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养成史》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暴君养成史 作者:妖灭 文案 捡到一只幼年期的暴君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by也许会名留青史想想还有点小激动的楼主 机械系沈芊一朝穿越成黑户,顺手救了个小乞丐,发现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暴君。为了一张身份证,她当完保姆当老师,造完火铳造大炮,结果这位黑心堪比富士康的精分老板还想让她把皇后这岗位也顺便兼了,excuse me??? 男主精分暴戾演技派,女主迟钝热血技术宅!1v1,甜宠文! 作品简评: 机械系大神沈芊一朝穿越成黑户,顺手救了个小乞丐,竟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暴君。为了一张身份证,她当完保姆当老师,造完火铳造大炮,结果这位腹黑精分神演技的小皇帝还想让她把皇后这岗位也顺便兼了,excuse me??? 本文背景架空,描述了一个女主穿越乱世,与男主相识相知相恋,携手并进,凭借自身的科技能力,改进军备技术、制造新型武器,最终平定乱世、强兵富国、开疆扩土的甜宠故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甜文 女强 主角:沈芊,赵曜 ┃ 配角:项青云、大臣 ┃ 其它:甜宠 ================ 第1章 萌萌哒小乞丐 有什么比身穿成黑户更悲惨的?身穿之后被七八个壮汉追着砍!——by生命垂危的女主 沈芊是在m国穿越的,人生第一次出国就直接穿了,简直不能更悲催!最重要的是穿越之前,她们团队研究了两年的竞赛项目,刚刚成功抱回了某全球性质的节能减排竞赛的金奖!她还没有开始走上手握专利,担任ceo,迎娶高富帅的生活,就嗖地一下穿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身穿啊身穿!她虽然是个血统纯正的工科生,但也是知道成为黑户是多么悲惨的事! 沈芊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吐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运动裤,又颠了颠背上沉重的包,和手里握着的枪——是的没错,难得去了趟m国,小伙伴们都想真枪实弹地练一练,沈芊也就跟着去凑热闹,谁知道凑了一把热闹,就把自己凑到这鬼地方来了。沈芊握紧手上的枪,再看了看周边这荒凉的山景,心里稍微有些安慰,起码还能自卫。 沈芊在山间小道上艰难穿行,那小道很陡,但幸好她穿的是运动装和运动鞋,本身也是个运动健身达人,所以走起来还算快。沈芊边走,边从背包拿出一把短刀,作为野外生存爱好者、贝爷铁粉的她,包里从来不缺这些东西,更何况,当时出门的时候,小伙伴们就打算去完射击场就直接去野营,所以她的装备那是带的足足的。沈芊拿着短刀一边劈开眼前半人高的草本植物,一边艰难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她才隐隐约约看到底下有一条官道,心里顿时一喜,可算是找到回人类世界的路了! 她立刻振奋精神,快步往下走去,可还没等她在官道上站稳,就看到远处忽然跑来一群人,沈芊轻度近视,她也看不清来的都是什么人,只看见一团团花花绿绿的人形物体向她冲过来,手里似乎还要明晃晃的刀光,她立刻就懵逼了,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 还没等她找到地儿躲起来,就看到跑在最前面的两个人竟然也跟着往山上跑上来了,沈芊欲哭无泪,还没歇口气,就立刻转身继续跑,不会这么衰吧,一来就遇上土匪? 沈芊身体好,爬得很快,很快就找了灌木丛生的地方把自己藏好,等一藏好,她就看到了跑在前面的竟然是一个粗布麻衣的年轻姑娘和一个打扮得跟乞丐似的半大男孩,两人在山道上拼命往上爬,也不知是体力不足,还是跑了太久,两人显然已经快要脱力了。 还没等沈芊探出头去,决定要不要拉着两人一把,她就看到两人身后的山道上已经出现了七八个披发左衽、纹身刺青的大汉,这些大汉手里拿着刀,显然是来追杀姑娘和男孩的。 沈芊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瞬间就吓懵逼了,然而就在她懵掉的这一瞬间,那群身强力壮的大汉追上了前面的两个人!最前头的那个大汉没有一丝犹豫,手起刀落就砍在了那个年轻姑娘的身上! 沈芊惊恐地看着血从那姑娘的腰背处流出来,一个“不!”字生生卡在她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她看着那个姑娘踉跄着倒下,看着对方对上她的视线,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奋力将护在身前的男孩子向她的方向推过来,用祈求的眼神对她说了一句:“救他!” 沈芊看着女孩死去,浑身的血都凉了,脑子却是一阵阵地发热,她“豁”地站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就冲着那个举刀正要砍死男孩的大汉开了枪!“砰”地一声,正中那大汉的胸口。 未消音的枪,声响极大,差点把沈芊的耳朵都震聋了,那大汉倒了下去,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恐地转头,看着沈芊。 她抿了抿唇,强撑着恐惧,厉声道:“还不滚!你们也想尝尝雷神的怒火吗?” 她的话音刚落,那群大汉虽然很忌惮地看着她,却没有离去,甚至还有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对着她喊话。一听见叽里咕噜的“外语”,沈芊眼前一黑,心道完了,今儿要因为一门“外语”死在这儿了。 还没等沈芊为自己点完蜡,面前这群大汉已经单方面放弃谈判,集体向她冲了过来,沈芊咬了咬牙,硬生生撑住自己抖成糠簌的腿肚子,举枪就冲着这群人扫射,她虽然近视,但手感很不错,这群人又一团团挨着,她几乎枪枪到肉,弹无虚发。 可惜的是她的枪只有十五发子弹,很快就打完了,这十五发子弹打完,地上躺了五个人,站着的还有三人,一个伤了腰腹、一个伤了大腿,还有一个只伤了肩胛。也就是说,沈芊现在要和三个壮汉肉搏! 沈芊左手握着弹夹已空的枪,装作一脸强硬,慢慢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边走还边喊话:“再不滚,就跟你们同伴一个下场!” 这三个大汉虽然听不懂沈芊的话,但却看得懂她那凶恶的样子,再加上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躺在地上的五个同伴,三人明显生了忌惮,见沈芊走出来,三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沈芊进入了高度紧张的状态,她一紧张,脑子就转得很快,死去的女孩和这个男孩都是汉人的打扮,那么这些披发左衽,纹身刺青的大汉就是异族人……异族人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的军队已经在此地拥有了绝对的掌控力,要么这里就是他们的领土,要么这里……已经沦陷。 不能放这些人回去,一旦放回去,她就必死无疑。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沈芊的狠劲儿也上来了,她突然发动,左手空发一枪,趁着对方惊恐的瞬间,她右手立刻摸出了腰后的短刀,向着最近的那个肩胛受伤的大汉扑了过去,相当快地把短刀往对方心脏处一送! 然而,不幸的是,她这一扑,就彻底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被她扎中的那个大汉立刻就死了,可是她身后另一个腰腹受伤的大汉却已经对着她的后背举起了大刀!沈芊猛地翻身,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刀落下,脑子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那大汉却突然倒了下去。 沈芊怔愣地看着那个小乞丐一样的男孩从那大汉背后用力拔出刀,对着地上的她挤出一个笑容。沈芊瞧着这小乞丐一张脏兮兮的脸上露出这种羞涩又带点感激的纯真笑容,简直不能更心酸,小男孩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她刚想把手递过去,就看到那个伤了腿的男人这踉跄着站起来,举刀要砍面前的小乞丐,她脸色大变,飞快地把小乞丐拽到自己身后,顺手一短刀扎进了大汉的腹部。 沈芊扶着一棵树站稳,一直站到她“扑通扑通”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才缓慢地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腿,可等她环顾四周,看着这狭小的山道和灌木丛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遍地死尸,她的腿肚子一下子就软了,一屁股跌坐在石头上,手脚全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微颤,心里更是煎熬,她杀人了,还一下子杀了七个! 沈芊攒紧了**,逼着眼睛给自己洗脑:“这是自卫,这是自卫,这是自卫……” 小乞丐突然出声了:“姐姐,我能跟着你吗?” 沈芊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孩,立刻转身,对上了男孩的视线,男孩子一身都脏兮兮的,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染了血和灰污,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可是他的眼睛透出几分希冀和小心翼翼,就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狗狗! 沈芊哪里受得了这样狗狗射线,几乎立刻投降:“好,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小乞丐立刻笑了起来,开心地绕着沈芊打转,就差背后竖一条尾巴摇啊摇。沈芊扶着树站起来,看了看倒在中间的年轻女孩,对小乞丐道:“虽然很难,但是我想你也不愿意让你姐姐曝尸荒野,我们把她葬了吧。” 小乞丐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看着像是要哭出来:“她是为我而死的。”沈芊抬手,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对不起,没能及时救下你姐姐,我们把她埋了好不好?” 小乞丐点点头,随即小声说了一句:“她不是我姐姐。” 沈芊走在前面,并没有听到。沈芊翻了翻自己的大包,从里面到腾出一根伸缩铲,想要凭空挖出一个坑来,太难了,她找了几块大石头,用铲子把大石头挪开,顺着那个大石头留下来的坑,把它挖大。 两人一起挖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算将那姑娘入土为安了。沈芊对着姑娘的坟拜了拜,让小乞丐也拜了拜,两人才转身离开。 沈芊想着对方好歹是土著,正好可以让她了解了解如今的世情,遂开口:“我叫沈芊,你可以叫我沈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现在是个什么朝代?皇帝叫啥名字啊?哦,对了,咱们现在是在哪里?” 沈芊走在小乞丐的前面,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她这些话问出口后,小乞丐瞬间变得犀利的眼神。 第2章 幼年期的小暴君 这个满脸血污的男孩,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身前这个来路不明,衣冠不整的奇怪女人,她有百米之外可夺人性命的武器,身手也异于常人,还有一个装着许多奇怪工具的包裹……男孩的视线扫到沈芊那个鼓鼓的大包上,眼神若有所思。 沈芊半天等不到回答,便顺势回头看去,正好对上男孩略带几分无辜的眼神,她叹气:“你也不知道吗?” 男孩腼腆一笑:“不,不是。我只是好奇姐姐怎么会问这些……如今外面天翻地覆,姐姐不知道吗?” 沈芊一愣,尴尬地摸摸鼻子,笑着打了个哈哈:“那什么,姐姐是……啊,是个隐居的人,从来没有跟外面接触过。就是那种,早先外面打仗了呀,姐姐的祖宗……祖先就逃到山里,然后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了。” 沈芊编完瞎话,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就说棒不棒!棒不棒!作为一个工科生,她还能灵活运用《桃花源记》的梗!必须给自己三十二个赞! 然而历史黑洞沈芊童鞋显然没想到《桃花源记》的年代问题,作为同样拜读过五柳先生大作的“小乞丐”,对方的心里刷过一片呵呵。 沈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透了,她继续兴致颇高地问:“对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斟酌了片刻,开口了:“姐姐可以叫我小曜。姐姐不知道外面的状况,我知道一些,如今的国号是周,可是外头已经乱了……鞑靼攻进了城里,死了好多人,连皇帝也被抓了……京城已经……已经彻底乱了。” 沈芊一听这话,心里一个咯噔,穿就穿了吧,竟然还穿到一个乱世。她在脑子寻思了好久,才终于寻思出周朝是哪个朝代,这周朝是元朝之后的一个朝代,中间也是经历过一阵子挺乱的时候,被异族入侵,导致整个朝廷南迁,最后倒是出了个挺厉害的皇帝好像收复了北边,但那个皇帝好像本身就是个暴君…… 沈芊挠了挠头,对历史实在是了解过少,她能记得这一段的历史还要多亏前些日子自己老妈天天追着一部周朝的电视剧看,讲得好像就是这一段时间? 沈芊一边走一边想,很是入神,连小曜走到她边上,盯着她看,也没有察觉到。而自称小曜的赵曜此刻却俨然是摸清了沈芊的一部分底细,他心里知道,这个女孩虽然来路不明,但照性子来看,显然一路顺风顺水,这样的人,看得透也最好用。赵曜眸光微闪,显然打定了主意。 沈芊想了一路,终于想起来那部电视的主角是谁了,她兴奋的一击掌:“我想起来了,叫赵曜!” 赵曜本来安安静静地跟在沈芊身后,听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差点就出声答应了,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出了一身冷汗,看着沈芊的眼神,也瞬间变得犀利而充满杀机,他轻声开口:“姐姐在说什么?” 沈芊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伸手摸了摸赵曜的脑袋:“我知道怎么活下去了哈哈!虽然是个乱世,但是你放心,姐姐一定带着你好好活下去!” 赵曜心乱如麻,却依旧微笑:“嗯。” 沈芊一手叉腰,一手往远处一指:“我们要往南边走,去南边才能好好活下来!” 赵曜又是一惊,他的本意也是去南边,可是……这女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很确定在此之前她对外界一无所知,可从他说了大周和鞑靼之后,她却变得无所不知……难不成,真有天人一说…… 赵曜心中惊疑不定,沈芊却已经变得乐观起来,她贯来是个积极向上的姑娘,只要前方有希望,就会立刻充满干劲。 两人已经沿着山腰走了很远,此刻正好到了一处山谷,沈芊听到一阵水声,顿时大喜:“太好了,有水源,我们走!” 赵曜被沈芊拖着,往水源方向飞快跑去,他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心里却是千头万绪。到了水边,沈芊见赵曜一身血污,立刻就半推半拉地将他推到水边:“小曜啊,你身上都是血,快洗洗,快洗洗,姐姐给你看着。” 说完,沈芊就抛下赵曜,自顾自找了个地方背对池边休息。赵曜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太子,实在是做不出光天化日脱光光的举动,他犹豫了很久,才穿着那身乞丐装,踱步到水中,胡乱洗了洗。 沈芊在远处喊:“小曜,洗好了吗?” 赵曜无奈回道:“洗好了。” 沈芊立刻跑过来:“正好我也洗一下。”说着,就走到水边,赵曜的脸瞬间爆红,一下子转过身去:“姐……姐,我到外面去。” 沈芊见他跑得飞快,一头雾水,她身上的血污不多,就简单地洗了洗脸,洗了洗胳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明白,原来那小子是以为她要洗澡……沈芊先是失笑,笑着才多大点的小屁孩就讲究这个,但随即又暗自警醒,对着赵曜那样的小屁孩还好说,自己以后还是需要加强这方面的意识,毕竟这是古代。 沈芊叹了口气,随即又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觉得不太妥当,就从背包里翻出一件冲锋衣穿上,总算不会显得太古怪。 却说赵曜那边冲出去之后,才想到刚刚沈芊只穿着一件单衣,还光着个胳膊,两人还挨得非常近……虽然赵曜只有十三岁,可他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这些事哪能不知道?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面觉得沈芊不知廉耻,一面又觉得自己刚刚逃走的行为相当丢脸。 等到沈芊走出来,看到赵曜背着身,明显还尴尬着,她顿时咳了一声:“小曜,你饿了不?” 赵曜立刻回答:“不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一声巨响……沈芊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 赵曜的脸色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他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暴戾性子,如今让沈芊看去那么多笑话,哪里还忍得了,就差发誓一旦到了南方,就立刻让女人再也笑不出来! 沈芊笑了一会儿,终于憋住了,伸手摸了摸赵曜的头:“饿了没事,小曜不要害羞,姐姐包里有些食物,你先填肚子。” 说着,沈芊就翻了翻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一小包压缩饼干,递给赵曜:“这是军用压缩饼干,吃一点点就很饱的,不要吃太多,会撑到。” 赵曜没听懂什么军用什么压缩,但他听懂了沈芊让他不要吃太多,他心中嗤笑,暗道果然所有人都是自私的,即便是这个看似善良大方的“沈姐姐”也担心他会把她的食物吃光。 沈芊并不知道赵曜那阴暗的小心思,但这不妨碍她“啪啪”地打某人脸,就在赵曜吃完两块压缩饼干,矜持地笑着把剩下地还给沈芊的时候,沈芊豪爽地一摆手:“不用,这个你留着慢慢吃吧,很充饥的。我嘛,我吃那个吃厌了,我等会儿去抓条鱼!” 第2节 赵曜:呵呵。 天渐渐地有些变黑了,沈芊吩咐赵曜在附近捡一些干柴方便生活,她自己则兴致勃勃地要趁着天黑前去河里插鱼。 赵曜边捡干柴,边看着她拿着把短刀绕着周围的树转来转去,转了好一会儿,她又凑到一棵树边上,踩着那树的凹槽处就往上爬,那动作别提多娴熟,把赵曜看得一愣一愣,不应该啊,明明看那样子出身不差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哪里学来的? 沈芊可不在乎她唯一的观众在想什么,她找到了合适当鱼叉的那根树枝,就用军刀把它给砍了下来,之后她又换小一点的刀削削磨磨,把这树枝打造成鱼叉的形状,就兴高采烈地脱了鞋子踩进河里打算插鱼! 赵曜一直偷偷看她,此刻见她竟然毫无顾忌地脱鞋,脸色再次涨得通红,撇开眼一个劲儿地喃喃:“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简直……简直是不知廉耻。” 沈芊常常和驴友们野营,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极端的野外训练,所以她插鱼的本领是很到位的,没一会儿,赵曜就听到河里沈芊的欢呼声,他转头去看,就见那女人在河水里拎着一条鱼又蹦又跳,笑得无比得意。 赵曜也不知怎么了,就见不得她这种光彩照人的嘚瑟样,一边捡柴火一边腹诽。沈芊拎着一条鱼回来,从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些干碎叶,之后就把赵曜捡来的柴火网上堆,不一会儿,一个熊熊的火堆就生起来了。 生完火,沈芊就开始搭架子,忙着烤鱼,而赵曜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芊那个大包上——最初那个武器,他并没有近距离看清,可现在这个会自动生火的东西他确实看得一清二楚,那不是火折子,在那个女人按动之前,没有任何火星!可却能瞬间生火! 赵曜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他的目光缓缓转到沈芊的身上,看着这个女人因为一条烤鱼而无比兴奋,他心里又下了个决定——就算回了南方,也要留这女人一命,至少在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之前! 第3章 志在必得 沈芊生了火,把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就开始架起架子,优哉游哉地烤鱼。天渐渐地黑下来,但是因为两人面前生着一个火堆,倒也不觉得冷。沈芊的包里还剩一点点调味料,她全部抹在了烤鱼上面,那香味一瞬间就飘了出去。 沈芊动了动鼻子,发出相当满足的咂摸声:“好棒,我怎么就没多带点香料,太失策了!” 赵曜听她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顺势开口:“姐姐,这个香料好好闻,是哪里买来的?” 沈芊立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啊呀,这种香料很多的,我们那里很多,外面也很多……小曜啊,你以前受苦了,你放心,以后只要有姐姐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少了你,咱们一定能吃到比这香料更好的东西!” 真的被当成小乞丐的赵曜:呵呵。 烤鱼熟了,沈芊兴奋地都顾不上烫,颠来颠去地就拿在手里坑,边吃还边呼呼:“好烫好烫!” 赵曜在边上看着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着“有姐姐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少了你”的女人在那边大朵快颐,完全没有分他一点的意思,心里简直不能更愤懑,看吧,人性之恶,呵。 沈芊啃了半条鱼,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来擦擦嘴,转头看着赵曜那矜持坐着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小曜,你要吃鱼吗?要的话,姐姐再去给你抓一条?” 赵曜乖巧一笑:“不用了,我已经吃了不少那个……饼了,姐姐不用专门为小曜再去辛苦抓鱼。” 赵曜表现地相当乖巧,乖巧地都让人心疼了,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作为心眼实地不能再实的沈芊,赵曜说不饿,沈芊就以为他真不饿:“哦,也是,你刚刚吃了好几块压缩饼干,我跟你说,那东西真的很容易胀肚,你等会儿要少喝点水。” 赵曜:…… 不让他吃鱼就算了,还不让他喝水了! 沈芊吃完东西,基于现代野营的良好习惯,她把垃圾收了一收,把架子也都拆了,削削砍砍直接当柴烧了。 赵曜瞧着她那熟练的样子,心里又开始起疑,觉得不论如何若是真出身大家小姐,怎么也不至于连砍柴烧饭这些事都要自己做吧。 沈芊料理完东西,瞧了瞧天色,觉得差不多也该休息了,可是一看自己的包裹,翻来翻去没发现防水布的东西,顿时悔地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把东西放车上了!现在好了,没法睡了。” 赵曜疑惑地看着她,沈芊没理会,继续在自己巨大的包里翻找,翻了一会儿,只翻出一条不防水的毯子和另外一件冲锋衣,她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冲锋衣,又看了看赵曜那一身乞丐装,顿时叹了口气:“小曜,你冷吗?刚刚姐姐都没注意到,你就穿了这一件……” 赵曜和侍女是特意换上乞丐服逃出来的,这一身衣服自然是冷的,可是为了装乖巧,他当然不能开口说什么,此刻也摇了摇头:“姐姐,不冷。” 沈芊瞧他边说不冷,边冻地瑟瑟发抖,顿时就愧疚了起来,拿起冲锋衣,就往赵曜身上套:“都是姐姐不好,哎,小曜你快穿上,晚上只有一条毯子,不把衣服都穿上,可要冻坏了。” 赵曜任由沈芊把款式古怪的衣服往他身上套,沈芊的身材高挑,他穿着稍稍有些大,他伸手摸了摸衣服的材质,摸上去很顺很薄,但穿着却一下子就暖了很多,样式和材质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沈芊抱来一些干燥的碎叶,扑在树根脚下,厚厚地铺了一层,铺好便朝赵曜招手:“小曜,过来睡。” 赵曜正垂眸不知想什么,骤然听到沈芊的声音抬起头,就见沈芊拿着毯子向他招手,还特别理所当然地道:“小曜过来,该睡觉了。” 赵曜又尴尬又惊诧,一张脸变得通红,喃喃道:“姐姐,我今年十三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沈芊似乎有些诧异:“可是只有一条毯子,不盖毯子会着凉的。你才十三,也不过和我弟弟一样大……” 沈芊自己其实也不大,她当年读书跳级那是跳得很溜的,所以即便如今大四,她其实也不过十八岁,但是算起来,也比赵曜大了五岁,更何况赵曜这身形看着比她十三岁的表弟小多了,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但是一想到这里毕竟是古代,沈芊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冲锋衣,将毯子递给了赵曜:“好吧,毯子给你,你盖着睡吧。” 赵曜心中诧异,没想到沈芊就这么把东西让给他,他犹豫道:“姐姐,那你……” 沈芊走过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还那么小,姐姐当然要照顾弟弟。” 说着她就笑着转身,又在附近捡了不少干燥的碎叶,直到堆成一个小山,她才把自己埋进,躺在树叶堆里。如今毕竟春夏之交,躺在厚厚的叶堆里,但也不会太冷。 赵曜见她躺下就安静地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看样子是睡着了,他握着毯子,看着沈芊,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出声:“姐姐?” 沈芊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好一会儿,赵曜轻轻走近沈芊,极其小心地推了推沈芊:“姐姐?” 沈芊本来就是个睡眠质量很好的人,一旦入睡,就算是打雷都不见得会醒,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并没有被赵曜弄醒。 赵曜见沈芊果然睡熟,乖巧如小鹿的眼神顿时一变,变得幽深而犀利,他转身盯着沈芊那个大包,非常轻地走过去。他见过沈芊怎么打开大包,遂有样学样地找到那个铁头子,顺着纹路拉开。这包裹非常大,里面有很多夹层,他非常小心地翻找,终于在侧边夹层里找到了那把武器。 摸到枪的一瞬间,赵曜眼睛一亮,摸到手上他就知道这玩意是精铁,不,甚至比精铁还要好……即便他父皇以前的所谓名剑都不是这材质,他拿着枪,回忆着沈芊使用的方式,慢慢调整自己的手势。 因为子弹已经用完了,所以沈芊并没有扣下保险,所以当赵曜一下子握到扳机的时候,枪发出了一声空响! 赵曜脸色都变了,立刻转头去看沈芊。沈芊就算再能睡,这枪都打到耳边了,哪里还能察觉不到,立刻就被惊醒了,猛地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赵曜心念电转,立刻垂眸,做出又害怕又愧疚的样子:“姐姐,对不起,我就是想看……” 沈芊见赵曜拿着枪,心里一急,但随即想到已经没子弹了,稍稍送了口气:“小曜,这玩意儿很危险,随便玩要出人命的。” 赵曜以为沈芊不高兴了,心中暗道失策,立刻走过去坐到沈芊身边,垂着脑袋:“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很厉害,能够打死那些坏人……所以,我才想看看。” 沈芊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枪已经不能用了,子弹在和那些人打的时候用完了,所以,若是现在有一队人马追过来,咱们可就完了。” 赵曜心里一琢磨,顿时就明白了这大概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暗器,但是听到子弹用完了,他还是有些失望:“那子弹没有了,这个……这个枪是不是就没用了?” 沈芊接过枪,用手颠了颠:“除非能造出子弹来。” 赵曜见她一脸淡然地说着这话,立刻侧头,露出几分天真的疑惑:“那姐姐会造吗?” 作为一个工科大神,搬砖炼铁焊电路,有哪样是沈芊不会的?要不是怕被警察蜀黎逮进去,她早就手痒痒地要弄把枪出来了。 沈芊摸着枪颠了颠,强忍住要将它拆开的冲动,一边思忖着喃喃:“按照大周的科技发展水平,想要造出枪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芊虽然历史不好,可是她科技史还是不错的,大周中后期出现火铳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虽然忘了是大周自己造的还是外头流入的,但是这说明按照当时的科技,火药的使用已经比较熟练,铁器的炼制也达到了某种精度,有这样的基础条件,造出枪支,她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沈芊那几句话本是自言自语,可赵曜却听了个完全,他激动地握紧了拳头,看着沈芊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满是志在必得。 第4章 神器千里眼 休息了一夜,沈芊早早地就醒了,她相当舒服地申了个懒腰,又转头看了看依旧在沉睡的赵曜,从背包里拿出一次性地洗漱用品,走到河边开始洗漱起来。 赵曜防备心重,即便是入睡也大多浅眠,所以沈芊起身的那一瞬间,赵曜也醒了。他没用动弹,但是感觉到沈芊从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往远处走去。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以为沈芊要丢下他,他睁开眼,看到沈芊只是走到河边洗漱,并没有偷偷离开的意思,才放下心,继续闭上眼睛。 沈芊洗漱完毕,整理好东西,走到赵曜身边叫醒他。赵曜这才装作迷茫地睁开眼,露出一丝纯真茫然的笑容:“姐姐,你醒了。” 沈芊也回了他一个笑:“嗯。你去河边洗漱一下吧,我这里有些漱口的东西。” 沈芊后知后觉地想到,不能给小朋友灌输太多现代的东西,所以这一次她没有把洗漱用品给赵曜,而是弄了点洗漱水给赵曜。 然而,历史盲沈芊并不知道,其实牙刷的雏形在古代出现的很早,作为大周太子的赵曜怎么能接受如此随随便便的清洁?尤其是在人家已经偷看到她的那套洗漱用品之后。 赵曜笑着接过漱口水,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再次给毫不知情的沈芊记了一笔,很好,不给他吃鱼也就算了,随便摸他脑袋也可以忍,但是!不让一个洁癖好好做清洁,简直是忍无可忍!赵小太子自动忽视自己前几天扮乞丐时候那个脏兮兮的妆容,双标玩得那个溜,但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暴君,心胸狭隘才是标配┑( ̄Д ̄)┍。 实心眼的沈芊并没有发现自己面前这只小绵羊其实是匹狼,她见赵曜乖乖巧巧的,心里大姐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对着赵曜道:“阿曜,你放心,姐姐一定把你带到南方去,那里没有战乱,你一定能好好生活。” 提到去南方,赵曜立刻问:“姐姐打算怎么去?” 沈芊懵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额……哦,对了,可以看指南针。” 沈芊从包里翻出指南针,判断出了方向,顿时高兴道:“那边是南方,咱们只要往那边走,就能到南方。” 赵曜看她在包里翻翻拣拣,两眼放光地等她拿出什么神器,结果一看,就是个罗盘针!他一时大失所望,等到沈芊兴奋地说出“只要往那边走”就行了之后,赵曜简直想吐血……他强行忍耐,开口引导:“姐姐,我们现在已经在京城外了,这山脚下就是一条官道,沿着官道往南走,就能到南边,但是……” 沈芊终于反应过来:“官道上有人查?” 赵曜点头。 沈芊皱了皱眉,马上捕捉到了漏洞:“鞑靼现在封锁了去南方的线路?” 赵曜一下子就明白了沈芊的意思,眼皮一跳:“并没有完全封锁,但是查得会比较严,我们毕竟杀了那么多鞑靼人,万一被查到……” 沈芊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认真地看着赵曜:“小曜啊,有件事我忘了问了,你能不能跟我说下,你大概……嗯,是个什么身份?” 沈芊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赵曜眸光一闪,抬头,正好对上沈芊的视线,她的眼睛非常干净,但是也非常冷静,差点让赵曜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看错了面前这个人。 赵曜心念电转,很快就做了决定,他微垂着头,露出羞愧的笑容,一点也不敢看沈芊,低声道:“沈姐姐,对不起,我……我没有和你说实话,我不是小乞丐……我家里是大周朝的重臣,因为鞑靼人攻破了京城,家里人都……都被抓走了,只有我,扮成小乞丐,跟着侍女逃出来……” 沈芊:“哦。” 赵曜一直等着沈芊说话,谁想到一个“哦”字之后,对面竟然没反应了,他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抬头,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人!? 赵曜顿时慌了,以为沈芊扔下他走了,顿时转身喊了一句:“沈姐姐!” “在这儿!” 赵曜听到声音,四处转,却依旧没看到人,又急又气。 “往上看。” 赵曜抬头,就看到某个要把他气死的人正手脚并用,攀在树上,正努力往上爬,边爬还边敷衍地对他说了一句:“你先等等,我看看下面的情况再说。” 赵曜简直气笑了,这里头丛林茂密,得爬多高才能看见外面?就算爬到顶上,能看得见什么? 然而,沈芊再次光速打了他的脸,只见她攀到一条较为粗壮的枝干上,之后就又踩着那条枝干往上爬,没两下就爬到高处。然后,赵曜就看着沈芊一手抱着树干,整个人稳稳地贴在上面,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筒状的东西,就看她随手扭了一下,那个筒状的东西猛地就被拉长,她将那东西放到眼睛前面,盯着看了很久,看完一个方向,还转头往另个方向看,一直把四个方向都看了遍。 赵曜知道这大概又是一样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他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等到沈芊稳稳落地之后,才不经意问:“姐姐在看什么?” 沈芊顺手将迷你望远镜收起,放回兜里:“我在看山下的情况,城门那边有很多人,虽然没看清装束,但是应该是鞑靼军队,官道上没看到进出城的人,看来京城是封锁了。” 沈芊越说,赵曜就越心惊,他和侍女连夜从城里逃到这山下,他是非常清楚这段路有多远的,但是,面前这女人却只是用了个小圆筒,竟然看到了城门口……这不就是千里眼吗? 赵曜是不信鬼神的,他惯来只信自己,可是如今亲眼所见这样的东西……难道说这千里眼也是能像那枪一样造出来的吗? 赵曜双手放在身后,忍不住激动地握成了拳头,若说前些日子,他还能冷静地估量沈芊的价值,那么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失去理智,打定主意不论何种代价,都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离开大周,离开他的视线! 沈芊并没有意识到赵曜在想什么,对她来说,她带来的大部分东西虽然都是现代的,但是她有自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材料和人手,她都能复刻出来,最多精度上没法和现代标准比,但是这些东西在她眼里着实算不上稀世奇珍,她也并不怕别人觊觎——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某些人胃口很大,觊觎的根本就不是东西。 沈芊继续给赵曜分析:“京城封锁对我们的影响不大,我们反正是要南走的,我目前看到官道上没有追兵,但不排除等下会有鞑靼人顺着官道追击,而且官道一览无余,若真是迎头遇上追兵,我们肯定逃不掉……” 赵曜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她的话上,他点了点头:“姐姐的意思是,我们不走官道?” 沈芊点头:“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们并不知道下一座城有没有被鞑靼人占领,选择下一个目的地,很重要。这里山脉连绵,现在是和官道走势一致,但是万一到时候不一致了,咱们可能会走偏。” 赵曜思忖片刻道:“若是沿着这条官道,下一站应该是通州,通州易守难攻,古来便有副京的地位,若非此次陛下被奸人所惑,本来是有机会撤到通州的……” 第3节 沈芊见赵曜思路清晰,神情笃定,顿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小曜,看不出来你小小还有这样的见识!厉害厉害!” 赵曜心头一跳,又恢复了原来纯真的模样:“只是……只是听大人们提的多了,就……” 沈芊伸手拍了拍赵曜的肩:“小曜,你不要伤心,你的家人一定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迟早杀回来,叫这群鞑靼人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前半句,赵曜不以为意,他那昏庸糊涂被奸妃所左右时时刻刻想着废太子的父皇,他可一点都不想念;但是听到后半句,赵曜却极为认同,鞑靼毁他祖宗基业,又害他狼狈至此,这笔账,迟早要好好清算! 终有一日,他要世上再无鞑靼一族!赵曜垂眸,眼里满是狠戾。 第5章 憋屈的小暴君 有了望远镜这样的外挂,想要了解前方局势不要太容易。城门之路遭堵之后,沈芊便决定走山路,她身上还是带着不少装备的,只要不要背运到遇到大型肉食类动物,她还是有信心能带着小曜活下去的。 做好了决定,沈芊便对赵耀说:“小曜,我觉得咱们还是要走山路,至少离京城比较近的这一段官道咱们不能走。” 赵曜点点头,很乖巧。 沈芊看到他那样子,顿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姐姐的野外生存能力杠杠的!一定不会让你饿肚子!” 赵曜小心翼翼问:“那我们之后要打猎吗?” 沈芊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用一种有点不怀好意又有点兴奋的奇怪眼神看着赵曜,直把赵曜看得背脊生凉。 赵曜忍不住退了一步:“姐姐,你别……这么看我。” 沈芊嘿嘿一笑,活像一个狼外婆,她走上前,一把搂住赵曜的肩膀:“小曜啊,你咱们现在这个情况,姐姐的子弹用完了,也没有弓箭什么的能用来打猎。这日后走到山里,恐怕就要吃些别的东西了啊……就不知道,小曜有什么忌口的不?” 赵曜刚想装乖巧地摇头,却突然像是心有所感,转头对上沈芊的实现:“我们……要吃些什么东西?” 沈芊继续嘿嘿笑:“当然是吃些我男神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男神你知道吧,那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男人!” 赵曜瞧着沈芊那走火入魔一样的表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那……那姐姐的男神喜欢吃什么?” 沈芊盯着赵曜看,一边微笑一边一字一句开口:“蛇,虫,鼠,蚁。” 赵曜和沈芊视线相对,似乎能从她晶亮的眼神里,看到血淋淋的蛇皮、不停蠕动的白色虫子,还有黑黢黢脏兮兮的老鼠……他猛地一阵反胃,转头就想干呕。 沈芊瞧着赵曜那反应,松开了他的肩,相当遗憾地摊了摊手:“真遗憾,看来小曜你是成不了食物链顶端的男人了。” 赵曜背着身,继续干呕,脸色阴得能滴出水,心里发了狠,若是这女人真让他吃这些东西,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他对大周朝的列祖列宗发誓! 沈芊可不知道,她差点把面前这个精分洁癖太子逼得原形毕露。她见赵曜光是听就那么大反应,也不好意思强迫这么乖巧的孩子,遂主动开口:“哎,算了,要不我先抓几条鱼,用火熏一熏,这样的天气,差不多也能放个三两天。之后,就进山了再看吧。” 赵曜听到这个,稍微放松了些:“好。” 沈芊便重新削了根鱼叉,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下水叉鱼。叉鱼是她野营中最擅长的技能,再加上这里河水平缓,叉鱼也相对容易。不一会儿,沈芊就弄上来四条鱼,但都是个头不大的鲫鱼,两人的话,最多也就吃上两天。 沈芊皱皱眉,觉得不太够,便又下水,继续抓,这一次花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叉了三条,其中一条体型较大,够来两个人吃。 想着手里没有盐,这鱼也保存不了多久,抓多了也没用。沈芊便提着三条鱼走上岸,这一抓鱼就弄了快两个小时,她也累得很,将鱼往地上一放,便对赵曜道:“小曜,我休息会儿,你去弄点干柴和碎叶子来,咱们要先把鱼熏一熏。” 赵曜对于沈芊这随意差遣他的态度,当然是相当不满的,但是现在他毕竟还要吃人家用人家,也就默默忍了,转头就去收拾柴火。 沈芊躺了一会儿,就起身开始剖鱼,她手法利落地清洗几条鱼,赵曜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她满手是血,便随口道:“小曜,你把火点起来。” 赵曜愣住了,好半天,才去沈芊包里找到打火机,他拿着打火机左看右看,却愣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问:“姐姐,这个怎么用?” 沈芊拎着鱼,回头看了一眼:“哦,你就按着那个可以按下去的地方,口子里就会有火出来。” 赵曜一听这话,就蹲下身,将打火机凑近碎叶堆,按下了打火机—— 沈芊就听到“嗷”地一声,猛回头,就看到赵曜扑在地上,他手里的那个打火机更是摔得老远。沈芊一急,立刻跑过去,扶起他:“怎么了,怎么回事?” 赵曜“噗噗”地将嘴巴里的干叶子吐出来,想到自己刚刚丢脸的情景,一张脸黑成了锅底:“没事。” 沈芊跑过去将打火机捡起来,疑惑地看看赵曜,她眼尖,立刻就看到赵曜左边的头发似乎有些烧焦的样子,她顿时大笑起来:“小曜,你……你这是烧着自己了?” 赵曜见沈芊大笑特笑一点都不收敛的模样,又丢脸又生气,一边想着弄死沈芊,一边又想着弄死自己,简直快要分裂了。 沈芊拿着打火机,边笑边演示给赵曜看:“你刚刚是不是把口子对着自己了?还是蹲着的,难怪会烧到头发。” 赵曜黑着脸,勉强答了一句:“我不会用……” 沈芊将柴火架起来,又把引火的碎叶子堆好,随口对赵曜道:“算了,烧火堆这事,我来弄吧,你去把剩下两条鱼剖一剖。” 话音刚落,赵曜僵在原地,脸都绿了:“剖……剖鱼。” 沈芊已经点着火了,正往上面堆柴,也没看赵曜:“嗯,刀就边上,你去河边照着我那样剖就好。” 赵曜还想要挣扎一下:“姐姐,君子远……远庖厨,我还是再去捡点柴火吧……” 赵曜那个“吧”字还没出口,沈芊已经怒而转身:“什么君子远庖厨,那都是屁……混账话!小曜啊,你别被那一套洗脑了知道不?不会做饭怎么交女朋友,怎么娶媳妇?更别说现在到处打仗,你不仅要会做饭,还要会上山打猎下海捕鱼……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姐姐一定把自己会的技能都教给你!” 赵曜:呵呵。 “好了,去吧。”沈芊拍拍赵曜的肩,转身就开始削用来挂鱼的架子,打算一会儿挂起来熏。 赵曜黑着一张脸,走到河边,看到沈芊铺在那儿的烂摊子,心里已经把沈芊千刀万剐了,沾着鱼血的军刀随便扔在一边,鱼内脏就随便堆在军刀边上,活着的两条鱼“扑棱扑棱”地使劲儿弹跳,就连剖干净的那几条鱼都还没死透! 赵曜差点没被那血腥鱼腥味给弄吐了,他甚至觉得吃蛇虫鼠蚁都没有那么恶心了! 沈芊还在那边喊:“小曜,弄好了没,弄好了该拿过来熏了!” 寄人篱下还能怎么办?赵曜白着一张脸,把面前这两条鱼当成了沈芊和鞑靼人,闭着眼睛就开始清理——是的,这一刻,沈芊在他心里的仇恨值已经超过了鞑靼人,妥妥地高居太子仇恨榜的第一位! 专注打脸太子一万年的沈·天然黑·芊看到赵·生无可恋·曜拎着鱼回来,立刻起身接过:“咱们要快点把鱼熏好,然后,该快点上路了,要不然今儿又走不了了。” 赵曜将鱼一递给沈芊,就光速消失在她面前,沈芊定睛一看,就见他飞快地回到河边,拼命洗手。 沈芊边把鱼晾起来,挂到烘烤的架子上,边笑:“真是的,小屁孩还有洁癖。” 某个再次被嘲笑的小屁孩,已经不知道在心里记了多少笔小黑账了……暴君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怜┑( ̄Д ̄)┍。 沈芊将鱼熏干后,将其余的鱼都放到真空袋里放好,剩下一条烤熟,用军刀割成小块,又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赵曜:“这鱼没有盐分,压缩饼干是咸的,正好补充一下盐分。所以饼干咱们省着点用。” 赵曜接过鱼干和饼干,就这水吃了下去。味道自然是差的,但是如今毕竟是逃亡,赵曜还是将东西干干净净地吃光了。 沈芊也吃完了,她顺手把两人的垃圾深埋处理了,还随口教育赵曜:“小曜,在野外生存,除了要珍惜食物,还有及时处理垃圾,注意环保哦。” 被强行灌输无产阶级思想的真·统治阶级赵小太子抿了抿唇,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应了一声。 沈芊对自己言传身教的教育方式很满意,收拾完一切,熄灭了火堆,两人接着沿着山路往南边走。山上有一些被猛兽或者猎人踩出来的小道,但更多的是野草、荆棘和虫子,沈芊拎着大一点的军刀走在前面,碰到挡路的草木就砍一砍,方便后面的赵曜经过。 山路还是有几分陡峭的,赵曜的体力虽然还可以,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养尊处优的,爬到山腰处,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沈芊见状,退后两步,伸手扶住赵曜,有些担心:“怎么样?还可以吗?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赵曜停下来,喘了口气,看了看周围,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一片山林里,这座山丛林茂密,往上走几乎没有路,都要自己踩着山石,抓着树干往上爬,一个不当心松了手,或是脚下的砂石滑一滑,就有倒摔下去的风险。 这样的地方显然不适合休息,赵曜松开扶着沈芊的手,缓了口气,坚定道:“没事,继续往上爬。” 沈芊看了赵曜一眼,对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好,你走前面,我走你后面。” 赵曜看到沈芊那个赞许的笑容,心里竟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好像能被这个变态的女人赞同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真是疯了。 赵曜摇了摇头,专心抓住树干往上爬。沈芊则跟在他后面,注意着他的状况,见他费力,就顺势拖一把。 临近天黑,两人翻过了这座山。往下一看,就见前方竟有炊烟袅袅,沈芊立刻兴奋起来:“太好了,有人!咱们快下去看看。” 赵曜并没有动,他盯着底下的炊烟,神情警惕。 第6章 落入土匪窝 沈芊拽了一把赵曜,没拽动,她疑惑地看着赵曜:“小曜,前面有人家,咱们下去看看。” 赵曜目光冷凝:“对方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万一他们投靠了鞑靼,贸然前去,恐怕危险。” 沈芊并不知道赵曜是被通缉的太子,所以见他态度那么谨慎,笑着摇了摇头:“这还能是谁啊,不就是山里的猎户啦!就算他真投靠了鞑靼人,卖了我们能有几个钱啊?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只要不撞到枪口上,不会有事的。” 说着沈芊就拉着赵曜,小心地往山下爬。赵曜黑着一张脸,心里暗骂了好几声蠢女人,可是当初他开口编了身份,此刻又不能轻易反悔,便也只能咬着牙跟着沈芊往下走。 走近了一看,这山坳处只有一户人家,而非一个村落,所以很明显,沈芊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就是一个住在山里的,鲜少与人来往的猎户。 见是个独门独户的猎户,沈芊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她当然也担心被人出卖,但是她和赵曜还要在这山林间赶十几天的路,食物也许有渠道能找到,但是她身上已经没有盐了!压缩饼干快要吃完了,到时候他们就真的一点盐分都没了。他们必须弄到足够的食盐,否则真的进了密林深处,两人都要完蛋。 沈芊带着赵曜,谨慎地往那间小房子走去,还没走两步,她就感到肩膀上一沉,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们是什么人?” 沈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赵曜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后的人显然不耐烦了:“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沈芊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冲身后的人笑着作揖:“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和我弟弟是从城里逃出来的,看到这里有户人家,就想……想借口水喝。” 那猎户长得五大三粗,手上还拎着一只血淋淋已经死透了的鹿。他眉头一皱,抬起蒲扇大的手就把两人往外赶:“这世道,老子自己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东西给你们,快走,赶紧走!” 沈芊见这人态度很差,长得很是高壮,也不敢和对方硬来,遂拉着赵曜的手就退了两步:“好好,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还没等她扯着赵曜离开,那猎户忽然看了他们一眼:“等等,你们想在这儿吃点东西也不是不行。” 沈芊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对,她强笑着:“谢谢大哥,如今这世道这么乱,您也不容易,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赵曜和沈芊疾步往外走,可是两人的小身板怎么抵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猎户直接把两人拎起来,冷笑:“刚刚还跟老子讨吃的,现在倒是急着逃跑了?” 沈芊咽了口唾沫,继续强行扯笑脸:“大哥,我们真的不想麻烦您……” 那猎户瞪了他们一样:“别废话,跟老子走!” 说着,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捆绳子,非常迅速地把两人都绑了,绑得死死的,还弄了一段绳子将两人串起来,让两人根本动弹不得,而沈芊身上的大包也被这猎户拿走了,一时之间,他们两人无计可施,只能任由这猎户扯着就往山里走。赵曜脸色沉沉,沈芊心里也着急,两人都很害怕刚刚一语成谶了,这人真的是鞑靼的走狗,要把他们往城里送!若是真进了城,那可就真的出不来了! 沈芊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一边被扯着往前走,一边试探着套话:“大哥,你看,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呀?我们真的就是逃难的,家里人都被鞑靼人杀了,只剩下我和我弟弟……大哥,你就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沈芊装作连哭带求的样子,那猎户很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够了!哭哭啼啼地像个娘们!你们俩形迹可疑,老大说了,形迹可疑的都要抓回去审问!” 这句话槽点实在太多了,沈芊默了,虽然她这件冲锋衣是宽了点,胸是小了点,头发是短了点,帽子是大了点……但是她怎么就不是娘们了啊!是瞎了嘛! 沈芊怒火汹汹,赵曜乖巧又怯怯地开口了:“大哥……你要带我们回哪个寨子。” 那猎户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怎么都像娘们,真是……回青云寨!” 土匪窝就土匪窝,还取什么青云寨,矫情,沈芊腹诽。赵曜则松了口气,还好,是个土匪窝,不是鞑靼人。 两人就抱着这样诡异的心态,被这猎户拖小狗一样拖上了另一座山。他们沿着山路走了好久,走得赵曜快要脱力,沈芊也渐渐支撑不住了,才终于看到了山上那座叫做青云寨的土匪窝。 寨子是标准的土匪窝造型,沈芊都懒得吐槽。但赵曜显然要更细心一些,他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土匪窝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譬如,这座寨子的位置就选得很好,一边是陡峭的山崖,敌人几乎不可能从那里进入,另一边就是他们爬上来的这条极其陡峭狭小的山路——简单的说,这个寨子易守难攻。 而且山寨门口竟然还有一座瞭望楼,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入夜了,上面也还站着一个哨兵,山寨门口也有一队人马在巡逻。这样的管理,非常正规,着实不像一个土匪寨。赵曜垂眸,遮住眼底的阴沉,他现在对这座青云寨的主人很感兴趣。 巡逻队看到走在前面的猎户,笑着和他打招呼:“是三麻子啊,你不是昨天刚来过吗?今天怎么又来了?” 第4节 叫三麻子的猎户一改在沈芊和赵曜面前的暴躁,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将手里的鹿扔给巡逻的人:“老大不是说,看到奇装异服和形迹可疑的人,一定要上报吗?俺今天就逮着两个!” 说着还把沈芊和赵曜往前推了推,动作简单粗暴。沈芊拽了一下赵曜,才将将站稳,没有摔倒。 那巡逻队的队长扫了他们两眼,看到沈芊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女人?” 这话一出,沈芊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虽然吐槽三麻子眼瞎,但是在这种土匪窝,被当成男人可比被认出是女人要好得多!赵曜心里也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沈芊的手。 沈芊僵硬地站着,那巡逻队的队长也一直打量着她,只剩下三麻子的大嗓门在回荡:“啊?这娘们一样的小子真是个娘们?” 赵曜攒紧了沈芊的手,侧头看了她一眼。沈芊紧张得脑中一片空白,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平日看到的落入恐怖组织手里的妇女们的悲惨遭遇,或者那种战乱地区的女人们的血淋淋的例子……她顿时慌得不行。 赵曜看出了沈芊的不对劲儿,他用力掐了一下沈芊的手,吸引她的注意力,见她看过来,便压低声音:“别害怕,这个寨子有些蹊跷,不像普通的土匪窝。” 沈芊此刻哪里还能细想赵曜的话,她侧头,看着赵曜的眼里不自觉地透出慌张和凄惶。看到这样的眼神,赵曜的心里忽然很不爽,这个蠢女人该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紧张恐惧…… 真是该死!赵曜垂眸,遮住自己那暴戾地想要杀人的眼神。 第7章 土匪头子 沈芊和赵耀被那几个巡逻队员围着,往山寨中间走。那个领头的巡逻队长,一直有古怪的眼光打量着沈芊,不知道是在研究些什么。他越是看着沈芊,沈芊就越慌张,下意识地紧紧攒着赵耀的手。 赵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反而安抚她:“姐姐,不会有事的。” 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寨子的中央,沈芊抬头一看,只见这台阶之上是个大堂,大堂门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书“忠义堂”三字。这三个字笔力遒劲、古朴中正,显然是难道一见的好字,与一个土匪寨显然是格格不入的。 沈芊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忽然间就开了窍,这寨子门口的“青云寨”和这个“忠义堂”笔力相近,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一个土匪窝有这些东西,正常吗?不正常,所以,这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土匪窝! 想到这个,沈芊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她害怕披着人皮的野兽,因为他们毫无人性和规则可言,但是既然这土匪寨有文化人,那至少还能用人的方式来对话。 赵曜见沈芊突然扬起唇角笑了一下,便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得这女人总算没有蠢到家。 巡逻队的队长领着两人进了大堂,堂中上首摆着一把椅子,左右两边也各有一排椅子,显然像是一个议事厅。此刻堂中只有一个小啰啰在,他见巡逻队队长走进来,边笑着道:“七爷,老大马上就到。” 七爷应了一声,便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左边的椅子上,眼睛依旧很警惕地盯着沈芊和赵曜。沈芊镇定下来,脑子就转得快了,她朝着七爷拱手:“这位爷,我和我弟弟真的就是逃难的,不敢走官道,怕撞上鞑靼人的军队,这才走得山路……我们真的没有冒犯贵寨的意思,请您一定要明察!” 沈芊说的特别诚恳,再加上边上赵曜那懵懂又乖巧的样子,倒是让这个七爷稍稍缓和了一些脸色,但随即他又盯着沈芊的奇装异服和扔在地上那个大包,脸色又严肃了:“你们若是逃难的,怎么会穿这等奇装异服?我大周百姓可从来不见像你这样装扮的!” 沈芊连忙开口:“爷,这实在是误会,这些衣服外头确实是没有的,这些都是……” 沈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马靴蹬地的声音,身前刚刚还坐着的七爷立刻站起来,对着她身后拱了拱手:“老大,山下的猎户抓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 沈芊转身,一抬头,正好对上这个土匪头子的视线。只见面前这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劲装,手里还握着马鞭,再一细看,此人面容英俊,眉宇间英气勃勃,且出乎沈芊的意料,他的模样看着竟然很年轻,至少比那个七爷年轻不少。 沈芊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沈芊,他垂眸扫了面前两人一眼,目光在沈芊的奇装异服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便看到了地上那个材质奇怪的包裹,他挑了挑眉:“你们是什么人?” 沈芊正想编一下瞎话,没想到身边的赵曜先开口了:“我们是太子少保常恪的家人,京城沦陷,鞑靼人在京中大开杀戒,常府只有我们两人逃了出来。” 赵曜说这话的时候,挺直腰背,仰着头,装作非常坚强的样子,可是他哽咽的气声和发红的眼睛,还是让沈芊看得有些心疼。 连那土匪头子看到赵曜这模样,都减了几分疑心,他盯着赵曜看了好一会儿:“你是常恪的孙子?” 赵曜点头:“是。” 那土匪头子又拿着马鞭指了指沈芊:“那她是谁?” 赵曜咬了咬牙,装作为难的样子:“她是……我们家的侍女。” 土匪头子闻言,敲了敲马鞭:“哦?” 沈芊也不知道对方是信还是不信,但她也而不敢贸然开口,她对常府的事可是一无所知的,甚至对这个时代的事都是一知半解,若是说得不好,可能就让面前人生疑了。 土匪头子又问了一句:“京城沦陷,当今皇帝和张贵妃呢?可逃出来了?” 赵曜摇头:“未曾,陛下和宫中妃嫔皆落入鞑靼人手中。” 听到这句话,那土匪头子忽然大笑了几声,脸上带着几分肆意:“好,好!” 沈芊心里一咯噔,这位有文化是有文化,但看着是个造反派啊!赵曜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很忌惮这人的样子。 那土匪头子看到两人变了脸色,笑得更开心了:“常恪虽然是个蠢人,但跟爷没仇,爷今儿高兴,放过你们。” 沈芊一听这话,大喜,正打算行礼恭维一下对方,就听见这土匪头子又来了一句:“老七,人就交给你了,送去马厩喂马!” 沈芊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说放过我们吗?” 那土匪头子绕着两人走了一圈,脸上满是挑衅的笑意:“爷没杀你们,难道不算放过你们?还是说,你这么急着找死啊?” 沈芊立马闭嘴,她惯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喂马就喂马,大圣爷当年也喂过马,大圣爷能大闹天宫,她也能掀了这土匪窝。 沈芊一边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一边装怂:“没,没,我们现在就去喂马。” 说着一手拽着赵曜,一手想要去拎地上的包,那土匪头子“唰”地就用马鞭敲到了她的手背上:“谁让你把东西拿走的?” 沈芊立马缩回手,咬牙挤出一丝笑:“爷,对不住,是我的错,我的错,这些都是您的,都是您的。” 那土匪头子睨了她一眼,对着七爷一挥手:“带下去。” 七爷立刻站起来,拽小鸡似得把两人拽出了忠义堂,随手就交给门口的几个属下,吩咐他们把赵曜和沈芊带去马厩。 沈芊敢怒不敢言,只能护着赵曜,被人推搡着往马厩的方向走。 沈芊和赵曜走后,七夜就回到了忠义堂,对那土匪头子道:“爷,这两人可有可疑?” 那土匪头子冷冷一笑,没有回答,蹲下身来,就开始折腾沈芊留下的大包:“你觉得可不可疑?” 七爷思忖片刻:“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常府确实遭到了鞑靼人的屠戮,但是有没有一位小少爷逃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那土匪头子折腾了半天,终于找了拉链所在,他拽了拽拉链,没拽动,便相当暴力地猛扯,直接把拉链给扯断了…… 拉链一断开,再一划拉,包就开了。那土匪头子直接把包倒拿着,将里头的东西一通乱倒,一时之间,“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忠义堂响起,地上也很快堆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七爷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东西:“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土匪头子直接蹲下,将没用的东西都拣一拣扔到一边:“熏鱼?呵,常府的小少爷还会做这个?” 七爷盯着那个用透明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的袋子包裹着的熏鱼,迟疑道:“是那个侍女弄的?” 土匪头子不置可否,他弯腰,从杂物堆里拿出了一把刀,这把正是沈芊放在包里的大军刀。沈芊身上共有两把军刀,这把大的是她用来砍荆棘开路的,爬山的时候没用上,就顺手放包里了,而另一把小军刀则被她揣在了自己兜里。 这土匪头子将刀鞘开口,军刀的刀光瞬间一闪,七爷的目光顿时亮了:“好刀!” 土匪头子的眸光也亮了亮,显然没想到这包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他用指骨弹了弹军刀的刀刃,听到一阵清脆的嗡鸣声,再见这刀的刀光逼人,硬度更是罕见,他玩味地颠了颠刀柄:“有意思了,皇帝老儿都没有的宝刀,区区一个常恪从哪里弄来?” 七爷的目光转到地上,看着一堆自己不认识的东西:“爷,这些东西,我等从未见过。” 土匪头子顺势低头,目光从枪、望远镜、打火机、指南针、已经没电的手机、电筒、手表、急救箱等一系列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上扫过,眼底的兴味越来越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七爷也觉出味来了:“这些东西,和那个侍女身上的衣服一样古怪,应该是那个侍女的。” 土匪头子点了点头:“从京城到这里,走山路少说也要两天的脚程,凭一个娇生惯养的常府小少爷,怎么到得了?” 七爷闻言,立刻道:“那我们,要不要把人带过来问清楚。” 土匪头子摆手:“不用,你就让马厩那边每日给他们派活,再让人暗地里盯着。” 七爷点头:“是。” “把东西收起来吧,别让太多人看见。”土匪头子踢了踢地上的枪,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阴着一张脸,语带戾气,“狗皇帝和那奸妃倒是好命,落到了鞑靼人手里……” 七爷垂头,没说话。 “找人好好去探,看看这皇宫里有没有逃出来的漏网之鱼!既然狗皇帝逮不着,他那些个爪牙……哦,还有那些小皇子们……父债子偿,也算天经地义!” 第8章 马奴的日常 沈芊和赵曜被推搡着,往马厩的方向走。 这青云寨的山路看着很窄,可是寨子里面其实非常大,从忠义堂一路走到最西边的马厩,竟也走了好些时候。沈芊一路走,一路努力记住地形,这土匪头子虽然不是恐怖分子,但他是个造反派啊,他们不逃哪有好下场?所以,即便夜色渐深,路况不明了,沈芊也努力用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在脑子里勾画整个寨子的结构,好在沈芊记忆力惊人,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这一路上,已经完全足够沈芊看清寨子的构造,但同时,越是往里走,她就越是心惊,也越是觉得自己想要找清线路趁机逃走的想法简直单蠢!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寨子的管理非常森严,几乎每隔二十分钟,就会有一队巡逻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每一队都是不同的面孔,和他们交错而过之后,去到的方向和路径也完全不同,她有理由相信整个寨子有着非常严格的巡逻监察制度,足够保证这整个寨子都在巡逻队的掌控之中,在没有摸清巡逻队的时间表和路线之前,贸然逃走,成功概率基本上是零。更别说还要考虑到她和赵曜那渣到几点的武力值。 沈芊有几分丧气,然而,更让她丧气的还在后面,他们拐过一个弯,正好走到了一个颇高的台阶上,而这台阶的左边灯火通明,沈芊和赵曜对视一眼,齐齐看过去,一看之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演武场,且场地非常大,周围燃着火堆和火把,将整个场地照得很亮。 有演武场也就罢了,最令人咋舌的是,夜深至此,这个演武场上竟然全都是人,不仅有男人们,甚至还有孩子和女人,基本上除了老病残,恐怕都在这演武场上了! 这样不惧深夜黎明,勇于锻炼的精神,沈芊只在广场舞大妈身上看到过,广场舞大妈的战斗力已经够客观了,眼前这些只会更加恐怖啊!沈芊咋舌,她一紧张就容易大脑发散……事实上,两者显然是不能比的!这个演武场上的人,全都排成整齐的队列正在进行军事操练!甚至那些女人和孩子竟也都单独成列,跟着大部队在打军体拳。 赵曜看得眸色一深,心里对这个土匪窝的来历有了几分猜测,能有这种训练习惯的军队……整个大周似乎只有一家。而沈芊则是单纯的惊讶,甚至还隐隐地有几分赞叹:“全民皆兵啊!真是厉害。” 押送两人的巡逻队听到沈芊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就肃着脸警告两人:“现在也看到了吧?进了青云寨就乖乖干活,别想着逃跑!就你们这样的小身板,逮你们不比逮小鸡难!” 沈芊嘿嘿一笑:“大哥您看您说的,就我们俩这小身板能跑哪儿去呀。在这大山里头,都活不过两天。” 听到沈芊这么说,按巡逻队的年轻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大概着实是觉得他们两个人没什么威胁性,态度倒是软了些:“好了,青云寨还是有规矩的,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不会有人虐待你们。如果查清楚你们真的没有嫌疑,老大也会秉公处理,将你们放回。” 沈芊虽然不信,但她面上还是连连表示感谢。 走过演武场,就看到前面一排小平房,沈芊本以为这就是马厩,可走近一看,却发现这些小平房门口有几个打铁的台子和炉子,边上还堆放着一些木材、铁器还有一些半成品的武器,基本都是弓/弩、长/枪、大/刀等类似的东西,想来这应该是青云寨的工房。 沈芊眉头一动,借着微弱的灯笼光,一边走一边打量扔在地上的那几把弓,很明显,这个弓的样式和普通的弓/箭大为不同,但她却隐约觉得有点眼熟——这让她很诧异,要知道,她虽然喜欢做些“小手工”,但从来只对机械类或者电子类的感兴趣,这些古代冷兵器,尤其还是木质的兵器,她可是从来不碰的……不对,似乎曾经碰过一次…… 还没等沈芊想起来,那巡逻小哥已经发现了她盯着弓/弩不放的目光,顿时警觉地呵斥了她一声:“看什么看?快走!” 沈芊猛然回神,拉着赵曜连忙快走几步,对那巡逻小哥连连道歉:“大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就是看着有点不一样,有点好奇,有点好奇。” 那巡逻小哥用怀疑地眼光盯着沈芊看了好一会儿,才摆手:“好了,前面就是马厩,等到了那儿,自然有人管你们。” 离开工房没多久,就到了马厩,还没走近,一股非常浓郁的马臊味就扑面而来,沈芊直接憋了一口气,差点被熏晕过去:“这么臭?” 赵曜握着她的手,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特别坏心眼地说了一句:“没事,等会儿就习惯了。” 一句话说的,沈芊更加想吐了。 那巡逻小哥将他们领到门口,不多时,从马厩边上的小屋里就走出一个弓着背,身形有些瘦小的老头儿,那老头走出来,看了巡逻小哥一眼:“是张家小子,你来干什么?” 巡逻小哥对着那老头儿拱了拱手,模样竟带着几分尊敬:“孙头儿,这是老大让我带过来的人,说是以后就在马厩干活。” 那老头抬眼看了沈芊和赵曜,表情很是平静:“知道了,我会安排的,你回去吧。” 巡逻小哥应声离开。沈芊敲着面前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孙头儿,却莫名地觉得有点怵,竟连她一惯装傻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孙头儿却瞧都没瞧两人,直接指了指他那个平房边上的小平房:“你们俩今天就睡那里,睡之前,把马洗了。” “什……什么?”沈芊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可能是耳朵聋了。 孙头儿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把那边的马洗了。” 第5节 他手一指,指到了一边上的马厩,沈芊抬头望去——很好,来做一道计算题,一个马厩十匹马,青云寨共有十个马厩,问青云寨有多少匹马?——摔!一百匹马,一个晚上要全部洗干净!wtf! 沈芊抖着手,不死心地指了指远处的马厩:“全……全部?” 孙头儿冷声:“你说呢?” 说完,他就转了个身,回自己的小屋去,只留下沈芊和赵曜原地石化。 好半晌,沈芊才转头看着赵曜:“咱们……真的要洗啊?一百匹啊!现在差不多晚上八点,等全部洗完……天哪!” 赵曜抿着唇,心里压抑着火气,身为太子,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如今,这群土匪竟然敢把他当奴隶用!想到那个土匪头子可能的身份,他眸光阴冷,心里毫不犹豫地在给他记上了一笔,打算日后清算。这些个臣子,投靠鞑靼的、临阵脱逃的、大肆敛财的、还有当初那批想要废掉他的,一个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等着日后逐一清算! 赵曜陷入了某种暴戾的情绪之中,而沈芊则已经开始“能屈能伸”了。 沈芊虽然崩溃,但她以前也没少熬夜,还算能够接受,毕竟现在寄人篱下,还是落到一群土匪手里,小命总还是比睡眠重要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自认俊杰的沈芊很快就到边上的工具房里拿出几个硬刷子,她虽然没刷过马,但想想这些马啊牛啊,皮糙肉厚的,估计也就这些东西能用得上了。 她把刷子拿到第一个马厩附近,又去边上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这古代的水桶实在是大,沈芊踉踉跄跄地将水拎到马厩边上,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赵曜见沈芊已经挽起袖子,打算大干特干,他垂眸走过去,瞧着沈芊:“他们这样折辱你,你不生气吗?” 灯笼太暗,沈芊看不清赵曜的表情,但赵曜的语气实在有些奇怪,她沉默了一下,想着小曜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活,也是有可能的,她笑着抬手摸了摸赵曜的头:“我当然生气了,但是生气没有用,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现在的关键是好好活着,然后找个机会逃出去……” 赵曜点头:“我知道。” 沈芊一笑:“哎呀,不要垂头丧气的嘛,没事的,就当是多了一种生*验。你看,你从来没刷过马,今天能体验一下,不是也很好吗?咱们学一学养马驯马,以后遇上战乱,说不定还能保命呢!或者以后去了南方,咱们要是找不到工作,还能申请去军营养马,哈哈!” 赵曜听着沈芊的话,本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是他抬头看了看沈芊笑呵呵的脸,在灯光下竟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连带着他的心情似乎也奇异地好了一些:“嗯,姐姐说得对。” 说着,赵曜也挽袖子,拿起长长的硬刷子沾着水,开始刷马。然而,两人都是第一次,这马对他们又不熟悉,一时之间,被刷的那匹马受到了惊吓,发出一阵嘶鸣,整个马群也跟着骚乱了起来,好几匹马都高扬马蹄,作势要攻击两人,如果不是被马绳拴住,恐怕就要冲着两人冲过来了。 沈芊吓了一跳,立刻拉着赵曜站到远处,以防被马蹄踢到:“天哪,这马也太容易疯了吧!给它洗个澡而已,要这么紧张吗?” 赵曜看了看骚动的马群,要是没有绳子拴着,这些恐怕就要冲出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芊咬了咬牙:“我去找找能不能弄点吃的安抚一下。” 说着她就跑到另一边没上锁的屋子里,果然看到了一堆堆的马草,她扒拉一堆,也不嫌脏,直接抱在怀里,运到马厩附近:“咱们换个马厩。” 说着,两人就来到了没有骚乱的马厩,沈芊这次谨慎了些,先拿着一把马草小心翼翼地凑近一匹马。那马掀了掀眼皮,大嘴巴一张,露出一口白牙,沈芊吓了一跳,正要退开,就发现手里的马草已经被面前这匹马叼走了。 沈芊大喜,立刻转头对着赵曜做了ok的手势,脸上满是兴奋。 赵曜颇有几分不解地看着如此兴奋的沈芊,发现自己完全不懂这蠢女人的心思,这么点小事就值得高兴成这样? 沈芊继续用马草贿赂面前这匹马,可惜这匹马很正直,吃了她很多马草,也一点都不亲热,但好歹算是允许她近身了。沈芊立刻高兴地拿着硬刷子试探地在马身上刷了一下,那马掀了掀眼皮,一动不动。 沈芊立刻朝着赵曜招手,让他把水桶拿过来。赵曜拎着水桶走过去,他的小身板拎着这一大桶水,其实也很吃力,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强行装作毫不费力的样子,将水桶往沈芊身边一放:“我来刷吧。” 沈芊立刻摇头:“不要不要,你和这匹马不熟,万一它又闹起来就完了,还是我来刷吧,你拿着马草和隔壁的小黑促进一下感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为什么要和一匹马促进感情,赵曜心里疯狂吐槽,表面却只能乖乖“哦”了一声,拿着马草走到小黑面前,往它面前一送。 但小黑却是个傲娇的货,马草递到它面前,它眼皮都不掀,直接一扭头,偏向了另一边。赵曜瞧着小黑的眼神像是要生吃马肉!沈芊还在边上喊:“小曜,小红马上就要洗完了,你征得小黑同意了吗?咱们等下要给它洗。” 他为什么要征得一匹马的同意!都是些什么鬼,赵曜简直要怀疑沈芊故意在嘲笑他,没错,这女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她就是喜欢看他笑话! 赵曜黑着一张脸,继续把马草往小黑面前伸,小黑依旧不鸟他,一甩头,直接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沈芊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忍不住当起了哈哈党:“天哪,小黑这么有脾气啊,吃的放到面前都不屈服!” 赵曜恼怒地看了沈芊一眼,这个蠢女人,果然就是为了看他笑话! 沈芊接过赵曜手里的马草,走到小黑边上,逗它:“小黑,赏个脸呗,你长得这么帅,看一看我啊!” 赵曜见沈芊对着一匹马甜言蜜语地谄媚,忍不住转了个身,太,丢,人了! 惊奇的是,小黑竟然真的偏头看了一眼沈芊,张嘴叼走了沈芊手里的马草,沈芊顿时高兴地直蹦:“天哪!我竟然还有这个天赋,以后请叫我动物王哈哈!” 赵曜转头,见沈芊又开始傻乐,忍不住扶额……他真的没有看走眼吗?这样的蠢货,真的能造出他想要的武器? 沈芊和赵曜在这边一边哈哈哈一边洗马,而另一边屋子里的孙头儿,很专注坐着泡茶,他低头瞧着茶壶里的茶叶翻滚,动了动唇:“倒是挺有意思……” 第9章 暴君的报复 沈芊和赵曜累了一晚上,终于在凌晨时分将所有的马匹清洗干净。期间,沈芊多次以小孩子不能熬夜,熬夜长不高的理由想把赵曜赶回去睡觉,这一点沈芊是真心的,在她看来,赵曜还是个孩子,用童工可是违法的!况且瞧着他那小身板费劲儿提水,还要熬到凌晨,她也着实是不忍心。 可是赵曜就是不肯走,说到后来,还生气了,转了个头就去打水,怎么都不愿意再理睬沈芊。 沈芊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他长不高,打击到这位小少爷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开始看到小曜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只以为他不过十岁,毕竟小曜的身高实在是太瘦小。想必,他从小到大,有不少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也难怪他会如此敏感。 想到这个,沈芊就有点愧疚了,人家长不高已经很伤心了,她还使劲儿去戳人家的痛点,人家不翻脸才怪! 这么一反思,在回去的路上,沈芊就郑重地和赵曜道歉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长得矮,你现在还没到青春期,长得矮是正常的,等到了青春期,你肯定能够长高的!” 沈芊自认为自己的道歉很真诚很科学,赵曜却被气得头顶冒青烟,这个蠢货,敢说他矮!竟然敢说,他,矮!还说了不止一遍!沈芊一脸无辜地看着赵曜的脸色从红到黑又到红,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把人彻底惹毛了,她放下手里的水桶,忍不住挠了挠头,哀叹:“我的情商真的退化了吗?不应该啊?天哪……哄孩子真的太,难,了!” 走到小平房门口,沈芊踟蹰地推开门,走进去,四处一看,屋子非常小,装饰也非常简陋,只有一张靠着墙的小床,和几把散乱的小凳,连张桌子都没有。她再一看,赵曜已经躺在床上,面向墙壁,明显不打算理会她的样子。 沈芊瘪嘴:“小曜?你睡着了吗?” 赵曜没反应,沈芊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睡了啊,晚安。” 说完,沈芊就侧身躺到小床上,然而床实在是简陋,两个人躺着距离只剩下一个拳头。沈芊倒是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况且赵曜又比她小那么多,和带弟弟睡也没有差别,但她想到赵曜现在还在生闷气,又是个死板的小固执,遂她侧身向外睡,尽量拉大和赵曜的距离,好让赵曜心里舒服一点。 这一夜,着实是累坏了沈芊,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沈芊的呼吸很均匀,赵曜便知道她睡着了,他侧过身,盯着沈芊的背,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这个女人随便就跟他睡一张床,他也没了之前那种觉得对方不知廉耻的感觉,但是他还是很生气,每天都要被这个蠢女人气死! 尤其还被嘲笑,每天都在被嘲笑!他何曾受过这种对待,赵曜越想越气,恨不得掐死这蠢女人一了百了,要知道矮这一条,简直就是他的逆鳞,从来都是谁戳谁死,以前那些跟着奸妃嚼舌根的宫女还有那个敢公然嘲笑他的奸妃,现在可都在地底下待着! 想起了以前的事,赵曜的神情一瞬间就阴戾了起来,他盯着沈芊的背影,盯着好一会儿,才骤然发觉从逃亡以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宫里那些人都死了,还是因为遇见了……一个整天卖蠢的蠢货。 算了,眼不见为净,赵曜闭上眼,翻了个身,重新对着墙壁入睡。 两人凌晨时分才睡下,待到太阳升起,也不过睡了五六个小时,正是梦里酣眠的时候,可惜有人就是不想让他们舒服。 小平房的木门被拍得震天响,赵曜向来浅眠,第一时间就睁开眼,他皱眉盯着外面,就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起来干活了!” 赵曜冷着一张脸,坐起来,转头一瞧,沈芊依旧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睡得死死的。他喊了一声:“姐姐,该起来了。” 沈芊没听见。门外的人继续“砰砰”地敲门,一副没有回应就不罢休的架势。赵曜只能拔高了声音:“马上就到!” 门口的人哼了一声:“快点,要是敢迟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如此大的声响,沈芊都没有醒,赵曜只能伸手去拽她的衣服:“姐姐,快起来!” 沈芊终于有点反应了,她翻了个身,一甩手:“别闹,让我睡会儿。” 赵曜磨了磨牙,想着某人昨天口口声声的“长得矮”,一瞬间起了报复之心,拽着沈芊的头发就是一拉,沈芊“嗷”地一声坐了起来。 赵曜眨巴眨巴眼睛,特别乖巧:“姐姐,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外头那个监工的说,你要是再不起来,咱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曜本来打算扮个无辜,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沈芊虽然坐了起来,但她一直闭着眼,嘴里敷衍地哼唧:“好……咱们这起来吧。” 说完她就又倒了下去,赵曜眼睁睁地看着沈芊又倒回去睡,又好气又好笑,再次快准狠出手,拽住沈芊的头发,在她耳边高音贝地喊:“姐姐,快,起,来!” 沈芊坐起来,依旧闭着眼睛,像是梦游一般:“好好好,起来了……” 为了防止沈芊再次躺回去,赵曜直接拽着她下了床,推着她往门外走:“快去洗脸,洗完脸就不想睡了。” 这句话简直是沈妈妈的口头禅,沈芊从小听到大,所以她一听见这话,立刻皱着眉头开始喊:“妈,我知道了,你别念叨了!烦死了!” 赵曜僵在原地,脸黑如锅底。 沈芊闭着眼睛走出门,昨晚的水桶里还留着些干净的水,她直接往地上一坐,把脸往水桶里一埋,脸都还没沾湿,她就头一歪,抱着桶,脑袋搁在桶沿上,继续睡。 赵曜走出来一看见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他直接把水桶从沈芊怀里抢过来,沈芊顺势往前一扑,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她“呸呸”了两声,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脸迷茫:“我怎么在外面。” 赵曜已经完全不想跟这个智商下线的蠢女人说话,他舀了一瓢水,就开始清洗起来。沈芊还坐在地上揉脑袋,似乎依旧迷迷糊糊的。 就在这时,刚刚那个大嗓门的监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见他们如此磨磨蹭蹭,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立刻扬起手里的鞭子一甩,往地上猛地一抽:“让你们不要迟到,你们俩是没长耳朵是吧!” 他这一鞭子,本来是抽在地上,可是沈芊刚睡醒,整个人有点蒙,鞭子过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突然歪了一下,那鞭子就正好抽到了沈芊的小腿上,疼得沈芊一个激灵:“啊!” 赵曜脸色一变,立刻扔了手里的水瓢,疾步过去将沈芊扶起:“怎么样?” 沈芊看了看抽到的地方,裤腿被抽破了,小腿上出现了一道红色血痕,肿了起来,她嘶嘶了两声,强忍着疼侧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红肿,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赵曜抬眸,直直看着那个高大的监工,眼神阴冷至极,仿佛下一秒就要扭断对方的脖子。那监工被看得后背汗毛倒竖,他是被人嘱咐特意盯着这两人,但他确实也没想过要虐待或鞭打这两人,刚刚失手那一下,他自己也慌了,如今又被赵曜像看死人一样看着…… 监工心里毛毛的,强撑着一股气势盯着两人:“还不快走!” 沈芊能感受到赵曜的愤怒,她握了握赵曜的手,笑着对监工道:“马上走,马上走。” 赵曜见沈芊疼得只呼气,还要强行扬起笑容的委屈样子,心里的无名火越拱越旺,盯着那监工的背影,一时间杀心乍起。他向来是个能隐忍的,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张贵妃的威胁之下,一直以来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废太子这一把刀更是从他出生起就被悬在了头上,然而这十几年,他都忍下来,活得好好的,还亲手将仇人送进地狱。 可是,他现在的耐性真的越来越差了,简直一刻都不想再忍耐。赵曜舔了舔唇,眼里凶光一闪。 沈芊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被她当成弟弟照顾的小男孩,其实心智远比她成熟,甚至,因为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之中,他形成的三观非常地歪,或者,可以说是走向了顺者昌逆者亡的狠辣极端。 赵曜和沈芊被监工重新带到了马厩附近,沈芊本以为又是给他们安排喂马或者清扫马厩之类又苦又脏的工作,没错,她已经感觉到了青云寨的那个土匪头子恐怕是有意折腾他们,毕竟一个军事化管理的土匪营,连夜间操练和巡逻时间都有严格规定的地方,怎么可能不注重战马的管理?哪里会需要他们两个俘虏半夜去清洗战马?这明摆着就是要戏弄他们。 谁知道,那个监工忽然把马厩里的其余几个马夫都叫了过来,对着他们七八个人吩咐:“昨天训练营的那几批战马快要发情了,正好,今儿大家都在,准备好家伙,阉了它们,让它们做太监!”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一片哄笑声,那些个马夫立刻不怀好意地起哄,一时间嘘声一片。赵曜脸色略沉,皱了皱眉头,显然很不能适应这种军营里的肆无忌惮的黄腔。沈芊的腿虽然还有些火辣辣的,但是好奇心压倒了疼痛,她凑过脑袋,压低了声音在赵曜耳边道:“战马为什么需要阉割呀?阉割了不会战头力不足吗?” 赵曜见沈芊受了伤,好奇心还那么重,颇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能毫无顾忌地提那个词,他压低了声音回:“战马嗯……去势之后,性情会温和很多,便于驯化和管理。若是不……不去势,一旦进入某些时期,战马会变得非常暴躁,攻击性强,很容易出事。” 沈芊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那是不是还要特意留出做种的马?啊,原来种马是出自这里啊!” 赵曜不知道沈芊在兴奋什么,他摇了摇头,垂眸看了沈芊的腿一样,见那里只是肿着,并没有流血,稍稍放了点心,开始转头专注地看着正在分配任务的监工,因为赵曜和沈芊并不是有经验的马夫,且沈芊还受了点伤,所以这位监工给他们分配的工作只是辅助性的,比如准备工具,阉割时控制住马匹等。 而真正动手阉割的就是这位监工。赵曜听到他来阉割的时候,眼神一闪,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计谋。 沈芊一瘸一拐地跟着一个马夫去准备工具,这马夫还挺热心一直在给她讲这些工具该怎么使用,给马阉割的时候要怎么控制。沈芊本来以为起码要麻醉了马匹再进行阉割,毕竟在她印象里,古代还是有麻沸散之类的东西的。 谁知道她一提出来这个问题,那马夫就哈哈大笑:“这药有是有,可是人都不够用,怎么会给马用?” 沈芊一想,也是,麻醉药那么珍贵,若是所有马阉割都要用,那确实太浪费了。 等他们收拾好工具,走到马厩边上,赵曜并其余的几个马夫已经将一匹小公马严严实实地绑好了,那小公马侧着被绑在一块板子上,四只马蹄也被两两绑好,固定在一起,监工拿着准备好的薄刃刀,用火一烫,对着小公马的某个部位干净利落地下刀,划开那东西的皮肉,接着飞快地双手挤——这简单利落的两个动作,这匹小公马就被成功阉割了。 期间马匹的嘶鸣悲号响彻整个马场,连沈芊听了都怵得慌。被阉割的小公马并不能立刻松开,还要把那个部位的筋脉也割断,这样才便于止血。阉完之后的马也不能随便处理或是立刻放回马厩,而是要单独照顾一些时日,每天给它做清洁,请兽医观察马匹的身体状况,直到马匹伤口愈合,并能顺利排泄,才算成功。 一匹小公马阉割完了,另一匹小公马便被绑上来,那位监工的手法非常熟练,很快地几匹马都被处理完毕,而剩下的马夫已经开始将先前阉割完毕的马单独运回马厩中,开始清洗。 一时之间,阉割场地附近留下的马夫只剩下两个,还有就是那个监工。和赵曜、沈芊两人。这是倒数第二匹马,阉割完了这匹,也就快完工了。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毕竟这种手术看起来还是很瘆人的,尤其还是那个部位的手术,好几个马夫都看得心有余悸。 这匹小公马非常壮硕,看着和正常的公马都差不多了。监工清洗了一下刀具,正蹲下打算下刀的,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那匹小公马忽然挣脱了束缚,猛地抬起前蹄,对着那监工胸口就是一脚,直把监工踹出老远! 所有人都惊呆了,剩下的两个马夫根本止不住这匹发了疯的马,眼见着这马对着监军冲过去,马上就要踩到他的胸口,电光火石之际,一支箭猛地飞射而来,贯穿了马匹的喉咙,那马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第6节 赵曜脸色一变,抬头,正对上来人的视线。 第10章 嘴炮女神 只见那土匪头子手里握着一把仍在颤动的弓,同样抬眼,冷冷地看着赵曜。 懵住的沈芊和周围的马夫在监工的呻/吟声中清醒过来,事故发生得太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慌了,有人想去搬地上的监工,有人想去挪那匹还没死透的马,一时之间场面也跟着混乱起来。 那土匪头子将弓往地上一摔,大步走上前,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监工:“孙师父,你过来看看!” 孙头儿从土匪头子身后走出来,弓着背,蹲下身,伸手搭了搭了监工的脉,又用手在他的胸口处几个地方轻轻按了按,这才起身,用低哑的嗓音道:“断了两个肋骨,你们俩去找门板来,把宋大抬到赵大夫那里去,不要随意动他!” 被孙头儿指出的两个马夫连连点头,立刻去找了一块宽大的门板,将监工宋大平抬上板子,抬着板子,往赵大夫的医营快步走去。 伤员被送走了,地上的马匹也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彻底死透了。那土匪头子却依旧直直地站在赵曜的面前,眼神死死锁在他身上不放,冷声道:“张远,好好看看,这匹马是怎么挣脱的!” 沈芊心一凛,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们动手脚!沈芊立刻惊觉起来,眼见着昨天押送他们的那个巡逻队长应声走出来,来到阉割地附近,地上散落着刚刚用来绑住马匹的麻绳,他捡起几段麻绳,仔细地查看起来。 沈芊默默走到赵曜身边,一边紧张地看着张远那边的情况,一边安抚赵曜:“小曜,你还好吧,有没有吓到?” 赵曜能感受那土匪头子锁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垂眸,遮住眼底的讽刺,小声道:“我没事,姐姐别担心。” 沈芊胡乱地点点头,就看到张远拿着一截断绳走到土匪头子面前回话:“老大,是磨断的,看样子像是使用次数过多,又没有注意到绳子磨损严重,才会出这事。” 土匪头子眉一挑,扫过在场的几个马夫:“这卷绳子是哪里弄来的?” 马夫们面面相觑:“绳子和板子一直都是堆在工房里的,往常要阉马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土匪头子皱了皱眉,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相当安静的那对姐弟,不死心:“去把工房里所有的麻绳都拿出来了!这卷麻绳当时是谁拿的?” 沈芊一听这话,僵住了,工坊里的工具,麻绳和刀具之类的,都是她和其中一个马夫去拿出来的…… 果然,土匪头子这话一问出来,那个马夫就站出来:“老大,是我和那个小子一起去拿的。” 听到这话,沈芊下意识抬头,就对上那土匪头子冷沉的眼光,她心里哀叹了一句自己的霉运,这样的事都能摊在她头上。 工房里的麻绳都被拿了出来,全都是旧旧的,看着脏兮兮的。张远走过去,将这些没用到的麻绳也全部检查了一遍,才转身朝土匪头子拱手:“老大,这里面也有部分麻绳出现了磨损。” 对嘛,明明是你们自己工具管理不善,竟然还想栽赃到她和小曜的头上,沈芊内心愤愤。 土匪头子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冷着脸,忽然一甩鞭子,指着沈芊道:“把她给我关起来。” 什么鬼!被指着的沈芊一脸懵逼:“凭……凭什么关我呀!” 土匪头子眯了眯眼:“以前从来没出过事,你一来,倒是就挑中了磨损的绳子……手气挺好啊!” 这也能算理由?沈芊气得想要骂街,她抖着手,努力把脏话憋回去,但因为实在太愤怒,直接开了暴走嘴炮模式:“土匪寨果然是土匪寨,装得再像样也就是个土匪窝!你既然想扣罪名到我头上,就直说啊!装模作样地检查麻绳做什么?找证据?呵呵,一群法盲文盲还正儿八经地演上了!你懂什么叫法律吗?你懂什么叫规矩?专/制不可怕,可怕地是上位的是个蠢货!想把土匪窝变成军营?呵呵,就冲你这样的管理水平,下辈子都成不了,tm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说到最后,沈芊还是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沈芊,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连赵曜都没想到这个蠢姑娘竟然如此犀利。唯有那土匪头子气得直抖,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哪里能容忍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手里的鞭子扬起又落下,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强忍住一鞭子抽死眼前这个女人的冲动! 沈芊打完嘴炮就怂了,尤其看到那土匪头子满眼凶光,手里的鞭子被捏的“咯吱咯吱”,她背后顿时冷汗直冒,简直恨不得时光倒退,把刚刚那些话再吃回去。可是,说都说了,就算装怂也逃不过了,她硬挺着背,白着脸和对方对峙。 正当沈芊快撑不住的时候,孙头儿忽然出声了:“姑娘说青云寨没规矩,那姑娘以为什么样才叫有规矩?” 沈芊闻言一愣,她是个纯工科生,对法律其实也是茫然一片,刚刚嘴炮打爽了,现在真让她说,她又懵了,但她还是立刻给自己开脱:“至少,至少也该是疑罪从无!” 虽然在场的人虽然都没听说过疑罪从无这条原则,但听名字也听得出来。那土匪头子立刻嗤笑一声:“呵,战场上只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沈芊立刻逮着点反击:“你把对付敌人的招数用来对付普通百姓?还觉得自己挺能耐是吧?秦军一统六国,名将层出不穷,够强悍了吧?可秦还不是二世而亡?因为什么,就因为把对敌人的招数用到了普通人身上!你自己站到了百姓的对立面上,还指望着人家追随你,做梦还靠谱一点!” 土匪头子又被她噎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普通百姓吗?你现在还没洗脱间谍嫌疑!” 沈芊立刻回:“我怎么没洗脱间谍嫌疑?我弟弟是常家人已经明明白白跟你说了,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查呀!再说了,要不是你的人逮住我们,我们早就南下逃难去了,谁有那闲工夫到你的青云寨里来做间谍?” 土匪头子哼了一下,他当然有派人去查,只是现在还没有来回报而已。他阴着脸,对于自己打嘴炮竟然打不过面前的女人,感到非常愤怒:“谁知道你去南方是去逃难,还是去做间谍?你们自己行迹可疑,还怪老子怀疑你们?” 沈芊一打嘴炮,就啥都不怕,她叉着腰,轻蔑地瞥了土匪头子一眼:“你是瞎吗?连鞑靼人和汉人都分不出?看清楚,我和我弟弟,纯,种,汉,人!以为我们跟你一样蠢吗,跑去给专杀汉人的鞑靼人做间谍?” 孙头儿见身边的这位小爷被对面全面碾压,已经气得头顶冒青烟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终于抬眸正眼打量了一下沈芊:“这位姑娘,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是,不瞒你说,青云寨是军营,军营军规和外面律法还是不太一样的,任何人进入军营都要遵守军规。” 沈芊抬眸:“好,那请问,按照大周的军规律令,以现有的这些证据,能给我定什么罪名?” 那土匪头子正气势汹汹地想说话,孙头儿制止了他,笑眯眯地开口:“你有失察之责。” 沈芊一噎,愣在原地,靠,果然姜是老的辣,竟然从这个角度来! 这是刚刚安静得像是透明人的赵曜开口了:“我和姐姐并不是贵寨的士兵,按照大周的征兵规矩,未上名册,未改户籍,便不算入军营,也就算不上失察。况且青云寨应该没有资格给我们改籍吧?” 沈芊眼睛一亮,说得好。 谁知道孙头儿不以为忤,继续笑眯眯:“若是你当青云寨是军营,那自然按军营的规矩来,但若是你认为青云寨不是军营……那青云寨自然就不用遵守这位姑娘说的律法和军规,这样的选择,姑娘觉得合不合理?” 沈芊一咬牙,老狐狸,若是不按军规,那青云寨就是土匪窝,想要怎么处理他们就能怎么处理他们,若是想要按军规处理,他们就必须在青云寨的军籍名单上入册,加入青云寨中,还得承担失察的罪名! 真是便宜都被他们占尽了!然而,他们毕竟踩在人家的地头上,若真是撕破脸,小命分分钟就没了,想来想去失察罪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还没等沈芊纠结完,赵曜已经果断开口了:“既然先生这样说,那青云寨自然是军营。” 孙头儿眯眼一笑:“好。” 说罢,孙头儿看了土匪头子一眼。那土匪头子也不蠢,立刻会意:“来人,带着两位去登记名册。登记完了,带到议事厅,这失察罪虽小,可也是罪名。” 说罢,那土匪头子很是得意地看了沈芊一眼,落在沈芊眼里,就是明晃晃的小人得志。她咬了咬牙,忍住怒火,牵着赵曜的手,跟着登记官走了。 等到两人离开,那土匪头子才看了孙头儿一眼:“孙师父,您是想把这两人留下来?” 孙头儿笑了一下:“少爷,留下这两人,也许能派上大用。” 土匪头子看着沈芊和赵曜离开的背影,想着自己房里那一堆从未见过的东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说不得还真是……” 第11章 暴君设局 沈芊和赵曜登记完,就分开了,沈芊因为失察之罪,被带到议事厅去审查,而赵曜则一个人回到了马厩边上的小平房。 赵曜瘦瘦小小,看着还是个孩子,所以青云寨的人对他还算客气,见他一人回马厩,也没有人再为难他,给他分配什么劳累的工作。遂赵曜终于能够休息了,一进入房间,反手带上门,他脸上那种乖巧羞怯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脸沉冷,他将新领到的军规册子往床上一扔,眼底满是不耐和轻蔑。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说起来,他本意也不过是弄死那个胆敢对他们扬鞭子的宋大,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那个土匪头子和他父亲竟一点也不像,不但不讲求公正和证据,甚至还几分肆无忌惮,下手也够狠。 这其实超出了他最开始的计划,却没想到那个蠢女人嘴巴够毒,竟然能噎得对方说不出话来。想到这个,赵曜不禁垂眸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也多亏了那女人胡搅蛮缠,才能把青云寨实际的领导者——孙头儿,给逼出来。 是的,在他们到马厩的第一天,赵曜就发现了这个孙头儿的古怪,住在马场边上,看似老弱无用,地位和辈分却偏偏很高。最重要的是,赵曜能感觉到这个孙头儿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伛偻病弱,他虽然时常弓着背,但脚步极轻极稳,呼吸也很绵长,这足以证明孙头儿至少是个武学上的高手。 果然,今日那土匪头子语塞之后,孙头儿立马就出声圆场了。而赵曜,一听到孙头儿说的那句话,他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想让他们留在青云寨。这一点简直正中赵曜的下怀!最开始被抓到青云寨来,赵曜是焦灼的,可是在这里待了几天,他已经彻底摸透了这个寨子的底细,这个寨子必然脱胎自当年的项家军! 当年项家军一事,论起来不过是他那无能父皇办的又一件蠢事而已。项家军曾是大周第一军,英勇善战、战无不胜,不论是南海抗倭,还是北上抵御鞑靼,都未曾有过败绩。二十二年前,项家军一举大败鞑靼,全军士气高昂,所向披靡,几乎要把鞑靼赶尽杀绝。可惜,大周朝廷,对鞑靼的忌惮深入人心,主和派势力又极其庞大,无论如何都不肯让项家军出关北上,直捣黄龙!最后弄出个不伦不类的休战协议,此事才算了结。 然而,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武将斗不过文官也算是大周惯例。更糟糕的是,第二年,他爷爷,也就是先帝驾崩了,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父皇登基,并听信奸妃奸相的谗言,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项家全家下狱!彼时,多少文臣武将为项家求情,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渐渐地,所有人也都看清楚了他父亲的心思,那是铁了心要给项将军按上叛国的罪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的项家最后也没能逃过这条铁律,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项家军的嫡系大多遭了流放和屠杀,剩下的也是走的走散的散。而大周,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项家军这样的军队了。 赵曜一边回想,一边略带嘲讽地勾起了一丝笑,在他看来,他父亲今日落入鞑靼人之手,根本就是自作自受。从古至今,杀功臣的皇帝不在少数,却只有他父亲这样的蠢货,才会在敌患未除之际,就迫不及待要动手杀人!想要烹走狗,好歹也等到狡兔死绝啊! 赵曜玩味地翻开青云寨那本厚厚的军规,扫了两眼。项将军当年有三子,都是被当场斩首的,应该没有人能救得出来,但曾听说项夫人死前似乎怀有遗腹子……想来,是有人玩了一出赵氏托孤! 赵曜这边胸有成竹计划通,一切尽在掌握中,沈芊那边却还是一头雾水,等到她被带到议事厅,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好一个良民,竟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土匪!她心底一阵哀嚎,这算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吗?不过,话说回来,土匪有身份证?她变成土匪,能不能解决黑户问题啊? 土匪头子和孙头儿走进来的时候,沈芊还在琢磨身份证的问题,越琢磨她就越着急,现在还好,反正荒山野岭的也没人查,等以后若是进了城了,万一因为她是黑户,人家不让她进去咋办?或者看她不顺眼,给她弄成奴籍咋办! 孙头儿见沈芊愣愣地站在那边,忍不住出声:“沈姑娘?” “嗯?”沈芊这才反应过来,一看到眼前人,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想问问,我现在入了青云寨的名册,那算是有户籍的人吗?” “啊?”土匪头子愣了愣,什么玩意? 孙头儿平静地看了沈芊一眼,眸中带着几分了然:“姑娘原先是哪里的户籍?” 中华人民共和国……沈芊内心默默吐槽,面上却支支吾吾地乱编:“就是……就是京城的户籍。” 孙头儿又问:“那这么说,姑娘是常恪常少保家的婢女?” 一听奴婢,沈芊立刻摇头:“不不,不是,不是。那个……我不是奴籍。我是说,奴籍应该是不太好的吧?在你们这儿。” 那土匪头子没听出沈芊的话外音,只以为沈芊想要趁着战乱,将自己的奴籍改成良籍,他忍不住轻蔑地看了沈芊一眼:“本来还以为你是什么忠心为主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常家人一遭屠戮,你就急着改户籍?呵呵,只要户部的籍账黄册没被烧,你是什么身份,到时候一查便知。” 沈芊一听这话,心底一凉,本来以为战乱好忽悠,没想到还有什么籍账存放在户部,鞑靼人会不会毁籍账不好说,但是万一没毁掉……那她这样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不是铁定完蛋。 那土匪头子见她六神无主,以为她被说中了心思,顿时愈加得意:“怎么?刚刚还理直气壮得很,现在被戳穿了,瘪了?” 沈芊一听他说话那个得瑟的调调,心里就火大:“你一个大老爷们,烦不烦啊!还有,再说一遍,我不是奴籍。” “你……!”土匪头子正要暴起,孙头儿眯了眯眼说话了:“这么说,沈姑娘并不是常恪常少保家的人?” 沈芊摇了摇头,想着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遂道:“不是,我和小曜是在逃难的时候遇到的,当时他的侍女正好死于人手,我见他年纪那么小,又遭鞑靼人追杀,就救了他,本想一路带着他往南走。” 孙头儿点头:“姑娘心善。” 沈芊摆了摆手,苦笑一下:“现在倒要拖累他一个小少爷跟我在山上做土匪了。” 那土匪头子听沈芊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不满:“你还嫌弃上了?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喂马都喂不好,当我青云寨很愿意收是吧?” 沈芊翻了个白眼,不想白费力气和某些智障打嘴炮。 反倒是孙头儿又一针见血地问:“姑娘说,常小少爷曾遭鞑靼人追杀,是你救了他?” 沈芊心里一凛,暗道这小老头好生厉害,随便一问就问道点子上了,若是对方问她是怎么救的,那可就……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孙头儿果然笑眯眯地来了一句:“却不知道常小少爷为何会被鞑靼人追杀?还有姑娘你,又是怎么救出他的?” 沈芊心中慌乱,面上却佯作强硬:“孙先生,你们叫我来,不是询问马场失察之事的吗?” 土匪头子不耐烦地一甩马鞭:“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芊瞧着鞭子就腿疼,想着自己腿上的鞭伤还没处理,心里就越发不好受了,个杀千刀的死土匪! 孙头儿虽然依旧笑眯眯,但话语间显然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刚刚问的,沈姑娘是不方便回答吗?沈姑娘也知道,所谓失察之罪,也是因为要给寨里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毕竟宋大现在还在赵大夫那里躺着呢。” 又威胁她!沈芊咬了咬牙,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终于道:“小曜为什么被追杀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逃出常府的时候被鞑靼人发现了。至于我怎么救了小曜……我只能说,不过是取巧,若是再有第二次,我是决计救不了的。” 孙头儿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那土匪头子却哼了一声,转身就从自己身上掏出属于沈芊的那把军刀:“少糊弄人,这刀,你从哪里弄来的。” 沈芊一皱眉:“这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我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芊一抬头,就对上两双沉冷中隐约带着殷切的眸子,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那晚在工房门口看到的打铁台、火炉和散落着的各种半成品武器,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刻笑了起来:“我知道。” 土匪头子眼皮一跳:“你知道什么?” 第7节 沈芊背着手,背着手绕着土匪头子走了一圈,眼里满是得意:“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不妨告诉你,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都能做出来,全部!” 土匪头子一愣,孙头儿也眯起了眼。 沈芊笑着指了指地上的军刀:“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如此锋利的刀?是不是很想让青云寨人手一把?只要你满足我的要求,这些都是小意思。” 这话一放,连孙头儿都怔了怔,那土匪头子更是激动,直接上前拽住沈芊的领子:“这刀是你造的?你真能造出来?” 沈芊恼怒地拍了一下领子上的那只手:“放手!” 土匪头子立刻退而一步,眼神却极为殷切:“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芊缓缓勾唇,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不止如此,还有你们一直做不出来的诸葛连弩,我也能做!” 此言一出,场上优势立即倒转! 连孙头儿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你知道诸葛连弩,你能做?” 沈芊负手而立,一脸骄傲:“当然能!” 第12章 冷兵器大触 孙头儿很快镇静下来:“姑娘有此技艺,青云寨自然是欢迎的。不过,姑娘若是想要拿着这个跟青云寨谈条件,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沈芊胸有成竹,她已经摸清了这个寨子的套路,自然不会被孙头儿两三句话就给忽悠了,她自己嗤笑一声:“得了吧,装什么装,当我和他一样傻哦。马厩附近的工房是你们青云寨造武器的地方吧?大刀、**、弓箭、斧钺都齐齐整整,怎么只有**全都是半成品?造不出来吧?” 沈芊贬低青云寨的科技就算了,还要顺便贬低一下土匪老大的智商,也是损得很。但是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记仇! 那土匪头子气吁吁地看着沈芊,但这一次他不敢再随便开口了,工房门口的**的确都是未成型,起初是想按照诸葛连弩的思路做弩机,但难度实在太大,即便是以前的项家军出来的老工匠们都做不出来,后来便想着做强弩,但强弩毕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对他们的计划帮助并不是很大。 这个女人只是扫了一眼,就能从地上凌乱的半成品里看出他们想做连弩,这足以证明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有研究。 孙头儿见沈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偏头看了那土匪头子一眼,土匪头子也忍着气,对着沈芊道:“你有什么条件?” 沈芊心中狂喜,面上却佯作镇定:“我都可以给你们造连弩,甚至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能够连续发射的弩机,而你们,要派人把我和小曜安全地送到通州!” 那土匪头子相当爽利:“成交!” 沈芊却多留了个心眼,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这位……” “项青云。”土匪头子报了自己的名字。 沈芊一笑:“项老大,还有孙头儿,很高兴咱们能够达成共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要求,在你们护送我和小曜前往通州之前,我会先帮贵寨造好十只弩机,你们可以测试一下看看满不满意,若是满意,希望两位即可派人送我们去通州,等到了通州,我会立刻把弩机的图纸交给你们的人,怎么样?” 项青云一皱眉,英俊里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愤怒:“你这是不信任我们?” 说的好像你们这群土匪很值得信任一样,沈芊内心吐槽吐得欢,面上却堆着假笑打官腔:“您误会了,我和我弟弟是弱势群体,自然难免要考虑得多些,再说,做事总归是有契约的好,遵守契约,我们双方都要方便很多,您说是不是?若是您对契约的条款有意见,也是可以商量的。” 曾经的项家军是个军规森严的部队,但是如今的青云寨毕竟落草为寇多年,不自觉地就染上了浓重的江湖气。所以,对项青云来说,所谓的契约和规矩就是不够义气,就是对他不够信任,这让他颇不高兴。 但他也不好发作,毕竟弩机对青云寨着实是非常重要,他黑着脸点头:“好,我答应你。” 沈芊内心激动,面上淡淡点头:“好,我明天就去工房,我需要看看你们这里的设备能不能用,如果不能,我会大致列出需要哪些东西,让你们采购。” 项青云一直觉得这女人神神叨叨有毛病还像个泼妇,没想到说起正事来,竟然有条有理,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好,我明天就让人带你去工房,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你尽管说。” 沈芊这才满意地离开议事厅,小腿上的鞭伤虽然已经不太疼了,但迈过门槛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撤了一向,让她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项青云这才看到她腿上的伤,顿时皱了皱眉,语气有点不好:“这是谁打的,宋大?” 孙头儿也蹙眉:“姑娘这是鞭伤?” 虽然沈芊一直把青云寨当土匪窝,但是在青云寨人的心里,尤其是项家后裔项青云的眼里,青云寨就是当年的项家军,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可以是严苛,可以残酷,但是绝对不允许用私刑。 沈芊和赵曜虽然因为可疑被扣押,甚至因为项青云的刻意试探被安排不合理的工作,但是随便刑讯或者虐待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也犯了项青云的忌讳。所以项青云看到这个鞭伤,脸都黑了,整个人怒气上涌,两步走到沈芊后面,拉住她:“谁对你用刑了?” 沈芊还懵着,一转头就看到项青云的凶脸,下意识抖了一下:“没……没有。” 这副模样落在项青云眼里就是沈芊因为害怕,不敢说真话,他心里的火气越加大了,直接对外喊:“来人,把宋大给我带过来!” 宋大是他派去监视这两人的,这鞭伤必然出自宋大之手。 孙头儿倒是冷静些,立刻道:“少爷,宋大身受重伤,目前还在医舍,现在恐怕行动多有不便。若真是宋大干的,不妨等他伤好了,再行责罚。” 项青云冷着脸,显然还不太满意。 沈芊这才听明白,原来这土匪头子气势汹汹地其实是要给她讨公道?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挣开项青云的手,解释道:“那什么,你们误会了。这鞭伤虽然是那位……宋大造成的,但他是误伤,并非有意对我用私刑。” 被平白抽了一鞭,沈芊自然是生气的,但人家现在都断了两根肋骨那么惨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叫他受什么责罚,毕竟只是误伤而已。 项青云听到这话,一双黑眸盯着沈芊的伤口,见确实只有一条红痕,心里信了几分:“真是误伤?” 沈芊对上他的视线,真诚地点了点头:“真是误伤,宋大当时就是甩鞭子吓唬我们,我刚睡醒,没控制好平衡,往他的方向歪了一下……才被抽到的。” 沈芊解释地很详细,没想到项青云听完,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用一种欠扁的眼神看着沈芊:“呵,原来是你自己犯蠢。” 沈芊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了身就往门外走,心里愤愤,翻脸比翻书快,她下次理会这种神经病,她就是猪! 看着沈芊离开,项青云依旧忍不住嘲笑了一下:“哈,蠢死了。” 孙头儿站在项青云的身后,反倒说了一句:“这姑娘,不简单。” 项青云哼了一声:“也就是在机括武器上有些造诣,旁的吗……还不如厨房的刘大婶长得好,也没刘大婶能干。” 孙头儿听得一脸黑线,偏头看了看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教育水平……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歪成这样了?以后去地下,如何有脸面见将军和夫人。 孙头儿还在悲愤纠结,项青云已经叫来一个下属,对着他道:“去药房领点好用的金创药,给那女人送过去,哦,对了,看看有没有空屋子,打扫打扫,让他们搬过去。” 下属领命离开,孙头儿见他处事稳妥,稍稍安慰了几分。 沈芊回到小平房,看到赵曜,相当嘚瑟:“小曜,我们马上就能去南边了!到时候这群土匪会护送我们去。” 赵曜下意识一皱眉:“怎么会同意?” 沈芊得意道:“他们想要做弩机,正好我会。” 赵曜脸色不太好看,他当然知道沈芊在这方面的能力,但他一点也不想她帮青云寨做武器,至少现在的青云寨不行。 沈芊没注意到赵曜的脸色变了,她很开心地去打了一碰热水,用热毛巾小心清洗自己腿上的鞭伤,因为心情太好,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赵曜看到了,抿了抿唇,走过去:“还疼吗?我去看看能不能拿到药。” 沈芊连忙拉住他,他们俩现在寄人篱下,她不想让赵曜去受气,便道:“没事,都没流血,明儿一早就消下去了。” 还没等赵曜说话,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沈姑娘,这是老大让我拿来的金创药,另外,南边有个小屋收拾好了,那里环境好些,老大让你们搬过去。” 沈芊愣了一秒,随即勾唇一笑:“还算有点良心。” 赵曜的脸色却更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13章 身份暴露 沈芊和赵曜换了个舒适的屋子,两人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床。沈芊睡了个好觉,起身的时候一看腿上的鞭伤,涂上金创药之后,红肿也明显消退了,她顿时心情很好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环顾四周,又敲了敲内屋的门:“小曜,你起来了吗?” 赵曜闻言应了一声:“马上起来。” 沈芊拿着洗漱用具出门洗漱,临走说了一句:“姐姐等会儿要去工房,你自己乖乖待着,到饭点了,姐姐回来带你去吃饭。” 赵曜推开内屋的门,跟着跑出来:“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工房。” 沈芊洗了把脸,闻言,点点头:“也好,那你快点收拾。” 两人刚刚收拾完毕,项青云派来的人就到了。沈芊带着赵曜跟在这人后面,一路走到工房,熟料到那儿一看,项青云竟然也在。 沈芊一愣:“你怎么也在?” 项青云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赵曜:“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工房,我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 “切。”沈芊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负手走进工房,“那你就好好看看。” 她一进门,先将几个工匠召集起来:“你们的图纸拿来给我看看。” 几个工匠将目光投向项青云,项青云点点头:“交给她。” 熟料,沈芊反倒不高兴了,接过图纸往桌上一拍,眼神霸气地扫视一圈:“你们不了解我的习惯,那我现在说一遍。凡是由我负责的项目,都要听我统筹,我不希望还有第二个声音干扰我的决策。” 这话一出,场面立刻僵住了,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项青云。项青云的脸色也黑了黑,这女人,简直得寸进尺!好,他就看看,这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项青云黑着脸:“好,日后此间事宜皆由沈姑娘负责。” 沈芊没理会,直接低头看起了图纸,越看她眉头就皱得越紧,越看她的脸色越黑:“这就是你们折腾出来的玩意?你们就想凭这玩意造出弩机?脑子是不是都缺根弦?” 沈芊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对人对己的要求就非常高,也会变得极其毒舌,上辈子,小组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喷过,但是后来出了成果,倒是所有人都不介意她喷人了。 这些工匠里面有不少都是青云寨的老人,有一些还曾在项家军中任职,如今被一个小丫头狂喷,哪里忍得住,立刻就有一个年轻的工匠瞪着她,开口道:“姑娘觉得我们的设计不行,那就把你的设计拿出来看看?” 沈芊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手里图纸,嘴巴却继续喷毒液:“怎么了?搞出这样的东西还觉得自己挺能的啊?不服?你过来,这个地方的连接,你给我弄成死的!你们是想做弓还是做弩,画图的时候带脑子了吗?还有这个地方,谁让你用木头的?你怎么保证射程,我告诉你,就算迁就你们的技术把标准下调,军用单兵弩精准射程不到50米,全程不到300米的,也都是垃圾!” 那工匠被喷得一愣一愣的,项青云眸光一闪,立刻道:“你说单兵弩全程能达到300米?开什么玩笑,强弩也不过600米。” 沈芊抬头,嘲讽一笑:“哦,你说那个不能移动还得专门配大力士才能用的鸡肋?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免费给你做一个。” 项青云被噎地脸一黑:“那你到说说,单兵弩怎么做到300米。” 大约觉得和他理论太浪费时间,沈芊直接提笔在原先的图纸上圈出了几个部分:“连接装置要全部重做,卡弦装置可以用,但是不能用木头,铁匠在不在,叫过来。” 铁匠本来站在后面,此刻见沈芊叫他,立刻走到前面。沈芊瞧了他一眼:“你是铁匠?” 铁匠点点头。 沈芊将圈出来的部分递到他面前:“你看下,这个弓的部分要铁制,木质或者铜制都不行。而且,这部分韧性要足够高,你懂吗?” 那铁匠不知道是懵住了,还是不太懂,沈芊问他,他一脸茫然。沈芊就有些着急了,连说带比划:“就是这部分铁,要有比较好的强度和塑性,不容易断裂。你们这儿没有复合材料就算了,钢也没有……韧性应该是在锻造的时候增强的,你们,会这个吗?” 那铁匠终于有反应了,点点头:“大概知道了,我们回去试一试。” 沈芊欣慰地点头,随即又指着弩臂机构和卡弦装置:“这几个部分最好也用铁做……” 那铁匠犹豫了一下,看了项青云一眼:“可是,如果这么多部分都要铁制,我们人手和材料都不够。” 项青云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几乎能够预想到面前这个毒舌的女人一定会大肆嘲笑他青云寨,说出类似没钱还造什么造之类的话。他正想着若是对方说出这话,他要怎么反击,却没想到沈芊听了,只是淡淡地一点头:“这样啊……没关系,你们就先按我的要求做一个样品出来,我测试一下,到时候可以看看有哪些部件可以用木质的来代替。方案可以慢慢协调,经济效益也是要考虑的。” 这话说的,一直安安静静的赵曜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芊一眼,项青云更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还算这个女人有良心。 天可见的,沈芊其实是想到了自己悲惨的实验生涯,进口设备买不起,只能修修补补用国产的那些日子……科研烧起钱来,真是分分钟的事!她也不过是精打细算惯了,真希望有一天能够不受资金制约,买买买! 沈芊吩咐完铁匠们,就把图纸还给了几个工匠:“好了,连接装置部分我明天会画个图纸出来。当然,你们要是还有上进心,今晚回去再重新设计一遍。” 工匠们愤愤地转身,敢怒不敢言,都等着看沈芊能设计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布置完任务,沈芊拉着赵曜的手就往外走,项青云一错身拦在她面前,惊诧;“你这就走了?” 第8节 沈芊无语:“项老大,快到饭点了,我弟弟还在长身体呢!” 项青云抬头看了眼日头:“这起码还有半个时辰才开饭!” 沈芊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拉着赵曜与他错身而过:“吃早茶不行啊?我乐意一天四顿,你管得着吗?再说了,你的人就弄出这么些玩意,今天怎么动工?图纸都要我重画。” 项青云一听到图纸,眼睛亮了亮,追着两人的背影问了一句:“你要画图纸?” 沈芊闻言,转身,露出一个防备的笑容:“项老大,记住我们的约定,在我和小曜到通州之前,图纸是不会给你的。” 项青云站在原地,露出一丝心虚的笑意:“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哈哈,我这不是乍一听见,有点惊讶嘛。” 沈芊瞧他那心虚的蠢样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恶意的微笑,像是长了角的小恶魔:“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呢……毕竟就算你能拿得走了,你也看不懂啊!哈哈哈。” 项青云站在原地,气得脸色通红,就差头顶冒白烟了! 沈芊一路拉着赵曜,一路“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太蠢了,天哪,青云寨到现在还没被灭,简直不科学。” 赵曜见她那么高兴,心里莫名堵得很:“项青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你要小心些,不要老是招惹他……” 沈芊一笑:“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我看就是个二愣子。” 听到沈芊这么说,赵曜嘴唇一抿,脸色更不好看了,心里更是狠狠地给赵曜记上了一笔。 沈芊这边优哉游哉地带着赵曜吃东西,项青云那里却收到了京城急报。京城遽变之后,青云寨当机立断派人冒死潜伏进京,就为了探得皇宫的情况和鞑靼人的动向。如今这份急报终于在鞑靼人的严密封锁下,送了出来。 项青云飞快地拆开急报,看了前面,立刻皱眉:“鞑靼人果然要向通州出兵,我们的准备曜尽量快!务必在他们经过之时,做好埋伏!” 七爷应声。 项青云又扫过最后两行,一翻页,便看到了后面的衣服画像,看完,他脸色骤然变了,顿时戾气横生。 站在后面的孙头儿疑惑地上前两步:“怎么回事?” 项青云一把捏碎了手里的信纸,眼里杀意肆虐:“好!好啊!狗皇帝的孽种竟然没死,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久!来人,去把那对姐弟带过来!” 七爷一愣,项青云弑杀的眼神立刻扫过去:“还不去?!” 七爷立刻拱手,转身飞速离开。孙头儿看着地上碎裂的画像,依稀还能看出人样,赫然就是那个自称常恪之孙的少年郎! 第14章 小曜的身份 沈芊和赵曜并不知道来抓他们的人正在路上,两人依旧在厨房里找吃的。具体来说,是沈芊在厨房里到处搜罗吃的,然后像喂仓鼠一样喂给赵曜…… 赵曜努力将塞进嘴里的油条咽下去,努力偏头躲开沈芊递过来的粽子,端起边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转身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芊:“沈姐姐,我真的……真的吃不下了!” 沈芊那亮晶晶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捏着粽子一脸失望:“啊?这么快就饱了吗?真的不再吃一点吗?” 赵曜握着杯子躲得远远的,觉得那个眼神晶亮的沈芊真是可怕,尤其是她盯着他吃东西的时候……简直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沈芊投喂小动物(?)的乐趣被打断,顿时恹恹地把粽子往自己嘴里一塞:“好吧,你既然不想吃了,那我们回去吧……” 沈芊牵着赵曜的手,正笑着和厨房里的阿嫂们道别,忽然就感觉到赵曜被人扯开了,她立刻回头,就看见好几个大汉竟拽着赵曜,把他往外带,沈芊大惊:“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领头的大汉正是七爷,他朝沈芊一拱手:“沈姑娘,老大让我带你们去忠义堂。” 沈芊一脸茫然:“不是刚刚见过他吗?到底有什么事?” 七爷神情肃然:“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说着一群人就带着赵曜往前走,沈芊咬了咬牙,跟了上去。她心里有点慌,毕竟他们第一天被抓进来,都见过这样的架势,尤其看情形还是冲着小曜去的。沈芊担忧地看了赵曜一眼,在心里把项青云骂了个狗血淋头,那蠢货到底想搞什么! 进了忠义堂,其中一个大汉推了一把赵曜,将他推到前面,赵曜一时不防,被推得一个踉跄。沈芊立刻冲上去,扶了他一把,火大得冲那大汉吼了一句:“你干什么?欺负孩子!” “够了!”项青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沈芊抬眸看去,只见他一脸阴沉,紧盯着赵曜像是择人而噬,沈芊眼皮一跳,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项青云却已经注意不到旁人,他一把拽住赵曜的衣领:“真是厉害啊!什么少保常恪的孙子……太子殿下,您的演技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什……什么?沈芊伸出去阻止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项青云咬牙切齿地看着赵曜,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他撕碎,赵曜却垂眸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性,那模样与他往日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嘲讽地开口:“项少帅终于发现了。” 这一句项少帅让项青云变了脸色:“你知道我是谁?” 赵曜拍开项青云拽着他衣领的手,脸色不变,眼神却极为挑衅:“项少帅心心念念不就是想要重建项家军吗?可惜,差得远了。” 项青云被激怒了,双眸如血:“你住口!你没资格提项家军!如果不是那个狗皇帝,项家军怎会覆灭?那狗皇帝被鞑靼人抓走,就是报应!” 赵曜怜悯地看着项青云:“所以呢?你做了什么?报仇要靠老天爷的报应,你也配做项家子孙?” “我现在就杀了你!”项青云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几乎失去理智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对着赵曜砍下去。 沈芊虽然在懵逼中,但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不要!” 然而赵曜却一点也不担心,竟面带笑意地看着项青云,仿佛他才是那个马上要葬身刀下的人。 刀风迎面直下,刀刃却停在了半空中。 沈芊舒了一口气,项青云却愤怒地看着握住刀刃的孙头儿:“为什么拦着我!” 孙头儿没回答项青云,却低头看了赵曜一眼,赵曜勾唇一笑。孙头儿心中有数,对着愤怒的项青云只说了一句:“太子不能杀。” 项青云怒发冲冠:“为什么不能,狗皇帝杀我全家,如今要他儿子血债血偿,这是天理昭彰!” 孙头儿沉默了一下:“宋首辅对项家有恩,当初曾为项家求情,少帅能够活下来,首辅也曾帮过一把。” 项青云刚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就立刻反应过来先皇后便是姓宋的,所以这位太子不仅是狗皇帝的儿子,还是宋首辅的外孙。 刀终于缓缓落下,项青云背过身去:“好,我项青云不是知恩不报之人,现在,滚。” 赵曜听到这话,却忽然笑了:“项少帅,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形式。” 项青云愤而转身:“你是想找死吗?” 赵曜盯着项青云,语带嘲讽:“为什么这么急着造弩机?就凭青云寨这点人,你就敢伏击鞑靼军队,还想着给项家军正名?我看你这是找死。” 项青云盯着面前的半大少年,只觉得心底生寒意,明明对方才是被囚禁的那个,最后反倒他自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看得一清二楚! 孙头儿眼神微变,看着赵曜,他知道这个小太子不简单,但没想到对方竟是有备而来,想来就算他们的人没有查到他的身份,他也会找个合适的时机透露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着青云寨的主意。 赵曜像是感觉到了孙头儿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笃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项青云犹在愤怒中,孙头儿却已经冷静下来,他转身,对着守在门外的大汉道:“你们下去吧。” 门外的大汉得令离开,忠义堂一时只剩下懵逼中的沈芊还站在一旁,孙头儿正想对她说什么,谁知道赵曜先转身,对着沈芊眨了眨眼,露出了他那惯常的乖巧的笑:“姐姐,你先回去好吗?我一会儿就回来。” 孙头儿见赵曜对沈芊依旧如此顺服,不禁看了沈芊一眼,心道难不成这位真是太子殿下的姐姐? 沈芊见赵曜用那种乖巧中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她,脑袋有点懵,下意识就答:“好,我先回去。” 等到沈芊走出忠义堂,被那冷风一吹,头脑骤然清醒——等等,小曜不是常恪的孙子吗?为什么突然变成太子了!还有,项少帅是什么鬼!项家军又是什么啊!啊啊啊啊!怎么突然之间,世界都变得不认识了! 沈芊内心是崩溃的,尤其是当她意识到,所有人其实都很聪明,只有她一个人是蠢货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理清现在的情况,所以,青云寨其实真的是一个军队,原来叫项家军,被小曜的父亲,原来的皇帝给灭了,然后项青云又是被小曜外公救的,所以项青云不能杀小曜……等等,既然青云寨都不追究了,小曜为什么还要留在里面?他们不是应该马上就会被放走吗?正好要可以去南边呀! 沈芊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远处的忠义堂,眉头轴得很近,小曜刚刚一直在激怒项青云……为什么呢?他到底……等等,如果小曜不姓常,那他姓什么?小曜,常曜……赵……曜——赵曜! 赵曜……太子……大周乱世……鞑靼人!天哪!沈芊惊恐地捂住嘴,是那个赵曜,那个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就是小曜!omg! 太蠢了,太蠢了!沈芊照着自己的额头狠狠来了一下,她为什么这么蠢!鞑靼人派出那么多人追杀的怎么可能真是一个少保的孙子?那必须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太子啊! 第15章 做小伏低 沈芊瘫倒在床上,脑子里一团浆糊,无论如何也没法把眼神乖巧得像小鹿的小曜和历史上那个睚眦必报、喜怒无常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她抱着脑袋滚来滚去,嘴里喃喃:“怎么可能,怎们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小曜怎么会是赵曜?” 赵曜推门一进来,就看到沈芊疯了一样又滚又叫,他惊诧地看着沈芊:“沈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听到赵曜的声音,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窜到赵曜面前,握住他的肩,直视他的双眼:“小曜,你跟姐姐说实话,你叫什么名字?不叫常曜,那你叫什么?” 赵曜被沈芊盯着,面上一点异色都没有,对着沈芊依旧笑得和以前一样乖巧:“我叫赵曜。之前没有告诉姐姐,是因为一开始不熟悉,不敢说,后来因为要骗这群土匪,所以自称常曜,也没找着机会和姐姐解释……欺骗了姐姐,真的对不起。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说到后来,赵曜还对着沈芊露出了怯怯的神情,好似很害怕她因为这件事生气。沈芊懵住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能说的都被赵曜说了……连解释都那么天衣无缝。 沈芊忽然有些害怕,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小曜设计好的,她脸色略带怀疑和惊恐,眼神更是躲闪了一下,不敢直接和赵曜对上。 赵曜是什么人,一看到沈芊这样的表现,就知道她心里生了芥蒂,起了怀疑。他内心一时戾气横生,但他不能对着沈芊发脾气,他知道一旦暴露了真实的自己,他这个“姐姐”,只会更远地躲开他! 他其实已经和青云寨达成了协议,说到底沈芊在不在并不重要,甚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强迫沈芊留下来,可是赵曜却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他有种直觉,只有他一直保持着小曜的样子,才能让一切都不改变。 赵曜生平第一次,压住心里的火气,继续对着沈芊装乖巧,他拽着沈芊的手,不让沈芊退开:“姐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是,我当初逃出皇宫,到处都是追杀的人,唯一的侍女还是在鞑靼人刀下……我当时真的谁都不敢相信……我不是故意要骗姐姐的。” 赵曜说着,还仰头,眼眶红红地看着沈芊,表情又焦急又胆怯,真是看得人极是心疼。沈芊最受不了这个,刚刚那点怀疑顿时抛到脑后,任由赵曜牵着她的手,继续委屈地诉说:“我母后很早就死了,父皇还被鞑靼人抓走,国破家亡,跟着侍女逃难。如果不是遇上了姐姐,我肯定也早早地死了……姐姐,我骗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抛下我……” 沈芊瞧着赵曜那可怜的样子,哪里还生的出什么怀疑,连连对他保证:“你放心,姐姐不会抛下你的,姐姐一定带着你到安全的地方去生活!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赵曜满怀希冀:“真的吗?” 沈芊大力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们马上就离开青云寨……等等,你……你现在要离开青云寨吗?我看你和他们好像谈判……” 想到这儿,沈芊又想到了刚刚那个在忠义堂和之前判若两人的赵曜,她又犹豫了起来,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不停打架。一个拼命地尖声警告她这一切不正常,另一个却安慰她小曜不是那样的人…… 赵曜见沈芊又开始犹豫,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娘。他早就知道沈芊对太子“赵曜”这个人物,绝对存在着某种固有印象,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但是很明显这个印象应当是负面的。这对他来说,是让沈芊信任他最大的阻碍,他只能更加真诚。 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将所有事情七分真三分假的全盘脱出,他带着沈芊坐下,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包括他的出身,悬在他头上的大刀,包藏祸心的奸妃,偏听偏信的父皇,早早亡故的母后,四面楚歌的处境…… 沈芊听着听着,对赵曜的怀疑彻底消散,只剩下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那个奸妃呢,姐姐帮你和你母后报仇!” 赵曜见沈芊气得直撸袖子,恨不得现在就帮他报仇,虽然很鲁莽也很愚蠢,但赵曜却莫名地心情大好,他拉住沈芊的手,摇了摇头:“姐姐,都过去了,鞑靼人攻入皇宫,我父皇被抓了,张贵妃也被抓了。我说这些,不是想让姐姐帮我报仇,只是想向姐姐你解释一切,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东西了。” 沈芊伸手摸了摸赵曜的头:“是姐姐不好,你当初隐瞒我,做的很对。以后也要这样,对人多一些防备心,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赵曜点头:“青云寨是曾经的项家军后人,当年的项将军是因为奸妃和奸相进谗言,才会被我那昏庸的父皇杀害,项家也遭了灭顶之灾。当时,我外公曾求情,但父皇铁了心杀项将军。他大约是不忍见项家午后,这才帮了一把,让项青云活了下来。青云寨不杀我,也是看在这层面子上。” 沈芊闻言,问:“那你外公现在……” 赵曜垂眸,一脸落寞:“母后死后,外公就致仕,回南方了。他大约是接受不了母后的死,才心灰意冷……” 沈芊沉默了一下,心里为赵曜不平,他唯一的亲人,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离开他,这该多伤他的心!沈芊伸手握住赵曜的手:“小曜,姐姐永远不会放弃你。” 赵曜理智上想要嗤笑,这世上连至亲都能说扔就扔,哪有什么永远不放弃。但是,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信一信,毕竟这世上大约不会再有这么蠢的人了。 沈芊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心里就担了这么多事……辛苦你了。你刚刚和青云寨的人是在讨论送我们去南方?” 赵曜点头:“鞑靼人攻下京城,必然会想要南下,一旦南下,通州就是必经之地。青云寨的位置,后面悬崖下就是通往通州必经的官道,项青云这么急着让你造弩机,就是为了伏击鞑靼人。” 沈芊差异:“他疯了?青云寨才多少人,鞑靼人又有多少?即便是伏击,难道就不怕人家攻上来吗?” 第9节 赵曜略带嘲讽地一笑:“他不是疯了,他算计得好,青云寨位置易守难攻,鞑靼人中埋伏之下,就算想要反攻,也不可能从悬崖上爬上来。必然还得从山道攻上来,山道易守难攻,就算是鞑靼大军也未必能快速攻下。而鞑靼人一面急着南下,另一边又对付青云寨,正好拖住他们,方便通州准备。” 沈芊恍然大悟:“他这是舍身为人啊!是为了救助通州城?” 赵曜点头:“乱世已至,他想恢复项家军当年的荣耀。” 这是项青云最大的软肋,抓着这个软肋,便可让项家军为他所用。赵曜抿唇,继续道:“我和青云寨已经达成协议,先以我的名义给通州那边发信,之后阻截鞑靼之后,并立刻往通州撤退。” 沈芊不太懂这些事,她问:“通州那边安全吗?还是还需要南撤?” 赵曜摇头:“不能保证,但通州守将之职一向重要,安排人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想必通州还是能撑一段时日。” 沈芊皱眉:“只是……能撑一段时日?” 作为和平年代出生的沈芊根本不理解这种朝不保夕,都城沦陷的生活,她本来只以为逃到南方就安全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的逃亡很有可能没有尽头……这让她有些恐慌。 赵曜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决:“姐姐,你放心,鞑靼人迟早会滚出中原!这天下依旧是我大周的。” 沈芊本来心事重重的,但是见到赵曜竟如此坚决,心下生了几分感慨。后世史家记录他的罪名远多过他的功绩,但其实,现在还是少年的赵曜,确实那个将异族赶出中原,重新一统天下的人……若是他后半生不做那些事,想来也是一代明君,中兴之主了吧! 想到这里,沈芊脑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闪得很快,但她还是隐隐地兴奋,如果……如果能够帮助他,矫正他后半程的人生……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小曜不会落到死后凄惨的下场,在史书上也会得到公正的待遇……而她自己,说不定也能有一席之地! 有什么成就,比青史留名更有吸引力?沈芊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第16章 大周军工研究所 自从沈芊暗下决心要扳正赵曜,让他成为一个明君之后,她对自己以及赵曜的要求就显著提高了。时不时地就给赵曜小朋友上一下思想品德课,沈芊上思想品德课还喜欢另辟蹊径,结合自己小时候上课的体会,知道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特别反感人家说教,虽然赵曜看起来很乖,但为了防止对方内心叛逆,她也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 她的方法就是,不断地给赵曜讲古今中外暴君们的悲惨下场。什么纣王最后活活烧死,烧死是多么多么痛苦;还有什么隋炀帝之流,都身首异处,总之,中心思想就是暴君总是不得好死的。 然而,一个纯·历史渣,给一个精通帝王之术的太子殿下讲这些玩意儿,根本就是鲁班门前耍大刀。每次,沈芊举出一个著名的暴君的例子,用这个人的下场明里暗里地告诫赵曜不要做暴君,赵曜都会扬着一张乖巧的脸,滔滔不绝地开始分析这个君主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说到最后,总是能百分之百地说晕沈芊。搞得沈芊都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嘲讽她。 后来沈芊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赵曜说的那些歪理,他说那么一堆,其实说到了后来,都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君主能力不够,要么太蠢,要么太懒,要么掌控力不够。也就是说,这小子从来不觉得做个暴君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觉得做暴君的方法还有待提高!所以,他的目标是做个聪明绝顶、手段高超的暴君吗? 沈芊抽了抽嘴角,对上赵曜乖巧的脸,简直无语凝噎。 “姐姐,你怎么了?”赵曜伸手在沈芊的眼前晃了晃,笑得有几分讨好。 沈芊挫败,算了算了,这个东西实在不是她的专长,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反正小曜也还小,虽然有些童年阴影,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创伤,但无论如何,应该还不至于到后期那种暴虐的程度,等以后到了南方,自然会有人给他找好的老师,她还是不要添乱了。 沈芊想明白了,也就不纠结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赵曜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去看看那些工匠的弩机造得怎么样了!你自己在房里待着哦,不要乱跑啊。” 说着,就大步走出了房间。赵曜瞧着沈芊洒脱的背影,唇边勾起了一丝笑,脸上那刻意装出的乖巧,也渐渐散去。他一直很好奇沈芊对“赵曜”这个名字的偏见是什么,现在看她那么绞尽脑汁地要给她讲“故事”,他倒是有一些头绪了呢,隋炀帝之流……呵呵,暴君吗?有意思。 沈芊不打算再兼职思想品德老师了,她想着还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比较好,毕竟对她来说,做大周的军工研究所所长,比成为一个帝师要容易太多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的。自从沈芊把现代版的军用十/字/弩改良,并画出图纸,交给这些青云寨的老工匠之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之前那个等着看她好戏的小年轻,现在一见她就双眼发亮,第一时间捧着图纸凑上来问个不停,把沈芊都问烦了,现在都下意识地躲着这人走了,甚至好几天都没敢去工房。 她走到工房门口,看到那小年轻不在,松了口气。那老工匠看她这样,忍不住笑了:“沈姑娘,你现在可是小齐第一位的崇拜对象,但凡你说的,那小子都当成金科玉律。你这两天没来,他可失落了。” 沈芊尴尬地挠挠头:“哈……那什么,其实我也只是稍微知道一些东西……哈哈。” 那老工匠一笑,看着沈芊的眼神也带着满意,一开始觉得这姑娘着实是狂得要上天了,可是实际相处下来,却发现她虽然嘴巴不饶人,但真做起事来,不仅能力强,而且一点也不藏私,任何人问任何问题,她都会全盘解答。这一点让老工匠刮目相看,毕竟每一个手艺人都讲究自己这一门的传承,壁垒分明,从不轻易透露己方机密,但这个姑娘却能把自己的知识共享给所有人,心胸不可不谓宽广。 “对了,样品的军用十/字/弩拿去给项……少帅测试过了吗?”沈芊问老工匠。 老工匠点点头:“今早刚刚拿走,暂时还没拿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测试得怎么样了。” “我拿过来了。”项青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芊一抬头,正好看到背光站着的项青云,她问:“精度和射程怎么样,还行吗?” 项青云走进来,将手里的十/字/弩递给沈芊:“可以,虽然没有达到你说的那个标准,但是体积如此小的单人弩,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惊人了。” 沈芊皱眉:“精准射程没达到五十米?还是全程不到三百米?这不可能啊,复合材料的军用十/字/弩精准射程起码一百五十米以上,我们这个竟连三分之一也做不到?” 项青云不知道“复合材料”是什么东西,但他也听出似乎是材料的问题,便问:“目前这个,按照你的标准,确实不太够,虽然现在时间紧急,但你如果需要某些材料的话,尽管说。我会尽量让人去找。” 沈芊摇头:“复合材料你就别想了,这里找不到的。钢的话……你等下,我去找一下铁匠。” 说着沈芊便撇下项青云,去外面找铁匠,对于沈芊这种一言不合就甩手走人的习惯,项青云也不恼,跟在她身后,来到铁匠工作的地方。 沈芊拿着**,指了指弓的部分,对领头的铁匠道:“这一部分的韧性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铁匠点头:“已经按您的吩咐反复锤炼,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沈芊绕着铁匠的铁炉走了两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又走到另一边去看淬火和锻造的台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项青云瞧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妥的吗?” 沈芊握着**,转头看那铁匠:“我想说,你们炼铁的时候是用渗碳法的吗?” 铁匠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沈芊皱眉:“如果我们记错,渗碳脱碳这个法子春秋时候就有了,现在的技术应该远不止这个程度吧。你们,会用灌钢法吗?” 铁匠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沈芊揉了揉眉头:“这样啊,那有点难办,关键是材料的韧性和塑性要上去啊,要不然射程和精度就很难保证,复合材料没有,钢材总要想办法搞出来……” 项青云忽然开口:“你刚刚是说灌钢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芊目光灼灼地看着项青云:“你知道?” 项青云被沈芊看得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似乎,似乎在某本旧籍里看到过,以前项家军的神兵似乎就是用这个法子炼的,说不定会有方法或者书留下来,我去问一下孙头儿。” 沈芊一击掌:“这就对了,那你这里还有会用这法子的人吗?项家军的那些老人还在吗?” 项青云摇头:“原先项家军的铁匠都不在了,木匠那边有几个项家军的老人,你叫来问问?” 沈芊沉吟片刻:“可以叫来试试,不过木匠和铁匠差得有点远……孙头儿你就不用去找了,书籍不许需要,灌钢法,我是知道流程,但我没试过。这样,铁匠们比较有经验,我到时候给你们讲一讲流程,你们看看能不能复制出来。” 那铁匠眼睛一亮,知道这是个好法子,以往怕是只有宫里的名师才会,他能够学到,自然是欣喜万分,立刻就听从沈芊的吩咐,把铁匠们都叫齐了。 动静儿闹得大了,整个工房的人都跑来了,尤其是那个小齐,直接挤到了最前面,把项青云都挤下去一个身位,捧着一本小本子,眼神发亮,紧紧盯着沈芊。项青云一见这阵仗,也颇为差异地抬头看了沈芊一眼,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但着实是没想到,短短几天,竟然就让这么多人折服!这份能力,实在超乎他的想象。 沈芊指着炉台开始介绍她之前了解过的几种炼钢方法:“我看了一下,你们现在用的主要是脱碳、渗碳的法子,这份方法虽然成熟,但是比较落后,不能完全去除铁的杂质,对于含碳量的控制也很难,所以炼不出我要的钢,钢就是能达到我所要求的韧度的铁,你们可以这样理解。那我现在要讲的是灌钢法,先将熟铁打成薄片,约指宽,然后用铁片束包夹紧,在把生铁放在熟铁上方。在整个上面放泥草鞋,下面涂泥。做成这样以后,再放进炉子里。” 沈芊边说边演示,说完一段就问:“有问题吗?” 小齐第一个举手:“为何不完全泥封,而是上方用泥草鞋?” 沈芊点点头:“哦,你们现在是完全泥封状态的?生铁需要氧化,所以不能完全密封,要让它有接触空气的缝隙……你可以这么理解,就是还是需要通风的,完全密闭,不利于生铁锻造。” 小齐似懂非懂,但他还是乖乖地把沈芊的话记了下来。 沈芊知道要他们理解化学实在是强人所难,便加了一句:“以后,若是有时间,你可以比较一下这两种方法的区别,自己试验一下炼出来的铁的硬度、强度、韧度,到时候自然就了解了。” 小齐用力点头,很信服的样子。 沈芊见没人提问,就继续讲解:“锻造的时候,炉子也不要封闭,要加大通风,炉内温度要尽量高,这样成钢率会比较高。再有就是淬火的时候,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试试双液淬火,就是盐水和油,嗯,我想想,应该叫地溲水?” 沈芊本来是想提石油之类的,但古代明显没这玩意,她想到辽代炼铁工艺似乎有地溲水一说,大约就是古代的浅表层石油,便试探着提了一提。所有工匠面面相觑,都表示没听说过这玩意儿。沈芊有点失望:“那也没事,只是不知道食用油有没有效果。” 等到沈芊讲完了课,工匠们就开始按照沈芊的说法重新炼制和锻造钢材,因为人手不够,所以隔壁房的木匠和其余一些工匠也都被拉来做帮手。 沈芊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到底是有经验的老匠人,操作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项青云抱胸靠在门边看着沈芊,见她忙活完了,一扬头,开口道:“一起走?” 沈芊揉了揉脖子:“哦,好。” 两人并肩走出工房,沈芊还在揉脖子,项青云皱皱眉:“你脖子不舒服?” 沈芊扭了扭头:“颈椎不太好。” 项青云立刻嗤笑:“你才多大,颈椎就不好?” 沈芊伸了个懒腰:“年方十八啊,是挺小,不过颈椎病本来就和年纪没关系。” 项青云忽然笑了一下:“十八也不算小了,我还以为你才十五六岁呢,没想到原来也是老姑娘了,哈哈。” 沈芊最听不得这种随便judge别人的话,她一听这话,立刻炸毛:“能别把这封建残余思想往姑奶奶身上套,听着就烦。十八岁怎么就老了?十八岁就非得嫁人结婚拖家带口?十八岁就非得待在家里抱儿子?姑奶奶要真嫁人生子了,你还能找到人给你造弩机?不客气地告诉你,整个大周,你就找不到第二个!再说了,姑奶奶就算八十也轮不到别人说一句老姑娘。” 项青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道歉:“额,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沈芊斜眼看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人家过问我的*。” 项青云举手作投降状:“好好,是我口无遮拦,以后一定不问。” 沈芊这才点头,稍稍解了些气,她心里嘟哝着古代就是麻烦,连社会都逼婚,她记得有些朝代姑娘大龄不嫁家里还要交税?简直搞笑! 沈芊犹自不忿,也就没顾上和项青云说话,而项青云以为她还在生气,竟也不敢随意提问,一时之间,倒是沉默了下来。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儿,项青云才又忍不住转头看她:“那什么,你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个不算你的……嗯,*吧?” 沈芊挑眉看他:“你问这干嘛?想学,想学也可以啊,先拜师。” 项青云气得偏过头:“哼,拜一个小姑娘为师……我还不如去拜你师父呢!” 沈芊哈哈一笑:“那你可要失望了,本姑娘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大部分可是自学的。” 项青云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忍不住一笑:“也是,哪个老师能忍得了你,没几天就被扫地出门了吧。” 沈芊“切”了一声,不屑于和“封建残余”聊新世纪话题。 项青云却还是忍不住要撩拨她:“那你家住哪儿?以后也要跟着我们去南方吗?” 沈芊脚步一顿,抬起头,眼神探究地盯着项青云,盯得他忍不住四处瞟,不敢与她对视,这才缓缓问:“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我?无事献殷勤……嗯哼。” 项青云立刻跳脚:“我就是看你一个姑娘,一个人在外面,瞧着可怜,才问一句好吗!” “我姐姐哪里可怜?项少帅不妨说明白。”赵曜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沈芊一惊,这才注意到两人竟已经走到了她的小屋门口了。 第17章 被坑的项青云 “小曜啊,你怎么出来了,吃过饭了吗?”沈芊完全没觉得气氛有什么古怪,很自然地和赵曜打招呼。 赵曜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乖巧地回答她,反倒一直盯着项青云不放,而项青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也和赵曜较起劲儿来,瞪视着赵曜,两人的视线竟莫名其妙地胶着了起来。沈芊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一言不合就做斗鸡状的人,警告了一句:“喂喂,都已经签了和平条约了,你俩可不能私下械斗啊!” 赵曜和项青云都没搭理沈芊,反而自顾自开始对答了起来。 “小王倒是没想到,少将军平素竟是如此狂放不羁,视礼节规矩如无物。”赵曜率先发难。 项青云也不示弱,哼笑了一声,相当地无赖:“我可当不起太子殿下这一句少将军。项家早就没了,项青云就是个土匪窝里混大的土匪,可从没人教过我什么礼仪规矩,自然比不得太子殿下学富五车、礼数周全,太子殿下此话,恐怕有‘何不食肉糜’之嫌。” 赵曜掀唇一笑,神情嘲讽:“少将军眼界不凡,恐怕也瞧不上这些庸俗琐碎的礼法规矩,不过,小王劝少将军一句,若是牵扯到他人,还请少将军慎重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将军这样,视世人口舌为无物。” 这话正戳在项青云的软肋上,他转眸偷偷看了一眼沈芊,见她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便晓得她没听出赵曜的意思来,他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不知怎的,他并不愿意让沈芊觉得自己是一个随便的纨绔子弟。 第10节 项青云既心虚了,自然也没法再厚着脸皮和赵曜争论,当然,沈芊就站在边上,就算能争赢,他也不能争,若是让这迟钝的姑娘反应过来了,他可得悔死!想到这里,项青云立刻找了个借口,和沈芊告了辞。 沈芊瞧着项青云逃似得离开,更加莫名其妙了:“这什么情况啊……” 她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在怼什么,只道是因为那些旧怨,这两人才相看两厌。 项青云想的周到,撤退及时,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在沈芊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可惜赵曜并不是个正人君子,他乐于在沈芊面前揭露项青云的“真面目”,遂非常积极地给沈芊分析了起来:“姐姐,你以后要离这个项青云远远的,他不怀好心!” 沈芊瞧着赵曜那义愤填膺的小脸蛋,只觉得萌得不要不要的,哪里还说得出反驳的话,只一劲儿地点头:“好,我以后都躲着他走。” 赵曜一肚子的话都被这一句给堵回来了,心里那个郁闷,但他不屈不挠地继续把话题板回来:“姐姐,项青云每日这样跟着你,整个寨子的人都看在眼里,到时若是犯起口舌来,会毁了姐姐的名声的。”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芊定然要反感起来,她虽然念叨着要入乡随俗,但骨子里其实根本看不上这些约束女性、物化女性的规矩,所以,项青云说一句“老姑娘”,她就要炸给他看,让他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可是面对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乖巧弟弟赵曜,沈芊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还笑着捏了捏赵曜的脸,安慰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操心啊!你放心,姐姐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见沈芊这样的表现,赵曜便知道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抿了抿唇,眼神微冷,心里亦是很不高兴,但他下意识地不敢在沈芊面前表现出来,只要憋屈地闷在心里,只一瞬,便又在面上摆出往常的乖巧模样了,沈芊见状,又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牵着他回到了屋里。 这事对沈芊来说,就是个记都记不住的小事,尤其这几日来,她忙得如同一个旋转陀螺,每日的行程几乎是两点一线,就是去工房和铁匠木匠油漆匠,各种用得上的匠人们一起,加紧赶制军用/弩和配套的弩/箭。 但赵曜来说却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他其实也没想太多,只是本能地在沈芊周围圈了个地,不喜欢任何人靠她太近。他想着,一则是沈芊身上的秘密太多,而这些秘密绝不能让坐拥项家军的项青云知晓;二则沈芊曾亲口承诺过不离不弃,既然如此,她自然就不能再理会项青云了! 赵曜才不管自己的逻辑有多么霸道,但凡他认定的,那一定就是真理。因此,自从那日见到项青云和沈芊走在一起之后,他就开始明里暗里防着项青云接近沈芊,方法也很简单,每天都跟着沈芊去工房,杜绝项青云靠近的可能。 这一日,沈芊正忙得天昏地暗,火气也大得很,工房里所有人几乎都处于一种大气不敢出的状态,无他,实在是这实验太不顺利了。铁匠这几日用灌钢法炼钢倒是炼出了钢材,但这炼出来的钢,却非常不好用,甚至都达不到之前用木头做的弩机的质量。沈芊隐约知道原因,现代虽然把钢材统称为钢,但其实它内部的分类是非常多的,有平时造房子用的钢筋类的软的跟面条似的“普通碳素结构钢”,也有脆裂性接近玻璃的钢,而事实上,最适合用来制作弓/弩的钢材应该是弹簧钢。 同一块钢材经过不同的热处理,得到的性能天差地别,而现在,不管是她还是这些老铁匠,都不知道要经过怎样的热处理,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弹簧钢”,这让沈芊非常抓狂,时间越来越紧张,几天来的热处理实验却都宣告失败。 赵曜眼见着沈芊围着老铁匠和烈焰腾腾的火炉不停地打转,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劝她回安全地带,就见沈芊已经撸起袖子,推了推老铁匠,一副打算自己上的样子。赵曜吓了一跳,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拉住了沈芊撸袖子的手:“姐姐,你……你还是让老李做吧。” 铁匠老李也被沈芊吓了一跳,连忙道:“沈姑娘,老朽来就好,你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直接说就行!不用自己亲自上唉……” “我有个想法,哎呀,说不清楚……你让我自己来操作。”沈芊皱着眉,看着拦着自己的两个人,一副不让她上,就他们翻脸的架势。 赵曜和老李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姑娘动手打铁,但沈芊倔脾气一上来,也是个不管不顾的,场面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这是怎么了?”项青云疑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这是赵曜第一次对项青云的出现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一个箭步走到门口,扬着一张笑脸,非常客气地对项青云道:“少将军可是来找我姐姐的?” 项青云被赵曜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惊奇地打量了赵曜好久,才说:“不,我是来找太子殿下你……” “和我姐姐的是吗?”赵曜高声打断了项青云的话,对上项青云的视线,眼里满含威胁。 项青云一脸莫名,不知道赵曜在发什么神经。 “姐姐,少将军找你,想必有要紧事商议,咱们先去忠义堂吧!”赵曜转头,拉着沈芊的手,把她往门外拖。 沈芊被赵曜拖着走出工房的大门,她一边走还一边狠狠瞪了项青云一眼:“打断我做实验,我看你有多重要的事!” 项青云:宝宝冤枉/(tot)/~~ 第18章 下马威 忠义堂里竟已有不少人,左上方的红木椅子里窝着一点也不起眼的孙头儿,在他之下依次还坐着一些生面孔,沈芊数了一数,除了孙头儿之外,正好六个人,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七爷杨易坐在最末位。 这么一排列,沈芊顿时了然,她还以为这青云寨就项青云这个大爷和杨易这个七爷呢,原来除了他俩,还真另有五个爷啊。今儿也不知道要商量什么大事,竟然都到齐了。见果然如项青云说的,是商讨大事,沈芊被打断实验的那股怒气倒是消了不少。 沈芊在打量着堂上坐的人,堂上的人也在打量着他们,或者说,在打量着赵曜。按理说,赵曜身为太子,虽然落魄些,但绝对是名正言顺的,这些人看到他,应该要主动行礼才是,但是,从他们迈上忠义堂的台阶到他们进入大厅之内,整个忠义堂都是鸦雀无声的,堂上七个人视他们如无物,没有一个人主动打招呼,更别说是向赵曜行礼。 就连沈芊这样的钝脑子都觉出不对来了,这是下马威啊!她担心地转头去看赵曜,却见赵曜缚手淡笑,非常自然地打量着堂上这七个人,似乎对他们的背景和心思了如指掌。堂上七人也看到了赵曜的架势,心中不免惊疑,初时见到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们都未曾放在心上,他们七人哪个不是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又在朝堂上受尽攻讦,连那极寒之地的流放之苦也是一并吃过的,可以说,他们在这人世间早就已经无所畏惧了,这样一个小毛孩,即便是身负皇权,也不足以让他们看在眼里。 可是,随着赵曜这一路走来,不惊不惧,脸上的神情玩味又笃定,仿佛洞悉一切,几人倒生出几分慎重来,对视之间,也颇有估量的意思。 项家满门之仇不能不报,可项家忠义之名也不能毁了!这一点,是堂上七人的共识,却也是他们的软肋。赵曜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有怎么样的能力和身份,他之所以成竹在胸,无非是因为他看穿了这群人,只要他抓着这软肋,谅他们本事滔天,也只能为他所用……他微垂眉,遮住那略带恶意的笑容,说什么无所畏惧,当真是无知又愚蠢,若真的无所畏惧,就该早早地死在北边,又为何要拼着一口气回到京城? “人都到齐了?”一无所觉的项青云走了进来。 沈芊暗暗出了一口气,刚刚的气氛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幸亏项青云来得及时。赵曜回头看了一眼项青云,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少将军叫我们过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项青云看向坐在前方的孙头儿,孙头儿咳了几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赵曜道:“太子殿下,此番请殿下过来,是想要和您商讨一下联络通州、伏击鞑靼以及全营撤退的相关事宜。” 刚刚还给下马威呢,这会儿又如此客气,青云寨这些人搞什么东西?沈芊瞅了孙头儿一眼,心下莫名。 赵曜一笑,眉眼微垂,右手抚弄了一下衣袖上的纹路,好似很漫不经心:“孙先生高才,这些事想必已经安排妥当了。” 在场唯二没有get到这里面机锋的项青云指着地图开口了:“此事确实已经有些计划了,我们本来打算在此处山隘伏击鞑靼军的第一波前锋部队,此处两侧山崖陡峭,将官道夹在中间,是绝佳的伏击地点。只要我们在上面放箭雨巨石,鞑靼军必然死伤无数。我们的任务就是拖住鞑靼军,让通州那边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他们已经回了消息了,说是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能拖住十五日,援军就能及时赶到。” “十五日?”堂中的傻白甜二号沈芊认真地和傻白甜一号项青云讨论了起来,“不可能,光是足够的军用/弩,就起码需要十日准备,更何况现在造出的这一批,准头和射程都不够……” “如今这一批可以用,此处山隘并不高,150米的射程足够了。”项青云解释。 沈芊还是非常不赞同:“就算射程足够,那弩/箭的数量呢?若是如你所言,要彻底拦死这个隘口,那需得要遮天蔽日之势,可依现在箭矢的库存量,这箭雨恐怕只能撑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鞑靼人还不退,你又当如何?这太过冒险了。” “此战无法不冒险。”孙头儿操着沙哑的声音开口了,“姑娘说的,我们都明白。可是鞑靼人来势汹汹,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姑娘是从京城逃出来了,那里是何等惨状,姑娘难道不清楚吗?若是我们不能拖住鞑靼大军,通州也会如京城一般沦陷,通州之后是千里平原,再无重镇关隘,到时这中原之地必将尸横遍野,姑娘难道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沈芊一愣,脑中忽然闪现那个侍女在丛林中被拦腰斩断的场景,眼前像是被人泼了一层血色,控制不住地狠颤了一下。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碌地像个旋转陀螺,潜意识里也希望把自己忙累了,就再也不用想起穿越过来时遭遇的那场血腥屠杀!不论是那侍女被杀,还是她亲手杀人……都是她这辈子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姐姐?”赵曜拉了一下沈芊的手,担忧地看她。 “没事。”沈芊面前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上去很没有说服力。 孙头儿看了看两人,语调缓了缓:“姑娘不必害怕,我等也知晓此役胜负难定,所以已准备将老弱妇孺先行送走,姑娘研制出的军用/弩,对此役帮助巨大,我们必会保证姑娘和太子殿下的人身安全。” 沈芊抿了抿唇,摇头:“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说罢,她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堂中几人的讨论,他们讨论了如何安排老弱妇孺往通州方向撤退,又共享了埋伏在京城周边的斥候传来的鞑靼军的动向,选定了几处适合伏击的地点,七人分别带领一队精兵埋伏于这几处……总之,计划已然是非常周全了,她听着倒不像是来做讨论,更像是,把这个计划告知身为太子的赵曜。 赵曜也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孙头儿问他:“太子殿下,这整个计划,您看是否可行?” 赵曜很清楚,孙头儿问他这一句,不过是客气客气,毕竟刚刚的下马威已经摆得够明显了,这七个老头对他表现地如此强硬,是想增加谈判的底牌,的确,现在大周王朝岌岌可危,即便他将来南渡称帝,也必须得依仗他们这批武将,尤其这几位都出身项家军,前半辈子都在和鞑靼人交战,按项家军那几无败绩的履历,将来灭鞑靼少不得要用这些人。 