔚等人不敢离得护城法阵太远,况且追上去也不是璃天的对手,只得恨恨看着他一阵风跑了。 诸人回转楼凰城中,此次龙青煜等九天明寂宗修士又折损在璃天腹中,龙青葵在城外强忍着不曾发作,回来却立时就哭昏了过去。 覃云蔚闻听此事,虽然他对这位未婚妻心中颇有些隔阂,但此时亦暗暗自责不已,见诸人均都垂头丧气的,便吩咐除了巡逻之人,余人均都回去休息,且等下次再伺机报仇雪恨。 韩绻听着他吩咐也回转居处,但他见覃云蔚脸色似乎不太对,多留了一份心思,他居处本就安排在覃云蔚隔壁,因此一直放出一缕灵识关注着那边。 待得半夜时分,韩绻睡得迷迷糊糊之中,忽觉出隔壁有动静,却是覃云蔚起身出门而去。韩绻顿时睡意全消,忙跟着爬起,他一缕灵识始终牵系在覃云蔚身上,随着他的行迹,一路往南侧城楼而去。 夜色中,覃云蔚孤身一人踏上了城楼。 韩绻等了一会儿,跟着上了城楼,见覃云蔚绕开守城修士,孤零零伫立城楼左侧墙垛之后,怔怔望着白日里交战之处一动不动。暗夜沉沉无垠,极目城外,不过是荒草乱石与一团团化不开的浓雾,残留的妖气与血腥气丝丝缕缕漂浮其中。 韩绻并不靠得太近,想他独自冷静一下也好,自己远远守候即可。覃云蔚却察觉他跟随了来,回头望望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不过来?” 韩绻依言凑近些,微笑道:“我看你心情不好,怕离得近了招你厌烦,索性就离远些。” 覃云蔚道:“厌烦我也不会打你,怕什么。” 韩绻凝目看他,在夜色中亦能瞧出他脸色苍白,满目俱是寂寥落寞之色。他低声劝慰道:“你莫要为兵败而伤神,而且我们斩杀妖兽也不少,也不算兵败,只算得是势均力敌。只是龙大哥和林姑娘他们被那妖兽吞噬,太让人震惊伤心了些。” 覃云蔚道:“我听说龙姑娘一直在哭,心中愧疚得很,觉得是我太无用,才导致如今之局面。” 韩绻忽然发现他扶在城垛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骨节处苍白若雪,他心中暗惊,忙摸出一粒丹药道:“张嘴。” 那是两人和聂云葭分别之时聂云葭交付韩绻的灵丹,可暂时压制覃云蔚的心悸发作。覃云蔚却不知那是何物,只管依言张嘴吞了灵丹。 韩绻伸手握住他的手,觉出冰凉彻骨,不禁叹了口气,他想覃云蔚毕竟还是年少了些,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少,比不得靳文蕖等人处变不惊,于是温声开解他:“你就是在檀迦洲打那几个海妖兽太过顺利了些,因此才觉得此战结果无法接受。可是你想想看,我们对付九靥,那是有备而来守株待兔,且云天从前便研制出了如何应付海妖兽的法阵。这陆妖和天妖,你们却是没什么对敌经验,那璃天一个城一个城地吃过来,已经吃了多少人,连诸多合体修士亦拿他无可奈何,又岂是你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拿下的?” 覃云蔚压制住心疾,情绪也跟着镇定许多,点头道:“我懂,以后我必不会如此。” 韩绻道:“对呀,林姑娘与我也是一见如故,在我们初到无极洲无人搭理之时多般照顾,我们要想法替她报仇雪恨才对。至于龙大哥……” 他话语忽然被城楼下一阵嘈杂之声打断,韩绻一怔,听声音竟是龙青葵在哭诉着什么,接着是守城修士劝慰之语:“龙姑娘,你要出城去报仇,你这不是去送死吗?没有靳前辈的令符,我们决不敢放你出去,你快回去吧!” 龙青葵也知道出去是送死,但此时已存了求死之心,因此依旧哭闹纠缠不休。那修士哄不下她,不免束手无策,另一个修士忽然灵机一动,想起适才似乎看到覃云蔚上了城楼,忙道:“覃少主在城楼之上,你去问问他,看他肯不肯放你出去。若是他应允,我们自是不敢阻拦。” 龙青葵闻言呆了一呆,犹豫片刻,终于上了城楼。这大半夜的,覃云蔚竟然和韩绻依靠在一起,纵然两人是同门师兄弟,这也恁亲热了些,她顿时脸色微沉,冷冷看向两人。 覃云蔚不动声色,韩绻却仿佛外室被正房抓了奸一般,说不出的尴尬别扭,忙趔趄着离覃云蔚稍稍远些,试探道:“龙姑娘,你可是想出城寻仇?此事千万轻率不得。” 龙青葵冷声道:“我为什么不能出去?我哥哥和林师姐都丧生于那妖兽之口,我自己孤单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随着他们去了,省得到处碍人的眼,遭人厌弃。” 两人听她发作,竟是无言以对。龙青葵恨恨瞪两人一眼,忍不住又道:“那璃天明明和九靥是同阶修为,你们在檀迦洲打九靥打得好好的,为何却屡次败于璃天之手?” 第89章 眼镜 韩绻无奈解释道:“妖兽和妖兽也有不同, 璃天和九靥同阶修为不假,但他已炼成水火不侵之体,我们的日月双焰半点作用也无,并非不肯出力杀敌。且当时对付九靥的大阵,对付璃天却是不行,这个你可以回去问你靳师姐,看我所言是否属实。” 他越好言解释, 龙青葵反倒越发愤怒:“我不信, 我不管, 你们明明是恋奸情热,舍不得出力杀敌,怕送了性命而已!可我哥哥死了,我林师姐也死了,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送命?” 她指着覃云蔚, 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你若是不肯承担此重任,你就不要接那枚主事人的令符!如今接了令符, 杀敌却不肯出力,这是为何?” 啪嗒一声, 她眼前地下忽然多出一枚小小令符, 闪着些微灵光,却是覃云蔚把那枚代表楼凰城主事人身份的令符掷还给她:“你拿去还给靳前辈,我只是却不过师姐的面子,你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龙青葵呆住了,她有什么资格拿了这令符去送还靳文蕖?如此大事, 比不得私下里和师姐调侃嬉闹,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她仿佛遭了火燎,踉跄后退几步,要避开那只小小令符。她心中也知自己太过无理取闹,然而没有台阶可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顿足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 韩绻叹口气,只得去把令符捡了回来,硬塞回覃云蔚手中,低声埋怨道:“她心里难过,就让她发泄两句好了,何必跟她较真,弄得她这般进退两难的。” 龙青葵听到他的话,却哭得越发凄惨,韩绻想去哄她,又觉得无处下手,支吾道:“你……你别哭啊,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可好?” 龙青葵呜咽道:“我不哭我能怎么办?我家人多,父母又早逝,同一辈的姐妹们争起什么东西,从来都不手软,一直都是我哥哥护着我。入了师门之后,又一直是我师姐护着我,以后没了他们,你觉得我会落个什么下场?我修为就这么高,既然无法报仇,还不能让我去死?” 她突然打了个寒噤,被自己适才所言之天地无助孤单悲凉的境界吓住了,这是现实,赤裸裸就在前面等着自己,不是为了卖惨臆想出来的。龙青葵蹲了下去,将脑袋埋在双臂里,哭声却渐渐小了,只是抽噎不止,仿佛要缩成小小一团,恨不得缩到墙砖地缝中去。 韩绻见她这般哭法,心急火燎束手无策,来回乱转几圈,忽然想起了一事:“龙姑娘,我听说璃天吃了人后,会把魂魄留下戏弄一番再处理掉,你看你师姐的魂魄就被他封存在玉璧里,想必你兄长亦是如此。此事并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莫要寻死觅活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好吗?” 龙青葵一怔,抬头泪眼朦胧望过来,哑声道:“你说什么?” 韩绻一时踌躇不决,只转头望了望覃云蔚,覃云蔚也正回望他,却是默然无语。 龙青葵却忽然站起身来,来回将两人打量片刻,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覃少主,我知你对我二人的婚事不满,一心想解除婚约,其实我……我也不大喜欢你,只是师姐们都夸你好,所以我不舍得放弃婚事,毕竟一个女子,想嫁个可靠的人挺难的。你看我靳师姐就上了你大师兄的当,害得她到现在还是兰房独处。这样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只要能让我哥哥和林师姐死而复生,我自会厚着脸皮求得宗门和我的家族为我们解除婚约。他们若是不肯应允,我就削发为尼直接入了空门。但你若是做不到,就莫要怪我厚颜无耻,你纵然再厌弃我,我这辈子也就赖着你不放了。我知你和韩师弟两心相许,我也并非无成人之美之心,可是我若是日子不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她一句句道来,语气郑重不容置疑,覃云蔚脸色微微一震,沉声道:“你可说话算话?” 龙青葵道:“我自是说到做到,若有欺瞒反悔之处,让我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韩绻亲眼看到璃天两次均是一口就吞噬了整个人,连皮毛都不曾剩下半点,但他见龙青葵一脸执拗之色,而覃云蔚似乎对此事期盼之极,他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龙姑娘,如果你信得过我,这就去找一找你兄长和林姑娘的遗物,看是否有发丝等物留下,若能发现一二,速速动用灵力以玉匣封好给我,等此战结束回转云天后,我可勉力一试。当然最重要的,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他二人的魂魄,哪怕是残魂断魄亦可。” 龙青葵听得一脸茫然之色,尔后顿悟,忙道:“我这就去!”一溜烟疾奔而去。 覃云蔚待龙青葵离开,转首询问韩绻:“你什么打算?” 韩绻道:“就用他二人之毛发,试一试阴阳幻生之术。” 覃云蔚一时沉吟不语,片刻后道:“若是魂魄能得救,他们可以修死魂道,修到合体境界之后,由渡劫前辈出手相助,也有塑体重生之可能。至于阴阳幻生之术,你从前不曾用在人的身上,若是不成也还罢了,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可若是能成,此法术却过于逆天,传扬出去后果难料。” 修行之路艰难无比,在此途中陨落的修士不计其数,若有这仙躯重塑之法,恐是会引起轰动混乱。为着此事太过投机取巧,因此两人连繁殖灵兽之事都不敢外传,就怕有人会浮想联翩寻根探源。 韩绻细想也觉悚然,但已应下龙青葵,只得道:“我回头告诫她,要保守秘密不可告知别人。师弟,机不可失,我不想错过。“ 他所言是指龙青葵终于应允退婚一事,此事覃云蔚同样期盼良久,思前想后,末了终于一锤定音:“那就试试。”想将来大不了我们死不承认,再带着韩绻出去躲一阵子即可。 龙青葵去得快来得也快,不出片刻就折返城楼之上,将两只玉匣交付韩绻手中,双目闪闪充满希冀之色:“这是我哥哥和林师姐的头发!”也不知这一会儿工夫,她是怎么扒拉出来的,约莫将两人的居处翻了个底朝天。 韩绻亦郑重嘱咐她一番,不管此事成不成,都莫要告知旁人,龙青葵忙点头应下。 当务之急,还得想办法寻回龙青煜和林蔻白的魂魄,但此事可行性并不高,众妖兽所居之堡垒之外同样设置重重毒瘴,与围城毒瘴浑然连成一体,此毒瘴连合体修士都无法安然度过,何况覃云蔚和韩绻这等化神修士。 两人同时陷入苦思冥想之境地,数日过去却依旧束手无策,一时也懒得出战了,想知悉璃天的命门又如何,照样伤不了这厮。 璃天倒是时不时就来城下叫阵,众人司空见惯,也不去理他。但这一日,璃天才到城下不久,盛长骅就急急忙忙来寻韩绻:“快去看,快去看,听说那紫毛妖兽,今天戴了个好玩儿的东西出来,说是叫什么眼镜儿!” 韩绻:“眼镜儿?那是什么东西!”他好奇心起,急急忙忙与盛长骅一路赶到南城楼之上。 众人修为高,看得也机远,极目望去,见璃天蹲坐在护城法阵之外一张圈椅之中,头顶两只小山状的耳朵并未收起,分别挂着细细的红绳,连着一只双孔框架,框架中镶嵌墨色圆片状东西,恰遮住一双灵动透彻的大眼睛。他一只手端着只琉璃杯子,暗红色的液体凝成一颗红宝石镶嵌其中,另一只手支在扶手之上托了下颌,蹲姿闲雅仪态从容,唇角含笑,神色似乎得意非凡。 韩绻凝目细看,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眼镜儿?那圆片似乎是墨色水晶,而连接圆片的那个物事,像是玳瑁制成。 璃天制作这副眼镜儿,为的就是防备覃云蔚和韩绻的日月双焰,可他已经佩戴此物来此招摇了半天,城楼上尽是些不相干人来来去去围观,正主却始终不出现,且无人敢搭理他,正郁闷不堪之时,终于见到当事人之一来了,璃天顿时兴奋起来,起身缓步走得近了些,笑道:“这位小哥哥,你看我这眼镜儿怎么样?这还是我从你们人族的尘世间学来的法子,我潜入你们禅修的地盘,抓了几个百岁老叟逼问几天,才问出此法。如此你们的火焰就再也闪不花我的眼睛啦!” 韩绻笑道:“这可不一定,我们可以先打碎你的眼镜儿,再灼瞎你的双眼即可。” 璃天嗔怒:“你吹牛!吹牛!” 他一把扯去了眼镜儿,恶狠狠瞪着韩绻,韩绻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夸你的眼镜儿吗?嗯,这玩意儿看着确实不错,戴上很有气质。是拿什么做的,想必极费工夫吧?” 璃天点头,勉强满意了些:“这镜片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墨色水精之魄,框架是我下海捉了一只万年玳瑁龟,又剥了他的壳,取其精华而制成,岂是你们想打碎就打碎的!况且就算你打碎我也不怕,我做了好几副呢,打碎我还有!” 韩绻本该对此妖横眉冷对,但璃天这模样委实标新立异,他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璃天见状怒道:“你笑什么?我这样不好看?他们可都说我风流潇洒得很,像你们人族尘世间那种饱读诗书的……老夫子!” 他只管发作他的,韩绻将热闹看完,却是懒得再理这厮,转头正欲招呼盛长骅离开,却见盛长骅附在墙垛之上往城外观望,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末了脸上竟有疑惑怅然之色。 韩绻顿时起了疑心,问道:“三弟,你在找什么?” 盛长骅闻言神色有些慌乱,支吾道:“我没有找什么人。” 这简直此地无银,韩绻立时过去,抓住他一只手道:“你跟我来。”将他扯回自己居处,逼问道:“你究竟在找谁,和我也不能说?” 第90章 灵丹 盛长骅道:“不……不能……”他在这城中除了韩绻, 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他憋了几天,越来越是忐忑不安, 此时在韩绻威逼之下,也实在憋不住了,只得结结巴巴将华鸾之事和盘托出,又嗫嚅道:“他说他想和我面谈, 还说如果我肯他他洗涤血脉,他就来做我家的镇宅神兽, 最后给了我两颗灵丹, 说是吃了这丹药,可以保持三天内不被毒瘴侵害,就随时能去找他。” 韩绻呆呆听完,不可置信望着盛长骅,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方道:“什么灵丹?我看看。” 盛长骅将华鸾所赠之两颗灵丹拿出:“他说了, 本就有你一颗,若是我不放心他,就让你陪我过去。” 韩绻讶异:“为什么还有我的?”略一思忖便释然,想来华鸾看盛长骅有些傻乎乎的模样, 怕他出了意外,因此不放心他自己过去。 如此说来这大妖难道竟是诚心的?他摸起一颗握在掌中感悟一下, 果然是品阶极高的解毒灵丹。此事出人意料,他心中正急思对策,听得盛长骅恳求道:“韩师兄, 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给我二哥知道,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这么笔挺俊秀健康有力的两条腿,好可惜好舍不得。 韩绻侧目斜眄他,忽然咧齿一笑,阴森森道:“你二哥若是得知此事,不撕吃了你才怪。所以为了防止你恋奸情热偷跑过去,这一颗我也一并替你收着吧!”一把将剩余那颗灵丹从盛长骅手中抢了过来。 盛长骅惶然辩解:“那是我的……我的……我不会恋奸情热,我跟他又不熟!” 韩绻道:“不熟?多见几次就熟了,那是一头合体大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觉得他能存什么好心?回头吃得你骨头都不剩,却让我们哪里寻你去。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也不会跟盛二哥说,我们共同保守这个秘密,省得你二哥打你。” 他数次见盛明狐冲着盛长骅鬼吼鬼叫的,模样十分凶残,却并没见他真的动手打过盛长骅,但不得不拿此来威慑人。盛长骅忙点头:“嗯,我不说,只是……” 韩绻不客气道:“只是什么?快回去吧,天晚了,当心二哥四处找你。” 他将盛长骅连推带搡啜哄走,一转头忙去寻找覃云蔚,细细告知此事,又提议道:“我们俩吃了这丹药,去对面石堡之中把林姑娘和龙师兄的魂魄偷出来。” 此事甚为冒险,但不冒险又能怎么办?覃云蔚与他一拍即合,立时答应下来,将两个灵丹又仔细看了看,缓缓道:“的确是上品解毒灵丹。” 韩绻道:“你若是不放心,不如先去从前驻守此城的修士中,打听一下华鸾之行事如何。” 从前遗留的守城修士,修为最高的当属钱雁衡,但问了那厮也未必肯好好说,于是韩绻发挥八卦特长,寻到一个九天明寂宗中与钱雁衡关系尚可的化神修士,三言两语打得火热后,方开始打听华鸾之事。 那修士倒是知无不言:“华鸾此妖据说血统不错,所以性情高傲目下无尘,不屑与璃天等人为伍,因此出战并不多。听说他来此也并非情愿,原是天妖一族的几个妖皇和陆妖签订了什么契约,将来占据云天之后,地盘两家对半分,因此天妖妖皇去游说他的娘亲,他娘亲逼着他来的。至于他妖品如何,毕竟两军对垒人妖殊途,此事还真不清楚。” 虽然最终未曾得到确切消息,但韩绻也听出几分意思来,回去转达覃云蔚之后,决定冒险一试。此事须得瞒着靳文蕖等人,覃云蔚又担心自己二人失陷于敌营,于是托辞要和韩绻闭关几天,将那枚主事人令符又还给靳文蕖,委托她暂且代管一阵子。 两人将诸事交代妥当,寻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分别服下那两颗灵丹,悄悄出城而去。 众妖兽修建之城堡离得楼凰城有三四百里距离,二人不敢动用飞行法器,于是展开光遁之术,不久即到,随即又施展隐身之术,躲开那些一队队来回巡逻的妖修,悄悄潜入对方阵营之中。 此隐身之术只可骗过低阶妖修,若是碰上三个合体大妖及化神后期妖修,必定会被察觉,因此二人格外小心,躲躲闪闪在上百座石堡之间潜行。两人已经进入毒瘴范围之中,服用那灵丹之后,果然觉得这毒瘴对本体并无伤害。或许是对这毒瘴甚为自信之故,妖修们放心得紧,连巡逻之人都少了许多,良久才稀稀疏疏过来几个,两人留心避开即可。 第45节 韩绻来之前本在担心寻不到璃天之居所,路上还和覃云蔚唠叨了几句,结果进入城堡一看,觉得最高最大那座必定是璃天之居处,为着石堡外禁制上的凶煞之气扩张出来,笼罩周边极广范围,与璃天那凶残张扬的性子极其符合。 而左边不远处那座石堡,想来应该是华鸾的,本是个临时居处,石堡之门楣窗沿等处却用各色彩石琉璃拼凑了装饰花纹出来,意外地奢华又低调,看来华鸾竟是个有情调的大妖。 右边后方另有一处石堡,比之这两座规模较小,建造的甚为精致玲珑,想来该是剪风之居处。 韩绻左右梭巡片刻,以传音之术询问:“我们是否直接去璃天那里看看?” 直接靠近璃天太过凶险,覃云蔚正沉吟不语,忽觉左侧镶嵌了各色彩石的那座石堡处隐隐似有妖气波动,他忙扯着韩绻往后退去,隐匿于一处石堡之后。待凝目细看,却又不见有人出来,只觉出那阵细微的波动瞬间移至了疑是剪风居处的石堡之外,尔后消失不见。 覃云蔚以传音之术道:“如果猜测不错,华鸾与我等一般隐匿了身形,往剪风那里去了。” 这半夜三更的,虽然是两个妖兽,可同样能称之为孤男寡女,他偷偷摸摸去干啥?就这表现还想追老三?韩绻顿时怒了:“我们过去看看!” 覃云蔚不知他为何愤怒,但也正有此意,两人靠近剪风的堡垒绕行一周,并不敢放出灵识探路,于是取出窥天镜插入石堡外禁制之中,连着试探几处,终于寻到了那两头妖兽所在之地,原来竟是在剪风的卧室之中。 若不是身处险境,韩绻简直要气得暴跳起来,暗道回去必定和老三说道说道,华鸾此妖风流成性且酷爱吃窝边草,一句话都不能信他的。 他把覃云蔚挤到一边,抢着往里看去。 虽然是剪风香闺之中,意外地却没有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那剪风许是上次被日月双焰烧了一下,尚未痊愈,此时软绵绵卧在床上缩成一团,为着她是人形,所以也不知兽形的毛羽长齐全没有。 华鸾坐在一张椅子中,离得床榻远远的,正在听剪风娇滴滴抱怨道:“我受伤也是因为他强行拖了我的翅膀挡在他身前,结果就被迦南宗那两位修士的火焰烧去了羽毛。其实我觉得城中那个黑衣修士挺好的,长得也好,你看那细腰,你再看那长腿,必定很有劲道……” 华鸾打断她:“说正经,不要东拉西扯。” 韩绻眼珠微斜,看了看覃云蔚的黑衣:“哎呦,是在说你吗小覃哥哥?腰腿很有劲道?为何连我都不知道,她个妖兽却知道了?” 覃云蔚本不待答复他,但韩绻忽然伸手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下手稍稍有些重,他忍不住眼角一抽,怕他又来拧自己的腰,只得道:“不知道,她想必是目测。” 剪风被华鸾喝止,也只得委委屈屈言归正传:“他如此凶残,我虽是合体中期修为,但我除了飞得快,却是比不得华鸾神尊你修为高深。我这三天两头的担心,担心他万一哪天不顺心了,就一口吃了我。你说这畜生,他怎么就跟别的种族不一样呢,他为何什么都吃?他就不怕撑死吗?作死的孽障啊,为什么让我们来陪着这么个玩意儿!” 华鸾再次打断她:“骂也无用,你不如留些精神养伤。” 剪风风情万千瞥他一眼,见他似乎神游天外一般,竟无半点怜香惜玉之色,不禁愠怒,却又不敢真和他发作,只得哼哼唧唧半真半假抱怨道:“华鸾神尊,当时我们遵从天妖一族的妖皇的指令随着璃天行事,为的就是牵制他,省得他太过嚣张跋扈,令天妖一族吃了亏。可是我们这一族每次出战都被他百般驱使,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你却为何不闻不问,还屡次避着他让着他,难道你是怕他不成?” 此话有些不中听,华鸾冷冷道:“我纵是让着他避着他,至少我还在这里,不然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好好活着?你那手下又能留下几成?” 剪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禁抽了口冷气,又叹道:“他们海妖和陆妖没吃的没喝的,我们天妖一族向来吃的少,却也没这许多顾忌,只不知妖皇大人为何一定要我们来攻打云天,唉。” 华鸾道:“云天若全盘落入璃天之手,天妖陆妖海妖之间的平衡将会被彻底打破,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必须来。这贼船好上,下来却难。” 剪风闻言目光闪烁,似有意动之意,试探着问道:“虽然贼船难下,却未必就彻底下不来。华鸾神尊,难道你真的想与他这般纠缠下去,就没有一点别的念头?我瞧着这楼凰城很难啃的样子,不知道会耽搁到哪一天呢!” 第91章 编磬 华鸾闻言, 长眉微微一挑,他自是有别的念头, 觉得来到这楼凰城简直幸运得很,但却不能告知剪风,片刻后淡淡道:“是我娘让我来的,母命难违而已。” 剪风欠身而起, 目光灼灼盯着他:“令堂若知你在璃天神君这里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她也……也会逼着你留下?我想不会吧。神尊你且想想, 我这次为何受了伤?我纵然再不济, 若想从两个化神修为的人族手下逃开,却也轻而易举,我本来可以不受伤的。也许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她索性挑明了话语, 公然开始怂恿挑拨,华鸾却也不动怒, 只是沉默不语,似有意动之意。剪风察言观色,接着舌灿莲花地劝说:“当时天妖之妖皇和他们陆妖商量好的,此次在云天打下的地盘一家一半, 可是你看璃天这样子,等到了最后, 他会乖乖把一半地盘让出来吗?若是他不肯让,我们却该如何向妖皇交代?” 华鸾沉吟,片刻后终于道:“莫非你想退兵?” 剪风忙爬起来正襟危坐:“小女子正有此意, 不如我们这就和璃天分道扬镳吧。目前打下的地盘也不少,我们分走一些,向妖皇有个交代即可。只是我实在胆小,这分兵之事,恐是还得请华鸾神尊出面去和那璃天斡旋。” 华鸾冷笑道:“你去不得,难道我就去得?他那性子,谁去谁倒霉,我也不想和他起冲突。不如我们直接传讯于妖皇,若是妖皇应下此事,悄悄撤兵即可。就让璃天他自己折腾去吧,我们只管占了该得之地,免得他事后翻脸毁约。” 剪风闻言,从榻上一跃而起跳下地来,巧笑嫣然眉目生花,瞧着既不伤了也不疼了,谄笑道:“华鸾神尊高见,我这就给妖皇传讯去。” 华鸾缓缓点头,忽地眉峰微微一动,低声道:“有人在偷听。” 今晚之话断不能让外人得知,剪风顿时色变:“什么?” 潜伏于石堡之外的覃韩二人亦是一惊,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灵识忽然扫了出来,两人虽然隐匿身形,但在合体后期大妖这里,又怎么可能隐藏得住?覃云蔚忙拉了韩绻闪身就走。 华鸾倒是一怔:“竟然还有一拨,人族?” 覃云蔚没跑出几步,却忽觉头顶风动,一只漆黑的蝙蝠从房檐下一穿而出,冲着璃天之石堡方向逃去。覃云蔚虽不知这蝙蝠什么来路,却只觉不能轻易放他走了,于是一道灵力打出,正中蝙蝠腹部。那厮在空中一个翻滚,跌落地下变成一个黑衣妖修,踉踉跄跄接着往前逃。他正欲再接再厉,忽觉身后妖气逼近,原来是华鸾与剪风瞬间到了石堡之外,兜头拦住去路。 剪风见到覃云蔚,却是惊喜交集,含情脉脉微笑道:“是你?你……你可是来找我的?难为你有心……” 覃云蔚忙指了指那逃走的蝙蝠妖修,借机打断她:“那是你的属下吗?” 剪风惊道:“是!不,不是,那只蝙蝠说他有翅膀,是天妖!华鸾神尊,他偷听我们说话,请出手捉他回来!”那厮因为长了一双翅膀,从前硬说自己该属于天妖一族,因此一直混在剪风身边鞍前马后卖好,不成想却是璃天放出来的细作。 华鸾:“糊涂!”他只管盯着覃云蔚和韩绻看,眉间似有愠怒之色,随口打发剪风道:“我没空,我有话要问这两人,你快去追!” 若论追人,华鸾的确不一定有剪风飞得快。剪风见耽搁不得,无奈化为一道利箭投入茫茫暗夜之中。 华鸾将两人来回打量几眼,又往他们身后看了看,确定再无第三人,神色有些失落,拧眉问道:“你们来做什么?怎么过来的?” 韩绻听了半天八卦,心中已有计较,赔笑道:“这不是用了您给的灵丹吗?不然凭我二人的修为,怎么可能在这毒瘴之中来去自如?还要谢过华鸾神尊。” 华鸾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他们用了自己的灵丹,可是听到韩绻亲口承认,依旧失望与愤怒交织:“我的灵丹明明是留给那位盛小弟用的,你们凭什么私下吞了?他怎么不来见我?” 韩绻大胆凑上几步,接着微笑:“盛小弟天性单纯,你与我等又非同一阵营,他若是贸然来见你,让人如何放心得下。我既然是他好友,索性就替他试试这灵丹真假,再来看看你是否诚心相待。怎么?你这就生气了?连这点考验都经不起,还想洗涤血脉?” 华鸾见他连洗涤血脉之事都了如指掌,想这果然是盛长骅的至交好友了,他脸色微微一滞,犹豫半晌后,渐渐收敛了怒气:“废话少说,你们究竟来做什么?” 覃云蔚正色道:“我们来的确是另有要事,听说璃天将人吞噬之后,却是要留着魂魄玩弄一阵子,才令之魂飞魄散。我们想找回前几日被他吞噬的两个修士魂魄。” 韩绻忙跟着补充说明:“我们刚才也偷听了你的话,若是你们打算和璃天分道扬镳,你既然有和盛家小弟携手之意,咱双方也未必不能化敌为友共图大业,你说呢?” 华鸾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管是多个还是一个,都不可能。那璃天将魂魄看得甚紧,在封存魂魄的玉璧上下了禁制。你们又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老实回去吧。” 韩绻把脸扭到一侧,悄悄撇了下唇,暗道就你模样,有求于人还高高在上,我能帮你才怪!覃云蔚却是不肯放弃:“纵然不是对手,也要试试。华鸾神尊若是不肯相助,我们自己过去即可。” 华鸾冷笑道:“去吧,不过玉璧中再多两条冤魂而已。”待见两人果然义无反顾往璃天的居处去了,他却又担心起来,这两人若是死在这里,那么自己和盛长骅之事更加了无指望。他只得气哼哼又追了过去,冷着脸挡住二人去路,却是一言不发。 覃云蔚默默止步,打算拉着韩绻换个方向接着走,结果又被华鸾错身拦住,韩绻斜觑他,一脸不屑:“你想做什么,痛快说。” 华鸾狠狠瞪着二人,终于道:“我带你们去。我去寻他商议事情,你们趁机把那两个魂魄偷走。你们且记得,我这是看在盛家三弟的面子上,才冒这等风险,不然就冲着你们霸占了我的灵丹,必不会相助,记得回去后再替我劝劝他。” 韩绻闻言大喜过望,忽见远处一道黑影箭一般射来,直接扑到华鸾眼前,却是剪风去而复返,神色颇为惊慌:“华鸾神尊,那头蝙蝠太过狡猾,我不留神让他逃入璃天神尊的石堡中而去,我……我不敢入内缉拿。这可怎么办?” 华鸾嫌她无用,却又不好多说什么,挥手道:“你先回你居处等着去,我带着这两个人族去璃天那里一趟,明早直接退兵即可。至于退兵之缘由,我去和妖皇大人解释。” 他不再理会剪风,径直带着覃云蔚和韩绻隐匿气息,悄悄潜至璃天所居石堡至外地。两人同为此次妖族首领,虽然互相有些看不上,但素日里私下会晤也不少。华鸾将灵识潜入石堡之中,先扫视寻找一圈,若是璃天有感知,必定会打开石堡外的禁制放自己进去,然而寻了一遭,璃天竟然不在这石堡之中。 他心中有些疑惑,不知这半夜三更的,璃天却往哪里去了,于是冲着覃云蔚摇了摇头:“他不在这里,直接进去吧。”施法破除了石堡外的禁制。 三人轻松潜入璃天居处,连着穿过数道门户,眼前出现一处极其广阔的厅堂,装点得甚是富丽堂皇。厅堂中陈列许多架子,上下错落置放整齐,架上挂着一排排雕琢精美的白玉璧,十六只为一组,足有近千只之多。 韩绻瞠目:“这是什么?” 华鸾道:“魂魄。按照修士生前修为之高低,依次封存在大中小数种规格尺寸的玉璧之中,说是叫什么编磬。学你们人族的风雅之士,闲暇之时,常以木槌击之取乐,号称自己在演奏黄钟大吕之音。若是玩儿得厌倦了,就把同宗或者同族的魂魄集中一起逼问一番,留下一两个,剩下的杀灭。楼凰城中幸存的魂魄,都在这里了。” 如此辉煌庞大的阵势,覃云蔚和韩绻震惊无比。但两人不敢耽搁,忙将灵识扫过玉璧,虽然这玉璧上被璃天一一下了禁制,但可感悟到其中所封存之魂魄,皆是楼凰城从前的守城修士。 此禁制为合体大妖所下,以两人之修为却是解不开。覃云蔚认准了林蔻白和龙青煜所在之处,请华鸾出手解开其上禁制,招了二人魂魄过来,附在龙青葵交付过来的两只玉匣之中。 韩绻才将玉匣收起,覃云蔚神色忽然微微一顿,原来诸多魂魄适才被二人灵识扫过,似是感悟到有云天修士前来,纷纷有了反应,或痛苦,或焦躁,或落寞失望,或悲恸欲绝,甚至还有几个想撒泼打滚哀哀嚎哭的,可惜被封存禁锢着,无法施展一身的本事。 覃云蔚迟疑了一下,突然以传音之术向韩绻道:“我们把他们都带走吧。” 韩绻无奈道:“那怕是不容易。”但见覃云蔚一脸执拗之色,他只得又凑到了华鸾身边,老着脸皮低声与他商讨:“华鸾神尊,这些魂魄我们想悉数带走,我知此事为难了你,可是你若肯助我等一臂之力,盛家小弟那里,我替你多说好话。若是我言而无信,就让璃天吃了我。” 第92章 报仇 韩绻的誓言一向常挂嘴边说发就发, 也从来不怕遭什么报应。华鸾闻言心中一动,半信半疑看看他。他虽然并不太信任这个人族, 但如今苦于寻不到与盛长骅进一步接触的途径,也不得不随和些,犹豫片刻后终于颔首应下,双手结印施法, 将玉璧上的禁制依次破除。 覃云蔚已经打开了从殷玄感那里讨来的禁魂袋,以招魂之术将魂魄一一召入袋中。 几千条魂魄化作缕缕轻烟蜂拥而来, 韩绻问道:“塞得下吗?”虽然知道庄霙出产的禁魂袋容量十分强大, 但他盯着那小小的禁魂袋看,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 覃云蔚道:“塞不下挤挤。” 韩绻叹道:“也是,落难之时没什么讲究,凑合凑合吧。” 华鸾一边破除玉璧上的禁制, 一边以灵识控制整个石堡范围之内,待见所有魂魄已经被覃云蔚悉数收回, 璃天竟然还未曾回转,他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三人沿着偏僻无人之处出了妖族阵营,华鸾欲回转石堡中部署天妖退兵之事,便与两人告辞, 临去前又意味深长看了韩绻一眼,似在提醒他莫忘了自己的承诺, 韩绻对他做个放心的手势,欢欢喜喜跟着覃云蔚去了,心中却暗道:“你个妖兽, 我才舍不得把老三白白送你,你且回去慢慢等着吧!” 结果两人尚未飞出毒瘴之范围,却忽然感到前面一股强横妖气扑面而来,四面八方包裹了自己两人,接着毒瘴之中有人一声轻笑:“两位小哥哥这就走了不去我那里喝杯酒?” 璃天锦衣轻裘自浓雾之中缓步而来,唇角含笑仪态从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墨色眼镜儿。韩绻见状不禁眼前一黑,想是不是自己不遵守对华鸾的誓言,因此遭了现世报,他手中却丝毫不满,广寒剑一闪而出,厉声道:“师弟,拼了!” 覃云蔚曦神枪在手,流光眩然暴涨而出,与广寒之剑气交织一处,急袭璃天双目而去。 三人之前已经斗法数次,覃云蔚和韩绻纵然加上靳文蕖,也未必是璃天对手,幸而斗法次数多了,彼此知道弱点在何处,虽然修为远远不及对方,腾挪闪转之间,倒也勉强能支撑一阵子。韩绻抽空对覃云蔚道:“若是不敌,索性退回华鸾的石堡之中,先赖上他再说!” 覃云蔚应下,心中却疑惑,为着璃天今日也有些怪异,虽然绕着两人纠缠不休,却不曾多下杀手,且抽空对韩绻笑道:“这位小哥哥,那日你还夸我戴着这眼镜儿好看,怎么今日却痛下杀手,你们人族,是不是都是这么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韩绻不比他的好整以暇,百忙之中哪里敢搭话,璃天见他不理自己,觉得无趣,愠怒道:“你怎么不搭理我了?喂,我问你,我觉得你跟云天的禅修气息不太一样,你是不是个道修?听说道修聚集之地离得这里很远,我……咳咳,我还没尝过呢。如果味道真的好,我打下了云天,是不是也要去你们那里转转?” 他畅想着未来,不由自主舔了舔唇角,一脸的垂涎欲滴,韩绻和覃云蔚一起心惊肉跳,见他似有魂不守舍之意,两人心意相通,再次催动法器,外金内银的流光绕着璃天奔腾游走熊熊壮大,璃天一边旋身躲避,一边高声惊叫道:“哎呀不好,两位哥哥今天必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能在这毒瘴中来去自如且不说,还如此威风凛凛?华鸾哥哥,剪风姐姐,你们快来帮我呀!” 他这么一叫,如一石击破水底声,整个石堡都随之震动不已,几千道妖气纷纷往这边聚拢而来,覃云蔚暗道不妙,同韩绻催动灵力,日月双焰光芒大盛,幻化成一束极粗的火焰熊熊扑向璃天,方圆几十丈内瞬间亮如白昼,似有数轮骄阳当空炙烤,热得整个地面都蒸腾起来。 璃天嗤笑一声,身形瞬间不见,覃云蔚怕他又故技重施,以分魂之术声东击西偷袭己方,火焰跟着旋转奔腾回来,如一条巨龙环绕自身,却忽然身前不远处黑影一闪,一只黑色的巨型燕子被当头扔了过来,正是剪风的原形。她前些日被灼掉的羽毛倒是再次长了出来,但双目紧闭,头部软软耷垂,待身躯撞在日月双焰之上,砰一声响,化为一团巨大的火焰,尔后噗通跌落于地。 璃天却已经闪得远远的,指着地上那青烟四起的物事厉声大叫:“剪风姐姐,剪风姐姐,你怎么样了?” 覃云蔚二人初始莫名其妙,但稍一思索即知端倪,剪风必定是被璃天扔过来的。且不说他意欲为何,机不可失,两人齐齐转身就逃,化为两道流光直奔石堡之外。听璃天在背后冲着纷纷赶来的天妖大呼小叫:“那两个人族,他们烧死了剪风姐姐!他们先奸后杀,他们毁尸灭迹!剪风姐姐啊,可怜你临死也不能保得身子清白!你放心,甜甜我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以后若是抓到他二人,我下手必不容情,直接连躯壳带魂魄一并杀灭!” 韩绻听到那先奸后杀四字,腹中一阵翻腾,险些呕出来,但此时此刻矫情不得,他只得苦着脸,展开光遁之术随在覃云蔚身侧一路狂奔而去。 众天妖在璃天的召唤之下,已经纷纷聚拢至剪风身边,剪风尸体已成一团焦炭,但高阶天妖用灵识感知,自知真假,见剪风连魂魄竟然也被烧灼得寸丝不留,不免一阵惶然大乱。 璃天一边煽风点火,一边耳听八方,听得华鸾之居处禁制轰隆一声响,知道自己匆忙中下的禁制已被华鸾破开了,忙怒声斥责:“你们还看什么看,还不去追那两个人族?” 一群天妖愣住,有些萎缩不前,想连剪风都不是对方的敌手,自己一干人纵然追上去,除了送死又能有什么用?璃天见他们犹豫,只管一迭声地催促:“快去,快去,没看到他们连毒瘴都不怕了?我要在这儿防着他们调虎离山之计,不然再来一批人族,趁机抄了我们的后路怎么办?” 一群妖只得乱哄哄追去,但耽搁这半天,纵然天妖一族速度极快,覃云蔚和韩绻却已鸿飞冥冥了无踪影,空自忙了半天,一无所获。 华鸾好容易从居处脱困而出,听那边璃天伙同一群妖正喧嚣热闹无比,他怒冲冲赶了过来,厉声道:“璃天大人,你为何莫名其妙在我居处之外下了禁制,害我半晌脱身不得?” 璃天瞪着一双无辜又清澈的大眼:“下禁制?这你可冤枉了我,适才混进来两个人族修士,是不是他们下的?” 华鸾见他公然抵赖,暗道你下的禁制难道我认不出来?却忽然看到地下剪风那焦炭般的尸体,顿时瞠目结舌,将已到唇边的诘责之语又堵了回去,璃天冷笑道:“看看,连剪风姐姐都被他们给烧死了,熟透了!”他不着痕迹耸耸鼻子,心中颇有些遗憾,外观如此焦黑一团,却不知里面嫩不嫩,是否还能入口。 华鸾想两人正欲退兵之时,剪风并无胆量单独来见璃天,所以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于是道:“不可能,那两个人族不过化神修为,剪风修为高过他们,从前亦被烧过一次,虽然受伤,却未曾致命。” 璃天冷笑道:“上次是交战之中措不及防,自然不可能烧得那么彻底那么到位。但这次人家却是有备而来,你说人家修为不够,但是连我布下的毒瘴都挡不住这二人,你又不是人族,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杀不了剪风?” 华鸾神色微微一滞,阴着脸看看他,一言不发。璃天缓步凑近他,微笑道:“华鸾神尊,你怎么不说话了?他们有本事破除毒瘴,就没本事杀了剪风?” 华鸾沉吟半晌,过来拂袖把剪风的尸体卷了回去,他试着招了下魂魄,魂魄却早已烟消云散,于是冷声道:“我会查明真相,给剪风一个公道,请璃天大人这几日且先稍安勿躁。” 第46节 璃天诧异无比:“我稍安勿躁什么,华鸾神尊你竟然不打算给剪风姐姐报仇吗?莫非你……和那两个人族勾结,被剪风姐姐得知,所以你们联手杀人灭口不成?” 华鸾怒道:“胡说!” 璃天却只是呵呵冷笑,片刻后道:“你不肯去报仇,那就我去好了,总不能让她白死。” 韩绻和覃云蔚一路逃回楼凰城中,见东边天际已成鱼肚白色,忙又悄悄往自己的居处溜。路上韩绻低声和覃云蔚商讨:“你觉不觉得今日璃天是故意放我们两人走的?” 覃云蔚道:“是,却不知他意欲为何,不过他应该已知天妖一族打算退兵之事,想是又要出什么新花样。” 璃天花样委实太多,令人防不胜防,他见韩绻愁眉苦脸的,安抚道:“不管他,且走且看。” 两人才踏进院门,却见居处正堂中似有灯火闪烁,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道:“坏了坏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果然厅堂中靳文蕖居中而坐,龙青葵局促不安地站在她身边,一脸羞愧忐忑之色,素日清粼粼的双目之下,两抹浅青暗影。 韩绻陪起一张笑脸:“芙蓉姐姐,您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靳文蕖菱唇一撇,似笑非笑盯他一眼:“这丫头连着数日,大半夜转来转去不睡觉,被我察觉了,稍一逼问即知端倪。我说你二人胆子也太大了,这般大事,怎么都不来商量一声,若是失陷妖兽阵营,却去哪里寻找才好。” 韩绻忙去赔罪,见她依旧愀然不乐,又忙着邀功逗她开心,让覃云蔚把装有几千条魂魄的禁魂袋和两只玉匣拿出来给靳文蕖过目,又道:“我跟覃师弟商量好了,带回去给天南尊者他老人家看看,看如何安置这些魂魄。” 覃云蔚虽然会超度之法,但常令魂魄去向不明,所以还是请天南尊者出手较为妥当。龙青葵凑过来,小心翼翼摸了摸那两只装载着龙青煜和林蔻白魂魄的玉匣,却并不敢拿回去,只双目莹然看看韩绻,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意,低声道:“你快些收好。” 第93章 冲击 靳文蕖不禁叹息:“此事虽然功德无量, 但此消息先莫要外传,免得引起混乱, 等将来我们回转云天再说。” 这些魂魄之中,必定有目前许多守城修士的同宗同族之人,但被璃天吃掉的俘虏中,也有一部分已经被他玩得魂飞魄散, 届时若有人寻到亲人了,有人又不曾寻到, 难免感叹命运不公, 导致心理失衡引起动荡。 韩绻二人自是明白此理,忙点头应下,又将在剪风的石堡之外偷听来的天妖一族打算退兵之讯告知靳文蕖。众人商议一番,但觉妖兽行事不可以常理测之, 所以此事是否能成行无法定论,也只得耐心等着。 靳文蕖见韩绻面有疲色, 于是道:“既然一夜未睡,就好好歇息,我和师妹先不打搅了。” 她正欲起身离开,忽然院门处有人一路大呼小叫跑了进来:“韩师兄, 韩师兄,你在吗?不好了!那只紫貂又带着一群天妖地妖跑来城门外, 骂骂咧咧吵得不安生,说是要强行攻打护城法阵呢!” 韩绻应声道:“在在在,强行攻打?怎么个强行攻打法?”他一阵风地奔出去, 迎上急慌慌奔进来的盛长骅,覃云蔚无奈尾随而出。 眼见得歇不成了,众人一路又折返南城楼之上。城楼上已经赶来了一大批云天修士,见覃云蔚和韩绻到来,神色却均都有些怪异。 城下妖修们骂人之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甚嚣尘上,原来此前璃天下令,令诸位妖修狠狠斥骂害死剪风之人,谁骂的最响亮最难听最花样百出,他重重有赏! 两人甫一出现在城头之上,璃天顿时就看到了,指着覃云蔚厉声叫道:“你们看,就是那个迦南宗的修士,就是他!他潜入我们石堡之中,对剪风姐姐先奸后杀还毁尸灭迹,用他那团闪闪发光的火焰,将剪风姐姐的尸体烧成了焦炭!” 原来是这厮又在大放厥词胡说八道,且已经叫嚣了半晌。虽然璃天的话大半信不得,但此言论太过惊世骇俗,城头之上良久无人言语。 末了盛明狐最先悔悟过来,出声质疑:“兀那妖兽,你说覃少主对你那个姿色平平的剪风姐姐先奸后杀,若凭你一面之词,却是无人敢信。你可有人证物证?” 璃天披着貂裘挂着眼镜儿,站得端正挺拔秀致不凡,义正辞严理直气壮:“你们人族狡诈,此人更是奸猾异常!人证都被他弄死了,我哪儿来的人证!至于物证,嗯,也被他烧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盛明狐嗤笑一声:“说来说去,还是空口无凭。” 他转头看看覃云蔚,见覃云蔚一脸厌恶之色,却也只冷冷盯着璃天,并不出言辩解。他这般一言不发,一些云天修士特别是钱雁衡等人,竟有幸灾乐祸隔岸观火之意。靳文蕖看在眼中,忽然朗声道:“那妖兽明明在挑拨是非,覃少主是什么样的人品,你们难道不知?这就信了他的胡说八道?既然这么信任他,不如去投奔了他,我必不拦着!”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韩绻惦记着昨日华鸾打算退兵之事,在城下找了找,找不到华鸾的身影,只见一大批从前剪风的属下随在璃天身侧不远处,倒是陆妖都站得较远,听璃天接着指天画地颠倒黑白肆无忌惮畅所欲言:“剪风姐姐临死前有交代,以后天妖一族一并归我统管,为着华鸾神尊为了自己进阶之事,竟然与这些人族有勾结之意!看呀,她连她的令符都给我了!” 他将一只令符在手中抛了两抛,那枚令符立时化成一只金色小鸟,在诸妖修头上转了一周,发出滴溜溜的清脆叫声,尔后折返璃天手中。 那的确是剪风的令符所化,众妖修正惶惑不安,璃天接着叫嚣:“你们作为剪风姐姐的下属,难道不想替她报仇雪恨?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眼了!来呀,把锅架起来,天妖一族,谁要是畏缩不前不卖力攻城,我就直接煮了他!至于陆妖,留着力气,等城破之后等着抓人!” 他随手一丢,一只光闪闪的小锅自袖中飞出,向着斜后方飞去,在空中越变越大,最后口径竟然达到七八丈有余,众人终于见到这口传说中的大锅,不禁大开眼界,见其中怨气浓重似欲呼啸而出,显然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族和妖兽丧生此锅中。 一群陆妖忙忙奔上去接着,架好柴火,又有几只混在其中的海妖直接做法注入多半锅水,只等着有妖下锅即可。 众天妖在璃天的催促威逼之下,纵有退却之心,却显然没了退路,只得自行组队化了原形,直袭护城法阵而来。待遇到护城法阵之阻隔后,依旧不管不顾强行往里闯入,却纷纷撞击在法阵中符文之上,符文被妖族袭击,瞬间激发反噬之力,纷纷幻化成千丝万缕的网状杀阵,将强行深入的妖兽一一绞杀,空中瞬间血肉四溅血雨纷纷。 这些妖兽强悍而凶狠,见血后越发勇猛无比,前仆后继纷沓而来,不过片刻功夫,城下遍布妖兽之尸体,少数残缺不全,大半都成了碎肉。纵有极少数哀声嘶叫着逃离的,却果然被那璃天令陆妖捉住丢入锅中给煮了,下手竟是毫不留情。 妖兽之血肉天生污浊不堪,上万只天妖惨死法阵之中,护城法阵被此血肉沾污,符文随着一波波的冲击,渐渐黯淡起来,防护范围也随之往后缩短一大段距离。覃云蔚和靳文蕖在天妖冲击法阵初始,就已经下令诸修士各自动用灵力加持法阵,但挡不住天妖数量众多勇不畏死,末了见法阵似有不稳之状,云天诸修士不禁忧急,若这般冲击下去,法阵迟早无法支撑。 有人提议道:“覃少主,不能放任他们如此冲击法阵,不如出去跟他们正面斗法吧。” 覃云蔚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却依旧不动声色,他猜这璃天昨日必定得到那只蝙蝠报讯,知道了天妖一族打算与他分道扬镳之事,因此才等不得了,下手弄死剪风,故意放自己离开,又跟过来泼脏水,借机逼迫天妖一族强行以血肉之躯污染法阵。若是己方沉不住气出了城,恰好和天妖两败俱伤,而这厮坐收渔人之利。 于是他沉声道:“再等片刻。” 韩绻随在他身侧,亦猜出了他的用意,忍不住总往妖兽之阵营处观望,简直忧心如焚望眼欲穿,眼见得护城法阵越来越是薄弱,终于遥远的天际,一只五彩鸾鸟带着大批天妖疾速飞来,不过一瞬间就到了城外。 华鸾一落地立时变成人形,厉声喝道:“天妖一族立时回来!” 这一声运足修为而出,声震九野,众天妖被璃天强行驱逐,死伤大半,剩余一小半见进退无路,亦存必死之心,此时见华鸾终于赶到,立时松了口气,纷纷退回阵营之中。华鸾召唤一名天妖头目到眼前,逼问道:“你们作为天妖一族,纵然剪风神尊已经陨落,却还有我在,为何私自随着他出战,却是招呼都不打一个?” 璃天斜眼看着发威,唇角噙笑并不言语,那头目无奈道:“璃天大人说是人族杀了剪风大人,且他手中有号令我等的令符,若不遵从,就是找死。” 华鸾斜觑璃天:“我掰开剪风的嘴看过了,里面干干净净的,说明烧之前就已经死了,她死之前也不曾被任何人玷污。至于是谁弄死的,回去再说,都跟我走。” 两个合体大妖冷冷对视,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众妖修见状皆都觳觫不止。华鸾沉吟半晌,却渐渐平息怒气,他是马上要做神兽的天妖,哪里有空和璃天这等野蛮小兽计较,于是招呼了天妖一族,命令他们立时折返驻营地而去。 璃天终于耐不住性子发作起来:“华鸾神尊,你这是公然要与人族勾结么?” 华鸾冷声道:“你若不服可去告我,我也正想跟妖皇大人面述剪风陨落之事。你不和人族勾结,那你带着你的部下继续以血肉之躯冲击法阵吧,我绝不阻拦。” 璃天怒道:“凭什么要我们冲击法阵?” 华鸾看一看护城法阵内满地碎肉鲜血及散乱的羽毛:“怎么,我们天妖一族冲得,你们陆妖一族就冲不得?”他言罢,一甩五彩衣袖,转身腾空而起,一众幸存的天妖狼狈不堪随在他身后,幻化成一群大鸟,扑噜噜直投天际而去。 璃天气得两只耳朵一耸一耸的,简直要挂不住那副眼镜儿,冲着城头上围观之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若是再落入我手中,统统吃了你们,这次连魂魄都不留!”空自跳脚一阵后,也带着属下悻悻而去。 众人默然看着他们离去,竟无人出声喝彩,为着虽然己方无有修士损伤,但护城法阵经过这一阵疯狂冲击,重新变得摇摇欲坠。对方的剪风虽然陨落,细想形势却未必对云天有利,那璃天太过凶残暴躁,若是剪风和华鸾联手,尚能起压制平衡之意,如今剩了华鸾一头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璃天的对手,若果真被他下黑手做掉,妖族由璃天独掌大权,这厮显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届时楼凰城前途堪忧。 