这一个闷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过,无妨的,忍便忍了,毕竟他以前也忍过不少人,现在嘛,倒是没几个活着了。 赵曜温和一笑,对孙头儿道:“这个计划,小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小王有一事不明,需要诸位解惑。” 项青云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若是到了通州,援军却没能按时抵达,诸位可想过要如何处理。”赵曜这问题问得有些无理取闹,若真到了通州,那就该是通州守将的事儿了。 堂上几人有些不满地看着赵曜,似乎对他的提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感到无语,反倒项青云很认真地思考起来:“若是援军未到,那通州恐怕也撑不了多久,通州城是这一片最易守难攻的地,周围山脉连绵,京城通往通州的官道便被夹在这群山之间,有好几个关口都极为狭窄,仅可容一辆马车通过,但也因为这样,通州城附近耕地极少,粮食都要南边运过来……一旦鞑靼人围城……城内的粮食恐怕撑不了多久。” “如果太子殿下是忧心这个,大可吩咐通州守将将您送到南边去,南边富庶,古来就是逃难的好地方。”坐在杨易前头的六爷卢冲忍不住开口了,一嗓子那叫一个声如洪钟,愣生生把这充满嘲讽的话喊得震天响。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曜身上,似乎在等着看他会如何回应,可还没等赵曜开口,反倒是沈芊一个箭步走到案桌上的地图前,指着地图看向项青云:“你刚刚说,这条官道有好几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项青云还等着看赵曜笑话,冷不防沈芊忽然发问,他怔怔地点点头:“是啊。”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沈芊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自信的笑容,听见她笃定地开口:“如果真的这么窄,我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堵住鞑靼大军!” 第19章 临危受命 “呵呵,小姑娘,就算你忠心为主,也不该把我们当傻子吧?”卢冲的嗓门依旧大得令人崩溃,他是前些日子刚回来的,所以并不知道沈芊制造**的事迹,只以为她是赵曜的婢女。 倒是项青云和孙头儿,知道她在武器制造方面确实有不一般的才能,遂听她这么一说,皆都认真地看向沈芊。 “你有什么法子?”项青云颇为惊疑,“难道是更厉害的弩机?可是……那材料不是行不通吗?” 沈芊轻瞥了他一眼,语带埋怨:“你要是早跟我说是这么个情形,我就不会在弩机上耽搁这么多天了。” 项青云还一头雾水,孙头儿已然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这场战役,有比弩机更合适的武器?” 沈芊点头,见大家都看着她,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我先确定一下,你们的目的就是让鞑靼大军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通州,对吧?” 卢冲挥了一下手,瞪视着沈芊,急怒:“你这丫头,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咱们要干什么,还说自己有法子?” 沈芊没有理会急脾气的卢冲,继续问孙头儿:“如果你们确定官道只有一条,且有几处如同项青云说的那般狭窄的话,我有法子可以堵住官道,让大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是,这个方法只能拖延他们,并不能消灭他们,这样的方法,是否可行?” 见沈芊说的有理有据,项青云便知道她是真的有法子,顿时上前一步,拽住了沈芊的胳膊,惊喜地追问:“对,只要拦住他们就好,能做到这样,便是非常成功了!你快说,有什么方法可以堵住官道?” 赵曜皱着眉伸手把沈芊拉远了一些,冷冷地看了项青云一眼。他倒是对沈芊说的法子一点也不好奇,或者说,他已经猜到大抵是个什么法子了,左右脱不开她包里的那把神器。比起追问方法,赵曜想得更远些,他非常清楚那把神器的价值,放在当今世上,简直无往而不利!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让沈芊在项家军的面前暴露那把神器的存在,以及她拥有制造那等神器的能力……这是一个必须握在他手里的秘密,决不能让一群兵力雄厚又存着二心的武将得去。 “可以用炸弹……我是说,一种威力巨大的东西,炸塌官道两侧山崖上的巨石,让它们滚落,堵住狭窄的通道……这个东西,我会……” 沈芊正说着话,就觉得手上一疼,她低头,正好看到赵曜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哦,都说了弩机的图纸不能给他们,那**就更不能给他们了。 “你是说用火药?”项青云皱着眉,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火药着实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东西,若是想要,去山下弄些炮仗就能得到。可就算是捆上100个炮仗放到山上去炸,也绝不可能炸下足以拦截官道的巨石,最多弄些碎石子下去,妄图用这个法子拦截鞑靼大军,实在是异想天开。项青云难免有些失望。 孙头儿知道的比项青云要多些,他想了想,问沈芊:“北宋年间的宰相曾公亮著有一本《武经总要》,老夫早年曾看过一些,其中倒是记录了不少火药配方,老夫对其中的蒺藜火药印象深刻,姑娘说的,可是类似的东西?” 沈芊勉强回忆了一下北宋年间火药的发展水平,在成分配比上面应该还是比较粗糙的,并不是很接近现代**的标准配比,也就是说威力应该不大,她回答道:“成分上还是有区别的,我不是很清楚蒺藜火药的成分配比,但是我的配比肯定更优,威力也必然比它大。” 孙头儿似乎有些震惊,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芊一眼。 “我需要提纯之后的硝,这里有吗?”沈芊颇为迟疑地问,如果想要威力最大,自然最要用提纯后的硝,其实大周末期已经有提纯硝石的法子了,但是如今还是大周的中前期,她也没把握这时候有没有出现提纯硝石的技术。 “提纯?”项青云一头雾水,孙头儿也摇了摇头,七爷六爷就更别提了。沈芊又满怀期待地看了看其他几位爷,都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沈芊叹了口气:“好吧,那硝石总有吧?还有硫磺和木炭,哦,铁匠们也还是需要的,如果还需要另外的东西,我会及时告知。” “你有多少把握?咱们的探子可说了,京城里的鞑靼军队已经开始集结了,他们在京城里杀烧抢掠够了,七日之内必会南下!”卢冲扯着嗓门道。 “七日……”沈芊皱了下眉头,提纯硝的方法,她知道好几个,这个时代能用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但是七日,那肯定做不到……若是用没提纯的硝石,配比就不好掌握。 哎,算了,单个威力不够,就多造几个,她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山头上,难道还能抗住十几二十个炸弹?再怎么样,也该炸平了! “可以,七日之内,我会造出来。”沈芊笃定。 七爷杨易倒是难得开口帮了沈芊一句:“也无妨,能造出来最好,若是不能,就按照现有的计划进行。” 这话说的在理,堂中所有人都表示同意。两套方案就这样定了下来。 开完了会,项青云和杨易就立刻派人下山给沈芊去弄她要的材料去了,孙头儿和其余几位爷则连夜安排山寨中的老弱妇孺撤退,所有人都很忙碌,反倒是提出想法的沈芊得了会儿空,她拉着赵曜,往工房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考虑着怎样依照现有的材料,制作出具有开山功能的炸药。 “姐姐?” “姐姐!?” 赵曜连着叫了两声,才把沉思中的沈芊叫醒,她下意识回问:“啊?在呢,怎么了?” 赵曜扬着头,用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沈芊,神情里隐隐还带着一丝惶恐:“姐姐,项家军众人还记着满门之仇,今日这番做派,怕是真的有二心了……姐姐,我该怎么办?” “啊?”信息里略大啊,沈芊一半的脑子还留在炸药上,一时没明白赵曜的意思。 “他们今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是为了让我知晓,如今这样的乱世,我必须得靠着他们才能安全南下,也只有靠着他们,才能驱除鞑靼,夺回京城……”赵曜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一张小脸上,满是对沈芊的依赖之情。 “这其实也是事实吧……”沈芊脑子正钝着,一时嘴快,待到看到赵曜露出一丝泫然欲泣的神情,她才惊觉说漏了嘴,连忙俯身伸手抱了抱赵曜,安抚地拍着他背,“小曜,不要担心,姐姐一定会安全把你送到南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安全的。” 赵曜趴在沈芊的怀里,一张小脸正正好贴在某个柔软的部位,脑子瞬间“嗡”了一下,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柔弱孩子样都差点撑不住。 第11节 “嗯……”赵曜深吸了一口气,才撑着把台词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们扣押着我们不放……姐姐懂这么多,他们会不会扣押姐姐,把姐姐关小黑屋,让姐姐成天鼓捣那些他们需要的东西。” “噗……关小黑屋,”沈芊忍不住点了一下赵曜的额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能脑补呀!好吧,虽然他们是有些不太尊重我们,但你要体谅他们,毕竟做了这么久山贼,不太懂规矩也是正常的嘛!” 赵曜:…… 虽然每一次都被沈芊的脑回路打败,但赵曜仍然屡败屡战,坚持不懈地给沈芊洗脑:“姐姐说的也对,我只是有些担心,父皇当年犯下如此大错,他们虽然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没有动我,但想必是不愿意在为大周效力了……” 按照赵曜以往说话的路数,是决计不会把话说得这般露骨的,可是没法子,他着实是怕了沈芊的脑回路了,不说明白,她永远能歪到别处去。 听到赵曜这么说,沈芊倒是明白,小曜虽小,但毕竟是一国太子,这是已经开始担心国家大事了。依照社会主义接班人沈芊的想法,皇位嘛,能者得之,项青云如果真有本事驱除鞑靼,解放大周百姓,让他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都是生产力落后、制度落后的封建社会。 但是,一旦这个被革命的对象变成她拉扯了一路的小曜,她就不是很高兴了,不过……沈芊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兴奋地打了个响指,揽着赵曜的肩头,说出了自己的绝妙想法:“呐,如果项家军真的想篡位,那咱们就不做这个皇帝了!姐姐带着你逃跑,咱们跑到外头去生活,姐姐这一身手艺,去哪儿都能养活你的!” 赵曜:我信了你个邪哦! 第20章 开山劈海 项青云和杨易的效率非常高,很快就找齐了相当分量的硝石、硫磺和木炭,顺带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炮仗,似乎是担心沈芊做不出火药,拿来给她当样本,这心思倒是让沈芊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材料都已齐全,姑娘之前让老李他们赶制的罐状、葫芦形以及合碗状的生铁壳也都已经赶制出来了,不知姑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小齐寸步不离地站在沈芊身边,非常兴奋地发问。 沈芊早就发现这位齐木新同志是个实打实的科研狂人,碰到炸药这种新奇又超前的实验主题,他不兴奋才奇怪。 “炮仗里的火药你可见过?其实目前火药的材料都不过硝、硫、炭三样而已,威力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成分配比上。要根据使用火药的目的不同,来进行不同的配比。”沈芊一边简单地处理原材料硝石和硫磺,一边顺口对小齐讲解。 小齐同志发问非常积极,听着这里,立刻举手提问:“姑娘,火药难道不都是用来‘嘭’地一下爆炸的吗?难道它还有别的用途?” 沈芊将一大块硝石放进大桶的清水里,吩咐小齐快速搅拌,以便让硝石尽快溶解,去处掉里面的泥沙,进行粗略的提纯。 见小齐干劲十足,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口水,靠在桌子边上给他解惑:“火药虽然都是用来爆炸的,但这爆炸的方式不同,能起到的作用自然也不同。咱们现在是要做的是用于山体爆破的炸药,这种呢,算是横爆式的火药,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火药,比如,用于作战时使用的击发类的火药,它量要少,安全性要好,最好无烟……总之,那个做起来比咱们现在做的要难得多。” 工房里人不多,也就小齐、老李和赵曜在,老李一向是闷头干打自己的铁,听不懂也不太喜欢听这些,小齐好学之心最强,凡有不懂,都会积极提问,但是沈芊这段话,他竟是大半都没听懂,一时倒是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 只有赵曜,因为见过沈芊用枪的样子,所以立刻就把这击发类的火药和那把神器联系在了一起,心中不免惊异,那样的东西里面竟然是靠火药击发的吗?那为何无火也无烟?那精铁所制的外壳又为何不会炸开?当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军队之中,人人都能配一把这样的神器,那这九州天下……还不是尽入囊中! 若当真有这么一份制造神器的秘籍,少不得要称一句“得之可得天下”,赵曜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站在台子前面沈芊,她围着粗劣的皮革围兜,戴着粗糙的线制手套,毫不顾忌地处理着碎块状的硫磺和脏兮兮的木炭,这些东西很快就染黑了她的袖子和衣裳,可她却浑然不在意。 这般女子,当真是从未见过……赵曜忍不住叹了口气,可却一直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好了,都溶解了,老李,你去问问寨里有没有人有鸡蛋……额,如果鸡蛋比较贵,萝卜也行。”沈芊一边说,一边将溶解了硝石的大桶拎起来,将上面一层较为清澈的溶液倒入大锅之中。 老李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去外头找鸡蛋和萝卜去了。 “鸡蛋和萝卜有什么用?”十万个为什么齐木新同志立刻跟进,举手发问。 “作为吸附物,能够更好地提纯硝石,得到纯硝。”沈芊拎得手累,教育学生的兴致立马就淡了。齐木新作为一个典型的工科男,根本想不到要替沈芊拎一把,只“哦”了一声,就站在一边不动了。 倒是赵曜,挺着一副小身板,还要去抢沈芊手里的大水桶,让沈芊十分感动:“小曜,你站边上就好,这水脏,不要弄到身上啦。” 赵曜不听,跟着沈芊后面,帮着提了另一桶硝石水。 老李回来的很快,鸡蛋和萝卜都带了很多,沈芊看着一篮子的鸡蛋,倒是难得地感慨起这青云寨人的淳朴,如今这个乱世,鸡蛋有多贵重可想而知,可是这些“土匪们”却二话不说,就把这么多鸡蛋送到她面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实验会不会成功……这种信任,着实让她十分感动。 “鸡蛋拿回去吧,用萝卜就好了。”沈芊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多看看冷兵器时代的科技典籍,要不然,现在就能用一些非食物类的吸附物了。 沈芊和齐木新两人对硝石溶液进行进一步吸附提纯之后,便开始了最后的结晶的步骤。结晶步骤并不难,老李和其余几个匠人也被叫来一起弄,结晶完的纯硝还需晒干,幸好这日的太阳大,一个下午便也都晒干了。 这个时代对硫磺的提纯技艺还是不错的,项青云他们弄来的硫磺简单处理一下,就基本能够符合沈芊的要求,木炭就更容易了,碾碎成极细的粉末便可。 原料全部处理妥当,接下来就是配比的过程。虽说黑火药的制作过程相对于硝化甘油的来说,要安全许多,但这些古人从没接触过杀伤力巨大的炸药,若让他们上手,十有*,敌人还没炸到,自己就先被炸飞了。 沈芊把所有人都赶出工房,让他们在外头按照她之前的步骤继续提纯原材料,而她自己则待在工房里,专心致志地做最后的配比装灌安引信的工作。 爆破类炸药,其实大周后期的《武备志》中曾有过相应记录,现代也已经测算出精准的配比比例,大致是硝75%,硫磺10%,木炭15%,但是考虑这个时代所用的原料杂质含量都很高,她也只是进行了简单提纯,根本没有仪器能精确测算含量,所有这具体配比,还是需要多次试验才能确定。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看过的某位实验室同僚闲暇时写的关于火药发展史的小论文,似乎有提到大周末期,火药的发展因受到海外诸国的影响,硝磺炭的比例都比较接近西方的配方,这样的话,大致应该是8:1:1吧。 确定了配比,沈芊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原料往几种形状的生铁壳中填充,最后再往罐状的生铁炸/弹上安上引信,一枚极其粗陋的古代炸/弹就此诞生了! 沈芊看着桌上的炸弹,欢喜地简直要跳起来,恨不得现在就点燃引信,让它炸一炸! 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性存在,才没有造成屋毁人亡的惨剧。沈芊将炸弹放好,这才走出门外,看着满天星光,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沈姑娘,怎么样了?”科学狂人齐木新第一个站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沈芊。 沈芊此刻心情大好,虽然造出来的这批东西放到以前,是她连看都不屑看的劣质产品,但能在这样恶劣的科研条件下得到成品,她还是很满意的! 瞧着齐木新那期待的眼神,沈芊霸气地一挥手:“小齐,走!带你去看看本姑娘是如何开山劈海的!” 第21章 试爆 说是开山劈海,其实只是沈芊自己都拿不准的试爆而已,她把要试爆的过程对项青云说了一说,项青云就在山寨紧挨山崖的对方,沈芊划拉了一块地。这地方离山寨远,即便是闹出大动静,也伤不到寨子里的人,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要用这炸弹去炸石头堵路的,山崖上的巨石正适合拿来测试。 沈芊弄出来的这玩意儿大家都没见过,大家都想跟去看热闹,最后还是项青云发了话,把人都赶了回去,只剩下沈赵曜、齐木新、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自己跟着去了。 因为不确定这个土炸/弹的稳定性,所以沈芊都不太敢让旁人拿着,一路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稍有人靠近她一点,她都要紧张地把人赶走。 这么一来,几人都看出端倪了,赵曜盯着沈芊手里的土炸/弹,脸色极不好看:“这东西……你别拿着!” 沈芊瞧着赵曜脸色都白了,再一看项青云,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她连忙道:“啊呀,你们别误会,这东西稳定性还可以的,不会随便炸的。” “那姑娘为何如此这般……”孙头儿指了指沈芊刻意和他们隔开的距离。 沈芊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土炸/弹:“好吧,这个毕竟是试验品,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你们不太清楚这东西的威力,还是我来拿着比较好。” “你……”赵曜抿了抿唇,侧头遮住眼里的阴郁,这个蠢女人,区区几千土匪兵,哪里值得她做到这种地步!若真论起用处,也就项青云和几个项家军的老人有些用处,但即便他们,在他心里,也远及不上沈芊的价值。 如今见到沈芊竟然为了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的人,去冒生命危险,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戾气。 “还是……还是我来拿吧,姑娘一个女流,有没有武功,若这东西真如姑娘说的威力巨大……”项青云素来大男子主义,看不惯让女人冒险。 “啊呀,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沈芊瞧着众人那凝重的脸色,哭笑不得,“这只是黑火药而已,我早些年还一个人弄过硝化甘油呢,那玩意儿才是真的一个不好就粉身碎骨。这土炸/弹可差得远了,你们不要太紧张了。” 沈芊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气氛还是很凝重,她摇了摇头,也不执著地劝他们了,自己捧着土炸/弹就往前面走去。赵曜立刻跟上了沈芊的脚步,亦步亦趋。 卢冲傻愣愣地看了看孙头儿等人:“咱们不跟上去?” 项青云的脸色有些复杂,他虽然非常希望沈芊能够造出她说的那种东西,让青云寨的兄弟们不必冒死阻挡鞑靼大军,可若是沈芊会因此而受伤或者身亡……他也是无法接受的,这份恩情着实太重了。 孙头儿叹了口气:“沈姑娘真是重情重义,巾帼不让须眉……” 项青云抬眸看向沈芊的背影,眼神炽热而坚定,说的话亦掷地有声:“日后,沈姑娘便是项家军的座上宾。” 孙头儿和卢冲对视一眼,都没有反驳。 沈芊若是知道身后三人脑补了这么多,恐怕得生生笑死。她做着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研究有着最原始的热情,这是她的职业她的爱好,若说是为了什么大义苍生,她自己都不好意提。 “就在这里吗?”赵曜见沈芊停下来,也跟着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面前就是一个稍微向外凸起的山崖,底下似乎是一个山谷。 沈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山崖断壁处的岩石质地,顺手又碾了碾手里的小碎石块,笑着回头对走来的项青云道:“你们这儿的岩石不错,都是易碎的石灰岩质地,这种质地,被炸裂的把握更大些!” 项青云瞧着她那兴奋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矛盾的心情,好在沈芊也给他机会感伤,直接不客气地吩咐起几个劳力:“呐,你们几个力气大,我需要你们帮我挖个坑。” “你要啥样的坑,直说!”这些日子下来,卢冲也知道这小姑娘是有真材实料的,态度顿时就爽利了起来。 沈芊却没有急着定地方,她一直往前走,走到极靠近断崖的位置,几乎是风一吹就会像片叶子似地轻飘飘地掉下去,这样的举动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跳。她自己反倒自在得很,还转身对众人介绍了起来:“你们看这处山崖,它这里是稍稍凸起的,也就是前面这一大块,都是悬空在山谷上方的一个平台,像这样的构造,就很容易把多出来这部分炸下去,也就很容易把下面的路堵住,不过可惜这下面不是官道。你们就在这个位置挖一个坑,我把土炸/弹埋进去。” 她指定的位置是凸起平台靠左边缘的一个位置,依照她的设想,是希望这个土炸/弹能把左边缘这一小部分的平台炸下去,如果能达到这样的威力,依照现有原材料能做出的炸弹数量,堵住官道绝对没问题。 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均有武艺在身,又都带着工具,没多事就在那个位置挖出了一个深坑,沈芊瞧着这深度连连道:“够了够了,这深度足够了。” 几人这才收手停工,沈芊把炸弹小心地埋进坑里,只把引线留在外面,这引线她留得很长,足够他们跑到安全地带。 “你们先退后……嗯,至少50米。”沈芊挥手把几人往后赶。 “那这点火……”项青云疑惑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要自己点?” “哦,对哦,你们这些有武功的人跑得比较快。”沈芊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那你来点火吧,记得点完了,立刻跑回来!” “我来吧!”项青云还没说话,卢冲已经兴冲冲地拿出了火折子,把项青云往后一推,“你们往后。” 沈芊拉着赵曜就安全地带跑,一边跑一边叮嘱卢冲:“点完火就退,引线烧起来很快的!” 卢冲正兴奋着,哪里还听得进沈芊这婆婆妈妈的吩咐,拿着火折子就往引线上一点——沈芊惊呼了一声,立刻揽着赵曜蹲下,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赵曜贴在沈芊身边,红着脸眼神躲闪,也有样学样地用手捂住沈芊的耳朵。 “轰——!” “啪——” “啊!” 一声巨响过后,沈芊站起身,一抬头就看到满脸血的卢冲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瞬间瞪大了眼:“你……你还好吧……” 赵曜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他没听你的话,刚还想围在那边看热闹。” 卢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没事,没事,别炸出来的碎石子砸到了……” 卢冲嗓门本来就很大,现在被震聋了,那音量就更不受控制了,沈芊的眉头都忍不住拧了一下。 “竟然炸掉了一半……”孙头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炸裂的平台,那里的土层被掀起,碎石杂草四处横飞,甚至落到了距离五十米远的他们的脚下,最令人震惊的是,平台的左边半块,已经全部炸碎了,掉下山谷,整个平台像是被人用巨斧生生劈碎了! “开山劈海……确实是开山劈海,即便是盘古开天地,也不过是如此……”项青云震惊地喃喃。 这夸的,沈芊都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一声:“也没盘古开天地那么厉害……不过效果比我预期的好,按照这个配比,再造个十个八个的,堵住一辆马车宽的官道,还是可以的。” “岂止是可以,若有十个八个,还不把这山都炸开!”项青云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一双星眸崇拜又期待地看着沈芊。 “没……没那么厉害啦。”沈芊被瞧得压力颇大,连忙解释,“炸断这整个平台,估计就要三个,而且碎裂的平台还未必能完全堵住道路……况且,原料也不多了,能造十来个已经是极限了。” “那也足够了!”项青云依旧非常狂热,连看向沈芊的眼神都跟着狂热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沈芊瞧着众人火热地像是要把她生吞了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这群人也忒不淡定了! 第22章 战略南撤 试爆成功之后,青云寨高层对沈芊的信任度瞬间达到最高值,不仅各种会议都要带上她一带,甚至还专门在会上给她留了发言时间,俨然一副领导的待遇,着实是让草根出身的沈芊同学受宠若惊,好不适应。 且不说他们开会的内容,她百分之九十都听不懂,就说这十几个人,二十几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还让她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她能保证不结巴就不错了! 技术型人才好好做实验才是王道,搞跨界那是作死。沈芊素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历史黑洞、政治白痴,能跟这些人精一起指点江山,所以,她很直白地向孙头儿提出了,想要更多时间能做实验。 好在,现在做土炸/弹还需要沈芊去控制配比,孙头儿倒也没有强留她。只是,每日还是会派人去工房,把会议的情况以及青云寨战备进行的阶段等信息和沈芊通报。 这个,沈芊倒还是很想听一听的,毕竟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全。 第12节 第三日,孙头儿照例派人到工房门口来汇报最新进展,沈芊一边整理工匠们弄好的原材料和生铁壳,一边听着对方的话,听到青云寨里决定留下五百人执行炸山堵路计划,其余人都先行向南方撤退,她高兴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问:“所以,现在寨里大部分人都撤走了?” 来汇报的正是之前押送沈芊和赵曜去马厩的巡逻小哥张远,他如今也像青云寨中的其他人一样,对沈芊敬仰又崇拜,见沈芊抬眸看他,竟还很羞涩地低下头,红了耳根:“如……如姑娘所知,老弱妇孺早就撤走了,再有几日,想必就该到通州了,最近是安排大部分青壮年兵士的撤退。” 沈芊晓得这些兵士原先是打算以血肉之躯拖住鞑靼大军攻势的,每一个都做好了白骨露野、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是这样的牺牲着实太惨烈,光是想一想那场面,她就觉得窒息。如今,能借着自己的研究,给这些好儿郎们挣回一线生机,倒是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惊喜,头一次获得了研究成果本身以外的快乐。 “大家都能安全到通州……可真太好了。”沈芊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和欣慰。 张远见她笑,更羞涩了,却还是红着脸,将自己心里的仰慕之情说了出来:“如果……如果不是有您,我们大家可能永远都到不了通州……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您,我……我……” “师父,这个量够了吗?” 张远情真意切的表白被抱着大木桶走进来的齐木新打断了,来人看都没看张远,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眸子紧紧盯在沈芊身上:“师父,你昨日说了这配比需要根据原料的纯度进行适当调整。如今这些硝石都按您吩咐的步骤提纯了,您打算怎么测他们的纯度?” 沈芊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忍不住转身扶额:“齐木新!都说了别叫我师父……” 木头脑袋齐木新小哥完全不介意沈芊排斥的态度,继续绕到沈芊面前,掰着手指叨叨:“师父,你看,第一批提纯的材料已经用完了,这一批材料既然是新提纯的,那配比跟您之前试爆的肯定就不一样了,您要怎么保证它们还有试爆时候的威力呢?我昨夜没睡着,想了两种方法,这第一种……” 沈芊疲于应付求知欲过于旺盛的齐木新,全然忘记了站在门旁,揣着一颗少男心正表着白的张远。张远小哥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听两人已经开始谈论起他完全听不懂的话题,终于还是没抗住,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太子殿下,他颇守规矩地向太子殿下行了礼,却看到了太子殿下那明显很不友好的目光,顿时更加落寞。他今天可真倒霉,女神把他当空气略过,太子殿下又不知为何对他生了恶感……还是让他上战场算了!/(tot)/~~ 赵曜进门的时候,情商低又烦人的齐木新已经被沈芊打击地缩在角落里生蘑菇了。情商贼高的太子殿下一见到沈芊陷入实验状态,就自觉地绕着她走,走到了缩在墙角怀疑人生的齐木新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 齐木新愣愣地转头,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为什么我的法子不行呢?太子殿下,我觉得可以按照不同的配比做几个小一些的炸/弹进行试爆,这样就可以记录哪种配比的威力最强,殿下,你觉得这个办法为什么不可行?” 赵曜皱眉地看着齐木新拽住他袖子的手,下意识地抽出袖子,抬腿刚走了一步,又停下转头对齐木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王觉得,你做得非常好。” 说完这一句,赵曜就优哉游哉地逛到沈芊身边,淡定地看着她做实验。徒留下齐木新一脸问号,(⊙v⊙)嗯? 且不说这短短几日,齐木新是如何不厌其烦地骚扰沈芊,惹得沈芊怒而向项青云告发,导致他伤心欲绝地被打包塞进了第三批撤往通州的队伍里。也不说赵曜是如何兵不血刃、借刀杀人地打发了一波又一波跑到工房来,对沈芊大献殷勤的毛头小伙子。 最重要的还是沈芊制造的这一批次,共十五枚的土炸/弹,终于全部完工了。虽则沈芊是个地道的熬夜星人,以往也常常遭受的折磨,但像这次这样身担千百条人命,却是从未有过的。故而,土炸/弹一做完,沈芊第一时间就嘱咐所有人,除非鞑靼人打上山,否则任何人不许靠近她房间。说完这一句,她倒头就睡,不省人事。 这些日子,青云寨的人没少受沈芊的暴脾气,知道这姑娘面对正事,是全然没有平日里那迷糊随和的作风的。显而易见,如今对她来说,睡觉就是一等一的正事,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的小院。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项青云选定了几处容易炸毁的山崖,并带着剩下的几百兵士出发埋炸弹的时候,守在京城周边的斥候快马传来了口信,鞑靼大军已经出城了! 好在山寨里多余的人员都已经全部分批撤往通州,如今剩下的,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便只有一睡不醒的沈芊,无论如何都不肯抛下沈芊先走的太子赵曜以及十余个跟着沈芊做土炸/弹的老工匠。 “孙师父,你带着太子、沈姑娘先走,等我们几人炸了官道,便立刻赶去和你们会和。”项青云说完,就和卢冲等六人分别带着各自的小队,策马前往三个选定地点进行定向爆破。孙头儿和杨易快速通知剩下的工匠,准备好马车,往南撤。 “沈姑娘还在屋子里!”杨易一个惊觉,才发现竟还没人去叫沈芊。 “太子殿下已经去了”一个工匠连忙道。 “好,杨易,你先带着他们走,我等太子和沈姑娘。”孙头儿挥了挥手。 杨易点头,立刻坐上马车,带着两车人离开。 就在此时,赵曜抱着沈芊从小道走了出来。 第23章 热血儿郎 青云寨这次选定的开炸位置有三处,三处都是按照沈芊之前试爆时给出的几个标准选择的。第一,两处山崖位置要极为靠近,将官道夹成一线天;第二,山崖形状最好向外凸起的,容易炸下大块巨石;第三,山石的质地是容易风化碎裂的石灰岩。 从京城到通州这长长一条管道中,这样的险峻位置不多,一处极靠近通州,被项青云给否了,若是到了那样的位置再去拦鞑靼大军,通州怕是数日便破了,这距离委实太冒险了。另有两处正是差不多正好是官道中间的地方,离青云寨也颇近,是极佳的位置。 依照孙头儿的意思,在这两处炸上一炸,将鞑靼大军拦在半道上,让他们进退不宜,便足够了。熟料,项青云琢磨了一晚上地图之后,提出他要带人去炸一处极靠近京城的山崖。 孙头儿并不想同意,但项青云心意坚决,还为此去特意跑去询问沈芊15枚炸/弹分炸三个地方是否足够,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越加不可阻挡,恨不得立时便带人策马向京城而去。 眼见着鞑靼人毁我河山、杀我同袍、欺我妇孺、灭我百姓,身为热血儿郎如何能甘心就此抛家弃国、狼狈南逃,如何能容忍自己做缩头乌龟,将那中原之地就此拱手相让?他说是想要炸山崖,其实,是想着去杀鞑靼人! 项家儿郎,理当如此!孙头儿既担忧又欣慰,一时感慨万分,老泪纵横。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同意了多增加一个项青云选定的京城附近的山头。 如今,项青云带着一百精兵,策马扬鞭往京城方向赶去,而如此同时,鞑靼人的大军也正出了城门,乌压压地一片,往南方杀来! “吁!” 项青云一拉缰绳,将马停下,他们此刻已经到了选定的山崖的一侧山脚下。此山名为连云,顾名思义,山高且连绵不断,最附近百姓最恨的还不是这山势之险,还是这山很是突兀地插在官道中间,硬生生逼得原来直溜溜的官道在山附近转了个大弯,绕着这绵长的山扭成了半个麻花! 也因此,从这山上随便一个方向下来,基本都能回到官道上,这也是项青云想了一夜,选定这个位置的原因。他虽恨极鞑靼人,欲食其肉寝其皮,却也仍保留理智,知晓不能把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兄弟们的命再送上去,但他们这一小队不比起其他两队人,能有足够的时间撤退,他们的位置太靠近京城,一旦开始炸山,巨大猛烈的声音必然会惊动京城里的鞑靼人。所以,对他们而言,如何撤退,比如何炸毁山崖,更难。 如今鞑靼人已经集结出城,他们的时间只会更加紧迫! “将马留在林中,从这条小路上山!”项青云翻身下马,转身对后面的一百人命令道。 这一百人俱是年轻力壮的寨中好手,听到项青云的吩咐,立刻下马,动作统一又迅速地将马匹拴好,跟着项青云几个纵步爬上了这条陡峭的小路。 百人之中身手最好的张远、许杰、柳询、谢营四人负责背着土炸/弹,因着沈芊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这炸/弹碰撞或落地,所以四人的动作俱是非常小心。不过四人的功夫确实极好,即便仔细背着炸弹,在这陡峭的山路上爬行,也一直在大部队的前方。 百人小队花了大半日爬上山顶,赶到最靠近官道前方的爆破点一看,鞑靼人的大军赫然就在脚下了! “老大,他们来了!”谢营惊呼了一声,显然有些慌乱了。 “你们四个,放下炸/弹,你们十个,选位置挖坑,剩下所有人,立刻后退,弩机准/备!”项青云利落地下命令,“慌什么慌!他们才过去了一个头,如今动手,才是正好炸在他们七寸上!” “是!”百人队伍齐声高喊,士气大振! 大部队快速后退,退至安全范围,张远等几人则动作迅速地开始挖坑埋雷,等到四个雷都埋好,其余人都退下,只留下速度最快的四人点燃了引线。 “轰!” 这一次,远比试爆时更加可怕,轰雷之声惊天动地,整个山崖被炸飞,崖边的凸起平台彻底被砍断,巨石如雨一般密集地落下去,更别说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石和灰尘,一瞬间,眼前的世界黄沙漫天,耳边更是轰鸣声久久不息。 对百人小队来说,这样的场景是此生从未见过的极致震撼,但对底下的鞑靼大军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终结了他们生命的横祸。 很多鞑靼人甚至没有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巨石之下尸骨无数,鲜血横流。人和马的惨叫声在整个山谷中凄厉地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高度,别说是炸下来的巨石,即便是飞溅掉落的小石块,都足够将人开瓢!而刚好经过崖底的鞑靼大军,正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这样的人员密度,掉落下来的任何东西,都能砸死砸伤人,山崖之下,一时死伤无数。 “谁!谁在偷袭!”鞑靼军的前锋首领仰头,拔刀用鞑靼语怒吼,朝着官道上方四处扫视,正当此时,一支利箭极其精准地直射入他的眼睛! “嗷——!是谁!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剧烈的疼痛加上高炽的怒火让首领的怒吼声越加不受控制,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砰——!”癫狂的首领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将军!”身后的士兵们立刻慌乱了起来,然而,马匹早就被轰雷声和巨石给惊吓到了,如今能维持队形,全靠马上的士兵全力拽紧缰绳,如今士兵们一乱,马匹们就彻底不受控制了。 马匹们嘶鸣着或奔跑,或抬起身,瞬间将身上的士兵甩下大半,摔落在地上的士兵又被马匹反复踩踏,至于重了箭又第一个摔在地上的首领,早就被数匹战马踩过前胸、腹部和大腿,整个人吐血不止,彻底陷入昏迷。 “老大!中了!”山崖上的人隐约看到那举刀怒吼的首领摔下马,便知晓他是中了箭,顿时欢呼。 项青云微微一笑,收了弓箭,意气风发地转身对众人道:“该你们这批用弩/机的上了!底下都是鞑靼人,你们自己比比,看谁干掉的多!” “好!”众人振奋地高呼! 底下的鞑靼军刚被巨石割断了队伍,又遭战马失控踩踏,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来,便是一阵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因为后面两支队伍都用不上弩/机和弓箭,所以项青云把所有的箭和弓/弩都带上了,就打算憋着一口气,把鞑靼人的前锋部队都给干掉! 箭雨之下,鞑靼大军死伤无数,然而,因为这条官道太过狭窄,鞑靼军的队伍很长,一直绵延到极远处。项青云小队一直移动到山崖极边缘的位置,却依旧不能干掉鞑靼军后方的部队。 “老大,我们撤吧!”张远对项青云道。 项青云看着后方的鞑靼军队已经开始掉头后退,便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杀尽这批前锋不对了,他恨恨地收了弩/机,向后一挥手:“撤退!” “是!” 整个部队有条不紊地收了攻势,原路返回到他们拴马的小树林,骑上战马,毫不恋战地快速往通州方向奔去! 第24章 谁是老姑娘 “咻!嗨!” 杨易正驾着马车,带着赵曜、沈芊和工匠们在官道上策马奔驰,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毕竟要在中间两队人马炸掉山崖,堵住官道前通过爆破位置,所以几人都把马车赶得飞快。 正赶着路,就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呼哨,还有项青云那毫不掩饰的招摇的大嗓门:“嗨!等等我们呀!” 他一边喊着,一边带着百人小队快马加鞭,整个官道上都扬起了漫天尘土。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刚刚痛灭了仇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会有什么谨慎收敛的心思,俱是恨不得把酒高歌,呼啸山野。 加之项青云还带了个头,整个队伍发出的呼哨之声不绝于耳。 杨易拉住了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着这群策马而来的年轻人,孙头儿颤巍巍掀帘下马,转头正好看到身负弓/弩,策马而来的项青云,一瞬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的壮志豪情!他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恍惚,多像啊,多像当年的将军啊! 青云寨的老人们俱是感慨万分,老泪纵横,唯独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赵曜,紧皱着眉头,差点就忍不住想要骂人了!他紧张地盯着半躺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沈芊,十分担心她被吵醒,果不其然,沈芊拧着眉头,拧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还没停歇,她终于吃力地睁开眼,整个人处于一种要爆炸的状态:“吵什么吵!” 赵曜安静地缩在一角减少存在感,他如今有一个原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芊对自己生恶感,总之在她面前要维持一个乖巧弟弟的形象,只要这样,她就会习惯性地庇护他,下意识地把他放在她自己的阵营里,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去思考,还能有抛开他这一个选项。 正如中赵曜所料,沈芊虽然有着极大的无差别攻击的起床气,但她却下意识地忽略了离她最近的攻击目标赵曜,反而掀开车帘,冲着外头正好策马到边上的项青云怒吼:“你是炸/弹炸在自己头上了吗?鬼叫个不停!”攻击发泄完,她立刻转个身,继续回去躺着睡。 刚刚还得意地要上天的项青云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立刻就懵了,傻乎乎地转头看孙头儿:“什……什么情况?” 赵曜迈着小短腿下了马车,笑眯眯地看着项青云:“真是对不住少将军,沈姐姐她前些日子累着了,一直在马车上补眠,大约是少将军的呼哨之声吵醒了她,故而脾气大了些,望少将军包涵。” 项青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制止了还在狂欢中的儿郎们,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项青云使劲挥了两下手,也跟着不敢扬鞭快马了,也不敢再呼哨了,整个百人队伍灰溜溜地安静地跟在马车后面。赵曜见状,满意地转身回了马车。 孙头儿伛偻着背,慢悠悠地回到马车上,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可他的眼神却如此敏锐,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赵曜,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个皇太子。他很清楚想要让项家军再次崛起,关键就在这个小太子的身上,皇帝既已死,身为太子的赵曜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他活着,便无二话可言。 虽则,在他们看来,狗皇帝死不足惜,但儒家忠义之道已存千年,天地君亲师是当今世上大多数人的铁则,拥护这个活着的小太子,才是天下大势。更何况据他所知,宋首辅虽然致仕,但他多年前便门生无数,回江南之后,更是做了徽山书院多年的院长,更别说宋家大儿子还是浙江布政司,这小太子一旦回了南方,便是蛟龙入海,绝不会像如今这样狼狈逃窜,任人宰割。 他原想多琢磨琢磨这太子殿下的性格,可琢磨了这些天,也只是瞧出了这太子年纪轻轻便城府极深,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不,也许还有一点。 孙头儿想起了那日,赵曜憋劲憋到青筋暴起,也要把熟睡中的沈芊抱上马车的样子,再看看如今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亲热的样子。孙头儿也不免疑惑起来,照说依着皇家子弟那股子高傲,决计不会对一个平民女子如此亲近,即便是看中了沈姑娘的才华,想着要礼贤下士,做到这种程度也太过了些……难不成,真是因为小太子年幼丧母,又不得那狗皇帝喜欢,如今见着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便生出孺慕之情? 若是赵曜和沈芊知晓孙头儿是这么想的,恐怕要气得双双背过气去!单就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就能让沈芊炸开花。 不过好在,如今她依旧倒在马车里睡得天昏地暗,并不知晓外头发生的状况,甚至连她是睡在马车上这一点都迷迷糊糊地不太知晓,还以为依旧还在青云寨的小屋子里。 整个队伍行进地很快,夕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上,他们就已经行程过半,抵达了另一处要开炸的地方。 青云寨二爷徐威带着的人马早就赶到此处,并埋好了炸/弹。杨易和山崖上的徐威打了一阵手势,徐威等着底下的大部队全部通过,并远远地离开狭道之后,立刻下令:“点火!” 轰鸣之声,再次在山林间响起,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徐威站在山上往下一瞧,忍不住稍稍皱了下眉,这一段路开炸的效果,并没有他预想的好,巨石虽已落下,但不巧的是这几块落下的巨石堆叠在了同一边,只堵住了大半的路,还留下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径,虽则通过的速度可能慢些,但还是能过的。 不过他们手里的炸/弹已经用完了,就算略有失望,也没法子。徐威干净利落地带着人马撤退。因着下面的官道被炸了,他们自然不能从这一边回到官道,要从另一处山路绕行,便暂时不能和大部队会合了。 震天响的轰雷彻底把沈芊叫醒了,她睡了一整天,总算是睡够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便觉得脖子生疼:“嘶……痛!落枕了……” “姐姐,你醒了!”赵曜惊喜地凑过去。 “是小曜啊……”沈芊还有些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脖子,又搓了搓眼睛,嗯……有眼屎……随即又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待到清醒过来,伸手一看,妈呀!一手的油! 沈芊简直被自己的大油皮给吓到了,立马使唤赵曜:“天哪!小曜,你快帮我去弄点水,我要洗脸……” 虽然被沈芊使唤了好几次,如今已经全然没有第一次听到这种语气时候那股子想弄死她的冲动,但赵曜还是极不适应被人这样使唤,他皱着眉瞪了沈芊好几眼。 沈芊想起了上辈子被大油皮折磨的痛苦,见赵曜久久不动,便像以往催促自己表弟一样催促了起来:“小曜,快去,快去,姐姐等着你救命啊!” 第13节 赵曜着实是气氛得很,很想让沈芊知晓他不是个能随便差遣的奴婢,可他又不敢怼……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笑容,他转到沈芊面前,一边说着马上就去,一边转头看沈芊,随即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呀,姐姐,你的脸……!” 沈芊惊惶地摸了摸脸:“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赵曜盯着她,露出一个纯粹的嫌弃的表情:“脏!脏死了!” “嗷!”沈芊一个转身把自己埋了起来,全然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赵曜这才得意洋洋地叫停了马夫,拿着小木盆下马车接水,仿佛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宜,却全然没想到,他还是乖乖地做了这伺候人的活儿。 第25章 通州之危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天色已然渐渐地昏暗下来。官道上浩浩荡荡前行着的百余人的队伍却不敢有一丝停歇,无他,皆因他们还没有经过第三个爆破点。 项青云带人在前方探路,他有些焦急,若是还不能及时到达第三个爆破点,今天夜里恐怕连露宿荒野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不停赶路。 好在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两侧山崖之上有人影闪动,带着这支队伍的四爷杨廉智点燃了火把,向项青云示意。项青云松了口气,派身边一人回去通知大部队,让他们加紧过来。 没多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也慢慢地通过了此处山隘。沈芊掀开帘子看了看山崖之上闪动着的火把:“他们选了这个地方啊。” 赵耀伸出头来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了?这里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沈芊摸了摸鼻子,所有所思,“只是觉得现在造出来的这批东西缺陷果然还是太大了,说是炸/弹其实也只能当地雷用,还只能用在这种条件限制如此之多的山崖……实用性不高啊。” 赵耀一听,就明白面前这姑娘又开始琢磨着要搞新的杀伤性武器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一时不知该撺掇她赶紧搞,还是该劝她先歇歇。 然而,沈芊注定是个歇不下来的姑娘,一旦发现了自己的实验成果不够成功,她便会一直琢磨着如何调整如何改进。 这不,即便是这震天动地的炸裂之声,也没能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外头众人都在欢呼,这第三个位置的爆破效果极好,他们站在这头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另一边的道路了,视线被炸下来的巨石堵了个严严实实!连看都不看不见了,要通过,更是难如登天,这鞑靼军若想通过,少不得要在此处刨上三五天的石头! 大部队全部通过这最后一处一线天状的山隘,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眼前边骤然开阔起来,这一段路比之之前要宽不少,路边也不再是高耸入云的,压迫地让人喘不过起气来的山崖,左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田地,以及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右边是一处地势不高的竹林。 “今夜,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项青云拉住了缰绳,叫停了队伍。 马车上的工匠们,和最后面的沈芊赵曜都走了下来。沈芊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安静地下马,拴好马绳,一批一批靠坐在竹林里,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开始啃食。 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疑惑,转了个头,就看到项青云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壶水和一块干馕,对她道:“这一路上赶得及,没时间埋锅做饭,你先将就将就。” 沈芊接过干馕和水,道了声谢,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几户茅草屋一样的人家:“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休息?” 项青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边早就没有人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沈芊还有些懵,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项青云转头看着矗立在荒野中的几处可怜的茅草屋,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到他脸上那倏然肃然悲悯倏然又咬牙切齿的神色:“如今战火绵延,京城都已陷落,百姓又怎敢留在此处?必是已经抛家弃地,逃往南方了。” 沈芊沉默了,她未尝不知道战争的严酷,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如果你……”项青云侧头,看着沈芊的眼神异常灼热,“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愿意接着造出像那炸/弹一样的武器,也许……也许能帮助大周王师北上,驱鞑靼于千里之外!” “这……”此言一出,沈芊瞬间就觉得自己肩上担着千斤重,她虽然说着要青史留名的话,可单就这一次背负着全寨人的性命赶制这批土炸/弹就已经将她的精神绷得紧紧的,若是要将这大周的盛衰兴亡都放在她肩上……那真是要疯。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是不畏惧的!任何事,总是要试上一试的嘛!想到此处,她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你要我给军队制造武器,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要吸取这次的教训,这次后期之所以会时间紧张,是因为之前浪费了很多功夫去制造弩/机!我不懂打仗,也不懂你们到底需要哪一种武器,所以,关键还是你得及时告诉我,你要什么。” 项青云听她说的这般直接,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答应了,顿时大喜过望:“好!你放心,日后我们会把战场的情况详细告诉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也会及时告诉你!绝不会再出这次的纰漏!” 沈芊也是个热血少女,这一激动起来,连条件都不谈,蹦跶蹦跶地就回了马车,一路上还很是兴奋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就扎进实验室里去,把所有东西都搞出来。 赵曜刚刚一直没走远,两人说的那些,他也听了个大概,如今见沈芊那般高兴,整个人都阴郁了,眼带杀气地往项青云的方向撇去。 “姐姐和他谈什么?”赵曜端坐在一旁,状若无意地发问。 沈芊竹筒倒豆子地把刚刚的谈话都说了,说罢,还一双眸子晶亮地看着赵曜,问他:“姐姐以后去南方,就专门给军队研究武器,以后就能赚钱养活咱们自己了,你觉得怎么样?” 沈芊老是会忘记赵曜是个太子,去了南方大约就该登基称帝了,断然是轮不到她养的。 赵曜自然也不会提起这茬,只装乖地连连点头:“好是好,只是,姐姐喜欢做这个吗?” 沈芊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当然喜欢,大约是这辈子最喜欢的事了!” 赵曜仰头,乖巧一笑:“既然姐姐自己喜欢,那自然极好。” 沈芊也跟着笑了笑,全然没听出赵曜的画外音。 赵曜本就看重沈芊在这方面的价值,如今她自己也说对此很是喜欢,那他就更不必忌讳了。项青云此招也算歪打正着,反正到了南方,项家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最后研究出来的东西,照样该归属大周,归属他这个大周太子。 想到这里,赵曜倒是高兴了些,很惯性很主动地在马车里铺好了褥子,和沈芊挤着一道进入了沉睡之中。 休息了一夜,翌日清晨,整个队伍又再一次启程了,且没过多久,在二号位炸山的徐威小队和三号位炸山的杨廉智小队也及时的跟上了。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扩充到了四百人,浩浩荡荡地临近了通州。通州和青云寨的距离本就不愿,正常打马行车也只需三日,如他们这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在第二日的傍晚,便抵达了通州城下。 因着青云寨早和通州知府通过信,先前又有青云寨妇孺曾撤至通州,故而,通州守城官兵一看到这队竖着“项”字大旗队伍,便立刻通知了知府大人钱嵩。 钱嵩一得消息连忙换上官服,叫上通判向钧,同知高辉阳匆忙到了城门之上。这钱嵩原是京官,官拜从四品布政司参议,后因颇有才能,升任了这通州知府,故而此人是上过朝,也见过朝中那不受宠的太子殿下的。 想当初那土匪寨忽然发来一份信件,他本是不愿看的,无他,这一阵子从京城逃难来的达官贵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将他通州作为中转站,要求他帮助安排往南逃。至于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更是数不胜数,通州城门都不敢开,一则担心鞑靼人突袭,二则也怕这些流民一窝蜂地挤进来。如今这艰难的情形,他哪里有空去管一群土匪。 可谁知这帮土匪居然说太子在他们那儿,信俨然是太子手笔,末尾还盖了一个太子私印,这私印当年还扯出过一段公案,朝中大员都是认识的,钱嵩自然也是识得。 钱嵩本以为京城皇族都已经难逃鞑靼人魔爪,如今见太子竟逃出来,自是喜不自禁,不仅立刻接收了山寨一众老弱妇孺,更是时时翘首盼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通州他是守不住了,如今只希望能保护殿下南撤,稍微减轻些他的罪过吧! 第26章 作孽 钱嵩站在城楼上眯着眼看了好久,久得向钧都忍不住来回踱步:“这么样?到底是不是太子的队伍?” 可怜钱嵩一双老花眼,要在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从下面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出小太子!好在赵曜一点也不摆架子,直接从边上的项家军的小伙那里拿了一面项家军的军旗,坐在马车上摇了起来。 钱嵩总算是靠着这面旗帜,认出了马车上的小太子,他连忙一撩官袍,匆匆忙忙地往城楼下跑:“快,快开城门。” 向钧和高辉阳也连忙一起跟着跑了下去。 城门一开,钱嵩便带着兵士跑出去迎接太子,及到了赵曜面前,一个扑通就跪倒在地,行礼之时更是老泪纵横:“微臣……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知府大人都跪下行大礼了,后面一众官员士兵立刻也跟着跪倒了一大片。沈芊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乌压压一大片人跪在她马车的前头,顿时吓得差点缩回去。 赵曜走下马车,亲自走到钱嵩面前,弯腰将他扶起,很是感慨地拍着钱嵩的手:“钱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钱嵩起身,见小太子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后头的马车也是简陋至极,甚至还是与人共称一车,更别说还要如此委屈地和土匪待在一起……钱嵩越想越觉得难过,老泪怎么都停不下来,扶着赵曜的手更是颤个不停:“殿下……微臣无能啊,未能以身为我大周挡住胡虏戎狄,使得陛下……陛下……” 说着说着,钱嵩竟开始痛哭流涕,这眼泪比刚才还要汹涌,甚至他扶着赵曜的手,又有要跪下来的趋势。 这一番作态,让赵曜身后的沈芊、项青云等人都看得又难受又尴尬,毕竟是这样一个年纪的老人,当着数百人的面痛苦哀嚎,且只有他一个人在哭……作为看客很难不尴尬。 然而,赵曜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极为耐心地安抚劝慰着钱嵩:“钱大人在国难之时,能挺身而出,恪尽职守,誓死捍卫通州城,正是我大周之柱石,百官之典范,父皇他……他必然亦是欣慰的。” 这一番话,评价极高,钱嵩听了,既激动又感激,越加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也越加坚定了要誓死捍卫通州这道防线的决心。 钱嵩的情绪稍缓,抬袖擦了擦泪,才想起几人还站在城门外,连忙扶着赵曜往里走:“殿下您这一路舟车劳顿,受苦了,快快进城休息休息吧!” 赵曜见钱嵩情绪缓和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进了通州城。 赵曜进了城,跪在城门口的士兵和同知通判等官员才终于站起身来,沈芊看着这一群站起身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小曜是太子,寻常人见了是该行礼跪拜的呀! 在青云寨里,可从来没有人向小曜行礼。哎,都怪项青云这群不守规矩的叛乱分子,害得她老是想不起小曜的身份,都不知道破了多少次规矩了,说不定罪名都够砍头了!想到这里,沈芊便瞪了项青云一眼,极是不满。可怜项青云莫名其妙地就顶了这么个罪名,想他也不过是念着家仇,对小太子有些不敬罢了,哪比得上沈芊那拿太子当小厮使唤的霸气作风! 可惜还没等项青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沈芊已经跟着向钧进了城了,他也只好默默地闭了嘴,跟着进了城。 青云寨的几百青壮年都被向钧安排到了通州城统一安置流民的地方。这也难怪,因着赵曜在信中,从来没有提过项家军的身份,故而钱嵩和向钧都把他们当成了逃难的人。项青云、孙头儿和沈芊则在赵曜的吩咐下,跟着进了通州府衙。 几人进了钱嵩的书房,就看到这位钱大人又涕泪横流地跪倒在了赵曜的脚边。沈芊和项青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尴尬……不是吧,又跪? 然而,还没等两人在心里吐槽完,就听到赵曜惊怒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咦?情况有变?正默默吐槽着的沈芊闻声立刻抬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殿下,是微臣的过错,微臣无能,臣已经连出数信,先后联系后军都督府下河北都司,中军都督府下直隶都司、河南都司,前军都督府下湖广都司,凡是能联系的臣都联系了呀!最近的河北都司臣已经连着去信十余封,起初河北都司曾回信,说十五日之内,必会派援军赶到,所以臣也这般给殿下回信了,可是……可是谁曾想,数日前河北都司竟又来了一封信,说援军来不了了!”钱嵩跪在赵曜脚边伏地痛哭。 赵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里握着的河北都司回信被狠狠攒成了一团:“好,好得很!这一群废物,蠹虫!” 沈芊先是被援军不能来这件事给惊到了,正恐慌着,又见赵曜忽然发了雷霆大怒,更是彻底被惊着了。 钱嵩依旧跪着,颤巍巍地,显出明显的老态,声音里亦是满满的凄凉:“殿下,微臣求您南渡吧!微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鞑靼军来之前,将殿下安全送到南方!大周的根基,不能在臣手里失了呀……” 赵曜狠狠地一砸桌子,整个人处于盛怒状态,全然没有理会钱嵩。 沈芊已经彻底懵住了,她之前虽也担心过他们的南撤要撤到什么地步才算完,但因着知道通州城有援军,所以潜意识里早就存着到了通州就好,进了通州城就安全了这样的想法,就算还需要南逃,至少不会也不该是现在……可是如今,通州知府却说,没有援军!他们必须现在就撤退! 孙头儿和项青云也很惊讶,未曾想通州竟是这般情况!他们虽然炸了三处官道,可最多也就堵住鞑靼军七八日,他们毕竟有着数十万人马,就算人手一把铁锹,也能把官道挖通了呀!彼时,赵曜还曾问过他们若是通州没有援军该怎么办?他们只当是刁难,谁料,竟真要面对这样的状况! “殿下,臣求您……”钱嵩还在那里跪求着。 “好了!都退下,让本王静一静!”赵曜怒声打断了钱嵩的话。 钱嵩愣了愣,才颤巍巍地站起来,低头一拱手:“是,微臣……告退。” 钱嵩一走,项青云、沈芊和孙头儿也立刻跟着走,毕竟屋子里那个俨然是个炸/弹,谁也不敢留在这里。 钱嵩走出门,就看到孙头儿几人站在那里,擦了擦脸,稍整了下仪容,才对几人道:“几位便是护送太子来此的人吗?” 项青云一拱手:“是。” 钱嵩笑了一下,言谈间虽充满感激,却依旧带了一些居高临下,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土匪:“多谢几位保住我大周国祚啊!几位如何称呼?在通州城内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本官说,本官必会竭尽全力为几位安排妥帖!以几位之功,想必……” “在下姓项,项秦风的项。”项青云打断了钱嵩滔滔不绝的话。 “哦,原来少侠姓……”钱嵩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然惊觉,一双迷迷糊糊的老眼都瞪大了,“你说……你说谁?” “项秦风。”项青云淡然地回答。 “是那个……项秦风?你……你是……”钱嵩惊异地打量着项青云,嘴里喃喃地嘟哝着,“不可能啊……怎么会呢……” 钱嵩如今五十有五,年岁不小,二十一年前已经中科举,在翰林院做编修了。故而项秦风其人他是知晓的,也是见过的,项家当年那场抄家灭族的横祸,以及朝中那段噤若寒蝉的日子,他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所以,当项青云提起这样项秦风,他非常震惊。 “可是项家军早已……”钱嵩叹了口气,苦笑,“若是项家军如今还在世,哪里会让鞑靼人如此嚣张!” 还没等项青云等人回话,他便复杂地看了项青云一眼:“不管你是什么人,日后,往南边去吧……” 说完,钱嵩仰天长叹一口气,没等几人有什么反映,就直接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沈芊堆积到现在的疑惑、愤怒和不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我们真的必须往南边去吗?为什么那什么都司不肯派兵过来?不是说通州已经是北方最后一个易守难攻的重镇了吗?不是说通州如果守不住,半壁江山就失守了吗?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孙头儿眼里满是怨愤之气,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怒恨,才开口:“这还不是他们大周祖先做的孽。” 第14节 第27章 沉疴旧疾 孙头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沈芊甚是惊异,忍不住就嘟哝:“奇了怪了,不是老说什么兵者,国之重器,怎么这大周朝的皇帝就老喜欢干这自掘坟墓的事儿……” 也无怪乎沈芊会生出这种印象,毕竟她来这儿这么些日子,就听着当朝皇帝宠奸妃、任奸相、诛良将还欲废太子,更别说还因为他的无能,导致京城都沦陷,几乎她遇见的所有人的不幸命运都来自这个皇帝……这样的皇帝,就算在昏君行列里,也能算昏得首屈一指了! 孙头儿听她这样说,冷哼一声:“大周赵氏,这自掘坟墓的做派确实是一脉相承。” 沈芊听着他这么说,便问:“这到底是回事?” 随着孙头儿一番怒恨中带鄙夷的讲述,沈芊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到底,这就是完完全全是制度的问题。 大周的太/祖当年起兵于野,拉了一杆反元的大旗,就开始了他的争夺天下之路。说起来,这大周太/祖也并不是什么出身贵族的了不起的人物,最开始也不是指着要称霸天下,他之所以起兵,无非是天灾肆虐,再加上元朝的苛政严法,着实是活不下去了。 换而言之,大周朝的建立全然是历史的一种随机选择,而大周太/祖虽亦有勇猛过人、智慧通达之处,但本质还是深受家天下思想以及小农思想的影响的农民阶级,建立大周之后,就颇有把天下当自己院子,把群臣当自家仆人这样的想法。 故而到后来,太/祖年老,要传位给太/宗的时候,就担心太宗资历过浅无法把持住这些开国功臣,心一狠寻了好些案子和由头,把这些开国武将杀了个七七八八。 弄了这么一出,就导致当年那些身经百战、军功卓著的老将,彻底在朝堂上消失了,优秀的将领之中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造成今天这样无将可用、无兵可调的局面。说句不好听的,历朝历代杀功臣的多了,也没见哪个朝代就因此亡了,怎么单单到了他们大周赵家,就不行了呢? 这皆是因为,大周的兵制,不仅动了高层次的武将,它还损了底下的兵士,彻底动了军队的根基。 这大周太/祖建国之后,天下太平了,当年开国的这么多兵士也渐渐地用不上了,而养兵也成了财政上的一项巨大开支。太/祖就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既能够减轻国库的压力,又不至于减少士兵的数量和战斗力。 他琢磨着琢磨着,还正就琢磨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卫所制,即皇帝独揽军事大权,全国要地设立卫所,军丁世代相继,给养仰赖屯田。在全国设立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合称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事机构,掌握全国卫所军籍。每个都督府都同时统辖部分中央军和部分省的地方军,地方军中设有都指挥使司,譬如,后军都督府的河北都指挥使司,便是钱嵩去信求援的地方。 大周几乎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按照卫所制来的,士兵都是有军籍的,也就是说当兵可以算是一份世袭的职业,老子是兵,儿子之中也必要出一人来接替老子的兵职,这一家也入军籍,为军户。而这些兵,不仅仅是兵,简单的说,他们要做两件事,战时上阵杀敌,和平时期,就按时训练并进行屯田耕作,自给自足。这兵说着是兵,其实既农且兵。 这制度好不好,起初自然是很好的。据说太/祖太宗时期,记录在册的士兵达到两百多万人,太/祖甚至自得地放言“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说到这里,沈芊便明白了这里的关键了,她若有所思:“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卫所制放到现在,已经不好使了?” 项青云虽是项将军的遗腹子,出生时,项家便已落败了,但是孙头儿和一众项家军的老人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他从小到大,该读的书没少读,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如今听到沈芊这般问,便笑着回她:“你想一想,当年屯田的士兵是什么人,如今屯田的又是什么人?” 沈芊不解:“这是何意?” “当年之兵,乃是身经百战的开国勇士,让他们去屯田,无损他们的英武和血气,可是他们的后辈呢?他们的儿子、孙子,如今哪还称得上是兵?都是一群农民了。”项青云叹了口气,“太/祖至今,已经百年有余了啊!大周朝,已经多少年没见血了?” 沈芊恍然大悟,如今这样的和平年代,大家都想过好日子,这些士兵这些将领,哪里还会有心思训练,自然都是想多耕地,多种粮,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些。 “若仅是这样,便也罢了。”孙头儿接着道,“前朝颁布了什么开中法,竟是丝毫不顾这些士兵的土地,导致土地侵占之事层出不穷,很多士兵,早就失去了国家分给他的土地……连饭都吃不上,让他们怎么打仗?” 是了,还有这土地兼并之事,古代盛世,这事贯来是层出不穷的,即便是她这样的历史盲,也曾听过一耳朵。这些士兵虽有士兵之名,但其实和农民一样弱势,一旦真有富贾豪绅侵占他们的土地,他们又能如何? “如此一看,真是死局了。”沈芊苦笑,很是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担心,“那河北都司想必也不是不愿来援,而是真的无兵来援了!难怪,会有这出尔反尔之事……” “姑娘不必担忧,你可南渡。长江天堑,大约也是足够阻拦这些戎狄的脚步的。”孙头儿说。 沈芊皱了皱眉,她虽不在意南渡之事,但小曜……他毕竟是太子,如今自己的国家遭受如此大难,自己的子民更是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他会愿意忍下这口气,如此狼狈窝囊地南逃吗?沈芊心下担忧,但下意识地不想在孙头儿面前表现出来,便勉强一笑,道:“但愿如此吧。” 沈芊这边在掰扯着大周军制的事,赵曜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也是止不住地在琢磨这件事。若说恼火,他自然是非常恼火的,河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在他心里基本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何等原因,作为一个将领,这等时候,竟然往后缩,按照大周律,也板上钉钉地该掉脑袋! 然而,现在的关键,并不是处置这些无能之辈。说到底,这件事他其实隐隐约约,有些预料,否则当初在青云寨也不会问出那样的话,他内心其实一点也不信任这些地方军。与鞑靼这一战,虽然他父皇昏庸无能,决策漏洞百出,但是不过半个月,就能让鞑靼人攻破了京城,大周这军队,根本就是一滩烂泥!早就该下狠手整顿了。 赵曜想到这个,又是气得不行,好容易才压制住把这些无能将领通通杀了的*。半晌,他终于放松了身子,往官椅上靠了靠,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如今也只能先用这个法子了。 第28章 阳谋 就当所有人都在为援军不来而忧心忡忡、束手无策之时。赵曜已经想出了法子,并连夜去召见了通州知府钱嵩。 钱嵩本已打定主意,不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把太子安全送到南方去,而他自己则要死守通州城,与大周北方的最后一道关卡共存亡! 然而,他未曾想这位看起来稚嫩又弱小的太子竟会连夜召见他,并缓缓道出这样一个法子……他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擦冷汗,内心极为仓皇。这个方法,着实是太狠了!他不敢这样想,也不敢这么做啊! 直到赵曜讲完话,用一双冷淡又压迫的眼睛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两股战战,他也咬着牙,没敢应声。 “怎么了?钱卿可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赵曜似乎很温和,很乐于纳谏的样子,可是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份强硬的态度和压迫力。 钱嵩本就只是个书生,为人又有些迂腐,断然是没有什么杀伐果决的魄力的,故而,他既不敢按这个法子去做,也不敢痛陈利害,当面反驳。只能可怜兮兮地伛偻着背站在下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赵曜脸上扯出一丝笑:“既然钱大人没有异议,那明早就把布告发出去吧?鞑靼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十日,你最多只有十日来安排。” 钱嵩颤巍巍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就扑通地跪下了:“殿下,这……这行不通的,若是如此做,这通州万千百姓便要抛家弃子,四处逃亡!臣……臣作为通州父母官,如何能做出这等事……” 赵曜眼一眯,神情冷然:“你的意思,是说本王不仁不义,置通州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臣……臣不敢!”钱嵩伏倒在地,长磕不起,连直视赵曜的视线都不敢。 钱嵩是个愚忠愚直之人,这一点,赵曜早先就知晓,只是未曾料到,到了地方上这么些年,忠和直一点也没长进,只这愚笨一条却是愈演愈烈了。 赵曜心里鄙夷得很,可是愚人嘛,光是使之敬畏,还是不够的,必要时候,也得降低智商,跟他打感情牌才行。想到这里,赵曜收起了脸上的冷厉之色,转而露出一丝痛苦和惆怅,他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本王就愿意用这样自损八百的惨烈法子吗?可你倒是说说,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既能守住通州城,又能保得这万千百姓?” 钱嵩伏地啜泣:“是臣无能……臣愿以血肉之躯,为我大周死守通州关卡……” 赵曜狠皱了一下眉,一句“愚蠢”就要脱口而出!血肉之躯,呵呵,别说是一具血肉之躯,便是拿通州所有百姓的身体去垒人墙,能挡住鞑靼军一刻钟吗?! “钱卿,你的忠诚,本王岂能不知?可是,通州城内土地贫瘠,城外又皆是连绵山脉,这城内的粮草还能撑几个月?”赵曜继续打感情牌,“钱卿,通州城不比睢阳城啊!安史之乱,张巡能守睢阳城三年,钱卿你扪心自问,通州城能守三年吗?更不用说,即便是当年睢阳城,到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人相食!你难道想要通州城中百姓也落到如此境地吗?” 钱嵩吓得连连叩首:“不,臣……臣绝无此意啊!” 赵曜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说起来,张巡和钱嵩一样,都是文人出身,可张巡那种瘆人的狠劲儿,钱嵩是断然没有的,也幸好,他没有。 “钱卿,你当知晓,一旦鞑靼大军兵临城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鞑靼人但凡破城,必会屠城!”赵曜说完,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停了停,“本王言尽于此,钱卿若是想得明白,明日就按本王说的做。”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再没有回头,似乎笃定钱嵩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钱嵩屏退所有仆从,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夜,第二日,一开满,仆从便惊讶地看到他这一夜,竟使两鬓如霜! 然而,还没等仆人问出话,他就肃容说了一句:“立刻去把向大人、高大人请来!” 在钱嵩一通吩咐之后,当日下午,通州街市中心,整个通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向来发布官府通告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大批官兵,将高台层层围住。不知何时,高台上突然出现了衙门口的那用来击鼓鸣冤的大鼓,并有一人,不停歇地“咚咚咚”地敲响了那鼓! 鼓声响彻整条街市,并长久不觉。慢慢地,通州城内百姓开始围过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这突然在闹市中敲鼓的人。百姓一层层地围拢来,不多时,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围到了高台旁边。 连一直忧心着援军之事的沈芊也听到了个鼓声,疑惑地从府衙后院中跑出来,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项青云、卢冲和心中了然的赵曜。 等到四人来到这高台处,此处已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沈芊个子矮,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项青云身形高大,看清了在高台上奋力敲鼓的人,他立刻皱了皱眉,那人穿着一身官服。 大约是见人够多了,敲鼓之人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人群中立刻传来阵阵惊呼,无他,这人正是通州通判向钧!向大人堂堂通州通判,官至五品,掌梁运、水利、屯田、防务和诉讼,这样的高官,又有何冤要诉? 就在百姓们皆一头雾水之时,敲鼓的向钧却退后了,一直退到高台的后侧,而另一人走了上来,走到了高台的正中间。 众人越加哗然,无他,这位,正是念过半百的通州知府,钱嵩钱大人! 钱嵩一身朝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对着下面拱手行礼!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着了!喧嚣之声乍起。 “怎么了,怎么了?”沈芊个子小,又站在最后,什么也没看见。 项青云皱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头,对沈芊道:“钱大人站在上面?” “什么?”沈芊猛地一惊,下意识抬起了头。 本来项青云为了和沈芊说话,就已经凑到了她耳边,此刻,沈芊在再一抬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极近极近,呼吸可闻。只是,两人都震惊于钱嵩在搞什么幺蛾子,竟都没发现这距离已然如此相近。 但是另一个对所有事情心知肚明,对高台和钱嵩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赵曜瞬间就发现了这碍眼的一幕,他佯作惊讶地用力拉了一下沈芊的袖子,将她拉离项青云的身边:“钱大人说话了!” 沈芊本来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听到这句话,也顾不得这些小细节,努力踮起脚去看高台上的钱嵩。 “……鞑靼军已经从京城出发,南下往通州而来了。”钱嵩此话一出,底下立刻一片骚动。 通州城里但凡知道些世事的,都已经得到了鞑靼人攻破京城的消息,稍有见识的,也都能猜到鞑靼军的下一个目标必是重镇关卡通州城。所以,其实稍有些钱和门路,或者在南方有亲戚的,早就收拾东西,成群结队地往南逃命了。 这通州城中,到现在还没走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们没有门路、没有钱、甚至连具体战况都不了解,他们不愿意背井离乡,不愿意舍下好不容易挣来的瓦屋薄田,也许是因为侥幸,也许是因为各种各样别的原因,他们至今还留在通州城。 如今,钱嵩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然而,钱嵩说的,还不止这一句,他又道:“援军虽已拔营,但是路途遥远,恐怕要数月才抵达通州,但鞑靼大军,也许不出十日便会临城……” 底下的喧闹惊恐之声愈盛,沈芊皱着眉:“明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联系上任何一支援军,他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项青云亦凝重地点头:“与百姓说太多,只会引起他们的惶恐情绪,对于抗敌没有任何好处,这钱知府,疯了吗?” “……如今通州城危机,身为通州人,本应与此城共存亡,但大家都是我大周子民,身为本地父母官,本官只希望能够以此老朽之身,给大家挣得一丝生机……这通州城有本官和诸将死守,你们……往南边去吧!”钱嵩边说边咳,双鬓雪白的老人如此这般情真意切,仿佛在说着临终遗言,一时之间,整个街市都静默了,沉重死寂的气氛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钱嵩咳了咳,又接着说:“鞑靼人,禽兽之辈,但凡破城,必会屠城,京城惨状历历在目,通州城,决不能重蹈覆辙!老弱妇孺,请尽快往南去,本官会派人带上官帖和印信与你们同行,届时,此官帖,可保南方州郡收留你们。至于青壮男子……” “本官希望你们能留在通州!守住家国,守住关隘,为你们的妻子父母撑住这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我们能挨过两个月,通州便能守住!大周便能守住!你们的父母妻子也可会重回家园!” 钱嵩说话一向是温温吞吞的,可这最后一段话,却是如此慷慨激昂,让人热血沸腾!沉默的街市顿时如同沸油入水,一下子喧嚷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呼喊,反而生出了一丝热血和希冀。 “如有报名的男子,现在就可来此报上姓名。”向钧站在后侧的桌椅旁边,高声喊道。 “我!”一个人从人群后方挤了进来,在众人的瞩目之中,一跃而上高台,站在向钧面前,看着他,充满希冀,“我来报名!是不是只要我报名了,我的父母妻子,便能够在官兵保护下,往南撤退?” 向钧用力一点头:“是!我们会派人跟着南撤的队伍,官兵数量也许不会很多,但南方没有战乱,路上足够安全,只要抵达附近州郡,我们的人便会送上拜帖和印信,你们的父母子女,必然能够得到妥善安置。” “好!我报名!”那高大的男子顺利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向钧立刻记录在册,并命人带着那名男子站在一侧。 有了这先例,渐渐地,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挤上高台,踊跃报名。所有人都想着,全家留在这里是死,全家出逃则沦为难民,但是如果有官府的安排,至少家人可以平安!而他们自己,只要能抗住两个月,还有保住家园的希望! 熙攘的人群将向钧都挤到了后面,他连忙高声道:“大家不用急,此处接连三日都可以报名,官府门口也可以报名。待名册造定,我们马上会安排人将诸位的家人送走。” “如果不愿意报名,可以跟着一起南撤吗?”一个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向钧闻言往人群中看去,但大约是说话那人往人群中缩了缩,他并没有找到人,但他并不惊讶,钱大人在吩咐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一种可能,甚至,可以说,他们都在等着人问出这句话。 向钧一面在心里感叹着钱大人的英明神武,一边正义凛然地对着人群道:“我不知道问话的是哪位,也许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枉为铁骨铮铮的男儿,所以躲进了人群里!” 这一句话,说的人群中好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吵闹拥挤的人群瞬间极度安静。 赵曜本来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此刻,他终于抬起头,四周环顾了一下,入目皆是一些羞愧着低下头的男人,他垂眸冷笑了一下,人呐! “好吧,如果真有男儿如此惜命,我们也不强求,你可以和老弱妇孺一起往南撤退。”向钧停了一秒,扫视着面前的人,慢慢地说出了今天这一番做派的重点,“但是,全部撤退没有男人留下守城的家庭,离开时只能带走全家人一个半月的口粮,其余的粮食,需要用以支持那些留在城中抗击鞑靼的英雄!”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喧嚷拥挤的人们开始面面相觑。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愿。 “一个半月,足够你们安全到达南方了。但是留在城中的将士呢?他们是要以命相搏的!人家家里出了一个人,你们只是出些口粮,难不成还觉得不公?”向钧这话说得极响亮,似乎有人反对,就真是一件过分得不得了的事。 “很公平!”第一个报名的高大男子突然出声。 “是!公平!”另一些刚刚报了名的人也开始喊话。 人群中有异议的,见状也不敢再有异议,这个政策,便如此确定下来。 第15节 第29章 宠溺 通州街市,以往最是人烟稠密、商铺云集,酒楼花街、绸缎珠宝、医舍米店、香火纸马一应俱全。 而如今,街上十之*的商肆全部大门紧闭,整个集市都显得冷清而萧条,让人生出些微悲凉。 自钱嵩当日发布征兵令和征粮令,已经过去三日。这三日里,衙门口时时刻刻都挤满了青壮年男子,几乎所有人都是来报名的。而一旦某家男丁报名从军,同知高辉阳便会着手下主管户籍的主簿们找到此人户籍黄册,若是此人是民户、匠户和军户,则立刻勾画此人的家族老小,将他们统计进入南撤的人员名单中。 而若来报名的男子是乐户、惰民、世仆等贱民奴籍,则全家会被记有功,因而得以废除奴籍,成为普通的民户。 这是极大的特赦,也是赵曜亲自点头应允的,故而钱嵩很是慷慨地把这一条写在了公告上,此公告条例一出,通州城内世代贱籍的家族俱是喜极而泣、甚至要些人都遥对府衙方向叩首跪拜,感谢那位未曾得见的太子殿下的圣恩。 因着这条条例,好些奴籍中的青壮年男子踊跃报名,甚至有不少年过半百的老仆都赶到衙门口又哭又跪地求着衙役将他们也记入名册,衙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都送走。 而对于那些没有报名的人,因着户籍黄册都是按照市坊排列进行造册的,同一街同一坊同一巷的居民基本都在一本黄册上,所以,只要官兵们拿着这一坊的籍册,看着哪些是没有被勾画的,就知道该到哪家去收粮食。 三天之内,通州知府府衙,并起下辖的所有县衙都派出了所有的主簿、衙役、官兵,彻夜不休地进行着人员的登记造册。 待到第四、五日,造册全部完毕,官兵和衙役,已经新登基造册的部分人员就开始挨家挨户去收取那些没有出男丁的家庭的口粮。而第六日,则开始集结和安排所有人出城门,往南撤退。 通州城原本有近七万人口,但自从开始和鞑靼人打仗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人往南逃难,待到京城沦陷,京城百姓死伤无数,惨不忍睹的状况传到通州之后,通州内的居民就开始大规模地南逃了。 待到如今,整个通州城只剩下四万余人,而这一次登记造册并报名的青壮年男丁,则约莫有四千余人,基本上占到通州城所有男丁人数的一半。同样的,也意味着通州守城军可以得到约四千户人家的家中存粮。 这个量,是非常巨大的,古时只要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喜欢在家中存粮,譬如弄个大米缸,存上一缸或半缸的粮食,这是极为常见的。 而有了这些粮食,再加上城中的人口从原本的四万人锐减为现在的八千守城军。通州城可死守的时间,瞬间从三个多月激增到了一年半左右。 通州城四周本就山脉连绵,高峻陡峭,属于易守难攻的重镇,凭着骏马铁骑驰骋北方不见败绩的鞑靼人,却绝对无法适应这样的山地战,所以短时间内他们绝对攻不下这座险峻的山城,而哪怕鞑靼人将通州城围死,只要城中士兵誓死不出,便可以守住通州一年半的时间! 一年半,只要通州关隘不告破,长江以北就不会彻底沦陷,也必会给北伐的王师,争取到极大的优势。 这几乎是通州城面对如今这种难题时,能得到的最优解法了。 然而,即便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当沈芊坐在官府后衙的院子里,听到项青云分析完这种种优劣之后,她依旧觉得很是心塞。 “所以,你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沈芊眯着眼,看着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项青云。 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能够得到足够多的粮草,又能有极大的把握可以守住通州城,这个方法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项青云也算了解沈芊的性子了,知晓她这般问,就是心中不爽快了,他在沈芊眼神的逼视下,颇尴尬地仰头四顾,死活不敢对上沈芊的目光:“怎么说呢……总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通州城决不能失啊!失了通州这道关隘,便将彻底失去燕云十六州,古往今来,但凡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就几乎不可能再北上收复失地,重新一统天下,最好的例子,就是半壁江山的两宋,北宋没得到燕云十六州,便永远失去了掌控北方的权利,大周若不想如此,就绝不能失通州。” 沈芊拧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可是,要从通州城抵达绝对安全的长江以南地区,一个半月恐怕不够吧?更别说,路上也许还会遇到劫匪、灾疫、动乱……这就是弃车保帅,通州城数万百姓就是那被弃的棋子。” 项青云没说话,卢冲倒是大着嗓门给自家少将军辩解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吧,把所有人都留在通州城,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你看看京城,当初谁也没想到一国之都城竟会这样轻易沦陷,京城周遭这十数万百姓,那是遭得何等难啊!白骨露野,血流成河,有此前车之鉴,这钱嵩大人会如此铤而走险也是能理解的。” “我只是觉得……哎,通州城百姓,这样的生活水准和生活环境,也算得上是大周朝的中产阶级了,一群中产阶级都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那其他底层的……”沈芊忍不住喃喃自语,她是个历史盲,自然不懂古代没有中产阶级这一说,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发生这样的事,很难不产生物伤其类之感。 “管他是什么人,这世道,皇帝都命归黄泉了!还有谁能独善其身啊!”卢冲没听清沈芊那什么中产,什么底层,只撇了撇嘴,随口说了一句。 沈芊却被这一句话给点醒了,是啊,覆巢之下无完卵,不管曾经有多么惬意多么富足,一旦战火燃起,所有人都会被裹挟进这场巨大的灾难里,无法逃脱!而每个人能做的,大约是竭尽所能,保证自己所在这片土地的安宁! 赵曜坐在沈芊的右侧,端坐着听在场所有人的讨论,即便大家都在为这个提议争论不休,他也侧头微笑,不发一言,甚至在卢冲认定这个主意是钱嵩出的时候,他也没发声,没反驳,仿佛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姐姐,你不用内疚,你已经把之前做过的土炸/弹的配方都交给通州城的守军了,能做的,已经都为他们做了。”赵曜牵了牵沈芊的衣袖,侧头乖巧地看着她,似乎很是心疼她。 沈芊很喜欢赵曜的笑容,只要一看见,就会觉得很治愈,内心的伤感和失落也瞬间平复了很多,这大概与现代人爱看熊猫同理。她也对着赵曜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能再给我点时间,也许我可以试试可投掷的炸/弹或者地雷……能给守城军多增添一份力,也是好的。” 一直沉默的孙头儿听到沈芊这样说,立刻摇了摇头,沉声道:“姑娘和太子殿下,需要即可离开通州城,据说探子回报,鞑靼大军已经挖通两处官道了,只剩下最后一处,他们就能畅通无阻地抵达通州,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五天。” 沈芊侧头去看赵曜,脸上满是担心:“小曜,我知道你极恨鞑靼人,想要与他们决一死战,但是……你年纪还小,现在的力量也不够强大,听姐姐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退一退,等到了南方,姐姐不眠不休地给你做大杀器!一定让这些鞑靼人彻底滚出我中原大地!” 沈芊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很是情真意切,可不论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哄小孩……卢冲和项青云都用一种毛骨悚然的表情看着沈芊,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豆腐花!这小太子看着是不大,可人家真不是什么小孩子! 熟料,赵曜对着沈芊露出一个更加乖巧天真的笑容,像是一个得到满意玩具的孩子一样用力点头:“好!小曜都听姐姐的!姐姐去哪里,小曜也去哪里!” 卢冲和项青云继续把毛骨悚然的眼神转到赵曜的脸上,尤其是看到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立刻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太他娘得惊悚了! 沈芊才不管围观群众的心理活动,她很感动地伸手抱了抱赵曜,一方面心疼他的乖巧,另一方面又暗暗下决心,不管肩上扛着多大的压力和责任,也一定要照顾好这个乖巧可怜的小弟弟!土炸/弹算什么,大炮火铳算什么!只要小曜需要,就算是硝化甘/油,**,她都要拼命给他弄出来! 第30章 僭越 第七日,通州城中的居民已经撤走了大半了。而在钱嵩多次上门老泪纵横地求着赵曜往南撤退之后,他也终于同意了。 钱嵩喜不自禁,就差跪地仰天,俯首叩拜大周朝列祖列祖了。这幅激动的样子,让沈芊看得极为咋舌,这种级别的忠诚,真是让她很难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还是要离开通州城,继续开始那苦逼的逃亡之路了,只不过,这一次,最后终点将是长江以南的浙江布政司。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江南有天堑长江,又有充足的粮食储备,正是一个东山再起的好地方。当然,事实上是,古往今来那么多偏安一隅的王朝,没有一个成功北上了。大抵也是因着江南的轻风暖语太醉人,温柔乡成了英雄冢了。 当然,即便现在的赵曜有着收复北方的雄心壮志,对他来说,残酷的现状依旧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殿下,臣不能亲自护送您去南方,您一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钱嵩伏在车辕上,眼中含着热泪,甚是不舍。 沈芊站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位钱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这么短短七天,她就看他哭了三次了! 大抵是沈芊那抖肩掩目的嫌弃表情太显眼了,项青云挨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旁,悉悉索索地告黑状:“看到了吧,文人都是这样,又酸又肉麻……嘁!” 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个儿没文化就算了,还抹黑文化人,要脸吗?” 项青云不服了,一双剑眉拧了起来,眼一瞪:“怎么是抹黑呢?你这些天也看见了,这钱大人动不动就热泪盈眶,动不动就跪地三呼祖宗保佑……要文化人都这样,那我还是乖乖我自己的大老粗吧。” 这话说的,沈芊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昨儿个还说人家想出的那个法子不得了得好呢!今儿,就开始打算把自己说的话吃回来了?” 项青云嘴巴笨,可偏又喜欢去撩沈芊,这不,被怼回来之后,就急了:“喂喂,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了,他能想出这主意,才真是奇怪呢……” “姐姐,该走了。”钱嵩那边话别完了,赵曜就瞧见了那边正聊得欢的两个人,顿觉扎眼,马上就出声打断。 “嗯,来了!”沈芊见那依依不舍的钱大人终于舍得退开了,立刻高兴地跑到了马车边上,打算坐上去。 谁知道正擦着眼泪被小厮扶着往后走的钱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眼泪也不擦了,哀容也收起来了,肃着脸瞪视沈芊:“放肆!你岂能上殿下御驾,与殿下同乘!” 爬马车爬了一半的沈芊:啊哈? “殿下何等尊贵,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钱嵩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讲规矩的婢女,却猛地听到他那尊贵的太子殿下发声了。 “钱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奴婢。”赵曜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沈芊猛地被人一呵斥,有些慌张,听到这话,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奴婢。 熟料,这钱嵩一点也领情,依旧肃容教训沈芊;“就算你不是奴婢,那也不过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僭越,竟欲乘太子御驾,此等大不敬之罪,该当处斩,以儆效尤!” 卧槽!不过是想要坐下车,怎么就该当斩了呀!沈芊被吓得懵逼了,傻愣愣地转头去看赵曜,真没人跟她说过,这是死罪啊!如果连跟小曜一起坐车就是死罪,那她之前还跟小曜挤一张床,还使唤小曜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哦!卖!噶! “钱大人,如今这非常时刻,就不在乎这诸多规矩了,若无沈姑娘舍身相救,本王如今也不过是京郊鹊山上的一具枯骨,怕是永远见不到如此钱大人了。”赵曜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意思却很重,钱嵩顿时不敢再说。 “上来吧。”赵曜伸手,对沈芊笑道。 沈芊张了张嘴,很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如果规矩真是如此,她也可以坐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但赵曜那看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却让她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拉上了马车。 “走吧。”赵曜合上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 赵曜一声令下,前面开道护送的骑着马的百余官兵官兵,以及后面的项青云、卢冲等青云寨中的青壮年男子,还有最后的几辆装着粮食器物的马车,都跟着一道起程了。 钱嵩被小厮扶着,带着一群通州城内的官员主簿们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赵曜等人的长队在官道上远去。直到,城楼上来的哨兵忽然发出了几道响箭,并立刻开始敲击城楼上的大鼓,那急促的鼓声传遍了整个通州城! “是示警!大人,鞑靼大军来了!”向钧立刻紧张地喝道,“快,快回去,关城门!” 大小一众官员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城内跑,钱嵩被小厮扶着,连跑带拽地被拖进了城门,所有人都进城之后,向钧立刻下令关城门,将吊桥收起,并着令所有弓箭手都到城楼上待命。 好在虽然鞑靼人来的比他们预想的早,但因他们所有的迎战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故而也显得有条不紊。 通州城门很高,门口的护城河也极宽,河里还引得的是活水,吊桥一收,快马骑兵便过不来,而就算鞑靼人弃马过河,也要先打碎护在城门上的吊桥,才能接触到城门。而他们只要过了护城河,便进入了弓箭手的绝对射程,通州城是重镇,城内的**储备,可能是南方好几个城池的总和!这样的城池,鞑靼人想要硬攻,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通州城所有守城军严阵以待之时,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南撤队伍,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哨兵发出了响箭! 负责护送赵曜的官兵原本就是守城军里面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陈大虎,他一听到这响箭声,立刻便意识到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立刻策马跑到赵曜的马车边,焦急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鞑靼人已经到通州城下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以免他们追上来!” 赵曜掀开帘子,脸色凝重:“立刻加速前进。” “是!”陈大虎得了令,立刻命令全队全数前进,连几辆马车也赶得飞快。 沈芊本就极不适应古代这种毫无避震措施的马车,这速度再一快,整个人就不停地上下颠簸,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了!胃和肠子像是搅在了一起,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 赵曜见她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也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扶着车壁,蜷着身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 赵曜瞧她额角都出冷汗了,模样瞧着极瘆人,立刻急了:“很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赵曜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里的矮柜,取出里头的茶,一摸,已经全凉了,他眉头狠皱,一转头,看到沈芊连坐都坐不稳了,扶着车壁就往下瘫,他也顾不得什么,倒了杯凉茶,就过去扶住她:“你先喝口水。” 沈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因着茶水是凉的,倒是正好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靠在车壁上,虽然脸色很白,却还是笑着看向手里的茶杯:“完了,和你坐一辆车,就要斩立决,如今又要你给我端茶倒水……好在我在这儿没亲人,否则,还不得诛九族啊!” 赵曜见她已经如此难受,竟还有力气开玩笑,气得脸都青了,磨着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动你分毫!” 沈芊扶着车壁,笑个不停:“好……姐姐以后,都要靠小曜罩着了。” “你别说话了,斜着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会舒服一点。”赵曜扶着沈芊斜躺在马车内的短榻上,自己则直接坐在了马车底板上,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甚至不计后果地道,“很难受吗?我让他们先停车?” “不行。”沈芊伸手拉住赵曜,摇头,“不行,鞑靼人就在后面,如果他们追上来,咱们可都完了,不能停车!我忍忍就好,以前也常晕船晕车,没事的。” 赵曜握着她的手,皱眉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沈芊闻言,点点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去。她身子蜷缩躺在短榻上,占了马车里唯一的位置,赵曜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即便是已经坐到了地板上,还是一路握着她的手,极担心地看着她。 第31章 狗仗人势 车队疾行了两天一夜,人累马乏,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赶到了通州最南部的昌平县。昌平县中有运河的港口,可以直接通过运河,抵达南方。 当进入昌平县之后,几人就看到了在官道边上矗立着的一座建筑,这个建筑内含大院,外有牌楼,上写着两个大字——驿站。 看到这两个字,一日一夜没休息的兵士们,都瞬间放松了下来。陈大虎虽然还是很担心鞑靼人会追赶上来,但是显然大家都已经受不住了,再跑下去,马匹恐怕都要累死了。 “在驿站休息一会儿。”赵曜掀开帘子,吩咐道。 “是!”陈大虎应声,随即又偷觑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脸色,只觉得异常憔悴,便颇为自责,他单想着要加急行军,却没有顾虑到太子殿下的身体,实在太失职了。 如此大队人马出现在驿站门口,驿站的驿丞立刻跑了出来,陈大虎拿出自己的令牌和钱大人的印信,只说了这是京城来的贵客,别的都没有说。 驿丞早就习惯了这些京城跑来的贵客以昌平为中转,走水路到南方避难,如今驿站中就住着好几家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不过因着都是逃难,所以这些达官贵人都显得很落魄,倒是眼前这些人瞧着颇不一般,如今这逃难的紧要关头,竟然还能有官兵开道。 驿丞一边思忖着,一边恭敬地把人迎进来,驿站内院很大,但因着逃难的达官贵人太多,房间也已经很紧张了。驿丞把这情况和陈大虎说了,陈大虎倒爽利得很,只道能腾出给贵人住的房间就可以了,他们兄弟几个可以打地铺。 驿丞连忙解释:“大人严重,房间倒还没紧张到这份上,只是要委屈几位大人挤一间。” 这边安排好了房间,赵曜便率先下马车,陈大虎正打算上来扶一扶,却见他已经自己跳下来了,光跳下来还不算,竟转了个头,相当仔细地伸手去扶后面的人,语调亦是温柔极了:“当心些。” 陈大虎一双虎目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这个被太子殿下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姑娘,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值得殿下如此这般做小伏低!若说长得美,也没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地步,别说是宫里的美人,就是通州城里也能找出差不多的。 陈大虎好奇地瞧着沈芊白着脸被赵曜扶着走了两步,结果还没走到驿站大门口能,就趴在墙根位置吐了! 第16节 陈大虎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一转眼,却见尊贵的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嫌弃地推开,还从自己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没事没事,吐了就好,吐了就好,我马上给你找大夫。” 陈大虎连忙道:“殿下,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不用了。”沈芊吐完,好受了很多,扯着赵曜的手道,“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找大夫!我就是晕车,吐完睡一会儿就好。” 赵曜扶着她,往驿站走:“好,我扶你去休息。” 驿丞连忙在前面引路,领着两人到了后院一栋小楼,这小楼一共两层,加起来十几个房间,是驿站里最好的房子。 赵曜扶着沈芊躺好,又给她倒了热茶,沈芊喝了口水,整个人好过了很多,不多时就昏昏欲睡,然而即便有些昏沉,但见赵曜起身,她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迷迷糊糊道:“不要去找大夫,这里这么偏,麻烦……咱们明天就走。” 赵曜见她病得昏昏沉沉,还如此操心,很是无奈,只要拍拍她的手,哄道:“好好,不请大夫,明早就走。” 沈芊这才放了手,没一会儿,便睡死过去。 赵曜转头便出了门,对守住门口的陈大虎道:“其余人都入住了吗?等安排好了,你去找个大夫。” 陈大虎早知道他会这么吩咐,一面在心里感慨这沈姑娘的面子大,一面连连点头:“是,属下马上就去找大夫。” 好在虽然驿站在荒郊野岭,但驿丞大人本人倒是懂医术,平日还兼职给人看看病,毕竟驿丞这样的小吏,收入是很低的。 驿丞大人号了一会儿脉,便道:“无事,许是路上太过辛苦,导致姑娘身体虚弱,肠胃不适,下官给开些补气安神开胃的药就好,药么,驿站里也有的。” 陈大虎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驿丞,毕竟这天都黑了,若是要去外头找大夫,可真是要费好些工夫。 驿丞开好房子,陈大虎煎好药,赵曜又连哄带劝地把人叫醒,将要给她喂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给沈芊掖好被子,关上门,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翌日清晨,沈芊饱睡一夜,早早就醒来了,好好休息了一晚,又喝了些药,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她坐起身,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无比满足,连往日那赖床的习性都没了,竟破天荒地想要晨跑。 她穿戴洗漱完毕,便推开门,在院子活动起了腿脚,小跑了一会儿,就跑出了院子,正好跑到了驿站的前院。 她正欣赏着昨日没好好看的驿站的景色,忽得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沈芊脸色一变,担心是鞑靼人追上来了,遂立刻压低身子,沿着驿站正厅的墙角,绕到前头去观察情况。 这一看,是四五个打扮地像是家丁样子的壮年男子在围殴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愤,这么多人围殴一个,够不要脸的啊! 还没等她愤愤不平地制止,就见一个穿着一件青色交领短袄并同色坎肩和襦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一张瓜子脸、凤目微扬,虽则不是特别漂亮,但也算得上清秀,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沈芊气得不行,立刻就觉得她面目可憎了起来,她对着那几个打人的家丁说:“好了!人要是死在了门口,少不得要污了夫人小姐的眼,抬出去,扔了!” 那几个家庭闻言,立刻就要把地上的男子抬起来往外扔,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扑进来一个裙布荆钗的民妇,哭喊着拦住揽住那几个作势要扔人的大汉,对着那青衣女子叩首:“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是民妇的错,都是民妇的错,是民妇生病,他才会擅闯驿站,冲撞贵人……” 听到这里,沈芊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心头火一下子就拱上来了,她还以为这男人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要被这样毒打,结果只是因为他跑进来,污了这几位“达官贵人”的眼! “既然知道错了……”那青衣女子还装模作样地拉住帕子捂住口鼻,似乎那女子身上有什么恶心的味道。 “住手!”沈芊从墙角走出来,眼神犀利又鄙夷地盯着那青衣女子,“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众行凶?好大的胆子!” 沈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番话又说得气势极足,那女子倒是被她唬住了,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一看沈芊身上的衣服只是普通的棉布,头上也没什么金钗玉环,便断定她身份不高,遂立刻就威风了起来:“放肆,你又是何人?敢在此撒野!莫不又是外头的贱民,趁乱混进驿站!” 沈芊冷笑了好几声:“贱民?却不知你又算是哪家的闺秀,几品的夫人?” 那青衣女子气得脸色通红:“你这贱民,能有什么见识!我家夫人是得了诰命的三品淑人!我家大人乃是大理寺卿!你敢在此撒野,小心我家大人治你的罪!” 沈芊眼神锐利又冷酷,直直盯着这女子,她气势极盛地往前走,直迫那女子退了两步:“你家大人是大理寺卿,你家夫人是三品淑人?那你呢,你是什么东西?仗人势的狗吗!” 第32章 修罗场 “贱民!你怎敢如此放肆!”那青衣女子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更是瞬间尖利起来,似乎被沈芊扯破了遮羞布。 喧闹吵嚷的声音吵醒了睡在前院的驿丞,他急忙起身,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眼见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了好大一跳:“这……这是怎么了?两位消消火,消消火啊!” 那青衣女子见驿丞出现,像是找了依仗,立刻指着沈芊,对驿丞道:“驿丞,你来的正好,这等刁民,竟敢冲撞我家大人,辱骂我家夫人,你说说,该当何罪!” 这帽子扣的,可真是厉害了!沈芊站在一旁冷笑,双手抱胸,一副看着对方表演的模样。她倒要看看,这个“厉害”的丫鬟还能扣出什么罪名来! 果然,对方以为凭自己这边的势力,驿丞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遂越加起劲了:“驿丞大人,不是奴婢说您,您这般随意地把人放进驿站,少不得就会出现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胆敢冲撞贵人,您说说,出了这样的事,您在贵人面前,也难辞其咎吧?” 驿丞连连作揖:“姑娘,你稍稍息怒,此事……” 那趾高气扬的奴婢直接打断了驿丞的话:“好了,驿丞大人,您一时疏忽也属正常,只要把驿站中的刁民都赶出去,此事便算了解了。” 说完,她还斜眼打量了一下沈芊,大约是以为胜券在握,脸上满是得意和恶意,仿佛看到沈芊被赶出去,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惨死,对她而言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若是往常,遇见个把狗仗人势的奴才对人呵斥打骂,把人赶出驿站,沈芊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但是现在,外头正打仗着仗啊!且不说鞑靼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挥兵而来,大肆屠杀,就说这妻子还生着病,丈夫又遭了毒打,如今城里村里十室九空,他们要去哪里找医生看病看伤?这是活生生地把人往死路上逼! 心狠至此,如果是此刻放过,日后还不知道要残害多少人命! 沈芊越想越生气,见她如此得意,便转头问驿丞:“驿丞大人,却不知这驿站可是有规定,只能容许达官贵人入住?” 那奴婢以为她害怕了,在一旁高声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哼!” 驿丞朝着沈芊一拱手,回道:“按照本朝律令,驿站的主要工作是传递文书敕令,接待往来官员等,但是在不忙碌的时节,也允许私下经营,接待百姓,但官员是优于百姓的。” 驿丞讲得很清楚,沈芊也听得很明白,遂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好得很,这一次,于情于理,都是她这边对,她倒要看看面前这人还要怎么辩! 那奴婢瞪向驿丞:“驿丞大人,既然官员优于百姓,那有官员入住,自然不能再放这些刁民进来了!” “哦?难道这驿站已经住得满满当当,连柴房瓦舍都没了吗?”沈芊勾起一丝笑,看着那女子,“还是说,有哪家平民百姓占了你家大人的上房了!?” 那奴婢怒气冲冲地指着沈芊:“你……你!只要我家大人在,这些贱民就不能进驿站!” “好!好得很!”沈芊眸子冒火,转头就去问那哭跪在地的民妇,“你们是什么身份,往日做什么的?” 那民妇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知道沈芊是帮他们的,遂依旧满怀希望地回答:“回贵人……民妇一家原是昌平县郊外的农户,只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才……才会求助驿站……真的不是有意冲撞贵人。” 多亏前些日子通州城的知府钱大人发布的那则征兵征粮令,让沈芊对这大周朝的户籍制度印象深刻,也知晓了这朝代的三六九等都是怎么分的! 得到了那民妇的回答,她立刻转身,放声大笑,直笑得那奴婢色厉内荏地出声大喝:“你笑什么!” 沈芊上前两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民妇,转头看向那青衣奴婢,眉梢眼角都带着讽意:“我今儿可真是听了个大笑话!你叫他们贱民?他们是大周黄册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民户,堂堂正正的人,名正言顺的大周百姓!你呢?奴籍!按照大周律令,可是连人都算不上的!你哪来的脸叫他们贱民!” 这一点狠狠戳在了青衣奴婢的七寸上,甚至比刚刚质疑她身份那两句还要狠,她猛地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扶着胸口不停喘气,好似下一刻就要晕厥。 也难怪,这青衣奴婢是家生子,从小就陪在小姐身边读书,算起来粗重活都很少干,平日里就是研墨绣花,跟着小姐识文断字,惯来自视甚高,府内府外都是副小姐的做派!如今竟被人指着鼻子骂“奴籍”“不算人”,如何能受得住。 然而,沈芊可不管她受不受得住,继续逼近一步道:“哦,对了,你不是还嫌弃他们卑贱,要他们滚出驿站吗?可惜,按照大周律令和你的理论,他们比你高贵多了,若要滚出驿站,也该是你先滚!” “你……你!”青衣奴婢抖着手,终于彻底站不住,被气得仰倒在地,好在站在边上的那几个壮实家丁动作快,伸手将她扶住了,她猛地抓着家丁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尖叫道,“你们把她扔出去!立刻扔出去!” 家丁都是不能入内院的三等奴仆,若不是这次大理寺卿举家逃难,顾不得什么礼节,他们是决计不可能见到这些主子和内院的大丫鬟的,所以这些日子,家丁们都表现地异常英武,试图在主人面前立功。 如今见这大丫鬟一吩咐,立刻急于表现地围了上去,作势就要去碰沈芊,沈芊退了两步,厉喝:“你们敢!” 那青衣奴婢扶着胸口站起来,神情扭曲而刻毒:“你这贱民,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这般牙尖嘴利!” 就在这群家丁围住沈芊,要动手之时,忽然传来一道威武的男声:“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来人正是早起练武的项青云,他乍一看到一大群身强力壮的男子围住沈芊,便急了,大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两手一伸,拽着两个家丁的衣领,就把人往后摔!项青云身材高大、武艺不凡、力能扛鼎,一个人挑这五个家丁,是一点压力也没有,不多时,就把这五个家丁都撂翻在地! 沈芊从来没觉得这愣头青这么帅过,忍不住喊了一声:“打得好!” 项青云刚刚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前方就又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顿时转头看去,就看到驿站正厅前面忽然出现了很多人,站在前方的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奴仆,奴仆的后面又站着两个明显像是主人样的女子,其中一女子着深蓝袄裙,戴着金饰头面,年岁不小,显然是女主人的模样,而另一个着姜黄色交领短袄,外罩对领褙子,下裳亦是鲜嫩的柳绿色,最关键的是,她戴着皂纱帷帽,显然是还未出阁的姑娘。 沈芊正眯眼辨认着来人,那青衣奴婢却已经快速地跑到官服男子的面前,跪倒在地,掩面而泣:“大人,这两个刁民,不仅污蔑您和夫人,还动手打伤了府里的家丁,奴婢无能,未能及时阻止他们……” 沈芊哼了一声,极为不屑,这等小人,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动手打本官府中家丁奴婢!”这位大理寺卿听了自家奴婢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竟连问都不问,直接发怒责问起了两人。 沈芊很是惊愕,但她随即也越加愤怒,难怪这家的奴婢如此嚣张如此狠毒,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看着跪倒在地,掩面哭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女人,对着这位大理寺卿大人道:“大人不妨问问你家的奴婢又干了些什么!” 那大理寺卿看着跪在前面的青衣奴婢,又瞪了沈芊一眼,便道:“好,绿芙你说,将这事情原委说清楚。” 绿芙边哭边凄凄惨惨地说了起来:“是,绿芙绝不敢又半点隐瞒。这些日子,小姐一路颠簸,昨夜又没睡好,很早就醒来了。奴婢便想着,准备些热水和花瓣,好服侍小姐,可谁知道,刚刚走到这门口,便将这两人不敢不顾地往里冲,奴婢怕这两人是奸细,便着家丁将两人拿住,好好审问,可谁料……谁料……” 绿芙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沈芊,随即又像是很怕她一般,缩了缩肩,继续梨花带雨地胡说八道:“谁知,谁知这位姑娘突然就冲上来,不仅拦着不让奴婢审问这两人,还将奴婢好一阵辱骂,甚至污言秽语涉及大人和夫人,家丁们气不过,一时气怒……又不知从哪里出来这位姑娘的同伴,将家丁都打伤了……” “啪啪啪!”沈芊忽然鼓起掌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似笑非笑,“往日常有人说口舌之利,远胜刀剑,我今日可总算见识到了。绿芙姑娘,你有这般的内宅本事,竟然还只是个奴婢?真是让人惊讶啊,我还以为,你少说应该是个姨娘了呢!” “放肆!尔等刁民,不仅当众行凶,竟如此放浪,当众说这些污言秽语,是以为本官不敢治你们的罪吗!”这位大理寺卿勃然发怒,长须美髯都气得发飘,一副要将沈芊和项青云下狱的模样。 沈芊怒视这位所谓的大理寺卿,简直要被他的昏庸和无能给气死了。 然而,还没等沈芊发作,那位带着帷帽站在后面的小姐忽然分开人群走了出来,走到跪着的绿芙身边,抬手将她扶起,对着大理寺卿道:“爹爹,绿芙确实是为了给我摘花才会走到前院来。她自小就在我身边,最是温柔娴静,不争不闹,若非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说完,她还很怜惜地叹了口气。 温柔娴静个屁!刚刚一口一个贱民的是谁?沈芊着实是忍不住爆了个粗口,这一家子,她竟不知道是那绿芙的演技太好,还是这一家子太蠢,竟真会认为那样刻薄恶毒的女人贤淑? “来人,把这四人压下去,本官要好好审一审这四个胆大包天的刁民的来历!”大理寺卿大手一挥,就要把沈芊两人和门口跪着的夫妇给关起来。 项青云轻喝了一声,摆出样式就要和这些人干架。然而,没等这些奴仆围上来,就听到后面传来少年人那清亮严厉的声音:“严大人,你没空在大理寺审案,倒是有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耍官威了!” 这声音太熟悉,严奉君忽然有些腿抖,等他转过身,看到穿着玄色衣裳、面容冷峻又威严的少年大步走来,他终于站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巍巍地行了个大礼:“太……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整个前院,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严奉君的夫人徐氏,那位扶着绿芙的严小姐,一直装木头人的驿丞,还有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奴仆,全都跪了下去。场中站着的,只有沈芊、项青云和赵曜三人。 项青云瞧着大家都跪了,很是尴尬,转头就给沈芊打眼色:咱们要不要跪? 沈芊啧了一声,阵仗着实有点大,扛不住,她回了项青云一个眼神:意思意思跪一下! 两人打完机锋,便也跟着屈膝要跪,不过还没等沈芊跪下去,赵曜便扶起了她,笑道:“一早就没人了,竟然跑来了这里,该喝药了。” 边上已经跪下去的项青云愤愤不平地瞅了瞅边上的沈芊,说好一起跪的呢? 赵曜才不会让项青云起来,他很理所当然地无视了项某人,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沈芊喝药,等沈芊把药都喝完了,才满意地从她手里接过碗:“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额,昨天睡多了,今儿睡不着。” 赵曜能自然地无视这跪了一地的人,沈芊可做不到,她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赵曜的袖子,示意他快解决面前这场景。 赵曜这一路走来,其实大体听了些,大约是严家那个奴婢惹了沈芊。当然,事情的原委,他不了解。不过,也不需要了解,反正他说过,和沈芊作对,就是和他作对!而所有和他作对的,都该去死! 沈芊可不知道赵曜心里转着这么凶残的念头,她扯着赵曜的袖子,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一遍,包括绿芙是如何指使人殴打这对夫妇,如何凶残地要把人家扔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又是如何狐假虎威,要处置他们这些冲撞“贵人”的贱民。 这一番说的,让跪在地上严奉君冷汗直流,而跪在后头的绿芙已经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粗布麻衣的女人,身份会这般尊贵!如今她犯到太子殿下的头上,哪里还有生机! 赵曜听完沈芊说的话,继续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帕子,递给沈芊,示意让擦一擦嘴,还笑道:“你不是一向厌恶这苦药,今天怎的喝得如此痛快。” 沈芊可没有赵曜这样的闲情逸致,在一地跪着的人头前唠嗑,她再次用力扯了扯赵曜的袖子,朝他瞪眼。 虽则沈芊这“穷凶极恶”的态度与撒娇相去甚远,但在赵曜的脑补中,这就是沈芊在向他示弱啊!可怜小太子这一路都是被沈芊恐吓、使唤、当孩子一样照顾,真是头一回感受到沈芊对他示弱,他简直不要太爽,虽然扮猪吃老虎这招好用,但身为男子,用这招用久了,自尊心还是很受挫的。 尽管赵曜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跪着的一堆人身上,但没法子,沈芊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只要低头去瞧严奉君:“严大人听清楚了吗?身为大理寺卿,该如何断案,应该不需要本王教你吧?” 严奉君最怕的就是赵曜提大理寺卿这茬,毕竟他这已经不是擅离职守的问题了!陛下被敌军所掳,殿下生死不明,京师被破,百姓遭屠,他身为三品大员,竟一声不吭就带着家眷出逃……虽然逃跑前,他做过无数遍心理建设,笃定法不责众,笃定日后的新皇还要靠他们这些老臣重振朝纲,可是谁曾想他会如此倒霉,一出京城就遇到了太子殿下! 遇见了也就罢了,太子殿下如今落魄,他若是能抓住机会表个忠心,日后也有从龙之功,可谁又曾想,他府内竟有如此愚蠢歹毒的奴婢,直接把人给得罪死了! 第17节 可以说,此番就算赵曜宽宏大量不追究绿芙,严奉君也不会放过她。 果然,赵曜这话一问出来,严奉君立刻叩首回答:“禀殿下,是微臣管束下人无方,养出此等刁奴当众行凶,都是臣的错,臣有罪!” 赵曜知道他在怕什么,确实法不责众,他不可能全处理了这些贪生怕死之辈,但如今严奉君既然送上门来,他却也要拿他立一立威,让这些老臣们知晓,他可不是能任由他们摆布的傀儡! “严大人,你急着请罪做什么?难道不该先审案?”赵曜慢条斯理地开口,“诸位都起身吧,本王不大喜欢人都跪着。” 项青云站起身,暗自腹诽,虚伪!不喜欢人跪着,还让人跪那么久!皇家子果然都虚伪得很! “是,是……”严奉君一头汗地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家丁怒道,“还不把这恶毒的奴婢绑起来。” 绿芙闻言,委顿在地,面上涕泪横流,好不可怜。 “严大人便是如此审案的?”赵曜见状,忽地一笑,眼神冷然,“都不审审原告被告、证人证词,就急着拿人?” 听到赵曜这般说,严奉君差点又膝头一软跪下去,他连连躬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是……是臣疏漏,臣现在就审,现在就审!” 言罢,他低身询问跪在地上的夫妻俩,这两夫妻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可怜这严奉君,矮着身子,连这对夫妻说什么都没心思听。问完这两人,他又问了几个行凶的家丁,几人算是污点证人,唯恐大人和贵人把罪责算在自己身上,遂立刻指认了绿芙。 人证物证俱在,严奉君一边紧张地看着赵曜的脸色一边期期艾艾地订罪名:“按照本朝律令,非因斗争,无事而杀,是名故杀,故杀伤人者,未死,当徒三年!” 严奉君说完,看着赵曜垂眸,转着手上的扳指,只字未发,便知晓他这是不满意,连忙又道:“然,此恶婢乃奴籍,奴籍之人却敢杀伤百姓,量刑应更重,应当先杖其五十,再入狱!” 说罢,他又偷觑赵曜的脸色,赵曜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本王做什么?严大人既然已经定罪了,就行刑吧。” 赵曜说得风轻云淡,严奉君却觉得那行刑两字像是要用在自己身上一般,让他忍不住战栗。 “来人,行刑!”他几乎是咬着牙,对着几个家丁喊道。 几个家丁立刻慌慌张张得找来长凳,又从驿丞那里借来杖责用的刑棍,其实对妇女用刑,依照本朝律令,应该用竹板子,但是驿丞这里只有廷棍,谁也不敢有异议。几个家丁,把已经全然瘫软的绿芙架到长凳上,正要去掉她的裤子。 沈芊见状,尴尬地拽了赵曜一下,虽然她也觉得这个草菅人命的女人该狠狠打一场,但脱裤子还是不要了,在场那么多男人,小曜甚至还是个孩子呢! 沈芊一扯,赵曜就意会了,他心中暗叹,他这个“姐姐”虽则热血正义、恩仇必报,但其实心软得很了! “不必去衣。”赵曜抬眸,环视了一圈,淡淡道。 这话一出,场上几个女子和奴婢绷紧的弦霎那间就松了,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若是不去衣,着实太狠了,就算绿芙有错,可大庭广众之下,让这些三等奴仆去脱她下裳,光着下身被打……就算她现在不死,日后也得上吊了去啊! “嘭嘭嘭!” 棍棒撞击皮肉的闷痛声,震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整个院子里噤若寒蝉,只能听到绿芙发出的阵阵惨叫,甚至到后来,连那惨叫声都开始微弱下去了,直至彻底无声! 初初开始打的时候,沈芊还觉得极为快意,这般刻毒狠辣的女子就该好好受受校训,可是及到后来,她看着绿芙的下身被打出血,看着那血色一点点染红衣裙,甚至连那长裙原来的青绿都看不出来了……她便开始不忍起来,转身向后,躲在高大的项青云背后,愣是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四十,四十一……” 家丁低声的数字成了整个院子唯一的声音,而绿芙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就在此刻,站在后面的严小姐忽然摇摇欲坠,不知是被血腥的场景给吓到了,还是哀痛自己的心腹,竟一下子仰头栽倒在地。 严夫人立刻扑过去,抱住女儿啜泣:“珍儿,珍儿,你怎么了!” 这一倒一哭,站在后头的奴婢家仆也瞬间骚乱了起来,惊呼低叫之声不绝于耳。执行廷杖的家丁亦面面相觑,转头去看严奉君的脸色。 闹出如此情况,严奉君哪里还敢去看赵曜的神情,他虎目圆瞪,气恼地对家丁吼道:“停什么停!五十杖还没到呢!” 随即,又转过头去对奴婢家仆们喝道:“乱什么乱!小姐不舒服,就扶到后院去休息!”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奴婢仆妇们终于架起了昏厥的严小姐开始往后院走,而家丁们亦开始打着最后几棍子。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声音很凌乱也很响亮,像是一群人策马而来。 一直在装木头人的驿丞连忙开门去看,见到来人是汉人模样,先松了一口气。来人确实是一支三百余人的小队,领头的是一个身长伟岸的中年男子,只见此人面如冠玉、凤眼修眉,一把美髯更添几分威仪,看得出年轻时候必是个掷果盈车的美男子。 看这阵仗,官就不小,驿丞俯身便拜,果然,拿出名帖公文一看,此人名唤宋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副使,正四品官,辅助正使掌一省之刑狱。 这宋贞敬一跨进驿站,就看到了一副奇怪的场景,顿时颇为惊诧,他瞧着正行刑的婢女,又扫过这一院子的人,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个旧相识——严奉君,他刚想打个招呼,就听到严奉君朝着一个少年恭敬行礼,说道:“殿下,五十杖已足,臣即可着人将其拿下,暂压入昌平牢狱。” 赵曜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来人的身上,严奉君这么一说,他只随意道:“便由严大人看着办吧。” “殿下!”宋贞敬忽然很激动得上前两步,美髯微颤,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殿下您没事……您可还记得我?” 赵曜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心中隐有几分猜测,但却没有表露,而是很困惑地摇了摇头:“你是何人?” 宋贞敬忙行了一礼,充满期待地看着赵曜:“殿下,下官名宋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副使,家父家父曾任内阁大学士,家妹是先皇后……” 果然是他的好外家,赵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是……你是舅……宋大人!” 宋贞敬见他虽转了口风,神情却很激动,便晓得他是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舅舅”二字,但他内心想来还是极向着他们的!想到这里,宋贞敬内心极为宽慰,大哥竟还因着他和潞王那点姻亲,想要扶持潞王!这是昏了头了,那点子裙带关系,哪里比得上甥舅之间的骨肉至亲!好在父亲和他想的一样,让他快马赶来昌平县接人。 宋贞敬高兴之余,便把父亲和自己如何思念他,京城沦陷之后又是如何担忧他的安危,以及得到消息之后,他又是如何快马加鞭、日夜不息地赶来昌平…… 听到这最后一段,赵曜眯了眯眼,眸底闪过冷光,转头语调轻缓地问宋贞敬:“却不知宋大人是如何得知本王将至昌平?” 宋贞敬一时哑言,他无法说出自家父亲虽辞官归隐,却一直都关注着京城中各路消息,也没法说出自家父亲在京城和沿京各大重镇都布有眼线的事实,更不能说先帝被俘殿下出逃的当天,消息就已经快马往江南传了。 他只得嚅嚅道:“家父未曾得知殿下会置昌平,但家父心系殿下,自从听闻京师被攻占,就日夜催促微臣赶来京城,找寻殿下。微臣只是觉得,昌平县是水陆双通的要道,想必殿下必定会到此处落脚……” 这番话说得拙劣得很,然而赵曜却像是相信了一般,激动得眼眶泛红,伸手扶住宋贞敬的手臂:“宋大人待本王若此,本王实在是感念至深……” 宋贞敬见瘦弱的外甥如此赤忱,也勾起了骨肉亲情,跟着红了眼眶,一对甥舅就这么假作真、真作假地互相感动了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感动完,宋贞敬这才有空和旧相识严奉君叙旧:“顺之兄,未曾想你也在这里,只是这般情形……却是为何?” 这一句“顺之兄”,又让背着身的赵曜神情一冷,虽然提刑按察司和大理寺都是隶属刑狱一脉,但本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之中,提刑按察司的上级是都察院而非大理寺!除非他河南一省长年出错案冤案,否则,官拜五品早早就外放的宋贞敬,绝不会与严奉君如此熟识。 “仲实兄……说来惭愧,都是老夫治下不严啊……”严奉君尴尬地摆了摆手,好在这行刑的奴婢已经被压了下去,染血的长凳和地面也在刚才被家丁们打扫干净了,刚刚那对夫妻也被驿丞安排进了内院,否则,他真是没脸和宋仲实说话,毕竟人家可是皇亲,是甥舅。 宋贞敬正打算再和严奉君寒暄几句,就听得外头又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因着刚刚宋贞敬来时,驿站大门未关,赵曜顺势看去,就见一队极长的队伍从官道上策马而来,这一下可不止几百人,瞧着少说有千人之多。当然,这些不是鞑靼人,而是统一穿着鸳鸯战袄,外扣罩甲,手持长刀的大周战士! 沈芊也看出了来人大约是一队兵,立刻一喜,抓着赵曜的手:“是援兵来了吗?” 没等赵曜回答,这对人马便已经到了跟前了,来人没等驿丞出门相迎,就利落下马,朝着赵曜单膝跪地,声音极洪亮:“左军都督府下辖山东都指挥使陈赟,拜见殿下!微臣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沈芊转头看看院子里的严奉君一家几十人,又看看驿站门口左边一溜河南提刑按察司的两百人马,再看看右边山东都指挥使的一千多士兵,几乎把驿站门口那宽广的官道都给堵住了!她顿时同情地转头去看边上那生无可恋脸的驿丞,这下好了,这小小的驿站,估计是真住不下了。 若说沈芊是单纯为有援兵而高兴,那么赵曜的心思要复杂得多,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一边想着山东都指挥所和河南提刑按察司距离这里的位置,以及军队行军与普通刑狱官的差距,宋家得多早得到消息,才能比陈赟来得还要快!由此,他便不得不忌惮宋家人在京城附近安插了多少眼线,才能拥有如何骇人的情报网!很明显,他那个好外公所谓因丧女而致仕,也并不是真心致仕,而是他韬光养晦的幌子! 如果他真的去了江南,即便登基称帝,也只能做宋家的傀儡,政令永不出江南,所幸,如今还有另一种选择,陈赟的出现倒真是很及时啊! 赵曜在电光火石间,便考虑到这两方势力各自具有的优劣,以及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才能获得利益最大化……真真是思虑到了极致啊! 然而,不管日后的情形如何,此刻,这个汇聚了四方庞大势力的小小驿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第33章 试探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显然不是个事,驿丞很有眼色地给几人辟出了个书房,但赵曜没把几人都叫进去,他先召见了宋贞敬。 宋贞敬一进门就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地,表达了对先帝落于贼手的悲痛和对赵曜颠沛流离的心疼,接着又指天发誓咬牙切齿地要鞑靼人血债血偿,似欲食其肉寝其皮!一番唱作俱佳地铺垫完了,他便用哀伤却又不得不振作的态度劝慰赵曜,国不可一日无君,希望他能够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尽快南渡,登基称帝,带领文武百官大周百姓,一血今日之耻! 这一番话说的,简直让赵曜刮目相看啊!若非他自己还要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都想当场给他这位二舅舅鼓一鼓掌了! 世人都说,宋家长子宋贞吉得了宋首辅的真传,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就已经是大周朝的封疆大吏,官拜二品布政使。至于宋家次子宋贞敬,虽时人不至于骂其纨绔,但和他的父兄比起来,到底是差了不少,科举平平,做官平平,年近不惑也不过混了个四品官。 往日,赵曜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虽自论对宋氏一脉颇有了解,但因为他三四岁时,母后就死了,同一年,宋庭泽就致仕回了南方,宋贞吉也自请外调,所以,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宋家的人,对于宋家人的了解,来自于朝中众人时不时的提及,以及宋庭泽曾经上的书和折子。 如今一见到宋贞敬,他便不得不感慨宋家人的了得,即便是外头说着无甚用的次子,都有这般游说人的能力,如果不是他对宋家忌惮极深,此刻走投无路,恐怕也真的会奔着这个外家逃命去了。 宋贞敬游说了一阵,见赵曜始终低着头不表态,也按捺不住了,问他:“殿下,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赵曜见他问出这一句,便知道他有些着急了,他抬起头,眼含热泪地扶着宋贞敬的手,哀伤又沉痛:“舅舅,本王一想到父皇和几位弟弟还下落不明,便哀痛不已……如何能,如何能在父皇生死不明之际,就……就大逆不道地……” “这如何能是大逆不道?”宋贞敬反扶住少年人的肩,义正言辞,“如今这大周朝兵戈四起,民不聊生,陛下又落入鞑靼之手不知道要受到何种折磨……你只有赶快立起来,才能重振朝纲,救回陛下啊!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大周朝的储君,这等危急时刻,可不能退缩啊!” 赵曜闻言,神情挣扎,低垂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盈眶的泪水更是将鼻尖都熏红了。宋贞敬见面前这个瘦小的少年竟如此害怕,似乎之前真的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一时竟不知道该急还是该喜。他叹了口气,其实也难怪,面前的少年虽然顶着太子的名头,但也才十三岁稚龄,还一直处于不受宠的边缘,若不是有太/祖那立嫡长的国规家训,以及满朝清流毫不妥协地和陛下死磕,怕是他早就是个废太子了。这样一个孩子,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宋贞敬虽暂时需要苦恼该如何劝诫赵曜,但他内心其实是窃喜的,毕竟长远来说,这样缺爱又弱懦的孩子被他们扶上皇位,日后肯定对宋家极为倚重,不说权倾朝野,至少可保子孙百年富贵。 还没等宋贞敬考虑完,赵曜先开口了:“舅舅,这件事再让本王好好考虑考虑吧,舅舅一路风尘仆仆必是累极,先行休息可好?” 宋贞敬探了探赵曜的底,自感已经能拿捏住这小太子了,遂很爽快地朝赵曜拱了拱手,便退出了书房。 宋贞敬一走,陈赟便跟着进了书房,他一进门,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赵曜已经坐到了书桌后头,见他行礼,便“嗯”了一声,道:“陈大人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说完,赵曜就执笔开始写写画画,也不知在写什么,他这一写就写了半个时辰,而在此期间,陈赟一直站在书房中间,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一句话都没说。 赵曜搁笔之后,才抬头认真去看这位山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此人身长八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端的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常年驻外的武将。最要紧的是,此人很有耐心,这半个时辰,竟一语不露。 赵曜笑着看向陈赟:“陈大人缘何会来此处?” “通州知府曾快马送信至山东都司求助,第一封请求臣带兵援助,第二封请求臣保护殿下。”陈赟回得一板一眼。 赵曜等了一会儿,才挑眉看他:“没了?” 陈赟很认真地点点头:“没了。” 瞧着他那样子,赵曜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上一个那是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恨不得把他侃晕了,这个呢,更厉害,三棍子敲不出个闷屁! 赵曜又犀利地追问:“你为何不答应钱大人的第一个请求?通州危机,你既知晓,为何不派兵营救?” 陈赟闻言,左手忍不住握成拳:“山东都司下辖十二卫所,每一卫所又辖五个千户,一个千户所不过一千兵,我山东都司即便倾巢而出,亦不过六万人,殿下可知,南下攻城的鞑靼人有多少?” 赵曜怒火高炽,狠狠一拍桌子:“陈赟!国难当头,未战先缩,你还觉得自己很有理吗?!” 陈赟撩袍,直直地跪倒在地,抬头看向赵曜,还不退缩:“便是再让臣选一次,臣也不会带兵援助通州。” 赵曜似已怒极,拎起砚台,猛摔到陈赟跟前,差一点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可陈赟不仅一丝不退,甚至还抬头直视赵曜,眼里似乎亦有熊熊怒火在燃烧:“殿下,您要治臣的罪,臣绝无怨言!臣只有一句话,但凡河北都司能出一半兵力,臣就不会像这般束手无策!” 把这句话逼出来,赵曜便知晓,已经撬开了陈赟这个闷葫芦的口子了,他就是想让他说,让他把军队的弊端好好说出来! 果然,陈赟又怒又委屈,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臣刚放言,这华东华北十个都司,臣的兵拉出去,绝对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个!河北都司下辖十七个卫所,近十万兵,到如今,他能拉出来一万战力吗?!还有浙江都司、福建都司,年年倭寇来袭,年年给他们增兵增千户,结果呢?被几千倭寇打到了县衙!这大周的兵,还能算兵嘛!” 最后一句说的诛心,陈赟一秃噜出来,就后悔了,立刻噤声,不敢再说,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赵曜,就怕他这一次要把凳子砸他头上! 熟料,赵曜非但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大怒,反倒放声大笑,笑得陈赟寒毛倒竖。好一会儿,赵曜才笑罢,对陈赟道:“说得好!接着说。” 陈赟偷觑了赵曜一眼,不明白刚刚还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拉出去剁了的小太子,为何突然又如此大喜,只能腹诽,皇家人果然都喜怒无常。 不过既然让他说,那他就说:“臣只想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地方这些兵,已经全然没有了兵样子了!臣斗胆说一句,若是仅凭如今这些兵,想要打退鞑靼人,难如登天!” 很好,这说的,一句比一句诛心,赵曜用怪异的眼神瞅了瞅陈赟,难怪这人三棍打不出个闷屁,若一开口就说这些话,那还真不如闭嘴。这人能混到一省的都指挥使,看来能力真的不是一般超然啊! “那你倒说说,你有什么法子?”好在赵曜的心理底线和一般的皇帝完全不一样,这些所谓诛心的话,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臣以为,太/祖开国之初,在军制上,是募兵制和屯田制并行的,虽各地都设有都司,用力管理出身军户的士兵,但也一直有招募非军籍的普通人入伍,这些人于军户不同,是朝廷发俸禄,而非如军户一样自己种田。可是之后,募兵招来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节省国库开支,军队里只剩下屯田的军户,更别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陈赟一旦开了口,那就停不下来了,甚至都不会想到要去注意一下上司的脸色,真是耿直至极。 “原先,边疆几省还是保留募兵制的,那几个将军也一直驻守边疆,并不与中原几省的指挥使轮换,但是,二十年前,项秦风将军死了,最后一支募集来的边疆神兵,也不复存在了。”说到这里,陈赟的语气明显还很痛惜的样子。 赵曜虽然常常被陈赟这耿直脾气惊讶道,但是此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而此人的能力又确实不凡,正是他现在急需的人才!江南可以不用去了,但山东,他是必要走一趟。 赵曜笑着起身,走到陈赟面前,躬身将他扶起,很宽慰地拍拍陈赟的肩膀:“大周有陈卿这样的良将,何愁国之不兴?!本王决定了,与陈卿一道,往山东去!” 陈赟:啊哈? 第18节 第34章 甜蜜蜜 当赵曜和陈赟对视而笑, 很有默契地一道走出来的时候, 宋贞敬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当赵曜宣布, 他下一站是去山东, 而不是江南的时候, 宋贞敬就彻底崩溃了。他立刻便急着道:“殿下,您怎么, 怎么又决定去山东了?” 赵曜拍了拍陈赟的肩, 很是慷慨大气地说:“宋大人, 听罢陈大人的一番话,本王终于知道了该做什么!你说的对, 大周如今风雨飘摇, 父皇又遭此劫难, 本王必须要立起来, 才能不愧对祖宗, 不愧对天下百姓!” 宋贞敬连忙接话:“对啊,对啊,所以殿下你更要……” “所以, 本王更要去前线, 入战场!本王已经决定要去山东了, 山东有黄河天堑,是守住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本王要在山东和鞑靼人决一死战!”赵曜说得极其坚定,慷慨激昂,一番少年意气显露无疑。 宋贞敬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难道能说出让太子殿下不要和鞑靼人打仗,不要去救他父皇,直接去南方登基称帝这种话吗!他要是敢说,陈赟就敢当场拔刀! 宋贞敬很后悔,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陈赟竟然也会来,还来得这么早!最要命的是,这个陈赟竟然深藏不露,有这样一番说服人的好口才!想他之前和此人来往,此人都表现地像个锯嘴葫芦! 河南和山东是交界的,所以这个陈赟,他其实打过不老少的交道,此人虽则练兵不错,但为人鲁钝木讷,更是山东一霸,当地的乡绅都苦他久矣,若非山东布政使张远包庇他,他如何能如此横行霸道!如今,竟栽在这个人手上,他着实是痛心疾首! 哎,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早知道他就不该为了显示和太子关系亲近就第一个进去,若是让陈赟先进,如今好歹还有机会可以扳回来。宋贞敬苦着脸恭敬地把赵曜,当然比他更苦的是严奉君,规规矩矩地在书房门口等了两个时辰,赵曜不仅没召见他,甚至走的时候都没看他一眼! 严奉君战战兢兢地站到现在,愣是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站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赵曜离开,他才虚得往后靠在木门上,一把拉住宋贞敬:“仲实兄,你要帮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啊,是严某御下无方……这才,这才冲撞了殿下……” 宋贞敬现下哪有功夫应付严奉君,他急着赶回去写信报告此处的情况,遂敷衍地拍了下严奉君的胳膊:“顺之兄过虑了,这只不过是件小事,谁家还没一两个不听管教的奴婢?殿下最是宅心仁厚,不会怪罪你的。” 不走心地安慰了几句,宋贞敬便向严奉君告了辞,这严奉君左转右转心里不踏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早些动身去江南,去他妹夫宋贞吉的地盘!宋贞吉与他关系更亲近,官也更大,在太子面前一定更说得上话,想到这儿,严奉君立刻急匆匆地赶回去,打算收拾行李,马上就走。 赵曜和陈赟一路沿着花园的小径往驿站里面走,两人的屋子都在驿馆深处,那座最好的小楼里,虽则这驿站绿树浓荫、楼宇亭台都颇为不错,但秋意肃杀,草木到底是萧条了许多。陈赟是个闷葫芦,一路上都是赵曜在问,他偶尔答上几句,但即便如此这一路,赵曜还从他嘴里撬出不少地方秘闻。故而临别之时,对他的态度也非常和颜悦色:“陈卿,早些回去休息吧,过几日还需劳你安排南行。” 陈斌这一路还是懵懵的,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句:“殿下真的不渡长江?真的打算去山东?” “当然。”赵曜挑了挑眉,“怎么,不可以吗?你刚刚不是还满口说着你们山东布政使张远大人如何如何英明睿智,如何如何威武不凡,又说他勤政爱民、廉洁奉公,好话可都说尽了!这样的无双国士,难道本王不该去看一看吗?” 陈赟一听,瘪嘴苦笑,一路上明明都是殿下在问,他才说的,哪里有大肆宣扬……他期期艾艾地开口:“可是……” 赵曜不等他再问,就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回房去了,本王还另有事。” 陈赟只好继续懵着,行礼告退。 赵曜转身推开门,心情难得不错,无他,陈斌大约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二个如此单蠢的人,至于第一个嘛,自然是……嚯,这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乍一看到沈芊坐在他屋子里,赵曜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心虚地挤出一丝笑:“你……你怎么在这儿?” 沈芊其实是想来找赵曜谈话的,这段时间,世界实在是变化地太快了!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昂!必须好好地跟小曜聊一聊!说起来她真的很心塞啊,本来以为自己是大姐姐,智商爆表,情商超高,结果现在不仅情商被小曜碾压,连智商都要保不住了啊喂!以后还怎么在小弟弟面前装大姐大! 故而,当她用完午膳,想到赵曜他们还待在书房里,没用饭,就把自己的午饭打包打包,端到了小曜房间,等着他。这一等两等,就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等得她生无可恋,刚刚饱了的肚子也跟着饿了。沈芊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这次也不例外,无意识地就把给赵曜打包的午饭里的芙蓉糕拿出来啃吧啃吧。 于是,赵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单蠢的“沈姐姐”眼神放空地拿着糕点在磨牙,而他这一声唤,正好把人唤醒了。 沈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盘点心吃了大半了,脸色瞬间爆红,手比脑子快地直接就把盘子放进食盒里,想要“毁尸灭迹”,刚放完就悔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赵曜已经从心虚转为闷笑,见沈芊实在是尴尬得紧,便连忙道:“没事没事,我不喜欢吃糕点,姐姐喜欢吃,就多吃些。” 沈芊红着脸,尬笑:“我已经……吃过午饭了,这是……这是给你留的。” 赵曜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在沈芊身边坐下,一点也不在乎这饭菜早就凉了,反而很高兴地动起筷子:“都是我喜欢的菜,多谢姐姐!” 沈芊一贯粗神经,竟也没想着要把凉饭菜热一热,只是在一旁高兴地看着他吃。其实赵曜吃东西是很小心的,不仅是因为他洁癖,最重要的是,他占着嫡长名分,早就已经是父皇和张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而要让一个稚儿死得悄无声息,最方便的莫过于在食物里动手脚,这一招,他们不知用过多少遍了。 只有是沈芊是不一样的,赵曜侧头对沈芊一笑,虽然一开始,这个蠢姑娘逼他吃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恨得牙痒痒,但似乎也只有她,让他无法生出防备心,大约真是她太蠢了,蠢到触动不了他那敏感的神经,也有可能是……他真的信了,信她说的永远不会抛下他。可是,若她骗了他…… 还没等赵曜的心思转去什么奇怪的阴暗角落,沈芊已经一手戳到了他的脸上,边戳还边惊喜:“啊!小曜你有酒窝哎!我竟然从来没发现过,是单边的,好神奇啊!” 赵曜正吃着东西,猝不及防就被戳了一下腮帮子,差点失态地把饭食给喷出来,他只好放下筷子,无奈地看着她。沈芊连忙摆手作揖认错,却还是不死地喃喃:“为什么笑起来木有呢?吃饭的时候就有,好神奇……” 赵曜吃完饭,也不指望沈芊收拾,很自觉地就把碗筷收好,全部放进食盒里,顺带还给自己和沈芊泡了杯茶,这才搬把椅子挨到沈芊身边坐着,乖巧抬头看她:“姐姐找我什么事?” 既然赵曜问了,沈芊也不扭捏,正打算开口把这几天的疑惑通通倒出来,可张了张嘴,才发现头绪太多,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了。卡了一会儿,终于理出了一二三四,她一击掌,快速问:“第一问,我没户籍,你能不能给我弄一个?感觉还是很重要的样子。第二问,今天来的两队人都是谁?我听了一耳朵,一个是你舅舅?第三,咱们接下去要往哪里去?是浙江吗?第四,嗯,第四暂时没想起来,你先回我这些。” 赵曜见她条理还蛮清晰的,赞许地点点头:“姐姐问的这三个,都很清楚了。那我就回答自己知道的。第一,户籍不是问题,至于该是个什么身份要看姐姐你的意思,姐姐救我有功,等到朝局稳定,应当是有赏赐的。第二,宋大人确实是我舅舅,我母后的二哥,他来这儿是想让我去江南,陈大人来此,则是保护我的。第三,我已决定要去山东。” 其实,赵曜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内心是有些忐忑的,他不敢确定沈芊是否会愿意跟着他去山东。毕竟,江南比山东要安全地多得多!若是她不愿意跟着他去冒险,他也是理解……才怪!不管她同不同意,都只能跟着他去山东,谁让她亲口说过,绝不会抛弃他!就算死,也该和他死在一块儿! 赵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阴沉,他盯着沈芊,唇边的笑容很是诡异,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刻意诱导:“姐姐,山东不比江南,那里离鞑靼人很近,很危险,也许,也许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身为一国太子,不得不担起这个责任,但是姐姐你,你不用跟着我赴险,你跟着舅舅他们就江南吧!” 沈芊闻言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啧”了一声:“哎,当领导就是这样,权利大责任也大,烦得很!” 危险状态的赵曜只想得到答案,他盯着沈芊,就像蛰伏的蜘蛛在等着莽撞的昆虫触网,亦像嗜血的狼在静候懵懂的幼兽,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他便会立刻撕开温情的面容,露出毒针和爪牙:“姐姐,我可以现在就安排人,将你送去江南的,你想去吗?” 沈芊瞅了瞅赵曜,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以为他真的在询问她意见,倒还认真地想了想,才问他:“你真的必须去山东吗?我们不能去江南吗?” 她还没正面回答,赵曜已经有些焦躁了,可越是焦躁,他的笑容便越是灿烂,说出口的话也愈加地温和亲切:“我也很想如此,可是真的没法子,山东对大周来说很重要,我必须去那里,姐姐这一路上提心吊胆,风餐露宿,真的不必为了我,再勉强自己去战火纷飞的前线。” 沈芊有些心动,说实在的,她一个过惯了太平小日子的姑娘,一下子给扔到这杀人比杀鸡还容易的年代,简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即便到现在,她回想自己第一天大开杀戒时的场景,依旧会犯恶心。更何况这一路奔逃,她也没办法继续研究热武器,搞研究还是很需要一个和平的环境的!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能跑到没有战火,又相对富庶的南方去,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赵曜察言观色,也看出沈芊动摇了,瞳孔里立即泛出了血色,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也瞬间握成了拳头。 “哎,还是算了!”沈芊耷拉着肩,丧气地摇了摇头,“我还是跟你去山东吗?” 赵曜的拳头瞬间松了,他脸上依旧还带着刚才的微笑,状若惊讶地继续劝诫:“姐姐,你要好好考虑,不要逞一时之气,山东真的很危险。” 沈芊见赵曜如此关心她,大为感动,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还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小曜在哪里,姐姐就在哪里,山东就山东吧,就算战火纷飞,姐姐也一定能保护好你!” 也是巧得很,这一句话歪打正着,敲在了赵曜的心上,他刚才的猜疑忌惮瞬间土崩瓦解! 沈芊见赵曜突然伸手抱紧自己,还以为他犯了小孩子心性在撒娇呢,傻乎乎地呵呵笑:“小曜今天这么英明神武,那个严奉君被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怎么一转头,又露小孩子本性了?” 其实早上那个才是本性,但赵小腹黑显然不会去戳破,他埋沈芊怀里,闷闷道:“姐姐今天早上那么生气,我只是想给姐姐出气,那个严奉君能养出这样歹毒的下人,自己也不是好人!” “对!”提到这点,沈芊义愤填膺,“听说他这个大理寺卿还是管刑狱的,就他这个偏听偏信、昏庸无能的样子,往日都不知道判了多少冤案了!你们皇家也是眼瞎,这样的人,竟也能当大官?” 赵曜靠在沈芊怀里,心情十分愉悦,听到沈芊这样说,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他也只是三品大员而已。” “三品不大吗?我看他家那个奴婢眼睛都要长到脑门上去了!那驿丞好歹也是个官吧,她都敢随便呼喝!真是气死我了。”沈芊一边说,一边用手扇了扇,真是气得人都燥热起来了。 赵曜立刻很乖巧地坐起来,用袖子给她扇风,小声道:“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些大官的家生子,惯来如此,虽说是奴籍,但比好多小官都威风。” “我跟你说,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决不能放纵这种风气!”沈芊很认真地教育赵曜,“当然了,我其实觉得奴籍这种东西也是不对的,好好的人,就算祖辈犯过错,但也不能把这一脉都给扣死了,投胎到谁家,又不是能选的。” 但凡沈芊说的,赵曜都乖乖点头,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沈芊说了一会儿,终于口渴了,她喝了一口水,又想到自己的户籍问题:“啊,你刚刚说,户籍容易上,那户主可以直接上我的名字吗?我在这儿没有家人。” 赵曜皱了下眉:“那就是女户了,恐怕不是太好。” “那怎么办?我可不希望户口本上添个没关系的人来能管着我。”沈芊嘟了嘟嘴,“听说女户可以自主婚姻,我觉得挺好的。” 赵曜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项青云啊”沈芊随口道,“他说像我这样,立个女户最好,少受约束,婚姻自主。我觉着很有道理。” 听到沈芊这样说,赵曜忍不住磨了磨牙,项!青!云!这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这边赵曜气得不要不要的,沈芊还在继续无意识地撩他:“你觉得不好吗?那我也可以挂到他们项家去,反正项青云也无父无母了,挂他们那儿,也没人管我。” “不行!”赵曜差点气炸。 “那咋办啊?总不能,你叫我姐姐,我就真当公主吧?”沈芊瞧着他,无奈地一摊手。 第35章 争吵 赵曜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没和沈芊说话了,是的, 自从那天两人谈完话之后,他就单方面和沈芊“绝交”了!沈芊真是冤得很啊, 愣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哪句话戳了这娃儿的玻璃心了, 让他突然闹起别扭来了。这不,今早要动身去山东, 这死娃儿就梗着个脖子哼哧哼哧地过来“嘭嘭嘭”地死敲了她的门,等她醒来,跑去开了门, 他一句话不说,梗着个脖子掉头就走了。把她气得呀! 想到这里, 沈芊很是愤懑地磨了磨后槽牙。陈赟的大部队已经集结在了门口,沈芊和一众人等在门口,等着赵曜出来。她正百无聊赖地站着, 一抬头,就看到赵曜站在庭院里,笑容温厚, 态度亲和地同驿丞说着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 让年迈的驿丞感动不已,似乎还伸手擦了擦眼睛,作势就要跪下,赵曜连忙把他扶起,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 啧,瞧瞧这副那厚德恭俭,堪称君子典范的模样,再想想他早上那梗着脖子的死样子!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对着旁人就是翩翩公子,对着她就动不动撅蹄子!人干事?真的以为她不会生气哦! 沈芊决定到山东之前,都不和赵曜说话了!别以为她脾气好,就能随便欺负(︶︹︺)! 赵曜和驿丞说完话,就转身走了出来,驿丞也弓着子,亦步亦趋地送出来,在后面还有跟着一脸不豫的宋贞敬和缩着身子减少存在感的严奉君,以及别的零零落落地来驿站避难的小官们。 沈芊见赵曜出来,一溜烟地跑到了队伍前面去。赵曜转身对着这群送出来的人说了几句辞别的话,又微笑地听完了宋贞敬依旧不死心的希望他去江南的所谓劝诫,才对着宋贞敬一拱手:“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过有江南有宋大人镇守,本王是极为放心的!” 好嘛,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又白说了,宋贞敬嘴角抽搐,对着这种少年意气犯起来连命都不要的傻缺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没错,在宋贞敬心里,赵曜就是个犯了中二病的傻缺小孩子。 当然,宋贞敬能这么想,赵曜是很高兴的,如果宋庭泽也能这么想,就更好了!不过,这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当了这么多年首辅的宋庭泽并不会如此好忽悠。赵曜也没多和他们纠缠,转身就走到了陈赟面前:“启程吧。” 陈赟点点头,立刻朝后一挥手,立刻有哨兵吹哨挥旗,千余人的队伍立刻集合开拔。这千余人刀兵锋利,战袍鲜亮,光是站在那儿,就能感觉到气势威武,一旦开拔起来,更能让人感受到那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这样的士兵,这样的军人,才能真正所向披靡! 受到这样军队的保护,沈芊逃命逃了一路,第一次生出了安心的感觉。她微笑地环顾四周这些将士,还没等她看完,就发现像是少了什么,她猛地一击掌,呀!青云寨的人没跟上! 前头的部队已经开始走了,沈芊急急忙忙地跑回到驿站门口,想来冲进去找项青云他们,刚跑了几步,就被赵曜一把抓住了胳臂:“你去干什么?!” 这会儿倒是肯和她说话了,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儿:“青云寨的人还没跟上了,我去叫他们。” 赵曜黑着脸,咬牙切齿:“项青云不去山东,他去江南。人家是项家的独苗,哪能随便折在山东?”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沈芊就怒了,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瞪眼:“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昨个是有人把你心肝脾肺肾都戳了个遍还是咋滴?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现在还内涵人家,你还能耐上了是吧!” 沈芊从来没这样对他发过脾气,赵曜一瞬间委屈极了,为什么总是要为了那个蠢货和他作对!项青云那个该死的莽夫,哪里值得她这样对待!那厮暗地里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司马昭之心简直昭然若揭,明明就是他的错! 沈芊怒意上头,拒不理会赵曜,赵曜恨极,脸色阴沉似水,犟脾气一上来,伸手就去拽沈芊的手,想把她往回拖,这一怒之下力道也控制不住了,大得让沈芊忍不住皱眉低呼。眼见着两人之间的矛盾就要升级,驿站内忽然传了一个声音。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项青云一脸懵逼地看着正在纠缠的两个人。 沈芊用力扯出自己的手腕,扯得手腕都泛红了,还不妥协。赵曜知晓她性子有多犟,一旦理智回笼,便立刻松了手。 “你们不去山东吗?”沈芊站得离赵曜远远的,颇为失落地看着站在驿站里面的项青云、孙头儿、齐木新还有一众跟她一起赶制土炸/弹的工匠们。这些人曾和她并肩作战,虽然他们不像她以前的伙伴那样,专业背景出身、知识渊博、能独当一面,但他们很虚心很好学,尊重她,包容她。沈芊知晓自己工作的时候,脾气有多差,以往没少因此和项目上的人吵架,但他们从没有什么怨言。 想到这里,沈芊内心的伤感情绪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遇见的是视为弟弟的赵曜,再后来就是青云寨这一大家子了。小曜是她的亲人,青云寨这些人便是她的同伴,他们的存在,像是给了无根无基的她一种支撑,让她能够安慰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在这个乱世中曝尸荒野也无人知晓的地步。 项青云看着沈芊眼眶微红,大吃一惊,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你……你别哭啊……就算我们不去山东,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你要给我项家军造武器的!等我带好了兵,便立刻来山东找你!” “好。”沈芊点点头,闭眼,把那熏人的热意逼了下去。 “哎呀,忘了,我急急忙忙赶来可不光是来告别的!”项青云拍了一下脑袋,把身边的齐木新往前一推,笑道,“这小子想跟你走,昨个听说你们要去山东,他连夜跑来找我,说想跟你,你看看,收不收?” 沈芊瞧着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齐木新,笑着用力一点头:“收!当然收。” 项青云一拍齐木新的肩,戏谑地看着他:“走吧,可算如了你小子的愿了!” 齐木新的脸快红成番茄了,可他还是坚持地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无缘无故地跟着沈姑娘,不和情理……所以,所以我想拜沈姑娘为师。” “什么?”项青云和沈芊都同时惊呼起来,孙头儿、老李他们也惊讶地看着齐木新,这小子只说过想跟去山东,可从没跟他们提过这茬!这小子,这小子可真是胡闹! 沈芊虽然惊讶,但她不太知晓这时代拜人为师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女子为师有多么惊世骇俗,所以听到齐木新这么说,还是有些窃喜的,毕竟这说明她的能力被人认可。 “你可想清楚了?”项青云认真地看着他,这小子虽然一直钝得很,可谁也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嗯,我想清楚了。”齐木新虽然低头红脸,一副羞涩又害怕的样子,可在这么多人的眼光下,他依旧一步没退。 “好!我收你这个学生!”沈芊直接高兴地应了。 第19节 项青云颇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两人,眉头都皱出“川”字了,半晌才道:“罢了,你们自己决定吧。” “本来就该我们自己决定,难不成还要他人认可?”沈芊一脸莫名其妙,随机又笑着对齐木新招招手,“徒弟,我们走!” 齐木新扭扭捏捏地跟上了,项青云瞧了瞧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的赵曜,有些奇怪,说了一句:“殿下怎么还不走?我们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他和一众青云寨的人就都往驿站里走。 直到陈赟见赵曜没跟上,回来找他,赵曜才终于动了一下。这一下,把陈赟吓得够呛,无他,赵曜这一抬头,眼珠子都是血红的!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泛起了红血丝,连忙道:“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走吧。”说罢,赵曜直接抬步往前走,走到了马车附近,却顿住了,转身对陈赟说,“有多余的马吗?” 陈赟一愣:“有。” 下属士兵牵来一匹马,赵曜踩着马镫翻身而上,扯了扯缰绳,就快马往前而去,倒是让陈赟和那下属士兵吃了一嘴巴灰。 “乖乖,殿下瞧着不高,上战马倒是挺利索的。”那士兵低声嘟哝。 陈赟给了他一记爆栗:“太子殿下也是你能编排的,还不快跟上。” “是,是!”士兵傻笑一下,翻身上马,也策马跟上了大部队,陈赟自然也不放心小太子一个人打马在前,快速追了上去。 第36章 不是你弟弟 从昌平县到山东都司所在的济南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走十日。他们一行人又还带着两辆马车,没有十五日是决计到不了的。这十五日之间。赵曜竟真的如普通士兵一般快马赶路、就地扎营,一刻也没有靠近过马车,更别说进马车休息。 要知道他虽然粗通射御之术, 但到底还是个养在深宫的小太子, 从出生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吃过这等苦头。就算是从青云寨出逃,也不过是受些颠簸之苦, 何曾真的如此雨淋日炙、风餐露宿?因而这行程才将将过半,他便眼见着瘦了下去。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 也变得黝黑粗糙,原先那虽不威武但很是可爱的赵曜,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黑皮小猴子。 这瞧着,倒是让人神情有些生心疼了。沈芊是个直性子的人,脾气来得快, 去得也快。当日虽恼极了他, 可过了这七八天, 那股子气也早就消了。 这一路急行军, 马车比上一次还要颠簸, 她趴在马车里难受地眼泛泪花,可是这一次,却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子,给她端茶倒水,帮她拍背揉臂,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了……想到这里,沈芊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怎么就这么坏!小曜不过是个孩子,对她是千般好万般好的,她却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那样伤他的心,真是…… 沈芊扶着车壁,面前坐直了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擦眼睛,脑中的思绪堵成了一团乱麻。起初,她见到的是一个极乖巧的小曜,他聪明可爱,有一双让她无法拒绝的狗狗眼,后来,他们到了青云寨,到了通州,她开始渐渐地发现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很优秀的储君,他睿智、得体、有成算,懂大局也顾小节,全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弱小到需要被人护佑的孩子。 而如今,她不过是又一次发现了小瑶性格中略为糟糕的那一点。他会发脾气,会无理取闹,会讨厌别人,可是这是多么正常呀!谁没有这些小脾气小缺点,她自己也满身的缺点啊,为什么独独对小曜要如此苛求? 想到这儿,沈芊终于想明白了,她掀开帘子,往前方军队扎营的小林子里一看,果然看到小曜和士兵们一起围坐在火堆边上,夜色已深,寒意透骨而来,可他身上却还穿着单薄的秋衣。周围的士兵热闹喧哗,只有他安安静静,背靠着大树,眼神像是落到了篝火上,又像是茫无目的地放空着……与周遭格格不入。 沈芊看得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她想立刻下车,去他身边。可她着实是虚得很,刚下马车,就腿一软,跌倒在地。坐在周围的平日照看马车的士兵见状,立刻跑过来,刚要伸手,顿了一下又缩回去,焦急有无措:“沈姑娘,你……你还好吧?” 沈芊扶着车辕站起来,对他笑了一下:“我没事,能不能麻烦这位小郎君帮我一个忙?后头马车里有几件厚衣,能劳烦小哥帮我给太子殿下送过去吗?” 那士兵连连点头,立刻转身跑去后头拿了衣服,等回转到沈芊身边,看到她还是脸色苍白地扶着车辕,挠挠头:“沈姑娘,你……你能自己上去吗?” “我没事,你去吧。”沈芊摆了摆手。 那士兵闻言,便拿着衣服去找赵曜,等挨到赵曜身边,唤了好几声“殿下”,也不见赵曜回神,很是捉急。 好一会儿,赵曜终于回过神,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士兵拿着衣服,尴尬地站在他前头,他缓慢地炸了眨眼,神情冷漠:“你有何事?” 那小兵挠了挠头,把衣服递过去,又指了指站在马车边的沈芊:“是沈姑娘,让我给殿下送厚衣,大约是怕您着凉” 赵曜看着衣服,一时百味交集,他知晓她一直是关心他,爱护他的,可是她也同样关心爱护别人!就在离开那天,她竟然会因为项青云流眼泪,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对项青云动了杀心,不管他是个什么身份,不管他对他来说有多大的利用价值,敢妄图和他抢人,都该去死!明明是他想遇到的,是他先看中的,她也曾亲口说过,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绝不会抛下他!可是转头,她就会对别人笑颜如花,为别人伤心落泪!她明明,在遇见鞑靼人围杀的时候都未曾哭过!项青云,何德何能! 赵曜内心郁愤,积压了七八天的火气,一下子就飙了上来,随手接过那厚衣服,就欲往篝火里扔,好在那小兵眼疾手快,一下子给捞了回来,他用力摔打了几下,扑灭了衣服上的几粒火星,可这一扑完,就尴尬了,篝火旁的所有士兵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慌张地转头去看沈芊。沈芊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自然也看到赵曜扔衣服的场景,她立时就想发火,可随即又告诉自己,这是小曜火气还没消,他不过是个孩子,受了委屈想要发作,很正常。沈芊一连自我暗示了好几遍,才终于把暴脾气压下去,可即便如此,想要让她再主动示好,是不可能了! 沈芊扶着车辕,自己爬上了马车,看也不看赵曜一眼。赵曜见她如此漠然,心里跟刀剜似的,痛得他几欲狂躁!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往马车方向走去。 沈芊刚刚爬上马车,半靠在车壁上,眼前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了。她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赵曜,可他的样子太奇怪了,面若寒霜,眼里却像是跳动着灼人的火焰,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这个模样的赵曜,危险地让人骨寒毛竖。 沈芊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车窗,身子往后紧靠:“你……你怎么了?” 赵曜忽然垂了下眸,声音轻薄似刃:“沈芊,你喜欢项青云吗?” 沈芊愣了一下,她从没听过小曜直呼她的名字。 “你喜欢他,是吗?”赵曜抬眸,靠近她,眼里的火焰愈盛。 “不!当然不喜欢,你在想什么。”沈芊皱着眉,简直无法接受赵曜这个样子,“青云寨的众人,是我遇到的好朋友,好同伴,你为什么会想到那里去!” “他们是你的朋友,你的同伴,那我呢!我是什么?”赵曜忽然倾近,一下子把沈芊逼到了角落,让她无路可逃。 “你是我弟弟啊!”沈芊握紧了拳头,惶恐不安。 “我不是!我不是你弟弟!”赵曜厉声否认,一双眼睛锐利异常,“你听着,我不是你弟弟,永远都不是!” 第37章 挡桃花 大部队又风餐露宿地行军了七八天, 终于在第十四日抵达了青州城。山东都司的府邸就在青州城中, 同样的山东布政司的司衙也在青州城, 青州城算是山东的首府,布政司、都司、按察司都在青州城, 当然, 青州城也是山东这低矮丘陵和平原地势中最大最牢固的一座城了, 人口约有十万余。虽比不通州三面环山,易守难攻, 但城墙比通州高上不少, 六个城门皆缠铁链, 很是难攻, 在地势上,一面临黄河,也算占着几分地势之利。 且山东都司所辖的六万地方兵中,如今有四万,都驻扎在青州城西面的少阳山山脚。当然, 如果是按照往常,这么做, 是绝对有违大周律令的。按照大周军制, 卫所需设在所辖地区的府、州、县境内﹐军户及屯田错杂于民间,不能自成区域者﹐为无实土卫所,能自成区域者﹐为实土卫所,而山东都司的十二个卫所都是实土卫所,也就是说这十二个卫所基本均匀地分布在山东下辖的十二个州府之中, 而士兵和地方民户杂居在一起,平日需劳作,训练则用千户所的千户长酌情安排。 当然,对如今的山东来说,这是战时,战时聚集军力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在赵曜看来,陈赟这些兵个个身姿挺拔、气势凛然,和阡陌之中躬身劳作的农夫有着本质的区别,若说这些兵,是刚刚从各地的农田里召回来的,这一队人里头恐怕没人会信——哦,除了他身边这个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姑娘了! 想到这里,赵曜的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转头去看因为要进城,而兴奋地跳下马车,跟在行军的士兵旁边看什么都无比新奇的沈芊,她似乎很惊讶于青州城墙的高大,满脸惊讶之色,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跑到那个一直照料她的士兵身边问着什么,大约是得到了答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赵曜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就没停过,瞧着与之前很是不同。他不自觉地想着,这些天的折腾大约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那天晚上,他确实是处于失控状态的,这对他来说,基本算得上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人生从懂事开始,就被逼着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任何说出口的话,都是早已经在心里琢磨烂了的。所有激烈或平和的情绪几乎都是表演给旁人看的,包括,最初遇见沈芊,亦是如此。 可是那晚,或者说,自那日两人在他屋里谈话后,他的情绪就像是被覆压多年的地底岩浆,骤然被谁惊动了核心,便翻滚着叫嚣着,要冲破地表的那积了千万年的岩灰,要将所有让人愤怒的、嫉妒的、厌恶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当他对着沈芊喊出“我不是你弟弟,永远都不是你弟弟”的时候,他猛然惊觉,一切都失控了。不仅仅是所谓的事态,还有他的心思。他想要沈芊永远留在他身边,这一点,他很清楚,自从沈芊说绝不会抛下他之后,他就清楚了。可是,他从未曾细想过,到底为何如此执着地要沈芊留在他身边,甚至她多看别人一眼,多对别人笑一笑,都能让他如此愤怒! 是因为把她当亲人吗?因为他从未体会过亲人的关怀,所以在口口声声的“姐姐”之后,便假戏真做了?赵曜本以为是这样的,他没有亲人,所有会对关爱护佑他的沈芊生出孺慕之情,所以当任何人表现地想要抢走她时,他会愤怒,会害怕,他愤怒于竟然有人刚妄图抢走他的亲人,他害怕她与自己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今日能捡着他当弟弟养,他日也能再找个哥哥妹妹。 他以为,就是这样的。可是,当那日沈芊突然说出入他家户籍,当他亲姐姐的时候,他竟极度排斥、反感,甚至比她说入项家户籍时,还要反感!他不明自己为什么会排斥,如果她成了他的姐姐,成了大周朝的公主,他们就永远都是一家人,皇家人才是真正平等的,就算她日后有了驸马,也只能是臣子,不能相提并论。 可他不愿意!所以他别扭,他拒绝和沈芊交谈,他觉得自己中蛊了,中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的蛊!他想着远离她,冷静冷静,想清楚她的定位,可是她没给他机会,那日,他亲眼看着她因为和项青云的分别而潸然泪下!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快疯了,果然,没多久,他就失控了。 心永远比大脑诚实,一直以来,他都得意于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用他无双的智计骗过了别人,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很多时候,被骗的还有他自己。 若非那夜失控,他大约永远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对沈芊究竟抱着怎么样的感情,但是此刻,他明白了。会因为她对旁人的嬉笑而愤怒,会因为她的漠视而痛心,会不拘身份地亲自照顾她,会因她的惨白病容而忧急。凉薄冷血如他,能如这般疼其所疼,爱其所爱,本就是件荒诞至极的事啊!若是早四个月前,有人对他说,他将来会待一个女子若此,他恐怕连嘲笑都欠奉。可是如今,这种就算是听过,都让他觉得可笑的感情,真的出现了。 想到这里,赵曜又忍不住去看了一下沈芊。她已经坐回马车上了,但依旧很不安分地掀动了车帘,露出一张灵动中透出活泼的脸。虽然,为了出行方便,她做了一身男子的装扮,但那杏目柳眉,粉颊香腮,无一处不透出闺阁女子的娇俏。 是啊,她已是摽梅之年,亭亭玉立,聪慧美貌。若是普通的大周女子,此刻想必早已经出阁了,与人举案齐眉,赌书泼茶……光是想想,他便觉得又酸又涩,就算是想象中的她的夫婿,他都想嫉妒得不行,若凡世中真有这样的男人,他必会执刀杀之! 她比他大了五岁,若是他敢到他面前说出爱慕这种话,必是会被她打出门去,可若他毫不作为,等他长到可以大婚的年纪,她怕是早就为人妻为人母!这样两难的局面,着实是让赵曜好生焦灼,自那日后,就连着数晚都辗转难眠,嘴里都急出了泡。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这个“弟弟”的身份是决不能丢的,只有弟弟才能时时刻刻赖在姐姐身边,也只有弟弟才能光明正大地表示对她婚事的不满!他可以用弟弟这个角色,挡掉所有妄图靠近她的男人! 让这条计策能够毫无障碍地实施的关键在沈芊,然而,沈芊的确是根深蒂固、矢志不渝地把他当弟弟!赵曜回忆起那晚的场景,真真是只有苦笑一途。 …… 那晚,赵曜红着眼睛,愤怒地喊出:“你听着,我不是你弟弟,永远都不是!” 沈芊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可等她转过脑筋来,怒火“噌”得一下就窜上来了,刚刚被赵曜那阴沉冷厉的神情弄得有些惊恐的心情也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她一巴掌“啪”地打在赵曜的头顶上,吼出的声音比他还大:“你不是我弟弟?你不是我弟弟,还想当我老子不成!我这一路拉扯你,照顾你,如今江南都不去了,跟着你到山东去冒枪林弹雨,你一句不是我弟弟就想打发我!我要不是把你当弟弟,会管你死活!?” 这一顿吼,彻底把赵曜吼懵了,也把他吼醒了,他当时虽心乱如麻,思绪混杂,却以野兽般地直觉,第一时间做小伏低:“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我只是……只是太生气……我以为你不要我……我并不是故意说这些。” 赵曜有些语无伦次,沈芊还有些愤愤,想着这小孩也忒不懂事了,生气归生气,这种扎心窝子的话能随便说吗?平时摔摔门,吵吵架,那是中二病,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断绝关系,那叫神经病! 沈芊狠瞪了他一眼,转个头就面向车壁,不理会他。赵曜知晓此时不能和她对着干,怂也怂得非常彻底,围着沈芊好言好语地道歉,给她倒茶添水,给她铺床弄被,愣是哄了半个时辰,才算让沈芊的脸色好转了些,两人互相折腾了十天,关系终于算是缓过来了。 …… 如今回忆起那晚的事,赵曜觉得自己果然是英明神武!即便当时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也第一时间把沈芊给安抚下来了,也把“弟弟”的这个话题给圆回来了!这不,如今正好要派上大用呢! 就算沈芊现在还把他当弟弟,也没关系,日后,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看见他,让她明白,他不再是个小孩,而是个可以支撑一切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男主怂得很彻底。 今天太忙了,休年假不让休,还突然给我增加工作量……哎,二更估计会很迟,小天使们明天看吧。 有小天使问微博,不知道能不能显示哎~名字是 妖妖妖-灭,哎,我这奇葩的笔名/(ㄒoㄒ)/~~ 第38章 狠绝之心 陈赟的人马刚行至门前, 青州城那巨大的缠着铁链的城门就缓缓地打开了。赵曜骑在马上, 眯眼往前望去, 就见一大群戴着乌纱帽,穿着团领衫, 束着束带的人疾步向他的方向移动而来, 赵曜也忍不住惊了一下, 他虽料到,这青州城的官员会出来迎他, 但未曾想到他们竟然统一穿着上朝的公服来了! 这阵仗可大了, 赵曜翻身下马, 前方这支由山东大小官员组成的几十人的队伍也来到了他们跟前, 几十人齐刷刷地跪下给赵曜行礼。 这样的场面,沈芊在通州已经看见过一次,所以当这群人乌泱泱跑过来的时候,她就很自觉地溜到后头去了。这些官员,年纪都不轻了, 当先的几个更是满头华发、横生老态,若是让这样年纪的长辈跪她, 那是妥妥要折寿的。 赵曜上前一步, 走到一个绯色官袍、犀角腰带、袍子上绣着小团花花样的老人面前,伸手把他扶起:“张卿快快请起,大家都起来吧。” 张大人这才慢慢地站起身子,他身量不高,比赵曜也只高了半个头左右, 容貌也不显,不仅丛生华发,脸上亦满是风霜褶皱。最要紧的是,他的年纪也大了,今年已然五十有六了,按照本朝“命文武官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的规矩,这位张大人再有四年,就该致仕还乡了,虽则太/祖之后,常有皇帝按《礼记》留人到七十岁,但那也仅限于几位内阁大学士,像张元这样年纪大了的二品地方官,是没有机会获得这样的殊荣的。 赵曜对这位张远大人的印象非常少,而他获取地方官印象的途径就是他们上的折子和言官弹劾他们的折子。也就说,这位张远大人不仅自己很少上折子,其他人也很少弹劾他,封疆大吏当得如此透明,着实是少见得很呐。 想到这里,赵曜倒是觉得这个张远大人果然还是不太一般的,毕竟这么多年不求助朝廷又能摆平言官,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不容易做到。 “微臣未曾想殿下竟会来青州,有失远迎,还望殿下勿怪。”张远说话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带着老年人的嘶哑。 “张卿不必自责,如今国难当头,最重要的当然是青州城和山东的安危,本王的事都是小事。”赵曜很是自谦。 张远身后是闪动的提刑按察使冯宣,他今年刚刚知天命的年纪,倒是还显得年轻些,在后头就是一些三司衙门的其余的官员,大多是五六品穿着青袍的小官,以及青州城郊边最近的两三个县的县官。 赵曜一行人进城之后,左边几个县的县官便同他和张远辞行了,只说大战在即,他们不敢久离岗位,这倒是让赵曜颇为吃惊,一方面感慨张远如此早就已经做好了要和鞑靼人死战的准备,另一方面也对张远御下的水平很赞赏,毕竟这些小官一辈子待在地方上,基本见不到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一旦有机会,往往是拼了命谄媚讨好,但青州府这些县官却没有,可见张远治下之严。 县官们走后,三司的其他一些小官们也纷纷行礼告退,最后只剩下布政使张远、按察使冯宣、都指挥使陈赟三人还陪着赵曜留在正厅。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下了,有些事自然也可以拿出来谈了,这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鞑靼人即将南下这一战! “鞑靼人三十万大军,如今皆驻扎在通州城附近,攻城已有一月之久,怕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分兵南下了。” 冯宣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第一个挑起话题。 张远看向陈赟:“陈大人可否具体说说那边的情况?” 青州城所有的兵都归陈赟指挥,派驻在外的斥候,自然也是向他汇报的。一直颇为沉默的陈赟见三人都看向他,终于开口了:“鞑靼人最初是野蛮快攻,用骑兵和步兵直接冲击城门,被通州城的滚油箭矢烫死射死无数,后来聪明了些,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十几台投石机,开始往城头上扔巨石滚木,以此为掩护,派战车 冲击城门——” 陈赟不是好的说书人,语调平淡、毫无气氛,叙述简略、不懂渲染。可即便是这样意简言赅的几句话,竟也让在场三人听出一身冷汗,兵戈战鼓之声仿佛就响在耳畔,血肉横飞的场景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然后呢,攻破了吗!?”冯宣焦急追问,一贯精心护理的美髯都被他不自觉地拽断了几根。 陈赟摇头:“没有。鞑靼人用投石机,守城的士兵也用了投石机,他们投出去的,不是巨石滚木,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火器,有些炸在空中,有些炸在鞑靼人的阵营里,也有些炸在城墙里头……虽准头不太好,但也让鞑靼人好一阵慌乱,他们好几个前方阵营都被炸了。” 听到通州无事,冯宣稍稍松了口气,又想着着火器,便道:“通州城竟有此物?真是奇哉怪哉!却不知那钱知府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直静静听着的张远轻咳了一声,看向赵曜:“殿下可知道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赵曜沉吟片刻便道:“此物是本王身边一个能人所制,此人精通天工之术,其中尤以火器为最。通州城战事过急,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研究,否则,她应当是能制造出威力更大,准度也更高的火器。临走时,她曾将这种火器的配方给过通州城的守将。” 第20节 “原来如此。”冯宣恍然大悟,快意地摸了摸美髯,“殿下能得如此能人异士,着实是我大周之福啊!” 赵曜闻言一笑:“亦是本王之福。” “此物,是否就是炸断京城至通州一路官道的那物事?”张远又“咳咳”地咳了一阵,才气息不太稳地开口询问。 赵曜瞧着这位年迈的张大人如此体弱多病,忍不住皱眉劝慰:“张大人,虽然目前局势紧张,但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啊,山东的大局还要你来主持。” “咳咳咳,老臣无事,劳烦殿下挂心。”张远摆了摆手。 “这两样确实是一物,本王当时误入京郊一个土匪窝,然这些土匪却很有血性,欲以一己之力对抗鞑靼军,为通州城百姓争取时间。本王甚为感动,遂相助于他们。”赵曜轻描淡写地解释。 听到这话,陈赟忽然攒紧了拳头,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土匪强盗之流,尚且能为家国大义,舍身赴死,我身为朝廷亲封的都指挥使,却如此贪生怕死……我愧对陛下,愧对这天下百姓……” 陈赟这么个不戳他,就不动不出声的木头桩子,忽然被这番话给刺激的眼眶通红,情绪激动,一副恨不得一死以谢天下的样子。在场三人都给惊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尴尬。张远开始拼命地咳嗦,咳得整个人都快缩起来了,看着好不可怜;冯宣一边呵呵笑,一边使劲摸他的长须,赵曜瞧了一眼,他摸一把,手上就粘几个须须,估计再抹上几次,就该秃了! 赵曜终于发了善心,对着陈赟劝慰道:“陈卿这样想就不对了,暂时的退缩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更好的出击!青云寨土匪们的壮举救了通州一城的百姓,而你,是要救大周一国的百姓!你的责任如此重大,更应当殚精竭虑,思考战术战略,怎能如此哀哀戚戚,要死要活的?” 这样的话只能是赵曜说,毕竟他是君,在座的其他人都是臣,冯宣知晓这一点,张远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只要赵曜开口了,就说明通州来信求助,山东却一兵未出这件事,算是彻底过去了。 陈赟意识不到这一点,但赵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如此作态,那便真是对不住大周百姓了。 小插曲过去,四人又讨论起战事来,几人都认为,如今这鞑靼人久攻通州城不下,且每次主动进攻,都会遭到灭顶的打击,这两三次下来,他们必会改变战术,不会再主动攻城,反而可能采取以逸待劳的方式,将通州城围死,围到里面的人弹尽粮绝,不得不主动投降。 而一旦转攻为守,鞑靼人就不需要把三十万大军都费在通州城上,他们一定会分兵,至少会分出二十万的兵力,南下继续攻击其他州府。通州城打不下,他们就缺少可以补充粮草的中间站,每次作战就不得不从京城运送粮草,粮道过长,是很危险的事,鞑靼人不会冒着被人截断粮道的风险将战线拖长,所以,他们必定会在离通州和京城最近的河南和山东攻下一个州府,充作粮站。 “既然如此,他们可能攻击的几大州府,便是——”赵曜站起身,走到正厅中间摆着的地图上,指着位于河北与山东、河北与河南两条交界线上的四个城池,“河南的凤阳城、睢阳城,山东的郢州城,以及,我们所在的青州城。” 张远点点头,一双眼皮耷拉的眸子里透出精光,看向赵曜的眼神显然是赞赏又宽慰的,他之前从未和这位储君打过交道,听说的任何消息,都是太子的处境多么多么艰难。从十三年前,张贵妃入宫,陛下就开始思忖着废皇后废太子。先皇后出身名门、仁善宽厚,太子殿下既嫡又长,幼有慧名,可就算是这样,陛下还是铁了心要扶那个出身不正的女人上位,短短几年,就让她连升数等,一跃成为超一品贵妃。 先皇后大约是受不过,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可怜殿下那时也不过四岁,就失了母亲的庇护,不得不在张贵妃的淫威之下艰难求生。最初,还好些,张贵妃无子,可是四年前,她终于还是生出了皇六子,从那以后,陛下废太子的动作就越来越大,朝堂上天天吵,日日闹,一年到头不可开交…… 张远摇了摇头,收起自己那飘远了的思绪,看向虽年纪尚小,但已经初具威仪的太子殿下,幸好幸好,这位殿下更像先皇后而不似……咳,总之,反正有储君如此,大周还是很有希望的! “郢州城和青州城虽一偏东,一偏西,但都在黄河的这岸,鞑靼人想要过来,可不容易,他们没有水师!”冯宣也站起身,走到地图和沙盘的边上,“所以,他们应当还是会先攻河南。” “睢阳城在黄河北岸,他们第一站,必是先攻睢阳。”说到战事,陈赟开口了,他盯着地图,眉头走得死紧,“可是,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攻睢阳吗?睢阳只是河南一个偏远州府,周边大约也只有两个卫所……这一万多人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鞑靼大军?” 冯宣也跟着凑过来,挤到赵曜和陈赟中间,瞧了瞧地图,也跟着大摇其头:“这睢阳城的情况,微臣倒是了解一些,睢阳府是河南十三个州府里面最穷的一个,人口也少,睢阳城中撑死了五万人,就算加上周边大大小小的几个县,总人口也不超过七万……哪怕全民上战场,也不过人家一个零头啊。” 此言一出,便是断定了睢阳城必会为鞑靼人所破,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冯宣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胡须,想着还能有什么办法,能解睢阳城的危局,给河南都司的指挥使去信,让他带大军去抵抗?且不说河南那边来不来得及把十几个卫所的兵都聚起来,就算真拉出了十万兵力,就睢阳城那个矮小破败的城墙——也守不住啊! 赵曜面沉如水,目光一直落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睢阳城的小小的圆圈上,一片死寂中,他忽然出声:“张大人,劳烦您给睢阳知府去一封信,就说是本王的命令,着令他立刻带着全城百姓南撤,如有延误,立斩不赦——” “是——”张远刚想应声,就发现赵曜并没有说完。 “——另,着他临走之前,烧光城中所有存粮!” “什么?!”这是冯宣和陈赟的二重奏。 张远虽没有如他们两人一般失态,但也忍不住瞪大了他那双眼皮耷拉的小眼睛,不过几乎是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赵曜的意图,随即又联想到通州知府钱嵩下的那道命令,一时倒是情绪翻涌,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古有官渡之战时,曹操行军,为防袁绍屠城,而带百姓撤退,如今让睢阳知府也效仿一回,倒没什么……只是这烧粮草……”冯宣掐着胡子,面皮微皱,“难道是要留给鞑靼人一座空城?可……可若是我等猜错了,鞑靼人并没有选择睢阳城……” “那粮草就白烧了……”作为一个行军打仗,成日要为粮草犯愁的陈赟,他心疼地眼皮都跳了跳。 “此事没有什么如果。比起鞑靼人破城后屠城,比起他们获得粮草后,直接据睢阳而南望,对我大周南方虎视眈眈——误烧一城粮草,算得上什么?”赵曜转头,锐利的目光落到众人脸上,声音也冷硬似铁。 “有理,不管我们用不用得上,至少绝不能让鞑靼人得去!”陈赟点点头。 冯宣虽还是有些犹豫,但在场三人都认可了,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决定了睢阳城之事,几人又谈论了青州城的御敌之计。 这一次,赵曜和其余三人的意见都高度吻合,那就是——征兵! 这个念头,张远其实早就有了,可是兵制如此,他着实是不敢开此先河,他能做的,就是抓紧他山东这一省的士兵操练,争取让这些军户不要沦落为农民,为此他给了张远好些支持,不仅严格管理军户们的田地,不给任何乡绅豪族兼并的机会,甚至还会时不时地压榨这些乡绅,让他们出资捐助军队建设——当然,肯定没有这么简单粗暴,还是颇有些技巧的,比如给捐钱多的乡绅以表彰等等。 不过这些,就不用在殿下面前说了。张远把自己对于征兵的设想告知了赵曜,赵曜眼都不眨就应下了:“确实该如此,要对抗鞑靼人,如今这六万兵力是远远不够的,如今这国难时期,募兵制也该提起来用了!张卿,就劳烦你这几天拟张折子,把征兵事宜详细写一写,让本王好好参详。” “好!”张远非常爽快地应下了,无他,那些具体条例、注意事项、实施难点,早就在他心里掂量了十几年了,哪一条不是想过又想、琢磨了又琢磨,别说是让他几天写出来,就算让他当当场写,也是没问题的!这毕竟是他多年的心愿啊,本以为这一生是没机会实现了,没想到……上天垂帘啊! 赵曜见张远头一回露出笑容,便知晓这件事他已经琢磨许久了,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陈赟这么个耿直单蠢的武人,能在山东都司这个位置上稳如泰山,能把山东都司的六万兵带的如此英勇——都是这位张大人的支持啊。 “征兵之事,需要更紧迫些。如今九月上旬,正是黄河的汛期,河面宽广,波浪汹涌,鞑靼人是决计过不了的。但是到了十二月,那时便是枯水期了,他们若是有心攻城,必会在那时挥兵。”冯宣提醒道。 “三个月,够了!”陈赟很有自信。 “好!”赵曜很赞赏他的自信。 诸事稍议罢,冯宣和陈赟便告退了,他们在这青州城中各自都有府邸,自然不会在布政司的官衙里久留。且殿下今日刚抵达青州城,又是舟车劳顿,又和众官员寒暄,还要同他们商议正事,这一折腾也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如今夜色将近,他们也着实不好意思,再劳累殿下。 冯宣和陈赟告退后,张远就陪着赵曜走出了正厅,亲自领着他到官衙后院去休息,这衙署后面是一个颇大的院子,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本是给远调而来本地没有房产的布政使一家居住的,张远在山东多年,自是早有房产,这屋子便暂时收拾出来,给赵曜下榻。他一边领着赵曜走,一边恭敬道:“这后院简陋,望殿下海涵,臣明日就着人去外头找合适的院子……” “不用了,就在此处吧,大人已经如此繁忙,不该在这些小事上费心力。”在这方面,赵曜倒是一贯没什么架子,并非什么非皇宫大院不住的纨绔子弟。 张远一听之下,便也放心了,专注地走着,走了一阵,他忍不住出声试探:“殿下,通州知府钱嵩钱大人曾发布一条征兵征粮令,并在鞑靼人兵临城下之前,送走了全部百姓……不知这命令可是殿下颁布的?” 赵曜翘了翘唇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张远:“张大人,为何会如此想?”这件事,只有他和钱嵩两人知晓,就连通州府的同知通判、青云寨一众人和沈芊都不曾知道,这张远是如何猜到的。 这么说,基本就是承认了,果然啊……张远心中感慨,面上却依旧恭谦:“咳咳咳……钱大人当年担任翰林编修时,正是在臣的手下做事。” 点到为止,赵曜却听明白了,他不觉失笑,原来这位不是知道内情,而是太了解钱嵩了。 赵曜在笑,张远却有些迷茫,他本来只以为这位小殿下是个聪慧睿智的优秀储君,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这位不仅聪慧睿智,还有着上位者的狠绝之心!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优秀的储君,大约已经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 张远老迈的身躯不自觉地颤了颤,不知道因为自己那大逆不道的思想,还是因为身后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真是累得不行,所以今天补上,晚上还会有今天的二更~~希望大家支持哦o(n_n)o哈哈~ 顺便,喜欢的就收藏一下作者的专栏哦,每次看到专栏涨了,都超开心︿( ̄︶ ̄)︿ 第39章 女子装扮 赵曜一行人抵达青州城的时候, 正好是九月初六, 三人慢慢地修整了两天, 才算把一身仆仆风尘给洗去了,尤其是沈芊, 马车连着颠簸了十几日, 别说是胃, 就是胆汁都快给颠出来了! 所以那日,当她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进入衙署后院, 等那引路的丫鬟一指她的房间所在, 她便直接一个踉跄扑进门去, 门口站着四个伺候的丫鬟, 四个人,愣是都没拦住她。 她进了屋子就直接往床上扑,被子香软丝滑,还带着阳光的气息,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就着被子蹭了蹭脸,舒服地简直想跳个舞……不对, 是想和被子缠绵三天三夜, 谁都不能分开她们! 当然,这个梦想最后是没有达成的,但这不妨碍她这几天都放飞自我地睡到日上三竿,最后,赵曜着实是受不了她的惫懒, 便对她说明日正好是九月初九重阳节,青州城百姓都会出门登高踏青,十分热闹。 这么一说,沈芊立刻就感兴趣了,虽然她的时代也有重阳节,但节日对很多人来说,等同于放假,至于像不放假的重阳,很多人都已经跑到脑后了。所以,一听到重阳节在这里是很隆重的节日,沈芊便高兴地表示她要参见,其实赵曜本人也是久居深宫,并不太知晓外头的人家是怎么过重阳的,再加上这些日子两人一路逃命,各种风俗礼节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竟也没想到沈芊是无法以女子之身出门登高的。 翌日,打着爬山登高踏青的心情早早醒来的沈芊,刚刚离开床榻,就忽然被那四个伺候她的丫鬟拉到了一边,被依次穿上了一层层的衣服,先是一件抹胸,这款式在沈芊看来,着实是保守得很,可是一帮给她换衣服的丫鬟都红着脸窃笑,倒是让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接着是一件浅蓝色的上襦,接着高腰的白色下裙,全部穿好之后,还要在下裙外头围上什么帷裳,系上腰带,腰带上挂上丝绦和配饰,穿裙子和帷裳的时候沈芊被她们连着转了好几圈转得人都晕了,本以为这该好了吧,接着那个叫花溪的丫鬟有笑嘻嘻地拿着一块同色披帛和一件粉白色的对襟褙子走过来道:“现下天热,姑娘就披着披帛就是了,待到夜间吃席的时候,天必是要冷的,到时再给姑娘穿这褙子吧。” “都可以,都可以。”沈芊只能呵呵笑。 穿完衣服,这几个丫鬟又笑围这她,把她围到梳妆台旁,那花溪还笑着打趣另一个名叫蕊红的丫鬟,对沈芊道:“姑娘,蕊红梳头发的手艺可是极好的,比好些老妈妈的手艺还要好呢,是夫人专门送来伺候姑娘梳头的。” “夫人?”沈芊睡了太多天,几乎不问世事,一提到夫人,懵了。 “是啊,夫人自然就是布政使张大人的夫人呐。”花溪笑着捂着嘴。 沈芊回忆了一下,哦,对哦,这整个山东最大的官就是这位布政使张大人了,听说是个二品官,按照严家那个绿芙的说法,二品官的妻子便是二品诰命夫人……这夫人还不能乱叫,竟是要朝廷批准了的。 沈芊正胡思乱想着,蕊红已经动手给她梳发髻了,这发髻一梳,便又是半个多时辰。沈芊眼睁睁地看着日头从东边慢悠悠地移过来,整个人急得不行,连声催促:“呀,快中午了,再不出发要来不及了!” 正给她梳着头的蕊红和正在门外忙着插茱萸的花溪、木香、兰馨都愣愣地向她看来:“姑娘?你要去哪儿呀?” 沈芊一脸懵逼地快速转头,狠狠地把自己的头发给拽着了,她一边“嘶嘶”呼痛,一边惊问:“今天……今天不是重阳吗?重阳不是要登高的嘛?!” 几个丫鬟忽然就笑成了一团,正在院子里打扫并整理照顾昨天搬来的菊花盆栽的两个老婆子也不住地“嗤嗤”而笑,花溪拿着茱萸,扶着门框,笑容满面地看着沈芊:“姑娘,你怎么会想着要去登高?那是男人们的事儿。” “啊?女人不能去吗?”沈芊大失所望,她还以为今天能有机会郊游呢,白起那么早了! “和那些臭男人一道去登高有什么意思,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让人看了去!”兰馨跟着打趣起沈芊来。 “哎,小曜也真是的,都知道我不能去了,还要来撩拨我,今天偷偷走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沈芊闷闷不乐地一手托腮,整个人一下子就懒散了。 花溪听她说这个,忍不住和木香几个对视了一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太子殿下与姑娘约定登高的吗?” 沈芊百无聊赖地点点头:“是啊……他们是不是已经出发了呀?” “是的,殿下和布政使大人、按察使大人、指挥使大人还有知府大人、同知大人、通判大人他们,今早天刚亮,就乘马车出城了,大约是去登少阳山了。往年,大人他们都是去的少阳山。”木香回话。 “姑娘,”花溪紧张地舔了舔唇,看着神情萎靡的沈芊,着实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我能问问,您和太子殿下究竟是……呃,是……” 花溪的话还没问完,正给沈芊梳着头的蕊红就瞪了她一眼:“这是你能问的?” 花溪立刻缩了缩肩,闭了嘴。 却说这四个丫鬟之中花溪、木香、兰馨三个丫鬟都是这官署里的奴婢,官署平日并没有什么人居住,一般也就用作那些来山东办公的京官或者其他地方官的临时落脚点,虽则这三个丫鬟也是归布政使夫人管的,但毕竟不住在张府里,管束没那么严,遂性子都非常活泼,倒是张府里出来的蕊红,很是沉稳安静,隐隐有些大姐头的样子。 这三个丫鬟和沈芊相处了几日,便知晓她是个随和的主子,遂慢慢地就喜欢和她说笑玩闹,并不拘谨,沈芊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蛮高兴的,毕竟从她到这儿以来,还从来和同龄女伴一起相处过。 但是,这在蕊红看来,就是大大的不敬,若是平日里笑笑闹闹便也就罢了,太子殿下的事,她们竟然也敢随便刺探,着实是太缺管教了!蕊红心里很是不满,但身份上,她和花溪他们都是平级了,便也没有理由惩处,只能自己皱着眉,把话题岔开:“姑娘,梳好了。” 沈芊睁大了眼睛从清晰度低成渣渣的铜镜里,使劲看自己的发型,嗯,发髻呈扁圆形,髻后连绵交叠另有数个小鬟,微微倾侧,看上去像是吐蕊的五瓣桃花,娇美妍丽,很是好看,发髻上除了斜插着一排簪子,还插着一支茱萸,倒是应了这重阳节的意思。 沈芊忍不住摸了摸这好看得分发髻,惊喜地对蕊红道:“蕊红,你好厉害,这发髻好看!” 蕊红微微俯身:“姑娘过誉了,这是奴婢该做的。” 沈芊看着自己身上这美丽衣裙,再看看这娇妍的发髻,顿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高兴得不要不要的,也难怪,她来这个时代也快两个月了,不是穿适合干活的粗布麻衣,就是随便做个男子打扮,逃命的时候,更是灰头土脸,真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秀丽又温婉的女子装扮。 正当沈芊高兴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花溪在外面道:“姑娘,是张夫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这张夫人倒不是第一次派人送东西来,但沈芊前两天睡得天昏地晚,凡是有客上门,都推说身体不适,基本没有会见过任何人,而一般等她醒来了,这些东西都已经堆在隔壁房间了。 “请他们进来。”沈芊整整衣服,转身走出内屋,坐到外厅出。 “老奴参见姑娘。”走进来的是一个婆子并五个年轻丫鬟,那婆子满脸堆笑地给沈芊行礼。 沈芊自然连忙道:“不必多礼,这位……” “老奴夫家姓张,单名一个青。”那婆子笑眯眯地对沈芊道。 沈芊一愣,不知道她要介绍自己夫家干嘛,遂直接道:“不知道张夫人托你来,有何事?” 那婆子递上一个秀雅地带着桃花香的请柬,对沈芊道:“今日重阳,夫人托老奴送些栗糕、芙蓉糕和茱萸香囊之类的小物件给姑娘,姑娘出门在外,可能没来得及准备,这过节嘛,总还是要讲究好兆头的。另外,晚上,夫人在府中摆赏菊宴,托老奴送来请帖,望姑娘千万赏脸!” “啊?”沈芊,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着九点更,还是拖到了十点……为了让小天使们不再熬夜,以后最迟十点,十点之后不更,就不要等啦,作者菌肯定是会放在明天补更的! 第40章 酒醉 张青家的走后, 沈芊就忍不住跳起来直跺脚, 她揣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整个人显出一种莫名的焦灼,花溪几个本来在院子里忙着, 可是沈芊已经来回转了十几圈了, 每次都拖着那长长的披帛从门口转过去, 不一会,又默默转回来, 简直不能再更显眼了。 木香莫名心疼地盯着那块被拖来拖去的披帛, 垂地的那一段已经快看不出是色儿了! 第21节 蕊红将张夫人送来的东西照单子分类安放好, 从其中挑出送来的几种糕点, 给沈芊端出来,一出来,见她竟然还在转悠,便忍不住低声问:“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蕊红一向表现得比较靠谱,又是张府出来的人, 沈芊瞧着她,忽然眼睛一亮, 猛地抓住她的袖子:“蕊红小姐……妹妹, 你可得救救我啊。” 蕊红被她这突然而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连忙道:“姑娘这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与姑娘姐妹相称……” 沈芊如今可没工夫掰扯这个,她拽着蕊红的手,急切道:“那什么, 张大人府上有什么规矩吗?我见了夫人,还有别的人,该怎么称呼呀?哦哦,对了,什么赏菊赏花的,是不是还得吟诗作赋?晚上,晚上会不会有很多人……” 想她就算在现代,那种生人很多的趴都是不高兴去的,更别说如今是在古代……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晚上的囧状了,大概会像一只猴子掉进了人堆里……噢!现在装病还来不来得及。 蕊红见她竟然是在担忧这个,倒是有些惊讶,但想一想这几天相处下来的情况,倒也有些理解她的心情,这位姑娘着实……着实是与大周女子很不一样,若说她是官家小姐,那定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个小官家,也不可能把自家姑娘养成这种……嗯,活泼得过了头的模样;若说是平民女子,那也不可能,这姑娘虽跳脱又不懂规矩,但性子着实也懒散得很,一贯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且最重要的是她的皮肤白皙又细腻,一双手亦是青葱纤细,长着笔茧——这着实不是个平民女子该有的手;难道会是哪个宠爱儿女的富商家出来的吗? 蕊红很疑惑,她在府里,是夫人身边的屋里的梳头丫鬟,在整个府里也算有些头脸了,夫人为人又一向宽厚,虽治家严谨,但赏罚分明,只要守规矩、好好做事,都能生活地不错。所以,夫人一开始想让她来衙署这边照顾沈姑娘的时候,她心里是不太愿意的,这沈姑娘的来历,听着老爷和夫人偶尔的讨论加上下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她也知晓了一些,据说消息来源是通州城那位负责护送殿下的陈统领,他声称,殿下是称呼这位姑娘为“姐姐”的,且待这位姑娘极好,说是有救命之恩。 这一点,她来这儿的第一天,就亲眼见证了。这位姑娘是下午的时候被外院的奴婢领进来的,她们几个早先还商量着该怎么给姑娘见礼,结果这位姑娘,真真是差点把她们四个给吓个半死。她竟一进院子就闭着眼睛踉踉跄跄往屋里扑,她们四个联手去接,都没接住,眼见着她在地上摔了一下!胆子最小的兰馨,差点当场给吓哭了。 神奇的是,这位姑娘既没有责罚她们,也没有让她们去扶,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床榻——再也没有起来。 到了晚膳时候,她们四个齐齐围在屋子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叫醒她——这时,太子殿下来了。 她们是不识得殿下的,但他们认识跟着来的衙署里的管家,这位管家恭恭敬敬,口口声声言称殿下,一屋子里的丫鬟仆妇瞬间呼啦啦地跟着跪下,她就这么跪在屋子门口低着头,听着殿下在屋子里唤姑娘起身,这一唤起码唤了一炷香的时间,期间屋子里无数次传来沈姑娘不耐烦地呢喃和拔高了声音的嫌弃,所有人都静静跪着,胆战心惊得等着殿下拔高声音呵斥,然而,从头到尾都没有。 从那时起,她就晓得,那位陈统领说的话是顶顶真的,不管这位沈姑娘如今是何身份,日后,都将贵不可言。当然,这个消息,她也传给了夫人,所以,她可以笃定,夫人今晚绝对会让姑娘宾至如归,当然这话,是不能和姑娘说的。 她低头看向沈芊,对方还眨巴着眼睛,恳切地看着她,她掩唇一笑:“姑娘这问的也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奴婢也回答不清啊。若说规矩,咱们府上虽有些规矩,但并未太严苛,夫人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不论是大奶奶、二奶奶、少爷小姐,还是府中奴婢,只要需要遵循规矩办事,夫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啊?”沈芊蒙圈,“那……那我不晓得你们府上有什么规矩啊。” “姑娘是客,您呐,尽管按您的心意行事就好,我们夫人可喜欢您啦。”蕊红提点了一句。 “那,那人多吗?”沈芊又忐忑地问,连蕊红递过来的软糯的重阳糕都不想吃了。 “不多,重阳本就是女儿节,来的都是家里的亲眷们,不会有太多旁人的,再说到时候,您也是可以把奴婢一起带去的。”蕊红执着地把栗糕递给她,“姑娘吃一块,重阳节可不能少了重阳糕。” “那就好,那就好。”沈芊从盘子上捏了块重阳糕,舒了口气。 果然,等到下午,当沈芊带着蕊红坐着官署的马车抵达布政司张大人府第赴宴的时候,便见到来送请柬的张青家的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到了,笑容满脸地迎上来:“姑娘可来了,夫人已经念叨您好久了。” 沈芊连忙笑着道:“劳烦张妈妈了。” 可怜见的,该把年纪稍微大些的仆妇叫做“某妈妈”还是蕊红临时教她的,她还说那时候为啥这张妈妈要介绍她丈夫的名字……唉,文盲的生活真是艰辛。 张青家的带着沈芊往侧门走进去,蕊红和张青家的带来的丫鬟们跟在后头,张青家的一边走一边对沈芊道:“本该是给姑娘准备轿子的,无奈府中也不大,遂要劳烦姑娘走一走了。” 沈芊懵懵地,很想问为啥要轿子,但她很谨慎地没问,只“嗯嗯”了两声。一路上,张青家的陆陆续续地和沈芊说着话,每经过一个长廊和楼阁,就会和沈芊介绍,这说的,一会儿是这个长廊是谁谁谁取的名,又是哪个书法大家题的字,又说自家老爷写字也是一绝,当年中进士的文章还被先皇夸了字佳;一会儿又是这个楼阁有什么什么来历,与江南的哪里哪里的园林是同一个大家设计的,与江南景致一般无二;再说这院里的太湖石是严格按照瘦、皱、漏、透的标准严格挑选的,自家夫人最是喜欢到院子里赏石头…… 不管张青家的说什么,沈芊都“嗯嗯”地应付过去,实在要她发表意见了,就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说一句“确实极好”,好在这一段路总算是走到头了,从湖上的廊桥走过去,正好能看到湖对面有一个临湖而建的花厅,那花厅的周围开着好几扇窗子,正好能够临窗赏景,而沈芊已经看到那花厅里坐了不少人,想必这赏菊品蟹的宴会就是在花厅里举行的。 果然,张青家的把她领到门口,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扬声道:“夫人,沈姑娘来了。” 这一扬声,花厅里的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到了门口,沈芊一迈进去,就感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她咽了咽口水,强行在脸上扯出一丝笑,慢慢地走到最上首坐着的老夫人面前,想着蕊红教她的行礼姿势福了福身:“拜见老夫人。” 这张夫人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扶起她,又慈祥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对着众人道:“真是个出众的好姑娘啊!老身今儿可总算是请到了。” “是啊是啊。” “沈姑娘能来可真是太好了。” “老夫人可真有面子……” 底下坐着的一众女眷皆掩唇而笑,一个个都很热情的样子,沈芊看过去,觉得大家都很善意,心思稍微放松了些。 给沈芊安排的座位就在老夫人的右下手,沈芊微笑着坐下,老夫人又给她介绍起底下的女眷来。 “这位是老身的大儿媳妇,娘家姓薛。” 这位薛太太大约四十岁的年级,穿着一身花纹较深绿色的对襟马甲,笑着对沈芊点点头:“沈姑娘。” 沈芊站起身,原地福了福身,也笑着说了一句:“薛太太。” 之后,老夫人又相继介绍了她二儿媳妇钱氏,已经大女儿和二女儿,和两个小孙女。沈芊正惊异着怎么出嫁的女儿也都回来了,就听到老夫人说:“这重阳啊,日月并应,正也该是女眷的节日,太/祖还下令这重阳节不仅要尊老,还要让女眷也休息,各家的女儿都要回年娘家去吃糕去,倒是可怜老身这两个儿媳妇,娘家都远在南边,竟是没机会回去了。” 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相识一笑,这大女儿便立刻道:“娘,大嫂和二嫂在家里吃糕也是一样的,关键,是您的心意不是。” 钱夫人也笑着捂嘴:“娘今早就着人给我和大嫂送重阳糕了。” “娘可是及了午时,才给我和姐姐送的,真是偏心。”二女儿立刻笑着打趣,佯作吃味的样子。 这打趣话一说,场面立刻笑闹起来,张夫人侧头对沈芊道:“沈姑娘别介意啊,老身这些儿女啊,都被老身宠坏了,那么大些人了,尽是没规没距。” 沈芊正跟着一起傻笑呢,听到张夫人这么说,便道:“小女却觉得,这样很是温馨。” 张夫人一笑:“你别觉得她们太闹便好。” 这一番笑闹之后,便是逐渐上菜了,是螃蟹、热黄酒、用蒜蓉醋调的沾汁、并吃蟹用的蟹八件,那热黄酒上还浮着一些菊花瓣,看着让人胃口大开。 另外花厅里也摆着不同品种的菊花,一花厅的女眷边吃蟹边赏花,端得是自在洒脱。沈芊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她往日也是看过那些宅斗宫斗的电视剧的,每一个电视剧里头,这种女人多的聚会那便是修罗场,高端点的,就是吟诗作画争才名,低端点的,就是泼酒泼茶玩陷害,所以,就算蕊红一再说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她还是担心得要死,走进来的时候,虽笑着,其实脸都快僵了。 可渐渐的,她就发现这张家人这宴会却并没有这样,每个人之间都很融洽,打打趣,说说话,大家一起愉快地分享美食,甚至像脾气稍微泼辣些的大女儿还抱怨了几句她丈夫,迎来好些应和,若非张夫人及时打住,恐怕这就该变吐槽男人的大会了……这气氛很像是现代的时候逢年过节,一大家子齐聚时的场景,让沈芊又舒服又感动,时不时地就听着几人讲的笑话,呵呵地傻笑,后来胆子大了些,也主动搭了几回话,与她一开始决定的要做个木头的表现,截然不同。 大约是气氛太融洽了,这一晚上,她不仅多吃了几只蟹,还多喝了几口酒…… 这不,宴会结束,当张青家的再次把她从侧门送出去的时候,她慢悠悠地拐着步子,走出巷口,走到马车附近,见身后只有一个蕊红,没有张家的仆妇了,她立刻放飞自我地边走边跳,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蕊红愣没想到沈芊喝醉了酒,是这个样子,忍不住跟在后头,捂嘴“嗤嗤”笑。 沈芊摇摇晃晃地走,弯弯扭扭地蹦跶,走到马车边上,连唱歌的性质都出来了:“……怀疑在某一个国度……呃,里的某一年,还未……带我到世上那……呃,天。” 不仅严重跑调,还一边唱一边打嗝,简直是魔音穿耳,马车里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出手猛地把沈芊往马车里一拉,沈芊噗通一声,直接倒了进去,直接倒在了那人的身上。 第41章 梦境 若是平日里清醒的沈芊, 此刻必是已经惊得支起身子, 打量这个胆敢躲在自己马车里的登徒子了。可是今晚, 她喝醉了, 醉得迷迷糊糊的, 她扑到在地的时候,正好压在赵曜的身上。赵曜今日是去登高的,因着山风刺骨,出门时是披了一件大氅的,如今一回来就来找沈芊, 故而身上这一件软和的大氅并没有脱。 沈芊的脸压在赵曜的胸口, 正好贴着毛绒绒又软和的大氅上,就像贴在沙发上一样, 最要紧的是,这沙发不仅软和还自带加热功能, 在这深秋的凉风中持续散发着熨人的热度。沈芊一边断断续续地呢喃,一边扬着惬意的笑容在“沙发”上蹭了蹭脸,这神情落在赵曜眼里,就像是一只趴在他胸口的猫儿,亲昵地对他撒着娇。这模样让他的心脏瞬间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 “姑娘——!”蕊红看着沈芊被人拉进马车,顿时非常惊慌, 立刻追上来,一把拉开帘子,瞬间就看到了抱在一起倒在马车地板上的两人, 整个人都呆住了。 “出去!”赵曜压低了声音,冷冷地看着她。 蕊红是很聪慧的姑娘,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立刻无声地给赵曜行了礼,并飞快地拉上帘子。迅速的动作全然出于本能,她的脑袋一直是“嗡嗡”地响着的,直到走到马车前,被冷风一吹,她才稍有些清醒,背后俨然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伸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手还微颤着,眼神更是充满惊恐,她本以为殿下对姑娘是姐弟之情,日后必会认姑娘为义姐,给个公主的虚封。可是,有谁家弟弟会那样,那样——她脑海中浮现出赵曜的最后一个眼神,既冷冽又狠戾,却还是藏不住眼底的欲望……她猛地一抖,瞬间战栗了起来,她撞破了秘密,还能活到明天吗? 蕊红的害怕是对的,虽然她很及时地退开,但赵曜显然是不能放心的,他一边温柔地摸着沈芊的头发,一边眯着眼思忖着该怎么处置这个碍事的丫鬟。他喜欢沈芊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说别的,单就是年龄上的问题,就足够让那群闲得没事干的老臣跪在宫门口硬着骨头死谏到底了,当年他那父皇想立张贵妃为皇后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虽然,他确实要多谢这帮老臣不要命的死谏,但若把这事放到他头上,却是想都不要想的!一想到将来想娶沈芊时,可能要面对这些清流派死谏,赵曜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了,他得想个办法,让这些人闭嘴—— “嗯……”沈芊在这软乎乎地“沙发”上靠了一会儿,便又不安分了,动手动脚地想要推开“沙发”,坐起来。 赵曜立刻伸手把她锁住,怎么也不让她起来,想她清醒的时候,哪有这种抱着她的机会?如今知晓她喝醉了,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给自己谋点福利。 沈芊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被八爪鱼给抓住了似的,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她不高兴了,生气地挥着手想要打死这条“八爪鱼”,赵曜的脸、胸口都遭受了重击,忍不住“咳”了出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像哄孩子一样安抚:“乖啊,睡一会儿好不好,来,我们闭上眼睛,乖哦……” 沈芊扒着他,抬起一双带着水光的惺忪醉眼去看赵曜,看着看着,就觉得他的人在转,转得脸都看不清了,她瞬间伸手掰住他的脑袋,怒道:“你不要转!停下来!不许转!” 这一伸手,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极近极近,就差一点点,沈芊的鼻子就能碰到他的了,赵曜望进她那双水蒙蒙的杏眼里,整个人都失神了。 沈芊扳住了他的脑袋,可依旧觉得天旋地转,她又转头去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跟着转起来了,她立刻哭了:“呜呜呜……宝宝的手也转起来了,宝宝的手坏掉了。” 刚刚暧昧的气氛一瞬间被打破,赵曜哭笑不得地看着无法接受“手坏掉”的沈芊像鸵鸟一样继续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似乎不看见就能不接受“手坏掉”这个事实了。他一边抚着沈芊的头发,一边忍不住低笑,他着实是没想到,平日里嬉笑怒骂、性子爽朗还总喜欢做大姐大的沈芊喝醉了酒,竟然是这样软萌的模样,这酒疯发得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让他忍不住考虑,日后骗她喝酒来谋求一点小福利的可行性。 然而,沈芊的酒疯显然还没有发完,她靠了一会儿,又活跃起来,想要继续唱歌,便开始继续跑调唱歌:“……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雨季会降临赤地……” 就在赵曜蜜汁微笑地听着沈芊跑调的歌声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她的歌声里带了哭腔,越唱这哭腔越重,接着,他便感觉到胸口处传来湿意,他连忙低头,伸手捧起沈芊的脸,只见她脸上涕泪纵横,就这么一会儿,不仅妆花了,眼睛都红肿了,泪水绵延不绝,哀戚的哭声听得人心里难受。 赵曜从未见过她这样悲伤的模样,掏出手帕伸手给她拭泪,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哭得一噎一噎的,就像气都要断了。 “你怎么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赵曜半跪着给她擦脸,手足无措。 沈芊看着赵曜,忽然抱住他:“妈妈,我好想你……呜呜呜,我好想你……我想回家……呜呜呜……” 赵曜连连哄她:“好,好,带你回家,马上带你回家。” 然而,此刻的沈芊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绷紧的神经就从来没有放松过,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日夜不休地赶制武器,别说能奢侈地留出时间让她想一想家,很多时候连好好吃顿饭都做不到。 可是如今,她的生活暂时安宁了,不需要再颠簸了,今晚张家人一家团聚的温馨气氛又正好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又酸又痛,酒宴上她还清醒着,勉强用理智把这痛楚给压了下去。可如今,她喝醉了,这份思亲的痛苦和无法再回去的绝望便彻底爆发了,她一直哭一直哭,任凭赵曜怎么哄都哄不好。 后来,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酒后昏睡的劲儿上来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眼神木然地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赵曜松了口气,半抱着她,低声安抚,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沈芊说话,听到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又无力的声音道:“早一百年……早一百年就这样哀痛欲绝,那我呢,我的五百年……该怎么算……” 这声音虽低哑,可赵曜听得清清楚楚,一瞬间,如遭雷击。 ***************** 当天晚上,回到布政司衙署的赵曜极其疲惫地将沈芊安置到她的房间,甚至都没有力气去理睬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他拖着步子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平躺在卧榻上,睁着眼睛木然地盯着床帐顶上那平平无奇的纹路,盯了很久很久,直到丫鬟小心翼翼地端进来洗漱的水。 他慢慢坐起,阴冷看向来人,那丫鬟放下面盆,便惊慌失措地行礼逃了出去,赵曜忍不住勾起唇,露出嘲讽的笑容,亦不知是在嘲讽那丫鬟还是在嘲讽自己。 他木然地洗漱完毕,转身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即便是感觉自己已经累到了极点,却依旧辗转难眠,直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才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浅眠,而这一睡,他便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见沈芊摔倒了,倒在他的怀里,对他露出了羞涩又俏丽的笑容,她的脑袋在他的胸口蹭啊蹭,像是一只在讨他宠爱的猫儿。他想,他该要伸手去摸摸她,梦里的他也伸出了手,却不是像现实中那样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而是——伸向了她的领口。 他在梦中惊出了一声冷汗,惊呼着想要打断,可是不管他在梦中如何挣扎,梦里的赵曜都依照自己的心意,把手伸向姑娘的外裳。他看着梦里的自己褪下那件对襟褙子,然后是襦裙,然后是帷裳,他猛地闭上眼睛,可就算闭上眼睛,他也知道,接着该是下裙,然后是……然后是…… 他很奇怪,为何闭上眼,自己却还能视物,他能够看到落了一地的衣裳,他今天见到沈芊的第一眼,就想和她说她穿这一身真好看,好看得想让他把她藏起来。如今,这一套浅绿色的,映衬着她面如三月桃花的衣裳就落在地上,他却奇怪地一点都不想看……他想看什么呢?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他甚至已经看不清梦里的赵曜,他把眼睛落在那堆衣服里,他看到了纤细修长的腿……慢慢地,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他的姑娘……他的姑娘正对他笑着,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笑,笑得好像天边的烟霞,又好像深渊里的毒花,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走到他的姑娘身边去……走到她的身边去…… 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哪里一热,随即又立刻抛到脑后,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的姑娘。 可就在他将来触碰到沈芊时,场景又瞬间一变,整个梦境像是被颠倒过来,白色的背景瞬间一片漆黑,触手可及的他的姑娘,也瞬间离他远去,他拼命去追,拼命追,可依旧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面前。 他闭上眼,听见她的哭声,铺天盖地而来:“我想回家——让我回家——让我回家!” 他双手成拳,整个人都绷紧了,他想,不,不能让她回去,他怎么能让她回去呢?不行的,绝对不行。 可是那哭声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凄厉,就像是撕心裂肺地在喊:“让我回去……我来错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啊!我要回家!” 他很生气,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想她怎么能这样,他对她不够好吗?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她走了,他该怎么办?!为什么就不能想想他! 他死咬着牙关,绝不能答应,可是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声音都带了嘶哑,似乎再哭下去,连命都该没了。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假的,只要挺过去,她就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可就在这时,那个消失了的梦里的赵曜却忽然出现了,他惊恐地看着那个自己孤寂地垂头站着,看着他终于慢慢抬起头,看向远处,看着他眼睛猩红,模样悲怆,看着他慢慢地张开嘴,凄惨一笑:“我让你回去……” 女子凄厉的呼喊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死寂一片,仿佛会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死寂下去。他盯着梦境中的那个自己,想要冲过去将他摁倒,想要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她走,可是他根本无法挪动脚步……梦里真冷,哦,她走了啊,再也不会回来了,回到她的世界去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都散了吧,都去死吧! 梦境片片碎裂,赵曜猛地坐起,瞳孔放大,满头满身的冷汗,他恍惚地坐了许久,坐到这深秋的冷风透骨而来,才渐渐地从梦里的惊悸之中苏醒过来。 是梦啊,是梦!他忽然大笑出声,是梦,太好了!是梦! 听到屋里的动静,鱼贯而入的丫鬟们震惊地看着赵曜忽然大笑,一个个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赵曜虽然还带着梦里的后怕,但此刻心情显然好了不少,难得对这些人都和颜悦色了起来:“放下吧,不用伺候了。” 第22节 几个丫鬟立刻行礼撤退,一刻都不敢停留,赵曜也不以为意,也不知怎么了,和沈芊逃亡了一段日子之后,他竟也而慢慢习惯了没人伺候,不仅洗漱穿衣都喜欢自己来,甚至,还挺厌烦小厮或者婢女靠近自己,明明在宫里的时候不是如此的。 他有些疑惑,但随即自嘲一笑,他在宫里本就是掩着本性活着的,那时的做法哪里能算数,如今,还是按他现下的性子来吧。他随便一哂,便将此事抛至脑后,他坐起身子,正打算从床榻上下来,忽然就觉得被子和亵裤黏腻又潮湿的,他皱着眉,将被子掀开,立刻就看到了亵裤上一滩不明液体。他僵着手,瞬间石化,就算他从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但也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赵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一会儿,门外的丫鬟们就听到屋子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又是桌子椅子划拉的声音,还有凳子被带倒的“砰砰”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可没有太子殿下的召唤,又不敢擅自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太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 那声音很是奇怪,与他往常的冷漠甚至冷酷,有着很大的不同。所有人低头慢慢地顺次进入屋内,丫鬟们低头站在两侧,都不敢抬头,这个视线只能看到太子殿下的袍子,然而,他显然已经穿戴完毕了,这一点,所有丫鬟都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旁人近身。 过了会儿,殿下像是从桌上拿起了什么东西,轻咳一声:“把屋子收拾了吧。”就大步走出了门。 丫鬟们这才松了口气,慢慢地抬起头。几个人分工开始收拾起屋子,有两个则去扶起倒地的椅子凳子:“奇怪了,殿下刚才怎么会带倒椅子?” 就在这时,收拾床榻的丫鬟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咦?!殿下今天自己收拾了床榻?” 几人瞬间抬眸看去,果然见那床榻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整理地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 “这……这好像不是昨晚的那床被子?”一个丫鬟疑惑道。 另有几人也点点头,面面相觑,俱是满头雾水—— 所以,昨晚的那床被子到底是去哪儿?!这大约会成为整个衙署的一桩悬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留言请务必谨慎,虽然作者菌觉得没什么,但很可能晋江会觉得有什么……以及今天大肥章,所以没有二更啦︿( ̄︶ ̄)︿ 第42章 三观冲突 沈芊自从晚宴回来之后, 就无所事事了好几天, 一则如今她恢复了女儿身, 基本上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 偶尔几次出门逛街, 那位通州来的陈大虎陈统领必是要派上几个丫鬟和官兵跟着她,最要命的是还老要监督她带上帷帽,且就算到了街上,也不得自由,很多瞧着有趣的小弄堂和热闹的集市, 衙役和丫鬟根本就不许她去, 说是那些地方鱼龙混杂、治安差,怕污了她的眼, 有一次她执意要去西街集市看杂耍,兰馨和蕊红死命拉着她, 特别是听话又胆小的兰馨,一副要当场下跪哭求的样子……着实是把她吓怕了,折腾了几次,就算对街市再有兴趣,她也不敢去了。说起来, 她也不晓得这位陈大统领怎么忽然成了她的私人保镖了,整天就无所事事地待在衙署里, 好像全部工作就是盯着她,不让她乱跑,她很生气, 笃定这是小曜派来折腾她。 说到这个,就是她无所事事的第二个原因,整个衙署里住着的人,她唯二的熟悉的小曜和齐木新,这些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她都已经好多天没有在衙署后院里面看到他们了,每次想找,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前院议事,这前院后院虽然也就隔了一个花园和一座花厅,但想着人家布政司大人、知府大人、按察使大人等等各种大官都在前头议事,她贸贸然跑过去也不像话。 所以,即便很生气赵曜派陈大虎盯着她这件事,但也一直没机会逮着这小子好好训一顿,说起来,俱是她在张大人家喝醉的那一晚就是被小曜送回来的,但她大约是喝多了,全然没有印象,第二日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在之后,就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沈芊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视线一直跟着瑶台玉凤上一只蝴蝶,随着它飞过来飞过去,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赵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秋日暖阳之下,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姑娘伏在石桌上,双手乖巧地托着下颌,眼神放空地落在茶白色的瑶台玉凤上,头顶上的银杏叶已然全部泛黄,金灿灿的杏叶时不时地随风飘落,拂过她鸦羽般的长发,拂过她莹白色的面容,拂过她润泽鲜嫩的红唇…… 赵曜忍不住一个战栗,立刻闭上眼,开始默念佛经,然而好一会儿,还是安定不下来,他不自觉烦躁地皱起了眉。 “殿下?”正给沈芊寻了些话本子,从隔壁屋子走出来的蕊红一下子就看到了赵曜,下意识地浑身一抖,立时跪了下去,“奴……奴婢参见殿下。” 这一声将沈芊给惊醒了,她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口的赵曜,他今日的模样与往常有很大的不同,一身玄色飞鱼服,头戴乌纱,腰缠鸾带,脚上是同色官靴,整个人看起来俊朗又英气,连往日那还稍显孩子气乖巧面容,都变得帅气了起来,当然,最关键的是,远远瞧着,竟像是长高了些! 沈芊很开心地向他招手:“小曜,过来。” 赵曜见她笑得天真灿烂,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娘,他日躲夜躲,一见面,还是控制不住……他叹了口气,抬步往石桌方向走去,撩袍坐在她对面,专注地看着她。 “哈哈,小曜这一身好帅,我刚刚还差点没认出来。”沈芊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左瞧右瞧,又忍不住用手比划了一下,“嗯,好像真的长高了点哎。” 这话一出,赵曜进门时那点羞赧又暧昧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他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叹一句,这姑娘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沈芊刚刚还惊喜着,这会儿就想起他让陈大虎看着自己的事,顿时就拉下脸来兴师问罪:“你是不是让陈大虎看着我,不让我出门!这些日子,我好几次想要出去玩,都被他搅黄了!是不是你指使的!” 当然是。赵曜舔了舔嘴唇,明显敢做不敢认,佯作震惊地甩锅给陈大虎:“什么?他竟这么对你?我不过是让他保护你的安全,他敢软禁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莽夫,我现在就去审审他!” 赵曜这神一样的演技一甩出来,沈芊便立马当了真,连忙越过石桌去抓他,跑得太急了还被石凳磕了一下:“嘶~你别去,也没到软禁这么严重的地步,他就是……就是管太多了,这个限制那个限制的,不……不用到审问这种地步……嘶~” 赵曜见她狠磕了一下,哪还顾得上陈大虎,连忙蹲下看她的膝盖:“怎么样?磕伤了吗?” 沈芊也觉得这一下估计是磕破皮了,火辣辣地疼,她忍不住低下身子想要撸起裤子看看膝盖的状况,这本是个很正常的举动,每次磕到膝盖她都是这么干的,赵曜蹲在她面前,也是一脸焦急地想看看撞伤情况,两个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然而—— “哐当”一声,蕊红手里的果盘摔落在地。 沈芊疑惑地侧头看去,只见蕊红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看着赵曜,然后突然开始猛磕头:“奴婢……奴婢失仪,求殿下饶命!” 嗯,什么鬼?沈芊满脸疑惑,看着吓成鹌鹑的蕊红,不是吧,蕊红这丫头虽然瞧着沉默安静,但其实还是蛮有成算的,又不是兰馨,摔个盘子就能吓哭…… 沈芊忍不住低头去看赵曜,想看看是不是小曜的脸色太差了,才会把蕊红吓成这样,可眼见着他站起身,脸色也是很正常的样子,只是抿着唇,有种被打扰的不爽。 沈芊闹不明白,但还是瘸着腿,走过去把蕊红扶起来,对她道:“不过是摔个盘子,没事的,起来吧。” 蕊红被沈芊扶着站起来,全然不敢抬头去看赵曜,唯恐看到他眼里的冷厉杀意,她紧紧攒着沈芊的袖子,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你去帮姑娘擦擦药。”赵曜忽然对蕊红开口。 蕊红一抖,随即立刻福身:“是,奴……奴婢遵命。” 说着便扶着沈芊进屋,到屏风后头,扶她坐下,才半跪下身,轻轻挽起沈芊的裤腿,沈芊低头一瞧,果然是破了一块皮。 蕊红找来了热毛巾,抬头看着沈芊:“姑娘,敷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没事,这点痛不碍什么。”沈芊满不在乎,随即又想着这会儿有酒精就好了,啊呀!真是蠢死了,上次被项青云搜走的那个大包裹竟然忘了问他拿了!天哪,要死了要死了!那包里还有急救箱、两把军刀、指南针、手/枪、还有冲锋衣、急救箱和她的手机啊!天哪,全部家当,竟然都被她忘了,她真的要被自己蠢哭了啊啊啊! 蕊红小心地给沈芊擦去血丝,抬头便看到她欲哭无泪的神情:“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觉得我蠢到家了……”沈芊喃喃自语。 蕊红忍住想点头的欲望,她真的很想在沈芊耳边大吼,姑娘,你清醒点,你怎么能在太子殿下面前,随便撸袖子挽裤脚!但她不敢……太子殿下那天晚上阴沉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真的很怕这位殿下哪天突然想起,要收拾她这个目击者,然而,她今天再次愚蠢地引起了这位殿下的注意……她大约是活不过今晚了,蕊红绝望地想。 “姑娘,张府有人求见。” 院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张夫人时常派人来送东西,沈芊都已经习惯了,她稍拔高了声音道:“请进来。” 来人果然是张青家的,她笑着冲沈芊行了行礼:“老奴今日又来叨扰姑娘了,还望姑娘千万不要嫌弃。” 沈芊笑着摇头:“张妈妈说的哪里话,我还盼着你常来呢。” 张青家的听到这话,心里自然是偎贴的,且她知晓这姑娘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能这样说,应是出于真心,这就更让人高兴了,不自觉地想着,果然还是夫人慧眼,她起初一番试探,还觉得这位姑娘出身一般,才学一般,品味也一般,并不值得夫人这般慎重对待,如今瞧她这真心实意的样子,便觉得这人呐,处起来果然还是要看本性,旁的,都做不得数。 心里这样想着,张青家的笑容就更真切了,伸手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拿了一个盒子,递给蕊红,道:“夫人即喜欢姑娘,这些日子,左思右想总是不知道该送姑娘什么,后来瞧着,姑娘身在异乡,身边怕是会缺些伺候的人,便让老奴送来这个。” 沈芊从蕊红手里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身契,再一瞧,正是蕊红的!她正惊讶着,蕊红已经“扑通”地跪下来。 张青家的看着沈芊,笑道:“夫人见姑娘那日带着蕊红来府中做客,便想着许是蕊红还算得用,便将她转赠给姑娘。蕊红,还不拜见你主子?” 蕊红摆正身子,正正经经地给沈芊磕了三个头:“蕊红拜见主子。” 沈芊一脸懵,好不容易才理顺了,以前蕊红虽照顾她,但人事上还归属于张府,是借调,如今给她送来身契,这蕊红便正经是她的人了。她想着,既是跳槽,自然还是要看看当事人的意思,便问蕊红:“你可愿意跟着我?” 蕊红喜不自禁:“奴婢愿意。”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殿下不声不响地除掉她,若她是张府的一个小奴婢,除了便除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但现下,她是姑娘身边唯一的丫鬟,姑娘时时刻刻都需要她伺候,若她不见了,姑娘必是会怀疑的。只有在姑娘身边,她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张妈妈这次,可真是救了她一命啊! 想到这里,蕊红又感激地冲张青家的磕了个头,这张青家的刚刚见着蕊红那么高兴,还有些不满,觉得这蕊红真是没良心,如今见她给自己磕头,倒是迷糊了,不晓得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收下了蕊红,张青家的稍稍寒暄了几句,便及时告辞了,沈芊便着蕊红去送客。等到这些人都走出了院子,赵曜便从隔壁屋子闪了出来。 沈芊这才知晓他刚刚竟是躲着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我说那张妈妈怎么没瞧见你,原是你躲起来了。” 赵曜颇尴尬,他暂时还不想让张府的人知晓太多,虽然,这个叫蕊红的丫头恐怕已经透露不少了。赵曜盯着那张身契,拿起来瞧了瞧,随口道:“这位张夫人,倒是很会做人情。” 沈芊托腮:“才不是,我觉得张夫人挺不错的,上次去她家参加晚宴,她们家的气氛好好啊,一家人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若张夫人是尖酸刻薄的人,她们家哪会有这样的氛围?再说了,她对我蛮好的。” 赵曜见沈芊好似对那位张夫人很有好感,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去张家一路顺畅,没受任何刁难?” 沈芊点点头:“当然没有,我之前也担心会出丑,可是一点没有哎。” 说着,她便将那晚的情形详细地给赵曜描述了一遍,说完,还扭着自己的发辫道:“我之前遇见大理寺卿那一家人,还以为所有当官的都像他家一样呢,见了张大人一家,才知道,明明也有好人家。” 赵曜对她这种天真的态度很忧心,忍不住坐下,目光直视她:“张夫人是官宦出身,祖父是前几朝的首辅,张家大儿媳未出嫁时,在江南一带很有才名,再她们家,晚宴吟诗作对才是正常的,你懂吗?” 沈芊疑惑:“什么意思?” 赵曜只要继续掰开,给她说:“知道为何那仆妇会在庭院中与你说那些亭台楼阁、字画奇石吗?她在试探你,在给你下马威。下马威并不是只有严家奴婢那一种。” 沈芊沉默了,忍不住低头思量起来,整个人好似有些被打击。 赵曜很见不得她对旁人推崇备至的模样,当然,也很担心她会被人骗了,抱着这样的忧虑和一点私心,便继续苦口婆心地给沈芊灌输自己的价值观:“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我从没摆在明面上,但你以为在青州城手眼通天的张家夫人会不知道?她这样的出身,会对你和颜悦色,不过是看在你日后的身价上。官场之上,从来不会因为喜欢谁而对她好,只有有利可图,才会投入。” “不对。”沈芊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地看着赵曜,“我认同你的分析,张夫人一开始邀请我这样的平民,是因为我救了你,我日后可能会飞黄腾达,所以她想结我这个善缘。可是,这并没有什么错,扪心自问,难道你我就不会有这种心思吗?看到能人,便想随手结个善缘,将来说不定能帮到自己——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赵曜一愣,下意识道:“难道你不介意,她是因为利益靠近你的吗?” 沈芊很坦诚地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人是圣人,也没有多少人是彻底的坏人。看人的时候,公德和私德是要分开的。你不能因为一个皇帝杀兄弑父,就一笔抹黑他所有的政绩,也不能因为一个奸佞对妻子儿女万般疼爱,就无视他祸国殃民的举动。而其实我们很多人,没有太大的公德,也不会有多恶的私德,偶尔趋利,偶尔贪婪,但也会在危难时挺身而出……这才是人的本性啊。我都做不到的事,为何要怪她人做不到?” 沈芊一番话,竟让赵曜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过了十点了,晋江一直登不上,后台一直503,我要疯了!!!! 第43章 窃取成果? 赵曜听沈芊说了这么些话, 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 或者说, 他从来都是知道她的观念的, 善良且正义, 勇敢又聪慧,否则当初也不会出手来救一个身为乞丐的他。他知道自己不该和沈芊继续讨论下去,所谓多说多错,他们本就是两个极端。她如霜雪之将将,如日月之光明, 而他呢, 若按照这俗世的标准,大抵是一个“少恩而虎狼心”之人, 当然,即便如此, 他也从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若真能有如始皇这般的万世之功,这些酸腐文人的刻薄之语,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不想沈芊也这样看他, 认为他是一个“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的忘恩负义之徒, 至少,他绝不会这般对她!理智告诉他,此刻该闭嘴, 不该再和她讨论下去,可他就是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将自己与那庸碌众生放在一起,无法忍受她对他人赞赏推崇,却可能会对他弃如敝履—— “你也说了普通人也是趋利贪婪的,那你怎么能肯定张夫人将来不会因为利益而背叛你?”赵曜低头,双手交握,抬头看向沈芊,模样颇为平静,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翻涌。 “嗯——”沈芊认真思考起来,指骨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虽然我觉得去假设没发生的事给自己树假想敌很没意思,但如果她真的因为自己的立场,与我背道而驰,其实也可以理解啦,毕竟如果有人要来触碰我的底线,我也是会翻脸的,但如果你真的把人当朋友,应该想的是如何让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而不是因噎废食,从此不交朋友。” 赵曜心情复杂,即便说到这种程度,她都还如此包容,如果将来,有一日,他在她面前做了些不合适的行为,她也会如此包容他吗? 赵曜沉默良久,沉默地让沈芊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她托腮看他,就见这小子又露出了那种纠结又痛苦的表情,忽然就一拍桌子,顿悟了——她就说小曜为啥子忽然开始和她讨论这种问题,想他一个小小少年,必然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事冲击了他的三观,导致他现在摇摆不定啊! 这说不定就是他将来成为暴君的重要转折点啊!一想到这里,沈芊之前在青云寨失败了的思想品德课,立刻就趁机上线了,所谓趁他病要他——呸,是趁他迷茫赶紧拨乱反正。 想到这里,沈芊兴奋地舔了舔唇,有种随便一句话就能改变历史的激动:“咳咳,小曜啊,你看,当初那群鞑靼大汉追杀我们,而我呢,动手杀了他们,对他们来说,我便是坏人,恶人,再看那绿芙,她呢,也是因为我的多管闲事,才会被杖责,入牢狱,在她看来,我也是她的敌人,每个人的生存,或多或少都会损害到他人利益的,损害利益其实并不是能不能交朋友的关键。” 赵曜瞧见沈芊的神情从刚刚的漫不经心瞬间变得激动难耐,便晓得她大概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他想到之前她举过的暴君的例子,又想起她那晚的话……所以,在她所了解的历史中,他果然是个暴君吗? 赵曜神情复杂,一时不知该探明自己的命运,还是该忧心她对他“将来”可能会做的恶事的了解程度—— 赵曜正思绪混乱着,他之前躲了她几天,根本还没时间考虑这些,如今战事又忙……赵曜不认真听讲,沈芊就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捧他的脸,大概手感太舒服了,还顺便捏了一把,佯作不满:“赵小朋友,上课请乖乖听讲,好吗?” 赵曜被她捏的小圆脸都变形了,心里下定决心要增加训练量,赶紧长高长大,迟早让这女人看看他不是小!朋!友!可面上怂惯了的他,还是只能宠溺又无奈地点头:“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沈芊拍拍他的脸颊,满意了,继续开始她强买强卖的课程:“每个人都有立场和观念,立场是天生的,比如我们和鞑靼人就是天生的立场不同,所以注定争斗不休,而观念却是后天形成的,就算是同一立场的人,也有可能三观不同,比如绿芙,她与那些百姓并无立场冲突,与我也没有,但是她的观念,注定了她看不起那些平民百姓,注定她媚上欺下的行径,所以即便她与我立场相同,我们也绝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倒挺有意思,赵曜忍不住差异地看了沈芊一眼,他虽惯来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愚蠢,但也没想到她对这个世界竟然有一套如此完整的可自圆其说的理论,竟像是活得很通透。 “我以前也在想,在这个时……嗯,我是说帮着大周制造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到底对不对,这样的东西一旦面世,死于其下的人命将不计其数,可是后来,我就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或者说并不是我这样愚钝的人能够参透的,观念尚且还有转变一说,立场该怎么变?这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立场,这是整个种族的立场……”说到这里,沈芊自己都怅然了起来,她并不是文科生,对改不改变历史这件事倒不是很纠结,毕竟历史是人类自己创造了,歪了,再扳回来就是了,但是在这样一个冷兵器时代,她发明热武器去搞碾压,这一点还是让她很有心理压力的。 赵曜闻言,忍不住笑道:“立场的改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七国当年书不同文、车不同轨,如今,谁还记得一千年前,自己的祖上效忠的是秦还是楚?” 沈芊瞧着他那意气风发、激扬文字的样子,忍不住释然一笑:“是啊,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呢……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这最后一句,沈芊本是随心而发,毕竟史实已经告诉了她,面前这个少年日后是能一统天下的,但这话听在赵曜的耳朵里,却让他的心猛然一颤,他抬头深深地望向沈芊,原来,她对他是有着这样全心的信任和依赖,原来他在她心里并不全是一个需要护佑的孩子,这个想法让他心头滚烫,让他差点忍不住就要自己的心思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像是有人硬闯,而被蕊红拦住了。 第23节 沈芊立刻站起身,绕过屏风,往屋外走去,赵曜一个人坐在原地,对着面前空空的座位,露出一丝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的笑容。 就在此刻,沈芊和来人一并走了进来,沈芊的声音还很惊喜:“你小子可总算出现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已经把你师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齐木新一听这个就尴尬了,红着脸吱吱呜呜很久,都喊出一句师父。 沈芊绕着手里的披帛,一圈圈绕着齐木新打量,想她之前每次都被这个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不罢休的二愣子烦得没辙,这次总算能在身份上治一治他,心里可是舒爽得很。 赵曜本就不高兴齐木新突然就变成了沈芊的徒弟,此刻便出声道:“你不是和张大人在神机营?怎么忽然来了此处。” 齐木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正事:“我和张大人在讨论武器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我觉得还是需要麻烦师……沈姑娘过去一趟。” “怎么不叫师父?”沈芊先是不满地嘟哝了一下,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竟然已经开始研究武器了,却竟没有通知她,这气可就一下子就生大了,她盯着齐木新和赵曜怒道,“好啊,你们厉害了啊,这是用了我的研究成果,就打算把我撇到一边去了?过河拆桥也没见这么快的,你们把我当傻子呢!” 沈芊别的东西都不看重,但身为一个研究人员,对专利和知识产权却是极为重视的,她愿意在战事失利时公开自己的研究,但不代表她能允许旁人将其据为己有!甚至还把她撇开,这绝对是触及了她的底线!她想着是不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连这样基本的权利都要被剥夺,都要被冠上男人的名字,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愤怒! 齐木新和赵曜都没有见过沈芊发那么大的脾气,就算是从前她总在工作中大肆毒舌,但也从来没有像这般黑过脸,两人几乎能够确定,如果他们真的撇开她,窃取她的成果,她必是下一秒就会和他们绝交的。 知晓了这是沈芊的大忌,赵曜哪里敢违背,他面色一变,飞快上前一步,抓住沈芊的手:“我绝对没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会不让你参与,我只是让齐木新先去和张大人沟通,处理好试验地点、帮手和材料之类的杂事,好让你少费些心思,多休息一段时日。” 天可怜见,这次赵曜还真实打实是这么想的,这么些人里头,沈芊的利益绝对是被他放在第一位的,况且他还打算给她造势呢,怎么可能让旁人夺了她的功劳。再说了,齐木新才学了多少呀,不过是皮毛,哪里能撑得起大局?他就算再不希望沈芊与旁人接触,也不会犯这种蠢。 齐木新被吓着了,又是惊讶又是慌张,听到赵曜解释,也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芊,连连点头:“师父,我真的……真的没有窃取您成果的意思,我有多少斤两,大家都是知晓的,我如何能代替得了您!这些日子,真的只是殿下让我代您奔走,处理杂事而已!” 第44章 对赌 沈芊站得离两人远远的, 抱胸斜视, 很是不信任他们的样子:“你们说的是真的?真的没有撇开我的意思?” 齐木新涨红着脸, 急得直跺脚:“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我……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 这话一出,赵曜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可真是……逼急了啊。 沈芊被这句话一打岔,那怒气差点反被闷回去,憋着自己了, 她指着齐木新抖啊抖呀, 半晌,转头看向赵曜和齐木新, 认真道:“好,我就暂且信你们一会。但是, 我不觉得我没有能力安排好所谓的杂事,尤其这还是实验上的事,我希望你们明白,但凡与我自己有关的决定,我都喜欢自己做, 并不需要被安排。” 两人规规矩矩地交手站立,点头如捣蒜。 沈芊这才道:“说吧, 武器上出了什么问题?” 齐木新这才松了口气,但他这次可不敢再做这传声话筒了,唯恐再被沈芊怼一顿, 摆着手往后退了两步,急道:“你就别问我了,你跟我一起去前院吧,张大人他们都在。” 沈芊点点头,迈开步子就要出门,刚到门口,停下一看衣裳,皱皱眉:“等我换身衣服。” 说罢,就把两人都赶出去,进了内室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扮,顺便还把自己的眉毛化粗,把脸和脖子都弄黑了,她盯着镜子瞅了瞅,皱起了眉头,不管怎么化总归还是很像女人,算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眼瞎,意思意思就得了,难不成她是个女人,就不让她进门不成! 沈芊扔下眉笔,转个身走出去,对站在院子里的两人道:“走吧。” 说着,就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赵曜瞧着她大步流星的样子,就知晓她心中那股闷气还没消。大约之前限制她随意外出便已经让她积了好些无明火,如今瞒着她研究的事又阴错阳差地戳中了她的爆点,这一来一去,她这气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了。 赵曜忍不住叹气,却也只能跟在沈芊后头,一道穿过落满银杏叶的花园小径,又穿过隔着后院和前院的花厅,终于迈进了前院。 前院虽叫前院,但其实面积很大,分前后三个大院落,第一院落直连高大威严的正门,第一间屋子自然是衙署的正堂,平日里主要用于开大会,譬如山东各府各县各衙的官员每年都是有几次例行会议是要在这里开的,当然,布政使大人接见京城官员、钦差等也是在此。第二个院落是布政司衙门下不同部门的人员的办公场所,即都事、里问、司狱、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等许多布政司下辖部门的主管们的办公室,而第三个院落则主要是布政使本人的办公地点。 沈芊穿过花厅和花园,其实便进入了第三个院落,也就是布政使张大人的办公区。张大人的书房在偏南的一间屋子,门口原本守着两个门卫,但一看到赵曜,便很自觉地退到了两边,反倒让沈芊畅通无阻地走进去。 这一走进去,里面的人和沈芊自己都有些懵,对沈芊而言,她没料到屋子里会有那么多人,本以为也就张大人、陈大人、冯大人他们三个,却没想到除了他们仨,里头还有布政司左参议徐泾、右参议田沐阳,陈赟的得力手下——两位都指挥同知夏飞和祁宣以及两位指挥事宫城和伏大牛。 所以这小小屋子里,相当于已经挤了九个大男人了!最要命的是,其中有六个她没见过,两个不太熟,唯一打过交道的竟只有陈赟一个。 沈芊这边尴尬地刹住脚步,张远他们那边同样傻眼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反应快些的宫城一句“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布政司”差点脱口而出,然后,他看到了跟在这位男扮女妆的姑娘身后的太子殿下——立刻明智地闭了嘴。 陈赟是认识这位姑娘的,且回青州城的一路上,这姑娘也没少做这别扭的男人装扮,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沈……沈姑娘,你怎会来此?此处是张大人的书房,我等正在议事……” 真是难为陈赟一个不擅言辞的直肠子要出来打圆场,这圆场打了半天都没打完,好在此时,齐木新冲进来了,他进来第一瞬间,就对着张远行礼,并兴奋道:“大人,草民师父到了!这问题,她必能解决。” 嗯,师父?在哪里? 屋子里一窝老老少少的男人们左看右看,看来看去,除了他们几个,便是殿下、齐木新和这位贸然闯入的姑娘——哪里来的师父? 伏大牛出身行伍,嘴巴快,大着嗓门问:“你师父在哪儿?外头没进来吗?” 这话孤零零地飘荡在书房中,竟是没有一人接,无他,身后几个到底还是精明的,这庭前院后哪里还有第四个人?来的明明就只有他们三个! 若是放在往常,齐木新定是不好意思地当着众人唤沈芊师父的,但沈芊刚刚才发了好大一阵火,他现下可是乖觉得很,老老实实地让出一步,对在场众人示意:“这位便是草民的师父。” “什么!”这次不只伏大牛,连夏飞都忍不住呼了一声。好在伏大牛的声音大,硬生生盖过了他的低呼,让沈芊的矛头只对准了伏大牛一人。 沈芊不太爽地眯了眯眼:“这位大人觉得草民没这个能耐?” 呵呵,那当然啊! 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个心声,连一向谨慎仔细的张远都不太相信沈芊会有这个本事,他夫人宴请这位姑娘的消息,他是知晓的,回去也曾和夫人有过交流,依夫人的意思,这姑娘质朴心善,是个好姑娘,不会带坏太子殿下。既然夫人得出了这么个结论,那他便也放心了,把这位沈姑娘的事抛到了脑后。 更何况,之前太子殿下提到他身边有精通天工之术的能人,之后又多次派齐木新出现,与他们商讨选址和采选人才组建神机营的事,他们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位能人就是齐木新了。要知道,当时冯大人、夏飞、田沐阳他们还讨论过这齐木新太过年轻,是否不够牢靠——如今换成个女人,这,这更让他们难以心安了! 冯大人又开始皱着眉头猛揪自己的胡子,又是心急又是尴尬地看着那位太子殿下,着实是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而另一边,伏大牛已经和沈芊怼上了。 “如今这危机时刻,不是能让你一个娘儿……女人来胡闹的,赶快回去!”伏大牛打着嗓门,声音震耳欲聋,他还寻思着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已经算是把话说得客气的了。 沈芊真是旧火上浇新油,脾气瞬间如爆炭般炸开:“好,好得很。那咱们就来赌一赌,如果我确实有本事有能耐,能解决你们的难题,那你,须得给我打两个月的下手!敢不敢赌!” 伏大牛见这个小姑娘竟如此说,便瞪大虎目道:“赌就赌,洒家还怕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二更短小君~ 第45章 大杀器 “好!规矩要求统统你们定, 但凡我做不到, 就算我输, 如何?”沈芊也硬气得很, 站在伏大牛的对面, 冷然地与他对峙,即便两人之间的海拔差距像山峰和河谷那么大,但这丝毫无损于沈芊的气魄,嗯,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 在场这些除了伏大牛之外的官员里头,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在胡闹。冯大人瞧着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一方面觉得这伏大牛当着太子殿下都敢大呼小叫, 着实是不懂规矩,忍不住心中吐槽陈赟对手下人真是太缺乏管教了, 另一方面他也心烦着这个突然跑进来的莫名其妙的女人,只不过,这位和殿下的关系,他们几个也算心知肚明,那是肯定不能轻易得罪的。 冯大人正纠结地捏着胡子, 一转头就瞧见张大人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腹诽, 好嘛,这下,想不开口都不行了。冯大人先笑了一声, 随即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伏大牛和沈芊中间,一张老脸对着沈芊和赵曜的方向笑成了菊花:“我看,这专门比试就不必了,正好,我们这儿有个问题,齐小公子苦思冥想不得解决,但他很笃定的说,沈姑娘可以解决,不若,姑娘直接来瞧瞧这个问题?” 沈芊看向伏大牛,挑了挑眉,模样挑衅,那意思,就是他认不认这个。冯大人都开口了,伏大牛哪里会不同意,忙道:“那就用这个问题来!你若能解决了,就算我输!” 赵曜在后头瞧着,忍不住蹙了下眉。他倒不是担心沈芊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很反感这群老狐狸的心思,他们不敢当着他的面给他的人难堪,所以就狡猾地挑了一道众人商讨多日都没有解决的大难题,抛给沈芊,想让她知难而退,毕竟若是她真的不能解决,只怕即便他身为太子,也不好意思再强推她出来。 他们只以为他是想要硬推她上位,是帮她来争功的,这样的想法着实是让赵曜心中闷笑,难道他们真的以为他是个任女人挑唆的蠢货?或者,认为他嫉贤妒能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要借个傀儡,来跟臣下争功? 赵曜思的脑袋转了好几个弯,也愣是没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推出来添乱? 然而,其实在场这些大臣老臣们,还真没想到什么争功、监视之类的,他们只是单纯地觉得女人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的本能和多年所受的桎梏的教育,导致了他们对沈芊下意识地排斥。 当然,不管现场众人如今是怎么想的,一旦沈芊得到了这个查看核心问题的机会,那么在热武器这个领域,他们必是即将要迎来一场打脸盛宴的。 沈芊走过去,张远面前的书桌上摊着三幅地图,一幅是青州城的城邑图,很详细了标明了青州城的六个城门,以及城里头的坊市街区的划分,重点标注了几大府衙以及兵库、粮库等重要地点的位置。 第二张图是青州城内和城外的驻军图,应该是之前青州城主城区的驻军情况,可以看出兵量不是很大,明显是原先和平时期的巡防布置,如今肯定是不够用的。 这两幅地图,她虽能看出是什么,但不是十分清楚里面表达了什么,毕竟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这种东西不是她擅长的。沈芊的目光从前面两幅掠过去,接着便看到了放在理她最远处的桌子左边的第三张地图,这一看之下,她便忍不住“咦?”了一声,伸手就越过桌子,将这幅地形图,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幅包含了河南东北部、山东西北部以及部分河北地区的地形图,这张地形图里也绘入了黄河的一段,可以清楚地看到黄河从河南流经山东这一流域的情况,且很详细地标明了这一段水域,汛期时候的水面宽度和枯水期时候的水面宽度,可以说,这是一幅非常详尽的地图,然而详尽却不足以让沈芊惊讶,毕竟作为一个用惯了现代那种精确到米的地图的人,这里的地图对她而言永远都显得无比粗放。她惊讶的是,这副地图竟然不像以前她在通州城或者青云寨看到的那种用曲线描绘山体的累赘又复杂的地形图,这幅图,竟隐隐有几分等高线图的意思,图中有好几个主要山丘,都是是直接画了个圈,标了高度,而并非费劲力气去描绘其山脉形状。 这让沈芊忍不住笑了:“这位作图人倒是很有想法,不知能否有缘相见,哈哈。” 沈芊这随便一说,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作图的徐泾却不好意思起来,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往后躲了躲。 伏大牛不耐烦:“你装模作样地看了那么久,到底看出啥了?” 沈芊白了他一眼,将地形图摊在桌面上:“第一,按照这幅地图显示,这附近没有高山,就算最高的山脉应当也不会超过一千米……嗯,就是三百丈左右吧,而且山丘少,平原多,那么山地作战的方式和武器就不适应这里……” “对对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觉得土炸/弹没法用在这里,**稳定性不好,不适合携带作战,甚至投掷起来都很困难,通州守城将士用投石机发射,都发生过在城内爆炸的例子,若是平地作战,两军相交,难舍难分,极有可能就先炸伤自己阵营——”齐木新激动地打断了沈芊的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说完又一脸兴奋地看着沈芊,“师父,你有办法解决吗?” 沈芊莫名被他打断,忍不住瞪他一眼:“我不傻,谢谢,劳烦你忍住科普的欲望!” “哦。”齐木新瞬间失落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都黯淡了下去。 这模样可不像是假的,似乎真的对这位沈姑娘推崇备至啊。张远忍不住探究地看向沈芊,她还在认真看着地图,很显然,起码她真的是能看懂的,这就很不寻常了,毕竟即便是他的夫人,亦或他那才名满天下的大儿媳,恐怕都看不懂军事地图。 “——还有,我看了一下,目前显示的这一段黄河,最窄处,是在青州城的西北方向,此处,潮汛期间,宽约五百米……嗯一百五十丈,也就是一里左右吧,但是一旦十二月份进入枯水期,此处便会立刻缩减至五十丈。鞑靼人,草原骑兵,一个个都是旱鸭子,必是没有水军这个建制的,所以没有战船的他们,只能选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渡河。”沈芊敲了敲桌子,抬起头,看向众人,“看来,我们只剩三个月了。” 这番话一说完,伏大牛便愣住了,一双虎目瞪得滚圆,这一段话竟与刚才张大人、陈大人他们说的,一般无二啊!难不成……难不成这女子,一直在外面偷听?! 张远又开始“咳咳咳”地要命咳嗽起来,冯大人则又揪断了好几根胡须,陈赟也没想到这位看啥都好奇的沈姑娘,竟有这样的谋略和远见,他当然是知道刚才门外没人偷听,但是话也说回来了,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告诉伏大牛、徐泾他们这个战略规划,也是第一次给他们看所有的详细且绝密的军事地图,但这个问题在他、张大人、冯大人、太子殿下四个人之间却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了,所以,也不能排除消息泄漏的可能——至于,消息是如何在如此严密的布政司官衙里头泄露的,他却下意识地避过不去想。 张大人惊天动地一阵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被田沐阳扶着坐在座椅上,伸手颤巍巍地端了杯浓茶,喝了一大口,才总算是顺上了气,沈芊一直扭着眉头瞧着他,唯恐他就这么咳得背过气去,见他缓了下来,她那扭成麻花的眉头才算放松下来。 “沈姑娘分析的对,我们和鞑靼人必有一战,且这一战,不是在平地,就是在水上……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姑娘可有合适的武器可以提供?”这是张远第一次开口,沈芊刚刚那一番说辞,终于说服了张远,让他相信她确实有些本事,他也就愿意慎重地问上一问。 沈芊一边以指骨敲着桌子,一边侧着头冥想,脑子里闪出无数个合适的武器,但又瞬间因为制造技术和条件被排除。短兵相接,枪肯定是利器,可即便是精度和使用感都极差的火铳,她也不能保证能在三个月能大批量地造出来,这是一个把握不够大的选项,不能用作保底,至于别的…… 见沈芊这么半天没说话,伏大牛便笃定她想不出,立刻对张远道:“大人,依下臣看,还是赶紧让工匠们赶制火箭吧,若是咱们能赶制出十万火箭,到时候也能来一出’火烧赤壁‘。她一个娘……女人,哪里真的会有法子!” 火烧赤壁,沈芊忽然眼前一亮,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着伏大牛一挑眉:“你说的没错,咱们可以火烧黄河!” “沈姑娘,鞑靼人虽然不擅水师,但有曹操的前车之鉴,他们恐怕不会蠢到将战船连接起来,给我们火烧连环船的机会。”宫城忍不住开口了,语意之间隐带几分嘲讽,他其实一开始就想嘲讽了,无奈碍着太子殿下在,不好开口罢了,如今伏大牛提了个蠢建议,这位沈姑娘竟然还符合,他着实是忍不了了。 沈芊转头,仔细打量了几眼宫城,这人在这一群中年人里头,倒是显得很年轻,约莫二十多岁,青年才俊嘛,难怪这气也挺盛的。 沈芊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唇边勾起一丝微嘲的笑意:“这位大人,如果我的武器,还需要敌人犯蠢才能奏效,那么,不需要您开口,我自己,立马会滚出这里!” 宫城那剑眉皱起,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里俱是嫌弃,一个女子,如此胆大妄为、口无遮拦,根本是毫无礼仪教养可言……他根本就不欲与其交谈! 倒是伏大牛疑惑地问了一句:“那你有什么办法烧到他们?” 沈芊瞅他一眼,倒是觉得这伏大牛比那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青年才俊可爱多了,忍不住对他一笑,眨了眨眼,神秘道:“当然是,让黄河水上,燃起红莲业火!” “什么?!”单纯质朴,深信民间鬼神一说的伏大牛忍不住倒退了两步,“鬼……鬼火?” 在场所有人都或嫌弃或惊讶,连赵曜都忍不住微抬了下眼皮,只有齐木新激动地挤到沈芊身边,一双眸子继续亮晶晶地看向沈芊:“师父,是什么武器?” 沈芊瞧着一屋子封建愚昧,忍不住欣慰,自己这徒弟收的,果然还是很有眼光的,在这样的迷信社会,能有追求真理之心,齐木新小同学不容易啊,她拍了拍齐木新的肩,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为师这就教你第二招,燃烧/弹。” 第46章 试验 齐木新特别激动地看着沈芊, 深恨自己没有带着小本本, 他一连串地发问:“这燃烧/弹该如何制作?它是比较适用于水面战争吗?它为何能起火, 土炸/弹好像没有这个功能?” 其实, 沈芊刚才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顿, 在场众人一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讲到地形还好些,讲到武器,那是真的一窍不通了。唯有齐木新,因为跟她共事过, 所以很熟悉她的说话方式, 也大致能够猜出她几个名词的意思。当然,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这种能够在水面上燃烧的炸/弹,感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沈芊先是很满意地看了看齐木新, 随即一转头,将大家都肃着脸盯着她,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好主动解释道:“燃烧/弹呢,顾名思义, 就是爆炸后,能够引起漫天大火的一种东西, 如果数量多,则房屋、人畜、草木皆会被焚烧一空,所过之处, 遍地焦土。” 这句话大部分人都听懂了,整个书房里瞬间传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冯大人说话都结巴了一下:“真……真有这种威力?” 沈芊肯定的点头:“有。” 第24节 “沈姑娘。”张远想的比较多,他考虑的不仅仅是威力的问题,还有制造的问题,“齐小公子提出的那种武器的制造已经非常复杂了,你说的这个,若威力真的如此巨大,那制作工序是否更加繁琐?青州城中的工匠能否在三个月内赶制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沈芊先是摆了摆手:“这倒不难,燃烧/弹的制作非常容易,比普通地/雷和炸/弹容易得多,但是它有另外一个问题——” “先不谈那个,如果几位确实想要看一看实物,那劳烦给我准备几样材料,我现在就可以制作一个,给诸位看一下威力。”沈芊皱着眉,大约是在困扰她口中的另外一个问题。 但这一番话,却震动了整个书房里所有人,那看沈芊不顺眼的宫城,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甚至连齐木新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们当初制作土炸/弹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单就那个铁质的外壳,就废了所有工匠们好几个日夜,这还是在差不多形状的铁器上改的,如今这个据说威力巨大的燃烧/弹竟只需她一人便可完成? 沈芊的脑子里还在转着那个不易解决的难题,眉头紧蹙,并没有注意众人的视线,只是随口说出了几样材料:“要壁薄些的玻璃……琉璃瓶,还有酒精,极细的细面粉、软木塞子和布条,哦,还有浆糊。” 她一说完,几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谓,负责都司武器装备的宫城只能开口追问:“不知酒精是何物,可是哪一种酒吗?软木塞子的尺寸需要多大?布条需何种材质?另外,琉璃瓶极其昂贵,造价不菲……” 沈芊一听到造价不菲,就瞬间抬头,第一时间开始思考替代品,倒是屋里的几人以为她皱着眉,是不高兴了。冯大人连忙道:“无事,无事,再贵重,在此等家国大事面前,也不足一提,青州城内就有一家琉璃窑,姑娘若是需要,尽管开口。” “若真的很贵重,那就算了,没事的,也许薄瓷瓶也能替代。我先画个样式,你们帮我分别找一个琉璃的,一个瓷的,可以试验一下,若效果差不多,就不必非要用琉璃。”沈芊在经费问题上一向很通情达理,“酒精……哎,你们这儿没有,怎么制呢,我想想……” “哦,有了。”沈芊转了几圈,在脑子里飞快检索着提纯酒精的法子,不多时就让她给想到了,她忍不住兴奋地打了个响指,面带笑容地看向众人,“我有法子提纯,但是需要嗯白酒?烧酒?我不知道你们这儿怎么叫,大约就是最烈最辣喉的酒,然后是生石灰,就是那种煅烧出来的,未曾遇水过的干石灰。” 几人刚刚见了她那狂风暴雨、疾言厉色的模样,如今见她不仅宽厚了起来,还露出了笑脸,一时竟是受宠若惊。 “臣大约知晓生石灰是何物,这石灰,便让臣去寻吧。”说话的是田沐阳,他朝着太子殿下和张大人行礼。 张远咳了咳,点头:“那你去吧。” 解决了这两样东西,她又走到桌前,对着张远道:“张大人,我可否借用一下笔纸?” 张远重才,而沈芊确实有几分才华,虽暂时不知道有没有她说的那般厉害,但这小小的容许,他还是愿意给的,遂很爽快地点头,并主动给沈芊让开了位置。 沈芊不太会用毛笔,但她主要是想要强调一下瓶子的形状,所以三两下一勾勒,便也就出来了,她指着画上那瓶颈和瓶口都小而直的瓶子的样式,叮嘱道:“我知晓你们这儿的瓶子多半是大敞口的,但是我需要用这种类型的,且瓶壁必须薄,太厚的不行,软木塞子要正好能把瓶口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沈芊的目光扫过众人,意思自然是希望有人能去找这些瓶子,不一会儿,那个躲在后头一直没说话的徐泾站了出来:“我去找,这个样式的瓶子,我家中有。” 说着就直接一拱手,出门去了,连眼神都没敢和沈芊对一下。沈芊诧异地看着这个来去如风的年轻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屋子里的少年才俊不止眼睛朝天看的那一个。 “那细面粉、浆糊、烧酒和布条,便让下臣去找吧。”伏大牛对着几位大人并太子殿下一拱手,得到应允后,就快步离开。 材料既然已经都有人去准备了,沈芊便在冯大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隔壁一间稍空的房间里,又着人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找来了炉子等物,不一会儿,其余几人找的瓶子、白酒、生石灰以及面粉浆糊等物,都陆续送到了。 沈芊把所有人都赶到旁边的书房,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做起了实验。燃烧/弹是个很容易的东西,放在这里,唯一的难点也就是酒精提纯,但有了生石灰,总体也不难。 她围着之前从青云寨带过来的皮围兜,又套上了薄手套,开始一步步地按照流程制作燃烧/弹,先将生石灰放入白酒中,并加热回流,提纯出尽量高浓度的酒精,接着便是将几样材料按照比例放入瓶子中,最后卡着布条塞上软木塞——整个步骤就大功告成了! 完成之后的成品,简直就像是草草地塞上了塞子的瓶子,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了!果然,当半个时辰后,沈芊拿着这瓶子出现在隔壁焦急等待的人群中的时候,所有人都用一副“你特么逗我”的表情盯着她。 尤其是伏大牛,之前听说这种武器能产生“红莲业火”,心里那个激动啊,找材料的时候心中就充斥着满满的神圣的情绪,他是靠着毅力强压着这股劲儿,才没有做出当街喝酒长啸的事来……如今沈芊拿着这瓶子进去,只是往瓶子上塞了个盖子和布条,就拎出来告诉他们,这就是武器……他娘的根本就是耍着人玩呢! 伏大牛整张脸都黑了,一副马上就要怒发冲冠,对着沈芊怒喝的模样。沈芊却根本没注意几人脸色,她直接站到门边,敲了敲门口这几根刷着红漆的威武的大柱,一挑眉道:“东西是做好了,但不能在官衙里头试验,否则,我不敢保证这几个院子能不能保得住。” 张远内心无比疑惑,他的目光扫到沈芊的手里,也根本不相信这东西能有她所说的威力,可这阵仗已经铺得如此大了,真是假的,她和太子殿下都没法收场啊……张远扫了一眼站在角落一句话没说的太子殿下,终于还是相信他不可能头脑发昏到这个地步,遂回应道:“好,那就去青州城北面试验,那里临近黄河,渺无人烟,最是安全。” “大人?”宫城剑眉紧紧皱起,拱手就欲阻止,一双星眸里满是嫌弃和不情愿,这闹剧到这里就够了,张大人怎么还要陪着这女人胡闹!伏大牛也气得喘吁吁的,但他没阻止试验,他就是要亲眼看看这所谓的“试验”,如果没有达到那效果,看这女人还能怎么狡辩! 沈芊瞧着这位“青年才俊”不顺眼得很,即便对方是个帅哥,她也没个好脸,直接对张远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大人,您前面请。” 等到张远、陈赟和冯大人三个都走出了,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宫城:“至于几位,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去的,我也不强求。” 说着,便大步走出书房,齐木新溜溜地跟上,赵曜也走了,伏大牛喊了一声:“哼,洒家就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便立刻追了上去。 田沐阳、夏飞三人正打算动身,瞅了瞅安静站在那儿的徐泾,便以为他是与往常一般不乐意凑这些热闹的,遂随口一问:“你去吗?” 徐泾一贯是个内敛到有点内向的人,但这次,他虽还是低着头,却说了一句:“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书房,只有宫城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一撩下袍,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他倒要看看,这不知礼教的女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她如此狂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姨妈痛到不行,本来想休息一会儿的,直接昏睡过去了……醒过来就连忙码字了,实在不行了,二更更不了了。另外之前在微博上预告了一下今天的情况,但可能小天使们,没看见,我的微博是妖妖妖-灭,如果下次再有特殊情况,我应该也会提前预告的。 另外谢谢小天使的地雷 第47章 打脸 既然沈芊将她手里的瓶子的威力说得如此巨大, 那张远自然也就按照她的意思, 给她找了个空旷得不得了的地方, 空旷到如果这火星子小点, 怕是都看不出来。 沈芊一跳下马车, 就先看了看这个地方的地形,果然如张远所说,此处离青州城北门大约两里地,正好就在黄河岸边,且此处非常平坦, 没有高山丛林, 也没有村民居住,两边河岸大约是黄河淤泥沉积而成的, 潮汛区时很可能就会被黄河淹没,所以这周边的泥土松软且基本没有多年生植被, 只是稀稀疏疏地铺着一层已经枯黄了的杂草。 沈芊看了一圈,对这个地方很满意,兴奋地转头对作为车夫的齐木新道:“把这个地址记下来,咱们以后那些杀伤力大的实验,都放到这儿来做。” 齐木新点点头, 就在此时,赵曜、张大人以及后面几个大人的马车也都到了, 张大人躬着身子,搂紧了披风走到沈芊身边:“沈姑娘,这个地方是否能够使用?” “可以, 太可以了,多谢张大人。”沈芊笑着冲张远拱手行了个礼,她这个礼也行得不伦不类的,不过看在她穿着男装的样子,张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她是男人了。 “张大人,这个地方非常适合用来做实验,您看,日后能不能也拨给我们使用?”沈芊搓搓手,笑容特别灿烂、特别真诚地望着张远。 张远咳了咳,摆了摆手:“沈姑娘严重了,这里本就是预留的河道和泄洪区,平日里都是不许百姓居住和种植的,姑娘想要用,尽管用便是了。” 沈芊很满意地眯了眯眼,笑道:“好好,谢谢张大人!” 聊完了话,后头的伏大牛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忍不住说一句:“可以开始了吗?” 沈芊握着手里的瓶子,又望了望眼前这枯草丛生的河岸,蹙着眉“啧”了一声,随后转身对伏大牛招了招手:“你能不能再帮个忙?” 伏大牛本来不欲搭理她,但自家指挥使大人都看过来了,他也只能不太爽地站到前头,皱眉道:“说吧,有什么事。” 伏大牛长得又高又壮,正是那种肌肉型男,一看就是适合干体力活的,沈芊很不客气地吩咐他,让他沿着河岸走了约半里地,让他在那个位置从河岸处向着外面挖了一道凹形槽,也就是在现代森林大火发生且已经不可控制时,为阻断火势继续蔓延而用到的断火沟。 伏大牛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边挖一边内心骂咧咧,认定了这小心眼的娘们儿是在折腾他,也不知张大人他们几个是着了什么魔,竟也对她听之任之,如今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再有三个月,鞑靼人就有可能兵临城下,所有人都恨不得不眠不休地加紧训练准备,哪里有这么多时间能陪着这女人胡闹!这些殿下、大人,难不成都疯了! 伏大牛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挖好了沟渠,又在沈芊的召唤下,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跑回到原位,这刚一站稳,身边这女人竟然还要他在他们这边也挖一道渠! 伏大牛那个火呀,蹭蹭蹭地就冒上来了,手里的铁铲子一放,就转过头来,黑着脸冷冷地看着沈芊。他这么一黑脸,一瞪眼,还是很有威势的,沈芊有些害怕又有些心虚,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赔笑道:“这……这个真的很重要,如果不挖断火渠,万一风向掉头了,很可能会把我们自己烧死……” 伏大牛刚刚一个人挖了一整条渠,虽然他力大无穷,这里土质也比较松软,但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了!现在这娘们二话不说,又要他挖一条,摆明了就是看他不顺眼,给他穿小鞋! 沈芊其实也有点心虚,她是马车都出发了,才想起要挖断火渠这件事,心急慌忙地让齐木新去拿了一把铲子,根本来不及叫上其他劳力,瞧瞧这跟过来的一批人,老的老,弱的弱,还全是白面书生,乍一看这黝黑高大的伏大牛站在中间,简直是鹤立鸡群! 沈芊眼珠转了转,走到伏大牛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事儿是我没考虑到位,但是现在只来了这么些人,总不能叫张大人、冯大人这些年纪大的动手挖吧?至于这几个年轻的里头,可不还就是你,有点力气,其他的,瞧着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你要是委屈,我来陪你挖!” 沈芊这坏话说的极小声,本以为后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是断然听不见的,可惜,她真真是失策了,这一批她以为都是书生文官的“鸡群”里头,除了指挥使陈赟,还有一个年轻人也是武功高强的武将——宫城! 宫城乍一耳朵听到沈芊在前头编排他们,还狠狠愣了几秒,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她那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还悉悉索索地压低声音,明显就没干好事!他被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是分分钟怀疑人生,这样的女人,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 宫城这边气得分分钟升天,伏大牛倒是听得很受用,尤其看到沈芊正打算撸袖子自己上的时候,那股子气也算是笑了,虽依旧皱着眉,但出口的话显然已经大度了不少:“好了,用不上你,这点渠,不在话下。” “哎哎,好的。我就说嘛……”沈芊嬉笑着自觉地退后了两步,退到齐木新身边。难道一向蠢木头似的齐木新这次算是开了窍了,对着沈芊眨了眨眼,伸手比了个大拇指。沈芊无声一笑,一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高人样。 伏大牛“哼哧哼哧”地总算是挖好了面前这道渠,沈芊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她示意站得离她最近的齐木新和赵曜往后退,一直退到张大人他们那边的安全位置,这才把手里的瓶子递给伏大牛:“你武功高强,你来扔,要尽量往河岸边扔,扔在两道断火渠中间,但是别扔水里了,你点燃了布条就立刻扔,这布条上我也是蘸了酒精的,你千万别愣住,要不然就该炸在你手里了!” 沈芊说完,就立刻往后跑,一直跑到安全地带,才使劲朝伏大牛挥手,示意他可以开始了。伏大牛懵逼地看着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自己拿着这玩意站在前头,莫名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不祥之感,他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这才认真谨慎地看着手里拿不起眼的琉璃瓶子,那布条不长,且确实像是蘸过烈酒,有股酒味,他掏出火折子,去掉盖子,在空中晃了晃,直到生出了明晃晃的火焰,才凑过去点燃了布条。 那布条烧得极快,一瞬间那小半臂长的布条就烧到了瓶口! “快扔!”沈芊高声大喊! 话音刚落,伏大牛手里的燃烧/瓶就瞬间顺着一条近似平抛的线路飞了出去——“嘭!”一声巨响,燃烧/瓶在接近地面的位置炸开,碎裂的瓶身如同子弹一般四射开去,高热和震波甚至让人感觉到视线的扭曲,然而,最可怕的,却是在炸裂的那一瞬间,漫天火起!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恐怖的景象,就像是一个天降火球猛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到几乎遮住所有人的视线,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震波,让人仿佛真的置身于火狱之中!那震波甚至将站在最前面的沈芊等人都狠狠往后推了好几步,要知道,那爆炸地离他们可足足有五十丈远! 伏大牛离得更近,状况自然更惨,好在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士,在感到不对的一瞬间,他就下意识地卧低了身子,护住脑袋,此刻除了形容有些狼狈外,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然而,就算此刻他真受伤了,这一大群被深深震撼到的人们,怕是也注意不到了。除了沈芊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爆炸处,那火焰一落到地上,就开始迅速蔓延,这烧起来的速度快得可怕,烧起来的范围也大得可怕,若非今日的风向是往黄河的方向吹去的,只怕这火会无限制地横向蔓延,那便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而,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威力,也足够吓得众人胆战心惊,这火焰开始往回烧了!它虽然一直被风势控制在狭长的河岸边,但它却沿着河岸两头烧,不多时,这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火焰就烧到了众人的面前! 田沐阳、夏飞等几人面色骤变,狠狠地退了两步,徐泾也白着脸,伸手扶着前头的张大人就想要往后撤退,倒是张远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一双生着老年斑的手却依旧遒劲有力,他喝道:“慌什么!” 一声厉喝,让所有人都稍稍冷静了些,冯大人往前定睛一看,那位沈姑娘还镇定自若地站在最前头,甚至伏大牛和太子殿下也在。他先是心中一定,这位姑娘还站在,那便说明没事,可随即又狠狠皱了一下眉毛,刚才太子殿下一直没说话,他们竟都没注意到殿下站在了那样危险的地方!殿下这举动,着实是……着实是太让人不安了。 火势并没有任何要减小的趋势,顷刻之前,已经来到了众人的面前,离众人不过隔着一条断火渠! 宫城上前几步,站在张远和赵曜的前面警戒,似乎打算一有异动,就带着这两人先走。身边风声一动,忽然出现一个人,沈芊便侧头看了一下,见是这位目下无尘的“青年才俊”,立刻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淡定地把头转回去。 宫城却没有她这么淡然,见如此危机情况下,她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简直要被气死:“沈姑娘,你可有办法让这火停下,再烧过来,我等都会有生命危险!” 沈芊瞅了他一眼:“我不是已经防着了吗?你要是不放心,站到黄河边去,等会儿扑火吧。” “你——!”宫城气得七窍生烟,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田沐阳、陈大人等几个人惊喜的声音:“火停了!” 他低头一看,那火正好烧到那段挖出来的沟渠边上,然后便一直在沟渠边打转,不多时,就慢慢地灭了,没有再烧过来。他舒了一口气,绷劲着随时打算发力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 慢慢的,烧向那一头的火,也渐渐地熄灭了,这场由燃烧/瓶引起的火势终于平息,只留下长约百丈的焦土,所有草木,焚烧一空! 大家都忙着平息内心的惊恐,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气氛仿佛凝滞。沈芊“啧”了一声,走上前去,沿着这篇焦土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最后蹲在爆炸点的位置,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走来走去,看着她碾了碾地上的焦土,又看着她把齐木新叫过去,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绳子,开始测量焦土的范围…… 等到一番初步勘测都完成后,沈芊才一边和齐木新分析着什么,一边走回人群中,直到走到所有人面前,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家都盯着她,顿时一愣:“干……干什么?” 伏大牛第一个出声,他特别激动,嗓门都高了好几个分贝:“你……你太厉害了!从天而降的无源之火……果真是红莲业火!” “什么跟什么啊……”沈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老牛越赌服输,从今儿起,沈姑娘让我干什么,我绝无二话!”伏大牛把胸口拍的砰砰响,低头看沈芊的模样像是看什么神仙一样。 沈芊却一瞬间跳戏到了西游记,嘴角狠抽了两下——喂喂,老牛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太舒服,大姨妈后重感冒,渣作者已经在被窝里躺了一天了orz…… 谢谢两个小仙女的地雷,抱抱举高高,不敢亲亲,怕传染感冒~~o(>_<)o ~~ 第48章 国 张大人老胳膊老腿地奔波了一天, 一直到夜色降临, 布政司府衙内都亮起了灯笼, 才恍惚惊觉已然入夜。府衙的陆管家见张大人终于从书卷抬起头来, 松了口气, 立刻便站在门行礼道:“大人,夫人一早就派人过来了,是来唤大人回去用膳的……” 张远搁下毛笔,捏了捏鼻梁,这才想起今早答应过夫人会早些回去用饭, 他苦笑一下, 得了,这个月都不知道是第几次食言了, 每当这个时候,就很希望夫人犯一下痴呆症……张远一边整理书桌上的文件和折子, 一边摇头叹息。 一看到大人在整理东西了,陆管家就很乖觉地退到了边上,也没把张府来的小厮叫过来,说实在的,十几年来, 这样的场景他也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每次夫人都会派人来,可又会吩咐若是大人在办公, 就不要打扰……真是可怜了那位天天来等大人的小厮。 陆管家一边站在门边候着,一边默默地出着神,他在这衙署也有二十几年了, 大人和夫人这恩爱的模样也看了半辈子了,早年大人还不是布政使的时候,两人便是如此。现如今大家都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只有这两人的感情日久弥新,一如往昔啊…… 张远披上外衣,从陆管家身边走过,说了一句:“你也早些用膳休息吧。” “是。”陆管家回过神来行礼,一抬眸,就看到大人自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走在院中小径上,不一会儿,就跨出了院门,闪烁的灯火也消失不见了…… 张远紧赶慢赶地回到家中,已经是戌时三刻了。当门卫对着他行礼,并大声喊了一句“参加大人”的时候,他异常地心虚,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果然这门卫的声音一响起来,府里的刘管家就从内院转了出来,一看到他,立刻上前两步,虚扶着他,压低声音道:“老爷,夫人可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 第25节 张远咳得更厉害了,声音大的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刘管家立刻给他顺气,他好容易止了咳,便立刻追问:“你大奶奶和二奶奶也没用膳?” 刘管家连忙道:“夫人见老爷久未归,遂让两位奶奶先回去用膳了。” “这便好,这便好。”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厅堂之中,张远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夫人坐在前头,下意识地扯出一丝赔罪的笑容:“夫人……” “大人可总算回来了。”张夫人朱氏好整以暇地瞅他,她出身好,年轻时便端庄有识,如今老了,只是更显的有威仪,倒是比瘦瘦小小的张大人还要令人信服些。 张大人只要连连抱拳道歉,惭愧于自己食言,遂将白日的情形好好描述了一番,希望让夫人相信这次绝对不是自己又忘了时辰,而是白日里出了沈姑娘那档子事,才让他没有及时将手头那档子事做完…… 一听到沈姑娘的名字,朱氏倒是愣了,直道:“老爷说的是住在府衙后院的沈姑娘?妾身之前还请她来过府里,她……她竟是殿下口中的能人异士?” 张远见夫人的注意力被引到了那位沈姑娘身上,便松了口气,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就坐在张夫人的边上,对她道:“那位沈姑娘的能耐,你是没瞧见,今儿,可算是把我这府衙里大大小小的官儿,都给惊着了……” 朱氏一边听着张远说话,一边低声吩咐刘管家去把晚膳热一热,端过来。张远白日是话最少的那个人,当时看到燃烧/瓶的威力,所有人都显出极度的震惊,且不说像伏大牛那样的口口声声“鬼啊神啊”的,就算是老狐狸如冯大人,也激动地满脸通红,花白的胡须更是扯断了无数根,只有张大人,看上去镇定如常,一双眼皮耷拉的眼睛依旧显得无精打采,事后也是条理清晰地和沈芊探讨进一步实验的事。 所有人都以为张大人就是这样处变不惊的人,连沈芊都暗自叹服这位大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若是让她瞧见如今这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张大人——怕是真要目瞪口呆。 张远惟妙惟肖地把白日所见都说了一遍,朱氏亦听得啧啧称奇:“真是人不可貌相,那日请了沈姑娘来,初时只觉得她单纯乖巧,是个没经过太多风浪的小姑娘,不曾想,竟有这般本事!了不得呀。” “确实,我等起初也以为殿下口中的能人是指那齐小公子,倒是从未想过会是这位沈姑娘。”张云抚着长须,也很是感慨,今日所见,真像是梦一场,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改变了他们整个作战的打算,如今很多事都要重新考量了,当然,这是喜事,毕竟有了如此利器,他们成功的把握也大了不少。 “妾身前些日子刚给沈姑娘送去了蕊红的身契。”朱氏颇有些感慨,当时只想着结个善缘,却没想到这一结倒结得出乎意料了。 “一个也够了,免得喧宾夺主。”张大人随口道。 朱氏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张大人欲言又止。 张大人瞅着她:“怎么了?” “老爷前些日子也说了,这次说不定就是水战,这水利之事,大郎在行,若能……”朱氏是有私心的,遂边说着话,边小心翼翼地瞧着张大人的脸色。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张远的脸就黑了:“大郎在山西待的好好,你作甚要让他回来?况且此时此刻,大周上下动荡不堪,大郎怎能擅离职守?” 自家大儿子两年前外调山西,主要负责水利方面的事宜,若是以前,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甚至再多待几年满了年限,她还想着让大儿媳也可以一并过去……可是如今,山西离河北实在是太近了,又没什么天堑隔着,她日夜难眠,唯恐鞑靼人调转枪头去攻打山西,所以这些日子时时都琢磨着怎么能让大儿子回来,今日好不容易开了口,就被自家老爷当场驳了。 朱氏很是不高兴,她忍不住道:“怎么是擅离职守呢?只是让大郎回来任职而已,如今殿下就在这里,大郎来此辅佐殿下,于情于利,于公于私都……” “殿下,还不是陛下。”张远知晓自己夫人的执拗,只好缓了缓脸色道,“殿下身为储君,虽有监国理政之权,但是不代表他可以无缘无故地进行人事调动,陛下……可还在呢……” 朱氏很想说哪里还在,可她虽急,但还有理智,这句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我知晓,你是担心大郎在山西的状况,否则也就不会单提大郎,不提二郎。”张远瞅了她一眼,见她果然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神情复杂又怅然,“可你也不想想,再有三个月,青州也会陷入战乱,你让大郎回来,又能有什么好的?” 朱氏沉默良久,才脸色黯淡道:“总归……是一家人在一起的。” “青州城守不守的住,谁也说不好。”张远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钱大人死守通州城,我亦是要和青州共存亡的……儿女们,自有他们的命运,如今我们也无力去照拂了。” 这个话题,如同悬在大家头上的利刃,让整个青州城的人都心中凄惶,彻夜难眠,可谁也没有戳破,不论是张远、陈赟还是冯大人、伏大牛、田沐阳等大小官员,甚至内宅里的朱氏、钱氏、薛氏,谁也不曾开口提过一句如果城破了,该怎么办。 所有人在决定留下来那一刻,结局便是注定的——赢,或是,死。 朱氏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迅速用手帕抹去,佯装无事地朝着张远笑了一下。可是,这一抹就算再快,又怎么能真的逃过张远的眼睛? 他内心亦是悲怆的,一双老眼微红,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朱氏的手:“夫人,我也曾有过那样的念头,如果……我是说如果……过些日子,我送你和两个儿媳妇去二郎那里吧。” 张家二郎身在扬州,这一番话,便是要送她们避难,这对于一生忠直的张远来说,是个难以启齿的决定,身为布政使,封疆大吏,却在战乱时刻让自己的家眷去逃难——这是绝对的耻辱。 朱氏虽落着泪,却用力摇头:“老爷,自我俩相识,这一生,唯一分开的时候,便是当年你因年限未到,而不能带家眷的五年。彼时,妾身就在想,后半辈子,再不生离。如今,妾身要加一句,即便是死别,也是不能的!若青州城破,妾身陪着大人殉国!” 张远听罢,老泪纵横。 青州城的夜色,凉透心扉,城里城外尽是不眠之人。如同已打定主意以身殉国的张远,亦如同彻夜伏案、改进配方的沈芊,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家国,耗尽心血,一刻也不敢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有二更,对不住了‘’等渣作者调整几天,最近有点累。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么么。 第49章 必有妖孽 自那日沈芊一战成名后, 明面上看, 待遇似乎丝毫没有变化, 仍旧住在衙署的后院, 身边听她差遣的也还是只有蕊红和赵曜派来的陈大虎, 前院有什么会议,也依旧不会叫上她,可以说与在青云寨时受到的重视是天差地别的。然而,在这表面之下,整个布政司的衙署里还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譬如沈芊早上让齐木新交到前院去的选址和生产计划, 下午就被陆管家恭恭敬敬地送到院子里来了,她一看, 所有条件全部答应,一条也没驳回, 而一般到晚上,齐木新就会兴冲冲来告诉她,实验和生产需要的“大厂房”,他已经去瞧过了,一切妥当。 几乎所有她提出去的提案, 都是以这个效率回复回来的,这让沈芊非常惊讶, 也非常满意。当然,别的变化也不少,比如只要她穿上男装, 不论是去厂房查看建设情况、去琉璃窑观摩琉璃制作,还是去街市上搜寻材料,衙署守卫的士兵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大虎更是不敢说一个“不”字,只安静地乖乖带着人在她后头缀着。 这一条让沈芊感到非常满意,毕竟对于像她这样热衷于所有事情自己一手落的人来说,如果被别人变相软禁,被逼着闷在屋子里头伏案写计划,不让她出门走动,也不让她亲自动手做实验,她是绝对要翻脸的,到时候怕是要狠狠踹开这前院的门,让这群面子比天大的官爷们都不得安生! 不过如今,他们虽然依旧抱着那可笑的面子,但还算在她容忍范围内,毕竟她自己也不喜欢把时间花在那些冗长又无用的会议上。至于会议内容,反正也会有人来与她说的,想到这里,沈芊搁下毛笔,抬头望撑起的窗棱外一瞧,院门口那个高大黝黑的身影就映入眼中。 她一边伸手揉着莫名刺痛的太阳穴,一边忍不住好笑,这伏大牛真是个奇人,也不知他这官职怎生就如此空闲,从那日之后,他几乎天天都要来她院门口转悠一圈,要是碰巧遇见她男装出门,那真真是能把他那张黝黑粗糙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一路上铁定跟在她后头,撵都撵不走。沈芊若是烦躁起来,他就瞪着一双虎目,振振有词:“大丈夫要说话算话,老伏我既然赌输了,这一个月就该给姑娘当牛做马!” 这“当牛做马”一词听得沈芊眉心直抽抽,伏大牛是小兵里头提**的指挥倆事,大字不识几个,时不时就能爆出几句“语不惊热死不休”的话来。沈芊起初还和他辩论,后来着实是累得慌,只强调了不准他再自称“老牛”,别的便也随他去了。她有时候也估摸着,这伏大牛该不会真的把她当成什么能驱动红莲业火的鬼女阎罗了吧? “姑娘,您还写着呢,该歇歇了。”蕊红端着一碗桂圆枣茶走进来,瞧着沈芊还在伏案写东西,忍不住轻蹙了一下眉,“您昨个儿是不是又偷偷爬起来,点灯伏案了?您这脸色瞧着真是让人忧心!” 沈芊心虚地讨好一笑,她也着实是没法子,单独做一个燃烧/瓶容易,可要三个月内制造出成千上万的燃烧/瓶可真是不容易啊。首先基本配方、原材料提纯方式等关键的东西就必须要她来写,这其中,单就玻璃瓶的替代物哪个效果最好,多大的容量最佳,怎样的形状威力最大,就还要进行好一阵实验。更别说还有选择厂址、选拔工匠、分解流程等方面的琐碎策划,也都是要她来拿主意的。 故而这五天来,沈芊的生物钟几乎天天都是朝七晚一,这也是她以前赶实验进度时候养成的生物钟。但是到了这里,蕊红每天戌时末就要来催促她上床休息,天知道九点正是她思维最活跃的时候,哪里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所以,在发现口舌说不通她这个固执婢女之后,沈芊就开始等着蕊红去休息之后,再偷偷披衣而起,点灯继续工作……但很不幸,有一次被睡在外屋的蕊红给抓到了,从此这丫头竟都不让花溪她们几个轮流守夜,换成她自己天天睡在外头,唯恐沈芊又不听话地偷爬起来…… 这份心意,沈芊如何能不知晓,但是,哎,真也是没办法。 蕊红瞧着沈芊那苍白的没有一丝血气的脸,以及她眼底那明显的黛青色和硕大的黑眼圈,真真是心疼地不行,她往日也见过不少大家小姐、官家夫人,有哪有一个是像她这般,为了这些明明该让男人操心的东西去拼命,生生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姑娘,奴婢晓得您这些日子心里头焦躁,但您也该注意身体,哎……桂圆补气温热,最是宁神,您喝点吧。”蕊红默默叹了口气,主子在干正事,在干关系到大周天下的大事,她一个奴婢,就算心疼,也不能劝啊,只能更尽心地照顾着。 沈芊拽着蕊红的袖子,撒娇似地摇一摇:“蕊红对我最好了,如果没有你的美食作精神支撑,我肯定早就倒下了!” “ 呸呸,说的什么浑话,神佛不怪,神佛不怪。”蕊红连忙双手合十念了两声,唯恐沈芊这浑话咒着自个儿。 沈芊吐吐舌头,在蕊红的瞪视下,乖乖喝掉了手里的桂圆枣茶。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伏大牛行礼的声音:“微臣参加太子殿下!” 沈芊便晓得是赵曜来了,果然,身穿飞鱼服的赵曜跨进了院子,只不过不止他一人,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穿着飞鱼服的身影和穿着书生长衫的齐木新,再后头便是趁机跟进来的伏大牛。沈芊并没有站起来行礼,当然,关键是她根本没有要对小曜行礼的这个概念,所以当蕊红急慌慌地跪下去的时候,沈芊还优哉游哉地坐着喝桂圆枣茶,瞧见赵曜迈步进来,她漫不经心地抬了个眼皮:“你来啦。” 这态度,看得身后的伏大牛和宫城瞠目结舌的,尤其是伏大牛,心里刷过一连串的“乖乖,我滴个娘哎!” 宫城反应最快,一个皱眉就对着沈芊怒声:“放肆,见到殿下,竟然不行礼!如此大不敬之罪……” 嗯,这话有点耳熟,沈芊想了一会儿是谁说的,没想起来,遂也就甩到一边,直接打断了宫城的话,抬头看着赵曜:“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是工厂那边有什么事?” “好你个……”宫城气得满脸通红,对沈芊这种不仅不行礼,甚至开口就是“你呀我呀”的行为,简直是忍无可忍了。 “好了!”赵曜本打算和沈芊说话,可宫城这声音着实是烦人,他转过身来肃然道,“宫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这危难时刻,不论是何等身份,都是心系家国、胸怀大义的好儿……女,若是单揪着礼节不放怕是显得迂腐了吧!” 这一番话怼的,直接把宫城怼懵了,他下意识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是臣……臣……” 臣了很久,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罪来着,正当他苦思冥想之时,赵曜又轻描淡写道:“好了,本王知晓宫大人只是一时情急,起来吧。” 宫城又懵乎乎地站起来,全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沈芊背过身去,咬着嘴唇闷笑,废了好大得劲儿才没笑出声,愣是把脸都憋红了。 哼,怼得好!小曜不愧是她带出来的人,知道给她出气!说起来这宫城才是负责军备的指挥佥事,本来也该是他来执行和落实她的那几份方案,可是这人真真是愚昧、愚蠢!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不仅不肯认真落实她的方案,甚至好几次都向张大人和陈大人谏言,说这些都只是小技,可辅佐一用,但不该把重心放在这上面,而应该趁着募兵军令的发布,把重心放到招揽更多的士兵、认真训练他们,让他们成为能快速适应战场的精兵! 听到伏大牛转述这些话的时候,沈芊那个气呀!恨不得当场就把这宫城一顿好揍,看看他是不是人头换了狗脑子!若说旁人只是抹不开面子来和她打交道,那这位就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向她讨教是种耻辱,比起让她这个女人来制造可以御敌的武器,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让更多的热血男儿上战场才正理! 这简直是戳着了沈芊的底线了,一个指挥佥事不想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胜,反而为了所谓的礼教面子,选择让更多人上战场去增加死亡率——不是蠢就是毒! 宫城还不知道自己在沈芊的印象里已经只剩蠢毒二字了,他有些发愣地站在边上,听着几人说这话,大约是那什么“工厂”修建好了,殿下想要让着女人去看一看。 宫城脸色不太好看地瞧着那女人兴奋地换上男装,跟着殿下几人出了院门,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不是排斥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而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样的妖孽就摆在眼前,殿下和张大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要给女主按一个祸国妖女的人设o(n_n)o哈哈哈~ 第50章 耙耳朵 不起眼的黑灰色马车在青州城里慢悠悠地走着, 起初还走大道, 行进颇快, 后来拐了几个弯, 不知怎的, 就拐到了市集和小巷之中,市集上人多摊铺也多,马车时不时避让行人,速度慢了不少。 沈芊坐在车中,心中焦急, 像是屁股底下坐了个钉子, 不住地抖腿扭腰,还老是掀开帘子看看到哪儿了。赵曜忍无可忍地伸手按住她, 又“唰”地把马车帘子拉下来,无奈道:“作甚如此着急?工厂就在那儿, 又不会跑!” 赵曜也不知道为什么沈芊要把那地方称为“工厂”,但既然她都这么叫了,大家也都跟着叫,好多名字,譬如地/雷、炸/弹、燃烧/瓶都是沈芊起的名字, 前些日子,冯大人还真心实意地在会上提出, 要给这些东西改名字,改成“轰天雷”“铁蒺藜”“天火弹”之类更威风霸气的名字,着实是让他哭笑不得。 马车转啊转啊, 都快把沈芊转晕了,才终于拐进一条只能容一辆马车行进的狭小巷子,在巷子最深处的一座院子门口停了下来。见目的地到了,还没等充作车夫的伏大牛和齐木新从车辕上跳下来,沈芊已经飞快地拉开了车帘,心急地推了推伏大牛:“给我让给位置,我下去看看。” 这马车都还没停稳呢,伏大牛见沈芊已经双眼放光了,只好无奈地先跳下来,还没等齐木新和赵曜伸手去扶她,沈芊已经蹦了下去,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 赵曜无奈地看着她那跑得飞快的背影,只好认命地追上去。伏大牛在后面看得“嘿嘿”直笑,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齐木新,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问他:“沈姑娘可真是厉害的呦~以前是我老牛……老伏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以后还望齐小公子多给我美言美言哈!” 齐木新莫名其妙,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向伏大牛:“我早与你说过,师父精通天工之术,有神鬼之才,是你们自己偏不信。” 自从上次沈芊黑过一次脸之后,齐木新倒是抛开了羞窘之意,言必称“师父”,且越叫越顺口了。 伏大牛继续嘿嘿笑,不和齐木新这根真木头计较。他以往听说这位沈姑娘对殿下来说不一般,还以为只是殿下因着感恩看重她,如今这一瞧,乖乖哦,这哪里是不一般,这根本就是个耙耳朵! 啧啧,伏大牛摇头晃脑地想些“大不敬”之事,他祖籍四川,十几岁就投了军,在兵堆里混到现在,曲折辗转,也算是混了个四品官,但也因着这出身,他行事很是粗野狂放,根本就不在意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自然也不觉得在心里编排一下皇族有什么大逆不道……当然,他也就自己乐呵乐呵,还没蠢到说出来。 齐木新瞧着身边这个黑大个傻笑个不停,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就匆匆地撩袍跨过门槛,往里头走去,伏大牛这才也慢悠悠地跟进去,本来这军备该宫城管,他插不了手,但是宫城这家伙也不知道哪儿有病,竟然撂挑子,正好,他还愁没机会凑上去了,就让那小子去管那些新兵蛋子的训练,他正好来看着这一批“天火雷”! 几人先后走进这院子,沈芊是第一次过来,所以很认真地四处观摩了一下,这是一个四进的院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比较大的民居,这样的地方用来制造杀伤性武器确实是谁也想不到。 不过,这也太不像一个工厂了,沈芊微蹙着眉,她当时虽然是提了一句最好要隐蔽些的地点,却也没想到张大人会给她找一个这么隐蔽的地方!况且这门口的巷子太窄小了,日后想要成批量地运送原材料或者成品,都会非常困难。 “怎么了?”赵曜瞧着她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门口的巷子太窄了,不方便运输。”沈芊一边往正房走,一边道。 听到沈芊担心这个,赵曜便笑了笑:“那只是掩人耳目的,真正的门不在此处。” “嗯?”沈芊诧异地转过头,正想开口追问,便已经走到屋门口了,张大人、陈赟和夏飞闻声迎了出来,她没再问了。 “参见殿下。”三人先给赵曜行了礼,这才迎着她们走进去。 陈赟是山东都司指挥使,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算是他管辖的,而夏飞身为指挥同知,则是一手安排这些事的人,所以,一进门,夏飞就开始给沈芊讲解这个工厂的各种布置。 沈芊一边听一边瞧着这个正屋,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反而摆着一套用于蒸馏酒制造的蒸馏设备,这设备最重要的便是冷却用的管子,沈芊本还担心他们做的不好,但这会儿看了,却发现这个设计已经非常完善了,蒸馏出来的酒进入管子,快速冷却后液化,顺着管子流到另一个坛中。 她靠近些仔细敲了敲这套设备,有些地方还有烧过之后的焦黑,看样子不是新的,夏飞见她盯着乌黑处瞧,便解释道:“这是从城中一家酿酒老字号那儿买来的,我们对外是称要在这儿设一个新的酒坊。” “原来如此。”沈芊点点头。 正屋很明显就是用来提纯酒获取酒精的,夏飞又带着沈芊到另外几个屋转了转,一个是堆放生石灰和面粉的,因着她再三要求必须尽量干燥,此处的生石灰和细面粉都是用了一个一个木箱,悬空放置,夏飞还称,如今天气还算干爽,若是下雨了,他们还会有别的避潮措施,沈芊瞧这石灰量,做个百来个燃烧/瓶是不在话下的,张大人确实是厉害,这短短五六天,竟能弄齐那么多原材料。另有两个屋子是存放瓷瓶和别的材料,以及制作的场所,剩下的后头院子里的空屋子便就是工匠们的休息的地方,也就是说,在这战备的三个月里,此处的工匠是不得轻易离开的。 一圈查看下来,沈芊非常满意,不仅她提到的点,对方都做到了,甚至在保密性上考虑的比她还要细致。 “沈姑娘,你觉得这工厂还有哪里要修改的吗?”张远很谦逊地询问。 “张大人考虑的非常周全,比我周全许多,我觉得这儿已经很好了。”沈芊笑着道,随即又停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踟蹰开口:“只是……” 第26节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张远哑声道。 沈芊瞧了瞧周围,基本上都是自己人,便道:“其实不瞒张大人说,我之所以提出如此苛刻的保密条件,实在是因为,燃烧/瓶的制作太容易了,勉强能称得上有些技术壁垒——我是说有点难度的地方,只有提纯酒精和最后的三种原料的配比,甚至比不上土炸/弹有难度,换而言之,它非常容易被仿制!” 这话一出,陈赟和夏飞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反观张远倒是面色如常,想必他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否则也不会设计如此周全的保密措施。 “我很担心配方走漏,若是那样——恐怕我们自己的军队,也难幸免,这东西的威力,几位大人是亲眼看见过的。”沈芊脸色凝重。 陈赟和夏飞的神色更加沉郁,张远咳了咳,哑着嗓子开口道:“不知殿下,还有姑娘,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赵曜沉吟一会,道:“想必张大人也不会让工匠能有机会传递配方,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本王建议各屋、各院之间,也需严加注意,将步骤分解,不可让一人有机会总览全过程。” “那就把屋子调整一下,每个院子都隔开,做酒……酒精的工匠吃住都在第一个院子,不得随意走动,后头也一样。”夏飞建议。 赵曜点头:“可行。” 随即三人又看向沈芊,沈芊伸手揉了揉鼻梁,有些烦恼:“其实不只有人会泄露配方,虽然燃烧/瓶极易爆炸,但只要有一个在战场上没有炸,被敌军捡回去研究……还是有可能会分析出配方,毕竟,实在太容易了。” 陈赟、夏飞、伏大牛都无语地看向沈芊——开什么玩笑哦,如果鞑靼人有这个能力,也不至于连投石机的数量都凑不齐了!这姑娘到底对草原骑兵的横冲直撞有什么误解? “这个问题,也要等第一次交手之后,才有可能发生。”张远理智分析,“若第一次在水面交战,此事便可避免。” 沈芊认同地点点头:“这倒是,其实这东西最好用是攻城,其次高处偷袭,水面上也不错,反倒平地上的两军交战时要慎用,若是风向不对,很容易烧着自己。” 伏大牛听着用力点点头,确实,那日火倒烧过来的时候,可没把他给吓死! “其实平地交战的话,枪是最好用的,可惜我那把被项青云带走了……哎,如今燃烧/瓶的事告一段落,我倒是可以研究一下火铳……”还没等沈芊喃喃自语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众人转头去看,正是布政司参议田沐阳,他急匆匆地走进来,神情焦灼,一进门俯身就道:“鞑靼军分兵南下了!” “什么!”夏飞惊呼,“这么快!” “分了多少人南下,往哪个方向去了!”陈赟上前一步,握住田沐阳的肩,急问。 沈芊等人也焦灼地看着田沐阳,忧心忡忡。 “通州城外只留了十万兵力,如今有二十万都南下了!”田沐阳白着脸,“据斥候来报,十万直奔河南睢阳城,还有十万往山东方向而来!” “好快啊……”沈芊也有些慌乱,虽然知道如今黄河水阔,他们轻易过不来,但十万兵力压城而来,怎么可能不恐慌。 “睢阳城已空,那十万兵力恐怕会立刻调转枪头,与山东的兵力会合,到时,便是二十万兵临城下!”陈赟长眉紧皱,脸色也非常难看。 “向西有太行山脉横亘,他们过不去,能选的,除了河南,便是……便是山东。”夏飞转眸看向张远,似颇为急切。 “不,河南和山东皆属东路,鞑靼人既然分了兵,就不会只攻一路,他们会西进。”赵曜神情肃然,“若我没记错,大周坤舆图上,太行山脉与黄河之间并非完全相连,从那里完全可以绕过太行山脉,进入山西界内。” 地图一直以来都是机密,尤其是严格按照比例绘制的极其详细的军事地图更是机密中的机密,大周完整的坤舆图更是只有宫中才有,所以对于非那一省又没有去过那里的其他官员来说,不了解他省地形,是很正常的,但是,赵曜是看过全国坤舆图,并牢记在心的。 沈芊也是知道的,现代的民用地图虽然也有比例限制,但对比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非常恐怖的精度了,尤其太行山一代她曾经游玩过,遂她也很肯定地点头:“没错,我去过那里,绝对是能过去的!” 伏大牛原籍四川,也是从那一带过来的,也用力回想了一下:“微臣如果没记错,那儿虽无官道,但定是可以过的。” 夏飞祖籍安徽,也一直在南方做官,所以不太清楚西边地形,只以为有太行山横着,但既然几个知情人的那么说,那肯定是这样了,他愈加着急了:“这……这该如何是好?不知道山西那边可有应对?他们恐怕会直接对上大军,甚至不比我们,起码有三个月的时间准备……” 张远扶着墙壁,猛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蜷缩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所有人都看得胆战心惊,伏大牛就近扶住他,神情担忧:“大人,您怎么了?我扶您去后面休息一下吧。” 在场大部分人都不明就里,只有身为张远直接下属的田沐阳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猛然一跳,面露极惊之色——张家大郎还在山西平阳府做同知啊! 若是平阳城破,那大郎,大郎可还能回来?田沐阳想到此处,整个人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还是很残酷的,大约……嗯,要开始死人了【望天】……当然,主角还是不会死的啦~ 另外关于米这个问题,有好多小天使提出来,作者菌后面会注意哒,前面也争取统一修改掉。 这章还是有点肥的哦,高卡路里大餐送上,另外谢谢小天使的雷,(づ ̄ 3 ̄)づ 第51章 兵临城下 自那日鞑靼军南下的消息传来之后, 整个青州城之前还略存的轻松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 重阳节时候, 青州城内还有不少百姓出城登高, 在少阳山上插茱萸, 品美酒,而如今,到了这十月初一的寒衣节,整个青州城已然萧索至极,集市上一半的铺子都关了门, 落叶碎纸被秋风席卷上天, 也无人打扫,家家户户闭门锁窗, 若非还有丝丝烟火气冒出,沈芊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座空城了。当然, 其实也没差,前些日子已经有不少普通百姓举家难逃,如今这空旷的街市鲜少能看到行人,即便有,也显得神色匆匆。 今日是寒衣节, 本该是家家户户出城祭祖,并裁五色纸, 做男女寒衣,在门边呼而焚烧的日子。然而,沈芊在布政司衙署门口站了很久, 整条街上只看到几户人家出城去祭祖,看出行的样子,应该也是祖先坟茔埋得比较近的人家。那些祖先离得远的,怕是不会去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酸涩,如今这环境,即便大家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还是免不了人人自危。 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了,再过两个月,黄河就要进入枯水期,甚至,鞑靼人都未必愿意等到十二月份,十月底,十一月?谁知道他们会在何时冒险渡河?自从西进的十万鞑靼军发现睢阳是座被烧光的空城之后,他们显然被激怒了,几乎是以急行军的速度一路西进,无城可攻,无州可占,他们就一路烧杀村镇,那些沿途的村落,镇集,全部遭到屠戮,白骨露野,血流成河,从河南沿途去山西的这一路,已然是千里无鸡鸣,百里无生人! 每每这样的战报传来,所有人都只能咬紧牙关,把血泪都往肚里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更快点,再快点!要在交战那一日,给大周百姓,给这万千亡魂,报仇雪恨! “别站在门口,寒气重。”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嘶哑又粗噶的少年声音。 沈芊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肩上已经披了一件裘衣,衣服上身,她这才感觉到凉意,忍不住拢紧了衣裳,回过头,便看到赵曜那张已经变了许多的脸。 是的,虽然才一个月,但面前的男孩却像是一下子乖巧的男孩变成了坚毅的少年,脸上那柔软的婴儿肥已经全部消失,侧脸线条显得棱角分明,硬朗刚毅。原本白嫩的皮肤也因为这一个多月在军营中的日夜苦练,彻底变成略显沧桑的小麦色,嗓音更是因为进入换声期而变成了难听的公鸭嗓。 最要紧的是,整个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中长高了,沈芊忍不住比划了一下赵曜那开始往上冲的个头,这惊人的涨幅,若是再有几个月,必然是要超过她了。她瞧着赵曜那似乎有些晒伤的脸,伸手摸了摸:“军营里,现在还好吗?我虽知道你决心大,誓要与这些兵同吃同住,同上战场,但你年纪毕竟小,如果累极,一定不要硬抗。” 是的,自从半个多月前,募兵程序全部走完,并成功募集了三万新兵之后,赵曜就离开了衙署,住到了新兵营中,而沈芊也因为燃烧/瓶的制作进入关键时期,而日日早出晚归,两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 赵曜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只映出沈芊的模样,他伸手反握住沈芊擦他晒伤处的手:“我知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比起上次,你瘦了很多。”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上一批次送来的石灰已经全部用完了,燃烧/瓶数量马上会破千,夏飞已经开始运送第二批石灰过来了,你放心,我虽不能上战场杀敌,但必会保证你们后勤装备无忧!”沈芊眸光坚定,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赵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澄澈,还有什么比和自己心上人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更甜蜜的事?他们不仅是亲人、爱人,还是生死相托的战友,是能互相交付后背的人,这是最美好最牢固的感情。 当然,虽然沈芊也是这么想的,但在她这儿,“爱人”两个字还是不可能出现的,属于赵曜自己脑补的私活。 “原先说募兵令先在青州城实验,但是如今山西如此危机,也应当允许他们尽快募兵,不是说山西原来的兵力还不如山东的多?”自从从蕊红口中知道了张家大郎还在山西,沈芊就颇不心安,尤其前些日子,张夫人朱氏还因为此事卧病不起…… “募兵令,我已经着冯大人,全国发出,各省都司都可立即自行募兵,组织训练,以御外敌,但是——”赵曜脸色难看,神情也不好看,“山西就算收到了募兵令,也来不及了。” “河南,会发兵救援吗?”沈芊不安地交握着双手,她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待在工厂里,专注武器之事,基本没时间关心前线的情况。 赵曜咬牙切齿:“通州不援,我可暂饶傅广平;这一次,山西连发十道救援,我亦连发三道手令,若是傅广平还敢按兵不动,我必要拿他项上人头给两省百姓赔命!” 沈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却依旧忧愁,这些日子关于屯田制导致的兵弱马瘦,她已经听过无数遍分析了,即便不通文政如她,也知晓河南所谓的十万大军,有用的战力根本不足三万,即便是全军相援,也是不可能胜的! 只是这一次,山西若是陷落,河南亦不能独善其身,两省唇亡齿寒,若是这两省守不住,中原腹地也会让鞑靼人长驱直入! 然而,忧心忡忡的两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远隔数百里急于得到山西消息的时候,鞑靼人已经兵临平阳城下! 烈烈秋风,肃杀寒凉,将平阳城头的大周军旗吹得几乎要飞扬起来!平阳知府许凡、平阳同知张抚远,平阳通判钟密正站在城头上,沉着脸,看着压城而来黑色铁骑! 平阳是个小城,人口不足五万,整个山西十一卫所,离平阳比较近的也只有两个,两个卫所也不过一万兵!如今两个卫所长都在平阳城,可带来的兵,加起来才五千!这么些年,屯田之兵窝藏在外,尤其是这些中原地区,逃兵的状况最是猖獗,往日根本没人管,也管不了。然而,一朝战祸起,谁也没想到,鞑靼人的铁骑会这么快就深入大周腹地! “降吧!”平阳知府许凡忽然开口,这声音弱如细丝,却仍然让站在两边的张抚远、钟密和两个卫所长听见了。 张抚远极度震惊:“不行!怎么能降?怎么能降!” 钟密良久沉默,两个卫所长面面相觑,亦是不敢发声。许凡眼一闭,似乎那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再无任何负担,他相当坚定:“降!降了还有希望保住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若是不降,平阳城根本撑不过五日!你想让鞑靼人屠城吗!?” 张抚远震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沉默的钟密和卫所长们,终于恍惚地退了一步,唇齿之间仿佛充斥着血味:“你们……你们都是这般想的?!” 钟密低着头,双手握拳,一言不发。其中一卫所长终于哑着嗓音开口:“张大人,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怎么守得住平阳城?鞑靼人可是十万大军啊,比整个平阳城加起来的都多!” “也许……也许不激烈抵抗,他们就不会屠城呢……”另一个卫所长也忍不住开口。 “不……他们会屠城,一定会屠城的!”张抚远知道他说服不了心意已决的三人,他抓着城墙,手指紧抠着瓦砾,手心也是一片血痕,可他却已经感觉不到了,他仰头闭上眼,眼角有一丝晶莹划过,“他们……不会放过这满城百姓……” 许凡四人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他们正忙着通知守城将士举白旗,并令守城卫兵打开城门!张抚远听着这一条条命令传达下去,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不,不行,不能开城门!” 