韩绻默然看看覃云蔚,以传音之术道:“忘了和华鸾讨几颗那种解毒的丹药,我觉得有必要再和他谈谈了,至少让他防备着璃天,纵然他如今依旧不可信任,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第94章 师兄 覃云蔚道:“他应该知道。如果愿意谈, 也会找机会来见我们。此事多想无益,跟我回去歇着。” 几个擅长法阵的修士随着覃云蔚和韩绻去将护城法阵又加固一番, 虽然耗费不少人力和材料,但法阵经此劫难,也只是勉强能支撑一阵子而已。 两人疲累不堪回转居处,已是夜色深浓。韩绻自去安歇, 然而思及诸般事务,翻来覆去愁闷不堪, 夜半时分索性爬了起来, 潜入覃云蔚房中。 他常常夜半以各种理由来爬床骚扰,覃云蔚司空见惯,往旁边挪动挪动,给他让出半边床榻。韩绻挨着他躺了下来, 忧心忡忡道:“师弟,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老三骗去华鸾那里, 好正式与他结盟?” 覃云蔚道:“不能,纵然城破也不能。” 韩绻无奈道:“我也知道不能,我们哪里有这个资格?而且纵然二哥同意,我也有些舍不得, 老三虽然傻傻的,但是傻得可爱, 怎么能被妖兽给糟蹋了?我单是起了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比那璃天还恶心。” 覃云蔚道:“你只是为我焦急,所以才胡思乱想, 都是我拖累了你。”他伸手摸了摸韩绻散落在自己肩头的乌发,想自己已与他相识几十载有余,思起初见时情形,低声道:“说起来傻,我才见你那时,你比老三还傻,可是活得无忧无虑,每日里只操心第二日想吃什么喝什么,别的什么都不多想。” 韩绻叹道:“是啊,我那时候那么傻,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也不曾嫌弃我,也没把我随便扔出去。老三比我那时候还强,至少他会指挥调教灵兽。师弟,你说援军为何迟迟不来,我们要撑到什么时候?” 想起如今局势,两人都有些一筹莫展,覃云蔚道:“云天合体修士本就已经不多了,估计各处都很危急吧,毕竟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那时候不让你随着我入城,你不听,现在想送你出城我也做不到了。”他把韩绻揽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亲,又不敢过分深入,温声劝慰道:“你睡一会儿吧,别想东想西的。” 韩绻殚精竭虑这几天,又奔波整夜,也觉得疲倦,往他颈窝处靠了靠,昏昏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睡梦中忽觉得覃云蔚身躯似乎有些僵硬,接着轻咦一声,韩绻顿时清醒过来:“怎么了?” 一道传音符绕过窗外青竹千竿,沿着半开的窗扇飞入房中,其上淡墨色灵气萦绕闪烁明灭,韩绻灵识一扫之下,察觉那传音符竟然来自城外,他一下坐起来,头顶重重撞在覃云蔚下巴之上。 两人各自捂着被撞的部位忍痛分开,自从众人进入楼凰城,被那毒瘴里外隔绝着,从未曾收到城外传来的片言只字,韩绻会神后,腾出一只手,手指颤抖指着那物,惊道:“传音符,魔魔魔……魔修发的传音符!” 覃云蔚一把将传音符捞入手中,合在掌中侧头听着,片刻后道:“我大师兄要来,马上就进城了,先给我打个招呼,说是怕惊吓着我。” 韩绻怔怔地犹自不能回神,半晌后忽然惊醒:“那……他是来帮我们打架的?他可怎么进得来?”他忽然想到聂云葭主修空间之术,连红尘万丈高他都来去自如,这毒瘴自然也过得。 覃云蔚将传音符消融于掌中,眼中隐微一丝笑意,却是缓缓摇头:“打架怕是不行,他已经进阶成功,成为了一名渡劫修士。” 韩绻闻言一个闪跃,跳起来搂住他颈项,悲喜交集险些老泪纵横:“什么?渡劫啊,这不是恰恰好么,渡劫了正好去打璃天,让大师兄马上剥了璃天的皮,给你做个毛领子!渡劫了,渡劫了!” 他激动的要跳下来满地乱窜一伙,被覃云蔚一把揽住不许走开,且斜眼看他,神色有些不满:“又不是我渡劫了,你这般开心做什么。况且他渡劫后,按双方之约定无法参战,并非什么好事。” 韩绻顿时气馁,身躯有气无力塌陷下去,软绵绵吊在他胸口上。覃云蔚安抚道:“不过我们可以借他的九天星云图一用,加上你的雪落星华,试着和璃天再战一场。”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韩绻闻言,再次浑身充满了斗志:“我们这就去接他,可曾约定在哪里相见?”他想聂云葭那钻营打洞的古怪脾性,那恶名昭彰的暗黑历史,想来不好多见城中诸人,恐是只能鬼鬼祟祟私下里入城。 果然,五日后深夜子时,聂云葭悄无声息落在楼凰城中一处小山之上。此处地处偏僻,平日除了巡城修士来往,罕有人迹。覃云蔚忙带着韩绻迎上去,见他依然如数年前分别之时身着一袭银色长袍,脸上戴着碧琉璃面具。 聂云葭一看到覃云蔚,就冲着他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奋斗这几年,可曾被那些妖兽啃走了什么没有? 他把覃云蔚扯到身前,灵识一扫,满意颔首:“贞洁还在,不错不错。” 覃云蔚闻言顿时暴躁起来,却又不好一见面就说他什么,沉着脸道:“大师兄,你怎会忽然想起要来寻我?” 聂云葭道:“那一年你曾经发过一道传音符给我,邀请我来云天参战,难道你忘了?只是我当时一直在闭关冲阶,并没有收到,这才出关不久,就匆忙赶了来,我对你好吧?你打算怎么感激我?” 众人一路回转居处,覃云蔚将聂云葭带入一处小花园中,此处前面连着两人的居处,中间相隔幽篁森森含烟滴翠,林中隐约一座小楼,是个静谧幽深的好去处。为着韩绻喜欢舒朗开阔的房舍,因此初始覃云蔚并不曾将居处选在这里。 聂云葭左右环顾四周,欲言又止,覃云蔚不解其意,仍在询问他的意思。韩绻却看出他的心思,知他必是不想和靳文蕖等人见面,忙道:“大师兄放心,我们说喜欢清静,所以这院子在城中独处一隅,离得其他云天修士的居处很远。您住这后园之中,下禁制,设幻境,怎么折腾都行,决不会有人打搅。” 聂云葭道:“哎,还是小绻绻懂我的心思。我这个人啊,天生淡泊名利,喜安静独处,最怕别人来搅扰我。可是这世人就不肯让我安生,也就冲击渡劫这些年,闭关了才彻底情境下来。结果一出关就收住一堆传音符,小覃的只有一张也还罢了,我们老二老三的却有一大堆,全都是对着我叫苦的,说是海妖战多么多么难打。结果我只得急急忙忙过来了。” 他尽情地标榜着自己,乐此不疲,韩绻脸色却微微一沉,半晌方酸溜溜道:“原来大师兄并不是冲着小覃来的,是因为那两个师弟的求援才来到这七星海域么?” 聂云葭:“嗯?”回头看看他:“你可是替我小师弟吃醋了?” 韩绻不语,等同默认,聂云葭只得道:“好吧好吧,算我说错了话。” 韩绻道:“说错了话,就得有补偿才成,我们这里那只璃天貂好生可怕,简直无法应付,大师兄,还得借你的九天星云图一用。” 他厚颜无耻伸出一只手去,聂云葭只得摸出九天星云图来给他,又叹息道:“若是对付那只小貂儿,九天星云图布阵最佳。只是你二人功体不对,否则两人即可布成法阵,如今只得多寻些人来相助了。” 韩绻笑道:“多些人就多些人,只是到时候请芙蓉姐姐来参阵,她一看就说,哎呀,这九天星云图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可该怎么回答她?” 覃云蔚见两人瞬间又打得火热,他忽然开始不愉快,沉着脸挤到韩绻和聂云葭中间,冷冷道:“大师兄心中看不起我们的凡人之体,总是一心一意寻找什么星辰之体来做徒弟,可惜找了百十年却一无所获。幸而我体质不合,我若是合适,我就直接拿了你的九天星云图不还你了,你该庆幸才对。” 他把韩绻往后一推:“跟我回去,大师兄远道而来,过那毒瘴必定又费力打通了空间壁障,一定累得很,此时需要休息。” 韩绻隔着他肩膀冲着聂云葭伸伸舌头,赔笑道:“大师兄赎罪,他碰上璃天后,屡战屡败心情不佳。” 聂云葭嘀咕道:“多少年不见,还是脾气好大。不就是怕最后打渡劫战吗,我可以参战帮你们,分我一头妖皇即可。” 他渡劫成功之后本打算在魔域去找其余三位魔主挑衅试炼一下,结果在几位师弟的召唤下,一出关就匆忙赶来七星海域,因此尚且未找到打架的机会,觉得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利用一下。 覃云蔚回头:“剩下的五头妖皇你能一并对付了吗?” 聂云葭气得翻白眼:“师弟,你好狠的心,你这是逼着我去送死?” 覃云蔚道:“我只是问问,剩下的五头妖皇该归谁?况且纵然你能打,可是真打起来天翻地覆的,伤及无辜人族可怎么办?”说罢连推带拉把韩绻看押走了,待行到前院,又忍不住埋怨道:“嘱咐你多少回,少和他说话,他最能教坏人。” 韩绻无奈道:“可是我还没仔细和大师兄请教如何用星云图布阵。” 第47节 覃云蔚道:“回头我去问。” 他一见聂云葭,勾起了许多不美好的回忆,再次对韩绻紧张起来,轻易不许他涉足后园之中,若是去须得自己相陪,堪称严防死守。二人都觉得他此举多余之极,但他号称有心疾,也不得不让着他,任他嚣张跋扈管东管西。 幸而覃云蔚做了楼凰城的主事人之后极其忙碌,时不时就要出门处理城中事务。这一日前脚他才出门,聂云葭后脚就溜到韩绻房中来,笑道:“我们来研讨一下布阵之法。” 第95章 挑拨 韩绻奇道:“大师兄为何不等小覃在的时候, 我们一起商量,如此等他回来还得再麻烦一次。” 聂云葭冷笑道:“他不许你去找我, 以为我眼花耳聋的啥都不知道?我就是要趁着他不在来找你,等回来再和他说,哎呦小覃啊,那个布阵之法我和小绻绻说过了, 你去和他商量吧。让他干生气却没办法,嘿嘿!” 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人何时何地都不忘挑三豁四胡作非为, 韩绻却是心中暗惊,想自己和覃云蔚在前院说话,他离得那么远也能听到,想灵识必定已经无孔不入遍布整个居处, 且不会被自己二人察觉,那么自己半夜跑去找覃云蔚, 与他挤到一张榻上叽叽歪歪卿卿我我,是不是也悉数被他听了去? 他不禁一个哆嗦,但看聂云葭一副见多识广满不在乎的模样,便将此事丢过一边, 陪笑道:“大师兄既知小覃有心疾,又何必气他?” 聂云葭道:“我就是要气他, 谁让他不懂得尊老爱幼,快把九天星云图拿出来。” 韩绻只得把九天星云图拿出来,聂云葭将之幻化成小小一块打开, 两人对着图卷正仔细商议,门外盛长骅大呼小叫地来了,韩绻顿时紧张起来:“聂前辈您不是不想见云天诸人吗?您避一避,避一避。” 聂云葭已经将灵识探出房外,将盛长骅从里到外看了个里裤朝天,由得韩绻一迭声地催促,却坐得纹风不动,轻叩桌面谈笑自如:“不过是个心窍有些不通的小傻子,我做什么要避着他,让他来。” 盛长骅一路奔进来,边走边叫:“韩师兄,韩师兄,璃天又在城外闹腾,今儿也架起了那口锅,你跟不跟我去看热闹?” 他平日困在这城中甚是无聊,所以只要璃天一有动静,那是必定要去看热闹,但一边看,一边怕,越是怕,又越忍不住想看,所以总想拉着韩绻与他一起去。 他一进房中,忽然多了个陌生人,还戴着一副极其怪异的面具,顿时愣住了,站在门首处踟蹰不前:“韩师兄,原来你有客人呀?” 韩绻忙过来把他扯了进来,聂云葭正把他上下打量,目中满含着笑意,尔后问道:“你是御龙宗盛家那个最小的儿子?” 他目测此人骨龄,比二凤大不了几岁,但二凤在自己的百般提携之下,不过才结成元婴,此人却已经是元婴后期修为,看来傻有傻的好处,胜在心思纯净。 盛长骅点点头,傻乎乎问道:“你又是谁,从前没在这城中见到你?你怎么进来的?” 聂云葭道:“我叫聂云葭,混进来的。” 盛长骅一呆,忽然伸手指着他,大声道:“啊,我听说过你,你你你在云天的时候,比那璃天还坏!” 韩绻吓得脸色大变,他纵然再能在聂云葭目前卖乖讨好,可他毕竟是个前辈高人且是魔修,哪里能容得别人这般无礼?他伸手就要把老三推出房去:“你怎么说话呢?快滚快滚,回头再来找我,另今儿的事情千万不得说出去!”又转头赔笑道:“大师兄,他有点傻,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请莫要跟他计较。” 聂云葭果然发怒了,碧琉璃面具后两只眼似乎竖了起来,整个房中陷入一种静谧而诡异的冰冷气氛之中。然而片刻后,他似乎又收敛了怒气,重新变得和蔼可亲,冲着盛长骅勾勾手指头:“来,你和我说说,我怎么比那璃天还坏?” 盛长骅纵然再傻,也觉出气氛不对,于是踌躇不前,但又不能轻易退却,于是鼓足勇气道:“我听我阿爹提起过你,说他从前认识你,本来我家还有一个姐姐想和你议亲,结果后来不知道为何没议成,说你除了一张脸……” 他仔细看看聂云葭那张碧琉璃面具,不敢再说下去了,盛老爹的原话是:“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简直一无是处,谁家闺女许了他,算是一头栽到了火坑里。咱家别说女儿,连禽兽都不会给他一只。” 他未尽之话语,聂云葭却替他说了出来:“我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一无是处,对吗?这你们可是误解了我,我当时为了替云天肃清风气而殚精竭虑,我那可是大功德。你看我离开之后,云天各大门派是不是和平共处其乐融融?” 盛长骅侧头想想,不得不服:“也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却该听谁的?” 韩绻忍不住心道:“难道不是你把仇恨都拉走了,逼得大家伙儿不得不同仇敌忾?就好比璃天如此恶劣,我们也不得不跟钱雁衡之流暂时放下仇恨联手对敌?” 聂云葭看着盛长骅,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试探问道:“问你个事儿,你家里现在还有镇宅神兽吗?若是有的话,能不能分我一只?” 盛长骅摇头道:“没有了,说是走丢了,以后就没再有过。” 聂云葭默然片刻,终于道:“走丢了?真的没有了啊,那就算了。来,坐下我们说说话。” 韩绻见聂云葭跟盛长骅竟然也能相谈甚欢,想自己猜测果然不假,他对比自己小许多的小郎君们果然宽容得很。 覃云蔚出去忙碌一天,至晚才匆匆回转,未及靠近韩绻之居处,就听到里面的嘈杂声浪。待近前一看,见房中灯烛高照气氛热烈,三个人围坐在南窗下一张极大的罗汉榻上,亲亲热热恨不得滚成一团,地下满是零食碎屑果子皮壳。 他站在门首处半晌,竟无人搭理。 聂云葭自是早就知道他回来了,故意装作不知,其他两人却是真的浑然不晓,仍旧缠着聂云葭东拉西扯,听聂云葭接着声情并茂诉苦给他们听:“我那时候也是不容易,我师尊比不得别人,他不懂得敛财一道,所以都知道迦南宗穷。可是好歹收了四个徒弟,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下面这三个谁养活呢?覃少主也就罢了,反正他在家里也不曾过过什么好日子,我那另外两个师弟,却是从小就娇生惯养,自始至终都没有吃过什么苦。我师尊动辄就拉着他们出去游历,俗话说穷家富路,这游历之资谁出?还不得我去设法。他们一个个进阶,资源从哪里来,还不是我去张罗?我为他们简直操碎了这颗心,偏偏为此倒引起覃少主他对我极度不满,总觉得我坑蒙拐骗道德败坏,可是他花起我的钱来,依旧却不手软。我那二师弟传讯给我,他来七星海域之前,将我留在迦南宗的私库一扫而空,他干看着却不敢阻拦。你说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师弟,我还得上赶着来给他送东西,你们见过我这般慈祥和蔼不计前嫌的大师兄吗?” 二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韩绻更是谀词如潮:“没有没有!我在玉螺洲的师兄方少盟主,他当时不过养一个二凤,最后竟然穷得一百块中阶灵石都拿不出来,你看你养这好几个师弟,却开源节流游刃有余,养得一个个英挺俊秀脑满肠肥。您在云天圣域绝对当得起独秀一枝卓尔不凡,没任何人比得上!” 门首处哗啦一声响,却是覃云蔚将门帘重重一摔,走了。 韩绻一呆,尔后吓得惊跳起来,忙一阵风追出去,待好说歹说把覃云蔚拉回来,盛长骅不但已经消失不见,且榻上地下均都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聂云葭独自一人端坐榻上,目中星光点点隐含笑意,一见覃云蔚就笑道:“师弟来这海域几年,越发威风煞气,不过摔一下门帘子,就活生生吓走了那个盛家小郎。我这个胆子稍微大些的,勉强还留在这里。” 覃云蔚在他对面默默坐下,韩绻忙着端茶倒水捶背捏腰,半晌才哄得他脸色微有松动,质问道:“我怎么脑满肠肥了?” 韩绻干笑不语,覃云蔚转首正色道:“大师兄你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若是没有就赶紧回星燿宫去,否则万一给妖族察觉,说我们勾结渡劫期大能来参战,借机生出事端,却是不妥。” 聂云葭闻言,气得眼角一跳:“有你这般卸磨杀驴的?拿了我的星云图就打算撵人?我偏不走,我和小绻绻话还没说完。纵然说完了我也不能离开海域,我要找我另外两个师弟去,他们该进阶了,我要送东西给他们。你不待见我,有人待见我。” 韩绻一听,顿时精神抖擞,顶着覃云蔚既不亲切又不友好的目光,过去给聂云葭添了一杯茶,赔笑道:“大师兄,我和杨师兄他们,可是同阶修为。” 聂云葭歪头,做恍然大悟状:“是吗,倒是把你给忘了,都是小覃气得我,这脑袋里一片混乱,跟个老糊涂似的。”他顺手摸出一只玉匣递给韩绻,又嘱咐他道:“倥偬战乱之中,不可强行进阶,若碰巧有机缘,再以此辅助,方能水到渠成。” 韩绻顿时心花怒放,欢喜接了过来,覃云蔚见状终于脸色稍霁,道:“我们不会白要你的。”将九靥那颗妖丹推给聂云葭:“这我没什么用,你拿去看看吧。” 聂云葭眼角又抽了一抽,嫌他说话太不中听。但这妖丹品阶极高妖气甚浓,对覃云蔚这等禅修的确无用,对自己果真是大有裨益,于是毫不客气收起。 他同样心有顾忌,怕妖族万一发现自己的身份,借此兴风作浪,并不敢在城中耽搁过长时间。三天后,将诸事交代完毕,就与覃云蔚和韩绻话别,打算离开楼凰城去寻找另外两位师弟。 两人将他送到来时那座小山头上,聂云葭来迅捷走得也干脆,冲着两人挥手作别,尔后双手结印,正欲打开空间通道直接离去,覃云蔚忽然追了上去,叫道:“大师兄!” 第96章 结阵 聂云葭转头, 居高临下看他:“怎么了?” 覃云蔚却又默然,他心里有些舍不得聂云葭, 但和大师兄吵闹惯了,一时又拉不下脸,片刻后终于道:“没什么,也不知这禅妖战几时才能结束。若是我回不去云天了, 等到渡劫战开战之时,你来参战吧。” 满天星辰闪耀之下, 聂云葭似乎轻笑了一声, 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温声道:“此战不须多长时日。这一路行来,虽然云天损伤惨重,但我看妖族也已是强弩之末, 双方罢战指日可待。你必定能回转云天去,届时师兄偷偷去看你, 纵然你讨厌我我也要去,谁让我脸皮厚,又爱巴结讨好小师弟呢!” 九天星云图布阵,根据聂云葭的指点, 须得诸多高阶修士配合协助方可。韩绻将之参详透彻后,于覃云蔚拿了星云图去寻靳文蕖等拟定参与之人。 碍于那璃天天天在城外叫阵, 覃云蔚将几个高阶修士召集过来,并不遮掩,直接将此法器拿了出来, 待看清是什么物事,诸人顿时神色各异,那从前有冤有仇的,不免脸色有些不好看。靳文蕖菱唇微扁,斜斜丢了个眼风过来,态度甚为模糊暧昧。 盛明狐试探道:“你这是……才得的?” 韩绻忙道:“不不不,其实我们来七星海域之时就带着此物,只是从前并不知如何用来布阵,这不是看璃天那厮实在是凶悍,不得不现学现卖。与其坐困愁城,不如搏命一试。” 诸人自是不信,但是不信又能如何,生死关头也只得放下成见,且先掩耳盗铃吧。可是今日盛长骅凑巧也随着盛明狐来了,忍不住插嘴道:“韩师兄,这难道不是前几天聂前辈才给你的?韩师兄你一定是和聂前辈学的,竟然学会了骗人。” 韩绻顿时大怒,捋袖子就想揍他,又觉得揍一个傻子有些太过凶残,于是狠狠瞪盛明狐,目光凶恶,暗示他管管老三的大嘴巴。却忽觉耳朵一紧,被靳文蕖一把揪住了,听她在耳边恶狠狠道:“你敢当面扯谎骗我?姐姐这么风情如水的,又待你亲弟弟一般,你忍心吗?” 韩绻不懂这风情如水和自己是否骗她有什么必然联系,只管先护住耳根,一迭声求饶:“哎呦哎呦,芙蓉姐姐,疼死了!聂前辈如今已经是渡劫修为,是因为怕消息外泄,引起妖族借机挑衅,才匆忙来去,并嘱咐我和覃少主不得乱说,并非我有意隐瞒。姐姐快松手,耳朵要给你撕掉了!” 靳文蕖道:“撕掉了姐姐负责给你再装上,怕什么。” 徐徐松手,又不甘心瞪了两人一眼,威胁道:“现在先言归正传,等事后再找你二人算总账。” 这一天,丽日高照惠风和畅,璃天带着手下,打算例行公事去楼凰城外叫骂一番,若是有幸能吃到几个人最好,也好化解一下心中的戾气。 华鸾带着天妖一族,不疾不徐跟了过来。路上两人抽空互瞪了几眼,却是谁也不理谁。 自从那次璃天逼着天妖以身试阵,回转石堡之后,璃天察觉所有的魂魄都丢了,必定是那两个人族带走的。可那两个人族修为并不高,破禁制,偷魂魄,一时片刻不可能完成。他断定华鸾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就去找他大闹了一场,但华鸾毫不退缩,立时和他翻了脸,口口声声说剪风是他害死的,要拉着他去找妖皇大人们理论理论。 璃天很忙,每日里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例如今天抓了俘虏怎么吃妥当,明天抓了俘虏要换个什么吃法,见华鸾发起疯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决定将此事搁置不提。 华鸾自剪风死后,已经传信给天妖一族的妖皇,说剪风被璃天暗中下手害死,令符落入璃天手中,一部分天妖被令符所压制,虽然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听命于璃天,因此自己行事诸多不便,想退兵。几位妖皇却坚决不允,为着华鸾再次,至少能压制璃天一二,华鸾只得坚持下来。 于是两人保持这种互不搭理相看两厌的局面直到如今。 璃天知晓楼凰城中并无人是自己对手,因此平日里喜欢来城下叫阵,只是经常叫得诸妖口干舌燥的,也不见有人出来,除非他命令诸妖修如上次天妖攻城一般硬闯那个护城法阵,才会引出城中修士与之斗法。但闯阵耗损太大,璃天并不敢经常施为,只得耐着性子时不时来叫骂一番。 但是今日运气却颇好,众妖修不过叫了小半个时辰,楼凰城的城门忽然就开了,鱼贯涌出数千名人族修士。 为首正是靳文蕖覃云蔚和韩绻三人,璃天见状,琥珀色的眼珠瞬间灼灼生辉,从圈椅上欠身而起,笑道:“小哥哥小姐姐们,你们终于肯出来了,可知璃天想你们想得好苦!” 韩绻笑道:“是好久不见了,我们也挺思念你的,今天就陪你多玩一阵子。你可不许玩儿到一半自己偷偷跑了,知道吗?” 璃天左看右看激动无比,尔后却又抱怨道:“玩就玩,只是你们这么一点人怎么够吃?填牙缝都不够。” 他正思忖从何处下嘴较好,不成想对方此次大胆了许多,竟然主动出击一拥而上,璃天忙命令妖修迎上。 覃云蔚和韩绻直奔璃天而来,三人斗法也不是一次两次,璃天随手挡开两人的攻击,两只飞爪呼一声甩了出去,一边忍不住嘲笑二人:“你们明知不敌,却屡次来寻死,是因为我看起来温柔可爱善良天真吗?” 韩绻笑道:“可不是么,你如今是我们城中所有人的梦中情人。大家都爱上了你这张油光水滑的貂皮,想剥来做个毛领子。”他嘴上说得轻松,手中却艰难,纵然两人双焰合璧,依旧不是璃天对手,被他的飞爪纵横来去,打得几无喘息之空,只得且战且退,渐渐退到护城法阵边缘之处。 盛家兄弟今日并未放出灵兽及灵禽对敌,因此云天修士在诸妖修的攻击之下,也渐趋败势,纷纷被妖修们喊打喊杀的追过来,一时形势显得颇为混乱。 靳文蕖本在后方压阵,此时驱使九瓣玄莲疾飞而至,韩绻和覃云蔚正被璃天追得狼狈,见状忙飞身至莲台之上。覃云蔚游目四顾,见云天诸人虽败不乱,左侧是钱雁衡伙同三个九天明寂宗的化神修士,右侧是净水宗和落英宗诸人渐渐分散形成三组,每组又细分成四拨人。而盛明狐带着盛长骅及御龙宗门人,却渐渐退至外围。形势看似混乱,却是乱中有序,隐隐已成法阵之势。 璃天与诸妖修并不在乎什么法阵不法阵的,大摇大摆一起追杀了过来。远处一直默默围观的华鸾见状,也带着天妖一族不着痕迹跟了过来,却依旧只在外围观望。 覃云蔚见机不可失,将曦神枪往上一挑,暗金色的九天星云图倏然飞上了空中。 此图才上半空,被覃云蔚借助靳文蕖之修为驱使操纵,比之弥殇古境之中那次强行使用,却是容易许多,不过须臾功夫就彻底展开,璀璨星光明灭变幻,通天彻地垂悬四野,仿佛举手可得。 韩绻见状,将广寒剑上镶嵌之雪落星华轻轻一弹,一道流光飞至九天星云图上方,两人同时默念法诀驱动法宝,随着血红色光芒徐徐而下,九天星云图亦开始缓缓旋转,满天之星辰以雪落星华为阵眼,随着转动之势自行列成二十八分阵,恰与地下云天修士之分布组队一一照应。 璃天见状微微一怔,忽然笑道:“小哥哥们也太过小看我,你们去哪里弄出这样一张破图,又搞出个似是而非的破烂法阵,如此就能擒拿我不成?若是这法器果真有用,早些时候你们怎么不用?” 他话未落,忽然脸色就变了,原来随着星云图上之星光徐徐而下,诸妖修一旦被星光笼罩,修为较浅的直接被融去五官四肢,一时却尚不得死,滚了一地大声惨呼。修为较高的妖修在那星光攻击之下,却是法力渐消行动困难,本想挣扎着逃出法阵而去,但云天诸禅修在法阵中却可来去自如,随着法阵旋转,组成队列穿梭来往,趁机将行动迟缓的妖修一一击杀。 纵有侥幸逃出此法阵的寥寥数妖,盛家兄弟二人在外围却忽然又放出了灵兽,形成阵外之阵,将去路彻底堵死。 璃天在九天星云图开始运转之时,就忙下了禁制在身周,但本体禁制被星光压制着,法力不受控制开始流失。他自来云天后,从未碰上此种情形,顿时暴躁起来,见不过片刻之间,诸妖修竟然丧生在此法器之下近千人。待一转眼,又瞧见华鸾那厮不但事不关己站得远远地,且目光只是随着对方指挥灵兽围追堵截妖修的那个红衣小郎君转,璃天顿时怒了:“就你们有这破烂法阵,当我们没有不成?起来,结离天弑神阵!”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有个情节有点为难,璃天最后死是不死我在犹豫,所以征求一下妹纸们的意见,我有两个设想,一是直接死掉,毕竟造杀孽太多。二是寻个渡劫修士认主,让他乖乖做灵宠。这两者选一,怎么都行。若读者对此有建议,请留个言给我,打零分即可,先谢谢。 第97章 吞噬 他这一声厉喝混了浑厚的妖气在其中, 本体之妖气同时爆体而出,诸妖修被他妖气加持, 顿时精神抖擞不少,在他亲自指挥之下随之布成法阵。此法阵以防御为首,随着诸位妖修施法,平地而起一层淡紫色的光幕, 尔后光幕愈来愈厚,星云图之星光竟被阻挡在光幕之外, 星光游走流转不息, 却无法再深入其中。 众妖修才松得一口气,韩绻见状弹指间将一道灵力再次注入雪落星华之中,雪落星华本在徐徐转动,在他灵力加持之下, 忽然急遽旋转起来,覃云蔚同时默念法诀, 星辰随之如流云在天雪落风回,层层回旋形成数处旋涡,紫色光幕随着旋涡之势急旋而上,瞬间破了几处孔洞。数百妖修随之被旋涡摄入其中, 血肉横飞,尔后连血肉亦消融不见, 唯雪落星华之星光色泽渐渐转为暗红色,血煞之气渐浓。 璃天虽然高过诸妖修许多,亦被这法阵牵制得跌跌撞撞站立不稳, 他只觉本体法力流失越来越快,竟有一去千里之势,不禁惊怒交集,又见妖修陨落之数量渐多,璃天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也越睁越大,在这血光映射之下,渐渐变为赤红之色,却是被怒火烧灼所致。 他生性残暴凶狠,身处险境之下,不逃不避更不会求饶,却是突然发作起来,且不管不顾破釜沉舟,在原地一个旋身,化作原形出来,张口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啸声。 云天修士本以为他要以此震慑攻击自身,有反应快的正要封闭听感,却又察觉此啸声与人族并无威胁,也只是难听而已。众人不免诧异,靳文蕖对敌经验却丰富,却只来得及喝道:“小心!” 却见紫色结界之内的诸位妖修齐齐脸现恐惧之色,有那修为浅薄的已经双手抱头满地乱滚,尔后啪一声响,一头虎妖首先血肉横飞爆体而亡,接着啪啪啪之声一连串响起,最终百川汇流万象归一,所有爆破之声混在一起,形成一道轰然巨响,上千个婴丹妖修同时在啸声中元婴被引爆,妖力及污浊之气刹那间爆裂而出,紫色结界及九天星云法阵顿时被冲击得四散飞扬。 云天诸修士只觉得耳朵中嗡一声巨响,大半人被气浪冲得身不由己直飞出去,幸而诸人结队成组,灵力互相加持防护,因此虽然不少人受了伤,陨落者却也不多。 诸人落地后尚且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本想循着法阵之秘诀再次结队,却惊觉已经被冲到离城几十余里之处,忙支撑着爬起来,寻找同伴重新组队。 覃云蔚和靳文蕖及韩绻身处九瓣玄莲之上,此玄莲作为阵眼,本已经扎根入地下,却被这一波巨浪掀得直接连根拔起。覃云蔚和韩绻同样被震飞出去,靳文蕖大惊之下,忙顺手一抓,却只来得及抓住覃云蔚一只手臂,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令人呼吸顿窒胸臆剧痛,她只得默念法诀,九瓣玄莲之花瓣倏然伸长合拢,将两人包裹其中,尔后玄莲化成一团墨色圆球,随着冲击力远远飞出。 法阵之外盛世兄弟所指挥的灵兽法阵虽然离得较远,但同样被殃及,盛明狐被冲击得踉跄后退,却在飓风之中疯狂吹响口中灵哨,安抚被惊扰的灵兽灵禽,待终于稍稍镇压住四处乱窜的灵兽,蓦然转首间,再也寻不到盛长骅踪影。他不禁大惊失色,厉声呼叫盛长骅之名,一片混乱之中,却是无人应声。 第48节 盛长骅修为不及盛明狐,爆炸初始便被冲飞出去,他惊慌之下只当自己要死了,却蓦地身后一暖,两只巨大的翅膀倏然环绕过来,将他牢牢护持其中,却是华鸾不知何时乘隙而入靠近过来。 他虽为人形,但为了抵挡法阵溃散之波,背上幻化双翼,又在身前合拢裹住盛长骅,借冲击之余力远远飞了出去,尔后将盛长骅小心放下,温声询问道:“盛三弟,我是华鸾。我们寻个无人之处说说话可好?” 盛长骅被他强盛的妖气笼罩,动不得逃不走,不免惊慌失措,双目含泪结结巴巴道:“什么?说……说什么?” 华鸾道:“你不要怕,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做你家镇宅神兽之事,还曾托了你那位朋友先替我与你说说,他可曾告诉你没有?” 盛长骅挣扎着想推开他,一边哽咽道:“你个妖怪,你快放开我,谁稀罕你做什么镇宅神兽!你要是敢吃了我,我二哥会来给我报仇的!” 华鸾心中疑惑顿生,拧眉道:“谁说我要吃了你?你见我吃过人吗?我又不是璃天!” 盛长骅被他禁锢着动不得,听他语气愤怒,不由吓得魂飞魄散:“韩……韩师兄说的,他说妖兽都会吃人,说你要吃得我骨头都不剩……” 华鸾一声冷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韩绻不但没替自己说什么好话,想必还说了很多坏话,因此导致盛长骅如此惧怕自己。他正怒从心头起,忽见远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奔前行,一路尘烟四起飞沙走石,再细看,却正是韩绻在前面逃,璃天在后面追。 韩绻受了不轻的伤,有些踉踉跄跄的,但璃天为着破除九天星云法阵,无奈引爆上千条元婴,法力几欲耗损殆尽,此时亦是唇角见血喘息不止,他急欲吞噬修士恢复修为,因此一脸垂涎之色望着韩绻背影,笑道:“小哥哥,你的运气可是不大好,为何独独落到了我的嘴边?在法阵中之时,我们明明离得很远。” 韩绻并不敢答话,只一味奔逃,忽觉身后疾风倏至,璃天放出了飞爪掏向他后心,他挣扎着就地一个翻滚,狼狈不堪往一侧躲开。 璃天见状笑道:“你能逃得出去?我从没听说过一个化神修士,能自合体修为者手下跑掉,上次石堡之外,是我特意放你们走的懂吗?快乖乖过来让我吃了你,你放心,我吃人向来一口一个,决不会让你受苦。” 韩绻闻言绝望无比,但他虽然追随覃云蔚来了七星海域去,却尚无要为云天圣域捐躯的念头,因此做不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只得强行辩解,试图打消璃天的念头:“不,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我们道修味道一点都不好,苦的,涩的,不消化!难道你没听说过?”一边挣扎着往前逃。 璃天双爪齐出紫光大盛,他虽然修为消耗甚巨,但依旧高出韩绻甚多,将他去路悉数堵死,韩绻无奈只得拼尽全力往前一扑,却忽地眼前一花,前方一道流光带着极大的风声直袭而至,正打在他胸口之上。此流光甫一沾身,立时幻成缕缕五彩细丝,如一张天罗地网,彻底将他缠了个结实。 韩绻顿时动弹不得,大惊之下,忙抬首去看,却见华鸾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望着他,盛长骅被他困在双翼之间逃脱不得,一脸惊慌之色。 华鸾见韩绻看过来,面如寒霜语气冰冷:“我让你言而无信!” 被这两头合体大妖前后夹击,韩绻不禁眼前一黑,心中暗道:“报应!”却不是吓晕了过去,而是璃天从后面蹂身扑上,一口将他囫囵吞下,接着霍霍磨牙而笑:“我先吃了你再说,管你好吃不好吃的,你想得可太多。谢谢华鸾神尊出手相助。” 盛长骅见韩绻就这样被璃天吞下,目瞪口呆之余,顿足嚎啕大哭起来,华鸾一怔,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 盛长骅指着璃天道:“吃了,韩师兄也被他吃了!” 恰远远地数道流光疾驰而来,覃云蔚指挥着金金,化成一道金光赶往此地,身后靳文蕖盛明狐等人紧紧尾随。 原来覃云蔚遍寻不到韩绻,索性将平常不怎么动用的大紫小紫金金悉数放了出来,在战场上四处疯狂寻人,终于察觉这边波动异常,因此循迹而至,却恰恰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韩绻被璃天一口吞噬,他眼前一暗,险些昏死过去,却知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慌乱,于是用力咬住自己舌根,瞬间又清醒过来,驱使金金一头撞向璃天,手中曦神枪之金光暴涨而出当头砸下,同时厉声喝道:“你给我吐出来!” 璃天讶异无比,一边躲闪,一边惊道:“小哥哥你疯了不成?纵然我能吐出来,也是一堆肉泥,你要一堆肉泥有什么用?况且你去妖界打听打听,我璃天吃下的东西,几时舍得吐出来过?” 覃云蔚恍如不闻,一人一蛟状若疯狂追打他,毫不顾忌自身安危:“吐出来,吐出来!” 靳文蕖和盛明狐同时带着大批灵兽,呈合围状蜂拥而上,璃天见他们要群殴,忽然化了原身出来且涨大无数倍,一条蓬松松的大尾巴在地下一扫,瞬间妖风四起烟尘滚滚,众人只觉得狂风挟裹着沙土扑面而来,一时跌跌撞撞目不能视物,待终于稳住身形,却见璃天之身形已彻底不见。 覃云蔚冲到璃天消失之处,双目赤红茫然四顾,九野八荒劲风料峭,可哪里还有璃天的身形。他迟疑了下,哑声道:“金金,去石堡那边,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却是胸口处蓦地一阵剧痛,这剧痛不比以往且来得凶猛迅捷,仿佛千万把利刃同时插入心口处旋转着搅了一搅,令他瞬间脸色铁青摇摇欲坠。覃云蔚挣扎着伸手,想抓住金金的龙须借以稳定身形,却是未能做到,随着一阵眩晕,从金金之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第98章 吃肉 金金极具灵性, 立时龙啸一声,身躯旋转着往下一弯, 将覃云蔚将要坠落尘埃之身躯兜底抄起。靳文蕖见状忙抢上前来,见覃云蔚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但脸色扭曲,唇角鲜血蜿蜒而下, 一只手还紧紧揪着自己胸口处的衣衫,仿佛昏迷中也痛苦不堪。 靳文蕖纵然平日里再镇定自若, 此时也失了主张, 正彷徨无计之时,盛明狐盯着华鸾狠看两眼,道:“靳师姐,覃少主看着不大好, 你先带他回去,我设法寻找韩绻回来。” 靳文蕖见他似乎成竹在胸, 心中稍安,自和金金带着覃云蔚离开。 盛明狐转头就指挥着一群灵兽将华鸾团团围住,和他大眼瞪小眼怒目而视:“兀那妖兽,你害得韩师弟被璃天吃掉, 又抓着我家老三不放,究竟意欲何为?快放开他!” 华鸾好容易才寻到和盛长骅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自是不会轻易放手,只随口应付:“我正和令弟商讨正事,盛二哥请稍等片刻。” 对方是合体大妖, 盛明狐并非对手,且盛长骅身陷敌手投鼠忌器,他强行压下心中怒气,沉声道:“你说话就说,我也阻拦不得,但那韩绻却是我三弟唯一的好友,你且掂量一下吧。” 他平日里严防死守坚壁清野的,如今无奈之下,语气终于有所松动,华鸾自是听得出来,心中暗喜,忙在自己身周下了禁制,态度亲切殷殷垂询:“你可是因为你的朋友被璃天吃了才哭的?那我去救他出来好不好?” 盛长骅忙不迭点头,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且双眼模糊,觉得十分不舒服,于是索性就着华鸾的翅膀蹭了蹭鼻涕,却忽然又悔悟过来:“你骗我,都被他吃下肚里去了,还怎么救出来?” 华鸾道:“我适才打了他一下,那道灵力是我尾羽所化,借机在他身上加了一重禁制,虽然禁锢得他行动不便,但是并非全无好处……哎呦!” 原来他话说半截,盛长骅忽然想起来,就是华鸾出手绑了韩绻,才让璃天吞噬得那般容易,他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撕住华鸾左翼,恨恨道:“都怪你,都怪你!” 华鸾连五彩毛羽都被他抓掉了几根,却是并不敢反抗,只温声道:“你生气尽管生气,话却听我说完,其实有那道禁制在,吃下去也没关系,让他吐出来就是。只要你答应帮我洗涤血脉,我必定去救你的朋友出来。” 盛长骅茫然抬头,片刻后反省过来:“你说真的?你能救他回来?那我……那我……”他悄悄看一眼禁制外故作镇定的盛明狐,咬着嘴唇下了半天决心,终于低声道:“那我答应你,你先别告诉我二哥,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华鸾闻言惊喜交加,然而转念一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强行将他一只手抓过来,在他手心处滴了自身一滴鲜血,又对着盛长骅伸出手:“来,把你的血也滴入我手心一滴,以后就都不得反悔。我知你必不会如你朋友那般言而无信,但是我担心有人带坏你。”连哄带骗的与他立了个血契。 璃天的石堡之中,韩绻脸色苍白唇角带笑,乖乖坐在厅堂角落之中,身上五彩流光依旧萦绕旋转,将他禁锢其中。璃天在他身前不远处困兽般转来转去,满面愤怒之色,时不时恨恨瞪韩绻一眼,末了终于怒吼道:“你果然难吃得很!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心中气得不行,这韩绻被他一口吞下肚去,他本以为如往常一般,等他躯体消化殆尽,便可将魂魄弄出来玩耍一番,结果此人在他腹中结成一团,竟是死活消化不掉,顶得他一阵阵反胃,最后不得不将之又呕了出来。 待璃天用灵识扫过韩绻,却发现这确实不是他能吃得下的东西。韩绻身上不但有华鸾之尾羽变幻而成的禁制,他体内深处,隐隐另有一道禁制,且像是渡劫高人所下,自己竟探不到此禁制下在了何处。 韩绻赔笑:“嘿嘿嘿嘿,所以我让你不要吃,你又不肯听。” 他素来胆大心宽,但此次被迫去璃天腹中一游,委实吓得不轻,想起适才情形,又只觉腹中一阵阵翻江倒海,只想痛快呕出来,但在璃天熊熊怒火之下,却要拼命忍着恶心,就怕惹怒了他,他再起些别的幺蛾子。 璃天来回转得几趟,发作几句,再转几趟,再发作几句,末了回头恶狠狠看着他:“你以为我就真的无计可施?纵然我生吃吃不下你,我就拿油锅炸一炸试试,还不行就在火上烤一烤!来人,架锅!” 呼啦啦跑来一群妖兽,直接在厅堂中将那只锅支了起来,又将滚油注入其中。韩绻看着那升腾而起的油烟,不禁绝望,叹道:“那你还不如一口吞了我。不不不,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等我死了,你想烤还是想炸悉听尊便。” 璃天诧异望着他:“小哥哥,你如果真心想死,为何不主动元婴自爆?” 韩绻被他堵得一窒,无奈道:“其实我还是有点舍不得死。” 璃天在他对面蹲下,仔细端详他片刻:“是舍不得死,还是舍不得你那个小情郎?” 韩绻道:“哪个是我的小情郎,我怎么不知道?” 璃天笑道:“你装糊涂,对剪风姐姐先奸后杀那个人,总是和你形影不离。你不想承认,可是怕我拿你去威胁他?你放心,这倒是不会,我曾经发过誓,捉到你就直接吃了,免得夜长梦多。” 他转动着大眼睛疑惑道:“不过你们人族可真是奇怪,有男人喜欢女人的,还有男人喜欢男人的。可是喜欢是什么?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吃,想吃了他,又怕吃了就没有了,所以忍着不吃,只是和他在一起?” 此话貌似甚为有理,韩绻无言以对,片刻后轻咳两声:“也算是吧,是挺想吃了他的,但是又没法吃,只能苦苦忍着。” 璃天笑道:“你看你,喜欢还不敢吃,如此做人多么痛苦,还不如做一只妖兽。其实呢,我也喜欢你,因为你们云天那边,也就你对我偶尔会和颜悦色的,还会对着我笑,我觉得你最好了,所以我适才已经下定了决心,纵然不消化,我也一定要想法子吃了你。你不让我囫囵吃,我就零敲碎打地吃。” 韩绻神色一僵,忙收起唇角之笑容,摆出一个苦瓜脸给他看。然而似乎有些迟了,璃天伸出一只白嫩嫩肥嘟嘟的小手,手心中摊着一把亮闪闪的柳叶利刃,目光灼灼在他身上来回打量,要寻个下刀的地方。 韩绻身上的五彩流光比不得一般禁制,乃是华鸾之尾羽所化,除非华鸾收回自己的尾羽,或者修为高过华鸾之人才可破解。璃天在九天星云法阵之中将法力耗去大半,此时还不曾恢复,自然也破除不了,因此他索性将剩余不多的法力贯注刀中,紫色流光在柳叶刀刃上变幻萦绕,以千钧之力聚方寸之间,一点点插入华鸾所下之五彩流光的禁制之中,尔后刀光一闪,在韩绻左肩头剜了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肉下来,顺手抛入油锅之中。 韩绻肩上这块肉被他动用修为强行取走,直疼得浑身一阵哆嗦,但身躯被牢牢禁锢着,竟是无法以灵力修复伤口。璃天见他额头冷汗瞬间密密麻麻冒出一层,笑吟吟问道:“小哥哥,你为什么出汗了,难道很热么?用不用我找个属下来给你打扇子?” 韩绻勉强道:“不用了,多谢你体谅。” 片刻后一名妖修将那块肉从油锅中捞了出来,以一只小银盘托着送过来,还十分应景地配上一杯暗红色的血酒。璃天以小刀挑起炸得金黄的肉,毫不犹豫吃了下去,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尔后心满意足舔舔唇角,斩钉截铁道:“你的肉,我必须尝尝!” 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被对方吃下,此种滋味恐是没有多少人尝过,韩绻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那个……好吃吗?” 璃天道:“还行,其实你们云天修士吃起来都不错。而且你年纪并没多大,还不到一百岁吧,这肉还嫩得很。我们万黛荒川那边,都是些几百岁几千岁的老妖怪,味道真不怎么样,又老又柴的,偏偏一个个还敝帚自珍,不肯好好给我吃。呸,谁稀罕,我还不如来你们这边吃个过瘾。” 他一边跟韩绻随口闲聊,一边动用法力,再次将柳叶刀强行插入禁制之中,剜了他右侧肩头一块肉下来。 韩绻眼前一阵阵模糊,再次浑身哆嗦个不住,待忍过这阵子的痛彻肺腑,方无奈赔笑道:“璃天神尊,我和你求个情,我再笑一笑给你看,你就痛快点一刀杀了我吧,好不好?” 璃天侧头看了他一眼,果断拒绝:“不好,你这会儿笑得太难看了,都看不出来是哭还是笑,所以不行。” 韩绻道:“可我实在是……”见璃天又举着刀走近,他无奈闭上了眼,心中绝望无比。 但此次却有些出人意料,他咬着牙等了半晌,却迟迟不见璃天再一次落刀,韩绻忍不住又睁开眼,见璃天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脸现疑惑之色,似乎在侧头聆听什么,厅堂门首处,几只妖修探头探脑,一脸焦急之色。 璃天忽然转身,冲着韩绻厉声道:“你们云天修士竟然能破除我的毒瘴?” 第99章 逃离 韩绻先是茫然, 尔后听得石堡之外不远处,隐隐似有嘈杂混乱的打斗声渐渐逼近过来, 他顿时明了,微笑道:“你那毒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们在此时日长了,自会想出应对之法。” 一顿饭吃得好好的被人活活打断, 璃天焦躁又愤怒,一阵风般来回转得几趟, 又狠盯韩绻几眼, 虽然不舍得放弃他,最后却不得不拂袖而去,一边道:“等回来再接着吃你!” 韩绻松了一口气,合上双目养神, 伤口之疼痛犹可忍耐,这诡异恐惧的过程却委实难捱。 然而才平静不过一瞬间, 身侧惨呼之声忽然响起,惊得他瞬时间清醒过来,见那几个负责看守自己的妖修已被爆成了一地的碎肉,连自己脸颊上都溅上几滴。接着腰间一紧, 身躯腾空而起,被一人夹在肋下带出了石堡之外。 遥望石堡右侧远处, 已经乱成一团,大批云天修士和各种灵兽在靳文蕖和盛明狐的带领下,与一干妖修打得火热。 云天诸人是首次主动出击且直接攻打到对方阵营之中, 众妖族日前在九天星云法阵中已经毙命半数有余,剩下的不免妖心惶惶,且璃天迟迟不现身,华鸾和天妖一族又隐匿不出,正手足无措节节败退之时,璃天已经飞身赶到,厉声质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盛明狐道:“来都来了,你管我们是怎么进来的!靳师姐,布阵!” 靳文蕖顺手一甩,九天星云图倏然飞上了半空,整个天色都跟着暗了一暗,璃天才在这法阵之中吃了大亏,那暗金色的古卷尚未展开,他已变了脸色,厉啸一声,化为一道流光迅速逃离。 然而转眼间,却见一道五彩流光正从自己石堡中一穿而出,却是华鸾肋下夹着韩绻疾飞而去。 璃天才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心中大怒,在空中一个旋身追了上去,怒叫道:“华鸾,华鸾,是不是你放这些人进来的?” 他手下的诸妖修同样惧怕九天星云法阵,见他这么一跑,顿时有了借口,哄然尾随他而去。 靳文蕖和盛明狐却是松了口气,为着两人根本就不会驱使操作九天星云图,自然也组不成九天星云法阵。至于天色那一瞬间的黯淡,是靳文蕖施法而成,不过是掩人耳目糊弄璃天而已。二人见华鸾已得手,亦不敢耽搁,忙带着云天修士匆匆逃回楼凰城之中而去。 璃天与华鸾是同阶修为,但他恶名昭彰,数百年前就已经传遍了万黛荒川各地,发起疯来连妖皇也得忌惮几分。华鸾并并不想与他正面斗法,又担心璃天发现九天星云图之真相,折回去追赶靳文蕖等人,那些人必要遭他毒手,因此他闪身化了原身出来,变成一只俊美华丽的五彩鸾鸟,顺手将韩绻抛到背上双翼之间,绕着石堡远远绕了几个圈子,引得诸妖修大呼小叫在后面追赶。 璃天此时已经省悟,韩绻的话信不得,什么找出了破解毒瘴的法子,分明是华鸾提供了避毒灵丹,才导致那些人肆无忌惮闯入石堡之中。他立时变换策略,暗中连下几道指令,一部分陆妖分流往南侧而去,不再跟在华鸾背后苦苦追赶。 华鸾一边带着韩绻在天上盘旋,一边和他商讨:“我这次是真的救了你,你以后是否还要接着骗我,一句好话都不肯替我说?” 韩绻从未有如此经历,竟然能蹲坐在一只合体天妖的背上,穿云破雾翱翔九天,只可惜那道毒瘴太过煞风景,将周遭景色遮挡不少,纵如此亦可俯瞰江山如画楼凰雄伟。他贪看眼前美景,随口应付道:“嗯嗯嗯。”忽然悔悟过来:“什么好坏坏话……”不禁略有些心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华鸾。 华鸾等了片刻,只得道:“我也并没指望你如何,我救你不是白救的,来之前已经和盛家小弟定下了血契,你纵然反对也是来不及了,只是记得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挑拨是非,说我不好,其实我和你们人族并没什么区别。” 韩绻闻言默然不语,片刻后长叹一声,暗道最终却是我害了盛长骅。华鸾听在耳中,忽然冷笑道:“你叹气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跟了我不好?他如果肯替我洗涤血脉,我一定会待他很好,老实做他御龙宗的镇宅神兽,纵然我将来进阶渡劫,同样如此。” 如果御龙宗能以一只渡劫天妖来做镇宅神兽,这份殊荣,恐是整个云天大陆都寻不出第二份了,韩绻只得道:“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以后你带着盛小弟在天上飞着玩的时候,记得让我搭载一程过过瘾。我纵然为人不诚恳不厚道,但也勉强算是你们的月老吧。” 华鸾终于满意了些,算着靳文蕖等人已经安全入城,方才掉转头,也直投南侧楼凰城而去。 但行不出多久,却见前面不远处的半空中黑压压一片,却是璃天派出了一批高阶陆妖,提前包抄过来阻住了他的去路,华鸾心中暗惊,忙转个弯飞向北侧,准备斜插过去逃离,左右两排天妖横插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那位高阶天妖还是华鸾从前的属下,而身后璃天已经带着一大批陆妖大呼小叫追了过来。 