他一把抓住打算下城楼出城投降的许凡,急得双眼血红:“你不能去!自京城而来,鞑靼人只下了一座睢阳城,那里还被殿下下令烧成了空城,如今他们正是一腔杀意无处发泄,平阳若降,必遭屠城啊!” 许凡的神情亦是恍惚的,他转动着木然的眸子,盯着张抚远,语薄如刀:“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他们还能怎么办!满心的绝望几乎将在场所有人压垮,战是死,降也是死,还能怎么办! 许凡挣开张抚远的手,下了城楼,而官道上的鞑靼人已经越来越近! “公子!走。”慌乱之中,忽有一老仆拼命爬上城楼,拽住恍惚的张抚远往下跑,“公子,你不能待在此处,不管是战是降,您……” “不!”张抚远忽然站直了身子,拂开了老仆的手,转身对还没有下城楼的另一个卫所长道,“王大人,投降,只要他们几个就够了,你与我站在此处,若是情况有变,也可立即调控!” 那王大人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好。” 许凡和钟密已经出城了,同出城的,还有另外几个官员,已经部分守城将领,一群人站在最前方,像是在等待什么,终于——鞑靼大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b好像很迟了,啊啊啊,对不住小天使们 感谢小天使的地雷~ 第52章 首辅亲至 鞑靼人的马蹄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站在城楼之上的张抚远甚至能看到那马蹄扬起的细碎尘土。他双手紧压在城墙之上, 掌心早就已经血肉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的眼中慢放, 嘈杂呼啸的人马都成了背景,只有许凡的身影在他眼中无限放大——然后,他听见了刀出鞘的声音。 血色飞溅而起,仿佛一下子溅到了他眼中,他像是被灼伤一样惊呼着倒退两步, 伸手捂住双眼, 一声一声地喘着粗气。 城门口,是一场血腥屠杀, 那鞑靼首领甚至没有打算听一听这许多官员即将说出口的投降之语,就挥刀而起, 斩下了数颗头颅! 同留在城墙之上的王大人,瞳孔放大地看着刚刚还在争执着的同僚们死于刀下,看着头颅滚落泥土,他瞠目欲裂,惊吼之声几近破碎:“关城门!立刻关城门!” 城内的卫兵终于像是反应过来, 数十人合力,拼命开始推动两扇巨大而沉重的城门。 “快!快!”王大人一边往城楼下冲, 一边拔刀高喝,“全员听令,立刻堵住城门!” 城内混乱的守军总算有了主心骨, 卫所五千人已经失了一个长官,但好在另一个还活着,所有人都听从王大人的指挥,全部集中在门口,数十人在死命地推动城门,另有几百人在最前,握弓搭箭,对着快马冲过来的鞑靼人,之后还站着手握长刀的几千人——他们已经别无退路,亲眼见到投降的长官被斩杀在眼前,彻底打碎了他们那也许可以苟活的天真幻想,此刻,只有战,只能死战! 退无可退,这些已经半个农民的士兵都被激起了血性,既都要死,也要拖上几个垫背的! “放箭!”王大人高声厉喝。 无数弓箭冲着快马而来的鞑靼人飞射而去,将最初的几人射落马下,然而,如今城门开了一半,鞑靼人又怎会放弃进攻良机?他们的骑兵蜂拥而来,一批又一批地冲进来,弓箭手都甩开手里的弓,握起长刀,与鞑靼人厮杀,一时之间,城门口彻底混战起来,无数鞑靼人被斩落马下,也有无数的守城士兵,被杀死……血水相容,尸骨堆积,已经全然看不出哪个是敌,哪个是友! “继续关城门!别停!”王大人的嗓子已经彻底喊哑了,他站的稍远些,举着长刀,一步不退地指挥着守城将士。 而站在城楼上的张抚远此刻也终于找回了镇定,他虽是个文官,但都到了如此情景,也无所谓什么战术战略,只有一条,杀敌,杀更多的敌人,拼死也要守住城门! 张抚远眸色血红,对还留在城墙上的守城将士下令:“放箭,冲下面放箭!还有之前留在城墙上的火油滚石,通通往下倒!” 城门之上的守军开始迅速行动,虽然城墙上的火油滚石不多,但如今鞑靼骑兵都在冲击城门,密密麻麻地都堵在城门口的位置,人员集中,方向明确,正好方便火油滚石攻击。 所有卫兵都把滚石往那处推,高空抛落的滚石一砸一个准,随之而来的还有火油泼落,火箭紧随其后,一时之间,倒是把外头冲击城门的鞑靼军抵挡了大半,暂时阻拦住了不停涌入城中的敌军人马,厮杀的守军终于能稍稍占些上风。厮杀还在继续,推城门的数十人不论背后是何种厮杀,甚至自己这边被人砍杀死,也丝毫没有停下关城门的脚步,一个身亡倒下了,身后的守军会立刻放下刀剑,替补上去! 巨大而沉重城门虽然移动缓慢,但一直都在以坚定的速度关合着,终于,在近半个多时辰的战斗之后,城门终于艰难地被关上了,涌进城中的几百鞑靼骑兵,也彻底失了后路,进了守城军的包围圈,不多时,就被斩杀殆尽。 见局势暂时稳定,张抚远匆匆从城楼上跑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的尸身和血水,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可以落脚,对比起来,他脸上的那些脏污和油渍简直是种耻辱,张抚远攒紧了拳头,看着受伤的士兵哀嚎着被战友扶回去,看着刚刚还生机勃勃的生命无声无息地被抬走…… 第27节 王大人亦是满身满脸的血,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恐怖,他走过来,忽然对着张抚远拱手而拜,哑着嗓子:“王某,多谢张大人救命之恩。” 张抚远连忙把他扶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不,若是没有王大人,在下一介书生,绝对守不住这城门。” 王大人抹了一把脸,将血水抹去,这才直起身子,对张抚远道:“张大人,如今苦战才刚刚开始,鞑靼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平阳城,我等,怕是要战死于此了!” 张抚远忽然一笑,整张脏乱的脸上显现出几分豪情:“张某能得马革裹尸死,幸也!狐死首丘,只愿张某死后,大人能将张某东向而葬。” 王大人伸手捂住受伤的左臂,脸上似喜似悲:“马革裹尸者,多是无坟无碑人!” 张抚远仰首望天,灰沉沉的背景中,有鸟群哀号划过,许是候鸟归乡……他眼中泪光晶莹,半晌,长叹:“也罢,也罢……” “大人!鞑靼人又攻城了!”城门之上的守军高声回报。 “弓箭手,上城楼!”王大人脸色骤变,立刻指挥士兵反击。 张抚远亦立刻奔走,组织人马和城中百姓,继续运输足够的军备和军粮……当战役打响时,哀伤都是一种奢侈。 平阳城中的惨烈状况,除了平阳人,并没有人任何人知晓,山西省内人人自危,河南都司的傅广平也终于下定决心,挥军而出,西进而援山西,然而,他能带出去的只有三万兵,这还都已经是精锐了,更何况还有河南一省要守…… 青州城内也不宁静,不过这不宁静,不仅仅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青州城内来了一个,张远和赵曜都想不到的人——名满天下的前首辅宋庭泽! 张远在衙署内听闻有人自报是宋庭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匆匆忙忙地跑到南门城楼上一看,几辆轻简的马车,马车最前头站着一个年逾花甲的穿着素色棉衣的老人。那老人听到了声响,正好抬起头,这一看之下,张远大惊,立刻吩咐左右:“快,快开城门!” 城门一开,张远就匆匆迎出去,见到宋庭泽便躬身而拜:“微臣不知,竟是首辅大人……” “老夫不过一介草民,不是什么首辅了。”宋庭泽伸手抬起张远的手,将他那正拜下去的身体扶起,“张大人不该行此大礼。” 张远有些慌乱,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样的慌乱。他和宋庭泽的年纪正好差了十岁,宋庭泽当首辅的时候,他亦正好在京中为官,年近四十的他,不过是区区五品的吏部郎中,而未及天命之年的宋庭泽却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宋首辅不满二十就连中三元,此后便一直平步青云,直至首辅之位。而且,他不仅仅能做官,还精通诗文词赋,为天下文人赞咏,是大周诗文第一人,最了不得的是,他还写的一手好行书,画的一手好丹青,是公认书画双绝! 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会给后世文人、小辈官员带来怎样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张远亦是如此,若说张远此生有过什么崇拜的人物,那就必是这位宋首辅!所以,此刻的张远又激动又担忧,甚至因此而惊惶。 “宋大人……先生,为何会来此处?”张远问,一边急着把人往城里带。 宋庭泽示意他暂时不要走,这时,张远才发现,宋首辅身后还是有别人的,几人依次上前,分别是之前在昌平郡与赵曜分开的宋庭泽次子河南按察副使宋贞敬、以及安徽都司的指挥同知莫信,以及他带来的一批护送人员。 张远与几人依次见过礼,便将人都迎进了城。等到了布政司衙署,刚一坐下,宋庭泽问的第一句就是:“听闻,太子殿下在张大人府上?老夫既来此,理当拜见殿下。” 张远知道先皇后是宋庭泽的长女,殿下是宋大人的外孙,遂笑道:“殿下原先就住在这衙署后院,但是募兵令发出之后,军营那边募集了三万新兵,殿下便一道去军营训练考察新兵了,最近这一个月,都是住在军营里的。臣刚刚在城门口就已经着人通知殿下,想必宋大人来了,殿下也会欣慰。” “殿下果然不同寻常啊,小小年纪,忧国忧民。”宋庭泽听罢,抚须而叹,很是疼惜的样子。 “殿下确实极不一般,年纪虽小,但已极有威仪,不仅对治国理政很有心得,在军事上亦是天资不凡,老臣时时担心自己不能跟上殿下的脚步啊!”张远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些日子以来,他是亲眼看着这位殿下为了战事,何等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甚至做到了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地步,如今山东都司这十万兵,个个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推崇备至,几乎都快成为殿下的亲兵了!更遑论这位殿下本就极具远见卓识、胆魄城府远胜常人,大周有如此英主,天下何愁不兴! “是吗?”宋庭泽似乎有些惊讶。 “是。老臣其实亦是时时忧心殿下的安全,山东眼见着就会成为前线,殿下千金之躯,怎能立此危墙之下……”张远打心眼里希望赵曜能够去南方,虽然殿下英武非常,但战争之事,谁也不敢断言,若是殿下在山东之地遇到不测,他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但他也是能看出,殿下是铁了心要待在此处,与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所以,这番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宋庭泽听了张远这番话,正打算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铠甲摩擦之声,似乎有将士疾步而来。门推开的一瞬间,宋庭泽转头,正对上这个铠甲遍身、战靴凛然的英武少年的视线,他似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行礼:“草民,参见殿下。” 赵曜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铠甲头盔都还没摘,脸上甚至还带着满满的汗珠,他的目光扫过场中一众行礼的人,宋贞敬、张远,还有他不认识的莫信,最后才落到面前这个与自己有三分像的老人脸上,仔细看去,这位年近古稀的宋大人,瞧着甚至比小他十岁的张远显得年轻硬朗,宋庭泽早年就是大周闻名的美男子,沈腰潘鬓,醉玉颓山,如今老了,亦有寻常人没有的矍铄和姿容,这样一个人物,赵曜竟是不知该荣幸自己是他的后人,还是该恼恨自己会因此和这样难缠的人物对上。 心情复杂难言,赵曜却还是扶起宋庭泽,对他一笑:“宋大人,快快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完毕,二更等会儿奉上,么么哒~ 第53章 喜讯 “殿下, 老朽如今只是布衣草民, 当不得殿下’大人‘相称。”宋庭泽很谦逊, 被扶起后, 就退了一步, 连连摆手,不敢受此尊称。 所谓君臣有别,就算宋庭泽是国丈,太子外祖父,当着众人的面, 赵曜也是不能这么称呼他的, 所以,赵曜思忖片刻, 便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称一句’宋先生‘吧。” 这倒也没什么不对, 宋庭泽致仕之后,除了最初几年待在祖籍浙江,之后就应徽山书院再三邀请,前往徽山书院做了书院院长。这徽山书院乃是江南最有名望的书院,江南又贯来是出才子文人的地方, 徽山书院在大周文人之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朝中几乎所有江南籍的进士都与徽山书院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这也是赵曜非常忌惮宋庭泽的原因之一,真要说起来,这满朝不知多少文官要称他一句“先生”, 这般桃李遍天下,又如何能让他不忌惮? 宋庭泽听了这一句先生,微微欠身,道:“老夫愧受,魁受。” 和宋庭泽寒暄罢,一同前来的宋贞敬和莫信也分别给赵曜行礼。虽然一省的提刑按察副使确实会因为案情满省到处跑,但还从来没听说过哪家的按察副使会跑到隔壁省来的——赵曜瞧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宋贞敬,内心郁闷。 宋贞敬倒是聪明地找了个由头,来解释自己的玩忽职守:“河南布政使韩大人派臣前来向殿下汇报,河南都司的部队已经向山西进发,将会立刻与山西都司的部队会合,一同抵御鞑靼人,请殿下放心!” 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别以为他不知道河南出了多少人,如果不是还指着傅广平去山西出力,他现在就能把这庸碌蠹虫军法处置了! 赵曜只要一想到这些内陆都司放任逃兵现象不追不查,在训练上敷衍了事,导致鞑靼人在短短几个月内深入大周腹地,就气得想要把这些混账东西通通斩首示众! 赵曜的脸色阴沉,谁都能看出来,宋贞敬自然也能看出来,他刚才绝口不提河南出了多少人,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也许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可现在,很明显,殿下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宋贞敬默默地缩回去,心里把傅广平给骂了千百遍,都是这废物的缘故,害得现在河南岌岌可危,害得他在殿下面前吃挂落! 莫信硬着头皮,在赵曜阴沉的脸色中上前行礼:“臣奉安徽都司陈大人之名,领军前来勤王,如今有四万大军在安徽与山东边境,七日之内,必能抵达青州城!” 这可算是个大好消息,张远和赵曜都面露喜色,赵曜让莫信起身,又详细询问了安徽都司的情况以及这四万大军的情况,莫信术业有专攻,都解释地非常清楚,这次带领四万大军出发的,有两位安徽都司指挥同知,一位是他,一位是欧阳易,他先行,护送宋庭泽并先行拜见殿下,而欧阳易则领兵后出发。莫信还提到,自从赵曜向各省发出募兵令之后,相对太平的南方各省都积极地开始募集新兵,而且募兵令的发出,也让各省都确认了殿下目前在山东,除安徽都司外,已经另有好几个的都司都出发来勤王。 张远听了,面露喜色,连连道:“好好,太好了。” 赵曜先一喜,随即又道:“不该全来山东,如今山西的情况更险,我们得到的还是半个月前的消息,可即便如此,也知道鞑靼人已经连下数城了!山西危机,周围省份应当出兵相援!” 这话说的,几人自然只能唯唯称是。 “大人,大人!” 正当几人谈话之际,忽有男子喜不自禁地跑进院子,连跑带跌地闯到厅堂门前,若非守在门外的陆管家拦了一拦,这人怕是能直接冲进去。 陆管家瞧着这位嘴角都要咧到脑后去的齐小公子,边扶他起来,边埋怨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如此莽莽撞撞的,大人在招待贵客,你这样贸贸然冲进来,可把老奴给惊着了……” “陆管家,不好意思啊,我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齐木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副傻样。 “是齐小公子吗?进来吧。”张远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陆管家这才放开他,给他拍了拍跌乱了的下裳,道:“进去吧。” 齐木新推开门,乍一看厅堂之中这么多人,倒是惊着了。好在张远及时问了一句:“齐小公子,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齐木新这才回过神来,高兴道:“殿下,张大人,工厂那边已经将所有燃烧/瓶都制作完工了!” “是嘛?!太好了!”今日一连数桩喜事,让平日喜怒皆平平的张远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原本还说至少需要两个月,如今一个半月竟就完成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赵曜也很高兴,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沈芊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在工厂监督制造,所以一听到完工,立刻便问:“你师父呢?现下可好?” “师父已经去后院休息了,她这些日子累着了,只说了这两天都不要打扰她。”齐木新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沈芊的原话是,谁敢打扰她,她就把谁炸上天!他敢笃定他这个师父当着太子的面也会这么说,不过,他可不敢。 “嗯,她也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赵曜点头,打算等这边议事结束了,就去瞧瞧她。 “不知这燃烧/瓶是何物?”宋庭泽出声问。 “哦,那是作战时使用的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乃是殿下身边的能人,这位齐小公子的师父沈……沈先生发明的。”张远本想说沈姑娘,但心里一咯噔,就说了沈先生,沈芊在外头男装打扮的时候,大家一般顺着称呼她先生,但私下还是叫姑娘为多,但不知为何,张远此刻直觉应该叫“先生”。 听到这个,宋庭泽立刻回想起了最近听说的炸毁官道的物件,以及通州城突然出现的杀伤力巨大,如同天降神雷的武器,莫非是同一种? “可是,通州城用过的那种?”宋贞敬问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通州城的战况牵动所有人的心,那毕竟是华北最后一座重镇,若是通州失守,也就意味这北方失守,所以临近的几个都司都时刻关注战况,也知道通州城出了一种不得了的武器,可天降雷火,把鞑靼人打得够呛。 “此两物都是沈先生所制,据沈先生言,这燃烧/瓶比通州城的土炸/弹威力更大。”张远很高兴,说话也多了些,当然,在场也只有他方便开口解释。 “真的?!”宋贞敬和莫信既惊又喜,两人来山东,本也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思来的,山东之战的艰难,看看山西就可以料想,如果不幸城破,他们也不可能抛下殿下逃命……如今听闻山东不仅兵力充足,还有天降神器,两人自然欣喜万分。 “这位沈先生,真是国之大才,不知能否有幸见上一面?”宋庭泽忽然笑道。 张远略一沉默,转头看向赵曜。赵曜对上宋庭泽的视线,心中有些不安,但沈芊的存在不是瞒就能够瞒得住,况且项青云等人都去了南方,保不齐就和宋庭泽打过照面,青云寨众人会不会已经泄露了沈芊的能力,他根本不敢确信。或许青云寨人对沈芊真心实意,但宋庭泽同样是项青云的救命恩人,这帮脑子简单的土匪,说不准就对着他掏心掏肺,什么都说了! “如今沈先生怕是累极了,等过些日子,你们两人都有空了,自然可以想见。”赵曜打了个太极。 宋庭泽微微一笑,神情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是极,是极,这位先生建此大功,想来必是受累了,现下自是不便打扰,是老夫愚钝了。” 赵曜也同样笑了笑,没再说话,可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却各自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第54章 知我相思苦 援军将至的喜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青州城, 城中低迷萧条了一个多月的人心, 终于开始振奋起来, 街道上的行人和店铺也比往日多了许多。见到这样的情况, 沈芊心中很是喜悦, 只觉得这么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真是没白费,青州城内的大家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燃烧/瓶的制作已经在月初的时候完成了,如今库存约有五千枚左右,工人们依旧还驻守工厂,若是还有需要, 也方便赶工。生产线已经规模化, 沈芊也就不需要再住在那个小胡同巷子里了,有夏飞手下的人负责看护, 又有齐木新时不时去查看,不管是保密性、安全性还是专业性, 沈芊都很放心。 那日,赶制完最后一批燃烧/瓶,沈芊已是累到极致,她打发了欢呼雀跃的齐木新去布政司张大人处报喜讯,自己则晕晕乎乎地直接扑回后院大睡特睡, 睡到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出声, 她都迷迷糊糊硬扛着不想起来。 然而,在寂静的深夜,她那肚皮“咕噜咕噜”的空响声音简直如同晴空炸雷, 愣是把睡在外间守夜的兰馨给吵醒了。兰馨想着沈芊睡前说谁要是敢叫醒她,就把谁炸上天的威胁,愣是走来走去地不敢叫醒她,好一会儿才六神无主地跑去边上的蕊红住的厢房,急急地拍门。 蕊红和花溪被这急切的敲门声惊醒,神色慌忙地起身开门,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结果兰馨着急忙慌地把事情一说,蕊红简直哭笑不得,花溪更是直笑得抱着肚子往桌子底下瘫:“我的天哪,兰馨你……你和姑娘,真真是一对活宝儿!” 蕊红披衣而起,把小厨房里的丫鬟仆妇都叫醒,吩咐她们煮了些软烂易食的甜粥,放到稍稍凉了,才去到沈芊的内屋,小声地唤她:“姑娘……姑娘起来吃些东西。” 沈芊迷迷糊糊感觉灯火大盛,立刻朝里头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脸捂住:“不要……我要睡觉……把灯关了。” 兰馨着急地站在外头往里瞧,见姑娘果然不愿意动弹,心中又慌乱又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正当兰馨、花溪和木香三人束手无策地绕着屏风打转之时,忽然就发现蕊红竟然捧着装着空碗的托盘走了出来,几人顿时目瞪口呆。花溪死死盯着空碗:“姑娘……姑娘吃了?” 蕊红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对兰馨道:“好了,将灯火熄了吧,姑娘用了些粥,晚上应是不会再饿着了。” 屋里的小奴婢们随着蕊红鱼贯而出,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兰馨、木香和花溪三人,兰馨听说姑娘用了粥,内心大定,非常听话地去吹灭灯烛,打算接着守夜。 花溪见她这副听话的样子,就不平得很,一把拉住她:“你作甚要这么听她话?” 兰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花溪应当说的是蕊红,她支支吾吾:“可是……可是蕊红姐有办法,她能让姑娘吃饭……” 她还能让姑娘听话,姑娘也最倚重她。兰馨虽然胆小,但到底不傻,这句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花溪瞧着兰馨和木香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生气,蕊红没来之前,她们可都是听她的,她才是这衙署后院的大丫鬟!初时见到这个蕊红,安安静静的,不多话也不多事,又是张府出来的,她也就敬着些,可谁知道这蕊红心机如此深沉,在姑娘面前得了脸之后,竟趾高气扬了起来!不过是仗着身契在姑娘手里,是姑娘的第一个贴身大丫鬟罢了! 如今谁不知道姑娘贵不可言,若是能跟着姑娘走,日后少不了富贵荣华,这些小丫头们如今可巴结她了! 花溪愤愤地瞪了两人一眼,愤恨地甩手而去。木香和兰馨面面相觑,俱都很尴尬。 “那,那我先走了。”木香开口告辞。 所有人都离开,兰馨才默默垂眸,良久,转身吹灭了灯烛,再次到自己外屋的小榻上,入睡。 酣睡一天一夜,又迷迷糊糊躺着被蕊红喂了一碗粥的沈芊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中午了,冬日暖阳懒懒地挂在中天上,昨夜的冷露白霜已经全部消散在空气中,只有丝丝调皮的光线透过窗棂投射进来,在她脸上跳跃着,轻柔地将她唤醒。 沈芊这一觉,睡得极为满足,再加上,一醒来就听到援兵将至的好消息,直接高兴地一拍板——如此幸事,当浮一大白! 蕊红见她精神难得好,也极高兴地吩咐小厨房温了两壶黄酒,又备了些爽口小菜,将东西都放在院中银杏树下的那张小石桌上,为防酒冷伤脾胃,石桌上还放着一个小火炉,慢慢地温着两壶酒。 小火炉上的黄酒汩汩而流,冒着小小的气泡,几样清爽小菜更是看着开胃。沈芊一口热酒下肚,整个心肺都跟着暖和起来,忍不住满足地喟叹:“啊……这日子才叫日子哟!” 蕊红执着酒壶站在一旁微笑,兰馨木香两个人也来来往往地添置着小菜糕点,沈芊一个人吃着无趣,便对几人道:“来来来,你们坐下吃,让小厨房里的妈妈婶子也别客气,给自己拾掇一桌出来,今日,咱们小院要所有人同乐!” “是!”听见吩咐的刘妈妈可高兴了,搓了搓身前围裙,给沈芊行了个礼,就喜不自禁地招呼着几个老姐妹们,到小厨房去温酒去了。 蕊红几人初时还拘谨,但在沈芊再三要求下,终于也大着胆子坐到了石桌边上,热酒温茶,喜乐安康,这一番对饮欢谈下来,几人终于放松了身子,也跟着沈芊一道享受起这偷来的半日浮闲。 “古人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来了这么久,可总算也是逮着机会享受了一番。”沈芊捧着酒杯,摇头晃脑地喝着,喝得脸上都泛起了绯红,整个人懒懒地斜靠在银杏树上,杏眼迷离,醉态横生,“可惜今日天无雪,否则真真是快活似神仙呐~” 第28节 沈芊已经有些醉了,但还是仰起头,兴致颇好地仰头倒酒,酒水顺着嘴角衣襟滑落,洒脱又不羁,清朗又魅惑。 步入小院的赵曜,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样的沈芊。他的脚步立时停住,眼神发怔地看着软靠在树脚的人,她喝得半醉,如平日不同,竟是又露出了那日见过的几分……几分媚态。 “殿下!” 蕊红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坐在石桌上的几个奴婢立刻起身,伏跪行礼,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如此主仆不分的场景被太子殿下看见,几人都觉得自己完了。 本来热闹喜乐的氛围,忽然被破坏,她的“座上宾”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沈芊立时就不高兴了,挥着酒壶摆手:“跪着干嘛?都起来,起来!” 赵曜见她喝得半醉不醒,唯恐她又像那日那般见人就粘,便努力咳了咳,压低嗓声音:“起来,都下去吧。” 蕊红心中惴惴,她是最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的人,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可不敢现在出声让殿下想起她的存在……蕊红和几个丫鬟无声无息地退出了院子,整个院子只剩下了沈芊和赵曜两人。 赵曜刚从军营回来,匆匆洗了个澡,就跑过来看沈芊,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最初几天还能控制自己的思念,可五六天后,这思念就如同越长越大的藤蔓将他的心愈缠愈紧,到最后,不论他想什么做什么,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地蹿出她的脸,对他微笑,对他嗔怒……这时时刻刻的思念,几乎逼疯他,好几次都让他想要放下一切政事,去到她身边。 大约极年幼时,他隐约记得有什么人在他耳边唱过“……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后来,他琢磨着,那可能是他那命运惨淡的母后曾唱过的,彼时,他只觉得荒诞至极,他宁愿接受母后是被那张氏贱人暗害,也无法相信她只是因为爱着他那一无是处的昏庸父皇,爱而不得,郁郁而终。 这是对赵曜极大的打击,毕竟母后是他心里最后一片净地,他无法接受她竟会有这样一个“污点”。可是现在,他竟奇异地有些理解了,并不是说沈芊与他那昏庸的父皇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所谓爱和思念到底是怎样,不可掌控的东西。 “你把我的客人都赶走了!”沈芊继续气愤地挥舞着酒坛子,扶着银杏树想要站起来,可大约是喝多了坐久了,腿软地直贴在树根处,手里的酒还洒了大半。 赵曜朝她走过去,却没有将她扶起,而是与她并肩坐到了银杏树脚,侧头,眼神晶亮地看着她。 见有人来陪自己,沈芊很高兴,把手里的酒壶往赵曜手里一递:“来,喝酒!” 赵曜就着壶口,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酒水流过他的喉咙,属于男子的喉结上下滑动,沈芊盯着瞧,忽得就笑了出来:“小曜……难怪你公鸭……公鸭嗓了。” 赵曜闻言侧头看向她,漆黑的瞳孔中似乎带着深不可测的漩涡,过了年,他虚称也该有十五了,虽周礼有云男子二十而冠,但自古以来这规矩就不是统一的,譬如他皇祖父,当年为了继承帝位,十六就行了冠礼,而他如今……是否也可? 赵曜的目光落在沈芊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视线慢慢地从她眉梢眼角划到樱色淡唇,如同品尝美酒,忍不住喉结微动。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啦啦,明天开始每天万字更,为了植树节的榜单,↖(^w^)↗ 第55章 心意相通 就在赵曜快要俯身亲下去的时候, 沈芊忽然不舒服地动了动, 皱着眉吐出一口酒气。赵曜细细查看, 发现因为侧睡, 她另半边脸已经被这日头给晒红了, 冬日虽暖,可也颇毒,这姑娘真是粗枝大叶,一点也不知道爱护自己。 赵曜无奈一笑,伸出自己沐浴后还带着水汽的凉手轻轻拍了拍沈芊的侧脸:“莫在日头下睡, 进屋去可好?” 沈芊正迷糊糊地晒得热得慌, 如今一个冰凉的物事忽然贴在她脸上,瞬间舒服极了, 她勾起唇角,伸手就贴住了那凉丝丝的冰袋, 嘟哝:“凉快……” 沈芊这一压,赵曜的手立刻牢牢地贴在了她的脸上,细腻温软如暖玉的触感就在他手下,让他心中顿生一阵热流,直往上冲, 所有理智冷静,几近崩溃。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身边这个睡得无知无觉, 却将他撩得欲生欲死的人,真是又恨又爱,最后到底还是忍下了, 伸手一把抱起她,直往屋里走。近两个月的军事训练,他的力量和武功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抱起她还需咬牙硬撑的瘦弱少年,这一点,让赵曜极为欣慰。 进了屋子,将她除去鞋袜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薄被,赵曜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女人瞬间就滚进被窝里,露出满足的甜笑,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眠。他越瞧着,越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在这里受着煎熬,这女人却能睡得如此黑甜? 赵曜站起身,忽然启唇一笑,伸手解下了自己的外衣,将沈芊往挪了挪,就脱去鞋靴,翻身睡到了床的外侧。他以手枕头,半靠在床沿上,侧头满足地看着睡在自己近旁的沈芊。大约是赵曜身上水汽清新又清凉,沈芊在睡梦中竟还望外边蹭了蹭,一直蹭到了赵曜的身边,拽着他衣角,这才不动了,继续安静地睡觉。 这一番动弹,沈芊直接就到了赵曜的胸口处,她呼出的温热气息甚至直接打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咽了咽口水,整个人都石化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动也不敢动。 他想抱抱她,就抱一抱——赵曜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那僵硬的手才慢慢环过沈芊的身体,虚虚地拢住她,可即便是这样虚虚地环抱,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赵曜慢慢地躺平,眼神一下都舍不得离开怀里的姑娘,他本想就这样看一下午,可不知是日头太暖,亦或是时间太慢,他竟渐渐地也睡了过去…… 沈芊醒来的时候,尚未睁开眼,就迷蒙地感觉到身边有人,这人的气息是如此熟悉,正是之前在青云寨与她同床共枕了许久的小曜。她已经习惯了小曜的存在,对这样的气息根本生不出丝毫防备,她闭着眼,半梦半醒地呢喃:“小曜……你也回来了啦……” 赵曜本来没醒,但他很警觉,沈芊一出声,他便立刻醒了过来,可此刻再翻身逃离显然已经迟了,他有些慌张也有些懊恼,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就睡得如此沉:“嗯……” 沈芊也有一月没见到赵曜,此刻听到赵曜的回答,心情极好,睡意也褪去了不少,她睁开眼,正打算和小曜说说话,可就是这一睁眼,将她吓得狠狠往后缩了一下。 面前这个男人背对着她,身形修长,肩膀宽阔,最重要的是,睡着竟像是与她差不多高了,这是谁?! “你……你是……”还没等沈芊惊恐地问出声,就见前面的男人侧过身来,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姐姐,你可总算醒了。” 竟是小曜,竟真的是小曜……沈芊脑子有些混乱,怎么会是小曜?当初小曜睡在她身侧,蜷起来才小小一颗,像是只瘦弱的小虾米,为何如今,却……却这般不同了? 赵曜已经迅速穿好衣服站起身,他看到了沈芊一瞬间的惊恐和退缩,在她自己尚且迷惑不解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所有。她带着他这个“弟弟”一起睡,还是五六个月前,在青云寨时候的事了,而恰巧,这五六个月,他身形拔高极快,尤其是最近训练的两个月,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更别说还有肌肉和力量上的变化,如今再次躺在她身边,她显然已经不能适应了。 他必须快速离开,否则,一旦她从那个“瘦弱乖巧”的小曜的形象中走出来,就一定会发现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而他,暂时,还不想让她发现这一点。 “你可知晓,过些日子会有援军来的事?”赵曜趁着沈芊还迷糊着,飞快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知道。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高兴地多了几杯酒。”沈芊并没有被带走思路,她随口一答,又把话题转了回来,“等等,我刚才明明和蕊红她们几个在喝酒的,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怎么又转回屋子里来睡了?” 见糊弄不过去,赵曜只能硬着头皮半真半假答:“我刚刚来时,见你睡在那银杏树脚,外头日头毒,风也大,我怕你在院子里睡出病来,这才把你挪到屋里,后来……大约是我这些日子训练累着了,竟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睡倒了……真是,惭愧……” “哎,你这些日子真是太拼命了。”沈芊半埋怨半心疼,终于不再揪着这个话题,反而问,“哦,对了,我听说那位传奇的前首辅,你外公,昨日到了青州城?” 提到这个话题,赵曜就有点不是很爽快,宋庭泽自始至终就是他一块心病,不仅仅是因为他忌惮宋家的势力,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捉摸不透,是的,往日,他总是依凭对人心的掌控,无往而不胜,但是如今,他根本捉摸不透宋庭泽的心思。这让他如同便悬吊在峭壁之上,始终都不能落地,也时时不能安心。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沈芊很疑惑,关于赵曜的外家,两人之间唯一一次深谈,便是当初在青云寨时,赵曜介绍他自己的身世,之后虽也陆陆续续有提及,但沈芊也只是知晓赵曜是不太喜欢他这个外家的,别的,也就了解不多了。 但除了赵曜这里,她其实也从旁人那里了解到许多关于这位大周名臣第一人的宋首辅的信息,首先便是青云寨一众项家老人,对这位宋首辅那是推崇备至,不仅视他为恩人,甚至就因为小曜身上流着他的血,盛怒的项青云便能生生遏制住报仇雪恨的欲望,可见在他心里,宋庭泽的位置何等与众不同。 除了受宋庭泽大恩的项家人之外,还有如今的张大人、冯大人,似乎也对这位前首辅极为崇拜,当时,沈芊不过是随口和蕊红唠唠嗑,夸了张远大人几句,说他有名臣国士之风,谁知这话一出口,蕊红竟然非常兴奋,要知道这姑娘对外头的政事可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的,追问之下,她才知道,原来这大周朝有个公认的名臣第一人,还有个公认的无双国士,便是前首辅宋庭泽,而宋首辅一直都是他们家大人、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大奶奶……总之是他们全家人的偶像,又说如今沈芊竟将这两个词用到他们大人身上,他们大人一定会非常高兴云云……总之,就是对宋庭泽推崇备至。 蕊红是不大识得字的,写得最工整的,大约就是她自己的名字,可就算是这样一个深闺之中的无知妇孺,竟也对这位宋大人如此熟悉,这影响力,这国民度,真真就是现实版的“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啊! 赵曜见沈芊问了一句话之后,就开始皱着眉头,边想着什么,边煞有介事地“啧啧”摇头。他微讶:“你这是怎么了?” 沈芊还过神来,从榻上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在想那位宋首辅的事儿,我才来了多久,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说过这位首辅大人的事迹了。这样十全十美的人物,很难不让人心生向往啊,他如今就在青州,倒是让我很想见一见。” 这一番话说的,赵曜心中警铃大作,他刚刚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沈芊名正言顺地避开宋庭泽,结果法子还没想到,这位竟然主动要羊入虎口,他立刻就急了:“你……你可不能与他接触!” “为何?”沈芊侧头疑惑,“他早先甩手而去,对你不闻不问,让你年幼时便不得不独自面对宫中的豺狼虎豹,我知晓,这让你很难对他产生亲近感。但是,如今他也是我们这一方的助力,必要的交际还是不可或缺的。” “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赵曜烦闷地捏了捏眉心,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宋庭泽很危险,他就像是……就像是你造出来的那些不稳定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磕碰间,就把我们自己炸个粉碎!” “这……这不该吧。”沈芊很是莫名,“就算他野心勃勃,想要取你赵家天下而代之,也不至于去和鞑靼人联手啊——” “哦,所以,你是担心宋庭泽有称帝之心吗?”沈芊终于反应过来。 “原先是这样担心的。”赵曜如今慢慢地也开始对沈芊坦诚起来,若是放在过去,他决计不会让沈芊知晓他的这些想法,但如今,即便在如此惨烈战争面前,她也未曾产生任何动摇,她做到了那句“不离不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赵曜对沈芊越来越信任,他甚至想要释放一部分心中的阴暗,以试探她对他的容忍底线到底在哪里,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一日无解,就一日不能放心。 所以,在他信任度最高的这一刻,他决心说出来:“我担心宋家会取而代之,这也是我当初选择来山东而不是去江南的原因。若是去了江南,我便会成为宋家的傀儡,不管登基称帝,还是挥兵退敌,都会由宋家父子说了算。” 沈芊瞧着他,心情有些复杂,既诧异又难过,隐隐还有些心疼,她从未细想过他为何会放弃更加安全的江南,如今听他说出口,才惊觉他当初的处境是何等艰难。身为一国储君,却无兵无权,甚至任何人都能以年幼之名,不给他亲政的权利。在傀儡和战死之间,他选了后者,这个少年,从来不像她想的那样怯弱! 沈芊忽然上前抱了抱赵曜,伸手抚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你瞧,如今这山东诸州,上至官员,下到百姓,哪个不是对你交口称赞?更别说都司十万兵,个个都与你有同袍之情。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左右你的命运了,让你去做傀儡了!” 赵曜正打算接受沈芊的反驳,却忽然被她一把抱住,这让他有些惶恐,也有些无措,直到沈芊那一番话说完,他的内心如同火山迸发一般,骤然涌起无数热流,四肢百骸、心肝脾肺瞬间偎贴至极。 他忍不住伸手紧紧回抱住沈芊:“嗯,从今往后,我将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再也不会让你颠沛流离,四处逃亡!” 沈芊鼻头忽然一酸,莫名落下泪来,她说不清为什么忽然之前会如此难过,可是泪水却偏生停都停不下来。那明明是她生活的常态啊,天南地北地奔波,日以继夜地研究,没出结果时不眠不休死死熬着,出了结果就蒙头睡上三天三夜……什么胃痛肠绞,什么腰僵腿硬,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可为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想要嚎啕大哭,将这些年来的劳累疲乏,将这段时日的担惊受怕,统统都哭出来! 沈芊的嚎啕大哭,出乎赵曜的意料,可是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有一些高兴,她如今,也终于肯把弱态表露在他面前了,这大约也是她交付信任的方式吧。赵曜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背,安抚着她:“哭吧,哭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先上,下午或晚上再上两更~~作者菌是不是很优秀【骄傲脸 第56章 狭路相逢 自那日抱着赵曜失态痛哭过之后, 沈芊再见到赵曜, 就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说呢, 大约就是那种本来该是自己弟弟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自己哥哥, 还看到自己最窘迫的情状,之前尽心尽力营造的高大的姐姐形象瞬间崩塌,回想起来真是让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 故而之后每见一次赵曜,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尴尬脸红,要多囧有多囧。再加上赵曜又再三要她小心宋庭泽, 说宋庭泽可能已经注意到她, 说不定哪天就会来往衙署后院递帖子,让她谨慎些, 最好不要和他直接对上,以免被他套出话去, 又说若是真有宋庭泽的拜帖到,一定要派人去通知他云云。 这一来二去,沈芊索性一拍板,得,反正待在这后院也是担惊受怕兼尴尬无聊, 还不若去军营里倒腾军备来的自在,再这么闲下去, 她都要长蘑菇了!但如今**的制作都已经完毕了,去工厂也没多大意思,剩下的这一点时间又不足以让她安心地进行火铳枪支的研究, 思来想去,她便想着不若去瞧瞧这山东都司的将士们所用的冷兵器吧,毕竟现如今的战争,本质上还是由冷兵器主导的,刀剑弓/弩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士兵的战力,若是这边的兵器都同青云寨的一样……那这战事可就悬了! 打定了主意,沈芊就派陈大虎给夏飞递信,说是想要看看山东都司的军备情况,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这哪里还能不方便,夏飞还指望这位沈姑娘能造更多杀伤性武器呢,他可瞧出来了,这位沈姑娘说出来的东西,还不及她肚里的十分之一呢!作为四个指挥同知里面负责军需军备的半后勤人员,夏飞不比其他三个同僚,能够通过战场杀敌来建功立业,他本来都对仕途升迁绝望了,谁曾想,竟会出现沈姑娘这样的天降之机! 故而,陈大虎一开口,夏飞就立刻答应了,并表示沈芊任何时候想来都可以。如此这般,沈芊自然也不客气,当天下午就坐着马车,到了山东都司存放军备的城南大仓库。 大仓库有层层士兵把守,她刚一下马车,就看到那位眼高于顶的青年才俊宫大人正站在门口,背对她,对守卫的士兵说着什么。瞧见这位,沈芊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带着陈大虎就迈步往仓库门口走。 刚走了两步,守卫的士兵就立刻将长戟一横,拦住她,怒目而视:“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军机重地!” 沈芊一脸不爽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守卫,而宫城也闻声转过身来,一见到男装打扮的沈芊,他的眉头立刻狠狠皱起:“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看着沈芊的那皱眉嫌弃又厌恶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别的什么脏东西!沈芊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就要撸袖子跟着家伙干仗,tmd,不好好给这家伙一顿教训,他还真蹬鼻子上脸,以为四海之内皆他妈呢! “沈……沈先生来了,快快有请。”正当沈芊火冒三丈地上前打算和宫城硬杠时,仓库内忽然走出一个将士,急急地对沈芊拱手行礼,“夏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位将士也看到几个门卫用长戟将沈芊拦住,立刻喝退左右:“做什么?还不收起来。” 几个守卫立刻收起长戟,红着脸躬身向沈芊赔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先生恕罪!” 沈芊自然不会怪罪这几个守卫,她笑着,对几个守卫道:“无妨,不知者无罪,几位也是恪尽职守。” 这话虽然是对着几个守卫士兵说的,但她那锐利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宫城脸上,且“不知者”这三字,音咬得极重,指桑骂槐之意简直溢于言表。宫城气得满脸通红! 沈芊很是畅快,他这个指挥佥事不是看不上她,不让她进去吗?可惜,他的顶头上司指挥同知夏大人对她这个不守礼教的妖女可客气得很!她倒要看看,他还想怎么拦,沈芊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地从宫城身边经过,沈芊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特意昂首挺胸,作出一副得意又睥睨的模样,将她那蔑视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宫城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气到颤抖,若是可以,想必他此刻都已经要拔刀立斩沈芊于门前了! 可惜,他不能。沈芊就喜欢瞧着这直男癌晚期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憋屈样子,解气!至于所谓的得罪人,反正她做不做这幅姿态,这满脑子封建遗毒的直男癌也不可能让她有好日子过,人生苦短,干嘛还要浪费时间去容忍傻逼? 沈芊走进军需大院,一直走到军备储存的几大间仓库里头。第一间大仓库里存放的是量最大的普通刀枪剑,以及弓矢,她很仔细地瞧了瞧,这些刀剑都是精铁所制,不论是韧性、刚度甚至光泽度都明显比青云寨的武器好出几个档次,这让她高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她本以为大周朝的炼铁技术真的就是青云寨的水平呢,现在看来,这大周朝的官方铁匠应该是已经具备了比较完善的炼钢技术了,只不过这些技术应当算是军事机密,所以民间运用比较少。 沈芊看完这些精铁所制的兵器,很感兴趣的转头询问夏飞:“这兵器的精良程度出乎我的意料,却不知这是青州山东都司这边安排的工匠自制的还是……” “各省都司是没有资格私自铸造武器的。这些兵器都是朝廷统一拨发的。兵器制造一贯是由工部和内府监局主管,由其下辖的军器局、兵仗局、盔甲厂等诸多部门分别制造,然后再统一分拨给各省都司。”夏飞解释道。 沈芊恍然大悟,但随即又皱了下眉头:“也就是说,山东都司这边无法自己制造兵器?那万一战事有所耗损,又该去何处补给新的刀剑盔甲?” 夏飞见沈芊忧心这个,笑了笑:“这个姑娘不必担心,一般各省的军需储备都是两倍或三倍于当地兵员人数的,所以即便如今募兵令下,山东都司多找了三万新兵,军需的数量也是够用的。且军器局并非只有京城周边有,为了方便各省军需运输,军器局也有三四个分局分布在大周各地,东南边的话,江苏省就有一个军器局的分部。” “哦,这我就放心了。”沈芊听完他的解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总算,在冷兵器上,我方的力量还是有所保证的,不至于在此处有什么短板。 她看完这些精铁刀兵,正打算去隔壁几间据说存放投石机、攻城车、弩/机以及强弩等大杀伤力的武器的仓库去看看,一转身,才发现这仓库里竟然不只有夏飞夏大人和门口那位迎接她进来的小将士,这整个空间里,竟然还有第四个人——一个被她忽略了的衣着朴素、安静祥和的老人家。 沈芊微怔,愣愣地看着这个明明与军营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老人,忍不住开口向夏飞询问:“不好意思,请问这……这位是……” 夏飞朗声一笑:“哎呀,是微臣不是了,竟忘了介绍。宋大人……宋先生,这位便是天火雷的发明者,沈……沈先生。沈先生,这位是江南来的宋庭泽,宋先生!沈姑娘来送口信之后没多久,宋先生就来了,我一时招待不周,才让姑娘在门口耽搁了。” 什什什……什么!这是谁!? 沈芊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整个人都快抓狂了!什么鬼,她都已经避这位避到这犄角旮沓里来了,竟然还能迎头撞上!真真是天要亡我啊!完了,若是在后院被拜访,对方好歹还要给她递个帖子,让她能打个时间差,找小曜求援,现在一避两避的,直接把自己避到虎口里来了,连个求援的机会都没了! 沈芊僵着嘴角,心乱如麻地勉强挤出笑容,给这位可怕的天才人物前首辅宋大人行礼:“草民参见……宋大人。” 宋庭泽笑眯眯地抚着长须:“先生多礼了,如今你我同为布衣,说不上什么大人。倒是老夫听闻沈先生的事迹,对先生极为景仰,可惜一直未有机会与先生见面一叙,如今倒是未曾想,能有这等缘分,与先生在此相遇!” 这话说的很客气,基本是把自己放到于沈芊同样的位置上,并不居高临下,也不倚老卖老,甚至,还主动对沈芊示好。若是其他人,沈芊说不定还真会很高兴地与这样慈祥又睿智的老人攀谈起来,交个忘年交什么的,可是这位……她真真是不敢呐! 经过赵曜再三警告,这位宋庭泽在沈芊的印象中,已然是个超级大反派,是那种己方暂时还无法战胜的大反派,她在他面前,那是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唯恐自己被他套出话去,对小曜不利! 宋庭泽陪着沈芊、夏飞从一个仓库看到另一个仓库,这期间,他时不时地会和沈芊说些话,沈芊也会硬着头皮回答,但她每次回答都非常慎重,非常简洁,几句话下来,宋庭泽便看出了端倪。 第29节 他走着走着就慢慢地落到了沈芊和夏飞的后面,离他们大约两三步远,然后,他就明显感觉到那小姑娘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刚刚他在她身侧时,这小姑娘简直僵硬到差点同手同脚呢。 宋庭泽摸着长须,微微一笑,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沈姓小姑娘对他忌惮很深呐,都到了惊恐害怕的地步了!他可从来没对沈姓人家做过什么抄家灭族之事,这位与他毫无渊源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对他如此害怕呢?怕是他那太子外孙的功劳啊…… 这边沈芊正硬着头皮,匆匆查看几间仓库,恨不得立刻就看完走人,而另一边宋庭泽却还仔细地就军备之事询问夏大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如此情状,沈芊还怎么走得了?她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受着这难捱的煎熬。 就在此时,忽有一卫士通报:“夏大人,都司金千户奉陈大人之名,在门外求见。” 夏飞疑惑地皱眉,他刚刚才与大人分开,怎么这会儿又会派金千户过来,不过这位金千户,似乎是登革卫下的千户,登革卫下两个千户是负责情报斥候之事,莫不是鞑靼军有什么动向? “请他进来。”夏飞下令。 既然夏飞这边要说军政大事,宋庭泽很自觉地告退出门,沈芊也跟着快步离开此处,打算逃回到马车上,立刻赶回衙署,通知赵曜。 可就在两人走出门的时候,那位金千户走进来,红着眼睛跪倒在夏飞面前,雄浑之声竟带哽咽:“大人,山西……山西失守了!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三位大人全部……全部以身殉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同学来玩,所有没码字,二更奉上! 第57章 诛杀 金千户这一句话, 将沈芊离开的脚步生生给钉住了,她背着身,听着金千户一字一句地描述着山西被攻陷的惨状, 声声皆泣、句句带血,一个八尺男儿竟数次哽咽不能成语!山西八府十六州,竟没有一个能够幸免!平阳、太原、大同、灵丘……个个皆经历了数度苦战!尤其是最先失守的平阳, 因直面鞑靼人的怒火, 被满城屠尽! 然而也正是平阳府, 以不可思议之志激烈抵抗,一直战到守城兵将全部死绝, 可即便如此,城中百姓亦承将士之志,前赴后继, 宁死不屈!这场战役是由攻城开始, 却不是由城破结束,城门虽破, 人心不降!这是一场苦战, 一场坚持了一个多月,死尽了平阳城最后一个人,流尽了平阳府最后一滴血的战役。也是一场让鞑靼人遭受了最惨重牺牲的战役!十万鞑靼人,彻底平复平阳城后, 只剩下了七万余! 这场战役终于让无往而不利的鞑靼人感到了害怕,他们之后几乎再也不敢屠城,唯恐又一次引起如此激烈的反抗, 毕竟七万鞑靼兵,根本就经受不起第二个平阳城了! 听到这里,沈芊只觉得衣襟湿寒,一抬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掩面奔走,甚至都不敢回身,直到马车起动,离开仓库,她才放声痛哭。 甚至一直到衙署后院,被蕊红扶下车,她脸上的泪水都没有完全停下。她与平阳城中百姓无亲无故,从未相识,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们孤立无援的绝望,他们宁折不弯的铁骨,他们悍然赴死的豪情,都让沈芊想要伏地嚎哭,此万千孤魂,应有天地同悲!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沈芊的模样让人心中发慌,蕊红扶着她,焦急地连声唤她,唯恐她被什么魇住了。 沈芊眼眶通红,神情哀痛地转头看着蕊红:“平阳……平阳府,满城……满城遭屠!山西,已经破了。” “您说什么……”蕊红忽然平地趔趄,整个人如遭雷劈,“您说……哪个城?哪个城被……被……” 她连那个字都说不出来。 “平阳……” 沈芊这一句话像是判了蕊红死刑,她忽得潸然泪下,整个人都魔怔了:“平阳……平阳,大公子他……他就在平阳啊!” *********** 尽管陈赟通知消息的时候,慎之又慎地避开了张大人,但山西城破、平阳遭屠这样的大消息,显然是不可能瞒得住一省长官的。第二日,张大人便知道了,而他知道的时候,正打算和赵曜以及冯宣议事,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张大人闻此噩耗,霎时便倒地不起! 陆管家等人手忙脚乱地将昏迷倒地的张大人扶到房中,又心急慌忙地找来了满城的大夫,这一阵兵荒马乱,甚至都顾不上还在场的赵曜和冯大人。 冯大人的脸色亦是一片惨白,整个人都懵了:“大郎……大郎确定已经……已经遇难了吗?” 赵曜得到消息比这两人早,陈赟昨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更何况还有当天亲耳听到斥候汇报的沈芊佐证——张家大郎,平阳府同知张抚远,确确实实已经以身殉国了,甚至因为他组织了激烈抵抗,所以鞑靼人为了泄愤,在破城之后,还悬其尸于城门之上,让他至今都还在遭受着烈日曝晒,不得入土为安! 惨烈至此,连赵曜都忍不住连声叹息,如今张大人知晓了大儿子的死讯,就已经一撅不起,若是再知晓他尸身受此**,怕是……怕是真的要撑不过去了啊! 大夫还在隔壁房中医治,一直到下午时分,张远都没有醒来,赵曜和冯宣都有要事在身,无法长久等到,两人只能无奈先行告退。 回到后院,赵曜一跨进院子,沈芊便急急地迎上来,刚才前院的慌乱,她隐约听到一些,自然便猜到可能是张大人听闻儿子的死讯,一时受不了,这才…… 赵曜看着沈芊着急忧心的模样,皱着眉,对她点点头:“张大人确实知道了。” “那……那大人如今……如今……”沈芊根本不敢想象年近花甲的张远该如何接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烈事实。 “张大人晕过去了,至今……未醒。”赵曜脱下官靴和外服,又是叹息又是恼恨,“张抚远是个人才,如果不是孤立无援,平阳城的境况绝不至于惨烈至此,傅广平,傅广平!本王誓要杀了这无能蠹虫,以祭这数万英魂!” 这一次,连沈芊都恨上了这个河南都司傅广平,明明河南都司离平阳城那么近,甚至比山西本省的都司都要近啊!结果呢,说着已经出兵援助的河南军队,却根本就没在战场上出现!平阳破、太丘破、大同破、太原破,这些城破的时候,所谓的援兵呢?都去了哪里!? 山西都司全军覆没,从指挥使到千户,几乎死绝,而河南这三万人,竟一直莫名其妙地追在鞑靼军队后面跑,从未有一次,与鞑靼人正面交锋!就算是不通军事如沈芊,也知道打仗不是躲猫猫,你追敌人的速度还赶不上人家破城的速度,这他娘的不是因为临阵退缩还能是因为什么! “该杀!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就该杀了他!”沈芊咬牙切齿,“有此等临阵退缩、扰乱军心的将领,大周这仗还怎么打得赢?!” 赵曜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沈芊,随即爽朗一笑:“对,你说的对,此等蠹虫,不该等到以后,现在就该杀了,以儆效尤!” 说吧,赵曜便亲自动笔,飞快地写好了一封军令,直接盖上了太子印,又立刻叫来了外头的小厮,让人立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份军令送到河南布政司的府上,虽布政使并不具有统辖指挥使的权利,但身为监国太子,他却有斩杀逃将的权利! 如今事急从权,没有执行军令的五军都督府总指挥,他就命令河南布政使汤松暂行其职,一旦傅广平带兵回河南,立刻将他拿下关押,并着令指挥同知暂代其职!临阵叛逃如傅广平者,必须严惩,以告慰天下! 这份军令一发出,同为河南官员的宋贞敬就收到了消息,他一边愤恨地唾骂这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傅广平,一边也立刻写信,将此间发生的情况详细地告知汤松,尤其提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不仅仅是殿下震怒,甚至还已经引起了整个山东这边的激烈反响,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是决计不能姑息处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完毕了啦啦啦~~ 第58章 神器再现 处置傅广平的八百里加急军令, 已经快马出城而去,然而,就算临阵脱逃的傅广平被斩首示众了, 平阳城的数万百姓、山西都司的八万士兵,还有以身殉国的山西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 以及至今都未能入土为安的平阳同知张抚远……所有这些人的性命, 都不可能再回来, 而已经失去的山河土地,也将导致战况的进一步恶化, 守城一万人,攻城十万兵,想要收复山西, 需要的又会是多少大周好儿郎的热血? 山西的陷落, 以及张抚远的死,几乎是给了整个山东城上上下下闷头一击, 张大人一病不起, 朱氏从听闻鞑靼人西路进军开始就缠绵病榻,还有张大奶奶钱氏和她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个的噩耗真真是彻底击溃了整个张家。 更莫说张家大郎现年三十有五,他的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青州城中度过,他在青州书院求学, 同窗同院不知凡几。他与城中百姓有着极深的感情,谁人不知张家大郎最是忠正耿直,有其父之风?甚至因为他年纪尚幼, 还不曾经历过官场沉浮,做事说话都一板一眼的,显得乖巧而憨直。青州城不知有多少老人都视他如自己的子侄。如今大郎客死他乡,甚至连尸骨都不得入土,这样惨烈的消息,让城中百姓都忍不住当街而哭。 冬雨淅淅,却寒彻入骨。沈芊裹紧了黑色的裘衣,推开了蕊红递过来的暖手炉,反而接过了她手中的伞柄,叹息了一声:“我自己来吧。” 蕊红的眼眶还泛着微红,这些日子,大郎的消息一点点地传来,每听一次,都更惨烈一点,每听一次,也忍不住要哭一次,这些日子来,眼泪跟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一样,从未干过。 “夫人如今都卧床,听说病情又重了些,大奶奶也……目前府中是二奶奶在主事,还有大娘子和二娘子也回来帮着料理了……”蕊红的声音还带着鼻音,却也不忘告诉沈芊府中的状况。 “我总是在想,如今这时候去打扰夫人,也许并不合适……”沈芊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前些日子,众人还在为援军将至而欢呼雀跃,不过顷刻,却又仿佛天地倾覆。 “于情于理……姑娘总是要去的。”蕊红低声道。 按照沈芊的想法,如今的张家必是更愿意关门闭户,一家人一起渡过难关,以探望的名义去打扰,多少都是不太合适的。但此间的风俗如此,最近有不少探病的人去张家拜访,蕊红也说,她既然与夫人有私交,最好还是要去的。 张抚远的尸身还远在山西,即便死讯已然确定,但张家不愿也不能此时为他设灵堂。沈芊一身素衣素服进入张府的时候,整个府内静悄悄的,不见白幡,不闻人声,却处处弥漫着压抑而绝望的气氛。 “沈姑娘,您来了。”出来迎接沈芊的依旧是张青家的,可是比起上次相见时的花团锦簇,笑语晏晏,此刻的张青家的白发丛生、老态尽显,连相应时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凝滞。 “打扰了。”沈芊微微欠身。 张青家的领着沈芊入了后院,一路上很是沉默,只说了夫人如今的状况不好,大奶奶也久居小院不出,整个家里有些乱,希望沈芊能够海涵这样的话。沈芊连忙表示是自己冒昧打扰了,还要劳烦夫人带病相见,实在是不过应该。 走过了张家那曲折回廊和花园,终于到了张夫人的房门前。张青家的推开了房门,一股药味顿时扑面而来,沈芊在小丫鬟的带领下,绕过屏风,走过外屋和小厅,才进入到了张夫人的内屋。 沉香色的绣着花鸟树木的床帐已经被撩起,本来躺在床榻上的朱氏伸手向站在她床边伺候的张家大娘子,示意她将自己扶起来。 张家大娘子见她病重若此,却还倔强地一定要坐起身来,真是又急又恼:“娘,您这是做什么呀,大夫都说了多少次了,您现在要卧床静养,沈姑娘又不是……” “扶我起来。”朱氏虽因久病而气力衰弱,但她话里的坚决,谁都能听得出来。 张大娘子拗不过她,只能伸手扶起她,又令左右拿软被过来,好让她靠得舒服些,沈芊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朱氏坐起身,她连忙疾步过去:“夫人怎生坐起来了,快快躺下好好休息!民女本就忧心贸然来访会打扰到夫人,如今若是夫人因我如此……” 沈芊的话还没说完,朱氏已经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重病的折磨让朱氏整个人形销骨立,凹陷的而言我看上去极为瘆人,可沈芊不仅不惧怕,反而心中哀伤至极。当日张家众人宴饮欢畅、击节而歌时的情景还犹在眼前,如今不过短短两月,竟已物是人非,世间最苦不外乎如是啊! 沈芊内心悲痛,倒也顾不得手被朱氏紧紧攒着,反而柔声安抚她:“您先躺下休息,有什么话,民女都听着呢。” 朱氏摇了摇头,面容虽然憔悴惨白,漆黑的眸子里却像是闪着烈烈火光,瞧着让人心惊:“沈姑娘,老身怕是撑不过这一遭了,如今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姑娘答应老身!” 沈芊闻言大惊,无措地看了看周遭,张大娘子已经掩过面去小声啜泣,其余奴婢仆妇皆是痛苦不已,她惊惶道:“夫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会好起来了的,大人也会好起来的……” 朱氏并没有听进沈芊说的话,她眼神空洞又专注地盯着沈芊,像是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无法抓住,就会当场撒手而去! 如此境况,沈芊哪里还敢拒绝,她只能连声道:“您说,您说,只要民女能做到,必定会竭尽全力……” “姑娘,老身求你,让殿下将老身次子调回来……老身这两子两女,已失其一。大儿……尸骨曝野,老身连见一面都不能……如今,便是死,也只求全家人能死在一处。”朱氏说着这悲戚之语,神情却木然灰寂,她这是真的已存死志啊! 沈芊极是慌乱,她想说他们会赢的,山东城绝不会失守,可是喏喏启唇,却一字都说不出。 “娘!娘你清醒些,二郎在扬州,他很安全,他没事啊……娘!他没事……”张大娘子听罢朱氏这一番话,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伏跪在朱氏床前痛哭不已。 沈芊站在母女俩边上,有些手足无措,可即便张大娘子哭着不停地劝慰朱氏,她却充耳不闻,视线依旧死死地落在沈芊身上。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甚至就如同张大娘子哭喊的那样,她已经不再清醒了,无法感知外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让二儿子回来,要全家团聚…… 沈芊甚至不敢想象,若是这最后支撑着她的信念轰然坍塌,朱氏会如何……她心中发寒,咬着牙点头:“好,您说的,民女一定竭尽所能。” 不管能不能做到,不管要不要去做,但此时此刻,她都必须答应下来! 从朱氏的屋子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沈芊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倚靠在蕊红的身上。她浑身发冷,连骨子里都生出彻骨寒意,她知道朱氏是悲痛的,可当她真的直面这种悲痛,才发现这是多么地……令人窒息! “沈姑娘。” 身后传来张大娘子的呼唤声。 沈芊攒着蕊红的手,转身看去。张大娘子眼眶通红,神情黯淡地走到她身边,对她轻声道:“沈姑娘,妾身未曾想到家母今日会突然……让姑娘受惊了,至于二郎的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大郎殉国之后,家母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如今……如今怕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沈芊闻言,无声叹息:“是民女不好,打扰了夫人。” 张大娘子摇摇头,一双含泪的杏目感激地看向沈芊:“不,沈姑娘,妾身要感谢你。之前,家里人都没有意识母亲竟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如今……如今既知晓她心中执念,妾身和妹妹也算心中有数了,只要二郎一直好好地在扬州待着,家母就一定能撑下去!” 沈芊有些诧异,想通了却又极是心酸,张夫人如今心存死志,药石无医,不管是二郎出事还是二郎回来,但凡她这个唯一的心愿了了,恐怕就真的没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了!如今,也唯有用远方的二郎安抚她,宽慰她,让她一直保持着希望,才有一线生机。 “民女明白了。”沈芊点点头。 张大娘子拭了拭泪,挤出一丝笑:“将姑娘牵扯进来,实是张家的不是,还望姑娘海涵。” 沈芊摇摇头,与张大娘子告辞之后,才由蕊红扶着,被张青家的送了出去。这一路上,沈芊思绪万千,神情恍惚,倒是没有注意张青家的一路上都欲言又止。 及到了马车前,沈芊正要坐上马车,张青家的才鼓起勇气忽然朝着沈芊躬身一拜:“老奴……老奴多谢姑娘!” 她刚才在屋中,将这所有情况都看了个完全,自然知晓沈芊那句应许,几乎是救回了夫人一条命!这些日子,来来往往探望的人那么多,夫人却都因抱病未曾相见,都是二奶奶在大厅接待了的。 可是只有今日,听闻沈姑娘递了拜帖,夫人竟执意要亲自见她,本来所有人都还疑惑,如今这般,他们才知晓了这缘故。前些日子,她也是隐约听见过夫人和老爷的争论的,大约就是希望老爷能给殿下上折子,把大郎从山西调回来,但当时,老爷否了。如今,大郎身死异乡,想必夫人不仅哀痛还极为自责,自责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更坚持一些! 张青家的一想到夫人是带着这种心情缠绵病榻,在精神恍惚之际还心心念念记着此事,甚至为此抛下颜面,不管不顾地求人,就觉得酸涩又哀痛,这是她的小姐,她的夫人,自小便心善仁厚,一辈子也都顺顺当当的,可如今……如今临老了却要遭这样的大难,老天爷无眼,老天无眼呐! 沈芊见张青家的已经忍不住开始落泪,便转身道:“不必多谢,张妈妈回去吧。” 说着,她便上了马车,一刻都不敢多留,唯恐自己也会忍不住哭出来。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只希望,上苍开眼,不要再让大周百姓受此劫难了! 阴雨缠绵之中,马车摇晃着回到了衙署后院,然而,还没等沈芊下马车,陆管家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神情急切地对着沈芊躬身行礼:“姑娘,您可回来了,出大事了,殿下让老奴立刻带您去前院,有要事相商!” 沈芊扶着车辕跳下来,身上的大氅都还没披好,陆管家就已经急慌慌地要往前走了,她忙道:“这是怎么了?好歹也等我换件男装。” 陆管家急得直跺脚,一张老脸皱得紧紧的:“来不及了,鞑靼大军不见了!” “什么?!” 沈芊握在手中的暖手炉“哐当”落地。 ************************************* 沈芊急急忙忙地小跑着进入前院,一直到布政司厅院中,才发现赵曜、冯宣冯大人、陈赟陈大人,以及暂代张大人布政使之职的田沐阳和徐泾也都在。沈芊身上的素色妆裙还没来得及换,黑色的大氅也还没脱,这一闯进来,倒是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好几个人都颇尴尬地看着沈芊,之前她穿着男装与众人议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况且她男装时候,做派模样都不似女人,倒也确实时常让人忽视她的性别。可是如今,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裘衣,脸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为扮男装抹上黑粉,甚至反倒还化着了极浅淡的妆,所谓要想俏一身孝,她虽未穿孝服,但这一身也是雪白衣衫,还是将她衬得身姿婀娜、面如桃花。 冯大人几个倒还好些,除了开始尴尬了一下,很快也就缓了过来,但年纪还很轻的徐泾就不一样了,他本就话少羞涩,此刻更是脸红如烧,整个人都缩进墙角里,一眼都不敢看沈芊。 第30节 “鞑靼人消失了,是个什么意思?”沈芊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战争之事,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人面色有异。 赵曜并不知晓沈芊今日是去拜访张夫人的,所以也没想到沈芊竟会直接穿着女装过来,但反正这些人也都知晓她的身份,这倒也不重要。这样想着,赵曜便将诧异之情抛到脑后,立刻把事情的原委简单地给沈芊说了一遍。 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人质疑,赵曜为何执意要将一个女人请过来,还要把军机大事都说与她听。反而所有人都专注又热切地看着沈芊,希望她还能有什么奇招,能够解决今日的大患。 沈芊听完赵曜的简述,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垂首思忖道:“所以说,东路向山东而来的十万鞑靼大军之前一直都是驻扎在我们对岸大约十里地的地方,而诸位也一直都有派斥候监视他们,但是,今日早晨,斥候发现他们不见了?” “不,并非他们拔营了,而是营帐、军旗甚至锅具都还在,但士兵、武器和渡河的船只不见了!”陈赟心急,又解释了两句,“这是金蝉脱壳,目的就是避开我们的视线,偷偷进攻!” “现下最糟糕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弃营,又会在何处渡河——”田沐阳攒紧了手里的笔,眉头深深皱起,“若是他们已经渡河,不日便会发动奇袭,那青州城怕是……怕是……” 田沐阳没说出来的话,所有人都在心里补全了——青州必破,山东也会步山西后尘! “不对,如果他们连锅具都没带走,那应该离开不久,要不然,该如何进食?总不会全部带着干粮吧?”沈芊疑惑。 “干粮可能是有的,但正常来说,行军粮草中不会有很多干粮,除非他们早有预谋,在此之前就准备了超过十日的干粮。”陈赟内心也很不确定,毕竟既然鞑靼人能玩这一手金蝉脱壳,那就证明他们不是临时起意的,提早准备好十几日的干粮,在这种天寒地冻,食物不易腐坏的时节里,是完全可行的! “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弃营的,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鞑靼军队的行踪,否则敌在暗,我们在明,我方处境会非常被动。”冯宣捏着胡须,充满期待地看着沈芊,“不知沈姑娘,可有……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器物,能够接破解当前困境?” 沈芊握着手炉,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能够破解当前困境,能够寻找到敌人的踪迹,能用什么东西呢? 她一边踱步,一边无意识地扫过在场众人,正巧,她的视线对上了赵曜的视线的,赵曜很镇定,眸中透出期待和笃定,仿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被他这么一瞧,沈芊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整个人都跳了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该用什么了!” 说罢,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呼来陆管家,让他立刻去后院问蕊红拿一个大包,陆管家还想问这包是什么样子,她一摆手:“你就直接和蕊红说,要那个长得最奇怪的包,她知道的。” 陆管家疑惑地匆忙离去,而沈芊则喜不自禁地回到屋里,喃喃道:“这个肯定行!” “沈姑娘,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物事?”场中最沉不住气的冯大人拽着他那所剩无几的美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其余几人也都连连点头,示意沈芊快说清楚。事情紧急,沈芊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卖关子,她直接道:“此物是我从现……从师门带出来的宝物,站在旷阔平坦之处,使用此物可以看到四里之外的人影。鞑靼大军人数众多,队伍必定极为庞大,而这周遭又几乎都是平矮之地,无处躲藏。只要我们站在附近最高的山上,用此物远望,方圆十五里之内,都能收入眼底!如果他们这十万人没有分兵,理论上来说,甚至二十五里之内都是可以看到模糊黑影的。” “这……这,这真是太好了!”冯宣拽断数根长须,却毫不在意,犹自大喜,甚至恨不得手舞足蹈,“真是天不亡我大周,天不亡我大周啊!” 陈赟等几人也都喜不自禁,书房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阔朗了起来。田沐阳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再三追问确认:“此物真有此等奇效?本官……本官不是怀疑姑娘,而是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若真有此物,那不就是……不就是千里眼?!” 徐泾也从后头探出头来,疑惑地看向沈芊,但只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但即便缩在墙角,他也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支持田沐阳的疑问。 沈芊一笑:“这原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大人只需知道此物的功能实际上是将事物在人眼前放大十倍,能看多远,本质上还是由事物的大小决定的,而我之所以敢说能在二十五里内发现鞑靼军,乃是因为他们十万人之众,必成浩浩荡荡之势,在这荒郊野外,一片如此扎眼的黑影,自然是很好识别的。大人认为,人眼能否在两里之外看见军队的踪影?” 田沐阳叹服:“若是站在山顶处,遥望两里远的军队,那必然绰绰有余。我方斥候刺探军情时,起码隔了三四里地。” “斥候的视力不同常人,由他们来看,应当能看更远。”沈芊笑道,言罢,她又转头去看赵耀,她之前还以为这个大包被她遗忘在了青云寨中,可就在一个月前,她终于想到这大包不见了,正焦急着恼着,没想到小曜竟派人送了过来,她这才知晓,原来当初他在青云寨表明身份之后,就已经从项青云的手里,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拿回来了,甚至那两条发霉的熏鱼都还在里头! 沈芊当时老高兴了,也没在意他没第一时间还给她这件事,毕竟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这种四处逃难的时候,这大包就算给了她,肯定也会被她弄丢,确实还不如由小曜保管着,等到稍微安定些,再拿出来给她。 这一点沈芊能明白小曜的想法,但她着实是不明白,小曜应该早就已经想到可以用望远镜找人,但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要大费周折地把她请来,让她来说?其实如果小曜要用望远镜,直接派人来取就好了,她也不可能会介意啊…… “好了好了,这些等以后再说,这附近最高的山就是少阳山,咱们现在就去山上。”陈赟急不可耐地就要大步走出去。 正好,陆管家也拿来了沈芊的登山包,她在里面略一摸索,就找出了自己那个精度很高的双筒望远镜,她拿着望远镜就跟上陈赟的步伐:“带上我,我教那些斥候怎么用!” “好!” 陈赟一出门就立刻吩咐侍卫去通知除夏飞之外三位指挥同知平漠、姜承平以及孙淳,让他们立刻集结军队,原地待命,又着人去通知伏大牛,让他带着他那一队的人马和斥候,立刻前往少阳山脚接应,最后又令人通知夏飞,让他将之前准备的燃烧/瓶准备妥当。 几番命令下去,整个山东都司十万兵飞快地进入了战争状态,虽然赵曜在训练时,已经见识过山东都司的士兵们的精气神,但这样的效率和能力,还是让他极为满意! 陈赟、赵曜还有他们带来的一个小队都是快马赶往少阳山,只有沈芊因为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去,可是马车哪里比得上他们几人的千里名驹,没一会儿,沈芊就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这一下,她可就着急了,毕竟这是明摆着要成为人家的拖累了,她立刻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快点,再赶得快点!” 还没等车夫应答,沈芊反而愣了,看着坐在车辕另一边,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徐泾疑惑道:“你……你是,是那个徐……徐大人?你怎么也……” 她可依稀记得这位徐大人是布政司参议,是文官,怎么也跟着要去战场? 徐泾坐在车辕上,被冷风吹得,脸色通红通红的,他低着头,呶呶道:“我……我对周围山脉地势比较熟悉,若是斥候看到了人影,我……我可以帮忙判断地势和位置。” “哦!”沈芊了悟,大约就是人形地图的功能,毕竟十几二十几里之外,就算能看到鞑靼大军的人马,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他们具体在哪个山坳里,更别说,要判断从哪里过去能够拦截,或者在哪段黄河区域方便烧船之类的。 “这么说,上次的地形图也是徐大人,你画的?”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拖慢行程的后腿,沈芊焦急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大约是有了难兄难弟,她竟奇异地还有心情唠嗑。 “是……是的。”徐泾仔细低着头,只敢瞧着自己面前的车辕。 想到上次那个等高线图,沈芊便忍不住想和这位具有超时代想法的人形地图仪好好探讨一下关于坤舆图的创作手法,可等她抬头一看,发现这位徐泾大人已经冻得满脸通红,瑟瑟发抖,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大冬天,还阴雨绵绵的,让人家在马车外头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沈芊尴尬地摸摸鼻子,若是往常,她肯定直接就让人进马车了,毕竟马车那么空,坐两人根本不会怎么样。但是这些日子,不论是蕊红,还是小曜,都很认真在给她科普男女大防的事,具体来说就是,本朝男女大防的情况与宋相似,比唐严苛,妇女可以上街,但不能和男子单独相处,尤其马车这种密闭空间,那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 如今前头还有个车夫,倒还不算单独相处,但若是让徐泾进马车里……还是算了,沈芊把脑袋缩回去,心虚地咳了一声,少阳山也不是很远啦,嗯,还是劳烦徐大人稍稍冻一冻吧。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可不敢直面蕊红她们的怒火。 马车在一路沉寂之中赶到了少阳山脚,沈芊下车时,少阳山下已经浩浩荡荡地排列着数万士兵,她乍一看到,还吓了一跳。 这时,陈赟带着几个人过来,对沈芊道:“他们几个是军营中最好的斥候,姑娘可把神器的使用方法告诉他们,让他们几个先行上山查探。” 沈芊也正担心着自己爬山爬不快,如今见陈赟这般说,连连点头:“好!” 沈芊在给几个斥候讲解望远镜的使用方法,而徐泾则被带到赵曜所在的军帐中,方便等斥候下来,让他直接确定地形位置,进行排兵布阵。 而过了片刻,夏飞的人马也将一箱箱的燃烧/瓶运送到了此处,燃烧/瓶易碎易爆,还要注意防潮,所以这个装燃烧/瓶的箱子,也是沈芊研究很久才研究出来的,专门让夏飞去安排制造这样的箱子,用来盛放和运送燃烧/瓶。 沈芊给几个斥候讲解完望远镜的使用,这几个斥候就带着望远镜飞快地上山了,沈芊看着他们那上山下海如履平地的速度,忍不住仰头惊叹。 “外头冷,去军帐里吧。”赵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手里还捧着她刚才落在布政司府衙里的手炉。 沈芊接过手炉,才觉得手已经冻僵了,连忙拢紧了大氅,把自己抱起来,揣着手炉,跟着赵曜往军帐里走:“我不用上山吗?我怕他们不会用。” 进入营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帐中竟然还烧着一小盆炭,以沈芊的粗心大意,自然也看不出这炭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新烧的,或者说,她其实已经完全习惯了赵曜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了,如同空气,如同水。 “你上去的速度,还没他们几个遇见问题,下来询问一趟来得快。”赵曜让沈芊坐到火炉边,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今儿不仅冷,还阴雨绵绵,喝点热茶驱驱寒。” 沈芊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心却一直都落在外头,时不时地就去看看有没有人从山上下来,又忧心瞧着这氤氲的雨气:“也快到傍晚了,这天又阴沉沉的,山上的视线可能也不好……哎,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还真说的没错。” “现下,已经入冬了。”赵曜就着小炉火,将新茶继续慢慢煮着,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 “哎?刚刚那个徐大人不是在你帐中吗?怎么不在了。” “哦,我让他去陈赟的帐子里了。”赵曜抿了一口茶,展开一册书卷,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虽在这军营中训练已久,但一直都同普通副将一个待遇,如今战事将至,也不能因为我是太子,就平白插手战事指挥吧?” “这倒是,还是应该讲究术业有专攻的。”沈芊捧着手炉,又喝了热茶,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暖和起来了,她瞧着帐下看书的赵曜,忍不住惊奇,“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战事吗?望远镜到底能不能找到鞑靼大军的踪迹,我们到底能不能赢……我今日去看张夫人了,她……哎,总之张家大郎的死讯几乎是彻底击溃了她们……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山东沦陷,会是怎样的情景……” 说起这个,沈芊的神情瞬间落寞,捧着茶盏开始发呆。赵曜久不闻她出声,一抬头,就看到他的姑娘傻愣愣地坐在帐口,模样还有些伤心。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踱步到沈芊身边,与她并排坐着,伸手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放心,不会有事的,山东不会破,我们也都会好好的。我说过,日后,绝不会再让你颠沛流离,四处逃亡了。” 沈芊仰头,从营帐帘子的缝隙里望向外头阴沉沉的天,有些怔怔:“今天,张夫人对我说……希望她二儿子能回到山东来,说,哪怕要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我当时就想,幸好,幸好没有一个人去江南,而是和你一道来了山东,否则,我根本不敢想象一个人担惊受怕的情境……” 沈芊还说了什么,可是赵曜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他只听到她说,幸好与他一道,幸好,能与他死在一处!这世间,还能有比这更好听的情话吗? 他内心激荡,放在沈芊背后的手忍不住一点点收紧,似乎想要把她带入自己怀中。天知道,他多想现在就抱住她,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地…… “啊,我想起一个事儿!”沈芊忽然打了个响指,转头很是疑惑地看着他,“就是刚才,你明明已经想到了可以用望远镜了,为什么不主动跟他们说?反而要大费周章地让陆管家来找我呢?” 沈芊都盯着他了,赵曜就算再心不在焉,也不能不回答:“那是你的东西,我若是想要使用,也要经过你的同意才合适。” “话虽如此,但战事紧急,你直接让蕊红拿了,也是正常的。”沈芊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总感觉面前这个笑容满面,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不像她弟弟的少年没说实话,“就算要我同意,可也不用把我叫到议事厅去,让我亲自去说,总感觉……总感觉……” 总感觉像是让她特意出风头,对,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上次她虽然也是出了风头,但本质是因为她实在气不过这群人对女人的蔑视态度,才会一时热血上头,提出和伏大牛对赌什么的,但这一次,绝对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芊侧头仔细地打量起赵曜:“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曜掩唇轻咳,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竟会如此敏锐,敏锐也就罢了,她往常也不是真愚笨,最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次隔了这一路,她竟然还能想起这个话题——这可就少见了,毕竟她是连个手炉都能忘带的人呐。 这边赵曜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给翻过去,他确实是想让沈芊出风头,最好让山东上上下下的官员百姓都知晓她的功劳,让外头的士兵都对她崇敬有加——这都是他计划要做的事,但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 就在这时,营帐忽然传来卫兵高声呼喊:“报!”。 沈芊立刻站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刚刚是上山的几个斥候已经下来了,并快速地往陈赟的大帐方向移动。这必定是已经找到鞑靼人的踪迹了!沈芊大喜过望,转身招呼了一下赵曜,就立刻拔腿朝着陈赟的大帐的方向跑去,甚至连放在椅子上的暖手炉都来不及带走。 赵曜刚才的窘境被这声惊报解除了,他敢保证沈芊之后应该是暂时想不起这茬了。毕竟——他笑着瞧着那再次被主人抛下的暖手炉——她是个能把暖手炉忘两次的人呐! 赵耀失笑着摇头,既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遗憾,心情十分复杂。不过,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等灭了鞑靼人,他和她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思一点一点掰开揉碎地说给她听! 赵耀拿起暖手炉,也掀开帘子,大步往陈赟的方向走去。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肃杀之气就重一分。今日,便是这些鞑靼人的死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三更合一,发一个万字大肥章! 第59章 神女 “禀告指挥使大人, 已经发现了鞑靼大军的踪迹!”两个斥候利落地跪在陈赟的门前。 “进来说!”陈赟连声道。 “在少阳山北偏东方向约十五里处的山坳里,发现鞑靼人的踪迹,数量众多, 已经接近河岸,恐今明两天就会渡河!”斥候的眼睛着实厉害,隔得如此之远, 也能获得这般详细的信息。 赵曜和沈芊撩帘进来, 徐泾、陈赟等人已经围着地形图开始分析位置。徐泾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本就极其熟悉, 又有斥候们报告了如此详细的线索,他立刻就圈定了鞑靼大军所在的位置:“在这里, 少阳山北偏东十三里的位置,正好是黄河最狭长的一段,如今枯水期, 他们定会在那一带渡河!” “鞑靼人带的船只可是只有小船?”陈赟踱了两步, 询问几个斥候。 “是!他们扎营时,属下几人便仔细查看过, 鞑靼人所使用的俱是哨船和梭形船, 每船至多可载八人。根据他们弃置后的营地,属下发现鞑靼军每营自载两到三艘船,分而携带,灵活机动。”这位回话的正是金千户, 他负责两个斥候小队,所有搜集来的情报都精简切要,非常关键。 陈赟听罢, 面露喜色:“好,好!金千户,你做得好!八人一船,十万鞑靼军即便来回运送多趟,也需要至少三四千艘!黄河窄处不足百丈,这几千艘战船必是密密麻麻浮于水上,真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 “大人,属下立刻着人运送天火雷去那里!”夏飞亦是喜不自禁,一拱手就急着想要出门去安排。 “等等。”赵曜倒是皱了皱眉,叫停了,询问徐泾,“若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出发,抵达他们的对岸,需要多久?” 陈赟对行军速度了然于心,立刻回道:“若急行军,一个时辰可至!” “一个时辰。”赵曜忽然勾唇一笑,眸光中透出一股杀意,“他们想要连夜渡河玩奇袭,那我们不若——将计就计。” 此言一出,陈赟立刻会意,对上赵曜的视线,他同样露出了一丝笑意:“殿下英明!” 夜色渐深,不多时便已经是戌时了,黄河两岸除了被风拂过的低矮枯草发出“嗦嗦”的声响,便再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只有黄河水,千年万年,依旧波涛汹涌,当然,进入山东的黄河已经收敛了它的愤怒和咆哮,变得平缓又静谧。 今夜虽有细碎小雨,但也只是略微打湿了河岸边的泥土,且入夜之后,这个雨也渐渐地停了。荒野的萧条和冷寂如同之前所有的日子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河的北岸忽然出现了大片的火光,再仔细一看,竟是一群群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举着火把的人! 举火把的队伍在岸边飞快散开,在整个狭长的河岸两旁各自站立,像是一盏盏明灯,将岸边的一亩三分地照得透亮。接着,忽然又从山坳里涌出黑压压的一片人,这一片人都没有火把,他们十几人为一组轮流抬着各自小船,并快速移动到河岸边。就这样,这一批批人马从山坳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飞快地占据了几乎整个河岸,远远望去,无穷不尽。 然而,即便此处河岸两边已经聚集了十万人,但却几乎听不到任何人声,等到所有人都集结完毕,就听到一声特意压低了的鞑靼语:“渡河!” 这声音其实不大,可在这个鸦雀无声的河岸边响起,却仿佛惊雷一般响在每个鞑靼兵的耳边。他们开始快速地放下哨船,八人一组利落地下水,两人划船,其余六人警戒,百丈不足的宽度,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了对岸。 抵达对岸后,将六人放下,划船的两人再次飞速返回,去运送还留在北岸的同一营地的其余士兵。若要所有人都完毕,则至少需要五趟。鞑靼军的首领一直警戒地站在北岸,时刻注视着南岸的情况,他们的骑兵不通水性,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放弃了和大周士兵水上作战的准备,最后思来想去,他拍板决定要连夜奇袭,假意让大周斥候发现他们的营地,数日之后,等他们懈怠了些,他就立刻带着这十万兵弃营往东奔走! 他刚笃定,等他们完成渡河,大周这群蠢货都未必会发现他们已经不在营地了!哈哈!这金蝉脱壳的计策,可还是他们汉人的祖先想出来的。这位鞑靼大将极为得意地放声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鞑靼军踏平整个大周,将中原大地都收入囊中的情形! 鞑靼人的小船已经来回了三趟了,也就是说,再有两趟,大部分的鞑靼军就将全部抵达对岸,而他们的兵一旦到了对岸,那就是猛虎,是雄狮!杀光这些中原人,简直易如反掌! 哨船在河面上飞快穿梭,几千条船只几乎都已经在水面上了,这位鞑靼大将见北岸的人越来越少,也放松了些警惕,打算等船只过来,他便也要上船渡河了,然而,就在他面前的哨船刚刚停稳,他将将要迈步上船之时,对岸忽然燃起了无数的亮光—— 战鼓喧鸣,火光冲天,还有喊杀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数不清的大周士兵从各个山岗,各个山坳里奔袭而出,以倾天倒海之势向着登陆南岸的鞑靼士兵压来! 鞑靼军的各营首领立刻拔刀,用鞑靼语高声大喊,似乎是想要组织自己手下的士兵进行反击,可所有人鞑靼人呼喊厮杀了半天,甚至握着刀都往前冲了几步了,才发现对面的大周士兵竟然站得离他们远远的,一动也不动,安静地站在那儿,像是看猴子一样看着他们嘶吼。 所有鞑靼人都莫名其妙,往前冲的脚步都下意识地停了停,说时迟那时快,大周队伍中忽然传来一人高喝:“投弹!” 第31节 鞑靼军还在蒙圈,前方的大周士兵已经人手一个瓶子,“唰”地将那瓶子齐齐点燃,并飞快地往鞑靼军的方向投掷而来! 登陆的鞑靼士兵怔愣着,看着一个一个闪着火光的瓶子从天而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爆裂之声在人群中响起,漫天火光仿佛倾泻而来,将天空、大地、枯草、河水、船只,还有他们自己,全部点燃! 河面与河岸的火光连成一片,俨然形成了一片火狱,无数鞑靼士兵在火中翻滚嘶吼,还有许多船只也被瞬间点燃摧毁。岸上的士兵被烧得都往水里爬,一时死伤踩踏无数,而船上的士兵,即便跳下了河,也躲不过水面上漂浮燃烧的酒精和碎木! 见到如此惨状,站在对岸的鞑靼首领瞠目欲裂,自己手下的士兵在火狱中翻腾,对岸的大周士兵却如此气定神闲,他恨极了,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咬他们的喉咙、食他们的骨血! “将军,撤退吧!”狼狈的副将用鞑靼语高声呼喊。 鞑靼首领终于吼出声:“撤退!全军撤退!” 然而,此时水面上和对岸的士兵已经不可能再回转,他只能咬着牙,带着还没有渡河的两万不到的人马转身快速撤退,将所有被火烧得不成人形的属下丢下! 登陆南岸的鞑靼士兵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放弃,他们翻滚着、挣扎着,有些被杀死了,还有些不知爆发出了怎样的勇气,竟拼着满身的火焰,踉跄朝着大周阵营的方向冲过来,似乎想要与大周士兵同归于尽! 然而,这一批冲过来的鞑靼人很快就落入赵曜命人挖好的壕沟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场大火烧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直烧到凌晨时分,才渐渐熄灭。待到晨光微曦,面前的场景才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 黄河南岸已经烧得一片焦黑,放眼望去,哪怕是数百丈之外都已全是焦土。这数百丈长的河岸边到处是烧死了的鞑靼士兵,而黄河河面上也都是烧焦烧烂的战船、碎裂的木片,已经淹死或烧死在水中的鞑靼士兵。 “去清理战场吧。”陈赟对伏大牛下令道。 “是!”伏大牛兴奋地差点说不出话,他猛一抱拳,嘴角都快咧到脑后去了!痛快,痛快!他驰骋疆场十余年,从没打过如此畅快的战斗!不费一兵一卒,灭掉了对方八成生力军!就算是做梦,他也不敢想象这样的情景啊! 伏大牛一挥手,带着同样兴奋无比的手下到河岸边去,去清点死亡的鞑靼军人数,扑灭还在燃烧的小撮火焰,以及收拾这片废墟一样的战场。 “殿下,您真是英明,这道断火渠,昨晚可派上了大用处!”夏飞亦是满脸得胜的喜悦,他刚吩咐人将剩余的**收拾完毕,就看到赵曜和沈芊并肩往后走,似乎是要回营帐,便连忙走上前,又对着沈芊深深行一礼,“还有姑娘,若无姑娘天纵之才,我等今日必要面临一场苦战!能如此顺利地消灭鞑靼大军,姑娘居功至伟!” 伏大牛其实也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句话,连忙一个箭步跑过去,冲着沈芊嘿嘿笑:“就是就是,两次,姑娘帮了咱们两次!这两件神器,真是宝物,真是宝物啊!老伏代表兄弟们,多谢姑娘活命之恩!” 伏大牛嗓门大,他这一喊一拜,大周驻留原地的几万兵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而伏大牛带着打扫战场的那一支的士兵更直接,几百人竟全部围过来,学着夏飞和伏大牛的样子,给沈芊深深行了一礼,齐声高喝:“多谢姑娘活命之恩!多谢姑娘活命之恩!” 这话一喊,还喊两遍,这空旷的荒野中,久久地回荡着这一句话!在场的几万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芊虽是执意要在前线看战况,但熬了一夜,又瞧见了这满地的焦尸的惨状,她其实颇为不适,这才由赵曜陪着,打算先行回营帐。可谁知,竟一下子引来了那么多人!她被几百人围在中间,又被几百人躬身行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这……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不必行如此大礼……” 还没等沈芊结结巴巴地说完,赵曜忽然开口,一副代替沈芊发言的样子:“沈姑娘本是不世出的天工鬼才,只因大周忽遭劫难,危在旦夕,姑娘不忍天下百姓受这战火纷飞之苦,才下山为我大周效力!她与诸位同心同德、同袍同念,只愿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黄河荒原上,响起一片连绵的热血呼号,其声震天地,动寰宇! *********************************************** 回到营帐,沈芊还有些懵,尚未从那震撼的呼号声中回过神来。赵曜说完那段话,初时,不过是围着她的几百人开始呼喊,可是慢慢,漫山遍野的大周士兵都开始呼喊——如此震撼,如此热血,是她此生未曾感受过的。 赵曜走进来的时候,沈芊还愣愣地坐在营帐门口的椅子上,甚至那帘子都还大敞着,冷风剔骨刮肉地袭来,这蠢姑娘竟都不想着要躲一躲。他无奈地叹气,伸手闭上帘帐,又拿了大氅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扶着她往营帐深处的床榻走去。 “你一夜没睡了,先在我这里凑合眯一会儿吧。等待会儿事情处理完了,我就陪你回布政司衙门。”赵曜给她裹紧了大氅,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见她好好坐在榻尾小口小口地抿着茶,这才稍放心,转身给她铺军帐里的小床,“将就一下,这里的被子不软和,但我已经让他们烧炭了,待会儿就把炭盆放在床尾,再给你揣两个暖手炉。” 和沈芊在一起的时候,赵曜总是格外的话多,分分钟变成一个操心的老妈子。 “……我会让卫兵在门口看着,你尽管睡,没人会来打扰。战场上还有一些收尾的事,还需开个会,等事情完了,我会马上回来。”赵曜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一副把沈芊当孩子叮嘱的样子,可沈芊却一直没应声,等他回过头去一看,这才发现这姑娘眼神呆滞地落在帐子上,手里的茶盏已经被她喝空了,她却还在一下下地抿着。 得,这都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赵曜无奈极了,铺好床榻,转身拿了手炉塞到她怀里,又蹲下身子,伸手捧住她的脸,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我的傻姑娘,你醒醒哎!” 赵曜心情放松之下,也有些失去警惕了,竟脱口而出“我的傻姑娘”。话一出口,他就惊出了一声冷汗,紧张地盯着沈芊,唯恐她听到了这句话,会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反应。 沈芊的反应就是——没反应,她根本就还没回过神来。赵曜哭笑不得,只要自己动手把她放倒在床榻上,又给她盖上被子,正此时,让侍卫去弄的炭盆也烧热了,他又将炭盆放到沈芊床脚,里里外外都打理妥当了,他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沈芊的头:“你睡会儿,我去去就回。” “等……等等。”沈芊终于回过神了,伸手一把拉住赵曜,有种如梦初醒的懵懂,“所以……战争是结束了是吗?” 这傻姑娘哟!赵曜的眼底泛起了温柔又无奈的笑意,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都结束了,十万鞑靼军损失惨重,他们彻底没法翻身了!山东、青州城,全部都安全了!” 沈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如夏日骄阳,她用力点头:“嗯!” 这样笑灿烂地让赵曜忍不住晃了晃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沈芊的手塞进被窝里,柔声像是哄孩子:“好了好了,该睡了。” 沈芊听话地闭上眼,还很乖巧地说了一句:“那我睡啦!” 赵曜站在床边,看她那纤长的睫毛落在她那白皙中泛着些微黑青的下眼眶,有些心疼,更多的确实充盈四肢百骸的甜蜜情意。她自己或许没发现,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做出姐姐的样子,也很久没有在他面前逞能了,甚至她对他越来越依赖,在他面前也越来越乖巧,时不时就会露出小女儿的情态……这些变化,他都一点点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想起来,都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他的傻姑娘在无知无觉中一点点向他敞开心扉,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对他的心意,也会如同他对她那样!他只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早些,再早些,毕竟,他已经快忍耐不住了呀! 赵曜勾着甜蜜的笑,脚步轻快地走出营帐。一出营帐,他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肃然地吩咐左右侍卫:“你们守在此处,不得让任何人进出营帐。” “是!”两个侍卫握紧长戟,瞬间挺直身子。 他的军帐周围都是他从新兵队伍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是他的亲卫和心腹,故而他吩咐完,便很放心地前往陈赟的帐营。 昨夜那一战,他们其实一直都在河南岸观察着鞑靼军,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对方将大半的人马都运送至南岸,陈赟才一声令下,朝这些上岸的人以及船里的人投放燃烧/瓶。事实证明,这个稍稍有些冒险的策略是非常成功! 鞑靼军的大首领一直在北岸,虽然很遗憾没能将他一网打尽,但正因为他的殿后,致使最先登陆的这几万鞑靼军群龙无首,一直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最后撤退逃跑时,也全部慌乱无章,无数人都死于互相踩踏。 当然,今日的风向也刮得好,往常这样的寒冬,都是刮得北风,偏偏今日,挂的是南风!倒真如陈大人所说,天赐良机呢! 赵曜走进营帐,其余人都已经在里头了,这许多主将、副将见到赵曜的到来,纷纷站起身,拱手向赵曜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这礼行的,气势恢宏,响彻军营,足可见这批人的兴奋,以及对赵曜这个储君的信服和尊敬。 赵曜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请起吧。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说。” 这些军营将士闻言坐下,陈赟便对着站在地图前的姜承平示意了一下,让他继续说。这位主管左翼军营的指挥同知姜大人得到许可,便接着有条理地分析战况:“刚刚伏敛事在清扫战场,已经将鞑靼军死亡人数清点了个大概,死在岸边的大约三万余人,死在河中的不易清点,可能需要之后进行打捞清理,但根据船只数量,保守估计也不会少于三万,再加上一些逃窜的,失散的,如今那古鲁力身边的人马必然不足三万!” 古鲁力正是带领东路鞑靼军进攻山东的鞑靼将领,也是那晚侥幸逃脱了的一员。 “臣以为,我军可渡河追击,将古鲁力击杀于野,防止他再回通州,与通州十万兵力会和!如此一来,西路的鞑靼军就孤立无援,我们可以截断他们的后路,以包抄之势,联合数省,将西路的十万兵力围杀于山西!”说到这里,这位指挥同知姜大人的语调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亡国之恨。屠城之仇,今日终于得报!在场所有将士皆是热血沸腾,畅快至极,如今能有机会给山西十数万条亡魂报仇雪恨,他们哪里愿意说个“不”字? 陈赟点头表示同意,赵曜也没有意见,这个战略得到了全票通过。姜同知也是个爽利人,立刻就请命,让自己手下的左翼营前去追击,陈赟也同意了。于是,身为姜同知帐下左翼营的指挥敛事伏大牛立刻就领兵出发,渡河北上,前去追杀逃窜的古鲁力。 姜同知讲完了战场上的计划,就轮到军需同知夏飞开始说军备的事,他的意思也非常明确,如今燃烧/瓶、土炸/弹这些东西都已经在建设中,甚至以后沈姑娘还会有更多的神器发明出来,这些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有人专门负责管理和安排的,所以,他希望自己手下能够再多设立一个指挥敛事。 是的,没错,山东都司四个指挥同知帐下共七个指挥敛事,其余三人掌管左中右三翼军部,旗下都配有两名指挥敛事,只有他,因为是个管军需的,底下只有宫城这一个指挥敛事。每次想到这一点,夏飞都想给自己鞠一把辛酸泪,可是今晚这一战,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灭敌八万,靠得是什么?是军需,是武器!现在还有人敢说他们军需后勤不重要嘛? 夏飞简直是雀跃地要飞起来,这不,如今这大好时机,他立刻就想着让司里提升一下他们这些搞军需的待遇。他也不担心陈大人不答应,毕竟有沈姑娘这个天降紫微星在呢!沈姑娘随便动动手,就是大杀器,除非这些人脑子进水了,否则他们都应该能意识到沈姑娘的价值,意识到他们军需的重要性! 果然,夏飞这话一提出来,陈赟便应允了:“确实应该再多一位敛事,沈姑娘曾说过,大周不仅需要成建制的冷兵器队伍,日后还会需要成建制的**部队。臣虽不是特别理解沈姑娘所说的“冷兵器”“**”,但想必应该就是以普通刀兵和燃烧/瓶为代表的两种武器。” 陈赟一边说,一边看向赵曜,像是在询问。 赵曜对他点点头,表示认可:“确实如此,沈姑娘曾提出一个设想,除了普通营制之外,她建议增设神机营、火器营、大炮营等其余几种使用她所发明的武器的营制。” “这个想法倒是很好,但不知道这神机、火器和大炮都是指代什么。”姜同知很虚心地提出疑问。 这个,赵曜自己也回答不了,他笑了笑:“这些恐怕只有沈姑娘自己知道了,毕竟她所展示的这些,对我等来说,都如同天宫神奇,若非亲眼所见,本王也不相信,世上竟真的会有千里眼。” 这个话题一提出来,场中众人俱是心有感慨,尤其是那位负责斥候的金千户,他是亲自使用过那个“千里眼”的,这千里眼给他带来的震撼到现在都没有平复,若是这东西能够人手一件,那日后打仗哪里还需要如此复杂地刺探军情,只需望一眼,一切尽收眼底啊! “金千户?金千户!”孙淳皱着眉连唤了这位金千户好几声,他才骤然反应过来,面色惊惧地看着一众大人物都看向坐在角落的自己。 这满屋子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敛事,他一个小小千户真是不值一提,若非因为这次斥候立功,他是决计没机会坐在这里的,即便只是个小角落。所以,当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孙淳连唤了他好几声的时候,他是崩溃了,这么多大人物竟然等着他回话,他竟然会走神! “金千户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想问问,那千里眼的威力,究竟如何?”陈赟开口道。 金千户有些激动,甚至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刺啦”声,他咽了咽口水,连声道:“非常厉害,真真是神物!二十里之内的山水河道、成群人马,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神奇……”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俱是不可思议。 “如果没有此物,下官绝对发现不了鞑靼人的踪迹,若是……若是此物能够人手一个……”金千户一激动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好了。”孙淳不忍心看他犯蠢,出声打断了他,“你也知道这是神物,怎还犯起浑来,妄想人手一个?!” 金千户忍不住嘟哝:“可是大家都说……那位神女,是能造神物的,也许这千里眼,也可以呢?” 他的嘟哝声不大,但无奈场中各个耳聪目明,听得那叫一个清楚。夏飞正喝着茶呢,闻言差点失态地喷出来:“咳咳咳咳……你说什么?什么神女?!” 金千户只是个小官,还没到能接触沈芊的级别,所以他听来的关于沈芊的消息,都是军营里的风言风语,现下一不小心秃噜出来,他悔得几欲撞墙,可几位大人,尤其是太子殿下都还盯着他看呢,他根本不敢不说:“这……这不是下官传的,下官只是听说,军营里都在传,官……官衙里住着一位神女圣姑,这些天火弹、千里眼还有什么轰天雷,都是她造出来的,是……是她从天上……带带下来的!” 金千户越说越结巴,在场众人也是越听越无语,尤其是夏飞,想笑不敢笑,憋得那叫一个辛苦,只能捧着茶杯,佯作喝水,挡住自己扭曲的嘴角。 陈赟更是直接犯起了张远大人的老毛病,一直不停地咳咳咳。 倒是赵曜眯着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一直鼓励地看着金千户,让他继续说。 金千户把普通民众那朴实的用来神化沈芊的故事都说完了,这才苦兮兮地瞧着几位大人,恨不得跪下磕头认罪:“这……这些真的是民间和军中的传言,下官也是刚刚才知晓的,下官绝对没有可以传谣言呐,请殿下恕罪啊!” 赵曜忽然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费劲心机地想要让沈芊一直出风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她树威望,给她拢人心,给她堆功劳嘛!天知道,他多担心将来她会因为出身问题,被那一群迂腐的老头揪着不放!如今,朴实又富有想象力的百姓们给他送来更好的招! 出身,哈,是啊,那么多开国皇帝都还要给自己造一个天子神子的出身呢,为什么皇后就不行呢!更别说,这还是一个真正救民于水火的皇后,神女,多么名正言顺啊! 赵曜心情大好,连带看着这粗陋的金千户都顺眼了百倍,笑着对他道:“你说的对,沈姑娘,也就是你口中的神女,她确实能造出神器’千里眼‘!人手一个或许不容易,但是每卫所一个,也许还是能保证的!” “真的!”金千户惊喜万分。 场中其余人则是面面相觑,既惊喜又忧愁,沈姑娘有这能耐自然是好的,但殿下这话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曜可不管这些人私下如何忖度,开完了会议,又获得了能够解决沈芊身份,让他能名正言顺娶她的好方法,他整个人都兴奋地飘着回自己营帐的。 刚到门口,两个侍卫就行礼:“参见殿下。” “姑娘怎么样了?”赵曜努力收起自己那太过喜悦的神情,想要表现地和平日一样冷淡,但很明显,喜悦值太高了,他控制不住。 两个侍卫从未见过赵曜这样温和的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就立马垂头,不敢再看第二眼,反倒表现地越加恭敬:“姑娘并未醒来,也不曾有人来访。” “嗯。”赵曜掀开帘子走进去,看着床榻上鼓起一个小小包,以及沈芊露在外面的一戳黑发,心里便立时充满了温柔。 他走过去,坐在塌边,看着她,看着她那睡得微红的两颊,看着她那杂乱的头发,看着她那湿润的嘴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微微发烫,明显睡得非常熟。 他忍不住蹲下身,在她床头的位置,与她的脸齐平,他呼出的热气,吹起她额头的一丝碎发,那碎发轻飘飘地抚到了他的脸上,带来了她身上独有的淡淡的奶香。他忍不住吸一口气,鼻间肺腑顿时充盈着她身上的香味。 他默默地,默默地伏过身去,几乎与她脸贴着脸,他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他的姑娘,怎么会生的如此好看呢?好看地让他忍不住想要亲亲她,抱抱她,想要……赵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某处汹涌的冲动给压制下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能,也不愿,赵曜失神地看着熟睡中的沈芊,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是有多爱这个姑娘呢?爱到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他明明是个无情之人,可如今却越来越变得不像自己,偶尔冷静地思考一下,他会觉得很可怕,像是吸食了什么上瘾的东西,永远因她一人忽喜忽悲、似癫似狂。 譬如现在,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处理,譬如一直赖在青州不走的宋庭泽,再过些时辰,青州城中就该收到战胜的消息了,同样的,宋庭泽一定会有所动作,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立刻赶回城中,想办法盯住宋庭泽,如今战事已了,他的重心本来就该放到朝堂上来了。还有宋贞敬,别以为他不知道他那道处置傅广平的军令发出后,宋贞敬就立刻写了一份手书给河南布政使汤松,不管这里头是个什么意思,但如此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互通有无,是把他当成死人了吗! 至于傅广平之流,就更要立时处置了,他虽有军令送往河南,但汤松是决计不敢真的杀了傅广平的,最多也就是将他囚禁起来。更何况,他想要杀鸡儆猴,就不能只是随随便便杀了傅广平,他要将这个押来山东,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这些指挥使们看看清楚,阵前脱逃是个什么罪名! 还有陷落的山西,还有……还有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他的姑娘的甜美睡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在她的发顶处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他的姑娘,他所爱之人。 ****************************************************** 沈芊醒来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盯着胸前的被褥好久,脑子里一直慢悠悠地转着,嗯,这好像不是我的被子,嗯,那是谁的呢?嗯,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嗯,我睡前在干什么? 时间和空间像是被切掉了一段,让她迷茫又呆滞,忽然她感到鼻尖一凉,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以及熟悉的公鸭嗓跟着响起:“你可总算是醒了,睡了一个早上了。” 赵曜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温热的巾帕盖到沈芊的脸上,给她擦脸。 巾帕虽然温热,但比起一直在火盆旁烤着,在被窝里暖着的沈芊来说,这温度还是凉飕飕的,所以一擦之下,她立马就清醒了,她坐起身,左右环顾,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军营里:“我怎么还在你帐中?” 赵曜无奈地瞧着这位小祖宗:“我也想回城,可你一直在睡,我能怎么办呀?” 沈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这样啊。哈哈,这个……嗯,都怪昨晚熬夜了,我现在身体不好,虚得很,每次熬夜都缓不过来。” 第32节 “你不能在这样熬了!”赵曜佯怒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如今战事已了,你我也都得空了,明日,我让冯大人给你请青州城最好的大夫过来,好好给你瞧一瞧,看看这体虚易累的毛病能不能治,哦,还有,日后,我也会重新住回后院,到时候,必要好好调调你的作息。” “天哪!”沈芊忽然扑倒在床上嚎啕,“我这哪是给自己找了个弟弟,我明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啊啊啊啊!” 像这样突然发疯的举动,赵曜一律看成是在对他撒娇,所以即便沈芊一直哀嚎扑腾个不停,他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反倒一直蜜汁微笑地瞧着还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沈芊,脸上的表情甜得都要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三天万更全部完成!!!!更得太快,有不少笔误和错别字,等作者菌明天爬起来再统一改掉。么么投雷的小天使~ 第60章 患得患失 这一战结束的时候是十一月中旬, 消息穿回青州城,真真是满城沸腾,普天同庆。尤其是当陈赟带着其中一部分人马回城禀报并接受犒赏之时, 冷寂萧条的青州城街道上挤满了百姓,简直是万人空巷!这些欢呼雀跃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用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对这些士兵的喜爱之情。 因着沈芊醒得太迟,他们倒也正好和回城的队伍混在一处, 不过他们两人的黑青色小马车只是远远地缀在大部队的后头, 倒是不起眼得很。 沈芊掀开车帘往外瞅, 看到整条主道上都是夹道欢迎的百姓,忍不住感慨:“原以为城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没想到,还有不少留着呢。” “嗯,大多数人本也无处可去。”赵曜随口应了一声。 他对着这样的场景是没什么兴趣的, 加之他对陈赟搞这一出的目的心知肚明, 也就更加不以为意。陈赟说是为了回城禀报,但事实上接受汇报的他现在可还缀在大部队后头, 张大人更是卧病在床, 这所谓的禀报本质不过是为了游街,给青州百姓一个战争胜利的信号,以便稳定民心。 比起这些,赵曜目前的重心几乎都在沈芊身上, 他与她都忙忙碌碌近两个月了,陈大虎更是多次向他禀告,姑娘日日熬夜伏案, 甚至后来,陆管家都曾隐晦地提过,姑娘近日不听劝,再这么下去会把身体熬坏,陆管家照理是不知晓这些的,这话大约是沈芊房中那个大丫鬟蕊红让他传的。 对于蕊红这个奴婢,他本来是不打算就此放过的,毕竟在他羽翼未丰之前,若是有人爆出他的心思,他和沈芊之间的事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但沈芊却又对这个奴婢很是看重,无缘无故地怕是不好处置了,想到这里,赵曜就有些烦躁。他瞧着这奴婢颇有些城府,虽目前看来守口如瓶,对沈芊也确实忠心,但他还是不希望留下这么个祸患。 沈芊见赵曜凝眉沉思,便倚着车窗,以后地瞧他:“你在想什么?脸色如此凝重。” 赵曜抬眸,瞧着她:“想你身体——” 沈芊吓得手肘都从车窗上滑了下来,心脏莫名“砰砰砰”地跳,整个人都显出莫名的无措:“你……你……” 赵曜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继续道:“——的问题,别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军营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日日都熬夜到亥时,甚至子时是也不是?眼下青黑,久睡不醒,脾虚胃弱……瞧瞧这都熬出多少毛病了!” 沈芊瞬间松了口气,还没等她闹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就已经下意识地开口反驳了:“我也不想的,只是没法子呀,前些日子,大家都在拼命,我也怕拖了大家的后腿。你瞧瞧这次,鞑靼人比预期早了半个多月发动进攻,如果不是工厂里的大家一刻都不放松地提早完成任务,昨儿可不会如此顺利!” 赵曜伸手合上帘子,防止外头的冷风冷雨吹进来,随即又给她拢紧了大氅:“刚不还说着冷,这会儿倒又不能了。总之,不管前些日子怎么样,今后,你都得乖乖休息。明儿,我就让冯大人去找大夫,给你调养调养。” 沈芊捧着手炉,苦着脸:“我不想喝药,平白无故喝那些苦苦的东西,才是要我的命!” “也不是非要吃药的,总之你乖乖待着,明日就会有大夫来了。” 说完这一句,马车便已经到达了衙署后院,陆管家并蕊红等一众奴婢已然在门口迎着了,赵曜想下了马车,众人齐齐行礼,他转身又把沈芊扶下来,这才对陆管家道:“这青州城里,哪家的大夫最善调理,你现在去请来。” 陆管家一愣,立刻道:“是。” “你不是说明天让人请来吗,怎么又变成今天了!”沈芊简直要疯,立刻推了推赵曜,抗议起来。 赵曜想往院子里走,沈芊闹着别扭不肯动,他只要半拖着把闹脾气的沈芊往院里带,手上还不敢使大劲儿,嘴上也不敢说重话,只能变着花样儿地劝:“我知道你不喜吃药,但是调理的大夫不一定会开药方子,想你这样的情况,多半食疗就好了!你不是最喜美食,到时候我一定让大夫开好吃的食谱出来,行吗?” 沈芊闹了一会儿别扭,听到赵曜这么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 “真,顶顶真。”赵曜眨眨眼,特别真诚。 “那还差不离。”沈芊嘟哝了一声。 见沈芊终于消停了,赵曜跟在她身后,也算松了口气。往日若是碰上这姑娘发脾气,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装乖巧,但现在他正费力地促使他们之间的关系调转过来,让她潜移默化地习惯他,依赖他,然后慢慢地爱上他。所以,装弟弟、装乖巧这些招数都是绝对不能再用了,否则她就会陷在弟弟这个印象里,永远走不出来。 赵曜在对待这段沈芊时,真真是谨慎小心到了极点,步步为营,患得患失,唯恐落错一子,便致满盘皆输。而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是输了这段感情,他将会是何等模样! 赵曜心情复杂地看着听说厨房在制腊八时的食材,就立刻笑逐颜开地抛下他,跟着几个奴婢跑去小厨房的沈芊,心里的郁闷简直无法言说。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每次看到她这种诸事不上心的态度,他内心那股子不甘就蹭蹭地冒头,他自己都害怕,哪天就像上次一般再次失控。 赵曜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进院子,服侍他的丫鬟小厮躬身行礼,像是想说什么,他也给随手打发了,本想回自己屋子里暂且休息一会儿,但是,毕竟刚刚去请了大夫,他不亲自盯着,总归是不放心。 一夜未睡,又连着为政事殚精竭虑的赵曜,同样是有些不舒服,他揉着眉走进沈芊的院子,她并不在,大约是去了后头的小厨房,盯着几个厨娘做腊八粥去了。 虽则赵曜已经被沈芊调/教成穿衣吃饭、铺床添茶无所不能的家务小能手了,但对于厨房,他还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的,倒不是因为“君子远庖厨”,实在是因为洁癖,忍受不了厨房那油腻脏乱的环境。 赵曜坐在厅堂中,身为大丫鬟的蕊红硬着头皮,捧着茶入内,心惊胆战地给赵曜上了茶,又唯唯诺诺恨不得用蚊蝇般地声音给赵曜行礼:“奴婢……奴婢给殿下上茶。” 她在心里遍求漫天神佛,希望太子殿下已经想不起她这个人。然而,很遗憾,过目不忘的赵曜对这个唯一知晓他和沈芊内情的大丫鬟一直耿耿于怀。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手放到桌上,发出“吭”地一声,蕊红就立刻跪了下去,整个人死死伏在地面上,根本不敢起身。 赵曜却微垂眉眼,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你跪什么?” 蕊红的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整个人抖如糠簌,只觉得今日合该是自己的死期了:“奴婢……奴婢……奴婢不该惊扰殿下,请殿下……殿下恕罪。”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虽殿下时常会来着小院,可以往次次都有姑娘在,殿下在姑娘面前温柔宽厚,如同谦谦君子,可那不是殿下真正的样子,单就瞧瞧殿下院子里那些小丫鬟们噤若寒蝉,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就知道殿下是个多么严苛的主子,只有在姑娘面前,才会有那一副温顺的模样。 “你惊扰了本王什么?”赵曜神情冷漠,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眼神颇有压迫力地落在蕊红的身上。 “奴婢……奴婢不该……不该……”蕊红脑中一片空白,根本说不出任何东西,只是跪在那里,浑身战栗,仿佛等着处斩的死刑犯。 赵曜瞧着她,见已经达到效果了,便打算见好就收,毕竟他的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现下若是处置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可就不好解释了。 赵曜站起身,像是要往门外走,经过蕊红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开口道:“有些话,我不希望在任何地方听到,否则——” 这句否则没说完,他便走出门外,一直等到赵曜彻底走远,蕊红才瘫软地坐在地上,背后的衣衫已然全部被冷汗浸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瘫坐了好久,才终于慢慢恢复镇定,平日里很是聪慧的大脑也慢慢运转起来,可一想明白,却愈加觉得自己头上选了一把刀。殿下虽然暂时放过了她,但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明显,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与姑娘的关系,也决不允许这青州城内外出现什么风言风语。而一旦出现了,不管是不是从她这里传出,她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嗯哼~ 谢谢小天使的地雷,(*  ̄3)(e ̄ *)~ 第61章 妻管严预备役 赵曜刚刚威胁完蕊红, 就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屋子,打算在院子里散散步,顺便等着吃沈芊在小厨房里捣腾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相识以来,他还从来没见过沈芊下厨,也没吃过她做的东西, 这么一想, 便忍不住生出了些期待。 谁知, 还没等赵曜绕着小院子溜达玩一圈呢,沈芊忽然就双手沾着面粉跑出来, 看到他无所事事地站在院子里,立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还道你怎么半天不过来,快, 过来帮忙!” 赵曜正扶着一枝早开的腊梅赏花, 乍一听沈芊这话,忍不住就狠抖了一下手, 枝上的腊梅都给抖下来了:“帮……帮什么忙?” “到厨房来帮忙啊?你还想不想吃腊八粥、臊子面、虎皮肉、状元糖……”沈芊掰着沾着面粉的手指, 一个一个地数。 “等等,这些都是什么呀?”赵曜无奈地扶额,“就算是过腊八节喝腊八粥,离今儿也还有十几天呢, 更别说什么臊子面、虎皮肉、状元糖……都是……都是什么玩意儿?” 沈芊拍拍手中的面粉,相当理直气壮:“都是我想吃的呀!刚刚进了厨房,我脑海中就蹦出这些, 刚好,反正咱俩都没吃午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呗。” “咳咳咳——”赵曜瞧着那飞得漫天都是的面粉就怵得慌,忙道,“我……我暂时还不饿来着,就……就不吃了吧。” “嗯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打算回自己院子里让厨娘丫鬟去做是不是?还有没有一点劳动者的觉悟!”说起这个,沈芊立刻就想起两人逃亡时候,在丛林里使唤赵曜剖鱼捡柴时的场景,顿时觉得很有必要忆苦思甜一下,顿时也不跟他商量了,直接下命令,“好了,别狡辩,现在就跟我进来。” 赵曜真是有苦说不出,手里那枝腊梅都被他生生给折断了,一向睿智的大脑更是直接分裂出了两个小人,一个黑色小人跳得老高,义正言辞地怒骂他:“你的夫纲呢,你的威严呢!宠女人也该有个度,再这么下去,她就该爬你头上去了!大周朝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另一个白色小人唯唯诺诺地缩在角落,支支吾吾地反驳:“这……这种小事依了她也没什么,男人嘛,大事自然是要决断的,但这等小事吧,本来就该女人管的,再说了,要是不去,她会生气嘛……” 黑色小人拉着一张脸,继续咄咄逼人:“说的什么话!一国之君难不成还怕个女人不成!拿出你的魄力,拿出你的手段,必是训得她服服帖帖的!要我说,女人嘛,就应该要让她慑服……” “还不来!”远处传来沈芊的喊声。 “来……来了。”脑中气势汹汹的黑色小人立马灰飞烟灭,赵曜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上。 等进了厨房,沈芊一瞧砧板上已经揉好了的面团,皱了皱眉,嗔道;“刘婶,不是说了我们自己来做就好了嘛。” 刘婶搓着手站在一旁,她哪敢真让姑娘动手啊! “好啦好啦,你们先出去,我都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自己来。”说着沈芊就把几个厨娘都赶了出去,正当此时,赵曜小步小步地挪进了小厨房的院子里。 “殿……殿下?”刘婶彻底傻眼了,等反应过来已经“扑通”跪地上了,再一看,这位太子殿下竟然直接进了厨房。 这些刘婶几个真真是忍不住了,太子殿下这么金贵的人,怎么能进脏乱的厨房?若是让几位大人知道了,她们……她们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啊!姑娘说着“我们我们”的,她们也只以为是姑娘要带着蕊红那丫头过来,谁曾想,谁曾想竟是殿下啊!姑娘这真是要折腾死她们呀! 刘婶虽然怕极了赵曜,可也不能眼睁睁地见他真的进去自己动手做饭,忍不住伸手拦了拦,声音都打着颤:“殿……殿下,您,您不能进去……” 赵曜垂眸一瞧,就晓得这几个厨娘被吓得不清,直接道:“起来,都出去吧。不用守在这里。” 刘婶刚拦一次都已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了,如今哪里还敢拦第二次,赵曜一开口,一群人立刻起身,低着头飞快地出了院子。 沈芊正一点点地把面团揉拉成面呢,转头一看,见刘婶她们都走了,倒是忍不住微愣:“咦?人都去哪儿了?” 赵曜迈步进入厨房,如今没开火,油烟还不重,他稍微松了口气:“哦,大概是有什么事吧。” 沈芊也不以为意,边拉面条,边指挥赵曜去准备把红豆、小米、红枣、莲子、花生、糯米等腊八粥用到的几种食材清洗泡水。 这个倒还好,赵曜撸起袖子,端着个盆就去外头的水缸舀了盆水,把几种食材反倒盆里慢慢清洗,为了方便,他直接搬了个小圆凳坐在厨房门口,洗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屋子里揉面的沈芊。两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像是一对正做着饭的平常小夫妻,颇有一种“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般的农家生活的甜蜜。 这么一想,赵曜对做饭这件事一下子就不排斥了,甚至还生出一些小小的期待来。 “洗好了吗?洗好了就用那陶罐泡上,这些东西要泡两三个时辰才能泡软,我放到下午再炖。”沈芊已经把面条拉成了长长宽宽的一条,瞧着自己的成果,她很是满意,“啊呀,多年不下厨,还有这等手艺,我果然是有天赋哒,哈哈~” 赵曜闻言,跑进来一看,这面条虽然粗粗细细不均匀,但勉强还能入眼,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然后,来炒臊子,啊,话说我真是好久没吃臊子面了,那香香油油的味道,真想念。”沈芊闭着眼睛,舔舔嘴唇,一副控制不住要流口水的样子。平日不想起来也就罢了,一旦想起要吃什么,就会特别得想,她如今急不可耐地就要吃到自己做的臊子面,遂立刻推着赵曜去烧火。 可怜赵曜这么个养在深宫中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烧火哟,他愣是在灶台那儿折腾了许久,折腾得烟气漫天,灰头土脸,还是没把灶炉里的火点燃。 沈芊那边实在是看不过眼了,赶着把自己手上的面粉都洗干净了,这才走过去,将还不死心围着灶台转悠的赵曜给拉起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满脸的灰黑,忍不住伸手刮下一处来,伸到他面前:“你呀,还是给我乖乖去洗脸吧!” 赵曜眼神发直地看着沈芊从他脸上刮下来的黑灰色脏污,脑袋“嗡”地一声懵住了,直到沈芊走到灶台开始点火,他才“嗷”地一声冲出了厨房门,不知冲到哪儿去洗脸去了。沈芊着实是笑得不行,拿着火折子的手不停地抖啊抖,愣是半天没点着引火的木头。 她还以为小曜这家伙在军营里长进了,结果,这一进厨房,立马原形毕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到处充斥着汗臭味、脏乱差又大多不讲究的军营里生存的! 等到沈芊点燃了灶炉,往锅里倒上热油,又将之前斩好的细碎肉丁并葱、姜、干辣椒一道倒入锅中翻炒之时,赵曜正洗完脸洗完手,打算进来,结果这磨磨唧唧刚一蹭进来,一股油烟味就扑鼻而来,他立马又三两下地跳出去了,简直不能更迅速! 沈芊瞧得好笑,一边翻炒,一边忍不住问:“我说,你连这么点油烟都受不了,之前是怎么在军营里训练的?军营里那些臭男人可是能两三天不洗袜子,四五天不换衣服的,你站在他们中间,还不得给熏晕过去啊!” 沈芊这话,一下子就让赵曜回忆起了刚进入军营时那段崩溃的日子,就如她所说,走到哪里都能闻到让他崩溃的臭味,汗味、馊味、脚臭味,让他分分钟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该被熏晕过去了。直到现在,他都完全不想回忆那段日子……即便他当时还算保留了一人一营帐这个特权! 沈芊见赵曜半天不回话,一转头,就看到了他那扭曲到青黑的脸色,立刻便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楚,噗噗笑了起来:“好啦好啦,知道那是你的心理阴影。哈哈,话说我军训那儿,也是来不及洗衣服。基本上就是拿肥皂水随便浸浸,晒干了继续穿,有时候那衣服上还有肥皂痕呢哈哈,也是糙得很!” 赵曜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沈芊很少提到她之前的生活,如今能开口说这个,大约是她现在真的很放松,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要了解地更多点:“你还入过军营?” “哦,我们那儿有女兵,也不算入军营,只是大家都要参加的军训——”沈芊秃噜了几句,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立刻打着哈哈转话题,“你要是怕这油烟味,就到外头等等,我这臊子马上就炒好了,等会儿把面放水里过一过,浇上臊子,我端出来,咱们到外头这小石桌上吃。” 赵曜见沈芊把话题带了过去,便知晓她不肯多言,心下有些失望,但也不敢紧逼,只能扬着笑脸,往外走:“嗯嗯,好的。” 沈芊弄完了两碗臊子面,托着托盘走出来,放到石桌上,递给赵曜一双筷子,期待道:“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沈芊专门给他做的东西,就算是**,他也会笑眯眯地说好吃,更何况这一筷子下肚,唇齿留香,绝对算得上美味。赵曜连吃了好几口,才抬头,惊喜道:“好吃,太好吃了!从没见过你下厨,没想到手艺这么好!” 这夸奖,沈芊听着极为受用,即便她其实只是会做面条和几个家常小菜,这时候也忍不住翘起尾巴充大佬:“那当然!你是没见识我的手艺,满汉全席都没问题!小曜,以后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姐姐给你做!” 这话正中赵曜下怀,他的笑容越加深了,得寸进尺:“那……再有一个月就是除夕了,我能和姐姐一道过除夕吗?姐姐再给我做一次饭?” “当然可以!”沈芊大力拍着胸脯,“等除夕那晚,姐姐亲自下厨,咱们姐弟俩一起守岁!” 第33节 赵曜简直是心花怒放:“好,我……我到时候也来给姐姐打下手,我保证,下一次,我一定会学会怎么生火的!” “好。”沈芊笑眯眯地应允,完全不没察觉自己进了某个小狐狸的甜蜜圈套。 第62章 立威 战争胜利的喜悦弥漫在整个青州城中, 从十一月中旬一直到十二月中旬,整整一个月,青州城人民都像过节似地庆祝得不停。最让沈芊感动的是, 十二月初八,也就是腊八那一天,大雪纷飞如鹅毛, 天将将亮时, 雪积压地都快到了要封城的地步, 可是就在她磨磨蹭蹭起来,打算自己去厨房弄昨夜泡好的食材, 亲自做腊八粥的时候,蕊红忽然笑容满面地走进来,说腊八粥不必弄了, 衙署后院的粥都快堆成山了。 她还一头雾水着, 以为是后院的几个厨娘怕她自己动手,又偷偷把她的豆给炖了, 自从她迷上下厨之后,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了。谁知蕊红见她这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做派,忽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追问之下才知道,从早上寅时, 衙署后院开门起,就一直有大批的青州百姓往门口送腊八粥,有好几个甚至都没等守卫反应过来, 放下一食盒的粥就飞快地跑,搞得守卫还以为是来投毒的,吓得不轻! 最后好歹还逮着几个,这一问之下才晓得,这些百姓竟然都是来送腊八粥的,且指名道姓要送给沈芊——他们称之为“后院那位神女娘娘”。 守卫也隐约在市坊间听说过沈芊这个名号,但见这么多人忽然涌过来送粥,还是被吓到了,连问了无数个人为啥要来送粥。结果这回答竟然非常统一,这些百姓都说平日里不好打扰神女娘娘,也不敢贸贸然上门怕惹神女娘娘生气,只有这过节的时候,既可以送礼物聊表心意,又不会太唐突。 一番话说得守卫哑口无言,连蕊红这些丫鬟们也听得哭笑不得。当然,如今传进了沈芊的耳朵里,她更是彻底懵逼,这……这信息量太大,她自诩聪明的大脑都生生卡住了。 “百姓来后院送腊八粥?腊八粥是送给神女娘娘的?现在你们给我拿来了,所以我是神女娘娘?”脑袋瓜子发了半天热,沈芊终于理顺了这个逻辑,随即又跳着不停踱步,“这……这都什么鬼,什么神女娘娘啊,我不过休息了大半个月,怎么就跟不上节奏了?外面的世界变得这么快啦?” 蕊红瞧着她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掩面大笑,她一开始也和姑娘一样不明所以,好在早上细细盘问了守卫们一番,了解了此时的来龙去脉。虽然还是很震惊,但多少也能理解外头百姓的心思。毕竟,她日夜与姑娘相处,亲眼看到姑娘是怎么一步步把那天火雷做出来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跳出来想一想,这些东西都是从姑娘的脑袋里出来的,在此之前,大周天下万万人,没有一人见过此物,如此这般,除了天生神授,还能有什么解释?连她自己都开始有些动摇了,是不是就如外头百姓传的那样,姑娘是上天派下来的神女,专门为拯救天下百姓而来? 蕊红这边一边沉思,一边便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疑问。沈芊这乍一听,还真不好回答,让她解释这知识是从哪里来的?那少不得要扯到现代、扯到穿越,要是修饰修饰按这个来历说,还真就应了外头百姓的说法,算是天上来的。但沈芊一听到神女娘娘的称呼,就觉得怵得慌,作为幕后工作者,真的不是很习惯这种被捧上天的感觉,轻飘飘地、觉得下一刻就可能直接摔死。 所以,她决心还是小心谨慎地按之前那个出自隐世师门的说法,含含糊糊地蕊红说了。蕊红和沈芊相处久了,知晓自家这位姑娘不是个计较人,所以这一次,她没轻易放过沈芊,反而揪着几个细节问,沈芊这一套说辞本来就没编好,哪里禁得住她这样翻来覆去地问,没一会儿,沈芊就烦躁起来了。 正当沈芊打算发个脾气把蕊红打发走,陆管家忽然从前院匆匆而来,进到院子里对沈芊道:“姑娘,殿下让老奴来通知您,说是今儿前院议事,希望您去参加。” “嗯?议事啊……”沈芊本来打算推了,她可不喜欢和一群老头子墨迹墨迹地开会,可转头一看蕊红那晶晶亮的目光,立时就打了个寒颤,飞快应下,“好好好,我现在立刻就去!” 说着,她就闪到内屋去换男装,蕊红虽然可惜不能问得在仔细些,但就沈芊刚才几处矛盾的说法,她心里就已经偏向了自家姑娘并不是什么隐世师门出来的,或者,就算真是隐世师门,这个师门也必是极不简单的,说不得,就是神仙的师门呢! 蕊红越想越觉得对,在给沈芊换衣服的时候,还一直在琢磨这事,难怪姑娘不像出身官家、农家、商户任何一方,行为潇洒跳脱,学识却又极为渊博,说不准这就是神仙的作风啊! 沈芊哪里知道自家这个一贯聪明的大丫鬟竟然也会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她正地给自己画上粗眉毛,抹上黑炭粉,再把衣领子往上一竖,披上一件黑色鹤羽大氅,浑然就是个潇洒落拓又俊朗不凡的公子哥儿。这些日子以来,她扮男人的功力越来越好,比起之前的瞧一眼就露馅,到现在不挨近了仔细瞧,还真未必能发现,她的进步是神速的。 就算是从模糊不清的铜镜中,沈芊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帅气,她一甩大氅,感觉整个人都生出了气势,她高兴到“噔噔”地往外走,这“噔噔”地两下跳,一下子就把她这个公子哥儿的形象给戳破了,她还犹然未觉。 “姑娘,等等,外头冷,带上暖手炉。”蕊红又快速地塞过来两个暖手炉,这下子,最后一点潇洒都不剩了。 风度比不过温度,沈芊老老实实地农民揣,揣着个手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 十二月的冬天真真是冷,她宅了几天还犹未感觉,如今一走到这冰天雪地的院子里,顿时便感觉到寒风刺骨。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她头上、肩上,不过从后院走到花厅的距离,整个大氅上就覆一层绒白,她把手炉揣得更近些,三步两步地就从花厅跑大了布政使大人处理正事厅堂。 走进去一瞧,只有张远大人、赵曜两个在,她一边掸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喜不自禁地冲张远大人行礼:“大人,您身体好了?!这……真真是太好了。” 张远瞧她那般真心实意,心里自然是感动的,便也对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沈姑娘不必多礼,老夫生病这些日子,还要感谢姑娘对府里的照拂,若无姑娘相助,拙荆的病也不会似这般有起色。” 这个消息,沈芊是知道的,自从他们战胜以后,张夫人的病情就一日日好转,她去看望过一次,张家大娘子和二奶奶也来她这里拜访过两三次,每一次都拿来好些东西,说是夫人瞧着越来越好了,精神头也有些缓过来了,所以专程来感谢她云云。这礼,她都收得不好意思了,毕竟只是一句话,还是借了小曜的名头,哪里值得人家感恩戴德那么久。 不过不管怎么说,张大人和夫人都好起来了,这就是一件大好事。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我能有什么功劳。”沈芊很谦逊地摆摆手,“您为山东,为青州城做了那么多,这是您和夫人该有的福报。” 张远闻言笑了笑,倒是显得有些怅惋。 屋内烧着好几个炭盆,倒是极暖和,赵曜帮着沈芊解下大氅,沈芊刚将大氅交给小丫鬟,门口就又走进一群人,分别是陈赟陈大人、冯宣冯大人、田沐阳、徐泾、伏大牛、夏飞、姜承平以及青州知府,还有宋庭泽和宋贞敬两父子以及安徽来的都指挥同知莫信、以及后来赶来的江苏指挥同知高群。 几人入内后,赵曜地位最高,坐在最上首的,见所有人都进来了,便道:“诸位请坐,今日请诸位大人过来,主要是商讨一下接下去的军政之事,虽此次一战,山东都司重挫鞑靼军,斩杀鞑靼首领之一的古鲁力,暂解了华东华北地区之危,但大家不应掉以轻心,西路还有十万鞑靼军在我大周腹地,杀伤抢掠,东路也还有十万鞑靼军对我通州重镇贼心不死,想要夺回我大周河山,还任重道远!” 这一番话有褒有扬,也有敲有打,一下子就把在场众人心中犹剩的喜悦给敲去了大半。在场这四省官员,山东几个官员自然是面上有光,毕竟这击退鞑靼的第一功,第一胜,就是他们山东拿下的,尤其还不是小胜,而是全歼敌军十万兵的大胜!这日后论功行赏,怎么也是第一等的!像沉不住气的陈赟和伏大牛,隐隐地都抬头挺胸起来。 而像安徽的莫信和江苏的高群,怎颇有些酸酸地瞅着那个快要抖起来的陈赟,心里也都各自憋着了一口气,誓要好好带着自己手里的这几万兵,在殿下面前立功,立大功,还要写信回去,让自家的指挥使也要严格按照殿下的旨意,募兵练兵,非要带出一支比山东更精锐的兵不可! 赵曜一瞧这两位的脸色,就晓得他们是怎么想的,但他非但不觉得这种竞争有什么错,甚至可以说是大力鼓励的,毕竟只有所有省府都想着争功,才能都好好练兵强兵,这天下也才能早日平定,至于功劳,他想来也是不吝惜给的。 他心里高兴,然后又偏头看了一下宋贞敬那青黑的脸色,心里就越加高兴了,若非在会上,他都想仰天大笑。傅广平这个废物临死之前还能用来打压一把宋家的气焰,着实是意外之喜,这些人里头,有功的有功,没功的也有劳,只有他宋贞敬那儿的人,不仅没劳没功,还捅了个大篓子,犯下了迄今为止,最恶劣的临阵脱逃之罪。 傅广平还在押来的路上,恐怕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宋贞敬都难在这群人中抬起头来。能让宋家人暂时没脸插手政事,赵曜还是很满意的。 “在这里,本王要提一提山东都司指挥佥事,这位伏大人。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万兵,就敢渡黄河,深入敌军阵营,力挫鞑靼两万残兵,拿下古鲁力的首级!此等英勇,才是我大周士兵的榜样!”赵曜还要再抬一抬山东都司的地位,山东都司的兵几乎是他的亲兵,山东的军改也是他和张大人亲自推动的,他必须以山东都司来给全天下的都司树个标杆。尤其是要狠狠敲打敲打中原地区那几个懒政怠政,任由军户逃散、军田被圈的废物都司,别以为他处置了一个傅广平就会停手,如果他们这些人还浑浑噩噩,不听从他军改的指令,不明白他军改的决心,他也不介意,把中原那几个指挥使全部拎出来杀鸡儆猴!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更新来啦~男主已经彻底站稳脚跟了,女主也马上快了哈哈~ 第63章 谁无父母 赵曜第一次正式在数省官员代表面前亮相, 就用强硬的姿态给了这些官员一个震慑,也给了天下一个信号——太子虽年幼,却绝非弱主! 而这个不弱, 不是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姿态,也不仅仅是指其脾气秉性,而是他背后实实在在的军功和山东十万兵的绝对忠诚! 一个敢动前朝军制并亲上前线的太子, 绝不是个能任人摆布的太子, 而一个改制成功, 首战便灭十万敌军的太子,必将是未来的雄主! 不仅在场众人, 得到消息的大周其余十余省的官员,如今都有了这样的觉悟。那些想着要扶持小太子,权倾朝野的大臣们, 如今都熄了这层心思, 只琢磨着该怎么在殿下面前立个大功劳,日后能捞更多政治资本。而那些犹犹豫豫还等着观望的官员, 如今更是忙不迭地往山东跑, 唯恐自己慢了一步,就被殿下给记住,步了傅广平的后尘。至于先前还蠢蠢欲动的藩王们,如今更是一个个地都把头都缩回去, 害怕露了迹象,就被这位厉害的侄子/侄孙给逮住清算了。 这些日子,赵曜已经收到了很多所谓要来勤王的加急军报, 都被他全打回去了,只留下了早早就北上勤王而来的安徽都司,和离山东比较近,同在东路线上的江苏都司。如今,这两都司各派来了四万人马,各有两位指挥同知随军而来,这一次会议,赵曜便着人各请了一位。 如今这赞扬也赞扬完了,敲打也敲打够了,接着便是说正事了。 陈赟收到赵曜的示意,便首先站起来,给在场两位别省同知、以及本省几位行政官员,分析目前的战局:“如今东路这一支的鞑靼军基本全军覆没不足为惧,但是通州城周围还有十万鞑靼兵一直在攻城,不排除他们不死心,继续分人马南下,所以,我们首先还是应当做好警戒,注意应对南下而来的敌军。” 莫信和高群都听得很认真,他们是指挥同知,陈赟大人是指挥使,虽然不是一个省的,但这级别毕竟是人家高多了,人家还有直接和鞑靼军对战的经验,所以这兵马的统筹调动权在他身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其二,便是盘踞在山西的那支西路鞑靼军。”说到这个,陈赟的神情便明显凝重起来,“这支队伍已经攻占了整个山西,占了粮仓粮草,军备军需,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如今据斥候来报,他们已经开始集结队伍,往河南而去,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会进入河南境内。” 说到这里,陈赟的视线落到了宋贞敬的身上,赵曜也随之看过去,问:“宋大人,不知你们河南那边可有应对?” 宋贞敬对军事那是一窍不通的,更何况如今傅广平又在押解来山东的路上,河南都司如今是布政司汤大人在兼管着,他硬着头皮道:“河南如今也募集了数万新兵,汤大人正积极准备应战,且近日有当年与鞑靼军交战过的老将来投,臣以为,河南有能力与鞑靼人一战!” “与鞑靼军交战过的老将?”莫信不明就里地开口询问。 “此人是当年项家军的旧部,如今流放年限已至,他听闻鞑靼军入侵大周,便千里迢迢从流放地赶了回来,欲为大周尽绵薄之力。”说话的是宋庭泽,他轻描淡写一句项家军,倒是把在场其他人吓得不轻。 项青云去江南,必是去找宋庭泽的,如今去河南,想来也是宋庭泽推荐他去的。赵曜看向宋庭泽,眉心微蹙,宋庭泽是知道项青云与他的关系,可是他却没说出来。 “却不知,宋先生为何会如此清楚?”高群有些激动,忍不住开口。 “说来惭愧,此人最先是来找的老夫,老夫见他一片赤血丹心,又知他对鞑靼军极为了解,这才推荐他去了河南。”宋庭泽叹了口气,“虽则他是罪臣之身,判了二十年流放,但现下也已经二十余年了。” 据赵曜所知,孙头儿那几个可没有哪个只判了二十年,不过宋庭泽这样说,赵曜也不会去反驳。青云寨那几个老头确实对鞑靼军极为了解,有他们在,对战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把人提拔起来用,可惜,他那昏庸的父皇毕竟还占着皇帝的位置,他当年铁板钉钉的判下的通敌叛国案,他一个太子,还真不能忤逆圣意。哪怕等他登基了,想要翻案也是棘手得很。只能希望项青云够聪明,能先改个名字再投军。 “宋先生的做法无甚不妥。”赵曜轻描淡写,“既这流放时日已到,此人又有报国之心,还是可以一用的。” 若是旁人犯了通敌叛国罪,如今服了刑还继续来军队效力,在场诸人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将他当间谍看待。但是,一听说此人出自项家军,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竟是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无他,只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在二十年前就不曾相信项将军会通敌叛国!如今听闻当年项将军老将在受了二十年流放之苦后,竟还愿意献出一腔热血,为大周天下不惧生死,以残老之躯上阵杀敌,几人心中俱是无限唏嘘感慨,项家军,不愧是项家军啊! “山西已沦陷,河南决不能再失。臣提议,可拨五万精兵,援助河南,正好侧翼进攻,与河南大军一道夹击鞑靼人。”陈赟朝赵曜拱手。 “可。”赵曜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山东五万兵力可饶至敌后偷袭,正好可截其粮道。鞑靼军既已下太原和其余几城,如今这粮草必是从太原一路送出,经由几城,最后送达离河南最近的平阳城,若本王没记错,太原至河南这一路俱是平坦地势……” 高群眼前一亮:“依旧可用天火雷攻之!” 高群来得迟,都没赶上最后一波战场清扫,所以他日日听着这天火雷的威力,却从没机会亲眼看一看,这日日夜夜地念叨着天火雷,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这倒是可以。” 陈赟赞同地点头,“我方可先探明他们的运粮路线和时间,然而派出小队以天火雷偷袭,既快速又灵活,也避免了己方被天火雷烧到的风险。” 说到这里,陈赟便去看坐在角落的夏飞和他身边那个一直在神游的沈芊:“夏飞,你那边还有多少存量?沈姑……先生,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夏飞一直听得很认真,见问及他,便立刻回道;“如今尚有千余,工厂这些日子也一直有在制造。” 沈芊本就对这些人开会的内容一点都不感兴趣,开始还认真听一听,发现听不懂之后,她就彻底放飞自我,从早上的腊八粥,想到晚上的晚餐,从该怎么处理这些数量庞大的腊八粥,到等会儿要和小曜商量商量,怎么把她那个神女娘娘的名号给去了。总之,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群人会在会上忽然叫她。 “咳咳咳!”夏飞用力地咳嗽,他就坐在沈芊身边,这咳嗽声又大,一下子就把沈芊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一抬头发现大家竟然都看着她,立刻就脸红了:“怎……怎么了?” 陈赟善意一笑,又问了一遍:“我们打算用天火雷去烧敌军的粮草,想要询问一下先生,此法是否可行。” 高群、莫信和宋贞敬都是第一次见沈芊,刚才她缩在后头,他们没瞧见,如今发现这位竟然在,三双眼睛立刻如同探照灯一般齐齐落到她脸上,那模样,愣是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物件。 “天火雷烧粮草,效果应该还蛮好的。”沈芊还有些懵懵的,也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顺着陈赟说话,随即又喃喃地加了一句,“不过,效果最好肯定还是用来攻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一说出来,就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划过赵曜的脑海,他猛地抬头,看向陈赟,脸上忽然浮现了志在必得的笑意。 陈赟、莫信、宋庭泽几人都看到了赵曜脸上的笑容,连沈芊都慢一拍地转头去看赵曜,大家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殿下,可是有什么好计策?”张远最是了解赵曜,知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便说明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可谁知道,赵曜的目光触及张远,脸上的笑容忽得一滞,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复杂而歉疚,还有些欲言又止。 张远虽卧榻病重月余,体虚身弱,可他的心里一直亮如明镜,这一次也不例外。赵曜露出这般歉疚的表情,还能是因为什么?只能是因为大郎,而大郎还有什么值得殿下歉疚?无非……无非就是他的尸身罢了……殿下想做什么,他已然知晓了。 张远只觉心如刀剜,眼前一片眩晕,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好像不如此做,便无法支撑住自己。 见他这般模样,赵曜亦是无奈又酸涩,即便凉薄无情如他,也觉得张大人对称得上是他仁至义尽。不管张远最初是怎么想的,但他全力协助他在山东进行军改,毫不避讳地由他将山东十万兵练成唯他马首是瞻的亲兵,除此之外,张远对沈芊的武器研究也是鼎力支持,最难得的是他从来不曾对天火雷的配方生出一丝一毫的贪图之心。可以说,如果没有张远的支持,他根本不可能一举击败鞑靼军,立起自己的威严,也绝不可能让这些蠢蠢欲动的大臣、老臣们如此俯首帖耳。 可就是这样一个能臣、老臣、忠臣,因为对大周的忠义,痛失心爱的长子,甚至险些因此家破人亡。可以说,张远没有任何对不起大周的地方,反而是这大周天下对不起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曜又如何能说出那个,也许会让他儿子连尸骨都剩不下的计策? “殿下,您到底是有什么计策?”高群不明白这里面的暗潮涌动,很是急切地追问。 赵曜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就在此时,张远忽然开口了,嗓音低哑又虚弱:“殿下大约是想,火烧平阳城吧。” 沈芊熟知燃烧/瓶在二战时候发挥的威力,遂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啊!对了,可以往平阳城中投放燃烧/瓶,依此物之威力,整个平阳必将烧成废墟!哼,他们鞑靼人敢屠城,我们就敢放火!此番,便可给平阳城五万冤魂报仇雪——” 沈芊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厅堂一瞬间静得让人心悸。她也想起了尸身还挂在城门上的张抚远,顿时慌张地向张大人的方向看去。 陈赟、冯宣、田沐阳、徐泾、赵曜、沈芊……几乎所有知情的山东官员全部面露不忍地看向张大人,一个一个全部沉默不语。沈芊在心里更是恨自己恨得不行,如果不是在会上,她必是要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让你嘴比脑子快,让你开会走神!md,现在戳了人家痛处,你满意了! 张远看向众人,脸上还带着笑容,对赵曜道:“此法甚妙,臣以为,可行。” 瞧着张大人脸上那恍惚又缥缈的笑容,沈芊的眼眶立刻就红了,她默默地侧过头,把脸朝向墙壁,不让任何人看见她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上天不公,不公至斯!像张大人这般好的人,为什么就没有好报呢! 冯大人亦是面露不忍,他很想开口说,算了吧,旁的法子也是可以的,没必要,没必要非要烧城……可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烧城,是最有效、最快速、最解恨的法子,既可减少我方损失,又可重挫敌军,最重要的是,还能报偿天下百姓的汹涌恨意! 民心所向,国之所向,尤其如今的大周深陷苦战,激发民众对朝廷的信心和拥戴是何等重要。 “殿下,臣知道您是在顾念臣,顾念臣的儿子。”张远依旧笑着,一双浑浊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彩,“可这苍苍蒸民,谁无父母?臣已痛失爱子,便不希望这天下再多一个如臣这样的父亲。” 厅堂之中的死寂,揪得人心疼,张大人沙哑着嗓音继续道:“况且小儿生前之愿,便是守住平阳,如今殿下能收复平阳,为平阳百姓报仇雪恨,想必他在天之灵……亦是可以瞑目了。” 听完这番话,赵曜忽得站起身,朝着张远深深地拱手行了一礼。这一礼行得让所有人惊诧,可也让所有人都沉默。 一礼行罢,赵曜站起身,雷厉风行地对陈赟几个发表命令:“立刻派五万精兵,带上投石机、火箭还有所有燃烧/瓶,直取平阳城!这一次,必要那万千鞑靼军为我大周百姓赔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虽然是短小君,但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下作收~ 第64章 权力不死 第34节 除夕前五日, 两万山东都司的精兵和三万安徽都司的部队一齐集结完毕,由山东都指挥同知姜承平、安徽都指挥同知莫信带队,带着几个能征善战的指挥佥事和一车队小心安放的燃烧/瓶, 以及足够的粮草,从青州城出发,迂回地从西路鞑靼军的后方, 向山西进发。而与此同时, 西路鞑靼军五万前锋人马已经全部进入了河南境内, 一路上连下数城,河南的战况十分危急。 好在河南都指挥使傅广平虽然被押解入山东, 但是没了他,几个指挥同知以及布政使汤松反而表现得更好些,河南的军队在中牟县与鞑靼军正面交锋, 中牟地形复杂, 适合打山地战,在这方面, 出身本土的河南军队自然有着巨大的优势, 而习惯了在草原上一马平川的鞑靼骑兵则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半儿,双方在中牟县区域僵持不下,战事陷入胶着。而这种胶着状态却给了后方姜承平等人的部队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山西地界。 鞑靼军在和河南军队打游击的时候, 根本不会想到,有人正前往的他们的大后方,打算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好将他们包圆了一锅端! 这场战役,河南方面在孙头儿等人的建议下,本就已经拟定了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和鞑靼人打山地战的计划,而当汤松等人收到山东那边太子殿下的手信,得知援军会去抄敌人老巢之后,他们更是不惜代价地要把鞑靼军这五万兵拖死在中牟县,不给他们任何回身救援的机会。 河南的战报传回到山东,如此一片大好的形式,让赵曜等人都非常振奋,连明日过除夕的喜悦心情也更加浓厚了些。 这要说还有谁不太高兴,大约就是宋贞敬和他哥哥宋贞吉。这不,宋贞敬身为河南派来山东的代表,刚刚在布政司府议完事,就收到了他哥哥浙江布政使宋贞吉的来信。他回到书房,打开一读,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愤懑、失望、不满、无奈等诸多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积压,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正当宋贞敬来来回回地在书房中踱步之时,宋庭泽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他甚至都没开口问什么,便直接开口道:“你大哥又来信了?” 宋贞敬对宋庭泽恭敬行礼:“是的,父亲。” 随即他又把信件递给宋庭泽,虽神情烦躁又复杂,却一句话没说,只是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宋庭泽发话。 宋庭泽没看着这封信,就知道信上说了什么,一看之下,基本不出他的意料,他将信随手一放,坐在上首,轻描淡写地开口:“说吧,你是什么样的想法?” 宋贞敬在宋庭泽面前就像是年幼的学子站在先生的面前,端得是恭恭敬敬:“兄长一开始就觉得父亲和我的选择欠妥,如今见到殿下威望日盛,宋家几乎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自然也就越加心急,会写这封信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贞敬说完停顿了片刻,抬头去看宋庭泽,见自己父亲继续不动如山地坐着,一点都没有搭话的意思,才反应过来,刚刚父亲问的是他的“想法”,他赶忙继续道:“儿子以为……以为兄长还是太过急切了,况且殿下如今势不可挡,兄长再想和路王去联系,着实是太…太……不妥了。” 宋贞敬其实是想说“太狂妄自大,不知死活了”,但这毕竟是他大哥,是他们宋家的支柱,这话,他还是不敢在父亲面前说出口的。 宋庭泽双手交握,盯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儿子,神色亦有些复杂。自小,贞吉就各方面都比贞敬强,学识、能力、野心、手段,贞吉样样都不缺,可大约真是因为前半生太顺遂了,在封疆大吏这个位置上坐久了,他这个长子犯了所有位高权重者都会犯得毛病,竟忘记了那得众人吹捧,被百姓敬畏的是无所不能的权力,而不是他! 每一个位高权重者都以为是自己在驾驭权力,殊不知他们不过是权力的傀儡,一旦被抛弃,便一文不值。秦皇汉武,皆成白骨,只有权力,永生不死,一直在那尸骨累累的高台上,寻找着下一具傀儡。 可惜了,可惜他这么多年来,对这个长子寄予的厚望。 宋庭泽内心叹息,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对着宋贞敬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是对的,路王之流,成不了什么气候,你兄长,不过是在白费功夫。” 宋贞敬恭敬应声,见父亲也不赞同兄长,他稍稍松了口气,但站立良久都没有听到父亲的吩咐,他又有些忐忑,忍不住抬头询问:“那……那不知父亲有什么打算?可要儿子写信一封,去劝一劝兄长?殿下……殿下他并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当初在昌平驿站,他亦曾热切地论及甥舅之情,可转头就跟着陈赟来了山东。儿子当初还以为,他真的是少年意气,一腔热血想要上阵杀敌,可如今才算看明白,陈赟的到来怕是正中他下怀,如今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加之,他曾下令烧光睢阳城粮草,可见性子果决……若是大哥真的与藩王暗中来往,儿子怕殿下根本就不会顾念那点甥舅情义。” 宋贞敬很敬畏自己这个父亲,所以一旦父亲有问,他都是恭恭敬敬一句都不敢藏私的,往日他也敬重大哥,有什么不满并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但这一次,父亲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所以他的胆子也就大了些。 宋庭泽瞧着这个胆子小、野心也小的次子,内心十分感慨,他对两人的培养其实一直都是有计划的,次子和长子的成长轨迹其实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可惜的是,虽都按部就班地行事,可最后的成果却又偏偏都棋差一招。 “不必写信了,你兄长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也清楚得很,三两句话,是劝不住他的。你现在的重心还是要放到太子的身上。”宋庭泽挥挥手,示意宋贞敬可以退下了,“至于其他的,为父心中有数。” 宋贞敬闻言规规矩矩地退出去,可他心中其实充满了无法解答的疑惑。为什么父亲对兄长的行为听之任之,如果不是支持的话,难道是想两边下注?还有,父亲让他专注于太子,可是他刚才已经说了,这个外甥太子明摆着从一开始就对宋家忌惮颇深,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如今眼见着张远得殿下敬重,陈赟得殿下重用,甚至连安徽和江苏的几个官员都赶着在殿下面前露脸,更别说还有别的日夜兼程赶着来抢功的其他几省官员……再这么下去,日后殿下登基,朝堂之上哪里还有他们宋家的位置啊! 宋贞敬这些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天天为宋家的未来担忧。想他一个文臣,战事上又发不了力,政事上也发不了声,虽瞧着与殿下有血缘之亲,其实已经是个被边缘化了的臣子,他真的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够立功,能够掌权,能够重获陛下的信任啊!最糟糕的是,父亲还犹自气定神闲,一点动作也没有,他很多次都想建议父亲发动自己的人脉,想办法把他那些学生弄来山东,至少,至少也该赶紧占个坑啊!自家人不行,学生弟子总行吧,父亲学生那么多,殿下总不可能真的一个都不用吧! 宋贞敬在门口踱来踱去,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啊转啊,好几次他都想再次推门而入,把这想法说给自家父亲听,可是转到最后,他还是不敢推门,只能颓丧地望着紧闭的书房门,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开。 宋庭泽坐在书桌之后,正好能够透过窗棂看到宋贞敬在院子里急急踱步的身影,虽然他这个次子什么都没说,但他很明白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如同提高宋家的地位,如何把宋家的人脉带进新的政治中心。然而,在他看来,这些都不重要,或者说,都不过是下下策。 宋庭泽摩挲着手里一封已经起了毛边的旧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时机啊时机,他已经等了五六个月了,如今,瞧着也该吹起这东风了。 ********************* 宋庭泽那边的心思,赵曜和沈芊浑然未觉,两人正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年夜饭。小厨房里的厨娘按照沈芊的吩咐把鸡鸭都宰杀好,把肥而不腻的猪肋骨都切成小块,还把春卷、饺子都包好,总之,所以下锅前的复杂的食材准备都已准备妥当。 这倒不是沈芊偷懒,着实是她只做过家常小菜,像年夜饭这样的大宴席,她是从来没沾过手的,毕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她也不敢随便逞能把它搞砸了,所以她第一次在下厨的时候呼叫了外援。 这倒是让厨娘几个松了一口气,她们自从听说姑娘想要亲自做年夜饭,就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姑娘一个不当心就毁了这顿饭,将来这一年运道福气如何,可与这餐饭有着极大的关联,若是以为这个坏了运气,那得多冤哪!好在姑娘还算有些理智,没拒绝她们的帮忙。 赵曜站在厨房门口转悠,时不时地抬头望一望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好几次都扒着门探出头来问沈芊:“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沈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上次找了小曜帮忙做饭之后,他的洁癖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不仅不再嫌弃厨房的油烟味,后来几次甚至还主动要求帮忙,如果不是他帮忙的水平实在太烂,她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一国太子培养成厨房小能手。 不过很可惜,这位太子帮忙的本事没有,添乱的能力倒是个顶个,不仅到现在为止还没学会烧火,甚至叫他洗个菜吧,他都能把菜洗到井里去,累得整个小厨房所有人生生捞了一个上午。 自那以后,但凡赵曜有一点想要进厨房的意思,沈芊就跳起来把人往外赶,她有时候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玩了一招以退为进,故意这么干,好让她没了差遣他的心思。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也别想进厨房捣乱。沈芊一把把赵曜探进来的脑袋给按出去:“你去前院去接见群臣去,没到饭点,不准回来。” 过年,按照皇宫里的规矩,那必是早早就已经开始各种准备了,等到除夕那一天,又要祭祖祭天,又要摆大宴,还要给信任的臣子赐宴,当然,最重要的是第二天凌晨还要接受满朝文武的拜贺。 这一次这些臣子本来也想弄这么复杂的一出,还是赵曜自己否了,说是战事当前,这些复杂奢侈的仪式能省则省,能俭则俭,只在除夕晚宴前会一会群臣便可,晚宴还是各回各家,与家人团圆去吧。 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一传出去,就让百姓和群臣一阵交口称赞,直叹殿下心系天下、体恤百官云云,总之又是把赵曜好一顿夸。可惜,真相很残酷,根本没有那么高风亮节,只是因为某人心里打着和沈芊两个人甜甜蜜蜜过除夕的小九九,所以着急把这群碍事的大臣都赶回家去…… 赵曜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芊:“好吧,那你要等我回来啊。” “去吧去吧。”沈芊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赵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前厅走,可是两人都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走,这一年便是再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一年没回来哈哈哈~ 第65章 通州城破 沈芊头一回准备这么复杂的晚宴, 愣是一阵手忙脚乱,弄到酉时末,才算把所有炖菜炖上, 蒸菜蒸上,勉勉强强虽然做好了所有工作,只等着几个大菜熟了, 便可以着手弄小炒和汤。 “姑娘真是第一次动手准备这些嘛?奴婢瞧着您可不像新手, 这一步一步可有条理了。”刘婶一直帮着在打下手, 如今见这些菜品总算是弄好了,她也松了口气, 搓着身前的围裙,恭维沈芊。 沈芊一听这话,脸都红了:“都拖到这时辰, 实在算不上有条理, 也幸好小曜还没回来,要不然, 我可就丢了脸。说起来, 还要感谢你们帮忙。” “姑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刘婶几个连忙摆手,一副不敢受这话的模样。 “几位婶子也都有家有室,留几位到这个点, 已是颇不好意思了,如今这大菜也都弄完了,接下来有蕊红、花溪她们帮我。几位婶子回去和家里人吃饭吧。”虽然这几个厨娘也是衙署里签了卖身契的奴婢, 但都是已经出嫁了的人,大过年的硬把人留在这里干活,沈芊还干不成这样的缺德事。 “这……”几个厨娘对视一眼,有些动心,可也不敢随便应声。以往这衙署后院没什么主子住,她们的活自然是比较宽松的,也时不时地在陆管家眼皮子底下偷个懒,但是如今殿下和姑娘可都住着,陆管家还有那个陈统领,有事没事就会到后院来巡视,她们可是一点懒都不敢偷。 “没事,你们回去吧,若是有人问起,我会解释的。”沈芊又笑着说了一句。 这一说,几个厨娘都安心了,纷纷笑逐颜开地朝沈芊行礼:“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几个厨娘离开之后,小厨房里立刻就冷清了下来,蕊红走上前来,给沈芊借下围裙,温声道:“小厨房里冷,姑娘还是回花厅去等殿下吧,还有些小菜,有我们看顾着就行了。” “你……”沈芊转过头来,看了看蕊红,又看了看站着的花溪、兰馨、木香三人,犹疑道,“你们四个可要回去与家人团聚?我给几个婶子都放了假,你们若也想……” “姑娘您可真是……”蕊红忍不住摇头,“您真的太心善了,这奴婢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您已经把厨娘们都放回家去了,若是再把奴婢四个放走了,谁来伺候您和殿下?” “其实我应该能够自己伺候自己的……”沈芊抬头远目,就算不行,反正还有小曜嘛!她家小曜上得厅堂下得……额,厨房就算了,反正,刷个筷子刷个碗,总能行的啦。 蕊红无奈地看着心虚望天的沈芊,笑道:“好啦,姑娘您就不用操奴婢们的心啦,奴婢几个都不是家生子,不用回张府去与家人团聚。” 木香兰馨也连连点头,表示她们不用回去。 沈芊倒是有些奇怪:“不回张府,也可以回家……” 花溪是个直性子,也是个泼辣脾气,一听沈芊说“回家”,她直接冷笑一下:“奴婢们哪敢大过年的回去给爹娘添堵,人家父慈子孝的,瞧见奴婢们这些赔钱货,可不得连年夜饭都吃不安生。” 蕊红皱眉瞥了花溪一眼,木香也偷偷伸手扯了她一下,又紧张地抬眼去看沈芊,见她没有发怒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芊也不笨,立刻就知晓了花溪原生家庭应该是极为重男轻女的,她惯性地就想为自己无意识戳到人家痛楚这件事道歉,可话到嘴边,才想起这是在古代,她作为一个“主子”,若真道了歉,恐怕会把这些小姑娘吓得够呛。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四个小姑娘,花溪对她父母的不满表现得很明显,应当是心中有怨的,木香、蕊红、兰馨几个虽然情绪没有花溪那样激烈,但脸上也是全然瞧不出对家人有什么挂念之情,可想而知,在家中受到的是怎样的待遇。 沈芊心中叹息,她之前其实也因为女子身份受到了那些官员们的歧视,但在她证明自己实力之后,这种歧视就少了,她也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可现在想起来,这个时代还有千千万万的女性在受着这样的歧视,她一门心思扑在武器研发上,想着打赢战争,想着青史留名,怎么就没想过要为这里的男女平权做些什么呢?枉她一门心思想要做一个有话语权的精英女性,可若是这话语权都不能为被压迫的同类发声,那还有什么意义? 沈芊是个很会自省的人,而她的自省往往都会演化成直接的行动,这一次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女性地位这件事既然在她心上记了一笔,那待得天下平定之后,她必是要仔细琢磨,如何把这件事做好、做彻底。 “姑娘,奴婢先带您回房换件厚实的衣服吧,天气冷,可别着凉了。”蕊红见沈芊突然沉思起来,便走近几步,低声劝她。 “哦,好。”沈芊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随即又对花溪几个道,“你们暂且先帮我看一下几个菜的火候,我去去就回。” 花溪几个躬身称是。 沈芊这才出了小厨房,去到自己的院子。进了屋子,她先换下了用来做饭的自制的古代版“倒背衣”,换上暖和的女装,再穿上一件裘衣,穿完了才反应过来:“呀,还有小菜要炒,这身衣服不方便。” 蕊红见她作势又要把衣服脱下来,连忙去拦她:“姑娘,小菜什么的,不着急,您别着凉了才是正经事,几个小菜就让奴婢们来炒吧,您瞧着这一桌年夜饭,不是刘婶子她们做的,就是您做的,您好歹也让奴婢们露上一手啊!” 沈芊失笑:“好好好,等小曜回来了,让你们四个轮流露上一手!” 沈芊一句“等小曜回来”,便愣是从酉时末等到了戌时三刻,等了大半个时辰,几个大菜都出锅上桌了,小曜还是没回来。 她披着大氅在院子里不停踱步,时不时抬头看看头上越来越黑的天空和越来越闪的星子,整个人陷入了莫名的焦灼,真是奇了怪了,都这个点儿了,前面这接待会怎么还没结束?不会是这群臭不要脸的官员们拖着她家小曜喝酒了吧?给未成年灌酒,这帮人还有没有王法! 一想到小曜有可能是在前头喝大了,沈芊就叉着腰生气起来,这时候倒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到前头这些人,她叫来蕊红,让她去前头催催,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蕊红应了一声,笑着往前面去,可还没等她穿过花园,走到前院,就看到陆管家慌慌张张地往后院跑来,下阶梯的时候还急得崴了一下脚,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 蕊红心里一个咯噔,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问道:“陆管家,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陆管家也顾不上和蕊红多说什么,带着她就往后院赶:“出大事了,快带我去见姑娘。” 两人匆匆忙忙跑到后院,正好就撞上了捧着手炉站在庭中翘首以盼的沈芊。沈芊一看见陆管家那肃容急迫的样子,立马就心中一沉,这个陆管家,每一次来报信,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今儿可是大年夜,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个节啊……总不会是,又出了什么战事吧? 果然,陆管家疾步到沈芊面前,连礼都没来得及行,第一句话就是:“姑娘,大事不好,通州城,破了!殿下和几位大人连夜赶往军营,临走时,让老奴来和姑娘禀告一声。” 沈芊全然听不见陆管家的后半句话,“通州城破”四个大字像是一记闷雷打在她头上,怀里的手炉“咣”地落地,她整个人像是眩晕般地退了两步,险些栽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砰!咣!” 与此同时,城外军营主帐中同样被砸落了一只茶盏,碎裂的声音的营帐中响若惊雷,整个军帐中十数官员大将,一个一个鸦雀无声,气氛死寂而压抑。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通州城是什么地方,践华为城,因河为池!连京城都不敢说比通州城牢固!你们现在告诉我通州城破了,啊?!”赵曜指着一众低头的官员,气得手都在抖,“金佥事,你来说!本王倒要听听,当初二十万鞑靼军都没攻破的通州城,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城毁人亡的!” 原来的金千户,如今高升了的金佥事闻声立马扑通跪下,整个人抖如糠簌,他靠着手下出色的斥候才得以立功高升,可真真是成也斥候,败也斥候,这一次,他这条小命,恐怕得交代在他手下这批斥候手里啊! 他伏跪着,颤颤巍巍,结结巴巴地开口:“据……据微臣手下斥候来报……是……是通州城守将,自己……自己打开了城门,他们站在山上,看不太清,似乎是鞑靼军向城里喊了什么……什么话,然后,然后城门就……就开了!” “荒唐,荒唐至极!”赵曜勃然大怒,神色难看至极,甚至连额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钱嵩是死人嘛!听几句话就会开城门?啊!” “微……微臣无能,微臣无能!”金佥事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仿佛下一面就要被吓得瘫软过去。 “你给本王去查!若是三日之内查不到,提头来见!”赵曜猛地一拍案桌,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激灵。 金佥事哆哆嗦嗦地应声:“是,是……微……微臣立刻去查!” 然而,还没等金佥事派人去查,鞑靼那边便趾高气扬地发来了一封,诏书!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hin~生气!好日子才过了半个月!!年夜饭都不让人安生! 男主——磨刀霍霍向作者…… 咳咳,是的,没错,渣作者就是fff骨灰级成员,举起火把烧烧烧! 第66章 英雄救美 “陛下被压至城门口, 鞑靼军首领赛迁举刀以示,大喊着,若……若是通州守将不开门, 就……就立时斩杀陛下于城门之下,钱大人见此状况,根本不敢不开城门!通州城破后, 钱大人及城中守将已经全部……全部殉国了!” 斥候犹带哽咽的声音不断地在赵曜的脑子里回响, 震得他脑仁生生地疼, 疼得他几欲发狂!他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身上, 一人一马在夜色中飞速疾驰着,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第35节 鞑靼人的诏书, 上面一笔一划都是他父皇的笔迹, 最底下更是清清楚楚盖着玉玺!呵,他的好父皇, 真是他的好父皇!为了活命像狗一样地去讨好鞑靼人, 将这祖宗家法、大周天下都当成了给他自己续命的筹码!可恨,可恨!他当时为何没有更狠一些,为什么没有直接让他死在乱军中! 刮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如同锋利的刀刃割过脸颊, 每一下仿佛都能闻到血腥味。掌中粗糙的缰绳已经全部嵌入,血迹沿着缰绳滑落,一点点没入泥土中, 然而,这些赵曜都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眸中皆是血色,心中满是杀戮,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刚才他的好父皇出现在军营里,他还能不能在众人面前控制住自己的弑父之心!所以,他不管身后的哗然和阻拦,策马就冲出军营,这满腔的戾气,他只能在旷野之中疯狂释放自己漫天的杀意…… *************************** 沈芊站在布政司门口,来来回回地焦急踱步,已经一天一夜了!从小曜除夕那晚离开,到如今初一的黄昏,整整一天一夜啊!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没有回来,张大人、冯大人、陈大人一个一个地竟是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如果不是陆管家和蕊红几个拼死拦着,她恐怕早已经直接策马,连夜出城,去军营里问个清楚了。 可现在,她却只能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沈芊心急如焚,脸色也黑如锅底,蕊红和陆管家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后,可即便是受着沈芊的黑脸,他们也一步都不敢远离她,唯恐她又要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地出城去! 就在沈芊等得几乎要翻脸的时候,城门口终于出现了策马而来的一队人影,她激动地上前两步,一见之下是派去了解情况的陈大虎,并不是她翘首以盼的赵曜,她心中失望,可很快就反应过来,甚至都不等陈大虎下马,直接几个箭步上前拽住他的缰绳:“怎么样?军营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太子呢,他现在怎么样?” 陈大虎的神色肃穆而悲怆,但他还是压抑住情绪,快速地把了解到的情况告知沈芊:“通州城破了,钱大人等一众守城之军已经……已经全部殉国!那群鞑靼人,他们……他们将陛下压至城门下,以刀相抵来威胁钱大人!这群该死的畜生!畜生!” 陈大虎每说一句,沈芊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几乎是耗尽了力气才得以站稳,她目光中如有火光骤起,眼神偏执到瘆人:“殿下呢!我问你殿下呢!?” 陈大虎对上沈芊的视线,一瞬间竟觉遍体生寒:“殿下……殿下他昨夜策马出营,至今……至今未归!” 沈芊闻言,纤细柔弱的身躯忽然爆发出极可怕的力量,一把把身材魁梧的陈大虎从马上生拽了下来,还没等陈大虎站稳,她已经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便横冲直撞地飞驰而去! “姑娘!”蕊红见状,吓得失声尖叫,朝着沈芊的方向一路追赶,踉跄倒地。 陈大虎也吓懵了,见蕊红摔在地上,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人扶起来,茫然无措:“这……这该怎么办!?” 蕊红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陈大虎:“陈统领,你快去追,你快去把姑娘追回来啊!” 陈统领闻言,急急忙忙地上了属下的马,调转马头就追出城去。蕊红绞着帕子站在边上,眼泪唰唰地直往下掉,全然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好在这时,老胳膊老腿的陆管家跑过来,他还算镇定,只问了蕊红一句:“姑娘她到底会不会骑马?!” 蕊红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整个人都在颤抖:“姑娘只是,只是这半个月,得了些空,才……才和殿下去了几天马场,只是学了那么几天啊!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陆管家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神情很是严肃:“马场上,你可曾见过沈姑娘单独一人策马而行?” 陆管家镇定的态度,像是给蕊红打了一剂强心针,让她刚刚那失控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些,她哽咽着,点了点头:“见过,奴婢见过姑娘自己跑马,可是……可是未曾有如刚才那般……那般风驰电掣。” 陆管家心中如何能不焦急,可他若乱了,这没有主子在的布政司就越加人心惶惶,他只能摆出镇定的模样:“好了,既然姑娘会跑马,你作甚还要在这大庭广众下哭!是要给你家姑娘找晦气吗?!还不回去!” 陆管家这一顿呵斥,倒是让蕊红醒过神来,她连忙擦干眼泪:“是,奴婢遵命。” 沈芊策马奔出城后,本是直接冲着军营去的,她虽临时学过骑马,但实际上就像蕊红担心的那样,根本就不曾这样快马加鞭的颠簸过。可是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不明去向的赵曜,一心想着要快些找到他,所以这一路上,马鞭越扬越快,速度也越来越迅疾,什么颠簸、危险都被他抛到脑后了。 就在此事,前侧方忽有一个身着飞鱼服的身影策马而来,沈芊死死盯着尘土飞扬的笔直官道,根本没有注意到边上有人过来,可赵曜已经看见她了,他看着这疯姑娘竟然敢一个人在官道上用这种速度狂奔,霎时便吓得肝胆俱裂:“停下,快停下!” 沈芊骤然听到侧方赵曜的身影,下意识地便要抬头找寻,手上的马鞭也不自觉地停下了,可最要命的是,她连缰绳都差点松开。 “不要松手!”赵曜已经离得很近了,他本是与沈芊迎面擦肩的,见到这让他心神俱颤的场景,他生生调转马头,快速赶上沈芊,与她并排而行,他紧紧盯着沈芊,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安抚她,“听我的指挥,握住缰绳,慢慢地,慢慢地让马停下来,控制它,我教过你的,是不是?” 缰绳差点被松开的时候,马匹就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歪斜奔袭了,四周飞快退后着的山树终于让沈芊意识到自己是在以怎么危险的速度前进着,而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什么控制缰绳,什么驾驭马匹,通通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甚至连握着缰绳的手都在不停地抖! “不要怕!”赵曜拔高了声音,意图唤醒她,见她木然地看过来,尽管他自己也已经神色惨白,但他还是强制镇定地用尽量温和的安抚她,“不要怕,没事的,你听我指挥,现在,用力拉缰绳,拉住它,不要松手,对,你做得对。然后,双腿夹紧马腹,让它停下来,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沈芊额角滴落大颗大颗的汗珠,她按照赵曜吩咐地死死夹住马夫,拉紧缰绳,不管马匹如何颠簸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终于,座下奔驰的骏马慢慢地停了下来。 赵曜长舒了一口气,也跟着停下马来,他正想翻身下来,一动才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下马来,走到沈芊的马匹身边,见她依旧死僵死僵地夹住马腹坐在马上,便知晓她也是被吓怕了。他连忙伸手给她,柔声对她笑:“没事了,乖,已经没事了,握着我的手,我带你下马。” 沈芊僵硬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发现那些飞速倒退的枯黄又颓败山林终于在她眼前停下来,她的心神终于彻底松了,可这一松,她整个人也骤然瘫软了,软趴趴地瞬间从马上往下摔。 赵曜又是一惊,飞快地上前一步猛地伸手,总算是及时地把瘫软的沈芊抱了个满怀,总算,总算是没事,这一次,别说她,真是连他都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一想到这里,赵曜心里的怒火就彻底压不住了,生平头一次对着沈芊怒声:“你到底在干什么!自己会不会骑马都不知道了吗?!是不是嫌日子太好过,非得逞能逞到缺胳膊断腿才安生啊!” 沈芊还被赵曜抱在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迎来了劈头盖脸一通吼,她抬头,一眨眼,眼泪忽然就“唰”地下来了,她伸手,猛地抱住赵曜的脖子,埋在他肩上嚎啕大哭! 他才将将吼了一句,对方就是这么个反应,反倒是让赵曜吓了个够呛,他立刻不敢吼了,随即又担心起是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事,才让沈芊这样不顾生死地策马跑出来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慌了,伸手捧住沈芊的脸就焦急追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沈芊哭得不能自已,一是劫后余生,另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刚刚摔下来,被小曜借住,她忽然就想哭……明明,明明她并不是一个如此多愁善感的人……却已经丢脸到,在小曜面前哭了两次了。 想到这里,沈芊终于镇定了些,虽然已经于事无补,但她还是飞快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努力忍住哽咽的声音:“我……我没事,没……没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要自己骑马出城,还用这种不要命的速度!”赵曜还抱着沈芊,没有将她放下,可声调却又有要拔高的趋势,“就算有急事,你就不会让陆管家他们给你准备——” “我想去军营找你!”沈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着发怒的赵曜,“通州城破,你们又一天一夜没回来,陈大虎回来报告,说你……说你从昨夜开始就失踪了!一天了,我怎么能不着急!万一……万一你也落到了鞑靼人手里,怎么办!” 赵曜的怒容忽然就变成了怔愣,他盯着沈芊,瞧着她那焦急又委屈的样子,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一直变成了仰天长笑! “你笑什么!”沈芊用力锤了一下赵曜的肩,心中愤懑不已,她是那么担心他,可他倒好,上来就吼人,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小曜多乖啊!哪里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呃!”还没腹诽完的沈芊忽然被赵曜紧紧抱住,抱得她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谢谢,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赵曜抱紧了怀里的姑娘,抬头望向远处西下的斜阳,昨夜那漆黑又寂寥的无边旷野仿佛已经彻底散去,他只觉得自己死寂的心竟慢慢地活了过来。 第67章 痛恨 赵曜和沈芊两人策马慢慢地从官道返回青州城, 路上正好碰到了追来的陈大虎,瞧着殿下和姑娘都安然无恙,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下马给赵曜行礼:“殿下。” 沈芊瞧着陈大虎满头大汗的样子,便知晓他是不放心自己,硬生生追过来的, 遂有些心虚, 摸摸鼻子, 忍不住结巴:“真……真是对不住陈统领,劳您这来来回回地跑。” 陈大虎哪敢受沈芊这个“您”字, 更何况太子殿下还站在旁边,他连忙道:“您严重了,保护您和殿下的安全, 是微臣应该做的。” 他这么说, 沈芊就越加不好意思了,面带羞愧和尴尬。还是赵曜开口解围:“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衙署后院的保卫工作都靠你在支持, 如今局势依旧紧张,恐怕还需你支撑些日子。” 陈大虎站直身子,拱手抱拳:“是。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赵曜点点头,随即又想到自己出来后就没回过军营, 便对他道:“你现在去一趟军营那边,就说本王已经回城,除了陈大人几个掌管军务的, 其余人也不必守在军营里了。” 陈大虎拱手领命。 沈芊和赵曜则继续策马回城,夜色已至,数丈高的青石城墙在夜色中巍然而立,城头之上,旗帜飘扬、灯火通明。守城的主将、副将们全部站在城楼之上,紧张又疲惫地看着官道,其中一副将远远瞧见官道上策马而来的两人,立刻惊呼:“有人!” 守城的将士时常看到太子殿下策马出入,如今定睛一看,见果然是太子,全部松了口气,副将更是飞快地小跑下城楼,通知守城官兵们打开城门。 在昨夜赵曜策马出营,群臣都没能拦住之后,陈赟陈大人就连夜给守城将官发信,让他务必日夜守在城楼上,若见到殿下踪迹,第一时间汇报,这下殿下自己回来了,所有人那提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主将、副将匆匆忙忙跑到城门口,在赵曜进城的时候齐齐行礼:“恭迎殿下回城。” 赵曜见这架势,立刻就明白了这几位是奉了命令在此等候,他点了点头:“辛苦了。” 沈芊也不傻,平日里这城门入了夜早早就该关了,即便有人守城,也从未像今夜这般灯火通明过,更别说主将副将几位齐齐在此等候,是为了谁那是一目了然。 沈芊瞥了赵曜一眼,语带埋怨:“你瞧瞧,你这一’离家出走‘,累得所有人都不安生。” 赵曜闻言只能讪笑,一句都不敢反驳。 待到两人策马到了布政司后门口,还没下马呢,陆管家和一众小厮丫鬟便齐齐围上来,沈芊刚一落地,就被自己院里的丫鬟围了个严严实实,蕊红瞧着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姑娘,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芊想着自己大约是吓到她们了,连连安抚:“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过是骑个马,没事的。” 赵曜那边虽也围了一圈侍卫和小厮,但没有一个敢近他的身,只有陆管家躬身行了行礼:“殿下。” 赵曜“嗯”了一声,便走到沈芊身边,对她道:“进去吧。” 赵曜一走过去,蕊红几个就立刻不敢再围在沈芊身边,全部往后退了好几步,尤其胆子小的兰馨,头低得都能压倒胸口了。沈芊瞧着自己身边的真空地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院里的人竟都如此害怕小曜? 她有些懵懂地跟着赵曜进了院子,这两日的事着实是混乱不堪,不弄清楚,她根本就不能安心,遂在沈芊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先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蕊红便很自觉地给两人上了茶,又关好门,带着一众小丫鬟退了下去。沈芊疑惑地转头望向正俯身剪烛花,被昏黄的烛光映出柔和轮廓的赵曜:“他们好像都很怕你,为什么?” 赵曜握着烛剪的手一顿,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回答这傻姑娘的问题,还是该感慨她的迟钝,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烛剪,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背光而立的少年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修长有力的手,唇边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沈芊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这如画的景致竟同时给了她唯美和冷酷两种矛盾的感觉。 “大约是,他们害怕太子这个身份吧。”赵曜收起手帕,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抬步走到沈芊身边坐下。 刚刚的唯美和冷酷瞬间消失,沈芊眸中依旧带着些许迷茫,侧头去看他:“是这样吗?” “当然。”赵曜捧起茶盏喝了口热茶,温热的茶顺着喉管滑入肺腑,瞬间就让他有种活过来的感觉,即便他年轻力壮,但这冬夜彻骨的寒意,还是不好熬的。 沈芊见他喝了一大口茶,又舒服地长出一口气,便晓得他在外头必是冻着了,倒是也没心思在追问丫鬟们的事,立刻把书房里三个炭火盆都搬到他身边来,又把自己的两个手炉全都塞到他怀里,见他穿得也不是十分厚实,又道:“昨天那般的天气,你怎生能跑出去,还策马!寒气入体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还是先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吧!” 沈芊一脸焦急和担忧,赵曜却忽然脸红了起来,捧着茶盏大声咳嗽:“不……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沈芊还以为他在发小孩子脾气,也不管他拒不拒绝,立刻就打开门,让蕊红去准备烧热水,准备浴桶。 蕊红应声退下,赵曜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了,他眼神左避右闪,死活不敢对上沈芊的视线,如果他真是少不更事的孩子,而她是他的姊姊,那这样的吩咐的当然合情合理,可是,他如今虚称已是十五,不论年纪还是身形,都已经是个男人的模样,他不知道她这般吩咐到底是出于什么情感,但是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很容易……很容易勾起他那不该有的念头! 赵曜暗骂了一句“该死”,憋着一口气,尽力地把身子往后靠,离沈芊远远的。 沈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多想,反而趁着丫鬟几个烧热水的时间,开始问起通州的事来:“所以,通州那边,是因为……是因为你父皇落在了鞑靼人的手里,所以钱嵩钱大人才……才被迫开城门的吗?” 说到这个话题,赵曜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他强忍着心中的狠意,却还是带出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是他亲自站在通州城门口,以大周皇帝的身份,给钱嵩下令,要钱嵩开门!” 沈芊惊诧的瞪大了眼,手里的茶盖都“哐当”落在了桌面上,她本以为是因为皇帝要被杀,才会让忠心到有些愚蠢的钱大人打开城门,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她猛地放下手里的茶盏,怒骂:“无耻,太无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是得到这个消息以来,第一次有人把赵曜的心声给骂出来,他非但没有怪罪沈芊对皇族的不敬,反而自己也跟着骂:“他还腆着脸按照鞑靼人的命令写诏书,发往全国各地的都司,称朝廷犹在,国祚犹在,要各大州府开城门,出重金,迎他回来!我大周朝百余年,十余帝,何曾出过此等懦夫,败类!” “朝廷,国祚?哪国的朝廷,哪家的国祚!”赵曜越说越愤怒,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父皇的厌恶,“枉他还敢自称天子,我大周朝的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他这般以国君的身份对鞑靼摇尾乞怜以求苟延残喘之人,有什么颜面自称天子!” 这一通痛骂憋在赵曜心中一天一夜了,在人前,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甚至不管那些大臣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所有人都不能,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哪怕只是略有微词!为人子者,讳言父母,为人臣者,不敬当诛,可笑这位祸国殃民之人,既是父,又是君! 沈芊听着赵曜的怒骂,还觉得不过瘾,就这么个昏君、小人,竟让整个通州的万余好儿郎白白地死去,那是多少家庭的丈夫、孩子、父亲?那是多少流离在外的通州百姓的希望?!当初,是他们的政策让这些人留下来保家卫国,可是现在呢,他们保护的君主,亲手送他们去死啊! “为什么还要让这样的人当皇帝!既然他已经落在鞑靼人手里,我们为什么还要管他死活!就当这个皇帝已经驾崩了!”沈芊没有土著那根深蒂固的爱国之心,在她看来,这种的废物根本就没能力当皇帝,没能力做,那就退位让贤!小曜干得那么好,又是储君,就当这家伙死了,不认他,让小曜直接登基当皇帝,也省得他再祸害天下! 想到这里,沈芊直接转头对赵曜说:“你就不能,就不能直接当皇帝吗?” 沈芊骂得厉害,他自己也骂得厉害,他们两人都对皇帝没有敬畏之心,这样的共通点,让赵曜对沈芊越加信任,也越加知无不言。听到沈芊这样问,他低头苦笑,挫败地捂住了脸:“这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在这里皇权代表着什么,只要他没死,我便绝无登基的可能。而一旦我做了,弑父篡位的名声会死死地烙印在我身上,若仅仅如此,便也罢了,无非是后世史家的唾骂。最严重的是……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位置,莫说调动天下兵马,就算是青州城这些官员,我都未必能调得动!” 面前的少年颓然而绝望,这是沈芊第一次看见小曜露出这般模样,他一直是聪明的,不屈不挠的,当初那么多艰难险阻,他都没有放弃过,可是这一次,一座名叫“忠孝”的大山狠狠压在他身上,将他压得死死的,甚至都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沈芊也茫然了,她不明白忠孝二字在这世上有多大的威力,她也不了解这千百年来,皇权和教化在人心之中刻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痕迹。她更不会知道,对于赵曜来说,敌军、战争、算计、阴谋,这些统统都不算什么,只有人心,只有大周天下万万的人心,他永远也赢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是会解决哒,不要着急~ 第68章 动摇 自从各州府都接到通州发出的皇帝的诏书之后, 大周上下众志成城、共赴国难的氛围就一下子变了,变得异常的微妙。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原来陛下生死不明,身为储君的殿下有着名正言顺的监国理政之权,殿下的命令, 就是朝廷的命令, 殿下的旨意, 就是陛下的旨意,大家都还是忠于大周的臣子, 这一点根本不容置疑。 可是现在,陛下不仅活着,甚至还另外发出了一道旨意, 圣旨的内容一举推翻了殿下之前所有的命令!这根本就是逼着所有的臣子立刻站队, 在战火纷飞,席卷大半个中原的时候, 在整个每天每夜都有村镇被灭绝的时刻, 陛下的圣旨简直像是一把从天而降的巨斧,生生劈开了大周军民心中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长城,这是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人都知道开城门、献重金,接受鞑靼人那屈辱的条款, 将会给大周造成怎样沉重的打击,北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这些科举出身的政治精英哪里会不知道?可是谁敢说, 不接受鞑靼人的条款?谁敢说,不管圣旨继续打?没有一个人敢! 这世上有一个愚忠到能搭上自己和满城守将性命的钱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即便是如张远一般爱民且理智的官员,此刻也不敢出这个头,人心隔肚皮,没人知道昨夜还与自己群策群力、誓死抗敌的同僚是个愚忠愚直的保皇派,还是个重民轻君的社稷派,可悲的是,他几乎能够预料到前者绝对是后者的数倍之多! 张远坐在张府那四面邻水的花厅上,手里紧紧攒着茶盏,眼神茫然又混沌,整个人仿佛陷于泥淖,越是挣扎越是沉得快,简直就像是一种讽刺。 第36节 “大人,你大病初愈,不能吹冷风。”回廊上忽然走进来一人,她披着厚厚的狐裘,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张妈妈。 张远回过神来,一见来人竟是前些日子还卧病的老妻,顿时紧张地站起来,走过去将她扶住:“你怎么起身了,水榭湿气重,你受不住。” 这对同经丧子之痛、又同时大病一场,最后也一齐撑过来的老夫妻,在两人相继病倒之后,还是第一次这样互相搀扶支撑地站在一起,一瞬间,两人都生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的心酸怅惋。 “夫人,我们回去吧。”张大人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显然不放心身体虚弱的朱氏在这寒气逼人的水榭花厅中久待,所以第一时间就扶着朱氏往外走。 朱氏牵着张远的手,两人一道扶持走在回后院的长长的回廊上,这一条回廊,两人一起走过了十余年,一起走过了无数次,可是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样,感慨万千。 “妾身听闻,陛下……还活着?”朱氏这一场病,几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所以病愈之后,她隐隐地有些大彻大悟之感,以前不敢想、不敢说的,如今竟是半点都不忌讳了。 张远似乎有些惊讶自家夫人竟会主动提这个,但他很少对夫人隐瞒什么,也没有后院不得干政的思想,所以他点了点头:“是,陛下还活着,在鞑靼人手里——” 停顿了片刻,他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陛下向大周十三省发了一道圣旨,要我等休战,与鞑靼议和,以重金……重金迎他回朝。” 朱氏已经隐约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样大的消息,根本是瞒不住的,如今这外头,早已传得满城风雨,更别说还有许多添油加醋的谣传,青州城内俱是人心惶惶,天下百姓怕是愈加如此。她很清楚,如果一个国家的百姓对朝廷、百官都失去了信心,那将会是何等可怕的景象,而这一道圣旨,就在动摇这信心的根基! 朱氏是恨当朝陛下的,也许她曾经也是个不敢妄议皇权、不敢有任何不敬念头的人,但是在经历了丧子之痛、生死之劫后,她已然看破红尘,对所谓的不敬之罪,更是嗤之以鼻。她如今想的,是为子报仇,是让鞑靼人血债血偿,谁阻止她报仇,她便不会让人好过!更遑论,如果不是这位陛下的昏庸,鞑靼军根本进不了山海关,根本攻不破北京城,也根本不可能,会让她的儿……惨死异乡、尸骨无存! 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皇帝,为什么还要忌惮他的性命! “不可。”朱氏抬头,定定地看向张远,力争劝服他,“太子殿下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像如今这样占上风,东路鞑靼人已然全灭,西路的鞑靼人也已经被包抄,再有一点点时间,只要再有一点点时间,鞑靼人就会被彻底赶出中原!这个时候放弃,大周上下死去的数十万冤魂,如何能够安息!” 张远闭了闭眼,长叹了口气:“夫人,你说的,我如何能不知晓?可如今这样的局面,我又能怎么办?就算我舍去性命,舍去声誉,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风险站出来支持殿下出兵,可又会有多少人能听我的?莫说大周十三省数万官员,就算是山东这一省,甚至就布政司这一司,在这件事情上,能够响应我的,都不过寥寥啊!陛下,陛下,一国之君,不顾其生死,那便是弑君,你说,谁敢背这个骂名,你?我?冯大人?陈大人?还是殿下?” 朱氏心中哀痛,脸色亦是惨白如纸:“所以,没有任何办法是吗?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眼睁睁地看着……通州开城门投降,尔等焉知不会有第二个?也许现在各省还有心观望,可如果殿下再不发声,投降议和派的声音会越来越响,倒是,既失天时,又失民心,大周必亡于此!” 朱氏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久病的身躯都猛烈地颤抖起来,张远本欲开口呵止她,可一见她这憔悴又战栗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呵斥硬是生生咽了下去,他用力地扶住她:“夫人,你还病着,再回去躺躺,好不好,这些是,为夫会处理的,一定会处理好的。” 朱氏自小就是个颇有胸襟和学识的女子,跟着张远这一路调任地方,跟着他见识官场沉浮,她对政事不说了然于心,也是颇晓大局的,她说出的字字句句又如何不是张远心中所想呢?可是这样的话,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说啊! 张青家的上前扶住朱氏的另一边,对张远道:“老爷,让奴婢扶夫人回房吧。” 张远摇摇头,表示要自己亲自送朱氏回去,可就在此时,刘管家忽然急匆匆地从前厅赶过来,来到张远面前就立刻行了一礼:“大人,殿下请您去一趟布政司。” 自从那日收到圣旨之后,整个山东省的军政运转就戛然而止了,不仅殿下连着数日未出现在人前,就是陈大人他们几个依然坚守在军营中的将领,除了训练,也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至于他自己,更是过上了这四个月以来最清闲的一段日子,清闲到连白天都能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待在府中喂鱼。 如今,殿下终于要召见群臣,他不自觉地精神一振,一直伛偻着的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好,我现在就去。” 说着,他让张青家的仔细服侍夫人去休息,自己则匆匆地换上官服,乘上马车快速地往布政司府衙赶去。 他到时,陈大人、冯大人、高群、田沐阳、徐泾等人都已经在了,殿下更是高坐在上首,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颓唐之色。 “张大人来了,请坐。”赵曜言简意赅地把请众人来的目的说了,“平阳城的军报已经来了,莫信和姜承平带领的队伍已经成功攻下了平阳城,他们往城中投掷大量燃烧/瓶,给鞑靼军造成了极大的恐慌,燃烧/瓶在城池之中的燃烧力度甚至比旷野更胜,破城之后,城中万余鞑靼兵,几无活口。” 赵曜说的波澜不惊,好几个,尤其是文官,却都听得倒吸冷气。可是赵曜这一番话说完,场子却莫名有些冷,这样的消息值不值得人振奋高兴?当然值得,若是放在前些日子,他们必是要浮三大白以示庆贺的,可是现在……田沐阳和徐泾面面相觑,青州知府和同知拼命压低了头颅,冯宣脸色复杂地不停抚须,高群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对上赵曜的视线。 倒是陈赟,忽然开口了:“臣近日来翻看了不少战争史籍,军备志录,哦,还有一些地方志,确实发现如沈姑娘所言,在历史上,火器曾多次在战争中应用,譬如有宋一代就曾出现过霹雳火炮,虽然与沈姑娘制造的炸/弹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但这说明,火器营的配备是一种大势。” 这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说完,场面越加的冷了,在场众人,竟是一句话都接不上去。可仔细想想,却个个都泛起了心酸——陈赟一个都指挥使,还是战时的都指挥使,竟然已经闲到去翻看什么史籍、志录,甚至地方志……多可笑,多可怜啊!明明几天前,他们还是有一腔热血,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在为即将驱除鞑虏而欢呼雀跃…… “说说河南都司那边的状况吧。”赵曜强忍住内心的不适,再次开口。 “是。”陈赟立刻道,“河南都司的主力部队现在还在中牟县附近牵制那五万鞑靼军,但是如今平阳城破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那路鞑靼军手里,他们极有可能弃河南,转而回身去救平阳——尤其,如今通州城的十万部队已经能腾出手来了,若是那十万部队也西进,姜承平他们恐怕,将身陷包围圈。” “汤松是否已经收到了圣旨。”赵曜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以便让自己话语间不要带出咬牙切齿的恨意。 陈赟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一双久握刀戟的大手青筋暴起,显然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据臣的线报,汤大人与我方,是同时收到圣旨的。” 那边已经有七八日了。众人心中猛然生出一丝绝望,如果汤松遵从了圣旨,在这个节骨眼上撤军,那么山东都司和安徽都司的这五万兵,必死无疑啊!平阳城的惨剧,难道还要再上演一次嘛! 赵曜握在身后的手在抖,没有人看见,可他自己知晓,如今的他是如何强撑出镇定的模样——他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汤松的为人,也许先前还不十分清楚,可经过傅广平的事后,他便已然十分了解了,这是个极度圆滑的人,不管他内心是不是忠君爱国,但明面上,他一定会表现出忠君爱国的样子!他绝不是一个为了天下苍生或五万士兵的性命,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忤逆圣旨的人!他绝不会,让这样一个名声落在自己头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赵曜痛苦地闭上眼,根本不敢想象,姜承平、莫信还有伏大牛,将遭遇什么残酷的围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wuli老牛不会死哒,平阳城也不会再死人了!!放心,放心啊~~这是一个伏笔啦,暂时还没有小伙伴猜对策略哦~ 第69章 老谋深算 自那日开完会后, 赵曜回去便一直坐立不安,他着实是非常担心姜承平、莫信的带领的五万兵,不管是出于对西部的局势的考虑, 还是单单出于舍不得这五万精锐,他都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等,可能是死;不等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一次的会议, 确实让他看出人心百态, 但是也让他勉强看出了总算还是有一些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比如一直在接话茬,并明显能看出比他还担心自己属下性命的陈赟, 再比如,站在陈赟背后,一直没作声, 但全程非常关注他的反应的张远。这两人, 他是能感觉出是主战派,内心深处也是偏向于他的。 赵曜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应该去找了一找张远, 说实在的,他以往和官员接触,天然带着“储君”,“太子”这样大义和旗帜, 换而言之,臣子们对他几乎都是言听计从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另有什么手段去招揽幕僚, 去培养心腹,以此来争权夺利或分割派系。这是绝对的优势,可也是绝对的劣势。 他不比那些狼子野心的藩王们,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唯他们马首是瞻的谋士团,不论他们是要杀人放火、还是改朝换代,这些谋士都会费尽心思为之谋划,绝不需要考虑什么大义、名节。但他不一样,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有着绝对的继承权,他不需要,也不能去养这样一些“近臣”,这会导致朝堂的不平衡,导致臣子之间的划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根本也没有机会去培养这样一群人物。 所以,当现在情况超出控制时,他便缺了这么一些,能够不顾大义名节,只站在他的旗帜下,而不是皇权旗帜下的大臣。 不过,虽然没有绝对忠心于他的人,但好在还是有些忠心于社稷的人,这些人的目标暂时与他也是一致的,譬如张远张大人。 赵曜一边缚着手,一边垂眸踱步,往张远的书房走去,他走得很慢,似乎在认真斟酌着,该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说出来,既能够让张大人明白他的考量,又能避开他父皇那一茬,不至于让张大人觉得他不顾陛下生死,急于登位。 赵曜在张远的院子里转悠了好久,甚至因为太过专注,错过了陆管家好几次的欲言又止。等他终于考量完毕,穿过院子,走到张大人的书房前,对管家道:“张大人可在书房中?” 陆管家终于面色迟疑地把嘴边的话给说了出来:“在……在是在,但大人正在会客。” 赵曜心里一个咯噔,本能地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哪个客人。” “宋……宋先生。”陆管家恭敬道,随即不等赵曜反应过来,他又轻轻瞧了瞧书房门,向里面汇报,“大人,殿下在院子里,他要见您。” 还没等被“宋先生”三字惊到的赵曜回过神来,书房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了,赵曜便直接与开门之人打了个照面,正是那自圣旨事件爆出之后就一直蛰伏,毫无存在感的宋庭泽! 赵曜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可此刻的他脑中一团乱麻,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抽出那些混乱的线头,就已经被宋庭泽恭敬地迎进了门。 进了门,张远和宋庭泽齐齐给他行礼:“微臣/草民参见殿下。” 他也没时间再细细考虑,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两位不必多礼,不知本王到来,是否打扰了两位?” 这话一出,张远第一次在赵曜面前露出了尴尬之色,他先是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下宋庭泽,见宋庭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打算接话的样子,他只能顶着尴尬而僵硬的笑容对赵曜道:“微臣和宋先生并……并未聊什么重要的事。” 这反应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赵曜的神色立刻就凝重了起来,张远是个多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他现在竟然惊慌到在他面前讪笑,甚至连说话都差点打磕巴。这是在聊怎样不同寻常的大事,才会让张远这般坐立不安? 他将锐利又充斥着怀疑的目光转向宋庭泽:“宋先生能否给本王说说,你们在聊些什么?” 张远紧张地一瞬间就挺直了脊背,双手握拳,紧张地盯着宋庭泽,一副不希望他说出来的样子。赵曜瞧着张远这么大的反应,心里的疑惑和不安就越发地重,也就越发想要逼出真相。 然而,与紧张不安的两人不同,宋庭泽表现地极为镇定,甚至还有些云淡风轻,他也不用赵曜逼问,非常自觉自动地将刚刚所有的谈话内容托盘而出:“草民来找张大人,是受人所托,希望张大人能在一份文书上签个字。” “什么文件。”赵曜追问。 宋庭泽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了一份文书,笑容里含着深意,将它递给了赵曜:“一份……奏折。” ***************************************** 赵曜几乎是一路懵着踉跄走回后院的,他的脑子里一直闪现着那份所谓奏折上的一行行的字迹,并最终定格在最后署名的地方,那里签着十数位封疆大吏的名字——浙江布政使宋贞吉、浙江都指挥使钱谷用、浙江提刑按察使唐翰、河南布政使汤松、河南按察使翟天佑、河南按察副使宋贞敬,还有安徽省、江苏省、福建省、……以及刚刚刚才提上的山东布政司张远的名字,除了这些封疆大吏,奏折前头还写明了起草,或者发起人的名字,正是在京城陷落之时幸运地没有落到鞑靼人手里的现任内阁大学生,当朝首辅孔仁礼。 大周一京十三省,在这封“百官书”上署名的就有七省的高官!更别说还有在山海关和京城之战中战死的英国公、镇国公、平远候等人的诸位英烈之子,这些新继任了公爵、侯爵之位的勋贵后人们,也一个不落地赫然在烈。也就是说,整个大周朝几乎一半的权贵高官,甚至可能是目前仅存的全部权贵高官,几乎都在这封另立新帝的百官书上签了字! 另立新帝,作为这位被另立的新帝,回到后院的赵曜扶着院子里数百年的高大的银杏树,忽然大笑出声,这笑声里没有即将登基的喜悦,也没有解决困境的畅快,反而充满了可怖的意味,听得人脊背发凉。 宋庭泽,宋庭泽!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啊!赵曜扶着树干的手指已经深深嵌入其中,五指指甲俱裂,可他已经感受不到所谓十指连心的痛苦,他的内心如同被人连筋带肉地被人生生绞了一遍,痛恨至极。 “你怎么了!?”沈芊本来在书房里画图纸,忽然听到院中传来瘆人的笑声,便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赶出来看,一看竟是明显失控的赵曜,便立刻焦急地走上前去。 她刚一扶住赵曜,就发现他那指甲俱断,血肉模糊的手,立时花容失色:“你……你这是怎么了,再有什么难事,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 她一边吩咐蕊红直接去拿她放在屋子大包裹中的急救箱,一边立刻扶着赵曜快速往屋子里走。 蕊红拿来急救箱,沈芊打开这个从现代带来就没有用过的急救箱,飞快地给赵曜清洗、消毒、并包扎手指。如果不是正好有这么东西能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伤口。 她半蹲着在赵曜的面前,瞧着他那血肉模糊的手,就心疼地不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要让你这样难受?是鞑靼人又南下了,还是河南被攻破了,还是你那父皇又出什么幺蛾子?不管是什么事,总会有办法的,你这样伤害自己,不正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嘛!” 用碘伏消毒的过程颇有几分刺痛,可这种刺痛也算是让陷入血色中的赵曜慢慢地回过神来了,他低头看着沈芊的发顶,感受着她那小心又焦灼的心情,刚刚那滔天的情绪总算是慢慢平复下来了。 他温柔地看着沈芊:“没事,不过是些小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十指连心,怎么能是小伤。况且伤在右手,不处理好,你这些日子还怎么办公?”沈芊犹自有气,尤其对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着实是不能容忍,她抬起头,怒视赵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我原本以为你是心智成熟,从容淡定,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可是经过那晚的离家出走,还有今天这一出……我真的越来越觉得,你确实还是个十五岁,不对,十四岁的孩子!” 赵曜自嘲一笑:“你说的对,我本来以为自己洞悉一切,能够将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所以……如今,无非是无法容忍自己,竟也会被别人玩儿,呵呵,姜是老的辣,果然厉害!” 这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倒是让沈芊听出了个大概,她皱了皱眉:“与你那外公有关?” “是。”赵曜点头,眸中还犹带着不甘,“我曾百思不解,在我执掌军权,彻底坐稳了储君的位置之后,宋庭泽还会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宋家重回核心。可即便是我日夜忌惮,也到底还中了他的招!是啊,储君的位置,我是坐稳了,他没机会了。可皇位呢——我可还没来得及坐上呢!” 第70章 戏精 沈芊一边给赵曜上药包扎, 一边听他把最近这些事给说了说,说到最后宋庭泽弄出一个百官联名上书,意欲另立新帝的时候, 沈芊忍不住面露喜色:“这不是很好吗?只要你能够登基称帝,我们就不需要担心鞑靼人的要挟了!” 赵曜皱了下眉头:“另立新帝倒不是不好,可是, 牵头提出这个联名书的是宋庭泽, 更重要的是, 他必然是早有预谋的。你想想,我们是什么时候知晓我父皇没死的?是十一日前, 收到那份圣旨才知晓的,对不对?” 沈芊包扎好了赵曜手指上的伤口,站起身, 乖乖地坐到一边, 闻言点了点头。 “短短十一日,宋庭泽怎么来得及弄出这么一封横跨南方诸省的联名书?我仔细看过, 那联名书最后不仅有各省高官的签名, 还有他们的手印!这意味着什么?不仅证明宋庭泽在南方诸省的威望有多高,还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早就知道我父皇没死!”正是这一点让赵曜极为忌惮,这联名书几乎戳中了赵曜这个皇权拥有者的两条死穴,第一, 臣下功高震主,毫不收敛;第二,臣下广布眼线, 结党营私。 “这说明,他在京城,不对,这说明他在鞑靼人中有眼线?”沈芊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一副极其惊诧的样子,“不可能吧,如果他在鞑靼人中有眼线,那位什么不给我们提供情报?为什么不给我们提供军机?他不会是里通外国吧!” 赵曜拧了一下眉,虽然他厌恶宋庭泽,但好在理智并没有被仇恨给堙没,他缓慢地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宋庭泽一脉皆是科举出身的文官,他手下几乎没有能征善战的将领,在这种情况下,放鞑靼人进山海关,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控制住局势,帮鞑靼人对他百害无一利。” 沈芊松了口气:“那就好,没通敌就好。” 赵曜却没有沈芊那么轻松,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头依旧皱得死紧,整个人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原本,身为储君的他,在继承皇位这一点上,有着绝对的正统性,可是现在,却变成了需要宋庭泽的扶持才能上位,换而言之,他的登基是与宋庭泽捆绑在一起的,但凡他在位一日,就不能随便处理了宋庭泽,毕竟人家为了百姓,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振臂一呼,号召百官废旧帝,拥立他这个新帝,而他呢,一上位就把人家下狱,这叫什么,这叫过河拆桥!甚至少不得有人还要因此质疑他称帝的正统性!所以,就算日后他登基了,他一统天下了,他开疆扩土了,也必须要好好地把宋庭泽这杆大旗给供起来,说不定还要给他歌功颂德,以堵住天下人的嘴,真真是憋屈至极! 也难怪他能如此肆无忌惮,毫不掩饰!想到这里,赵曜重重地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脸色黑如锅底。 “怎么就这般生气呢?”沈芊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瞧着赵曜,她是真不明白,如今这难题已经迎刃而解了,宋庭泽也没有通敌叛国,最多无非就是宋庭泽威望高了些,手段厉害了些,让人心生忌惮了些。但仔细想想,这又能怎样?宋庭泽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能活多久呀,这日后的天下,还不都是小曜的,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钻这个牛角尖。 沈芊摇头叹息:“我曾人听过一句话,从前觉得荒谬,如今却觉得,竟还真有几分道理。” “什么话?”赵曜垂眸,瞧着懒散到几乎要趴在桌上的沈芊。 “一时输赢算不得数,比对手活得长,才是正理。”沈芊趴在桌上,翘起脑袋,冲赵曜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赵曜无语地对上沈芊的视线,她竟还冲他眨眨眼,一副得意的模样,他内心既无奈又有种隐秘的甜蜜,忍不住伸出手去掐了一下她的脸,细腻温润的手感在他指尖滑过,让他生出一丝笑意:“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宋庭泽熬死?” “对啊。”沈芊打了个响指,“你贯来是个很能隐忍的人,如今对宋庭泽之事如此冒火,无非是因为有某种原因,导致你就算忍到自己大权在握时,也不能对他动手,是不是?” 赵曜含着笑意,赞许地点点头,对于沈芊在政治敏锐度上的长进,很是满意:“是。” “可你想想,宋庭泽今年六十有六,不,如今是正月,他已经六十有七了。”沈芊打了个响指,“你倒是想想,他还能活几年?就算是活到八十岁,你彼时也不过二十七,那可是正当壮年呢!更别说,当今世上,有几人能活到八十岁的?” “是二十八。”赵曜特意把沈芊口中的周岁,纠正为虚岁,他可不愿意被她说小了,年岁差距已经够大了,能减一年是一年。 “好吧,二十八。”沈芊耸耸肩,示意这不重要,“总之,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呢,何必非得为了宋庭泽堵着自己?” 第37节 赵曜竟莫名地有些被沈芊这些歪理邪说给劝服了,心情好似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烦闷了,他从前只觉得自己不能失去这个唯一信任的人,可如今瞧着,她对他的影响好像远不止那一点点。他虽总是称她蠢姑娘,可这蠢姑娘却有着通透的智慧、和开阔的胸襟,总能让他从桎梏和愤恨中走出来,就像是一个独属于他的奇迹。 赵曜笑容温柔地揉了揉沈芊的头发,把她那梳好的发髻揉得一团乱,甚至在沈芊的连声抗一下,也不愿意停手:“你说的对,我的……聪明的姑娘。” 沈芊正急欲逃离他的魔爪,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前面那个暧昧的定语。而此时的赵曜却非常清楚,他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住自己对她的心思,像这样暧昧的失言,将会越来越多……也是时候,该想个办法了。 沈芊一边跑出门,一边呼唤着蕊红来给她梳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赵曜那包含深意的笑容。 ***************************** 自从宋庭泽拿出这份百官联名奏折之后,整个青州城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首先,在接下去的三五日中,浙江布政使宋贞吉,并浙江按察使和都指挥使纷纷赶来了山东,同时来的还有安徽和江苏的三使,再加上因为逃难而南下,如今分别暂居在安徽、浙江、江苏几省的京城高官和勋贵子弟也纷纷一同赶来,譬如当时在驿站与赵曜有过交集的那位大理寺卿严奉君严大人,以及同样在联名书上签了字的老英国公长子,现任英国公管振勋,另还有几位新继任侯爵、伯爵也都从周边各省纷纷赶来山东。 在这短短五六日内,这小小的青州城竟同时接待了近二十多位高官!这架势,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张远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好几次都对着陈赟耳提面命,要他尤其注意城中警戒和安保。当然,最让张大人发愁的就是,来了这么多高官,布政司后院的客房都不够住了! 不过好在有太子殿下在,这些高官们倒也乖觉得很,来得早的大臣,及时抢了后院的客房,以便能时不时的和新帝来个“巧遇”;而来的迟的大臣们只能痛心地跺跺脚,转身去住按察司的客房、都司的客房,或者再惨点的,就只能自己掏腰包住客栈了。 这一时之间,连青州城里大些的客栈竟都人满为患了,毕竟这些大臣们就算再轻车简从,也不会是自己孤身一人来的,少不得要带上几个仆婢,几个侍卫。这一番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倒是让青州城百姓看了个大热闹,青州可不比京城,往日哪里见得着那么多高官哟! 不过,很显然,对于青州百姓来说,这个热闹才刚刚开始。自从这些在联名书上签了字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之后,立新帝这件事也迅速地开始提上了流程。出于惯例,先是得来个“三辞三让”,赵曜身为太子,总不能官员说立新帝,他就欣然接受了吧?毕竟现任皇帝,他的父皇可还在鞑靼人手里扣着呢!所以,他须得要表示出严正的拒绝,并痛哭流涕地表达自己对父皇的绝对忠诚和担忧,群臣呢,则要出于天下百姓和大周社稷的角度,对他进行劝谏,让他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皇位。 这样的把戏得来上三次,赵曜才能表示,自己被勉强劝服,答应为了天下苍生,接受这个帝位。 却说这三辞三让,倒真真是让沈芊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场大戏,毕竟她每次出院子,都能瞅见赵曜的院子里跪着一批大臣,有时候是伏地痛哭状,有时候是动之以情状,有时候又是大义凛然状,总之呢,这帮人简直个个都是戏精!对着一堵关的严严实实的门,戏都这么足,实在是沈芊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起来,她老是忍不住想象,关着房门好几天没出来的赵曜听着这帮人在他门前唱作俱佳,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神情,她总觉得他肯定在里头笑死了。 然而,在这群大臣跪了五六日之后,赵曜终于推开门出来了,沈芊得了蕊红的通知,立马偷偷跑到门口来看热闹,她正好瞧见,赵曜被人扶着,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里,声泪俱下地对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们说着什么话,边说还边掩面,真真是看得人肝肠寸断! 沈芊瞠目结舌地盯着面前这个瘦了一圈、眼眶通红的少年人,心中啧啧称奇,好吧,她错了,小曜才是戏精之王,名副其实的drama queen!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称帝啦~ 第71章 反杀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就是宋庭泽真正的人设,一个对普通人普通事感到极度无趣的反社会天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皇权~~而是另有其他。 虽然沈芊狠狠地吐槽了一把赵·戏精·曜, 但乍一看这家伙把自己生生饿瘦了一圈,她还是极心疼的,想也知道为了大义和名声, 他闭门不出的这五日,怕是真的没进任何米食,这正当长身体的时候, 哪能这样饿呀! 所以, 在这群伏地痛哭的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后, 沈芊第一时间到小厨房去熬了些微甜的米粥,端到赵曜的房间去, 盯着他喝下去,接下来几日,也日日给他弄些营养又软糯的流食, 唯恐他饿久了, 乍然吃油腻或生硬的东西,会伤了脾胃。 有沈芊这样精心的伺候, 某人简直不要太得意, 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哪里还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沈芊和赵曜两人之间其乐融融,站在一旁的蕊红却日日瞧得胆战心惊。她本来觉着,太子殿下虽然对自家姑娘有些那方面的心思, 但自家姑娘应当只是把殿下当弟弟,两人之间暂时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可是这么些日子以来,她瞧着这两人间的情况, 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尤其是殿下离家出走,姑娘竟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策马去追……她当时吓傻了,等到回过神来,细细一琢磨,真真是忧思至极啊!所谓旁观者清,她现下越瞧越觉得姑娘对太子殿下恐怕也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了,否则,怎么可能在听闻殿下失踪的时候,便这般浑然不顾自己的生死……真的是一个姐姐对弟弟该有的感情吗? 还有这些日子精心精细到连她都未必能如此面面俱到的膳食和照料,放在一贯懒散又大条的姑娘身上,是多么的反常!蕊红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和明白人,整日整夜地胆战心惊,就怕殿下和姑娘之间的是事被人发现,这不仅关乎她那在殿下面前挂了号的性命,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觉得这!两人的事儿能成!真到了那时候,受伤害的还是姑娘呀! 蕊红这边求神拜佛地希望姑娘千万不要喜欢上太子殿下,而沈芊那边却恍然无觉,还是专心着自己的疗养大计,争取让小曜在登基大典之前胖回来。 赵曜这边三辞三让后,终于答应继承皇位,这青州城里的高官们就立刻行动起来,首先由宋庭泽带领一众文官负责起草文书,用于敬告天下万民,接着由山东本地的官员,尽快选定一个适合用于新地登基的行宫和祭天的祭台,然后还要由礼官负责准备登基的礼服、冠冕,确定登基当日的行程等等。 总之,这二三十个高官,几乎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们个个都忙得真心实意、笑逐颜开,毕竟现下忙一阵,日后可就能受益一辈子了!从龙之功,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得的! 赵曜还一心惦记着打仗的事儿,所以他再三叮嘱张远和宋庭泽,登基之事从简便可。宋庭泽当面应承地好好的,回头依旧按照自己的主张,大办特办,还特意叮嘱各方面的负责人,要求他们要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最隆重! 这阳奉阴违的做派,又是让赵曜气得个仰倒!倒是沈芊听完以后,竟觉得这宋庭泽莫名有点萌,忍不住憋笑着对赵曜道:“如果不是你们的爷孙关系特殊,不能类比寻常百姓,我都要觉着你们俩,也算得上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了。” 赵曜听她这么说,越发气得不行,连着好几天在屋子里重重踱步,尤其是沈芊认真工作的时候,他就拼命地在书房门口跺脚,大声走路和喧哗,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沈芊真真是腹诽地不行,想着这家伙还老背后埋怨人宋庭泽,结果自己还不也是这么一副死样子,脾气又坏又臭,性子还小气别扭。眼见着某人一副要生气到天荒地老的样子,沈芊只能赔着笑脸,给自家这一小道歉:“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宋庭泽和你没关系,他就是个阳奉阴违、刻薄寡恩的佞臣,他这么做,都是想要膈应你父皇,以报当年被迫辞官之仇!” 赵曜这才心里舒服些,一副勉强接受她道歉的傲娇样:“哼,这还差不多,别以为你道歉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日后,你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旁人那边,我还是会生气的!” 沈芊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得,这位傲娇大少爷,她还不伺候了,日后谁爱惯着,谁惯着! 于是乎,整日无所事事地赖在后院中的赵曜便被沈芊直接踹出了后院,让他去前院自力更生去。赵曜被沈芊踢出来,那委屈地简直是像是蒙受了什么奇冤,心里更是恨恨地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某年某月,宋庭泽作祟,致使朕与皇后又生嫌隙云云。 当然,不管这两人打情骂俏地多欢,日子还是到了登基大典的那一天。这是礼官们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而在此之前,宋庭泽拟出来的文书,也早已发往大江南北,以昭告天下,最重要的是,他还特意地多发了一份给通州城里的鞑靼人,这是对鞑靼人当初那份羞辱性的诏书的铁腕回击,同时也是现任建元帝的催命符! 这一日,赵曜穿上了最隆重的十二纹章冕礼服,在百官的簇拥和万民的跪拜下,于山东青州城,正式登基称帝!并于同日,在少阳山上,举行祭天仪式,以告慰天地神明,虽然大周祖庙在北京不在山东,没法完成祭祖这个步骤,但宋庭泽还是聪明的,他折中想了一个遥祭先祖的仪式,想要赵曜表表态,例如必要收服河山,将来亲自到祖宗面前谢罪之类的。谁知道赵曜也是狠角儿,放话放得让所有人都吓得心惊胆战,他直接在仪式上指天发誓,“若河山不复,则朕千秋万岁后,不入宗庙,不受血食!”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遭一圈大臣通通吓得当场就给跪下了!尤其是那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礼官,竟差点失态地伏地痛哭出来,若非他还有一丝丝理智,想到这样的大日子不能作此情态,恐怕真会抱着赵曜的大腿,磕死了也要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天下,自商周以来,就极为重视宗庙和祭祀,连论语都有云“兴灭国,继绝世”,就算你把人家的国家灭了,也要让人家这一脉承继个香火。更有当年狄仁杰劝武皇立子不立侄时,都要用“立庐陵王,则千秋万岁后常享宗庙;三思立,庙不袱姑”这样的理由来劝一劝,宗庙对于皇帝,甚至对于本民族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今赵曜竟然狠到拿自己将来的宗庙和血食来发誓,可见他对驱除鞑靼,收服天下的绝对铁腕。虽则大臣们被生生吓出了三魂七魄,但赵曜的这句话,却让他在民间的支持率骤然飙高,甚至到了妇孺皆称明君,声望直逼**的地步! 他这一番宣言,不仅彻底地洗清了自己皇位的正当性,甚至还攒足了政治资本,彻底从一个资历浅薄的幼主少帝,变成了天下共赞的明君雄主! 甚至,也因此摆脱了不少宋庭泽的影响。这场登基,是赵曜进行的一场多方博弈,既是与天下人的博弈,也是与群臣百官的博弈,更是与宋庭泽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谋算,在他登基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表露。众人看到的,是他对继任新帝的推辞,是他对建元帝的爱戴和遵从,是他在百官面前的悲痛陈词,这里面的每一举每一动,都完美符合了众人对于储君,对新帝的企盼,毕竟任何一个被禅让的新君,都是如此表现的。至于他们心底的想法,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即便是宋庭泽,也被赵曜这一副模样给骗了过去,他看透了他在人前的表演,看透了他藏在绝食背后的野心,也看透了他对建元帝的恨意,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被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不是一个傀儡,而是一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他从未感到惧怕,他甚至期待到有些战栗,他早就在憧憬着与这位野心勃勃的新帝的交手!旁人总觉得他这一生波澜壮阔、辉煌无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事有多么简单,多么无趣!他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着一个对手,一个值得让他掀起眼皮瞧一瞧的对手! 见到赵曜的时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感到有些兴趣,他想着,终于勉强算是遇到了一个可能会成为对手的人,可惜,他太年轻太稚嫩,稚嫩到让他怀疑,自己能不能等到他真正成长到巅峰状态。所以,他费尽心思打压他,让他一次次地难堪,让他一次次地忌惮,让他连皇位都要烙上自己的印记,他知道他无法容忍这种至极的羞辱,他就是想要看看他有多韧有多强! 在他表演的那几天,他是失望的,这样常规的套路,无趣地让人生厌,他甚至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这个好外孙,也不过是个一心装着皇位的庸碌浅薄之徒。然而,今日这一出,却让他激动到浑身发抖,他果然没看错,一点也没看错!多狠呐!他的好对手,对自己都能如此狠毒的好外孙,真真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第72章 命当该绝 对赵曜来说, 这是一局成功的博弈,对宋庭泽来说,这是一场成功的试探, 对群臣百官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站队,对天下百姓而言, 更是高兴于迎来了一位明君,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 唯独落在鞑靼人手里的建元帝,成了那个被彻底牺牲的棋子! 所谓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这轮流转的风水和命运,并不会因为某人贵为帝王, 就将他轻轻放过。建元帝的前半生, 靠着会投胎,愣是以他那蠢笨的资质执掌了半辈子的生杀大权, 随意抹杀和主宰别人的命运。而如今, 他的蠢毒,终于把他半辈子的好运都耗完了,一国之君沦落为任人欺凌侮辱的俘虏,甚至, 在失去价值之后,可能会被当成猪狗一般宰杀。 当赵曜称帝的消息连同着宋庭泽拟定的那份诏书,以强硬地姿态由使者送到了通州城门下, 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鞑靼人,蛮夷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外交道德。所以,赵曜当时找人来送这份诏书,亦是公开布告,遵循自愿原则。而这站出来的勇士,便是当初的通州守将,因负责护送赵曜而去到山东的陈大虎! 陈大虎的这个选择,对沈芊和赵曜来说,是意料之外的,可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如果不是当初被选中护送赵曜,此刻的陈大虎必然已经与他那许许多多的同僚弟兄一样,在钱大人打开城门的那一瞬间,以身殉国。 可如今,所有战友都已死去,唯有他一人苟活于世,这对陈大虎这样的铁血汉子来说,是一件极痛苦的事,自从通州城破的消息传来之后,陈大虎已经连着好几天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照顾他的小丫鬟更是多次见他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半梦半醒地痛哭流涕,整个人简直颓废到了极点。 所以这一次,当陈大虎站出来接了这使者一职之后,赵曜沉默了良久,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点头应允了。这是一个战士将要去打属于他的那场迟到的战役,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与战友们共进退。 陈大虎带着圣旨来到通州门下,昔日巍峨的城门依旧悍然挺立着,只是那城头上却已然换了仇敌。陈大虎那双虎目骤然瞪圆,高亢的声音雄厚而愤怒:“尔等蛮夷,还不出来接我陛下旨意!” 陈大虎的出现以及他的放话,立刻引起了城头大鞑靼士兵的慌乱,上头一个鞑靼守将勉强懂些汉语,当弄清楚陈大虎的来意后,立刻就进去禀报鞑靼王赛迁。 这赛迁一听说是大周朝“皇帝”派来的使臣,一时还懵了一下,等到陈大虎进入城中,来到原来的知府官衙,正义凛然、毫不畏惧地将那圣旨一展,抑扬顿挫地把这封特意写给赛迁的极尽讽刺之能事的圣旨给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他也像是根本没看到赛迁那几欲杀人的脸色,直接将那圣旨递给侍卫,一副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的模样! 赛迁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焦炭,他直接从侍卫手里夺过这封所谓的圣旨,当场就给撕了,陈大虎立刻怒目而视,一副要与之肉搏的模样,而同样高大魁梧的赛迁更是高声用鞑靼语暴喝:“把那个狗皇帝给我压过来!” 说完这一句,他还犹自不解恨,死死盯住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所谓大周使臣,他指着陈大虎,用不是非常标准的汉语对他骂道:“你!你们皇帝,真是好样的!既然你们立了新帝,那这个老皇帝的人头,你也一并带回去吧!” 赛迁本就是暴戾性子,若非当初有谋士苦劝他留下建元帝性命,以挑拨和离间大周各部,他根本就不会让这大周皇帝活到现在,可是现在,所谓的挑拨离间不仅没成,甚至还要那新登基的小皇帝打脸,这让一贯暴烈又专横的赛迁如何能忍! 他势必是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的,他也必是要拿建元帝那颗迟到的人头来给战死的古鲁力祭旗的! 陈大虎不是钱嵩,如今新帝已立,天下将安,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被废逐的旧帝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所以,即便眼瞧着建元帝披头散发地被鞑靼人半拖半拽地压进来,他也只是侧过头去,不看这位昔日帝王的伏地嚎哭的惨状。 赛迁对着建元帝狠狠踹了两脚,直把他踹得倒飞出去半米,瘫软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地嚎叫,即便被这样对待,建元帝还要扑腾地爬到赛迁脚边,嚎啕地哭求这对方饶他性命。一个帝王,为了活命,竟然如此作践自己的尊严,此时此刻的陈大虎连那仅剩的一点点恻隐之心都消失了,反倒再次生出极大的庆幸,幸好殿下已经登基了,否则今日作践的不仅仅是这位陛下自己的尊严,还连带着也作践了大周万万民百姓的尊严!便是垂髫小儿,也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这位天下万民之君,却如狗一般趴伏在敌人脚下摇尾乞怜! 陈大虎忽然为他那些白白牺牲了的战友感到悲哀,他们可以舍弃性命和家人,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就在陈大虎恍惚悲痛之时,赛迁已经“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那刀闪着阴冷的寒光,冲着伏跪着的建元帝的脖颈狠狠砍去! 电光石火之间,忽悠一人猛地冲进营帐,往赛迁面前一跪,惊声高呼:“大王,刀下留人!” 这一句汉话字正腔圆,立刻就引得陈大虎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跪着的这个,活脱脱就是一副汉人模样,陈大虎眼睛一瞪,真没想到这鞑靼军营里头竟真的会有投靠的汉人! “克都,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你那低贱的汉人娘什么都没给你留下,反倒教会了你这些屁用都没有的阴谋诡计?!”赛迁用鞑靼语怒骂跪在地上的克都,像是要将满腔怨气都撒在克都的身上。 陈大虎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瞧着他们用鞑靼军高声争执,而这鞑靼大王有没有继续砍杀建元帝,他便稍稍提了提心神,唯恐这个汉人长相的所谓谋士再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不出陈大虎所料,这位克都力住不能杀建元帝,反而应当放他回去,他对赛迁道:“大王,汉人最是讲究正统和师出有名,如今临时登基的新帝正是这窝囊皇帝的儿子,他能登基,无非是因为这窝囊皇帝落在了我们手里。只要我们将人放回去,他们自己内部就会立刻因为皇帝之位发生争斗,到时候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必能将中原之地一举拿下!” “放屁,这废物好不容易落到我们手里,你现在让我把他放回去?那之前做的,都他妈白费了!”赛迁一想到全军覆没的十万东路军和被人斩杀的心腹爱将古鲁力,就觉得心肝脾肺疼,那股子恨意和邪火,急需一个发泄口,“我必须杀了这狗皇帝祭旗!” 克都急需苦劝,一字一句都几乎都戳中了赵曜和宋庭泽的心思:“大王,你想想,为什么这大周小皇帝要送这样一份诏书过来,他就是想让您出手杀了旧帝!他既已登基,旧帝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必须除去的障碍,可他们汉人重孝道、重规矩,他不能亲手弑父,所以他才想要借您的刀,来除掉这个障碍啊!大王,您可不能被这些狡猾的汉人利用!” 克都的脑子一贯是好使的,这一点赛迁也是知道的,否则依照鞑靼人那重视血统的情况,身为混血又长得与汉人一般无二的克都根本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出现在王帐里。所以在赛迁那一瞬间的暴怒之气过去之后,他总算是听进了一些克都的话。 “那按你说,该怎么办?”赛迁把刀一扔,大马金刀地坐回到帐位上,指了指陈大虎,“不能杀这窝囊皇帝,那我就杀这个使臣!” 克都立刻道:“使臣决不能杀,按照臣的意思,我们就派大批人马,敲锣捣鼓地将这使臣和皇帝送回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旧帝回去了!” “哼,还要派人护送?!”赛迁一脸不乐意,他瞧了瞧陈大虎,这不能杀,那不能杀,如果不是他们处于弱势,急需一个扭转局面的机会,他根本不会用这些迂回又令人生厌的所谓计策!他在鞑靼的剩下十数万大军已经开拔了,只要再坚持一个月,他就能继续领着他的大军,将这批大周兵将杀的片甲不留! 赛迁勉强算是妥协了,但他还是不肯像克都说的那样没面子,反而直接命人把陈大虎扔了出去,赛迁自己趾高气扬地踱步出营帐,站在陈大虎面前,对他露出恶意的笑容:“回去告诉你们的小皇帝,就说我鞑靼大王可怜他,不日就会把他的好父皇还给他的!” 陈大虎脸色大变,可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已经被四个鞑靼兵一路拖着,直接拖出了府衙,拖出了城门,狠狠地扔了出去。 陈大虎不顾自己腿上被拖出来的血痕,立刻翻身上马,赶着快马回去,禀告这个消息。 然而,焦急的陈大虎并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在惦记着建元帝的性命了,尤其,当他的存在直接触犯了大周朝最聪明也最心狠手辣的两个人的利益。对于这两人来说,尤其是对老谋深算的宋庭泽来说,他要建元帝三更死,就绝不会许人活到五更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个榴莲披萨,啊啊啊,真是太美味啦~~~~ 第73章 回家 当建元帝披头散发被人拖回到他那狭小潮湿的后院柴房的时候, 他已经吓得失禁了,整个人身上的味道,不比这间靠近马厩的柴房好多少。他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扒拉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濒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陛下!陛下, 你怎么了!”忽有穿着粗褐麻布,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太监忽然出现, 见到建元帝这样的惨状,他痛心疾首地趴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陛下,老奴来迟了啊,让您受苦了!” 建元帝这才恍惚地抬眸, 辨认了许久才辨认出面前这位竟是当年的御膳房总管高进, 他猛地眼神发亮,一把拽住了高进的手腕,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高进!快, 快救朕出去!救朕出去!只要你能救朕出去,朕封你做内务府总管,不,朕给你封侯!给你封侯!” 高进被建元帝猛力拽住, 整个手腕都像是要被拽脱下来了,可他也不敢挣扎,只能愁苦地看着建元帝:“陛下, 宫里没死的太监都被这些鞑靼人当作牛马一般使唤,老奴也一直到今日才逃出这一时半刻来瞧一瞧您……” 建元帝根本就听不进高进的解释,他已经快被这时时刻刻都会来临的死亡逼疯了!他眼神发红地拽住高进的衣领,力气大地几乎让高进窒息:“朕让你把朕弄出去,现在,立刻!朕要出去,朕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高进本就是个垂垂老人,哪里受得了建元帝这么一扯,他的整张脸都因为窒息而憋得通红,他连忙用扯哑了声音急道:“陛下……臣,臣有办法,臣有办法!” 建元帝立刻松开了手,急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高进这才弯腰疾咳了两声,随即又立刻对建元帝道:“老奴今日本是要被压往城外采石场干活的,若是陛下不嫌弃,可与老奴对调服饰,扮作老奴的样子出城,待到了采石场,便可伺机往难逃!” 建元帝如今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龇狗,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听到高进说能离开这里,他立刻就去扒高进那身粗褐麻布:“好,现在就换,朕想在就和你换!” 半刻钟后,建元帝已经换上了这身冻得人发颤的粗布褐衣,在高进的指点下,从他爬进来的那个狗动里爬出去,到了高进和一众太监住的破院子里,而他刚一从那狗洞里出来,就见到院子里忽然涌进来一大批鞑靼兵,直接把整个院子的太监全部押送了出去,而毫不知情的建元帝也同时被人群裹挟着出了门。 建元帝不会知道,高进虽然一个字也没骗他,可同样的,一个字也没帮他。换身份是真的,采石场是真的,能出城也是真的,可唯独能逃走,是假的! 采石场中的鞑靼监军可比城里的狠多了,动辄就是鞭刑棍仗,那里每日都会拖出七八个被打死或累死的太监侍卫,且一旦进去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出来。所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知道,一旦自己被选入了采石场的队伍,那边是死期将至。 而建元帝显然也不可能逃过这个命运,甚至,因为高进的怂恿,他第一天晚上就冒险想要越过采石场对面的壕沟以逃出生天,而就在他带着狂喜之色从壕沟里爬上来的时候,一把白刃在月色中凛然一闪,鲜血刹那间高溅而起…… 十日后,身居青州城的宋庭泽收到了一封无署名的信,他看完之后,微微一哂,便将信件烧了个干净。 第38节 而就在第二日,青州城里开始疯狂地传出建元帝已被鞑靼人杀害的消息,据称消息的来源,是四日前策马疾驰并累倒在城门口的陈使者。 因为急着送信回来,而确实丢脸地累倒在门口的陈大虎一脸懵逼地听着这个消息,他直接焦灼地跑去赵曜的书房:“陛下,臣亲耳听那鞑靼王说,不日便会将太上皇送回来,臣绝对没有听错!如今这外头传的,怎生会变成太上皇已死?” 赵曜的书房里坐了一些大臣,除了张远、宋贞吉、陈赟、现任英国公管振勋等实权官员之外,还另有一人便是如今开会必到的宋庭泽。 要知道在陈大虎来之前,宋庭泽正好建议赵曜立刻召集目前山东、江苏、安徽及浙江,四都司的二十万大军,直接北上,收复通州城。 赵曜是个多聪明的人呐,闻弦歌而知雅意,宋庭泽这句话一说出口,他马上就猜到,建元帝,他的好父皇确确实实是死透了!而且,就是他这个手眼通天,在鞑靼军内部都埋着暗棋的外祖父做的。 宋庭泽既已经兵不血刃地把这事做了,那便正好省了他去背这个骂名,也可悍然挥兵,不再受鞑靼人的掣肘,所以他正打算欣然应允,并马上派陈赟和管振勋联手整合部队,不日便要御驾亲征! 可谁想到这个时候,陈大虎这二愣子求见,还一跑进来就竹筒倒豆子地把所有事情都给说了,末了还要信誓旦旦地加一句“臣绝对没听错!” 即便赵曜往常还算欣赏这个悍勇之臣,现在也只想狠狠给他一个白眼,脑子笨不算什么,但脑子笨还嘴快,就别怪人不待见了。 可赵曜又不能明着说,建元帝已经被他们干掉了,他只能强笑着对陈大虎解释:“鞑靼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当时或许想着要将父皇送回,后来又变卦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外头为什么又传是微臣……”陈大虎没眼力见的还想追问。 倒是宋庭泽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又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曜马上说:“先生请讲。” “如今平阳城已收服,姜统领和莫统领已以平阳为据点,南下与河南都司一道全力围剿剩余的五万鞑靼兵,相信不出几日,便可将西路鞑靼军剿灭!如今这样的形式,正是天下民心沸腾之时,我军应当一鼓作气,立刻挥兵北上!”宋庭泽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废话。 赵曜还得故作沉思,然后一拍桌子,表示自己听得很激动:“好!宋先生说得对,陈大人由你负责,英国公,你来辅助,你们现在就整合部队,朕要立刻御驾亲征!” “是!” 管振勋和陈赟激动地齐齐站起身来,恭敬拱手。 场面如此热血沸腾,商定之后,大家更是信心十足地四散而去,只有陈大虎,懵懂又懵逼地站在原地,全然忘了自己来的初衷。 赵曜瞧了他一眼,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如今是朕的亲卫,该关心的是朕和沈姑娘的安全,明白否?” 陈大虎虽然还是云里雾里,但他脑子简单,赵曜这么一说,他也就立刻忠心地用力点了点头,把什么建元帝、什么鞑靼王全都忘到了脑后。 赵曜因着登基和河南那边的战事忙了大半个月,如今这细细一数,倒是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沈芊了。 虽然告诫了过自己无数次,如今各路大臣都在青州,他和沈芊来往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心里的思念如同疯长的野草,并不是动手除了就能除干净的。 他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后院走,一边询问陈大虎:“知道姑娘这些日子在后院忙什么吗?” 陈大虎一愣,随即道:“姑娘已经大半个月没在后院了。” 赵曜闻言,脸色猛然一肃,眸已带怒色:“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朕?!朕不是早就告诫过你,姑娘的事,事无巨细,必须亲自向朕汇报!” 陈大虎诺诺地低着头,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回来其实也不过四五天,虽然手下有禀告过姑娘这些日子都待在工厂里,但他眼瞧着陛下日理万机,光是处理政事便已疲累不堪,便出于私心,没把这事告诉陛下。 赵曜转身就往外走,陈大虎连忙命令左右安排马车,自己也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赵曜在马车里又是担心又是生气,既担心沈芊的安危,又生气她总是这般没心没肺,最可气的是,待到赵曜一下马车,刚走到那工厂小巷子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沈芊欢呼雀跃的声音:“成功啦!哈哈。” 那声音,听着就能感觉到它的主人有多高兴!赵曜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对她日思夜想,可她呢?大半个月不见他,却依旧过得如此快活!真是不公平极了! 赵曜一副找事的模样,重重地跨进了传出声音的那个屋子,一进门就看到沈芊穿起了她那日出现时的奇装异服,面上还带着一个口罩和一个奇怪地能够遮住眼睛的透明的东西,前头还穿着她自制的皮质的“倒背衣”,手上更是戴着手套,她似乎已经完成了什么东西,正在摘手套,可一转头,就看到赵曜出现在她身后,她脸色立刻大变,猛地就走过来,用力把他往外推,一边推还一边说着“出去,出去,快出去!” 把赵曜推出门还不算数,她还小心关上门,一直把他带到花园中,才安心地松了口气,脱下口罩埋怨地瞅他:“你怎么忽然就来了,也不通知一声!还有,我做实验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像刚才那样进来,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你是不是要走!”赵曜忽然握住沈芊的肩,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儿。 沈芊被他这一握,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赵曜的神情急切又愤怒,面容都隐隐有些扭曲,他满脑子都是沈芊刚才穿着冲锋衣、运动裤和运动鞋的身影,她为什么做这样的装扮?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方法,所以她要换上她自己的衣服,所以她要躲在这里偷偷离开! 沈芊的来历和她心心念念要回家的念头,自从那夜醉酒被他听见,便如同一个心魔埋在赵曜的心底,他能够与天下为敌,与所有人争,可是能告诉他,他该怎么与命运斗!她的来历如同鬼神一般莫测,她的离去会不会也如同鬼神一般悄然?他根本不敢想象若真如此,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甚至……甚至她自己就拥有着不一般的能力,赵曜脑海中闪过她制造出来的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整颗心如同被放在沸水里泡着,几乎疼到狰狞……是不是,也许都不用老天爷来安排,是不是她自己便有什法子能够彻底离开这里回到她的家乡……是了,如今他登基称帝了,如今天下也要收复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照顾和庇护的孩子了,所以她觉得完成诺言了,所以她要走了! 赵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越想越觉得心慌气短,他紧盯着沈芊,眼眶都微微泛红:“你为什么换上这身衣服,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当皇帝了,不需要你照顾了,所以……所以你就要抛下我走了!是不是!” 沈芊真真是懵逼地不行,还没等她理清思路,问出什么话来,忽然就被面前这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家伙一把搂紧了怀里,他一边抱着她,一边还继续神经质地喃喃有词:“我不会让你走的,我绝不会让你回家,你死了这条心吧!绝不会让你回家的……” 沈芊本来被面前人的铁臂一箍,口鼻又全被捂在了胸口,正当是呼吸困难、眼冒金星的时候,可谁知道赵曜竟忽然蹦出“回家”两个字,这两字如同闷雷忽然在她脑中炸响,炸得她整个人都木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沈芊被人抱着,脸颊处又紧贴着绵软的衣衫,可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暖意,反而如同身在冰窖一般颤了颤,“回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有一个完整的脑内小世界哈哈,一对着女主就开始自导自演,然而……嗯,他就悲剧了~~ 第74章 告白 赵曜还犹自陷在他自己的世界, 那夜沈芊在梦中消失的场景与现实满满重合,让他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不,你不能走……你不会放弃我的, 你答应过的!” 沈芊虽一贯不拘小节、没心没肺,但她不是真的蠢,相反, 她其实是个遇强则强之人, 越是千钧一发, 她就越是冷静沉重,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沈芊已然紧张地手脚冰凉, 但她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转动的,她知道赵曜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之中,她没有大小声地强行与他对峙, 反而安安静静地站在, 轻声慢语地诱哄:“是啊,我确实是准备回家了, 你都已经登基称帝了, 我也该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不!你不能回去!”赵曜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低头与她对视, 眸光中还带着恍惚、惊恐和深藏的暴戾,“我不会允许你走,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必须留在这里, 必须留在我身边!你不能……不能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你说过的,你亲口许诺会永远陪我的!” 赵曜每说一句,沈芊的心就沉一分,到最后,甚至连骨头缝里都开始生出令她惊悸的冷意,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她的来历,什么叫“我找不到的地方”,如果只是回家,他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他知道了多少?他会不会……会不会把她当成妖孽邪祟烧死?沈芊满脸恐惧地抬头看向赵曜,脑中千头万绪地闪过诸多片段,可这些片段如同乱麻一般团团糅塞在她的脑袋里,让她头疼欲裂,这些所有的片段最后都定格为一个影像——密林中那个有着一双纯真眼神的孩子。 那个孩子慢慢地与眼前这个少年重合着,可是不管理智如何告诉她,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沈芊的意识始终无法将这两个人完全拼合在一起——不一样啊!他们不一样!她遇见的孩子天真、瘦弱、孤苦无依,而面前这个少年俊朗、挺拔、大权在握,她敢在那个小曜面前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却全然不敢想象,如果面前这个少年知晓了她的来历,她将会是怎样的境况…… 她开始为当初的随意的行径和无知的举动感到后悔,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恐惧,对被她当成亲弟弟的小曜产生了惧怕…… 赵曜伸手想要拉她,沈芊却猛地一缩手,甚至还大退了一步,这一步,让两个人都怔住了。 赵曜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两人之间的这一步距离,大得竟如同天堑鸿沟,沈芊茫然无措地撞上赵曜的视线,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赵曜便已然看到了她眼里还未褪去的恐惧,他的神经“噌”地一声崩断了:“你在怕我?” 沈芊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小曜生出恐惧,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语无伦次:“不……不是的,我……我也不知道……可是,可是……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的来历?” 赵曜本就情绪不对,沈芊这一退一怕,简直像是火上浇油,一下子烧掉了他的全部理智,他猛然上前一步,攒紧了沈芊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拉,连眼尾处都隐隐显出血红之色:“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来历,所以你怕我,所以你要走,是不是!?” 这是赵曜第二次在沈芊面前失控,可不同的是,他第一次失控的时候,沈芊只觉得是熊孩子闹脾气,不仅不感到害怕,甚至还恼怒地怼他教训他,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的赵曜,她只剩下了心慌和无措。 她看着面前人那越来越近的面容,忍不住急急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墙角:“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走……” 她的辩解是如此无力,不仅不能让赵曜消气,反而让他越加痛苦和委屈,他将她压制在墙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怒容之中还混杂着极致的隐忍,他闭了闭眼,努力压制自己的戾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对沈芊道:“你怎么能怕我呢?你竟然怕我!明明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是鬼神还是妖孽,我都不会舍得动你一分一毫的啊!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啊!” 沈芊的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或者也可能是疯了……为什么竟然……竟然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紧贴着身后冰冷的青石墙,死死垂着眉眼,根本不敢抬起来与赵曜对视,只有身体地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战栗,假的,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也许是因为他终于登上了帝位,也许是因为他再也无法掩藏本性,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欲望和野心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一次,赵曜潜意识里就在放纵这次失控,他根本就不想停下,他想把所有心思统统说给她听,他想要得到她回应,疯了一样想要她的回应! “你不要害怕。”赵曜忽然伸手轻轻触了一下沈芊的脸颊,眼里满满都是不容错看的深情,“我曾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分一毫。不管你曾经是谁,不管我将来是谁,这句话,永生不改!” “我爱……”赵曜的理智其实已经慢慢回笼了,但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遮遮掩掩也没什么意思,他直接深吸一口气,打算把这最后一句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沈芊不知哪里的力气,忽得暴起,一脚狠跺在赵曜的脚上,在他痛得退后之时,她又用力地往他胸口一推,直把他退出几步远,然而,她便慌不择路地从转角处迅速逃跑了!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一次都没敢抬眸看看赵曜,那模样简直是心虚害怕到了极点!她爆发的一击,力量不小,赵曜靠着墙壁,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平复过来,他盯着那个迅速消失在角门处的蓝色衣角,仰头闭目,满脸苦涩的笑意。 果然……还是太急了吗? 赵曜睁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内心便如同那阴沉沉又漂浮不定的云,伶仃又惶恐,她对他,果然……果然没有一丁点的爱意,她甚至都愿意听他把话说出口! 赵曜靠着那冰凉的青石墙,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人捏着往冰水里丢,又疼又冷,就像被人抛弃在冰天雪地之中……他曾无数次被抛下,可没有哪一次,有这么疼…… 沈芊在院子里飞跑,跑到面色通红、气喘吁吁,她都不敢停下,唯恐一转身,便有看到了赵曜的脸。她一直跑到后院角门,慌张地坐上马车,甚至都忘了叫上跟随自己过来的两个蕊红和兰馨,便直接催促着马车夫:“走!快走!” 这逃命般的情状,让不明真相的车夫立刻飞快地挥动起马鞭,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发足狂奔,直到远远地再也看不到那个院子,沈芊才猛然瘫软地靠在车壁上,用力喘息着。今日这一切,简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她用尽全力揉捏着自己小臂上的肌肉,疼痛的感觉从神经末梢传到大脑皮层,她还不死心,抬手用力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清脆的“啪”声连同着痛感像是大棒直接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这不是梦境。 “姑娘,您怎么了?”马车夫也听到了车里的声响,迎着风询问。 “没事……”沈芊机械地答复着,脸上几乎一片空白,整个人茫然无措到让人心疼。赵曜的话简直让她的世界观都崩塌了,他每说一句,她的心就紧一分,到最后,她都恨不得自己聋了,什么都听不见才好!所以,眼见着他将要说出那三个字,她所有的动作和反应只剩下逃跑,仿佛只要逃走了,这一切就都能当作没发生过。 是的,没错,她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他没说出那句话,她也没听见那句话,她可以……可以当作没听懂,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是的,都还和以前一样。沈芊挺直了腰背,紧紧握着马车的窗沿,几乎把这个鸵鸟政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的她,根本没法认真考虑自己对赵曜的感情,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如同惊雷猛然炸在她的头顶,炸得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鼠,心心念念只想找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洞穴,至于别的,她根本无力去想。 在车夫的快马加鞭下,没多时,沈芊就回到了布政司后院,她刚一下马车,就看到陆管家等在门口,陆管家对她行了个礼,便道:“姑娘,您回来了?” 若是往常,沈芊少不得要跟陆管家唠唠嗑,可是今天,她简直是身心俱疲,只想把自己埋起来,遂她只是低着头,“嗯嗯”了两声,就快步往院子里走。 陆管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一边跟着沈芊走,一边向她告知正事:“姑娘,是这样的,陛下登基后可能就不方便住在布政司衙门里了,几位大人在外头寻了一处行宫,正好用于陛下起居休息和处理朝堂事物。行宫里的侍卫太监们明儿可能就会过来搬东西,姑娘的东西,可要老奴收拾起来?” “不!”沈芊忽然惊呼了一声,把陆管家吓了一跳。 “姑……姑娘?”陆管家震惊地看着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的沈芊,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不想搬?” 沈芊努力平复内心的惶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对陆管家道:“是啊,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我想继续住在这里,可以吗?” 陆管家颇有些踟蹰,这给姑娘搬家的事,可以说是陛下的旨意,他今日无非也就是告知姑娘一声,可他着实是没想到,姑娘竟然会如此激烈地拒绝!姑娘和陛下那共患难的情谊,几乎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即便是如今陛下登基了,依旧口口声声称呼姑娘“姐姐”,怎么今日,竟像是忽然闹起别扭来了? 陆管家很为难,但他眼瞧着沈姑娘已经埋头快步往里走了,便晓得这倔脾气的姑娘是说不通了,他只能叹了一口,远远地朝着沈芊行了一礼:“是,老奴这就是禀告陛下。” 沈芊听到身后的陆管家这么说,揪紧的心总算是稍稍松了些,她拐过墙角,穿过花厅和院子,脚步匆匆地从一众纷纷扬扬散落的腊梅花瓣中走过,寒风拂过,那些花瓣几乎落了她满头满身,可她却依旧恍惚地毫无所绝。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沈芊直直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现在很累,很累,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她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一场,逃离这个与她想象地完全不一样的,光怪陆离的现实。 “姑娘!你怎么了?”留在院子里没跟去工厂的花溪正和一众小丫鬟采摘着腊梅花瓣,一转头就看到满身花瓣的沈芊,脚步虚浮地走过来,她连忙迎上去扶了一把。 “没事,你们自己玩吧,让我休息休息。”沈芊抽出手,直接推开了房门,随即又立刻关上。 花溪见她这副奇怪的模样,先是不解皆着又有些高兴,哼,那蕊红日日夜夜都跟着姑娘,如今姑娘回来,她却没回来,莫不是热惹了姑娘不高兴了?花溪想到这里,哼着歌心情愉快地继续跟着那群小丫鬟摘花瓣,可没一会儿,她便看到与她不对付的蕊红带着兰馨也进了院子。 她放下花篮子,走到蕊红的面前,哼了一声:“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姑娘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回来?别以为你是个大丫鬟,就能为所欲为!” 蕊红的神情有些奇怪,她并没有在意花溪的嘲讽,反而异常急切地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姑娘回来了?她人在哪里?!” 蕊红的模样有些瘆人,让花溪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在屋子里。” “屋子里……屋子里……”蕊红喃喃了两句,同样恍惚地走开去,“在屋子里就好……” “她这是发什么神经!正当自己是主子了啊!”花溪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暴躁又恼怒地对着兰馨骂。 兰馨低着头,畏畏缩缩:“我……我不知道……” 花溪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说罢,她也甩袖就走,徒留下兰馨一人站在庭院之中。 因为赵曜这突如其来告白,沈芊还有这小小的院子,终于再也不复平静,俨然亦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感情戏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Д  ̄)┍ wuli小曜现在自信起来了,想要情场朝堂两得意,然而女主毫不留情地给他当头一击!哦吼嘿,就喜欢虐男主~ 第39节 第75章 志在必得 虽是下午时分, 可天色却越来越暗,顶上的云层厚重又沉密,铁灰的色调更是冷硬而阴郁, 院子、街道、小巷……所有天穹下的人们都被这云山压迫着,几乎无法呼吸。 布政司后院的丫鬟们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挂在外头的衣服、摆在院子里的盆栽、合上各个房间大敞着的窗门,虽已然是正月末, 可这新的一年, 都还奇异地未曾下过一场雪呢, 瞧着今日这天色,想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该来了。 蕊红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抬头望天,神情恍然:“是要下雪了吗?” 一群搬着花盆的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们成群结队地从蕊红身边经过, 听到她说了这一句, 立刻就有一个大胆的小丫头抬眸一笑,接话道:“是哩, 新一年还没下过雪呢!” 这是一批刚刚买来的小丫鬟, 个个还都天真烂漫着,这第一个小丫鬟一说话,便立刻另有人接口:“我阿爹说,今年有些奇怪, 年前那般大的雪,年后竟然停了。” “是哩,是哩。”打开了话匣子, 几个小姑娘立刻就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她们被人牙子卖进来的时候,都知道这里住着皇帝陛下,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有机会进来伺候陛下的,所以虽然是被卖,但这群小丫鬟们却个个都很兴奋,每日都期待着能见到陛下一面。 蕊红眼见着这批活泼烂漫的小姑娘带着憧憬和愉快从她面前经过,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人呐,若是能永远这般不知世事,该是多么畅快啊。 沈芊虽一回来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但她翻来覆去,覆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一帧一帧地时时刻刻都在回放着刚才的情形。她甚至,甚至还能感受到被禁锢在他臂膀和青石墙壁之间时,在他身上嗅到的书墨和沉水香混在一起的气息,还有,不过才一年时间,他竟一下子变得高大又英挺,不仅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护佑的孩子,反而能够毫不费力地将她困在臂膀之间…… 沈芊有些发愣,脑海中闪过戎装战甲的赵曜、氅衣轻裘的赵曜、龙袍加身的赵曜……每一个赵曜都是那般意气风发、英俊硬朗,反而是初见时那个衣着破烂、怯弱天真的小乞丐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淡,淡到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个模样的赵曜?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忍不住用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就在这时,房门被悄悄推开。 她立刻惊觉,猛然坐起身,紧张地盯着屏风处,像是想要透过屏风看清来人。她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惊恐,也带着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谁?!” 来人似乎没想到沈芊竟然未曾睡去,她愣了一秒,才答道:“是奴婢。” 听见蕊红的声音,沈芊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惊恐之色慢慢退去:“你回来啦?真是抱歉,刚刚我……我有些事,急着回来,忘记带上你和兰馨了。” 蕊红带着两个奴婢,端着小巧的带着笼罩的金丝炭盆、几个熏笼和脚炉走进来,闻言勉强一笑:“姑娘说的哪里话,自然是正事要紧,奴婢和兰馨难道还能迷路了不成?” 她先是将外屋支棱着的窗棂给合上,又将那厚厚的绣着雀鸟花卉的毛毡放下,挡住窗门和内屋门,以防这外头肆虐的狂风刮进来。做完这些,她才令那两个奴婢将新的炭盆拿去换了屋子里原有的几个快要烧完了的炭盆,自己则拿着两个熏笼走到内屋,来到沈芊的床前,沈芊已经掀开了厚重的暖红色帐幔,正怔怔地坐着发呆。 蕊红轻声道:“外头要下雪了,这天恐怕还要冷一层,姑娘屋里这三五个炭盆可不够了。” 沈芊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蕊红矮身将手里的两个熏笼放在她的床下,接着有又掀开床褥的另一边,将脚炉放进去,这才又把褥子合上,对她笑道:“好了,姑娘把脚放在脚炉上暖着,免得夜深寒凉,给冻醒了。” 蕊红说完,见沈芊没有任何声响,不自觉地侧头看过去,却见沈芊正睁大眼睛,看着床的踏脚的位置。她跟着望过去,那里摆着两双鞋,一双是姑娘的,一双是她的。而她的鞋面上,沾着白色的粉末,就像……就像是哪里蹭来的面粉。 沈芊僵硬地转过头来,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蕊红,那模样瞧着极为瘆人,蕊红亦是个极聪明的姑娘,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就明白自己到底暴露了什么。 她甚至来不及穿上鞋,立刻下床,“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面上,整个人惊悸地颤抖:“奴……奴婢错了,请姑娘恕罪!” 面粉碎末……蹭在鞋子缎面上的面粉,呵,蕊红是她手里的大丫鬟,只要她不一时兴起地要去小厨房亲自下厨,平日里的蕊红,哪里需要踏入小厨房一步?所以,她鞋上的面粉是哪来的?面粉……她最后落荒而逃时,虽然慌乱,可也知道工厂存放燃烧/瓶原料之一的面粉的屋子,就在她和赵曜谈话那个院子的后面! 沈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你听到了,是吗?” “姑娘,奴婢没有,什么都没听见!”蕊红惊恐地直磕头,有一下甚至直接磕在了脚踏上,传来一声闷响。 “没有……”沈芊抱着被褥,知晓蕊红听到一切后,有种仿佛被剥光扔在人群中的羞耻感,脸色立马又青又白,“你没有听见什么?需要如此害怕。” 蕊红磕头的动作猛地一停,随即又磕得更猛,可这一次她却不敢再说没听见,只是一遍遍说着:“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沈芊更加用力地抱住被褥,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她咬紧了牙根,每说一句都像是再往自己心里戳刀子,这种仿佛游街示众的耻辱感,她根本无法承受:“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耻了,是不是觉得是我勾引了比我小那么多的……小那么多的……” “不!奴婢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蕊红听到沈芊这么说,头也不磕了,一下子扑到脚踏上,握住沈芊的衣角,眼中含着热泪,“姑娘,奴婢真的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能这样妄自菲薄!” 沈芊呆愣着望进蕊红的眼里,那里面真真切切地透出关切和焦急,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可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埋进被褥中:“可是……可是放我们那儿,他还是个孩子啊!我这是……这是在犯罪……即便是在这里,如果大家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骂我不要脸……” 蕊红见沈芊的声音都不太对了,立刻跪着前行了几步,用力握住沈芊的手,连声安慰她:“姑娘,陛下已经十五了,大周律法,男十六、女十四便可成婚,便是皇室之中,亦有宏康爷十六加冠娶妻,至于女大于男,亦非少见之事,姑娘万不可因此鄙薄自己啊!” 蕊红虽然认为自己姑娘和陛下在一起并不是好事,但她对自家姑娘忠心耿耿,如何能见着她为这件事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所以,她几乎是字字句句往好了说,心心念念要把沈芊的念头扳回来,至于沈芊听信了她的话,真的心生与陛下在一起念头的可能,她暂时已经顾不上了。 沈芊听到蕊红这一通解释,那种愧疚的犯罪感,总算是稍稍褪去了,她把自己埋在被褥了埋了一会儿,总算是慢慢平复了怪异的情绪,抬起头看了看蕊红。她今日受了很大的冲击,可只能狠狠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吐露,可是此刻,看见蕊红这个知情人,她反而生出了倾诉的欲望:“我……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蕊红,你信我,我对小曜,真的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我真的,真的只是拿他当弟弟!” 蕊红拍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这不是姑娘的错,这真的不是姑娘的错。” 沈芊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将自己满腹的情绪、骤然轰塌的三观还有对将来的惶恐,统统说给蕊红听,她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她觉得自己都快憋疯了:“你不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对我来说有多……有多恐怖!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小曜是需要我照顾的弟弟,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那么瘦小,那么羸弱……你不明白这种感受,我孤身一人,命同飘萍,而他呢,亦是四处逃亡、几度濒死,我们就像是彼此的支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我一直以为,他会是我一辈子的弟弟,况且,他还那么小……” 沈芊的情绪如此激动,甚至于话语都有些颠三倒四。可蕊红却听得明明白白的,她苦笑着垂下眉眼,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根本就没法应和姑娘那期盼的眼神,她说不出那句“他一直是你弟弟”,明明就不是啊!从头至尾,陛下就没有把姑娘当成姐姐! 她太明白了,她是唯一一个了解所有内情的人,甚至比身在局中的姑娘还要了解。陛下从来不是什么“瘦小、羸弱”的孩子,即便陛下四处逃亡、几度濒死,他也绝不可能需要他人的庇护。陛下在姑娘面前温声细语、言听计从,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却看得很明白,陛下对旁人是何等严苛和冷酷! 也许一开始,逃亡的陛下是在对着姑娘演戏,可到了现在,陛下已经登基为帝、执掌天下了,他却依旧在姑娘面前做小伏低,收敛几乎所有的暴戾之气,是因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把姑娘当成姐姐?呵,陛下的亲舅舅和亲祖父可还在青州城住着呢,青州百姓都说陛下待母族极好,若是这种进出后院都需提前三日递折子,陛下一不高兴就甩手不见的态度就叫做“极好”,那陛下对姑娘那几乎容忍到让姑娘骑到头上去的态度叫什么? 这样的桥段,即便是出现在话本子里,都是要被街头巷尾的百姓嘲讽的。蕊红默默地叹了口气,她知晓依照陛下的性子,对姑娘既已到了这种地步,就绝不会轻易放手的,而陛下的本性又……她总是不安着,担心等哪一日,陛下的耐心的耗尽了,会不会用什么强硬的手段胁迫、甚至伤害姑娘!毕竟,毕竟现在这层窗户纸,已经被陛下亲自捅破了啊! 想到这里,蕊红一下子焦虑起来,抬起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以提醒沈芊。 沈芊一直断断续续地吐露着自己内心的惶恐,等她好不容易把话都说完了,停顿之下,抬头一看,正好看到蕊红焦灼望过来的眼神,她炸了眨眼,疑惑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蕊红看着沈芊那虽然眼眶微红,但依旧如往常一般天真的脸,内心简直是挣扎到了极致,她看重自己的性命,可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懵懂的姑娘遭受那样的伤害,她想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姑娘,至少,至少可以让她有个心里准备!至少能够打破她内心的侥幸,让她明白陛下对她,根本就不是她刚才念念叨叨地那些如“小曜只是一时糊涂”“……那是因为他还小,分不清爱情、亲情”“……只是对我太依赖”这样的拙劣又自欺欺人的借口,陛下对她,一直是深思熟虑、计划周全的志,在,必,得啊! 蕊红咬紧了牙根,凭着心中那一股子忠义,在一瞬间将自己的生死抛之脑后,她站起身,退后两步,再次猛地跪下:“姑娘,奴婢有话要禀。” 随着蕊红再次跪下,沈芊的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无端的惶恐,她似乎能猜到蕊红想要说什么,她想打断,想让她不要说,可是一开口,却是:“你说。” 蕊红就这么跪着,端端正正地将她去张府赴宴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给沈芊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感觉感情戏推进得灰常快呢~~哈哈,蕊红其实是个助攻︿( ̄︶ ̄)︿ 第76章 活口 这晚来的初雪整整下了五天, 倒是从正月末下到了二月初,大街小巷上的积雪已然没过了行人的半截小腿,轻瓦飞檐上更是冰凌结挂, 经久不化。每家每户醒来的第一件事,俱是穿上厚厚的棉服裘衣来到屋外,在凛冽的寒风中快速打扫自己门前和屋瓦上的积雪, 以防这雪积得太快, 堵住了门又压塌了瓦。 布政司后院的小厮、仆妇、丫鬟们也同样不得空, 自从这下雪以来,他们也须得日日清晨起来, 打扫积雪,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须得给住在这后院的客人们及时添换炭盆、熏笼等取暖用具, 虽说这陛下登基之后, 几位外省的封疆大吏因不便长时间地离开辖地,已经陆陆续续地向陛下告辞了, 譬如浙江布政使宋贞吉, 还有安徽、江苏等省市的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挥使都已经非常自觉地表示要回去处理辖地的事宜,大家都是聪明人,在新帝面前,那都是奉公守法、一心为民的好官员!封疆大吏无故不得离开辖地, 所以这几个,刚一参加完登基大典,就非常乖觉地来跟新帝辞行了。 从龙之功都在手上了, 他们根本就不缺这么一点在新帝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一个一个都爽利得很。赵曜也放低了些姿态,很亲切地和每个人辞行的高官都在书房里谈了谈,听取了他们对各自省内情况的汇报,询问了各省的军事部署和民生情况,又对各位封疆大吏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和支持,总之,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即便是和久仰大名的宋贞吉见面,赵曜都表现得极为淡然,当然,宋贞吉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既不飞扬跋扈,也没过于亲近,总之如果不是因为“宋贞吉”这个名字,赵曜甚至都不能将他与别的封疆大吏区分开来。 当然,对赵曜来说,宋贞吉越是表现地规规矩矩、泯然众人,他就越不能放下心来,比起野心勃勃之人,捉摸不透的臣子更让他难以安枕,更何况据他所知,宋贞吉的姻亲个个都不简单,当初那个严奉君,可不就是他的妻兄?更比说严奉君的长女似乎还做了路王的继室,路王的封地在福建一带,不过倒是听闻,这段时日以来,路王本人是非常积极地想要北上勤王呢! 赵曜将这大大小小的事拎出来颠了颠,多多少少也是心中有些数了。宋庭泽弄出来一个百官联名书,据他所言,草拟奏折的发起人有两个,一个是如今卧病在床,已然连江南都出不了的当朝首辅孔大人,另一个当然就是他自己。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这位病入膏肓、好不容易从京城逃难出来的孔首辅只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幌子,宋庭泽虽在士林之中威望极高,但他如今毕竟是白身,以他行事之谨慎,借用一下当朝首辅的名号,是极其正常的。 但是,有一条却是不正常的,既然宋庭泽在来青州城那边,就已经掌握了他父皇没死的消息,甚至完全可以预测到鞑靼人妄图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做法,并且应当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废旧帝立新帝,以树立自己在天下人之中绝对的声望,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宋庭泽已经计划地如此周全了,为何这次陪着他来到青州的,却不是他长子宋贞吉那一帮浙江派系的官员,反而是他那个没有实权的次子,以及安徽都司的指挥同知? 这里头的弯弯绕,倒是很难不生怀疑呢,毕竟除此之外,那封百官联名书上,签字签在最前头的封疆大吏的名字,也不是浙江布政使宋贞吉,而是安徽布政使冯其昭,浙江三位封疆大吏的签名,排在安徽、河南的七人之后,也就是说,宋贞吉的名字,尚在其弟宋贞敬之后! 赵曜半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镇纸,脸上带着明显的玩味,他越是回想着与这三父子接触时的情景,就越是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宋家,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呢! “陛下,陈大人求见。” 赵曜正思忖着日后朝堂之中的派系和格局,就被门口一声尖细又高亢地声音给拉了回来。他忍不住地皱了下眉,许久不曾听到这些宫里的太监们的尖锐嗓音,乍一听,倒是刺耳得紧,自从他在青州登基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这些陆陆续续奔逃的宫女和太监,倒是汇聚了不少,有些是同那些高官们一道逃到了江南,被这些封疆大吏带过来的,另有一些则是这些重新采买的。如今这几个被安排在他身边伺候的,都是当年宫里逃出来的,其中一个,还是他东宫里的小太监启顺。 “请陈大人进来。”赵曜对着站在一旁磨墨的启顺道。 启顺安安静静地弯腰应了一声,便轻巧地走到门边,将陈赟给请了进来。 陈赟进门朝赵曜躬身一拜,赵曜便很客气地赐坐了:“陈爱卿请起,启顺,给陈大人搬条椅子。爱卿,坐下说。” 这一上来就赐坐,倒是让陈赟受宠若惊了,他恭恭敬敬地半搭在椅子上,倒是不敢坐实了。 “爱卿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禀告?”赵曜搁下手里的毛笔,抬眸望向陈赟。 陈赟忙道:“却有一喜事想向陛下禀告。今早臣收到河南那边的军报,在姜承平和莫信的五万部队以及河南一前锋部队的夹击下,鞑靼军西路近六万人马已被全部剿灭!河南都司一裨将云青更是直接带领数千人马一路穷追不舍,将败逃的鞑靼大将军布昆斩于马下!” “好!”赵曜先是明显地面上一喜,随即又注意到陈赟口中这个云青,忍不住挑了挑眉,“河南都司裨将云青?” “是,汤大人在军报中对此人大加赞扬,称其智勇双全,乃是不可多得的天纵之才!汤大人还直言,此次能够在中牟县死死拖住鞑靼军,多亏了这位云统领提供的思路和计策,而且这位打前锋的云统领还极为擅战,不仅与莫信一道,将鞑靼人包了饺子,最后更是穷追不舍,把差点逃脱的布昆连同一万残兵彻底剿灭,给了鞑靼王一个极大的震慑!”陈赟显然也非常赞赏这个云统领,颇有几分在赵曜面前给他美言的意思。 云青,云青……这名字可真取得够随意啊!赵曜薄唇微抿,颇有些嘲讽之意:“哦?这位云统领如此厉害,不知是何方人物,年岁几许?” 陈赟隐隐听着赵曜的语气有几分奇怪,但他也没多在意,老老实实道:“这位云统领似乎二十出头的年纪,之前也不是河南都司的兵,是这一次募兵之后新入伍的。” 果然是项青云。赵曜脸上的讽意还没下去,眸中的冷意便立刻就跟着浮上来了,他本意虽确实是想要用项家人来平定鞑靼,平定边疆,但他也时时刻刻记着项青云对沈芊的觊觎之心!那家伙,可一直惦记着要抢他女人!本来已经把他扔到山西去了,他倒也没那么膈应,但是!沈芊前些日子那样决绝地拒绝了他,这让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有惴惴,总是忍不住去想,她连听他告白都不愿意,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已经存了别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就跟疯草似地在他心里狂长,让他终日疑神疑鬼、不得安宁,如果不是还存着最后一点理智,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后院质问她,到时候自己的脾气一上来……只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加恶化。 赵曜的理智控制着他的行为,让他进不得也退不得,可偏偏情感上,他又每天都在进行着自我折磨,他真的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结果这罪魁祸首项青云竟还敢好死不死地撞上枪口! “哦,臣还有一事要禀。”陈赟又想起一桩事,抬眸看向赵曜,模样很是无辜,“城南的行宫,前些日子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一出,赵曜那本来就带着冷意的脸,越加得冷硬黑沉。行宫?呵呵,还搬个屁啊!那个倔脾气的蠢姑娘都已经放过话了,她就要住在这后院,哪儿都不去!他还能怎么办,自己一个人搬过去?得了吧,如今两人住一个屋檐下,她都能躲他躲出花儿来,如果他真搬走了,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别想见上这姑娘一面了! 真真是心狠的女人!赵曜磨了磨牙,正打算开口说什么,忽然有听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尖细禀告:“陛下,布政司参议田大人求见。” 天气寒凉之后,张远张大人的老咳嗽便又犯得厉害起来了,故而这布政司的调度事宜便再次落到了田沐阳和徐泾的身上。田沐阳是个谨慎之人,一贯事宜都循着张大人的规矩做,很是井井有条,几乎从来没单独来后院求见过赵曜。 这次贸然求见,想来不是小事。赵曜立刻着人传唤田沐阳进来,果然,这田沐阳一进来,就直接对着赵曜一揖到底,抬起头来直接来了一句:“陛下,通州通判向钧大人,刚刚倒在了城门口!” “你说谁?”陈赟和赵曜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田沐阳自己似乎都有些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向两人,脸色同样复杂:“通州通判,向大人,他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风起云涌哦吼嘿~~要北上,要收复失地,要开疆扩土,要富国强兵,嗷嗷嗷,真是好贪心啊~~ 第77章 献祭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行了,白天忙了一天,快瘫了,没法二更,明天掉落万字更来补偿大家,鞠躬~ “怎……怎么可能?”陈赟猛地站起身, 椅子都被他带出了几步远,他走到田沐阳面前连声追问,“钱大人和守将, 共万余人,不是已经全部殉国了吗?” 田沐阳亦是困惑地摇头:“臣不知,这位向大人是今早一人一马极其狼狈地倒在城门下, 被守城将士发现之后, 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自己是通州通判, 便晕过去了。” “现在人在哪里?身上可有伤?”赵曜也站起身,从书桌背后绕了出来, 一副想要马上去看看的模样。 “臣将他暂时安置在前院,已经请过大夫了,说是身上没什么大碍, 只是疲累过度导致的昏厥。”田沐阳引着两人往前院走, “只是现下他还没醒,怕是不能问话……” “无事, 先去看看。”赵曜大步跨出门槛, 面色有些凝重,按照常理来说,通州城那样的惨状,是决计不可能有人能逃得出来的, 这位向通判,他在通州时也是见过几次的,为人循规蹈矩, 行事墨守成规,总之,就是一个四平八稳的普通官员,既没有一力降十会的勇武,也不具备冠绝天下之智慧,这样一个人,是如何从十万鞑靼军的包围和追杀中逃脱的,着实是一件非常令人怀疑的事! 赵曜沉着脸,快步往前院走去,满地的积雪和碎冰都不能让他的脚步慢上半分,倒是让后头跟着打伞的小太监启顺差点跑得滑到。 “在这个院儿?”赵曜在漫天飞雪中走到前院,都还没来得及抖一抖身上的雪花,便指着面前的侧厢房,转身问田沐阳,“就在这儿?” 田沐阳点点头,侧身打开了厢房的门,躬身示意赵曜先行。 赵曜迈入厢房中,一股暖意顿时扑面而来,这厢房原先是张远张大人办公间隙小憩用的,张大人回去养病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听到下属通报城门口来了一个自称通州通判的人,田沐阳就立刻警觉起来,尤其他还不知道这位通判大人的真假,所以他很谨慎地把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顺便还派了好些侍卫严密地守着,他的想法显然更偏向于此人来历古怪,恐为鞑靼人的奸细。 赵曜走进房门,绕过屏风,走到内屋,床帐厚厚地遮盖着,他示意两边的奴婢将这湛青色的厚重床帐里撩起。两个奴婢屈身之后,就听令撩起了床帐,就在这一瞬间,床上的人影忽然猛地坐起,不仅一点不像一个病人,反而充满了攻击性。 田沐阳立刻脸色大变,飞快地站在赵曜的身前,一副“果然被猜中了,这就是个想要刺杀陛下的奸细”的紧张表情,然而,就在田沐阳视死如归地挡在赵曜面前“救驾”之时,床上的向钧忽得扑通一声直接从床上跪倒了脚榻上,他一边跪一边眼含热泪地望向赵曜,殷切地呼喊:“陛下,臣终于见到您了,陛下……” 场面顿时寂静了,田沐阳僵着脑袋回头,直接对上了赵曜的视线,他可以清晰地从他的陛下的眼神里看出那欲言又止的尴尬。身后的陈赟更是连咳了好几声,才算把隐藏的笑意咳下去。 田沐阳默默地收回脚步,羞赧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赵曜往前走了两步,扶起向钧:“向通判,请起。” 向钧被扶着站起来,他依旧眼含热泪,一副终于找到组织的模样,连声道:“臣以为……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陛下了,臣本来想完成钱大人所托,就跟着大人一道殉国,可是臣无能,臣未能完成钱大人的遗愿……” 赵曜眉峰一蹙:“钱知府托付你办什么事?” 第40节 向钧擦了把泪,断断续续地把通州发生的事,以及他身上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当时,建元帝的出现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当刀架在建元帝脖子上时,钱嵩根本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的皇帝被斩杀在城门下,所以明知是死,他还是下令开城门以换取建元帝的命,可他在开城门之前,却最后对向钧下了令,要求他立刻带着人毁掉炸/弹配方,烧掉粮仓,炸毁所有现存的炸/弹,也就是说,钱嵩已知通州不保,但他想要与睢阳一样,给鞑靼人留一座无用的空城。 “钱大人还是有魄力的……”只是可惜,太忠了,这后半句话陈赟没说出来,只是把这复杂又难言的心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听到炸/弹二字,赵曜的脑袋就像被人猛地敲了一下,让他骤然警觉起来:“炸/弹毁了吗?” 向钧摇了摇头,再次跪下请罪:“臣……臣只来得烧掉所有炸/弹相关的资料,并没有李来得及……摧毁军备库和粮草库……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田沐阳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也,也就是说,现在鞑靼人手里……手里有沈姑娘造出来的……那种轰天雷?!” 陈赟的脸色也不好看,沈姑娘造出来的东西是怎样的威力,大家都是亲眼见识过,说得难听点,双方都是血肉之躯,那威力惊人的天火弹能够烧杀十万鞑靼兵,也同样能灭掉十万大周军。他手下那群人都不知道偷偷庆幸过多少次,说什么幸好圣女娘娘是保佑他们大周的……可是这一次,却让鞑靼人得了那批轰天雷,这不就……不就要反用到他们自己身上了嘛! 威力巨大的武器,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有恃无恐,可一旦握在了对方的手里,甚至有可能导致己方的不战而溃,毕竟,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武器有多么恐怖。在见识过敌人葬身火海的惨状后,却被告知己方也有可能落入这般境地,有谁能不胆寒!? 陈赟能想到这一茬,赵曜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想得更深远,如果鞑靼人真的用炸/弹来轰击攻城的士兵,那么一旦造成了大的伤亡,军队内部一定会人心涣散,他们会需要一个发泄口,需要一个罪人,真到了那时候,身为制造者的沈芊会如何?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民众是薄情的,他们深陷黑暗时,渴望着英雄的降临,他们得到光明后,却集体将英雄屠杀……这几乎是古往今来永远在上演的戏码,赵曜不在意旁人死活,但他决不允许沈芊成为那个被献祭的英雄! 赵曜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的一双凤眸死死盯着向钧,声音更是凛冽如薄刃:“通州城里,到底还有多少炸/弹的库存?” 向钧跪在地上,整个人瑟缩着:“还有……还有数百枚。” 田沐阳震惊又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数百枚……据说当初炸塌三处官道,也不过用了十五枚天雷弹……” 厢房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滞,压抑又沉重的氛围让向钧伏跪得更低,也更加的自责。田沐阳还久久不能回神,赵曜现在满脑子都是沈芊的身影,他甚至已经在一遍遍地考虑,如果到时真的军心沸腾,他该用什么法子保下这个首当其冲的傻姑娘。 “总算……总算配方没落到他们手里。”陈赟干干地笑了两声,“这天雷弹,也不比燃烧/瓶能火光燎原的,鞑靼人就算有这几百枚天雷/弹,也无非就是用投石机往外投罢了,咱们只要驻扎在投石机射程之外,还是很安全的。” 这解释是如此干瘪无力,驻扎在投石机射程之外,安全倒是安全了,但这城还怎么攻啊?难不成也跟鞑靼人学,围死通州?说句难听的,别说鞑靼人还可能有援兵,就算没有,依照通州城内的粮食储备和鞑靼人这段时间从京城源源不断运去的粮草,这一围就起码得围上一年! 南方诸省倒是等得起,沦陷的北京和其他北方地区的百姓呢?他们哪里等得起这一两年啊! “殿下,此事……此事,是否要跟沈姑娘商量一下,她毕竟是那天雷弹的发明者,也许……也许她能有什么办法?”田沐阳的脑袋终于转了起来,逮着沈芊就像是逮着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都亮了。 赵曜此刻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把沈芊拖下水,结果,这田沐阳好死不死第一个就提沈芊!赵曜整个人都瞬间冷厉了起来,他转头,眸色阴沉地看向田沐阳:“沈姑娘只是个不通战事的妇孺,能有什么好提议,反倒你们,身为大周重臣,该好好想想,这通州城,该怎么攻!” 田沐阳被赵曜充满戾气的眼神一瞥,心脏都猛然惊悸了一下,愣是在这凛冽的寒冬中吓出来了一身冷汗。陈赟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之前他一点也不忌讳沈姑娘参与到战事和政事之中的,难不成,陛下和沈姑娘闹了什么矛盾? 想到这里,陈赟把刚刚到了嘴边,想要附和田沐阳的话都给咽了回去,反而乖乖地行礼领命:“是,臣这就回去与诸将领讨论此事。” 赵曜瞧了向钧一眼,说了一句:“向通判好好休息。”就直接转身离开了厢房。 向钧松了口气,被陈赟扶起来,田沐阳则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陈赟:“陛下,这是怎么了?” 陈赟耸耸肩,便是自己也不知道,三人又惊又吓,却终究是不得圣意,这也难怪,这三位忠的忠,勇的勇,老实的老实,没有一个是城府深沉、洞悉人心之辈,自然也不像赵曜那样,对人性本恶有着深刻的认知。 赵曜步出厢房,在花厅和后院忠踱步良久,终于还是脚下一转,往沈芊所在的小院走去。 第78章 吃豆腐 这不是赵曜自那日表白后第一次去找沈芊, 但却是他第一次下定决心无论她怎么躲,都必须见上她一面。是的,之前几次, 赵曜虽都去找了人,但一次也没遇上,她不是躲在屋里装病, 就是已经去了工厂那边, 总之就是各种不见他, 而他自己也是心有怯怯,她编了借口, 他便也认命地灰溜溜回去。 但是这一次,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他必须见她一面, 这关乎着她的性命和整场战事!赵曜抱着郑重的心情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 嗯,他不是因为想见她才如此胡搅蛮缠, 而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和她商量!这可不是能顺着她小脾气的时候! 赵曜一迈入小院, 人还没从那个大银杏树的边上绕过来,沈芊已经透过书房支起的窗棂看见他了,她心下一慌,立刻冲站在一旁磨墨的蕊红道:“陛下来了, 你……你去把他赶走。” 蕊红一听陛下两个字,整张脸都绿了,她家姑娘如今真是什么都不管了, 对待陛下就贯彻一个“躲”字政策,可怜她已经用“睡了”“身体不适”“去工厂”这仨借口轮流搪塞了陛下好几次了,每一次她战战兢兢地开口,都会觉得陛下下一秒就会爆发,然后把她炮灰了…… 蕊红一边往外走,一边心中哀泣,跟在姑娘身边伺候,总觉得自己要命不久矣! 蕊红磨磨蹭蹭、战战栗栗地走出门,怯生生地站在赵曜面前,正寻思着该开口找个什么借口,就忽得听见陛下直接说:“姑娘今日没去那边吧?朕瞧着她书房的窗子开着。” 这言下之意,就是他知道沈芊看见了他,才会打发蕊红过来赶他走。蕊红愣住了,只能呆滞地点点头:“是……姑娘在屋子里。” 赵曜微抿着唇,一边大步往书房方向走,一边略带嘲讽地开口:“姑娘总不会是在书房里睡觉吧?或者姑娘带病还在伏案工作?那你这个大丫鬟也不用再做了。” 蕊红吓得腿一软,立刻就跪下请罪,哪里还敢在阻拦。沈芊一直偷偷趴在窗口看外头的情形,她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猛地一看到蕊红跪下,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她第一反应就是跑到书房门口,想要开门逃出去。可就在她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赵曜已经站在了门口的矮阶梯下。 沈芊只觉得脑袋一嗡,想都没想就用力把门阖上,赵曜反应也快,就在那门将被沈芊用力合上之时,他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直接一手作掌插入门缝中,门倒是没合上,但赵曜的手却被夹了一下。 他皱着眉,重重地“嘶”了一声,沈芊也吓到了,立刻松了手,退了两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曜推开门,依旧皱眉捂着手,一副强忍着疼痛的模样,沈芊顿时心虚又愧疚,忍不住上前了两步,第一次主动接近赵曜,垂眸看他的手:“你……你还好吧,有没有,有没有出血啊。” 赵曜瞧着这傻姑娘终于肯靠近了一点点,心中叹息,他伸出手,递过去:“你看。” 门夹得那一下夹得极重,赵曜的手虽没出血,但已经红肿了很大一条,看上去很是瘆人,沈芊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托也不是,摸也不是,整个人极无措:“这……我去找大夫,我让蕊红找大夫。” 赵曜用完好的左手拉住急着往外跑的沈芊,压低了声音温柔地看着她:“不用去了,没事,只是小伤。” 沈芊被赵曜拽住,只觉得手腕处被握得发烫,她立刻就动手想甩开,但她这一动,赵曜立刻就感受到了,反而握得更紧,怎么也不肯松开。 “你……你松手。”沈芊低着头,别扭地一直要抽出手腕,但却不敢抬头直视赵曜的眼睛。 “不松。”赵曜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反正这姑娘已经对他已经如此防备了,他再装弱扮乖也没用了,还不若霸道一些,逼得紧一些,让她再不能这样蒙头装作不知。 赵曜的态度一强硬,沈芊就立刻不安了起来,她挣扎地也越发厉害,赵曜感觉到了,但他没松手,反而拉紧她,开口道:“我上次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沈芊绷紧了神经,立刻高声打断:“我不要听,你闭嘴!” 赵曜闻言低声而笑,嗓音磁性而沙哑,这一次他没再给沈芊打断的机会:“我爱你。” 挣扎中的沈芊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她才蒙头尖叫:“啊啊!没听见,没听见!” 可她越是这么自欺欺人的挣扎,赵曜就越是不停地笑,他还特意低下头,凑到沈芊耳边,压低了声音,不停道:“那我再说一次,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芊已经疯了,一边尖叫一边用力去推赵曜:“你闭嘴,你闭嘴!闭嘴……” 赵曜被推得直往后退,但他还是满脸宠溺,伸手虚扶住沈芊,怕她惊乱之下摔到自己:“好好,不说,不说,不说了。” 沈芊一直把人猛推到门边,此刻赵曜正做举手投降状,并没有拽着她,她眼见着门就在沈芊,顿时灵机一动就像从赵曜身侧窜过去,夺门而出。 赵曜反应多快,她一做那个逃窜的动作,他就反应过来了,整个从后面把她抱了个满怀,他忍不住挑眉微笑,上次一时不察让她逃了,这次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 沈芊被赵曜抱着,脸上“噌”地就全红了,浑身僵硬,语调都开始抖了:“你……你松开我,我不逃……我保证不逃……” 赵曜听着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祈求,到底还是不忍心,松开了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旋:“好了,好了,我的错,不说这些了,好吧?” 沈芊转过身连连点头,一双杏眸都快闪泪花了:“你说的,不提这个了!” 赵曜越看越觉得她可爱,忍不住又想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可这一次沈芊盯着他的手,一副受惊小鹿的样子,他只好放下手臂,温声道:“好好,不说这些,我不逼你。今天来,是有些正事要跟你说。” 沈芊这才稍松了心神:“是有什么事?” 赵曜把向钧说的通州的情况详细地跟沈芊说了一遍,接着又说了一句:“这件事,我不会让你牵扯进去,今天来跟你说,也是想让你有个准备,好避开这事,否则到时候有心算无心,少不得要闹出事来。” 沈芊听罢这些话,便一直眉头紧蹙,她沉默着,双手抱胸不自觉地在屋子里踱步,不知在考量着什么。 她久久不说话,赵曜便担心她是有什么心理负担,遂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芊恍惚抬头,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哦,我是在想能有什么方法远程攻击,你不是说了嘛,他们使用我那个土炸/弹的方法,无非就是用投石机投掷到我们的阵营中,但是投石机的射程有限,我们只要不靠近,就能确保无虞,但像你说的,这就有个问题,我们没法进攻,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有一种远程进攻的方式。” 沈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倒是让赵曜听得哭笑不得,他本来还担心着她是不是会因此愧疚,是不是会因此害怕,毕竟连陈赟这样能征善战的老臣都会对那些武器感到忌惮,可他愣是没想到,这姑娘直接就没有这些所谓害怕忧心的情绪,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怎么组织有效进攻……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赵曜内心很是自得,越瞧沈芊那郑重严肃的小脸,就越觉得十分满意,多棒的姑娘,又美又仙又聪明,又有气质又有谋略,可不就是母仪天下的最好人选嘛!赵曜边想边点头,整个儿就陷入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蠢萌状态。 “……你觉得怎么样?”沈芊看向赵曜,很严肃地征求意见。 “啊?啊!”赵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说什么?” 沈芊有些着恼,不满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臂:“不是你问我意见的吗?我说了,你又不认真听,你要是再这样,下次别来问我意见!”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你再说一遍,我认真听。”赵曜宠溺地安抚她,还趁机双手合十地把沈芊的手掌合拢在自己的手心里。自从表白之后,赵曜就根本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甚至还有种被压抑久了的之后的放飞感,不仅态度上越加强硬霸道,在行动上也越来越粘人,恨不得时时都贴着握着沈芊。 沈芊现下还慌乱着,根本没想出任何办法来制住这个越来越过分的家伙,她只能继续憋着一张大红脸,用力甩手,瞪视对方:“你再这样,以后别想踏进这里!” 赵曜立刻乖乖松手,一副严肃讨论要事的模样:“嗯,你说说你的想法。” 面前的少年已然一副厚脸皮的样子,沈芊真是哭笑不得:“好吧,我的意思是,目前看来,只能有两种方式,一种我们主动采用远程攻击的方式,我会再想想除了红衣大炮之类的,还能不能有别的啥武器可用;另一种方法就是吸引对方的火力,他们没有配方,只要我们能有法子消耗掉这几百的库存,就不须担心。” 赵曜听罢,凝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如果要你来考虑远程攻击的武器,那势必又会将你推到风尖浪口去,要不,我还是再与陈赟他们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法子能消耗掉他们的库存?” “你别这样说,风尖浪口什么的,我并不畏惧。”沈芊抬眼直视赵曜,杏眸中满是坚毅,“也许旁人很难理解这种心情,但我想说,当初造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考虑过现下的情况,只不过因为技术壁垒,我更担心的是燃烧/瓶配方的泄露……但不管怎么说,热武器确实是我带来了,快速推动科技进程也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自然也是我的责任。” 赵曜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眼神一软,心疼道:“如果不是因为当初我们陷入绝境,你根本就不用做这些选择,你的这些选择,明明该是我的责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能让我更快地收复失地,统一天下……不管日后出现怎样的状况,我都必须首先保证你的安全。” 沈芊听了赵曜这一番话,忽然笑了出来,直道:“虽然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帮你,但也不完全是啦,你也不用完全但这个责任的。” “那还是因为什么?”赵曜不解。 “你不觉得,嗯,做一个推动历史的人物会很有成就感吗?”沈芊忽然挑了挑眉,一副憧憬的模样,“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不管是学什么,做什么,哪个不想青史留名的?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能让我改进科技、推动发展、甚至改造世界,书写历史……这么大的诱惑,谁能拒绝?我每次发呆的时候都会想,就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日后能在史书上留下几行字,甚至有时候会默默计算,大概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独立有个传记之类的。” 沈芊的眼神晶亮,脸上满是期待之色,显然说的是真心话,赵曜听得倒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顿时感慨:“我原以为,这种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是属于男人的……” 听了这话,沈芊忍不住撇撇嘴,轻哼了一声:“你这种想法……嗯哼,就是落伍的,狭隘的。什么这种理想属于男人啊?女人就不能铁马金戈、保家卫国?女人就不能封侯拜相、著书立说?女人就必须盯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盯着你们男人争来争去?狭隘,太狭隘了!” 沈芊这番话说得,也算得上大逆不道了。赵曜摸了摸鼻子,心道保家卫国、著书立说也就算了,铁马金戈、封侯拜相恐怕还真不行……但他知晓沈芊的性子,也知道她的来历,虽然他自己非常希望沈芊是个心里只装着他,眼睛只盯着他的小女人,但很明显,他的姑娘不是这种小鸟依人、贤妻良母型的。而他呢,三千弱水也只瞧得上这一个,所以,没法子呀,别说她是想要保家卫国、名留青史,就是她要作天作地、祸祸朝堂,他到最后恐怕也只能顺着。 想到这里,赵曜自己都觉得有些恐怖,他对这姑娘的容忍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脑后,回到原来的话题:“那你比较建议哪种方法?消耗对方的库存这一点,我觉得可行,至于那个远程攻击的武器,你难道是有什么新式的发明?那日在工厂,你就是在弄这个?” 那日,赵曜因情绪激动而丧失了理智,一心以为沈芊是在弄什么能让自己离开这里回家的实验,可后来冷静下来,他便觉得不太可能,果然,找来夏飞一问,才知道这姑娘是又沉浸在某种新式武器的发明中了。他又无奈又庆幸,但不管怎么说,把这一番表白说出了口,他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如今他所有的策略,就是不断挤占沈芊的生活空间,用强硬的手法让她习惯他的改变和存在,并且不允许她产生任何逃避的念头,他还真就不信了,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能无视他! 赵曜绕到书桌之后,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很是好奇地瞧着书桌上那一堆写写画画的草稿,拣出一张晃了晃:“不会这个就是你新弄的武器吧?” 沈芊连忙从他手里夺过稿纸,埋怨地瞥了他一眼:“都是有顺序的,你可别给我弄乱了。” “这确实是我在研究的东西,但不是用来攻城的远程武器。”沈芊也走到书桌这边,站在赵曜身旁,整理桌面上的一堆稿纸,边整理边自然地对赵曜解释,“前些日子,我不是闲得慌,正好整理我那大包的时候,整理出我那把枪了,你还记得吧,就是当初救了咱俩一命的那把神器。” 赵曜趴在书桌上,一只手垫在下巴下面,一只手把玩着沈芊衣袖上的花纹,听到她说起初见时候的事儿,便忍不住抬眸冲她笑:“当然记得。” 沈芊低头正对上赵曜那晶亮又怀念的眼神,脸上也微微泛起了潮红,她避开赵曜灼热的视线,继续道:“那把枪挺好的,我就想着没子弹了就不能用了,真是可惜。所以,这两天都一心琢磨着能不能自个儿做出子弹来。” 赵曜继续摩挲着她的袖子,一路摩挲到她手腕的位置,盯着她那皓白如雪的腕子,他强忍住想要握住的冲动,继续问:“那你弄出来了吗?” 沈芊失望地摇摇头:“没有,别说完整的子弹了,就光是底火,我就弄不出来了。别说什么更高级的四氮烯之类的无汞击发火药,就算是最简单、最不稳定的雷酸汞,我也弄不出来,哎……” 沈芊说的,赵曜一句都听不懂,但他还是温和地拍了拍沈芊的手,并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闻声安抚:“没关系的,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沈芊完全没注意到赵曜这种无耻地吃豆腐的行为,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很激动地一拍桌子,直接砸到了某人那只偷吃豆腐的爪子,逼得某人强忍着痛楚默默收回了手,而沈芊则继续一无所觉地高兴低头看着他:“但是,我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个突破口,我发现我那个大包的夹层里,竟然有几颗用过之后的弹壳!有弹壳的话,就可以试试弹壳复原技术!弹壳里面是存有底火的,这样就不需要自己提纯底火啦!” 沈芊越说越兴奋,眨巴着眼看着赵曜:“那几颗弹壳是不是你捡回来的,我记得我当时没顾着捡弹壳。” 赵曜一边在桌子底下揉着自己那双可怜地被砸到的吃豆腐的爪子,一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点点头:“是我捡的,我当时对这个神器很好奇,看到这弹壳,就捡了几个,后来随手放你包里。” 沈芊大力拍着赵曜的背,很是赞赏:“做得好!” 这一拍,又是一记重击,直接将某人往桌子的方向按了按,本来倒是没什么,然而某人放在桌下的那双爪子,“啪叽”一把直接磕在了桌子的边缘…… 嗯,这酸爽……某人欲哭无泪,这傻姑娘的豆腐还真不能随便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亲密戏严重卡文……请原谅我今天只更了两更的字数……三更卡了。 第41节 第79章 酸爽 不论通州之战的形式有多么严峻, 这场集结了大周所有精兵的最后战役终于还是打响了。赵曜身为新帝,在登基之初就立下“河山不复,则千秋万岁后, 不入宗庙,不受血食”这样的重誓,这个重誓让他获得了天下万万民心, 但同时也注定要接受来自这万万人的审视, 所有人都在等着, 在看着,在期待着这位新帝实现自己的诺言。 赵曜清楚自己的正统性来自哪里, 也知道如今民意沸腾,只求这最后一战,所以这一战只能赢, 不能输! “报, 左路十二营集合完毕!”左路统领英国公管振勋一身戎装,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报, 中路十二营集结完毕!” “报, 右路十二营集结完毕!” 一声声气势洪亮的汇报之声,在城门口响起,乌压压的二十万军精神抖擞、战意盎然地排布在城门口,眼前笔直的官道和身后广阔的原野上, 俱是戎装盔甲的好男儿们!而城门内、城楼上同样是一副热闹的景象,青州城内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百姓都挤在道路旁、城楼上, 兴高采烈地争相翘首看着这支即将北伐的大周精锐。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对胜利的企盼、对士兵的鼓舞以及对新帝的爱戴。 赵曜身为一个帝王,并没有坐在为他专门准备的銮舆中,反而身着银甲战袍,手握利刃长刀,挺拔巍然地坐在汗血宝马上,被众多将士簇拥着。此刻的赵曜并不像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正展鲲鹏翅的少年将军,长剑所指,皆为周土! 一身太监装扮的沈芊躲在銮驾之后,抬眸望向人群中那个耀眼夺目的少年,忽然就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任何旁的人旁的事都无法入眼,入心了。这个她亲自带出来的少年,在今日,在这满城百姓、数十万大军面前,展露了他一身少年狂气,他藐昆仑,笑吕梁,磨剑数年,终露锋芒!他自降世,便是潜龙伏渊,而今日,便是他青天揽日月,东海洗乾坤之时! 赵曜听罢所有所有统领的洪亮的汇报,便同样地用激昂的声调说了一段简短但极鼓舞人心的话,将所有战士的激情都调动起来后,他才对着担任兵马大元帅一职的陈赟下令:“出发!” 陈赟立刻示意指挥官击鼓挥旗,这支二十万人的队伍在指示之下井然有序地行进起来、前锋、中路、左路、右路,一批批的人马有条不紊地从青州城出发,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北方推进着,身前是气势逼人的二十万精兵,身后是夹道相送的满城百姓,这样震撼的场面,沈芊此生未见,这一见之下,便难免惊叹怔愣。 “姑娘,快上銮舆。”同样太监装扮的启顺紧张地四处观望,见到人群开始合拢,便连忙催促着沈芊进入銮舆中,唯恐她被外围这一圈士兵给发现了。 这一次,沈芊是扮成太监偷偷跟着去的,而她这次出行,除了赵曜身边的太监、亲信,和她自己身边的丫鬟们,便再没有旁人知晓了。当然,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陈赟等大臣不许她一个女人跟着走,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嗜好,着实是因为那个纠结的陛下,非说不想让她卷入这风尖浪口,死活都不同意带上沈芊。甚至在陈大人几个都暗示天雷弹之事需要沈姑娘出主意的时候,他还是坚决表示,沈芊短时间内也未必能想出什么法子,最妥当法子的还是另寻计策消耗掉对方的库存。 见他如此坚决,陈大人几个自然也没法子,只能放弃沈芊这边的希望。可沈芊听到了这个消息,那叫一个气啊,连夜跑去赵曜的房间,“砰砰砰”地把已经入睡的赵曜给叫醒,直接各种强硬地要求自己必须跟去,同时还表示她对如何进行远程攻击已经有眉目了。 赵曜当时刚刚匆忙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油灯都还没点起一盏,这这……这不检点的姑娘就视若无睹地冲进来,还直接站在他面前,慷慨陈词了半刻钟!天可怜见,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啊!他被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可恨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还一点都没察觉,只知道逮着这些政事叨叨个没完!说实在的,他当时的脑海里已经咬牙切齿地转着要直接堵住这姑娘的嘴,把她抱起扔床上的念头!他必要好好跟她说说,在大周,在他这里,随便闯进男人的房间,随便看一个男人穿中衣,要付出什么代价! 然而,瞧着沈芊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他到底还是……哎,没话说。 这件事,在赵曜看来,是自己怜香惜玉,舍不得吓到这傻姑娘,但在沈芊看来,就是这个犯中二病的小皇帝被自己骂醒了,总之呢,结果就是,双方都退了一步,赵曜同意带沈芊去,而沈芊呢,则要保证一直待在銮舆中,绝不能让陈赟、夏飞他们几个发现。 既然答应了不能让人发现,沈芊自然还是信守承诺的,在启顺催促了之后,她就手脚并用利落地爬上了銮舆。这銮舆是赵曜特意命陈大虎和启顺去准备的,这銮舆本就不同于普通马车,在避震上有极大的改进,可有了避震,赵曜还嫌不够,百忙之中还专门督促启顺准备厚软的软床软垫软毯,总之,要保证沈芊百分之百的舒服,决不能让她再出现之前那晕车的症状。 除此之外,赵曜还吩咐启顺在銮舆中装上许多小柜子和小抽屉,每个柜子和抽屉里要放上解馋的果脯蜜饯、还有解渴的各种茶叶,当然,还不能少了沈芊最喜欢的小人书,当然软床底下还备有夜壶等物,总之,是将沈芊的各种需求,全都考虑到了。 启顺听到赵曜一条一条吩咐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如果不是面容声音一模一样,他甚至都要怀疑面前这个人还是不是东宫那个淡漠清冷、目下无尘的太子爷了! 他虽满肚子的疑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事儿办了,可如今瞧着这沈姑娘,他还是觉得,不论怎么看,都没看出有什么魅力能把自家陛下迷到这种地步,启顺叹了口气,透过銮舆的窗子,看到那沈姑娘正在里头东翻弄西捣腾地在开小柜子,脸上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认命地将銮舆的几扇窗都关严实了,罢了,圣意岂是他能揣测的,他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守住这位沈姑娘,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 从青州城到通州城,期间是要渡黄河的,如今寒冬已过,春意将至,这山野湖水也都慢慢解冻了,黄河的河面顿时就宽了不少,但好在江苏、浙江、福建等几省都有力量不若的水师,且这几省的造船技术也非北方诸省所能比的,渡河对鞑靼人来说难如登天,但对这集结了数省精锐的大周征北军来说,却并不困难。 巨大的楼船一艘艘地下水,各营的人马陆陆续续地登上楼船,各路粮草军备也都全部运上了楼船,这近千艘的楼船横渡黄河,俨然一片遮天蔽日之势,当然,陈赟是谨慎的,他们当初用火攻打了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自然也要防备着鞑靼人有样学样地也用火攻。所以在登船渡河的几天前,陈赟就叮嘱了金佥事安排数个斥候,带上沈芊的那个“千里眼”将就近所有可藏身的山坳都看了个遍,确保没有任何埋伏,才安排大军渡河。 沈芊躲在銮舆中,透过銮舆的小窗往外看,这楼船极为巨大,一艘船上便能承载数千士兵,更别说此刻的水面上有近千艘连绵不断的楼船,这般震撼的场景,直看得沈芊激动不已,跃跃欲试地就想要溜下銮舆,混到甲板上去看后头的景象。 启顺一瞧她不安分的样子,立刻就凑近了,挨着窗口小声道:“姑娘,您在忍忍,再有六七日,咱们就能到了,您在忍忍吧。” 这话纯粹就是骗人了,这渡过黄河,少说也要十二三日,才能兵临通州城下,也就是说,沈芊还得在銮舆中宅上十几日,才能得见天日! 即便沈芊是个很能宅的人,这么十几二十天的把她关在一个马车里,她也是要疯的! 她想着自己这几日在马车里吃喝拉撒睡的窘状,整个人都要冒热气了,登时眉头一竖,就要不高兴了。 “怎么了?”