华鸾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得暂且稳住身形,狠狠瞪右侧那位天妖首领一眼,他从前相待属下甚好,比不得璃天贪婪残暴说罚就罚,那几个天妖首领纵然心中起疑,但依旧对他恭敬有加。诸妖看看稳坐于他背上的韩绻,其中一妖苦着脸道:“华鸾神尊,我们是被璃天神尊强行召唤来的,他说你勾结了人族,甚至之前人族攻打石堡也是你暗中接应所导致,还说你打算把大家都卖了,自己以后要跟着人族去云天圣域混了,你……这不会是真的吧?” 这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华鸾只得道:“我不会出卖你们,只是我背上这人有恩于我,不忍见他丧生璃天神尊之口,所以送他去楼凰城。你们随着我时日也不短了,难道信不过我?” 如此稍一耽搁,璃天已经紧缀而至,接口笑道:“你们华鸾神尊忙着让人族替他洗涤血脉呢,哪里还能顾上你们的前途和死活。看看他背上那个人族,还有什么可迟疑的!还不赶紧动手,一起擒下这个叛徒,诸位妖皇大人必定重重有赏。” 华鸾怒道:“你们莫要信他的,这分明是借机排除异己!剪风已经死在他的手下,若是我也死了,此处他一家独大,你们且想想后果吧。” 璃天呵呵冷笑:“后果,能有什么后果?”他突然动用传音之术,对华鸾笑道:“唯一的后果就是,你们天妖一族最后被我彻底杀灭,我带着陆妖占据整个云天圣域,我想吃哪里吃哪里,想吃多少吃多少,所有的人族,灵禽,走兽,都是我璃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口粮,这就是后果!” 他言罢,呼一声轻响,两只飞爪破空而出,直袭华鸾而来。华鸾忙一个旋身堪堪避开,然而四面八方上万头妖修随着璃天之举,纷纷蜂拥而上。华鸾见状,蓦然一声清啸,六根尾羽瞬间幻化成六把长刀,组成一个小型法阵,将自己和韩绻一并防护起来,刀刃之上五彩极光瞬间激射而出,逼得诸妖修翻滚躲避远远遁了开。 第49节 诸妖在空中纵横来去斗法,片刻后华鸾却依旧落了下风,为着对方妖多势众,且前仆后继悍然无惧,更有璃天这头合体大妖飞爪如流星步步紧逼,虽然他修为在九天星云法阵之中耗去极多且受了不轻的伤,但斗气法来依旧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华鸾想寻路突围而出,竟是不能。 韩绻蜷缩他背上,看得心中一阵阵焦急,但他双肩被璃天伤得甚重,并无机会修复伤口,亦无法出手相助。 如此耽搁下去后果难料,华鸾见诸天妖虽然心存疑惑被逼前来,但却有畏缩不前之态,想来还是顾着从前之情分,不肯和自己彻底撕破脸。他将心一横,看准天妖守护之处,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诸天妖果然似阻非阻,任他撞破了包围圈逃逸而出。 但如此亦是稍稍耽搁速度,身后璃天已紧追而至,一爪子刨了过来。华鸾索性不管他飞爪来势,振翅疾飞而去。那飞爪后发先至,将华鸾胸口之肌肉活生生刨下来一大块,鲜血瞬间飞洒出去。 华鸾一声闷哼,只将全部修为贯注双翼之上,捷如流星快如闪电,直投南侧楼凰城而去。诸妖修纷纷追上,但华鸾已经逃出了包围圈,一只合体天妖化成原形放开了飞,此速却非诸妖可企及,除了璃天勉强能跟得上,余下诸妖不出多久就被抛得不见了踪影。 楼凰城城头之上,靳文蕖和盛明狐等人苦苦等候,简直望眼欲穿,终于见到华鸾背负韩绻疾驰而来,身后几里开外,跟着锲而不舍想再刨走他一块肉的璃天。 华鸾尚未靠近护城法阵就遥遥叫道:“放我进去!” 负责操纵法阵的修士忙打开一条通道放他入城,璃天跟来上来想尾随而入大开吃戒一番,不成想通道随着华鸾飞入之势,瞬间在他身后合拢,璃天险些一头撞在法阵中符文之上。 他只得急遽后退,冲着城头上诸人甜甜一笑,又咧开嘴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两颗小犬牙,转身悻悻而去。 璃天折回石堡之后,立时逼着天妖一族的几个首领给妖皇大人传讯,说华鸾已经判出了妖族,投奔云天圣域人族而去。并衷心向妖皇大人建议,华鸾此妖不好擒拿,他那头五彩鹏鸟的娘却还在万黛荒川之上,赶紧擒拿来以此要挟她的儿子。几个天妖首领畏惧他那口大锅,只得战战兢兢给妖皇传了讯过去。 华鸾带着韩绻飞至城楼之上,落地瞬间幻化成了人形,却是伸手捂着腹部,半晌说不出话。众人纷纷涌上来,把韩绻拉到了一边,见他半身俱是鲜血,七嘴八舌询问他情由,韩绻忙道:“我没事儿,真没什么事儿。”一边游目四顾,却不见覃云蔚踪影。 他心中一惊,覃云蔚若是知道自己被华鸾带回来,必定会在此等着,忍不住问道:“靳师姐,覃少主呢?” 第100章 碎石 靳文蕖迟疑了一下, 低声道:“你随我来,我们慢慢说。” 韩绻道:“怎么……”诸多不好念头纷纷浮出识海, 他顿时脸色惨白,靳文蕖见状忙道:“你莫要惊慌,且先随我来。”一把扯了他便走。 华鸾被遗忘在一侧无人问津,被璃天刨走的这块肉分量着实不小, 估计须得耗费许多灵力才修补得起来。他抬头看看身侧不远处的盛长骅,盛长骅躲在盛明狐身后, 畏缩不前, 也正悄悄看过来,瞧这情形依旧有些惧怕他。华鸾脸色颇有些哀怨,暗想这血契一签,我已经算是你盛家的镇宅神兽了, 自家神兽被伤成这样,你怎么就不知道过来关心我一下。 盛长骅与他面面相觑半晌, 又悄悄窥察盛明狐冷若冰霜的脸色,末了终于小心翼翼绕出来,见二哥不曾阻拦,才大胆凑过去, 低声询问道:“你的伤口怎么来的?” 华鸾道:“被璃天刨走了一块肉。” 盛长骅惊讶道:“那那那……肉呢?” 华鸾又看了他一眼,暗想你为何不关心我的伤势, 却关心肉去了哪里,无奈答道:“大约已经被他吃了。” 韩绻一路随着靳文蕖往城中赶,靳文蕖侧目看看他肩头, 与盛长骅问出了同样的话:“伤口怎么来的?” 韩绻叹道:“被璃天剜走了两块肉。”又随口解释道:“还当着我的面吃了。” 靳文蕖思及此情形,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勉强安慰道:“无妨,回头自行修补起来吧。” 韩绻看看她,终于忍不住又问道:“靳师姐,覃少主他究竟怎么了?难道他……受伤了?” 靳文蕖道:“若是受伤,反倒好办些。那一日我们亲眼看到你被璃天吃下,覃少主一急之下就昏迷过去,却不知为何至今犹未清醒,且气息日渐衰竭。我用灵识探查,却查不出来什么。我也是无计可施,最后只得把他安置在九瓣玄莲之中,想那毕竟是他大师兄亲手炼制的法器,也许能保住他一丝命脉。韩师弟,他是否从前有什么隐疾?” 韩绻听得焦急无比,点头道:“的确有,不过说来话长,我这里有药,先与他吃了再说。”他不由自主加快速度,与靳文蕖一起赶到城中央从前的城主府邸之中。靳文蕖怕别人借机生出事端,当日即将九瓣玄莲及覃云蔚一并封存后殿一处密室之中,且派了落英宗修士层层守护起来。 两人一路急惶惶赶到密室之外,韩绻却在进门的一瞬间又踌躇不前,一边动用灵识在储物袋中搜索,靳文蕖诧异道:“你怎么不进去?” 韩绻道:“我这般狼狈模样,若是他忽然醒转,吓着他可如何是好?我……我换身衣服再进去。”他一身衣衫上淋淋漓漓皆是血迹,此时已经结成暗褐色的硬块。靳文蕖见他似乎勉强压抑着惊慌失措,索性念了个净衣诀,动用法力将他外袍清理干净。 韩绻还是不放心,又交代道:“千万别让他知道我被剜走两块肉的事情。” 靳文蕖道:“好的,一定不说,谁说我打谁。”方带着他入内。 覃云蔚被封存在九瓣玄莲之中,最初只是气若游丝,如今却已经气息全无。韩绻看看他苍白若死的脸色,心中一阵惊跳,吓得险些也昏死过去,忙凑过去伸手在他胸口处摸了摸,所幸尚有一丝温热。 他将聂云葭给的灵丹塞了一颗进去,又动用灵力逼迫他吞入腹中,耐心等了片刻,却是毫无动静。韩绻一急之下又塞了一颗灵丹进去,片刻后再次摸摸覃云蔚胸口,与适才相比依旧无一丝变化。 韩绻不敢再胡乱喂他丹药了,暗道莫非这丹药失效了不成?看覃云蔚依旧骨酥筋软静静躺着,不禁有些茫然,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靳文蕖拧眉道:“难道连你也不知怎么施救?” 韩绻道:“我……我的确不知,我只有这一瓶丹药。”他抬头看着靳文蕖,神色似哭似笑惨淡无比:“靳师姐,我并非本土修士,是随着小覃才来到了云天圣域。他若是真死了,我却该怎么办?” 靳文蕖道:“不要胡说,一个化神修士,怎会这般容易死?覃少主他究竟是什么病?” 事已至此,韩绻想也没必要瞒她,便据实以告:“说是才出生不多久,就被他娘亲喂下一颗玄皇石,在心脉之处形成一道禁锢,连天南尊者和聂师兄都无计可施。” 靳文蕖听到连天南尊者和聂云葭都无计可施,也觉了无指望,却温声安慰他道:“既然知道病根,你且先守着他,我再去打听打听,这城中上万的修士,说不定就有人知晓破解之法。” 她急急出密室而去,将韩绻一个人抛在这里。韩绻回头望望覃云蔚,只得稳一下心神,蹲守玄莲一侧耐心等着。 不知不觉已经两三日过去,期间韩绻查看无数回,见他状况非但不曾好转,胸口那一丝微热似也渐渐消退。 他转来转去却束手无策,只一阵阵煎熬难耐,末了忽然觉得心酸无比,冲过去紧紧握住覃云蔚一只冰冷彻骨的手,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小心让璃天吃了我,结果却吓到了你。师弟,我们商量一下,你若是肯醒过来,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不吓你了,行吗?只要你肯醒过来,你不让我和大师兄多说话,我就再也不搭理他;你不让我穿各种奇怪的衣服,那就你给我什么我穿什么;你不让我多吃肉,我以后一口都不吃。从今天起,我什么都听你的,行吗?” 见覃云蔚依旧静悄悄毫无动静,韩绻又伸手摸摸他的脸,脸颊处同样冰冷一片,他喃喃道:“师弟,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你那时候可是爬着进了染衣谷,狼狈得简直一塌糊涂,我师弟师妹都说你来历不明,让我别管你,可是我却舍不得把你扔在门外不管,还是力排众议强行收留了你。我那时虽然傻,对人的美丑却是分得很清的,逼着你拜师做我的师弟,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心里喜欢你,所以才千方百计要留下你。然而一个心智尽失的傻子,也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体面像样的法子,幸而你什么都不和我计较,也不嫌弃我……” 他再也忍耐不住哽咽起来,想他若是真的过不了这一关,自己可该怎么办?别人都貌似顺风顺水滋润熨帖,唯独自己怎么就活得这般艰难,自从出生起就被亲生父亲厌弃,与娘亲缘分又浅,不过短短十八载母子之情。两任师尊皆鸿泥雪爪影踪俱无,唯一的师兄又和自己年岁相差太大,委实照顾不了多少。 只有覃云蔚,不管他是傻是痴,是俊是丑,始终不离不弃照拂有加。他曾一度觉得自己能与覃云蔚相识,简直三生有幸,他为玄皇石禁锢心脉无情无欲,自己也不曾在乎过遗憾过,纵然不能进阶合体又如何,无法进一步亲热又如何,只要两人能携手前行,最后一起身死魂灭也没什么要紧。 然而这一切莫非都是奢望不成?好容易有个知心爱人可携手同行,末了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浮梦一场,自己这辈子,难道真的就是这破烂不堪的命格,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 韩绻无奈松开了那只手,叹道:“你若是不理我,那我就走了,我不能让你白白陨落在这里,我找璃天算账去,我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那就让他真吃了我也罢!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世间既无人留恋我,我也不再留恋任何人!” 他将心一横,起身正打算出门而去,却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微的呻吟之声,隐约低沉若有若无,韩绻顿时呆住,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他却怕是自己听错了,伫立原地半晌,忽然回身扑了过去,凝目望着覃云蔚的脸,见他眉头微蹙羽睫低垂,依旧于沉沉昏迷之中,韩绻迟疑片刻,问道:“师弟,你可是醒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低声呼唤数声,覃云蔚果然似有所动,睫毛轻轻颤动几下,韩绻小心翼翼将一只手覆上他心口处,以灵力细细查探,惊觉比之以前似有些不同,玄皇石所幻化的那道禁制,他也曾明里暗里试探着看过数回,却始终无形无相不被他察觉。而今日,他竟清晰感觉到禁制的存在,一层层包裹心脉,且其上遍布细碎裂痕,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彻底化为碎片。 韩绻想这禁制如此紧紧包裹着心脉,若是真的碎裂,却不知心脉是否会跟着碎裂,思及此他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转了几圈,正想冲出门去寻靳文蕖来替自己壮个胆气,忽然听得覃云蔚又轻轻呻吟了一声,尔后额上见汗眉头紧蹙,似深陷噩梦之中一般,痛苦不堪挣扎不止。 见他如此状况,韩绻忽然又冷静下来,不敢轻易再言离开,索性反身凑到覃云蔚身边,紧握住他的手,试探着将灵力传送过去。那灵力果然被覃云蔚尽皆接受,纷纷涌向心脉之处。韩绻见状大喜,忙加快灵力传送之速,覃云蔚似有所觉,忽然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之大,握得他手骨咯咯作响。 韩绻咬牙忍着剧痛,任他采撷自身灵力,听得覃云蔚喘息之声越来越急促,尔后忽见他抬手狠狠揪住了胸口衣襟,似乎痛苦不堪,韩绻慌忙道:“你是不是胸口处很疼?” 覃云蔚依旧在胸口处抓挠不止,韩绻想莫非是玄黄石就要碎掉了?他索性将覃云蔚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之上,在他耳边不停喃喃安抚:“若是疼,我们就忍一忍,等那石头碎掉,碎掉就好了。” 第101章 进阶 韩绻虽然不住声地安慰覃云蔚, 但实则心中一片茫然,为着从未经历过这碎石之时, 也不知玄皇石碎掉后,结果究竟如何。正此时,他忽然听得耳边隐隐似有呼啸之声,仿佛一瞬间天风荡荡云起岚生。他正想这情形为何与修士进阶所引发的天象变化如此相像, 况且两人明明身处密室之中,为何却能感受到室外天象之变化。 但此时并不敢过于分神, 念头一转即消, 接着凝神查看覃云蔚心脉状况,却惊觉那禁制上之裂纹已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遍布,韩绻正惶然不知所措, 忽然丹田一空,却是自身灵力瞬间被覃云蔚彻底抽走, 尔后听得他心口处一声轻微的爆破之声,禁制彻底碎裂消融不见。 他被抽空了灵力,身躯瞬间瘫软下去,覃云蔚却自行坐得端正, 气息渐渐平稳下来。韩绻目不转瞬凝望他,见缕缕金色霞光在他身后萦绕不去, 再细看,这霞光似是从室外透墙而入,来此九天之上云层之间。 韩绻沐浴在霞光之中, 只觉得暖洋洋通体舒泰,索性闭上眼昏昏欲睡。 片刻后,他听到覃云蔚微声叫道:“韩绻!” 韩绻尚未应声,忽觉身上一沉,却是覃云蔚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语气似惊似喜又似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我记得你被璃天……我不是在做梦吧?” 韩绻睁开眼,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软绵绵道:“你不是做梦,是有这么回事儿,但他嫌我不好吃,又把我吐了出来。” 覃云蔚:“太好了,幸而你不好吃。韩绻,我……我似乎进阶成功,为什么会这样?” 韩绻微笑道:“因为你心口处的玄皇石碎掉了,小覃哥哥,恭喜你。” 覃云蔚转动着眼珠,迟疑道:“是吗?那我试试。”他忽然附身吻上韩绻双唇,热情满满辗转留恋,心口处却无半点不适。覃云蔚惊喜交集,喃喃道:“韩绻,我可以随便亲你了,真好。”言罢忍不住又在他唇上轻啄数下,柔情蜜意隽永绵长,片刻也不舍得分开。 韩绻勉强伸臂搂住他颈项回吻过去,又抽空笑道:“以后你还可以随便睡我呢,亲一亲算什么。” 一句话撩拨得覃云蔚瞬间热血沸腾,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忽然觉出异常,盯着他问道:“你怎么这么软绵绵的,是哪里不舒服?” 韩绻道:“你抽走了我的灵力,自己竟然不知?” 覃云蔚忙将灵力在体内流转,尔后脸色微微一顿:“果然被我借走了,这就还给你。” 韩绻道:“不急,灵力没有也没关系,后半辈子你养着我便是。你昏睡这几日,可是吓坏了我,你为什么一直不醒?若是再不醒,我就不要你了。” 覃云蔚忙将他又抱得紧了些,温声道:“那不成,你不能不要我。我别的都记不得,就模糊记得胸口疼得很,似乎一直有人拿刀子再搅来搅去,怎么都躲不开,疼得让我觉得不如死掉算了。结果后来似乎也听到你说要走,所以才急得醒了过来。 两人相拥一处难舍难分,渐渐引动情热如沸,韩绻觉出覃云蔚身躯之变化,虽然羞涩,却又有些期待,唇角含笑摸摸他的胸口:“你想做什么?你这儿才好,可成吗?” 覃云蔚被他提醒,忽然清醒过来,惊觉自己二人竟然身处九瓣玄莲之中,且这室中金色霞光萦绕浮动,覃云蔚盯着那缕缕霞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正事儿,于是强行遏制住心神动荡,低声道:“这会儿却是不合适,我们在靳师姐的九瓣玄莲里呢。且合体修士之进阶霞光难得,你要快些服下大师兄所赠之丹药,趁机进阶才对。” 韩绻却故意与他胡闹,只含糊道:“不是你主动抱着我不放的?勾起人的火来,你却又装正经,小覃哥哥做人怎么恁坏。我这会儿就是不想进阶,只想与你睡一觉。” 覃云蔚无奈之下,狠心咬牙,艰难无比将他从身上剥离,强行摆成个打坐的姿势,劝道:“机会难得,你千万莫要任性偷懒,快些坐起来。” 韩绻眯着眼看他,神色惫赖:“你是怎么回事儿?好吧,不睡就不睡,不睡拉倒。只是我的灵力适才都已被你抽走,我还进什么阶。你不用管我,先稳定一下自身境界吧。” 覃云蔚执拗无比:“不,我要和你一起。你快些服用丹药,我这就把你的灵力还给你。” 他摸索着去掏韩绻的储物袋,忙乱间却摸不到在哪里,于是锲而不舍在他腰间摸来摸去。韩绻只得推开他的手,将聂云葭所赠之丹药拿出服下,又问道:“我借助你的霞光,会不会影响到你?” 覃云蔚道:“不会,只你一人完全无碍,快来。”将他扯到自己身前,与他双掌相合,一起入了定。 靳文蕖在城中将诸位修士问了个遍,偶有几人听说过玄皇石此物,却哪里知道什么破解之法。她无功而返,正觉沮丧,却忽然察觉天象之变化,见一阵风起云涌之后,云开雾散,金色霞光如丝如缕纷纷汇往覃云蔚所在密室之处。 靳文蕖顿时了然,惊喜交集之下,忙命诸人将城主府邸层层防守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自己也并不去打搅。 三天后,密室终于打开,成功进阶化神中期的韩绻似怒非怒拂袖而出,覃云蔚紧紧尾随于他身后,一脸无奈之色,低声劝道:“别人的地方,真的不太方便。你莫要生气,以后你想怎么睡就、就怎么睡。” 韩绻道:“不睡。过村没店,以后也不想睡了……”他一抬头间,忽见盛长骅和龙青葵守在门边不远处,只得将后半截话又咽了下去,堆起满脸笑容迎过去:“老三,龙姑娘,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可是在等我吗?要不要去我那里喝杯茶?” 自从龙青葵与覃云蔚有了婚约又各种闹腾之后,无形中和韩绻越来越疏离,如今若非必然她从不往二人身前凑,因此韩绻见她肯屈尊前来,立时热情万分殷勤周到。 龙青葵略有些尴尬地一笑:“靳师姐怕你们出什么事儿,让我们在这里守着。然后老三找了来,说是想问你些事情,我们就一起等着。” 盛长骅却无视覃云蔚的脸色,凑上来结结巴巴问道:“那个韩师兄,我、我想打听一下,璃天的肚子里,是个什么情形?” 韩绻闻言顿时脸色扭曲,拼命压制住胸口烦躁欲呕之意,半晌方摆手道:“我却不想再提起此事,你问些别的行不?” 盛长骅忙道:“可是,可是别的我没什么好问的,而且只有你是被璃天吃进去又吐出来的,我不问你,却该去问谁?” 韩绻见龙青葵也是一脸好奇之色,且悄悄支棱起一只耳朵,分明也是过来探听此事,但她多半是想知道龙青煜和林蔻白曾经遭遇过什么。 看来自己被璃天吃过一回,倒成了一段亮丽光辉的传奇,他不禁怒道:“你谁都不该问!你若是真好奇,让他吃一次不就知道了。先让华鸾用尾羽给你也下个禁制,保管璃天吃了能再吐出来。嗯,要记得在他肚子里留个印记,就写‘木兰洲盛长骅到此一游’,如此就圆满无比。” 盛长骅转动着眼珠疑惑无比:“是吗?那你留下字迹没有?” 韩绻一脸正经:“我当然留了,我留的是‘玉螺洲韩绻到此一游’,你若是敢进去,必定能看得到。” 他忽觉手腕一紧,却是覃云蔚趁着他被这两人纠缠,过来拉住了他的手。韩绻还记着他不肯和自己亲热却偏要先张罗进阶之事,实在让人没面子,他正要甩开他的手,覃云蔚劝道:“别闹,师姐在前面等着我们,说是有要事相商。” 靳文蕖与盛明狐等人在府邸前院的议事堂相候,只是此次多了一头大妖兽华鸾。华鸾见覃云蔚和韩绻不但进阶成功,且毫不避讳牵手而入,脸色不禁又哀怨了几分,不着痕迹瞥一眼尾随而来的盛长骅。可惜盛长骅懵懂无知,更不会去看他的脸色,依旧目不转瞬盯着韩绻背影,想是还在疑惑璃天肚子里的情形。 靳文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道:“适才华鸾神尊与我说,说是璃天上次在九天星云法阵中受了伤,且又耗费修为令上千妖修元婴自爆,想恢复恐是得一阵子。神尊提议说我们该趁着这个机会穷追猛打,将之彻底杀灭。只是我想那九天星云法阵对付璃天杀伤力虽强,但他已经为此受了一次伤,且被我和盛师弟又拿着吓唬了一回,此后必不会再轻易上当入阵了,我们却该如何捉拿他最好。” 见厅中诸人脸有犹豫之色,华鸾道:“我虽然来自敌对阵营,但我与璃天数次起争执,尔后彻底和他撕破了脸。且我已经和盛家三弟定下了血契,将来是要做御龙宗镇宅神兽的,必不会在此事上欺瞒你们。”他生怕有人反悔抵赖,因此逮着机会就要将血契之事提一提,再敲钉转角确定一下。 靳文蕖美目流转,眼角余光扫了下身侧盛明狐之脸色,盛明狐果然如预料中一般面如寒霜,心中想必也很想反悔抵赖,但嘴却闭得蚌壳般紧,并不曾多说什么。靳文蕖微笑道:“是吗?只是此事纵然我们云天没什么意见,你们妖皇大人可否会顺利放你离开?你若是与我等联手杀灭璃天,你以后不回万黛荒川即可,但我听说令堂还在万黛荒川那边,此事对她可有碍?” 第50节 第102章 自爆 她思虑周全, 堪称面面俱到,华鸾道:“我自从在楼凰城见到盛家三弟, 立时就传信给我娘,让她迅速离开万黛荒川。如今她已经在一处罕有人知的荒岛中躲了起来,那里有我一位至交好友,可暂保她平安。诸位妖皇大人看在我生父的份上, 应该也不会太为难我。至于璃天此兽,纵是万黛荒川之上也没几个妖喜欢他, 真心希望他扫平四海的也不会太多, 免得他梦想成真荼毒天下。” 原来他初见盛长骅就开始运筹帷幄安排后路,此决心不免令人感慨万千,盛长骅忍不住问道:“梦想?他……还能有什么梦想?” 华鸾道:“他有,他的梦想就是独霸天下, 所有的人族、飞禽、走兽,皆都成为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口粮。”见盛长骅脸色苍白, 他忙以传音之术再加一句:“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必不让他吃了你。” 他转首望向靳文蕖和覃云蔚:“所以此事拖不得,越往后拖延, 他恢复的可能性越大,也就越难诛灭, 还望各位早下决心主动出击。我看覃少主之似乎极其擅长越级战,此次能成功进阶合体,却是天赐良机, 对付那璃天必定不在话下。我可以提供避毒灵丹给诸位,我们直接去包围璃天住处,同时我策反天妖一族,鼎力配合。” 众人尚在犹豫,不知这妖兽之话是否可信,靳文蕖盯着华鸾上下打量,片刻后一拍桌案,豪气干云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办!若不冒险一试,难道让他恢复后来吃了我们吗?” 璃天孤身一人,蹒跚前行于一处高峰之上。周遭峰峦连绵起伏,山顶积雪终年不化。此地地处摩罗洲西南,由于地脉贫瘠灵气枯竭,久已荒无人烟,唯有狂风携裹雪沫,一阵阵呼啸不止。 璃天那副眼镜儿早就不知去向,灵力也几欲耗尽,双目前几日被覃云蔚和韩绻之日月双焰灼伤,虽然他竭力以灵力修复,但重伤之下并无什么太大功效,依然模糊一片,被这雪色一映,两眼剧痛几欲流泪。他伸爪子盖住眼睛,委屈又愤怒,那日情形更是一桩桩一件件走影灯般浮上心头。 数日前华鸾这叛逆之徒施展调虎离山之计,硬从他嘴边将韩绻夺了去,璃天虽然追到楼凰城外,却晚了一步,他自知本体并未恢复,未敢再叫嚣约战,乖乖回转石堡中,躲进密室闭关修炼,打算先恢复法力。 可惜这些人族和华鸾竟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他不过在密室中闭关了三四天,才稍有起色,人族竟然大胆挑衅主动出击,且串通了天妖一族及陆妖中的一些叛逆之徒,里应外合破开了石堡及密室。 璃天讶异之余,看到那破开密室之门的竟是自己从前的心腹手下,且那厮向着敌人邀功之时,还说自己在万黛荒川那边,残暴荒淫胡吃海塞,曾吃了他的什么姑姑叔叔还有几个大侄子。 他不禁震惊了,出离愤怒了,他其实不大记得自己究竟吃些过什么。然而转念一想,想你家生那么多无用之妖兽,品阶也不高,修炼也不行,那为何不能做我的口粮?我素日在大川之上吃来吃去,连妖皇也不曾多说我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妖修来质疑谴责我了? 但覃云蔚和韩绻等人,甚至还有华鸾带着天妖一族,开始一起下手围殴他。璃天惊觉覃云蔚那厮短短数日不见,竟然进阶为合体修士,他最忌讳覃云蔚和韩绻的日月双焰,心中顿觉不妙,忙去寻找自己的眼镜儿,结果几幅眼镜儿竟悉数不见,原来提前就被身边之细作偷了去。 璃天修为尚未恢复,片刻间就被他二人以日月双焰狠狠打了几下,本是好好的水火不侵之体,竟然被他将貂裘烧了几个大窟窿,且险些被灼瞎双目。他又惧着他们的九天星云法阵,无奈之下只得不管不顾疯狂冲杀出去,见人吃人,见兽吃兽,混乱中也不知吞了多少东西,杀出一条血路,狼狈逃窜出来。 结果这些人一路紧追不放,直把他追入这西南荒山廖野之中。思及此璃天不禁咬牙切齿,喃喃道:“若待我法力恢复卷土重来,必不放过你们,甜甜吃完!” 尔后,他听到一个清朗舒缓声音在身侧不远处笑道:“你的志向还是这般宏大高远吗?好吧,那就给你一个机会,看甜甜是否能把我们都吃完。” 璃天倏然转身,模模糊糊看到长身伫立韩绻于左侧不远处,手中之广寒吸取了月之精华,剑芒伸缩吞吐变幻不定。远处影影绰绰似有很多人,天上地下无处不在,尔后数声轻响如秋叶落地,身后不远处,覃云蔚和华鸾等人将自己再次合围。 璃天站直了身躯,虽穷途末路之中,依旧镇定自若,向着华鸾的方向甜甜一笑:“华鸾神尊,你这般公然投奔人族,你确定妖皇大人不会处罚你?” 华鸾冷声道:“你从前吃了那么多的人,妖皇大人也不过是将你封印在万黛荒川数百年而已,与你相比,我这点小错算什么?” 璃天侧头想一想,笑道:“嗯,你说的也对,你同样也是神兽之后,血统不比我差,是我从前太高估了自己。” 他转动着眼珠,忽然质疑道:“可你的肉为何那般不好吃?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给弄得好吃些,依旧又柴又干嚼不烂,”他抬手指指韩绻,“与他比口感差得远了,是因为你年纪太大的缘故吗?” 韩绻听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华鸾却顿时脸色铁青,被他刨走一块肉,还被他嫌弃肉老不好吃,这让一个马上要做神兽的大妖怎么丢得起这个脸?他愤怒之下操起六把五彩长刀就冲了上去,瞬间在璃天身周布下一个小型法阵,覃云蔚却脸色微变望向韩绻:“怎么,他竟然吃过你的肉?” 韩绻忙笑道:“没吃多少,两小块而已,你无须担心。” 覃云蔚大怒,冷冷道:“两小块也是肉。”曦神枪挑起九天星云图,一把甩上半空,尔后直奔璃天而去。韩绻见状忙仗剑相随而上。 璃天被九天星云图之星光压制,又被诸人围殴,片刻后就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他一边舞动飞爪挣扎反抗,一边对韩绻笑道;“小哥哥,你们看来是不肯放过我了。我闻着你身上气息,你从前似乎也是个爱吃肉的,璃天貂的肉你尝过没有?等我死了,你要不要尝尝?” 韩绻郑重道:“不,我已经答应了覃少主,以后再也不吃肉了,谁的肉都不吃,何况你这功效不明的肉。”与覃云蔚操纵日月双焰,流光回旋倏忽缠上他身躯,璃天一个踉跄摔倒于地,艰难蠕动几下,众人忙合围上来,法器齐出围殴他。 璃天顿时身陷囹圄,却突然动用法力下了禁制在身周,他毕竟是合体后期大妖,众人法器之流光将他层层束缚,一时却无法取他性命,只竭尽全力与他艰难对抗,只待耗尽他的法力,如果仍不能杀灭,就只有设法封印后押送回无极洲去,却是麻烦之极。 璃天已被重创数下,唇角见血脸色惨淡,那件貂裘也破烂不堪,歪歪斜斜挂在身上,然而琥珀色的眼珠光芒四射,冰冷而妖异,却是裂齿一笑,喃喃道:“其实我也没吃过自己的肉,如果死在你们手里,可就真的尝不到了。” 众人不禁讶异,韩绻惊道:“什么?难道你还想尝尝你自己的肉?” 璃天不服气:“不可以吗?我是凶兽,我生来就爱吃,这是苍天赋予我的权利,我是应天道而行,你们却知道个什么!” 他觉出缠缚于身之禁锢越来越紧,自己若是再挣脱不出这桎梏,恐是就要陨落在此,他虽然看什么都模糊一片,却努力歪着头,勉强寻到华鸾的身影:“华鸾神尊,我知你们今日必不会放过我了,只是我们凶兽一族,本就为杀戮而生,因此无数前辈都夭亡在修行之路上,他们人族孤陋寡闻,难道连你也不懂?” 华鸾微微一怔,却是默然无语,他并非凶兽一族,但却知凶兽一族确如璃天所言,既出世就代表着死亡和毁灭,因此才被诸位妖皇派遣来打这禅妖战,说不清是谁利用了谁。他迟疑片刻后终于问道:“看在你我曾共事之份上,你还有什么未了之心愿,我可以尽力满足。” 璃天闻言,却是甜甜一笑,笑容竟有几分天真无邪:“华鸾哥哥你真好,看来还是妖兽之间才能心有灵犀。我活得这般恣意妄为,也没什么太大的心愿,不过……” 他游目四顾,迷茫的眼神渐渐染上一层厉色,“我和在场诸位都是敌人,这不死不休之局早就注定。就算是华鸾哥哥你也分属天妖一族,从前与我并无什么交情,所以我并不怨天尤人。只是那些与我同属一族又背叛了我的陆妖,不知可敢前来见我一面?” 这动静有些过了,华鸾怕他节外生枝,沉声道:“那就不必了吧。” 璃天冷笑:“果然也是嘴上说得好听,最终却指望不了什么。” 他拼起残存之修为,动用灵识四处查探,终于锁定那几位叛徒之方位,华鸾本就严阵以待,此时觉出他身周之气息有些紊乱,他深知璃天之脾性,见他目光凶恶,顿时脸色大变:“他要自爆,他的血有剧毒!” 他情急之下,直接动用法力升起一道五彩光幕,将覃云蔚等一干人悉数护持其中。果然一声巨响,璃天之肉身瞬息炸裂,化成一片弥天盖地的血雾,将身周之禁锢悉数冲开,妖婴自血雾中飞身而起,小小的原身灵活异常,如星丸弹跳疾驰而去。 那血雾喷洒浸淫于五彩光幕之上,将光幕腐蚀污染,瞬间消融得残缺不堪。然众人已醒悟,随之纷纷设下禁制,互相加持照拂。覃云蔚却不甘心就这样让璃天之妖婴逃走,脱手将曦神枪掷出,韩绻随之掷出广寒剑急追妖婴而去。 却见那妖婴飞不出多远,直接坠落在陆妖守候之处,璃天回首张嘴一吸,爆体而生之血雾急遽而至,化为数道血箭,瞬间将身周几十名陆妖叛徒之首领击杀当场。 但妖婴之法力已经彻底耗尽,璃天仰望跟随而来的曦神枪和广寒剑,喃喃道:“我连神兽后裔的肉都吃过,也就没吃过凶兽了,必不能留此遗憾。”伸爪子将妖婴之心脏活活掏出,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如此饕餮之形至死不改,云天之诸人已经包抄上来,见状瞠目结舌,久久无语。 第103章 灵皇 楼凰城被覃云蔚靳文蕖等人守护数年, 苦等不来援兵,只得凭借自身之力与妖修斗智斗勇, 随着璃天伏诛、剪风陨落、华鸾投诚,且大批从前陷落敌营的魂魄被覃云蔚和韩绻二人夺回,楼凰城一战,妖族堪称一败涂地。 此事如长了翅膀一般, 不出几日风传天下,众皆惊叹不已。 此次禅妖战中, 璃天隐隐为妖族之首, 那些如今依旧在七星海域各处肆虐的妖族闻听此讯,斗志顿消。云天圣域之修士抓住此机会着力反扑,终于将劣势彻底扭转过来。 但妖兽凶残难缠,若要彻底扫荡干净却是不易。且战线拉得数十年之长, 双方皆损伤惨重,均有罢斗之意。于是由暂且处于上风的云天圣域向六位妖皇发了传音符, 要求先行停战,择日双方再会晤一次,仔细商榷一番再说。 双方大约都打算速战速决,不日消息再次传来, 渡劫期大能会晤完毕,由云天几位明王和妖皇出面, 正式签订契约,七星海域自即日起停战收兵,一个月内撤退回各自地界, 且千年内互不侵犯。其他诸般细节,不一一表述。 众人知道可以凯旋了,不禁归心似箭。唯有韩绻听了契约内容,却甚为诧异:“开战初始,不是说妖兽们没吃的,没喝的,所以要来占据云天的地盘吗?如今地盘也没占走,他们就这样退回去,难道不是依旧没吃的,没喝的,他们怎肯轻易罢休?” 靳文蕖笑盈盈解释道:“这点手段伎俩你们就勘不透了?那妖兽们要攻打云天,是因为千碣沧海之海啸引发了灵气混乱资源匮乏,因此才要来这边抢夺资源。可这海啸又不是年年都有,打饥荒总有个过去的时候。况且妖皇们把妖兽们派出来打架,一死就死了一大半,没那么多争饭吃的嘴,还有什么饥荒应付不过去?” 众皆释然,尔后却乍舌不已,云天禅修们再狠,可谁又能狠得过诸位妖皇!资源匮乏怕什么?只要将妖修们拉出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架,所有难题不攻自破迎刃而解。 然而云天此次损伤也太过惨重,诸人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皆愤愤不平:“他们要压制妖兽数量应付饥荒,可我们云天之修士就该陪着他们去死不成?” 靳文蕖叹道:“物竞天择,不管什么种族要延续下去,总要付出代价。此次结果还算不错,至少千年内再无禅妖战之忧患。等得千年以后,这批妖皇想必飞升的飞升了,陨落的也陨落了,必会换了一拨妖皇出来,届时再说吧。” 随着契约签订成功,各处纷纷罢战退兵。数日后,靳文蕖也终于接住一道来自灵皇府的传音符,其中详细分派了诸人去处,或回转云天,或留守此处。其中靳文蕖和盛长骅负责带领诸人回转无极洲,至于覃云蔚,灵皇府令他与盛明狐一起,将七星海域各处城池再统一巡视一番后,再行返回云天圣域。 七星海域地域广阔,纵然两人动用灵禽飞得快,这一趟走下来,怎么也得近两年功夫。韩绻见那传音符上并不曾提起自己,却是有些火大,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云天的人,不成想对方还没有正式认可他,难道一直在自作多情不成?于是立即收拾行礼,打算随着大部队折返云天,尔后再回金乌域莲华真境隐居去。 覃云蔚被灵皇府那边催得急,让他立即出发巡游去,他也想早些将此事处置妥当后尽快回去,因此正匆匆收拾行囊,待听到韩绻要走的消息,慌忙赶了过来,温声与他商议:“你不要自行回去,我和盛二哥商量好了,你只管随着我二人,回头我两个一起回去。” 韩绻一口拒绝:“不,人家又没让我去,我才不去。” 覃云蔚握着他的手不肯放,眉头紧蹙,双目中皆是忧愁苦闷之色。韩绻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在他眉心拧起的疙瘩上点了点,嗤笑道:“你这是傻了么?灵皇府让你在七星海域巡游,分明就是认可你此次功绩,要着力抬举你,这是做给大家伙儿看的。你却要多带一个我,像什么样子,你是怕背地里说长道短的人太少?” 覃云蔚却是不甘:“我们并肩作战这许多年,并无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何必畏首畏尾。” 韩绻笑道:“真的光风霁月?不见得吧,你的未婚妻还在外面苦苦等着我呢!你的婚事还没退掉呢,我不回去解决一下怎么行?” 覃云蔚终于反省过来,龙青葵牵挂龙青煜和林蔻白之事,听说可以回去了,她生怕韩绻推诿此事,已经来此寻他数次,话里话外想和他一起搭伴回去。 他却依旧一脸不甘之色,韩绻见状,扳住他颈项往下扯,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低声道:“你放心,我先解决龙姑娘的事,尔后在莲华真境等着你回去。” 二人依依惜别一番,覃云蔚和盛明狐巡游去了,韩绻伙同众人去了无极洲。龙青葵先去落英宗一趟,韩绻就随便寻个客栈等着。结果龙青葵折返后,却一脸郁郁不乐之色,韩绻并不过多询问,只等她主动说起。 龙青葵秀眉微蹙踌躇半晌,终于道:“韩师弟,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因此不管你能否救得了林师姐和我兄长,这份恩情我必定要还。因此我这次就和师尊直接提出了退婚,靳师姐也替我说了好话,可我师尊却是不答应,她让我再等等,免得我后悔。其实我怎么可能会后悔,可我只得先行出来,你……千万莫要为此心有芥蒂。” 韩绻脸色有些尴尬:“不会不会,我半点芥蒂也无,你千万莫要在意。” 两人相伴一路回了莲华真境,韩绻首次以阴阳焕生之术用在人族身上,此事须得全神贯注方可,为防止外人骚扰,他直接打开真境里外所有禁制,尔后伙同韩缃和韩纾,埋头苦研那阴阳幻生之术。 两年后,一张传音符自无极洲翩然飞来。此符比不得别个传音符,是真境之主人所发,因此直接打破禁制入境,却是覃云蔚回转云天后,被诸位渡劫前辈留在了无极洲,因此他只得恳求韩绻去无极洲与他相会。 韩绻尚未来得及回复他,第二张传音符又来了,覃云蔚拙於言辞,无法一一历数自己的相思之情,只翻来覆去催促让他快些去。 经过两年的闭关苦研,龙青葵所求之事已初见成效,但如此撒手不管韩绻却是不放心,因此询问龙青葵的意思,她却说只要有韩缃和韩纾姐弟二人相陪伴,自己留在莲华真境即可,让韩绻安心赶去无极洲,若这边安排妥当,她随后就到。 盛长骅恰也在天京城中,闻听韩绻要来,立时跑出两千里来接他。为何能一下子跑这么远,却是华鸾化出原形,直接将他驮来的。盛长骅将韩绻也强拉上华鸾之背,一边埋怨道:“韩师兄,这两年你躲在金乌域做什么,都不肯去找我玩儿,我好没意思!” 韩绻在华鸾背上拍了两下,笑道:“不是有他陪着你吗?” 盛长骅道:“可我与他说不到一起,我还是喜欢和你一起玩。”华鸾闻言抖了抖翅膀,默默表示不满。 天京城空中有禁制,不许灵禽乱飞乱跑,于是华鸾在城外寻一无人处降落。韩绻正打算给覃云蔚发个传音符,却被盛长骅一路死死纠缠着,将他拖入天京城的泰香酒楼之中。 天京城依旧人山人海,仿佛丝毫未受禅妖战之影响。泰香酒楼曾被盛长骅和龙青葵打塌过,后来龙家和盛家闻听此事,两家合伙替掌柜出资,又将之恢复原状。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上了二楼雅阁,吩咐上酒上菜,华鸾一直随在盛长骅身后,依旧神色孤傲沉默寡言,只偶尔在他犯傻之时,帮着斡旋照拂一番,借机也宣示一下所有权。 盛长骅殷勤替韩绻斟酒,一边道:“你不要慌着去找小覃师兄了,他和我二哥他们都已经忙了很多天,要弄那个什么灵皇就位盛典。我是收住请帖才来的,可是已经来了十几天,我二哥都没空搭理我。” 韩绻脸色微微一顿,斜眼瞥他:“你收到了什么请帖?” 盛长骅道:“半个月后的就位盛典,各大宗门都收到了请帖,所以这天京城中的人才这般多,连这雅阁都是华鸾来提前定下的,不然我们没地方吃饭。” 韩绻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请帖?”屡次被云天忽视,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怒火,想自己原来是不请自到上赶着倒贴来的? 盛长骅却不懂得看人脸色,只管道:“你没有所属门派啊,想发也不知发去哪里。从前都以为你是迦南宗的,但前阵子迦南宗上报这次禅妖战参战之人名单时,也没见你的名字,大家伙儿才知道原来他们只有一个师父三个徒弟,连聂前辈都算不得他们的人。” 韩绻无奈叹道:“也是,我不过是个外人。那这盛典我大约是没资格观瞻,我明儿就回去吧。” 盛长骅忙道:“不,我听我二哥悄悄跟我说,这次灵皇的人选是小覃师兄,你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他一定会和你生气的!” 韩绻也怔住了,一时竟不知是忧是喜,片刻后终于喃喃道:“不会吧,他年纪还小得很,排在前面的合体前辈都不知有多少,怎么能轮得到。” 盛长骅道:“我二哥说本来那几个前辈也不打算定他,但是靳师姐据理力争,说是当年灵皇府派出的陈长老有承诺,守住楼凰城,在禅妖战中就是首功,况且覃师兄带着我们打死了九靥,又杀灭了璃天,这些事情别人又哪里做得到。所以最后几个渡劫前辈商议一番后,就定下他来做灵皇。” 第104章 入门 韩绻只是呆呆出神, 被盛长骅拉了一把,方似笑非笑斜眼看他:“你二哥才是真绝色, 明知道你大嘴巴,还什么都肯和你说。我说老三啊,做了灵皇,可有什么好处没有?比如说多发些灵石?或者多娶几个娘子?” 盛长骅想了想, 犹豫道:“没听说有这些好处,坏处倒是不少, 说是以后再有禅妖战, 还得带头去打。”他见韩绻似有失望之色,忽然一拍腿,终于想起来了:“到时候各处都会来送贺礼,这些贺礼, 或许会给覃师兄分一些吧。” 三人两年未见,华鸾是没话和这两人说的, 这两人却自有许多八卦要扯,一边饮酒听曲儿观街景。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喧嚣热闹得紧,盛长骅忍不住埋怨:“好吵!” 韩绻临风轻酌, 微笑道:“吵就吵吧,我们在七星海域浴血奋战, 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在这里吵闹?” 他暗道云天圣域真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比不得玉螺洲那般规矩众多等级森严,显得略粗糙随意了些, 但纵然战后元气大伤,依旧处处透露出生机勃勃。仿佛是一株顽强不息的树木,被疾风骤雨摧残一番后,残花败叶零落一地。然而待春回大地之时,它必将扭曲着,伸展着,摄取阳光雨露,尔后再次枝繁叶茂蓬勃兴旺。 韩绻本来记挂着要给覃云蔚传讯之事,却兴奋之余饮酒过度,最后晕头转向被盛长骅拉去了御龙宗设在天京的别院之中。 他醺然之下倒头便睡,待睡到半夜,忽觉身边似乎多了一人。然而赶了几万里路,紧接着又喝了半晌的酒,要醒来却并非那么容易,又觉得此人身上之气息令人十分心安,恨不得令人深深沉溺其中。他与梦魇奋斗良久,终于迷迷糊糊睁开双目,见覃云蔚着一身玄色衣袍坐在榻沿,正俯身凝视自己。 韩绻喃喃道:“半夜三更的,我是见鬼了么?你怎么寻过来的?” 覃云蔚唇角含笑,眼光幽深而专注,看韩绻一脸懵懂之态,伸手托住他脸颊轻轻摩挲着,温柔缠绵爱不释手:“你入城我就知道了,只是太忙脱不得身。怎么困成这样?” 第51节 他在韩绻身边侧身躺下,将他小心拥入怀中,低声道:“我听老三说你想回去,为什么?” 韩绻:“没门派,没请帖,没人理,生气。”他深深打个呵欠,咕哝道:“其实没什么,随口瞎说的,你不要在意。困……” 覃云蔚轻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安心睡吧,明日再说。” 韩绻果然一觉安安稳稳睡到天亮,听得窗外滴溜溜鸟鸣之声,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模糊记得覃云蔚半夜似乎来过,好像还凑到自己身边躺下了,然而摸摸床铺却又平整无比,难道是在做梦? 但是片刻后,他终于知道不是做梦了,因为盛长骅咋咋呼呼送了一大摞的文书过来。华鸾不疾不徐随之而来,瞧模样两人竟是形影不离。 韩绻见这神兽后裔一本正经坐在外间自斟自饮喝早茶,也不好再接着赖床,只得爬起来坐端正,问道:“老三,这都是什么?” 盛长骅道:“你昨日不是闹着你没门派,没人要,生气要回去吗?今日一早各门各派就发了文书,覃师兄忙让人送了来,六大宗门你挑一个吧,随便入了哪个门派都成。” 韩绻瞠目结舌,片刻后方道:“原来这样也可以?” 盛长骅道:“有什么不可以,你修为又不低,长得又好看,说话也招人待见,据我二哥说覃师兄一问,各家都答应得很爽快,只看你愿意挑谁家了。” 韩绻顿时精神抖擞,将一大摞文书全扒拉过来:“看来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如此得好好挑挑,哼,必定寻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枝独秀卓尔不群的门派出来!”最上面一张凑巧是净水宗的,他随手扔过一边:“这家不去,有……咳咳咳,我跟他们有那啥。” 然后又翻出九天明寂宗的:“这家也不去,有老钱。” 盛长骅提醒道:“老钱躲起来了,据说要闭关很多年。” 韩绻:“我不管,万一他提前出关了呢?我难道还得叫他一声师兄?”将那文书也扔过一边。 盛长骅目不转瞬望着他,满是疑惑之色:“韩师兄,我以为你会直接挑迦南宗,毕竟你和覃少主这般亲近。” 韩绻道:“我才不挑迦南宗!我那年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覃少主变成了我的师弟,我若入了迦南宗,不管论入门先后还是论年纪,我反倒成了他的师弟,这亏我却不能吃。” 盛长骅还是不明白:“师兄师弟,不都一样吗?” 韩绻道:“自是不一样的,你二哥常常对着你吼,可你敢吼回去吗?你只敢对着他哭。”他其实是有些畏惧天南尊者,但此话却不可讲与盛长骅听,又拿起一份文书看了看,脸色微微有些扭曲:“为什么落英宗也发来了文书?她们宗门中有男人吗?” 盛长骅道:“靳师姐说可以为你单独开个先例,她说你和她的师妹们没什么区别,她也可以把你作为师妹看待。她还念了一句诗,叫万红丛中一点绿,动、动什么……”他挠挠头,那些文绉绉的话,委实有些记不清。 韩绻道:“我和她的师妹们怎么没有区别,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好不好?不去。”将文书亦随手丢过一边。 最后只余下贤劫千佛宗和御龙宗,韩绻左右看了半天,叹道:“这贤劫千佛宗虽然为云天第一大门派,但是清规戒律太多,既不能吃肉也不能娶娘子,自然也是去不得的。” 盛长骅闻言惊得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你你你竟然还想着要娶娘子?”他有些畏惧地偷窥一眼外间那座纹风不动的尊神,小声嘟哝道:“连我都……都不敢再想娶娘子的事儿了,覃师兄比他可要凶得多,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他扫过桌上的文书,又目光灼灼凑过来:“韩师兄,你可是打算来我家?如果我家你都不肯来,就只有别的门派了,那些门派地位不如我们这六家,你不觉得委屈吗?” 韩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一拍他肩膀:“那好吧,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就入你御龙宗好了,以后可不能亏待我,有肉一起吃,有架一起打,有坐骑一起乘,什么都不能抛弃我。” 盛长骅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等我二哥晚间回来,我就跟他说!” 是晚盛明狐却是和覃云蔚相偕而来,闻听此讯,盛明狐同样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力拍着韩绻的肩头:“甚好甚好,回头我给你说说门规。我们家其实没什么讲究的,倒也适合你的性子。” 覃云蔚当着盛家兄弟的面也不曾发作,待随着韩绻回房,立时把他摁在一张椅子中质问:“你为什么不来迦南宗,我特意求得师尊答应,可你……你是嫌弃我们迦南宗名声不好吗?” 韩绻知他必会发难,却是故意装无辜:“啊?我却不知你竟然特意去求了尊者,这可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二哥了呢!” 覃云蔚道:“难道你就想不到?” 韩绻叹道:“我是真没想到,唉,还是我太蠢了,对不起。” 覃云蔚简直气得不行,转身留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给他,半晌才道:“可你平常看着一点都不蠢,如此别人只会觉得你嫌弃我,竟然不肯与我一个宗门。” 韩绻盯着他优美的腰线看,忍不住双眼放光,末了扑过去一把抱住,又狠狠掐了两下:“谁说我嫌弃你来着。师弟,我只要一见你立时就觉得肝肾阴虚,这难道叫嫌弃你?” 覃云蔚闻言,顿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腿软的险些站不住,被韩绻一推,拉拉扯扯就与他滚到了榻上。 两人面面相觑,却都有些手足无措的,覃云蔚喃喃道:“韩绻,这算不算无媒苟合?我本来打算禀明师尊,等灵皇就位盛典之后,想与你正式结为伴侣,只是我的婚事还没有退掉,你介意吗?” 韩绻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伸手摸上了胸口,低声笑道:“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才不在乎。我一直在想你,想得神魂颠倒的,结果昨晚你来过,却又不曾留下,实在是遗憾。” 他缓缓附身,乌色长发乱纷纷垂在覃云蔚脸颊之侧,痒梭梭撩人魂魄:“覃哥哥,度人去西方极乐世界,本是你这禅修擅长之事,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你就超度了我吧。” 覃云蔚只觉意乱神迷:“超度你?不不,你想做什么?” 韩绻嗤笑:“明知故问,你说我想做什么。你会不会?” 覃云蔚道:“会……会……我见过的。”一边摸索着去扯他衣襟。 韩绻讶异:“你在哪里见过?” 覃云蔚道:“溟微境,树屋之外,我看到方少盟主和大公主,只是……”只是他初始不好意思多看,结果最后匆匆一窥,场景未免单调无趣了些。 韩绻笑道:“如此你可不如我,我却见得多了,魔域那些魔修们不讲究,幕天席地无所不为,每次出去只要走到偏僻处,难免碰到几宗。” 覃云蔚拧眉:“那你还不肯回来,不怕他们带坏你?” 韩绻不服气:“这怎么叫带坏?我跟人家学学不行么,免得临上阵了一知半解手忙脚乱。” 第105章 香雪 覃云蔚闻言却是一呆, 原来他正把韩绻的衣带弄了个死结出来,越急越解不开, 倒是十分应景那手忙脚乱四字。韩绻见他额角见汗脸色尴尬,又笑出了声,索性一把扯断,凑过去直接贴上他胸口, 温声安抚:“其实我也就是说说,你慢慢儿来。” 两人腻歪在一处, 耳鬓厮磨肢体交缠, 覃云蔚轻轻喘息,一边搂着他亲个不住,正情热如沸之时,一道传音符却从半开的窗口处飞了进来。覃云蔚初始不理, 然而那传音符绕着他团团转,想来传符之人有什么要紧之事, 他迟疑片刻,只得道:“稍等一下。” 韩绻正情动不已,却又被活生生打断,埋怨道:“不, 不等。你看你让我等了多少年!” 覃云蔚道:“你别生气,我就听听, 如果不要紧我们继续,嗯,继续……”他匆匆抓了传音符合在掌中, 尔后脸色微微一顿,无奈偷瞥韩绻一眼,忙起身穿衣服,一边道:“是我师尊,我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韩绻顿时怒了:“你去哪儿?” 覃云蔚见他发怒,一时张皇失措:“灵皇府,我真的很快就回来!” 这眼看又没了指望,韩绻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覃云蔚见他脸色可怖,忙解释道:“师尊说有高阶妖修竟然私自入侵云天,已经过了七星海域才被发觉,几个前辈急召我过去,这的确得商议一下怎么应对。你莫要生气,就在这儿等着我。” 韩绻闻言更是怨怒交加:“我就不信他们几个渡劫前辈,这点事儿就决议不得了,非得你去做什么!你去吧,你去我也走,我们各走各的。”他反身气哼哼躺下,留了个愤怒的背影给覃云蔚。 覃云蔚担心他一怒之下真的离开无极洲,只得过来将他连毯子带人搂入怀中,忧心忡忡恳求道:“韩绻,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回头真的会来找你,还有庆典你也一定要参加,不然我也不做那什么灵皇了,索性跟着你回莲华真境去。” 韩绻道:“你做不做关我屁事……” 房外之禁制忽然一阵轻微波动,尔后盛明狐试探着问:“覃少主,你可曾忙完了?灵皇府那边催得甚急。” 韩绻怒冲冲接口:“没有,他白忙了!” 外面顿时沉寂下来,约莫盛二哥在思索这白忙是个什么意思。覃云蔚尴尬无比,却强行把韩绻从毯子里剥出来,伸手在他眉间一点,下一道灵识在月焰之中,低声道:“你若是走,我会知道的,我会立即随你而去。”尔后重新替他盖上毯子,又轻拍他两下,转身匆匆出门而去。 次日,韩绻等日上三竿才起来,眼睑下两抹浅青之色,一脸的欲求不满落落寡欢,连盛长骅请他去城中喝早茶,他都懒得去。这么多年过去,盛长骅倒是勉强能看出他几分脸色,问道:“韩师兄,你瞧着好像不太高兴。” 韩绻看到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的华鸾,冷冷道:“我比不得你,鸾凤和鸣双宿双飞,我哪里高兴得起来。” 盛长骅听懂了,微微红了脸,嗫嚅道:“韩师兄,其实我们是为了给他洗涤血脉,洗完就……就……”华鸾忽然抬头瞥他一眼,面冷如霜目光森然,盛长骅缩了缩脖颈,将后半句话又咽了下去。 韩绻嗤笑一声,盛长骅具兽灵之体,若有奇特功法辅助,不但可替大妖洗涤血脉,且天生招各种禽兽类亲近喜爱,华鸾既是妖兽,自然也在此列,届时洗完血脉后,他若是有幸进阶渡劫,盛长骅更加难逃其魔掌,怕是要纠葛终生。 第二日盛明狐倒是回来了,覃云蔚却又被灵皇府扣留,他忙成这样,韩绻也不指望他什么了,因此也懒得再过问。盛明狐催促盛长骅与华鸾收拾行囊,与他去南边接人,还要快去快回,一定要赶上参加盛典。他言罢,别有深意望了华鸾一眼,距离盛典不过半个月时间,若是想快去快回,除非华鸾卯足了力气飞才行。 韩绻道:“二哥,究竟是谁闯进来,却是这般大张声势的。” 盛明狐道:“其实他们倒也没有大张声势,是偷偷过了七星海域,结果云天这边巡逻的修士察觉,传讯给灵皇府,才得知此事,只知对方是化神大妖,说是为着送贺礼而来,倒也推拒不得。我们商议一番,只得派人去接应一下,免得路途遥远生出事端。目前暂定我带着老三和华鸾一起去。” 云天圣域已经数百年不曾设立灵皇,此次为着禅妖之战,八位渡劫前辈战前许下承诺,重设灵皇一职,以禅妖战中战绩卓著之合体修士出任。天南尊者素来淡泊名利不问世事,但今番却一直盘桓无极洲不曾离去,且不避亲疏举荐了自己的关门弟子覃云蔚。 此战中云天合体修士作为参战主力,本就已陨落了许多,幸存寥寥诸人,论战绩的确无人能与覃云蔚比肩。靳文蕖自也算得上功绩卓著,但她对此事半点兴趣皆无,回来后只在落英宗混了个宗门长老的职位,且随着天南尊者一起举荐覃云蔚,因此最终灵皇之位落在了迦南宗。 为了这百年难遇之盛典,云天各大小宗门齐聚无极洲。是日由贤劫千佛宗、九天明寂宗及迦南宗三位渡劫前辈亲自主持盛典,灵皇府开门迎客,以灵猿献果仙鹤呈瑞,其繁华丰盛之处,如鲜花缀锦烈火烹油。且加冕之前,另有穆钊带着衍国皇帝穆天澜来献礼,人皇代表着人族万民敬仰之力,自不可疏忽怠慢,且穆天澜如今算是天南尊者的记名弟子,于是覃云蔚亲自迎出城去。 为着诛灭大妖九靥,穆钊在檀迦洲以自身精血激发社稷盘,导致大病一场,所以并未随着诸人赶去楼凰城,等禅妖战结束,才回到衍国都城,见其子穆天澜将衍国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自身经此一战,身体也变得孱弱许多,索性禅位与穆天澜,安稳做起了太上皇。 此次两人沿水路而来,无极洲大半都是衍国的地盘,衍国子民闻听此盛事,早早就在河两岸占据有利地形等着看热闹。 覃云蔚着玄色锦绣衣袍,冠带俱全端正雅致,迎出天京数十里之外,尔后直接上了人皇乘坐的大船,挽住了穆天澜的手。 两岸人流熙攘,喝彩欢呼之声此起彼伏,覃云蔚其实不太明白这些人族在激动兴奋什么,但觉不配合一下似乎有些失礼,遥望前方,见不远处千顷梨木夹峙两岸,足有十余里之长,只是未到花季,唯有老干枯枝古拙斑驳。 他索性祭出曦神枪,将灵力流转引动春晖之力,朗朗丽日流云飒飒之下,一席和煦春风倏然而至,千树万树梨花次第开放,瞬间成香雪之海。 如此奇景骤然展现,两岸众人讶异之余,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几欲冲霄。覃云蔚俊目流眄,却忽然微微一笑,却是因为看到韩绻也坐在右侧河岸最高那棵梨木之梢看热闹,乌发红衣,玄色长绦束腰,长长的衣带垂落下来,随着梨花花枝在风中微微拂动,一派怡然自得。 但他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却忽然又收敛起来,原来韩绻身后忽然又多了一人,不知凑在他耳边说些什么,还毫不避嫌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众目睽睽之下,覃云蔚却是不好发作,只得抽空往那边狠瞪了两眼,陪着穆天澜去了。 待目送船只离去,韩绻叹道:“一朝得见曦天子,万顷梨花入梦来。” 聂云葭道:“小绻绻好风雅,竟然淫得一手好湿。” 韩绻斜眼瞥他:“”大师兄,你出现的可真不是时候,你看小覃他又瞪你。” 聂云葭道:“明明是在瞪你,我此次可是送贺礼来的,他看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瞪我。” 韩绻奇道:“大师兄送的什么,能不能给我瞧瞧?” 聂云葭道:“我这是给小覃的,不能先给你过目,不然就没意思了。”一边动用法力改变容貌隐匿修为,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面目平常的元婴修士:“走,带着我去盛典上混吃混喝去。禅妖战我也贡献了九天星云图,也不算白吃他们的。” 韩绻见他收了碧琉璃面具,本在暗暗开心,想终于可知他相貌如何,待看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顿觉了无意趣。 两人回转灵皇府之中,加入熙熙攘攘来参加盛典的人流。灵皇府主殿之前,已经挤满了来观礼的修士,三位渡劫修士一起出现,正在诸人见证之下替灵皇加冕,又将一枚九华灵玉打造而成的令符郑重交付于覃云蔚。六大宗门除了迦南宗,其余五宗门各自派出掌门人,歃血为誓,自今日起若有重大要事及决议,以灵皇之号令为尊。 此程序冗长繁琐,韩绻和聂云葭皆非有耐心看完的人,不过多欣赏了覃云蔚几眼,两人就不约而同挤出了人群。韩绻和六宗门都已经甚为熟悉,但碍着聂云葭之前科累累,却不能把他四处乱带,就直接带了他去御龙宗那边坐下。 御龙宗座次设在东侧殿阔廊之下,此处观景极佳。加冕与歃血仪式结束之后,各门各派纷纷抬上贺礼,鱼龙流水琳琅满目,韩绻眼光灼灼目不转瞬看着,聂云葭瞥他一眼,不屑道:“财迷。” 第106章 送礼 韩绻道:“我不能跟大师兄比, 大师兄诓遍云天各大宗门,自是见多识广, 小弟我却孤陋寡闻,眼皮子自然浅了些。” 聂云葭正欲反驳,却忽然轻咦一声,门首处一行人鱼贯而入, 他盯着细看,同样转不开眼睛。 盛明狐带着盛长骅和华鸾, 华鸾却扶着一位美貌妇人的手臂, 身后还随着一位碧衫老者。那老者韩绻曾在檀迦洲有一面之缘,乃是那只大乌龟碧淩。那美貌妇人容貌与华鸾有几分相似,衣饰亦如华鸾一般华美之极,可惜配色过多显得略微杂乱了些。 韩绻奇道:“咦?这难道是华鸾的娘?听说原形是一只五彩鹏鸟, 果然花哨得很。” 然而云天诸人忽然鼓噪起来,将他的疑问淹没其中, 若不是看盛家兄弟陪伴在碧淩身侧,怕不立时要冲上去群殴,有人气势汹汹质问道:“你们两个妖兽来此作甚?是来挑衅找打的吗?” 碧淩忙缩在盛明狐之身后,转动着眼珠左看右看, 解释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是来送贺礼的, 送贺礼!”衣袖一甩,扔出十只镶珠嵌宝的大箱子,齐整整码在当场。 没人稀罕他的贺礼, 诸修士依旧群情愤愤:“什么贺礼?我们云天与你们从上古打到如今,没见过你们输了还来送礼的,怕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伎俩,趁早给收起来吧!” 碧淩忙道:“不不不,你们听老朽我说。各位此次能诛杀璃天,其实我们也是开心的,璃天在万黛荒川和千碣沧海那边胡吃海塞,委实造孽不小,我们海妖一族同样受他荼毒,如今心腹大患除去,我等方可休养生息,因此他们才特地推举老朽作为代表前来送礼,望灵皇大人及诸位千万莫要误会。” 这算什么奇葩理由,众人自是不信,但华鸾身侧那美妇人亦上前一步,娇声道:“奴家霓裳,是代表天妖一族来的,碧淩之言句句属实,天妖一族和陆妖一族亦做此想,只是陆妖却是没脸来,因此让奴家代他们将贺礼送了来。” 第52节 三位人族渡劫修士遥遥看向这边,见他们依旧吵闹不休,贤劫千佛宗的修喆明王终于发话:“既如此就先放下成见,远来是客,当以礼待之,且请入座。” 立时过来几个执事弟子,将诸人引到御龙宗这边落座。 聂云葭眼光只在华鸾身上打转,末了以传音之术问韩绻:“这是一只五彩鸾鸟吧,瞧着竟然有神兽青鸾八分血脉,实在是难得,难得啊!” 韩绻道:“不错。大师兄想做什么?” 聂云葭道:“不做什么,看看而已。” 那边厢华鸾之娘亲霓裳也正以传音之术与他窃窃私语:“儿啊,这边的修士怎么如此凶恶,娘亲心里害怕得紧,我们不如早些回去吧。只是你的血脉如今洗涤了几成?还需多少时日?” 华鸾道:“八成,若论时日倒是不好说。”他私心里觉得纵然洗一辈子也无妨,还论什么时日。 霓裳闻言却是脸现喜色:“八成?赶紧的,接着洗,等洗成神兽,就可以渡劫飞升,带着娘去往上界神兽云集的须弥山,我听说那里住着许多金鹏,你娘我也好寻一只合意的与他双修一番,趁机将我的血脉也洗一洗。” 华鸾闻言却拧起了眉头,闷闷道:“怎么,原来你不是想去上界寻找我爹,却是要找什么金鹏?如此我爹岂不是让你给带了个绿帽子?” 霓裳顺手在他脖颈上捋了一下子,娇嗔道:“你爹没良心,给他戴个绿帽子怎么了?况他本就是一身绿毛,不差再多这一顶帽子!哼,我若是能寻到一只金鹏,还要你那爹做什么。” 华鸾赌气道:“那你还是别去了,我们都不去,恰好我如今也不想去。” 他正与娘亲腻歪纠缠着,却忽然眉峰微微一动,尔后俊目微挑,往聂云葭那边看了一眼,神色略有些诧异,却是默默无语。 这一切被韩绻看在眼里,不着痕迹以传音之术提醒盛长骅道:“当心你家的镇宅神兽被人拐跑。” 这庆典各种繁琐仪式层出不穷,整整折腾了三天。韩绻第一日看到覃云蔚,心中满满都是骄傲,颇觉与有荣焉;第二日,心如死水视若无睹;第三日开始不耐烦,极想拔腿走人出去闲逛,但他碍于盛家兄弟的面子,不得不百无聊赖地陪着。聂云葭却是头一日后晌就跑得不见踪影,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韩绻也不在意,想他贺礼既然还不曾给覃云蔚,早晚还得回来。 最后一日,灵皇府摆开宴席相请八方来客,虽然以灵果灵酒及各种素食居多,但也聊胜于无。席间推杯换盏处,盛明狐向诸位御龙宗门人介绍韩绻作为同门之身份,众门人纷纷前来道贺,最后不免熏熏醉倒。 他朦胧中依稀觉得覃云蔚到了身边,且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的模样,于是顺手推了他一把,抱怨道:“你又来抓奸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干。” 这一听就是醉后胡言乱语,诸人都觉得尴尬,忙寻个借口纷纷告辞。覃云蔚见与他理论不清,也只得低声道:“别闹,我带你回去,灵皇府后面有我的居处,以后你就跟我住那里。” 韩绻却道:“你把我三天不搭两天不理的,你让我去,我却偏不和你去,我要跟着盛二哥回御龙宗去。”他起身,歪歪扭扭要随上盛明狐的步伐,覃云蔚无奈,只得与他一起去了御龙宗。 酒醉之后半夜最易口渴,韩绻记得床头案几上有茶水常备,迷糊着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个热乎乎的人,且那人反应极快,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臂,温声道:“是渴了吗?” 一杯茶递到唇边,韩绻就势喝了大半杯,丢下杯子要接着睡,却被覃云蔚紧紧抱住了,暗夜之中,他身躯灼热异常,韩绻觉出他滚烫的呼吸喷在颈项之间,终于渐渐清醒过来,忽然又想起他冷落自己数天的仇:“覃少主如此日理万机,还是赶紧忙你的去吧。” 覃云蔚并不答话,片刻后似乎低笑了一声,韩绻怒道:“你傻笑什么?我的话不对?你看你多少天不曾搭理我了,我很生气你知道吗?” 覃云蔚道:“我知道,对不起。”他强行将韩绻扣入怀中,凑过来亲他,温柔缠绵辗转不舍,在唇齿相依的空隙里,低声道:“师尊说明日我可以休息,以后等一切渐渐上了正轨,也不会再那么忙了。韩绻,我们……我们把上次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下去怎么样?”一边去解他衣襟。 韩绻睡前本就被他脱得唯余两件里衣,此时随手一拽就衣襟大敞,觉出胸口一凉,却见暗夜中覃云蔚竟然衣衫整齐,他反驳道:“那你为什么不脱?”扑上去一把按住了他。 他做起此事来,手脚比覃云蔚快得多,瞬间将他扒得干净,荡漾无比搓了搓手,招呼道:“来!” 如天雷勾动地火,两人一起热血沸腾,虽首次兵戈相见,所幸神交已久,行动间自有其珠联璧合水乳交融。 恰此时,房外似有微澜渐起,接着嘈杂成一片,覃云蔚正欲循着本能提枪上阵,闻听动静却是身躯一顿,僵住了。 韩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溺激情中,迷乱之下顺手在他后背上掐了一下,催促道:“你快些!” 覃云蔚拍拍他手,意似安抚,尔后默不作声坐起来,先拿毯子将韩绻裹成一枚粽子,然后才扯过一件衣袍穿上。他有条不紊做完这一切,神色倒是很平静,然而他身躯微微颤抖,似乎从心到身都要立时炸裂了一般,侧头望着门首处一片虚空:“大师兄,你这样不打招呼闯进来,你就不怕……不怕……” 房中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片刻后,聂云葭在门边显出身形来,依旧是前两日那副面目可憎的尊容,厚颜无耻望着两人笑道:“我什么场面没见过,却是怕什么。你又何必气成这样,难道是因为没自信,所以才怕被我瞧见?” 覃云蔚无语,似在默默积蓄爆发的力量,韩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尔后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最后呛住了,俯在毯子上咳嗽不止。覃云蔚顾不得愤怒,忙回身在他背上轻拍两下,忧心忡忡道:“韩绻,你可是……可是……” 他想难道这是气疯了不成?韩绻笑声戛然而止,咬牙切齿道:“你不要担心,我没疯。”他心中悲愤无比,暗道我只是想跟你睡一觉而已,可我们究竟碍着谁了,为何就这么难?!” 聂云葭见状笑容也有些尴尬:“你们两个老处男,纵然凑到一起,也未必是想睡就能睡得成吧,不如等收了我的礼,先研讨一番再……咳咳咳,也不迟。”顺手将一只储物袋丢到覃云蔚面前:“恭喜师弟荣居灵皇之位,这是贺礼,你们照此修行,提升境界必定一日千里。” 覃云蔚不理他,也不接那贺礼,只将灵识探出房外扫了一扫,原来盛家兄弟带着诸位门人倾巢而出,将此房舍团团围住,却想来是为着不惊扰自己,只静静等候引而不发。 他转首看向聂云葭:“大师兄,你又对御龙宗做了什么?为何他们围堵你?” 聂云葭道:“不过是弄走他一头灵禽,不成想盛老二这般小气,家里灵禽灵兽成千上万,却不肯分我一个,可比他大哥当年错得远了。”他瞥了覃云蔚一眼:“还不是都怪你,若不上赶着来给你送贺礼,我哪里能被他们堵在这里。” 覃云蔚忍着气道:“什么灵禽,我先看看,不会是华鸾吧。” 聂云葭顺手一抖衣袖,一团物事落地,却果然是华鸾之原形,且被他动用法力缩成一只小小的毛团,正昏睡不醒。 任他合体大妖又如何,到了渡劫前辈面前,还不是乖乖手到擒来。 覃云蔚道:“你可知他是谁?” 第107章 同心 聂云葭道:“知道, 你们从楼凰城带回来的那头五彩鸾鸟,我觉得这厮当坐骑必定不错, 飞得快。我其实也不一定要他的,就是拿回魔界配个种,留下几只小鸾鸟给我,必定就放他回来了。” 覃云蔚道:“哦, 原来你还想拿他配种……”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只收了房外禁制, 朗声道:“盛二哥, 你进来吧。” 盛明狐迟疑了片刻,觉得这般闯进去委实不妥,但是盛长骅一直在他身边哭天抹泪,他也只得一狠心带着弟弟入内。 见华鸾之原形蜷缩地下昏睡不醒, 盛长骅忙扑上去将之抱了起来,哭唧唧道:“怎么变得这么小?” 聂云葭道:“不过是暂时的, 方便携带而已。”衣袖轻拂,华鸾顿时恢复人形,且自昏睡中清醒过来,见周遭都是人, 不免一脸懵懂之色,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盛长骅闻言却哭得更加痛彻肺腑:“呜呜呜, 聂前辈,你要带他去哪里?他是我家的镇宅神兽,而且他的肉不好吃, 你不能带走!” 盛明狐简直气得不行,但也只能厉目而视,以眼光来表示愤怒:“聂前辈,你是一位渡劫前辈,我御龙宗因为离得远,与你交往并不多,从前你纵然在云天声名狼藉,我等却素无轻视之意。可你屡次如此作为,难道欺我御龙宗无人吗?” 还屡次?这位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曾对御龙宗做了什么?韩绻顿时坐直了身躯,不留神毯子却险些滑落,覃云蔚忙伸手替他拢了拢,听盛明狐道:“我家从前那只镇宅的麒麟兽,是不是就毁在你的手中?你当时故意与我大哥交好,却不成想是冲着我们的神兽去的,最后不但骗走我家的小兽,还又请我大哥他们吃饭,吃完了又说,他吃的就是那只麒麟兽,弄得他简直无计可施。结果你去打福慧门之时,我却听说你身边随行一只小兽,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家那只,我们寻不到你的踪迹,也无法和你较真。最后那只麒麟兽却是去了哪里?” 聂云葭笑道:“麒麟兽不好养,你也是知道的,不小心被我给养没了。老二你别生气,等将来有机会我再寻一只还你。只是你这只新得的鸾鸟委实不错,这血统尚且强过了从前那只小兽几分,你借给我用一用,你放心,我只是拿去配个种,等有了小鸾鸟,必定还把他还给你们。” 此言一出,盛长骅一把扯住华鸾的手臂,恨恨道:“你究竟要和谁生小鸾鸟?” 华鸾依旧一脸懵懂:“我生什么小鸾鸟?我又不是雌鸟,哪里会生?”他转首看看聂云葭:“我记得这位前辈邀请我喝酒来着,却为什么来了这里?” 盛长骅道:“他邀请你喝酒你就去,他是骗子你不知道吗?你怎么比我还傻!” 盛明狐更是脸色鲜青,极想和聂云葭动手,却知此种行径太过自不量力。覃云蔚见无法收场,起身过去挡在诸人身前,神色端肃:“大师兄,我记得我和韩绻入弥殇古境之前,你曾承诺,若是我们替你拿到炽灵星火,你就应允我一事。如今请你践行诺言,放过华鸾吧。” 他连这陈年老债都翻了出来,聂云葭见这鸾鸟是真拿不到手了,无奈道:“好吧好吧,我惹不起你。那等他将来配种之后,生出小鸾鸟来,记得给我留一只,这总可以吧。” 覃云蔚脸色一沉,聂云葭只得道:“好好好,那我不打搅了,你这不敬师兄的孽障,接着双修去吧,记得看看我的贺礼。” 众人一阵风做鸟兽散,天亮了,韩绻捧着头,呻吟道:“师弟,再这么下去,我早晚会不行的!不,我觉得我已经不行了!” 数年后,华鸾洗涤血脉成功,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青鸾,且进阶成功。他激动兴奋之余,不肯再变回人形,以青鸾之形在云天各处疾飞数圈,犹觉不过瘾,于是又回万黛荒川飞了一趟,向所有妖兽展示自己高贵的身份。期间盛长骅一直坐在他背上随着他四处嘚瑟,但当华鸾想再飞去魔界展示雄姿时,盛长骅却不乐意了:“不,聂前辈会捉你去配种的!且你过不得那道天堑!” 华鸾道:“我已经是渡劫境界,自然过得去,只是需要耗费些时日及修为,大约需得几年吧。”但最后在盛长骅的极力反对加眼泪攻势之下,遂打消此念,直到他飞升上界,竟无缘去魔域一游。 灵皇就任之后,初始诸般事务纷杂,须得覃云蔚一件件出面去解决,且此期间,龙青葵忽然自莲华真境赶至无极洲。她此次前来一脸的喜气洋洋,却不肯告知别人喜从何来,只私下里和韩绻密谋一番后,再赴师门谒见师尊,请求解除自己和覃云蔚的婚事。 除了靳文蕖,众人均不知她为何要放弃一片大好前途的灵皇大人,纷纷骂她太蠢,但龙青葵执意如此,且以落发出家威胁,最后不得不由落英宗出面,寻到尚未离开天京的禅寂明王,提出解除婚约。 禅寂明王将覃云蔚召去询问他的意思,且叮嘱他一定带上韩绻。覃云蔚自是喜不自禁,禅寂明王见状,只得应允下来,叹道:“一切都是天命所定,却是为师操心太过,以后且放你自由吧。”他转首盯着韩绻,却忽然道:“你的付出老衲也知出于无奈,只是此举委实不妥,以后断不可再做,否则恐遭天谴。” 韩绻闻言脸色苍白,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勉强,只诺诺应声。覃云蔚心中起疑,待从师尊居处出来,直接将他捉拿回自己的居处,逼问道:“你是否瞒着我什么?可是龙大哥和林姑娘那件事有什么不对?” 韩绻迟疑半晌,见他一脸担忧之色,索性实话实说:“我们从前以此繁殖灵兽,倒也没什么。但人族毕竟和灵兽有区别,虽然过程艰难,最后结果倒还不错,如今他二人已经长到两三岁孩童模样,只是……只是我们只想保留他们的躯壳,可那新生之体,却是有新的魂魄……该是另外两个人,不不不,也不算是另外两个人……” 他踌躇着,并不知如何表述方才恰当,覃云蔚却是一语中的:“新生之魂魄你怎么安置的?” 韩绻道:“我直接将魂魄驱逐出体,让他二人从前之魂魄夺舍重生,然而……这两只魂魄却无处发落,我想了许久,只得去俗世中寻到两个初夭之孩童,将魂魄寄入躯壳令其重生,且享人间几十年富贵繁华吧。” 他抬头望向覃云蔚,不免忧心忡忡:“师弟,红尘俗世中人的命格,原不是我们修行者可以插手改变的,我也知这样强行替人改命之法不妥,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覃云蔚伸手轻抚他背:“你别担心,以后不做即可。若有天谴,我与你一起承担。”他顿一顿,又郑重道:“韩绻,我已私下里和师尊禀明,想要你做我的正式伴侣,师尊也已应允下来,你可愿与我举行个仪式吗?” 韩绻先是雀跃不已,然而听说要举行什么仪式,却又抵死不从。覃云蔚虽觉遗憾,但遵循他之心意,只得赠送他一枚可自由出入灵皇府的玉符权做信物,又与他正式立下血契,结万年同心之好。 尔后覃云蔚只管忙他的,韩绻趁机随着盛明狐去木兰洲举行了一个入门仪式,尚未盘桓几日,就又被覃云蔚以传音符急火火招了回来。但召回来也没什么事给他做,韩绻一时无所事事,偶然翻看起聂云葭送来的贺礼,竟是一本双修秘籍,不免偷摸着来回精读数遍,尔后扯了覃云蔚身体力行实际操作一番。 两人此时深居灵皇府之中,禁制重重戒备森严,再无人随意来打搅,一朝鸾凤和鸣,终于得偿夙愿。 师弟虽有秘籍作为指导,但由于禁欲多年,初始似有手忙脚乱力不由心之状,幸而韩绻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往往雨收云罢之时,将汗湿的额头抵上他的胸口,甜言蜜语夸奖他:“师弟,我之前从没见过你这般龙精虎猛的人!” 尔后他却忽感覃云蔚胸肌硬了几分,韩绻顿觉失言,忙又道:“不不不,说错了,我是说不曾预料到你竟这般龙精虎猛!” 于是覃云蔚转怒为喜,伸手捧住他的脸亲下去,缠缠绵绵眷恋无比。 随着将那秘籍融会贯通,他做起此事来越来越驾轻就熟,且因为本体法力高深,一夜可将人超度无数回,除非哀求告饶才会罢休。 这大约是韩绻一生中最悠闲自得之时,他见天儿混迹于天京茶肆酒楼之中,六宗门之修士但凡见到他,无不和颜悦色亲热有加,偶尔去木兰洲及莲华真境探望故友和师弟师妹,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混成一根三百斤面六百斤油炸出来的老油条;夜间更有亲爱的师弟殚精竭虑来侍寝,与他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且聂云葭所赠之秘籍有双修之效,床笫之间竟可同时提升修为境界,倒省得白忙一场。 他觉得自己从心到身从里到外,彻底成了个云天人。 覃云蔚见此法功效甚好,索性直接将韩绻看押到灵皇府后方的禁地之中闭关修炼。灵皇府本就是天京城中灵气最为充沛之处,此禁地更胜别处三分,两人闭关十年,在他的督促下各自进阶一级,为着外务甚多,最后只得暂且出关。 那一日,韩绻正施然行走于翡翠湖畔圣凰酒楼之下,打算购买几坛红果灵酒回去给覃云蔚,身后有人轻声叫道:“韩师兄!” 韩绻闻声回眸,湖边一个白衣男子笑盈盈望过来,绿水横波之间,清俊湛雅如一朵初开之白莲。韩绻先是一怔,尔后唇角弯弯惊喜交加:“二凤?你怎么来了?” 二凤缓步走近,一边打量韩绻,见他眉清目朗莹华内敛,其容颜和当初离开魔域之时并无太大改变,依旧二十余岁的模样,着浅青色流云纹锦衣,玄色腰封上系一块九色灵玉,长发半束半散,瞧来闲适而从容。 他过来扯住韩绻的手臂,似嗔似怨:“闻听小覃哥哥荣任灵皇之位,又与韩师兄结成伴侣,师兄却不肯送个信给我,还得小弟我听说后自行前来贺喜。师兄之风采更胜昔年,莫非是乐不思蜀之故?”他转首望望圣凰楼:“听说这楼中的红果灵酒不错,师兄愿请我喝一杯么?” 第四卷 回归 第108章 囚禁 二凤动用一枚灵符, 花费大半个月时间,穿过了世人眼中不可跨越的红尘万丈高, 又回首凝望,见那道天堑依旧是雾霭茫茫通天彻地。他默然半晌,驾驭飞行法器,化作一道流光直投天际而去。 韩绻之魂魄被困在钩沉灵剑之中, 初始惊怒交加极力抗拒,如今倒是渐渐沉寂下来, 忽听二凤和他说:“韩师兄, 已经过了红尘万丈高,我们这就回玉螺洲去了。” 韩绻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尔后再也无语。二凤等了一会儿, 又道:“韩师兄,你怎不问问我是怎么过来天堑的?” 韩绻依旧沉默, 二凤只得主动交代:“是聂前辈送我一枚灵符,可形成一处小型空间通道,勉强容得我通过。” 韩绻虽然之前已经猜到大致情由,但骤然被他证实, 还是略有些震惊,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会给你这个?” 二凤反问道:“为何不能给?这是我数十年厚着脸皮自荐枕席换来的,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韩绻哑然,片刻后道:“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二凤轻声道:“韩师兄,你从前曾数次提醒我, 让我莫要上了聂前辈的当,为着他天生凉薄。你的好心我自是领会得,可是我不走这一步,我能如何?你在玉螺洲看似爹不亲娘没了,连你的师兄心中都偏着我这个外人,但你的运气可真好,你碰上了小覃哥哥这样的至诚君子,又将时机把握得当,自此之后顺风顺水一路繁华,我却是比不得你的,我资质并非上乘,且只能靠自己。” 韩绻听他提起小覃哥哥,却忽然一阵心悸,只觉痛苦不堪。 他被二凤一路骗上了圣凰楼,又被他言语试探一番,待他听说自己今生不愿再回转玉螺洲,却骤然出手,以钩沉灵剑直接引动深埋他体内的那道禁制,摄取魂魄入剑中。韩绻虽然修为高过他甚多,但在那道禁制压制之下,竟是毫无反抗之力,等他清醒过来,已经离得天京城数万里之遥。且听二凤的意思,他将自己躯体也封存入特制玉匣中一并带回,造成一副人魂俱失之相,也不知覃云蔚在那边如何疯狂寻找自己。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一瞬间,且来得如此骤不及防。他不忍多想此事,于是转换话题,低声道:“聂前辈,他对你怎么样?” 第53节 二凤淡淡道:“很好,很照顾,给我可自由穿行红尘万丈高的灵符,给我各种资源助我进阶,是我自己不争气,如今才是元婴中期修为,也就勉强回去做个来凤门主,比你却是相去甚远。” 韩绻道:“嗯,聂前辈本就喜爱提携后辈。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你虽然资质不怎么样,但聪明伶俐且心机十足,并非如你所言那般不堪。” 二凤道:“韩师兄想必对我怨气颇深,但这不能怪我。其实去天京带你回来,非我之本意,是容哥嘱咐我这么做的,不然我哪里能拿得到钩沉剑,又怎么有本事启动禁制将你魂魄收入剑中,你却是误会我了。” 韩绻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以后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对你恶言恶语。” 二凤道:“那你是打算去怨恨容哥吗?” 韩绻道:“我怨恨谁是我的私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二凤却忽然激动起来,道:“但我却必须要和你理论理论,你的过往种种容哥已经悉数告知我。他说程盟主不喜欢你,所以趁着桫椤海之战,以一名庶出子将你代替……” 韩绻打断他:“不,是奸生子。” 二凤道:“好吧,以一名奸生子将你代替,容哥为了留下你的性命,才替你改变容貌抽走记忆送你去了染衣谷,连小覃哥哥也是在他指点之下才去染衣谷与你相见。因此容哥并无对不起你之处,你也莫要怨恨他。” 韩绻道:“知道,都是我对不起别人,我欠你们的。” 二凤被他堵得一窒,尔后坚持说了下去:“你纵然后来去了云天圣域,但你毕竟生自玉螺洲,且在玉螺洲长到三十有余。我听说你在云天圣域,主动带领灵兽法阵去七星海域参加他们的禅妖战,且战功卓著。你又不是云天人,但为了外域却能如此殚精竭虑,如今见生身之地遭此劫难,竟然忍心不管吗?” 他虽未曾明说,但言语间明里暗里指责自己是个忘本的白眼狼,韩绻不得不辩解:“你不懂,他们给我的回报不一样。玉螺洲若真有劫难,潋山六合盟年年吃着俗世三十几个国家的供奉,原该程盟主他们出钱出力才成,我已经离开了几十年,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也犯不着再鞠躬尽瘁。” 二凤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也是,但凡世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被小覃哥哥捧在手里宠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愿意再回头面对这一群懊糟无比的人和事。” 韩绻叹道:“你不要再提他,再提我就一句话都不与你说了。你说玉螺洲遭了劫难,好吧,什么劫难,你让我出来看看,我可酌情考虑一番。” 二凤道:“不知道。我一直在魔域盘桓,闻听几位魔主一起出动,在边境设下结界严防死守,说是怕瘟疫和洪水漫延过去,至于这瘟疫和洪水怎么来的,我却半点也不知情。我只知听容哥之令行事,他令人给我送来了钩沉剑和启动你体内禁制的法诀,我接着便是。” 他伸手缓缓拂过钩沉剑鞘,温声道:“韩师兄,我不能放你出来。你如今已经是化神后期修为,我远不及你,若是你出来后不愿再回去,且生了防备之心,我却如何辖制得住。为防节外生枝,只得委屈你一阵子,待回到潋山,一切自会明了。” 韩绻无奈道:“你真奸猾。你如此作为,若给聂前辈得知,必定不会饶你。” 二凤闻言轻笑出声:“明明是你先要骗我,却又嫌我奸猾。至于聂前辈,与我而言齐大非偶,我纵然慕恋不已,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也只好随他去。” 他语带讽刺,然而细听竟有几分自伤自怜之意,韩绻竟听得心中一酸,忽然问道:“你和聂前辈床笫之间,他可曾去了那碧琉璃面具?” 二凤顿了一下,片刻后轻声道:“去了,那又如何?” 韩绻笑道:“怪不得,想是云天第一美人之誉名不虚传,可惜他阅人无数,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莫要为此伤心了。只是以后,若有幸得见曾与你共侍一人的兄弟姐妹们,只要存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之心,说不定他会接着对你好,唉。”他想你刺激我,我也刺激你,我们索性彼此插刀吧,互相伤害吧,总之也已经这样了。 二凤却是把钩沉直接收起,不再跟他啰嗦。 韩绻浑浑噩噩待在剑中,只觉得被二凤携带着,一路行至魔域和玉螺洲交界之处,就有潋山之人来接应着,诸人却似乎并未再往北走,倒是不知何故远远兜了个圈子,最后落足于桫椤海附近。 他的身躯及钩沉一起被送入一座幽深的洞府之中,送他前来的似是一位化神后期修士。那人安顿好韩绻之后,默念法诀,韩绻一阵眩晕,魂魄归壳灵肉合一。 他清醒之后,不免四处打量,见自己身处一只玄铁铸造的铁笼之中,手足俱被玄铁镣铐缠缚。铁笼之外数道光幕层层防护,细数竟有九重之多,体内那道禁制也已经被彻底激发,将他的法力压制得丝毫驱使不得。 二凤白衣如雪,伫立于九重禁制之外,怔怔望着自己,那位化神修士却已经消失不见。 韩绻见无逃走的可能,却是连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了。二凤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似悲似喜复杂难言,忽然双膝跪地,郑重发誓道:“韩师兄,你曾带我去云天避难,对我也算是眷顾有加,我却害你身陷囹圄,的确是对不起你。自今日起,不管你遭受什么样的磨难,我必将与你一起承担,若为此誓,天诛地灭。” 韩绻冷冷不言,他并不稀罕二凤的一起承担。二凤等了良久,见他无甚反应,只得起身,又深深看他两眼,怅然而去。 洞府中无日无月不分时日,韩绻混混沌沌的,并不知过了许久,只知经常有人巡查来去,他一个都不认得,也不知是程驿的心腹,还是方锦容的人。 这一日,禁制外又有隐隐灵力波动,且气息似与往日巡逻之修士不同。韩绻勉强抬眸看了看,却忽地一惊,见来者竟是程驿,此时也已具有化神初级修为,正在禁制外冷冷盯着自己。 韩绻一时间愤怒与厌恶交织,且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是百般滋味难言。他慢慢转开视线,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再去看程驿,程驿却冷笑一声,幽幽道:“若不让人强行带你回来,你恐是今生都不会再回玉螺洲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辈!” 韩绻不禁大怒:“我忘什么恩,又负了什么义,难道你竟还有恩义与我? 程驿道:“我生你养你,这不算是恩义?潋山老祖教你诲你,这也不算恩义?” 韩绻道:“少来,我不吃你那一套。自你拿那个来历不明的奸生子替代我之日起,你我就已恩断义绝。你不要恶心我!” 程驿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什么奸生子,那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he结局,放心看。这章节设定稍微改了点,没有回潋山,直接来桫椤海现场了。 第109章 夺婴 韩绻闻言嗤笑一声:“天下人皆知程盟主只有一位独生爱子, 不管是从前的程澂,还是现在的程澂, 一个就是一个,我却哪来的亲兄长。”他微微挑起眼看着程驿,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我不想搞这套兄友弟恭的把戏,你也莫要再啰嗦, 没得让人恶心。且说你来做什么吧,痛快些。” 程驿闻言更怒, 一根青筋在额头噗噗跳动, 他来回困兽般走得几趟,竭力压下了怒气,缓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那个兄长,这次也随着我来了此处。他本体资质不是很好, 且他比你还大半岁,如今也已经七八十的年纪了, 可还是筑基期境界,实在令我忧心忡忡。” 他提起程澂,立时一副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的模样,韩绻暗道筑基期修士成千上万, 你有什么可忧心忡忡的。然而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了覃云蔚的妹妹覃惜琴。当年覃夫人也曾冲着覃云蔚怒吼, 言道覃惜琴再不进阶,恐是容颜都无法维持。事后覃云蔚曾和自己提过此事,言道最终给了妹妹进阶所需之资源, 至于后果如何,却要看个人之机缘,非他能掌控。 韩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道他快老了?也是,筑基期顶多不过二百年寿命,也难免程盟主你忧急。回头你两个站在一处,若他瞧着不像你儿子,倒像是兄长,的确不太体面。” 他一语中的,程驿恨恨瞪他一眼,决定暂不和他计较,接着道:“我试了很多手段,但他资质确实不太好,竟一直无法结成金丹。若这么下去,容颜倒是其次,寿命却只剩下百余年,他身体又不太结实,恐是一百年也难以捱过。” 韩绻冷冷道:“活该,报应。”他知此时与程驿做这无谓的口舌之争,实非明智之举,但却着实忍不住,索性放飞一把。 程驿闻言厉目而视:“ 你懂得什么,这叫什么报应!你不过有幸生就了好资质,占据了好资源,却怎能以此来鄙视他?你若不是身具丰源城嫡长血脉,难保最后和他一般,说不定还不如他!” 韩绻道:“所以怪他自己投胎不捡地方,难道能怪别人?程盟主啊,你既然想生个品学兼优的好儿子出来,却去跟那些旁枝们拉扯什么?这难道不是上床一时爽,事后悔断肠吗?” 程驿厉声道:“闭嘴!似你这般忤逆不孝非议亲长,原该打死才对!看你还有点用途,我便开恩给你一条出路,我这些年四处苦苦寻觅,终于寻到一种秘术,倒是勉强可以挽救你的兄长。此秘术须得血脉近亲方可,恰你二人是亲兄弟,你若是同意出让灵脉和元婴给他,我就留你一条性命,放你回云天圣域去。” 原来他打的是这般龌龊主意,韩绻狂怒之下,身躯微微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你是说夺婴大法么?这种污浊不堪的邪术,你竟然敢放到台面上来说?” 程驿千辛万苦方觅得此秘术,倒不想韩绻竟然听说过,末了才想起来他曾任过敛锋阁主,自是甚为博学。至于他为何不让程澂直接来夺舍,却是为着韩绻之修为比程澂高过太多,神魂之强大令他望尘莫及。程澂纵然能夺舍成功,但完全无法驾驭他的躯体,最后反倒伤了自己的神魂。 程驿沉吟着,尔后斜眼看他:“你可不情愿?此事恐是由不得你,你若主动出让还好些,若逼我动用雷霆手段,与你也不好。” 韩绻怒极反笑:“呵呵呵呵,我凭什么要主动出让!那雷霆手段你想动用就动用,程盟主行事如此光明磊落,难道还怕遭了天打雷劈不成?” 程驿拳头在衣袖下微微一攥,却知此时断不可轻举妄动,监禁韩绻这洞府里里外外人多口杂,他不欲多说什么,只意有所指道:“你此时自然是想不通的,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你能拿灵脉和元婴换得终生自由,其实也划算得很。但你若再不答应,就这么被监禁下去,纵然我什么都不做,等着你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了。” 韩绻道:“你什么意思?” 程驿看他一眼,却是意味深长,韩绻随之游目四顾,忽见他身后竟有一道厚重的光幕,竟是程驿亲手所下,他适才狂怒之中竟然未曾察觉。看来程驿与自己谈判这一番话,是瞒着所有人的。 他心中疑惑不定,末了终于道:“你想让我情愿也未必不可,只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见容哥一面,或者见师尊一面也成。否则我宁可自爆元婴,也决不答应。” 程驿冷笑道:“你是打算找人哭诉冤屈?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体内那道禁制是谁下的,又是谁把你带回了玉螺洲,他们要收拾你,只会比我更不堪,还存什么妄想。” 韩绻坚持道:“不管怎么说,我必须见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程驿道:“那得看你的运气了,潋山老祖如今在忙着布置一个大法阵,方锦容亦在俗世中忙碌。就看他们哪一位肯为了你拨冗赶过来,你且自己想想吧。”他转身收了那道光幕,拂袖而去。 韩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茫然,他似乎行走于一片沼泽之中,看似水草丰美沃野千里,实则处处都是陷阱,稍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尸骨无存。他慢慢扯动那沉重无比的玄铁镣铐,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把脸颊深埋臂弯之中,悲伤之余,却又满是自伤自怜之意,想我还有爱人远在天堑那边,只要他牵挂我一天,我就不能轻易放弃自己。可是覃云蔚他究竟知不知道,我被掠至此地又被监禁了起来?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却越想越是绝望,也不知过了几许,忽然一抬头间,却见不知何时禁制外又来了一人,竟是六合盟的少盟主澹台颂。韩绻有些意外,怔怔看着他。 澹台颂却忽然祭出夷然灵剑,开始狂劈那九重禁制,然而他此时也不过是元婴后期修为,这下禁制之人修为显然比他要高得多,韩绻见他徒劳无功折腾了半天,终于开言提醒道:“你劈不开的,倒容易招来巡逻之人,还是算了吧。” 澹台颂身形微微一顿,颓然垂首不语,片刻后忽然抬头望着他,语气急迫:“韩绻,我知道程盟主所谋之事,你千万莫要答应他,再拖延一阵子,老祖和方少盟主忙完了,自然顾得上你。” 韩绻微微一笑,问道:“你是想救我出去吗?” 澹台颂道:“是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夺走你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再夺走你的灵脉和元婴,这绝对不行。” 韩绻讶异:“他不是你的双修伴侣么,怎么你倒是不盼着他好?” 澹台颂素日之风雅沉稳几已荡然无存,瞧来倒是有几分急躁之意:“你不懂,他那种人,你不懂……” 他瞥了韩绻一眼,眼中并无爱慕眷恋,倒是满满的厌恶和绝望,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人一般。韩绻顿时了然,澹台颂这些年想是被自己那位兄长折磨得够呛。他纵身处困境之中,也不禁笑出了声:“你自找的,活该。” 澹台颂道:“对,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连小川都进阶化神初期了,我还被他拖累得只是个元婴修士。我们潋山六子,若不是有阿耶垫着底子,恐是我修为最低。”他来回转了几趟,又以灵剑在那禁制上狠狠砸了几下,却忽觉出洞府外灵力波动甚巨,尔后一个冷淡沉稳的声音道:“谁在里面?” 澹台颂避之不及,只得道:“容哥,是我。我来探望一下故人。” 他悄悄收了灵剑,恭敬退至一侧,方锦容已是大踏步入内,青衫落拓背负长剑,虽一身风尘之色,却依然如数十年前一般英挺峻拔,他对着澹台颂摆了摆手:“阿颂,你先出去吧,若要叙旧,以后有机会再说。” 澹台颂颔首,尔后一声不响退了出去。 韩绻怔怔望着方锦容,末了唇角一弯,慢吞吞道:“恭喜容哥成功进阶合体境界。” 方锦容亦盯着韩绻打量半晌,缓缓道:“侥幸而已。师弟,多年不见,你可还安好?我闻听你已是云天灵皇之双修伴侣,师兄也恭喜你。” 韩绻道:“多谢容哥眷顾。容哥把我关押在此,却是意欲为何?” 方锦容道:“关押你不过权宜之计,我前阵子不在这里,无法保护你,你被关入这洞府之中,倒是比外面安全些,望你莫要怨我。至于让你回来做什么,若是我不让二凤去请你,难道你这一生就不打算再回玉螺洲?” 韩绻不语,他是真不打算回来了,却并不想明确告知方锦容。方锦容察言观色,温声道:“这边出了点乱子,确实需要你回来共商大计。但我知你对潋山诸人积怨已深,且云天灵皇必不肯放你归来,也只得出此下策。你有气,只管往我身上发就是。” 韩绻抖了抖手腕上的镣铐,哗啷啷一阵轻响:“我被你这样层层禁锢,怎么发?容哥如今也学会了调侃人吗?” 方锦容叹道:“你终究是怨恨我的,我却恰好要放你出来的。”他动用法力打开重重禁制与镣铐,果然将韩绻从铁笼中放了出来,小心将他扶起。 韩绻道:“那我体内的禁制呢?” 方锦容道:“这我却解不开。这是师尊下的,你才入师门那一年就下了。” 韩绻才入潋山老祖师门那一年,不过是周岁孩童,他脸色微微一沉:“为什么?” 第110章 凶兽 方锦容避而不答, 只道:“这些天你被封在钩沉之中,想必闷坏了, 我带你出去走走。”揽住他肩头,将他带出洞府去。 值守之修士看二人出来,均都恭敬见礼。韩绻游目四顾,见此洞府设在一处谷地之中, 远则山势连绵岚气翻滚,近则古木参天怪石嶙峋, 景色虽然曼妙, 然而半点灵气俱无,反倒隐隐透着死气。 方锦容道:“这是桫椤海边界一处谷地,勉强还有一些生机,因此我们开辟了几座洞府在此处。” 方锦容随手一招, 数辆银翼天车自洞府左侧飞了出来,稳稳降落在两人面前, 方锦容扯着他上了其中一辆,启动天车飞往谷地之外,一路向北侧而行。 余下修士纷纷上车跟随过来,连二凤也独自驾驭一辆天车跟了来, 却与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只远远看着。 