赵曜在管振勋的带领下参观了楼船,但他忧心沈芊的情况,所以很快就以累了要休息的名义往銮舆这边走来,这一来就看到启顺贴着车窗皱眉的样子。 銮舆边上守卫的都是赵曜的亲卫,所以启顺倒是敢开口禀告:“陛下,是姑娘……姑娘想要下马车。” 赵曜叹了口,掀开帘子,一眼就瞧见了趴在窗口百无聊赖的沈芊,他爬上马车,坐到沈芊身边,从抽屉里找出一盘果脯,亲手喂到沈芊嘴边,温声道:“我不是同你说了,行军很无聊的,让你待在青州城等我凯旋就好,如今这滋味,可算是尝到了吧?” 沈芊哼了哼,侧头躲过他的手,表示不接受他的小恩小惠:“明明我不用躲在这马车中,我可以光明正大在外面的啊!” 赵曜无奈,再次把果脯送到她嘴边:“我是为你好……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吃点东西吧。” 沈芊接过果脯,赵曜见她态度和软了,便笑着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谁知道沈芊为难地看了手里的果脯一眼,忽然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哎,我一想到自个儿昨天还在这放果脯的小柜子边上解手,就觉得这果脯的味道一定很酸爽……” “噗!”赵曜的茶水喷了自己满身,愣是僵硬了两秒,才转过头来,用一种便秘般的表情看向沈芊。 沈芊还犹然一副伤春感秋的模样,咏叹似地对这果脯的悲惨命运表示哀悼:“啊~你本是美味的果脯,却因命运的捉弄,要同那肮脏的夜壶共居一室……啊,可怜的果脯……我是多么珍视你那香甜的滋味,可我又是多么痛~恨~夜壶的脏污……” “停停停!”赵曜脸都绿了,“我的小祖宗,是我的错,我的错,您想打想骂都成,可别再这么埋汰我了,行吗?” 沈芊凑近他,幸灾乐祸地拉了拉他的脸颊,眸中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让你敢把我关起来。” “呜不敢……”赵曜满心无奈和宠溺。 沈芊最近已经无师自通了新的与赵曜相处的法子,那就是变着花儿地欺负他,这不,成功把某人膈应到之后,她立刻抛起果脯,扔到嘴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倒是赵曜,这一马车的果脯,他怕是都吃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不要被女主吓到,马车其实很大的啦,夜壶是不会污染小零食哒~~~毕竟那是对吃货最大的伤害…… 第80章 小祖宗 雪水融化, 霜冰解冻,黄河的水位也渐渐涨起来了,虽还没到潮汛之时, 但河水已经颇有汹涌之势,好在楼船够大够稳,足以在奔腾的河面上形势。 这近千艘楼船如同密密排布着, 在河面上连绵数里, 如同条条黑色长锁, 蔚为壮观。大约行驶了一天一夜,这些楼船终于将所有人马、物资全部运送到了对岸, 陈赟令部分水军继续驻扎河岸后,就下令大部队继续急速行军,争取在十日内赶到通州城下。 这十日, 是极辛苦的十日, 各营兵马几乎是能不休就不休,天没亮就睁眼拔营,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沉, 马困人乏到实在无法行军,才下令埋锅驻营。 这一路上,赵曜白日都跟着部队一道骑马行进,到了夜间, 则会回銮舆中休息。毕竟这在船上的时候,他有独立的房间,如今这下了船了, 又是急行军,就算是赵曜自己想要和士兵们同吃同住,陈赟也不敢让自家陛下随便地睡在这荒野的营地里。 然而,这桩事却让沈芊一整天都心慌意乱的,若是放在以前,沈芊根本不会觉得两人凑合凑合一道睡在马车里有什么不对的,但如今她身边这个“弟弟”向她表白了……就算沈芊再大心脏,碰到这情况要是要尴尬死的! 这不,用完启顺偷偷塞进来的晚饭,沈芊就蹲在銮舆中,急得直咬指甲,她左看右看,各种看着銮舆不顺眼,心道这好歹是皇帝的座驾,怎么就设计得这么窄这么小!关键这銮舆里还只有一张床!沈芊不安稳地在銮舆中踱来踱去,一下试图把柜子拖出来组一个小床,发现不成功后,又试图把软垫和软毯堆叠在地板上,弄出一个地铺,做这些的时候,她还不忘透过车窗的细缝去偷窥外头的状况,每一次都要确保没看到赵曜过来,才能让她稍微松口气。 然而,就在沈芊不断的纠结中,时间还是一点点过去,赵曜也终于来了。 “参见陛下!”銮舆外传来一众侍卫亲兵行礼的声音,还在纠纠结结的沈芊顿时一个激灵,飞快地把软垫往地板上一堆,自己则立刻翻身上床,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就侧身面壁假装自己睡着了。 赵曜掀开帘子,就看到了地板上那一坨毯子被子以及床上那个不动如山的后脑勺,他无声地勾唇一笑,登上銮舆,关上了门,绕着那坨毯子走了一圈:“这是给我准备的?” 沈芊闭紧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赵曜哪能不知道她那些套路,他绕过沈芊准备的地铺,走到床边上,故作疑惑地开口:“小祖宗,你睡着了吗?” 自从那日赵曜强势表白之后,他就再没叫过沈芊“姐姐”,于是这称呼倒是成了一道难题,他试图叫过“芊儿”这样的称呼,直接被雷到暴走的沈芊痛打出门,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沈芊还凶神恶煞地警告他,如果他再敢喊这种肉麻的称呼,就听一次打一次。 赵曜见她真炸毛了,立刻就宠溺地举手投降,表示以后绝对不喊“芊儿”,可不喊“芊儿”,总得喊别的吧?他倒是想喊“夫人”“娘子”“心肝宝贝”什么的,但估计真要把这些喊出口,那就不是什么听一次打一次的问题了,恐怕是听一次就给直接打残了! 深知沈芊暴躁属性的赵曜为了这个新称呼很是唉声叹气了两天,想到自己最后可能要连名带姓地称呼心上人,他就心酸地想为自己鞠一把泪。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啊,前些日子,他的心上傻姑娘不知是开了什么窍,竟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怼他欺负他,这可让赵曜好一阵惊喜,说实在的,表白事件之后,他最怕就是沈芊躲他怕他不见他,只要沈芊不躲他,别说只是欺负欺负他,即便是她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他都是高兴的,毕竟欺负着欺负着,还是有很大的概率能欺负出感情来的!这不,上次他被欺负地无奈吐露出一句“祖宗哎”,她竟然还真接受了这个称呼,自那以后,他便直接就把这句当成了日常称呼,还擅自加上了一个“小”字,毕竟“小祖宗”听着和“心肝宝贝”也差不多嘛! 沈芊装睡装得非常专业,不仅假装听不见赵曜的呼唤,还稍稍加重了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还真像是熟睡中的人。然而,赵曜哪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他见沈芊还在抵死挣扎,便勾着笑,压低了身子,靠近沈芊的耳畔,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这是真睡着了……嗯,那可麻烦了,这銮舆里统共一张床……” 还有地铺啊,回头看看地铺!沈芊在心中高喊,恨不得立刻把赵曜的脑袋扳到后头去,让他好看清楚她亲自准备的那个“地铺”。 就在沈芊焦急地感到身后人越靠越近的死后,忽然听到赵曜说了一句:“嗯,睡着了也好,床也够大,正好一起睡。” 沈芊差一点就当场弹起来,缩在被窝里的身子猛然绷紧了,她感觉到赵曜已经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作势就要上床来,她连忙假装半梦半醒地动了动,转过身来,边打呵欠边微睁着眼看向赵曜:“嗯……你来了……我刚刚睡着了,都没察觉到你回来了。” 赵曜憋住笑,一脸认真地逗她:“是吗?看来你真的太累了,没事,你继续睡吧,我动作轻,不会吵着你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作势要脱外衣,俨然一副要到床上来睡觉的样子。这会,沈芊是真绷不住了,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猛地从赵曜身边窜下,直接坐到了地铺上,边用给自己裹毯子,边尴尬地讪笑:“我刚刚太累了,睡了陛下的龙床,真是冒犯了,冒犯了,您看您都回来了,我还是应该睡回我自己的地铺……” 这些日子以来,赵曜还是头一回瞧见沈芊这副怂样,他努力憋笑,还想再逗一逗她,可惜太得意了,愣是没憋住:“哈哈哈——” 沈芊一听他这欠扁的笑声,那个气呀,抱着被子就爬过去,掐住他的小腿肉死命拧:“让你骗我,让你吓我!” 赵曜被拧得嗷嗷直叫,连连求饶:“小祖宗,您轻点,您轻点!再拧下去,我就该是史书上第一个被家暴死的皇帝了!” 沈芊听到“家暴”两个字,又是恼又是羞,尤其一抬眼,就瞧见赵曜那嘴上讨饶、面上却还带着笑的贱贱的模样,她晓得他就是喜欢逗她,登时气得一个翻身,直接躺倒在地铺上,拎起被子把自己劈头盖脸地闷起来,眼不见为净! 赵曜低笑了一阵,见这姑娘还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便走下床去,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被子扯开些,温声细语道:“好啦,乖啦,不要闷着自己。” 沈芊一把把被角扯回来,继续严严实实地把自己整个脑袋盖住,闷声闷气道:“我就喜欢这么睡,不要你管!” 赵曜贼喜欢她这发小脾气的样子,他蹲在一旁看着这个鼓起的人形大包,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宠溺地摸摸她露出来的两撮呆毛:“好了,不闹你,你去床上睡,我来睡地铺。” “不,我就喜欢睡地铺,地铺有利于思考。”沈芊继续闷声闷气地回话,她对某人越来越得寸进尺的行为耿耿于怀,严正地表示要睡地铺冷静一下,她总觉得最近这段日子过得严重走偏啊喂!为什么她明明一直在各种抵制这家伙,可两人的关系却越来越……越来越……亲密? 情商为负的沈芊,哪里是老谋深算的赵曜的对手,更别说赵某人为了抱得美人归,可是下了血本的,不仅把计谋城府玩到了极致,连帝王尊严都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他在沈芊面前,那真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皮如长城厚三分。 这不,感觉到沈芊有些恢复冷静的念头,赵曜就立刻行动起来,他直接连人带被子地把沈芊从地上抱起来,直接抱着这团人形大包走向床的方向:“得了吧您呐,躺地铺上能思考出什么,思考明天伤寒了该去哪里弄药吗?” 沈芊猛然悬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好不容易扒拉着被角,把自己扒拉出来,就发现整个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而赵曜还在低头冲她笑。 “你……你想干什么?”沈芊猛地往后缩,警惕地躲开赵曜。 “我想……”赵曜忽得靠近她,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冲她的方向伸出了手,就在沈芊惊得马上要伸脚踹人的时候,赵曜一把扯过另一床被子,哈哈一笑,“当然是拿被子打地铺啊!” 沈芊被耍得牙痒痒,赵曜已经抱着被子,在地铺上躺下了,銮舆之中也放着三个熏笼,所以睡在地板上并不感到寒冷。 赵曜撑着脑袋,侧身望向沈芊的方向,冲她眨了眨眼:“小祖宗,晚安。” 沈芊本来没觉得“祖宗”这个词有什么问题,听赵曜喊着,她也没生气,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他又给加了个“小”字,而且“小祖宗”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总带着点奇怪的声调,让她每一次听,都觉得十分怪异,甚至隐隐有些麻麻的…… 沈芊的脸在黑夜中泛起一点点潮红,她猛地翻了个身面壁,一副不愿意再搭理赵曜的样子,可即便她面对车壁睡着,也能够感觉到身后那灼热的视线久久不曾消失,让她心情混乱。大约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沈芊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就在沈芊彻底熟睡之后,躺在地铺中的赵曜才缓缓睁开眼,他听着她那绵长又轻柔的呼吸声,唇边一直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心中更是翻涌着某种滚烫的情愫,平躺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子,在黑夜中辨认着心上人的轮廓,即便看不分明,他也能想象她睡觉的模样,一定是舒服地侧躺姿势,她的睡姿一向可爱又乖巧,与她醒时的性格完全不同。 赵曜越想,唇边的笑意便越深,心中的情愫也越是难以忍耐,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起身走到沈芊床前,一丝月光从銮驾的窗缝中透进来,正好照在沈芊脸上,让他能够看清她的模样,他蹲下身子,嗅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忍不住在颊边落下一个轻巧的吻:“我爱你,我的,小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种欢喜冤家的日常,我能写上八百集【推眼镜 氮素!单身狗的我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齁自己!【暴风哭泣! 第81章 谣言四起 整支队伍大约进行了六日左右的急行军, 待过了昌平县进入通州府的地界之后,陈赟便立刻下令,放缓了整个行军的步伐, 疲兵远伐,是战之大忌,更别说他们这一路行来, 动静不小, 鞑靼人不可能毫无所觉, 所以越是接近通州城,便意味着加倍的危险。 “陛下, 臣建议可在此处扎营,大部队先休息半日,让斥候和前锋部队前去探路。”陈赟坐在马上, 抬目远眺, 昌平县到通州城这一段,虽不比通州到京城那般山势逼人, 但也颇有几个山头林立, 比起来时那一马平川的地势,这一带俨然易守难攻,最适合伏击。 赵曜同样是谨慎的,他还没忘记青云寨一年前能斩断鞑靼前锋部队, 靠得就是这地势之利,如今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上面吃亏呢? “斥候先行,再上前锋。”赵曜坐在战马上, 长剑指了指远处的山坳,“这地势不比平原,便是用上那千里眼,怕是也很难看得到伏兵,尽量多派些斥候出去。都已经到了这儿了,也不必急在一时。” 陈赟拱手称是,便着令三路兵马就地扎营,随即又将整个斥候营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务必仔仔细细地官道周围所有适合伏击的山崖、适合躲藏的山坳都搜罗一遍。斥候应声而出,士兵们也纷纷开始扎营埋锅。 几日急行军下,所有人都异常疲惫,故而陈赟下令扎营休息之后,各营长官都松了口气,一边安排人轮流进行警戒,一边也督促其余人抓紧休息。士兵们倒是休息了,但赵曜和陈赟以及几路大将显然是没有休息的机会,几人都聚集在营帐中,边谈论着作战的策略,边等待着前方斥候的战报。 而与此同时,沈芊也没闲着,她虽最近都不得不应付越来越粘人的某只大型动物,但好在这只大型动物白天不会回窝,所以她白日里还能抽出时间做自己的事,这一次出门,她是带着她那个登山包来的,临行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拾掇出这个登山包,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鬼使神差的,就给带上了。 她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铺在地摊上,一些没电了的电子设备,一个存货还比较多的急救箱,两把军刀,指南针、打火机、防护眼罩,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把枪。 这把枪倒是她特意带上的,因为赵曜捡来的弹壳,让她成功解决了底火这个技术难关,也让制造子弹这件事变成了可能,所以从赵曜登基前到部队开拔这两个月时间里,她基本上天天都泡在工厂的实验室里,进行着旧弹壳的复装,心心念念就想把子弹做出来。 第42节 然而,最让沈芊崩溃的是,即便赵曜已经帮她解决了最难的底火问题,让她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提纯雷酸汞这种暴躁到随便摇一摇就会boom的玩意儿,也不用选择去搞虽然不太喜欢boom但可能会让她直接在实验室熬到老死的新型底火;即便难度已经降到只需要进行弹壳复装,可就是这种我军小米加**时期都能做到的弹壳复装,对如今的沈芊来说,依旧难如登天! 单就底火挖取这一步,就几乎耗费了沈芊所有的心力,最要命的是,这事儿她还不能找别人帮忙,毕竟她自己做都有可能炸掉实验室,若是让一群紧急培训的古人上首,那可真就要boom shakalaka了。 那天赵曜突然跑过神经兮兮告白的时候,正是她在工厂中进行旧底火挖取最关键的时候,那会儿真真是最要紧的关头,所以她换上了方便行动的现代装,还带上了自己的透明防护眼罩,结果就在她把底火溶出来的时候,那家伙竟然突然跑进来了,可没把她吓个半死,就怕这家伙突然靠近,一个不慎就把底火弄爆了。 所以她才不由分说地把人推出去,可谁知道就被推了一把,这家伙就突然口口声声“你是不是要回家”“我不会让你走”这样发起疯来了! 想到这里,沈芊瞧着自己面前这好不容易复原出来的几颗子弹,再一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天的事儿,她大约怎么都不会想到小曜竟然早就已经知晓了她的来历,甚至……甚至若真如蕊红所言,他可能更早……更早就已经对她生了情愫。 她理所当然地把人当弟弟,却也从没想一想,他是不是愿意当她弟弟。沈芊心里烦闷得很,总觉得自己这阵子浑浑噩噩的厉害,她其实一直想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考虑她和赵曜的关系定位,发生了那样的事,姐弟是做不成了,情人……她也根本接受不了,可若是从此和小曜形同陌路,她也是不肯的,毕竟,在这里,除了小曜,她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啊……若真的抛下小曜,那她还能去哪里?能做什么呢? 沈芊无意识地用手绢擦拭着子弹,整个人陷入了茫然又低落的情绪中,她觉得她应该就这个话题好好和小曜进行一次谈话,依照她以往的习惯,不管和朋友亲人产生什么矛盾,她都不会依着自己的揣测就自说自话地给两人的关系定位,不管是谁的错,不管这朋友还要不要再做下去,在决定之前,她都会开诚布公地和对方谈一次。 这是她一贯来的处事原则,她知晓自己不是那种冰雪聪明、心肠玲珑的高情商人士,所以她也从不在聪明人面前玩心眼装高深,反正愚人用拙法,能谈的,大家就开诚布公地谈,不能谈的,那就给她一个理由,能说服她,那大家依旧还是朋友,不能说服她,那就划出道来,好聚好散。 自从发现赵曜城府和智商都足够高之后,她对赵曜便沿用了这一套与聪明人相处的做法。但是,这次,情况却变了!赵曜这家伙根本就不让她开口,甚至不仅仅是不让她开口,很多时候,他根本连思考的机会都不给她!天可怜见,她在这种千头万绪的人际关系上本来就反应慢,那家伙还要一直干扰她打断她,完全就是不想让她想明白,更不想让她开口! 沈芊琢磨了两个白天,终于琢磨出赵曜每晚插科打诨吃豆腐背后的真谛,顿时气得直摔某人的被子,怒道:“无赖,无赖!气死我了!” 这边的沈芊正大闹銮舆,而另一边的赵曜同样也脸色骤黑,他看着夏飞,冷冷地开口:“你这是听谁说的?” 赵曜称帝之后,整个人威严日重,尤其是这种明显带了怒意的时候,瞧着更是极具压迫力,夏飞吓得差点失态,连连解释:“臣……臣只是听到了些营中的谣言,都是下面士兵胡说八道,请陛下恕罪!” 陈赟的脸色也有些尴尬,看了看夏飞,又看了看赵曜,默默地开口打了个圆场:“夏飞,这营中士兵胡说八道,你怎么也跟着乱传?若是沈姑娘真的想要跟着部队北上,何必偷偷摸摸的,大可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她的能力,所有将士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如果不是陛下拒绝的姿态太强硬,他当时还想过偷偷去找沈姑娘出主意呢。陈赟摸了摸鼻子,对夏飞的说话表示不信。 “是,是,元帅说的是。陛下,是下官糊涂,听信了谣言。”夏飞尴尬地朝着赵曜拱手,连声谢罪。 赵曜的脸色倒是稍稍缓了些,但他心里却更加警觉了,很明显,瞧着在场诸人的脸色,这个谣言只有夏飞一个人听见了,所以,这传谣——或者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沈芊行踪的人,就在夏飞统领的几个营里!他暗自留了个心眼,打算晚上就着亲卫去查,他倒要看看,这营里到底是还藏着哪方神圣,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窥探他的銮驾! 夏飞虽然请了罪,但内心还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一方面就如同陈大人说的,如果沈姑娘真来了,根本就犯不着躲躲藏藏的,可另一方面,这个谣言传得太真了,甚至连沈姑娘一直藏身在陛下的銮舆里都明确地说了! 最要命的事,这散布谣言之人,还明显有着要把谣言扩大的意思,几天前还没声没息的,但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营的士兵私下在谈这件事! 夏飞也不傻,这谣言除了传得真,还传得恶意!沈姑娘在军营中是个什么地位,那可是人人传颂的神女娘娘,就算是个新入伍的小兵都对她的事迹如数家珍。可这一次的谣言,却着重地传了什么沈姑娘一直躲在陛下銮舆中,这背后的意思,可不就是说沈姑娘一直与陛下同吃同睡嘛!这种特意把谣言往淫词艳语方向传的做法,俨然是想把陛下和沈姑娘一起抹黑了!真真是其心可诛! 夏飞今日之所以会在会上提出这件事,不单单是为了委婉地禀告以便洗刷自己的嫌疑,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其他几营统帅的反应,结果,立刻就让他发现了其他人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这一下,夏飞真的是肺都要气炸了,这个谣言,竟然是他手下的人传出来的! 真是好样的,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军心! 第82章 中埋伏 其实在谣言这个话题提出来之后, 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就隐隐有些不对了,夏飞人虽还杵在帐中,但大家讨论的什么战略部署、攻城计划, 他一个字没听进去,满心满眼地谋划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布局揪出这个胆敢传播谣言的奸细,甚至都已经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怎样好好地“招待招待”这个狼子野心之徒。 与此同时, 坐在上位的赵曜同样在心里转着这个抓人的念头, 但与夏飞不同, 这位大周朝的新帝很擅长一心两用这种技能,所以即便他内心正谋划着引蛇出洞的计策, 面上却依旧还能针对陈赟提出的作战计划表达看法:“既然河南那边已经在最后打扫战场了,不妨就让他们试试翻山越岭,直接绕到通州城北面去, 如今鞑靼人的主力都在通州城, 反倒是京城现下必定兵力空虚,让姜承平和汤松他们整合部队, 直接收复京城, 到时候便可与我们合围。” 这个作战方式,在场所有人都没想过,所以赵曜一提出来,大家都惊了一下, 尤其是管振勋,直接露出了一种“还能这么玩?”的诧异表情。 陈赟沉吟片刻,踱步走近了墙上的巨大的军事地图, 开始认真查看起山西河南一带到京城一带的山脉走势:“如果要绕过通州城,那……恐怕必须得翻越太行山,太行山山势险峻,几乎每一个山头都在四百丈以上,更遑论从山西到北京,可不止翻一两个山头!” 管振勋也点了点头,正色道:“要翻越太行山搞奇袭,那必须要将士们对山势走向、山野状况有所了解才行,但不论是汤大人手下的河南都司的兵,还是姜大人带过去的山东都司的兵,都更习惯平原作战,恐怕没几个人有在山林中长途跋涉的经验,可若是让他们现在学……必是赶不及了的。” 赵曜认真听了两人的话,慢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他开口道:“英国公说的这些在理,不过却也不必担心,就朕了解到的情况,汤松的手底下还真有熟悉山野跋涉之人,且这人了解的还正就是太行山的情况。” 陈赟和管振勋对视了一眼,俱是诧异一直待在山东的陛下缘何会如此了解河南都司的状况,但疑惑归疑惑,两人到还没傻到把这话问出口。 就在这时,一直颇为沉默的江苏都司指挥使,负责中路部队的仲宪忽然开口了:“陛下说的翻越太行山确实曾有成功的先例。三国时期,曹操率军进攻并州,也就是如今的山西一带的时候,就是率军翻越了太行山,当然,曹军当时是北上,路线也比汤大人他们短一些。” 这个时代,那本极其精彩的描写三国历史的白话小说还未出世,故而三国这段历史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与诸如南北朝、五代十国之类的乱世历史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即便是这几位专精战事的武将,都未必能细数出这些时期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 所以仲宪一提这茬,余下的几人都纷纷表示,让他把这场战役的情况详细说一说,可以看看有没有能供借鉴的地方,就当仲宪给大家将曹操当年如何翻越太行山时,忽然就有一守卫在营帐外高声道:“报!八百里加急!” 陈赟一愣,看向赵曜。赵曜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陈赟并立刻下令侍卫将信使放进来,这信使一进来,满面尘土,胡子拉渣,显然是接到军报开始就几乎没从马背上下来过,他进营便跪倒在地,拜见了赵曜之后,便把这封从山西送出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递送到了赵曜的手上。 赵曜拆开火漆,将军报拿出来一看,忽得就笑了起来,他冲着陈赟等人扬了扬手里的军报:“得了,诸卿也不必再继续讨论该如何翻越太行山了,山西那边已经直接出发了。” 陈赟等人闻言,面面相觑,俱是无比震惊,当轮番看完那份军报之后,几人都良久无言,管振勋啧啧称奇:“汤大人手下这位云将军,与陛下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这军报是半个月送出来的,按照他们的脚程,恐怕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抵达京郊了!” 赵曜虽然一点也不想和项青云“所见略同”,但不可否认,他会提出翻越太行山这个想法,确实是因为知道项青云这个擅长翻山越岭的土匪头子就在汤松的手底下,他皱了下鼻子,对陈赟道:“陈卿,既然汤大人那边已经行动了,那京城这条线你就不用管了,如今征北军应当还是要集中心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通州城,毕竟,不排除赛迁继续向鞑靼国内调动援兵过来。” 陈赟肃容起身,恭敬地领命。这一战,他的压力其实也是非常大的,毕竟在各省指挥使和战功赫赫的勋贵之中,赵曜独独钦点了他来做这个兵马大元帅,压了所有人一头,这种信任和支持,是多少臣子一辈子都盼不来的,故而对陈赟来说,这同样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战役。 “报!”天色渐暗之时,门外忽又传来了守卫的高声汇报。 金佥事带着两个斥候小统领神色紧张地进入帐中,一进去,他就跪倒在地,急道:“回禀陛下,元帅,有一路斥候失去了踪迹!” “什么!”陈赟立刻站起身,面容严肃,“是去往哪个方向的斥候?什么时候出发的?” 金佥事立刻详细汇报了这第三路斥候当时出发的方向,和安排他们搜寻的范围,以及他们离开的时间,因为这一次派出的都是非常有经验的斥候,绝对不会出现在山林中迷路导致晚归这种情况,所以金佥事几乎是笃定地开口:“陛下,元帅,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埋伏,微臣敢肯定,他们前去搜查的西山那一带一定有鞑靼人的埋伏!” 陈赟几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赵曜也凝眉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向金佥事:“你确定他们一定是遭遇埋伏?这一支斥候出发时可曾带上响箭?” “每一个斥候都会随身带着十支响箭,一旦性命受到威胁或是因故逾时不归,他们一定会立刻放出响箭。”金佥事的神色非常紧张,语速也越来越快,“可是这次,已经超过半个多时辰了,徐西山方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陛下,微臣怀疑,不,微臣断定,西山方向一定有大量的埋伏,导致斥候们甚至来不及发出响箭!” 金佥事掌管了半辈子的斥候,他的判断多半是不会错的。陈赟立刻便朝赵曜拱手,肃容道:“臣立刻就派前锋部队前往西山!” 赵曜仔细看着面前的沙盘,西山北面有一处山坳,这山坳与官道相连,故而这一带的官道其实很是宽敞,周围遍布着低矮的小树林,并非什么那种无处可躲遇到埋伏就必死无疑的一线天般的地势,换句话说,这在整个昌平县到通州城的行径路径中,并不是最好的埋伏地点,鞑靼人会选择在这里埋伏,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赵曜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况且如今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和信息能让他们分析和思考,除了派前锋部队去探路,他们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管大人,中路调出一个前锋营,前去徐西山方向查探情况,夏大人,你手下也调出一个营,与前锋营保持一定的间距,注意前方的变化,及时做出接应。”既然知晓了那边会有埋伏,陈赟自然要小心再小心,考虑到鞑靼人可能埋伏人数众多,他也直接播出了两个营的人手查探,还保证了两支队伍能够互相照应。 管振勋和夏飞领命而去,两个营地的士兵带上所有的武器和装备,在夜色中,徒步快速地往徐西山方向行进,而剩下所有人则全部燃起灯火,严阵以待地守卫四方,徐西山离他们驻扎的地方并不远,不能排除鞑靼人突然夜袭的可能性,所以所有人都非常警惕。 沈芊本来在銮舆中研究远程攻击的方法,前些日子,她从某个亲卫那里得到了一些灵感,已经想到了一种很可行的远程攻击的方法,所以这一整个白天她都在马车上,就着小柜子写方案。 就在她写累了,打算停笔歇歇手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銮舆外传来一队队士兵跑动的声音和铠甲摩擦的声音,似乎整个军营都瞬间紧张起来了。她小心地打开了一点点窗缝,往外看去,顿时就被面前的景象给惊到了,只见一整片军营全部灯火通明,各个驻扎的营帐周围都有巡逻人员一刻不停地巡查着,军营的最外围也同样站满了人,正瞭望警戒,其余士兵虽然都待在军营中,但个个都整装待发,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奔赴战场。 沈芊并不知道外头是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一无所知下的恐慌让她很绝望,就在她打算小声呼唤启顺询问外头的状况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西北边的山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阵惊天巨响,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銮舆在震动!除了地震,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造成这样的震动?答案呼之欲出,炸/弹,数十颗,甚至上百颗炸/弹! 沈芊的动作猛地一僵,脸上满是惊恐,她瞬间就明白了当前局势,这些炸/弹显然不是他们这边放的,这就意味着——此处不仅有鞑靼人的埋伏,而且,这群鞑靼人已经动手,用的还是炸//弹! 赵曜那边同样听到了这一阵阵轰天巨响,大周军营中,没有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在爆炸声响起一瞬间,陈赟等人便猛然站起身,脸色一片煞白,如管振勋这种从未真正见识过“神器”威力的将领,更是骇得猛然失态,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赵曜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直接越过陈赟,向外面的传令官下令:“全军集合,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马上五一节了,好像又有日更一万的植树节活动了呢,有点想参加,又怕自己手残【哭泣…… 另外谢谢小天使喵了个咪的地雷,么么哒(づ ̄3 ̄)づ╭?~ 第83章 人心 这是一场充斥着烽火硝烟的战斗, 是这片大地上从未有过的战争形势。这一点,便足够让所有人都震撼和恐惧。 赵曜一声令下,各路统领、各营长官统统迅速调集了手下人, 陈赟也立刻还是部署人马,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往声响整天的西山方向进发,这一次为了防止人马落入鞑靼人的圈套, 他选择了合围包抄的战术。 西山不仅有埋伏, 而且有天雷弹, 这一点在那惊天巨雷响起时,全军将士便已心知肚明, 所以在包抄行进的路上,各路士兵全部绷紧了神经,一声不吭, 他们虽铠甲锃亮、刀兵锐利, 但所有人的内心依旧极度惶恐和茫然,他们很清楚天雷弹有着怎样可怖的威力, 面对那样的开天辟地的力量, 不管是多锋利的刀兵、多坚硬的铠甲,都不过螳臂当车! 陈赟心中也是忐忑的,虽然他用理智一遍遍地说服自己,鞑靼人的库存有限, 刚刚那数十声巨响必定是他们这次埋伏了的所有量了,他们绝对不会也不敢拿通州城内所有的天雷弹来豪赌这一次的埋伏,但他还是咬紧了牙关, 一刻都不敢放松,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那个万一啊!鞑靼王赛迁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清楚,如果他真的就敢呢?如果他真的拿出所有库存,就赌这一次能在最合适的位置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陈赟不得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夜间交战是极危险的,尤其敌在暗,我在明,就更是不能轻举妄动。所以,这一次,尽管情况危急,但他还是没有派出大部队,而是派出了九营的兵马,分成三路,由三名佥事率领,分三个方向合围西山,同样的还留下二十七营的士兵继续驻守阵地,全程警戒敌人偷偷进入他们的营地动手脚。在派出这三个佥事之前,他直接告诉他们,这次行动的关键是接应前锋营,是尽可能把人救回来,绝对不要恋战! 三人领命出发,其中带领人马从官道方向追寻前锋营脚步而去的,正好是夏飞手下的佥事,宫城。他们这一万多人刚刚拐过阵地的转角,进入到了直行的官道,就感觉到前方有大批人马奔袭而来,宫城立刻就下令弓箭手列队在最前方,神情严肃地透过火光看着前面的来人,随时准备一声令下,用箭雨给敌人当头一击! 就在那大批人马越来越近时,宫城透过对面的火光看清了他们的旗帜和战袍,他立刻脸色一边,挥手下令:“收弓,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这一队奔逃而来的正是陈赟之前派去探路的两营人马,他们往着宫城的方向溃逃,旗帜散乱、队形不整,可以明显看出是受了严重的伏击。 “大人,大人!”那往回逃的一营的长官显然看到了宫城这支队伍的旗帜,知晓他们是自己人,连忙高声大喊,“大人,前方有埋伏!” 随着他的几声呼喊,溃逃的大部分士兵都已经来到了宫城部队的前方,跑在最前面的还好些,虽然狼狈,但身上没什么伤,也勉强还能保持队形撤退,可等到后面一营的人从黑暗中跑到火光之下,所有的士兵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最后逃出来的一批人,几乎都是被战友扶着、拖着、抬着出来的,原先完好无损的人,如今个个伤残在身,最可怕的是,他们几乎全都是被炸伤了腿脚,最严重的双腿齐断,鲜血横流,最轻的,亦是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宫城狠拧着眉,高声道:“扶着伤员后撤!后面有多少追兵?” 那逃出来的一营的长官立刻道:“山谷中有上千鞑靼兵埋伏着!” 他话音刚落,宫城就看见了从西山山林中追出来的鞑靼兵,他立刻猛地一挥手:“放箭!” 箭雨立刻冲着鞑靼人铺天盖地而去,追击出来的鞑靼人不多,且一出来就迎头撞上了征北军的箭雨,在被射伤射死一批人后,这些鞑靼军很快地就撤回了山林中,一副不愿意和征北军硬抗的做派。 如今的情形,山林里还有多少天雷弹,所有人都不知道,盲目追击是一件愚蠢的事,宫城咬了咬牙,再询问了营长,得知所有能跑出来的人都跑出来了之后,立刻便朝天上放了一支响箭,通知其他两路包抄的队伍停止行动,而他自己也立刻带着手下人马往阵地撤退。 如今对他们来说,保证这两个撤退出来的前锋营士兵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兄弟战友,最重要的是,这些前锋营人马是亲临第一现场的人,他们掌握了鞑靼人在山谷中进行埋伏和布局的所有情况,而这些情报,对大军制定作战计划是至关重要的!前锋营和斥候的牺牲,是为了探明敌情,是为了大军最终的胜利! 宫城带着所有伤员回到了阵地,赵曜、陈赟、管振勋等所有人都在门口接应着,看到这些受伤士兵的惨状,几人都颇为不忍,军医们早就准备着了,这些伤员一道,他们就和其他士兵一道这数百名伤员全部送到了营帐中,并飞快地给他们进行止血等处理。 赵曜面色沉重,他走进一个军医的营帐,里面一个被炸伤了小腿,腿上扎着无数碎铁片的年轻战士正在凄厉的哀嚎,他的边上还站着一个束手无策的老军医。这些军医虽在军营中待了数十年,但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热武器,更遑论处理这种热武器造成的爆裂伤的经验,至于什么消毒消炎之类的概念,更是如同天方夜谭。 赵曜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看向军医,军医在赵曜的威压下,终于从看见伤口时的懵逼状态中反应过来,连忙快速地拿起纱布给那战士止血,边止血,他还便快速吩咐身边的药童:“拿小刀来。” 药童立刻拿来了小刀,这军医虽然从来没见过这种伤口,但一看到扎进血肉里的铁片,他就立刻想起了往日那些被箭射中的伤员,不管怎么样,先把肉里的东西弄出来,总不会错的! 随着那军医一点点地挑出、拔出肉里的铁片,那士兵的嚎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痛苦,军医一边拔一边安抚:“你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赵曜凝着眉,眼底俱是沉重之色,他忽然蹲下身子,握住了这个嚎叫着的士兵的手,对他道:“朕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国君主屈膝相待,这位年轻的士兵忽然热泪盈眶,连惨烈的哀嚎之声都停住了,他强忍这痛疼,激动而崇敬地看着赵曜,连声道:“为……为陛下效忠,小人……小人万死不辞!” 赵曜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背,表达了自己的鼓励和支持之情,这显然极大地安抚了这个小战士的情绪,也极大地安定了营帐中其他士兵的军心。赵曜是个天生的政治家,他总是在危机产生的瞬间,就能敏锐地察觉,并以最迅速最完美的方式妥善解决,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安抚了这个小战士之后,又连着去了好几个军医的营帐,连着看望了好几位被严重炸伤的士兵,他不仅告诉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将他们治好,还一个个询问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乡,他们的亲眷,并表示了对他们战功的肯定,这些话虽未点明,但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个承诺,是他们大周的陛下在向他们承诺,即便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他们依旧能得到无上的荣光,他们会光宗耀祖,他们能封妻荫子。 赵曜非常清楚,军营中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关于沈芊的谣言能在数日内传遍整个军营,同样的,这些被天雷弹炸伤的士兵的惨状也会在数日内口耳相传,故甚其词。几千甚至几万士兵的伤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由此而来的军心溃散! 数百天雷弹的库存,即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给鞑靼人算上,他们也绝不可能消灭掉大周二十万征北军,但如果人心动摇了,那么溃散就在顷刻之间! 赵曜对人性的洞悉已然登峰造极,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做到了披怀虚己,礼贤下士,他不辞辛劳地安抚着一个个伤员。而这样做的成果,是可以预见的。明日,这军营之中便会开始传颂陛下对伤员关怀和恩情,同时,对烈士家属待遇和补偿的小道消息也会在军营中流传,这是最快的安抚所有人惶恐惊惧心情的方法,与人尊严和许人利益,是这世上最能栓住人心的两种手段,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陈赟本来是非常担心前锋营伤员那惨烈的模样会给其余士兵造成极大的冲击,因而造成营中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可他没想到的是,陛下不仅先他一步想到了这些,甚至当场就将人安抚了下来。 全程围观了赵曜这些举动的陈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往日,他敬佩陛下的能力和威望的,可那种敬佩里总是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看孩子的眼光,张大人曾多次感慨,陛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英主,这话他总是不能切实地体会到。今日,他终于看明白了,古有吴起吮疽,今有陛下为军心屈膝,为帝者有胸怀如此,何愁天下不平? 第84章 地雷阵 虽然赵曜及时的反应, 很快地稳定住了军心,避免了士兵哗变的可能,但如今外部的压力和局势依旧是非常严峻的。 在把所有伤员安置好后, 已是夜半时分,但赵曜和一众统领显然都不能休息,他们迫切地需要了解到鞑靼人在林中埋伏的情况, 并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 想出解决的法子, 如若不然,这剩下的最后一段路程, 他们将会走得异常艰难,甚至,不排除这些鞑靼人会铤而走险, 来主动攻击他们的营地。 这次进入林中的虽然有两支前锋营, 但因为斥候失踪在前,陈赟在派出人马之时, 就基本确定了林中是有埋伏的, 所以他一开始的安排就是两支队伍保持一定距离,一方面互相接应,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全部落入敌人的包围圈,事实证明, 这个方法起了很大的作用。 第43节 这一次派出的两支前锋营中,伤亡惨重的是最先进入林子的隶属于管振勋旗下的那支前锋营,而后面接应的那支隶属夏飞手下的前锋营正是因为和前一支队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仅没有落入包围圈,还能在前面战友陷入炸/弹阵时,迅速地将后面的人救出来。 一支前锋营约五千人,前头那一支死伤过半,但后头那一支基本没有伤亡,遇上那样的地动山摇的炸弹/雨,这样的损伤已经让人很欣慰了。陈赟将第一前锋营的几个轻伤士兵以及第二前锋营的营长及最先进入林地的几人都带到了帐中,非常详细地想他们询问和核实鞑靼人的埋伏情况。 第一营死里逃生的士兵们是完全进入了埋伏圈的,虽然几个人还惊魂未定,但在他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陈赟等人还是很快就拼凑出了当时的真相,而在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可以说,在那一瞬间,帐中所有人都感到了庆幸,是的,他们在今夜的这场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的大爆炸面前,还感到庆幸! 原因很简单,鞑靼人在西山树林里准备的这些数量惊人的炸/弹根本就不是为区区两个前锋营准备的,他们的心可打大着,从一开始就是想着要将二十万征北军全部炸死在那里!就算不能去全灭,至少也要弄死几个大将,甚至是弄死赵曜这位新帝。 所以,当几个斥候发现了他们的埋伏被他们杀害之后,这群鞑靼人便想到了大周这边会派出前锋营来探路,而他们一开始是打算和前锋营演一场戏,用箭矢等武器和前锋营激烈交战,并做出不敌的姿态仓惶撤退,好让大周的将领相信此处的埋伏已经被破解了。而一旦大周大军相信此处埋伏已经被击退,而继续大举行军的话,那么等待着他们的便将是密密麻麻铺满山谷的炸/弹和迎面而来的漫天火箭。 这个计策着实算得上绝妙了,毕竟就算是沈芊都未必能料到,这群鞑靼人竟然能无师自通地将这些功能单一的土炸/弹当地雷用!虽然,这是需要火箭手动催发的地雷。 好在,真真是天不亡大周,前锋营进入山林时,恰好带了比较多的照明火把,又恰好,在和鞑靼人兵刃相接、弓箭互射的时候,有几个士兵手里的火把落地了,又那么巧,他们刚好进入了雷区,火把又正好烧在了其中两个炸/弹的引线上!这两个炸/弹一炸,就把所有阴谋诡计都炸出来了。 大周这边立刻就明白了鞑靼人的谋算,第一前锋营的营长立刻开始呼喊着让所有人都退出林子,而与此同时,鞑靼人也狗急跳墙了,毕竟一旦这些人完好无损地回去了,他们这个埋伏也就废了,所以他们索性一步做二不休,直接就开始往埋伏区射火箭,这才造成了今夜这场恐怖的爆炸袭击。 听罢几位伤员的描述,赵曜和陈赟对视一眼,内心满是唏嘘和后怕,他们完全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鞑靼人对土炸/弹的使用还不熟练,如果不是因为晚上探寻必须带上火把——等到明后天,大部队上路的时候,将会是何等惨状。 “他们在林中埋藏的天雷弹可曾全部炸完?”陈赟看向第二营的营长,神情严肃,按照常理还说,在这样一场大爆炸之后,鞑靼人应该已经把能用的炸/弹都用完了,毕竟他们本身的库存就有限,但这种事总是怕那个万一的。 “这……下官不敢断言,但西山那片林子,应当是炸完了……最后那一片都被火箭笼罩,基本没有留存的可能。”那营长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陈赟,犹豫道,“但是,那一片的天雷弹数量虽大,但臣以为,鞑靼士兵的数量却出乎意料地并不多……依下官愚见,也许在前面,可能还会有类似的埋伏。” 营长的话很有道理,赵曜亦有这样的考量,他转眸看向陈赟:“陈卿,明日派人去清扫西山一带时,尽量让人弄清楚昨夜用掉的炸/弹的数量。” 陈赟领命,随即又迟疑地看了看赵曜:“陛下,大军接下去,是否要改道?” 既然鞑靼人有可能会在官道周围布下类似的炸弹/阵,那他们就必然还会遇到昨夜那般的危机,而他们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种好运的,而每次都要派人去排雷,显然也是不切实际的,毕竟一次死伤上千人,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赵曜盯着地图沉吟片刻,眉宇间紧皱:“若是有道可绕,自然行,但是这附近一带,除了官道周围这一片山林尚算平坦之外,别处俱是山高路险,这要是绕了,可就不是延迟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管振勋也皱着眉摇头:“贸然改道,还是翻山越岭,确实不是好法子。哎,我等前些日子还在讨论汤大人他们翻越太行山有多难,谁知今日,自己这边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儿。” 赵曜沉默了片刻,瞧着外头的天色已然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竟这般过去了,他看向在座诸人,开口道:“好了,陈卿,先派人去西山那边打扫战场,看看还有没有鞑靼残兵余留,其余诸卿,也劳累了一夜了,暂且各自回营整顿人马,稍作休息吧。” 精神紧绷了一日一夜的几位将领和所有的伤员、士兵也确实都有些疲累,赵曜这一开口,营帐中的几人都相继站起身,告辞离去。陈赟则留到了最后,他显然还有些话想要询问赵曜。 赵曜见他这样欲言又止,便问:“陈卿有何事要奏?” 陈赟欲言又止,黝黑坚毅的脸上显出明显的纠结和煎熬,再赵曜又开口问了一次之后,他终于心一横,闭着眼睛直接道:“陛下,臣……臣恳请您准许,让臣给沈姑娘写一份信,臣认为沈姑娘作为天雷弹的发明者,对如何克制或者防范此物,一定有所见解。” 陈赟说完,就一副等着挨骂的模样,死死低着头,完全不敢抬眸对上赵曜的视线。能说出这话,他着实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了,当初在青州的时候,谁一提希望沈姑娘北上或者可向沈姑娘请教,陛下必然断然拒绝并呵斥,甚至后来,大家只是隐晦表示一下需要沈姑娘的帮助,陛下亦会立即黑脸。所以,到最后,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沈芊是解决这事儿最好的人选,也都装着傻,一句不敢说。 更遑论,如今这军营里又好死不死地传出了沈姑娘躲在陛下銮舆中偷偷北上这样的谣言,这个话题便更是直接成了征北军里的禁忌,说实在的,这种污蔑陛下和沈姑娘清白的谣言,虽然大家面上都装作从没听说过的样子,但暗地里都知道这谣言如今已经在整个军营中甚嚣尘上了。而陈赟也知道那几个统领私下都已经对亲卫下了死命令,要尽快抓出这个背后传谣之人!毕竟,如果这谣言再这么传下去,依照陛下的性子,到时候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陈赟很明白,在这个传谣者还没抓到,谣言也还没破除的时候,贸然提起沈姑娘,那妥妥地就是在戳陛下的逆鳞,绝对是落不着什么好的。可这话,他真是不得不说啊,如今的局势,再不想办法破除,他们可真要被鞑靼人堵在路上了,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暗算。 就在陈赟做好了准备,打算受赵曜的雷霆之怒时,忽而听到上首传来一阵淡淡的声音:“朕知晓了,朕会派人去青州,接沈姑娘北上。” “啊?”陈赟一惊之下失态地呼了一声,随即他立刻低头,语调中带了三分高兴,“是!” 赵曜的心里也带了几分轻松的意味,如今谣言传遍军营,他再把人藏在銮舆中,只会让谣言愈演愈烈。毕竟,没有任何人敢来查看他的銮舆,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这个谣言的真伪,而越是难辨真伪之事,就越是能挑起大众的好奇心。 他不能让沈芊的名声毁在这个谣言里,所以,他必须安排她光明正大的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会有大肥章,暂时还没考虑好是6000还是10000~ 第85章 愚昧 凌晨时分, 熬了一夜的赵曜揉着额角刚掀开帘子,就对上了沈芊那双乌溜乌溜的大眼睛,他猛地仰了仰头, 随即又立刻开始念叨:“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这外头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怎么不早些休息?” 沈芊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外头那样地动山摇的,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赵曜暗叹了口气, 踏上銮舆, 坐到她身边, 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长发:“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 沈芊眉头皱得愈加得紧, 她侧过头来,紧张地拽住赵曜的胳膊:“所以,真的是鞑靼人用炸/弹伏击了我们?怎么样, 有人员伤亡吗?军营里现在情况还好吗?” 赵曜握住她的手, 心疼地安抚道:“是前去探查情况的前锋营受了伏击,五千人伤亡过半……如今伤员都已经安置在军医那边了, 你不要担心。” “伤亡过半。”沈芊艰涩地开口, 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那就是死伤两千多人是吗?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想到的, 鞑靼人既然拿到了炸/弹,必然会试图发挥它们更大的威力,以报当初我们火烧十万鞑靼兵的血仇。” “这不能怪你。”赵曜见她一脸自责, 越加不忍,伸出手拢住她的肩背,“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况且,探查前路一直都是前锋营的任务,就算林中不是炸/弹阵,只是普通的箭雨,前锋营也还是会有伤亡的。他们都是我大周的勇士,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整个征北军,是为了大周天下,他们都是英雄。” “即便如此,他们本不应该这样牺牲的。”沈芊一直都在隐隐担心着技术外泄可能会带来的伤害,而当这种伤害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内心的自责和惶恐便全部爆发了出来,她一向坚定地认为枪械无罪,可这种坚定依旧不足以支撑着她在己方的死难者面前说出这句话。她不是个无国界主义者,她是个有国籍的研究者啊!如果民族主义对科学来说是一种狭隘,那她大约是永远也成不了伟大的科学家了吧。 沈芊很难受,她的内心受到了两种力量的拉扯,这种折磨,让她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像过去那样插手科技的进程,每一次的武器改革,都伴随着一个人命贱如蝼蚁的过程,而武器越精良,屠杀也就越容易,要知道二战的直接死亡人数可是一战的六倍啊! 沈芊曾有一个设想,那就是如果武器仅握在己方这一边,那么,他们就可以快速地收复天下,甚至,统一这块大陆,只要快速完成统一,便意味着不存在因双方势均力敌而造成的厮杀,尽可能地缩短交战时间并令各部臣服,那么死亡人数也将是可控的,而这样的统一至少可以给这片大陆带来数百年的和平,一场战争换数百年的和平,这样的交换,在沈芊看来,是非常值得的。 可是如今,他们却极有可能面临着武器泄露的风险,那就意味着,双方会进入势均力敌厮杀期,这种厮杀意味着战争不会结束,而死亡人数却会因为热武器的入场而陡增,五胡乱华时期,中原人口从数千万骤降至数百万,真真正正的十室九空啊!这还仅仅是冷兵器时期的混战,若换成热武器,沈芊根本就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惨状。 她知晓大周现今人口万万人,也就是已经接近一亿,如果统一大陆的代价是要死去几千万——这个责任,她真的扛不起来。 赵曜见沈芊的神情越来越恐慌,被他握住的那双手竟也一片冰凉,他立刻急了,扶住沈芊的肩,用力晃了晃,把她从她自己的思绪中晃醒:“你怎么了?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多想,好吗?” 沈芊看向赵曜,他的眸光是那样坚定,一如他那永不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转移的心性。她忍不住拽紧了他的手腕,像是海上的漂浮者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如果武器泄露,如果像昨晚那样的战斗成为常态化,你会怪我发明了那些武器吗?” 在赵曜眼里,沈芊一直都是个很自信的人,可如今,她显然在因为这件事怀疑自我,这让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看着沈芊的眸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不,不会,首先,武器的秘法并没有泄露,事情还没糟糕到你说的那种地步;其次,就算他们真的能制造一两种武器,那又如何?大周还有你在呢,你难道没有碾压他们的信心吗?最后,就算双方真的势均力敌,那也无妨,不过是一切从头开始,我中原大好儿郎,数千年的兵戈烽火都经历过来了,难道还输给这群蛮夷不成?” 赵曜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给了沈芊很大的鼓舞,她攒紧手心,感动而热切地看向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你真是这么想的……你一点也不怪我吗?如果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毕竟……” 赵曜听她语带颓丧,再一次搂紧了她,低头对着她一字一句笃定地宣誓:“你听着,我赵曜永远支持你所有的研究和发明,不管那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都将和你一起承担!” 沈芊低下头,靠在他的肩上,内心极为感动,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担当,不惧怕任何事,可事实证明,当她的抉择直接影响着数万甚至数十万人的性命的时候,她还是会惶恐会退缩,而此刻,她也终于感受到,有人愿意无条件地站在她的身边,与她风雨同行,生死同往,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好了,听我的话,不要多想,好吗?”赵曜见沈芊一直低着头,还以为她还在纠结着这事,遂再次轻声慢语地安抚她。 沈芊收起自己内心的温热,点了点头,抬眸对着赵曜一笑:“嗯,你放心,我想明白了。” 赵曜低着头,正好将她那粲然的笑容收入眼底,那一瞬间,他隐隐感觉到她像是有些不同了,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了。 “好啦,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破除炸弹阵的方法吧!”沈芊忽然振奋起来,握紧了拳头,眸子发亮,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 赵曜见她恢复过来了,倒也没再多想她有什么不一样,只托腮笑着看向她:“你是这东西的发明者,说说你的想法吧。” 沈芊毕竟见识过那么多的现代热武器,鞑靼人这种手动催发的炸/弹阵还真算不上多高级的玩意儿,她微微一笑,对着赵曜道:“这种时候,我就非常庆幸自己当初捣腾出来的不是松发雷了,其实鞑靼人这个关于武器的设想,还真蛮聪明的,他们是把我那土炸/弹拿来当地雷用了。地雷就是一种一旦人或马踩了,就会立刻爆炸的玩意儿,那东西最是适合埋在地下,用来伏击敌人。” 赵曜和沈芊混久了,听她说起武器来,倒不像别人那样云里雾里,他立刻明白了沈芊的意思,笑着道:“若鞑靼人埋的真是你口中的地雷,那我们这征北军可真就完了。这次如果不是前锋营士兵在炸弹/阵中落了火星,鞑靼人根本就不想用点燃那个炸弹/阵,他们所图可大着,是打算用来炸死我和陈赟他们的。” 听到这一茬,沈芊忍不住庆幸:“还好,那土炸/弹虽不稳定,但总归还是要点火催发……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嗯。”赵曜点点头。 “在我们那儿,遇上真正的地雷阵的时候,一般都会派出工兵,也就是专业的能拆除地雷的人先去探路排雷,但这事还是很有风险的,即便是很专业的人员,也可能会被地雷炸死。”沈芊对赵曜解释道,“但是,如果地下埋得是土炸/弹的话,就容易的多,没有火,它不会爆炸,所以,只要派人仔细地去搜寻地上的引线,就能知道林地中是否埋有炸/弹,当然,搜寻过程中,鞑靼人也有可能会射火箭引爆,也有一定风险性。” 赵曜点点头:“这个法子,我倒是也考虑过,但是太慢了,这一路官道林地不知几何,更遑论各处悬崖峭壁,若是每处都要让人先去探查,那必会拖慢行程。” “可是,此处离通州城已经不远了,急行军的话,五六日必然能到,就算会因为探路而有所拖延,有半个月,也总该能到了吧。”沈芊还是认为探雷的方式最稳妥,毕竟是经过现代战争研究总结出来的方法,肯定是最简单有效的。 “河南都司和姜承平带去的五万人已经于大半个月前出发,绕过官道直接翻越太行山,再有半个月,他们必然能兵临京城,能翻越太行山的必然是千挑万选的精锐,集合而成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万,如果我们不能在半个月内抵挡通州城,帮他们牵制住通州城内的十万鞑靼兵,那么他们便有可能会被得到消息的赛迁围堵,导致腹背受敌。”赵曜面对沈芊的时候,耐心都是无限的,她的任何问题,他都会一字一句详细地给她解释,即便这是一个别人问出来就会被他无视的蠢问题。 “啧,那还真有点难办。”沈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一双秀眉被她皱出了三个褶。 “没事,如果你没法子……”赵曜正想安慰她一下,好让她放宽心。 沈芊却忽然一拍桌子,整个人兴奋地站起来:“有了!我有法子了!既然人上场太慢了,那咱们就不用人!” 赵曜:“啊哈?” ************************************ 翌日,赵曜和陈赟等诸将开了一个小会之后,征北军众将士就明显感觉到兵马大元帅和自家统领都变得不一样了,进营帐之前,都是唉声叹气的苦瓜脸,出营帐之后,却个个笑逐颜开,信心百倍了!可真是奇哉怪哉。 然而,更奇怪的还在后头,负责军备的夏飞忽然向他手下诸营的将士下了个命令,要他们在三日之内,从昌平县所属的各村各镇弄到几百只的猪牛羊狗鸡,总之,只要是能跑能跳的活物就行。 这个要求,说难吧倒也算不上多难,但说简单还真也不简单,这昌平县不算小,若是平日,别说加上几百只活物,就算是几百头牛,征集起来也是轻轻松松的,可如今这是战时啊,昌平县离通州城还如此近,基本算是敌占区,城镇里头早已经十室九空了,这几百头活物还真不好弄。 接到命令的宫城全然摸不着头脑,走出夏飞的营帐,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他身边一个亲随亦是满脸难色,偷眼去看宫城,小声道:“大人,这……这战事当头的,夏大人怎么忽然派您去找什么牛羊?如今的关键,难道不应该好好想想如何解决天雷弹的问题吗?” 宫城转头看了这亲随一眼,亲随立刻噤声低头,而宫城则继续沉着脸,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一直到进入了营帐,那亲随想要退下,宫城忽然开口了:“在外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不用我来教你吧?” 那亲随立刻俯身低头:“是,属下明白。” “让你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宫城一撩袍子,坐到了上首的案桌之后,抬眸看向站在中间的亲随。 那亲随拱手答复:“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把话传出去了,这次在西山林中死了那么多人,军营里本就人心惶惶,无须我们推波助澜,就已经有人在私下议论了。” 宫城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然而这丝笑意里却掺杂着厌恶和鄙夷:“我早就说过,那女人是个祸害,可惜陛下和陈大人都被她迷惑,对她言听计从,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惹出今日这样的祸端!大周数千精兵,都是被这个妖孽害死的!” 那亲随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大人,多亏了您慧眼如炬,才识破了那妖孽的伪装,她当初竟还假皆神女之名,对战事指手画脚,如今想来,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宫城闻言,忽得一拍桌子,脸上带着懊丧和愤怒:“可惜,陛下和陈大人还是不信!那妖女竟然有如此妖邪的魅惑之术,让我大周朝这些大人物都对她推崇备至!难道那两千将士的命还不够吗?难道真要赔上整个大周的——” 宫城的话音一顿,到底还是没把“国运”而二字吐露出来,站在下首的虽然是他的心腹,但这句话着实是大逆不道,莫说当下还有人站着,就算是没人之处,深受封建思想束缚的宫城也未必敢说出这句话。 “那妖女必然妖术过人,看看她弄出来的那些东西,哪一个不是有违天和之物?”那亲随显然和宫城是同路人,对沈芊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随便一物就能瞬间夺走十万人的性命啊!属下至今都还会胆寒!” 宫城脸色凝重,很是郑重地看向亲随:“所以,我等今日所为,注定是要赌上性命的,这妖女如今还不知晓揭穿她真相是我们,可一旦她知晓了,我等恐怕也性命难保。” 亲随闻言,立刻跪下朝着宫城深深一拜,再抬起头来,已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大人,能为大周天下而死,属下死而无憾!只希望,能在这妖女祸害更多人之前,将她除去,为此,属下将不惜性命!” 宫城站起身,满脸欣慰地走到亲随身边,弯腰将他扶起,还感慨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有如此坚定的信念,我很高兴,但你行事务必小心,要记住,大业还未成,我等决不能死在那妖女的前头!” 亲随郑重地点头:“您放心,如今这军营中已经有不少人都知晓了这妖女的所作所为,只需最后一击,便可让这妖女在众人面前现行!只要坐实了她魅惑君主,残害诸将的罪名,这二十万征北军随时可以兵谏!到时,这妖女,也逃不过一个赐死马嵬坡的下场!” 宫城用力拍了拍亲随的肩,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行事千万小心,去吧。” 那亲随拱手称是,正当他要退下是,又愣了愣,抬头向宫城询问:“那夏大人那边的命令……” 宫城轻哼了一声,似有些不屑:“你看着办吧,此等小事,能交差就行。” 那亲随本就对夏飞在此时还浪费兵力去找什么牛羊感到极度不满,听到宫城也对此不甚满意,他便越加轻慢了,领了宫城的命令,就退出了营帐,而退出营帐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让人去昌平县的村镇寻找牛羊,反而暗地里加快了传播谣言的行径,让“沈芊是魅惑君王的妖女,是来覆灭大周”这样的谣言在军营里愈演愈烈! 而夏飞那边因为忙着找到这几百只活物,反而对此事一无所知。等到当天晚上,夏飞来找宫城要牛羊的时候,宫城非常遗憾地表示,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昌平县已经十室九空,他真的找不到什么牛羊。 夏飞那个气,可他除了训斥宫城一顿,还真不能说什么,毕竟昌平县的情况,他心里也知道,牛羊鸡鸭还真不好找,就在夏飞纠结肉痛着是不是要割用几百匹战马出来的时候,陈赟那边忽然传来了好消息。 原来陈赟那边派人把这个命令传到昌平县衙之后,县衙的知县虽然已经逃走了,但凑巧,那个赵曜和沈芊落脚过的昌平驿站的驿丞就在县衙附近,当初赵曜离开驿站的时候,曾和这位驿丞说过几句话,当时赵曜说的是,如果鞑靼人南下,他可关闭驿站,躲一躲,以防落入鞑靼人手中。 这句话一说出来,年老的驿丞真真是感激涕零,以至于鞑靼人来时,他不仅没有丢下驿站往南逃,反而有条不紊地带领着周边三四个村落的百姓们全部躲到了驿站附近的山里,鞑靼人占领通州城之后,物资粮草充足,也就很少再跑到昌平县这些偏远的小村小镇来掠夺和屠杀了,村里的百姓也能时不时地跑回家住一阵。 就是驿丞的这番作为,保证了附近这三四个村落近千户人家的性命,同时也保住了这几户人家的牲畜——当初他们有条不紊地进山的时候,是安排了路线并带上了牛羊等重要家当的。 如今这驿丞知晓了征北军需要牛羊牲畜,二话不说就召集这近千户人家,将他们家里的牛羊鸡鸭都献给了军队,一下子就凑够了牛羊鸡鸭数百头,当然,陈赟是不会随意拿这些百姓家当的,他也是派人按市价给买下来的。 正是这驿丞的好心之举,很快地解决了大军的需要,也避免了陈赟等人因找寻牲畜而多耽搁时间,故而凑齐了这些牲畜,并打扫完西山战场后,大军便再次开拔了。 这次开拔,同样是先有斥候在前方各个地方探路,前锋营在前打头,大军压阵在后,但不同的是,前锋营打头的时候,还顺便的带上了一批牛羊,这牛羊的作用,也非常简单——探路。 一旦斥候发现某一段路适合鞑靼人埋伏,或者疑似有鞑靼人埋伏的痕迹,前锋营就在牛羊的尾巴上绑上火把,那火把上绑着松松的布条,一直半垂于地,他们点燃火把后,便将牛羊往前赶,牛羊一窝蜂地往官道、山林里冲,它们尾巴上的带着火的布条就在地面上拖过,但凡这附近埋有引信,便会立刻爆炸,而只要这一群牛羊跑过,没有爆炸,那就说明不存在炸弹/阵,大军就能立刻跟上,而不需耽搁。 靠着这个方法,大军成功避过了又一次的炸弹/阵,并成功地在五日之内赶到了通州城下,这一次,新仇旧恨一道算,赵曜显然不会再给鞑靼人任何作妖的机会了! 然而,就在抵达通州城的那一日,军中却又起了变故! 第44节 作者有话要说:  哎,10000字还是不行啊,这个月试试6000字全勤吧o(n_n)o哈哈~ 第86章 戏局 将要抵达通州城的前一日, 征北军正通过一处紧要关卡,此处两边山崖倾颓,像是向着官道覆顶而来, 这一段路长约百丈,走进去便觉得山石遮天蔽日,连光线都变得极为稀疏。这样的地方, 显然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 故而在走进此处时候, 陈赟等人都非常警惕, 此处路段,在进入之前, 他就派人斥候探查过,结论是并无任何异常,但此处地形实在是太得天独厚, 尽管有斥候们的查探, 陈赟始终还是不相信鞑靼人会放过这么好的伏击机会。 大军一点一点地通过这危险的狭道,一直到大半的队伍包括赵曜、陈赟等几位高级将领都过去, 山崖上依旧一定动静都没有, 陈赟松了口气,终于稍稍放下心神,相信此处确实没有埋伏。 就在此时,赵曜那被亲兵护卫着的一直在队伍后半部分的銮驾也进入了狭道, 征北军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陛下白天是骑着战马与众人同行的,只有晚上才会进入銮驾之中休息, 所以这座銮舆在大家看来理所当然是空的。 因为是空的,所以它的安全级别自然也不会太高,就连一直很警惕的陈赟也不过是在紧张队伍中间赵曜本尊,绝不会对一个銮舆有太多关注。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刚刚一直毫无动静的山崖绝顶上忽然落下了数量极多的碎石块,这些碎石块劈头盖脸地冲着正好进入狭道的銮舆和亲卫队而去!直把狭道中的士兵和护卫队都给砸懵了。 陈赟等人正在前方缓慢前行,忽然听到了后面的惨叫和碎石落地的动静,立刻惊觉,陈赟边扯缰绳边回身高呼:“快出来!” 赵曜眸光一冷,抬头看了看四周那高耸的山崖,眼里透出几分讥诮和了然。在陈赟和几位统领的指挥下,狭道中的士兵和亲卫纷纷往前奔逃出来,而后面还没进入狭道的部队则全部停留在了原地,而已经通过狭道的士兵则在统领的组织下迅速以弓箭进行反击,在这一通反击之后,崖顶上的人似乎全部都被击退了,顶上也不再有了落石掉下。 陈赟警惕地环顾四周,又仔细看了看落地的碎石和受伤了的那些士兵,很是发现了一些蹊跷。首先,这落下的石头虽然数量非常多,但却都不过是些拳头大小的石块,最大的那几块都没超过人脑袋的大小,用这样的石头投掷,既不足以拦截道路,也不足以致人死地,最多不过是砸出几个重伤来,而妄图用它们来对付整整二十万的大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那么,鞑靼人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陈赟瞧着这遍地狼藉,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时,那些没受伤的士兵和亲卫队开始重新返回侠道中收拾残局,刚才他们跑出来的时候,是非常匆忙的,不仅丢下了很多行李,还把护送的马车也给丢下了,其中就包括了那家銮舆,毕竟只是一架空马车,更何况有赵曜和陈赟的命令,抛下了倒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 可就在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忽然都聚焦到了那辆銮舆上,因为大家突然发现銮舆竟然侧翻在地了! 刚才那混乱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回过神来,便已经发现銮舆侧翻落地了,陈赟看着那銮舆,脑中像是忽然闪过什么,可还没等他全然反应过来,銮舆已经被几个亲卫队的人紧张扶起,在扶动銮舆的时候,车驾的门和窗自然不可避免地会被打开,再加上侧翻时本来就摔倒了一个角,这一抬一搬的,整个銮驾内部都暴露在众人面前,除了翻倒在地已然碎裂的茶杯等器具,里头便只有空空荡荡的一张床。 赵曜很是玩味地扫过在场一众人的脸上,大部分都很疑惑惊讶,也有一些人是焦急担心的,倒是并没有看到那张应该展现出失望来的脸。他笑着勾了勾唇,看来这个背后筹划这一切的人,暂时还不够格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呢,这可就有意思了。 管振勋反应最快,他毕竟是勋贵家庭出身,从这波莫名其妙的袭击忽然发生,到銮舆倒地,他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一次来此外部的伏击,而很有可能是内部的斗争和较量!他几乎可以肯定现下这一出必然与那越传越盛、越传越广的谣言有关!也就是说,发动这波袭击极有可能就是那传播谣言之人! 其目的,一定是为了让所谓躲在銮舆中的沈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中狼狈现身,以坐实她与陛下同车而眠这个传闻!即便管振勋不像陈赟那样和沈芊交集良多,对她的能力无比推崇,但不管沈姑娘是不是如谣言所传那般有魅惑君王之嫌,幕后主使之人用这种污名化陛下的手法,来揭穿所谓的真相,在管振勋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是其心可诛! 銮舆被亲卫队扶正,剩下的几辆马车也都整顿完毕,启顺刚刚就跟着马车周边,所幸没被石头砸到,如今重新回到车队中,忍不住偷眼看了下銮舆,心中一阵庆幸,真真是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啊!刚才碎石掉落的一刹那,他本能地就要扑到銮驾中去保护沈姑娘,好在他猛然想起沈姑娘前天夜里便已经被陛下秘密送走了,这才堪堪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没有露出破绽。果不其然,等到他们都抵达安全地带之后,乍一回头,他就发现銮舆竟莫名其妙地侧翻在地了,他敢肯定,他刚刚散逃的时候,车驾还是端端正正立着的! 这果然就是冲着沈姑娘来的!启顺一阵后怕,忍不住想起送走沈姑娘那晚,陛下对他说的话,当时他还不太明白陛下说的“接下来会有些小波折,莫要管它”是个什么意思,如今看来,陛下是早就知道这些人会干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被启顺认为早有预料的赵曜,其实还真没预料到这些人会如此不知死活,竟隐隐有要和他正面刚的意思。不过也好,他们出手,倒是省了他来安排这一出。 赵曜牵着缰绳讽刺一笑,自那谣言开始散播之后,他就已经在寻思该如何彻底破除这些谣言带给沈芊的影响,置之不理肯定是不妥的,一旦谣言愈演愈烈,沈芊的声名必然会受到损伤,如今还在战时,这些人还顾不上用道德礼教去约束她,可一旦战事结束了,这样的谣言只怕会被无数人拿出来嚼舌根,在背后编排她,污蔑她,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为此,他不介意做上一场戏,让二十万大军都好好看看所谓的“真相”,让这二十万人都成为她清白的见证!本来,这场戏,他打算行至通州城下再安排,而銮舆侧翻也根本不用什么伏击,只要有几块凹凸的碎石,有一匹受惊的马便可完成。等安排完一切证明了沈芊的清白之后,他再顺势将“风尘仆仆地从青州城赶来”的沈姑娘名正言顺地迎进大帐。但很明显,有些人比他还急切,已然是等不及要“揭穿”沈姑娘的真面目了呢! 赵曜眯了眯眼,神色里已然带上了几分杀意,敢明目张胆在军营里传谣言动军心,便已然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了,如今这幕后黑手竟然疯狂到装成鞑靼人对战友下手,此等丧心病狂之徒,岂能容他! 銮舆并剩下的几辆马车都被护卫队和其余士兵重新整理好,受伤了的几十人也都被安置在了后面空余的马车内,一切整顿妥当,军队便重新上路了,这一次,虽明面上一切如常,然而暗地里,却早已暗潮涌动。 陈赟就算再不通权术,连着数次经过各个营地都能听到诸如 “你刚刚看到了吗?沈姑娘不在銮驾里啊” “奇怪了,前些天你不是还有模有样地告诉我说,沈姑娘一定在陛下銮驾里吗?今儿我就在边上,那銮驾里明明没人!”” “唉,难道前些日子传的那些话都是假的?还是沈姑娘住在别的地方?” “可是沈姑娘一个女子,除了陛下的銮舆,还能住在哪儿啊?要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谣言,信不得!” 这样的对话,他就算是个榆木脑袋,听了也该开窍了!可这开窍之后,却将这位新任的兵马大元帅气得个仰倒,要知道,即便是当初鞑靼人用地雷阵炸死两千士兵的时候,他都没有像这般生气! 陈赟强忍着怒气回到营中,让身边的侍从叫来了夏飞等几个心腹下属。夏飞等人一跨进来,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让你们去查谁在传谣言,都查清楚了吗?啊!” 夏飞从来没见过陈赟发这样的火,一时整个人都懵住了,好半晌才俯身道:“是下官的不是,谣言之事,暂时……暂时还没有头绪。” 陈赟虎目圆瞪,狠狠地一拍桌子:“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此等手段阴毒的歹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 夏飞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顶头上司这脾气是为何而发,他们也不敢多做辩驳,只能唯唯称是,发誓回去以后一定各营彻查! 一场连夜清查活动立刻就开始了,夏飞等几个统领,分别带人彻查了自己手下的各个营地,重点彻查今日一路行军时,疑似并没有出现在队伍中的人。既然山崖顶上有埋伏,而这埋伏又不是鞑靼人,也就证明了军营里一定有人偷偷躲出去埋伏了,而这个埋伏者至少有半个白天是不在队伍中的!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搜查结果竟然毫无异常,每一个营地里的每一个几乎都能互相证明对方的存在,最后整个军队三十六个营,没有证明的人只有约一百人,可这一百人之间根本找不到任何联系,他们有些来自山东都司,有些来自江苏都司,有些来自安徽都司,这些人之间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认识,如果他们是伏兵,那幕后黑手是如何将这些隶属于不同营地,受不同统领管辖的士兵集合起来的呢? 陈赟盯着几个统领交上来的文书,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此时,忽有一侍卫来报,说是陛下召见陈大人。陈赟刚一撩袍子走下台阶,忽得脚下了顿,又折回来把各那些文书都带上,这才去赵曜的帐营。 赵曜已然知道陈赟在派人查今日发生的伏击事件,但他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反而请陈赟坐下,开始和他讨论明日抵达通州城后,该如何扎营攻城。 可怜陈赟真真是坐立难安,他一面要集中注意听着陛下正在说的话,一面还心中惴惴地胡思乱想着谣言之事,甚至隐隐担心陛下会因为此事而对自己失望,总之,他此刻的心情真真是复杂地难以言表,作为一个只适合上场杀敌,不适合尔虞我诈的武将,这么复杂的情绪他着实是兜不住。 这不,憋了没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朝着赵曜俯身而拜:“陛下,未能及时察觉到伏击一事,是臣的过失,请陛下降罪!” 赵曜刚还在说着可以趁夜,用牛羊消耗鞑靼人在通州城的天雷弹库存一事,这还没说完呢,忽然就见到陈赟猛地行了个大礼,倒是让他吓了一跳。赵曜停了嘴边的话,拢着手往背椅上靠了靠,微垂眉眼,审视着面前的人,陈赟能像今天这样得他的信任,还真就是因为他这个什么都憋不住的性子。毕竟,就算他自认不会受蒙骗,也不会乐意总耗费精力去揣摩身边人的心思,更何况,他本就喜欢着善良单蠢的人呢。 想到沈芊,赵曜便肉眼可见地心情好,他抿唇一笑,对着陈赟抬抬手:“陈爱卿起身吧,此事朕心里有数,你不必自责。” 赵曜越是脾气好,陈赟就越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兵马大元帅当得,有负陛下之托。他将袖子里几个统领交上来的调查文书全部递给赵曜,瓮声瓮气道:“臣让各营统领连夜查了此事,这是他们交上来的可疑人员的名录,只是……只是臣愚笨,未能看出隐藏其中的诡计。” “哦?”赵曜接过这些名录,随手翻阅了两份,正好是隶属不同都司的两份人员名单,他一看到这里,就直接把名录放到了一边,笑着摇摇头,“查这个,恐怕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陈赟闻言,再次拱手:“臣驽钝,请陛下明示。” 赵曜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骨敲击着桌面,语调低沉:“陈爱卿不妨去查一查,今日有哪个营接受了探查、殿后、打前锋等脱离大部队的任务。” 陈赟闻言一惊,一双虎目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陛下的意思是,今日有……有一整个营的人,都参与了袭击,并且……集体撒谎!?” 赵曜捏起一份文书,眼带杀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它,一字一句缓声:“朕也希望这只是个猜测,否则……” ——必要将其斩于阵前! 陈赟默默低头,勉强压下一瞬间升起的冷意,拱手称是。 这边的陈赟还心中惶惶,赵曜却又忽然换了个模样,对着陈赟温和一笑:“对了,陈卿前些日子不是建议朕咨询沈姑娘吗?昨个儿,陈大虎那边已经收到来信了,好似沈姑娘已于数日前,从青州城出发了,不日,便能抵达通州。” 陈赟又是一懵,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他僵硬地重复了一边赵曜的话:“沈姑娘……不日抵达通州?” 他确实向陛下谏言过要请教沈姑娘,陛下也确实说过要请沈姑娘过来,如今沈姑娘接到命令从青州出发赶往通州,也确实是理所应当的,这一番过程合情合理,皆大欢喜——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怎么说呢,这也太巧了些,谣言传得最厉害的时候,銮舆翻倒了,一证明沈姑娘不在军中,陛下就说她马上要到了——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缜密,如果不是天生的巧合,那这幕后策划之人该是何等厉害?可这么做又能有什么好处呢?陈赟第一次如此迅速地转动着自己的大脑,几乎是心念电转间,就猜出了其中真相——为了证明沈姑娘的清白!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在二十万大军面前,证明沈姑娘的清白!想到这里,陈赟忽然浑身战栗,背后瞬间密生了一层冷汗——所以,所以这一切都是陛下,都是陛下他安排的吗?包括这次伏击…… 不,不可能,如果是陛下设计的,他又何必让自己彻查到底呢?也许……也许只是他想多了?陈赟脑中一片混乱,已然完全看不懂这掩在迷雾中的事实真相。 赵曜见陈赟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温和地询问:“怎么了?陈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陈赟忽然反应极大地抖了一下,连声音都尖锐了一些,他随即立刻僵硬地笑着,“臣是……臣是在想,是否要派人去接一下沈姑娘,毕竟山高路远,好几处官道还都被鞑靼人埋过炸弹……沈姑娘一个弱女子,恐怕不安全……” 赵曜定睛看了好一会儿陈赟那僵硬的脸色,这才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冲着他启唇一笑:“陈爱卿考虑的是,倒是朕疏忽了,既然如此,那就由陈爱卿你派人去接沈姑娘吧。” 陈赟一愣,立刻领命,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关于用牛羊等活物吸引和消耗鞑靼人在通州城中天雷弹的库存的可能性,但陈赟的心不在焉着实有些明显,赵曜便放下茶盏,让他先行退下了。 陈赟刚一走出主帐,赵曜脸上温和的笑意便骤然收起,他半靠在椅子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烦闷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陈赟这家伙,早不机灵晚不机灵,偏偏这个时候,他倒是机灵了,瞧他刚刚那副吓得灵魂出窍的模样,还不就是怀疑是他下的手嘛! 真真是……赵曜咬了咬,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让他亲自去接人,总能打消他的疑虑。不过现在看来,今日之事,他还真要感谢那不知死活的幕后黑手率先跳出来,否则,即便他这一番运作能够瞒过陈赟,恐怕也是瞒不过宋庭泽、张远等人的,到时候被挖出来,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他的傻姑娘,他心爱的女孩啊——世间的阻挠如此之多,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一劳永逸呢? 赵曜闭着眼,斜靠在椅子上,脸上隐隐透出了一丝疲惫,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停地在心里抽丝剥茧地审视着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事,他的记忆极好,所有事发生时的景象都还历历在目,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一个被他严重忽略了的细节,这个细节让他猛然坐直了身子,顿觉浑身冰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去调查沈芊在他銮舆中这件事是如何泄露的,知晓这件事的人其实少得可怜,确实,沈芊院子里的人会知道她离开院子跟着军队北上了,但她们绝对不可能如此斩钉截铁地确定她就在他的銮舆里!而敢这样确定,能一直这般确定的,从来就只有那几个人! 有谁,有谁的身份是低微到骗过了他,又有谁曾用过相同的角色为他办事—— 赵曜忍不住自嘲地一笑,真是出来太久了,他竟以为他那好外公老了,上不了战场了,就会消停——果然天真到近乎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试试每日6000字,看看能不能拿到六千的全勤,加油!【握拳 第87章 空投 征北军刚刚抵达通州城下, 就受到了城内鞑靼人的“热请款待”,他们相当挑衅地冲大军投出了数颗炸/弹,直接就炸在了大军的跟前。 虽在陈赟的安排调度下, 城内投出来的炸弹根本就落不到征北军的营地内,但任谁被这样明晃晃地挑衅,都是不会高兴的, 遂整个征北军俱是群情激奋, 恨不得立刻就和这群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模样! 然而, 陈赟很冷静,他知晓如今这帮鞑靼人巴不得他们立刻攻城, 好用这些炸/弹箭雨给他们当头一击,所以,他努力压制住了军中主张快攻快战的声音, 坚持让士兵们就地扎营, 摆出一副要与鞑靼人死磕的做派,他这么做显然给了鞑靼人一种心理上的施压, 表现出了大周军队如今不缺粮也不缺人, 就等着和鞑靼人打持久战,好兵不血刃地围死他们。 果然,鞑靼人一见到征北军摆出这围城的架势,立刻就急了, 连着两天都派出一个精通汉语的将士站在城头上对着征北军咒骂,每一字每一句都极尽侮辱之能事,他们侮辱汉人、侮辱大周先祖、侮辱新帝赵曜, 当这一切都不管用之后,他们甚至拿被俘虏和杀害的建元帝来说事,将他被俘虏之后那甘愿被套上锁链,像猪狗般跪地求饶的丑态全部抖落了出来。 鞑靼人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建元帝那任人打骂、骑乘,甚至为了活命,不惜吃猪食,做牛马的废物模样描述地惟妙惟肖。而这一段话,果然在整个军营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征北军全部沸腾了! 这种沸腾不仅仅是因为愤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是感觉被愚弄,甚至是某种信仰的崩塌,这样的局势,显然已经有些危险了。最要命的是,鞑靼人说的还是真的! 当然,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承认的,陈赟压不住这场面,只能请赵曜出来,赵曜自然要洗白他那个废物老子的名声,将一切都说成是鞑靼贼人的污蔑,是他们的激将法,这个说法在军中散播开后,场面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然而这一番唇枪舌剑,依旧没有改变双方对峙僵持的局面,鞑靼人不能逼得大周军队进攻,便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而同样的,忌惮于鞑靼人手里的天雷弹,大周军队也不敢贸贸然攻城,一时之间,双方都陷入了死局。 这一对峙就对峙了三日,而这第三日的凌晨,终于开始不平静了。这一日,正好是五月初一,初一正好是朔日,朔日无月,巧的是,这天还阴沉得紧,连星光都不见分毫。故而,这一入夜,便真正地伸手不见五指了。 负责守城的鞑靼军虽在城头上点着火把,但火光如何能与月光相提并论,所以即便整个城楼上都点满了火把,守城士兵也照旧看不清数丈之外的人影。 就在此刻,守城的鞑靼将领忽然听到对面大周征北军的阵地里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鼓声,随着这战鼓声而来的是,是成群结队向着城门口奔袭而来的人影! 鞑靼守城将领立刻高声用鞑靼语呼喊:“放箭!” 箭雨从城头上飞射而下,他们能听到呼喊声、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人被射中了,又像是有战车在冲击城门,守城的鞑靼士兵紧张地想要看清城门下的场景,可是无奈夜色太黑,他们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似乎有战马和战车大量出现在城门口,而且数量还越来越多,冲击声也越来越响! 可恶的汉人,竟然趁夜偷袭!鞑靼守将咬牙切齿地朝着身边的士兵怒声:“准备投掷!” “是!”这一场混乱的偷袭,惊醒所有的鞑靼人士兵,他们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组织反击,一部分登上城楼继续以箭雨逼退来人,而另一部分则全部分裂于投石机两旁,就等着长官一声令下,马上便想投石机中装上点燃的炸/弹。 “投掷!”发令官高亢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仿佛喊出了这句话,他就能看到大周士兵那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场景,而这一切都让他无比兴奋。 数十颗炸弹被投掷出去,将整个南门外这一片小小的空地炸得尘土飞扬,所有地面都像是被犁过一层一般,整块整块地被翻起,而所有进入炸/弹攻击范围的活物,显然都不可能逃过这样密集的轰炸的! 鞑靼守城官很是得意地站在城头上大笑,只要一想到这些大周士兵已然葬身于他们的炸/弹之下,他便无比快意!想当初,他们围攻通州城的时候,吃了这玩意儿多少苦头,还有他们那被活活烧死的十万东路军,如果不是因为这群汉人拥有这些逆天之物,懦弱无能如他们,怎么可能将英勇无比的鞑靼战士逼到如此境地! 正当守城官挥手示意弓箭手继续猛烈进攻之时,忽听到身边有一裨将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出来的鞑靼语都变了调了:“将军,他们……他们不是人!” “什么!”鞑靼守城官一把夺过身边人的火把,探出身去往下看。 只见那裨将刚刚令人射出去的火箭,不知道是点燃了何物,正好将底下一大片地方给烧着了,这一烧,周围显然就亮堂了,那守将官往下一看,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立刻高声怒喝:“倒油,放火箭,给我往下放火箭!” 随着滚油倾倒和火箭的攻势,很快城门下就成了一片火海,而火海中的景象也引入了所有鞑靼士兵的眼中,那些所谓连夜突袭的人影,哪里是什么人影,根本就是一群被绑住了嘴巴的畜生! 只见城门之下,百余匹战马拖着战车像是疯了一般向城门口冲击,而那战车上隐隐约约像是士兵人影的东西,却不过是扎出来的稻草人!最让人愤怒的是,这些大周人甚至连战马都舍不得多出,百余匹马中间竟然还混着几百只牛羊充数,俨然一副把他们当傻子耍的样子! 那守城官气得肺都要炸裂了,大周那边却还嫌刺激得他们不够,竟还派出几个声音雄厚高亢的士兵大笑着向鞑靼人这边开嘲讽:“哈哈哈!蠢货们,你们的天雷弹还剩下多少?还够不够再炸一批牛羊啊?!” 第45节 那被气疯了的守城官几乎已经失控地要冲出去和大周士兵肉搏了,但到底还是被身边的几个裨将死死拦住。 在那之后,也不知鞑靼人是使了什么法子按住了这批躁动派,整个城楼上开始变得鸦雀无声。不论大周这边如何挑衅,通州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皆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大周这边倒没有像鞑靼人那样用激将法继续辱骂,毕竟虽然这些蛮夷愚蠢至极,但到底不会因此自废武功,能够耗掉他们一批天雷弹,这次的计划便已然是成功了。 “陛下,昨夜令官记录了天雷弹的爆炸次数,应当不少于四十枚。”陈赟笑着朝赵曜拱手,显然对昨夜那出改编版“草船借箭”的成果很满意,“这次的四十枚,再加上鞑靼人在官道上两次埋伏的约一百枚炸弹,他们至少已经用掉了一百五十枚天雷弹了!” 赵曜摆了摆手,依旧微微皱着眉:“依照向钧所言,钱嵩开城门之时,城中天雷弹的数量至少还有四百枚,如今只耗掉了一百五十枚……战局依旧很严峻。” 陈赟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诚如陛下所言,昨夜那样的计策恐怕也不能再使了,他们上了那样的当,下次绝对不会再贸然使用天雷/弹,至少,绝对会在看到大周士兵出现之后,再使用这个绝杀武器……再想消耗天雷弹,怕是难了。” 夏飞闻言,忍不住环顾左右,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倒是喏喏地像是想要说什么。 赵曜正凝眉沉思,一转头就看到夏飞这抓耳挠腮的模样,便直接点名道:“夏卿,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在这种大佬云集的会议上,从三品都指挥同知只能算个小虾米,所以乍一听到赵曜竟然点他的名儿,夏飞还真懵了一下,随即他又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对着赵曜躬身一拜:“回避下,臣是在想……我方是否可以主动发起攻击。敌方的天雷/弹有限,但我方的天火弹却是源源不断的,他们向我们投掷天雷弹,我们也可以向他们投掷天火弹!” 这个想法便俨然是赵曜等人一直在考虑的远攻的方向了,夏飞这个建议一提出来,诸如管振勋等从未见过天火弹威力的几位勋贵和诸如仲宪这样的别省指挥使俱是精神一振,连连表示这个方法可以有。 然而还没等他们表达完自己的兴奋,他们就很敏锐地发现自家陛下和理应最熟悉天火雷的兵马大元帅一直凝着眉没有表态。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这说法有哪里不妥。 赵曜和沈芊厮混了这么久,沈芊对他又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他现在也算得上半个武器专家了,各类武器的优缺点、攻击范围、适用于哪种地形等等信息,他都了然于心。 故而,夏飞一提出这个建议,赵曜便知晓这是行不通的,见众人都看向他,他摇了摇头,解释道:“天火雷的引燃用的是沾了酒精的布条,燃烧速度非常快,根本等不到投石机将它投出去。” 夏飞这才恍惚想起天火雷实验时的情景,确实如此,即便是伏大牛那般反应敏捷、身经百战的人,也差点让那天火雷炸在手里。 “那岂不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和鞑靼人僵持?”管振勋刚刚还满脸兴奋,如今却塌着肩,满脸失望,“可是,前线探子都已经回报,赛迁的援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也许不日就会入山海关了!僵持下去,对我们不利啊。” 就在营中气氛一片凝重,诸位统领皆有些愁云惨淡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报令官那拖得极长的报令之声:“报—— !青州城沈先生求见!” 一听到“沈先生”三个字,管振勋和仲宪还有些云里雾里,夏飞和陈赟已经立刻笑逐颜开了,尤其是夏飞,几乎都要站起身,乐滋滋地奔到门口去迎人了。 赵曜心中欢喜,面上却极为克制,他微微舒展了眉眼,低声道:“有请!” 营帐门帘被侍卫掀开,一个身着玉色直缀,腰系同色腰带,头戴黑色皂布巾、手握一把折扇的倜傥男子走进了营帐,“他”眼波微转,启唇而笑,朝着坐在上首的赵曜躬身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沈芊走进来的时候,赵曜还真看得愣了一下,他前些日子一直都见她穿女装,没料到她如今的男子装扮竟然已经像到了这般地步,着实令人惊奇。 陈赟和夏飞显然也看傻了,以往这姑娘扮男人的时候,他们得假装自己是瞎的,才能勉强按耐住那熊熊吐槽之心,可如今,两人使劲瞪大眼,恍惚间还真有种自己大约真瞎了的错觉,这也太像了,沈姑娘最近的化妆手艺简直是突飞猛进。 “这位先生是……”这不,又一个被骗的。 陈赟同情地瞟了管振勋一眼,可怜的英国公,本来就眼神不好,现下还要遭受这种摧残,罪过罪过…… 沈芊和这位英国公交集不多,或者说她和这批登基时来的外地高官都不太熟,她朝着英国公一拱手,用自己的声线开口道:“草民拜见英国公。” 女声一出,英国公直接吓退了两步,左瞧右瞧,愣是懵了还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是那位……沈姑娘?” 沈芊一笑,默认了。 英国公默默地站在一旁,使劲儿打量着这个声名显赫,几乎可以称得上搅动了整个天下局势的女子,忍不住暗自疑惑,最近引得军中腥风血雨的所谓“神女娘娘”,真的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很像男人的女人?! 他有些不信,左瞧右瞧,面前这个男人,好吧,女人,都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那惊天动地的天雷弹,还有据说威力更加巨大的天火弹,真的出自她手? 这边的管振勋和仲宪等权贵高官还在估量着站在面前的沈芊,那边的陈赟、夏飞等山东派系的官员已经开始快速地把最近发生的情况简略地给她说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了,目前的困难是无法对通州城内的鞑靼人进行有效的远程打击。 沈芊听完这一番描述之后,将折扇一合,放在手心里敲了敲,抬头看向上座的赵曜,眼里带着几分笑意:“这有何难?” 赵曜与沈芊对视着,听到她这样霸气地表达,眼底忍不住带上一点宠溺的笑意:“哦?沈先生如此有把握?” 沈芊略一欠身,不卑不亢,有理有度,一举一动都俨然是一个清贵世家子。 “草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赵曜抚掌大笑:“好!好!沈先生从未让朕失望过,希望这一次,先生也能助我征北军,大破鞑靼!” “谨遵圣命。”沈芊同样启唇一笑,整个人充满着自信的光华。 ************************************************************ 自从沈芊到来,并亲口认下自己有办法解决远程进攻这件事后,夏飞简直是开心到飞起,之前所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灰败状态瞬间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几日他不仅吃好喝好,甚至都已经有心思和下属开玩笑了。而这样一副模样,落到宫城的眼里,却足以让他咬牙切齿,恨到几乎吐血。 沈芊虽然是以“沈先生”的名义来到军营的,但征北军所有人都知道,“沈先生”就是沈姑娘,而沈姑娘是被兵马大元帅陈大人特意派人从青州城请过来的,最要紧的是,她之所以会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正是因为她看不过鞑靼人用她的神器来伤害大周子民!这样的传言在赵曜的暗示和陈大虎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就在军营中传开了,不过短短两日,整个军营里的所有士兵都在庆幸地说着,类似“哼,神器岂是那些鞑靼蛮夷能用的!如今神女来了,他们要倒霉了!”“神女果然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果然来救我们了!”“是啊是啊,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宝呢!”这样的话。 似乎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忘记了昨日还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妖女”“魅惑君王”“祸害天下”这样的话,转而重新歌颂起沈芊来,甚至还能理直气壮地怒骂那些在背后传播谣言,意图进行挑拨的小人,仿佛他们一个一个都是清白无辜极了。 这样的场景,赵曜看见了,不过是付之一笑,但落在宫城眼里,却足以让他怒恨到疯狂,他辛辛苦苦准备了许久的一切,就这般付之东流,妖女在庙堂上呼风唤雨,愚民在血泊中醉生梦死!这大周天下,覆灭在即!宫城握紧了手里的剑,眸底都翻涌起了血色,像是一个决绝而疯狂的殉道者。 而这一切,沈芊全都不知情。她不知道军营里曾穿传过那些荒诞的流言,她不知道赵曜在给她塑天命之身,她也不知道有人已然恨她入骨。如今的她,全副身心都扑在了那个可用于远程攻击的武器上。 夏飞是军备总管,沈芊向他调来了一个营的人马,而这一个营五千人,一整天就做了一件事,劈竹子抽竹篾,通州城附近遍地山林,竹子的品类不要太齐全,所以沈芊把这五千人拉进林子里,不过半日,就劈出了堆成小山状的一堆竹篾。 劈了竹篾,她就让这群人再去准备硬纸板、细铁丝、没有盖的小铁盒以及从青州城运过来的提纯过的战备酒精等物,这一番东西准备完,倒是让不少人看出了些端倪,夏飞更是恍然大悟:“姑娘这是打算做……孔明灯?” 沈芊先是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又慢慢地摇了摇头,对着夏飞笑道:“不,不是孔明灯,而是热气球。” “热……热气球?”夏飞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忽然显出了明显的兴奋,又是一种他没听过的东西!又是一种新军备!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个军需主管能比他更幸运,躺着就把功劳建了,这运道,还,有,谁! 一想到这里,夏飞看沈芊的眼神,就像看宝贝一般闪闪发光,沈芊提出来的要求,也都是有求必应。所以,才不过三两天,沈芊口中的热气球,就被做出来了,还一下子做出来了几百只。 沈芊之所以制造热气球而不是夏飞所说的孔明灯,便是因为孔明灯载重太轻,无法吊起燃烧/瓶,所以,当热气球下吊着燃烧/瓶,还能升空后,她立刻就明白自己的设想成功了。 至于燃烧/瓶的点燃问题,她也设计的非常巧妙,热气球的供热源,她用的是固体酒精,夏飞他们运送过来的是液体酒精,为了运送这批物资,他们还是废了不少功夫的,但很显然液体酒精是不可能作为热气球供热源的。所以沈芊就在三天内,在五千士兵的帮助下,完成了从液体酒精到固体酒精的操作过程。 固体酒精的制作也并不复杂,所需要的无非就是氢氧化钠和硬脂酸,而硬脂酸又可以通过氢氧化钠和动物油脂提纯而来,所以制作固体酒精的关键就是氢氧化钠。而所幸,她需要的生石灰和碱都是在这个时代就能够找到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实验并不危险,所以她非常放心地驱使了这五千人做苦力,整个实验完成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有了固体酒精,不仅解决了热气球的燃料问题,还直接解决了燃烧瓶的点燃问题,只要将燃烧瓶的引燃布条塞在固态酒精的最底部,那么,当固态酒精烧到最底层的时候,引燃布条就会点燃,而此时,也正好是热气球失去动力开始往下坠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算好风向,这些热气球就是一个个被写入了定时爆炸程序的空投导弹!是鞑靼军最后的催命符!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在下逼王,有何贵干! 啊呀,好喜欢写这些大杀器,不过都是理论上的,不保证能够实践成功o(n_n)o哈哈~ 第88章 不爱 暮春时节, 草木舒展而浓密,天气也渐渐地变热了,午时高悬的日头已然有了几分灼人的意味。今日, 正是征北军围城之后的第七日,七日前,征北军抵达通州城下, 五日前, 沈芊出现在军营中, 一日前,征北军里出现了大批个头不小、占地巨大的水滴形状的用纸板做成的奇怪物件。 征北军战士们都知道这是沈姑娘新弄出来的“神器”, 然而即便是那批参与了此物制作过程的五千士兵,也不知道这样式奇怪的玩意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就连这东西的名字——热气球, 都还是制作完成之后, 沈姑娘兴奋之余吐露出来的。这些热气球在完工之后,就一直堆放在军备营的空营帐里, 后来数量实在太多, 空营帐放不下了,便被放在了营帐前面的平坦沙地上。 这一放可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尤其是晚上,那些换了班得了闲的士兵都会绕到军备营来, 兴奋地站在外围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显然为自己能够亲眼看到一件“神器”的诞生而激动不已。 夏飞本想赶走这些络绎不绝赶来凑热闹看“神器”的士兵们,这毕竟是新武器, 让人这么随便看着,万一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办。沈芊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一下,阻止了他,她不但允许这些士兵们来看热气球,还会主动和这些前来看“神器”的小士兵们交谈,譬如问问他们对神器的运用有什么看法啊,问问他们对神器的功能有什么建议啊,顺便还问问他们的家乡、亲人之类,总之,就是回访一下客户体验顺便和人唠唠嗑。 热气球的制造难度还是挺大的,所以她并不担心这玩意儿会产生技术泄露,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上次发生的炸弹埋伏事件,沈芊一直对己方士兵有些难言的愧疚情绪,她非常担心己方士兵会对这些热武器产生排斥心理,或对她本人有意见之类的,所以她一完成了热气球的制造,就立刻表示要和广大群众深入交流。 交流了一番之后,沈芊就很高兴的发现,这些士兵们虽然都比较拘谨,但对她的态度还是非常尊敬,非常友善的,这让她很高兴,立刻就把心里的包袱法宁下了,颠儿颠儿地就跑回去找赵曜,毕竟她临走前那一晚,还因为心理负担过重,闹得他一夜没休息好,如今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她第一时间就想和他分享。 沈芊跑到赵曜营帐前,正巧了,也不知为何,他营帐前头那两个立着的守卫竟然都没在,只远远地有些许亲卫在巡逻,沈芊疑惑地四顾了一下,以为是赵曜不在,便想掀开营帐看了一看,就在她靠近营帐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赵曜和人对话的声音。 “……这人你不要管,他日后还有旁的用处。”赵曜的声线有些冷,语意更是带了点杀伐之意。 “是。”回话的声音有些陌生,听着像是护卫队里的某个亲卫,“另外,之前恶劣的谣言已经重新被姑娘的‘神女’之名压下去了,待到揪出幕后之人,必然能彻底洗清姑娘的污名” 沈芊掀帘子手一顿,整个人紧贴着帐子,一双杏眸瞬间瞪大,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污名? “嗯,这幕后之人,朕还得物尽其用,可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死了。”这句话赵曜是笑着说的,然而话里头的狠戾,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那亲卫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沈芊才再次听到营帐里的声音,然而这一次,赵曜的声音和语调却与刚刚截然不同,他对那亲卫道:“姑娘的事,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总之,既然神女之名已经传了,就让它传得更真些。朕不希望姑娘听到任何不合适的论调,明白吗?” 亲卫立刻躬身应道:“是,属下谨遵圣命。” 沈芊躲在营帐外头,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这对话信息量太大,大得她都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明明她不过离开了四五日,怎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沈姑娘?您怎么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了巡逻守卫的声音。 沈芊像是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跳了起来,她急急回头,伸手就欲阻止那巡逻侍卫的声音,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营帐里头的人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帘子一下被拉开—— 沈芊和里头的人对了个正着,她一脸尴尬地看着这个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亲卫,而对方显然比她更尴尬更惶恐,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慌忙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退到了营帐的阴影处,死死低着头。 赵曜坐在上首,瞧见沈芊如同小鹿一般茫然地撞进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下座位,他边往沈芊方向走,边对着那亲卫说了一句:“退下吧。” 等那亲卫逃命似地飞快退出营帐后,他便踱步到沈芊身边,很自然地牵起沈芊的手,将她往营帐里带:“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军备营里准备明天的战事吗?” 沈芊被赵曜拉着往里走,抬头瞧着他那好像没事人一样的温和笑容,整个人都傻住了,好半晌,她才想起来要质问什么,一下挣开赵曜的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开口道:“等等,你先别跟我说话,我想想,我想想。” “什么污名?我身上有什么污名?还有,神女这个名声,是你……是你在外头传播!”沈芊非常不理解地看向赵曜,一双杏眸里满是疑虑,“你为什么要给我按这种‘神女’的人设,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什么神女……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压力多大……” 赵曜低头看着面前这个眨巴着眼如同一只迷茫小鹿的姑娘,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爱上这么一个迟钝的,又总在拒绝他的姑娘,可真是上天对他这个凉薄之人开得最大的玩笑了,他再次伸手,握住沈芊的手腕,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将面前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姑娘给吞没:“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给你按这个名号?” 沈芊侧了侧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让我能名正言顺地参与战事?毕竟你们这儿还挺歧视女性的。” 赵曜简直气笑了,这傻姑娘就是这样,即便她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可总是不能将他的心意与他为她所做的事联系起来,仿佛他喜欢她便只是喜欢她,这种喜欢与她的生活不该有一丝一毫的联系——这种想法,每次都让赵曜挫败又沮丧。 “你听着。”赵曜握住了她的手腕,认认真真地看向她,一双眸子里带着期待也带着霸道,“我现在告诉你,什么样的人曾像你这般假借过上苍和神祇的名义。汉高祖蛟龙转生,唐太宗二龙相贺,宋**赤光饶室——我说这些,你可明白?好,如果你还不明白,那就再直白些,有宋一代刘太后,其母曾梦至明月入怀,有唐一代,则天皇后得批龙瞳凤颈,芊儿,我想要你成为这天命神授之人,想要你,母仪天下!” 沈芊退了两步,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她就是再傻再蠢,眼下也该明白面前人的打算了,是啊,她怎么就那么傻,那么迟钝?这是封建迷信的古代啊!除了君权神授的帝王,还有谁有资格成为万民敬仰的神?什么神女娘娘,什么得道高人,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谋划啊!他竟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造神,甚至都打算好了想要——娶她?! 这个名号在青州城就开始传了,他谋划这一切竟如此之早!妄她还曾天真地以为,他的感情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惑…… “芊儿,我本不想让你知晓这一切。我知道,我比你小太多,这让你一直都不肯接受我。”赵曜紧张地动了动喉结,慢慢地伸出双手扶住沈芊的双肩,“但是,你相信我。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沈芊心乱如麻,她挣开赵曜的手,垂着眉眼,全然不敢看他:“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赵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哑中带着点祈求:“上次因为害怕,所以让你逃走了,但这一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想听听,你别走,好吗?” 赵曜这“害怕”二字说出来,沈芊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刹那间便涌上了满满的酸涩,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他是多么骄傲一个人啊,如今却用这样卑微的语气说着“害怕”,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愤怒,为什么不能答应他,为什么就不能爱他?真的只是……只是因为比他大了五岁吗? 沈芊心中一片茫然,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拒绝着什么,可是她还是在拒绝:“你还小……你不明白……你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你会遇上比我好千百倍的人——” “那都不是你!”赵曜出声打断了他,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无法言表的失望,可他还是勉力勾起了一丝笑,“我知道,我这一生很长,会遇到很多像你的,不像你的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再像你的,也都不是你!我曾经一无所有,连生命都无法捍卫,是你,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是你毫不嫌弃那样落魄的我——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却要放弃我?” 这一句“放弃我”甚至还带着让人悲伤的颤音,沈芊侧过头,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的晶莹,她无法面对这样的赵曜,无法面对这样一颗被捧到她面前的至纯至真之心。她不值得这些,不值得啊!她对他,从来就不如他对她那般唯一,如果换成是另一个人,她同样也是会救的啊。 不知为什么,听到赵曜说的这番话,沈芊心里竟隐隐有些难受,以至于都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你很感激我救了你,但是这一切并不值得你拿你的感情……” “不是报恩!”赵曜打断她,甚至为她的这种曲解感到愤怒,“我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激,分不清的,一直都是你!”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沈芊那隐秘而不可言说的内心,她忽然猛地甩开了赵曜的手,情绪激动地转向他:“我分得清自己的感情!你听好了,我不爱你!一开始不爱你,现在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上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曜的身上,令他踉跄地退了两步,脸色迅速地灰败了下来,整个人也显出了极度的狼狈和绝望,他垂着头,努力想要牵动嘴角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沈芊自己亦是心中灼痛,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就说出了这般伤人的话语,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忍住了想要走近赵曜安抚他的念头,反而一把掀开帘子,夺门而去。 赵曜站在营帐的阴影里,背影落魄而荒凉,他一直站立了很久,久到日头都开始西斜。好半晌,他才像是活过来一般,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牵起嘴角自言自语:“没关系,赵曜……这都是你意料之中的,慢慢的,按你的计划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你等起……” 作者有话要说:  6000全勤失败……感情戏好难写啊啊啊啊啊! 第89章 覆灭 第46节 通州城门外, 大周征北军营地的高坎上,站在这高坎上往下望去,正好可以将通州城楼尽收眼底。赵曜、陈赟、管振勋、夏飞等征北军统领皆整装待发地临崖而站, 他们身后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整个营的士兵,再后面的平地上便放着两天前做好的数以百计的热气球。 “沈姑娘,这是直接点燃就好了吗?”夏飞正提着一个热气球, 指了指热气球球罩下面的四方形小铁盒, 那铁盒子里已经被沈芊命人装上了固体酒精, 且这铁盒的中间位置坐着一个小铁钩,小铁钩旁的盒底开了一个小洞, 那小洞里传过了一条线,这线的一端系在盒底的铁钩处,另一端则穿过小洞, 系在燃烧/瓶的布条上, 装备好燃烧/瓶在之后,再在盒子中装上固体酒精, 正好将底下这部分压得严严实实的。等到上面的固体酒精全部烧完了, 火苗便会烧着最底下的燃烧/瓶的布条,正好也就引爆了燃烧/瓶。 沈芊正在抬头看着身侧那不断摆动着的柳树枝,好从中判断出风向了,虽然征北军中的江苏都指挥使仲宪是个能算天象的能人, 他也确实断言今日会刮南风,但沈芊还是对这所谓观星之术不太信任,毕竟今日的空投能不能成功, 风向几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沈姑娘?”夏飞见她愣愣地盯着那柳树,便有忍不住唤了一声。 沈芊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对夏飞笑了笑:“是的,夏大人,等到风力大写的时候,只需让将士们将这铁盒中的固态酒精点燃,然后放飞于空中,便可保证燃烧/瓶能够空投进通州城了!燃烧/瓶在城中能发挥的威力,远超平原山地,待到城中火光漫天,鞑靼人自顾不暇时,咱们的士兵便可趁机攻城!” 夏飞闻言,再一次用惊奇地眼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自己手里这用纸板和竹篾做出来的玩意儿,再一次暗自咋舌,这东西他已经日夜盯着研究了两三天了,可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玩意儿和那哄小孩儿的纸鸢灯笼之类的没任何区别,任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相信,这东西真能有沈姑娘说的那种威力。 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陈赟、管振勋等人,对陈赟来说,沈芊曾创造过太多奇迹,所以就算只是出于对她能力的信任,他也必然是会同意这一次“空投”的。但对管振勋、仲宪这些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沈芊那些神鬼莫测发明的人来说,自家陛下和兵马大元帅竟然只是因为这女子一面之词,就同意调两个营的人马给她差遣,甚至还如此兴师动众地配合她搞什么突袭攻击,这着实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南风快来了,这……真的可行吗?”仲宪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又默默算了算时辰,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他自幼便博览群书,他甚至敢断定,从未有哪本书籍上曾记载过这位沈姑娘所说的这种“能够载物飞天的气球”,就算是孔明灯,也不可能带着一个装满了酒水的瓶子升天,最要紧的是,据说已经成功了的实验,他并没有看到。 听到仲宪这么问,管振勋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同抬眸看向赵曜和陈赟,陈赟摸摸鼻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位解释,虽然沈姑娘在制作热气球时的升空实验,他是见到了的,但说实话,沈姑娘当时并没有让它自由升空,反而在热气球上系了根绳子,每次那气球升上去了,她便会用绳子拽下来,看上去像是在调整那什么“固体酒精”的重量。 “朕看见了。”赵曜忽然淡淡地开口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沈芊的身上,不曾离开片刻,自从两日前,她再次决绝地拒绝他之后,他们便再没有见过面,如今能在战场上见到她,他的心底竟生出些卑微的欢喜,仿佛只要能继续见到她,那些伤人的话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听到陛下笃定地说见过,仲宪等人自然也没别的话可质疑,一群人便就此沉默下来,一心等待着南风的到来。 “风来了!”陈赟看着天上突然翻涌起来的云层,惊喜出声。 “是。风终于来了……”仲宪喃喃自语了一句,默默地转过身,去看书沈芊和夏飞那边的动静。 “每个人都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一只,听我命令,立刻点燃!”夏飞站在五千人的阵列之前,一声令下,这五千人便立刻迅速拿起了所有的热气球,用火折子点燃了固体酒精。 千余个热气球在旷野中腾空而起,简直不能更壮观,再加上这南风一起,所有的热气球全部向着通州城所在的方向飘去。这通州城三面皆环高山,只有南面连着宽阔平坦的官道,换而言之,这通州城自古以来便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重镇。然而,这一切本独属于通州城的得天独厚的优势,此时此刻,却变成了它致命的劣势! 但凡这通州城周围的山稍矮一些,沈芊都未必敢用这放热气球的法子,毕竟就算固体酒精的量控制得再好,她也不能保证这些气球一定会落入城中,而不是被风吹到天南地北去。但唯有通州城,三面的高山像是天然的巨大屏障,几乎能够保证所有的气球都只落在通州城内,再没有比通州城更适合进行空投的城池了! 看着数量巨大气球以遮天蔽日之势腾空,连一向淡定少语的仲宪都忍不住微启唇,震惊地仰头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原来真的可以做到……” 守城的鞑靼人在气球升空而起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这奇异的景象,城中的守将和士兵都慌乱了起来,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武器,也不知道征北军是在打什么主意。鞑靼守将看着这遮天蔽日的热气球群根本不敢妄自动作,他高声用鞑靼命令着身边的士兵去城中向鞑靼王赛迁禀告这一切,然而,还没等守城士兵跑到赛迁所在的官衙所在,赛迁显然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如此巨大的动静,只要不是瞎的,那必然是会注意到的,正在官衙内和下属谈论下一步作战计划的赛迁也不例外,他一听到县衙门口那阵阵惊呼和喧哗之声,便立刻警觉,飞快地跑出了屋子,而这一出屋子,那壮观又可怕的场景便瞬间映入他眼中。漫天的奇形怪状的灯笼从远处向着通州城飘过来,不过片刻,便已然有数十只飘到了他的正上方!如此惊人的速度,如此恐怖的规模,几乎所有鞑靼将士都慌了手脚。 “射下来,把他们都给我射下来!”赛迁狂躁又暴怒地高喊着,见到身边人还呆愣在原地,他愈加怒不可遏,直接自己动手扯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弓箭,一把就朝着天上的热气球射去!这热气球用的虽是纸板竹篾,但因为热源来自固态酒精,所以即便射出一两个洞,一时半会儿也并不会掉下来。 然而,热气球越是摇摇欲坠地不肯落下,赛迁就越是狂怒不已,他不仅自己拉弓搭箭地朝着热气球攻击,甚至还直接给全军下命令,要求所有人都拉弓把天上的“灯笼”射下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通州城中忽然出现一阵箭雨,与天上的热气球群正面相撞。 如此猛烈的攻击场面,站在高坎上的征北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管振勋见鞑靼人在射击热气球群,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他们想用弓箭把热气球射下来,怎么办?” 陈赟也被管振勋说得慌了一下,正当他打算开口的时候,站在远处的沈芊正缚手向着这边走来,她看到鞑靼人那愚蠢的行径,眸中带上了鲜明的讽刺,听到管振勋的话后,她直接启唇一笑:“射热气球?呵,自寻死路!” 沈芊的话音刚落,通州城上空忽然炸开了巨大的火花,那火光不是一朵,不是一片,而是几乎连绵不绝地覆盖了整个通州城上空!有一些热气球在空中燃尽了固体酒精,吊着的燃烧/瓶便直接在空中爆炸,天火像是雨水一般恐怖地倾斜下来,落在房子上、院子里、人身上;另一些热气球被鞑靼人击落了,便直接在地上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和热浪将周遭的人和物通通掀飞,而那猛烈的火焰更是几乎在一瞬间便点燃了眼前的所有。 从没有人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当年在黄河上围攻鞑靼人的那一次,都比不上眼前这次这般——触目惊心。从天上到地下,不过一个瞬息,整个通州城便俨然成为了炼狱火海!城中的鞑靼士兵几乎逃无可逃,身边的房屋、街巷、战友,全都着了火,整个城池竟像是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安全之所,这种等待着被活活烧死的感觉简直是世上最大的恐怖,什么战争、什么敌人、什么守城,此时此刻,大部分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逃命! 无数鞑靼士兵涌向通州城门,他们挤压着,推搡着,疯狂地想要逃出这座城。 站在高坎上的征北军将领看不到这些人的恐惧,但他们可以清楚地火海是怎样吞噬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的!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发生在敌军身上,也足以让人汗毛倒竖、心底阵阵发凉! 管振勋、仲宪等人全部侧目看向安静站在边上的沈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不喜不悲、不怕不惊,就仿佛这样的场景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几人的心里都忍不住冒出些微的战栗,他们从未曾想过,当他们见识到这样威力巨大到可转瞬间便覆灭城池的武器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欢喜,而是害怕—— “出兵,攻城吧!”赵曜淡漠的声音打算了几人的思绪。 几人终于从自己那惶恐又缥缈的情绪中收回神,躬身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仗马上打完啦啦啦啦~~~感情也马上会有大进展! 第90章 入城 成百上千只燃烧/瓶在通州城中上空爆炸, 火焰连成火海,瞬间就将城池吞没,这是一场绝对碾压的战役, 是热武器叱咤风云、震慑天下的开始!数百年后,这场被史学家命名为“火烧通州城”的战役,成了所有教材课本中的重点, 而这些书册上都明明白白地记载着, 此役乃是热武器登上历史舞台的开端, 也是大周中兴并走向世界强国的起点! 当然,此时此刻的赵曜、陈赟、管振勋以及那二十万征北军都不会知道, 今日这一役会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会给后世造成那样深远的影响。而亲手推动了这一切的沈芊,也不会知道, 因为她的到来, 因为她的参与,历史的车轮已然悄悄转向, 而那将是一条全新的征途, 通往真正的星辰大海! 所有这一切都还远在未来,对现在的沈芊、赵曜来说,征途才刚刚开始,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仍然是拿下通州城! “火势如何?”高坎上, 陈赟看向金佥事,等着斥候确认城内的情况。 这一次,金佥事亲自上阵, 作为一个斥候出身,并统领了斥候半辈子的老斥候,他拥有着非常丰富的探查经验,然而如此蔚为壮观的场面,即便是他从未曾见过。在漫天火起的时候,他便已经愣住了,此刻在陈赟的催促下,才慌张地反应过来,拿起神器“千里眼”就开始仔细地看城里的情况。 城内到处都是火光,火势非常凶猛,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落脚的地方,房屋、高塔、阁楼全部都着了火,建筑物上的木块石块不断地往下掉,给底下拥挤逃命的人群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甚至连通州城的城楼上都着了火了,城楼上的守卫似乎都在往楼下移动着。 “城内火势太大,现下恐怕不宜进攻。”金佥事收起“千里眼”,躬身将看到的情况汇报给陈赟,“下官看到城中有不少人在往六个城门口移动,他们或许会从城内逃出来。” 这个预估是非常正确的,陈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立刻下令让高坎下列阵的征北军立刻兵分四路拦住通往南边、西南边和东南边的这四个城门,至于另两个通往北边的门,在通州城的北部那高大山脉的山脚下,也就是说,不从城中通过,他们无法抵达北边的两个城门,也就是说,那两个城门是鞑靼人最后的逃生机会。 四列征北军直接等在四个出口处守株待兔,果然,没过多久,南门的吊桥慢慢地放下了,城门也一点点地被打开,而在城门打开的瞬间,无数的鞑靼士兵就从里面蜂拥而出,他们拥挤着、踩踏着,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恐。 这些已经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只是一群挣扎逃生的乌合之众。然而,即便他们慌不择路地打开了城门,逃出了身后的火狱,也并没有逃过死神挥舞着的镰刀!再有等候多时的征北军,站在远处,对着城门口万箭齐发,那些逃出来的鞑靼残兵几乎都死于箭雨之下,即便有零星几个活命的,依旧躲不过前锋营的长刀。 这场战役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不是因为打得有多艰难,只是因为那城门口一直源源不断地有人涌出来,被困在南边四门的鞑靼残兵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背后是漫天火海,面前是千军万马,无论选哪条路都是必死之局!有人妄图穿越整个火海,去到北边的逃生之门;有人走投无路,抱着侥幸与征北军拼死一搏——而这两者,显然都注定了死在这通州城下。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通州城内的火光映红了大半的天空,这通红的血色,在黑夜中越发触目惊心。不过,火势好歹是小了下来,而南边的四个门也渐渐地再也没有人出现了,负责带领四路人马围杀残兵的管振勋派人仔细清点查看了门口的尸体,最后皱着眉回到营中,对赵曜拱手道:“陛下,鞑靼王赛迁没从四门中出来,另有他身边的大将和谋士也并未出现。” “他是烧死在城里了,还是……”仲宪微微一愣,随即想是想到了什么,蹙眉道,“不对,应该是往北逃了。” 管振勋也是这么想的,他躬身行礼,有些自责道:“陛下,是臣无能,让那贼子逃脱了,请陛下责罚。” 赵曜上前两步,扶起了管振勋,笑道:“这怎么能怪国公呢?赛迁会从北边逃跑也算是意料之中的,通州城毕竟是我大周第一城,易守难攻也是出了名的,能有今日这样的战绩,朕和诸位都应该感到满意了。” “陛下说的是,通州城四面环山,北边两门都在高山一侧,我方绕行不过去,注定是这通州城的缺口。况且通州城固若金汤,若是没有沈姑娘的妙招,这一役绝不会如此轻松。”陈赟很感激地看向沈芊,对她一拱手,表现地非常尊敬。 “是啊,沈姑娘这空投的妙招,真真是有如神技,那铺天盖地之势,真正让鞑靼人无处可逃!”夏飞也非常高兴,顺着陈赟的话恭维了沈芊一番,毕竟嘛,这样的胜利,虽然大部分是沈姑娘的功劳,但至少还得算他们军备营的苦劳不是,这样捞军功的大好机会,他哪能不高兴不感激呢。 管振勋和仲宪两人对视一眼,倒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人家姑娘的功劳摆在眼前,虽则这威力巨大的武器,总是难免让人内心惶惶,但人家的功劳还是要认的。 营帐中的几人都对沈芊很是赞许,反倒是赵曜侧头看向她,一句不发。沈芊本来站在角落,默默地听着几人说话,此刻陈赟夸了她,营中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来了,让她瞬间就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感觉到赵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立刻就坐立难安了起来。 她勉强朝着众人笑了笑,视线一直落在陈赟的脸上,丝毫不敢掠过坐在上首的赵曜:“这……这是民女应该做了的,如今天色渐深,草民可否……可否先行告退?” 这话是对着赵曜说的,但沈芊的眼神却一下都没敢和赵曜对视。陈赟诧异地看向沈芊,不明白前些日子还在大帐中当着所有人的面侃侃而谈、自信潇洒的沈姑娘,今日怎么忽然就变得如此怯懦慌张了,难道是身体不适。他上前两步,忍不住打量着沈芊的脸色,关心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苍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沈芊立刻摇头,僵硬一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 “哎,这军营的条件确实艰苦,真真是委屈姑娘了。”夏飞闻言,感叹了一句,“姑娘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着沈芊的关心,唯独赵曜坐在上首,不动也不说话,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虽这几位大臣都劝沈芊早些回去休息,但这营帐中还坐着当朝陛下呢,没有他的允许,有谁能擅自离开?沈芊自然也不例外的,她咬着唇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赵曜许她离开的声音,无奈之下,她只能站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上首的赵曜行礼:“陛下,民女身体不适,不知可否请求陛下,允民女先行离开。” 赵曜这才缓缓抬眸,看着站在下首的单薄瘦弱的女子,他的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自嘲,她虽然一贯瘦弱,但从来没想现在这样,身形单薄、面色憔悴,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言谈举止间谨小慎微到了极致。 这不是他想要的啊,他不过是希望她能接受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却没想到他的表白,对她来说,竟然是这样一种逼迫,逼得她疏远、逼得她恭敬,逼得她小心翼翼!就那么痛苦吗,他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煎熬吗? 赵曜内心凄惶又绝望,他闭了闭眼,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对着站在下首的沈芊道:“既然沈姑娘累了,那边早些回去休息吧。” 得了赵曜这句话,沈芊立刻低着头,飞快地退出了营帐,快得就像是在逃命。赵曜的唇边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笑话,无比讽刺。 “报!陛下,城中火势渐熄。”门外传来了报令官的声音。 “陛下,可以进城了!”陈赟一喜,立刻道。 “好!”赵曜提步走出帐中,列阵在门口的征北军早已蓄势待发,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曜。 赵曜一挥手,霸气张扬:“进城!” 军队中立刻传来了威武的呼声:“进城!进城!进城!” 拿下了通州城,平定大周就如探囊取物,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所以士兵的威武呼声俨然是在庆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征北军连夜入驻了通州城,城中还剩下非常少量的没有被烧死的残兵,都被征北军俘虏了,城中房屋损毁严重,保存着残余炸/弹的军备库已经被炸上了天,毕竟数以百计的炸/弹在瞬间被点燃,这威力是无法想象的。 陈赟瞧着这几乎被炸出一个巨坑来的地方,忍不住咋舌:“倒是可惜这批天雷弹了。你们清扫此处时,务必小心残余的天雷弹。”士兵们闻声应下。 二十万征北军中几乎有一半人都在清扫通州城并扑灭残余的火焰,忙碌了整整一夜,才将将算是整顿好了通州城中的情况,但可惜的是,在清点了所有烧伤烧死的鞑靼人的人数之后,陈赟他们终于确认了鞑靼王赛迁和几员大将都不在城内,并且他们应当率领了大约两万的人马,从北门往京城方向逃跑了! 第91章 和好 征北军入驻通州城后, 并不能就此歇息了,赛迁等人都还在逃中,逃跑的方向又是北上京城的方向, 鉴于一直还没有收到河南都司那边翻越太行山的精兵部队是否抵挡京城的消息,故而陈赟这边并不敢完全放任赛迁北逃,虽说穷寇莫追, 但真放任这家伙跑回了鞑靼, 那绝对是大周军民所不能容许的, 此人发动这样一场妄图颠覆大周的战争,又在中原大地上烧杀抢掠, 若是不能将此人斩杀于边境之内,他这个兵马大元帅便妥妥地该解甲归田、以谢万民了! 所以,征北军一进入通州城后, 便立刻兵分两路, 一路是由陈赟亲自带领的北上部队,几乎是天一亮、火一熄, 这支十万人的北上队伍就在陈赟的带领下, 出通州北门,快速追击赛迁而去。而另一路则由管振勋带领,暂且在通州城中安营扎寨,整顿城防, 稍作休整。 而赵曜身为新帝,虽说一路上都是随军而行,但现下马上就要收复京城里, 他作为一国帝王,无论如何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重回京城,这里头少不得还得有些个仪式,所以陈赟便打算先行,让自家陛下坐镇通州,而等他收复京城之后,便可以亲迎陛下进京,重回皇宫大殿。 古往今来的皇帝都喜欢搞这一套,如今胜利在望,赵曜自然也不会强求随军而行,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沈芊。 是的,目前天下将定,对于赵曜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并不再是收复失地,而是如何娶到老婆!以前还好些,至少还能佯作姐弟地亲密相处,如今两人因为第二次的表白彻底陷入僵局,他连那姑娘的身都近不得了,这怎么能让他不着急!如今已然有将近十日没有见到那姑娘了,他心里着实是焦躁不已。 更何况还有人心怀不轨、虎视眈眈,他如果不全程保护着,根本就不能安心。赵曜攒紧了手里奏折,忽有些烦躁地把奏折往案桌上一扔,作势便要站起身往外走,一直侍候在侧的启顺连忙弯腰跟上,就在此时,赵曜忽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姑娘今日可在府中?” 启顺瞬间愣住,像是没想到陛下会忽然开口找沈姑娘,毕竟进城前后这十日,陛下从未有一刻问到过沈姑娘,难道这两人未曾如他所想那般在闹矛盾? 他支支吾吾道:“这……这奴婢不知……” 启顺感觉到陛下似乎打量了他一眼,他心中一慌,便听到头上传来陛下冷淡的声音:“是吗?” 启顺大气不敢出,看到陛下迈出书房 ,便立刻跟了上去。 赵曜的贴身侍卫高齐一直站在门口,见赵曜竟然这么早就批完奏折出来了,还有些惊讶,毕竟自从陛下入驻通州城后,公务异常繁忙,每日都要批阅奏折到下午时分才能稍歇,现下可还才巳时呢。 “姑娘去哪儿了?”赵曜问。 高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姑娘今晨出门了,陈大虎一直随身保护。” 赵曜点头:“去哪儿了?” “去看北街重建。”高齐没有丝毫的迟疑,显然对沈芊的行踪了如指掌。 “嗯。走吧。”赵曜直接抬步出门,一副急着去北街找人的模样,高齐立刻派人牵来马,两人很快就出了院子,独留下站在书房门口启顺,他一直攒着手,紧张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惶恐慌乱的神情一览无余。 “啊!!” “有箭!姑娘小心!” 赵曜刚刚来到北街街口,就听到街巷之中忽然传来喧闹和惊呼之声,隐隐地还传来破空之声。赵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就往街巷里冲,高齐等人都给狠狠惊着了,前面明显是有人激战,陛下却还往里冲,这可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赵曜跑得极快,身后训练有素的亲卫队险些都跟不上,就在他穿过巷口,即将拐入北街中心的时候,忽然就看到被陈大虎护卫着的沈芊踉踉跄跄地往他的方向跑来。赵曜立刻迎上去,一把把她抱入怀中,紧张地上下查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受伤?” 出事的时候,沈芊正在看士兵们重建塔楼,可就在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前方忽然就袭来一阵箭雨,将她吓得够呛,如果不是陈大虎等护卫人员反应快,她恐怕当场就会被扎成刺猬!这一出可真真是惊险万分,虽说她一直都跟着部队在前线作战,但还真从没遇到过这样危险的状况,这等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情景,直接把她吓懵了。 她被陈大虎护着逃跑,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如今乍一见到赵曜,简直像是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她直接泪奔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脸色惨白地紧抱住他:“有箭,好多箭……有人追杀我!” 瞧见沈芊吓成这样,赵曜又心疼又愤怒,他一边怒声下令身后的士兵追击刺客,一边紧紧地抱住沈芊,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别怕,别怕。” 沈芊被吓得都蒙圈了,哪里还记得起自己在和赵曜冷战这件事,听到赵曜的安抚,她一边含着惊恐的泪花,一边抱着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刚才的情况:“突然出现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攻击我们,好多箭直接就冲我来了……吓死我了……他们……对了,他们是鞑靼人!他们一定是残余的鞑靼士兵!” 第47节 沈芊想起那一群刺客的异域装扮,立刻抓住赵曜的手,急切道。 赵曜反握住她的手心,直接把受到惊吓而腿软的沈芊一把抱起,边抱着她往回走,边不停地低声安慰:“没事的,有陈大虎他们在,一定会抓住这些刺客,我们先回家,好吗?” 赵曜的眉眼间皆是浓浓的温柔,沈芊被他公主抱抱着,傻傻地对上他那宠溺的视线,脑袋里再次空白了一瞬。赵曜以为她还受着惊吓,在等高齐找来马车的时间内,一直都抱着她安抚,真真是温柔细心到了极致。 马车到后,赵曜更是直接抱她上了马车,再次确认了一遍:“刚才,到底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芊一坐上马车,立刻便恢复了神智,她想起了前几日的尴尬,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冷战状态,一下子就挪开了半步,离赵曜远远的,听到赵曜的问话,她也一直低着头,小声嘟哝着:“没有。”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刚刚因惊恐而罢工了的痛觉神经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被擦伤的灼痛一下子冲入沈芊的脑海,让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臂。 赵曜脸色大变,立刻跑到她左边,抬起她的左臂一看——果然大臂的位置有被箭矢擦过的划痕,隐隐还透出血色。 他紧张地掀开沈芊的袖子,期间更是因为害怕伤到她而一直抖着手,等到撸起袖子看到她手臂上那一道不浅的还在渗血的箭伤的时候,脸色都白了几分,他心疼地轻轻抚了一下周边的皮肤,抬眸安抚她:“我马上叫大夫,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马车一路疾驰,可赵曜却还嫌它不够快,无数次掀开帘子,焦躁地对着车夫喊:“快点,再快点!”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的,可车夫哪里敢反驳陛下的意思,只能连声唯唯,更快地抽动马鞭。倒还是沈芊,着实看不过赵曜如此焦躁暴怒的模样,犹豫了片刻,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主动开口道:“你不要着急……我没事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这伤对沈芊这样和平年代生活着的温室小花朵来说,确实不算小,但放在军营里,那可真是不够看,就连沈芊自己,也不觉得这点伤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所以,她瞧着赵曜那急得快上火的样子,着实是有些不理解。 赵曜看她一副懵懂又无辜的样子,心中又气恼又无奈,他半蹲着身子,扶住沈芊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口道:“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底线,也许你并不接受,但你不能剥夺我这样做的权利。” 这一番话击打在沈芊的心上,让她瞬间怔愣,脸上更是猛地泛起了热气,她慌乱地垂下眼睫,全然不敢看向赵曜:“我……我只是想说……这伤没那么重……你……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不,从今日起,我会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都说给你听!不会有丝毫隐瞒,也不会有丝毫遗漏。”赵曜握住她的手,霸道又强势地表白着。 沈芊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她无法挣开赵曜的手,只能缩在马车角落,僵硬地开口抵抗:“我……我我会堵住耳朵,我……我不会听的!” 这话说得赌气又可爱,就算是拒绝之语,也让赵曜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那我以后,就一边说,一边帮你堵住耳朵,可好?” “不!我不要你堵!”沈芊恼怒地发小脾气,可以说完,她才发觉这样的对话着实是太暧昧了,便连忙又加了一句,“总之,你……你不准再说这些!” 赵曜笑着摸摸她的头,眼神无比温柔:“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谢谢小天使的地雷~~ 第92章 博弈 在找来大夫看过沈芊, 并哄着她睡着之后,赵曜才迈步走出沈芊的屋子,他一走出屋子, 那神情脸色就骤降骤变。高齐眼见着自家陛下在屋内还扬着一张温柔亲切的笑脸,一出门就立刻变得杀气腾腾。 “人呢?”赵曜阴沉着脸,边往外走, 边侧头问。 高齐一听到自家陛下这隐含暴戾的声线, 就忍不住心里打鼓, 他一边快步跟上赵曜的步伐,一边连忙回话: “刺客那边留了活口, 启顺那边,臣已派人严密监控。” “监控?监控什么!直接抓起来!”赵曜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眸中俱是狠意。 这不还是您说留着有用, 暂时不抓的呢。高齐心中叫苦连天,可面上也只能背了这个锅, 连声请罪:“是臣失误, 臣立刻去抓人!” 言罢,高齐便立刻带着人快步跑出门,一面派下属将刺客提来,一面亲自将启顺抓到通州府衙的后牢。这座通州府衙在沈姑娘的天火雷空投之下, 其实也被毁了大半了,但因为陛下要在此暂居,所以十万征北军花了几日快速地完成了府衙的简单重建, 但巧的是,这座府衙能住人的地方都给毁了,唯独这地牢却是完好无损。 本来,他以为这地牢是用不上的,但很明显,今儿这地牢怕是要迎来新住客了。 地牢许久不曾用过,乍一打开,那潮湿又带着点霉味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陈大虎跟在赵曜身后,还有几分纠结着是否要拦上一拦,就看到自家陛下已经神色阴沉地大步走了进去,他忍不住摸摸鼻子,与站在阶梯下的高齐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俱带着几分了然,得了,就凭今日沈姑娘见的这点血,这事儿就甭想善了了! 启顺一路被押回大牢,整个人都是懵的,此刻见到地牢打开,赵曜一路走下来,便立刻扑到牢房的门边,冲着赵曜跪地磕头:“陛下,陛下,奴婢是冤枉啊,奴婢是冤枉的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赵曜大马金刀地坐在牢房门口,冷冷地看着跪地求饶的启顺:“冤枉?这么说,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到这里?” 启顺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随即立刻又痛哭流涕地求饶:“不,不,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一直待在后院,是高大人……高大人突然把奴婢抓来了这里……陛下,求陛下明鉴!” 赵曜忽然猛地皱了下眉,伸手揉了揉额角,直接站起身,对站在身后的高齐道:“朕不想听他的声音,刺耳得很,你来审!” 说罢,他便直接站起身,转过这道地牢的石门,走到另一边去,刚走到门边,他的脚步还略停了停,没回头,直接道:“对了,把那几个鞑靼活口也带进来,一次问完了事。” 高齐默然躬身,礼送赵曜走出去。 待到赵曜立刻后,高齐便放开了手脚,直接把那几个鞑靼刺客全部提进了地牢,对启顺和这几个刺客几乎是毫不留手地进行了拷问,他知晓陛下只是想要确认事实和得到想要的东西,至于这几个人的死活,陛下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 地牢里一阵哭嚎哀叫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大量听不懂的鞑靼语,陈大虎一直恭恭敬敬地陪着赵曜站在地牢另一边,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高齐那边的动静,每听一次鞭子的破空之声,他就抖一下,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人崩溃的鬼哭狼嚎。 这一阵阵的哭嚎,听得陈大虎浑身不舒服,他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身前的陛下一眼,却见陛下缚手而立,淡定中带着一点不耐烦,但却没有任何不适感。这让陈大虎第一千次心下暗叹,陛下对沈姑娘真的是宠上天去了,且不说陛下那永远只对沈姑娘一人露出的温柔宠溺的模样,就说之前沈姑娘单方面冲陛下发大脾气,陛下依旧还是心心念念地派出自己身边一半的亲卫去保护她,还有今儿,沈姑娘遭受埋伏见了血,陛下这副不管不顾就要把所有涉事者都砍了的暴戾阴沉模样,甚至还屈尊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盯梢……陈大虎第一零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对沈姑娘更尊敬点,再尊敬点,总之把人当太后捧着总不会错! 就在陈大虎胡思乱想得正欢的时候,隔壁地牢的门忽然打开了,高齐拿着一封画押的罪状走到赵曜面前,面无表情:“他招了,但只招了和宫城有联系,别的一概没说。” 赵曜蹙了蹙眉,接过这份罪状看了一眼,上面列了启顺的条条框框的罪状,启顺承认了自己将陛下銮舆的状况透露给宫城,帮助他在军营中传播谣言;也承认了他曾应宫城的要求,将沈姑娘的行踪透露给潜逃埋伏在通州城附近的鞑靼残兵,直接促成了今日的刺杀活动——但是,他也只承认了这两条,旁的一字未提。 “人呢?”赵曜收起文书,嘲讽地勾起唇角。 高齐俯低了身子,作请罪状:“咬舌自尽了。” 赵曜唇边那嘲讽的笑意越加深了,他瞧了高齐一眼,抬了抬手:“起来吧,此事你不必自责。” “臣应该先卸了他的下颌,再让他手书罪状!”高齐很是懊恼和自责,忍不住再次低下了头。 赵曜冷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罪状:“你以为这份东西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站在两人身后的陈大虎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即又像是察觉自己的失态,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尴尬地飞快低下头。 高齐也非常震惊,全然没理会陈大虎的失态,反而皱着眉疑惑地询问赵曜:“陛下是认为,启顺从头到尾都是在跟我们做戏?他说的都是假的?对宫城也是诬陷?可是……可是根据臣的查探,谣言最初起源于夏大人手下的七个营,而在偷袭那日全营出任务未曾与大部队同行的便只剩宫城那一营而已,这是绝不会错的。” 赵曜将那份罪状递还给高齐,示意他收好,自己则抿了抿唇,抬头嫌弃打量着这阴暗潮湿的通州地牢:“不全真,也不全假。真的朕不能提,假的朕却必须认,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也勉强算是他的高明之处。” 陈大虎听得云里雾里,高齐倒是隐隐有些明白了,他是陛下亲自招进军营,又是陛下亲手练出来的,最后也因为表现优异被陛下选进亲卫队,他们这一批人是直接隶属于陛下的心腹,也一直在是帮陛下处理所有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所以陛下和国丈宋先生之间的关系,他大约是极少的知情者之一了。 故而陛下一露出这样的神情,高齐就立马想到了这位让陛下无比头疼的宋国丈。可他却着实不明白,宋国丈又是如何与此事扯上关系的?若说宫城是宋国丈的人,那也太牵强了,他可是已将那宫城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此人世代居于山东,祖上一直从商,是从他父亲那一代才开始从政,但他父亲只是地方官,未曾进过京。这和宋国丈真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大约是高齐的疑惑表现地太明显了,赵曜竟难得起了些提点人的心思,他一边负手往外走,一边冷笑道:“你觉得这份罪状,朕能拿到众人面前去给宫城定罪吗?” 高齐刚想问为何不能,但随即猛地打了个激灵,不能,确实不能!那罪状上写的什么?写的是启顺窥探了陛下的銮舆,将其中消息传给了宫城,才让宫城得以传播“谣言”,可启顺既然窥探了,这谣言还能是谣言吗?若是以此为这两人定罪,可不就是承认了沈姑娘确实是在銮舆之中了吗! 陛下好不容易将这件事洗清,如何还能让此事再被翻出来,让沈姑娘再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高齐想到这里,立刻自责地跪下:“是臣无能,入了这贼子的套,让陛下陷入两难境地,臣请陛下降罪!” 赵曜迈上台阶,侧头看了高齐一眼,神色淡淡:“不必跪了,此事也算是在朕预料之中。若是能随便被人撬开嘴,此人也不会被送到朕身边来。他不过是想要给朕一个威慑,告诉朕,他能知晓一切,也能掌控一切……宫城也好、启顺也罢,都是他不要了的棋子。” 这话让高齐很震惊,若非他帮着陛下查了太多事,恐怕他至今都无法相信名满天下的宋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甚至,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不明白宋庭泽到底想要做什么,就像这一回,宋庭泽随随便便抛出这样两个份量不小的人物,难道只是为了刺杀沈姑娘?为此,宋庭泽、启顺以及一直抗击鞑靼的宫城甚至不惜去和敌军合作?高齐是真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次,赵曜可没有兴致再给高齐解惑了,他现下还抓不着能彻底按死宋庭泽的把柄,不得不继续容忍这个老狐狸,但他可不会容忍一再想要伤害沈芊的宫城!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给此人定罪,那便让他在死前,发挥最后一点用处吧。 赵曜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眸光低垂,落到了挂在腰间的一个奇怪的金属小圆头上,那是沈芊在进行实验时多余下来的去除了底火的弹壳,被赵曜拿来穿上了线,当成了信物一般挂在了腰间。 此刻,他看着这个让他们相遇的小物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又怪异的笑容,这笑容一闪即逝,让高齐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几个鞑靼人收押,别让他们死了。另外,将启顺已死的消息传给宫城,他会明白的。” 高齐愣愣地看着陛下走出地牢,脑海中还回荡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和那个奇异的笑容,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可还没等他抓住什么,就被陈大虎一把拍在肩上:“起来吧,陛下都走了!” 高齐被陈大虎拽着站起身,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你说,陛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宫城知晓启顺已死的事。” 陈大虎耸耸肩,表示无所谓:“谁知道呢,陛下如此英明,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是吗……”高齐被陈大虎拖着出了地牢,抬头望向地牢外灿烂的阳光,只觉得莫名刺眼,而在这一瞬,他内心的不安亦是达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要搞一个大新闻~~ 第93章 大胜 “将军, 看到城门!”茂密的丛林里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将憩在枝头的鸟群全部惊起,扑楞着翅膀纷纷逃离。 这一声呼喊后, 山林里又恢复了静谧,好半晌都没有动静。就在鸟儿们盘旋许久,打算重新回到了自己小窝的时候, 一个头戴草帽, 脸上抹泥的野人忽然从林子里钻出来, 吓得鸟儿们只能继续愤愤然地弃窝而逃。 那野人站直了身子,爬上高石往山底下眺望, 远远地便看到了京城那高大巍峨的城门和城墙上插满了的鞑靼旗帜!他那涂满污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两排大白牙在阴暗的光线中熠熠生辉:“兄弟们!到京城了!” “哦!哦!哦!”那片看似宁静的山林里忽然站起来无数同样头戴草帽、脸上抹泥的野人,密密麻麻的, 看不到尽头!简直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这群野人舞动着手里同样裹上了泥巴干草的刀戟弓箭, 一个一个兴奋异常,就像是一群终于闻到了肉味的狼。 “安静!”打头的那个野人忽然举起了手, 对着后面嘘了一声, 那双藏在泥巴妆里的眼晶亮到几乎泛着绿光,“原地潜伏,等晚上!” 带领各个小队的裨将立刻对着前头这个高大的野人做手势,示意收到, 整个队伍又再次匍匐在地,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山脚下京城中鞑靼人的情况。 这一队人马就是一个月前丛生山西出发,翻越太行山而来的河南都司的人马, 带队的前锋便是化名为云青的项青云。翻山奇袭总共约有六万人马,总负责是山东都司过去支援的姜承平,旗下两个副将分别是伏大牛和项青云。 现下这支队伍都已经抵达了京城附近的山上,姜承平和伏大牛在山上的平坦处扎营,而项青云则直接带着一万人马跑到了这最邻近京城的这个山腰,他们已经观察了鞑靼人两三天了,日日盯着他们换防的时间,知晓了城门口的鞑靼人每两个半时辰便会换一次班,每一个时辰都会有巡逻队从城门附近经过,所以,最好的伏击时间,就是他们晚上的那个穿插在两支巡逻队中间的换班点,此时整个城门口的鞑靼兵最少。 在弄清楚一切之后,项青云便已经派人通知了还在山上的伏大牛和姜承平,告知了他们今夜的伏击计划,到时候他趁夜择一城门攻击,吸引城中所有火力,而伏大牛则带着攻城车等到相反的方向快速攻破城门,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北京城。 从理论上来说,快速拿下京城的策略是非常可行的,毕竟鞑靼王赛迁和鞑靼军的主力部队都还在通州城,京城只有不到四万的鞑靼兵在驻守,最关键的是,他们绝对想不到,项青云等人能绕过通州城,直接攻击京城,故而此时此刻,整个京城的防守是非常松散随意的。 事实证明,项青云的这一谋划确实大获成功!当夜子时还差一刻,项青云看准了鞑靼人换班、城头上无人看守的间隙,立刻挥兵直冲南门,一群人忽然涌向京城南门,立刻便让鞑靼人惊慌了起来,一大批巡逻队、驻防兵全都毫无章法地往南门这边冲,而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攻城车、圆木、云梯等攻城利器的伏大牛则率领着两万余人直接趁夜摸到了北门口,城中火力都被吸引到了项青云的方向,北门便只剩下了千余守军,故而伏大牛不到一个时辰就直接拿下了北门! 冲破北门后,姜承平立刻率领大军冲杀进京城,一束响箭直接点亮了整个夜空,项青云知晓他们得手后,立刻撤退,而守城的鞑靼人则全部乱了套,他们知晓自己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际,只能立刻调遣兵马往北门冲去,妄图亡羊补牢,但显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京城的这一场战役从子时一直打到寅时,姜承平的队伍一直从北门厮杀到南门,这条贯穿京城的主道,一夜之间尸骨遍地、血流成河。 京城虽然是沦陷区,鞑靼人攻占京城的时候也进行了一波烧杀劫掠,但京城毕竟不是别的小城,他们到底没有进行屠城,所以城中人虽逃得逃、躲得躲,但好歹还有数万人留居城内,这些人日夜惶惶,受尽鞑靼人的欺辱。如今,城中火光冲天,喊杀之声惊醒了无数京城百姓,听着那熟悉的军号之声,所有人都知道是大周的军队来了,是王师破城了! 无数京城百姓喜极而泣,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直接和鞑靼军队干了起来,他们大周的军队来了,他们再也不用忍受这些鞑靼人的杀戮和掠夺,他们可以报仇了! 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在这种巷战的时候,鞑靼兵一边要面对大周军队里的猛烈进攻,偶尔退入小巷还要遭受京城百姓们毫不留手的偷袭,这场战役打到最后,所有鞑靼兵都不敢分裂成小队,毕竟一旦被迫拆分成小队,很快就会被巷子中冲出来的百姓给围杀! 天光微亮,京城中的战斗终于接近了尾声,鞑靼四万并除了少数出逃和藏匿的,大部分都已经死于征北军的长剑和大周百姓的菜刀之下。 项青云收了剑,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转身走向姜承平所在的位置,他抬手对着姜承平行礼:“将军,城南鞑靼军已全部剿灭。” 不多时,伏大牛也从北边跑过来,哈哈一笑,对姜承平道:“将军,俺老牛把城北给平了!这群鞑靼孙子,看他们还怎么蹦跶!” 姜承平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他走上前去,分别拍了拍伏大牛和项青云的肩:“好!干得好!待得过几日彻底扫平京城残兵,我等便立刻南下与陛下合围通州!” 伏大牛和项青云对视一眼,俱是热血沸腾,高声道:“遵命!” 然而,令三人喜出望外的是,还没等他们出兵南下,斥候们便探得通州城已经被陛下攻下的消息,当然,还有鞑靼王赛迁往北逃来的消息。 赛迁并不知晓京城已然落入征北军手中,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就像是那只被围在瓮中的鳖,只等着人来宰杀! 而这个幸运地夺了首功的人,便恰恰又是让赵曜看不顺眼的“情敌”项青云! 却说项青云这边知晓了赛迁在往京城逃跑之后,便灵机一动,向姜承平建议让守城士兵换上鞑靼军的衣服,并在城头插上鞑靼人的军旗,装作京城还犹在鞑靼人掌控中的样子,好引诱赛迁上钩。 果不其然,当赛迁带着从通州火狱中拣出命来的两万残兵自官道向京城奔逃时,猛然一看到京城城楼上的鞑靼军旗,这一行早已被吓破了胆的鞑靼残兵根本就没生出任何怀疑,他们从骨子里对征北军那神鬼莫测的武器生出了恐惧,此时此刻死里逃生地看到了己方的军旗,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人看到了最后一缕希望的曙光,他们满心满眼只有逃出生天的喜悦,绝不会想到,这道所谓的“曙光”才是最致命的那一击! 鞑靼残兵精疲力尽地来到城楼下,用鞑靼语高声冲着城楼上的守城士兵呼喊,急切地等待他们开门。 站在城楼上的项青云冷笑着看向底下这一群残兵,他对着身后的守城兵挥了挥手,守城兵会意地放下了吊桥,慢慢打开了城门。 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底下的鞑靼士兵都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声,他们争先恐后地走上吊桥,涌向城门,可那吊桥并不宽阔,两万鞑靼残兵便排成了长长的一条,缓慢通过。 第48节 就在眼看着赛迁和前面一半鞑靼兵进入了城门之后,项青云脸色顺便,高声下令:“关城门!” 吊桥瞬间被收起,还在吊桥上的鞑靼兵全部摔入了护城河,尚未进入城内的鞑靼残兵立刻慌乱地拔剑,可显然是来不及了,无数的箭雨从城楼上猛然扎向他们,而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进入城中的鞑靼兵更惨,直接进入了刀枪剑戟的层层包围之中,赛迁已然明白自己中计了,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早已经无力回天。 这一万鞑靼兵虽负隅顽抗,但不多时就被全部消灭,而赛迁自己,更是在重伤后,被项青云直接活捉! 至此,这一场祸害大周朝两年之久的战争终于彻底结束了!而这个发动了一切的罪魁祸首,也终于自食其果地落入了大周军民的手中! 项青云看着这个血流不止的鞑靼王,终于露出一丝畅快的笑容:“来人,把他压下去,找大夫看着,别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因为此人,大周军民苦战两年;因为此人,天下百姓死伤无数;因为此人,江山社稷险遭颠覆!这些仇,这些恨,哪一条不被大周子民记在心里?此刻,就算项青云不提,这些将士也都不会让赛迁就这样轻易死去,不从鞑靼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无数冤魂?! 赛迁被人带了下去,项青云也意气风发地赶回去向姜承平复命,就在他策马回京城府衙之际,无数得到消息的京城百姓竟都纷纷走出家门,对他欢呼而迎,他有些愣,但更多的是喜悦,毕竟百姓的夹道欢迎和欢呼赞誉,是一个将领能得到的最高荣耀。 然而,就如同项青云没想到自己能阴差阳错地得了这收复京城的首功一般,随陈赟一道出兵追击赛迁的宫城也没想到,他竟会收到这样一封让他心惊胆寒的无名信,那信上只有七个字——启顺已死于地牢! 宫城几乎是抖着手将这信件放在油灯上点燃,可就算将这封信毁尸灭迹,他内心的惊涛海浪依然是无法平息。他不知道是谁送来了这封信,但他很确定,陛下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事,启顺死了,下一个——就该是他了! 宫城握紧了手里的刀,脸色煞白一片,他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也从不惧怕为家国天下而死,他后悔的只是自己没有更早一点动手,没有在死前拆穿那个妖女的真面目! 不过,没关系,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宫城闭了闭眼,走火入魔的偏执几乎掌控了他所有的理智,而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眸中只剩下最后的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部分彻底结束,如果再有战争的话,估计就是星辰大海,开疆扩土了哈哈~~ 感情戏部分要开始啦啦啦~~~ 话说男二终于出现了,他直接神隐了二十几万字,也是可以的……写文老是忘记男二女二什么的,下篇文还是直接男女主甜甜甜吧。 第94章 谋心 七月流火, 草木萧肃。 收复京城、平定通州已有月余,整个大周疆域内的战火渐渐地全部熄灭了。而赛迁被抓之前从鞑靼调来的援兵因为自己大王落入敌手而群龙无首,虽十万人马依旧徘徊在大周和鞑靼的国境线上不肯离去, 但有鞑靼王赛迁在手,这群人显然是不敢随意越过国境的。当初赛迁用建元帝的性命威胁大周臣子,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倒也算是给憋屈的大周军民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啦, 这些蛮夷之人惯来就不守什么君臣规矩, 说不定哪天,就忽然出现个什么王、什么大将的就直接取而代之了, 赛迁这人质也就无甚用处了。 不过就算这十万鞑靼军真的胆敢越过国境线,对身经百战、百炼成钢的大周征北军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一块磨刀石!好战如伏大牛之流, 更是巴不得这群蛮夷快些南进, 好让他有个借口向陛下进言,率军远征直捣这群家伙的老巢, 像霍公卫公退匈奴那样, 把这群鞑靼蛮夷赶得远远的,让他们没机会跑来骚扰边疆百姓! 当然,这暂时还真是伏大牛个人的想法,对于陈赟、夏飞等人来说,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京城及周边城镇的重建,京城百姓的返籍回流、重新造册,皇宫内院的清扫布置、太监宫女的重新征集引回, 各大京官重臣拖家带口的返京等等,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将陛下迎回京城。这迎可不能是随便的迎,首先必得让京城焕然一新,其次须得要京城繁荣鼎盛,再次要安排好陛下回城的一切依仗规制,最后才是派队伍去通州将陛下迎回京中。 当然,这日子还得挑个顶顶好的黄道吉日,像七月这样的鬼月那是绝对绝对不行的!陆陆续续回到京城的礼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等一众还活着的高官们,在嘀嘀咕咕、吵吵嚷嚷了数日,终于确定了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将陛下迎进城。 