韩绻心中微微一动, 却是默不作声,为着两人这法器那组天车中最大的一辆,从前只有程驿才可乘坐, 别人却是没这个资格。方锦容却似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你身份特殊敏感,这天车妥当一些。” 韩绻嗤笑道:“难道凭容哥如今的修为和地位,那些宵小之辈还敢前来暗算不成?” 方锦容正色道:“天外有天,你不可小觑任何人。”天车出了谷地,在连绵不绝的青峰流云之间穿行,待行不出多远,眼前景色倏然变化,竟是草木枯绝满目荒芜,从前尚有几分灵脉的山川如今灵气也彻底枯竭,皆成穷山恶水。韩绻记得自己当年路过桫椤海去往云天圣域之时,此地败象已呈,如今却越发严重了。方锦容见他蹙眉不语,问道:“不记得桫椤海了吗?我们曾在此处和魔修开战。 韩绻不语,心道记得又如何,忘掉又如何?方锦容等了一会儿,再次拉住他一只手,在手背上轻拍两下,温声道:“你和师兄生分了。我不过关了你几天,你就气成这样,这些年想必是没受过什么委屈吧,那师兄给你赔礼道歉了。只是此次带你回来,却是真的迫不得已,不然我也不愿打搅你。师弟,你还记得你的第二任师尊染衣谷主韩赫吗?” 韩绻暗道我在云天圣域的确没受过什么委屈,我所有的委屈都是在潋山受的,于是翻他一眼:“记得,怎么了,他果然不曾陨落?” 方锦容道:“你猜的很对,他当年死遁消失,却是应故人之邀来了这桫椤海。”他踌躇了一会儿,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末了终于道:“我记得你在莽山鬼域之时,曾用碧月纹海铃换走了庄霙半部什么阴阳幻生之术,你韩师尊那里,应该是还有半部?” 韩绻道:“他手中是有半部,也复制了一份给我,可是以此搞出什么乱子了?”他当时心智不全,但依稀记得这第二任师尊对徒弟们从来不怎么上心,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闲了就喜欢瞎折腾,炼丹炼器种草药养仙兽,简直无所不能,脾性又怪诞荒谬,有时简直如个顽童一般。 方锦容道:“他在桫椤海寻到一处天地绝境,里面有一些凶兽的遗骸,他就伙同一位前辈高人,利用阴阳幻生之术,竟将那些凶兽一一复活了。不过大约是手法有限,最后只活了三头。可这成活的都是真正的上古凶兽,一出世就引发了恐慌。数位凡尘中的皇帝因此求上潋山,请我等出手。玉螺洲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一时慌了手脚,当时我还在禁地中未曾出来,程盟主带队赶到这里,集中所有修士之力想先封印了这些凶兽。然而这些凶兽却直接摄取修士之灵力,并借此迅速进阶,竟是连封印都封印不住。 为此我只得出关去北方寻找师尊,请他老人家和几位渡劫前辈返回玉螺洲。当时几位渡劫前辈赶回来后,一起出手,然而那几头凶兽气候已成,最终也未能将之杀灭。他们见实在辖制不住,想不如索性再助它们一臂之力,若是能飞升上界也行。不成想为着它们凭空而出,因此仙班无位,也无法飞升上界。这些凶兽倒是籍此进阶至渡劫后期,终成玉螺洲一场浩劫。” 第54节 韩绻本该于心戚戚,然而听到最后却觉得此事可笑之极,他一不留神险些笑出声来,又强行将唇角笑意压了下去,问道:“那是些什么凶兽?”凶兽他倒也见过一只,璃天貂小甜甜。 方锦容道:“一头梼杌,一头青蜚,一头穷奇。梼杌所到处洪水肆虐,青蜚行过后瘟疫横行,而穷奇出现之地天下大旱。当时不留神让这些凶兽出来走了一趟,导致潋山周遭三十几个国家灾害频生万民流离,最后几近十室九空。” 这的确是真正的上古凶兽,韩绻倒是起了去观瞻一番的心思,又道:“那它们既然已是渡劫后期境界,可化形了没有? 方锦容叹道:“血统太纯进阶太快,结果灵智不曾跟上,因此蒙昧未开没有化形,所以极难对付,几位渡劫前辈都束手无策,只得将之诱骗回桫椤海来,目前与之苦苦周旋拖延时日。为着桫椤海靠近魔域,当时也曾给那几位魔主传讯,结果魔修们闻讯却封闭边境,不肯与我等面谈,更不肯援手,我们只得自行设法。” 韩绻道:“我知道了,那你让我回来做什么?是打算让我以一己之身,独战三头渡劫后期上古凶兽么?” 方锦容无奈瞥他一眼,却是沉默不答。那处谷地离得桫椤海北侧边境极近,银翼天车飞行之速又快,此时已经载着众人行至桫椤海边境处。方锦容指挥天车转向,向着离得桫椤海最近的俗世飞去。他曾长年奔波劳顿于俗世之中,因此对其状况甚为熟悉,未多久就行至一俗世国家之中。 放眼望去,荒川处处大地干涸,其间疏疏几座村落城镇,却是断壁残垣十室九空,偶有人烟之处,百姓皆面有菜色衣不蔽体,扶老携幼蹒跚挣扎在路上。 韩绻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狠心将两三岁的孙儿扔在路边,任他哭断肝肠,却自行掩面而去,他不禁动容,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方锦容道:“不过是想寻条生路,走到哪里算哪里,却不知别处或许更加不堪,整个玉螺洲皆是如此。” 他指指城镇外的几座大冢,其上尚有零散纸钱及白幡数根:“当时瘟疫横行,据说最后病死之人尸体都来不及掩埋,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只得做了这几个大冢将所有尸体胡乱填了进去。这却是好的,有的地方比这里更凄惨,先是瘟疫,后又天灾,大旱之年易子而食也比比皆是。” 韩绻沉默着,片刻后道:“那你们救救他们吧,你们吃了红尘俗世中这么多年供奉,也该回报一番。” 方锦容沉沉叹息一声:“我们救不了,你当容哥是见死不救的人吗?但此事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右手微抬,韩绻曾经的本命灵剑钩沉出现在他手中。韩绻曾被此剑困住魂魄数月,余悸犹存,见状不由往后瑟缩了一下,方锦容道:“别怕,我不会再收你魂魄。你始终不大喜欢这把剑,我却是知道的,能收你魂魄是因为你体内的禁制,与钩沉却是无关,不过既是你本命灵剑,魂魄寄存其中安全些。”他将钩沉在手中细细翻看:“还记得从何处得到此剑吗?” 韩绻道:“记得,在崚嶒禁地之中。” 当年六合盟为了选拔青年才俊,在潋山老祖的主持下,设下一场试炼,潋山六子齐入潋山后山的崚嶒禁地,寻找自己的本命灵剑。韩绻的钩沉,澹台颂的夷然,凤覆茗的烟雨,恽穹川的暮行,曹若耶的吹影,皆都得自禁地之中。但唯有方锦容一人独得苍狱、重岚、翠眉三把灵剑。 方锦容叹道:“是啊,我们当年的本命灵剑都是从那里得到的。崚嶒禁地其实是个好地方,只是自从我们那次试炼之后,一直未被开发。我从莽山鬼域回来之后,也被罚入禁地思过,不成想倒是得到一份机缘,才侥幸连番进阶。那地方我已经给弄好了,以后六合盟所有需要进阶的弟子,都可以去闭关修行。” 韩绻道:“大功德。容哥为了潋山真是操碎一颗心。” 他语带讽刺,方锦容只当听不出,又问道;“这把灵剑,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崚嶒禁地中是怎么得到的?” 时日久远,韩绻拧眉回忆片刻,终于道:“我那时金丹尚未结成,在潋山六子中修为最低,本来也没打算得到什么,然而进入一处山洞中时,这把剑不知为何主动掉落到我的身边,我看品质不错,就随手捡回来认了主,想着若是空手而归,回去程盟主恐又要骂我个狗血喷头。我记得你们的剑柄处都有剑诀封存其中,钩沉却连剑诀都没有,没用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太喜欢。” 方锦容闻言轻叹一声:“那它为何不掉落别人身边,偏偏掉落到了你的身边?天下事,有时不是一个巧字可以解释,自有因果在其中。我前些日子也才知道,钩沉也是有剑诀的,名叫‘迷神引’,当时龙川星斗堂铸造此剑的孙溯大师,特意未把剑诀放入剑柄去。而且钩沉不会轻易被认主,在你那位兄长手中五六十年,据说程盟主想尽了法子,也未能再次认主。” 他顿了一顿:“钩沉只认天生具引神之体的修士,你却恰恰就是这种体质。” 韩绻瞠目:“什么?我……我怎么不知道?” 方锦容道:“我也是才知晓,师尊下在你身上这道禁制,就是为了彻底隐瞒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凶兽凭空而出,没户口没编制,所以没法飞升。 第111章 上古 这下子韩绻彻底懵了, 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方锦容伸手轻拍他肩头:“师弟, 回神。” 韩绻终于回神:“师尊为何隐瞒此事?你又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方锦容盯着他双目,郑重道:“铸造钩沉灵剑的孙溯大师告诉我们说,若以通天鼓设下通天法阵,尔后以引神之体操纵钩沉灵剑, 可引发天地之力使时空逆转。这几头凶兽既然是上古之物,就该送它们回上古去, 届时那边自有人能出手应对。” 韩绻:“回上古?你的意思是, 我得送这三头凶兽回上古?那我呢,也一并回去?” 方锦容道:“应是如此。” 韩绻道:“那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方锦容沉吟不语,孙溯当时也曾明言,他铸造钩沉之时, 材料不够,因此只可使用一次, 尔后这把灵剑就会彻底报废。 韩绻瞧一瞧他的脸色,心中一沉,再次沉默下来,良久后方冷冷道:“我这些年也不在玉螺洲, 也没吃谁的供奉,也不用还谁的恩情。况且你们有什么好处没人想得起我, 碰上这送死的破事儿就把我弄回来,我凭什么要去。” 方锦容微微垂首,沉声道:“我知道你心中觉得不公, 我会陪你去,不管什么状况,我们一起应对。” 韩绻道:“不好,我不要你陪,你该陪着你的大公主去。你让二凤把我骗回来,又打算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公主知道吗?他同意吗?” 方锦容微微一笑,却有几分苦涩:“他自是不同意的,已经和我闹翻。” 韩绻道:“哦?回莽山鬼域了?” 方锦容道:“那倒没有,他只是不搭理我了。” 那一年他一回潋山,就被罚入崚嶒禁地,庄霙随之而来,在禁地入口附近的一座阴气森森山谷中驻留下来,下禁制,设洞府,又招来一大帮属下,拿出扎长桩的架势,红红火火正经过起日子来。鬼修们难缠,见他们只是占据了一个无人爱去的山谷,且不出来招惹是非,潋山诸人便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去了。 尔后不出几年,庄霙趁着一次禁地开启,鬼鬼祟祟溜了进去,寻到方锦容后,两人开始一起修炼。后来得到潋山老祖召唤,两人又一起出来。庄霙听说这种对抗凶兽之事,直接表示反对,不许方锦容管这等闲事,且纠缠不休,要方锦容和他一起去莽山鬼域,方锦容自是以潋山老祖的意思为准,拒绝了他。 于是庄霙赌气抛下他走了,但却并未回溟微境去,只是去这附近寻了个三不管的地方蛰伏不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方锦容本不欲他参与潋山诸事,于是索性装做不知他的去向。 韩绻瞥他一眼:“大公主如今也必定和你一般,是合体初期修为了,对吧。” 方锦容颔首:“师弟猜得不错。” 韩绻暗道以大公主那脾性,你若是撇下他独自进阶,他能闹得你寝食难安,除非带着他一起进阶才成。他见银翼天车饶了个大弯子,又折返回谷地之中,韩绻远远看到那座曾经关押自己的洞府,忍不住道:“容哥,如果我不答应你之所求,你是不是打算关我一辈子?” 方锦容道:“不会,我等不了一辈子这么长。封锁凶兽那边的山谷形势甚为危急,等师尊将通天法阵设好,会传讯于我,我直接带你过去。” 他言外之意,这事儿已经由不得你了。韩绻不禁大怒:“你这样强迫我,你就不怕我……”话语却是戛然而止,接着一阵大咳,胸口气血翻涌,他本想以元婴自爆来威胁方锦容,然而体内有潋山老祖下的那道禁制在,他已经数次试着运转灵力,但灵力被压制得纹风不动,也就勉强能如常人一般行动,又如何能做到自爆元婴? 方锦容见他急怒之下,唇角鲜血蜿蜒而出,忙伸手抚上他后心,以自身之法力替他平息紊乱的内息,温声安抚道:“容哥说过了,会陪你去,要死也在一起,你且放心吧。” 韩绻怒道:“你为什么这般热衷于要和我一起死,可我不想跟你一起死,一点都不想!我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何要为一群不相干的人去死?!” 方锦容凝目看他,神色似悲悯又似无奈:“师弟,我们且不说你的父兄,潋山老祖和我,你第二任师尊韩赫,潋山所有的修士,玉螺洲千千万万人族,哪一个是与你不相干的人?你生于玉螺洲,长于遐迩峰,纵然后来离开了这里,但这毕竟是你的生身之地,便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尽一名修士的责任才对。你看看二凤,在魔域混迹几十年,还不是一召即回,你怎么连……” 他语气微顿,将那句‘你怎么连二凤都不如'给吞咽回去,“而且纵然去了上古,也未必就会死,若有机缘自可回来。你莫要再生气了,且回去好好想想。” 于是韩绻又被扔回洞府铁笼中,依旧是禁制层层镣铐缠身,他看方锦容转身无情离去,大力摇着栏杆道:“容哥,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你这样对我,你让我如何想得通?” 方锦容身形一顿,回身行至铁笼之前,温声道:“我知道你想不通,但若是我有这什么引神之体,纵万死不能辞,可惜我并不是。师弟,此事真是对不起你,若侥幸能回来,整个玉螺洲都是你的,谁若是不服,我替你杀灭他。” 他顺手塞给韩绻一枚灵符,又将几句法诀强行注入他识海之中:“你拿着这个,若是想通了,握着灵符念这几句法诀,我会立即过来。” 韩绻怒道:“我不稀罕!” 然而方锦容这次真走了,走得决绝又无情。韩绻蹲坐铁笼一角呆呆出神,心中翻江倒海,整个人气得简直要炸裂一般。不成想没过多久,外面禁制再次波动起来,韩绻懒得抬头再看,却是程驿又来了,且开口就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韩绻听他语气急迫,暗道你们一个个走马灯一样,恨不得把我切成八瓣子来物尽其用,我却为什么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他忽然就平静下来,心中开始急思对策,想起桫椤海南侧就紧邻星燿洲,自己虽然灵力被封,但若是侥幸能逃到星燿洲那边去,便可直接请人传信给星燿宫主聂云葭,虽然过程凶险了一些,却至少有一线生机。 但走之前,怎么也不能放过这个狼心狗肺的爹。于是他瞥了程驿一眼,目光似怒似怨又似畏惧,一脸犹豫不决之色,程驿见状心中一动,忙又凑近了些,再次问道:“你可想得如何?愿不愿出让灵脉和元婴?” 韩绻道:“之前容哥带我出去了一趟……”他嗫嚅着,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出口,程驿顿时会意,微笑道:“他莫非已经和你说了他们的打算?你这下怕了吧,是否还要感谢爹爹愿意给你一条生路?” 韩绻垂首默然不语,片刻后微声道:“你确定能让我回到云天圣域吗?我却有些不信,我看你如今似乎在潋山也没什么权势了,连银翼天车都让给了容哥。” 程驿顿时脸色铁青,重重一声冷哼:“不过是那小子运气好,进阶快了些,老祖又一心要抬举他而已,你这就不把我放眼里了?这关押你的洞府虽然算是他的,我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也莫要小觑了爹爹。” 韩绻极其厌烦他自称爹爹,然而此时此刻不得不忍着厌恶:“那你看着办吧,只是你要快些。我听容哥说如果那边的通天法阵设好,他就会直接带我过去,我却是不想去。你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程驿顿时脸有喜色:“三日后子时,你且安心等着。” 他转身喜敦敦去了,韩绻望着他背影,不禁暗自冷笑一声,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灵符。 三天后的子时,程驿果然准时前来,身后且跟随两人,竟是澹台颂和程澂二人。韩绻双目在众人脸上来回梭巡几趟,见程澂依旧是筑基后期修为,五十余年过去,虽然程驿以驻颜灵丹极力为他延缓衰老保持容貌,然而细观其相貌亦能看出几分中年之态,且他一脸疲惫和急躁之色,仿佛满腹的不如意不称心。 他看到坐在铁笼中的韩绻,顿时满脸戒备,片刻后目光微微一闪,似有妒恨之意,末了却是垂下眼睑,遮掩了情绪。 韩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这人修为如此低微,来这儿也没什么卵用,那就是程驿事先知道自己会被捉回来,因此专程带他来等着接收自己的灵脉和元婴了,这亲爹的一片狼子野心竟如此不堪。 程驿回头给澹台颂做个手势,澹台颂衣袖轻拂,祭出一套灵犀锥,此锥共计十二只,从前封存在敛锋阁之中,乃是专破除禁制的法器。 两人同时驱动灵犀锥,开始破除层层禁制。但这禁制是方锦容所下,低阶修士要破除高阶修士所下之禁制,须得配合功法且耗时甚长,韩绻耐心等着他们将禁制破除到第五六层的模样,方握紧方锦容所赠灵符,默念法诀,那灵符在他手中发出微微灵光,被韩绻不动声色拢入袖中。 不过片刻功夫,洞府外灵力隐隐逼近,接着一道强大的灵识扫入洞府之中,在诸人身上徘徊不去。 程驿吃了一惊,他明明在洞府外设置有暗哨随时通风报信,然而方锦容来得太快,那暗哨竟不及往里传讯。他脸色微变,厉声道:“快些!”却是催促澹台颂快些破开禁制,见他似力有不逮,索性动用十成灵力加持灵犀锥之上,瞬间将禁制又破除两层。 第112章 孙溯 韩绻倒不曾想到他为了程澂竟如此拼命, 不禁一呆,一丝隐微笑意僵在唇角处, 却被程驿一回头见看了个清楚,心中大怒,一剑就劈了过去,幸而那铁笼外尚有一道禁制, 但在朱楼剑灵力震撼之下,铁笼带着韩绻往后滚了几圈, 轰然撞在山壁之上。 韩绻被震得气血翻涌, 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待见方锦容身形瞬间出现在程驿身后,他勉强抬手,指着程驿冷声道:“容哥, 程盟主他令我让出灵脉和元婴给这个冒充我几十年的人,你说我让是不让?” 方锦容左右梭巡一圈, 尔后眉峰紧蹙,问道:“程盟主,他此言当真?” 程驿已知上了韩绻的当,索性厉声道:“他是我的亲生子, 这是我程家的家事,外人最好休要插手!” 方锦容沉声道:“不, 你错了,他的事如今已经不是你的家事,却是牵系整个玉螺洲的大事。你若是不服, 我们去那边寻到几位渡劫前辈分说明白。” 程驿冷笑:“我为何要与你去分说?”但转念一想,他如今加上澹台颂,两人联手也不是方锦容的对手,这般争执下去毫无意义,于是强压怒气,扯下老脸和方锦容商量:“锦容,我知你们打算让他去做什么。既然早晚是个死,何不在死之前把灵脉和元婴让出来,倒让这世间也有人能记得他的好。” 方锦容纵然再沉稳淡定,此时也不禁色变,冷声道:“程盟主,你纵然不待见这个儿子,你就当不曾生过他即可,怎可如此对待他?况且你若是抽走灵脉和元婴,韩绻成了个废人,接下来的通天法阵,却该由谁来操纵?” 他厉目如电,盯上了程驿身后的程澂:“他吗?若真如此,也未尝不可。” 程澂偷窥一眼方锦容,惊恐无比,瑟缩着躲到程驿身后,低声道:“爹爹,我……我不会,我不去。” 程驿在他手上轻拍两下,转首向道:“通天法阵靠的是他那特殊的引神之体,却未必是他的灵力,你莫要糊弄我。这样吧锦容,我心中亦知你所图,此事过后,我就把六合盟盟主之位正式禅让与你,你觉得如何?” 方锦容却只是看着他出神,半晌方道:“我所图并非如此,倒是程盟主你似乎陷入了魔障之中,你执意如此倒行逆施,却是为何?” 程驿咬牙不语,末了终于道:“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他的娘亲。我与他娘亲相识于微末之时,却被迫分开二十余载,最后好容易团聚,结果她却又……我不能让他再步他娘亲的后尘。” 小杨夫人在十年前由于修为太低,终究抗不过生老病死天地轮回,已经陨落了。 方锦容道:“这不可能,我恰接住老祖传讯,要带他去通天法阵那边。阿颂也要和我一起过去,这就走吧。” 程澂闻言,却一把扯住澹台颂的衣袖:“颂哥不能去,你们那么多人,又不差他一个。方锦容,你……你就是偏着你师弟,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 澹台颂则一脸无奈尴尬之色,方锦容道:“程盟主,请你带着你的儿子立即出去,你若是执意不走,莫要再怪我不客气。” 程驿恼羞成怒,冷笑一声,一把扯了程澂,拂袖而去。 方锦容再一次把韩绻从铁笼中带出来,上了银翼天车,向着桫椤海深处飞去。行不多远,后面就有两队人马各自驾驭飞行法器跟了过来,一队是程驿带着几个属下,另一波却是莽山大鬼主庄霙。方锦容只做不知,任由他们跟着。 越往南走周遭越是荒凉破败,满目黄土断垄荒草连天,竟是一丝生机皆无。方锦容解释道:“那些凶兽按时间推断,是你离开玉螺洲之前就已在桫椤海出世,因此将此地灵气尽皆摄取,导致越来越荒凉。如今它们被几位前辈围堵在几处山谷之间,勉强以法阵控制着。好了,穹川和阿耶来接我们了。” 前面有人驱剑而来,果然是恽穹川和曹若耶。恽穹川如今已经进阶化神初期,但约莫是在此处操劳太久的缘故,瞧着有几分憔悴。曹若耶也终于结成了元婴,但神色冰冷,一脸谁都不想搭理的模样。 恽穹川看到方锦容身边的韩绻,却是嗤笑一声:“容哥,你终于把他给弄回来了?” 韩绻道:“我回来你不高兴?” 恽穹川往远远尾随而来的程盟主那里看了一眼,笑道:“高兴,怎么不高兴。那个假冒的让我看了这么多年,越看越别扭,却偏偏还要装聋卖哑作声不得。如今你这真的回来了,我是否也不用装下去了?” 韩绻愠怒,冷冷道:“原来你们一个个都心知肚明,却无人出头替我伸冤,害我流落在外这许多年!” 第55节 恽穹川奇道:“在外面逍遥自在不好?你若是一直在玉螺洲,现下有你没你都不好说。依你这般说,你这次是心甘情愿自己回来的?” 韩绻被他堵得一窒,又恨恨瞥一眼方锦容,恽穹川却自管自说下去:“咱潋山多年的老传统,我们既然日子不好过,那逍遥在外的也别想好过,死也要把你拉下水,且冠你个家国天下民族大义的名头,让你推拒不得。你推了,就是你不好,你没良心,你白眼狼。” 方锦容断喝道:“穹川!” 恽穹川道:“哟,容哥生气了,那我不说,都是小弟我的错。”他言语尖刻由来已久,且最喜欢针对方锦容,众人也拿他无计可施,只默默随在他身后接着赶路。 三头凶兽由于本体过大,因此潋山老等祖几位渡劫修士选择几处相连的宽阔山谷,将之诱骗入内,又匆忙设下法阵封闭了几处山谷。韩绻却被带入距那里数百里之外的另一处谷中,此地四周高山险峻,圈成一处平缓谷地,虽然依旧没什么灵脉,但意外地山川呈黛绿之色,谷中林深叶茂薄雾流淌,竟隐隐有几分生机。 韩绻不禁有些震惊,待仔细再看,才察觉这竟是大神通修士动用法力制造出来的假象。 他一路被方锦容带着往里走,随着深入谷中,潋山修士层层把守,防备越来越是严密。待转过两处山坳,眼前豁然开朗,入眼一座青石铸就的高台,约莫千丈长宽,高则两三丈有余,台上另设一处十余丈高的祭台,被层层光幕笼罩着。 韩绻看到那处青石祭台,不知为何心中压抑得很,只得转头不看。但不看却也是不行,方锦容牵着他直接到了祭台之下。光幕微微一阵波动,五个人鱼贯而出,为首之人是潋山老祖,他左右之人乃是他的好友,三人都是渡劫期修为,早些年结伴去了北方,此时竟然悉数赶回。 潋山老祖身后尚有两人,其中一人随便着一件麻布长袍,面容虽然瞧着年轻,但头发却做灰白色,双目若死水一般无波无澜。 另一人也是韩绻的熟人,却是当年死遁而去的韩赫,如今面如金纸神色萎靡,瞧来似乎受了重伤未曾痊愈的模样,看到韩绻,却是咧嘴一笑,勉强道:“乖徒儿,你终于回来了。” 韩绻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他只觉得一股诡异的威压铺面而来,不由自主往后瑟缩一下,但却被方锦容伸手扶住后腰,退也退不得,尔后下颌一紧,被那人以两根手指勾了起来。 韩绻惊道:“你……”却是那麻衣灰发的青年人,他仔细盯着韩绻打量了片刻,一双目骤然晶亮无比,竟如一堆燃尽的灰烬忽然又焕发了生机一般,尔后转头对着方锦容颔首道:“多谢少盟主。” 方锦容微微躬身行礼:“我师弟年幼,还请大师莫要苛责为难他。” 那灰发人微微一笑,笑容欣慰中夹杂几分酸楚之色,仿佛多年旅人终于寻得归途,竟有悲喜交集之意。韩绻却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此人通身之气息太过诡异,且修为境界不明,然而以潋山老祖为首的几位渡劫前辈却又似以他为首,对他恭敬有加,那他应该也是渡劫后期修为,但法力想必要高深许多。 那人也察觉他的恐惧之意,又对着他笑了笑,温声道:“老夫孙溯,你想必听说过。” 韩绻不禁一呆,孙溯他自是听说过的,乃是外八门之一的龙川星斗堂首席铸剑师,潋山六子所用之灵剑皆出自他手。但他明明是青年人面貌,却自称老夫,想是进阶较早的缘故。他只得勉强客套几句:“久闻前辈大名,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一脸的不情愿,孙溯轻叹一声:“你心里想必怨气颇深,然而我等也是逼不得已。当年我算出玉螺洲有此浩劫,唯有具引神之体可解厄难,但却遍寻不到具此灵体之人,最后勉强锁定范围在潋山,就铸造几把灵剑送给了你的师尊。不成想你虽然得了钩沉灵剑,你的灵体之事却是一出生就被你师尊给隐藏了起来,始终不能与钩沉真正人剑合一……” 他别有深意看了潋山老祖一眼,潋山老祖默然不语,只微微叹息一声。他当年也是担心韩绻这般灵体太过特殊,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才下禁制隐瞒此事,不成想最后逼不得已,还得让韩绻回来。孙溯接着道:“害我多寻了几十年,到得这般要紧关头,他们才肯告诉我。好孩子,你可肯和我去上古一趟,也顺便把这三头凶兽给送回去?” 第113章 小檀 韩绻在他威压之下, 只是沉默以对。 孙溯等了半晌,苦笑道:“你自是不愿的, 可是如今却由不得你了。”他伸指轻弹,自韩绻眉间上丹田之处,将一篇剑诀强行注入他识海之中:“这是钩沉的剑诀‘迷神引’,你且先熟悉一下。” 韩绻心中愤慨不已, 忍不住伸手使劲儿抹一抹额头,但已经注入的剑诀又怎么可能被他驱逐出体, 他怒道:“我不去。况且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强迫我!便是有什么厄难, 也该去找始作俑者,跟我却有什么关系!” 余人也还罢了,那韩赫闻言,却是一脸羞愧之色, 嗫嚅道:“乖徒儿,始作俑者是你是师父我, 可是这烂摊子我收拾不了啦,你作为我首席弟子,难道不该替我来收拾?” 韩绻张口结舌,尔后被他气得简直死去活来:“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那里只有半卷, 你却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我那里是全卷,我也不曾这般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韩赫有些畏惧地看了看孙溯,见他脸色沉肃,只得赔笑道:“我就是……就是觉得好玩儿, 觉得有意思,乖徒儿,你那时候不是经常跟着我一起玩儿吗,怎么现在师父玩一玩,你就这般不乐意?” 韩赫一直都是这样,因此师徒四人在染衣谷把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可意外地反倒其乐融融。韩绻无奈道:“我那时候是个傻子,可我现在不傻了。” 韩赫凑上来,仔细端详他几眼,欢喜道:“这看着果然不傻了,那你还喜欢那些灵兽不?我跟你说乖徒儿,那三个凶兽我做得特别成功,跟典籍上记载的上古凶兽一模一样,进阶也跟一般灵兽不同,快得出乎意料。这法术我也教过你的,如果你有兴趣,我就带你去看看,我们都远远地看,不要离得太近即可,有师父保护你,你不要怕。” 他一提起凶兽,双目炯亮满是狂热之色,但看韩绻似乎不为所动,于是打算把凶兽的模样再好好描述一番,必须活灵活现一些,才能勾起韩绻的兴趣,索性再凑近些:“乖徒儿,我跟你说那个穷奇……” 孙溯缓缓侧头,瞪了他一眼,方锦容跟着看过来,神色凛然。韩赫顿时悔悟,无奈道:“算了,还是得商量一下怎么处置这些凶兽,你带着它们回去的路上,再好好看吧。真是对不起你,乖徒儿。” 韩绻唇角抽搐说不出话,良久方道:“我一点儿都不想看。” 孙溯又侧首盯着他:“你莫非还不曾想通?” 韩绻不语,孙溯脸色一肃,正接着要劝导他,忽然东南侧天边有大片乌云携电闪雷鸣翻滚而来,顷刻间布满整个天空,天昏地暗妖风呼啸。这是凶兽异动引发的天相,众皆心惊,正齐齐往东南方看去,山谷尽头却飞来一名修士,满面惶恐之色,甫一飞上高台就匆匆道:“禀报各位前辈,三头凶兽两个时辰前开始异动频频,拼命撞击那几处法阵,已快要阻挡不住。该如何处置,还请前辈们示下。” 几个渡劫前辈脸色均都微变,孙溯衣袖轻拂,韩绻不由自主飞身而起,落上那处高高的祭台,数道流光缠绕上来,变成数重光幕将他层层环绕。韩绻一惊之下往外一冲,却被光幕重重弹回,撞在身后一根刻满蟠龙的石柱之上,他怒道:“你们又要强行囚禁我?” 孙溯温声道:“不,只是让你再好好想想罢了。适才有人私下和我说,还有人想夺你的灵脉和元婴,你留在这里最安全。” 他往前行出几步,忽然又回首道:“你可知我们准备如何压制凶兽之异动?我们只能定期供奉修士给它们吸取精血,可暂时安抚情绪。这两年赔了多少性命进去,所以此事真拖延不得。” 他带着几个渡劫修士及韩赫展开光遁之术离开了此处,余下方锦容等人依旧守护祭台。 云层乌沉沉压顶欲摧,天风浩荡呼啸不止,仿佛白昼一瞬间变成了风雨交加的暗夜。原来玉螺洲是以如此惨烈的手段来拖延着,此地大约已经不能用穷山恶水来形容,只能称之为人间地狱。 方锦容隔着光幕,见韩绻一脸茫然无措之色,温声道:“师弟,玉螺洲这些年有些混乱……我不该去禁地闭关这许多年,不过我纵然在外面,也料不到韩谷主会这般胡闹,是我们无用,最后反倒害了你。你别怕,我真的会陪你去上古。” 他不欲在背后非议他人,自潋山老祖离开玉螺洲之后,程驿刚愎自用排除异己,以各种手段霸占资源打压后辈,竟是连能顺利进阶的人都寥寥无几。方锦容自出了崚嶒禁地后,见此状况,本存整顿肃清之心,但为着凶兽横空出世,只得将此事先搁置不提。 恽穹川在一侧插嘴道:“此时此地,就看出你们师兄弟情深似海了,我们这些外人,却显得无情无义了些。容哥呀,你一边嫌弃玉螺洲乱,一边又想要跟他一起去上古,那你这走了之后,玉螺洲岂不是还要乱下去,谁来力挽狂澜整肃风气呢?” 二凤愤愤道:“恽峰主,容哥明明是一片好心,你为什么总是曲解他?” 恽穹川道:“我并非曲解,我只是蠢笨,不明白容哥这一片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胸怀究竟从何而来。” 韩绻只觉得无奈,叹道:“要死的人又不是你们,吵什么吵,听着真烦。” 然而此时,谷口处又是一阵混乱,几个修士匆匆赶来,在方锦容耳边耳语几句,方锦容拧眉听完,尔后放出灵识在谷口处扫了一扫,脸色微沉,吩咐道:“二凤,你守着你韩师兄,剩下的人和我走。” 一群人呼啦啦去了,唯余二凤和一些低阶修士守在祭台之侧。韩绻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道:“二凤,你过来。” 二凤依言凑近些,却并不敢触动那数层光幕,韩绻思忖片刻,终于问道:“你从云天带我回来之时,可做得干净,不曾留下什么吧?” 二凤摇头:“没留下什么,否则怕是走不到天堑就会被捉回去。你是……”他想问是否在盼着覃云蔚来相救,但忽然看到韩绻狼狈憔悴的脸,又思及两人在圣凰楼相逢之时,他鲜活灵动笑意盈盈的模样,二凤心中一沉,竟是问不出口。 韩绻立知其意:“你误会了,没留下最好。你去吧。”看来此次自己并无生还之机了,覃云蔚此生也不会知道自己竟是去了上古,从此远隔千万年时空,他想既如此也好,还不如消失得干脆利落。否则纵然在上古能苟且偷生,难道还能活过千万年,等到这一世让他来寻找自己吗? 他若非要打听此事,委实不想再看到二凤,二凤也知自己碍眼,颔首道:“好。”反身正欲下祭台而去,却忽听光幕之外有人沉声道:“你可是不想让我寻到你?” 二凤一呆,顿觉不好,反身便要逃离此处,然而身前劲风骤起,胸腹处吃了重重一击,他一声惨呼,身如断线风筝般远远飞出摔落于地,数道金色流光急遽追至,化作绳索将他层层捆缚,竟是既挣脱不开,也爬不起来。 韩绻闻听此语,狂喜之下,起身就往发声扑过去,却再次一头撞在光幕之上。他勉强忍着疼痛站直了身躯,只觉通身战栗不能自已。见光幕外金光流转,尔后覃云蔚显出身形来。 他脸色阴沉,狠狠瞪了二凤那边一眼,转头问道:“你怎么样?” 韩绻受了几个月的折磨,骤然得见他,犹如久旱得见云霓,只觉满腹委屈不能忍耐,一张嘴就忍不住先开始告状:“他们欺负我,一群人都欺负我!有人要拿走我的灵脉和元婴,有人又逼着我去什么上古!” 覃云蔚嗯一声,表示知道了,尔后直接祭出曦神枪和一把大锤子,开始破除禁制。但那孙溯之修为境界似已非世人可企及,任何破除禁制的法器到此光幕前,皆都失去了作用。 韩绻只管怔怔盯着他看,见他砸了几下砸不开,颤声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覃云蔚道:“还有小檀,他在谷口处碰上了程盟主,我等不得就先过来了。” 小檀乃是星燿宫原宫主檀香曳,从前曾和潋山诸人数次开战,如今跟在聂云葭手下混饭吃。他与恰恰赶到谷口处的程驿先吵后打闹了起来,他是合体后期修为,方锦容不敢掉以轻心,才把恽穹川等人悉数带过去阻拦。 覃云蔚纵然砸不开光幕也并不放弃,接着埋头苦干,片刻间将手边能用的法器试了个遍,最后还是选择了大锤子和曦神枪。 韩绻道:“小檀?星燿宫的小檀?不……你们还是走吧,不用救我。万一孙溯大师他们回来,他们几个都是渡劫前辈……” 覃云蔚道:“回来又怎样?你不用怕,正要与他们理论一番。” 他天性本沉稳淡定,但这次见光幕禁制无法破除,却急躁起来,索性凝聚十成灵力抡起大锤子开始狂砸。此锤已经跟了他几十年,被数次炼化后,威力比之当年已经是云泥之别。 片刻后,“噗”一声闷响,终于将最外层之光幕砸了个大洞,但那禁制上所附灵力被他如此激荡着,产生了反击之力,覃云蔚瞬间被弹出两三丈远,他拼命压下胸臆间之气血翻涌,正欲再接再厉,韩绻却看到他唇边隐隐血丝,忙低声喝止:“不要再砸了,徒耗灵力而已。你不用担心我,纵然我不得不去那什么上古,只要你还在这里,我也一定要设法回来找你!” 谷口处吵闹之声越来越大,覃云蔚恍如不知,只管抡锤接着砸,最外面两层禁制已经被彻底破坏,越往里越发艰难,覃云蔚却是锲而不舍,待方锦容和檀香曳等人闹闹腾腾折返之时,他还在转圈儿寻找薄弱处对着禁制砸,连眼角都不曾往这边斜一下。 韩绻一脸惶恐盯着他,简直要哭出来一般:“别砸了,再这么下去,你灵力耗尽,他们连你也欺负了怎么办?” 第114章 疑点 覃云蔚自是置若罔闻, 遥遥有人接口道:“有我在呢, 谁敢欺负你们!” 一个人踏空而来,此人合体后期修为, 锦袍玉带面相斯文,头发却剃头得只剩头顶左右两撮,扎成两只俏皮的小辫子。他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没半点正经,速度却是快极,瞬间到了祭台之下。方锦容本是紧紧随在他身侧,见他要靠近祭台, 忙带着恽穹川曹若耶等人拦住他去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那人正是星燿宫聂云葭的手下檀香曳,身边还跟着被他携裹而来的程驿, 他见方锦容拦住去路, 一脸诧异之色:“方少盟主,你是打算跟我动手?你……应该不是对手吧,你说呢?” 方锦容道:“纵然不是对手,也不得不搏命一击。” 檀香曳叹道:“你看看你,还是这么固执己见不懂进退。我急火火跑来, 是因为你们弄走了人家云天灵皇的伴侣,我是帮着来解救的。你出手阻拦, 却是你的不是了。既如此我也不能客气,得罪。” 他右手五指轻转,一把黑黝黝的折扇滴溜飞出,瞬间变得巨大无比, 那扇骨似由人骨磨制而成,旋转处幽风旋转黑雾弥漫,透骨之魔气将诸人笼罩其中,方锦容一声低喝,诸人立时组成剑阵与之抗衡,却是抽不出空再去管覃云蔚。那程驿纵然自持身份不愿参战,却被他一阵妖风卷入战圈,不得不祭出朱楼灵剑,与众人合力对敌。 诸人中除了方锦容及恽穹川等三人,余下修为最高的不过元后修士,飞沙走石间只能与外围游斗。檀香曳一边和众人周旋,抽空抛给覃云蔚一只小小玉瓶:“小覃,你吃了这个再接着砸。我们宫主虽然不肯跟你来,心里还是牵挂着你的,待我跟这群不要脸的东西算算账再说。” 此时覃云蔚已将灵力耗费了大半,里面几层禁制委实砸不开,因此只得听着他的暂且偃旗息鼓,却只挨着光幕静静站着,又吞下几颗灵丹,暗地里恢复法力养精蓄锐。 自从覃云蔚出现,韩绻就一直目不转瞬盯着他看,见他终于停下来,忙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大师兄为何不肯来?” 覃云蔚道:“我在云天遍寻不到你,只得给大师兄发传音符试试,他才发觉二凤也不见了,猜着你们来了玉螺洲,我就求他带我过了红尘万丈高。本是邀他一起来,结果他说上次华鸾之事我已经把机会用完,要惩罚我,让我以后知道轻重缓急,凡事掂量着做。”他停了片刻,低声抱怨道:“没正性。不过……” 他顿一顿,觉得聂云葭应该也随之而来,不然那凶兽好好的怎么这当口忽然躁动,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之事随时随地发生。他又将灵力在体内流转了一圈,觉出已经恢复不少,于是抡锤再次开砸。 韩绻叹道:“我若能帮你可有多好,可是灵力被封着,什么都做不了。”他絮叨着将这几个月的遭遇一一道来,末了又愤愤道:“简直气死我,凭什么?就凭他程驿这样对待我?!” 覃云蔚一边砸,一边用心听着,尔后思忖良久,徐徐道:“你先镇定一下,不要急躁,也不要因为别人的错气坏了自己。此事诸多疑点,你竟不曾察觉吗?” 韩绻疑惑道:“什么?有疑点?”他这阵子情绪大起大落,的确已在崩溃之边缘,被覃云蔚一语点醒,有意控制着自己稳定心神,终于渐渐理智起来。 祭台下的檀香曳还在和众人缠斗,他和潋山六合盟是宿敌,知根知底对掐了几百年,当下左右梭巡了一圈,嘲笑道:“各位,咱们这都是老交情了,我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除了方少盟主,剩下的为何都没什么太大的长进?我听说程盟主这些年学会了把着进阶之资不给别人,是否因为这个缘故?” 他比潋山六子大上不少,却是和程驿差不多年纪,程驿闻言脸色一沉,檀香曳却不看他,于激斗之中遥遥点了点方锦容:“方少盟主,虽然你进阶不慢,但你这做人问题可太严重了。你看看你这副窝囊模样,竟被一个废物压在头上这么多年,至今这盟主二字之前,还须得加上一个少字。你们六合盟任由一个废物作威作福,难道都跟着他做废物不成?以后可如何发扬光大?害得小檀我如今跟你们打架都提不起来兴致!” 见程驿脸色铁青,方锦容沉声道:“这是我六合盟内部之事,无须外人置喙,檀宫主也请莫要妄言。” 檀香曳见挑拨无效,啧啧两声,转眼看到了脸如寒霜貌美如花的曹若耶,魔修素来对美貌娘子有极大的兴趣,管你是嫁人还是没嫁人,他于厮杀剧斗中硬往那边挤近些,虽险象环生,也觉得十分值得,笑嘻嘻道:“阿耶如今也结婴了?这可真不容易。我还以为你一直被你家那位朝秦暮楚的夫君拖累得无心修炼呢,你这是终于想开了?” 曹若耶修为与他想去太远,因此一直躲闪在澹台颂和恽穹川之后,只伺机出手,此事避又避不开,只得驱使吹影灵剑勉强挡开他的法器,一边怒道:“你乱叫什么,阿耶也是你叫的?” 檀香曳道:“咦?我看他们都这么叫,我为什么不能叫?我可是一片好心来劝解你的,还想邀请你去我们魔域那边走走。你去看看我们魔域的娘子们,你虽然相貌不比她们差,但这脾性可跟她们想去甚远,我们那里的娘子们大方又豪爽,一个个天天做新娘,夜夜换新郎,生了孩子扔给男人养去,活得好不惬意,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似你这般硬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还真是寻不出来。你结成元婴后就是上千年的寿命,难道真的打算一直对着一个烂泥扶不上墙还不肯跟你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吗?我却是死活想不通,我觉得我比他好上百倍,你不如考虑一下我。” 曹若耶被他骂得无言以对,只得胡乱反驳道:“滚,我的事不须你个魔头管。” 檀香曳却不肯退却,接着苦口婆心训诫她:“你不想改嫁我也行,我只是想让你学学魔界女子,她们挑男人眼光卓绝,先看修为,再看技术,最后才看相貌,绣花枕头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且好好想想吧!” 曹若耶听他言语诚恳,竟似真心实意为自己打算一般,不禁愣愣看着他,不妨身边恽穹川以传音之术道:“师姐,其实我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你可有醍醐灌顶之感?” 曹若耶:“你添什么乱,闭嘴。”然而她一脸深思之色,险些连吹影灵剑都忘了接着驱使操纵。 台上的韩绻似有所悟,转头看了看覃云蔚,暗道自己当时看的什么呢?似乎只顾着看相貌,其他的完全搁置不提。 檀香曳却一转头冲着澹台颂开了火:“澹台少盟主,听说你那个道侣,就是程盟主婚前和人通奸生的那个,一直结不成金丹,如今也应该快老了吧。想想你这日子也艰难,将来隔段时日就要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操弄一番,不操还不行,不操我丈人恐是不饶你,你是打算操到他一百六,还是操到一百八?觉得恶心不?给我说说你的心路历程如何?” 众皆愕然,不知这污言秽语他是如何说出口的,澹台颂尴尬难堪之极,厉声道:“关你屁事!” 祭台之上的韩绻虽然身处困境之中,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问道:“檀香曳一直都是这般尖酸刻薄吗?” 覃云蔚道:“从前还好,如今还不是近墨者黑。” 韩绻正笑个不住,忽看到天边几道灵光疾驰而来,正是孙溯等人离去的方向,他顿时变了脸色,忙道:“师弟,你快离开,快躲一躲,我师尊他们回来了!” 第56节 覃云蔚道:“回来怕什么。”他转头盯着韩绻:“既然我来了,自是不会被你几句话撵走,不管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应对。” 韩绻听着他熟悉的语调和节奏,忽然就平静下来,低声道:“那你也先别砸了,不要激怒他们,我们且听听怎么说。” 覃云蔚却想抢在孙溯回来之前砸开,于是拒绝了他:“不行。”但他修为的确比不得孙溯,眼见还有两道光幕存在,于是运足了灵力再次一锤砸过去,忽觉身边似有些微风声异动,尔后一股强劲之灵力自肩头贯注于他双臂之上,覃云蔚如得神助,“轰隆”一声巨响,两道禁制瞬间被破除。 韩绻忙冲出来,覃云蔚一把揽住他腰身,那几个渡劫老怪来得极快,两人未来得及离开祭台,就被他们合围堵在了中间。 诸人脸色怪异看着覃云蔚和他手中倒拎的锤子,良久后,韩赫方道:“乖徒儿,这是谁?这把大锤子好生厉害!” 韩绻一得自由,顿时心情大好,笑道:“师父,这锤子还是在大名坊的炼器铺子里做的,你若是喜欢,回头抽空也去做一把。至于他么……”他瞟一眼覃云蔚,以目光征询他的意见。 覃云蔚道:“晚辈覃云蔚,是他的伴侣,自云天圣域而来。你们带他回来,却不曾告知我,因此我跟过来看看。” 孙溯见他破了自己的禁制,却并不动怒,眼光在他身上徘徊良久,又将他身后虚空之处又看了半晌,只是沉吟不语。 台下方锦容那边却吵闹异常,檀香曳还在啧啧摇头大放厥词:“不温雅,澹台少盟主你这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别他见你一直不老,暗地里插刀做掉你,好与你合葬在一起。他家可是有背后插刀自己道侣的传统,你难道不知?” 这下子程驿和澹台颂一起色变,程驿怒道:“你这魔头,休要胡说污蔑我!” 第115章 真相 檀香曳今天就是被星燿宫主派来骂人的, 因为聂云葭觉得覃云蔚不擅长这个。待见程驿迎头就把帽子主动接过来戴上了, 他不禁冷笑:“我污蔑你?你从前那位杨夫人是怎么死的?我那时在桫椤海只负责打架,赢了活, 输了死,可是那位杨夫人化神初期,和我一样修为,我当时还穷得要命,也没什么趁手的好法器,你想我怎么能打得死她?不是你在后面作怪, 把她和她的宝贝儿子,还有那个什么凤覆茗一起诱入一处死地,令他们灵力尽失, 又引了大批的魔修过去围殴。他们无奈之下, 一个自爆躯壳元婴破体而逃,一个却是担心受辱自戮而死。此事你都一把推在我身上怎么成?害得我们宫主那位师弟一见我就瞪我,嫌我弄死了他的岳母,这可冤枉我了!所以我就是要趁着你们人多的时候再说,免得你不肯承认!” 他一边闪身退出去老远, 众人所有的攻击都放空,又觉事关重大, 不约而同一起停了手。檀香曳见程驿脸色铁青,索性又道:“杨夫人她也许不是怕受辱,说不定是知道了真相,对你绝望了, 觉得还不如死了好。哎呦,你太恶心了,我简直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知道你为何迟迟不能进阶吗?就是因为心思太肮脏,连我们魔修都不如,不,是连阴沟里的癞蛤蟆都不如,所以这都是老天给你的报应。” 韩绻听得清楚,将牙齿咬得格一声轻响,连被捆缚得死死的二凤也惶然转头望向程驿,片刻后却是潸然泪下,如檀香曳此言属实,却原来一切都是程驿作的恶,害得他三岁就失去所有至亲,在俗世中艰难挣扎了许多年。 二凤从前随着聂云葭去星燿宫,亦存打探真相之心,但不留神在小檀姑娘那里露了口风,檀姑娘和他一拍两散且告到了檀香曳那里,檀香曳并没有难为他,只是出言警告,说这份想查明亲人死因的心思没什么不对,可有时并非口口相传的就是真相,是非对错却要等等再说。他当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但此事一出,二凤在星燿宫显然呆不下去了,只得主动请命又去了擎苍城。 他正悲愤无比瞪着程驿,忽然身上一松,却是覃云蔚看在凤覆茗曾相救韩绻的份上,收了灵力化成的绳索。二凤爬起来,又去瞪方锦容,颤声道:“容哥,你竟然一直不曾告诉我真相!” 当年在桫椤海,方锦容与杨夫人不在一处,并不知此事竟是程驿做下的,又不好说他什么,只得沉默不语。檀香曳一转眼却看到了二凤,脸现厌恶之色,忽然抛下众人,闪身到了他身边,喝道:“拿来!” 二凤吓得一瑟缩:“你……要什么?” 檀香曳道:“星燿宫主给你的那道令符,可过红尘万丈高。你既然一心帮着你的容哥,我们星燿宫却不要这等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令符还我!” 二凤脸色乍红乍白,低声道:“是他送我的,你凭什么来要,难道你竟做得星燿宫主的主?” 檀香曳道:“我既然敢和你要,就是能做主!拿来。” 二凤垂头不语神情执拗,檀香曳见状,单指在他身上虚空一钩,一枚淡墨色令符倏然飞出,被他一把握在掌中。二凤想上来抢夺却又不敢,只怒道:“那是我的!” 檀香曳冷笑:“你的?你拿着想怎样?还想藉此与他藕断丝连?小小年纪,心思不小。不,我说错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看你那废物模样,简直与潋山那群货色一脉相承,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幸好那时候我没有一时糊涂把妹子嫁给你!” 他正教训得兴起,忽觉身后灵力逼近,却是程驿却飞身扑过来偷袭,想是要堵住他的嘴,要杀人灭口,要亡羊补牢。 可他哪里是檀香曳的对手,檀香曳连躲都不屑躲,只将脑袋一歪,斜他一眼,唇角微撇一脸鄙夷之色。潋山老祖简直看不下去,厉声道:“住手!” 这一声厉喝惊天动地,连祭台上的蟠龙石柱都跟着抖了三抖,众人顿时齐齐扭头望向这边。 潋山老祖去北方两年后才有桫椤海之战,他竟不知其中有这许多内幕,程驿是他唯一的师兄留下的遗腹子,他虽然觉得程驿修炼资质算不得特别上乘,却一直爱护备至各种提携,且当年的程驿在他面前温存厚道谦恭有礼,此番回来,却觉得程驿似乎变了个人一般,各种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委实不堪此任,如今更是失望至极,冷冷道:“他所言可属实?” 程驿愤愤道:“老祖竟去信一个魔头的胡说?” 檀香曳道:“我有证据,我当时恰好携带一面灵镜,这法器却是自动将此场景记载了下来,我觉得有趣,就一直留存到现在。” 他随手祭出一面墨色灵镜,在空中放大数倍,众人均都怔怔看着,见那镜面中果然将道修和魔修在桫椤海的厮杀场景一一闪现,程驿及杨夫人带着凤覆茗和韩绻被一群魔修追逐,尔后在程驿的带领下依次进入一处山谷,但转眼间程驿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 那山谷中地形诡异死气浓重,众人只觉得灵力被压制得厉害,杨夫人看大批魔修追来,连发数道传音符召唤援军,但援军却迟迟不至。三人灵力被压制,又被魔修围殴,当时还是程澂的韩绻最先受伤昏迷不醒,杨夫人和凤覆茗见状,立时合力下了个禁制将他牢牢防护起来。 魔修一波波涌上,凤覆茗不敌之下,只得自爆躯体令元婴逃走。杨夫人随之重伤,但魔修们也觉出了此地之诡异,见一时间砸不开那道禁制,索性纷纷退走。 杨夫人此时若是耐心等候,该是能等来援军的,但她脸上却满是绝望之色,竟以残余之灵力悉数加持韩绻身周禁制之上,尔后引颈自戮血洒当场,且连魂魄都灰飞烟灭不曾留下片缕。 虽然此灵镜记载场景有限,但众人也看出了大致眉目,程驿却犹自不服:“我当时不过是走错了路,奔往别处去了,不知道他们会被如此围殴。且带头围殴的难道不是你们星燿宫的人?” 檀香曳冷笑道:“就算是我们星燿宫的人又怎样?我们与你们是死对头,不管做什么都名正言顺坦坦荡荡,你如今若是再和我等开战,同样与你们不死不休,难道还指望着我心慈手软?你带着他们去的那处却是什么地方,竟能压制人的灵力,你是怎么寻到哪里的?” 程驿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休要污蔑我。” 孙溯一直伫立祭台边缘处静静观望,此时忽然转头看了看韩赫,问道:“你看这是否就是绝境入口之处?” 韩赫道:“是,再往里走便是那处发现凶兽遗骸之地。” 孙溯缓缓点头:“的确是,只是我倒是不在意那处竟然能压制他们的灵力。” 两人对魔修道修之间的陈年老账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确认了一下事发地点,却忽听身后韩绻叫道:“师尊。” 不知他喊的是哪一位师尊,于是众人都回头去看他,韩绻虽脸色苍白,但神情倒是平静如水,只望着潋山老祖道:“我娘亲生前待我甚好,比不得那些……适才得知她真正的死因,心中难受得很。师尊觉得此事该如此处置?” 他终于猜到了程驿恨自己的原因,就是为着自身劫后余生,程驿误以为自己或许知道了娘亲的真正死因,所以一直想让自己也死,好彻底掩盖此事。他想潋山老祖对程驿素来包容有加,余人却也都不好动手,便是覃云蔚,也不必要让他双手染上程驿的鲜血。果然潋山老祖道:“师尊知道你的委屈,可若是为此弑父,孽力却会反噬你本体,对你却是不好。” 韩绻道:“并不敢弑父,只是若这点主都不肯替我做,别的事又如何商榷?”言罢目光流转,看了孙溯一眼。 孙溯顿时会意:“我来替你处置此人。” 程驿惊觉不好,已经开始不着痕迹往谷口处退去。一丝冷笑缓缓浮上孙溯的唇角,他有心震慑诸人,索性等程驿退出去数百丈远,几乎已到谷口之处,才冲着台下伸出了一只手,手臂突然暴涨成十七八丈长,手掌更是涨得巨大无比,中指处一道黑线直刺而出,矫若灵蛇般缠上了程驿身躯,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程驿之身躯比着这只魔掌显得弱小无比,虽挣扎个不停,却被他轻易握在掌心,颠来倒去翻滚几遭,转瞬间头发雪白形容枯槁,竟成一耄耋老人,被孙溯随手甩在台角,已是奄奄待毙。 孙溯道:“不杀他,抽去灵脉废其修为,令他今后再也无法踏入修炼之途,只能在六道轮回中厮混,你觉得如何?” 他下手如此之快,众人不禁瞠目结舌,韩绻更是一呆,他其实想要了程驿的命,但此人毕竟是自己生父,这话委实说不出口,也只得将就一下。潋山老祖踏前一步欲言又止,最终却是叹了口气,不曾再说什么,召来两人将程驿扶了下去。 孙溯若无其事收回手掌,转头殷殷垂询:“你还看谁不顺眼,告诉我。” 韩绻依言将诸人一个个看过来,除了方锦容依旧镇定自若,余人却皆都有些不寒而栗,努力回思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他,待韩绻目光移开,方才稍稍松一口气。 待看到檀香曳之时,檀香曳嘴角一撇,想这是打算冲着我下手了,毕竟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他只管大大咧咧回望过去,一副有恃无恐狗仗人势的模样。不成想韩绻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看着孙溯道:“那位冒充我几十年的奸生子,也令人厌烦。但他手上并无人命,我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孙溯道:“如此老夫也一并替你处置。” 他悄无声息派了个分魂出去,片刻后就将程澂押了过来,孙溯依法处置,程澂顿时脸色衰败委顿于地,一头乌发亦转为灰白之色。 孙溯弹了弹衣袖:“你可满意?”” 韩绻道:“还好,多谢孙大师。” 孙溯闻言忙道:“那么我们再来商量一下去上古之事?” 第116章 造孽 自从覃云蔚出现, 孙溯变得客气许多, 但目中那股莫名的决绝之色分毫不减,韩绻瞪着他, 终于明白覃云蔚所言之疑点在何处,这位孙大师,提到去上古,态度为何如此迫不及待? 他一个“好”字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覃云蔚本就一直盯着孙溯看,此时忽然插口道:“孙前辈, 适才韩绻已经私下将前因后果告知我,我有一事不明,须得先请教你。诸位已知我来自云天圣域, 我们云天, 从前每隔百十年就会发生一次禅妖战,为了保护家园,都是各路修士放下成见联手对敌,数千年来轮番往复多次。对付妖兽,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命去填, 方能换得旦夕平安,多少修士为此而陨落, 我的生父亦是陨落于上次禅妖战之中。可我们从不曾想到要将妖兽们推往别处,每次都迎难而上从不退缩,你们玉螺洲却为何就做不到,反倒执意要将三头凶兽送回上古去?” 孙溯道:“小友你误解了此事, 这三头凶兽与云天那边的不同,本是一番胡闹之下凭空而出,如今已是渡劫后期,又不能化形无法飞升,且已经在玉螺洲夺去人命无数,便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方才符合天道。若如你所言接着拿人命去填,恐是玉螺洲所有的人命都填进去,也不够的。” 覃云蔚道:“如此说来,玉螺洲诸人的命是人命,上古人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就该由得这些凭空而出的妖兽去糟践?” 孙溯被他如此质问,双眉微微一竖:“老夫我只是想化解这场厄难而已,你咄咄逼人却是为什么?” 覃云蔚道:“我只是觉得蹊跷,万物之轮回皆有定数,这三头凶兽出现得太过诡异。换言之,本不该出世之物他却凭空而出,背后必定另有缘由。” 孙溯冷冷望着他,片刻后终于道:“小友你什么意思,不妨明言。” 覃云蔚道:“我不明白,所以才问。前辈若是遮遮掩掩不肯告知真相,纵然你处置了那程驿和程澂,与我却是无干,我依旧有权利将我的伴侣带走。云天亦有诸多渡劫前辈,他身上的禁制未必就永远解不开。” 他如此大言不惭地言明要在几位渡劫前辈面前将人带走,就有人脸现不豫之色,觉得他太过不自量力。但孙溯竟不曾反驳此话,他被一个晚辈如此挤兑,拳头在衣袖中攥成了团,却是压下怒气,片刻后道:“其实你问得不错,那么老夫我索性明言。若是送往上古,老夫会和他一起去,届时老夫自有法子处置这三头凶兽,却未必便伤了上古之人的性命。” 覃云蔚道:“你这话依旧让人无法信服。纵然你在各种典籍上见过上古之记载,但如今距上古已经过去了千万年,沧海桑田变数无穷,你为何笃定去了上古就可以处置掉三头凶兽?你何来的自信?” 孙溯顿了一顿,沉声道:“你只是不想让你的伴侣随我而去,只想带着他离开,因此才强词夺理步步为难,对吧?” 覃云蔚道:“不,你错了。韩绻毕竟出身玉螺洲,看在他的份上,我也决不会丢下这烂摊子一走了之。我云天有数千年和各种妖兽斗智斗勇的经验,这三头凶兽虽然凶猛,也未必不能杀灭。我作为外域之人,愿意和韩绻一起,以我之全力与尔等联手,共战凶兽。若诸位觉得玉螺洲无法独立应对,我可以云天灵皇的身份出面请云天圣域渡劫大能出手相助,同时我也是魔域星燿宫主的师弟,我若是向他求援,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毕竟此物太过凶悍,若是任其壮大肆虐,对这人界各域都不好。” 言罢他转头望向韩绻:“我替你做了决定,你觉得可行否?” 韩绻点头,答得十分爽快:“我全听你的,我们去打妖兽。我不想去上古,人生地不熟的,谁爱去谁去!” 覃云蔚转头梭巡左右,又郑重问道:“那么诸位是什么意思?” 台上台下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末了诸人都齐齐望向潋山老祖,潋山老祖道:“那自是再好不过。” 不成想孙溯却厉声道:“不行!” 众人皆惊,又齐齐转头瞪着他,覃云蔚冷冰冰道:“为什么不行?” 孙溯道:“你们打不死,也杀不绝,纵然杀灭了这三头凶兽,还有千千万万头凶兽横空出世,届时这人界,依旧是凶兽肆虐人间地狱!” 覃云蔚道:“哪儿来的千千万万头凶兽,你说。” 孙溯顺手把韩赫扯到身边:“有大量的凶兽残余遗骸在,有阴阳幻生之术,自然有千千万万头凶兽能再次出现。” 韩绻忍不住冷笑,盯着韩赫道:“师父,当时把你从染衣谷诱骗到桫椤海的,就是他吧。这三头凶兽也是孙大师骗着你做出来的,对吗?” 韩赫嗫嚅:“他和我说,那是千年难遇的灵兽遗骸……” 所有人都觉出了不对,方锦容一声低喝,玉螺洲诸人剑拔弩张缓缓逼近来,孙溯环顾左右,傲然不惧,冷冷道:“是我又如何。数十年前,我凑巧桫椤海先发现了这些凶兽遗骸,尔后诱骗韩谷主来此,哄着他将这些凶兽复活的。” 原来这不是天灾竟是人祸,韩绻怒道:“为什么?莫非你是个疯子?” 孙溯狠狠瞪了韩绻一眼,覃云蔚怕他忽然出手袭击,扯着韩绻闪身到了潋山老祖身后,孙溯道:“既如此,就将前因后果明确告知你们。老夫本就来自上古,能回到上古是我毕生之梦想。这答案,你们可满意?” 此言太过震耳发聩,众人皆惊,老一辈也还罢了,年轻一辈的修士除了素性沉稳的方锦容,余者均如看妖孽一般看着他,檀香曳不怕死地直凑到台前来,啧啧连声:“什么?你来自上古,那你多少岁了?” 孙溯森然瞪他一眼:“上古距今多少年,老夫就是多少岁再加六百年。” 檀香曳却是胆大包天,忍不住好奇连连发问:“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是怎么来的?” 孙溯一一如实道来:“我当时为着家族与人斗殴,结果被人暗算了一下子,虽然机缘巧合逃过一命,但却被打落至一处绝境中,昏睡良久,醒来后就莫名其妙流落至此。我亲人朋友都在那边,自是要设法回去的,可我一直寻不到归途。为着此念长存,才在这异世之中耽搁至今,否则我早就可以渡劫飞升。 为此事我也蓄谋已久,潋山六子那几把灵剑乃是我亲手所铸,且铸造钩沉的材料是我自上古随身携带而来。至于你们潋山的镇山之宝通天鼓,鼓面所用的上古妖兽之皮,也是我提供的,当时你们老祖可是欢天喜地接了过去,忙忙炼制成法器。这些东西恰可以组成通天法阵送我回去,可我明明算着能操纵法阵的人已经降生人间,却始终找不到他,猜测是有人隐瞒了此事。 因为回到家乡是我一直梦寐以求之事,我踏遍天下寻求回归之路,却始终不能如愿,最后迫不得已以此法相试。” 他转首望向覃云蔚和韩绻:“这位小友,你说得不错,凭空而出之物,背后必定有其缘由。我这般费心运筹,皆为今日之事,算是老夫我自私自利,对不起你们了,但韩绻他必须送我们回去。不然就算你们合力杀灭这三头凶兽,那我也只得再寻个无人处,造出千千万万头这样的凶兽来,至于填多少人命进去才够,我却管不了。” 韩绻气得简直要暴跳,正要与他理论,覃云蔚一摆手制止了他:“你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害死这许多人,还要以各种手段逼着别人送你回去,凭什么?难道只有你留恋自己的亲人朋友,那随你而去之人,他就没有亲人朋友了不成?” 孙溯沉声道:“若我将自己献祭便能回去,又何苦招惹得你们不安生。你说什么都无用,不走就等着这人界彻底毁灭。” 玉螺洲为这三头凶兽,吃尽了苦头,思及此众人不免激愤异常,若不是忌讳他修为太高,恨不得立时上来围殴他。孙溯见他们虎视眈眈,冷笑道:“如今真相大白,你们必定恨我入骨。可我一个即将飞升上界之人,凭你们就想杀了我?” 他身周骤然升起数道光幕,灵力流转间将他防护得密不透风。他此话绝非妄言,他如今的修为已经超脱了一般修士的范围,这些人纵然可以合力与他一战,但他若是不战而走,却是谁都捉不住。届时躲在哪里几十年功夫,再有千千万万头凶兽凭空而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57节 潋山老祖也是一脸震惊之色,末了终于无奈叹道:“是我交友不慎。” 孙溯冷冷盯着韩绻:“走不走?”又将手中韩赫的身躯抖了一抖,不言自喻,只要韩赫在手,万千凶兽我有。 韩赫在他淫威之下瑟瑟发抖:“乖徒儿,乖徒儿,大师他、他好像真疯了,师父我还不想死……” 韩绻脸色苍白,片刻后道:“走!你说何时走,我们就何时走!” 孙溯道:“好,摆通天鼓阵!” 潋山老祖满脸无奈之色,良久后终于叹道:“锦容,摆阵吧。” 那高耸之祭台下一处暗门,在他施法之下被打开,方锦容带领澹台颂等人,依次从中推出八面大鼓,暗红色鼓身,兽皮鼓面,其中最大的一面被抬到祭台之上,余下的七面在祭台之下分七个方位摆好。 这鼓从前覃云蔚见过一次,程澂曾经伙同澹台颂、恽穹川和曹若耶动用过四面,甫一动用,立时就重伤了他。韩绻亦无心看他们忙碌,只靠在覃云蔚身边颤声道:“师弟,对不起,我刚才一不小心就答应了他。你纵然因此而生气,也别生太久……稍微气一气也就算了……” 覃云蔚不语,只把他汗湿冰凉且抖个不住的手合在掌中慢慢捂着,韩绻想了想,又颓丧无比道:“看来我是真的欠了玉螺洲的,纵然我不想承认,不肯面对,又有什么用,迫不得已还是要还债。不过这次大约也能还清了,以后再无瓜葛也好。” 覃云蔚缓缓道:“那我呢?你难道不欠我的?准备什么时候还?”他语气冰凉而低沉,要债要得一本正经。 第117章 穿越 韩绻叹道:“那只好以后再说, 回头你仔细找一找, 看能否找到投胎转世的我。不不不,也许我侥幸能回来, 你可千万别急着又寻个伴儿,好歹等我十年,若是十年后还见不到我,那就随你的便吧。” 覃云蔚道:“投胎转世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你欠我的也必须还, 为了防止你赖账,我和你一起去上古。” 韩绻果断拒绝:“不!你不要去!他说的好听,他能处置掉几头凶兽, 可谁知他究竟能不能。况且那边状况也不明, 万一是末世呢?” 覃云蔚坚持道:“他能不能我却不管,我只是个跟着你去讨债的。” 韩绻怒道:“不行!我就是不还,你怎么着吧!”忽然又想自己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临别还如此恶声恶气对他,不免后悔不已:“我不是不肯还, 师弟,如果我在上古回不来, 我就努力努力争取飞升,你将来也飞升了,在上界或许也可以找到我……” 覃云蔚打断他:“你一会儿工夫说了这许多地方,究竟让我去哪儿找?不如跟着你妥当。” 玉螺洲诸人已经忙碌起来, 之前似已经商议好如何行事,潋山老祖带领两位渡劫好友向着东南方光遁而去。孙溯只管抓着韩赫伫立台角,默默监督着诸人,特别是韩绻和覃云蔚两人。 两人对他警惕的目光视若无睹,正窃窃私语腻歪个不住,韩绻身侧不远虚空之处,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绻吓得一跳,忙往后趔趄一下。覃云蔚盯着那虚空之处,蹙眉不语。 孙溯却是脸色微沉:“这位道友,你既已来了许久,却迟迟不肯现身,不知有何意图?” 那发声之处忽然显出一个人影,倏然间由虚变实,聂云葭一身银袍耀然生辉,覃云蔚道:“大师兄,你说你不来,怎么又来了?” 聂云葭笑吟吟道:“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结果竟如此九曲八折出人意料,也算看得酣畅淋漓。”他转头道:“小绻绻,你可不止欠了我师弟的,我的好东西也给你拿走了不少。他的你可以不还,我的你总得还了吧。现下我要带你去星燿宫给我做侍从,先做他个百八十年的,然后再跟着这老儿去上古,你觉得如何?” 他此言显然是成心捣乱,韩绻无奈道:“大师兄,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孙前辈,自然不能食言。去就去吧,从前的欠账一并还清也好。” 聂云葭道:“哎,你这是硬赶着去送死,如此我也无计可施。可怜我的小师弟,才成亲没多久就成了鳏夫,可怜啊可怜!” 覃云蔚和韩绻同时脸色一沉,韩绻怒道:“大师兄,我还没死呢!” 孙溯自从聂云葭现身,目光就一直绕着他打量个不停,此时忽然插话道:“这位道友,你可是主修星辰之术和空间之术?” 聂云葭:“啧啧啧,这位上古来的大能,果然不同凡响。那我穿什么颜色的里裤,你可曾看到了?” 孙溯随口道:“白色。”他扯着韩赫,缓缓凑近了些,“主修星辰之术,又是渡劫期修为,如此就好办了许多。” 聂云葭拧眉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连我也要弄去上古?听说你们上古穷得很,我可不去。”他耳尖忽然微微一动,原来孙溯以传音之术和他说了几句话,聂云葭唇角慢慢浮起一丝笑容,瞥了孙溯一眼,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方锦容看到这边忽然多了个人,但见是星燿宫主后,也就不曾多管。檀香曳想上来拜见宫主,但见他忙个不停,于是也不曾凑过来,二凤甫一见他出现,立时缩了方锦容身后去,半晌后忽然省悟,聂云葭怎能不知他就在这里,然而他一句话都不曾对自己说,且一眼也不曾看自己。思及此,他脸色骤然间涨得通红,满心里皆是不甘,酸苦交织滋味难言。 方锦容见他神色怪异,在他肩头上轻拍一记:“二凤,不要走神,启动通天法阵,你也要参与的。” 此时通天鼓已经各自按方位摆好,方锦容沉吟片刻,终于过去道:“聂前辈,覃师弟,且容我打搅一下。通天鼓阵若要启动,我们人手却是不够,可否请覃师弟援手?” 恽穹川遥遥道:“容哥,你随便寻个元婴修士即可,做什么非要他来?你不让人家亲手把爱侣送上天,你就不甘心是吧?” 方锦容道:“不,事关重大,他很可靠。这八面鼓均得用我们手中灵剑启动,这灵剑我一人却是拿了三把,需要另寻两人驱使翠眉和重岚。不知覃师弟可否援手?” 覃云蔚颔首道:“你详细道来。” 方锦容道:“钩沉主金,翠眉主木,重岚主土,烟雨主水,吹影主冰,暮行主风,夷然主火,苍狱主阴阳,八面通天鼓需用八把灵剑启动,钩沉主祭,余者辅助。”他祭出重岚和翠眉:“覃师弟若不反对,且挑一把灵剑使用。” 覃云蔚顺手拿了重岚过来,聂云葭见状也跟着凑过来:“用完之后,这把剑是否就归我师弟所有?总不会白干活吧。” 方锦容道:“若是覃师弟不嫌弃,自可拿走。” 聂云葭闻言,索性将翠眉抢了过去:“如此这便宜可不能不占,让我们小檀也来参一手,这把剑用完后归他。” 那檀香曳闻言,欢天喜地跑了过来,两只小辫子激动得一抖一抖:“多谢宫主提携,早就听说方少盟主这几把剑不错,嘿嘿嘿嘿。” 他二人连一位合体后辈的灵剑都不肯放过,果然魔修这雁过拔毛的名声不是白传的,方锦容呆怔,也只得道:“多谢两位,剑诀在剑柄之中,用手一握自可知道。另有法诀一篇,记熟即可。待启动法阵之时,孙前辈会亲自指挥我们。”将法诀注入两人识海之中。 韩绻见状,一脸哀恸绝望之色:“大师兄为了让我早些滚走,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孙溯却忽然道:“凶兽即将到来,各自就位。”果然东南天边,似有暗色岚气隐隐翻滚而来。他冲着韩绻招手:“孩子,你过来。” 韩绻无奈,又侧头斜觑覃云蔚,嘱咐道:“你可不许跟我去,且记得一定要等我十年,莫要急着另觅新欢!” 覃云蔚沉吟不语,手执翠眉于一面鼓后默默望着他。韩绻磨蹭着过去,孙溯一把扯了他左手手腕,如铁箍般紧紧扣住,方才甩开了韩赫。韩绻转头望望韩赫,温声道:“师父,我这就跟着他走了,你以后,也千万别再胡闹了。”尔后被孙溯扯着,踉踉跄跄上了祭台。 韩赫羞愧掩面,喃喃道:“乖徒儿,是我害了你……” 遥远的天际,已是风起云涌滚滚而来。祭台之上也随之起风了,风声呼啸回旋,俄而天上云生,自薄云淡雾,渐转厚重苍茫,最终悬垂九野。孙溯一只手搭在韩绻肩上,灵力到处,体内禁制立解,他把钩沉塞入韩绻手中,冷冷道:“你师尊下的禁制,我顺手即可解开。所以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想着逃走,听我之令行事!” 韩绻咬牙承诺:“不走!” 孙溯道:“很好,起阵!” 台下七人驱动灵剑,插入通天鼓下一处金环之内,各自默念法诀,便有鼓槌自鼓身两侧冉冉升起,自行擂响了鼓面,轰隆隆鼓声响起,上达九天下至九泉。孙溯在韩绻肩头一推道:“去吧,迷神引。” 韩绻微微颔首,紧握钩沉,灵力贯注之处,钩沉一阵嗡嗡轻响,竟似悲泣之声,他依法启动通天鼓,尔后心中默念钩沉之剑诀驱动灵剑,剑锋纵横处恢弘大气凝重端严。随着剑意激荡而出,钩沉之刃自乌沉沉光华内敛渐趋亮丽耀然,骤然一道紫色电闪破开云层,直直劈在钩沉之上,细碎电弧跳动不已,韩绻跟着全身一震,胸臆之间剧痛无比,原来被天打雷劈是这般滋味,也只得咬牙忍着。 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天上之云层骤然翻滚起来,渐渐往祭台这边聚拢,末了形成一处深不可测之旋涡黑洞,自九天悬垂而下。 东南之天际,三位渡劫前辈引着那三头凶兽,携苍茫浩大之妖气咆哮而来。梼杌、青蜚、穷奇,梼杌形如猛虎人面长发;青蜚其状如牛白首蛇尾,而穷奇长相颇为奇特,虽然也有些类虎,但色做嫣红背生双翼,竟然颇有几分看头。这三头凶兽果然如典籍中所记载,是为上古凶兽。 潋山老祖三人虽然在玉螺洲已是顶级修士,但为了引得这三头凶兽来此,已经将灵力耗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个个脸色难看,却仍旧调动残余之灵力,竭力与身后凶兽周旋,带着它们直奔祭台而来。 韩绻怔怔望着那奔腾咆哮的三头凶兽,听孙溯喃喃道:“我要回家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韩绻,前面带路!” 他茫然叹息:“你终于回家了,可我却被迫要去异世之中孤独漂流,唉……”仗剑纵身而起,投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洞之中。 那浓云暗雾形成的黑洞旋涡之内气流诡异,令他甫一入内就灵力顿失,身不由己被吸向穹洞之身处。韩绻忍不住挣扎回望,见自己离得祭台越来越远,祭台下覃云蔚等人更是已经彻底看不清楚,须臾后,陷入一片迷茫虚无之中。 三头凶兽旋即跟着入内,想是妖力被压制的缘故,咆哮声顿止,与韩绻一般,无声无息飞向黑洞深处。 第118章 仙人 一条河流自山间蜿蜒而出, 正夕阳在山余晖脉脉, 染得半边江水粼粼如血。韩绻自江边茫然坐起,环顾四周, 见周遭景物平常如旧,竟似还身在玉螺洲一般。 他又看一看手中的钩沉,已经彻底成了一片废铁,看来想靠着钩沉回去是不可能了。他心中对这把灵剑厌烦之极,索性远远扔了出去,听得那边有人喝道:“你乱扔什么?” 孙溯自一棵树后转出, 将钩沉捡了起来。 韩绻对他同样厌烦之极,冷冷道:“不喜欢,不想要了, 不行吗?” 孙溯将那片废铁珍惜无比收入储物袋中, 他脸色微微发青,瞧来有几分萎靡之态,但韩绻懒得正眼看他,自不会察觉,只随口问道:“这就是上古吗?我看着和我们那里也没什么区别。” 孙溯神色淡然:“本就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是上古的末世, 大约不久后,整个人界就彻底毁灭了。” 韩绻一呆,旋即怒道:“什么?你……你……”他简直想扑上去掐死这老怪,却又自知不敌, 只得攥着拳头,困兽般在河边来回转了几趟,喃喃道:“你为什么不选个好时候穿回来?” 孙溯道:“这由不得我做主,我只能选择我离开的时辰回来。我走之时,本就已是末世。” 韩绻绝望无比看着他,但如今唯有两人在此,他没了可依仗的人,又惹不起这厮,只得自怨自艾:“是我不好,我乌鸦嘴,结果一语成谶,唉!” 孙溯并不理他,自行寻了一棵树,在树下盘膝入定。韩绻只得坐水边呆呆出神,斜晖洒落他足边青草之上,微微泛着一丝红。韩绻抬头望了望夕阳,这上古的夕阳与那一世不同,呈现一种沉甸甸暗压压的血色,瑰丽且诡异。 他心中微微一动,这情形,竟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待游目四顾间,发现那边沿河岸过来几个人。韩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暗道:“原来上古之人和我们那一世的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呀,不对……”他忽然一跃而起,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化作一阵风冲了过去,直直扑向其中一人。 结果被那人抓住双臂,拦截下来,尔后紧紧揽入怀中。 韩绻目眦欲裂,恨不得咬他一口出气:“你怎么会来了?不是说不许你来吗?为什么不听话!” 覃云蔚道:“我不放心你,跟来看看。” 他如此轻描淡写,韩绻更是气得不行:“什么叫跟来看看,你以为这是出门逛街?这是上古啊,你知道吗?而且还是末世,我来了才知道是末世,这可怎么办?!” 他身后还有四人,除了方锦容和二凤,竟然还跟着一个红衣合体修士,竟是貌美如花的大鬼主庄霙。 韩绻把覃云蔚狠狠推到一边,对着三人怒目而视,方锦容和二凤视若无睹,庄霙却毫不客气瞪回来,尔后两人对翻了一个白眼,韩绻冷哼一声,扯了覃云蔚手臂,自去一边细问别来情由。 覃云蔚道:“你和三头凶兽消失后,孙前辈扯着我大师兄就跳了进去,大师兄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来了。方少盟主和二凤说承诺了你要一起来,我说不必,他们坚持要来。那处空间黑洞很快就要溃散,因此过程稍有些惊险,幸好大师兄以空间之术给我们打通了障碍,勉强才穿到这里。” 韩绻听说聂云葭也随行,心中稍安,四顾寻找:“大师兄人呢?” 覃云蔚道:“他留在那边看着凶兽,我们查探到你们在这边,因此过来看看。” 韩绻低声叹道:“好吧,可那个鬼为什么也跟了来?” 覃云蔚道:“他忽然出现在祭台之上,抓着方少盟主不放,就一并带了来。”他顿了顿,又提醒道:“他现下已经不是鬼,你当心惹怒他。” 韩绻顿悟:“嗯,他脸上的伤痕不见了。”看来方锦容已经寻到了医治他伤势之术法,所以也不用再涂脂抹粉的遮掩,一张小脸瞧来干干净净昳丽无双。 才提到那个鬼,那个鬼就闹了起来,方锦容骤不及防,被庄霙一巴掌甩在脸上,且余威不减,抓了长长四条血痕出来。方锦容心中愠怒,却一言不发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得他远远的。 庄霙怎肯放过他,跟过去暴跳如雷:“都怪你,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什么地方都想走一遭!如今可好,这什么鬼地方,末世?你是打算来拯救末世?就凭你?真当自己是观音菩萨大罗金仙了不成!” 二凤简直看不下去,插嘴道:“大鬼主,你看你把容哥的脸给伤的。来的时候也没人让你跟着,你闹什么闹!” 庄霙冷笑道:“他欠我的,他就得对我负责一辈子,要甩开我,休想!” 他如此凶残,韩绻看得瞠目结舌,转首对覃云蔚低声道:“这一言不合非打即骂,还不剪指甲。你看你看,我都没舍得打过你。” 覃云蔚道:“唔,原来你还想打我。” 韩绻叹气:“我刚才真的想打你,觉得你太不听话。” 那边树下的孙溯听到吵闹,缓缓睁开双目看过来。他打坐之后,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方锦容为了避开庄霙的无理取闹,索性主动过去询问:“孙前辈,三头凶兽还在那边,是否需要先行处置掉?”他对孙溯祸害玉螺洲之事亦是极为愤恨,但既然已经到了上古,也不得不暂且放下成见,先渡难关。 孙溯扫了一眼他脸上的伤,暗自诧异他为何不用灵力自行修复伤口,起身道:“随我走吧。那位聂道友去了哪里?”他却不知方锦容是特意将伤势置之不理,庄霙若有一丝愧疚之心,就不会接着闹,如果那厮真有愧疚之心的话。 那三头凶兽就在河岸不远处的山坳里趴伏着,一个个瞧着有些萎靡不振。韩绻大着胆子远远绕着三头凶兽转了一圈,其中梼杌对着他怒吼几声,又恢复了凛凛凶相,韩绻一惊之下,退出去老远,但那凶兽又趴伏下来,将一颗大头软软搁在前肢之上,又不理他了。 韩绻心中诧异,暗道怎么变了这副模样,转眼却看到聂云葭也在不远处,捂着胸口蹲在一块石头上。他忙凑过去:“大师兄,你怎么了?” 聂云葭:“唉,别提了,这什么破地方,灵气如此混杂,我简直是来遭罪的。小绻绻,我若是陨落在这上古,你会想我吗?” 韩绻点头:“会,我会永远缅怀大师兄的,大师兄您流芳千古永垂不朽!你说这儿灵气混杂?我为何没什么感觉,小覃,你呢?” 第58节 覃云蔚道:“我初始稍稍有些不适,如今还好。” 孙溯道:“末世就是如此,灵气混杂溃散,接着就会渐渐枯竭。修行之人修为越高,越是难捱,忍着吧。看那三头凶兽,亦是如此。”他祭出三根皮鞭,鞭杆比一般的鞭子长许多:“烦请三位合体修士替我驱赶它们,我们这就出发。聂道友,请。” 孙溯和聂云葭当前带队,方锦容、覃云蔚各自驱赶一头凶兽在后,庄霙虽然不忿,也只得抢着挑了瞧着较为顺眼的穷奇赶起来,方覃两人也由得他挑肥拣瘦,韩绻和二凤一左一右随行两侧。这三头凶兽受环境之影响,威风尽失,孙溯的鞭子又是等级极高的法器,因此虽不情不愿,还是乖乖起步,摇摇晃晃踏上征途。 聂云葭道:“孙道友,你们上古,真的有人可以处置这三头凶兽?若想处置他们,除非渡劫期老怪吧?可渡劫期如你我……嗯?”两人其实都是强撑着不曾露出疲态而已。 孙溯道:“那自是有的,渡劫之上的修士,便可不受末世灵气混乱之影响。” 渡劫之上,那难道不是已经飞升上界而去?孙溯道:“渡劫之上是仙,莫非聂道友不信这人界有仙之存在?” 聂云葭道:“我自然不信,此界并无仙灵之气,修士渡劫之后,若要想接着进阶,就必须飞升才可。这一界别说是大罗金仙,就算是九天玄仙下来,恐也是活不下去的。” 孙溯闻言一脸深思之色:“那么九天玄仙之上呢?” 聂云葭摇头:“之上当然也不行了。” 韩绻听他二人竟然相谈甚欢,诧异之余,决定与孙溯暂且放下成见,先凑了过来听了八卦再说。二凤却只远远地看了两眼,碍着聂云葭在此,并不敢过来。 孙溯缓缓道:“此界却一直有个传说,有人见过仙人。且见过他的人中,有凡人也有修行之人,修行者修为高低不一,自然也有渡劫修士见过他,且那渡劫修士曾说他不是下界飞升上去的那种普通的上仙,却是天命之仙。只是世人纵然苦苦寻觅,却找不到他,除非他与你有缘,愿意来见你才行。他若是见到你,就会满足你的一个要求,然后从你身上取走一样东西。这世间,人界曾经兴盛覆灭了无数回,其中有一界也是濒临末世之时,不知有谁有幸见到了他,也许那人身上凑巧有他愿意要的东西,他终于出手了,不过是一句话,便令那一界的灵气重新稳定丰沛下来,劫数瞬息就消失不见,那一界的人就都活了下来。” 这传说如此神奇,韩绻忽然道:“我知道了,你急着要回来,是也想寻到这位天命之仙,好化解此界之末世劫难,相救你的亲人朋友?” 孙溯不语,只是深深叹息一声,聂云葭嗤笑:“你有什么让人家看得上的东西,这三头凶兽?” 第119章 轮回 孙溯苦笑:“怎么可能?这三头凶兽虽然稀罕, 但他却是瞧不上的。” 后面那几人虽然离得远, 却都放了一丝灵识过来听着。庄霙闻言插话道:“此事太过虚无缥缈,也许是那位渡劫修士在危言耸听, 我却是不信的。” 孙溯森然侧目,但见诸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之色,想来并不是只有庄霙一人不信。他沉吟片刻,掌中灵光一闪,一枚小小的卵石出现在手心:“聂道友,你且看这枚仙石。” 此石虽然只有鸽卵大小, 但表面莹光流转灵气丰沛,聂云葭小心捏起看了看,疑惑无比:“果然是仙石。只是此界并无仙灵之气, 这仙石却是从何而来?” 韩绻道:“又没人见过仙石, 谁知道是真是假。”这孙溯已经骗了玉螺洲所有人,实在不值得让人信任。 聂云葭将那枚卵石顶在指尖上转了转,道:“不,这的确是真的。我作为渡劫期魔修,已经修出一丝魔灵之气, 勉强能感应出仙灵之气的真伪。这仙石上仙灵之气磅礴,纵然我们那一界所有渡劫修士加起来, 也不曾见过如此纯粹的气息。” 这石头于他个魔修并没有什么用,所以他也不曾起什么觊觎之心,顺手还给了孙溯。孙溯将仙石紧紧握于掌心,道:“我尚未穿到后世之时, 也曾走遍天下,寻找仙之所在,最后终于寻到一处地方,得到了这块仙石,想来那位天命之仙,曾在那处逗留过。” 韩绻道:“那仙人呢,你见到没有?” 孙溯叹道:“没有,想是他不肯见我。” 庄霙忍不住又插嘴:“吹牛,一听就是假的。” 孙溯蓦然回头,狠狠瞪过去,庄霙冷哼一声,浑不在意。 孙溯收回目光,又道:“我这就带诸位过去那里,是真是假,且各自判断吧。” 一干人随着孙溯,足足走了七八天,终于赶到一处山谷之间。周遭山脉之起伏走势,竟与后世桫椤海发现凶兽处隐隐有些相似。待行至山谷入口处,诸人忽觉得心中一空,原来灵力被压制得流转不得。过了这个入口处,却又恢复了正常。 孙溯神色淡然,转首征询聂云葭的意见:“聂道友,此处有一隐藏的平行空间,我如今修为衰退不少,聂道友可否愿意和我联手将此空间打开?” 聂云葭点头应下,在孙溯之主持下两人合力施法,片刻后,身周景物倏然变化,适才隐隐有青葱之意的山川河谷,瞬间荒凉枯败下去,韩绻讶异:“这……这就是仙住的地方?怎么会这般荒凉?” 此地既无灵气,也无生命,除了己方寥寥数人三头凶兽,竟有万古空寂之感。 孙溯道:“我当年也是翻遍典籍,又恰逢机缘巧合,才寻到了此处,当年的仙石就是在此处所得。这儿半丝灵气俱为,我等不可久留,这就退出去,将这三头凶兽留下即可。” 两人带着诸人又退出了空间,聂云葭特意将空间留下一处极小的孔洞,方便往里张望。 那三头凶兽似已觉出不对,虽依旧形容萎靡,却终于躁动起来,先是团团乱转,待察觉无路可走,竟然怒吼几声,开始疯狂撞击空间壁。三大渡劫后期妖兽齐齐发力撞击空间,若是在后世之中,恐是整个桫椤海都会被糟践殆尽,但这小小的空间在撞击之下,却稳固若金汤纹风不动,聂云葭道:“这空间果然不同凡响,必定有人背后操纵!” 孙溯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激动,郑重道:“不是人,是仙!” 三头凶兽暴躁疯狂撞击来去,闹出了天大的动静,然而被空间牢牢禁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众人正胆战心惊看着,虚空中隐隐一声哼笑之声,若有若无缥缈如烟。三只凶兽闻声,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各自从空中重重落下,轰然坠地。接着似有清风拂过,转眼间凶兽骨血融尽,变成了三幅骨骸,连魂魄似也在风中袅袅散尽。 众人不禁瞠目结舌,在玉螺洲祸害数年,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三头凶兽,转眼间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孙溯喃喃道:“果然有仙!果然有仙!原来典籍中记载的都是真的,今番终于不虚此行!” 聂云葭心中一动,左右梭巡个不住,隐约觉得此地他似乎来过,莫非是那一世之时偶尔至此,但却不曾发现这个隐藏的平行空间? 他又仔细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不就是桫椤海吗?在你们发现凶兽遗骸的那处山谷。” 韩绻也顿悟:“就是这里,那入口处灵力会被压制。” 孙溯道:“我们当时从桫椤海穿来,自然会落到桫椤海附近。” 聂云葭却蓦然回身盯着孙溯,质问道:“既如此,那一界依旧有这个空间存在,只是没人发觉而已。你寻到凶兽遗骸的那处绝境,其实就是这个空间吧。” 孙溯道:“是又如何。” 聂云葭冷笑:“不如何,如此说来,你在那一界依旧能进入此空间之中,你却并不肯将三头凶兽驱逐入内,偏要强迫韩绻送你回来,其心可诛!” 孙溯冷然望他一眼,一副我就是这样你待如何的表情,聂云葭道:“那遗骸……”他转首又看看空间中的凶兽遗骸,“难道你发现的那些遗骸,其实就是我们带来此处这三头凶兽的遗骸?” 孙溯道:“按理该是如此。” 桑田沧海,轮番往复,如今身处之上古,与千万年后的人界奇异地重合呼应了起来,众皆惊悚不已,良久韩绻方讶异道:“这……这不可能吧!那后世的玉螺洲,是否还会有新的我们,和新的凶兽需要我再给带回来?” 孙溯斩钉截铁道:“不会,时辰会错过去。而且我也不会再回去,若是没有我,又哪儿来的凶兽。至于你,只要你不回去,那边也不会再有你了。” 他顾不得再搭理诸人,大着胆子,再次打开空间步入其中,直接飞身落在三头凶兽遗骸之侧,想起此仙终于有了回应,不禁心神动荡,颤抖着双手一一摸过,目中隐隐泪光闪现,片刻后抬头望向虚空之处,颤声道:“这位上仙,可否屈尊现身见一见晚辈?上仙可知这人界末世已经来临,一场浩劫将使无数生灵涂炭,上仙既然常驻此界,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悉数陨落吗?” 空山寂寂无声,任他悲悯凄惶之语悠悠回荡,这片天地之间,仿佛从不曾有人涉足其中。三头凶兽之遗骸,从初始时的惨白一片,渐渐转为灰黄之色,成了三堆真正的残骸。 孙溯守候良久,却等不来任何回应,他伏在一堆遗骨之上,深深一声叹息,似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整个身躯瞬间佝偻下去。 众人虽然愤恨孙溯,待看他如此模样,也不禁心悸,韩绻低声道:“上界之人都是这样吗?行不行的且不说,为何连回应都不肯给一个?” 覃云蔚道:“没见过上界之人,不知道。” 聂云葭道:“上界其实和我们人界差别不大,除了一些当地土著,大半人是人界各处飞升上去的。只是这一位看着不像是普通的上界仙人,因为就算是仙尊,也无法在没有仙灵之气的人界生存,他却能长期滞留于此,他到底是谁?” 此地太过荒芜诡异,众人其实想早早离开,但孙溯执意不走,死死守在那三具遗骸之侧,又不敢强行将其弄走,一群人只得百无聊赖等着。 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末了七天过去,这空间之中竟无一丝一毫波动,孙溯依旧蹲在凶兽骨骸之侧默默出神。韩绻忍不住催促道:“孙前辈,你还不走?”他想你要是愿意陪着这三堆骨头老死此间,那我们不如各走各的,我们还得赶紧设法回我们那一界去。 孙溯似乎忽然惊醒过来,左右环顾一遍,喃喃道:“还是不曾有人来理我?” 庄霙忍不住一声嗤笑:“人家为什么来理你?你是貌美如花还是资质超群?” 孙溯闻言忽然跳了起来,目露凶光,庄霙吓得往后一躲,众人见状皆严阵以待,却听孙溯冷冷道:“不理我?不理我我就毁灭了这里!”他说打就打,一道灵力击出,重重打在空间壁障之上。 这空间壁障三头凶兽乱冲乱撞,都不曾撞坏半点,他这一击无异也是蚂蚁撼树,但他发疯般地乱打乱闹,若那位上仙真的存在,这行为却是无礼之极。见聂云葭只在一侧袖手看着,不管不劝,方锦容只得道:“覃师弟,庄霙,帮我拦住他!” 三人冲上去,联手拦在孙溯身前,方锦容沉声道:“你冷静一下!” 孙溯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三个人,终于回神,片刻后果然冷静了许多,愤然道:“我却是不懂这位仙人,既然他能出手灭杀凶兽,为什么不能出手阻止这场浩劫?” 庄霙再次忍不住嗤笑:“上仙之事,需要你懂吗?” 虚空之中忽然又一声轻哼,尔后仿佛清风化雨冬去春来,倏然掠过干涸的山川河流,这处空间之中的景色渐渐变了。天际列岫如屏层峦如黛,远处两座青峰之间,一线瀑布飞流直下,砸落诸人身前不远处的山石之间,化做一潭滚珠溅玉的池水,潺潺之声由远及近渐渐响起,带来两岸繁花如锦草木葳蕤。那瀑布之下水潭中,似有金光闪烁明灭,再细看竟是一群金色鲤鱼来回游走,更有那大胆活泼的,试探着往瀑布上跳去,却在水流冲刷之下,又跌落潭中。 第120章 化龙 此时那水潭中溅起的水雾渐浓渐厚, 弥漫开来, 周遭景色被水雾沁润着,倏然间又似化为一副淡彩写意水墨, 天际隐隐一道人影现身于画中,若远若近若有若无,仙灵之气初始淡薄,尔后越来越是浓厚,磅礴厚重几欲冲霄而起。 孙溯呆呆看着,片刻后腿一软, 噗通跪了下去,颔首膜拜:“今日三生有幸,终于得见上仙之真身。”而后起身踉跄冲着那人现身之处奔去。 余人皆震惊不已, 韩绻道:“大师兄, 这真的是上仙吗?” 聂云葭道:“看这气息应该是,只是谁知道这位上仙是否待见我们,也许人家心里烦得要命,只是嫌弃老孙太腻歪,才不得不现身。我们就在这里原地守候, 等等再说。” 孙溯绕着寒潭转了几周,又打算施法飞行, 结果却发现冥冥中似有一种神奇的禁制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只能在潭水及瀑布附近徘徊,竟走不到远方巍峨的山脉之中。他来回试探了一会儿,不禁有几分失落, 又满怀希冀地望向那上仙现身之处,见那位仙人忽然伸手遥遥一招,池中一尾金鱼的身上,竟飞出一条透明的丝线,瞬间没入那仙人手中。 尔后那仙人弹指间又将一道光芒打在金鱼身上,小巧玲珑的金鱼纵身一跃,如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飞上云端,不见踪迹。 众人正看得茫然,天边隐隐龙啸之声响起,接着啸声愈来愈大,声震九霄。覃云蔚的曦神枪忽然在储物手环中跳动了几下,他按住腕环一感应,却发现是金金有了异动。 覃云蔚略一思量,祭出曦神枪,金金果然不等召唤就破枪而出,飞向瀑布顶端,然而亦如孙溯一般,被那无形的禁制控制着,急得在空中团团乱转,却靠不到龙啸之处。 片刻后,一条金龙自云中飞来,迎风长大,初始只有三尺长短,片刻后雄伟俊逸遮天蔽日,在空中盘旋飞翔良久,终于收了法力,再次缩成三尺长短。金金见状,急忙应了过去,摇头摆尾状甚欢乐,那条小金龙却不理不睬,直接飞向那上仙之处。金金忙紧缀其后,却再次被那无形禁制拦截,只得原地蔫蔫等着。 韩绻见金金一再受挫,凑到覃云蔚耳边低声道:“你说金金会不会看上了那条小金龙,想和人家结成伴侣,所以才只管追着人家跑?” 覃云蔚道:“追着跑也没什么,随它去。” 韩绻拧眉道:“那大紫小紫呢,难道不要了?” 覃云蔚道:“金金并不曾和它们私定终身。” 原来主人也跟着叛变了,韩绻摇头叹息:“没良心,没良心!” 那小金龙犹自环绕在上仙身周,耳鬓厮磨亲热无比,俄而,上仙之身影却渐渐消失于一片虚空之中,金龙空自绕了几圈,尔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重又飞落寒潭之中。 孙溯见状忧急无比,积蓄全身之灵力再硬闯了一次,却重重撞在无形禁制之上,他颓然落地,脸色衰败颓丧,喃喃道:“完了,看来是真的不肯出手搭救我们。” 诸人怔怔看着上仙消失之处,犹自不能回神,寒潭中咕咚一声轻响,一个少年自潭中跃出,肤光如雪秀眉乌瞳,着一身淡金色海水纹锦衣,瞧年纪不过抵得人族的十二三岁。他见这边一群人,就沿着溪边小路往这边跑来。 聂云葭双目一亮,抢上去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身躯挺拔气度端严,碧琉璃面具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掸一掸衣袖,又轻咳一声,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正待开口说话,锦衣少年一抬头看到他脸上的面具,却忽然道:“你不要说话了,神仙哥哥已经提点过我,你们这群人,其他人还好,就那个戴面具的是个大骗子,且终年怨念缠身。他让我不要理你,一句话都不能和你说,不然一定会上了你的当。他还给我两个耳塞,说若是实在无法阻拦,你说话我就堵上耳朵。” 他一伸手,玉盏般的掌心中,果然两只小小的耳塞,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质。 聂云葭呆住,他自开始行骗以来,向来左右逢源无往不利,这却是头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不禁怒了:“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那少年道:“你说也说不出好话,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再说我就真的堵耳朵啦!” 他身后的韩绻和庄霙两人,笑得简直想抽搐过去。孙溯却忽然自两人中间闪身而过,强行将聂云葭挤到了一侧,语气迫切问道:“那你是否愿意和我说话?我能否请教你几句话?” 那金衣少年道:“你?你倒是还行。”聂云葭一听气得暗暗咬牙,盯着这少年,暗道凭什么他行我就不行,待会儿再好好收拾你。他以灵识扫过四周,忽然发现那边林子里似有鲜甜之物,索性闪身消失不见。 金金本来惧着聂云葭不敢过来,此时见他远离,忙又赶了过来,化成三尺长茶盏粗的一条金蛟,亲热无比地缠上了那少年的手臂。韩绻见状,悄悄道:“你看,你家金金真的叛变了,别说大紫小紫,说不定连你都不要了,不信你召唤它试试。” 覃云蔚道:“不用管他。” 韩绻却不罢休,定要他召唤试试,覃云蔚只得试着暗地里召唤金金,金金果然恍如不闻,一心一意缠着那金衣少年,覃云蔚纵然不在意,也不禁脸色一沉。那少年却伸手轻抚金金的脑袋,温声道:“他们要跟我说话呢,你去那边的水潭里洗个澡,能把你的血脉纯度提升很多,等将来飞升以后就可化龙了,等他们话说完了,你再来找我玩吧。” 金金又凑上去蹭了蹭那少年光洁秀美的脸蛋,方才飞往水潭之中。韩绻见状,忙让覃云蔚把大紫小紫也放了出来,想着一并洗洗,也提高一下灵兽之血统纯度。大紫小紫和金金厮混惯了,立时飞往金金那边,那金衣少年见状却秀眉微蹙,冲着金金道:“你既然喜欢它们,那待会儿也不用再来找我了!” 金金闻言,身躯一顿,转头冲着大紫小紫嗷一声怒啸,状甚凶恶。大紫小紫顿时畏惧不前,缩成两团躲到了韩绻身后去。韩绻简直瞠目结舌,低呼道:“小覃小覃你快看,你家金金真的是个势利眼。有人说宠如其人,它怎么跟你就一点都不像?” 金衣少年似乎颇为满意,冲着韩绻一笑,灿若花开:“因为我不喜欢它这样!”转首又问孙溯:“你来此做什么,又要问我什么?” 孙溯道:“此界末世将到,想请上仙出手搭救……” 第59节 他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那金衣少年面无表情听着,末了一本正经道:“这不行,神仙哥哥必定不会见你们。因为你们身上没有他要的东西。” 孙溯再次激动起来:“那上仙他想要什么,只要他说出来,我可以去找!” 金衣少年道:“我哪里知道他要什么?他纵然此次现身,也是说要抽走我身上一样东西,可究竟是什么,我却并不知晓,他只是承诺我,让我化龙登霄,他的那一缕金芒打在我身上,不但能助我化龙,还能助我直接渡劫,大约我在这一界也留不了许久了……” 他见诸人一脸讶然之色,微微一笑:“忘了告诉你们,我从前是条小金鱼,就在这水潭里住着,据说谁能跳过那条瀑布,谁就能化龙成仙。我们一群鱼天天跳来跳去的,跳了这许多年也没有一条跳得上去的,此次若不是神仙哥哥相助,我也是跳不上去的,别说化龙,连人形都化不成呢。” 众皆释然,韩绻道:“那敢问小郎君姓名?” 那少年伸手挠了挠雪白的额角:“神仙哥哥叫我小鱼儿,应该就是我的名字吧。” 这一听就是随口乱叫,但见他懵懵懂懂的,众人也不便纠正他,孙溯忙道:“小鱼儿,我知我身上并无上仙想要之物,那能否为此界破个例?” 小鱼儿道:“破例?没听说过。唉,我劝你不要枉费心机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神仙哥哥看起来很温柔很好说话,可他们背地里议论,说他再心狠不过,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的。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他们叫他天命之子,天命,难道是谁想改就可以改的?” 孙溯绝望了,在溪边一块石头上颓然坐下,呆呆出神。他曾在此处苦等此仙无数年,但除了这次隐约看到一条人影,始终不曾得窥真身,想来自己就算再坐上千百年,这位天命之子依旧不会搭理自己。小鱼儿言之有理,天命,并不是谁想改变就可以改变的。 此时金金已经从水潭中跃出,却彻底抛弃了覃云蔚,直接钻入小鱼儿的怀中,这金金其实也不小了,但是到了小鱼儿怀中,似乎又变成了一条彻底的幼蛟,可着劲儿地装嫩撒娇。小鱼儿抱着它,侧头问覃云蔚:“这位哥哥,这小蛟是你的灵宠吗?” 覃云蔚盯着没良心的金金,勉强点了点头:“是,它叫金金。” 小鱼儿笑了,露出一排细如编贝的牙齿,又转首看看韩绻:“你身上为何也沾染了金金的气息,难道你也是它的主人?” 韩绻笑一笑,却是不好说什么,覃云蔚道:“他是我的伴侣。” 小鱼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他盯着覃云蔚又打量了几眼,目中似有几分遗憾之色,喃喃道:“我马上要飞升了呢,可是听神仙哥哥说上界的人都很狡诈,所以我也想找个人给他做灵宠,这样等到了上界之后,他们知道我有了主人,也就不会再来骗我。神仙哥哥说你们这群人里,那个戴面具的最喜欢骗人,他满身都是被骗之人的怨气,而你的气息最纯正,但是你却有了金金,你就不会一心一意对我好了……” 韩绻忙道:“不会不会,他人最好了,纵然有了金金也依旧会对你好的,你给他做灵宠再合适不过!” 