七月中到八月中,这一个月的时间,可把十五万征北军并京城各部中本就人员锐减的官员们累得够呛,鞑靼人虽未屠城,但毕竟烧杀劫掠了一年多,城里城外的,真真是一塌糊涂,城内人口也从原来的三十五万,锐减到不足十万人,户部尚书周大人真真是急得那一头白发都要秃了,就差拄着拐杖跑城门口去逮人上北京户口了…… 兵荒马乱一个月之后,中秋节到底还是来了。陈赟提早十五天就派了项青云带领一万征北军前往通州城去迎接御驾,及至中秋节这日的清晨,礼乐队并京中六品以下官员齐齐躬侯在京城城门之外,而各部大员、权贵高官们则悉数在皇宫午门外恭候。城内城外街道实际上早已严密控场,虽看似有百姓伏跪相迎,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百姓也都是户部周大人查了三族三代确认了良民身份后,才敢让他们出现在街边,好做出这么个人丁兴旺的模样。 按照规定,负责这次全城戒严和安保的本该是五成兵马司,但五成兵马司的指挥都已经死在京城沦陷之战中了,五成兵马司几乎名存实亡,故而最后陈赟还是指定了夏飞负责全城戒严和巡查,身为夏飞嫡系属下的宫城,正巧,负责的刚好是附近楼宇和街道。 及至午时,皇帝陛下的銮舆和万人的仪仗队队伍终于从官道上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口行来,城门口的礼乐队立刻吹奏了起了大周会典中规定的曲子,以迎接陛下,而所有六品以下官员则齐刷刷地低头跪地行礼,一直到整个仪仗队全部进入城中,也并未曾起身。 赵曜坐在銮舆之中,整个人虽面带微笑地看着四周伏跪的人群,但他的全副精神其实都集中在身旁那个骑着马扮作侍卫的姑娘身上!这姑娘正用她那双亮晶晶的杏眸兴奋地打量着高大巍峨的京城城墙,好奇地打量着那跪了一地的青绿官袍的官员们,她似乎永远都是如此朝气蓬勃、神采飞扬,仿佛任何伤痛和困难都无法在她心中刻下任何印记,明明出发之前还在因为那道尚未消褪的箭疤而怏怏不乐。 赵曜深深地吸了口气,既有些认命的无奈,也有一些因将要发生的事而产生的极度的紧张,他攒紧了挂在腰间的“定情”弹壳,内心的两个黑白小人再次拉扯厮打着出现。 白色的小人的小指头都快点到黑色小人脑门上了,义愤填膺极了:“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如果她在这次事件中受伤了呢?如果你没能护住她呢!你太自私了,小心她知道了,一辈子都不再理你!” 黑色小人鄙夷地扇开白色小人的手,居高临下地瞥他:“狗屁!就是因为本体老是像你这样懦弱,才到现在都没拿下那女人!我告诉你,这次只要听我的安排,我保证这次本体得偿所愿!” “不行!你不能这么干!”白色小人恼怒地冲上去殴**色小人。 黑色小人一边躲,一边嘲笑:“哼,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你已经没法阻止了,死心吧!” ……… 就在赵曜脑内分裂的最严重的时候,忽有一阵破空之声从銮驾的上空袭来!赵曜猛然惊醒,整个人下意识地往銮驾后面一扑,直接把跟在銮驾之后骑着马还懵着的沈芊一把护住——这銮驾不同于上次那种特意为藏沈芊所制造的全部封闭的马车,而是符合规制的由六匹骏马拉着,上头定着华盖的车架,四边并没有车壁阻挡,所以,赵曜这一扑,便正好接力将沈芊也拉到了銮舆上! 赵曜这一扑一拉,便将瘦弱的沈芊整个都护住了,与此同时,那支冲着沈芊而去的箭矢也被赵曜给挡住了,猛然扎进了他的箭头! “陛下!”夏飞的声音都吓劈了,几乎是尖叫出声! “抓刺客!”一直随行的护卫队长项青云和高齐立刻拿起背上的弓箭,对着出现在对面楼宇和塔墙上的刺客飞快还击!而整个护卫队也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往前方追击。 沈芊抱着赵曜,一只手正好摸到了他受伤的地方,顿时整只手都沾满了血!沈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煞白的,她抖着手抚摸着赵曜的脸,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啊,好多血……你再忍忍,我带你找大夫,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赵曜瞧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强忍住疼痛朝她伸手,沈芊连忙握住他的手,低头凑近他:“你要说什么?我听着,我听着呢!” 赵曜痛得唇色惨淡,可他却依旧笑着伸手贴近她的脸庞,给她拭了拭泪,用温柔的气声在她耳边道:“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呢!” 这话一出,沈芊的泪水越加汹涌,她看着怀里这个还在笑着的男人,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他为什么还能想着这些,她哭着恼着,恨不得打醒他,可看他这样眸光晶亮、脸色惨白地躺在她怀里,她竟是连一点点气都发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人……真的是疯了! 就在沈芊焦急得呼喊着项青云等人,好立刻护送赵曜回宫医治的时候,那站在最近的酒楼楼顶上的刺客也看到了受伤的赵曜,他先是脸色一变,像是极度自责懊悔,可当他看到焦急反抱住赵曜的沈芊一点都没事的时候,眸光又迅速变得血红! 杀死“妖女”的偏执已然使他彻底疯狂了,这种疯狂再次促使着他拿起弓箭,继续失去理智地往沈芊所在方向射去! 危机乍现,沈芊全身的细胞都警惕了起来,她抱着赵曜扑到在马车地板上,那箭堪堪扎在她一掌远的地方,差一点点就能将她和赵曜扎个对穿! 沈芊怒了!除了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她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她愤怒于这人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杀意,愤怒于他那可笑的纠缠,更愤怒于他竟敢将赵曜射伤!她将赵曜轻轻地放在銮舆车座下,避免他再次受到流矢的攻击,然而,她满脸怒容地扶着摇晃的马车站起身,从随身布包中拿出了那把枪! 那刺客离他们很近,就在五丈远的酒楼的房顶上,赵曜憔悴虚弱的脸,他肩上大片大片的血都在沈芊面前一闪而过,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想要报复一个人,想要让他去死! 枪声震耳欲聋,连着三声枪响几乎震慑住在场所有人,于此同时,对面酒楼上的刺客也应声而倒。 死了。沈芊抖着手收起枪,几乎就要瘫软在地,可转眸看到靠在车椅上奄奄一息的赵曜,她猛地攒紧了拳头——不,不行,她不能倒下去,再没有看到他醒来之前,她决不能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苦肉计啊苦肉计…… 作者君:一个字,俗! 男主:管用就行︿( ̄︶ ̄)︿ 第95章 甜甜甜 宫城被子弹击中, 直接从屋顶上轰然摔落。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依旧用他那血红的不死心的眸子死死盯住沈芊, 有种即便是死也要将沈芊一道拖入地狱的疯狂。然而,他到底还是没机会了,被开了洞的腹部, 血流一片, 不多时, 他边彻底闭上了眼。 而他心心念念想要除去的“妖女”沈芊,此刻正死死抓住项青云的胳膊,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帮我找大夫!求你,帮我找大夫。” 项青云并不知道沈芊竟然扮作了侍卫一道进京了,甚至还胆大包天地跟在了銮舆的后面, 他还一直以为这姑娘尚在通州城呢! 他忍下脑中千千万万条疑问, 拍了拍沈芊那紧张到青筋暴起的手:“我马上送陛下回宫!宫中有御医,你放心!” 言罢, 项青云直接一个翻身坐到了车辕上, 将车夫往边上一推,自己策马,带着车上的沈芊和赵曜往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忽然出现的刺客,忽然响起的枪声, 忽然倒下的匪首……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面对着一切,负责戒严和安防的夏飞夏大人是崩溃且懵逼的!等他终于击退了这群刺客转头一看, 陛下已经流着血倒在銮舆中了!那一瞬,他整个人都差点吓凉了! 故而,当项青云不守规矩地驾着銮舆横冲直撞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的夏飞根本就没来及拦。于是乎,项青云就这么一个人驾着马车,风驰电掣地往午门方向冲去,一直冲到了那群恭候在午门外的高官权贵面前,这一弄,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好在项青云虽然马不停蹄,但远远地高声就喊着“有刺客,陛下受伤”这一句,故而陈赟等人立刻便站出来控制住局势,迅速打开城门,让马车一路进了宫中。 沈芊跪坐在马车上,一手紧紧握住车门防止自己摔出去,另一只手则将赵曜死死环抱在怀里,外头的喧闹吵嚷,她一句也听不见,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赵曜中箭的位置是肩膀,依照他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武力值,箭矢飞来之时,他便已然感知到了,凭他当时的反应能力,要躲开并不是难事——但他没躲,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朝着胸口而来的箭扎到了肩膀上。 即便是扎在肩膀上,也疼得要命,赵曜勾起苍白的唇角,偏头看了一眼自己中箭的左肩,那一片的衣裳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但好在血算是止住了。他默默地垂首,眸中半是无奈半是欢喜,刚刚刻意没躲开的那一瞬,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博一博她的真心,只是为了那一丝半点的可能性……他知道自己爱着面前的女人,可他如今却已经不敢想象,自己在她面前,是否还能保留住任何底线? “你别睡……你跟我说说话呀!”沈芊见赵曜垂着头,一声不吭,便以为他昏迷过去,整个人又急又怕地一直在发抖。 赵曜听到了她这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忍不住心疼,可又隐隐带着几分窃喜,他抬眸看向沈芊,有气无力地伸手覆在她的手上:“我没事,没有扎中要害,不会有事的,你别害怕……” 赵曜口中说着没事,但他的姿态、语调、神情,每一个微小细节都在向沈芊传达着“啊,我不行了,我快死了,赶紧向我表白!” 而沈芊,看着他那有气无力、失血过多,仿佛下一秒就会休克昏迷再也醒不过来的样子,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真真是泣不成声,她这辈子就没哭得这么惨过! 赵曜见沈芊一直哭着不说话,到底按耐不住,忍不住看向她,深情款款道:“芊儿,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这么唤你,但我这辈子,真的想这样唤你一次……我努力地登上皇位,努力地平定战事,不过是想着,让你再不必颠沛流离,再不受他人所欺,可是,我如今才知晓,人之旦夕祸福并非位高权重就能掌控……我恐怕是无法完成自己的承诺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结婚生子……” “不!”沈芊哪听得了这个,她紧紧抱住他,眼眶一片通红,“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赵曜哪里真会这般大度,什么好好地结婚生子,若按他以往的性子,晓得自己要死了,怕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让沈芊陪他一道走黄泉路!不过,如今,他倒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但不管怎么说,别的野男人要想接近她,啊呸!想都别想! 赵曜一边唾弃着自己这番说辞,一边继续含情脉脉地看着沈芊,有气无力地说着自己的“遗言”:“我爱你,到现在,这份感情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但我知道……它对你来说,只是沉重而无用的负担,我也曾想过,以爱之名,给你套上枷锁,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潇洒地放你离开,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你爱上旁人……” 沈芊抱着他,听着他这一字一句仿佛从心里**的话,哭得不能自已,她用力摇着头,情绪波动得非常厉害:“不……不是这样的……” 赵曜眼见着銮舆穿过宫门,驶入大道,再有片刻就该到乾清宫了,便显然有些心焦了,毕竟等到了乾清宫,太医、宫女、太监一拥而上,这等两人独处的大好机会就没了,下次再像这种能套出面前这个傻姑娘心里话的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时。毕竟她现下是被他重伤的模样吓着了,这才有一句信一句地被他忽悠,等她待会儿冷静下来,恐怕立刻就会想到他受的这点皮肉伤,根本是死不了,待到那时,遑论让她开口说心里话,她不发脾气砸了皇宫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赵曜见沈芊迟迟不肯把那句话说出口,便咬了咬牙,再加了一把火:“你不用跟我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我怕是命不久矣,那些对你来说可笑又可耻的感情,马上也会随着我消失在天地间……呵,大概是上天也看不过我这不容于世的感情……也好,你不会因为我的错误,而遭受万人唾骂,这样也好……以后,你就自由了。” 赵曜这话说得字字诛心,最重要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带那种绝望又释然、好似真正心如死灰的惨淡笑容。 沈芊听到那几个词,什么“可笑又可耻”,什么“不容于世”,一颗心简直是被扎得血淋淋,她几乎要恨上自己,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能早早地答应他?就因为那些世俗的眼光、就因为这些嘲讽的话语,她便害怕地像只乌龟一样缩回到自己的壳里?都是因为她的怯懦,才会伤他到如此地步……姐弟恋算什么!差五岁又怎么了!放在现代明明都已经习以为常,她总是自诩精英女性,自我感动于所谓一直勇敢地对抗封建愚昧,结果呢?那些对抗无非是因为它们不会伤害到她本人的利益! 如今,只不过因为这段感情可能会让她从神坛坠落,可能会让她被万人唾骂,她便退缩了,理所当然地顺从了那些封建愚昧的规则!这样的她,不仅对不起小曜的满腔真情,更对不起曾经那个斗志昂扬的自己! 沈芊终于想明白了,她低下头,深深地看进赵曜的眼里,一字一句,极其霸气地对赵曜道:“你听着,那不是什么可笑又可耻的感情,我也不在乎什么容不容于世,而你所谓的放我自由,我也稀罕——” 沈芊的杏眸黑亮又深邃,里面闪着最耀眼也最火热的光芒,让赵曜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紧张地屏住呼吸,忍不住伸手拽紧了她的袖子,等待着她说出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最后的审判—— “以前是我犯蠢,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既已向我表了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沈芊深吸一口气,继续霸道宣誓主权,“那句话我曾说过,但那是对弟弟,如今,我要对着我的男朋友,再说一次——只要你不食言,我沈芊此生此世,绝不弃你。” 赵曜先是一愣,像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傻了,片刻后,他那锈钝的脑子终于意识到沈芊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就欣喜若狂起来,那一瞬,他甚至连肩膀的伤都不顾了,竟猛地坐直了身体,眸光灼灼地看向沈芊,急切地追问:“你说的……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答应了?答应了!” 沈芊见他突然坐起,狠狠吓了一跳,立刻黑着脸将他按回去,仔细查看肩膀处没有更多的血透出来,她才松了口气,瞧他一眼:“是,我答应了,绝不反悔!” “真的不反悔……”赵曜死盯着她,一遍遍地确认,他从来没想现在这样幸福过,这种幸福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布满陷阱的幻梦,他总是害怕着下一秒就会万劫不复。 沈芊何曾见过他如此恍惚担忧的模样,内心高兴于他对自己的真心,但更多的还是隐隐的心疼。就在这种心疼催生的一时脑热下,她忽然俯身,凑到赵曜的颊边飞快地亲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看着他:“现在信了吧?” 赵曜……嗯,赵曜已经彻底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啦,亲啦,亲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作者君已疯。 第96章 小白兔 銮舆横冲直闯地进入宫内, 很快便到了乾清宫的宫门口,还没等马车停稳,便如赵曜所料, 一溜的侍卫太监立刻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把赵曜从銮舆中抬到了寝殿内。 赵曜刚还傻愣愣地沉浸在那个甜蜜的吻中,下一刻就忽然发现自己腾空而起了, 他连忙挣扎着起身, 一双手越过人群拽住沈芊的衣袖, 眸带祈求地看着她:“你别走……你在这儿陪我。” 沈芊正撩起衣袍跳下銮舆,见他紧张地看着自己, 自然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会到里面陪着你。” 有了这句承诺,赵曜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他的唇边扬起一丝傻笑, 接着便噙着这笑,晕过去了——虽然伤不致命, 但那箭到底还是实打实地扎进了肩头, 还流了一銮舆的血,他能撑到现在,可全靠着爱情的伟大力量呢~ 赵曜被送进了内殿,内殿中早就聚集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 一见到这位新帝昏迷着被抬进来,太医们个个紧张地直冒冷汗,天可怜见, 他们大周怎得就如此多灾多难呢?不过是想搞个喜庆的欢迎仪式,结果就把皇帝搞成重伤了——造孽哦! 这边的太医们一个两个地忙着给赵曜处理伤口、拔箭,而另一边跟着进入乾清宫外殿的项青云则有些尴尬地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宫女太监们焦急地来来往往。 沈芊同样也站在角落里,但她从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发呆,脑海中时时浮现着銮舆中的情形。她倒是不后悔向赵曜告白,但想起自己最后主动给出的一吻,还是忍不住脸上泛起绯红——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刚那一会儿有种精……咳,热血上脑的冲动,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第49节 沈芊一边拍了拍热气腾腾的脸,一边忍不住抬头望天花板,努力让自己那汹涌澎湃的激情冷却下来——嗷嗷嗷,醒醒哎,虽然你现在是有男旁友的人了,但男旁友还是个未成年的小鸡崽,不要想入非非啊喂! “你……你怎么了,还好吧?”项青云看着身边的沈芊忽然又跺脚又拍脸的,差点给吓着。 沈芊转头冲他咧嘴一笑:“我没事。” 项青云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脸颊通红,连耳廓都通红的姑娘,眼神颇为诡异,嗯,这怎么瞧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看到她这副奇奇怪怪的模样,他本是想笑着同往常一样损她几句。可看着看着,竟忽然说不出任何损她的话,他许久未曾见到这姑娘,一直以来还真挺想她的,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一个能打嘴炮又能干仗的姑娘,关键是,这姑娘还总能和他聊到一块去。 当初在河南和山西时,他就常常听到军营中传颂她的英勇事迹,士兵们都称呼她为“神女娘娘”,起初他觉得这名头很好笑,与那傻气又倔强的姑娘一点也不相配,可渐渐的,他竟慢慢地生出一种骄傲的情绪,那是他的朋友、战友,而他几乎是第一个发现她那惊世才华的人。想他们分别时,还曾互相允诺,诉说着热血的誓言,他说他会带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而她则承诺全力帮他制造武器。如今这姑娘已然实现了当年的诺言,反而是他依然未曾恢复项家军的荣光。 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在项青云的心中涌起,他眸光深深地看着身侧的沈芊,低低道:“恭喜你……达成了自己的理想,我曾想过相遇时的情景,但未曾想,你竟会混在队伍里一道回京。” 沈芊一愣,随即讪笑道:“也不能说是什么理想,不过是……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倒是你,原来那个顶有名的云青就是你,我在通州看到你时可吓了一大跳呢,后来想着要混进队伍里,这才没及时和你相见,哈哈,怕你察觉出来。” 项青云瞧着她那尴尬摸头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不同往常互怼时的肆意,隐隐带着几分温柔:“你怎么不待在通州,如今天下已定,等京城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再回京也不迟,何必跟着队伍着急忙慌的赶路。” 沈芊无奈地撇撇嘴:“这次还真不是我自己想要跟着来的,急行军的苦头,我早吃够了,没事哪会给自己找不自在,是小曜,他非让我一道回京。” 项青云“哈”了一声,大肆嘲笑道:“我本以为他经过战火的洗礼已经是个真男人了,没想到,还是个离不开姐姐的小娃娃!” 沈芊听到项青云这么说,尴尬地努努嘴,像是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一想到她要主动和人家提什么“他现在不是我弟弟了,改做我男朋友了”,就窘迫得恨不得把自己给埋了!她都能想象到项青云这些人会是怎样一副震惊的表情,恐怕都能把眼珠子吓掉了!唉,谈个小男朋友,真真是难如上青天! 沈芊忽然垂头丧气起来,倒是让项青云摸不着头脑了,真是奇怪了,这一次见面,怎么就觉得这姑娘怪异了不少,他默然无语地嘀咕着,就在他打算再和沈芊聊聊天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陈赟等一行人的声音。显然是午门外的那一群高官权贵们到了。 项青云立刻和沈芊告了别,走出宫殿去向陈赟等人汇报情况。庆典上出了这么大的刺杀事件,陈赟在路上就已经冲着负责安防的夏飞发了好大一阵火了,如今更是恨不得立刻回营抓人,把所有刺客和内奸都拖出去砍了! 沈芊坐在桌上,撑着脑袋听着外头大臣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努力回忆着刚刚的刺杀事件,当时情况混乱,她其实啥都没看清,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扎在小曜身上的那支箭,本来是冲着她来的!如果不是小曜给她挡了一下,那支箭决定能把她扎个透心凉!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她才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么个小人物,到底是得罪了谁,值得对方整出如此大的动静来除掉她?! 沈芊烦躁地揉着头发,宫门外大臣们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响,更是让她心火旺盛。 “箭**了!” “上天保佑,祖宗保佑啊!” “太好了,总算是没事了。” 内殿忽然传来一阵欢喜的呼声,沈芊顿时一个激灵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地就往内殿冲,还没等她冲进去,就立马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和侍卫拦住了:“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 外殿的太监们看到陛下昏迷前对沈芊的态度,所以一直都有眼色地没拦她,但内殿的太监和侍卫可都没瞧见这一幕,对沈芊的态度那叫一个强硬。 沈芊也懵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就在此时,一个统领装扮的高大男子忽然从沈芊身后走进来,他对着那几个太监亮了亮牌子,道:“让她进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退了一步给沈芊让出了位置,沈芊回头向那人道谢,一看之下便觉得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位便是小曜身边的亲卫首领,名唤高齐,而她上次闯入帐中时,还听到了小曜吩咐他,要将她那“神女”的名声推得更广—— 想到这位很清楚自己的底细,恐怕也一直都知晓小曜对自己的感情,沈芊便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喃喃地说一句“谢谢”,便立刻飞快地跑进了内殿。正因为沈芊这一下的窘迫,让她错过了高齐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也让她一直到很多日子之后,才得以了解这次事件的真相。 内殿之中,一部分太医已经出门向诸位大人们汇报喜讯去了,另外一些则都还都兢兢业业地照看着赵曜的情况。沈芊一踏进来,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的洗礼,她扬起一丝尴尬的笑容,朝着四下点头,磨磨蹭蹭地蹭到赵曜的病榻前。 也是巧得很,刚拔完箭的赵曜再次疼醒,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本来皱着眉,一脸痛苦的模样,可一看到站在自己床前的沈芊,那痛苦便立刻消失了,眉宇之间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欣喜:“你还在……你坐到这里。” 他费力地想要拍拍床沿的位置,沈芊哪里敢让他动,连忙坐到床榻边上,轻轻按住他:“你不要动,小心伤口裂开。” “好,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赵曜的脸上带着傻气十足的笑容,一双凤眸中只剩下沈芊的身影,什么皇宫内院、人多耳杂,什么避人口舌、韬光养晦,他压根就记不起来了,如今的赵曜,恨不得满天下地宣布,沈芊是他媳妇,是他媳妇啦! 沈芊伸手摸了摸面前这个傻小子的额头,感觉不烫手,才稍稍放松了些,她轻轻地给他盖上被角,叹了口气:“你这伤,虽然不在要害部位,倒也要好好的养,千万不能感染发烧,否则……” 沈芊说这话,本来只是希望他注意些,可听到心虚的赵曜耳朵里,却以为她是在追究他刚刚在銮舆上装命不久矣的事儿,他立刻绷劲了神经,露出一个纯真又委屈的笑容,还特意乖巧地眨了眨眼:“刚刚,我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不是有意骗你的,你先头说的那些话,不会……不会不作数了吧?” 沈芊最受不了的就是赵曜这种狗狗视线,乖巧可爱得让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揉一揉亲一亲,当然,如今这个高大俊朗的赵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萌萌小正太了,狗狗眼的威力削弱了不少。但面前这个毕竟是自己的喜欢的人,他还是为了救她受伤了的,她哪里会对他生气。沈芊很温柔地抿唇一笑:“虽然我觉得你刚刚就是故意在骗我,但是谁叫我喜欢你呢……我是个守承诺的人,说了不会放弃你,就不会放弃你的,但是,你以后不准再骗我了!否则,我一定给你好看!” “谁叫我喜欢你呢~”“谁叫我喜欢你呢~”…… 赵曜的大脑彻底被这一句甜言蜜语给刷屏了,他觉得自己马上要炸开了,甜的要炸开了! 沈芊瞧他那傻样,忍不住“噗嗤噗嗤”地低笑,哼哼,这小子之前老堵着她表白,她还以为他有多会撩呢,结果就是个大型小白兔,不,哈哈,是一只大型小黑兔~~太可爱了~ 病床上的赵曜则被沈芊那一句甜言蜜语哄得,到现在都傻兮兮地笑个不停,简直不能更蠢,而坐在床榻上的沈芊则捧着下巴,越瞧越觉得面前的心上人可爱得飞起,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丝痴汉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啦,哈哈,感觉男女主拿错了剧本哈哈哈~~ 第97章 强留 赵曜受伤这大半个月, 沈芊一直都住在乾清宫偏殿里,不仅吃用都和赵曜一个规格,还每日都会在太医会诊之后, 去到主殿里陪着他说说话,陪着他批阅奏章,总之, 就像所有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 成日黏在一起, 就算互相对着傻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若按往常,即便沈芊略有些傻气, 不通皇宫规矩和人情世故,但赵曜却是绝对不会忽略这些的。譬如,沈芊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到了皇宫里, 一住还就大半个月,这让外头的人怎么想?还有, 沈芊天天穿过偏殿往主殿跑, 乾清宫主殿里的太监宫女还个个都毕恭毕敬,可不是活生生地把话柄子往人家手里送? 然而,陷入热恋期的赵曜就愣生生地像是瞎了一样,对这些个情况通通视而不见!他不担心这些吗?自然是担心的, 可他宁愿花更多的力气在别的方面弥补回来,也不舍得让沈芊离开皇宫,离开他, 这段日子的美好,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沈芊能这样一直留在皇宫,留到他们大婚那时候! 站在台阶下的守卫的高齐,第一百次听到了上首传来愉悦的笑声,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内心被吐槽疯狂刷屏——我的个陛下哎!这都多少次了哟,您手里头的是那些老头子的奏章,不是沈姑娘的情书啊!能不能收一收您那荡漾的笑容! “高齐。” 吐槽赵曜吐槽得正欢,忽然就被苦主点名,高齐吓得整个人都抖动了一下:“在!” 赵曜莫名其妙地看着身边的亲卫首领忽然跟得了羊癫疯似得抽搐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你怎么回事?” 高齐的内心在滴血,他连忙俯首,恭恭敬敬地回:“陛下恕罪,微臣刚才……刚才有些走神。陛下是有何事要吩咐?” 赵曜放下手里的笔:“宫城一案,陈赟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高齐回:“宫城手下所有人涉及此事的人,都被陈大人抓起来了,如今正严加审问,看看是否有幕后主使,以及漏网之鱼。” “嗯,此事交由陈赟办,朕放心。”赵曜又问,“各省进京的布政使可都到了?” “除两广、岭南、西北等较远地区的布政使,其余几省都到了。” “嗯。”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又问了一句,“沈姑娘那日当众打死宫城的事儿,外头是怎么传的?” 果然是要问沈姑娘,可真难为陛下撑那么久,至于怎么传,还能怎么传哦,就算外头真传了些不好的,他也得拼命给扭回来呀!毕竟陛下之心,路人皆知啊……至少,皇宫里的路人怕是都知道了。 高齐一直都忧心于两人的肆无忌惮,可他一个护卫又不好直言进谏,最后,他也只能道:“姑娘智勇双全,救助陛下有功,大臣们和百姓们都对姑娘赞誉有加,赞她‘巾帼不让须眉’,而姑娘那日用的神器也在民众中引起了广泛的谈论。如今京城百姓,都很认可姑娘的‘神女’之名,也都相信姑娘是天上派来相助大周的贵人!” 赵曜听了这一番话,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所谓姑娘救助陛下这个说法,正是他养伤期间,吩咐高齐对外解释他在刺杀中受伤的说辞,反正当时情况混乱,真正看到了实情的,无非项青云、高齐和另外几个亲卫队的成员,而这几个人显然都不会透露口风。 他处心积虑地计划了这么多事,从头至尾,都是为了给沈芊增功勋、塑金身,好让所有人都没资格在她嫁入皇宫这件事上指手画脚。然而,他再老谋深算,到底还是年少气盛啊年少气盛!因为太甜太粘,他将沈芊留在宫中一日又一日,自欺欺人地想着等自己伤好了就将她送出宫,可愣是到了现在,眼见着都能行动自如地上下朝了,还是没把沈芊送出去! 高齐一次次欲言又止,他也都当没看见,愣是让高齐默叹了好几次,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呐! “陛下,大都督陈赟陈大人求见。” “传。”赵曜对外说了一声,随即又对着高齐一挥手,“你先下去。” 高齐沉默地拱手退出,而已经从山东都司都指挥使高升为正一品大都督的陈赟穿着一身武将的朝服,器宇轩昂地抬步走进来,朝着上首的赵曜躬身行礼:“臣,陈赟参见陛下。” “爱卿请起。” 赵曜笑着对陈赟抬了抬手,又颇有趣味地看了看他身上那带着麒麟补子的一品武官的大红朝服,“你穿这一身倒与穿战袍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哈哈,英武之气少了些,这贵气倒是多了不少。” 陈赟一听这话,黝黑的脸立马就红了,本就不善言辞,现下越加结结巴巴:“臣也是第一次穿这衣服……臣没想到,陛下会封臣做大都督……臣近日来,都甚为惶恐,已经连着五六天未曾出门了。” 听到陈赟说这话,赵曜忍不住哈哈大笑。大都督府的大都督这个位置,他一开始就想好要给陈赟,毕竟当初鞑靼人攻入京城,五成兵马司、大都督府、驻京卫所等所有军事机构几乎全军覆没,那些指挥使们基本上也都殉国了。而大都督使作为前、后、左、右、中五个都司的总调度和总指挥,虽与兵部互相掣肘,互相支持和牵制,但从名义上来说大都督府确实有着统帅天下军马的权利,而大都督更是皇帝之下的军队第一人,这样的职位,非功高不能得,非心腹不能授,而陈赟恰好完美符合了前面两条。 但说实话,即便赵曜一直认可陈赟的忠诚,但也着实没料到陈赟竟然真的连想都没想过这个位置,确实是实诚得有些木愣了,果然不愧是个一门心思扑在军营里的人。 “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些话想说。”陈赟见赵曜终于笑完了,便忍不住紧张地搓巴着双手,抬眸看向赵曜。 赵曜的心情显然不错,他挑了挑眉:“哦?你想跟朕说什么?” “嗯……额,臣是想说……那个……”陈赟支支吾吾地,死活憋不出后面半句话,憋得脸都红了,才挤出一句,“臣……臣是想说,朱夫人甚是想念沈姑娘,托臣来问问,姑娘最近得空不?” 赵曜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收,脸色略黑:“张大人的夫人?” “是。”陈赟会说出这句话,自然也是受人所托,倒不是朱夫人真的多么想念沈芊,而是张远显然看出了沈芊长住皇宫的不妥,拐着弯子委婉地提醒赵曜。 赵曜自然是明白这弦外之音,可他却很不高兴,他对任何妄图将沈芊从他身边带走的人,都没有好脸色:“张卿七八天前才到京城,朕又刚赐了新宅,朱夫人怕是搬家宴客都忙不过来吧,怎么还有空见沈姑娘?” 陈赟本就不擅长做说客,如今陛下又放了脸子,他哪里还说得下去,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倒是沈姑娘留在青州城的贴身丫鬟,长久住在张卿府上怕是不妥,让她明日进宫来,也好服侍沈姑娘。”赵曜想着沈芊前些日子还念叨着她那个大丫鬟蕊红,便顺势开口,然而他这要人的架势,落到陈赟眼里,便俨然一副不仅不愿意放任,还要把沈姑娘的家当都搬到皇宫里来的意思,真真是让他急得不行。 陈赟自己脑袋笨,转不过弯来,但张远可深谋远虑、聪明睿智得很,他一到京城,先是听说了沈芊那传得越来越神化的名头,随即又得知了沈芊已经在宫中住了半个月了——他内心立刻便警铃大作,马上就明白了赵曜的心思和意图。 张远内心很矛盾,他并没有想清楚到底该不该支持赵曜的做法,但有一点他却是知道的,那就是沈芊绝不能再在皇宫中待下去了,否则,不论陛下想做什么,恐怕都做不成了! 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法子向陛下进谏,甚至破了自己那绝不揣摩圣意的例。 然而,很可惜的是,热血上头的赵曜并不觉得此事有张远以为的那般严重,他依旧还是想要多留沈芊一些时日,并极有可能将这个时日继续无限制地拖下去。 就在赵曜打发走陈赟之后,他便立刻放下奏章,转头兴奋地往偏殿走,正巧,也遇上了从偏殿过来,按时盯着赵曜换药吃药的沈芊。 赵曜一看到沈芊,便像是大型犬看到了主人,整个眸子都亮得发光,身后更是有条隐性的尾巴不停地摇啊摇的:“芊儿,我让张大人把蕊红送进宫了,她明天就进宫陪你了~” 这话里的意味,满满都是要邀功的意思。沈芊也早就明白了他的套路,踮起脚尖,微笑着摸摸他的脸:“嗯啊,太谢谢你啦~现在我们去换药吧!” 第98章 儿子 这对儿小情侣, 一个毫不知情,一个瞒而不报,两人欢欢喜喜地挽着手, 一路黏黏糊糊笑笑闹闹地回到了乾清宫的正殿。 刚到了大殿门口,小太监李奉就连忙迎出来,带着一群同样年纪不大的太监们对着赵曜和沈芊行礼。这群小太监都是赵曜入宫后, 亲自从监拦院里挑出来的人, 大多都是没超过十四岁的小太监, 甚至有很多都是陈赟他们收复京城之后,重新甄选补充的新宫人。而赵曜之所以这么做, 自然也是因为对宋庭泽在太监中的“人脉”心有余悸,他父皇就死在这上面,他自己也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宋庭泽这是给了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教会了他永远不要轻易漠视这些杂草蝼蚁一般的无名之辈。 沈芊本来还疑惑着为什么启顺突然就不见了,结果听赵曜说到启顺竟是宫城等刺客埋伏在他们身边的间谍的时候, 她真是吓了个够呛, 连着好几天都疑神疑鬼、心神不宁的。 “陛下,太医们来了。”李奉行完礼后,便向赵曜报告了情况。 沈芊听说御医团里面,立刻松开了挽着赵曜的胳膊, 指了指花园的方向:“我在那儿等着,等他们会诊完了,再来找你。” 赵曜一下子就露出了遗憾又失望的表情, 他本来还期待着芊儿给他换药,好哄她抱抱亲亲嘘嘘痛什么的,结果这群糟老头竟然不识趣儿地跑来了,真是气死了。 沈芊可不管赵曜在想些什么,她往殿内张望了一眼,影影绰绰地像是看到了几个老大爷的衣角,便吓得立刻往花园方向快步走去。说来也是奇怪,她虽然常和赵曜黏在一块,但只要身边有来自长辈们的凝视——譬如老太医们,她就会立刻拘谨起来,莫说什么甜甜腻腻亲亲抱抱,就算只是挽个手,她都尴尬地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所以,这一次,她依旧是飞快逃跑,争取绝不在太医们面前和赵曜同框。李奉得了赵曜的指示,一路带着几个小太监跟着沈芊到了乾清宫的花园,周到地给沈芊上了茶水、果品、甜点,还很贴心地给她找来她最近在看的《大周行记》,甚至连页数都正正好是她偏殿那本折着的一页。 沈芊忍不住叹了一句李奉的眼力见儿,也难怪小小年纪就隐隐有大总管的势头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李奉对她那可比对赵曜这个皇帝还要用心呢!他可真是恨不得将沈芊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在沈芊面前刷刷脸。如今这皇宫里,哪个宫人不知道,讨好了沈姑娘,才能讨好到陛下!甚至很多时候讨好沈姑娘,比直接讨好陛下有用得多呢! 毕竟陛下脾气阴晴不定,喜好也难以揣摩,哪里像沈姑娘,脾气好,长得好,性子好,对下人也好…… 李奉一边走着神,一边恭敬地侯在沈芊身后。而沈芊则拿着《大周行记》看得津津有味,这《大周行记》的作者是个很有名的富二代,大半辈子都在大周四处游山玩水,每游玩一处就提笔写一写当地的人文风俗、山水景致,最有趣的是,他还总喜欢在最后点评几句,例如这地儿的人很吝啬,后来游者不要妄想蹭吃蹭喝之类的,这些个辛辣搞怪的点评每每都让沈芊看得捧腹大笑,一时对游览大周各地生出了无限的向往,好几次都跃跃欲试地和赵曜提想出门旅游这事儿,但很可惜,她每次一提,赵曜那小气鬼就会放脸子闹别扭,各种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样子,好似她不是出门旅个游,而是要始乱终弃了一般。 就在沈芊看书看得起劲儿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一双冰冰凉的手捂在了她的眼睛上,把她带得往后仰了仰,她的嘴角边立刻勾起了一个宠溺的笑容,伸手扶住身后人的手,笑道:“太医们走了,伤还好吗?” 赵曜放下手,转过来坐到沈芊身边身旁的石凳上,笑容荡漾地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亲自检查一番~”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作势把手放到了衣襟上,像是要无耻地在光天化日下让沈芊“检查”。沈芊立刻起身按住他的手,无奈:“我的陛下哎,您可长点心吧,别再给咱大周朝丢脸了。” 沈芊近来发现,自从自己答应了面前这人的表白之后,他的脸皮就越来越厚,智商也越来越低,很有一种要从少年老成的英主直接退化成赵三岁的架势。这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不是给人在当女朋友,而是直接升级成了妈…… “不检查也行,但是这本行记,你最近不能看……”赵曜偷觑着放在桌上的《大周行记》,心中很是愤愤,就因为这本书,芊儿天天想着要周游天下。哼,如果不是这本书的作者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他一定要把这个胆敢撺掇他媳妇离开他的家伙抓起来,让他再游手好闲写这些个破玩意儿! “咋地,不让出去旅游就算了,现在连书都不让我看了!”沈芊直接从藤椅上站起身,将书往石桌上一拍,身后的藤椅都被她带的“嘎吱嘎吱”直响,这架势,愣是把赵曜吓着了。 第50节 “也……也不是不让你看……就是……就是这大中午的太阳烈,我怕你躺着看书伤了眼,这才想着,先帮你收起来嘛,晚上……晚上再看嘛。”赵曜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解释。 沈芊翻了个白眼儿,毫不客气地揭了某人的老底儿:“得了吧,现在是中午阳光太烈了伤眼,晚上就该是烛火太暗了伤眼,总之就是继续归你收着呗。” 社会她芊姐的气势太强,脑子也太从聪明,赵曜只能左顾右盼地转移话题:“那什么……你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宫中太冷清,没人和你说话……我今儿已经让陈赟带话了,估计明儿蕊红就该进来了。” “这事你刚刚就说过了。”沈芊像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随即又瞧着他这怂怂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捏了蜜饯安抚性地递给他,直接也放松地抿了口花茶:“好了好了,这旅行的事儿还不没影儿呢嘛,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呢。再说了,这出门游玩也不一定就是我一个人儿的事,日后指不定咱们还有机会一起出行呢,我这不也是给咱们将来的行程做准备嘛。” 沈芊这话本是随口安慰,谁知赵曜听罢之后,忽然兴奋地一击掌,刚刚还黯淡着的眸子瞬间就晶亮了起来:“对啊!等咱儿子长大了,我就立刻把皇位传给他。这样咱俩就自由了,正好可以携手共游我大周的大好河山!” “噗!——”沈芊一口花茶全部喷在了赵曜身上,“啥玩意儿?儿子!” 赵曜从龙袍上捏起一朵黄灿灿的菊花,委屈地举起来,抬眸看向沈芊:“怎么了,儿子哪里不对吗?难道你不想给我生孩子吗?” “咳咳。”沈芊心虚地看着赵曜的龙袍湿了一大片,袍子上还明晃晃地粘着两三朵黄菊花,立刻伸手给他掸了掸,又叫来了站在远处的李奉好让他服侍赵曜去更衣,等她忙完一切一转头,却发现面前这个落汤鸡似的皇帝陛下还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似她不回答关于“儿子”的问题,便绝不从凳子上起来。 弄湿了人家衣服,沈芊难免气弱,便支支吾吾道:“也……也不是不给生,就是觉得……现在谈这个太早了点儿吧。” “不早,哪里早啦。我父皇也是十七岁生的我啊。”赵曜很是理直气壮。 “那……那不也还有两年嘛。”这次轮到沈芊心虚虚地左顾右盼了。 “好!那就说定了,就两年,等两年之后,咱们就要生第一个孩子。”赵曜直接断章取义,很是自说自话地就给敲定了,一张英挺的脸上还泛着兴奋的傻气。 沈芊硬着头皮,也不知该怎没辩驳,说不生吧好像不诚心,说生吧又奇怪得紧。好在此时李奉终于从远处凉亭边上赶过来了,正解了她的尴尬,她立刻推着赵曜往正殿的方向走:“快去把衣服换了,这脏兮兮黏糊糊的,成何体统啊。” 赵曜好不容易能和沈芊腻歪一会儿,就要被她嫌弃地赶走,心中很是郁闷,边走边小声抱怨:“脏兮兮的,还不是你弄的……这会儿倒还嫌弃上我……” 赵曜这话说得极轻,沈芊自然是没听见的,但跟在他边上的李奉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先是下意识地瞪大了眼,污损龙袍是大罪,他们入宫的时候不知道被训诫太监耳提面命了多少遍了,不得污损龙袍否则小命不保,可等他意识到污损龙袍的是哪位神圣的时候,他立马就淡定了,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赵曜后头慢悠悠走着。 嗯,反正跟直呼陛下姓名,从不向陛下行礼,时不时还要打骂陛下比起来,污损龙袍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刚刚码了最后的一千多字,结果晋江页面一跳,直接全没了!!!重新码到快两点,明天还要上班……要疯了!! 第99章 真相 清晨时分, 皇宫的天刚蒙蒙亮,肃杀的秋风喧嚣地拍打着窗户,将精美的雕花窗棂拍得阵阵作响。乾清宫的偏殿里燃着贵愈黄金的沉水香, 微醺的香气在昏暗的内室中飘荡盘旋,穿过层层叠叠的水红色帐幔,环绕在大床上沉睡着的人儿身上。 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似乎是外头的秋风太嚣张了, 也可能是沉水香的味道太浓郁了, 她竟十分难得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睁开眼的沈芊先是眼神放空了半晌,随即理智慢慢回笼, 她平躺着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才慢悠悠地掀开床幔往窗口看去,乍一见到外头还有些灰蒙蒙的天, 她惊异地“咦”了一声, 似乎不太适应起床的时候没有大太阳的迎接。 “姑娘醒了吗?” 床上的动静被外头的奴婢们听见了,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站在帐幔外低声询问。 “嗯, 醒了。”沈芊坐起身, 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扒拉着自己的外衣和襦裙,打算自己套上。 等到沈芊穿完衣服,洗漱完毕, 并坐到梳妆台前,由着宫女们梳头的时候,她忽然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呀, 蕊红今儿要进宫哩!” 她的兴致立刻就高了起来,忍不住盯着梳妆镜碎碎念:“我就说我今儿怎么醒得这般早,原来是潜意识里惦念着蕊红呢。” 身后梳头的宫女恭恭敬敬地给她梳着头,像是没听见沈芊的碎碎念一般,一声都没出。整个殿内异常安静,只有沈芊自言自语的声音,她略有些尴尬地瘪了瘪嘴,哎,还真不是她嫌弃宫里的宫女,而是她们真的太守规矩,太安静了!她本来觉着蕊红已经算是沉静稳重的丫头了,结果和宫里这群小丫头一比,蕊红简直活泼得不像话呢。 宫里的宫女,只要不是沈芊开口询问,或者她们有事禀告,基本上鲜少开口说话,至于主动聊天唠嗑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也无怪沈芊想蕊红想得厉害。 这说曹操,曹操到,沈芊正用着早膳呢,殿外便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想沈芊禀告,说是张大人府上奉旨送人来了。 沈芊立刻放下筷子,高兴地疾步走出偏殿,正巧遇上了被小太监领进来的蕊红:“蕊红,你可来了!” 沈芊激动地就想上去给几个月没见的蕊红一个熊抱,蕊红躲了躲,喜悦中带点无奈地扶住沈芊的手,低声道:“姑娘,这可……这可是在皇宫里,您怎么能专程跑出来迎奴婢呢。” “啊呀,别说这些,咱们进殿,你跟我说说,我离开青州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沈芊牵着蕊红的手,兴高采烈地带着人进了殿中。 进了殿内,沈芊屏退了太监宫女,整个内室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人,蕊红也瞬间放松下来,眼眶红红地捧着沈芊的手,激动地道:“奴婢可总算见着姑娘了。姑娘随军出征,一去就是小半年,还一直都没音信,奴婢可担心死了。” 沈芊拉着蕊红坐下,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还是多亏了你啊,如果没有你在青州帮我管理着后院,控制着风声,我随军出行这件事恐怕早就被有心人戳穿了。” “您都不知道奴婢有多害怕,时刻都担心着有人闯您的院子。”蕊红似乎心有余悸,但随即她又皱了皱眉,“但说实在的,奴婢觉得有些奇怪。最初五六天,并没有人注意到您不在了,等到后来大家注意到了,奴婢便推着说您是在研究新武器,无暇见客,可后来朱夫人来邀姑娘您过府小聚,奴婢不好用前头的理由随便打发,便只能谎称您生病——” 沈芊心中一咯噔:“然后呢?” “然后,然后陆管家来问了两次,您是否需要请大夫,奴婢都说已经请过了……再后来,陆管家就再没来问过。”蕊红有些慌张地看向沈芊,“奴婢总觉得陆管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后来陛下派人来请‘您’北上的时候,陆管家见都没见着您,甚至连问都没问,就大张旗鼓地帮着奴婢把马车准备好了。他之前还莫名其妙地把花溪、兰馨、木香她们调出了内院,只留下奴婢和陛下的那队亲卫……这可不就是在帮着奴婢掩饰嘛。” 沈芊略有些慌乱,但这事她隐隐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忽然消失了,本就不可能真的天衣无缝。 她冷静下来,略一思索,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事儿……陆管家一个人怕是没这个胆子配合你,应当是张大人他,知道了。” 蕊红恍然大悟:“难怪夫人只请过那一次,之后便再没提过请您过府的事儿,也没派人来‘探病’……” 沈芊点了点蕊红的额头,笑道:“你可就是张府出来的人,这次又跟着张大人进京,怎们一点都没发现?” 蕊红垂眸一笑,这事倒不是她发不发现的问题,而是由姑娘来发现,要比她发现合适一些。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些话,沈芊兴奋地说着行军路上的见闻,蕊红也稍稍说了些青州城的趣事儿,两人这么聊着聊着,话题慢慢地就转到了“住宿”这件事儿上。 蕊红先是问了沈芊行军这一路都是怎么休息的,是否也如士兵们一道睡军帐。 沈芊便表示并没有那么辛苦,她这一路是睡的銮舆。 听到“銮舆”二字,蕊红的小心肝都颤了颤:“所以……所以您这一路上都是和陛下同吃同住?” 蕊红是两人感情的知情人,所以沈芊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羞赧地搅了会儿手指,便直接和蕊红坦白了:“你知道的……小曜对我那什么,我前些日子……嗯,那个,答应他了。” 晴天一个霹雳,直接把蕊红劈了个外焦里嫩,她猛地往前一扑握住沈芊的手,力气大得把凳子都带倒了:“您……您答应了?!” 沈芊听着蕊红这直接变了调的声音,也惊得结巴了起来:“怎……怎么了,不……不合适吗?” 蕊红怔愣着,半晌才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也不是……也不是不合适……奴婢只是有点……很震惊……” “嗯,我自己也挺震惊的。”沈芊嘴上说着震惊,脸上却带着甜蜜的微笑,一双眸子更是放空地望向窗外,显然是想到了某人。 “姑娘。”冷静下来的蕊红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您且听奴婢一句劝,如果您真的和陛下两情相悦的话,这皇宫,您决不能再住下去了。” “啊?”沈芊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应该避嫌?” 她只是没有形成这个意识,又被近日的甜蜜冲昏了头脑,但现下被蕊红这么一点,她马上就想通了:“你说的对,我既然想要永远和小曜在一起,那便不能落人话柄。” 蕊红用力点点头,自古以来都是聘则为妻奔为妾,姑娘这般无名无分地住在皇宫里,真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绝对是要吃大亏的! 沈芊一明白这关窍,立刻就拍案而起,二话不说地往正殿方向跑去,她要去找赵曜,让他放她出宫去。 谁知道她刚一跑到正殿门口,李奉就告诉她,陛下还没下早朝。沈芊一边急着出宫,一边又胡思乱想地猜测赵曜到底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呢,还是真就打着让她“奔为妾”的主意。 毕竟他现在是皇帝了,皇帝可是有着合法的三宫六院的,说不定他就是嫌她年纪太大,立为皇后不好看,又不甘心放她走,所以才暗搓搓地想把她弄成个什么不起眼的妃嫔,塞进自己的后宫里! 沈芊越想就越气,气得心火都蹿上来了,她恼怒地一推门,对着李奉道:“他没下朝,那我就等到他下朝!” 李奉头一次见到沈芊发脾气,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哪里还想得起拦她,沈芊就这么毫无阻拦地进了正殿。 胡思乱想的女人哪里还有理智,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越想越伤心,觉得自己真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了,简直想要狠狠把那混蛋打了一顿,然后抱头痛哭大醉一场。 她气红了眼,一边往内室中走,一边咬牙切齿地想把他卧室砸了。她这么一想,立刻就跑到后面的内室,从龙床上拽起赵曜的被子就往地上扔,扔了海不解气,她还跳上去狠狠地踩了两脚。 就在她打算继续砸枕头、砸摆设的时候,忽然听到李奉那尖细的恭迎之声,显然是赵曜回来了,她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枕头,转身就拎起个琉璃花瓶,打算直接去砸那个混蛋!就在她将将要绕过屏风走到外殿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声—— “陛下,宫城余党皆已伏诛,但是……”高齐停顿了两秒,接着很艰难地开口,“臣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赵曜横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高齐深吸一口气,一副冒死进谏的模样:“就算陛下治罪,臣也还是要说。这些疑问憋在臣心中大半个月了,陛下您明明早就已经掌握了宫城的罪名,为何不抓他,为何还要允他北上京城,为何还要让他插手安防?” 赵曜面沉如水,居高临下地看着高齐,语调极其阴冷:“这些事,你不必知道。” 高齐忽然“扑通”跪下,他虽极为畏惧,却还是咬着牙,直言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身系大周的存亡,可如今,陛下却为了沈姑娘,设这样一个危险的局,拿自己的命去冒险!此非明君所为啊陛下!更何况……陛下如此做,是将沈姑娘往祸水的路上推啊!” “闭嘴!”赵曜眸色极为阴戾,拿起手上的砚台就往底下跪着的高齐头上砸去。 “哐当~哐当” 砚台落地,正殿中却响起了两下碎裂声—— 赵曜的脸色瞬间一白,他骤然起身飞快往后走,猛地拉开内外殿之间的屏风,一低头,正好对上了女人惊惶又不可置信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一口糖啊一口刀~~ 第100章 离宫 天青色的花瓶已然碎裂成一地的瓷片, 全部散落在沈芊的脚旁,她手足无措地站着,怔然望进赵曜的眸中, 唇边的笑容极为僵硬:“好……好巧……哈哈。” 赵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芊以为赵曜是在质问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连连摆手:“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发誓!” 可还没等她这一步退开去, 手臂就忽然被赵曜钳住了, 她本来就惊吓过度, 此刻猛一被人抓住,立刻反应巨大地挣扎起来, 她瞬间挣脱了赵曜的桎梏后,一下子后退了两步,可这一退完, 她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 连忙手足无措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赵曜垂了垂眉眼, 嘴角带了一丝苦笑:“地上都是碎瓷片, 你小心些。” 沈芊这才明白,赵曜刚刚出手拉她,原来是担心她被瓷片划伤,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愧疚之色, 可还没等她开口道歉,忽然就感觉到了脚底一疼,她单脚跳了跳, “嘶”了一声。 “是扎到了吗?”赵曜瞬间紧张起来,扶着她坐到桌旁,蹲下身子,亲手脱去她脚上那双鞋底轻薄柔软的手工拖鞋,一卡之下,果然有一块尖利的瓷片扎入了鞋底,扎伤了沈芊的脚。 赵曜皱起了眉头,起身便唤外头的李奉去请太医,沈芊立马拉住他,表示自己不想请太医,赵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能改口让李奉去端热水和绷带。 听到不请太医了,沈芊稍稍松了口气,她本来就怵这些太医们,被蕊红点拨过之后,就更忌惮在乾清宫里撞见外人,毕竟人言可畏,她也一点也不想成为被口诛笔伐的对象。 “还好,虽然戳破了皮,但没扎在脚上,血已经止住了。”拿到了绷带,赵曜便又蹲下来,皱着眉给她处理伤口。 脚腕被赵曜握在手里,沈芊整条腿都不敢动一下,脚趾头更是伸得直直的,直得都快抽筋了,刚刚还惨白着的脸更是爆红一片,又羞又赧。 赵曜知晓沈芊一定已经听到了刺杀事件的真相,他没预设过这种情况,所以开始时,他的内心也非常紧张,尤其是在沈芊表现出对他下意识地抗拒之后,这种紧张更是达到了顶峰。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决断,既然沈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与其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还不如由他来解释清楚,不论事态如何恶劣,至少他还能掌握主动权。 赵曜将多余的绷带放到一边,抿了抿唇,斟酌着看向沈芊:“刺杀这件事……确实是因为我的失误,或者说我的放任而导致的。你知晓的,军营里曾传过一些不好听的谣言,那一次也是宫城在幕后捣鬼,那时,我便曾派人在军营中摸过底,确实是已经怀疑他了……” 沈芊垂眸看着半蹲的赵曜,秀眉皱成了一个“川”字,脸色很是复杂。 “——但是,你也知道,那时候正是陈赟带人北上追击鞑靼王的紧要时候,宫城也是山东一系出来的,是陈赟的心腹之将,又一直在前锋营中效力,功劳和威望都不算小。如果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拿下这样一员大将,我担心会对军心和战事有所影响,这才暂时没有处置他……”赵曜说完,面容镇定地抬头看了沈芊一眼,但眼底到底还是藏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紧张。 沈芊抿紧了唇角,紧盯着赵曜:“所以,你是因为稳定军心,才没有及时捉拿宫城的是吗?” 赵曜很有几分心虚,但他还是赌了一把,硬撑着点了点头:“是。” “撒谎!”沈芊蹙眉打断了他,神情冷静又笃定,看得赵曜心慌。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是因为没证据,是因为稳定军心,才没有捉拿宫城,才造成了这次的刺杀,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沈芊低头看着他,脸上是深深的失望,“你为什么要派一个自己怀疑的人掌军北上,为什么要允许他插手如此重要的京城安防?别跟我说,这些事情你都不知情。赵曜,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非全然不知。相反,倒是你,大抵一直都觉得我很好骗。” 沈芊从没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过话,也从来没有这样严肃地唤过他全名,赵曜白着脸握住沈芊的手,焦急解释:“不,我从没这样想过,是我的错,我不该避重就轻,我怕你知道这些就……” “好了,你不必说了。”沈芊伸手捏了捏鼻梁,一副疲倦的模样,“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前提是你绝不能欺骗于我。很明显,你从来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听到这句像是带着分手意思的话,赵曜彻底慌了,他紧张地攒住了沈芊的手,仿佛稍松一些,便会抓不住面前的人。他抬头看向沈芊,话语里带着委屈和慌乱:“不,不是,我有放在心上!况且,况且,你说的是以后再不骗你,那次……那次我是骗了你,可我承诺你之后,就再没有骗过你了!你不能因为这个毁约!” 第51节 “是吗?”沈芊看着他着急解释的模样,脸上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她默默地传好了鞋子,撑着疼痛站起身,面对着同样站起来的赵曜,她一字一句冷然地质问,“没再骗过我?赵曜,一直到这句话,你都还在骗我!” “我没有……”赵曜焦急地申辩解释,一张俊脸红白交错,简直不能更可怜。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这样无缘无故地住在皇宫里,一住半月之久,放在外头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沈芊步步紧逼地追问。 赵曜被逼得退后了一步,他想要解释,可这个问题却让他哑口无言,他无法解释,无法承认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才将她强留下来,甚至一直自欺欺人地无视着所有的流言蜚语。他宁可她揭穿他的欺瞒,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愚蠢。 沈芊一直在等着赵曜解释,等着他告诉她,他没有想要败坏她的名声,没有想要三宫六院……可赵曜却只是低头僵立在她面前,一句话都没说。 她忽然就心灰意冷了,对他生出了无限的失望。她曾笃定他是爱她,虽然他一直在用这种欺瞒的方式来爱!可现在,她竟然连这份爱都不敢确定了。他也许,也许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爱她…… 沈芊苦笑着退后了两步,她低头垂着眉眼死死盯着地板,那地板的纹路慢慢地在她眼前模糊了起来,有水光突然一闪。 整个殿内寂静地让人发慌,连空气都好像粘滞成了一潭死水。 良久,沈芊终于勾起了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抬眸对赵曜道:“让我出宫吧。” 赵曜的拳头瞬间握紧,额角和手背的青筋看得让人心疼,他闭着眼,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沈芊再次开口:“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再在皇宫里住下去了。” 赵曜终于松开了拳头,用沙哑地好像撕裂般的嗓音道:“好。” 沈芊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终于抬步走向殿门,她就那样慢慢地走向那片光亮之处,整个人都像是消融在光影里,让人慌张又恐惧。 一直到沈芊彻底走出殿门,再也看不见了,赵曜才像是虚脱了一般,猛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门外的李奉先是看到高齐脸色灰败地匆忙退出殿外,接着突兀地被要求送绷带,没一会儿便又看到沈姑娘面容凄然地大步离开,他立刻就意识到出大事了,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进去见一见陛下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殿内传来了一阵阵恐怖的瓷器碎裂声、书架倒地声、纸张撕裂声、刀剑出鞘声……总之,很明显是陛下在愤怒地拆皇宫啊! 李奉立刻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彻底缩到殿门的角落里,唯恐露了身形,便要和那些瓷器、纸张、书架一道,粉身碎骨。 这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响了很久,响到李奉估摸着殿内能毁的东西都毁完了,内殿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来人!” 李奉立马就腿软了,脸上惊恐地全然没了血色——完了完了,殿内的东西砸完了,接下来就该砸他们了! “来人!” 里头有喊了一声,似乎带着很大的怒气。 李奉闭了闭眼,猛地迈进了殿内,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要真折在今天,那也是命了! “陛……陛下,有……有何吩咐?”李奉抖着声回道。 “你,亲自送沈姑娘出宫,找一处僻静舒适的院子,将她安顿好再回来。” 头上的声音很冷静,陛下似乎没有要杀人泄愤的意思,李奉松了口气,连连行礼:“是,奴婢遵命。” “还有……姑娘喜欢的吃食、惯穿的衣裳、冬天的金丝炭、偏殿里的沉水香,还有服侍的人手,你都亲自备好。” 头上的声音虽迟疑了一下,但到底还是说了,甚至连话音都软了不少。李奉一边应承下,一边默默地叹了口气。即便陛下暴怒如此,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沈姑娘而暴怒,他也依旧还是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她的点点滴滴。他真的不明白陛下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沈姑娘到底还要闹什么? “去吧。动静小些,莫让人……知道了。”赵曜叹了口气,语气很是苍凉。 李奉躬身退下:“是。”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出宫啦啦,特别喜欢虐wuli男主哈哈~ 第101章 自力更生 是日, 正是午时,天色却阴霾而灰沉,像是被遮上了一层铅色的铁幕, 肃杀而凌冽的秋风裹挟着透骨的冰雨,鬼哭狼嚎地在天地间叫嚣。宽阔笔直的官道上,行人寥寥, 略有几个也都步伐匆匆。 就在此时, 五辆不起眼的素色马车从皇宫那大开的宫门中鱼贯而出, 那当头的马车似乎出示了一块令牌,侍卫们便齐齐退下, 恭恭敬敬地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一出宫门,坐在车辕上的李奉便扬着奉承的笑,转身马车内的沈芊汇报:“姑娘, 咱们出皇宫了。” 马车内的窗帘被拉得高高的, 寒风裹挟着雨丝毫不留情地打进来,将马车的长座椅都打湿了一半, 沈芊却依旧毫无所觉地撑着下巴, 坐在车窗边上,任由那冰冷的雨丝将她罩上了一层水雾,根根发丝似乎都透着晶亮的光泽。即便是听到了李奉的话,她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连那点漆似的眸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蕊红坐在一旁,看得心焦又心疼,她再一次忍不住出声劝道:“姑娘……您坐过来些, 天气冷,莫要受了寒呐!” 沈芊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颤了下,她扶着窗棂,缓缓地转过身来看了蕊红一眼,眉间微蹙:“你莫要坐过来,这边的凳子湿了。” 蕊红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姑娘和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自从姑娘从乾清宫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恍惚怔愣着,好似魂儿都没了,看了着实让人心疼。姑娘的性子从来都是喜怒随心,再大的事儿只要睡一觉马上就能翻篇,这一年多来,她从未见过姑娘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她想,姑娘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呀。 “姑娘……您要是心里难受,您就说出来,哭出来,再大的事儿,奴婢都陪你扛着。”蕊红不顾沈芊的阻拦坐到了她的身边,也被雨丝拍打着,她握住沈芊的手,连声劝慰。 沈芊见她竟过来陪自己淋雨,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伸手放下了车帘子挡住外头的风雨。接着她又扶住蕊红的手,同她一道挪到了未被淋湿的地方,从矮柜中抽出了干净的布递给她:“擦擦吧。” 蕊红接过棉布就连忙给沈芊擦拭起了头发,唯恐她被这秋雨冻着。沈芊本想自己擦,可伸手拿了两次,都被蕊红躲过去了,她便也不再坚持,任由蕊红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其实……我也没什么难受的,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突然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沈芊低头自己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我一门心思想着搬出皇宫,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没钱、没房、没地,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走出皇宫……呵呵,嘴上说着要离开他,却还要靠他的人来安排一切,他一定觉得很讽刺吧……” 蕊红听到沈芊这么说,有些懵,额,姑娘的这些想法和她猜测的差得有点大……她本来以为姑娘是被陛下伤了,这才失魂落魄、食不知味,结果原来是,嗯,生气自己没钱没势啊……咳咳,果然是姑娘的风格。 “蕊红,你说我现在跳下马车,凭咱俩的能耐,能找到地方住吗?”沈芊忽然抬头,殷切地看向蕊红。 蕊红吓了一跳,连忙出声掐灭她这个危险的念头:“姑娘,京城不比青州,那可是真正的寸土寸金啊。您就算是把奴婢卖了,也只能够住上几天客栈。奴婢知晓您不愿接受陛下的帮助,但是……但是……” 蕊红“但是”了好一会儿,终于灵光一闪:“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您就当是借陛下的,日后再还给陛下便是了!” 沈芊倒是第一次从蕊红口中听到这样混不吝的话,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蕊红,我要忏悔,你大概真是被我带坏了。” 蕊红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这话说得着实是有些大逆不道,她心虚得很,忍不住缩到了沈芊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望向一帘之隔的李奉和车夫。 沈芊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不大不小:“你说得对,就当是我先借了,日后再还他,等会儿我得打个欠条,嗯哼,我可不会随便赖账。” 坐在车辕处的李奉早把里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到这一段,他忍不住苦笑,告状?就算这对主仆把陛下挤兑出花儿来了,他也不敢告状哟!还有什么欠条,只要沈姑娘不拒收宅子、行李和奴婢,就算她要打一百个欠条,他也得乖乖地收着哦。 马车穿过官道,又转入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小巷两边都是一座座精巧漂亮、错落有致的四合院,沈芊掀开帘子往外一看,便晓得这里大约算是一个比较高端的住宅区。她早上才和赵曜说了要出宫,他倒是这么快就找好了地方,可真是迫切呢…… 沈芊哼了一声,她现在心里有气,自然是瞧赵曜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连他按她意思做事,都成了错处了,女人呐,还真是不能得罪。 下了马车,李奉便立刻吩咐后头马车里五个扮成仆人的侍卫将行李都搬进院子,可谁知没等侍卫动手,沈芊直接把人一拦:“我和蕊红就两个人,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只要这一箱衣服被褥就够了。” 听到这话,李奉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依旧陪着笑脸让侍卫把剩下的箱子搬回到马车上。等到侍卫们把东西放好,几个奴婢便鱼贯而入,一副要打扫收拾屋子的架势,沈芊又不太爽地把人一拦,表示这里有自己和蕊红便好了,这么多奴婢,就算是先打欠条,她也养不起。 李奉又笑眯眯地把奴婢都给请回去,一副完全听从指挥的样子。等到所有一切都按照沈芊的意见安置好,又收了沈芊写的数张欠条后,李奉很淡定地带着剩下的东西跟沈芊告辞了。 他这一告辞,蕊红都有些懵了:“这……这就完了?” 沈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已经撸起袖子打算做饭了:“对啊,你还想咋样咧?” 不按套路出牌啊!蕊红内心哀嚎,开什么玩笑,李奉这太监总管就是这么当的?带出来的东西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啊,莫说陛下,便是普通人家的主子都丢不起这个脸啊!还是说,陛下就是这么个意思,真的一点都不打算管姑娘了! 蕊红无比震惊,甚至都没想起要给厨房里的沈芊搭把手。 “蕊红,帮忙来添个火。”沈芊坐在灶头底下,顶着烟灰使劲儿地往灶底吹起,可那火愣是怎么也烧不起来,她以前是做过饭的,也烧过灶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青州布政司府的灶头能烧着,京城的灶头她就烧不着了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青州布政司的灶头,早早就有人给她劈好了细柴,准备好了引火的物什,甚至前头几次,厨娘们怕她烧不起灶,还会偷偷地在灶头里添油!而在这里,不仅不会有人为她准备这些事,甚至连火折子都是受了潮发了霉的。 蕊红听到了沈芊的唤声,连忙跑进厨房,帮着她烧火。然蕊红虽是个丫鬟,但一直是夫人内屋的梳头丫鬟,烧灶头这种事早就是遥远的童年记忆了,哪里还能做的顺手。两个大姑娘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在厨房里折腾了好半天,才总算堪堪把这一顿简陋的晚饭给做出来了。 捧着这卖相不好看的面条,蕊红的眼眶都红了:“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用,不能好好照顾您,害得您……害得您要这般委屈自己。” 沈芊盛起面,顺手擦了一把脸,立刻就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只灰脸猫了,她颇为哭笑不得地打水洗了脸,内心很是感慨,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认为是自己在照顾小曜,可现在看来,不管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其实是她,一直在被他照顾着啊。 沈芊所在四合院的隔壁是一个格局差不多的院子,此时此刻,这院子里正站着五六个侍卫,七八个奴婢,而站在最前头,俨然是刚才笑眯眯地跟沈芊告辞了的李奉! “李公公,我等可要现在过去?”带头的侍卫统领一身仆从打扮,他耳力好,已经把隔壁厨房发生的事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一听之下,心里便有些着急了。陛下派他们来,可是来照顾沈姑娘的,若是陛下知道他们旁观着沈姑娘遭罪,还不得气得拿他们开刀啊。 李奉听了这侍卫统领的话,忽然转身对他神秘地笑了笑:“孙仪卫,你好不容易才得了陛下的信任来保护沈姑娘,难道就不想立一件大功劳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离开男主,wuli女主也能好好生活,就是……就是烧不着火而已,小意思~~~ 发现是一百零一章了呢~~没收藏作者的小天使不考虑包养一下作者菌咩~~~来来来,收藏一下作者菌呗,作者菌给泥们表演胸口碎大石【强壮! 第102章 田螺汉子 这位孙仪卫是禁军中从五品的仪卫副, 是隶属于高齐手下的一个小统领,虽颇得高齐信任,但依他的级别一直没机会得见天颜, 此刻听到李奉这么一说,自然难免有些心动:“请李公公指点。” 李奉一笑,便道:“沈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她之前对陛下产生了一些误会, 若是能让沈姑娘解除这些误会……孙仪卫, 你可就立了一件大功了。” “这……这该如何办?”孙仪卫非常疑惑,宫里传得一些话, 他自然也是听到过,但他口风紧,从来不与人讨论这些, 所以对事情了解并不多, 况且他对沈芊的印象本就是非常好的,故而并不怎么信这些谣言, 人家可是打退鞑靼的大功臣!这样传人家的谣言, 也太忘恩负义了。 李奉也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揣摩人的心思揣摩得出神入化,譬如今天,他早早就想到了依照沈姑娘那倔强的性子, 是绝不会轻易接受陛下送来的人和东西的,所以在他安排宅子的时候,直接就安排了相邻的两套, 果不其然,这就用上了。 而此刻,他这脑筋便动到了如何让沈姑娘和陛下和好这件事上,他瞧出沈姑娘是个不喜欢被人干涉和控制的人,而陛下呢,偏偏习惯于掌控一切,她和陛下的矛盾极有可能就是出在这上头。既然如此,不若反其道而行之,让沈姑娘过上与陛下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生活,让她享受不受控制的一切……这也许会让她有些不同的体悟,让她对陛下产生一些理解。 李奉将这意思大略地跟孙仪卫说了说,并嘱咐他可以时不时地帮沈姑娘办一些难事,且一定要让她察觉到是有人在主动帮忙。 孙仪卫听罢,便对着李奉连连道谢:“多谢李公公指点!” 李奉安排好了这边的事儿,带着沈芊的那几张欠条就回宫去了。 乾清殿,赵曜握着手里这一沓欠条,面露苦色,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竟然连这点东西都要跟他分割清楚!是,是他的不对,是他骗了她,可难道她就真的要因为这个错误跟他一刀两断嘛!就算是死刑犯,应该有个申辩的机会吧! 李奉低着头,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便立刻缩了缩脖子,试图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殿中就站了个他一个人,再缩也是首当其冲。 “除了给你欠条,她还说了什么。”赵曜的声音很沉闷。 “姑娘她……”李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姑娘她还拒绝了您送去的金丝炭、沉水香、丝帛绸缎和大部分的钱财,另外,那些奴婢和侍卫,她也没要。” “什么!”赵曜怒得一拍桌子,瞪视李奉,“你把这些人都带回来了?” 李奉连忙跪地解释:“没有,没有。奴婢派人在隔壁另外租了间屋子,把东西和人都留在了那里,并嘱咐孙仪卫务必照顾好姑娘。” 赵曜还有些不高兴,毕竟他的姑娘住惯用惯了宫里的东西,如今却要去住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可一想到沈芊那倔脾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好了,你退下吧。” 李奉松了口气,应了一声之后便倒退着慢慢退出了内殿。 “高齐。”赵曜肃容对外唤了一声。 高齐应声而入:“微臣参见陛下。” 赵曜微垂眸,沉声道:“那件东西,弄完了吗?” 高齐俯身,正色道:“禀陛下,马上就该完工了。” 赵曜抚着欠条上的沈芊那娟秀的笔迹,眉间微微舒展,明显带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要尽快,朕不希望她因为住宫里这件事受到流言蜚语的攻击。” 高齐默默低头,面上颇有几分无奈,知道陛下早早就在准备这件事的时候,他既佩服又震惊。强留事件发生后,他一度以为英明神武的陛下到底还是为沈姑娘头脑发昏了,可后来他得知陛下在沈姑娘进宫第二天就开始准备这件事……做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感慨,昏是昏得彻底,但英明总归还是英明的。 他收回思绪,默默回道:“陛下深谋远虑,到时候只要公布‘真相’,关于沈姑娘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赵曜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虽然是个补救的法子,但到底不过亡羊补牢,有多少成效都还是未知数:“但愿如此吧。” 住在城南小巷子的四合院里的沈芊,既不知道皇宫里紧锣密鼓准备着的一切,也不知道隔壁就住着自己一心寻找的“田螺姑娘”。是的,在住了三四天之后,沈芊便发现了这么一群“田螺姑娘”的存在,毕竟,任谁家的缸永远会自动装满,谁家的柴永远会自动劈开,谁家的院子永远时不时能挖出银子……都会怀疑自己家里是住了个田螺姑娘。 今儿这次更夸张,那个在早市菜摊中态度嚣张,愣是用个动过手脚的秤多骗走了蕊红十文钱的肉贩子竟然哭得稀里哗啦地跪在她们门前,死活都要把这十文钱还给她们。 第52节 瞧着这么个满脸横肉的黝黑汉子哭天抢地地捧着十文钱,对着她们又跪又拜,身为苦主的蕊红都有些不忍了:“好了好了,我收下了,你起来吧。” 肉贩子听到这话好似还有些不敢相信,连着确认了好几遍,得到了蕊红的肯定答复后,他那双小眼睛里瞬间露出劫后余生的光芒,放下铜钱,转身就跑! “哎哎!是谁让你来还钱的!”沈芊立马扒着门,冲着小巷里奔逃的黑壮背影高声追问。 沈芊眼见着这高大健壮的背影恐惧地抖了抖,下一秒眼前这黑熊般的体型愣生生跑出了猎豹的速度,像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沈芊无奈地撇撇嘴,关上门,回身与蕊红对视一眼:“好嘛,看来咱家的田螺姑娘还是个暴力田螺呢!” 蕊红听到她这个形容,顿时忍俊不禁,也跟着打起趣儿来:“这话本子里的田螺姑娘可都是住在水缸里的,咱们家的田螺住在哪儿呀?” 沈芊作沉思状,认真道:“你想知道?嗯……你看这田螺属水,只要咱们把屋子烧了,他一定就该憋不住要现形了!” 蕊红吓了一跳,忙道:“那姑娘也要跟着流落街头了,不值不值!” 沈芊瞧着身边这丫头竟然还真考虑起来,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傻丫头,你还当真呢!” 蕊红这才松了口气傻笑起来,她还真怕姑娘和陛下呕气,不肯接受“田螺姑娘”的相助而想着离开这里。 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四合院里,扒在围墙上听动静的一群“田螺姑娘”也齐齐松了口气,尤其是首领孙仪卫,还伸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显然是真被沈芊那句“烧屋子”给吓到了。 “这沈姑娘……不会真烧房子吧?”一个小年轻的“田螺汉子”愁眉苦脸地趴在墙壁上,一边使劲儿听着隔壁的动静,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 孙仪卫反身就是给他一个爆栗子,怒瞪了他一眼:“乌鸦嘴!别胡说八道,沈姑娘是这种人吗?” “田螺汉子”被打了还不罢休,继续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可是……可是人家毕竟独得圣宠,脾气上来了烧个房子,也算不了什么。” 这次可不是爆栗子,孙仪卫直接一巴掌拍在了“田螺汉子”的头顶,把他打得嗷嗷直叫:“什独得圣宠?乱传什么!你一个禁卫军,跟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一样不懂规矩?还想不想干了!” “田螺汉子”委委屈屈地蹲到墙角:“大人,属下错了,属下知罪。” 孙仪卫瞪了他一眼,又环顾周围一圈的禁卫军,正色道:“你们到我手下的时间不算长,我今儿也叮嘱一句。宫里的谣言,不论真假,听了都得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一群禁卫连忙站好:“明白!” “还有,我让你们提担挑水,你们也别不服!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来的机会?你们单知道听哪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们知道沈姑娘是什么人吗?那是这次灭鞑靼的大功臣!”孙仪卫继续给这群人训话,皇宫的禁卫都是战事结束后重新调集的,人心不齐,这不,干了几天“田螺姑娘”的活儿,便开始有人不高兴了,“你们出身兵马司,没机会上战场见识沈姑娘的能耐。但你们可以去征北军里头问问,看看这天下第一军是怎么评价姑娘的!要是人家能来这儿干活,哪儿轮得着你们!” 这一番说的,倒是让场中所有人都一静。 “你们自己好好表现吧。”孙仪卫说完这句话,便甩下这批人,走回了屋子,准备今晚想办法把金丝炭给放到沈芊的院子里去。 然而,不管是打算好好表现的禁卫军,还是琢磨着送炭的孙仪卫,却不巧的,都没有了机会。 这边还训着话呢,那边就不声不响地出现了一辆轻便的马车,稳稳停到了四合院的门口。马车上下来个老仆妇,笑眯眯地被蕊红迎进了屋子,而不过片刻之后,沈芊便带上了蕊红和一大箱行李,兴高采烈地坐上了马车,离开了巷子! 隔壁罚站的禁卫们看得大惊失色,一叠声地把孙仪卫唤出来,可等到这群禁卫军追出巷子,马车早就已经扬长而去了! “这……这怎么办啊!”田螺汉子焦急万分。 孙仪卫的脸色也不好看:“回宫,请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搬家哈哈~ 第103章 话外音 “姑娘, 到了。”张青家的笑眯眯地拉开帘子。 沈芊探出头来,新奇地看着张府的新宅子,兴奋道:“这里便是张大人的新府邸吗?” 张青家的边扶着沈芊下马车, 便笑着道:“是圣上赏的宅子,听闻原先是皇家的宅子。” 沈芊仔细欣赏着这巍峨古朴的大门以及两侧由古砖砌成的高墙,忍不住赞叹:“这屋院看上去古朴又有气势, 真的不错。” 张青家的领着沈芊在园子里走:“陛下皇恩浩荡, 因着我们大人在京城中也没有宅子, 便赐了一座。前些日子,宅子里还有没整理妥当, 如今整理妥当了,这才请姑娘过来小住。” “多谢夫人想着我。”沈芊显然很高兴,她在这儿认识的人着实少, 尤其是现在离开了赵曜, 更是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 这让她很是不爽, 也让她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有自己的朋友圈,至少,不能老被赵曜这个“心机婊”绑定 。 “张大人现在是进京为官了吗?”沈芊疑惑。 “是哩, 姑娘还不知道呀?”张青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老爷现在是内阁大学士了。” “是吗!那太好了,恭喜恭喜啊!”沈芊一脸惊喜地真心祝贺着, 正巧朱夫人从园子的另一头走出来迎她,听到这一句,便掩唇而笑。 沈芊这才看到朱夫人在,忙行礼道:“小女参见夫人。”, 朱夫人连忙把她扶起来,满脸慈爱地看着她,随即微微蹙眉:“久不曾见,你怎生瘦了这么多?可是没好好照顾自己?” 沈芊傻笑着摇头:“我一贯好吃好睡……倒是没在意瘦没瘦。” “你啊,老身是知晓的,必然是忙着正事,又熬夜不顾惜自己了。”朱夫人牵着沈芊的手,把她往内院的屋子里带,“如今这天下已平,你呀,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正好有人能好好看顾你,让你这呀,把那熬身子的坏习惯改过来!” 听到这话,沈芊有些鼻酸,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虽然除了最开始逃命的几个月,她之后的生活一直都很安稳,身边也一直都有人照顾,但毕竟都是丫鬟仆子,并不敢这样“教训”她。此刻这些熟悉的话语从一脸慈祥的朱夫人的口中说出来,瞬间就让沈芊忆起了自己的妈妈,那个虽然总是絮絮叨叨,但十分护犊子的妈妈。 “怎么了?”朱夫人瞧见她低着头,神色不对,便问。 沈芊吸了吸鼻子,仰头一笑:“没有……我只是,听到您这么说,突然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有些想家了。” 朱夫人见这般说,很是怜惜地伸手虚虚抱了抱她,忍不住叹气:“好孩子……你是个顶好的孩子,你母亲能有你这样的孩子,想必也一直都很骄傲。” 沈芊本就很喜欢朱夫人,如今对她更是生了几分亲昵之情,她跟着朱夫人一道往内院走,一直便走到了朱夫人给她准备的院子,那院子的门匾上书“听涛苑”,笔锋遒劲有力,气势十足。再往里走去,便看到院子两旁绿竹丛生、郁郁葱葱,即便是在这个即将入冬的时候,也丝毫不见萧条败落之象。 “这是紫竹,真美。”沈芊显然非常喜欢这个雅致的小院子,伸手摸着竹叶,深吸了一口气,“还有竹子的清香味,我老家附近也有一大片竹林,这个味道特别有童年的感觉,亲切。” 朱夫人边让下人帮着沈芊把她的行李放进院子,边慈祥地看她享受的模样:“是吗?那可太巧了。” “嗯。不过这院子为什么叫听涛苑?”沈芊一贯喜欢朱夫人,但以往的喜欢里带着一点尊敬,如今反倒更多了些许亲昵,全然不似原来那般少言腼腆。 “西窗之下,风摇翠竹,正如卧听涛声,故而老爷他便取了这个‘听涛苑’。”朱夫人笑着解释。 听罢这解释,沈芊衷心赞叹:“真好,特别有意趣,有种大隐于市的田园之乐。” 谁知听完沈芊这一番夸奖,朱夫人反倒掩唇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冲沈芊摇摇手,张青家的也在边上微笑,倒是让沈芊一头雾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张青家的忙笑道:“姑娘没说错,只不过这里头有段公案。老爷当时题字的时候,夫人还有奴婢们都是同姑娘一般想的,谁知道夫人说出来之后,老爷他不高兴了……” 沈芊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哦?为什么不高兴,田园之乐不好吗?” 朱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他说,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所以提了这个名儿。” 沈芊有些震惊,随即又感慨地点点头:“张大人真的为国为民。” “你也别夸他了,他最近已经够意气扬扬了。”朱夫人笑着摇摇头,没再继续说张大人的事,转而带着沈芊继续参观听涛苑。 然而,朱夫人口中最近很“意气扬扬”的张大人,正一头雾水地被赵曜“留堂”:“陛下,可是有事要嘱咐臣?” 赵曜放下奏章,笑眯眯地看着张远:“张卿在京城住得可还习惯?搬家搬完了吗?” 张远回道:“虽然臣有二十多年没回京城了,但适应还不错,搬家也已经搬完了。这都要感谢陛下赐给臣的宅子。” “不过一个宅子,张大人为大周劳心劳力,这是应该的。”赵曜寒暄了一句,又问,“对了,内阁那边草拟先帝的谥号,拟得怎么样了?” 张远听到这问题,倒是紧张了一下,他入内阁,纯粹是空降,而且是一空降就空降了个二把手的位置,而身为一把手的当朝首辅孔大人虽然还占这个首辅的名儿,但自从两年前京城陷落,他勉强南渡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当初立新帝那么大的事,宋庭泽借着他的职位和名义写了封百官书,他都没能出面,如今拖着病体拖了两年,就更难有痊愈的可能了。 换而言之,他现在已经是内阁实质上的一把手,隐形的当朝首辅了!然而,名义上虽是这样,但这官场上的事,最要紧的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最忌讳的就是莫名空降顶了人家的职。而他呢,二十多年没回京城,一回来就空降首辅——基本上是把内阁里资历老的都给得罪了,甚至还有可能得罪了更多他不知道的厉害人物! 所以,这定谥号一事,还真搅得他焦头烂额了,成日里就顾着和内阁老臣们扯皮,办事效率低下到可怕。故而,赵曜这一问吧,张远便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办事不利了,连忙解释:“关于先帝的谥号,臣已经草拟了几个字,到时还要请陛下定夺。” 赵曜也知道张远在内阁的难处,但在他看来这很正常,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臣子间的牵制,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当然,目前的赵曜肯定是完全站在张远这一边的,毕竟京城这批老臣们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太强大,很有几分要逼到他头上来的意思。这样子的文官集团,赵曜是绝对忍不下的。张远只担心着内阁里的老臣们,赵曜却知道他把张远把这二把手的位置上一放,最戳心的可不是那些个老臣,恐怕是他那位好外公宋庭泽! 他大周朝,虽有太/祖的规矩,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听致仕。但是呢,这规矩对官员来说,还真挺苛刻,毕竟瞧瞧考中科举的平均年龄,那都是三十好几了。人家寒窗二十几年考中了科举,官都还没当几天,级别都还没来得及升,就要按规定退休……这也着实是不合情理。故而,大周后面几任的皇帝,都会默认按照《礼记》的规矩,“大夫七十而致仕”。甚至像内阁这种一人之下的地方,还出过几个八十岁的老臣——照这个趋势,现年六十有七的宋庭泽,想再进内阁,那既有旧例可循,又有名望声望,不能更合理。 但赵曜偏就不想要这种合理,所以他直接把张远放到了那个位置上,先发制人,就等着看宋庭泽会出什么招。 “嗯,朕相信张卿的能力,必能拿出让朕满意的答复来。”赵曜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全让张远压力巨大,“朕回宫也有些时日了,这祭祖拜天的事也都该准备起来了,礼部、户部那边,也要张卿多督促。” 张远站在下头都要擦冷汗了,真是天可怜见,夫人前些日子还说他进了内阁之后走路的样子都变了,隐有几分“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的意思,锋芒太盛了。现下看来,莫说什么锋芒,陛下这是要把他这为数不多的几根黑发都给熬白了才肯罢休啊! 赵曜这边寒暄完了几句,终于把话题转到了关键点上,他负手慢悠悠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对了,前些日子陈卿来时,曾说令夫人想见沈姑娘?” 张远心下了然,情绪瞬间便有些复杂,他默默低头道:“是,拙荆与沈姑娘一向聊得来,今日也派人去邀请了沈姑娘来府中小住。” 赵曜很自然地点点头,漫不经心道:“这倒是没想到,令夫人竟然如此喜欢沈姑娘,倒也是极难得的缘分了。” 张远默默地思量着赵曜的话,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没等张远琢磨透,赵曜这边又换了个话题:“对了,朕当时北上的时候,听说汤松平定山西之后,就将令郎的……运回了山东,如今,可还好?” 提到儿子,张远便有一瞬间的悲伤,但毕竟过去一年多了,他也不似之前那般失控:“多谢陛下关心,大郎他……已经在山东下葬了。臣的祖籍虽不在山东,但大郎自小便在山东长大,他想必也更愿意在那里长眠。” 赵曜沉默了一瞬,走近几步拍了拍张远的肩,表示安抚:“令郎高义,乃是国之典范,朕已经着令他们拟定这些功臣的名单了,到时,必会给所有为国捐躯的功臣们一个交代的。” “臣,谢主隆恩。”张远弯下腰,深深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曜是什么意思 第104章 铺路 沈芊住到张府的“听涛苑”后便隐隐有种冰火两重天之感, 一方面呢,张府生活优越,显然是不用她和蕊红每天跟花脸猫似的蹲在灶底生火, 但另一方面呢,朱夫人是个非常严格又说话算话的人,所以, 沈芊来的第二天, 朱夫人在给她多配了四个丫鬟之外, 还另外给她附送了两个教养妈妈,这两个教养妈妈据说都是宫里头出来的, 服侍过好几代皇后妃嫔。 当然,朱夫人还算是手下留情了,没有让这两教养妈妈按照宫里的规矩对沈芊进行**什么的, 只是让她们照看住沈芊的饮食起居, 让沈芊改掉那些生活上的坏毛病,譬如天天日上三竿起, 夜夜熬到子时睡, 又或者是一天四五顿,顿顿不在饭点上……总之呢,朱夫人俨然是大刀阔斧地要把沈芊的生活给扳回正轨。 可就算只是这样,也足够让沈芊叫苦连天了, 想她从上了大学开始,就一直过的“美国时间”,十点前睡觉这种记忆都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如今, 被朱夫人加两个教养妈妈这样弹压着倒时差,真真让她欲哭无泪。尤其是头几天,日日辰时不到,就被教养妈妈催起,一整天她都跟磕了药似的浑浑噩噩、飘飘欲仙,已经有五六天没能集中精力好好干正事了。 这一日,沈芊又是辰时被催起,吃过了朱夫人特意找大夫根据她的体质烹调的早膳,餐桌上还被教养妈妈职业病发作地训诫了一阵用膳礼仪,她才终于勉强算是过了早上这一关,能够稍稍松一口气。 就在沈芊打算继续躲到书房去,躺在那个一点也不舒服的躺椅上补会儿眠的时候——她也只能躲到教养妈妈们不会进的书房补眠,毕竟如果她敢白天躺回卧室去,教养妈妈绝对会立马拿起藤条来——前院的刘管家,忽然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姑娘,有客找您。”刘管家在书房门口笑眯眯地禀报。 正昏昏欲睡的沈芊咋一听到敲门声,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发现不是教养妈妈之后,她才松了口气,示意蕊红去开门。 门打开了,刘管家却也没进来,依旧抱着手,站在门边,笑眯眯道:“姑娘,前院有客找您。” 刘管家是张家的老管家了,一路也跟着张大人和夫人从山东来到了京城,他对沈芊的事迹也是了解得很,故而一点也不奇怪有外客找她:“是夏飞夏大人,他说有个惊喜要送给姑娘,如今正在老爷的书房,和老爷说话呢。” 沈芊一听是夏飞,便立刻兴奋了起来,连声追问:“真是夏飞夏大人?” 刘管家似乎也很明白沈芊的习惯,笑眯眯回她:“确实是夏大人,姑娘是否要换个男装,老奴可先去回禀一声。” “要的要的,多谢刘管家。”沈芊说完话,便连忙跑回自己的院子,也顾不得教养妈妈们的制止,直接在蕊红的帮助下做了那可以假乱真的男装打扮,这才快步往前院张远大人的书房走去。 “草民参见张大人、夏大人。”沈芊进入书房,便将手里那耍帅用的折扇一收,笑眯眯地朝着两人拱手行礼,一副做戏做全套的样子。 虽说沈芊已经在张府住了些时日了,但她毕竟是女眷,期间一直都是由朱夫人照顾和接待的,基本没怎么和张远打上照面。故而,今日她扮上男装,倒确实是入张府以来,第一次和张远张大人碰面。 张远见她这般打扮,便也笑着拱了下手:“沈先生。” 夏飞瞧见沈芊,脸上立刻堆出了满满的笑容,甚至热情地站起身,迎她:“沈先生可总算来了,请坐请坐。” 夏飞这过分的热情,倒是让沈芊受宠若惊,虽说这位夏大人对她一贯是不错的,但以往从没像这次这样……嗯,每一处皱起的褶子里好像都写着“用力”两字。 第53节 沈芊用奇怪的眼神看夏飞一眼,见对方竟然作势要从丫鬟手上给她捧茶,她连忙站起来,抢先一步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对着夏飞讪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不敢劳烦夏大人,您请坐,请坐。” 听到沈芊这么说,夏飞的表情便带了几分隐隐的沮丧,对她不肯接受自己进一步的好意而感到焦急。是的,现下的夏飞夏大人那是非常着急啊。他每次想起自己那遭遇,便要忍不住抹一把辛酸泪,想他从军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混到指挥同知的位置,结果还是个管后勤的,军营里同级别的任何人都比他地位高、手下多、战功大;后来呢,好不容易来了个沈姑娘,让他这个军需军备后勤部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几乎抢光了所有人的风头,立下了最大的功劳,他本来都很笃定自己这次肯定能凭军功升个一级两级的,可结果呢,他手底下那个平时再正常不过的宫城,竟然突然跟疯狗似得在迎接陛下回宫的仪式上搞刺杀! 就这么一下,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形啊!因为他是当时负责京城安防的,宫城又是他的嫡系下属,故而在陛下审查宫城残党的那段时间,他也非常窘迫地“光顾”了几次大理寺衙门。虽说最后陛下英明,洗清了他身上的嫌疑,担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基本上也就功过相抵了,等到封赏下来了,他从一个从三品的山东都司指挥同知升成了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只升了半级啊半级! 要知道同为从三品指挥同知的姜承平直接做了正二品的京城都指挥使,统领整个京城指挥司,实权有多大,那根本就不用多说,甚至就连那大字不识几个的莽汉伏大牛都借着平山西的军功升成了正三品的京城卫指挥所的指挥使,不仅与他平级,权限还比他大——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呐! 夏飞就这么焦急地在家踱了好几天步,终于打定主意,还是要和沈姑娘搞好关系啊。他现在虽然做了兵部侍郎,但主要负责的还是军器司、火药司等武器制造部门,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军需后勤官,只是从山东地区兵器负责人变成了全国兵器负责人之一。所以,很明显,要想在这个方向上干出大事业,那必然还是少不了沈姑娘的! 这不,一想明白,夏飞就立刻给陛下上了奏折,希望陛下加大在火器上的研究投入,在京城附近建立相应的火器实验室和兵工厂。赵曜准了之后,他便立刻还是着手动工改建,从得了封赏到第一个工厂的完工,全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完工,他便立刻来找沈芊邀功来了。 果不其然,沈芊一听说夏飞竟然在京城原模原样地复建了一个山东的燃烧/瓶工厂,立刻两眼放光地表示要亲自过去看看。这话正中夏飞的下怀,他立刻非常愉快地邀请沈芊一道前往京郊的第一处工厂所在地。 在送两人离开张府之后,张远一边抚着须,一边微蹙着眉,绕着书房门口的花园子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在考虑一件特别难的事。 正巧,这时候,朱夫人从内院小径走过来,看到自家老爷一遍一遍地转圈圈,便忍不住上前询问:“你这是怎么了?不停地在这儿打转。” 张远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夫人捧着个暖手炉,慢悠悠地向他走来。他一面迎上去,扶住朱夫人的胳膊,搀着一道走,一面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吐露了出来:“夫人,为夫最近有很多事不明啊,还请夫人指点迷津。” 朱夫人正将手里的暖手炉塞到了张大人的怀里,给他暖着,乍一听他说这般谦虚的话,便忍不住笑道:“老爷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与妾身听听。” “今日夏大人特意来找沈姑娘,态度特别热情,说是要让沈姑娘看看新建成的工厂。”张远叹了口气,“可若为夫没记错的话,沈姑娘的那位土地齐木新齐小公子可已经在工部为官了,那工厂更是他一手落的,当初在山东都做得妥妥当当的,怎么来了京城,反倒要沈姑娘去看了?” 朱夫人听到张远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大人,其实你心里已经明白了吧?咱们这位夏大人,哪儿都好,唯独那上进心呐,过强了一些。” “可为何夏飞就独独挑上了沈姑娘呢?”张远继续蹙着眉,一双略显老态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犹疑。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芊儿那丫头的能力,另一方面嘛——”朱夫人神秘一笑,伸手指了指天,“这一点,老爷您不也猜到了吗?” “哎,陛下那事着实是鲁莽了,怎么能贸贸然将人留大半个月呢?”张远摇头叹息,“到底还是年少气盛啊。” 说到这个朱夫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此事确实……妾身都让府里的人莫要谈论这些,以免让芊儿那丫头听见了心里不舒服,但是前个儿,妾身参加各府宴会的时候,确实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这样事,对丫头的名声……着实有累啊。” “你说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张远叹气,“是想要明媒正娶呢,还是只是想让她入宫?” “看前些日子的情形和最近的流言,妾身觉得像是后者……”朱夫人也有些无奈,一张慈祥的脸上带着几分惋惜,“不管之前是抱着什么想法,如今的走向,前者……也太难了些。芊儿丫头什么都好,可旁人看来,总是少了身份、家世,如今又有些不利于她的传言。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京城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盯着那空悬的后位呢!这些人,哪个不把芊儿丫头当眼中钉啊!” “是啊……”张远正附和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猛然闪现了七八日前,与陛下在书房单独交谈时,对方那莫名其妙的一些话,他震惊地睁大了眼,“不会吧……难道,难道陛下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朱夫人好奇地追问。 张远遂把那日陛下先是说了一番缘分不缘分的话,随即又忽然将话题转到大郎身上的过程详细地给朱夫人讲了一遍。朱夫人一听,立马就明白了赵曜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张远:“老爷,你不会这七八日来一直都把这事抛在脑后,根本就没给陛下回复吧?” 张远尴尬一笑,也有些无奈:“我这不是……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嘛!” 两人冷静下来后对视了一眼,眸中俱还残留着几分震惊。 张远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陛下是这个意思……可如果要大张旗鼓地让沈姑娘与你我认亲,那陛下应当就是要立后的意思了?!” 朱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这太矛盾了……如果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及早地……唉,估计是老爷你说对了,年少气盛呐!” “可一旦认了这门亲,认了这个女儿,咱们就将卷入新帝上位之后最大的一场朝堂之争……皇后之位,这里头的水可是深不见底啊。”张远抬头,极目远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爷,你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做不到不争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不比皇后水浅。”朱夫人微笑着,像是一点也不畏惧,“老爷,我们在朝中没有旁人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是劣势,但也可能是优势,就看如何去用它。” 张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做一个纯臣。” “不,不仅仅是纯臣。”朱夫人忽然神秘一笑,“而是可以成为,陛下想要的那张网。” “陛下的……网……”张远喃喃,咀嚼着这里头的意思。 朱夫人粲然一笑:“不管怎么样,能多一个芊儿丫头这样的女儿,妾身是很开心的!” 张远见朱夫人笑了,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依夫人的意思。” 第105章 立后之事 沈芊一身男装, 策马与夏飞一道前往京南郊的军事局下辖的工厂。夏飞在路上已经跟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第一个工厂只是有样学样地复制了青州城中的燃烧/瓶工厂,并且现下暂时还都没投入工作。 沈芊一听是制造燃烧/瓶的,便立马眉头一皱:“大人应当知晓, 这燃烧/瓶极易仿制,还望大人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夏飞笑着点点头:“沈先生放心,老夫心中有数。青州城的那个, 自从战事结束之后, 张大人便已下令, 将那制造燃烧/瓶的工厂秘密搬空了,这次京城的这个工厂, 也是老夫亲自督建,先生您的高徒,工部员外郎齐木新着手安排一切事宜的, 保证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工部员外郎?”沈芊正打算细问, 却发现自己中一行人俨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她翻身下马,看着面前连绵的庄园和周边一整片一整片的田野, 疑惑地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庄园:“就是这里?” 夏飞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间庄子, 先生这边请。” 夏飞领着沈芊,并着身后一行侍卫在这成片的庄园间游走,一直顺着田间阡陌走到了大约庄园群落最中间的位置,才伸手指了指一间不起眼的庄园:“先生, 是这里。” 沈芊一抬头,这庄园上书“李家庄”三个大字,简直不能更加俗气, 俨然就是某个地方乡绅的农场。 侍卫上前敲了敲门,里头便立刻有人来开门,沈芊一瞧这开门的人,顿时喜出望外:“齐木新?是你!” 齐木新并未着官服,依旧是青衫书生的打扮,他看到沈芊也激动不已,连着上前两步,朝着沈芊拱手行礼:“师父!您……您可总算来了。” 沈芊上下打量着差不多有半年没见的齐木新,很是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我可总算来了。啊呀,半年没见,齐小徒弟你可出息了啊,都已经是工部员外郎了!” 齐木新正带着两人往庄子里头走,听到沈芊这么说,腼腆地挠挠头:“还不是,托了师父的福,徒儿才能凭着那一点点功劳得了这职位。” 沈芊听到这话,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即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等回过神来,她脚步一顿,脸色有些不好:“这次回京之后,封赏功臣是不是都封赏完了?” 齐木新没察觉出什么不对,随声应和:“是啊,张大人现下是正一品内阁大学士,陈大人升了正一品大都督,汤大人现下是兵部尚书,夏大人如今是工部侍郎,田沐阳大人如今虽还留在山东,但也升了职,徐泾大人已经调入京城,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还有姜承平大人和伏大牛也都……” 齐木新这如数家珍的还没数完呢,沈芊的脸已经黑下来了,夏飞第一时间察觉,偷偷伸手拉了齐木新一下,让他闭嘴,可齐木新吧,虽然升了官,但那迟钝的情商一如既往,被拽了一下之后,他不仅浑然无所觉,还转头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沈芊:“……陛下这次论功行赏,非常公平,大家都得了相应的封赏了。” 沈芊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她也不是什么贪功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在这次战争中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赵曜那家伙封赏了所有人,偏偏就漏了她!别跟她说什么女子不得为官,就算不能封官,赏个银两总可以吧?赏个宅子总可以吧?赏个名号总可以吧!那家伙愣是啥都不赏她! 亏她之前还在暗自伤心自个儿没钱没地,只能打着欠条屈居人家的屋檐下。结果,她是个大功臣啊,房子和钱都是她该得的!是那个小心眼的混蛋克扣了该给她的封赏,还厚颜无耻地让她打欠条,让她欠了他那么多人情和钱!太过份了! 怒火中烧的沈芊已经完全想不起欠条是她自己主动提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赵曜的差别待遇,还有那些飞走了的小钱钱…… “师父,你……你怎么了?”沈芊的样子着实瘆人得很,木头如齐员外郎也终于感觉出不对来了。 沈芊阴测测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你刚刚说‘非常公平’‘大家都得了封赏’是吗?” 齐木新吓得心肝微颤:“是……是啊。” 沈芊猛地钳住了齐木新的肩膀,一阵大力地猛晃他,边晃还边咬牙启齿:“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你师父我,到现在还一个铜板也没得呢!你跟我说非常公平?!” 失去小钱钱的怨念是十分强大的,愣生生逼得齐木新退了三步,他怔愣好一会,才无措地挠挠头:“那……那我……我帮师父上个折子问一问?说不定是陛下忘记了。” 听到沈芊说她没得赏赐的时候,夏飞就隐隐露出了震惊中带点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非常不理解外头的风声都传得那么厉害了,这姑娘怎么还能纠结在没赏赐这件事儿上……等到齐木新说出要上折子帮着问问之后,夏飞的脸上彻底只剩下了无语——这师徒的脑子,是不是只有在制造那些“大杀器”的时候才开工? “好,你记得要帮我好好问问,为什么漏掉我的赏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沈芊还在和齐木新愤愤然地表示着抗议。 夏飞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终于咳嗽了一声,站出来:“先生,您要不要先进去看看工厂?” “哦,是了,今日是来看工厂的。都给我气糊涂了。”沈芊拍了拍脑门,这才把失去小钱钱的愤怒压了下去,走进庄子里头的几间屋子和地下室,开始查看里面的设置。 看完了一圈,她表示很满意,不仅仅是对燃烧/瓶那部分工事,最关键的是,夏飞还非常有心地给她留了两个院子,当成她的专属实验室,方便她进行各种新型军事武器的建造。这让沈芊非常高兴,尤其这两个院子里竟然摆着她在青州那边落下来的原料、碎零件、图纸等物。 “夏大人,真是有心了!”沈芊笑着道谢。 “哪里哪里,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嘛。先生的发明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计,老夫能出一份力,已经是万分荣幸了。”夏飞对沈芊的态度那叫一个周到,如今的他可是拼命地要把自己和沈芊这位未来皇后热门人选绑定成一个政治集团,“先生之前看到的那一大片庄园,都是工部下辖军备局等部门的庄子,老夫都打算划定为一整个军备制造区域,到时候这附近各类原料、铁器、工匠都是应有尽有的,先生在这儿做实验,有什么需要,也正方便。” 沈芊兴奋地点点头,翻弄着实验室案桌上的图纸,离开青州前,她刚刚弄好了子弹复装,正在搞无烟火药的实验,如今她的手稿、图纸,还有之前在用的原材料、半成品都被夏飞弄来了京城,正好可以接着做下去! “先生,您这次是打算做什么?”夏飞很是期待地看着沈芊整理那一堆手稿。 齐木新也一双星星眼,等着沈芊又爆出什么猛料。 沈芊果然也不负他们所望,她眸光晶亮地晃了晃手稿:“这是无烟火药。” “无烟火药?”夏飞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没有烟的火药?那有何用?” 沈芊笑了笑:“夏大人可还记得,那日我射杀刺客时用的武器。” 夏飞精神一振,眸光发亮:“当然记得!难道这无烟火药就是……” 沈芊启唇,露出自信的笑容:“没错,无烟火药,就是那武器的基础。” 在场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眸中俱是狂喜之色。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奉高亢又尖细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微臣,有本要奏。”朝堂中忽有一臣持笏板站出来,躬身对着上首的赵曜一拜。 赵曜轻轻敲打着桌面的指节一顿,瞥了一眼站出来的这个大臣,眸光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他微勾了勾唇角,一抬手:“严大人,有何事要奏?” 这站出来的人,正是那曾与赵曜在驿站中狭路相逢的大理寺卿严奉君。严奉君持着笏板,有条不紊地开口:“启禀陛下,如今战事已了,天下已定,陛下亦已祭祖祭天,奉告大周列祖列宗。然陛下虽已亲政,却一直后宫空悬,臣以为,陛下现下合该考虑封后之事了。” 严奉君一提这个话,堂下诸臣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话说得对,陛下如今已然十五,如今又是十一月了,再翻过一个月去,陛下便十六了,这年岁还真该当立后成家了。故而,这话一提出来,便有好些个大臣也都站出来,表示了对这一提议的附和。 赵曜继续像是百无聊赖地以指节敲击着案桌,嘴角扬着懒散的笑意,看向严奉君:“哦?那严大人认为,这皇后,朕该立谁啊?” 第106章 明争暗斗 赵曜这一问倒是让好些大臣惊了惊, 但严奉君却显然早就打好了腹稿,波澜不惊地回道:“皇后,乃母仪天下之人, 自然应当选那肃雍德茂,温懿恭淑的女子为后。” 赵曜笑了笑,又问;“那严大人认为, 何种女子能称得上肃雍德茂, 温懿恭淑呢?” 严奉君躬身回:“按照祖制, 皇后人选须出身名门望族、品行高贵、贤淑端庄,方有资格胜任这一国之母的位置。” 这话一说出来, 朝堂上便是猛然一静,底下的官员都忍不住偷偷侧首对视,神情皆有些惊异复杂。尤其是那些个听说过前不久的“宫廷传闻”的官员们, 更是个个压低了脑袋, 唯恐被龙椅上的陛下看出异样来。 站在文臣一列最前面的张远伛偻着背,眯着昏花的老眼捧着笏板, 似乎对这事一点都不敢兴趣。反倒是站在武将中部的夏飞低着头, 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位大理寺卿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怼沈姑娘,什么出身名门望族、品行高贵、贤淑端庄……可不就是想绝了沈姑娘当皇后的路嘛!要知道沈姑娘现下可是他夏飞最重要的政治筹码,不仅仅是因为沈姑娘发明的那些武器, 最重要的还是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所以,谁不让沈姑娘当皇后,那就是在挡他夏飞的路——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位严大人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女儿。 “严大人说得不错,可惜,朕的母后早逝,先帝后宫的高阶妃子又都……这甄选皇后之事,倒是没人能主持呢。”赵曜皱着眉,还“啧”了一声,似乎真的在考虑该怎么选皇后了。 不过他这个话一提出来,严奉君还真愣住了,在场很多大臣也都皱着眉,纠结了起来。这要说起来吧,按照本朝的惯例,这当了皇帝才考虑娶皇后的还真没有,之前几代皇帝那都是太子或皇子直接继承的皇位,登基之前就早早有了太子妃、王妃,还真没谁是先登基再娶后的。 而且如今最要命的是,这位陛下吧,情况还十分特殊,因为鞑靼曾攻入京城,所以这后宫高阶嫔妃几乎都或被杀、或被抓的,如今虽然天下已平,但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去把这些流落在鞑靼人手里、或者流落在民间的妃嫔们接回来……毕竟这些事要是翻出来,那都是在丢大周的脸。 可这样一来,如今这后宫里除了几个低阶的不起眼的妃嫔之外,还真就没人了,更别说是有资格主持皇帝娶后这等大事的人。至于宗室里,大周朝的藩王们都是要就藩的,故而这辈分够的王妃们也一个都不在京城,这可还真就难办了! 就在群臣都愣着没能答出什么来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睛像是昏昏欲睡的张远忽然站了出来,捧着笏板躬身:“臣以为,可酌情考虑宗室太妃及几位大长公主。” 张远这话接得快,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赵曜便笑着点了点头:“张爱卿的提议倒是可行,如果朕没记错的,管爱卿,燕国大长公主可是近日从江南回京了?” 这燕国大长公主,现年六十有五,是弘宣帝的嫡亲幼妹,赵曜的亲姑婆,当年下嫁了老英国公,也就是如今的英国公管振勋的母亲。 管振勋乍一听到提到自己母亲,还点了自己的名字,他连忙站出来:“会禀陛下,臣母确已于五日前,回到府中。” 赵曜点点头:“嗯,朕看选皇后之事,燕国大长公主倒是很合适。” 第54节 管振勋都有些蒙圈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陛下竟然会点他母亲来负责这件事。但这话一出,有些利益方就不高兴了,严奉君虽然愣了愣,错失了一招棋,但显然还是有人没愣住的。因指挥战事有功,从河南布政使调任兵部尚书的汤松立刻便站了出来,开口道:“臣以为,宗室之中,安太妃亦可一道参与选后事宜。安王乃是弘宣帝的幼帝,生前曾任宗人令掌管皇族诸事,安太妃对处理选后之事想必也略有些经验。” 这安王是赵曜爷爷弘宣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燕国大长公主的亲哥哥,如今虽已过世了,但他生前确实担任了很长时间的宗人令,管理皇家玉牒、处理各项宗族事物,在宗族之中,威望很高。由安太妃和燕国大长公主共同来主持选后一事,倒也合宜。 赵曜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可,这选后之事,便由安太妃和燕国大长公主一道吧。礼部,明日着人去安王封地将太妃请进宫来。” 礼部尚书立刻站出来,躬身领命。 这一番选皇后之事定下了,各方也都还算满意,这早朝便结束了。李奉一声“退朝”之后,诸大臣俱鱼贯退出大殿,三三两两地往宫门口走去。 张远正持着笏板,慢慢悠悠地走在汉白玉的阶梯上,忽得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张大人,请留步。” 张远转头,眯眼瞧了瞧,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国公爷。” 管振勋走到张远身侧,边迁就着张远那蹒跚缓慢的步伐,边试探性地问:“刚刚朝堂之上……张大人为何推举家母来负责选后之事?” 张远抱着笏板,露出一丝祥和的笑容:“管大人不希望大长公主负责这件事吗?” “这……管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管振勋连连摆手,“管某之事有些好奇,张大人怎么忽然会提家母。” “要负责选后之事,那必然得是陛下的长辈,陛下的女性长辈里面,辈分够大、身份够高的,本来也不多。”张远说话,自然是半点口风不露,“燕国大长公主便是其中一位。所以,就算老夫不提,也自然会有其他人提的,这不,汤大人就提了同样尊贵的安王太妃。” 管振勋想了想,理好像是这个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张远家的车仆俨然等在了门口,张远也很快就和他告了辞。 管振勋便带着这一肚子疑问回了英国公府,也巧得很,他一回府,便正好碰上了在园中散步的燕国大长公主,他立刻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家母亲:“……陛下今日早朝亲口定了人选,想必明儿就该有人来宣旨了。” 燕国大长公主扶着身边奴婢的手,领着儿子走到了院子边上的花厅里,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坐下,随即便道:“选后之事虽然麻烦,但到底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定了便定了,无妨。” 管振勋皱了皱眉:“母亲不知道,这次选后的事,还真有些棘手。” 燕国大长公主平日多吃斋礼佛,不喜出门,倒也没听过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遂颇有些疑惑地问:“哦?是各方多有争斗?” 管振勋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如今帝位稳固,威望极高,偏恰恰后宫空无一人,朝堂之上确有不少人都盯着陛下的后宫……但这事棘手便棘手在,陛下自己心里恐怕还另有打算。” 燕国大长公主吩咐身边的奴婢去拨燃花厅里的几个铜炉,又云淡风轻地捧起茶盏,撇去浮沫抿了一口:“既然陛下自己有中意的人,那便按他的意思定吧,左右你又没有适龄的女儿要送进宫去,犯不着为了外头那些人得罪陛下。” 管振勋蹙了蹙眉,神情有些几分无奈:“可问题是……那姑娘怕是没资格登后位。” 燕国大长公主挑了挑眉:“哦?是出身不够?” 管振勋叹气:“何止是出身不够,简直是来历不明……” 听到来历不明四个字,燕国大长公主立刻地放下了茶盏,一脸反感和厌恶:“那不成,先帝那位‘来历不明’的贵妃把大周折腾成什么样了?陛下绝不能步先帝后尘!” “那倒没有这般严重!”管振勋立刻解释,“母亲可知道那位传得神乎其神的沈姑娘?陛下中意的人,八成是她。” 这位的名声基本已经传遍大周上下,即便是吃斋念佛的燕国大长公主也是听过这位据说有鬼神之能,以‘神器’帮着陛下收复天下的沈姑娘。她略吃惊地看向管振勋:“你说,陛下想要娶这位沈姑娘为后?可……可这沈姑娘不是比陛下大了许多吗?” “沈姑娘确实是比陛下大,可大了多少,儿子知道得也不确切,听宫里头的说法好像也就差了两三岁。”管振勋想了想,想起那位李公公似乎透露过这个年龄信息,便随口回答。 “如果是这位,那还真不好办。”燕国大长公主站起身,拢着狐裘在花厅里踱了几步,不自觉地蹙眉抚弄着自己的玳瑁护甲套,神情颇有些为难,“这位的家世虽然不显,但毕竟功劳大,听闻在民间和军营中的威望也很高,可这位既然参与战事,想必也曾频繁抛头露面,在规仪礼制确实也容易被人说道。” “不仅如此……”管振勋知晓自家母亲不是那种喜欢嚼口舌的人,所以极有可能还不知晓前些日子皇宫里发生的事,遂便又把沈芊曾被赵曜留在宫中住了大半月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下,一惯淡定的燕国大长公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胡闹,陛下这简直……简直……鬼迷心窍!” “外头现在也在传这事,所以,儿子才觉得,沈姑娘入主后宫这事,恐怕是希望渺茫。”管振勋叹气,“可陛下偏偏又指定了母亲,儿子是担心,如果到时候结果不合陛下的心意,母亲恐怕会受连累。” 燕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在花厅里不停地踱步,甚至都顾不得外头凌冽的寒风,直接站在了花厅的窗口边上,她扶着窗棂沉思了很久,直到管振勋着急地递过来一个手炉,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儿子,神情坚定:“这事,我们英国公府,恐怕只能站在陛下那一边。” “啊?”管振勋不明所以。 “娘长年不曾接触朝政,险些失去了对朝政的敏感性。”燕国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我儿,你想想,张远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如你所言,他推举了娘,陛下连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这说明什么?” “张大人的提议,必是陛下默许的。”管振勋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陛下为何会选中娘,或者说,选中我们英国公府?”燕国大长公主抬头,望了望院子里萧索的冬景,心下也带着几分时易世变的无奈,“鞑靼破京,勋贵武将一系不仅死伤惨重,还背有指挥不力的罪责,想想你,如今不过四十余岁,便已经是武将勋贵里头的领军人物了,如你父亲还有他的许多同辈,几乎都死在战乱中……**当年分勋贵,公爵不过六人,侯爵不过二十人,伯爵亦有限数,后头几代君王,亦是多封流爵,鲜少有世袭者……咱们勋贵一系,眼看着就要没落了!” 管振勋浑身一震,忍不住喃喃道:“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燕国大长公主忍不住摇头:“你可细数,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能得上话的勋爵?又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文臣和新贵?” 管振勋这一细想,便忍不住冷汗直冒,是啊,英国公、鲁国公及其长子、平南侯及其长子次子、津南侯及其长孙、祁阳侯及子还有更多的伯爵全部都战死在了这场“建元之乱”中,要知道,这京城的五成兵马司在他们收复京城的时候,几乎成了个空衙门啊!而那里面曾经可都是勋贵子弟啊! 文臣有科举,一茬一茬永远不会断绝,可他们勋贵呢?分封本就极难,这次又死了大批的顶梁柱和少年俊才——恐怕真如母亲所言,要没落了! “陛下比你看得清,他知道,咱们勋贵如今元气大伤,要想存活,必须站在他这一边。”燕国大长公主的眼里带着几分无奈,“风水轮流转啊,当年咱们将文臣压得死死的,如今该轮到他们得势了。如果皇后也出自他们的阵营,你觉得咱们还能翻身吗?” 管振勋沉思良久,终于俯身一拜:“儿子明白了。” “那沈姑娘,倒是眼下最能平衡各方的人选了……”燕国大长公主远目而望,喃喃道,“陛下既然已经为她算到了咱们的头上,必然,还有后招。” 这后招,来得比管振勋想象得要快的多,不过两日,内阁大学士、陛下的心腹之臣张远张大人的府上就传出了一件喜事——他认了个拜了祠堂、入了家谱的义女!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勋贵在土木堡之变后一蹶不振,导致在朝堂竞争的三方竞争中没落,本文援引~ 这章还是小肥哒︿( ̄︶ ̄)︿ 第107章 暴躁 当朱夫人提出想要认沈芊做义女的时候, 她是懵逼的。当朱夫人表示张大人也很想收她做义女的时候,沈芊是惊恐的。 她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自己,瞪大了一双眼睛, 茫然地看向朱夫人:“您……您是说想要收我做义女?” 朱夫人坐在绣凳上,微笑着看向惊到跳起来的沈芊:“是啊,老身知道这件事提得有些突然, 但其实很久之前, 老身就隐约动过这个念头了,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提。不久之前,老身和老爷提起这件事, 他很是欣然地同意了。于是老身便想着,今日厚着脸皮也要来你这儿问一问,你……可会嫌弃老身这伛偻老妪?” 沈芊连忙道:“夫人,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小女怎么会嫌弃您呢!您和大人一直都是小女的最尊崇的人!小女是担心自己……当不得您这样的厚爱。” 朱夫人听到她这么说,慈祥地向她伸出手, 拍了拍身边的另一条绣凳:“来, 过来坐。” 沈芊依言走过去,被朱夫人拉着手,坐到了那条绣凳上。朱夫人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手,一边略带着几分轻愁地看着她:“哪里说得上什么厚爱。如果没有你, 青州那会儿,老身怕是就挺不过了。” 沈芊想到当时朱夫人的状况也忍不住心有余悸,张家大郎死讯传来的那会儿, 朱夫人、张大人接连倒下,真真是让大家都捏了把冷汗,尤其朱夫人后来差点因此神志不清……她至今还记得朱夫人攒紧她胳膊的手、空洞而绝望的眼神,以及那一遍遍地仿佛疯魔一般的请求。 时至今日,她都不太愿意去回想那时候的场景,那样典雅从容,一身林下风致的朱夫人该有多痛多绝望,才会露出这等肝肠寸断、歇斯底里的模样?!这样的摧毁太过残忍,远比剥离血肉,折断筋骨更触目惊心。 即便沈芊不是个很通世故之人,她也知晓那样绝望落魄的场景,没有人会喜欢再会回想起来,可现下,朱夫人却主动提起了。 她很惊异,也很无措,她不知道是朱夫人真的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还是…… “老身一共两子两女,如今已经失去一子了,剩下一子远在江南,两女又都嫁在山东。这偌大的张府里,除了守孝的大儿媳母子三人,便只剩下老身和老爷——”朱夫人苦笑,“两个半截入黄土的老家伙了。” 沈芊握住朱夫人的手,想要开口安慰,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丫头,老身是真的希望,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朱夫人抬眸笑着看向沈芊,眼里带着几分怅惋和几分希冀,她伸出那双已然看得出岁月风霜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沈芊的发顶,“你可愿意,做老身的女儿?” 沈芊看着面前的朱夫人,心底忽然变得很难过,她仿佛透过朱夫人的样子,看到了她那远在现代的母亲,同样保养精致却仍旧在日渐老去的脸,同样开始渐生华发的双鬓,甚至同样失去了她们的孩子……沈芊不知道自己的失踪最后会不会被认定成死亡,她也不敢想象远在国内的母亲听到这个噩耗会受到怎样的打击,此时此刻,她突然很希望很希望,在那个时空,也会有一个人愿意给她母亲带去一些安慰,让她能够像朱夫人一样振作起来。 沈芊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话语里带着几分泪音:“我愿意的。” 朱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她伸手抱了抱面前的沈芊,低声唤道:“我的儿……” *************************** 自从沈芊答应了做朱夫人和张大人的义女之后,整件事就很快地进入了流程了。沈芊懵懵懂懂地被带着进了祠堂,祭拜了祖先,还在族谱上添上了名字,并由张大人写信回乡,告知各位族老,甚至连宫里也送来了一些贺礼和赏赐,同时朱夫人也在挑选着黄道吉日,准备摆上丰盛的酒席,宴请同僚,昭告张家多了个女儿的事。 沈芊见这些仪式竟然如此复杂繁多,便隐隐有些咋舌,但缺乏常识的她只以为这些都是古代认干亲所必须的仪式,故而便也没提出质疑,只一步一步地跟着朱夫人的安排走。 然而她不知道的事,自张家传出要认她为干女儿,并向各大臣府上发出请柬的那日起,整个京城便俨然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朝堂上,各府中,都很是不平静。 这头一件大事,便是仍在江南卧病的孔首辅忽然从江南送来了一封折子,这折子只有两条内容,第一,他自己要病退,第二,他要推举宋庭泽入阁! 这封折子可不是什么秘密的折子,而是正正经经走中书门下呈上来的折子,也就是说,整个朝堂中有不少人已然知道了这么一件事。而显然的,就在孔首辅递出这一份折子之后,跟风推举宋庭泽回内阁的折子便一下子堆满了赵曜的案桌,早朝之上,更是连着好几天有人上奏,让赵曜一定要把宋庭泽这个大周朝的文坛领袖、举世闻名的前首辅、拱立新帝的大功臣给请回来。 赵曜在少阳山上发个“不入宗庙,不受血食”的誓言,才好不容易在天下人面前把宋庭泽的印记从自己的皇位上洗掉,结果,群臣这一番激动的慷慨陈词,又在朝堂上把这个帽子生生给他扣回来了,仿佛他不礼贤下士地把宋庭泽请回来,就是苛待功臣,忘恩负义了! 赵曜心里也明白,他虽然凭着那誓言,在百姓中博了个“明君英主”的好名声,但说到底,他能登基确实是宋庭泽扶上去的,这一点在场的大臣全部心知肚明,那些民间说法是根本糊弄不了这群人精的。所有人都在观望着他对待宋庭泽的态度,如果他苛待了宋庭泽,那便足以导致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毕竟,如果他连扶自己上位的外家都要铲除,那该是何等刻薄寡恩?这满殿群臣,哪个不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一招棋,他是必须认了的,赵曜咬了咬牙,到底还是颁布了一条诏令,着令礼部、吏部还有内廷司组建了一队人马,代表他前往青州,把居住在那里的宋庭泽给“请”回京城,重新担任内阁大学士的职位。当然,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的,只说了让宋庭泽入阁,却没说让他当首辅。 这第一件大事,让赵曜心塞塞。第二件大事,也没能让他心情好起来——一直驻扎在两国边境线上的十万鞑靼驻军忽然大规模地撤兵了!而据可靠线报,鞑靼内部果然如同他们之前预料的那样,出现了一个据说是鞑靼和汉人混血而生的王子,突然篡位称王了!而这位王子一成为新王,便立刻下令所有部队都撤回鞑靼国内,甚至直接拒绝了大周的谈判,俨然是不想要回赛迁这条命了。 这个消息,也让赵曜很是糟心,一方面自己手里的筹码赛迁还没用上呢就直接废了,另一方面鞑靼这一退军,他选后这件事也变得波折横生,毕竟他费劲心思划拉到傻姑娘身后的势力可都是勋贵和新贵,如今这“寇”都没了,“将”棋还怎么自重?! 他刚刚出手给自家傻姑娘弄了个家世,宋庭泽和那些文官集团就立刻出手反击,不可谓不迅速!赵曜咬牙切齿地踱着步,脸色黑沉如水,看得站在一旁的李奉心惊胆战的。 自从沈姑娘出宫以后,这大半个月,陛下的脸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什么笑容,这也便罢了,最要命的事,外头的大臣还老是招惹陛下,导致陛下的火气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阴郁,如今这乾清宫里当职的宫人哪个不是日日提心吊胆,唯恐惹了陛下,便如前些日子那批擅闯陛下内殿的奴婢一样直接就给拖到外头杖毙了! 想到这里,李奉的眼前瞬间就浮现了那日血腥的场面,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战,他连忙低下头,在心里念了好几声佛,才算勉强把这周身的冷意压下去。说起来,那几个奴婢也真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生出了……生出了勾引陛下的念头! 李奉想起当日的情景,到如今还是心有余悸。 那日,陛下批完奏折,便如同往常一样思念沈姑娘不得成眠,执意要去御花园的湖心亭里饮酒,一直饮到夜半,陛下生了些许沉醉之意,这才踉踉跄跄地带着他和几个侍卫往寝殿方向走。 因着陛下已经连着好几天这样夜半饮酒了,且他也已经大着胆子苦劝了好几次,但无奈陛下都不曾听进去。故而,他也只能和几个侍卫守在陛下身后,不敢说什么。本来也是一切正常的,可谁知道那夜,就在陛下如往常一样进入寝宫,而侍卫和小太监们也都陆续换班交接的时候,寝宫里忽然传来了陛下的暴怒之声和东西砸裂摔倒的声音! 他和侍卫们在陛下的传唤下进入殿内,一进去,便看到两个宫女穿着单薄的衣裳趴跪在地上发抖,殿内还燃着沈姑娘住偏殿的时候最喜欢用的沉水香!他再仔细偏头一瞧,那两个宫女的妆容打扮、神情样貌,无一不似沈姑娘!这邀宠的心机,简直是昭然若揭啊! 陛下当时眼睛就红了,直接对着侍卫甩出了一句话:“给朕拖出去,杖毙!” 那两个瘫软成泥的宫女便嚎哭着被侍卫飞快地拖了下去,成了新帝登基之后这深宫内院里的第一缕新魂…… 想到这里,李奉又打了个寒噤,连念了两声“罪过”。唉,这些宫里的女人呐,也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竟敢拿命去博这样的前程,也不想想,如今陛下对沈姑娘那可正在兴头上,宁肯在湖心亭吹冷风,也不愿意要别的温香软玉……这时候来触霉头,可不就是找死呢嘛! “李奉!”赵曜高声喊了一句。 李奉连忙回神,立刻伏跪道:“奴婢在!” “去查查,三品以上大员家里,都有哪些适龄未婚的女子。”赵曜吩咐道,“记住,莫要走漏了风声,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光看这句话,倒是透着几分暧昧,但李奉显然不会误解自家陛下的意思,毕竟这阴冷暴戾的语气,听着简直和杖毙宫女那晚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还存着几分理智,李奉简直要以为自家陛下这是要把这些适龄未婚的官家小姐一个个查出来杖毙呢! 李奉猛地抖了抖,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应道:“是,奴婢遵旨。” 赵曜瞧着李奉退出内殿的身影,到底还是用拳头狠砸了一下书案,整个人都显出一股暴躁——去他妈的,真想把这群阻挠他立后的臣子都给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哼~男主费心费力地铺路,还不能得到女主一个正眼,他简直进入了大姨妈暴躁期。 第108章 狐媚子 腊月隆冬, 雪飘漫天,正正是一年丰收之后,各家团圆喜庆地忙忙碌碌准备过除夕的时候。而今年的除夕还有些不同, 持续了将近三年的战争结束了,天下的百姓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喜乐平安,故而家家户户都憋着一股劲儿, 要把这一个年过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 这不, 才将将过完了腊八, 整个京城便已然进入了年节的气氛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各门各户杀猪宰羊,即便是天寒地冻、漫天飞雪,也挡不住京城人民过节的热情。 而张府显然也是这欢喜大众中的一员, 厨娘们早早地开始做糖饼、蒸酥酪, 仆妇小厮们则忙忙碌碌地打扫庭院、修剪花枝,丫鬟奴婢们也都一个个地不得空。而且, 对于张府的人来说, 在除夕之前,他们还得张罗另一件大事——认亲宴。 腊月十二,宜嫁娶、宜求嗣、宜动土、宜出门,总之是个啥事都宜的黄道吉日, 而这一日,也是朱夫人早早便定下的认亲宴的日子。 是日清晨,虽然天下还飘着零星的雪花, 寒风也吹得人直发抖,但张府的门口却已然挤满了来赴宴的客人。这东巷口一时车马不绝、门庭若市。 第55节 张远大人站在外头,招待着外厅的男客,一向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因为满脸的笑容被挤得更小,而那习惯性微躬着的背反倒因为高涨的精神挺直了不少,总之,所有来客一看,就能看出这位新任内阁大学士的欢喜之情。 好些个来贺寿的大臣都忍不住酸溜溜地暗自嘀咕,入阁那会儿,都没见过这位张大人露出如此明显的喜色,如今倒是……啧啧,这是笃定了自个儿要做国丈了? 当然,虽然酸溜溜的人不少,当大家毕竟还是官场上混的,面上倒是各种自如地说着“恭喜”,主人客人俱是一团和气。 张大人在外厅接待男客,朱夫人自然便在花园的内厅里头接待女眷。张府初来京城,于此处并没有什么亲故,故而张大人拟请柬的时候,那都是按着品级官位统一发的,三品及三品以上的,那都是发了请柬的。至于收到了请柬的大臣们,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拂这位陛下宠臣新任大学士的面子,故而一个两个倒是来得非常齐全。而他们的夫人们来得就更齐全了,甚至好几家都带上了未出阁的小姐,毕竟,京城哪个女眷不想亲眼见见这位被民间传得神乎其神,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沈姑娘哦! 然而此时,神乎其神的沈姑娘本尊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皱着眉头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打转,转得蕊红脑袋都快炸了:“姑娘,您再不梳妆就来不及啦!外头的客人们都来齐了!” 沈芊猛地拽住蕊红的胳膊,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蕊红,蕊红啊!我……我……我害怕,咱能不能不出去啊,咱能不能不见人啊!” 蕊红都要哭了:“姑娘!都到这个点儿了,您不想出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社交恐惧啊,我抑郁,我我我……我晕人!”沈芊抱着脑袋使劲儿晃,一副不把自己晃晕就不罢休的样子,“嗷嗷嗷,怎么还不晕!?” “姑娘这是做什么?”一个颇有威严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沈芊一听这声音,立马一个激灵,双手贴裙边,以军姿的标准立正站好,刚刚还扭成一团的脸更是生生挤出了花儿般笑容:“傅……傅妈妈,你怎么来了?” 这位傅妈妈便是朱夫人拨给沈芊的教养妈妈,出身宫廷,规矩极严,沈芊也一直都很怵她。 “姑娘可是不想出去见客?”傅妈妈显然是听到了沈芊的鬼哭狼嚎。 沈芊嘴里一苦,笑容更是像朵开蔫儿了花:“傅妈妈,你看我这,规矩懂得也不多,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我就是怕给老爷夫人丢脸。” 谁知傅妈妈听她这么说,竟然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姑娘这是不信任老奴?” 沈芊连忙摆手:“怎么会呢?” “那么姑娘便请放心,这宫廷的礼仪规矩,老奴教了一辈子,姑娘是老奴教出来的,没有人能让姑娘丢脸。”傅妈妈显然非常自信。 这话倒是让沈芊多了一些些底气,她努力回想了傅妈妈这些天的严格教导,忽然发现自己懂得还真挺多的了,只要收敛一点,少说多笑,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岔子。她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冲着傅妈妈点了点头:“是,多谢妈妈。” 沈芊这边终于放下心来梳妆打扮,朱夫人那边也迎来了此次地位最高的女眷——刚刚被陛下钦点为选后负责人的燕国大长公主。 这燕国大长公主在丫鬟的引领下,穿过腊梅园,一路走到内厅门口,诸命妇和未出阁的小姐们乍一看到公主驾到,立刻便齐齐屈膝向燕国大长公主行礼。 大长公主笑着抬了抬手:“诸位夫人请起。” 张夫人行了礼,便笑着迎燕国大长公主到了内厅的上座,诸夫人和小姐也都起身抬头,小心地望向这位掌握着选后大权的燕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虽已六十有五,形容面貌都显出了些微老态,但她一身正红大袖衣,衣上织金并绣凤纹,身上也挂着皇室玉圭,很是气势不凡,一瞧便知是个强势有主意的。 “未曾想,殿下您竟然亲自到了。”朱夫人微笑着坐在下首,“妾身和老爷,真真是受宠若惊。” 燕国大长公主端着茶,回以一笑:“朱夫人言重了,既然都接了张大人的请柬,本宫怎么能不来呢?说起来,当年你父亲当首辅的时候,本宫还曾见过你呢,一晃,都快四十多年了。” 朱夫人似乎没想到燕国大长公主会主动提起往事,隐隐还有几分套近乎的意思,她忙笑道:“殿下的风姿一如从前,见之,便让人心折。” 大长公主听到朱夫人这么说,倒是笑得很开心:“还什么心折不心折的,如今本宫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妇了。” 朱夫人闻言,又笑着恭维了几句,两人聊得很是热络。 这一幕落到在座夫人小姐们的眼里,那可真是心里都开始发酸了。如今这安王太妃还没进京,燕国大长公主便是京城女眷中的第一人,可这位掌握着一半话语权的公主殿下却如此明显地对张家伸出了橄榄枝,难道,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真的要做她们大周朝的新后了吗! 夫人们的脸色倒还好些,还能陪着公主殿下谈笑。但厅内的小姐们,却一个个地拧着绣帕,醋得都快把自己酸死了!而这些小姐里头,尤以大理寺卿严大人家的小姐严馥珍心中最是恨。 严馥珍低着头,绞着帕子,脸色极为难看。她想起一年多前驿站狭路相逢时的场景,就因为那个沈芊,她的父亲被陛下责骂,她的贴身丫鬟更是险些被杖毙,如此深仇大恨,这一年多来,她一日都不曾忘记!如今,要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登上后位,让她如何能甘心! “姑娘来了。”门口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大长公主并诸位夫人的眼光立刻便集中到了门口,所有都各怀心思、目光灼灼地等着看这位搅得满城风雨的沈姑娘是何等模样。腊梅花枝在庭院中绽放出鲜艳的色彩,飘零的飞雪如柳絮一般在半空中盘旋,就在这样的景致里,一个狐裘加身,肤白胜雪的女子分花拂柳地朝着众人走来。 柳眉杏眸樱桃唇,笑眼梨涡满面春,真真是个美人。 “小女沈芊,参见公主殿下。”沈芊已经从丫鬟口中,知道了坐在上首的是燕国大长公主,故而她一进门,便福身向公主行礼。 燕国大长公主上下打量着沈芊,脸上带了些笑意:“沈姑娘请起。” 她本以为照沈芊的出身,她今日见到的会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民女,故而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张家合作,但她心里其实还颇不情愿。但此时看来,面前的女子容色过人,举止大方,最重要是的还隐隐透出几分活泼的气息,倒是全不似她之前所想——也难怪,能把陛下迷成那样。 燕国大长公主是这样想的,在场的其他夫人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家中没有适龄女儿的,暗自感慨一阵也就歇了;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那可就差在心里骂狐狸精了。 当然,张家的宴,还有公主在场,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地给主人家难堪,就连严馥珍都忍住了要“戳穿”面前人真面目的心,强笑着和其余小姐夫人们交谈着。沈芊也乖觉,她知道自己虽然经过了培训,但到底还是个花架子,所以她乖乖坐在张夫人身边当花瓶,微笑着也不多言。 这架势摆的,倒也唬人,至少让燕国大长公主很满意,倒不似先前那般不情不愿了。 众夫人小姐在花厅坐了一会儿,但距离午宴还有挺长时间,所以朱夫人便安排了大家去院中赏雪景品梅花,毕竟这新赐的张府里有一个京城最有名的梅园。 燕国大长公主显然也是知道这梅园的,听到朱夫人说赏梅,她便立刻抚掌笑道:“赏梅好,这园子的梅花可是一绝,早年不知多少王公为了这园梅花垂涎这座府邸呢。” 大长公主都这么说了,诸位夫人自然应和。众人便都起身前往梅园赏梅,三三两两地倒也各自成趣。这一听说“赏梅”,沈芊脑子里立刻蹦出了“自由活动”四个字,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特意慢走,落在大部队的后头,狠狠地揉了揉自己那僵硬的笑肌:“呼……总算自由了。” “姑娘,咱们不跟上去?”蕊红问。 沈芊挤挤眼,伸手“嘘”了一声:“咱们就在梅园找个角落,一直待到用午膳,也让你家小姐我好好歇一歇。你是不知道,被人盯着是件多恐怖的事!那些个夫人,恐怕恨不得拿放大镜来看我!” 沈芊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蕊红无奈笑:“好吧,那奴婢就陪姑娘去角落里躲一躲。” 沈芊立刻高兴地拖着蕊红往梅园东南角走去,这梅园最美的梅树都在西北角,她早就看好了,并没有多少人往东南角走。 她拖着蕊红来到东南角的一个小角亭,转过头来正打算跟蕊红说话,就猛然听到角亭边上的假山附近传来了人声—— “小姐,您绝不能让那出身低贱的狐媚子这般糊弄公主殿下嘛!” 第109章 相见 沈芊乍一听见假山后面的人声, 立刻条件反射地拽着蕊红蹲下,无声地朝她“嘘”了一下。 主仆二人齐齐趴在角亭的栏杆底下,艰难地扒拉着角亭的柱子以维持住自己的平衡, 要知道这假山上到处都是石洞洞,如果她们站直了,保不齐就被对面的人给瞧见了。 这乍一听到人家讲悄悄话, 沈芊隐隐有点小兴奋, 毕竟八卦, 人之本性也,尤其她刚刚隐隐约约听到一句“狐媚子”, 这眼瞧着就是个能撕逼的大八卦呀!这要放在现代,她铁定要刷个“苍蝇搓手.jpg”以示吃瓜群众的礼貌。 然而,此刻的沈芊不仅手里没有瓜, 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 只能趴在灰堆里支棱着耳朵听声,可这听着听着, 她便觉得这走向有点不对劲儿了——这八卦里头咋还有她的戏份呢?! “小姐, 那女人当日的所作所为,是何等狠辣歹毒,奴婢的姐姐不过与她生了些口角之争,她便蛊惑陛下, 不仅要杖毙奴婢的姐姐,还妄图让陛下惩治老爷……”一个女声说着说着,竟还啜泣了起来, “若是让此等毒妇当了皇后,那老爷还有小姐……可不还要受她的磋磨之苦!” “绿芙的仇,我必是要给她报的,你尽管放心。”另一个听着很耳熟的女声也响了起来,她的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仇恨,“这朝堂之上,多少臣子都加官进爵,唯有爹爹,不仅不能进,还受到了陛下的嫌恶,这一切,必是那女人在暗中挑拨!” 沈芊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满脸疑惑,嗯?她们口中说的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是谁?怎么听着这事迹很有几分熟悉,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那小姐可有想到什么好法子,如今燕国大长公主便在此处,那毒妇已经迷住了陛下,可决计不能再让她欺骗了大长公主,否则,咱们就真的束手无策了!”那丫鬟的声音继续响起,话语里的急切,让沈芊生出一种,如果自己现在出现一定会被对方砍死的错觉。 “不成,我不能直接在宴会上与她生隙,那样不仅解决不了她,还会在大长公主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严家小姐拧着帕子,一双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思索着妥善的解决之法。 那丫鬟的语气也缓了缓,略带傲慢地开口道:“是了,小姐说得对,那卑贱的民女可不值得小姐赔上自己将来的锦绣前程!小姐不要急,咱们总会有办法治她的!哼,她以为成了张家的义女,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想得美!” 听到丫鬟这般说,那位严家小姐似乎轻笑了两声,随即便慢慢地开始沿着小径往外走:“绿绮,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了个人。” “小姐想起了谁?” “想起了一只真凤凰。”严馥珍扶着绿绮的手,微垂眼眸,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角,“若不是横空杀出来一个沈芊,这位大约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 绿绮恍然大悟,声音都高了些:“姑娘说的是,宋小姐?” 严馥珍听到这话,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说起这宋睦和,她从小就嫉妒,但比起输给一个出身低微还与她有仇的女人,输给宋睦和反倒要有面子得多,她轻哼了一声:“是呢,我这位小表妹,容貌才华、家世出身,哪一条不是数一数二?更遑论宋首辅是扶持陛下登基之人,如今又得陛下亲自遣人去迎他进京入阁……这皇后之位,从来就没有什么二选。” 绿绮满脸笑意:“这么说来,那蛇蝎女人再怎么折腾了,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草鸡和凤凰,陛下弄糊涂了,群臣可还没糊涂。”严馥珍越走越远,两人交谈的声音也渐渐地听不清了,“京城里头沸反盈天的,我瞧着,多半不是担心那沈家女会登后位,而是担心陛下被她迷了心智,大周朝又会出一个祸国殃民的贵妃!” “那女人哪里有资格做贵妃……”绿绮鄙夷的声音慢慢消散在飘雪之中,两人的身影也出了角门,再也看不见了。 蕊红撑着身子,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确认了严家小姐两人都已经离开了,她这才连忙伸手去扶还趴在地上的沈芊:“姑娘,您不要听这对主仆胡说八道!这些大家小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刚刚宴会上是何等端庄贤淑,没想到背后竟然如此……如此……心性恶毒!” 蕊红拉着沈芊的胳膊,连用了两次力都没能把沈芊拉起来,她顿时有些慌张了,以为沈芊真的被严家小姐的那些话伤到了,她忙又急声劝慰:“姑娘,您不要多想,严小姐和您有仇,她怎么会盼着您好呢?必然是怎么刻薄怎么说,您千万别听她的呀!姑娘,您要相信陛下,什么宋小姐、唐小姐,什么身份家世容貌才华,陛下从头到尾只想娶您一人啊!” 蕊红焦急地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趴跪着的沈芊终于僵硬地动了一下:“哎哎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快来帮我掰一下,抽筋了抽筋了!” 蕊红闻言无奈苦笑,好吧,她为啥每次都不长记性——她家姑娘是粗神经啊粗神经!什么伤春感秋,还没一顿火锅能让她记得久! 沈芊绷着腿,在蕊红的帮助下终于从跪变成了坐,她一边使劲把大脚拇指往自己的方向掰以缓和抽筋感,一边低着头轻声慢语说了一句:“所以,你知道张大人认我做义女,是小曜示意的,而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好让我当皇后,是吗?” 蕊红扶住沈芊的手猛地一僵,瞬间便觉得背脊生凉:“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瞒您的,奴婢以为您知道……” “哦。”沈芊依旧低着头,使劲掰着自己的大脚趾,便掰还便抬头笑,“我以前经常睡着睡着,小腿就开始抽抽,这个时候我就会半梦半醒地掰自己大脚趾,争取在彻底抽醒之前把它压回去。” 沈芊说得开心,蕊红却显然是笑不出来了,她满脑子都是沈芊那句轻巧中带着冷意的话,极其不安。 “好啦,不抽了!”沈芊笑着站起身,从角亭里走出去,“走吧,她们赏梅大约也该赏完了,午宴该开始了。” “是。”蕊红低着头,快步跟上。 午宴很盛大,宴会上的果品膳**致美味,宴会上的丝竹管弦有如天乐,然而,沈芊却一直都在走神。她的礼仪是得体的,她的表现甚至比平日更好,连一直微笑着的僵硬感都没有,然而,她全程恍惚又迷茫,心情就像一坛被弃置的酒,原本浓郁的香气变成了腐臭的酸雾,原本醇厚的口感变得苦涩而干麻。她甚至全程都不敢去看朱夫人的眼睛,唯恐自己控制不住地问出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熬人的午宴终于结束,客人们一波波地离开,沈芊也强笑着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向朱夫人和张大人告了辞,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姑娘,你午膳没吃多少,要让小厨房再做一些吗?”蕊红站在院中,神情愧疚又难受。 “我不饿,只是有些累,让我先睡一会儿吧。”沈芊转头对蕊红笑了笑,眸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你先去忙吧,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收尾的活儿怕是也极多的。” 蕊红眼瞧着沈芊脚步沉重地迈入屋子,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颤着嗓子对着沈芊的背影道:“姑娘,朱夫人、张大人……还有这府里的其他所有人,大家都是真的喜欢您,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皇后之位,也不是出于陛下的示意,姑娘,奴婢瞒了您,是奴婢有罪,您打奴婢,罚奴婢,怎样都可以。奴婢只求您,不要闷着自己!” 沈芊停下了脚步,茫然仰头望了望天,叹息:“不,我不是在怪你或者夫人,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很蠢,永远都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我知道自己和小曜两情相悦,我也知道他想让我入宫,甚至也许是想让我当皇后。可是我们在吵架啊,我们之间明明有好多问题没解决,有好多话都没说清楚——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自说自话地开始安排我的一切?” “陛下,陛下他是为了您好,他……他只是不希望您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因为那些人的阻挠而受到伤害……”蕊红急切地上前两步,仿佛还想要解释。 然而沈芊已经转过身去,摆了摆手:“我累了,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蕊红无奈,只能退下:“是。” 月色照在雪色上,冷意刺骨,时间悄悄地走过了亥时到了子时,沈芊却依旧辗转难眠。屋子里的灯火已经熄尽了,外榻上守夜的侍女也进入了梦乡。沈芊默默地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穿上衣服,没有叫上任何人,便自己一人提着灯笼,静静地推开了屋子的门。 站在月色和雪色之间,她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她苦笑了一下,拢着狐裘,提着灯笼,漫无目的地在园中走着,这一走便走到了白日的梅园。 红梅之色艳丽又热烈,让人心生向往,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可那艳烈如火的花瓣却冷得像冰块一样:“为什么……外表总是和内心不一样?不知道我很讨厌猜人心吗?就不能简单点,就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要你问,我都告诉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沈芊惊讶地转头,便看见那个英挺俊朗的男人正站在月光下,冲她微笑。 第110章 亲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芊提着灯笼, 拢住狐裘的手因为震惊而松开,火红的狐裘瞬间委顿在地。 在看见沈芊只穿了一身单薄大袖衫,甚至连狐裘都没系好, 便敢这般深夜冒雪提灯而出,赵曜瞬间便皱了皱眉头,眼见得就要发火。 可当他抬眸看见她站在梅树下, 茫然又落寞, 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终于还是心软地叹了口气。他走过去,将地上的狐裘拾起, 轻轻掸了掸上面蓬松的雪花,又偏头仔细地将狐裘给沈芊穿好系紧,这才低眸, 看进她的眼中:“我是来找你的。” “是……是他们将白天的事告诉你了, 是吗?”沈芊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眉梢眼角都带着冷淡和失望, “你在我身边放了多少人?倒也难怪, 难怪……只有我一人如同聋子和瞎子。” 第56节 赵曜满脸不解,他扶着沈芊的肩,疑惑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白天,白天难道不是张府在办认亲宴吗?” 沈芊用力拂开了赵曜的手, 猛地退后两步,用一种尖锐又刺人的目光看向他:“你还要骗我?你曾亲口说过,日后绝不会再骗我, 结果呢,一次又一次,你让我还怎么信任你?你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骗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活该被你耍弄!” 眼瞧着面前的女人莫名其妙就冲他发脾气,还一副受到了严重伤害的模样,赵曜完全懵了。他不过是,不过是将近一个月没见到她了,实在是想她想得快疯魔了,这才趁着张家大宴宾客之际,强行命令高齐和几个亲卫掩护他偷偷进来……至于什么白天的事,什么身边安排了人,她到底在生什么气? 赵曜简直想要跪地喊冤,他蹙着眉,走近了两步,再次伸手扶她的肩:“从你进入张府之后,我便再没有派人跟着你了,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趁着张府大宴宾客,众人都忙碌地顾不上其他的时候,进来看看你,真的只是这样!” 沈芊的身子依旧往后挣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再露出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反而低头苦笑了一下:“我……现下已经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从我答应你之后,我便再没有骗过你,你信我……”赵曜微微抿唇,满眼苦色,他现下也算是尝到报应了,初见的时候,他骗她骗得团团转,如今,他不再对她说一句假话了,却已然无法得到她的信任。 “是,你没骗我,你只是瞒着我。”沈芊望着他,失望地退后了两步。大约是太冷了,说着话的沈芊忽然战栗了一下,声线都隐隐开始发抖。 深夜的雪景,虽美到极致,却也冷到了极致。不过是站了这么一小会儿,沈芊那披散的长发、火红的狐裘上便已然覆上了薄薄一层霜色,整个人更是不停地发着颤。 见到这样的情景,赵曜哪里还能忍,他立刻上前两步,先拢住她的衣襟,再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抬步就往园子的出口走去:“你的院子在哪儿?!” “你放我下来!”沈芊忽然腾空而起,立刻便挣扎着想要从赵曜的怀里跳下来。 这种时候,赵曜哪里会让她随性子闹,他直接按住她的腰腹部,瞬间把她那股挣扎的力道给卸了:“别动,你非得把自己冻病了才高兴?你要是敢这么折腾自己,我明儿就派人来把你接进宫!” 沈芊瞬间慌了,怒目而视:“你敢!” 赵曜低头,勾唇一笑,强硬又霸道:“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你……你……”沈芊语塞,虽然心中恼怒异常,但胳膊掰不过大腿,她还真不敢拿这样的事和赵曜较劲儿。 赵曜低头看着老老实实的沈芊,唇边的笑意一下子就加深了,他大约似乎好像是找到了治这倔姑娘的法子了呢…… “往哪儿走?”赵曜心里乐呵,面上却依旧强硬异常,冷着脸发问。 沈芊垂着眸,不情不愿地答:“往左边,穿过一个小园子,再往右。” 赵曜听到她这消极抵抗的声音,心里都快笑翻了,他低头瞥了怀里的沈芊一眼,冷冷清清地“嗯”了一声,一副还生着气的样子。 眼瞧着就要到自己的院子了,沈芊猛然经惊醒了——等等,她为什么要这么弱气!她为什么要允许这个男人进自己的屋子! “等等,我……我到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进去的!”反应过来的沈芊一把掐住了赵曜的胳膊,然而某人的肌肉太硬,她根本掐不动,“你放我下来呀。” “我送你进屋。”赵曜依旧将她紧紧抱着,也全然不在意她掐住他胳膊的手,“我们之间的话还没谈完,今天就一次性谈清楚,免得你再胡思乱想。” “等等……” 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屋顶上忽然跳下来了三个黑衣人,这三个黑衣人当着她的面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门,动作迅速地把外屋里睡着的守夜侍女一下子敲晕了—— “喂!”沈芊简直目瞪口呆。 三个黑衣人扛起晕了的侍女,对着赵曜行了个礼,就立马“嗖”地飞上了屋顶! “喂喂!我……你……他们把人带去哪儿?”沈芊望着屋顶,简直抓狂。 “好了好了,只是把你的侍女送回去,以免惊动了这府里的其他人。”赵曜说着,便将沈芊抱进了屋子。 沈芊站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进了暖烘烘的内屋,便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像冰块一样。她缩在榻上,使劲地搓手,冻得都快僵了。 赵曜无奈摇摇头,把屋子里的炭盆拨热,全部放到了榻前,又给她拿来两个熏笼,垫在她脚部。瞧着沈芊还不停搓手,他直接把人塞进了被子里,将被角一直给她掖到脖颈处:“还冷吗?” 沈芊窝在被子里,侧身仰头看着坐在一旁的赵曜,默默垂了下睫毛:“不冷了。” 赵曜侧坐在床边,懒散地半靠在床头柱上,低头看向沈芊,似笑非笑:“好了,这下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沈芊拽着被子,鼓着一口气瞪视赵曜:“好。既然要把话说开,那我便问你,张大人他们收我做义女这件事,是不是你指示的!” 赵曜斩钉截铁地摇头:“不是。我从未下令要让张大人收你做义女!” 沈芊探究地看着赵曜的脸色,相当自然、没有一丝心虚,沈芊眼见着就要信了,可她瞬间清醒,抿了抿唇:“不,我不信你,你说谎的时候,从来都像真的一样。我笨,我看不出来。” 赵曜欲哭无泪:“那你要怎么样才肯信我?” “如果不是你指示的,那为什么这般巧,就在你想要立我为皇后的时候,张大人忽然就站出来要收我做义女,正好解决了我身世的问题?” 面前的姑娘脾气倔,如果这次再糊弄她,她恐怕真的会翻脸。经过上次皇宫吵架事件,赵曜已经总结出了一些经验,对付这个耿直又倔强的姑娘,任何模棱两可的欺瞒都是不可行的,她就是这么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自己选的媳妇,跪着也要宠完。 赵曜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如果你确实想知道,那我便将这里面弯弯绕说与你听,但是,答应我,你听完之后,不要多想,也不要钻牛角尖,好吗?” 沈芊攒着被子,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将你留在皇宫中大半个月,这让满朝文武都明白了我的意思。而满朝文武,又都各有各的利益,所以针对这件事,自然会有不同的反应。”赵曜斟酌着,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有人希望你不要入宫,也有人希望你能名正言顺地嫁入宫中,张大人便是后者。他知道你想要成为皇后,家世和出身必然会受人诟病,所以,他便决定认你为义女,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沈芊听完了这一段,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怏怏道:“所以,张大人和夫人认我义女,是指望着我能入宫为后,而不是单纯想要一个义女……那我若是成不了皇后,他们是不是会后悔认我为义女?” “你看,我就说了,一旦告诉你,你会钻牛角尖。”赵曜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那露在外头的脸蛋,“他们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想要帮你,也才会认你做女儿,你莫要把这因果弄反了。” “是……是这样吗?”沈芊问得很不自信,瞧着就像是个缩在被窝里的小可怜。 赵曜忍不住低下头来,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整个人都悬空地撑在她的上方:“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他们何必为你卷入这立后之争?要知道,如今这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家想拉拢张远,立后这件事,他大可以左右逢源,如今却选了你这个最难最没希望的,还压上了全部身家。” 赵曜知晓面前的姑娘并不懂朝堂倾轧的残酷,当然,他也并不希望让她看到这些**又残酷的算计。所以,他便将所有的事物都美化了给她看,他心爱的姑娘,本就该在他的守护下,看见世间所有美好,而非那些丑陋的人心。 听到赵曜这一番话,沈芊果然被说服了,她喃喃不安:“原来如此……我果然是错怪人家了……” 赵曜趁机又偷了一个额头吻,笑着道:“现下,可想明白了。” “等等!”沈芊一把推开趁机偷香的赵曜,翻身往床榻里面滚了滚,远远地离开某个色狼,“张大人是好人,可不代表你也是好人!哼,你和我的账还没算清楚呢!” 沈芊这一滚,直接从床榻的最外边滚到了最里面,她半坐起身子,把被子全团在自己的怀里,整个人更是紧紧贴着内墙,一副很是警戒的样子。赵曜看得哭笑不得,只能摆摆手:“好好好,那你说说,咱俩有什么账,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第一,你故意放过宫城,用苦肉计来骗我;第二,你故意留我在皇宫中住了大半月,彻底败坏了我的名声;第三,你问也不问,便自顾自地安排什么选后之事……” 沈芊这边的罪状还没数完呢,赵曜已经变了脸色了,他黑着脸,盯着面前的女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想嫁给我?” 沈芊一懵;“是……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总得跟我商量一下啊!不是骗我就是瞒我,如今还自作主张,难道我还不能质疑,不能拒绝啊!” “不能!”赵曜沉着脸,一下子翻身上了榻,直接将沈芊逼到了墙角,贴近她,“如果是娶你这件事,那你就是不能拒绝!” “凭什么!”沈芊也生气,她本来就存着“三宫六院”这个心病,如今赵曜竟然还凶她,她一下子就委屈地不行,语气也冲了起来,“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决定,我就是不想嫁你。” 赵曜哪里听得了这话,他的眸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殊为可怕:“你这话,是真心的?” “是!”沈芊的臭脾气一上来,立刻头脑发热地怼了回去。 