第121章 解惑 小鱼儿盯着覃云蔚道:“真的?那我要是和金金打起来了, 你会帮我吗?”他从前在这潭中为了抢吃的经常和别的鱼打架, 但是由于年纪最小,却是屡战屡败, 因此私心里极希望有个人能义无反顾帮自己打架,若那人是自己的主人,那就更好不过。 可这小鱼儿经过那位上仙点化,已是马上要飞升的境界,金金怎么可能是他对手,于是覃云蔚道:“不会, 我谁也不帮,你们随便打去。” 韩绻忙扯他的手臂,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小鱼儿唇角一扁:“就这也叫待我好?” 韩绻揎拳捋袖去揪金金的尾巴, 想把金金从他怀中揪出来:“没关系,他不帮我帮,我帮你揍金金行么?”金金一哆嗦,又往小鱼儿肋下钻了钻。 小鱼儿大喜,笑靥如花道:“那我还不如跟着你算了。小哥哥, 我能做你的灵宠吗?我们互相平等的那种?” 韩绻一呆,又侧头看看覃云蔚。他明明替覃云蔚卖力张罗了半天, 怎么最后这条鱼又瞄上了自己? 那边聂云葭正抱着两个花皮西瓜过来,闻言不禁一声哀叹:“这究竟什么世道啊,果然这上古末世就是诡异,连这种话都能把你骗去了做灵宠, 可是你我说话你却不肯听一句,唉!” 他看看还在怔怔出神的孙溯,顺手塞了个瓜给方锦容:“吃瓜吃瓜!”又将另一个丢到覃云蔚怀中。 覃云蔚讶异:“哪儿来的瓜?” 聂云葭:“那边拿的。” 小鱼儿怒道:“啊,我们那瓜几百年才能长熟一个,你竟然偷我们的瓜,还想让我给你做灵宠!” 聂云葭道:“就是因为你不肯给我做灵宠,所以我决定把你的瓜吃完,一个都不留!” 小鱼儿气得转头不看他,扯了扯韩绻的衣袖:“小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可是不想要我?” 这天大的馅饼当头砸下,韩绻依旧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怎么会?我这求都求不来,渡劫期灵宠?苍天啊 ,你终于开眼了!”他抓住小鱼儿滑嫩嫩的小手,喜不自禁:“小宝贝儿,你为什么会选我?是不是哥哥我看起来特别英俊潇洒卓尔不群?” 小鱼儿摇了摇头,又指指覃云蔚,郑重道:“不是,是因为这位哥哥气息最纯正,所以他选的伴侣,应该也不会太差,我相信他的眼光。” 韩绻低声道:“是吗?”他扫一眼那边溪水边休憩的庄霙等人,悄悄道:“那他们几个是不是都很坏?所以你不肯选?” 小鱼儿思忖片刻,道:“也不是,除了这位戴面具的,其实他们都还好吧,你也是哪儿都好,只是你从前是不是爱吃肉?”他有些犹豫,“你……不会吃了我吧?” 韩绻忙道:“不会不会,我以前有一阵子是喜欢吃肉,现在是痛下决心从新做人,已经好久不吃肉了,你只管放心便是。” 既然已经谈妥,两人一本正经定了契约,韩绻随手从覃云蔚的腕环里抢了两样法器给小鱼儿做见面礼。小鱼儿之前一直在水潭中跟一群鱼厮混,手中却似乎没什么东西,忙起身采了一大把鲜花过来,羞红着脸编了两个花冠给韩绻:“我只有这个……” 韩绻自行戴了一个,顺手将另一个扣到覃云蔚的头上,夸赞道:“好看,鲜花美人两相欢。可不许摘了,要一直戴着。”这些鲜花有灵气加持,可常开不败,于是覃云蔚就神色淡定一直顶着那个花冠,直到数日后,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征询了韩绻之意后,才珍重收入腕环之中。 那孙溯依旧在溪边抱头苦苦思索,也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诸人懒得去催促他,且都劳累了这一路,见此处灵气充沛风光独好,索性各自入定恢复修为。 小鱼儿才和韩绻签订了契约,却知两人相聚时日不多,只管腻歪在他身边与他东拉西扯。待想起那三头凶兽之事,有些忧心忡忡的,低声问道:“韩哥哥,你们带来的那三头凶兽有些怪异,本不该出现在世上,却是谁弄来的?” 韩绻悄悄指一指孙溯:“还能是谁?我们也是深受荼毒,无奈之下才带来此处,请你家那位上仙帮忙处置掉的。” 小鱼儿叹道:“他的胆子可真大啊,竟然弄出三个这样的东西来,竟然还敢打神仙哥哥的主意。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韩绻目光炯炯凑近些:“此话怎讲?” 小鱼儿:“它们凭空而生,本不在六道轮回之内,且杀伤无数无辜之人,所以那些人本是不该死的,却因为三头凶兽改变了命运。若是他自己杀灭了凶兽吧,也算替那些人报了仇,能消除一些怨气,他却偏生要把凶兽往神仙哥哥这里扔。神仙哥哥把所有怨灵之怨气给召集了起来,全部返还给始作俑者了,估计他要倒大霉了。你以后也别再和他一起走路,省得被他牵连。” 韩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渐转苍白:“怎么个……倒霉法儿?” 小鱼儿道:“这三头凶兽和无辜死去之人的怨气,会一直纠缠着他,一日不洗清怨气,那人就要一直受冤孽缠身之苦,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被怨气阻拦破坏,且纵然修行之渡劫境界,也飞升不得。这一世洗不清,下一世就接着洗,千生百世无穷匮也。什么时候还清了债,什么时候才能接着如别的修士一般修炼。” 韩绻手足冰凉,喃喃道:“是吗?那我……那我……”他为了应对云天禅妖战,也曾繁衍灵兽数千头,若如此算来,自己莫非也要被怨气缠身洗不干净了? 小鱼儿伸手摸摸他的手:“韩哥哥,你怎么了?莫非你也弄出过这种东西?“ 韩绻无奈苦笑:“是的,不过我是为了对付吃人的妖兽,才繁殖了一批普通的灵兽……我大概要完蛋了,小鱼儿,哥哥我喜欢你的紧,真不是嫌弃你,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不如趁早改弦易辙,去寻别个做主人吧,不然回头等你飞升了,我却为此落得个永世飞升无望的下场,我二人何时才能团聚呢?” 小鱼儿笑道:“如此你却多虑了。如果你繁殖出来的灵兽是为了对付妖兽用的,那么必定没有伤害无辜之人,顶多就是改变了那些妖兽的命运。你的那些灵兽等级也不是太高,也没有这几头凶兽这般魂魄强悍,所以等你渡劫之时,约莫几道天雷就能消除得干净,虽然会吃些苦头,也并非就挨不过去。况且你这位伴侣……嗯,这位覃哥哥的气息最是纯正不过的,如果他帮着你,”他悄悄指一指聂云葭:“说不定还没那人吃的苦头多。” 韩绻终于略微放了心,忽然又想起韩赫,这罪孽恐不是孙溯一人担着,估计韩赫也得担当一半,看来韩赫手贱这毛病也是害人不浅,不但害了别人,最后还害了自己。他伸手扯过覃云蔚手臂,在上面靠了靠,装腔作势叹道:“难怪小鱼儿说你的气息最纯正,你真是天生就该普度众生去,我能与你相遇,着实太过幸运……” 覃云蔚淡淡道:“不要客气。” 那寒潭及瀑布尽头之处,似又有水雾隐隐升起,小鱼儿惊觉,忙转头道:“韩哥哥,神仙哥哥打算收了这幻境,我也怕是要走了,外面的灵气不足,因此我只能在这里飞升。我这就送你们出去,回头到了上界,你一定要来找我,记得要带着金金一起。” 韩绻点头郑重承诺:“一定。”小鱼儿虽与他匆匆一见,但大约修行之途太过漫长寂寞,竟有一见如故难舍难分之意,目中含泪扯着他衣袖半晌,又扳着韩绻的颈项让他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方才挥手与他道别,尔后将身形原地一旋,便消失不见。 须臾后,青山褪色雾气散尽,溪水干涸草木枯绝,这山谷之中又恢复了初来之时的荒凉枯寂,仿佛一场美梦转眼间了无痕迹。 孙溯终于惊醒过来,茫然四顾良久,颓然道:“走了,散了……”无奈之下强行振奋了下精神,心中暗自计算时日,此时距离末世已经极近,出了这山谷,外面想必已是人间地狱。他想自己也委实不能再拖延下去,纵然上仙不理会此事,也要设法挽救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去。 他慢吞吞起身,拖拖沓沓往谷外行去。众人随行在他身后鱼贯而行。聂云葭挤到韩绻身边,酸溜溜道:“小绻绻,你虽然和那条小鱼儿定了终身,但是他可是一只公的,我看你们似乎打算把他和金金凑成一对儿,这两只公的,究竟怎么配种呢?真是白费了心思。” 韩绻惊道:“配种?为什么要配种?” 聂云葭咬牙道:“为什么不配种?这可是上古神兽啊,不拿来配种多么暴殄天物,你看看我还没灵宠呢!难道我就不能拥有一只灵宠?” 覃云蔚道:“盛家的那只麒麟兽,曾经也做过你的灵宠,如今却去了何处?” 那只宠被聂云葭给养死了,他也曾请教资深养宠之修士麒麟兽的死因,说是服用灵丹灵药过多,揠苗助长所至。师弟这般不留情面揭短,聂云葭气得拂袖而去,片刻后觉得不甘心,又折返来:“小绻绻,我若是回得去,估计不久后我也要到上界去转转,你离飞升却还有些年头,你这只宠,我先替你养着如何?” 韩绻忙赔笑:“这就不劳大师兄操心了,还是我自己养吧。” 聂云葭道:“其实我不介意的,你无须客气。” 韩绻缩在覃云蔚身后笑道:“不是客气,至少我手下的灵宠,还没有被养死的。别回头我好容易爬上了天,大师兄说是给我接风,却端出一盘糖醋鱼给我吃,吃完了才说,哦,这就是你的宠,我却该如何是好?” 第122章 荒城 聂云葭再次怒而拂袖:“你如此小家子气, 好吧, 老子不要你的宠了!既然已经到了上古,不信我寻不来一只上古神兽做灵宠!” 众人出了山谷, 聂云葭左右梭巡一圈,问道:“孙道友,我看他们都瞧你挺不顺眼的,如今凶兽也已处理掉,既然相看两厌,不如分道扬镳, 我们这就各走各的吧。” 孙溯闻言终于回了神,却冷冷道:“不成,你们还要随我一起去我家一趟。” 众皆讶异, 庄霙首先发难:“去你家?为什么, 我们才不去!” 孙溯冷目斜睨他:“你说不去就不去,你可做得了别人的主?” 他转首盯着方锦容,郑重道:“少盟主,我让你们随我去孙家一趟,却是看在你们肯送我回上古的份上, 想好心提点你们一番。我们这这一界的灵气是将要枯竭了,你们那一世难道就可以千年万载高枕无忧不成?” 庄霙冷笑:“你这老儿的话完全信不得, 况且纵然枯竭了,又关我屁事……” 方锦容一摆手,阻止他胡说下去:“不知孙前辈此话何意?” 孙溯道:“如此老夫也就实话实说,我还有一事须得韩绻帮忙, 若是最后我家族中人真的走投无路,韩绻他以引神之体,却能助我打通通往域外之路,使我的亲人朋友有个避难的去处,如此你们自可掌握这避难之法。可你们若是抛弃我自行离去,将来你们那一界若是遭逢末世,那也只得如这一界一般,修士彻底颠覆灭亡。” 韩绻已经彻底不想搭理他,只往覃云蔚身后一缩,转首云淡风轻望着别处,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覃云蔚见状立时道:“他不想听。”言外之意,你不要再说了。 孙溯无奈道:“他不想听我也必须说下去。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只是你们应该都看过许多关于上古的典籍,韩绻你不妨问问他们,各种典籍中数次提到末世,可不一定指的是老夫带你们来的这一世。那位上仙曾经出手挽救一界末世,这种传说既能流传下来,想必在此之前,曾有无数修士遭遇过数次末世,在此之后,天道依然如此轮回,你们那一世,自然亦不例外!” 诸人思及自己曾经看过的有关上古的典籍,果然如此,不由得色变,均都沉默下来。唯有庄霙却依旧不以为然:“你少糊弄人。我们那里的灵气还充沛得很,不耽搁本座接着修炼。末世,末世在哪里?纵然他能来,在此之前,我等恐是已飞升上界,管他末世不末世的,与我何干?” 方锦容道:“庄霙,你不要闹,且听他说。” 孙溯道:“与你自是无干,但与你之后的修士呢?也无关吗?不过你若是要走,老夫自是不拦着,就随你去吧。” 他转头望向韩绻:“你想不想和老夫走一趟?” 韩绻正要无情拒绝他,但是覃云蔚忽然轻扯了轻下他的衣袖,又以传音之术道:“去看看,若真有此事,后路还是要留。” 他既然开口,韩绻自不便拂逆他意,却装模作样沉吟片刻,见孙溯已面现急躁之色,才终于道:“既如此就暂且再信你一回,若是有法子给后世修士们留一条逃生之路,我也不吝啬多走这一趟。只是那域外之路怎么打通,我这心里却是半点底气也无……” 孙溯听他应下,心中大喜,忙道:“不需你付出什么,大约只要一点精血即可。 覃云蔚闻言脸色微沉:“若与本体有损,却是不妥。” 孙溯道:“若是要取他的精血,自然会稍稍损伤本体,但我孙家为千年修行世家,家族中各种资源宝物极多,会让他很快恢复如初,并不耽搁什么。 韩绻闻言双目炯亮;“宝物?什么宝物?我若是真跟你去了,若是有什么损伤,只让我恢复如初怎么行,你难道不酬谢我一番?我将来若是回得去,总得有些东西送我那边的亲朋好友才成。”心中已经开始算计着要送给盛家兄弟什么,芙蓉姐姐又送什么,当然还有龙姑娘和林姑娘,一个都不能落下。 孙溯叹道:“不是老夫吝啬那些身外之物,我们这一界的东西,你在此用用还成,可是通不过时空轮回之路,带却是带不走的,包括人也是如此,唯有老夫我是个异数,不知为何跑到了后世去。” 韩绻顿时气馁,众人见事关重大,难得意见一致,随着孙溯直奔孙家而去。 孙家在目前诸人身处之地的南边,若是按着后世地域来推断,该是在魔域之内。孙溯深知前路艰难,嘱咐众人同乘一只飞行法器,于是覃云蔚祭出凌云舫,且升了十几个舱室出来,由孙溯带路,三个合体修士轮番驾驭法器前行。 诸人夜行晓宿,尽量绕开那些人多之处。然而沿路之战火如荼却是瞒不了人,且不是一般的修士斗殴,竟是各路渡劫修士带队出战。韩绻曾经历过桫椤海之战和云天禅妖战,已觉各种艰难险阻,如今与上古一比,却是小巫大巫之别,战火过处,一城一池,尽皆倾覆,满目苍夷处,令人不禁恻然。 这一晚,又经过一座无人荒城,曾经雄伟俊阔的城池,静静耸立在夜色中,寒鸦枯树冷月无声,照着曾被鲜血彻底浸透过的城墙,城中怨气昭昭徘徊不去,诸人不敢越城而过,于是驾驭飞行法器远远绕开。 韩绻正与覃云蔚并坐船舷一侧,扫一眼被抛在身后的荒城,只觉得一阵阵阴冷之气,他挽紧了覃云蔚的手,低声道:“这是第几座无人荒城了?” 覃云蔚道:“第二十三座。”他一路行来,还顺手画了一幅舆图,此时又摸出来,郑重将这座荒城标注上去。 韩绻嗤笑一声,自嘲道:“太震惊,吓得都不识数了。”他听到孙溯在船尾处叹气,于是扬声道:“孙前辈,你们上古的人都去哪儿了?这种内战几时才会结束?” 孙溯道:“人本来就不剩多少,都被赶得四散流离。至于何时结束,大概修行之人死个八九成,也就结束了吧。最后余下的那一两成,都是些低阶修士,或许能靠着一些灵石或者边陲地带的残余灵气,苟且偷生,侥幸留一条命下来。否则就会为了最后这点灵石资源,一直打下去,直到所有的人都死完。” 第60节 韩绻听着他冷漠的语气,忽然打了个寒噤,问道:“那高阶修士呢?就没人能躲得过去这场浩劫?” 孙溯道:“没有。修为越高,死的越快,因为若是没有灵气支撑,一个渡劫修为的修士,特别是几千岁寿命那种,会迅速衰弱,最后在争斗中死去。除非把本界所有的灵石都抢夺过来,才能勉强支撑到下一次灵气重新变得丰沛之时。或者逃去域外那些灵气还不曾衰竭的地方,可以躲过此劫难,届时勤奋修炼及时飞升即可。” 韩绻听他提到渡劫修士,忽然想起了聂云葭。从出了上仙的那处幻境空间后,聂云葭就躲入一间舱室中,韩绻去看过他几次,见他缩成一团少言寡语的,瞧来有些萎靡不振。聂云葭倒是没说什么,但韩绻和覃云蔚都能看出他深受这上古灵气衰竭之影响,覃云蔚已经将腕环中大半的灵石都给了他,又时不时去探望,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虽然大师兄经常钻营打洞偷鸡摸狗的很是一言难尽,但韩绻也不想让他莫名其妙陨落在这上古之地,他瞥了孙溯一眼,忽然心中起疑,孙溯和聂云葭同属渡劫期修士,为何这厮却看着比聂云葭精神许多,莫非他暗地里有什么秘术,或者这上古对魔修的影响更深不成? 他总觉得孙溯不怀好意,于是攥紧了拳头,冷笑道:“孙前辈,既如此,你为何强行拖着聂前辈回来?有我给你陪葬还不够?” 孙溯道:“我当时扯他来,他并没有大力推拒。” 那难道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韩绻嘴角微撇,瞄了一眼他的满头白发,正待接着质疑,聂云葭在舱中发话了,听着有些有气无力的:“小绻绻,别跟他吵,来就来了,也没什么。”然后“咔嚓”一声,却是他慢吞吞啃了一口什么。 韩绻过去往船舱中看了看,见聂云葭去了面具,依旧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平常修士,正在很认真地吃桃子。那桃子还不是一般的桃子,瞧来鲜甜肥美灵气充沛。聂云葭见他过来,举了举手中的灵桃:“吃不吃?我从那条鱼的幻境之中拿的,他那儿有个大果园,我就一下子给扫了回来,还有很多。” 此时这些灵果对他来说弥足珍贵,韩绻忙咽下口水,摆手道:“你吃你吃,我一点都不喜欢吃。” 方锦容本和庄霙一起在船头驾驭法器,此时听到诸人言语,转过来问道:“孙前辈,晚辈尚有一事请教,我们那一界的末世,还有多久会来?” 第123章 选择 孙溯道:“天道轮回, 约莫一千万年灵气会枯竭一次,再有一千年的功夫,这末世就能过去,灵气会渐渐恢复如初变得重新丰沛。” 他们这一界若是按照典籍上之记载,已经开启了有三百万年,如此应该还有七百万年的岁月。但是纵然自己能飞升,后代子孙又怎么能躲得过去?方锦容正剑眉微蹙默默计算着时日, 庄霙瞥他一眼, 立知其意, 狠狠扯一把他的衣袖:“就你管得宽,你管着我还不行,不许去管别人!” 方锦容郑重道:“此事宜未雨绸缪,以后六合盟还是要传承下去的,自然要想法子留条后路。” 庄霙道:“留后路, 你留得了吗?没事儿少操些闲心了。” 他尚且记得孙溯之语,若要打通域外之路, 须得韩绻来做。但自从己方三人跟来了上古,这已经一个月功夫, 韩绻一句话都不曾主动和方锦容二凤说过, 方锦容知晓他的脾气,也不刻意去招惹。二凤倒是试探着凑过去想和韩绻搭讪,总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倒是偶尔会和庄霙争执几句再互瞪几眼。 方锦容自知他言外之意,淡淡道:“总是会有法子的。” 随着一路难行, 城镇渐渐稠密起来,有些城池便有了残存之驻城修士。孙溯不欲惹麻烦,依旧绕城而走。 孙家之地域范围应该在魔域中央地带偏南的位置,韩绻正和覃云蔚对着舆图推断具体位置,孙溯听他二人不停提起魔域两字,解释道:“如今这里可不是魔域,都是道修的天下。再过去几个城池,也就是我孙家家族所在之地了。” 眼前山脉渐多,层峦叠翠之间,星星点点散落着十几座小城池,却是有十几家修行世家特意群居在一起,平日里能互相扶持一二。孙溯凝目观望良久,尔后指着前方群峰中的一处城池道:“那便是我孙家的凉月城!” 他满目激动之色,见城池上护城大阵虽然比着自己离去之时薄弱了许多,但淡金色符文来回游走,勉强算得上完整。 离城尚有七八十里远,孙溯扬手扔了一枚灵符过去。不出片刻,一队修士驾驭飞行法器而来,皆为孙家之晚辈,一边悄悄打量他,一边恭敬迎接他们入城。 在孙家人看来,孙溯不过是消失了几十年而已。修行之人自行寻个无人处闭关乃是常事,因此并未有人对他这些年的去向生疑。孙家家主是孙溯的亲叔父,见到他后却是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悲喜交集。为着他走时不过是个化神修士,如今却已是渡劫期修为,这对已经几近穷途末路的孙家来说,无疑让人精神一震。但多了一个渡劫修士,虽然出战时候能占些便宜,无疑又要耗费许多灵石支撑他活下去。 孙溯看出叔父为难之处,便直接告诉他自己随身携带有许多灵石,可支撑一些时日。孙家主果然松了一口气,又似有些羞愧难当。孙溯随口问他别来情由,孙家主叹道:“不太好,目前灵石只能勉力维持护城法阵,但看这乱象丛生,并非一洲一城之事,早晚会波及整个界域。若是北方战火席卷而来,却不知能支撑到何时。” 众人正是从北方而来,战火的确已近在眉睫,眼见便要烧到此处,孙溯沉吟片刻,终于道:“那么不如请家主带着族人,一起去我的师门避难如何?那边靠南些,人也多,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孙溯的师门名叫明霄宗,乃是目前之界域中最大的一处修行宗派,宗门设在此地往南数万里之外,算不得太远。孙家主闻言,召集族中几位长老匆匆商议一番,众人均都觉得若有明霄宗庇佑,要比独守孤城妥当许多。家主见商议妥当,立时召集族人,将可用之灵石法器典籍一并收入储物袋中,又祭出五只大型飞舟,趁夜半时分,一干人悄悄出了凉月城,一路往南而去。有几个死活不愿离开此处的耆老,只得让他们留下值守,生死且听天命。 覃云蔚等人跟着上了孙家其中一只飞舟。尚未行出这一片山峰,忽觉四周似有灵力隐隐波动,却是十几队修士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将孙家众人合围其中。 孙溯冷然伫立船首之处,问道:“他们要做什么?” 孙家家主微微变了脸色,低声道:“当时说好了共同进退,如今我们违约离开,想来他们不愿意,估计会逼迫我们留下灵石。” 果然迎头截住去路的那一队修士之中,有人遥遥喊话做了诠释:“孙门主,你们可是要弃我等离去吗?如此背信弃义,却是为何?” 孙溯高声喝道:“事到如今,就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共进退?难道不是一起等死?” 他此语混合修为而发,那人瞬间沉默下去,片刻后却又冷笑道:“呵呵,怪不得要逃,原来多了个渡劫修士来撑腰。只是如今比不得平常,你修为高了又如何,难道不是死得更快?既然死了你们孙家那些灵石也没什么用,不如都留下来吧,然后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果然是拦路打劫灵石的,孙溯目光渐转冷,厉声道:“走!”指挥着飞舟循着左侧无人之处疾驰而去,那十余队修士闻风而动,纷纷围追堵截而来。 孙家人多,飞行法器也多,比不得他们变队灵活,突围几次未能得逞,且被连连偷袭,孙溯终于怒了,喝道:“既如此,打!” 孙家族人立时组队出手,空中法器交错灵光闪烁,混战成了一片。此界代代传承至如今,末世之前各种典籍功法灵丹灵药齐全,因此修行世家之中,渡劫大能颇多,在灵气枯竭资源匮乏的末世之中,若不下狠手,很难有活命之机,这来袭的十余个家族从前和孙家也曾联手对敌,但此时火并起来依旧竭尽全力毫不留情,不出片刻,已是血肉横飞狼藉一片。 方锦容和覃云蔚等人都有些愣怔,他们从前有和魔修打过的,有和妖修打过的,但不曾参与这种道修火并之事。方锦容犹豫着,看了看聂云葭。从后世而来的这六个人中,虽然道修魔修禅修鬼修花样齐备,但既然聂云葭修为最高,自该以他马首为瞻。可聂云葭只是默不作声缩在覃云蔚身后,并不多置一词。覃云蔚也早知聂云葭之不妥,并不打算让他出手,和韩绻二人剑拔弩张严阵以待,紧紧守护在他身侧。 见周遭法器轰鸣险象环生,韩绻皱眉道:“为了几颗灵石这许多人却送了性命,简直无法想象。” 聂云葭道:“孙家瞧着家大业大的,若是他们将灵石截留,的确能支撑一阵子,所以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 ” 韩绻道:“不会罢手,难道要把我们全杀了?” 他们此时既然身处孙家飞舟之上,若孙家果然落败,最后难免遭池鱼之殃,思及此他与覃云蔚暗地里打个招呼,手中广寒剑一振,正蓄势待发之时,却听那边庄霙一声厉喝:“做什么?”原来一道灵力直袭方锦容而来,对方似是渡劫期修为,灵力强横凌厉无比,直接打破飞舟之防护法阵,又破除方锦容自身所下禁制,剐去他肩头衣衫,且险些伤了他的面颊。 虽然方锦容长得不够白皙,但在大鬼主眼中,毁人容颜是最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一怒之下顺手祭出香兰杵,冲着灵力袭来之处狂砸而去,方锦容旋即祭出重岚灵剑破空跟上。对方虽然渡劫修为,但在这末世之中深受困扰,未必比两个合体修士联手出击强许多,果然那修士一见法器来袭,慌忙远远躲了出去。 覃云蔚见状立时与韩绻一起操纵法器加入战团,日月双焰光芒大盛,阻挡住四方来袭。这四人一起动手,此飞舟的战斗力顿时提高许多,竟有杀出重围之趋势,孙溯心中大喜,忙令人操纵飞舟强行冲着一处薄弱环节直撞而去。 二凤虽然也跟着出了手,但他之修为在上古各路修士之中委实不堪一击,稍不留神便被一道法器之灵光打在肩头之上,左臂顿时抬不起来,烟雨剑与一只袭来的飞轮撞在一起,更是险些脱手飞出,他不禁踉跄后退,飞轮却远远绕个弧度,再次疾飞而来。 韩绻见状,反手拈花剑甩出,正穿在飞轮孔洞之中,飞轮去势立缓,尔后带着惯性重重砸落二凤脚边。二凤一怔,悄悄偷窥韩绻脸色,见他神色凛然盯着前方,并不曾看自己一眼。他犹豫了一下,慢慢靠近些,低声道:“韩师兄,谢谢你。” 韩绻却是置若罔闻,只管聚精会神和覃云蔚操纵日月双焰,二凤正想如何助他们一臂之力,忽然身形一轻,被覃云蔚顺势扒拉去了聂云葭身边,将两人一并牢牢防护起来。 二凤叹道:“韩师兄,小覃哥哥,你们若是不肯原谅我,为何还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他语气哀怨沉痛,韩绻拧眉道:“你看我们正忙着……算了,此时就该同舟共济,啰嗦什么。” 二凤立时不语,却忽然觉察自己和聂云葭唯有一尺之遥,于是忙趔趄着往一边让了让。他从来到上古,一直离得聂云葭远远的,并不敢主动上去搭讪,也尽量少让他看见自己。待见聂云葭袖手而立,只凝神看着覃云蔚和韩绻对敌,偶尔会出声调侃两句,却仿佛没瞧见自己一般,二凤又忍不住悄悄往他身边凑了凑,踌躇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聂前辈,您为什么不出手?” 第124章 重游 聂云葭道:“火候未到。” 二凤见他肯回应自己, 心中一阵悸动,竟是半晌说不得话,良久后方又问道:“那你……你这一路不理我,可是觉得我做错了?” 聂云葭道:“你是指离开魔域之事?虽然你曾在魔域盘桓四十余年,但终究出身道修,故土难舍也属寻常,算不得错。” 二凤忙道:“其实星燿宫的人对我都很好, 我并不是对魔域有什么成见, 也很想长久留下, 只是……” 他不知如何措辞,只觉得若是道魔双方能放下成见可该有多好。聂云葭似是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思,直接了当道:“那不可能。自古道魔不两立,双方世世代代都在打架,积怨已深。星燿宫既然和玉螺洲毗邻, 迟早会再起纷争。你早做选择也好,否则将来战事再起之日, 你却准备投诚何处,又打算听谁的话行事?” 二凤一句话冲口而出:“我听您的。” 聂云葭嗤地一声轻笑, 似有些无语, 片刻后道:“做什么要听我的。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不须寻找一个依仗,尔后乖乖听他的话。” 他见二凤咬唇不语,便指了指身前不远处的韩绻:“他对你好不好?” 二凤道:“很好。”他与韩绻和覃云蔚自从在莽山鬼域初遇, 两人处处照顾有加,怎能说得上不好。 聂云葭道:“那你却强行把他掳回玉螺洲去,且不说你这番作为的是非对错,你可对得起他?你如此行事,纵然你再次回了魔域,以后星燿宫却是无法再信任你,不如去跟着方少盟主吧,他必定也不会亏待了你。” 二凤埋首不语,片刻后忽然抬头看着他,目光炯亮异常,逼问道:“你是不肯要我了?你就认定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所以找理由赶我走。可是我……我对你……我这样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这么打发了我?怪不得韩师兄说你凉薄……” 他忽然伸手,紧紧扯住了聂云葭的手臂。聂云葭似有些尴尬,微微往后一趔,却并不曾甩开他,片刻后淡淡笑道:“你们竟然在背后悄悄诋毁我,小绻绻好坏。” 韩绻自是装着很忙听不见,二凤却是破釜沉舟步步紧逼:“难道你不是?” 聂云葭缓缓转头,看了二凤一眼,见他神色决绝泫然欲泣,他沉吟半晌,终于道:“并不是。这次若是能顺利回到后世,我在人界也无法久留了,届时你要一个人留在魔域么?你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 二凤闻言脸色苍白,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可我资质这般平常,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别人,恐是今生都飞升无望……” 他缓缓松了手,一脸落寞无助之色,聂云葭却道:“这不一定。” 他指了指眼前正于刀光剑影中奋力厮杀的人群,郑重道:“你看这上古之地,人杰地灵传承众多,却要经历末世之劫难,那些渡劫修士们想必个个天资出众,最后也免不了悉数陨落。反倒是资质平平的那些低阶修士,倒是有一线生机。他们若是聪慧机巧又心智坚韧,待熬过这场劫数,历经血战之磨难,前途必定不可限量,飞升之事亦是指日可待。所以修行之人,各种艰险与机缘并存,只要未到陨落的那一刻,又怎知今生就无缘登仙之路?” 二凤从未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话,怔怔听着,末了似有所悟,低声道:“我懂了,你放心,我再不会来纠缠。”他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果然转头望着别处,不再回头看一眼。 韩绻素来喜爱八卦,自从二凤开始缠着聂云葭,他就一直放了一缕灵识偷听,听至此不免有些感慨,却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开解,只得接着装死。 在几人合力厮杀之下,来袭之人节节败退,飞舟终于破围而出,逃往南侧明华门之处。对方修士紧缀不丢,且有几个修士扬手放出一批暗褐色的甲壳飞虫,形体有人族头颅大小,铺天盖地呜呜叫嚣着追来。孙家诸人未曾见过此物,见其形状诡异,忙全力以对,但出人意料的,此物攻击力却也寻常,不过片刻功夫,就将甲虫悉数杀退,飞舟再一次破围而出。 但是行不出多远,众人忽觉脚下一阵轻微的窸窣之声,孙家家主耳尖微微一竖,思及适才那些甲虫,竟然颇似极为罕见的饕餮虫。此物若沾着一星半点,不管是石是木是金,都能在片刻间给啃噬得支离破碎,想来适才虽然防护及时,还是有漏网之虫钻入了飞舟舟体之中,他脸色大变,厉声道:“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庞大的飞舟依次轰然碎裂,数只饕餮虫自残骸之中疾飞而出四散逃离。孙家人愤怒之余,也只得各自祭出小型天车接着前行。这稍稍一耽搁,后面追兵再次合围上来,天上地下处处皆是,瞬间将天车打下来许多,乱七八糟滚在地上。诸人只得又与追兵混战在一处,韩绻和覃云蔚催动日月双焰当先开路,方锦容和庄霙断后,一路纵横来去所向披靡,须臾又是尸横一片。 混战一日后,双方死伤惨重,陨落之修士有魂魄尚存者,似有不甘之意,在空中哀鸣不止,悲怨之气蒸腾而起缭绕不去。幸存之人见孙家人如此骁勇善战,终于生了畏惧之心,出手渐不似初始那般狠辣决绝,众人见状忙抓住时机,再次突围而出,孙家家主留下一部分族人断后,余人沿着一条山谷退去。 韩绻和覃云蔚守护在二凤和聂云葭之侧,随着诸人一起退走,覃云蔚却在偶一回眸之间,见身后正残阳如血斜挂天边,落日余晖之下,孙家门人乘坐的天车被打落一地,几面战旗斜插土中,在混合着血腥煞气的风中微微抖动着。 他微微蹙眉,觉得此种场景竟似曾相识一般,又有些不可置信,问道:“韩绻,你觉不觉得此处甚为眼熟?” 韩绻闻言环顾左右,片刻后顿悟,盯着一面残破不堪的战旗道:“是弥殇古境,我们来过!” 两人几十年前,曾在弥殇古境中的残破石壁之上参悟功法,均获益匪浅,适才以日月双焰与敌人交手之时,也数次打在两侧山壁之上。韩绻看着石壁上各种崭新痕迹,讶异之余,嘴唇微微颤抖:“原来这些痕迹,都是……都是我们自己留下的?我记得还有字迹。” 他闪身冲过去,石壁上并无字迹,也是韩绻循着记忆迅速将功法心得刻画在石壁之上,又回头催促覃云蔚:“小覃快些,不然你让后世的我们看什么?” 覃云蔚闻言目中笑意隐现:“后世你难道还要去弥殇古境?” 韩绻道:“去不去的先留了再说……你快来!” 覃云蔚不愿意拂他之意,依言以曦神枪在石壁上也刻画一番,忽然身后有人靠近,却是聂云葭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精神抖擞凑了过来:“真的是弥殇古境?” 韩绻道:“真的,从前我们在这石壁之上见过日月双焰留下的痕迹,才终于将双焰炼成两点星火,当时还以为曦神枪和广寒剑皆是上古修士所遗之法器,倒不成想是自己跑来上古留下的痕迹,实在出乎意料。” 聂云葭闻言,低声道:“真是天助我也。”暗道老子马上要飞升上界的人了,却总觉得功法有些不妥之处,才在此界磋磨至今。如今既然能入弥殇古境,那么自然也能见到亘古星空之下的众星坟墓,这就不得不去参详一二了。若是就此将功法修炼圆满,飞升之时就再无遗憾。 他追问道:“小绻绻,那亘古星空却在何处?” 韩绻回忆一番,明殿在东南方向,亘古星空在明殿之东北,所以应该在此地正东方向,他往东方指了指:“当时我们从明殿过去,足足走了三个月,如今修为比从前高,不足一月即可赶到。” 聂云葭搓了搓手,笑道:“如此必须抽空去瞧瞧。师弟,你们愿不愿随我一起去?” 那孙溯却是远远听着,忽然插口道:“这里从来没有什么亘古星空,你们却是准备去何处。” 韩绻不服:“怎么会没有,若真是弥殇古境,那地方我们去过的。你孙家的天车滚在地下,破旗子插在那里,我也都见到了,错不了。” 孙溯冷哼一声:“这是上古道修的地盘。别说是亘古星空,连红尘万丈高也并不存在,那都是后世天地变迁所衍生之物,在如今的上古你们统统看不到。” 韩绻闻言震惊无比,半晌方道:“那明殿呢?可曾有明殿?” 孙溯道:“你是说我明霄宗师门之内的明殿?这个倒是有,老夫正要带你们去。这就走吧。” 韩绻瞠目结舌之余,悄悄和覃云蔚对望了一眼,若果然是明殿,那是必定要去看看。 孙家的大型飞行法器已经全被饕餮虫毁掉,于是众人在孙溯的催促下各自祭出飞行法器赶路。覃云蔚重新祭出凌云舫,一起飞往东南方向。 聂云葭本来听得此处是弥殇古境之后,正心中窃喜不止,此时复又大失所望,不禁生了寻衅闹事的心,他不肯进舱中歇息,只管与韩绻一起蹲在船头舱壁之下,有气无力道:“如此我可就亏大了,小绻绻,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韩绻一脸茫然之色:“大师兄,我又欠了你什么?” 第61节 第125章 讨厌 聂云葭道:“你欠我的多了,几辈子都还不清。若不是因为你, 我怎会不远万里跑去桫椤海, 又恰巧被这老儿捉来上古末世, 你看我吃了这许多苦楚, 难道不该补偿我一下?” 韩绻指指前方坐的端正挺拔正驾驭法器的覃云蔚:“我这穷得两袖清风的, 只有一个小覃勉强拿得出手, 大师兄若是不嫌弃, 就把你师弟领走吧。” 聂云葭哼笑一声:“好会抵赖,我要个总是跟我对着干的师弟做甚?其实我也不缺什么,就缺一只灵宠, 你把那条鱼送给我, 也算我没白来这上古一遭。” 他本来暗暗发誓,要自行在这上古之地寻一只灵兽做宠, 但看这末世一片混乱, 此事想来是无望了, 只好接着来敲诈韩绻。韩绻无奈摊手:“这真不行, 纵然我愿意,那条鱼也未必愿意,大师兄还是早些死心吧,免得对小鱼儿相思成疾伤心断肠。” 聂云葭怒道:“你怎么这般小气?你给不给,不给我去揍小覃!” 韩绻惊道:“大师兄,难道你仗着修为高, 想强抢民鱼不成?” 覃云蔚最见不得这两人挤在一处唧唧歪歪, 过来把韩绻直接拎回自己身侧, 又回头道:“大师兄,你回舱室中歇着去吧。若是实在无聊,我送你一本佛经读读,不要总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两人好容易打发走了他,韩绻与覃云蔚耳鬓厮磨挤在一处,见周遭满目断壁残垣,依稀似有古境的影子,索性摸出了弥殇古境之舆图,一一对照着,低声和覃云蔚商讨:“我们根据这次故地重游,把舆图补充的完整些,回头拿到云天去,必定是独一份,等下次弥殇古境开启之时,也去市坊间卖个好价钱。” 覃云蔚微微侧首,目光流转瞥了他一眼,唇角笑意温柔:“你很缺钱?还是我何处薄待了你?” 韩绻道:“灵石多了又不会咬手。” 覃云蔚道:“若是我拿着舆图和你一起去卖,你觉得你能收到多少灵石?届时靳师姐带着师妹们来买,她会乖乖付钱吗?还有盛二哥他们……” 韩绻设想了下落英宗一帮小娘子叽叽喳喳来和自己抢舆图的场景,却是不好对付,佯怒道:“我乔装易容,我扮成从前僵尸的模样!谁敢不付钱,吓也吓坏她们!” 覃云蔚点点他的嘴唇,一本正经嘱咐道:“嗯,那你这次记得把獠牙装上,否则还是不像。” 孙溯的师门明霄宗,算得这处洲域之内相对较大的一处修行门派,阵势庞大高手如云。众人随着他进了明谷,见谷中两侧山坡之上碧树成林,林中许多殿宇楼台飞檐翘角,比不得当时在古境中所见那般荒凉。待一组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恢弘殿宇遥遥出现在山壁之上,覃云蔚和韩绻又悄悄对视一眼,果然是明殿! 明霄宗的执事弟子过来接了一干人,引往明殿一侧山谷的别院中去,待众人安顿妥当,孙溯就急匆匆往明殿而去,几日后折返,神色却更见颓废。原来这上古之地灵气均都在慢慢枯竭,曾经灵气最为丰沛的明谷,为着占据洲域最中央的位置,因此灵气衰退起来却也最快,宗门中人无奈之下,在掌门人的主持下分流出去一大部分,生死且随天命。剩余一小半宗内精英,尚且留在明殿之中苦苦支撑。孙溯所言之域外通道,其实送不了多少人出去,因此和宗门内长老为着师门和家族之间的人数之比,来回权衡了许久才确定下来,其中最左右为难的自然还是孙溯。 他不过去了两三日,就如老了十岁一般,忧心忡忡低声下气和韩绻商量:“打通通道的法阵一次虽然能送走三百人,但布置却不易,还请小友稍安勿躁,在此耐心再等等,约莫一月功夫即可。覃道友我看你的功法和韩小友息息相关,届时还请你出手相助一把,纵然有什么损伤,也能与他分担一二。” 韩绻闻言冲着孙溯伸出一只手:“宝物呢?灵丹妙药呢?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 孙溯忙摸出几只玉匣给他,其中有灵丹,也封存着几棵灵草,此物目前纵然在明霄宗这般宗门大派之中,也弥足珍贵,聂云葭本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罗汉榻上打坐,此时也跟着凑了过来看看,夸奖道:“不错,比后世之中的灵丹品质要好得多。” 韩绻闻言,正要郑重收起,孙溯却交代道:“你可以提前先服用一部分,此物纵然省得下,也带不回后世中去。” 他脸色犹豫,似乎欲言又止,但韩绻只顾欣赏着那些灵丹,并未察觉,倒是聂云葭盯着孙溯打量片刻,轻声笑道:“孙道友可是有什么未尽之言,不如一并说了吧。你已经把我们骗入这明谷之中,再不实话实说,若是真有什么变数,我们自可一走了之,你和你的族人却要如何自处?” 孙溯无奈道:“如此老夫就实言相告,等那条通道打开,我和我族人同门会立即离开此处,但是你们也要速速撤离。因为强行改动空间会引发极大的波动,可能会惊扰到周遭的渡劫大能,他们若是得知此事,怕是拼死也会来逼迫你们,将他们也一并送走。所以你们一定要跑快些。”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迦南宗师兄弟二人一起冷冷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韩绻却被他气得头晕眼花,恨不得咬他一口:“跑快些?再快我们能快过那些渡劫大能?如此重要之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孙溯道:“我若是早说,却是怕你不肯来。老夫我背负着家族及师门的使命,实属无奈,还请小友原宥。不过此事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有这许多人作证,你却是推诿不得了。” 韩绻怒而戟指:“孙老儿,跟你这种人打交道简直折寿!你这吞吞吐吐的做派,比落英宗的师姐师妹们还麻烦!你看看你,先是弄出三头妖兽祸害一群人,又籍此逼我回了玉螺洲,还得带你来回你这狗窝。等好容易回来了,又要替你打通什么通道,末了想拿你点东西,你又说拿不回后世去。那为何你就能带着我们一群人回来?你是不是心疼你那点破烂宝物,所以又在诓骗我们?” 孙溯叹道:“小友且稍安勿躁,若是有钩沉和通天鼓阵,自是可以带回去的,但是现下钩沉也已经废了,老夫也是无计可施。老夫这般强行回来又改变天命,其实也是不妥当得很。不过纵然如此也绝不后悔,只要亲人朋友能活下去,不管有什么报应,就让我一人担负了吧!” 他一脸决绝之色,韩绻瞪着他,却忽然渐渐平息了怒气,片刻后淡淡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否则我坚决不再管。” 孙溯苦笑道:“这次真没有了。” 覃云蔚道:“没有最好,你这就去准备你的法阵,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孙溯忙转身匆匆离去,覃云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韩绻,你若是不愿留下,我们这就走,不用畏惧他师门人多势众。” 韩绻叹道:“虽然他作恶多端,但见他为亲人朋友如此奔波忙碌倾尽所有,我却还是心软,总觉得若是换了你适逢如此乱世,对待云天诸人,怕是也与他一般选择吧。” 覃云蔚默然,片刻后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就走你的,不用管我,你自己好好活着即可。” 韩绻伸手就去撸他的脑袋:“什么意思?覃云蔚,你若是敢轰我走,我就给你摞上几十顶绿帽子,看压不死你。” 覃云蔚顺手捉了他手腕,以免他接着动手动脚,又对韩绻微微一笑,温声道:“那好吧,若真有那一日,我们就同生共死。” 自从碎石以后,虽然甜言蜜语他依旧说不来,但一般的情话也能勉强对付几句。可他话音才落,身后不远处就嘶一声轻响,覃云蔚立时收起脉脉柔情,侧头冷目而视,见聂云葭一只手托着下颌,还在不停抽气,他脸色一沉:“大师兄,你又怎么了?” 聂云葭道:“你们要互诉衷肠,为什么不换个地儿?还撵到我房里来叽歪着给我看,老光棍儿觉得牙酸不行么?” 这确实是分配给聂云葭的房舍,两人只是来例行探望的,覃云蔚悔悟过来,冷哼一声,扯了韩绻扬长而去。 待得孙溯再次来见韩绻之时,已是一个月之后,此时同来上古的三个合体修士也已感到隐隐不适,看来此地已经不可久留。聂云葭更是闭关不出,连覃云蔚都已经半个多月不曾见过他。今番见事关重大,他才出来见人,也不过坐在一侧默默听着,见众人要随着孙溯离去,也没有起身随行的意思。 孙溯犹豫片刻,终于询问道:“聂道友不去看看?” 覃云蔚道:“没什么好看的。我可以以日月双焰替韩绻加持法力,又请了两位同来的合体修士为我们护法,至于我大师兄,他一直不太妥当,就不须再来看了。” 孙溯道:“但是聂道友主修空间之术,若是能有他出手助我等稳固通道,却是再好不过的。” 覃云蔚闻言脸色一沉,聂云葭却轻声道:“既如此我去看看吧。自从来了上古,尚未动用过法力,用一次也无妨。” 此话有些莫名其妙的,但众人不及多想,一窝蜂随着孙溯去了明殿之中。 法阵设在明殿一处极大的偏殿之中,殿宇之中暗沉沉几近目不视物,中央处地面上一只极大的阴阳双鱼阵盘,正中镶嵌一颗人首大小的水晶精魄,色如霜雪灵光炫目。周遭设下小阵盘无数,明灭闪烁的灵石镶嵌其中,如星河点点流光萦绕。 韩绻按孙溯之指令,且去双鱼图案正中处盘膝坐好,孙溯嘱咐道:“此法阵须得你七成精血,即可完全打开。” 韩绻闻言怒目而视:“七成?你开始明明说的一点即可!” 孙溯无奈望着他,目中满是哀求之意,韩绻长叹一声,幸好修士之精血多用些也无妨,事已至此,也懒得再和他计较了。覃云蔚跟了过去与他相对而坐,又低声道:“有我在,不要怕。” 韩绻点头,以短刃在右手掌心画一个十字,尔后将手掌按在水晶精魄之上。随着他血液缓缓注入,双鱼阵盘徐徐旋转起来,带动周遭小阵盘一起转动。须臾,血光神魂之力勾动天象,殿外长风骤起浓云翻滚,且以明殿为中心,渐渐蔓延开去。 孙溯一直守候在阵盘一侧,见状虚空一击,一处扇形通道隐隐约约出现在双鱼阵盘上空,另一侧的聂云葭也缓缓踏前几步,以双手结印,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昏天暗地之中,星辰骤现璀璨流离,点点星光涌向通道之处,由模糊渐转清晰。难掩激动之色,喃喃道:“成了!成了!” 覃云蔚一直目不转瞬盯着韩绻看,一只手紧握他右手,见他丹田中之元婴随着精血流失,似有不稳之症状,脸色也渐渐发白。他正心疼得不得了,头顶通道中的星光倏然亮起,整个殿宇随之亮如白昼。覃云蔚抬眼四顾,却见殿宇深处,竟乌压压有二三百人候着,以渡劫修饰及合体修士居多。这都是孙家族人和明霄宗一部分门人,他们深受末世灵气衰竭之苦,今见通道出现,面上神情各异,有惶恐,有激动,更有振奋无比者。 这通道甫一形成,就给周遭带来了极大的波动。但波动中,亦有数道灵力自四面八方迅速逼近来,只是被明谷之外的明霄宗护山大法阵阻隔,一时靠不近这明殿。方锦容和庄霙本在阵盘外围行护法之事,立时察觉不妥,庄霙大声道:“有人来了,孙老儿,你们还不赶紧滚!” 孙溯大喜之下,也不计较他言语无礼,忙道:“这就滚!” 庄霙还不罢休,又冲着方锦容抱怨道:“一个个长得这么丑,还磨磨唧唧的,没事儿就会拖累本座!烦死人!” 此言指向不明,也不知他究竟是在骂谁。 第126章 离奇 孙溯正要带领族人及同门进入通道之中, 忽然间却又驻足不前,原来那星光通道随着孙溯靠近,大团暗色烟雾滚滚涌出, 且携裹着阵阵嘈杂声浪,妇人尖利哭叫, 婴儿悲啼之声, 男子惨烈无比的哀嚎, 甚至有凶兽嘶吼混杂在一处。 覃云蔚见状一把抓起韩绻,闪身出了法阵, 尔后回首望向那通道, 见其中怨魂影影绰绰, 且都显了生前之面貌出来,但那人脸却均都剩下半面,连三头被众人带回远古的凶兽亦在其中, 只是也只剩了半张脸孔, 瞧来诡异无比。 待浓雾渐渐覆盖阴阳鱼之时,那处通道在一片嘶鸣哀呼之中,竟渐转模糊不清。覃云蔚正凝神观望,手中一沉,却是韩绻软绵绵倒了下去。覃云蔚大惊,忙将他一把抄起, 小心兜揽在臂弯之间, 见他脸色苍白, 低声道:“你怎么样?” 韩绻靠在他肩上, 哑声道:“我无妨,你不要担心。” 覃云蔚嗯一声,忽觉颈项之间被温热的液体侵染,却是韩绻不由自主呕了一口鲜血出来,覃云蔚知这是法阵功败垂成的反噬之力,把一只手覆上韩绻后心,以自身之修为先护住他心脉,尔后灵识扫过他体内,察觉精血并未用至七成,只损失了五成左右,想来是那通道未彻底打开之故。 他心中稍安,忽然想起聂云葭,忙迅速靠过去,问道:“大师兄,你还好吧?” 聂云葭默然无语,片刻后轻哼一声:“我不好。这是冤魂形成的怨气,由于太过强大,竟然破坏了空间通道。作死的孙老儿,比我还会坑人,他若是阻止不了这些怨气,法阵未必能成行了。” 他一开口,便有一滴鲜血沿着面具之边缘啪嗒落地,覃云蔚见状更加忧心忡忡,不禁狠狠瞪向孙溯。见孙溯倒是安然无恙,但同样脸若死灰,目不转瞬盯着渐渐模糊的通道入口处看,喃喃道:“为何会这样?难道真是我作孽太多之故?” 他看到对面那些等着离开的修士脸上失望之色,忽然急躁起来,如困兽般在阵盘边缘转得几趟,一狠心闯入正渐渐消散的浓雾之中,倾全身之灵力,冲着虚空之处再次狠狠一击,欲强行启动法阵,随着轰鸣之声骤起,那通道虽然清晰了许多,然而更多的浓雾蜂拥而出,携裹怨气席卷而来,瞬间将孙溯之身形彻底掩盖。 阵盘中“啪”一声轻响,虽细微不可辨,却瞬间被聂云葭摄入耳中,他立时沉声喝道:“退出去!” 随着众人迅速退到偏殿之外,整个阵盘噼啪之声不断,先是周遭几百个小镇盘各自跳起,尔后纷纷炸裂,接着轰隆一声,整个大阵盘轰然炸裂,引动得整个偏殿跟着抖了三抖,尔后整体塌陷下去。殿外狂风立止,天上浓云退散,一层层卷往天际而去。 那些欲借助通道离开的修士也从一片狼烟阖地之中纷纷逸出,诸人望着殿宇之残骸,均都默然无语。 韩绻虽被反噬之力重创,然而恍惚中却忽然想到小鱼儿的话,说是孙溯曾经害死了许多人,那位上仙会令夭亡之人甚至凶兽的怨气始终跟随纠缠他,令他百事不顺。他不禁喃喃道:“小鱼儿果然说得准,我在那通道中看到许多半张脸,有人有兽,瞧来十分可怖,另一半的怨气,难道真的在韩师尊那里?” 覃云蔚低声道:“各有各的因果。你且不用管,管着你自己即可。” 韩绻道:“可是我们也繁殖了那许多灵兽,虽然小鱼儿说无大碍,我还是有些担心。” 覃云蔚见他神色萎靡,接着温声安抚:“灵兽都是我逼着你繁殖的,与你无干。” 韩绻无奈苦笑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我半夜拿着阴阳幻生之术去勾引你,后来又主动请缨做下此事。” 覃云蔚道:“无妨,我喜欢被你勾引,你且少说话,养养神吧。” 侧殿残骸中却忽然传出一阵笑声,似哭似笑如癫如狂,听来酸楚无比。几个明霄宗的门人去残骸中把孙溯翻找出来,见他并未受伤,但一脸颓败黯然之色,只翻来覆去道:“都是我造的孽,都是我!” 有一位似是明霄宗长老,见此状况出面劝道:“天道如此,且不可强求,你也莫要再自责,我们另行设法即可。” 孙溯伸手抓住那老者衣袖,叹道:“不,好容易才等来这天时地利机缘巧合,却悉数被我毁掉了,还残害生灵无数。我是罪人,是天大的罪人!” 众人正不知如何劝他才好,忽然远远天际一阵轰隆隆雷鸣之声,尔后灵力波动如涟漪般,自空中一层层压下,几个宗门中弟子从明谷谷口处慌张跑来禀报,却是闻风而至的第一批渡劫修士,正在拼命攻击笼罩明谷上空的护山大法阵。 几个长老以灵识扫过,见竟有几十人之多,若任由他们这般将法阵损坏下去,明殿就危在旦夕。明霄宗长老们索性召集了聚集在殿外之修士,一队分去加固法阵,另一队各执法器,直接冲出谷外与那些攻来之人火并而去。 一群人须臾散尽,孙溯望着诸人离去之背影,脸色惨淡又无奈,自嘲道:“我这真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通通道失败了且不说,还招惹来这许多渡劫修士这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都是我都是我一人之过” 他强撑着站直了身躯,跌跌撞撞往前走去,丢一个黯然销魂行尸走肉的背影给韩绻等人。众人默默看着,片刻后忽然悔悟过来,方锦容道:“孙前辈,你要去哪儿?” 孙溯身形一顿,仿佛突然想起来还有这几个人,他缓缓转身,这须臾功夫神色倒是平静了许多,勉强道:“老夫适才只顾着自怨自艾,倒是失礼了。把你们骗来上古,真是对不起各位。” 他折返回来,自储物袋中拿出四只玉简,分别递给覃云蔚聂云葭方锦容和庄霙,郑重道:“这是适才那法阵布阵之法,各位可以留作末世之用。老夫虽然布阵失败,却是为着我罪孽深重之故,你们想必是不妨碍的。” 他又仔细看了看韩绻,见他脸色依旧苍白黯淡,但精神倒还好,又以灵识扫过他体内,嘱咐道:“你的精血已经耗费了五成,余下五成虽然不够再次打开空间通道,但法阵之外那些渡劫修士可不管这个,所以你们等他们开始交手,就趁乱离开吧。各位跟着我辛苦一场,我却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且先先随我来藏经洞一趟。” 众人只得随着他穿行在一处处殿宇之中,路上韩绻忍不住道:“孙前辈,你那你又有何打算?” 孙溯叹道:“我能有何打算,难道我还能厚着脸皮随你们再回玉螺洲不成?况且那种孤身漂流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此地灵气枯竭势不可挡,修士注定要十去其九,死就死吧,纵然死,老夫也要和族人及同门死在一处。” 孙溯所谓之藏经洞,竟是从前韩绻和覃云蔚来过的那处秘境,处于一处偏殿之中,待孙溯打开石壁,架上各种玉简层层叠叠堆积一处,所藏之灵石比之当年覃韩二人所见更是多了几倍。 孙溯收拾起一批灵石,分别送给几个人,连二凤都有份儿。聂云葭由于修为最高最需此物,比之别人更见丰厚数倍,他也老实不客气悉数收下。庄霙见状,立时表示不满,问自己为何比着聂云葭差了这许多,方锦容未及阻拦他,只觉得尴尬无比。二凤试探着要把自己得到的灵石递给他,却被庄霙一把推开,恶狠狠道:“我若是拿了你的,你容哥又得给我脸色瞧!” 孙溯却约莫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失了和任何人计较的心,随手又递给庄霙一袋子灵石,道:“这些灵石带不到后世去,拿多了也无用,但却可以在末世中支撑一阵子。”他别有深意瞥一眼聂云葭,“此地不可久留,你们早些回后世去吧。我这就将此处封印,如果明殿不保,只要能保住这些功法典籍,也算为后代修士留下一些传承,总不能让明霄宗在这世上存在数千年,却半点痕迹也留不下。” 韩绻心中暗道听孙老儿这口气,倒是笃定我们必定能回去一样,不由也随着他看了看聂云葭,想孙溯强行拉聂云葭来这上古,难道是给自己几个人留后路的?这老儿奸猾又自私,一门心思就想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什么时候能有这般好心了。 覃云蔚却是盯着一处架子默默出神,他记得当年行至此处,那日魂月魄就自动缠上,最后与日月双焰合二为一生出了灵智,驱使起来越发得心应手。听孙溯催促众人离开,他忽然问道:“这儿没有日魂月魄吗?” 孙溯奇道:“日魂月魄,那是什么东西?” 覃云蔚道:“是两团光芒。”他对韩绻打个手势,两人将日魂月魄各自从日月双焰中提出一点精华,托在掌中给孙溯看。 孙溯摇头:“老夫不曾见过,只是你们那日月双焰威力卓绝,使用之时,我孙家族人背地里也是赞不绝口。” 覃云蔚道:“其实我们就是从此处得到的,既如此留下一份吧,纵然后世我们不在涉足,也可以留给别人。”单指一弹,日魂激射而出,月魄随之而去,双双没入穹洞深处黑暗之中。 后世弥殇古境中的一切所得,都是自己穿来上古留下的,覃云蔚始终觉得此事太过离奇,但见韩绻坚信不疑,索性一切以他意思为准。 待韩绻提醒道:“还有功法。”二人又将当年所得之功法注入空白玉简之中,随手丢在了当时得到功法玉简的架子上。 第62节 第127章 挑战 孙溯以功法将各处架子一一封印,尔后众人出了藏经洞, 又以禁制封印此洞。聂云葭一直默默看着, 此时却忽然道:“你这禁制怕是不成,若是来了渡劫大能将之毁掉,这些东西可就保不住了, 更勿论流传后世之说。” 孙溯无奈道:“老夫并不擅长空间隐匿之术, 能做到此地步已经尽力……” 韩绻忽然插口道:“大师兄, 当日我们在弥殇古境, 可是靠着神魂之力打开了此处禁制,而且这里,”他伸手点一点石壁,“有一幅类似九天星云图的涂鸦制作,虽然画的不怎么样,但却救了我和小覃的命,不然非得被钱雁衡打死不可。” 聂云葭笑道:“我画画一向妙笔生花,既然那幅画不怎么样,就一定不是我画的, 你却与我说什么。” 韩绻哑然无语, 他的确不知道聂云葭是否会画画,更不敢确定那幅图出自何人之手, 他只得以眼光向覃云蔚求助。覃云蔚却是欲言又止,聂云葭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斜睨他一眼, 目光中笑意隐隐, 缓缓抬起右手,衣袖半遮半掩,比了食中二指给覃云蔚看,一边轻声道:“自从你寻了这个伴侣,师兄在你心里恐是要排到九霄云外去,你就可劲儿使唤我吧。” 他出手如风,再次以禁制封存此处秘境,尔后随手画了一幅图案在石壁上,韩绻道:“小覃,真的……真的是那副图画!”与覃云蔚趋近石壁,各自以一缕神魂之力注入石壁之中。 孙溯并不知他们神神秘秘在做什么,急忙忙出了偏殿,放出灵识在明谷中查探一圈,却发现赶来的渡劫修士越来越多,护山法阵在他们联手攻击之下,竟有摇摇欲坠之兆。他纵然有心送这六个人出去,但来回查探下,竟寻不到可乘之机。孙溯拊手来回转得几趟,韩绻看得焦急,忍不住道:“那不如把打通域外之法送给他们好了,如此他们是否就可离去?” 孙溯尚未答话,覃云蔚厉声道:“不行!修为能至渡劫者,个个聪明绝顶,他们会很快发现你精血之用途,纵然五成不够打开一条通道,也断断不会放过你。这么一大群追过来,任谁都无法应付,你还想不想回云天去了?” 韩绻顿时噤声,委屈无比看看聂云葭,暗道你看你师弟对我多凶,聂云葭慢吞吞笑道:“既如此那就舍着我这把老骨头上吧,谁叫小师弟舍不得如花美眷呢?师弟,这是第三次,我以空间转换之术带着你们出去,之后我怕是真不行了,下来就得指望你们。” 覃云蔚拧眉道:“大师兄……”然而无奈之下,也只得再次让他出手。孙溯约莫是觉得愧疚,顺手又塞给年纪最小的二凤和韩绻各自一大袋灵石灵丹,嘱咐道:“路上用。”这老儿虽然在玉螺洲为非作歹了不短的时日,但对待家人朋友的一片赤诚之心却也让人钦佩,只是没人敢再邀请他回到后世去了,况且纵然出言邀请,想必他也舍不下宗族师门诸人。 众人与孙溯匆匆话别,此时明霄宗中人都忙着去应对围困明谷的渡劫修士,四下里见不到几个人。聂云葭带着五个人随便寻一清净无人处,展开空间转换之术,瞬间移至明谷之外三百里处,覃云蔚立时祭出凌云舫,六人登上飞行法器,飞一般逃离了此处。 但行不出多远,身后遥遥地似有灵力逼近,竟是一部分渡劫大能感悟到空间细微变动,竟然急追而来。覃云蔚的凌云舫飞行速度极快,聂云葭虽然无法再动用修为,但灵识尚在,他前世又喜欢四处乱逛,见此区域山川河流与后世之魔域颇多相似之处,于是指挥着覃云蔚穿迂回曲折穿插纵横于山川之间。那些渡劫修士在末世连年困扰之下,虽然紧缀不丢,但要追上却也并不容易。 众人连着赶路五六天,虽然追兵靠不近飞舟,但却也无法轻易甩开他们。韩绻和聂云葭都算是伤患,只蹲在船头舱壁之下胡扯。二凤法力低微帮不上忙,也遵守诺言不往聂云葭身前来,就远远躲了船尾去。余下覃云蔚和方锦容庄霙三个人轮番驾驭飞行法器,极其耗费修为,不得不频频换班,却依旧甩不掉追兵。 庄霙见聂云葭从头至尾袖手旁观,忍不住发作道:“聂前辈,你为什么不能来换班干点正事儿?” 聂云葭翻他一眼,懒洋洋道:“年轻人就该多历练才能长进,瞎闹个什么。又不是你一人在出力,看看你家少盟主,再看看我的师弟,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哪一个都比你乖。”把庄霙气了个倒仰,偏又惹不过他,只得把一口气生生咽下。 众人都装作未察觉庄霙的怒气,韩绻忧心忡忡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这些人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却为何追着不丢?难道是为着我们的灵石?” 聂云葭道:“你的灵石在渡劫大能那里不算什么,恐怕是因为孙老儿的煽风点火吧。他之前一直在偏殿之中忙活那个法阵,顾不上别的。待打发走了我们,出去一看,哎呀不好,铺天盖地的渡劫修士,他必定又开始心疼他那些苦苦奋战的族人及同门,于是索性告诉那些渡劫修士说,功法和能打开域外通道的人都在那条破船上,快些追去吧。” 韩绻被一语点醒,以孙溯之心性,这种损人不利己之事做起来最是得心应手,他气得狠狠拍船舷:“大师兄言之有理,必定又是这老儿作怪,他一门心思都是为着宗门家族,什么龌龊事情做不出来!不过大师兄若是嫌弃小覃这条船破,您老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粗,回头还请大师兄赏他一条新船。” 聂云葭本懒懒靠在舱壁角落下晒暖儿,闻言却起身,强大的灵识忽然释放出去,瞬间扫遍方圆数千里之遥,韩绻离得太近自然也被殃及,惊得一哆嗦,嗫嚅道:“大师兄不想赏就不赏,别吓我。” 聂云葭道:“并不是,我们已经被包围,来的都是渡劫修士。” 众人闻言忙放出灵识扫遍周遭,尔后脸色都变了,聂云葭却似乎成竹在胸,闪身行至覃云蔚身前,将九天星云图在他面前打开,单指于图上一点,一缕流光在暗金色的星云图上缓缓流过,瞬间形成一条指引标志,正指向玉螺洲方向。他将星云图塞入覃云蔚手中,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师弟,你们按着这条路走,九天星云图会引导你们回到后世。” 覃云蔚一把抓着他的衣袖,紧紧攥住:“不行!已经三次了,你不能再出手,不若我们一起和他们拼了就是!” 聂云葭见他紧张得脸色发白,轻笑道:“骗你的,其实还可以再动一次手,我去跟他们打一架过个瘾。” 他衣袖微拂,覃云蔚手腕一麻,不由自主松了手,他急道:“大师兄,在后世也不见你这么找人打架,为何跑了上古来打,若能出手就再施展一次空间转换之术,我们直接走了就是。” 聂云葭闪身出了凌云舫,又回头道:“不走,后世有几个渡劫大能,打死一个就少一个,哪里能如在这里一般打得名正言顺痛快淋漓。” 他双手结印将灵力打在凌云舫之上,凌云舫在空中忽然变得轻飘无比,被他送入一条空间通道之中,覃云蔚只来得及看到聂云葭身形在空中幻化成点点星光,须臾消散不见,他只得道:“大师兄,那你小心些!” 几百丈之外虚空中聂云葭之语遥遥传来:“该小心的是你,后面的路须得你们自己走了,一路平安。” 凌云舫再次现形,已经在数百里之外的空中,脱离了那些渡劫修士的包围圈。覃云蔚沉默无语,只埋头驾驶法器疾速前行,余人见他脸色不好,连素来尖酸刻薄的庄霙都不好意思再多嘴多舌,只忧心忡忡观望来路之情形,但由于离得太远,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聂云葭孑然一身漂浮于空中,见三四个渡劫修士气势汹汹合围而来,他素来擅长越级战,对付同阶修士一人应付数人不在话下,见状索性先发制人,双掌轻轻往下一压,来人只觉巨大灵压扑面而来,竟不由自主被弹出数丈之远,聂云葭笑道:“原来上古修士不过如此。你们几个不行,不如等人都来了再出手吧,也省了我的力气。” 此语虽然听来有些狂妄,但众人却知他所言非虚,小心翼翼将他合围在中间,果然不敢轻易出手。那些渡劫大能来得极快,不过瞬间人便到齐了,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聂云葭左右环顾,又是轻笑一声,默然。其中一老者冷冷道:“我们的来意你心知肚明,你若是乖乖交出离开此洲域的术法秘籍和你身上的灵石,或许我等也会网开一面。” 聂云葭笑道:“是孙溯让你们追来的?你们为何被引至明谷,就是因为孙溯动用了这等术法,如今却又被他一竿子支到我这里,他可不趁机跑掉了?”他顺手甩了一份玉简过去:“他的确给了我一份,只是我并不知怎么用。” 那老者昂伸手接了,与另外几个人聚首一处,将那玉简研究片刻,转头问道:“你的那些同伴呢?” 聂云葭摊手:“走了。” 那老者命令道:“去叫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去验证一下此法术。”一看就是个惯于发号施令作威作福的长者。 聂云葭负手而立不怒反笑:“你让我去哪儿叫,我管住我自己即可,哪里做得了别人的主。”他拖延了这么一会儿,觉得覃云蔚几人应该已离得远了些,索性道:“我自后世而来,闻听上古修士法力高深,今日终于有幸与诸位相逢,却是正要请教。” 言罢不容诸人答应,单手缓抬结印施法,一道灵力冲霄而起,狂风挟隐隐呼啸之声,自九野八荒席卷而来,倏然间,云层退散日月无光,苍穹变幻为暗紫蓝色,深邃无比,尔后群星依次闪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倏然压下。 第128章 天堑 聂云葭言罢, 不容诸人应下, 单手缓抬结印施法, 一道灵力冲霄而起, 狂风挟隐隐呼啸之声, 自九野八荒席卷而来,倏然间, 云层退散日月无光,苍穹变幻为暗紫蓝色, 深邃无比,尔后群星依次闪现, 密密层层铺天盖地当头压下。 上古之修士虽然个个算得见多识广, 但如此诡异情形却是闻所未闻,为首那位老者忙一声喝令, 诸人联手结队严阵以待, 见星空在聂云葭施法之下, 似携天地之威星辰之力, 徐徐转动起来, 星罗棋布映彻长空, 浩瀚的星海之中,隐藏无穷无尽之杀机, 须臾,朵朵星焰自空中缓缓落下。 众人却不知这星焰该如何对付, 只得合力下了禁制先护住本体, 见那星焰落于山川之上, 崇山峻岭轰然裂开,塌陷出深不见底的沟壑,山石巨木滚滚而下;星焰落于河流之上,长河巨浪波涛汹涌,水气蒸腾而起,瞬息之后便涓滴不存干涸一片,唯余一片龟裂的河床。 众修士大惊之下,纷纷往远处退却,想先躲开这铺天盖地落下的星焰。有那躲避不及的,但凡被星焰沾着一星半点,立时长声惨呼着跌落尘埃之中,落得个生死不明。聂云葭见状,温声劝道:“我所修习的星辰之术由于威力太大,在后世之时从不敢轻易出手,毕竟都是熟人,怕引起什么天灾人祸的不好交代。如今你们确定要试试?其实现在离开,尚且有一线生机,走不走?” 那为首之老者面如死灰,一边远远躲了出去,一边厉声叫道:“不走,不管他来自哪里,决不能放过他!” 众人闻言,立时各出法器齐齐攻向聂云葭,他们毕竟人多势众,且赶往此处的渡劫修士越来越多,若是小心些躲着这些星焰,再伺机出手,聂云葭之星焰虽然能个个击破,却挡不住诸多修士联手之攻击,星焰飘落之范围在众人合力围攻之下,范围渐趋缩小。 聂云葭见状,暗道也只得破釜沉舟,于是再次施法结印,空中之星辰倏然壮大扩展数倍,且越来越亮璀璨夺目,他本体却在这星光之下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仿佛瞬间便能化成一缕青烟随风袅袅而散。 那老者见机不可失,正待指挥众人加紧攻势,一颗星辰却倏然划过长空,穿过诸修士联手所下的那道禁制之上,瞬间将禁制撞破,尔后化为一道流光轰然砸落大地之上。众修士大惊之下,顿做鸟兽散,有那大胆的几个人,待逸出老远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见聂云葭之本体已经变得彻底透明,几缕魂魄勉强寄存其中,摇摇欲坠明灭不定。 众人见状,情知他性命已不长久,心中大定,忙又匆匆折返聚拢过来,在那老者指挥之下,决定留一部分在此善后,剩余之人且去追击覃云蔚等人。 聂云葭见他们不肯罢休,不禁叹道:“其实来到这上古后,我也曾怜悯你们身处绝境生存不易,然而你们听信那孙溯的胡言乱语,缠着我这将死之人不放,定要与我同生共死,却是何苦?” 他灵识扫过周遭,探知仍有许多渡劫修士自别处匆匆赶来,聂云葭见拖延不得,索性双手捏诀在虚空之中缓缓一个旋身,点点星辰本已在诸位渡劫修士的冲击下变得混乱了许多,随着他法诀冲霄而起,竟重新变得璀璨流离,且缓缓组成了法阵,法阵之中星落如雨如银河倒挂,眼见他死到临头,却忽然又大展威风,诸修士始料不及,竟是悉数折损在这流星雨之下。那为首之老者同样躲避不及,被星焰灼烧得通体俱为焦黑之色,临死前却是强撑着道:“你纵然杀灭我等,你却还有性命能拦住后来的修士么?你的那些同伴更是无法逃脱……” 聂云葭道:“嗯,你提醒得很对,那就想法子拦住他们好了,你且安心去死吧。” 流星雨狂风骤雨般砸于地面上,天崩地裂沟壑尽显 ,轰隆之声良久不绝,巨大的陨石滚落余地,其中残存星火闪烁明灭。聂云葭俯瞰大地,发现这正是弥殇古境舆图上所标示亘古星空之所在。他目中一缕诧异之色,正觉不可置信,惊觉南侧又有大批修士追来,竟是前仆后继不死不休。聂云葭见状,索性将残存之魂魄化为点点星光,瞬间与流星雨融为一体,悉数往亘古星空北侧之地面撞去。 这玉石俱焚的一撞之力太过强大,天地间万物似乎被悉数卷起,山川河流夹杂着烟尘滚滚,在轰隆巨响之中,自下而上形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天堑,将两侧彻底隔开。 那些渡劫修士被拦在天堑之南,目瞪口呆之余,只到空中一缕轻笑渺渺散于九野八荒之中:“原来亘古星空和红尘万丈高,竟是我自己作弄出来的,简直岂有此理……” 覃云蔚等人驾驶凌云舫,已经逃出数千里之遥,然而来路之天地巨变动静太大,众人听得隆隆之声不绝,俱都觉得胆战心惊。二凤在船尾守候良久,始终不见聂云葭回来,不免惴惴不安,恰此时由方锦容和庄霙联手驾驭凌云舫,覃云蔚和韩绻转了船尾来,正凝神观望来路。 二凤踌躇着,末了终于忍耐不住,厚颜趋至覃云蔚身侧,问道:“覃师兄,聂前辈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覃云蔚侧头,见他惶恐不安的模样,却是默然无语,二凤等了片刻,又忍不住道:“覃师兄……” 覃云蔚道:“他或许回不来了。” 二凤一呆,尔后脸上血色急遽褪尽,颤声道:“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韩绻闻言,一阵风冲过来:“什么,你说大师兄回不来了?” 覃云蔚道:“那么多渡劫修士,他又不是神仙。” 韩绻道:“那你……那你……”聂云葭虽然看得是覃云蔚的面子,但对待韩绻向来不薄,他震惊之余,忍不住目中泪光浮动。覃云蔚似乎一直以眼角余光打量他,见状淡淡道:“别哭,哭也哭不回来。” 韩绻微微一怔,忽然发觉覃云蔚虽然颇有伤怀之意,但神情却镇定无比,他冲过去狠掐手臂,怒道:“你是铁石心肠?还是被吓傻了?” 覃云蔚道:“我没傻。他说还能出手一次,其实是骗我的,他既然敢骗我,我又何必心疼他。” 韩绻目瞪口呆,片刻后试探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覃云蔚扯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斜睨二凤一眼,以传音之术道:“他来的是三成分魂,只是若是分魂灭在这上古,后世的本体也会遭受损伤,若是严重了,恐会暂时失去修为。道魔双方对峙已久,大师兄担心有人在这关头借机生事,你千万莫要说出去。” 韩绻顿悟,惊喜交加之下,转眼看到二凤呆呆伫立船尾,正失魂落魄回望来路,他悄悄指一指二凤:“可他这么伤心,看着倒不像是假的,你确定不告诉他?” 覃云蔚道:“这是大师兄亲口吩咐我的,我不能违背。至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且等回去再说吧。”他话音未落,忽然船尾处灵力波动,却是二凤祭出烟雨灵剑,竟然驭剑直投南边天际而去。 覃云蔚望着他疾速飞走的背影,眉头微蹙,若是他去追,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他也不大会劝人,也不欲再和二凤多打交道,因此立时以传音之术告知船首处驾驭飞舟的方锦容。方锦容一听之下大惊,瞬移至船尾处,二凤的背影已经在天边变成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方锦容无奈望覃云蔚一眼,神色微有些尴尬难堪:“不成想又给你们添了麻烦,我这就去追他回来,还请覃师弟在此稍候片刻。” 这确实有些麻烦,虽然渡劫修士已经被聂云葭以天堑隔绝在南侧,然而上古渡劫修士众多,此消息必定已经惊动了诸多修士,北侧这边若是遗留那么几个漏网之鱼,得到消息追赶过来,这飞舟上之人却皆都不是对手,因此凌云舫多驻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覃云蔚却并不曾多说什么,只颔首应下,方锦容见状略微安心,忙展开光遁之术尾随而去,他出手擒拿一个元婴修士自是手到擒来,不出小半个时辰,就把二凤给扯了回来,且一路走一路温声安慰,见二凤脸色苍白呆呆不语,又忍不住低声教训他:“你究竟想怎么样,若是帮不上忙便罢了,却不能拖累别人。你如此不知轻重,以后可如何担当来凤门主之大任?” 二凤喃喃道:“我……我不做了行吗?容哥你找别人吧,我做不来……” 方锦容沉声道:“胡闹,你哥哥生前对你寄予厚望……” 二凤却忽然打断他,哽咽道:“他对我寄予厚望有什么用!我这么笨,资质又不好,我做不来就是做不来!而且聂前辈他……他其实对我很好,我要去找他,我想留下陪着他……” 他心中一片混乱,聂云葭在后世之事,平日里待他极好,进阶修行之物随他取用,还专程在红尘万丈高中寻到一处水属性空间供他修炼。可是无情起来,却又是那般无情,千丝万缕的缠绵昨日还历历在心,今朝却毫不留情说斩断就彻底斩断,一转身间两人就成了咫尺天涯的陌路人。二凤伸手按住额头,忽然间泣不成声。 方锦容见到他泪水汹涌,一时间手足无措,良久后方道:“你不要这样,聂前辈既然如此作为,必定有他的打算。且他留下同门师弟在此,我们该以覃师弟之意行事才对,怎能再自行其是给他添乱。你要听话,不许再乱跑了。” 他将二凤强行送入一间舱室中,且下了禁制,吩咐道:“你且冷静一下。” 二凤被关了七八日,约莫是终于想通了,苦苦哀求方锦容放他出来,方锦容专程又来看了看他,见他情绪的确已经平稳下来,且赌咒发誓不再胡闹,才将他放出了舱室。 此时虽然来路已经被截断,但覃云蔚和韩绻担心有渡劫修士追来,依旧按照九天星云图上所指示之路线,昼夜不停驾驭凌云舫赶路,那图中所示,最后终点竟然是他们初来上古之时,将三头凶兽暂时圈禁的那处山谷之中。 这一晚覃云蔚来换方锦容和庄霙的班,韩绻也跟着来了,见连着数日匆匆赶路,方锦容和庄霙都面现疲惫之色,他斜睨两人好几眼,又踌躇半晌,终于道:“容哥,你们这阵子辛苦了。且回去歇歇,下来想必不会有渡劫老怪追来,就由我和小覃换班至终点吧。” 他自从来了上古后,从未主动和方锦容说过一句话,所以这声容哥出口,方锦容顿时双目一亮,缓缓抬头看着他,温声道:“师弟……” 但是忽然他手臂一紧,被庄霙狠狠揪去了舱室,且一路在他耳边叽歪道:“你激动个什么?一声容哥就把你叫迷糊了,人家心里还是不想搭理你的,你难道看不出来?论起来此事也怪你,总爱为着潋山那群废物无事生非,都没空正眼看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明明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我一成美貌!你以后须得牢牢记得,我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以后少管他们的破事儿,专心管着我即可。” 第129章 完结 庄霙一边絮叨, 一边伸手,在方锦容肩头狠狠掐了一把。方锦容背部肌肉微微一颤, 看来这厮下手并不轻,但他却默默承受下来,也不调动修为抵挡, 只是趔趄一下身躯,离得庄霙稍稍远些。 韩绻见状眼角抽了两抽, 尔后想起庄霙适才的自恋自夸, 却又忍不住想笑,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好一阵恍惚。他想昔年也是这几个人,搭伙组队共闯溟微境, 那时自己还是一张人憎鬼厌的僵尸脸,方锦容还是自己的师兄, 二凤也勉强能算得上的乖巧可爱的小师弟, 庄霙不但嫉妒覃云蔚的容貌,还总是和自己对着干,但紧要关头却又能同舟共济并肩拒敌。 往事犹自历历在目, 然而不过斗转星移几十载春秋, 众人之间比起当年却是生疏了不少, 当真是桑田沧海造化弄人。他转头凝望覃云蔚,还好有此人一直陪着自己, 并肩走过千山万水, 携手穿越后世上古, 始终真情不渝。 覃云蔚似是知他心中所思,一边驾驭飞舟,一边扯了他一只手过去,紧紧握在掌中。韩绻微微一笑,温声道:“应该快到那离开之处了吧。” 覃云蔚道:“快了,最多七天。”他一边驾驭凌云舫,一边以以灵识梭巡四周,觉出并无异常,便以传音之术缓缓道:“我怕大师兄重伤之下撑不住这条时空通道,因此还得加紧赶路,越快越好。” 韩绻忙道:“那我和你一起。” 覃云蔚有些担心的瞥他一眼:“你伤势也未痊愈,还是不要妄动,月焰加持给我即可。” 待最后将要赶到那处来时的谷口之时,深夜时分,方锦容却忽然急匆匆从船尾过来,询问两人可曾见到二凤。覃云蔚本来连着赶路,已经甚为疲惫,闻言顿时清醒过来,忙以灵识梭巡一周,凌云舫上果然已经没了二凤的气息。 覃云蔚蓦然起身,正要问他何时察觉了此事,庄霙已经随之而来,手中举着一封信,冷笑道:“他将信藏在舱室一处墙壁之中,若非我小心查询,却是找不到的。他还偷偷拿走了你的灵石,看来这小子蓄谋已久!” 方锦容脸色有些发白,随口道:“上古的灵石也带不回去,随他拿。”然而忽然悔悟过来,这二凤为何要拿走灵石? 第63节 他忙接了信来看,见纸上不过片言只语,二凤言道自己资质不好前途堪忧,所以不想再回转玉螺洲决定冒险留在上古,也许能寻到一丝飞升上界的机缘,若是有缘,数千万年之后,与诸人自可在上界相逢。 方锦容惊怒之下,手指微微发抖,一闪身去了船尾,以灵识一遍遍巡查这九野八荒,却哪里还有二凤的半丝气息。他喃喃道:“胡闹,胡闹!”什么要去寻找飞升上界的机缘,为何一定要在这上古找? 船头的三人都跟了过来,覃云蔚道:“那条通道有时日限制,少盟主若要去寻人,三日内必须折返回来,去聂前辈当日蹲坐的那块大石之处与我汇合,否者我们极有可能再也无法返回后世。这上古对我等合体修士而言,亦堪称必死之境。” 他此言亦是冒了极大风险,聂云葭在后世能将那条通道再撑几日,不过是他估算出来的,但见方锦容关心则乱的模样,还是一咬牙给了他三天时间。 方锦容看他一眼,忽然躬身为礼:“多谢覃师弟宽容以待,三日后若我不曾折返,你和韩绻自行离开即可。庄霙,随我去找人。”扯上一脸不情不愿的庄霙,化为流光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三日后,覃云蔚和韩绻蹲坐大石之上,眼见得四周雾霭沉沉夜色浓重,覃云蔚默默抬首看看韩绻,韩绻立知其意,安抚道:“再稍等等,他们一定会回来。二凤其实精怪得很,少盟主真不一定能找到他,况且庄霙并不想找,必定是阴阳怪气的各种拖后腿,最后势必把他给弄回来。” 他话犹未落,天际两道流光飞驰而来,在大石之前不远处徐徐落地,旋即化为两条人影,果然是庄霙紧紧扯着方锦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覃云蔚身前,毫不犹豫道:“走走走!这种鬼地方,本座一天都不想再留!” 覃云蔚瞥一眼方锦容,方锦容轻叹一声:“走吧。” 折返后世的时空通道出口处,正应对诸人离开上古那处山谷。众人环顾周遭,见山川虽隐隐有上古痕迹,风物却已迥异。方锦容一转首间,忽见身侧不远处聂云葭悄然而立,依旧是银色长袍,碧琉璃覆面,只身躯摇摇欲坠似有羸弱之态,覃云蔚见状忙上去扶了他。 方锦容不禁一惊,旋即猜出缘由,却又百般滋味难言,为着二凤执意留在上古,显然也有留下相陪聂云葭之意,结果却是阴差阳错与他时空永隔。 他并不知说什么好,只怔怔看着覃云蔚和韩绻把聂云葭扶到一侧,低声殷勤相询,聂云葭却语气轻松,似乎还带着隐隐笑意:“去上古打了一架,倒是收获颇丰,功法也完满许多。你们莫要担心我,修为等我回去闭关一阵子就可恢复。”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方锦容和庄霙,忽然微微一滞,轻声问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韩绻忙将二凤留在上古之事详细禀报,聂云葭听完,却是沉默半晌,末了终于道:“如此也好。” 他缓缓起身,接了覃云蔚递过来的九天星云图,又顺手塞给他一枚灵符,嘱咐道:“我恐是无法送你们过红尘万丈高了,你们也不用再去星燿宫看望我我。这灵符你拿着,自己穿过天堑回云天去吧。” 他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住,如此状况也并不敢在玉螺洲久留,简单交代几句后,身形一闪,化为星光随风而去。 覃云蔚目送他离去,正欲也带着韩绻离开,方锦容在他身后不远处忽然道:“覃师弟且留步,我想和韩绻说几句话。” 韩绻身形一顿,也只得驻足不前,覃云蔚随之驻步,听方锦容郑重道:“师弟,我知为着让二凤带你回玉螺洲之事,你心中对我十分不满。如今回思起来,当时虽然形势所迫,但也的确是我的不是,我不该罔顾你的意愿强行掳你回来,师兄对不起你,还请你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原谅我的无礼之举。” 他如此软语温言地道歉,韩绻听着十分不惯,不禁有些尴尬,低声道:“这没什么,你不是也遵守承诺跟去了上古一趟?我这就随着小覃去云天圣域了,以后就就各自保重吧。” 方锦容闻言微微一怔:“你是不打算再和我来往了?纵然你不愿再回玉螺洲长居,可是不来往” 他看到覃云蔚不着痕迹把韩绻往身边兜了兜,想是怕自己居心不良,忙解释道:“师弟你且放心,有关打通域外通道之事,我决不会再麻烦你让你为难,我会另外设法。只是师尊他就守在这附近未曾离去,上次匆匆一晤,未及多谈,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总得先去看看他吧。” 韩绻本是沉默以对,留一个意兴阑珊的背影给他,待听他提到潋山老祖,终于回身道:“我这就去,我也一直记挂着师尊。” 覃云蔚道:“既是韩绻师尊要见他,那我是他的伴侣,也只得厚颜同去。”他作为外域之人,不可能在此地久留,等见过潋山老祖后,自会顺势将韩绻再带回云天去。 方锦容见他戒备之意依旧甚浓,正想再解释一番,忽然手臂一紧,被庄霙掐住了,听他沉声道:“你给我过来,你看看你见了人家这奴颜卑骨的模样,少个师弟又能怎样?以后你们师门就你自己一家独大,岂不是更自由自在,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方锦容道:“庄霙,你不要闹,我在和他们商讨正经事。” 庄霙道:“我怎么闹了,分明是你在闹。天天就你破事儿多,越是生得黑,越是破事儿多!害我三天两头跟这群歪瓜裂枣搅和在一起,简直倒胃口。”他一边唠叨,又忍不住动了手,在方锦容肩头狠狠一推。 方锦容被推得一个趔趄,却一声不出任他排揎,韩绻不禁怒目而视:“谁是歪瓜裂枣!你生得美又怎样,就可以随便动手打人?白长一个绣花枕头的壳子,那脸上是能出灵石还是能出法器?还是你以后打算青楼卖身靠脸吃饭?” 庄霙闻言目眦欲裂,撸起袖子就想扑过来动手,覃云蔚和方锦容同时身形一动,分别拦在两人身前,方锦容道:“师弟,他素性如此,你又不是不知,何必与他计较。” 韩绻见状不气反笑:“走走走,容哥你喜欢挨打那是你的事儿,谁耐烦和他多说!” 此时的桫椤海没了三头凶兽盘踞在此为非作歹,从前之风貌渐渐显现,虽然比不得潋山灵气充沛,但比之初始却是好上不少。诸人依旧乘坐凌云舫,一路赶去拜见潋山老祖,庄霙自去船尾气哼哼坐下,随手摸了一只小镜子出来照一照,忽然道:“我知道你们为何屡屡讥刺我,不过是嫉妒我长得比你们强些,所以各种打压我。” 他如此浮想联翩东拉西扯的,韩绻本是怒火填膺,闻言却险些笑出声来,方锦容无奈道:“你少说两句吧。” 庄霙逼问道:“我为什么要少说,我说错什么了?这儿一群人,哪一个比我生得好看?你说,究竟谁最好看?” 方锦容目光凝望前方,随口打发他:“你最好看。” 庄霙又不乐意了,接着纠缠不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又如何得知我最好看?我对你坦诚以待,你对我却如此不诚心,方锦容,活该你长得黑!” 方锦容道:“不用看,我知道你长什么样,我也知道我黑。” 潋山老祖一直在之前潋山诸人驻扎的那处山谷中等着方锦容和韩绻,待众人拜见之后,韩绻就直接禀明师尊要与覃云蔚回转云天之事。潋山老祖本打算留下他辅佐方锦容,但见他去意已决,老祖心中对这个小弟子甚为愧疚,也不好强迫于他,思前想后一番,终于忍痛放人,又嘱咐他以后常回来看看。 韩绻自是应承下来,但潋山老祖作为渡劫后期修士,在人界停留的时日并不会过长,所以究竟还能回来几次,且待以后再说。 抛开玉螺洲这一团冗杂事务,两人不免归心似箭,但才进入魔域不久,就听到消息传来,潋山六合盟的天终于变了,程驿程澂父子被关押入后山禁地监禁终身,方锦容任下一任六合盟盟主,副盟主依旧设置两位,由恽穹川和澹台颂担任。庄霙厚颜自封为潋山之友,盘踞在潋山一处山谷中,耀武扬威做起了谷主。 最让人震惊的八卦还有一宗,曹若耶在韩绻等人去上古之后,就回转了潋山,直接提出要与徐琅瑜和离。这一对冤家吵闹了这么多年,众人本以为徐琅瑜会欢天喜地应诺下来,结果徐琅瑜一愣之后,反倒抱了曹娘子的大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言道以后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再不出去拈花惹草。 曹若耶经过檀香曳那一番当头痛骂,大约是真的被彻底点醒,她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徐琅瑜,硬逼着他与自己和离了。恽穹川怕师姐心软吃亏,随后跟了来,见状又快刀斩乱麻地将徐家的天蓬门一并剔出了六合盟,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且指着徐琅瑜的鼻尖严词警告:“老子忍你很久了!我师姐好好一个元婴修士,跟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半点自知之明也无,以后你不准再来缠!敢再踏进我遐迩峰山门半步,我去借了容哥的苍狱剑来砍断你的腿,进哪只砍哪只!我不要你的命,就砍你的腿。” 世人皆知那苍狱神剑若是砍掉了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既接不上旧的也长不新的来,下场十分悲惨。 于是从此后,遐迩峰的山门外,那个英俊中年徐门主时不时幽魂般转来转去,口中喃喃自语:“娘子,你怎么就忽然翻脸了?我以后都改了,都改了还不成?”却果然不敢再踏入山门半步。 徐琅瑜一半是自愿而来,一半是被天蓬门的长老逼着来的,天蓬门自被六合盟舍弃后,在玉螺洲修行界之地位一落千丈,越过越艰难,他思及往日花天酒地的好日子,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然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有那过路的修士看到,不免背地里指指点点:“看吧,这就是花心薄幸的下场,活该!” 韩绻闻听此讯道:“从前我为了曹娘子,,去打塌了天蓬门的山门,她还不情愿,说他俩夫妻不和都是因为我太冲动的缘故,如今可总算是想开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挠挠额角,疑惑道:“只是阿川为何要去砍他的腿?难道不是哪里犯了错,就砍哪里?” 覃云蔚一时尚未悔悟,待想了想,才一脸深思之色地点点头:“你的话很有道理。是否要回去提点他一番?” 韩绻道:“我才不回去,我其实以后也不想再去了。” 覃云蔚道:“不去就不去。你若是在天京呆得闷了,我就和你四处转转,大师兄那里也可以去,甚至千碣沧海万黛荒川都可以去看看,可以让华鸾带着我们一起去。” 韩绻笑道:“是吗?那是不是还能再捡个灵宠回来?小鱼儿虽好,可是要等到飞升上界了才能相逢,可今生也不知是否有飞升的机会。” 覃云蔚闻言,郑重承诺道:“只要我有,你就有。我若有幸修炼至渡劫期,我会等着你一起飞升上界。若是你无法渡劫,那我就在人界一直陪着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才好。” 韩绻半晌无语,良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他想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起去翡翠湖畔的圣凰楼上吃酒,去千碣沧海的朗朗月色下观潮,去万黛荒川上看各种妖兽灵兽,甚至还可以去尘世中走一遭,看遍红尘中的风花雪月,做一场繁华富丽的人间美梦。 长风浩浩,自天际奔涌而来,吹得船头二人衣袂凌然,韩绻偷眼看看覃云蔚俊美无俦的侧脸,越看越是喜欢,只觉得心满意足,此生再无他求。 ——正文完—— 第130章 番外一 上界之须弥山, 素来为神兽灵禽云集之地, 有下届飞升而来的,也有此间土著, 各路禽兽凑在一起,虽品种齐全, 但也免不了有些小纷争。 从下届爬上来的小鱼儿也在须弥山中。他本体是一条金鳞,后因机缘巧合,化鱼成龙后飞升,虽然年纪不大,但仗着能打善战后台强硬,独自占据了山中一处仙池。这仙池中养着上百条金鳞,大半是他下界老乡的后代,在这上界无人匡扶日子艰难,待察觉小鱼儿心性单纯宽厚, 且颇有些财力的模样,就厚着脸皮贴了过来, 他无奈之下, 将之悉数养在池中。 他在这须弥山时日久了, 也结交了几个好朋友,比如一头朱雀后裔名叫煌玉的, 还有一头麒麟, 两只白鹿, 平日里也有来有往玩儿得不错。但爱玩闹的小鱼儿依旧觉得寂寞, 因此常常独坐在仙池一隅, 愁眉不展忧心忡忡,连老乡后裔都懒得喂食,任它们守着他的影子穿来穿去。 对一头神兽来说,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寻到一个好主人与他定下终身之契,这一点小鱼儿已经做到。但遗憾的是,他与主人相隔着数千万年的时空,除了耐心等待主人飞升别无他途。然而主人还没等来,那个喜戴碧琉璃面具的骗人精倒是先飞升了。 此事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让人无法置信的是,那人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了须弥山,号称是小鱼儿的熟人,厚颜无耻地缠了上来。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让小鱼儿改弦易辙认他做主人。 小鱼儿屡次赶他走,却屡战屡败,为着那人从不动武也从不动怒,只是花言巧语地劝说,且许下优渥条件无数。这些条件听来其实挺让人心动的,但作为一头有节操的神兽,怎么可以听别人诱劝几句就叛主? 小鱼儿受不得这聒噪,只好拿一对耳塞把耳朵堵上,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因此他一直愁肠百结。 想什么来什么,身后不远处银色人影一闪,聂云葭再次轻易穿过小鱼儿设下的禁制,光明正大晃了过来。小鱼儿一回头,却忽然瞠目结舌,原来聂云葭今日连面具也不带了,竟开始以真面目示人,小鱼儿惊得指着他:“你你你……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聂云葭微微一笑,如春风吹动一池涟漪,招惹的满池金鳞穿梭来往,丽日光影下碎金烁彩:“是不是比你的主人略强些?” 小鱼儿目光呆滞小嘴儿微张,不由自主点点头,尔后却顿悟:“你是特意来色诱我吗?” 聂云葭道:“啧啧啧,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色诱。我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心,何来色诱一说?你若是跟了我,我立时带着你去须弥山走一遭,人家必定会说,哎呦呦,原来小鱼儿的主人这般芝兰玉树风流倜傥,果然是宠如其主。如此你也体面,我也荣光,有什么不好?” 说来说去万变不离其宗,小鱼儿忙去摸耳塞:“我不听我不听,我要等我的主人,我要从一而终!” 聂云葭唇角含笑,看他手忙脚乱翻找,尔后慢慢伸出一只手掌,掌心中正是那副非金非玉材质特殊的耳塞:“鱼儿,昨儿我不小心把耳塞顺手拿走了,如今在我这里。” 小鱼儿:“啊……啊?你竟然偷我的耳塞!那是神仙哥哥送我的东西,你竟然也敢偷?你快还给我,不然我这就去神仙哥哥那里告你!” 他扑过去要抢耳塞,聂云葭将手掌一攥,闪身退出老远,笑道:“你那位神仙哥哥不是在下届么?当年我记得他弃你而去,也不见得多稀罕你,你去告些什么。不如跟着我吧,我保证不再收别的灵宠了,我们俩一起修炼,一起进阶,一起出去游历。总有一日,我二人联手打遍仙界无敌手,你觉得如何?” 小鱼儿抢不回自己的东西,又听他说那位上仙不稀罕自己,顿时大怒,后面的话哪里还听得到,只管发作道:“谁说他不稀罕我,他才没在下届呢,下届不过是他去历练的分魂,他本尊一直在上界呆的好好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去!” 他其实就初来上界之时见过那位上仙一次,当时上仙也曾随口道:“有事可来寻我。”但他语气冷凝神色漠然,小鱼儿虽然时常心向往之,哪敢轻易跑去骚扰他。如今趁着聂云葭来和自己胡搅蛮缠,自觉去拜见上仙理由充足,因此发作之后却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倒看得聂云葭莫名其妙,正想问他傻笑什么,小鱼儿已反身跃入水中,瞬间隐匿了身形。 聂云葭沉吟半晌,手中攥着耳塞,稳稳当当在池边坐下,如今就看这上仙肯不肯来了。 结果数月过去,小鱼儿一去杳无踪迹,看来若非那上仙住得极远,就是嫌麻烦,不肯来给小鱼儿撑腰。聂云葭望着一池子金鳞,喃喃道:“鱼儿,听说这都是你同乡的后裔,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就把他们一条条都抓来烤着吃了,最后留个空池给你……” 身后远远地嗷呜一声,有仙灵之气渐渐逼近过来,聂云葭忙回身,见天际一只白虎飞驰而来,转眼间就奔到池边,驻步不前,见有生人在此,冲着聂云葭又一声虎啸。 聂云葭听不懂它在嚎什么,只不动声色以灵力下了数重禁制,见此虎毛色洁白若雪,身形庞大如山,背上端坐两人。前面那淡金色衣衫的小少年正是小鱼儿,身后另有一人,莲白鹤氅乌发如缎,聂云葭以灵识扫过对方,却探不出对方之境界,倒惹得那人眉峰微蹙,却也并未动怒,只在白虎背上轻轻一拍。 那白虎随着他一拍之势迅速卧倒,懒洋洋摊成一张虎皮样的毯子,唯有一颗庞大的头颅翘着,琥珀色虎目半眯望着聂云葭,颇有俾睨之意。那白衣人依旧盘膝坐在白虎身上,单手微微一拂,白虎头顶出现一只水精果盘,盘中一串串乌色灵珠如紫葡萄般晶莹剔透。 这白虎亦是一头罕有之神兽,聂云葭不禁双眼放光,踅摸着凑近些仔细打量,心中暗道这上界就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随便一头坐骑就是千年难逢的神兽,与它主人高贵的身份相得益彰,只是看着不大好惹的样子。但富贵险中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试试,又怎能知道成不成? 他端正了身躯,笑吟吟斜眄小鱼儿:“你溜出去几个月,就是为了找这位上仙给你做靠山?” 小鱼儿正要搭话,那位上仙却一抬手,制止了他,转首望着聂云葭,直截了当道:“我已听他说了前因后果,你虽然想让他做你的灵宠。但收灵宠要讲究缘分,你二人并无主宠之缘,你莫要枉费心机,还是另寻他途吧。” 他一边徐徐道来,又掐起一颗水晶盘中的灵珠,顺手将灵珠弹入池中,引来一群金鳞抢食,在水中乱纷纷穿梭来往。 聂云葭却是不服:“我怎么跟他没缘分?当年在下届,最先拦住小鱼儿的明明是我,结果却被上仙您说我最爱坑蒙拐骗,导致这小鱼儿不信任我,去跟了别人,我这大好的姻缘,难道不是被您生生给坏掉的?” 那上仙听他絮叨抱怨,倒也不曾说什么,小鱼儿见状却忙凑到上仙耳边,嘁嘁喳喳道:“神仙哥哥你看,数千万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这般清楚,且心存怨怼之意,这就是隐患!隐患,不可不除,否则最终必成心腹大患!” 上仙嘴角轻轻一歪,聂云葭才飞升了没多少时日,除了那一群生于本土资质不好的土著,算是这上界修行者中的底层,不过小仙一只不足为惧。他似笑非笑道:“不是我坏掉的,你们真没有因果,因此也没有缘分。” 聂云葭修为与这位上仙堪称云泥之别,见他懒得与自己多计较,那么便无性命之忧,他心中暗暗有了把握,索性凑近些接着跟他歪缠:“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却是不信的。那你倒是说说,我和谁有因果?我白活了几百岁,到如今还是光棍儿一条,要灵宠没灵宠,要情人没情人,从下界好容易爬到这上界,更是落得连好友都没了,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大地可真干净。当初在下界之时,我听小鱼儿说你是天命之子,如今飞升后,这天命之子的传说我也道听途说了一些,天界只有四位天命之子,上仙你想必是其中之一,地位尊崇超然,既如此就不能跟我这个才飞升的小仙赖账。你既然坏了我和小鱼儿的缘分,总得补偿我些什么吧?” 小鱼儿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连神仙哥哥你都敢敲诈,你的胆子可真大!” 这位上仙大概活得年头太长,因此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从头到尾只静静听着,待听他跟自己讨要补偿,慢慢转首,目不转瞬盯了他一会儿。聂云葭心中微微发虚,却毫不退缩迎着他冷漠又专注的目光,良久后,终于听他问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聂云葭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索性再凑近些,又见这活体虎皮毯子铺排得极大,便厚颜蹭着虎皮边沿坐下,笑容满面道:“我如今才爬到上界,且为了跟小鱼儿相见,从遥远的魔域万里迢迢狂奔过来,将身上剩余的东西耗费得干净,因此所缺之物委实有点多,既然上仙如此大方豪爽,那小仙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缺一群千依百顺予取予求的属下,当然最好是养眼的美人儿,免得看了心中膈应。我还缺一群灵宠,像这样的雪虎可以来一只,若是上界有那麒麟真龙凤皇朱雀什么的,最好每样都来一只。至于法器丹药什么的,下界带来的那些几乎都不能用了,每样也都来一些吧,上仙你觉得如何?” 他滔滔不绝道来,那上仙微微垂首,不时抓起几颗灵珠投掷入水,引得金鳞一群群蜂拥而至争相抢食,小鱼儿盯着那盘乌色灵珠看,目光中颇有羡艳之意,尔后喉间咕嘟一声,悄悄咽下一口口水。聂云葭见上仙无甚反应,于是轻咳两声,那上仙终于缓缓抬首,问道:“说完了?” 聂云葭颔首:“目前暂时就这么多吧,以后若是再想起来,再接着跟你说。”他见小鱼儿盯着那灵珠垂涎欲滴的模样,暗道这位天命之子手下,想来都是极好的东西,当时在上古的仙桃对补充灵气大有裨益,这灵珠也必然是了不起的灵丹,这便宜不可不占,于是他顺手捏了一颗过来,就打算往嘴里放。 小鱼儿脸色一顿,急急道:“你放下,那是给我的鱼儿们吃的,你吃什么吃!” 聂云葭充耳不闻,将灵珠直接塞入口中,只觉浆汁饱满清甜可口,竟不知是何种果实,夸赞道:“好吃!” 那位上仙见状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诧异,聂云葭赔笑道:“我就尝了这么一颗,您不会和小鱼儿一样也舍不得吧?” 上仙道:“并不是。好吃么?” 聂云葭点头:“好吃!”说罢伸出舌尖舔了舔淡色嘴唇,表示确实很好吃。 上仙却忽然笑了,抬手将水精盘从白虎头顶拿下来,直接推到聂云葭身边:“好吃你就多吃点。你远来是客,若是真喜欢这些灵珠,尽管都拿去吃了也无妨。” 聂云葭闻言惊喜交集:“真的?如此小仙我就不客气了。”毫不客气伸出魔爪,正打算把灵珠囊括而去,小鱼儿却惊得脸都白了:“不……不要!” 聂云葭的爪子骤然停在了半途中,上仙眉梢微微一挑,盯了小鱼儿一眼:“你大惊小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