这句话一出来,赵曜的肺都气炸了,脑仁更是一抽一抽地疼,沈芊还火上浇油地要推开他,躲开他……赵曜猛地抓住了那只推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腕直接往墙上一按,将她整个人都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接着,他便想也不想地直接低头堵上了那张永远不老实的唇—— 当温热的触感落到唇齿之间,沈芊的大脑立马当机了。赵曜倒是反应快,原本的怒气在接触到她的唇那一瞬便立马转为了升腾的欲念,他默默地亲吻舔舐着她的红唇,可这样的浅尝辄止根本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他想要更多,他想要攻城略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四十万字,男主和女主才亲一下……我忏悔……我有罪…… 第111章 小甜饼 在唇齿防线被攻破的瞬间, 沈芊终于清醒过来,她立刻开始推搡面前人的胸膛,可高大又武艺精湛的赵曜岂是她能推动的, 她放在男人胸口的手不仅没能推动他,还勾起了他心中更深的欲念。 这个吻,在沈芊的挣扎下, 越来越深, 唇齿相依、呼吸相闻, 男人坚硬的胸膛已经完全贴在了女人的身上,而女人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 她甚至都不能保持住紧贴墙壁的姿势,开始摇摇晃晃地往边上倒去,而这显然正中某人的心思—— 越来越放肆的某人使了个巧劲儿, 直接就把沈芊放倒在了床榻之上, 而他更是欺身而上,一边吻着她, 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腰线, 他的手从宽敞的大袖衫中穿过,直接贴在了女人的里衣上,里衣材质丝滑,入手更是细腻地如同女子的皮肤, 而它勾勒出的线条,更是让男人的眼尾都带上了欲望的猩红! 然而,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 昏昏沉沉的沈芊终于被腰间的灼烫给惊醒了,她猛然低头,发现自己外衣里衣的衣襟已经全被扯开,胸口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外,腰间的手更是不安分地往上游走,而面前的男人,眸光猩红,如同暗夜里的一匹饿狼! “啊!”沈芊尖叫了一声,抬脚就往赵曜身上踹。 她也是彻底慌了,这一踹自然也踹得毫无章法,然而,巧的是,正中红心——赵曜直接青着一张脸,屈膝躬身地不停抽冷气。 沈芊瞬间便知道自己踹中了什么,她平躺着,使劲拽过被子盖住自己,几乎要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 “嘶——”赵曜还躺在边上倒抽冷气。 沈芊听着便隐隐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稍稍扯开了一条缝,迟疑地开口:“你……你还好吧。” 赵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说呢!?” 沈芊听到这句话,不高兴地撇了撇嘴:“那……那是你先占我便宜的!我要是不阻止你……那我今儿可就……哼。” 升腾的欲望被压制住后,赵曜回想起自己刚刚那要做到底的念头,也隐隐有些后怕,如果刚刚没被打断,后果确实不堪设想。他默默舒了口气,叹道:“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不该如此冲动。” 沈芊平躺着,默然无声地看着床帐顶上的花纹,耳廓血红一片。 赵曜长久没听到沈芊的声音,以为她受了惊吓没缓过来,便有些着急,侧翻过身去看她:“你……你还好吧?” 这一翻身,两人正好脸对着脸,视线相交,呼吸相闻。 “你……你怎么突然转过来!”沈芊的脸色瞬间爆红,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自己的脸。 赵曜却忽然盯着她笑了起来,直接拿下了她挡住脸的手,坏心眼地贴近她:“原来……原来你一直在看我啊,嗯,后脑勺可没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正脸。” “鬼……鬼才稀罕看你呢!”沈芊死鸭子嘴硬,即便脸色爆红一片,也坚决不承认。 “是啊,面前这个女鬼稀罕我。”赵曜的心情简直兴奋地飞起,就差捧着心爱姑娘的脸再亲上一会——当然,这也就是想想,就算面前的姑娘允许,他也不敢再来一次了,毕竟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控制得住。 沈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妄图遮住自己爆红的脸色,以免身边这个男人得瑟上天去! 有句俗话**头打架床尾和,也有句俗话,叫没有什么事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个。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相隔不到半米的两人,心中同时浮现了这样两句话。尤其是赵曜,在那一个吻之后,他明显感觉到了身边倔姑娘的态度的软化,她身上的刺似乎一下子就收起来了。 赵曜平躺着,唇边那宠溺的笑意从头至尾都没下去过,他双手交叠放在脑后,眼神晶亮地侧头去看心爱姑娘的——后脑勺,嗯,就算是个圆圆的后脑勺,也透着倔强和可爱呢!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白天的事,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儿?”赵曜半撑着脑袋,侧身转向沈芊的方向,这一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便缩小了许多,赵曜只要一伸手,便能将面前的姑娘环抱在怀里。 背对着赵曜的沈芊,还没察觉到某个没脸没皮的皇帝已经又双叒叕贴过来了。她抱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被子上的小线头,想起白天听到的话,心里还是难受又别扭:“今日的宴会,来了好多夫人小姐,我听说……听说……你想要那宋家的小姐当皇后?” 这话听着可有些酸呢。赵曜闷笑了一声:“你听谁说的?我想立宋家小姐当皇后,哈哈,这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沈芊还在默默地揪着线头,一双杏眸低垂着,话语里都带着几分小媳妇的酸调调:“白日里,我都听旁人说了,要不是杀出我这个程咬金,凭宋家小姐的身份家世、容貌才华,早就该被立为皇后了!” “咳咳……呵……哈哈!”赵曜忍啊忍啊,到底还是没忍住,使劲锤了两下床,闷头大笑。 “怎么了嘛!我的话很好笑吗?”沈芊一双杏眸瞪得溜圆,转过身子就要和他算账。 赵曜伸出手,笑着将自投罗网的人儿抱了个满怀,他按住不满挣扎的人,柔声解释:“我不该笑,我不该笑,别生气了。你看,这两年多来,一直都是我吃你的醋,你今儿破天荒地吃了一次我的醋,还不许我高兴一下?” “你以前就是个小屁孩,我又不是瞎了,怎么吃醋……”沈芊趴在某人胸口嘀嘀咕咕地小声吐槽,“话说小屁孩的时候,倒是没人喜欢,现在养大了,一个两个都想着摘桃子,烦!” 赵曜听着她的嘀嘀咕咕,笑道:“你家的桃子,都是认了主儿的,旁人摘不走,你就放宽心吧。” “那……那个宋小姐。”沈芊撇撇嘴,死磕这个儿弯,还就过不去了,“我可跟你说,近亲结婚一点也不好,容易出畸形儿。” “嗯,就算能生出天纵奇才,我也不要她。”赵曜微笑着低头,看进沈芊的眸中,“我就想让你做皇后,其余人,一概不要。” “那……那你也说了,让我当皇后是条最难的路。”沈芊眸光一闪,忽有开口,“你让我当皇后,那你想让谁当贵妃呀?” 这话问得极随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赵曜多聪明啊,他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过猪跑的,没有哪个热恋中的姑娘,会喜欢心上人三心二意,更何况是他怀里这个能把人炸上天的姑娘—— “什么贵妃?我天元朝从来没有什么贵妃!”赵曜眨了眨眼,特别理直气壮。 第57节 沈芊轻哼了一声,对某人的滑头表示不屑:“天元朝没有贵妃……天元的年号你打算用多就啊?是不是到了天宝朝,就该有个贵妃啦!” “没有天宝,只有天元,咱大周不兴改年号。”赵曜低头讨好地笑。 沈芊揪着面前人胸口的布料,继续无理取闹:“天元朝没有贵妃,可以有贤妃、淑妃、德妃……” “没有什么贤妃、淑妃、德妃……” “那可以有……嗯,什么来着,昭仪?嫔?” “嫔妃是什么?咱天元朝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位皇后娘娘。” 赵曜伸手揉了揉怀里人那一撮呆毛,又宠溺地将下巴搁在她发顶,笑道:“皇后娘娘,这个答案,您可满意啊?” 沈芊感受着赵曜发声时胸口的震颤,绯红的脸上满是傲娇的笑意:“嗯哼,勉强满意,具体的……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赵曜抱着她闷笑:“好,后半辈子,就劳烦皇后娘娘监督了……” 两个热恋中的小情人你侬我侬地躺在一块儿说着些傻话,若是旁人听见了,只怕都要无语地发笑了,可这两人却情真意切极了,看着对方的眼睛里好像都盛着漫天的星光。 “呀!完了完了,丑时是不是快过了!你该走了。”沈芊忽然翻身坐起,用力推了推赵曜。 “没事,明天休沐,不早朝。”赵曜依旧赖洋洋地侧躺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伸手去拉生沈芊,“再陪我躺一会儿,等寅时,我再走。” “不行,寅时府里的下人都该起来了,会被发现的!”沈芊焦急地爬到榻尾,伸手打开了小窗户,往外一看,忍不住惊呼,“天哪,雪下得好大!” 屋外,刚刚还零星飘散的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纷飞飘舞着将整个世界都覆上一层银白。院子的地、对面的屋顶,处处都覆盖着厚重的积雪,屋檐下悬挂的几盏灯笼将积雪照得透亮,乍一望去,还以为是天光乍破。 “不行不行,外头雪下得很大,你必须走了。”沈芊从榻尾又爬回榻头,使劲儿把某个黏在她床上的家伙拽起来,“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赵曜懒洋洋地趴在沈芊的肩上,高大的身躯差点把沈芊的腰给压折了:“等会儿再走……” 沈芊直接被他压回到了榻上,欲哭无泪:“你再不走,我的名声又要完了,上次的住皇宫的事,你都还没处理好呢!” 这话一出,赵曜的身子僵了一下,显然是彻底惊醒了。他坐起身,垂眸看着沈芊,抱歉地伸手抚了下她的脸:“是我的不是,让你忧心了,皇宫的事,我会解决妥当。” 说罢,赵曜从起身,穿上大氅,掀开帐幔,对外面喊了一声:“高齐。” 门外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几道人影,其中领头的高大身影拱手而回:“在!” “回宫。”赵曜步下床榻,回头看了沈芊一眼,“还早,你接着睡吧。” 沈芊从帐幔中探出头来,伸手拽了拽赵曜的衣角:“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赵曜笑着颔首,走出门去,与外面的侍卫会合,并很快地消失在了沈芊的院子里。 沈芊一直盯着门外,直到映在窗口的人影全部消失,她便知晓他们已经离开了,她翻了个身,重新平躺回床榻上,望着床顶自言自语:“话说回来……那些亲卫刚刚都是躲在哪儿,这么大的雪,还不得冻死……” “哎,算了,睡觉。”想了一会儿,无果。熬夜熬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沈芊,将被子一拉,闷头就陷入了深睡。 就在沈芊将将睡着的寅时,天色渐渐地开始变亮,恼人的公鸡也止不住地开始打鸣。张府里的下人们陆续地开始醒来,而沈芊的小院里,醒得最早的,自然便是年纪最大的傅妈妈。 傅妈妈是第一个打开门的人,她一眼便看到了雪地里的脚印——数双一看就像男人官靴的脚印。 第112章 打压 自从“夜会”赵曜之后, 沈芊的心情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连往日最烦恼害怕的学规矩时间,都能听到她哼歌的声音。 蕊红多聪明, 这不,一下了学,她就捧茶盏笑眯眯地走到沈芊的面前:“姑娘, 这几日心情很好呀。” 沈芊正趴在桌前, 透过支起的木窗框, 伸手去逗挂在外头的鸟儿,这只鹦鹉是夏大人送来的贺礼, 说是西域进贡来的稀奇品种,中原难得一见。沈芊倒是不太懂什么品种,但这只鹦鹉毛色鲜亮, 学起舌来又灵活, 一时倒是得了小院里所有姑娘的喜欢。 “心情很好,心情很好!”这不, 蕊红才说了一句话, 这鹦鹉就飞快地学起舌来了,然而这兴奋的语气,倒像是沈芊在回答一般。 沈芊点了一下它的鸟喙,嗔笑:“就你会说话!” “说话, 说话!”这鹦鹉的兴奋劲儿一起来,还就学个不停了。 “姑娘今日还要去工厂吗?”蕊红从盘子里端出果盘来,挨个在沈芊面前放好, “傅妈妈这几天教的课还难吗?” 沈芊捏了一块果脯,又抿了一口香茶,托腮道:“嗯……你这一提起来,我倒有些疑惑了,傅妈妈这几日,态度有些奇怪呢……” “哦?哪里奇怪了。” “照理说,这几天学的东西比之前学得难多了,那些冗杂的宫廷规矩,我大半都没记下来,可是吧,傅妈妈这几天的态度……”沈芊蹙眉,“倒比先前还好了,她现在连藤条都不拿了!” 蕊红也疑惑,傅妈妈是个很严格的人,断不会因为姑娘现在成了张家的小姐便手下留情。 “而且,她看我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沈芊偏头想了一下,没想出结果,便直接挥手,“哎呀,算了,不管这些,我去换个男装,今日和夏大人约了,要去工厂。” “姑娘,现下风尖浪口的,您跑出去是不是不太好。”蕊红迟疑着问。 沈芊起身的动作一顿,蹙了下眉:“但是,无烟火药,我还要实验,火铳的设计图也要给夏大人带过去。” 蕊红也知道沈芊出门那必是有正事的,她也有些迟疑:“那奴婢让人送过去?” “那实验咋办?” 如今她已经和小曜心意相通,小曜那边一心在给她运作皇后之位,她也不能任性妄为地事情给搞砸了。所以蕊红这么一说,她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要不,姑娘今日把事儿都解决了,接下来正好也是年节时候,就别再去了?”蕊红建议道,“这样可行吗?” 沈芊考虑一下实验的进展,如果今天实验能成功,那火铳外壳制造之类的工作,让夏大人按照设计图来就好,确实也不需要她插手,如果实验不能成功,那过年前显然也是完不成了—— “好吧,今日去了,年前就再不去了。” ************************** 青灰色的简朴马车刚刚停到“李家庄”的门口,夏飞便闻讯出门来迎了,自从沈芊被张家认为义女之后,他对沈芊的态度便更加热络,毕竟傻子都看出来陛下封后的决心,夏飞作为自认的皇后党,自然要更加殷勤以巩固关系。 但对沈芊来说,这种殷勤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些微不适,这不,眼瞧着夏大人亲自来迎,沈芊笑着应和了几句,便直接半躲半溜地跑进实验室去。 沈芊在这个新实验室里,也待了一个多月了。而她的无烟火药已经到了最后的实验阶段,沈芊对科技史还是颇有了解的,所以她自是知晓火铳在最初发明的时候,使用的是**击发,但**这种初级火药,燃烧时杂质极多,不仅容易造成堵塞,还会导致爆膛或走火,本质上是非常不适合用来制造击发式的武器。所以,对于这样效果不佳的初级火铳,沈芊并不打算费时间去制造。 但是她从现代带来的那种精准又威力巨大的**,却显然也造不出来的,光子弹底火这一项,她就攻破不了,毕竟这个时代的化学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就算是最简单的雷酸汞,都需要纯度非常高的浓硝酸、无水酒精和汞,更别说是重氮二硝基苯酚这样的优质底火,想要制作出来,更是难如登天。 就连她自己那几颗宝贝子弹,都是从旧弹壳中溶出底火,重复地进行弹壳复装,并让工匠们做出新的弹头,这才勉强能够用一用。但子弹复装的次数是有限的,如果旧弹壳多次复装,那么子弹的精度和击发能力都会大打折扣,所以这些旧弹壳,她自己用用尚且不够,想要推广,显然是痴人说梦。 所谓“造枪易,造弹难”,就算是沈芊心里有着各种发射弹药的成分列表,她也依旧很难把这些东西变成现实。毕竟,就算她自己有胆量效仿诺贝尔,也不能拿这工厂里数千人的性命开玩笑。 故而沈芊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硝化棉。虽然硝化棉的制作,也需要浓硫酸、浓硝酸,但它的稳定性比雷酸汞好得多,腐蚀性也比雷酸汞弱,生产过程嘛,惊险肯定也是惊险的,但怎么也比雷酸汞那种十个里头九个爆,不爆也能烂人一口牙的玩意儿好些。 浓硫酸制作起来不难,古代也早有记载,沈芊一个月前和夏飞说了硫酸这回事,他便立刻从古书中找到了硫酸的制法,还找来了老工匠,采用的方法便是绿矾煅烧法,得到的浓硫酸也因此被称之为“绿矾油”。 这个“绿矾油”制出来之后,夏飞还专程送到张府里让沈芊过目,她看了看,觉得勉强能用。 但这硫酸是解决了,硝酸却陷入了瓶颈,夏飞查遍了古籍,问遍了所有老工匠,都没人听说过类似“硝酸”这样的东西。 沈芊仔细想了想,才恍然惊觉记载有硝酸钾提纯方法的《天工开物》此时还没有临世,之前时代的人们在制作火药时,是直接使用了以硝酸钾为主要成分的硝石,而没有系统性地分辨硝石的组成,那么他们自然也不会知道由硝酸钾制造出来的“硝酸”是何种物质了。 制作硝酸的流程不难,沈芊让夏飞安排了几个深受信任的老工匠来观摩,而她自己则亲自演示了一遍如何提纯硝酸钾,又如何通过密闭煅烧硝酸钾的方式得到二氧化氮,以及最后如何将二氧化氮通入水中,得到高浓度的硝酸。 老工匠们都是夏飞从青州带过来的,对沈芊这一套流程本就很熟悉,瞧她演示了一遍,也都立刻明白了。 解决了浓硝酸和浓硫酸,硝化棉的制作便进入了最后的流程,也就是沈芊今天要做的工作。 她将长纤维的棉花浸入浓硝酸和浓硫酸的混合物中,反应一段时间,取出完全反应的棉花洗净,放入微碱性溶液,再取出晾干,放入硝酸钾溶液中,如此重复一遍,最后晾干得到的黄褐色物质,便是可以密封保存的烈性炸/药硝化棉了! 沈芊将硝化棉放入密封的小瓶里,兴奋地摘掉手套,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她在里头欢呼雀跃,一直候在外头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俱都推门而入。 沈芊一瞧乌压压进来一群人,都忍不住惊了:“等等,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却原来进来的这批人里,除了夏飞夏大人,竟然还有之前驻扎在北边防线与鞑靼人对峙的伏大牛和项青云,甚至竟然还有大都督陈赟!山东一系的武官,竟都莫名其妙地跑来了这里! “这……”陈赟和夏飞对视了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沈芊,似乎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夏飞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与刚才见到的时候截然不同。 “是出什么事了吗?”沈芊不解,她抬眸看了看天色,从中午出门,到现在夕阳西下,也不过是一个下午,难不成这么点时间,外头就变天了不成? 伏大牛最是藏不住话,见身边几人都支支吾吾的,他便忍不住了,皱着眉用他的大嗓门嚷嚷:“今儿下午,陛下召见内阁大臣开会之时,内阁大学士徐学政徐大人,忽然向陛下提出,说什么如今战事已了,火器之类的东西有伤天和,火器营的建设也没什么必要了……总之,就是明里暗里地让陛下不要再把心思花在火器上了!” “什么!”沈芊脸色立刻就变了,她蹙眉冷哼一声,“有意思了,那他想让陛下把心思放在哪儿?” 项青云神色略复杂地看了沈芊一眼,落寞地叹了口气:“他们无非是想通过打压火器营,来打压新贵武将的势力……还有,打压你。” “打压我?”沈芊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勾出一抹冷笑,“有意思了,为了打压我这么个小女子,这帮人竟能昧着良心干这倒行逆施的勾当!火器没必要?呵呵,也是,毕竟等旁人船坚炮利地打过来,这群连前线都不用上的家伙,想必早就收拾好家当,南渡去了!” 沈芊这话说得诛心,在场诸人面面相觑,一个两个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出声应和。若是旁的事,沈芊还真不至于如此刻薄,可近现代史中,那场尸骨遍地的浩劫还历历在目,无数仁人志士抛洒的满腔热血还未曾干涸,中华民族那百年跌宕、病入膏肓的惨状还刻骨铭心着呢! 她为何如此执着地推动科技发展,无非就是希望能改变那段差点被列强打断脊梁的惨痛历史!可现在呢,有人为了党同伐异,为了一己私利,要倒行逆施,要废除科技,要继续回到他们那些早该入黄土的故纸堆里去! 这让她如何能忍!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搞大杀器,以及夫妻联手斗朝堂~ 第113章 唇枪舌剑 天元元年, 腊月的最后十天,是在整个京城热闹非凡的欢庆之中度过的,尤其是临近过年的那几天, 不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宫里还下了旨,着令京城的府衙还牵头, 五城兵马司等各部门协同, 在城中办了一次盛大的年庆。从廿六便开始满街满巷地舞龙舞狮, 廿八廿九还在城中摆傩戏,除夕夜更是直接在山上点放了满城烟火, 让这京城百姓,过了一个最欢喜也最热闹的年,将多年征战造成的惨淡愁云都一扫而空!这个年, 对天下百姓来说, 是幸福安康的开始,但对沈芊和赵曜来说, 却是暴风雨前, 最后的宁静! 大周朝的年节休沐是五天,从除夕封印,到正月初五开印,这正月里的五日便是给皇帝还有官员们的休沐之假。当然, 虽说是假,但对身为皇帝的赵曜来说,这五日, 过得比平时上朝还要累。 除夕那日的寅时初,他便要穿戴好冠服,拈香去宫中各处祭拜鬼神,好在如今这皇宫里空空荡荡,既无太后太妃,也无各宫嫔妃,他的行程倒是得以加快了很多。拈香拜完各处,接着便是接见群臣,礼官安排了各种复杂的接见行程,他要从何处乘何种规格的御辇,群臣又该何时入宫,在何处侯驾……召见了群臣还要进行封笔仪式,总之真真是从天还没亮一直忙到天黑,而所谓休沐的五日,他几乎都是这么过来了。 这让赵曜很是暴躁,毕竟他本来还打着如意算盘,要在这五日中抽出一晚,像上次那样偷偷溜出宫去,与沈芊一道过个年节。可谁知,这五日里,不管日夜,总有人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礼官更是恨不得把他的每一刻钟都安排出花儿来……然而,对赵曜来说,这还不是最心塞的,更令他不爽的是,就在他初五开印上朝的第一天,一个他绝不想看到人施施然地站在了文臣的前列——宋庭泽! 赵曜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龙椅上,对宋庭泽道:“如今才初五,宋卿竟已经到京城了,这一路上,想必舟车劳顿啊。” 宋庭泽持着笏板,笑着出列躬身:“臣身受皇恩,自不敢有所耽搁。” 赵曜一想到以后日日都要和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打机锋,就心塞得很,他眼神瞥过宋庭泽,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刚新的一年到来,又是开印上朝的第一天,各部各府都有一些常规事宜要报告,赵曜也都逐一听取,并允以回复。大事小事刚奏得都奏完了,按照常理,自然是该退朝了。 “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奉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臣有事要奏。”内阁大学士徐学政站了出来。 赵曜一瞧见他,眉头便一皱,他可没忘记年前这位徐大学士在内阁中说的话,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要求他停止火器的研究和火器营的筹备……他当时打太极把话头给带过去了,这老家伙,不会是想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旧话重提吧! “陛下,老臣以为,如轰天雷、天火雷一类的火器,威力过于巨大,动辄烧杀十万众,摧毁数座城,实在是有违天和。此物虽帮助我军消灭鞑靼军,但一旦此物流落到敌方手里,同样会对我大周朝造成巨大的威胁,故而,臣恳请陛下,停止对此类火器的研究。” 徐学政年近古稀,比宋庭泽还大上一两岁,早已经是满头白发,一把白须了,可以说,如果没有张远的空降和宋庭泽的回归,凭他的资历和年纪,孔仁礼病退之后,首辅之位合该是落在他头上的。 “嗯,徐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赵曜虽然心里憋屈,但他也不能当众给这些老臣脸色看,只能继续打着太极,“此事,朕会斟酌。” 若是常人,得到这样的答复,自然也该聪明地退下了。但徐学政却不是一般人,说好听些,他那叫忠直以谏,说难听点,他那就是倚老卖老!他一听见赵曜这惯常打太极的话,立刻脸色一变,持着笏板直直地站在朝堂中间:“陛下,恕老臣直谏,陛下切不可因为这几场战事的胜利,便被这些奇巧之术迷了心思,舍本逐末地去追捧此等小术,而忘记了天下大道!” 这话说的重,简直有种老师训斥学生的感觉了,朝堂之上瞬间一静,众臣,尤其是品阶不高,年纪也不老的臣子们,一个两个快速地低下头,完全不想搀和进这场君臣之争中去。 第58节 赵曜听罢徐学政这一通倚老卖老的数落,那真是肺都要气炸了,他是干了什么了,要在开年第一天就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酒池肉林、荒淫无度的暴君呢,要清流臣子当廷直谏! 赵曜握着龙椅的扶手,手上青筋暴起,他强忍住想要开口骂“老匹夫”的冲动,一个字都没说。 龙椅上的陛下没说话,殿下的群臣自然更是噤若寒蝉,整个朝堂瞬间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然而某位老大臣,竟还觉得不够,继续当廷直谏:“陛下,老臣以为,您不该听信个别人的意见,便在火器上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且不说如今天下已平,火器营还能有多少用处,单就火器营在营建和研究上的投入,便少不得要耗费国力,如今战事刚熄,天下初定,正是国库空虚、百废待兴的时候,此时,陛下更该学那汉初两帝的无为之治……” 若说徐学政刚刚那番话还是清流直谏,那到这番话,便已然开始夹枪带棒了,而这枪棒很明显就是冲着支持火器营的武将新贵这一系来的!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这边再不发声,那可就要被人看扁了。他们新贵这一系本就是在这一战中崛起的,在朝中的根基相当之浅薄,多少人可就等着看他们有多少本事能耐呢!如果今日被人这样指桑骂槐地点到头上来,他们都不反击,那日后,就更别想在这朝堂中分一杯羹了! 站在武将首列的陈赟默默将持着的笏板放了下去,站在后方的伏大牛见状立刻笑嘻嘻地出列,直接打断了徐学政的话:“徐大人,您这话,说得不对吧!” 徐学政这样的三甲进士、两朝老臣,哪里看得上本质草莽、不通文墨的伏大牛,他一看到出列的伏大牛,便猛地皱起了眉头:“哪里不对,你倒是说说。” 伏大牛可说不出徐学政那种大道理,但他会挤兑人,他朝着赵曜一拱手,毕恭毕敬地回:“启禀陛下,虽然现在鞑靼人退兵了,但这群蛮夷的习性,大家都是知道的。什么时候没草没粮了,他们就该琢磨着南下打劫了!况且他们那十万精兵前些日子还陈列在界线上呢,照俺……臣看,他们这就是狼子野心不死!” 伏大牛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根本不给徐学政插话的机会:“况且,除了北边的鞑靼,南边的倭寇也十分猖獗,福建浙江沿岸的老百姓,不知道多恨这些人!咱们当兵当官的,难道不该为这些百姓想想?如果不研究武器,不养兵,谁去解决倭寇和鞑靼?徐大人,您去吗?!” 伏大牛越说越利索,嘴皮子根本没个把门儿的,直接把最后一句话也给秃噜出来了!这一说出来,他立刻闭嘴,求救状地向站在前方的陈赟看去。 陈赟直接将象牙笏板盖到了脸上,偏过头去,一眼也不看伏大牛。他真是要气死了,这家伙前半段说得多好啊,他还以为他这个莽夫属下终于不再是吴下阿蒙了,结果呢,这要命的家伙竟然直接开怼!人家就算倚老卖老,好歹也是一品大学士啊,是你能当廷怼的嘛!连沈姑娘都只敢私下骂骂,话说,这家伙不会就是听了沈姑娘那天的话,才有样学样的吧…… 伏大牛还真是下意识地把沈芊之前的话给带出来了,只能怪沈芊那天的吐槽太犀利太狠,给伏大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怜徐学政一大把年纪,遇到的后辈臣子们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就算是不同党派,也没谁是像这个草莽一样,毫无……毫无教养!徐学政捂着胸口,气得白须和白发一起抖,整个人都眼瞧着要倒了。 赵曜心里暗笑,面上却还要拉一下偏架:“好了,伏大牛你退下了。” 伏大牛利索地退回到队列中,恨不得立刻埋进人群里。 “徐卿,伏大牛说的都是玩笑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赵曜笑眯眯又加了一句,“至于徐大人提的建议,朕会考虑的,您老,也放宽了心,免得急伤了身子,便不能再为朕分忧了。” 徐学政被伏大牛一怼,本就面上无光,此刻就听了赵曜这一句绵里藏针的话,自然更加戳心,就算想要再怼,一时半会儿也被气得发不出声了。 李奉也机灵,见状立刻喊了一句“退朝”,随着赵曜起身离开,总算是把今日这次“清流直谏”的风波给压了下去。 赵曜一离开朝堂,脸色便立刻黑了下来,回到寝殿之后,他还犹不解气,狠砸了两个茶盏:“老匹夫!” 高齐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句话没说。倒是李奉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今日有了伏大人这番话,想必,徐大人应该不会再提这个话头了吧。” “你知道什么?”赵曜横了李奉一眼,显然余怒未消,“这个倚老卖老的田舍翁,无非是眼见着首辅之位无望,便破罐子破摔起来,他一个快七十的老头,朕如果敢动他,正好全了他当廷直谏的清名!这群老东西,一个两个,可都指望着朕出手,好让他们流芳百世呢!” 高齐低头摸了摸了鼻子,心里如明镜似的。倒是头一次在朝堂上露面的李奉,并不如那些老太监一样,了解外廷的错综复杂,此刻乍一听到赵曜这番话,立刻便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朕偏就不如他们的愿!”赵曜咬了咬牙,“朕倒要看看,今日之后,有多少人会上同样的折子。” 赵曜这边陷入了朝堂争斗的泥淖,面临着与清流势力的角力,成则政令畅通,败则会像前几任皇帝那样,被老臣挟持。 而沈芊那边,同样遇到了大难题。正月初五,入京的不止宋庭泽和他的孙女,还有甄选皇后负责人之一的安王太妃。 照理来说,安王在京城没有府邸,安王太妃进城后应当进宫暂住,但这位安王太妃显然也是个厉害角色,她一进城,便立刻派人进宫复命加求旨,请求陛下同意她住在宫外的宅子里。长辈这样一个微小的请求,赵曜自然不好不答应,还要特批给安王太妃一座宅子,以供她在京中居住。 于是,这位安王太妃便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宫外。这还算,她一入住宅子,便立刻给燕国大长公主去了封信,说是打算邀请这京中三品大员及以上的人家的适龄女孩儿们来她宅院中赏花——这名为赏花,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便是打算相看皇后人选了! 燕国大长公主愣是没想到安王太妃竟然一来就搞如此大的阵仗,她立刻便回了安王太妃一封信,信上是她甄选过的京城中合适的姑娘名单。当然,这上面都是她自己这一系的人,递上去,送给安王太妃过目,也无非是表个态——这些都是我的人,你请的时候可别漏了。 而沈芊,自然是在燕国大长公主的名单上的。 正月初十,正好是个阳光暖暖的日子,沈芊坐着张府的马车,在蕊红和另一个丫鬟碧玺的陪同下,去城东平安巷内的安王太妃府邸赴宴。 刚一到平安巷的口子里,便已经看到了各种精巧亮丽的马车络绎不绝地进入巷子,这显然,都是来赴宴的各家小姐。 蕊红掀开车帘,咋舌:“太妃娘娘这是把全京城的小姐都请来了?” 眼见着马车停到了府邸门口,沈芊连忙拍了拍蕊红的胳膊,示意她别乱说话。主仆三人皆是心怀忐忑地下了马车,在府内仆妇的指引下,慢慢地走进了这安王太妃的府邸。 这一路上,沈芊穿过亭台楼阁,进入宴客厅,此时,宴会厅中已经坐着不少姑娘了,而坐在最上首的显然是身为主人的安王太妃,而与她同排而坐的便是身份同样尊贵的燕国大长公主。 沈芊缓步走进厅堂,目不斜视地走到安王太妃和燕国大长公主面前,屈身行了个福礼:“臣女参见太妃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燕国大长公主正想笑着抬手,让沈芊起身,便听到身边的安王太妃忽然出声:“这位,是哪家的小姐呀?” 沈芊一愣,立刻回道:“家父乃是内阁……” 燕国大长公主接过话头,笑着对安王太妃道:“哦,这是内阁大学士张远张大人的女儿。” “张大人的女儿?”安王太妃抬眸,打量了沈芊一眼,“张大人的女儿恐怕不止这些年岁吧?” 燕国大长公主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这是张大人的义女,沈姑娘。” 安王太妃抚了抚指甲,眉眼一垂,话语里直接带上了几分微嘲:“哀家离京久了,倒是不知,从何时起,这选后的标准,都已经降低成义女了?” 燕国大长公主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可这安王太妃却显然还没嘲讽完,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燕国大长公主,启唇道:“既然义女都能算,那哀家大概还需要补请一下各家的庶女们,大长公主,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撕逼啦~ 第114章 鸿门宴(一) 听罢安王太妃这带着挑衅和轻蔑的话, 燕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直接甩了脸子:“太妃娘娘若是愿意请,那大可给各府庶女们补发帖子, 燕国自是没意见的。” 安王太妃听燕国大长公主这般甩脸子,眉头一蹙,但很快就勾唇笑了笑:“公主这性子, 倒是和从前一样呢。” 燕国大长公主这一生一直都过得尊荣无比, 她父亲当皇帝的时候, 她是皇后中年诞下的小公主,受尽万千宠爱, 等到她亲哥哥继位,她依旧是风头无两的长公主,在哥哥的主持下嫁给了开国六国公之中战功最煊赫的英国公后人, 等到她侄子继位, 她虽不能再像父亲和哥哥当政时那样如鱼得水,但照样地位崇高, 受皇帝尊重。如今, 到了侄孙继位,她已经是皇族之中地位最老的几人之一了,自然更没有人敢到她面前来放肆。 燕国大长公主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罪,便是三年前京城沦陷, 夫婿英国公战死沙场,自己被迫南逃的那段日子了。可就算是那段日子,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脸, 这样给她没脸。 燕国大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太妃娘娘您,也和年轻时候一样,重规矩得很。” 若论起来,安王太妃还是燕国大长公主的二嫂,然而,燕国大长公主年轻时就和这二嫂不对盘,后来安王又早早地出京就藩了,燕国大长公主和这二嫂自然也就没了任何来往。如今她年纪大了,更是连二嫂都不愿叫,直接称其“太妃娘娘”,关系那是肉眼可见地疏离。 安王太妃自然也知道燕国大长公主惯来的脾性,但她还是选择了在燕国面前发难,一则是为了试探一下燕国的态度;二则是为了给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皇后之位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觊觎的! 安王太妃抬眸轻蔑地瞥了沈芊一眼,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坐吧。” 沈芊一来就吃了这么个下马威,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安王太妃让她下去,她便福了福身子,跟着宴厅中的侍女退了下去,侍女领着她一直到宴厅最北角,一个远得差不多快到院子里的案桌旁,对她微一福身:“姑娘,这是您的位置。” 沈芊点点头,就着案桌坐下,这一坐下,她便发现,原来这个位置还不只是远,它的斜前方还挡着一个大柱子,正正好能将坐着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厅堂中间的人看不到沈芊,沈芊也看不到坐在正中间的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这俨然就是个被隔绝流放的冷板凳。 沈芊捏了颗桌上的果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看来这安王太妃对她的不满还不是一点两点呢。 “姑娘,您别难过。”蕊红站在沈芊身后,屈膝小心翼翼地安慰她,“您也瞧见了,大长公主还是站在您这边的。” 沈芊一笑,倒是豁达得很:“我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欢呢,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人民币?”蕊红歪了歪头,一脸疑惑。 沈芊一下子就被自家侍女的歪头杀给萌到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我是说,我又不是银子,自然不能让大家都喜欢。” “嗯。”蕊红点点头。 沈芊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正慢慢悠悠地喝着香茶,吃着糕点,忽然就听得堂中传来了安王太妃的笑声和很多姑娘的恭维声,好似整个场子都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她偏偏头,看不见中间的情景,便无趣地收回脑袋,继续吃她的茶点。倒是蕊红因为站着,不容易被柱子挡住视线,将那堂中的境况看得一清二楚:“姑娘,好像,是宋家的姑娘来了。” “嗯?”沈芊微一用力,直接把手里的粉糕给捏碎了,“你说谁?” 蕊红抿唇,安王太妃当众下了姑娘的面子,转头却又对宋家小姐如此和颜悦色,这不明摆着把她家姑娘当成了宋家小姐的踏脚石,等这些在场的小姐们回去谈起,整个京城必然都会说她家小姐是多么窘迫,多么不受太妃娘娘待见,而宋家小姐又是多么高贵,多么得太妃娘娘欢心……真的太过分了! “姑娘……她们……”蕊红死命憋了憋,才把那股委屈劲儿给憋回去,“没什么。” 沈芊疑惑地看了看蕊红,又转头努力去看堂中的情景:“是那个宋小姐来了吗?她长什么样啊?” 遇到传说中最强劲的情敌,即便沈芊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忍不住对这位宋小姐产生好奇和探究之心。 “长得……还算漂亮的。”蕊红看了一眼,不情不愿道,“但没有小姐您有灵气,这宋小姐瞧着就是那种端庄的大家闺秀,和其他人一样,陛下肯定不会喜欢的。” 这话可够酸的,沈芊忍不住伏桌而笑,使劲儿点了点蕊红的额头:“我都还没醋呢,你倒是先同仇敌忾起来了!小丫头片子还两幅面孔呢……哈哈……” 沈芊这动作一大,便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小姐的注目。这群人见到沈芊坐到那样一个冷板凳上竟还能开怀大笑,一个个面面相觑,都甚为不可思议。当然,这群人看了看沈芊,便很快收回了目光,一副很怕和沈芊扯上关系的样子。 这群小姐会被安排坐到这样一个靠近沈芊的角落,自然也都是家世不显之人。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当皇后,但即便是这样,谁不想在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呢?毕竟这后宫里可不止一个女人,没了后位,还有妃位和嫔位嘛!等选完了皇后,可不就得选妃嫔了,到时候,谁能在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面前博个脸面,可不就有希望飞上枝头了嘛! 所以,这群小姐一看到安王太妃对沈芊的态度,便一个一个都对沈芊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太妃娘娘瞧见了会心生不喜。 没人来找她说话,沈芊也落得个清净。她心里很清楚,安王太妃对她的不喜,不仅仅是因为她出身不好,更重要的永远是一点——利益。便如小曜所说,这朝堂上,有人希望她当皇后,自然也有人极力阻挠她当皇后。前者,以张大人、大长公主为代表,后者嘛,便以安王太妃和宋家为代表。 既是利益纠葛,那安王太妃的态度显然就和她表现得好与不好,完全无关了,所以嘛,她干嘛不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看看戏呢! 沈芊愉快地给自己定下了宴会主基调,打算一个下午都用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正巧,大约是人到齐了,这宴算是开始了,陆陆续续地有侍女捧着果盘小菜、温酒热茶上来,而堂中似乎也有仆婢将一盆盆花搬上来让众人品鉴。 沈芊瞧不见这堂中的花儿,努力想了想有什么花儿是在冬天开的,没想出来,便也不再纠结,继续开开心心地吃茶喝酒。 “……好,那便以雪为题吧!”安王太妃的声音忽然响起,沈芊听了个半截儿,她喝着酒,转头去看蕊红,“什么以雪为题?” 蕊红皱着一张脸,简直快哭了:“太妃娘娘让诸位小姐以雪为题,做一首诗啊!” “啊?”沈芊傻眼,手里的酒樽直接掉到了案桌上。 还没等主仆“文盲”二人组从震惊中缓过来,那厅中的侍女已经捧着笔墨纸砚走过来了,她对着沈芊福了福身,笑道:“姑娘,这是您的笔墨纸砚。诗要在一炷香之内上交给太妃娘娘。” “呵……呵呵,一炷香?”沈芊盯着那雪白的宣纸,仿佛是盯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必须……交吗?” 那侍女送完了笔墨纸砚,竟直接站在沈芊身侧不走了,见她询问,还微笑着低头回答:“是的,所有人都要交。” 沈芊讪笑着低下头,死盯着宣纸做冥想状,她的余光能够扫到这个一步不离的侍女——好嘛,这还专门派人来盯着她,防她作弊呢,真是看得起她呀! 她本以为安王太妃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和一个冷板凳也就解气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准备了后招!看来这位太妃娘娘,是打算在这次赏花宴上直接摁死她,让她从此颜面扫地,声望尽失啊! 不愧是皇家人,出手果然快准狠呢! 沈芊启唇一笑,很好,她本来都打算忍了这出戏,就当是每日一善敬敬老。可如今安王太妃却要赶尽杀绝,那可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不懂规矩了! 沈芊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毛笔往托盘上一放,把案桌上那雪白的宣纸直接卷吧卷吧,重新放回了托盘,便好整以暇地抱手靠坐,一副不打算动弹的模样。 蕊红见状,立刻急眼了,也顾不得站在旁边监视的侍女,直接扯了扯沈芊的衣角:“姑娘,您怎么把东西收起来了,您快写啊!” 沈芊别有深意地瞥了那侍女一样,转头对蕊红笑了笑:“写什么?” 蕊红急得跺脚:“当然是写诗啊!就算……就算……您也要写上几句交差啊。” 沈芊哈哈一笑,拍了拍蕊红的手:“傻丫头。”她要是写了,才是正中那位太妃娘娘的下怀呢!那位太妃娘娘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她是个不懂诗词之人,现下只要她提笔写了那些韵律都不通的诗,便立刻会成为她粗鄙无知、不识诗书的铁证!而这样一个粗鄙无知的女子,如何还能有资格母仪天下?故而,这诗,她是绝对不能写的。 至于抄袭先人诗词,一则她不屑于做此事,二则她毕竟是个工科生,没有满腹的文章来应付他们层出不穷的考题。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绝非处理此事的上策。既然这位太妃娘娘想让她丢脸,那就不如来看看,到底是谁更丢脸!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侍女们将各位小姐所做的诗词整理好,一齐交到了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的面前。大长公主并不知晓沈芊不通诗文,她毕竟只在张府认亲宴中见过沈芊一次,且那次沈芊在各方面都表现地很得体,她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沈芊不是她之前以为的普通民女,自然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不通诗词。 安王太妃一份份地将诗词看过去,碰到宋睦和的诗,还满意地笑着点评了一番,宋睦和起身谢恩,大长公主也顺手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在她细看宋睦和的诗的时候,身旁的安王太妃忽然发出了惊疑的呼声:“咦?这份怎么是空白的?” 坐在角落里的沈芊默默翻了个白眼,都心知肚明了,还演什么呀,直接上正题呗! 但安王太妃显然要把戏做全了,她先是惊异地呼了一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又转而把纸张递给了燕国大长公主,让她也确认了纸面的空白,这才找来了侍女询问这份是何人的答卷。 那位侍女行了礼,便直接指了沈芊所在的角落,毫不犹豫道:“这是沈姑娘的答卷。” 安王太妃挑了挑眉,微微提高了些声音:“哦?沈姑娘,哀家让你们作诗,你难不成是听漏了吗?” 第59节 得,上正题了。沈芊施施然地站起身,绕过面前的大柱子,面色沉静地走到厅堂中间,对着安王太妃和大长公主躬身一拜:“回禀太妃娘娘,公主殿下,臣女听到了娘娘出的题。” 安王太妃抚了下指甲,又似有若无地撇了身侧的大长公主一眼,这才面露威严地看着沈芊:“那你为何不写?难不成是对哀家有怨,不愿意遵从哀家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撕起来,撕得更响些~ 第115章 鸿门宴(二) 沈芊闻言, 不仅不惊慌,反而叹了口气,眉目之间皆是犹豫之色:“回太妃娘娘, 臣女并非不愿写,而是,怕写了这诗, 会坏了娘娘、公主还有在座诸位小姐们欢宴的兴致。” 安王太妃的脸上露出了细微嘲讽, 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就等着看沈芊还能怎么巧言诡辩:“哦?沈姑娘是打算写什么诗,竟还能损了哀家和公主的兴致?” 沈芊挺直了脊背, 抬眸看向安王太妃:“娘娘让我等以雪为题作诗,然而,在臣女印象中, 有关雪的记忆, 无一不是惨痛和悲伤的。若臣女没记错,去年初雪日, 正是平阳城数万百姓遭屠之时, 去年大雪日,山西沦陷,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位大人以身殉国!去年除夕夜,先帝落入贼手, 通州城破,数万守城将士暴尸荒野……” “够了。”安王太妃的脸色一冷,直接瞪视沈芊, “沈姑娘提这些是想做什么?怎么,是觉得这在场诸人,都没有你忧国忧民不成?!” 沈芊闻言福身,语带歉意:“不,太妃娘娘误会了。臣女也是自觉扫兴,这才没敢下笔,如今……果然还是惹娘娘不悦了,是臣女的过错,请娘娘责罚。” 沈芊的姿态摆得低,说辞也合情合理,安王太妃也没由头可以借势发作,但要她就此放过沈芊,她也是不肯的,毕竟这一次机会难得,下一次再设局,沈芊就不一定会上钩了。她捏着茶盏转了转,又抬眸对沈芊道:“难不成这雪在沈姑娘眼里就如此一无是处,连提笔写一首文雅喜庆的诗,都做不到?” 大长公主也看出了些端倪,瞥了安王太妃一眼:“太妃娘娘,写诗自然要出自本心,你非得拗着人家给你写喜庆诗,排头是不是也摆得大了些?” 安王太妃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大长公主:“公主说的有理,既然沈姑娘如此触景伤情,那哀家确也不好逼她写什么欢喜文章。不过沈姑娘如此忧国忧民,想必学的是子美乐天的流派吧,那便按你自己的心思做一首痛陈时弊的诗吧,这诗词切磋,也说不上什么扫兴不扫兴。” 脸变得挺快啊,沈芊默默吐槽,但她还是朝着安王太妃福了福身:“是。” “来人,上笔墨。”安王太妃立刻对两侧的侍女吩咐道,随机又笑着看向沈芊,“沈姑娘刚刚的位置采光不好,不若就坐在这儿写吧,临窗而坐,对雪吟诗,想必别有一番意趣。” 侍女们很快就将沈芊原来的桌案搬到了厅堂正中,并迅速地给她铺好宣纸、摆上笔墨纸砚,显然是不给她任何一点退缩的机会。沈芊见状,默默叹了口气,她本来是不想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的,大家都是文雅人,闹到对撕脸皮的地步,多难看呀!但无奈,这安王太妃高高在上惯了,但凡她想弄死谁,那就必须死得透透的,连苟延残喘都不许有。 沈芊抿了抿唇,伸手拿起一支狼毫,蘸了蘸墨,作势便打算下笔,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手里的笔,就等着看她能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篇。可谁料,这沈家女将将要下笔,手腕一转,又给收了回来。 “怎么不写?”安王太妃按耐住情绪,连声催促,她心中本就对这沈家女不喜至极,如今勉强还能容忍她在面前回话,无非就是想让她当众出个大丑,可这沈家女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人,她这心中的焦躁和厌恶便越加难以掩饰。 沈芊余光一扫,瞧见安王太妃那带着蓝紫色甲套的手指不停地点着桌面,而她的眉头更是眼见着蹙起,沈芊便心知,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妃娘娘大约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撕破脸皮是个技术活,而现在,便是点火的好时机。 沈芊轻咳一声,露出沉吟的表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慨着:“……去年此时,大周处处皆是白雪埋忠骨,情形之惨烈着实让臣女不忍回顾,便说那河南一役,西路鞑靼军攻破山西之后,直接挥兵河南,而那河南都指挥使傅广平,却实实在在是个酒囊饭袋!此人不仅疏于训练和监管,最可笑的是,陛下严令他出兵与姜大人一道合围鞑靼,可此人却……” 大长公主听到“傅广平”三个字,忽然眸光一亮,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这位好二嫂可就姓傅,而且河南……不就是安王的封地所在嘛!大长公主立刻接话,笑着看向沈芊:“这傅广平做了什么?” “此人不仅胆小如鼠,还又蠢又毒。”沈芊将这两个词咬得很重,眸光扫过安王太妃的脸,果然瞧见一片铁青,她心中快慰,嘴上也不停,“他假装带了三万兵出击,却贪生怕死地只敢在外围打转,半个多月竟没敢与鞑靼人交一次手!公主殿下,您说说,这等延误战机、不听军令的小人,该不该杀!” 大长公主哈哈一笑,相当直接地说了一句:“该杀!” 安王太妃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她那蓝紫色的指甲套都被她掰断了一根,沈芊却还嫌刺激得不够,继续无辜地开口:“此人如此动摇军心,陛下自然不能饶他,当场便下令将他关押,换河南布政使汤大人来兼任都指挥使。也幸亏汤大人英明神武,这才与姜大人一起消灭了西路鞑靼兵,哦,对了,臣女听闻安王殿下的封地就在河南,不知太妃娘娘可曾在那次战役中受到惊吓?这些鞑靼人野蛮狠辣,所过之处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娘娘和安王殿下一直待在河南,想必也听过这些蛮夷的凶残行径……” “够了!”安王太妃狠狠一拍桌子,厉声打断了沈芊的话,她那张皱纹横生的脸,更是瞬间变得阴沉又狠戾,“好你个沈氏女,竟敢对哀家不敬,来人——” 大长公主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茶盏落下时,在桌上发出了“铿”地一声脆响,直接打断了安王太妃那声命令,她好整以暇地往红木椅上一靠,侧头看向站起身来的安王太妃:“太妃娘娘,您莫非是听岔了,本宫怎么没听出沈姑娘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沈芊也一脸茫然地看向安王太妃:“太妃娘娘,臣女绝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你!你!”安王太妃指着沈芊,气得浑身发抖,没有对她不敬的意思?这沈家女刚才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还以为她听不出来吗!傅广平,那是她娘家侄子,还有什么“一直待在河南”,这就是想要拿她和她儿南下的事作为把柄! “你以为你威胁哀家,哀家便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嘛!”安王太妃显然是气急了,被一个她看不起的民女讽刺和要挟,这让她无法容忍,“开口闭口的言称陛下,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依仗什么!哀家现在就告诉你,那个位置,凭你这样的出身,想都不要想!” 沈芊见安王太妃暴怒,便连忙做赔礼状地屈膝俯身,继续道:“太妃娘娘,不知臣女说错了什么话,惹您生气?臣女,请娘娘恕罪……” 沈芊越是做小伏低,安王太妃就越是生气,也越加觉得自己被面前这个工于心计的恶毒女子耍了,她冷笑着走到沈芊面前,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线对她道:“你以为抓住了哀家和安王没留守封地的把柄,自己便能赢了吗?哀家告诉你,现今这满朝文武,起码有一半当初南逃了,你用这个把柄威胁哀家,那就是在自掘坟墓!” 沈芊心中暗笑,这安王太妃可真是有趣,随便一勾,就自动入套。她露出惊异的表情,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太妃,用不受控制的高音表达着自己的惊诧:“什么?您和安王没有留守河南?” 此言一出,整个厅堂瞬间鸦雀无声,刚刚还互相议论的小姐们全都惊恐状地看向站在花厅正中间的沈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就连一直淡定看戏喝茶的大长公主都差点被茶水给呛着,她抬眸,极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芊,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胆,当着面,就敢这样直接揭安王太妃的短!这沈家女……果然厉害得很哪! 这宝押都押了,不管这沈家女到底如何,现下都已经不能犹豫了,大长公主果断地起身,上前两步,笑着扶住安王太妃的手,对沈芊道:“沈姑娘想必是听错了,安王殿下身为藩王,怎会擅离封地呢,再说了,这河南并未沦陷,安王殿下和太妃娘娘,自然更不至于因战祸而离开封地。” 沈芊躬身一笑:“是呢,大约是臣女听错了。毕竟……臣女之前从未听说过安王殿下曾离开封地呢。” 安王太妃被大长公主扶住,整个人无比僵直,脸色更是从一开始的怒容变成了某种隐隐的惊恐。她没想到这沈家女如此有恃无恐,竟敢直接把事情捅出去,可随即,她又立刻想到了更深一层,如果……如果连这沈家女都知道她和安王曾离开河南,那陛下是不是也早已知晓了?! 想到这里,安王太妃终于开始心生恐惧,她虽口里说着群臣南逃,但她心里非常清楚,在陛下的眼中,群臣南下逃难和藩王趁乱离开封地,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事!前者,陛下会法不责众,可是后者,一旦陛下心生猜忌,那她儿的性命…… 安王太妃紧紧地攒住手掌,蓝紫色的指甲套根根尽断,她想起了陛下尚未掌控大局之前,路王在南边闹出的那些动静……如果陛下对连她家的事都一清二楚,那路王的那些事呢?岂不是更在陛下掌控之中?陛下如今按兵不动,难道是想要……将这些闹出动静的藩王们都一并清算了?! 她终于慌了,若非大长公主扶着,此刻怕已经摇摇欲坠了。大长公主也感觉到了安王太妃的异样,她撑住安王太妃的身子,将她强行扶回椅子上坐好,这才对在场所有人吩咐道:“好了好了,这作诗一事,便暂且到这儿吧。至于这头筹,本宫看着,宋家姑娘的诗工整典雅,字字珠玉,应当为此次的榜首,太妃娘娘以为如何?” 安王太妃勉强按住身侧的扶手,强笑着点了点头:“哀家也以为如此。” 宋睦和一直看着站在花厅中间的沈芊,神情有些复杂难辨,此刻听到了大长公主点自己为榜首,她连忙起身,朝着上首两人福了福身:“殿下和娘娘的赞誉,臣女愧不敢当。” 大长公主笑了笑:“你的诗才,当得榜首。” 宋睦和这才谢了恩。 如今安王太妃神情不对,也不想着刁难沈芊了,大长公主也乐得轻松,她索性便代安王太妃主持了起来:“嗯,一直吟诗作赋也甚是无趣,不若这样,咱们来猜谜吧,正好也松快松快。” 这话一出,诸位小姐面面相觑,都有些无措,毕竟所有人都打算着来表现自己的才学和琴棋书画的本领,如今大长公主随口来了一个猜谜,显然出乎她们的意料。 倒是沈芊,笑着应了一句:“是。” 大长公主见她此刻竟还能笑得开怀,心中也是很惊奇,但瞧着她这个态度,想必对猜谜还是比较拿手的,便直接笑着指了指她:“既你喜欢,那便先由你来出题!” “我吗?”沈芊指了指自己,又扭头看了看在座的人,笑眯眯地回头看大长公主,“那由谁来猜呢?” “殿下,臣女想猜一猜沈姑娘的题。”宋睦和忽然站了出来,转眸看向沈芊,正好与同样抬头的沈芊,对上了视线。 这小姑娘的眼神……沈芊扬唇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要赶早的,结果还是没实现……明天一定实现!【握拳! 怼完老的怼小的。 第116章 鸿门宴(三) “好, 既然宋姑娘应了,那这第一局,便由沈姑娘出题, 宋姑娘答题。”大长公主端着茶盏,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眸中带着兴味, “下一局, 则换宋姑娘出题, 由沈姑娘来答,如此这般轮换, 每人出三题,答三题,谁答对的题数多, 便算谁赢, 如何?” 刚刚安王太妃气焰嚣张地打压沈芊,大长公主的心情一度烦躁得很, 现下这位太妃娘娘终于识趣地闭嘴了, 场面转而由她来主持,她的兴致立马就高了起来,竟很有几分找乐子的意思。 沈芊也瞧见了大长公主眼里的兴味,心下无奈, 从宋睦和应声开始,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果然, 爱好看热闹的大长公主立马就把“放松”的猜谜游戏变成了一场比赛,俨然是要她和宋睦和分出个高下! 宋睦和先朝着大长公主福了福身:“此规则甚好,臣女并没有异议。” 大长公主又转头看向沈芊,问:“那沈姑娘你呢,是否同意本宫定的规则?” 沈芊也只好行礼应声:“臣女也没有异议。” “好,那边开始吧!”大长公主的声音都上扬了,一脸期待。而围坐在两侧的其余姑娘们也都紧紧盯住厅堂之中的两人,眼睛一眨不眨,唯恐错过了这两位皇后候选人的精彩对决! 沈芊轻咳一声,抬眸直视坐在对面的宋睦和:“宋姑娘,那我便先出题了?” 宋睦和伸手示意:“请。” “我出的这道题,集算经、推演、谜面于一身,并不单纯是字谜,不知这是否违规?”沈芊看向大战公主,先打了个预防针。 “无妨,既是猜谜,便不拘于字谜。”大长公主摆了摆手,毫不在意。 “那宋姑娘……” “臣女没有意见。” 问题虽然是沈芊问得,宋睦和回答的时候,却是向着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的方向回答,视线也并没有与沈芊对视。 看来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小姑娘啊,沈芊心里感慨了一句,抬眸仔细看了看端坐在对面的宋睦和,这宋家姑娘大约十三四岁,身姿婀娜、体态风流,一张小巧的美人脸,典雅又不失韵味,总之是个放在美女堆里也能熠熠生辉的真美人。蕊红说她“与其他人一样”,可真是有失偏颇了。 沈芊收回自己的思绪,对着宋睦和一笑,开口出题:“此题,名为病犬题,说的是西北边陲有一小村,世代出灵犬。村中五十户人家,家家都供奉有一灵犬,但此村有一怪相,即各家灵犬会因病失去灵性,并因此引来灾祸,所以一旦村民得知自己供奉的灵犬失去灵性,他就必须于翌日中午,当着全村的面,将此灵犬献祭。但村民能看出别人家灵犬得病,却无法发现自家灵犬得病,且他们不能相互告知对方实情。如今,已知有人在第四日中午献祭了自家的灵犬,问该村**有多少只病犬?” 沈芊的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她四顾一圈,对上大家呆滞的视线,摸了摸鼻子补了一句:“我的题目说完了。” 厅堂中依旧静默地让人发慌,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沈芊轻咳一声,笑着看向宋睦和:“宋姑娘,你有答案了吗?” 宋睦和放在案桌下的手瞬间捏紧,这乱七八糟的题,她根本都没听懂!然而,她并不能在太妃娘娘和大长公主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知,故而她依旧强笑着勾了勾唇:“尚未。” “哦。”沈芊继续摸鼻子,“没事,反正不限时间。”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在沈芊的身上,沈芊这才恍然大悟——不会是大家都没听懂吧? 她连忙看向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臣女此题,题面较长,与一般字谜多有不同,请公主殿下准许臣女释题。” 大长公主其实也似懂非懂,听她这么说,自然一挥手:“准。有谁没听明白的,现在问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唯有宋睦和的手依旧紧紧攒着,她不能问,一旦她开口问了,那她便不仅仅是输了此局,更是彻底输了她自己和宋家的面子! “请问沈姑娘,‘只能看出别家灵犬得病,但不能看出自家灵犬得病,且不能相互告知’,那村民该从何种渠道得知自家灵犬病了?”一个穿着鹅黄色交领齐腰襦裙的娇俏小姑娘第一个提问。 沈芊微笑地看向她,颔首示意:“姑娘这个问题问得极好,此题的奥秘便在于此,明白了这一点,此题便可迎刃而解。” 那娇俏的小姑娘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继续冥思苦想。沈芊见她认真解题的样子,心中便生了些好感,回头小声问蕊红:“这是哪家姑娘?” 这些小姐进门拜见的时候,蕊红都一个个瞧得很仔细,此时立刻便回道:“这是钦天监监正楚大人的女儿,钦天监掌管历法、推演天象,想必楚小姐亦是从小耳濡目染,对算经、推演之事较为熟悉。” 沈芊托腮,一脸兴味:“这钦天监的工作倒是很有意思的样子。” 蕊红笑了笑,继续端正地站好,没有多言。 半刻钟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一炷香过去了……沈芊托腮的手从左边换到右边又换到左边,被托着的脑袋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再往下一点就该磕到案桌上了。 这时间着实是有些久了,连满心看热闹的大长公主都等得不耐烦了,她喝了口茶,伸袖掩唇打了个哈欠,这才看向宋睦和:“宋姑娘,这也快半个时辰了,你可解出此题了?” 宋睦和攒紧了帕子,脸色微微青白,她低下头,艰涩地开口:“回禀殿下,臣女……臣女愚钝,未曾解出沈姑娘的这道题。”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又看向场中其他人:“有谁解出来了吗?解答出来的都可以回答。” 听到这句话,宋睦和的帕子攒得更紧,脸上虽还勉强带着笑,但眉眼间的僵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自幼被称为才女,可如今却答不出一个民女的题目,这让还怎么见人?还有大长公主的态度,仿佛她答不出题是一件理所应当、毫不稀奇的事,她甚至还让别人来答她的题,这在场的诸位贵女之中如果真有人能答出来,那她以后该如何自处?这皇后之位她还有脸面去争…… 宋睦和垂着眸,紧张地听着厅堂中所有人的声响,生怕有人站起来回答。 但显然,场中依旧一片寂静,甚至大家都不敢对上大长公主的视线,唯恐被大长公主点名,平白暴露了自己技不如人。 大长公主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她很感兴趣地看向沈芊,追问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不若沈姑娘来公布答案……” “等等。”一直撑着头没说话的安王太妃忽然开口了,倒是引来了沈芊和大长公主的瞩目。 大长公主一副“你还要整什么幺蛾子”的模样盯着安王太妃:“太妃娘娘有什么意见?” 安王太妃因为陛下可能要收拾藩王这一讯息而心神不宁,不敢再出手对付沈芊,但要她眼睁睁地看着沈芊在她的宴会上大出风头,她也着实是忍不了:“还是让睦和先给沈姑娘出题吧,一人一道的来,这才比较公平。” 虽然完全不知道由她先说答案哪里不公平了,但既然安王太妃到了现在还在挣扎,沈芊也就给了她这个面子:“太妃娘娘说的有理,臣女也认为该宋小姐先出题。” “可以,宋小姐出题吧。”经过刚才那一题,大长公主对沈芊的智商大有信心,捧着茶盏直接往背椅上一靠。 “臣女遵命。”宋睦和站起身,将事先想好的谜面说了出来,“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打一字。” 第60节 沈芊一听完谜面,眨了眨眼睛,想都没想就把谜底说了出来:“这不就是‘井’字吗?” 话一出口,宋睦和的脸色白得吓人,在场的小姐们也都惊愕地面面相觑,说实在的,这个谜面不难,若是博览群书之人,甚至可能直接在哪本书看到过原题,可……可这位沈姑娘如此不假思索,不管她是曾看到过,还是当场想出来……都太不给宋家小姐面子了!这是往死里得罪宋家呀!这位圣宠正隆的沈姑娘,到底是多有恃无恐呐? 大长公主端着茶盏,瞥了一眼安王太妃和宋睦和的脸色,也觉得这沈家姑娘实在是……嗯,打人专打脸啊! “确实是井字吗?”安王太妃暗示性地看向宋睦和,仿佛在期待着她最后一刻的反转,但宋睦和已经六神无主了,哪里还能突发急智地把这板上钉钉的答案扭回来。 “那这一局,便是沈姑娘赢了。”大长公主瞧见宋睦和的脸色,便知晓这宋家姑娘年岁尚小,又一贯在江南之地受人追捧,心气儿怕是高得很,这乍一受打击,根本就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第一局既是沈姑娘先问,第二局便让睦和先问。”安王太妃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指望着宋睦和能翻盘。 沈芊也知道自己刚才答太快了,颇为歉意地摸了摸鼻子,恭谦地伸手:“太妃娘娘说得对,第二局应该让宋姑娘先问。” 这句话一出来,宋睦和再次气得攒紧了手帕,沈芊的惭愧和羞赧,落在宋睦和眼中,那便是**/裸的挑衅! 第117章 戳破 第二局由宋睦和出题, 她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决不能再让这沈家女赢。她深信刚才是自己没准备好,如今自己深思熟虑出的这道题必然能够难住对方, 毕竟这沈家女是个连写诗都不会的粗俗之人! 宋睦和提笔,边念边写下了自己的谜面:“一株空心树,独生东篱边。病人膏肓久, 九死一生还。此诗中有四种药材, 请沈姑娘落笔。” 侍女恭敬地将宋睦和写下的诗句拿起, 缓步走到沈芊面前,展示给她看。这谜面倒是不难, 可要命的是,沈芊根本就不懂中医。!谜底的四种中药名,她甚至可能都未曾听过, 这让她如何猜得到? 沈芊凝眉, 心中纠结。宋睦和见她这副模样,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这沈家女果然不通药理, 也不曾读过医经,这道题,她是答不出来了。 “既然谜底是药材,那我便只能认输了。”沈芊放下笔, 抬眸无奈一笑,“殿下,娘娘, 臣女不通药理,便是解出了这谜面,怕是也答不对这谜底。” 宋睦和的神情终于恢复了一惯的淡雅和端庄,她很宽和地朝着沈芊微笑:“沈姑娘,此四种药材名并不生僻,也许姑娘平日里也曾听说过。” 面前的姑娘毕竟比自己小了六七岁,再怎么装沉稳,瞧着也是破绽百出的。比如她脸上那一点点微妙的变化就没有逃过自己这个“老阿姨”的眼睛。 沈芊内心再次无奈感慨,这小姑娘,真是被人众星捧月捧惯了,生生养出了如此高傲的心气儿,这样的脾性,日后少不得是要吃苦头的。 这样的例子,她以前也见过不少,很多人聪明、漂亮、家世好、能力强,从小就享受优越的教育配置,一路进入世界最顶级的大学,他们的情商、智商、财商无一不是顶级的,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生在世,总有遇到对手、遇到坎儿的时候,即便少年得意如周大都督,不也还有个一时瑜亮的对手,而不世出如孔明,照样是七出祁山,无功而返。可总有很多人想不明白这个理,尤其前半生太过顺遂的天之骄子,在逆商这一项上,反而更容易输给普通人。 罢了罢了,反正她也不想做人家的磨刀石,何苦要给自己树个靶子呢?沈芊摇了摇头,启唇一笑: “不了,若是胡乱猜出来的,也不能算是我的本事。” 宋睦和见她如此干脆的放弃,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显然心情极好。 “成,那这一题便是沈姑娘输了。”大长公主宣布完,又看了看在场诸人,随口道,“若有谁能解出此题,也可回答。” 大长公主这么一问,宋睦和的笑就顿住了,结果没一会儿,那位刚刚积极发问的钦监监正家的楚姑娘又站了起来,她扬着一张圆圆的笑脸,对着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福了福身:“太妃娘娘,公主殿下,此题臣女会解。” 宋睦和脸色微僵,在场几位心思剔透的姑娘也都面露尴尬地看向楚家小姐,尤其是坐在楚姑娘身边的,她的好友——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更是直接伸手,偷偷地在桌子底下拽这傻姑娘的衣角。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大长公主抬眸看到了这位楚姑娘,她显然对这姑娘之前的提问还有印象,直接就笑道:“这回你倒是知晓了,你是哪家的姑娘?” “家父在钦天监任职。” “哦,楚大人家的姑娘。那你倒是说说,这四句诗的谜底,都是什么药材?” 楚姑娘特别自信地笑着回答:“这一株空心树,独生东篱边。病人膏肓久,九死一生还。说的分别是木通、黄花、没药和独活!” 这位楚姑娘一说出答案,沈芊恍然大悟,她转头冲着楚姑娘的方向鼓了鼓掌,极为赞赏:“妙哉妙哉,空心树,可不就是木‘通’,膏肓久,那必是因‘没药’,黄花自生东篱,九死一生者,‘独活’耳!解得太妙了。” 这位长着圆圆脸,笑起来甜甜的楚姑娘,听到沈芊这样夸她,那张圆圆脸立马绯红一片:“沈……沈姑娘过誉了,你的题,我还没解出来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真真是又往宋睦和心上插一刀啊!她本来就骄傲又敏感,刚刚大长公主随口一句话,她就隐隐有些不高兴了,如今沈芊的题没人能答出来,她的题却被人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还好巧不巧的就是同一人……这简直是将她的脸放在地上任人踩踏! 大长公主就这般不待见她,要用她来给那沈家女当踏脚石嘛!宋睦和咬着唇,眸中闪过一丝委屈之色。 “宋姑娘,楚姑娘答得可对?”大长公主忽然转头看向宋睦和,把宋睦和吓了一跳,她连忙扬起笑,答话:“楚姑娘说的四种药材,都对了。” “哦,那可了不得。” 大长公主嘴里夸着楚姑娘,眼神却一直落在宋睦和的脸上,刚刚那一瞬,这宋家姑娘脸上的委屈之色,简直不能更明显。倒也是好笑得很,今日这局,难道不是安王太妃和她们宋家定的?安王太妃一回京,商量都不与她商量,就直接给各府广发帖子,为的不就是打沈家姑娘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眼见着计划失败,这宋家人倒是先委屈上了……呵呵。 大长公主这边安坐高台看好戏,安王太妃却很是恼恨,甚至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宋睦和一眼,似乎在责怪她连一个民女都赢不了。宋睦和也看到了安王太妃的眼神,心下自然越加委屈和难过,本就受挫的情绪,越加翻涌起来。 “沈姑娘下一题是什么?”大长公主很感兴趣地看向沈芊,说来也怪,这沈芊似乎总懂一些旁人不懂的东西,譬如火器、又譬如她这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让人解不出来,但又总琢磨着想解开,很是有趣。 “嗯。” 沈芊似乎有些迟疑,其实像刚才的病狗理论那种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的逻辑难题,她脑海中还有很多,但她也感觉到刚才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再出这种题,肯定就更尴尬了,况且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也非君子所为啊。 “这道题,与算术有些微关联。”沈芊思来想去,打算不出逻辑题,出博弈类的题目,虽说这博弈类的题目也不容易解,但好歹大家都能说出点什么,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尴尬,“三国时,某次大战之后,场中只剩分别隶属于魏、蜀、吴三国的三位士兵,而此时三国都等着……” “沈姑娘,身为女子不宜擅言军政之事。”宋睦和忽然出声打断了沈芊的话。 沈芊一愣,抬眸看向她:“宋姑娘误会了,此题无关军政,只是个算数题而已。” 宋睦和咬咬唇,一副逮着沈芊的错处便不肯放过的模样:“既只是个算数题,沈姑娘为何非得提及战事?我大周上下刚刚经历了苦战,此时此刻,想必天下人都不愿意旧事重提,沈姑娘难道不觉得自己这么说,很伤人吗?” 被人莫名其妙一顿怼,沈芊也懵住了,但宋睦和却绞着帕子,继续说着:“况且,《大雅》之中便曾有言,‘哲夫成城,哲妇倾城’,理学大家亦曾提出‘万物有序,各守本分’,我等女子该做的是奉公姑、主内事,而非抛头露面,奔波在外,更不能牝鸡司晨,擅论国事!” 宋睦和这话一处口,全场一片寂静。但很快,四周便开始有人悉悉索索地小声议论起来,这京中关于沈姑娘的流言蜚语,只多不少,但几乎条条都看出这位沈姑娘是个不守规矩的,抛头露面就不用说了,她当初可是被陛下从青州请到征北军军营去的,虽未必会同士兵们混迹,但衣食住行都和一堆男人在一起,若按《女诫》《女训》的说法,这都俨然等同于**了!更别说无名无分地住在皇宫里大半个月……那可都是群臣亲眼所见,没有半分冤枉的。 至于擅论国事的罪名,那也是实打实的。轰天雷、天火弹这些,暂且可以算作是权宜之计,但听闻她在青州时,就常出入布政司的会议厅,与陛下及诸位大人共商国是——这就越界了吧?她既然精通天工之术,那负责做一做轰天雷、天火弹便好,为何还要参与到会议之中,擅论政事?这可不就有牝鸡司晨之嫌? “都还没当上皇后呢,就想着学武则天了?” 站在严馥珍身后的绿绮旁若无人地讽刺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严馥珍立刻转头,佯作训斥:“这是你能议论的?多话!” 绿芙立刻害怕状地请罪,她低下头来,顺势往自己的四周一瞟,果然看到好些坐在附近的小姐都听见了她的话,正面色有异地看向沈芊的方向。 宋睦和这番话,将一直藏在平静之下的流言蜚语翻到了场面上来,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芊的身上。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听过关于这位沈姑娘的谣言,但此事没捅破,大家也都装作不知,如今既然被人戳破了,这场上许多人便都掩唇佯惊地等着看这场好戏。 第118章 打脸 沈芊一开始并不想和宋睦和较真, 也不想同这场上任何一个小姐较真,说实在的,这些小姑娘与她的年岁差得实在是有些大, 她很难对这样一群小孩子产生什么恶感。故而,她本想出一道简单的题,弄个两人势均力敌、甚至她自己略逊一筹的局面, 把今儿这事给平过去也就算完了。毕竟, 罪魁祸首的安王太妃已经被她治消停了, 看她那样子,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出来搅风搅雨。 可她着实是没想到, 这个心气高到都不屑于与她对视的宋睦和,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自己跳出来怼她?怼的, 还是她最恼恨的点——狗屁倒灶的女性原罪论! 沈芊这一路来, 几乎都在跟这条“女性原罪论”抗争,青云寨、通州城、青州府、京城, 她所到的每一个地方, 遇到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因为她是个女人,就直接否定她的能力,如果不是小曜的身份,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们可能连尝试的机会都不会给她。这种根深蒂固的可怕偏见,睿智如她义父张大人也不能幸免。 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也不稀得和这群人费口舌,她秉承的信条从来就只有一条——不服?打到服! 她倒要看看,在轰天雷开山劈崖毁官道,燃烧/弹火烧黄河十万兵之后,还能有谁敢指着她说一句“不过是个女人”!果不其然,所有人都闭嘴了。 在今日之前,她都一直坚信,自己走得这条路是对的,只要她表现得够强,就能够撕去“无用论”这个贴在女性群体身上的荒谬标签。毕竟,比起种群内斗,慕强更接近人之本性。 然而,直到今日,直到听到宋睦和说出这样一番话,沈芊才恍然发觉,她错了,错得非常离谱! 她的强大,对改变这个社会的女性地位并没有任何帮助!的确,人生来就慕强,这是群居动物生存的本性。但她忘了,一旦群体中出现一个极强者,那么强大就会成为他或她身上的唯一标签,身份、性别、年龄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所以,女性群体里出现的强者,如果数量不够多,那能够获益的只有她们本身,根本就不会辐射到其他女性身上,甚至反而可能会给其他弱势的女性带来更大的束缚和伤害!一如当年的武皇,自她之后,李唐王朝便对女性参政产生了极大的排斥,这是强势的男权社会的一种反扑本能,为的就是扼杀弱势群体中可能会出现的第二个最强者。 想明白了这一切,沈芊忽然就对着这个时代的精英女性的想法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毕竟如果真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数量不少的精英阶层女性应当能会发挥很大的作用。她很认真地看向宋睦和:“宋小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可以吗?” 宋睦和一愣,似乎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沈芊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她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沈姑娘请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时在北京城外的荒山中,遇到陛下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沈芊本想直接问她,她是不是打心眼儿里就完全同意和遵从《女诫》那一套,她过去的十几年里,有没有哪怕一次生出过对这些教条和束缚的抗争之心。可话到嘴边,沈芊还是改了口,改成了这道假设性的问题,无他,只是在开口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宋睦和就算真的想过,恐怕也不会如实回答,那她还不如自己找答案。 宋睦和完全没想到沈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本以为这沈家女会慌乱会紧张,会急着给自己辩护,可现下,面前的女人不仅没有半分慌乱,甚至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来反问她。 宋睦和脑筋急转,飞快地思考着沈芊问这道题的目的,到最后,她得出的结论就是,沈芊是想把她拖下水,来洗白自己! “睦和没有沈姑娘那样的技艺,也没有沈姑娘的武艺,但睦和依旧会竭尽全力,救护陛下。”宋睦和答得中规中矩,找不出一丝错处。 “好,那假设你有我这样的能力,你能够研究出威力巨大的天火雷,而此时鞑靼人又兵临城下,陛下和十万百姓都在城中……你又会怎么做?”沈芊紧盯着宋睦和,继续开口追问,这一次,她甚至给宋睦和送上了台阶,“宋小姐,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帮助这满城的百姓。” 沈芊加上那后半句,本是为了给宋睦和送上一个家国大义的招牌,让她不至于因为社会的教条和旁人的眼光而不敢说实话。然而,这句话落到宋睦和耳中,却变成了沈芊在拿家国大义威胁她! 因为这样的误解,宋睦和的态度俨然激进了起来,而她的回答也充满了敌意:“沈姑娘,虽然你这个问题不是很有意义。但既然你问了,那睦和便也应当回答。若当初在青州城的是睦和,睦和会将自己的能力如实告知陛下,若陛下需要睦和相助,睦和自当遵从陛下旨意,为陛下排忧解难;若陛下和诸位将军并不需要睦和相助,那睦和也不会为了声名和功劳,冒然出头,以免打乱陛下和诸位将军的计划。” 这话说的真是诛心得很,不仅将沈芊参与作战的初衷污蔑为争名夺利,甚至还隐隐地表露出了,没有沈芊,大周军队照样能赢的意思,简直是全盘否定了沈芊的所有作为。 站在后面的蕊红听完这些话,真真是气得眼眶发红、浑身发抖!姑娘因为大战不眠不休地研究武器的时候,这群出生显贵的小姐们在哪里?姑娘跟着陛下亲上前线与敌军不过一沟之隔的时候,这群大家闺秀又在哪里?如今天下安定了,用不上姑娘了,这群所谓的贵女倒是一个两个都出来了,嘴皮子一翻就妄图颠倒黑白。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蕊红气得几乎厥过去,安王太妃却眸光一亮,显然是从宋睦和的话中,捕捉到了对付沈芊的好方法。口舌之利,胜于刀斧,既然这沈家女最大的依仗是战功,那便想办法抹去她这些功劳! 沈芊不知道在场诸人都抱着怎样的想法,她听完了宋睦和的话,没有感觉到委屈,却感觉到极大的愤怒,她强压住怒意,再次问了一句:“火器能让战争更快结束,能少死很多人,即便如此,你也不肯……” “一切都该由陛下定夺。”宋睦和打断了沈芊的问话。 沈芊的心火一下子就拱了上来,她神情肃然地看着宋睦和,毫不留情地开口:“我本以为依照你这样的出身、教养、学识,眼里能看到的应该远不止内宅那点伎俩,但很遗憾,原来在你的眼中,十万大周百姓,数万大周精兵,都比不上你自己的淑女名声,很好,一个很自鸣得意的利己主义者!” 沈芊这话一出口,宋睦和就白着脸退了一步,她攒着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之中。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不过我想宋小姐大概是不会认同的。”沈芊微嘲地瞥了宋睦和一眼,这才转而看向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的方向,“臣女听过的这句话,叫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而,臣女却觉得,天下兴亡,匹夫匹妇皆有责!” “说得好!”一直没说话的大长公主忽然抚掌而笑,“天下兴亡,匹夫匹妇之责也!这话说得妙,沈姑娘果然不愧是胸怀天下之人。” 沈芊听到大长公主这么夸,便立刻地朝她行了礼,谦逊道:“臣女逾越了,若论胸怀天下,保家卫国,英国公才是天下楷模。” 沈芊这话既夸了为国捐躯的老英国公,也夸了带兵抗敌的小英国公,自然很得大长公主的心。她招了招手,示意沈芊到她身边来,沈芊顺从地走过去之后,大长公主便拉住了她的手,露出了慈祥中带着怀念的神情:“京城之战前夕,驸马便曾同本宫说,英国公府世代忠烈,满门豪杰,他虽不比先祖英勇神武,但也必要死守于城门之下,与大周社稷共存亡!他最后……也算是做到了。” 大长公主一声叹息,神色之中带着明显的感伤。沈芊闻言,低声安慰:“如今山河犹在,国泰民安,国公爷在天之灵,必也能心安了。” 虽然英国公已经战死两年多,大长公主的哀痛之情也渐渐地被时间抚平了。但沈芊忽然说出这么戳人的一句话,大长公主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她强笑着拿巾帕掩了掩:“一说起这些,本宫就……真是失态……” 沈芊最是见不得这种天人永隔的场景,朱夫人如是,大长公主亦如是。只是大长公主在人前从来都表现的尊贵显赫,所以大家常常会忘记,她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是烈士遗孀。 “是臣女的不是,不该提这些伤心之事。”沈芊忙道歉。 大长公主却再次拍了拍她的手,用一种看小辈的温和目光看着她:“不是你的错,本宫反而要多谢你,如果没有你,这场战事恐怕不能这么快便结束,那驸马他……怕也长久都不能安息了。” 沈芊隐隐觉得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些变了,虽然大长公主一直是在站在她这边的,但之前还是有着明显的疏离的,现下却感觉亲近了很多。 大长公主对沈芊的亲切,和她最后说的那段话,简直是明晃晃地在打宋睦和的脸!宋睦和到底还是年幼,被大长公主这样当众打脸,她终于还是撑不住,眼眶通红地退了一步,若非身侧的侍女快速扶住她,她甚至可能直接晕倒。 安王太妃虽然有些恼怒宋睦和连个民女都赢不了,还把自己的身份拉低到去和这民女当众吵闹——但宋睦和毕竟是宋家的女儿,人被宋家送到她手里,如果闹出了什么难看的事,她也不好同布政使大人交代。 安王太妃一边用眼神示意侍女将宋睦和扶回座位,一边朝着众人道:“好了好了,哀家今日办的可是赏花宴,一直互相出谜题,可不应今儿的景。” 安王太妃这么说,众人自然很给面子地笑着应声,一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融洽模样。 大长公主拍拍沈芊的手,示意她坐回自己的位置,这才转而笑着说:“太妃娘娘说得对,本宫瞧着也快到用膳的时间了,太妃娘娘是不是该赐宴了?” “是了。来人,传宴。”安王太妃对着身侧的大丫鬟吩咐。 大丫鬟立刻轻声慢步地退下。不多时,数排整齐列队的侍女便各自端着菜肴衣袂纷飞地进入厅内。沈芊眼见着面前美味的菜肴,很是高兴地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中间过程曲折,但现在总算是按照她的设想,可以好好地专注美食了。 在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的双方妥协之下,之后的宴会便再没出什么幺蛾子,虽然还是谈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但沈芊秉持着吃货的精神,一律埋头苦吃,绝不搭话,故而这场鸿门宴总算也是有惊无险地挨过去了。 待到宴会结束,走出安王太妃府邸的大门,沈芊忍不住对天长出一口气,解脱道:“总算是结束了……我的娘哎,下次再有这种宴,打死我也不来了!” 蕊红左右看看没人听见,这才跟着附和:“是啊,奴婢也没想到,这京城里的宴会竟会……竟会如此凶险!哎,奴婢瞧着夫人应当也没想到安王太妃竟会在宴上直接为难您,否则,夫人定会将傅妈妈派来陪您,如果有傅妈妈在,想必一定能为姑娘解围,不会像奴婢这样……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诋毁您……” 第61节 蕊红这一次是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第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眼见着旁人颠倒是非黑白,眼见着自家姑娘被千夫所指,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她对自己的恼恨可想而知。 沈芊伸手摸了摸这个真心对她的小姑娘的头,笑道:“不要难过了,你看,最后我不都还回去了嘛!那宋家小姑娘到后面都差点哭了呢。再说了,你家小姐我连烽火连天、刀光剑影的战场,都闯过来了,区区几句人言,能耐我何呀?” 蕊红红着眼睛抬头,话语里还带着鼻音:“可是,人家都说口舌之利,胜于刀斧!奴婢就是怕,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些得利之人却在背后传您的谣言,要置您于死地……” 沈芊弹了一下蕊红的额头,笑道:“傻丫头,这谣言呀,要看是谁授意传的,如果是陛下想要卸磨杀驴,那我才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如果只是旁人嚼口舌,那我理它作甚?” “陛下爱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您。” “所以,你还担心什么?”沈芊笑着爬上了马车,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掀开帘子,对蕊红道,“对了,虽然今日之事解决了,但既然安王太妃敢这么直接对付我,想必他们早已经布好全局,我们必须要把这件事告知陛下,好让他有所准备。” 自从沈芊和赵曜说开了之后,她便不再扭捏,对成为皇后这件事充满了积极性和干劲,毕竟比起等着男人来安排好一切,她更喜欢和心上人并肩作战。话说她中二期的时候,也曾有过就算那种“全世界与我为敌,我还是要爱你”的浪漫幻想,啊呀,跟个中二病的小孩谈恋爱,倒把自己也搞回中二期了。 沈芊露出了一丝甜蜜又傻气的笑容,对自己很是无语。 “姑娘说的是,奴婢等会儿就拿着令牌去找陈统领。”蕊红用力一点头,很有干劲。 “嗯?什么令牌?”沈芊回过神来,感觉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蕊红一僵,感觉自己说漏嘴了,她尴尬地转过头来,求饶般地看向沈芊:“姑娘,奴婢……奴婢不是刻意瞒您的,就刚刚几天前,对,就下大雪那天中午,陈统领忽然来找奴婢,塞给奴婢一块令牌,说是……说是如果您出了什么事,让奴婢第一时间去找他。但他绝对没有要奴婢汇报您的近况,奴婢也绝对不会说的!” 沈芊细想了一下,下大雪那日,可不就是赵曜偷跑出宫找她的后一日嘛!想到蕊红并不知道赵曜曾与她夜会,她略羞赧地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辞:“嗯,既然你有令牌,那就去找一下陈大虎吧,让他把这事儿汇报给小曜。” 蕊红见沈芊竟然不追究她私收令牌,立刻高兴地应了一声,倒是也没察觉到沈芊的异常。 马车回到张府之后,蕊红也顾不得天色已晚,连夜便拿着令牌派人找了陈大虎。她一直为自己没能在宴会上帮到沈芊而自责,所以在汇报这件事上,便尤为积极。 陈大虎听罢了整个过程,虽不觉得哪里眼中,但既然蕊红这么迟都要来告知他,他自然也万分重视,打算明儿一早就进宫,把这事儿告诉陛下。 然而,让沈芊一众人等意外的是,安王太妃和宋家的后招,来得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这一段太长了,因为是个小**嘛,所以难免会长一点【才不是因为渣作者手残,每次都只能发三千字(⊙﹏⊙)b】 另外呢,其实皇后之争,小姑娘之间的嘴炮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最后的本质还是朝堂上各方势力的争斗。所以,接下去的就是政治斗争的一部分,wuli陛下终于要出来护妻啦啦︿( ̄︶ ̄)︿ 第119章 逆鳞 翌日清晨, 陈大虎从蕊红那边得了消息,便早早地就递了牌子进宫去,等着第一时间将昨日宴会的事告诉陛下。 可未曾想, 他才刚刚入宫,还没走到乾清殿外头的汉白玉桥呢,就迎面遇上了疾步而来的李公公。这李公公一瞧见他, 就立刻将他拉到了一旁, 半是数落半是焦急地对他道:“你怎么才来, 这宫里都快翻了天了!” “啊?”陈大虎一脸懵,“怎么了?我今日来, 是想跟陛下汇报沈姑娘的事儿的。” “你现在才想着来汇报沈姑娘的事啊?”李奉恨铁不成钢地瞅了陈大虎一眼,“陈大人,不是咱家说你, 你想想, 陛下是什么时候派去你看顾着沈姑娘的?” “大约是……十几天前?”陈大虎很是茫然地挠了挠头。 “十几天了,陈大人你怎么就不想着进宫来汇报呢!” 李奉看陈大虎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个二傻子。陈大虎还茫然得很, 一边被李奉扯着袖子快速往乾清宫方向走,一边还要听着对方快速地叮嘱:“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了,陛下如今龙颜大怒,你答话的时候, 千万注意。” 什么风言风语?怎么就忽然龙颜大怒了……陈大虎的脑筋还没转明白呢,就被李奉带进了乾清宫的殿内,他刚一跨进去, 迎面就飞来一个茶盏,“砰”地一声在他脚边炸开,直炸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李奉已经第一时间跪了下去,随即又狠拉了一下陈大虎的衣角,才算是把这个状况外的壮汉也给拉跪下了。 陈大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给站在上首的赵曜行礼:“微臣……微臣参见陛下。” 赵曜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整个人相当暴躁地不停在案桌前踱步,他听到了陈大虎的声音,直接转头怒视他:“陈大虎,朕是让你出宫去干什么的,你是不是全忘到脑后去了?” 陈大虎简直冤得快哭了:“陛下,微臣绝不敢忘啊,微臣今日进宫,就是来向陛下禀告外头的情况!” “等你来禀告,这京城早就已经翻了天了!”赵曜气得狠拍桌子。 陈大虎是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这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他求救般地看向李奉和高齐,想要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导致陛下如此愤怒。 高齐站得远,轻咳一声,只能向他报以同情的目光。李奉倒是正好跪在他身边,便厚道地压低了声音,将昨日夜里和今日凌晨,宫外头发生的大事告知了他。 原来,在昨日那场赏花宴结束之后,在燕国大长公主、沈芊和各家小姐们都离开之后,又有一批客人踏着夜色拜访了安王太妃殿下。没有人知道这群客人的身份,他们三五人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直接驶入了太妃府邸的角门。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本来应该被沈芊吓老实了的安王太妃不知是吃了什么定心丸,竟全然不顾皇帝对藩王的忌惮和警惕,像是要豁出一切来做这个出头鸟!而这一次,她推出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曾在青州府布政司府内贴身照顾过沈芊的花溪和木香! 这两个人成了安王太妃口中的所谓人证,用来证明沈芊在青州府时,不仅不守妇道地常与外宅男子来往,甚至还多次女扮男装地独自出门!当然,安王太妃也不傻,并不会自己来揭露这件事,她用的借口是,曾贴身照料过沈芊的这两个丫鬟不忍看到陛下受到沈氏女的欺瞒,这才冒死上京揭发了此事! 坊间百姓本就对这些高门大族的宅院之事津津乐道,再加上安王太妃和她背后势力的有意推波助澜,不过一夜,这些个关于沈芊“不守妇道”的流言蜚语迅速地传播到了京城的各个酒楼茶馆,而可以想象,作为消息集散地的酒馆和茶楼,完全能够在几天之内,就把这些消息散播到京城的各个角落,也许不出三天,京城的街头巷尾都会满是这些污言秽语! 这是赵曜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只要一想到沈芊的名字会和这些污言秽语连在一起,一想到他心爱的姑娘会被那些斗鸡走狗之徒恣谑,内心久违的暴戾和嗜血,就一下子就全涌上来了!那个姑娘曾说过,他在后世史书之中是个暴君,此刻,他已经毫不怀疑这个事实,那傻姑娘是困住他心中凶兽的牢笼,一旦失去她,他就会成为那头凶兽。 陈大虎听完李奉这一番话,脸色已然一片惨白,甚至险些无力地跌坐在地,这是他的失职,是他的疏忽,他以为沈芊一个待在深闺里的姑娘,不会遇上什么险事,所以他放松了戒备,放松了警惕……如果他能一直监控中、戒备着,如果在蕊红告诉他安王太妃的恶意之时,他能第一时间派人盯住太妃的府邸,局势根本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 “陛下,您……您在写什么?” 李奉和陈大虎一直跪着,只有站在阶下的高齐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曜的动作,他眼见着自家陛下突然在一份明黄色的卷帛上快速地写着什么,顿时心中大骇,甚至顾不得礼仪规矩,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赵曜笔下不停,沉声冷笑:“朕在写,封后的诏书!” 高齐立刻“吭”地一声重重跪下,神情焦急地直接行了个大礼:“陛下,万万不可啊!” “朕立自己的皇后,那群尸位素餐、狼子野心的东西有什么资格置喙?”赵曜狠狠一拍桌子,直接把握在手里的狼毫给拍断了,他极具威压地盯着高齐,“怎么,连你也要阻止朕?” 高齐伏跪在地,后被冷汗直冒:“陛下,您既已将此事交给了大长公主和太妃娘娘,便不宜出尔反尔,否则,这件事不仅会损害沈姑娘的名声,也会损害您的威名啊。” 赵曜冷笑一声:“朕就是对他们太客气了,才让他们以为自己有资格对朕指手画脚!朕也该让他们好好清醒清醒,看看这天下到底姓什么!” “陛下,您是明君!您不能……”高齐悲痛地连声劝慰,他忠于陛下,所以不希望好不容易稳定的朝局再起什么波澜,也不希望陛下直接和那些根深蒂固的派系势力起冲突,是,这天下是陛下一力平定的,陛下手里也握着兵权军权,但这些朝堂的派系是何等的盘根错节,陛下此刻一时情急地掀起了这场冲突,可最后呢,该如何收场?难道真要将半朝官员都下狱不成?! 更别说各省各市又有多少豪族势力纠缠其中,单就宋贞敬一脉,在江南经营那么多年,江南是什么地方,那是国之粮仓啊!地方和中央的抗衡,从古至今都没停止,陛下现在刚刚登基,全国上下还百废待兴,这样与他们硬杠,不管表面上是输是赢,最后受害的还是大周天下、还是陛下本人啊! “明君?呵,如果是清流口中的明君,如果是后世史书上的明君,朕,不要也罢!”赵曜拔高了声音,怒意已然达到了顶峰,这些所谓的劝诫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高齐几乎绝望,但他心念电转之间,还是用力说出了最严重的一句话:“陛下,您可以不要后世的赞誉,可以不好史书上的称颂,但沈姑娘呢!难道陛下要让沈姑娘顶着‘妖女’‘祸水’,甚至‘**’的名声被后世史书……” “闭嘴!” 赵曜暴喝出声,随之而去地是直冲高齐额头的砚台。高齐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赵曜这一下,他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之后,会迎来陛下不可遏止的怒火,但他必须说,他必须让陛下清醒过来。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你!”赵曜的眸子已然一片猩红,高齐说的那两字,显然正中他的逆鳞,带起了他内心狂躁的杀意。 “陛下,您可以杀了臣,臣的命,远不及沈姑娘的声誉!”高齐磕头行三跪九叩之礼,“您可以下旨封沈姑娘为后,但这道圣旨根本无法破除谣言,沈姑娘照样是要受流言之苦的,陛下!” 赵曜的神情依旧暴戾,可他却听进了这最后一句话,高齐的阻拦虽让他欲杀之而后快,但这句话,算是他说中了!不管发不发这道圣旨,他都必须先解决流言。 高齐伏跪着,听见上首一直寂静无声,他提到喉咙的心终于慢慢地放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只要陛下平静下来了,一切就还有转机。 赵曜的情绪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一些,他那被杀意冲昏了的头脑也慢慢地开始运转起来,他放下狼毫,缓慢地坐回到龙椅上,对着跪在地下拘谨又惶恐的三人道:“高齐,朕命你明天就把那座碑完工!” 高齐一听这话,大大地松了口气:“是,微臣谨遵圣命!” “陈大虎!”赵曜又看向陈大虎的方向,发布了一连串的命令,“你现在立刻将钦天监楚大人请进宫,明后两日,你听候朕的旨意,率领宫中仪仗,去张大人府上接人!” 陈大虎今日受了好大一场惊吓,脑子到现在还钝着:“接……接什么人?” 李奉立刻踢了他一下,小声道:“沈姑娘!” “好好……好——”陈大虎眼睛一瞪,“什么?沈姑娘!” “你有异议?”赵曜的眉眼间还残余着戾气,看上去阴沉又恐怖,陈大虎立刻用力摇头,以示自己的乖觉。 “李奉,后日早朝,你将这满朝文武领到大殿前头。”赵曜握紧了龙椅扶手,冷笑,“朕要让他们看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皇帝强势能做成很多事,但其实也有很多事是做不到的。皇权和相权、地方和中央,都是相互争斗和相互妥协的,放到现在也是一回事。很多时候,下面更上面杠可能杠不过,但恶心上面的手段还是多的,像懒政、怠政、恶政,还有拖垮经济等等,对一个国家都是影响很大的。 第120章 携手祭天 正月廿九, 寅时。 皇城上空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如同藏青色的帷布,将天地都遮住。然而, 而这帷布还不似墨砚那般彻底不见光亮,它的上头点缀着无数的星辰,这些星辰汇成一条星河, 在夜色之中默默流淌着, 美不胜收。 然而, 这样的美景,对在寒夜中等候在午门外的百官们来说, 显然没有任何吸引力。大周皇帝向来勤勉,早朝一般卯时初便开始了,故而除了休沐日, 京城百官几乎都要在丑时起身, 寅时初便要匆匆出门赶到宫门口,以等候早朝的开始。 这些年纪都不小的官员们一个个在朝服里是套上厚棉衣, 又在外头披着裘衣, 可即便如此,霜冷露重的冬夜还是让人禁不住地打颤,更遑论昨日的积雪都还没化干净,穿着官靴也像是踩在雪水里, 冻得腿脚都快没知觉了。 寅时三刻,宫门终于缓缓打开,随着一排小太监的引路, 百官们次第有序地又进入宫门,一群群地往大殿方向走。 “张大人,昨日……陛下下旨让沈姑娘……”陈赟纠结了好久,到底还是忍不住踱步到张远身边,小声问了出来。 张远侧头看了看陈赟,微微颔首:“是。” “这……”陈赟皱着眉正打算说点什么,忽然就隐约听到了远处有其他大臣悉悉索索地讨论声,他是个习武之人,耳力比旁人强得多,一下子就听到了远处一群人自以为隐蔽的讨论声。 “陛下这次也太……太有失体统了,竟然直接将人接进宫……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谁说不是呢,也不会知道这位沈姑娘到底是什么天仙绝色,能让陛下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体统……话说外头那些流言……” “萧大人也听到了?” “惭愧惭愧,萧某也未曾想,不过是出门吃顿饭,竟会听到那些荒唐话……” “也不一定是荒唐话……我看呐,说不定就是真的……”另一个大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 陈赟听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气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张远虽耳力不及他,但一看他这模样,便猜到了原委,他拍了拍陈赟的背,淡淡道:“该进去了。” 陈赟瞧着张大人蹒跚不稳的脚步和熟悉的微微伛偻的背影,有些无奈也有些感叹,张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张大人力挺,他成不了山东都指挥,自然也不可能成为今日的大都督,如今他虽不知道为何张大人会主动认沈姑娘做义女,卷入到这场残酷的后位之争,但既然陛下和张大人都选择了沈姑娘,那他毫无疑义地也当全力相助。 大殿就在前方,群臣鱼贯而入,可未曾想,这刚一走进去,就看到站在龙椅边上的大太监李奉笑眯眯地朝着阶下诸大臣拱手:“诸位大人,早朝之前,陛下令咱家带大人们先去个地方。” 众大臣面面相觑,李奉却显然不会给他们解答,只是笑着走出大殿,在前头引路。臣子中,陈赟、伏大牛、徐泾、夏飞等人,见到张大人走出去,对视一眼,也很快地跟了上去,英国公管振勋的动作稍有迟疑,但他略一思索,也向身边的平阳侯使了个眼色,跟着陈赟之后,走了出去,身为勋贵之首的英国公有所动作,那朝上勋贵一派便也迈步跟着李奉走了。 再之后,这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零星武将和大部分的文臣,文臣之中自然也各有派系,但很多人的视线还是落到了内阁几位老臣的身上,尤以宋庭泽和徐学政为主。 宋庭泽笑着抚了抚须,对徐学政一拱手:“徐大人,请。” “哼,陛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早朝之上,怎能胡闹!”徐学政一甩袖子,愤怒地出声训斥。 这被训斥的对象也不再,众人都默默地装作没听见,宋庭泽见这徐学政训皇帝还训上瘾了,也不跟他多言,只笑了一下,便首先走了出去。 这人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只留下徐学政和少数官员,几人站在大殿之中也颇为尴尬,徐学政一张老脸气得通红,他再次愤愤一甩袖,怒道:“荒唐,简直荒唐!” 一个徐学政门下的翰林编修只能站出来给自家座师台阶下:“徐老,说不定陛下真有要事宣布,您不如去看一看?” 徐学政看了这翰林一眼,抚了抚白须:“那老夫便去看一看,也好防着陛下又做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 见徐学政终于肯出去了,几个官员面面相觑,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落在最后的徐学政将将走过一座汉白玉桥,便隐隐听到了前面传来了阵阵惊呼之声,并好似有什么光亮,从前方宽阔的场地上猛然迸发! “那……那是什么?”站在桥上的编修翰林失态地指着前方惊呼。 徐学政眯着一双老花眼,使劲儿地往前看去,只见灰蒙蒙的天幕下,广阔的汉白玉广场上矗立着一块高约十数丈的巨大石碑,那石碑高耸入云,威严而庄重,一眼见到,便能感受它那凛然之气。 第62节 然而,这块石碑还不是让众人惊呼的关键,最重要的是,在那块的附近,竟像是有着无数星光在它周围闪耀着,仿佛是谁将天上的星辰摘下,在这块石碑周围,在这个汉白玉广场上,重新铺成了一片璀璨银河! 甚至,因为天际已经开始发白,星辰也开始渐渐暗淡,众人竟恍惚生出一种错觉,眼下这满地星光,竟真的像是星河倒转之后的奇景,是神迹! 看到这一幕的不仅仅是文武百官,还有周围所有的侍卫、太监、宫女,再加上李奉有意地指示,这周围的侍卫、太监和宫女还出乎意料得多,这神迹的一幕至少被上千人看在眼里。 然而,这场神迹,还没有结束。就在百官怔愣地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的时候,那片流转的星光之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生生地吓退了好几步。 这从星光中走来的人,身形纤细、衣袂纷飞,与那九天仙女简直一模一样!好些个站在远处的宫女太监们都恍惚惊恐地当场跪下,对着面前的奇景俯身而拜,嘴里更是念念有词地说着类似仙人保佑之类的话。 文武百官们还算是保持着理智,虽被骇得连退了好几步,但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不像普通百姓那样愚昧迷信。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星光中走出来的人,她一点点地走出背光去,那陷在阴影中的脸也慢慢地展露,有识得的已经惊呼:“沈……” 宋庭泽也见过沈芊,自然也立刻认出了她,但他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沈芊身上,而是相当专注地看向她身后石碑上和周围的璀璨星光,似乎在极力探究面前这个“奇景”的破绽,是的,他从不信什么鬼神,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他便晓得这一切都是面前在这个女人和他的好外孙皇帝陛下搞出来的新花样!就如同他们未曾见过的天火弹、轰天雷一样。 虽然沈芊自信,这种天色昏暗的时刻,没人能看透她这些机关的破绽,但她还是谨慎地设计了一切,保证在她走到众人面前,那片星光便会立刻熄灭。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昏暗的视线,即便老谋深算如宋庭泽,也没能找出破绽来。 沈芊出现后,还没等群臣发难,李奉的声音便响起:“陛下驾到!” 赵曜缓步走到众人面前,他身上没有穿平时上朝时候的朝服,而是相当隆重地穿上了祭祀时候才会穿的祭服,冕冠十二旒,冕服上玄下朱,另还有蔽膝、佩绶等。与此同时,立刻出现了一排的太监,低头快步走到巨大石碑的前头,摆上了长长的供桌、七组神位以及大量贡品,而广场的四方,也立刻有人同步摆上了祭桌和礼器,几乎是顷刻之间,这石碑的周围便成了一个祭祀之地。 众臣这才缓过神来,满是疑惑地面面相觑。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日出马上就要来了。赵曜终于开口了:“三年苦战,数十万英灵魂归天际,朕日思夜想,不忍烈士无归,天地无祭!今,立碑永祀,纪英魂之永垂不朽,贺天下之康泰长安!” 赵曜的话音刚落,天边红光乍现,这天地间的第一缕霞光瞬间便照到了石碑的顶端,就像是天地与之同贺! 随着太和钟的敲响,整个内城都随之惊醒,无数百姓听着太和钟的的威严之声,看着天边云蒸霞蔚的绚烂奇景,全部陷入了恍惚呆愣之中。 而皇宫内院,太和钟的钟声仅仅代表着祭祀的开始,鼓乐随之奏响,赵曜开始持香,对着神位和石碑祭拜,而站在赵曜身后的沈芊,同样一身祭服,神色庄重地跟着持香祭拜。 此等拜祭英魂的庄严时刻,众大臣虽都措手不及,但却也不敢随意说话,就连一贯喜好训斥皇帝的徐学政都只是皱紧了眉头死死盯住站在赵曜身后的沈芊,却不敢在此等祭祀之时随便发作。 赵曜祭祀完毕,便起身,转头看向另一边同样虔诚祭拜着的沈芊,他看着她身上那一套与皇后朝服相当接近的祭服,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慰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站在他身边,与他一道携手祭天,而在今天之后,将还会有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第121章 铁腕立后 这一场祭天仪式, 自家陛下将那个风尖浪口上的女人堂而皇之地带到满朝文武面前,甚至还明目张胆地让她穿着类同皇后的祭服,登高台祭祀, 这是何等嚣张、专嬗!可就算皇帝荒唐专嬗若此,满朝文武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句谏言都说不出来, 毕竟陛下都说了, 这座英魂之碑, 是沈姑娘一手设计、一力主持建造的,那满地星辰更是沈姑娘日夜诵经一个多月, 才感动满天神佛,得上苍开恩降下的! 为了推她上后位,连鬼神之说都敢妄用, 陛下的心思都铁成这样了, 他们还能再说什么呢?稍微聪明些的大臣都知道后位之争该歇了,自己再卷入这争斗中, 怕是就该触到陛下的霉头了! 祭天礼和早朝都结束了, 一群大清早便饱受惊吓的大臣们终于能够喘口气,退朝回家了。礼部尚书、钦天监、吏部尚书等一群站队不深,立场偏中立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意味深长地各自对视, 眉眼间俱是了然之色。 尤其是曾被陛下召进宫来测算过五彩霞光这一天象的钦天监监正楚大人更是笑眯眯地扶着须,望着天边的云霞,叹了一句:“今儿可真是个好天啊。” 礼部尚书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好友, 也笑道:“谁说不是呢。” 中立派已有了成算,而像管振勋这样一开始就站在沈芊那边的勋贵派,见此情景,都松了口气,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押错宝,如今陛下亲自来给这宝贝站街,他们的胜算便是板上钉钉了! 平阳侯凑近了管振勋,小声说了一句:“国公爷,您可要让大长公主抓紧机会啊……” 管振勋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侯爷放心,今儿这消息一传出去,我母亲怕是立马就会上折子。” “那便好,那便好啊……”平阳侯抚着长须,眉间俱是畅快,“虽说这沈姑娘不是咱们勋贵家的姑娘,但怎么也比让那群酸儒做国丈要好呀!哈哈。” 管振勋闻言一笑,颇有几分戏谑地看向平阳侯:“你难不成是忘了,张大人可也是科举出身呢……” 平阳侯一愣,随即酣畅大笑:“还真是呢!说来也奇怪……这位张大人都已经入阁,差不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怎生还是这般,容易让人忽略呢?” 管振勋感慨一笑,偕同平阳侯一道走出了宫门:“这就是人家的厉害之处。” 管振勋口中厉害的阁老张大人,此刻正如往常一样,伛偻着身子,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往宫门方向走,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脸,如往常一般微微带着笑,瞧不出任何喜色也瞧不出任何忧色。 陈赟两步走到张远身边,欲言又止。 张远偏头看着他,笑眯眯:“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大人,今儿这遭,您事先知道吗?”陈赟的心情极其复杂,进宫之前,他还满心战意地要为陛下和沈姑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结果走了一遭,就发现人家帝后俩人闷声不响地就把大事给干了!他这个新任大都督,可是彻底蒙圈了。 张远笑着摇了摇头:“不知。” “您也不知道?”陈赟茫然无措,“陛下可真是太大胆了……” “陛下和芊儿,都是主意正的人,你就放宽心吧。”张大人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他甚至还拍拍陈赟的肩,“若是担心,不若就想想,能做些什么吧。” “能做什么?”陈赟站在原地,琢磨半天没琢磨出来,抬头一看,张大人已经慢悠悠地走出老远了。 “哎,他们那哪是主意正,明明就是路子野!”陈赟烦恼地叹了口气,苦思冥想地踱出宫门,一路都在想着他能做什么。 正巧,这一出宫门,便发现夏飞站在他的马车旁边,见到他走来,夏飞立刻笑着迎上来:“陈大人。” “夏大人这是在等本官?”陈赟疑惑。 “是。”夏飞笑着搓了搓手。 “哦,那夏大人不若搭本官的马车回去吧。” 夏飞本来就有话想和自己这个老上司说,如今对方这么客气,他自然受宠若惊地上了陈府的马车。 “所以,大人是在想能做什么事,帮助陛下和沈姑娘?”夏飞听完了陈赟的一番话,心里简直乐翻了,他是非常坚定的沈姑娘党,尤其是在张大人认了沈姑娘做义女之后,他更是笃定他们山东这一系的新贵,都已经站在了沈姑娘的身后。 但无奈的是,自己这一方好像一直都没有出手做什么,甚至还比不上管大人他们那一批老勋贵出力多,尤其出了安王太妃那茬事儿,他更是急得不行,唯恐沈姑娘的名声被那群人搞坏了。如今听到陈大人终于有意出手了,他自然是喜不自禁。 夏飞按耐住喜色,伸手撩开了马车车帘,对着陈赟卖关子:“大人只要撩开着帘子听一听,便会知晓自己该做什么。” 陈赟半信半疑地掀开车帘,坐在边上细听着外头的车水马龙之声,不多时,马车驶入集市,他很快就听到了坊市中热闹的议论之声。 “你听到早上的钟声了吗?还有那五彩霞光,这是……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哟,张大娘你竟然不知道?街东头都传疯了,那是神迹,神女娘娘为战死的数十万英魂诵经立碑,引来满天星辰和五彩霞光呢!” “真……真的?可这神女娘娘……是?” “沈姑娘啊!” “可我前个儿还听人说,沈姑娘不守妇道,私交外男,作风很是……” “呸呸呸,这种诋毁神女娘娘的话少说!你也不想想,这天象是做得了假的嘛!” …… 周遭细碎渺远的人声一阵阵远去,又一阵阵传来,几乎每走几步,都能听见不同的人在议论早上的神迹,陈大人暗自茫然:“不对啊,宫里头的满地星光,寻常百姓如何亲见?此事,才刚刚发生,怎么就传得如此之快了?” 夏飞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丝笑容。陈赟也立马想明白了,是了,按照常理,这些事绝不可能传得这版快,可若是早有人布好了局,就等着推波助澜的话…… 他笑着拿下了车帘:“本官明白了。” 夏飞见陈赟会意,一笑,也不再多言。 神迹之说在多方的刻意推动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京城,便极快地将三天前那场关于沈芊私生活的传闻给压了下去,而与此同时,驻扎京城周遭的军队之中,也再度开始疯传之前的“神女”一说,尤其在得知沈芊之前在皇宫里的大半个月,竟是日夜不休地在给战死的英灵立碑诵经之后,这神女的传言更是带上了全部的感激和无上的推崇。 毕竟身为士兵,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变成荒山野地里的一座枯骨,无人收尸、也无人祭奠,虽每个将士都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但谁又真的想做那个无碑无坟之人呢?只是保家卫国、不得不为罢了。如今,却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在皇城的中心,给鏖战而死的英灵亡魂立碑,给青山白水中的无名枯骨超度,这简直是戳中了所有普通士兵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最希冀的地方。 这样一名心系兵士、胸怀家国的女子,就该当要母仪天下!让沈姑娘登后位,对他们来说,于情于理,甚至于利,都是应当的。 故而不过短短两日,驻京的所有军营中都开始流传起“天降神迹,后位当立”的口号,没人知道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它确实响亮地震动了整个京城。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慢慢的,市坊间的百姓也开始传颂这句话,这当立的后位,竟一下子变成了汹涌的民意! “……陛下,这民间现在到处都推崇立沈姑娘为后,说她既有战功、又有仁心,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李奉捧着拂尘,笑容满面地给赵曜学着民间对沈姑娘的歌颂之词,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这种能让陛下龙颜大悦的好事,他是从来都不会错过的。 果不其然,听完了李奉的这些话,赵曜哈哈大笑,脸上早没了那日暴怒的阴戾,满满都是畅快和欢喜:“好,你这事办得好,有赏!” 李奉喜滋滋地一躬身:“多谢陛下赏赐。” 站在边上的高齐默然无语地瞧着李奉那谄媚的笑,他就说嘛,今晨这李公公忽然对他殷勤了不少,又是端茶又是送点心,拐着弯儿地到他这儿来打听外头的情况,原来打着如意算盘,拿他的消息到陛下面前献宝讨赏啊! 哼,这个终日待在深宫里的李奉哪有办过什么差事,成天也就练他那张嘴皮子了。高齐默默地吐槽,对比着自己早上卖消息得的那一盘糕点和眼前陛下给的丰厚赏赐,心痛得无以复加。 正当此时,外头忽有门下省的官员禀告,说是燕国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已经拟定了皇后的人选,已递了名单和折子进来。 赵曜立刻一笑,连声道:“将名单和折子都呈上来。” 李奉将折子和名单呈送到了赵曜的桌前,赵曜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那份冠冕堂皇的折子,便亟不可待地打开了名单,他目光一扫,看到沈芊的名字赫然在列,立刻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啊!大长公主办事,果然是稳妥的,传朕旨意,大长公主近日辛劳,朕心中甚是感念,特赐锦缎百匹、黄金百两。” “是,奴婢这就去传旨。”李奉喜滋滋地又接下一份好差事。 “陛下,还有安王太妃。”高齐小声提醒。 赵曜也从喜悦中回过神来了,今日这份所谓联名的折子多半出自燕国大长公主一人之手,依照他这个姑婆一贯来高傲专横的性子,这种明晃晃打人脸的事,她绝对做得出来。不过,为了堵住安王太妃的嘴,今日这封折子,他必须坐实了两个人的名头。 “高卿说的对。”赵曜满意地给高齐递了个眼色,又吩咐李奉,“安王太妃那边也一样地送一份赏赐过去,就说朕对她的折子和名单,很满意。” 李奉也是人精,一听后半句话,就知道陛下是想让安王太妃吃下这个哑巴亏,让她以后都乖乖闭嘴。他心念电转,立刻就想好了太妃那边的传旨说辞,他笑眯眯地躬身,慢慢退下:“奴婢领命,这就去传旨。” 李奉退出了内殿,高齐却依旧有些担忧:“陛下,按照规矩,太妃娘娘和大长公主拟出名单后,需交由内阁商议和确定人选,批红之后才能交由陛下宣旨,然后交由礼部安排三媒六聘等事宜。但内阁那边……” 赵曜冷笑一声,显然早有准备:“内阁商议,可以啊。你现在就去把内阁大学士都给朕请来,让他们在御书房里、在朕的面前,好好商议!” 高齐一愣,半晌才道:“是。” 内阁大学士共六人,宋庭泽、张远、徐学政、高远平、马浮梁、陈循,这六人之中,又以徐学政年纪最大,宋庭泽人望最高,张远最得圣宠,且因为陛下态度暧昧,所以这首辅一职还未确定人选,而最有希望的宋庭泽和张远,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被满朝文武看在眼里的、揣摩在心里。 自**废除丞相制度之后,内阁便出现,并成为了皇帝的辅政机构,虽然内阁大臣的工作与宰相的工作看似很接近,但这两种制度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宰相制中,宰相拥有决策大权,地位十分稳固,即便是后来分权成中书、门下等多部门,依旧拥有着驳回皇帝诏书的权利。而内阁大臣,在制度上,实际只有咨询建议的作用,根本就没有决策之权。 而赵曜,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从一开始忌讳的就不是内阁大臣本身,而是他们牵扯到的朝堂势力和地方势力,尤其地方势力,天高皇帝远,若是有所动作,少不得要引起动荡,让当地百姓遭殃。 然而,如今祭天立碑他办了,鬼神之说他传了,现下是沈芊名望最盛、呼声最高的时候,此时不立后更待何时?所以,就算日后会引起连锁反应,他今日也决意要把这些阁老弹压下去! 宋庭泽、张远等诸位阁老陆续来到了御书房,几人一碰面,立刻就明白陛下是要做什么,毕竟如今的朝堂,除了立后这桩大事,也没别的事需要如此急切地把他们六人都凑齐了。 赵曜看着面前站立着的六个阁老,直接示意身边的太监将大长公主的折子和名单传阅给他们,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下令吩咐:“朕属意沈姑娘,诸位拟旨了。” 听到这句话,六个内阁大臣全都懵了,尤其徐学政,刚刚还暗自打算着,该如何如何地直言进谏,斥责陛下竟敢直接让那女子在文武百官面前祭天,即使她主张立碑和祭祀,但她也不该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谁料他还没开口呢,陛下竟然直接下了这样专断强硬的命令! “陛下,此事……是否有所不妥。”最先开口的是陈循,他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看了宋庭泽一眼。 却说这内阁之中,一般都是各自为政,毕竟都已经混到阁老了,各自早就有了足够的政治资本,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与同为对手的其他人一道站队,当然,内阁里头也分势力大小,譬如厉害一些的首辅,玩一言堂的也不少。 而这陈循,他在内阁之中资历最浅,年纪也最轻,且他当初参加科举时,宋庭泽正好是主考官,也就是说宋庭泽还是他的座师。虽然他入阁,并不是宋庭泽提拔的,但自从宋庭泽重回内阁之后,他便对宋庭泽颇为殷勤,隐隐有几分站队宋庭泽的意思,故而,他眼下便主动帮着有孙女参与了皇后之争的宋庭泽说话。 “哪里不妥?”陈循既然开了口,自然头一个承受赵曜的怒火,赵曜甚至都懒得掩饰,直接满脸阴沉,“那陈大人不若说说,这名单上,你想让谁当皇后啊!” 陈循哪里想到一向还算和悦的陛下,竟会露出这般暴戾的神色,甚至连个缓冲都没有。他面色尴尬,立刻行礼:“臣……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此事还有待商榷。” “商榷?行,当着朕的面商榷吧。”赵曜放下笔,冷着脸看向六人。皇帝这样骤然变脸,留个人都受了惊吓,尤其是在赵曜登基前不曾与他打过交道的陈循四人,更是惊骇不已。 “怎么不说了?”赵曜扫视这面前六人,直接拔高了声音。 几人都有眼色得很,仔细想想反正自家也没闺女要争后位,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扛这天子之怒,故而高远平、马浮梁两人直接低着头,偷眼去瞟张远和宋庭泽的脸色,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 张远和宋庭泽也拢着手,事不关己、相当淡定地站着,竟也出乎意料地没出头。这一下,整个御书房都静成了一片。然而,这样的境况,还是被徐学政打破了,他整理了措辞,打算再一次直言进谏:“陛下,立后,不仅仅是您的家事,还事关我大周的江山社稷,怎可如此草率?便说前些日子祭天一事,您怎能让一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上祭台?就算她建碑有功,但非一国之后,哪里有资格在满朝文武面前行祭祀之事?更遑论,她竟还公然穿着皇后祭服,简直……简直荒唐至极!” 徐学政说了一段,大约是找着了朝堂上训斥人的调,不仅不停,还越说越带劲:“陛下此举,与烽火戏诸侯何异?难不成也要学那……” “徐大人。”这话说出来就是作死啊,张远秉持着拯救同僚的善心,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此话严重了。” 哪知道张远一开口,徐学政立刻把炮火对准了他:“张大人,您认下这个女儿打得是什么主意?此女蛊惑陛下、扰乱宫规,您可曾有负过教养之责?!” 第63节 张远还没回话,赵曜忽然暴起,狠狠地一拍扶手,那木制扶手应声而裂,他的神色极其暴戾,眉眼之间那腾腾的杀气,更是毫不掩饰:“徐学政,看来你是不想在内阁待下去了!” 木扶手断裂掉落在地上,那碎裂的木屑也随之飘散,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这碎裂的木头,全员都心神俱骇。直到此刻,某些人才恍惚想起,自己面前的这位陛下,并不是仅仅是看似好掌控的单薄少年,他同样是亲手平定江山,剿灭数十万鞑靼兵的铁血皇帝!他敢杀敌人,自然也敢杀臣子! 徐学政懵在了原地,赵曜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从他身上刮过,让他瞬间心肝俱颤:“朕看徐大人直言进谏、擅纠朕之家事,以后就不要再做这阁臣了,从明儿起,改做御史大夫吧!” 这是直接贬官了!其余人等皆面面相觑,完全愣住了。 然而,赵曜显然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直接开口:“张卿,你来拟立后之旨。” 宋庭泽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曜一眼,正好对上赵曜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笑了一下,直接缚手站在一旁,半个字都没说。 这立后旨意,便在徐学政如丧考妣,宋庭泽安然自若、张远奋笔疾书,其余三人明哲保身的状况下,写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前面太墨迹了,嗯,确实是铺垫,但是赵曜本质上还是个专断独行之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但他的暴戾并不是个很好的性格,是需要女主控制和调/教的,他最后是要做开疆扩土的雄主,而不是一个彻底的暴君,或软弱的明君。所以小可爱们不用担心。 第122章 荡漾 皇后人选敲定的那日, 满城百姓闻此喜讯皆欢呼而雀跃,茶楼酒馆都传颂着大周将有神女为后的消息。沈芊的人望在立碑祭天之后就达到了顶峰,且坊市间刚刚开始祈愿她能成为皇后, 宫里就马上出了这道圣旨,这不免让普通百姓生出几分皇后是自己推举出来的激动之情,因为这种微妙的心理, 使得满城百姓对沈芊这个新皇后的感情与之前几位皇后截然不同, 不再是看热闹的心态, 反而带上了很多的关心。 然而确定人选,这还只是立后第一步, 礼部还得负责接下去一系列的立后流程,包括婚前的纳采、大征,婚礼时的册立、奉迎、合卺、祭神, 婚礼后的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 这其中的每一项都足够让礼部焦头烂额,更遑论他们那位皇帝陛下, 成天跟催命似地要他们抓紧办, 抓紧办!天可怜见的,礼部尚书最近都快被催得精神分裂了,时常恍惚地觉得殿上那位少年天子,越来越像街头讨不找老婆的鳏夫了……哎呀, 真是罪过,罪过! 受到赵·恨嫁·曜欺压的可不仅仅是礼部,钦天监楚大人如今也是一见陛下就哆嗦, 黄道吉日,黄道吉日,他简直要被这个“黄道吉日”这四个字给逼疯了,他倒是也想明儿就是黄道吉日,可他只是个钦天监,不是老天爷啊!还有内阁大学士和翰林,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哪个陛下,不仅逐字逐句地细读册文宝文,还连夜压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改…… 皇宫大院、三省六部,京城里的每个官都被他们那位像是八辈子都没娶过媳妇的陛下欺压了个遍!最可气的是,百官忙忙碌碌地给他赶进度,这位陛下倒好,甩了个手,欢欢喜喜地出宫会媳妇去了! 高齐挺直了腰板跟在一身常服的陛下身后,眼神忍不住地往自家陛下身上瞟,虽说是微服出宫不为人知,但他一想到自己和百官最近那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暴走——遇上这种黑心主子,也真是够倒霉催的了。 “你确定通知了沈姑娘,今日中午在神仙居等朕?”赵曜忽然转过身来,再次向高齐确认。 出宫这一路,都问了八次了!高齐内心抓狂,面上却依旧沉稳可靠:“是的,属下确定已经通知到沈姑娘。” “前面就是神仙居了吧?”赵曜“唰”地打开扇子,笑眯眯地瞧着神仙居的鎏金招牌,竟还出口夸了一句,“嗯,这酒楼的名字起得不错。” 它就是叫天下第一酒楼,您估计也觉得不错,哎……不就是娶个媳妇嘛?谁还没有了!高齐继续疯狂吐槽,板着脸,跟着赵曜进了这神仙居。 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的沈芊早就等得百无聊赖了,乍一见赵曜推门进来,立刻竖着眉毛数落他:“赵曜!你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把人约出来,不知道我这今天忙得要死啊!” 一推门就听到沈芊这么一通话,赵曜那荡漾的脸一瞬间就萎了,整个就像小可怜:“我们都半个多月没见面了,你就……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站在门边的高齐乍一听陛下冒出这么一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但很快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暗爽,嗯,报应啊报应,让你得瑟,让你压榨,到了媳妇面前还不是乖乖认怂! “啊呀,婚前不能见面你不晓得啊!还有,你为什么把婚礼时间定的那么近,三个月,我那几件喜服都赶不出来!你说说,我这些天忙死忙活的,都是因为谁啊!”沈芊站起身来,气鼓鼓地掐住赵曜的胳膊。 赵曜胳膊内侧的软肉被掐得死死的,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轻……轻点,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哎哎哟,小祖宗你别掐了!” “那你把婚礼时间延后。”沈芊松开手,不客气地瞪视他。 “不行!”一提这个,赵曜条件反射地跳脚,一副谁敢拖延就要上去拼命的样子,“五月底,黄道吉日,你必须嫁给我,谁敢出纰漏,我宰了他。” “那要是我出纰漏呢!” 沈芊最近真真是被折腾得够呛,自从皇宫里敲定人选之后,她的生活就进入了地狱模式,原本两个教养妈妈一下子激增成了六个,上课时间也从早上半天,变成了早中晚共五个时辰,这期间早上她要严格练习宫中礼仪,下午她要背记厚厚一沓宫规,晚上她要学习婚礼那日复杂又冗长的流程,时不时地还要抽空应付前来量身裁体的女官,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崩溃的,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她tmd还要接受什么婚前检查! 就在今早,府里突然来了一群宫里的老妈妈,说是来给她进行什么婚前检查。她还道是什么婚前检查呢,结果竟是让她脱光衣服,给一群老宫女围观审视,这群人甚至还要上手!她瞧在朱夫人的面子上,忍了她们盯着她看,忍了她们各种记录,甚至都忍了她们上手捏她,可当这群人还要查看某不可说部位的时候,她是真忍不了了,直接摔屏风穿衣服暴走了! 结果这群人竟然还不高兴了,那领头的老妈妈还说什么,对她已经宽待了,才允许她在张府之中接受检查,说是如果按照之前的规矩,她是应当进宫接受检查云云。她义母朱夫人还得对着这群老宫女连连道歉,就这样,那领头的老妈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威胁她说什么要把这事汇报给陛下——真真是差点把她的肺都给气炸了! 如今,见着了罪魁祸首,沈芊可不就满腔火气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撒。赵曜也瞧出沈芊今儿暴躁的有点奇怪,他侧头给高齐使了个眼色,高齐立刻会意地把蕊红一并带了出去,整个雅间内,便只剩下了赵曜和沈芊两人。 没了旁人碍事,赵曜便立刻走进沈芊,伸手环住她,低声询问:“到底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沈芊推开他,怒翻一个白眼:“你还装,还不是你吩咐的?” 赵曜一头雾水,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几个教养妈妈?没事没事,你如果觉得学得东西太多了,我这就让她们回来。你现下只要熟悉婚礼那日的流程就好了,宫规礼仪嘛,反正日后这皇宫也就咱们两个人住,用不上那些虚的!” 赵曜这话说的甜,但显然还不能完全抹去沈芊心中的郁燥,她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喝了口茶,拒不理会某个男人。 “不是因为这个?那……那还能因为什么?”赵曜继续牛皮糖似的贴近沈芊,讨好地在她面前蹲下,仰头冲她笑,“总不会……真是嫌婚礼太早了吧,我这不是……不是怕夜长梦多嘛,早日把你娶回来,我才能安心啊。” 沈芊一低头,就看到了某人那小心翼翼的谄笑,一面觉得傻得很一面又忍不住心软:“好了好了,不是嫌你定的早。” 赵曜站起身,将坐在椅子上的沈芊环进怀里,下颌一下下地蹭着她的发顶,笑得像极了村口二傻子:“嗯,我就知道。那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芊伸手拂了拂挡住自己脸的赵曜的衣袖,将早上发生的那桩事儿简单地说了说,话末还强烈表示了自己的愤慨,指责了这种毫不人道、毫不公平的双标行为。 赵曜听她各种数落,本来正闷闷憋笑着,忽然听到怀中人蹦出一句“……不公平”,他的眸光顿时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意味深长地开口:“你是觉得……不公平?” 沈芊还没反应过来,直接理直气壮地往下接:“对啊!当然不公平,婚前检查哪是这样的,在我们那儿,婚前检查是夫妻两人一起的去医院……总之,们这里搞得是什么鬼啊,简直是单方面歧视……” “哦~原来是因为我没被检查,所以你觉得不公平啊。”赵曜这尾音实在是荡漾得很,沈芊总算是听出不对劲儿了,她努力从赵曜怀里仰头,眼神怪异地看向他:“你……你想干嘛?” 赵曜笑着松开了怀里的姑娘,反而将手放到了衣襟上,一张英气的脸上只剩下了不忍直视的笑容:“我想……婚前检查啊~” “我去……你……你别过来了。”沈芊眼见着某人笑眯眯地敞开了外衣,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场就跳起来往外逃,“别……别过来!” 赵曜一把就把人拽了回怀里,沈芊的脸直接贴在了某人里衣的胸口上,若不是初春时分,里衣尚厚,她这一下恐怕就要和某人的胸口“亲密”接触了。沈芊猛地仰头,捂着眼睛叫唤:“嗷嗷!你这个暴露狂,这是公共场合啊啊啊!” “哦,原来你是担心公众场合……”赵曜笑容满面地贴近沈芊的耳侧,用气音在她耳边吹拂,“那下次,咱们在寝宫……” “啪!”沈芊一把拍在某人脸上,使劲儿推开了色气满满的某人,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窜了出去,“呸呸呸,你想都别想!” 赵曜捂着脸,一脸痴汉笑,高齐从门口瞧见这色气又荡漾的笑容,默默地偏过头去,一脸非礼勿视…… 第123章 婚礼 五月廿五, 仲夏,正是风老莺雏,雨肥梅子的大好时节。连下了四五日的梅雨奇迹般地在这一天停了, 园中的花草树木上还带着昨夜晶莹的雨水,天边已经升起了灼灼的红日。 傅妈妈在忙碌的间隙,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好日头, 忍不住欣慰一笑:“果然是个好日子。” “傅妈妈, 小姐快梳妆好了!”丫鬟提着裙子匆匆地从院子里赶来。傅妈妈应了一声, 也连忙随之赶往沈芊所在的房间。是的,今日, 整个张府忙碌地如同沸腾一般,正是因为今日便是张家义女沈姑娘嫁入皇宫的日子! 凌晨三点多,沈芊就被人从床上拖起来, 接着就昏昏沉沉地坐在梳妆台前, 由着三四个喜娘在她脸上头上折腾来折腾去,直到一个喜娘拿着细线给她绞面, 她才被脸上剧烈的痛觉给弄醒了:“啊!疼!” 朱夫人站在边上, 满眼揶揄的笑意:“可睡醒了?” 沈芊努力从面前模糊不清的铜镜里辨认自己的样子,听到朱夫人这一句调侃,她的脸色微微发红,羞愧道:“阿娘, 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真是傻姑娘。”朱夫人掩面而笑,从铜镜中看向盛妆打扮、明丽动人的沈芊,忍不住微叹了口气, “我这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小女儿,未曾想,那么快又要出嫁了……你两个姐姐也嫁得早……” 沈芊见朱夫人生出了惆怅,她也跟着心里惶恐了起来,她就要嫁人了啊!真的就这么把自己嫁出去了,嫁到五百年前的陌生世界,嫁到一个没有父母亲朋的地方……这一嫁,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再回到现代了!她就这么答应了?答应永远留在这里,成为一个古人? 这些问题一下子全部挤进了沈芊的脑袋,让她恐惧又害怕,甚至忍不住心生拒绝,明明昨天的时候,她还满心期待着嫁给自己心上人的啊! 朱夫人一错眼,转头就看到沈芊竟然哭了,她立刻便走上前去,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掉了泪花:“我的儿啊,出嫁当日可不能哭成花脸猫哦!” 沈芊听到这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话,一边抽噎一边问:“可是……可是出嫁的时候,不……不都是要哭的嘛!” 几个喜娘和朱夫人听到了这句话,皆忍不住对视而笑,一个给沈芊梳头的喜娘忍不住笑劝:“皇后娘娘,吉时马上就到了,您上轿的时候可不能花了妆!” 朱夫人也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从铜镜里温柔地看着她:“傻姑娘,你日后就是皇后了,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可不能再这般孩子气了。” 沈芊隐约能从铜镜中看清自己的模样,头戴凤冠、身着翟衣、中单、蔽膝,腰挂玉谷圭、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等,这一整套穿戴不仅极为复杂厚重,而且在这个湿热的五月天,简直是能把人闷晕了!现下都还是清晨呢,她已经汗流浃背了,想想正午时刻,她要裹着这一身厚比被单的玩意儿接受册封……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吉时已到!” 外头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呼喊,朱夫人和几个喜娘立刻变了脸色,连连催促着沈芊:“快快,吉时到了,该上轿了!” 沈芊在慌乱中感觉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两个苹果,接着就有人往她头上披上了红盖头,她就那样懵着被推进了轿中,入了轿子以后,又有人塞进来一柄玉如意,还隐隐有声音叮嘱她拿好这两件东西。盖上盖头之后,她就紧张得眼前发黑,血压飙升,心脏更是疯了一样狂跳,外头的什么鞭炮、什么礼乐、什么号令,她全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嗡嗡嗡”地轰鸣声,就像是有人在往她耳朵里灌海水一般。 “起轿!” 高昂的声音响彻整条街巷,由十六人抬着的喜轿慢慢地离地,冗长的迎亲队伍开始缓缓地从张府门口向着皇宫进发。侍卫们手执藏香提炉走在最前面,四十名红衣护军把灯,一百六十名校尉执杆灯和提灯,迎亲的队伍长得看不见尽头。 及至皇城门口,等候多时的文武大臣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前引后扈地随之进入大清门。皇宫之中早已好了一切,从大清门向内望去,御道之上全部铺满了红色地毯,御道两侧的路灯彩灯更是绚烂夺目,恍若步入仙境。 喜轿经过的每处宫殿,都能看到大红双喜字、吉祥图案。沈芊紧握着苹果和如意,闷在红盖头里,也不知这喜轿到底是到了哪里。直到良久良久,她紧张地都快窒息了,才听得外头传来李奉高亢的声音:“落轿!” 喜轿稳稳地落在地上,沈芊一下子攒紧的苹果,手指都在上面抠出了两个印子。奉迎使者将沈芊请下轿,她抬头一望眼前正是后邸,她知晓这是要先行册立之礼,她紧张地下意识往边上看,正好看到了同样需要参加册立之礼的自家义父。张远正好看到了沈芊那紧绷的神色,便无声地对她说了两句“没事”。 沈芊瞧见了熟人,紧张感稍微松了些,正当此时,奉迎之使亦步亦趋地将她迎进了殿内,她一进正殿,便看到了今日的册立正使——宋庭泽,她未曾想到小曜会让宋庭泽做着册立正使,故而一瞬间有些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端庄地站好,听着正使宣读封后册文。 “朕惟乾坤德合、内治乃人伦之本……咨尔沈氏,乃大学士张远之女。世德钟祥,柔嘉成性……”宋庭泽捧着册文,面带笑意地对着沈芊和张远诵读,读罢,宋庭泽将把金册金宝放在册案宝案上,立刻便有引礼女官引导沈芊到拜位前,令其跪拜之后接过金册金宝。 册立之后,沈芊便是真正的皇后了,而再接下来,便该是她与赵曜的婚礼了。她紧张地由着女官们再次给她换上另一套龙凤同合袍,接着便坐上了凤舆,前往婚礼之地。 凤舆很快就到了乾清宫殿门口,舆车便就此停下,在列的大长公主掀开帘子,笑眯眯地将沈芊扶下来:“好姑娘,到了。” 沈芊紧张地手都冰了,大长公主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小声道:“陛下在等着你,进了这殿,就没事了。” 沈芊盯着眼前的殿门,努力点点头,她刚刚册立完出门,乍一看到满朝文武竟都黑压压一片地排列在御道两旁,跟在她的銮舆之后,她的腿都差点软了。故而这一次,她死活都不往后面看,唯恐又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 大长公主笑眯眯地接过沈芊手中的苹果与如意,又递给皇她一个宝瓶,宝瓶内珍珠之类的东西:“来,拿着这个。” 此刻的沈芊已经彻底混乱了,人家塞给她什么,她也就下意识地抱着,眼神发直地望着面前的殿门。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紧张,忍不住摇头而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提醒她:“要跨火盆。” 沈芊抱着宝瓶,同手同脚地走到火盆之前,侍女牵着她宽大的衣袖,她望着面前的火盆,使劲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跨过去。 跨了火盆,便又要上小轿,这一次便是彻底前往洞房之地了! 孔雀顶轿一路轻盈地来到行合卺礼的暖阁处,沈芊在喜娘侍女的包围下,带着头盖进入了暖阁,喜娘牵着她,让她坐到喜床上。沈芊一坐下,便感觉到身侧有另一道呼吸声,她的心顿时失速狂跳,两手也死死地攒住了手里的喜帕。 赵曜昨夜根本没睡,他凌晨时分就兴奋地起身,兴奋地祭天祭祖,又兴奋地派出奉迎队伍——哦不,这里倒是不兴奋,他几乎是用哀怨的眼神送迎奉队伍出宫门的,这狗屁的皇家规矩,害得他都不能亲自去接媳妇! 奉迎队伍出门后,他就一直在殿内等啊等啊,都快等成了望妻石了,才总算得到了迎亲队伍回宫的消息,可人进来了,还要册立、还要各种规矩,他掰着指头数啊数啊,几乎都要忍不住夺门而出了,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他眼见着心上人凤冠霞帔地朝着自己走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心跳之声更是震如鼓擂,脸上也迅速地血红成了一片。 他看着沈芊盖着盖头,踉踉跄跄地在他身侧坐下,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动喉结,猛地伸手,使劲儿攒住了身旁人那缩在大袖中的手。沈芊猛地被人握住了手,整个人都惊得跳了一下,瞬间就惊动了身边一排的喜娘。 正在倒合卺酒的喜娘忍不住回眸:“皇后娘娘,您?” “没事。”赵曜一边更紧地攒着沈芊的手,一边蹙眉催促喜娘,“还有什么仪式?快些。” 沈芊听完这句话,盖头下的脸色爆红一片,她被握住的那只更是卯足了今劲儿去掐赵曜。赵曜被掐得一抖,嘴角却咧开了笑意,不住地拿眼偷瞥她。 喜娘铺好了什么花生、枣子之类的,便有说了几句喜庆词,然而男女主角两人都没在听,赵曜一直偏头痴汉笑地看着沈芊,而沈芊则躲在盖头下,努力吸气平复自己的爆红的脸色。 “陛下,现在可以揭盖头了。”喜娘笑着道。 这话一出,赵曜脸上的笑容瞬间大了,他应了声,都没去拿喜秤,直接伸手捏住盖头的一角,将大红的盖头直接掀起。沈芊乍一见光,忍不住闭了下眼,等她在睁开,眼前慢慢都是某人放大的傻笑! “你……你……走开。”沈芊羞赧地一把拍在某人脸上,把他使劲推回到边上。 赵曜虽然被媳妇一巴掌拍在了俊脸的正中,但他显然已经非常习惯了,痴笑着继续盯着沈芊看,倒是屋子里的喜娘和宫女们惊得差点跪下,偷瞧着陛下没有龙颜大怒的意思,她们才默默地长出了一口气。 “陛下,娘娘,请用子孙饺。”喜娘笑着端上来一盘饺子,碟子的两侧分别放着两双金筷子。 赵曜先夹起一个,笑容满面地看向沈芊:“吃啊。” 第64节 沈芊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她凌晨三四点起身,到现在都没吃上东西,正饿得不行,夹起轿子就咬了一大口,谁知道这一入口,生肉馅的腥味顿时冲鼻而来,她直接对着盘子呕了出来。赵曜熟知这些套路,故而只是做样子咬了咬饺子皮,见沈芊这么实诚,他捏着筷子一旁痴痴笑。 “快吃!”沈芊见她嘲笑他,立刻扑过去,威胁他吃。 赵曜见媳妇扑过来,那叫一个高兴,正打算张开手臂给媳妇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听得喜娘在哪儿焦急地引导:“娘娘,这饺子什么味道?” 沈芊这才反应自己现今还被人围观着呢,立刻收回架势,乖乖坐好:“嗯,生的。” 喜娘立刻大喜着环顾四周,连声道:“生好,生好,百子千孙!” 赵曜和沈芊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无语。 “请娘娘和陛下,更换礼服。”喜娘和侍女忽然又扶着两人站起来。 沈芊一愣懵:“啊?接下去不是喝合卺酒和洞房吗?”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发出了“嗤嗤”的笑声,赵曜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了,他使劲揉着肚子,看向一脸懵逼的沈芊:“傻姑娘,你学这段的时候是不是打盹了?合卺礼还远远没完呢!” 沈芊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瞧见大家的笑脸,她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要洞房了?”赵曜坏笑着凑到沈芊的耳边,一双眸子不怀好意地在她脖颈和胸口逡巡,“芊儿,朕真是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要和朕洞房啊……” “谁……谁要和你洞房!”沈芊被他那温热的气息激得浑身战栗,**在外的皮肤上都立起了小疙瘩,神情更是慌乱地像是受惊的小兔子。 “还有谁呢~青天白日的就想着洞房呢……”赵曜的眼神往窗外一瞥,沈芊进宫的时候不过寅时,如今折腾了半天,外头也正是日头高挂。 沈芊这才意识到现下还是早晨,她掐着某人的胳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多补上一千字,给买了的小天使道歉~昨天人很不舒服,早上去医院挂了水,所以替换迟了,真是抱歉,晚上还是有些热度,所以不一定能更,我先睡一阵,如果能及时醒过来,就会更新,抱歉了。 第124章 春宵一刻 “好了好了, 先让喜娘给你换衣裳。” 大约是沈芊不自在地太过明显了,赵曜也不忍心再逗她,反而温柔地拍拍了她的肩膀, 吩咐喜娘将她带下去沐浴、更衣,重新盛妆打扮,换上另一套朝服。 沈芊蒙着盖头来到皇宫, 身边又没个熟悉的人跟着, 内心还是极紧张慌乱的, 赵曜一嘱咐喜娘带她去换衣服,她便转头紧张地拽住了赵曜的小半幅袖子, 眼巴巴看着他:“那你呢,你去哪里?” 赵曜嘴角轻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安抚道:“我要出去会见群臣, 很快就回来,等你衣服换好了, 我肯定已经在了。” 沈芊半信半疑地被喜娘带去了偏殿重新梳洗打扮和换装, 想想结婚这半天,她都已经换第三套衣服了,还都是又厚又重的大礼服,在这么个焦石流金的夏日正午, 着实是让人极度崩溃。 她被喜娘们拖着洗了澡,可还没等她好好清爽一下,就立刻又别一群人团团围住, 一层又一层地往她身上裹衣服,据说是什么朝服,她忍受着全是汗津津、黏腻不堪的糟糕体验,求神拜佛地祈祷着换装快点结束。 然而,让她崩溃的是,换完了这厚重堪比棉被的朝服,喜娘竟开始慢条斯理地给她打理发型,重新上妆,她想着早上那枯坐一个多时辰的惨痛经历,忍不住惊恐脸地看向身后的喜娘:“等等,这梳妆还要梳多久?” 一个喜娘赶忙固定住沈芊的脑袋,防止她转来转去花了妆,另一个喜娘掩唇而笑:“娘娘,合卺礼要酉时开始呢,您不必着急。” “酉时?”沈芊惊得声音都变形了,满脸的欲哭无泪,她就说赵曜那家伙怎么那般笃定她早不了,原来所谓的盛妆打扮真的都是这般恐怖?! 沈芊如同木偶一般由着喜娘们在她脸上涂涂改改、又由着她们不知道梳个什么发型不停地绷紧她的头皮……终于,在熬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她这第三次换装终于完成了。这一遭下来,她是既没脾气也没力气了,由着喜娘牵扶着她,又将她重新送回到正殿。 果不其然,一进门,赵曜已经端坐床榻之上,怡然地等着她了,一身衣服瞧着也是重新捯饬过的,但他受的罪显然比她少得多了。沈芊这边愤愤不平着,赵曜那边简直是兴奋地飞起,他刚刚会宴群臣的时候,就满脑子都转着合卺之后的事儿,等回了殿中,更是热血沸腾、心跳失速,恨不得立刻就去偏殿把人绑回来,至于绑回来以后嘛…… 正当他这胡思乱想得起劲的时候,殿门被推开,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一身明黄朝服,端庄大气、容色逼人,看得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上合卺宴。”李奉激动又高昂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太监宫女们纷纷端着御膳房的合卺宴鱼贯而入,殿内的长桌上不多时就放满了各色菜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应由帝后交杯的合卺酒。 本来这合卺宴也该有皇族中身份高贵的女眷在场做见证,但赵曜只想和媳妇过二人世界,所以他刚刚在宴会上就直接暗示大长公主晚上不必留下来了。大长公主也识趣得很,赵曜这么一开口,她就立刻明白了这位热血方刚的少年帝王的小心思,故而宴后,她就直接带着其他长公主、王妃和命妇们早早告退,一副绝不会打扰陛下的样子。 赵曜费尽心思地玩了所有的套路,不就是为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所以这会儿,他瞧着沈芊的眼神简直都是发着光的。 尚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沈芊,还犹自瞧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馋得垂涎欲滴,她几乎一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儿闻到食物的香味,简直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我可以先吃点东西吗?”沈芊一脸期待地看着喜娘。 喜娘抬头犹疑地看向赵曜,赵曜哪里还愿意有人在眼前碍事,直接肃容对殿内的所有人道:“退下吧。” 喜娘看着合卺酒,很想说仪式还没完,但一瞥见陛下那警告的眼色,到底还是不敢多嘴,一个一个的都立马低下头,飞快地退出殿内。李奉最后一个出门,他嘴角噙着笑意,很上道地将殿门轻轻关严实,转而又连声催促站在门口的太监和侍卫:“你们,今儿站远点,不要随意靠近殿门。” 侍卫们也不是傻子,相互对视一眼,均带着了然又猥琐的笑意,嘿嘿地朝着李奉拱手:“公公放心,咱们懂。” 话说完,李奉并一排侍卫太监都乖觉地退离大殿五丈之外,唯恐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正在殿内大朵快颐的沈芊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事,也不知道身边人从下午开始就在打算着怎么“吃”她,她现在已经饿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满心满眼都是香喷喷的美味佳肴。 赵曜托着腮,笑眯眯地撑在桌边,侧眸看着她吃,可他越看她那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便越觉得自己也饿得慌,当然不是胃里饿,而是……他舔了舔唇,声音沙哑:“你吃饱了吗?” 沈芊正站着想要再夹一筷子长寿面,但桌子太长,夹不着,她侧头支使坐边上的赵曜:“你离得近,帮我夹一筷子面。”言罢,就捧着碗伸到他面前,乖巧地等着。 赵曜瞧着她那盯着食物的发光眼神,也是气笑了,这姑娘,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她是想要和食物奋战一晚上吗?他站起身,夹了一筷子长寿面,沈芊眼巴巴地等着他往自己碗里放,谁知他筷子一转,竟然放到了自个儿的碗里去了。 “哎哎……”沈芊急得跺脚,“你先给我盛一碗嘛!” 赵曜拿筷子夹起两根面条,笑着送到她嘴边,像是哄孩子一样哄道:“张嘴,啊~” “你够了啊。”沈芊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只以为他玩心起了,可等她偏头对上赵曜的视线,才发现他的眸中不仅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眸光更是浓烈到充满了侵略的意味,她那饿到失效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唇边的微笑更是紧张到僵硬:“嗯……嗯哈,我……我自己去夹,自己去夹就好。” 沈芊一边死死盯着赵曜,一边尬笑地扶着桌沿慢慢地往外移,试图离某个已经完全不加掩饰的饿狼远一点。然而,她这个猎物逃窜的举动一下子就惊动了蛰伏中的猛兽,赵曜含着笑放下碗筷,像是发动攻击的猎手,以不容抵抗的强势往沈芊的方向走去。 “别……别……”沈芊松开桌沿,转头就往殿门口跑,整个人如同受惊乱窜的小鹿。 赵曜等了一两年了,才等到今儿这光明正大洞房的机会,哪里还能让沈芊逃掉,他人高马大,力量也强,轻轻松松地就拽住了沈芊的后衣领,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又伸手往她腰上软穴上一掐,怀中剧烈挣扎着的小野猫瞬间就软了腿脚,整个人像是站不稳一般直接往地上摊去。 沈芊这一腿软,正好就落入了某人的掌控之中,一下子就被赵曜打横抱起,大步往床榻方向走去。 赵曜那软穴和麻穴掐得极准,沈芊好半天都没法动弹手脚,等到手脚的知觉慢慢缓过来,她已经躺在床上,被某人压在了身下。沈芊脸色通红,伸手使劲推了推某人的胸口:“你……你……你别……” 赵曜的眸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欲色,他伸手一把钳住了沈芊的手腕,挨近她的耳侧,低喘着道:“今儿是我们的婚礼,你难道还想盖棉被纯聊天不成?” 沈芊脸色涨红,推拒的手脚都开始发软,可这次明明就没人点她软穴:“也……也可以啊……咱们……咱们先聊聊……” 赵曜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都到了这个点儿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这傻姑娘的嘟哝,一只手钳着她的腕子,一只手迅速地开始解她的外衣,沈芊还不死心地连声劝止,他直接低头,色气满满地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性感的声音直冲沈芊的脑皮层:“不用先聊聊,咱们可以直接……深入交流。” 就在这纠缠间,沈芊那件复杂的外衣已经被身上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了,他甚至都已经直接伸手进入了里衣之中,与沈芊的皮肤只隔了一件贴身小衣。这灼热的手一伸进来,沈芊立马就感觉到了,瘫成咸鱼挣扎无望的沈芊,还想做一番“临死”前的抵抗,她使劲望向饭桌,喘息着:“还有……还有交杯酒没喝!” “明儿再说。”赵曜埋头努力点火。 “不行!必须……必须现在喝,要不……要不然不吉利!” 这句不吉利还是打动了赵曜,他的动作停了停,又低头细细看着沈芊的眉眼,见她面色潮红,羞赧娇俏的样子,唇边扬起一丝宠溺的笑意:“好。” 言罢,他起身,从桌上倒了两杯合卺酒,沈芊便连忙趁着这个间隙,使劲地把里衣重新给自己扒拉起来,然而还没等她掩住胸口,赵曜已经拿着酒杯回来了,他低头,一边紧紧盯着沈芊,一边轻笑着直接把一杯酒给喝了,沈芊惊得直起身子:“要交杯……” 她这一坐起身,赵曜便直接将另一杯递到了她嘴边,给她喝了下去,可还没等沈芊把这杯酒咽下去,身前的某人就迅速地凑上来,吻上了她的唇! 她惊诧地微张唇,酒液便顺着她的嘴角满满流下,就在此时,她忽又感觉到唇中又涌入一丝酒液,原来某人刚刚那杯酒不仅没喝下去,甚至还趁着接吻之时渡给她——两人的唇齿间满是浓郁香甜的酒液,缓缓滑落的水滴,连同着银丝,勾勒出欲念的火花,将空气都点燃。 吻着吻着,沈芊便不知不觉地躺到了床上,某人依旧一下下地轻舔她的嘴角,甚至顺着酒液的痕迹,一点点往下,就像是在舔舐那浪费了的酒水…… 龙凤烛相视长燃,有情人相对成痴。 第125章 庙见 翌日清晨, 天色尚黑沉一片,沈芊侧身躺在龙床上,怀里抱着被子一角, 酣睡正浓。而躺在她外侧,同样闭阖眼帘,沉浸在美梦中的自然是餍足的赵曜。两人都是将近凌晨才睡下, 尤其是某个年轻气盛、热血方刚的小伙子, 还是生平第一次开荤, 这新鲜劲和折腾劲,简直要把沈芊累折了。 虽两人已洞房, 但大婚的仪式却还没有完,作为新皇后,沈芊还需在第二日清晨与赵曜一道去祭拜祖先, 所谓庙见。然而, 直到这个点,两人还是浓睡在纱幔层层的龙床上, 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李奉等人站在门口, 急得来回踱步,小太监们来来回回地奔走于大殿和宫门,不时地向李奉回报宫门口的状况,直到最后, 实在是来不及了,几个小太监都边跑边打磕绊了,急声道:“李公公, 依仗和文武百官都在宫外头了!” 李奉急得直跺脚,可着实是不能再挨下去了,他闭了闭眼,鼓起勇气推开了大殿的门,小心翼翼地朝里头喊了两声:“陛下,陛下?” 可惜里头的两人昨夜着实是折腾狠了,愣是一点也没听到李奉的声音。李奉咬咬牙,绕过屏风,直接往内殿走,他知晓陛下决计不会希望他们进来打扰,可如今的情形,两人要是再不起来,可就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丢面儿了。 李奉一走进内殿,就立马感受到了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息,这欢好后的浓烈气味让他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想而知昨夜这殿中的两人是多么的……李奉停在了屏风之外,再次连声唤道:“陛下,娘娘,该起了!” 内殿还是没动静,可李奉却也不敢往里走了,刚刚透过屏风,他已经看到殿内隐约散落了一地衣物,他如果进去,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条小命就该彻底交代了! 他努力拔高音量:“陛下!娘娘!” 沉睡中的赵曜终于听到了外头“绝望”的呐喊,他皱着眉,半梦半醒地极不爽地出声:“谁在外面?!” 李奉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喜不自禁,连忙道:“陛下,今早还要行庙见之礼,依仗都已经到宫门口了!” 赵曜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总算是想起了婚礼除了洞房还有旁的仪式,他撑着床榻坐起,转头一看,就看到沈芊只穿了一件小衣和一条亵裤,大半的肌肤和腿都露在了被子外面,而那横跨过被子的手和腿上,满满都是他们昨日欢/爱后留下的暧昧痕迹……他的眼神立马不对了。 “陛下!陛下?奴婢现在让人进来?”李奉还在外头候着,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他也不敢随便退出去。 赵曜正看着某人清凉的装束醒脑呢,忽有听到了外头的催促,只能把心里那点念头按耐下去:“不用让人进来,你去外头等。” 李奉出了门,赵曜先穿好了自己的里衣,站起身,低头一看,沈芊还睡得死沉死沉的,他轻笑着低下头温柔地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芊儿,该起了。” 沈芊一动不动,死死抱着被子,继续睡得昏天黑地,某人的额吻显然是白献了。 “起床啦,今儿还要庙见呢。”赵曜无奈,媚眼抛给瞎子看,他只能改用推的。 沈芊的起床气那可不是一般得大,再加上某人还是害她不能好好休息的罪魁祸首,她被推得气呼呼地皱起眉,朦胧一睁眼,不让自己好好睡的人就是昨晚那个使劲折腾她的人,她立马就炸了,伸手一个巴掌拍在赵曜的脸上:“别,吵,我!” 沈芊这一下,直接把赵曜的脸都拍歪过去了,他无奈地捂住被扇的位置,再回过头来一瞧,这暴躁的姑娘已经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呼呼大睡了。 赵曜也知道自己昨晚折腾过了,他一开始还记着今早要庙见,洞房开始前还暗自提醒自己要克制,可没想到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心虚地摸摸鼻子,也不好意思再推沈芊,只能先自己动手,把里衣外衣、朝服什么都穿好,又给沈芊找出里衣换上,这才让宫女们进来,帮沈芊穿朝服。 这期间,沈芊一直处于黏黏糊糊、软了吧唧的状态下,眼睛都没睁开。赵曜无奈,只能坐床上半抱着她,再让宫女们给她穿上外衣,到后来,坐着穿也不行了,他又站着半拖半抱地扶住沈芊,一动不动地任由宫女们来来回回地给沈芊穿衣服、配挂饰。 到最后李奉实在是急得不行,这两位在这样黏糊下去,宫门口的文武大臣都要冲进来逮人了!一直侯在殿门口当壁画的高齐也忍不住出声:“陛下,他们等了有一会儿了。” 赵曜这抱着沈芊放在梳妆台前,轻柔地拍醒她:“芊儿,听话,今儿要庙见,让她们给你梳妆。” 折腾了这么久,沈芊也醒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伸手不耐烦地挥了挥:“知道了,你走吧,走吧。” 赵曜苦笑了一下,这才出殿门,先去会见群臣。 因着时间紧急,宫女们这一次终于没再给沈芊上什么复杂的妆,发型也很快就梳好了,倒是让沈芊惊诧了一下。 庙见是要出宫的,大周朝的太庙并不在宫中,而在京城北麓的隆山上。终于准备妥当的赵曜和沈芊,一同乘上步辇,在文武百官和侍卫们的随侍簇拥下,出宫门,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城北麓,到太庙给列祖列宗祭拜上香,这期间两人虽然同辇,但很明显,昨晚某人的胡作非为已经彻底惹怒了沈芊,再加上今早的起床气,沈芊全程几乎是连视线都没甩给某人。 赵曜苦兮兮地瞅她,不理;赵曜可怜巴巴地唤她,继续不理;最后赵曜没法子了,厚着脸皮一点点地蹭到她边上,蹭得沈芊退无可退了,她终于怒转头,瞪视厚颜无耻的某人:“你干嘛?” 某人讨好一笑,伸手发誓:“那……那什么,昨天……昨天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这样了。” 莫说某人的誓言一点不走心,就算此刻他发一个毒誓,沈芊那快要痛断了的腰和彻底软了的腿也会时刻提醒她不要陷入某人的糖衣炮弹。沈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出的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赵曜惊了一跳,半晌才佯作无辜地眨了眨眼:“那……那你怎样才消气啊,打我,骂我都行,我绝不还手!” 沈芊冲他龇了龇牙,斩钉截铁道:“今,晚,分,房,睡!” “不!”赵曜一声哀嚎,几乎震动了整个车舆。 好在文武百官离得远,没有听到步辇里这番丢脸又不正经的闺房秘闻,然而,随侍在步辇周边的亲卫和小太监们,可把话听了个全!高齐望天望地假装自己忙着戒备刺客,李奉担着拂尘,努力挡住自己脸上乱颤的肌肉。 第65节 而那些个小太监和亲卫们道行不比两个老油条,面面相觑着,低头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听说过陛下宠爱娘娘,可看眼前这架势,这哪是宠爱,这明明是就差供起来了! 第126章 不受控 新婚帝后乘坐着舆车从宫门出发, 浩浩荡荡地穿过京城主道,转而从北城门出城,在侍卫的护送和文武百官的随侍下, 来到了北麓隆山的太庙之中,庙见礼仪极为庄重,需帝后两人持香对太庙之中的列祖列宗画像进行祭拜, 而礼官同时也要向大周的列祖列宗门宣告新皇后是谁家的某某某。当然, 除了列祖列宗, 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先皇和先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进入单独供奉先皇和先皇后的殿内,赵曜的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虽对自己的父皇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到了嫌恶的地步,但他对自己那早逝的母后, 却一直保留着幼时仅存的几个美好片段, 所以他对这个几乎已经忘记了样貌、甚至其实也没照顾过他几年的母亲一直都抱有怀念。 而如今,在母亲逝去十年之后, 他终于长大成人登上帝位, 他还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孩,他完成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所有美好的企盼,他终于能来此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沈芊进入寿皇殿之前,还一直在和赵曜堵着气, 甚至跪完列祖列宗之后,她都打着小九九,想着这一次要多冷他几天, 以免他之后越加肆无忌惮地折腾她。可等两人走到了这处供奉先皇和先皇后排位的地方,她一瞥眼,就看到了赵曜那交握攒紧的双手和迟疑不前的脚步,她这才恍然忆起,也许对赵曜来说,此时此刻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一场仪式,而更像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块碑铭,记录了他前半生的挣扎不幸,也开启了他后半生的宏图伟业! 而这一切,他必然,也是想让另一个女人看见的。沈芊那温热的视线落在了赵曜的脸上,久久都未曾挪开,敏锐的赵曜很快就发现了沈芊的异常,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对她忽然而来的好态度感到惊讶。 沈芊主动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还与之十指紧扣。做完这一切,她微红着脸,仰头看向赵曜,眼里像是盛着漫天星光:“我们一齐进去,告诉母后,你现下活得很好,活得很开心,让她放心,好吗?” 赵曜瞬间握紧了沈芊的手,脸上更是出现了从未曾有过的脆弱的动容,他低垂着眉眼,长睫微颤,沙哑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好。” 沈芊的笑容像是掺着蜜糖,两人相视一眼,十指紧扣地迈进了殿中。 礼官惯性又刻板地宣读着祖宗规仪,面前的帝后却全然未曾入耳,沈芊抬眸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排位,宋皇后的牌位上写着“大周英宗诚孝皇后之位”,牌位后头挂着帝后的画像,那画像瞧着很端庄很美,但不知是囿于国画笔法还是别的原因,她始终无法通过画像想象出宋皇后活着时的样子……大概,小曜也已经记不得了吧。 沈芊侧头看去,果见赵曜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的画像,那眼神里带着亲近和希冀却又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恍惚和茫然,她忍不住再次偷偷握住了赵曜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在给他打气。 礼官宣读的声音似乎诡异地停了停,但很快,他又回复到自己那刻板又平淡的音轨上来,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赵曜收回视线,转而望向沈芊,他的唇边带着一丝放松的笑意,显然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所有的恩怨、仇恨。他想起当初内阁拟定“英”这个谥号的时候,自己内心的排斥和不满,如果不是还残存着些许理智,他几乎都要提笔将“英”改成“哀”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完全如他所想的,摆脱过去的阴影,即便当时他已经登上帝位,即便那些人都已经魂归黄泉,他的内心还是不甘,还是有恨,而这种无处发泄的恨,其实更为恐怖。他忽然能够理解,自己为何会成为沈芊口中的“暴君”,大抵也是因为这股恨意一直不得消,最终倾覆到了天下人身上。 在礼官的主持下,两人对着牌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站起身来的赵曜却没有按照礼官所言,进行下一个步骤,反而握紧了沈芊的手,抬头望向宋皇后的画像,轻轻地说了一句:“母后,儿子带着心上人来见您了。” …… 仪式结束后,沈芊和赵曜手牵着手,相视甜蜜地走出内殿,回到舆车中。高齐和李奉惊讶地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刚刚还火药味浓重的两人,怎么进去拜了拜先皇和先皇后,就立马变得如胶似漆了?难不成先皇和先皇后还给小夫妻劝驾了?李奉脑补了一下画面,自己把自己吓得个毛骨悚然。 沈芊和赵曜才不管外头这群人是怎么想的,两小夫妻如胶似漆地黏在舆车中,悉悉索索地不停说着小话,像是怎么也说不够。期间,沈芊还侧躺在舆车上,让某个罪魁祸首给她揉腰,好不容易媳妇原谅自己了,赵曜自然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给某人揉着腰,时不时还要笨拙地问一问“这个力道够吗?”“这个位置要吗?”,俨然就是个小宫女的样子。 沈芊懒洋洋地趴在赵曜腿上,在享受着某人周到的服务的间隙随口问:“接下去是不是还有朝见、庆贺、颁诏什么的。” 赵曜一边仔细给沈芊捏着腰,一边点头:“嗯,有的。不过后宫中没有太后,朝见这一步就省下了。至于其他的,那都是我的事,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太好了!”沈芊激动地翻了个身,转而面对赵曜,“可算是完成任务了,这成个婚,差点去掉我半条命!” 沈芊本来是趴躺在赵曜的腿上,结果她随性地这么一翻身,变成面向赵曜躺着,这一下,那山峦起伏的美景,连庄重的朝服都遮不住了,更别说某人的锁骨处还带着好几个暧昧的红点。赵曜的脑子一嗡,感觉一股热流又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涌动,和昨夜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 现在可不是在他的龙床上,赵曜凭借残存的理智,飞快地掰着沈芊的腰,猛地又把她给翻回去了!沈芊莫名其妙地被这家伙像翻咸鱼一样翻过去,整个人都不好了:“喂,你干嘛呀!” 赵曜满脸懊恼,他简直不敢想象,以后一接近这姑娘、一看到这姑娘,自己就可能会产生这些丢人的反应,连控制都控制不了……天哪! 沈芊愤愤不平地使劲锤了一下赵曜的大腿,还在抱怨他刚才的举动:“有病回去吃药啊!” 沈芊这一捶,虽没捶到大腿根儿,但对此刻的赵曜来说,那都是火烧浇油,眼见着就要燎原了!他暗骂了一句该死,哑着嗓音出声:“你别动!别动!” 这声儿听着不太妙……沈芊猛然想起了昨晚的回忆,身体立刻一僵,她趴着,满脸通红地怒斥:“流氓啊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就……你就能……当众……啊啊!要死了你!” 赵曜满脸苦色,他也不想的啊!可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你……你憋住。”沈芊也慌乱得很,她虽然是个荤素不忌的老司机,但也只是个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来说……咳咳,和赵曜半斤八两。她努力回想各种老司机宝典,想要拿出个处理此事的紧急方案,然而老司机宝典里的方法都没教在车里的时候该怎么办啊!车震play?啊呸呸呸,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芊一张脸又红又白,努力克制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色厉内荏道:“总之,总之你忍住就对了!现在可是在舆车上……你要是忍不住,一……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赵曜满脸潮红,还要忍受某人的碎碎念,他直接捏住了某人的腰,低下头来,警告:“你要是再说话,我可就真的顾不上一世英名了。” “我闭嘴,我马上闭嘴!”沈芊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一路上死死闭着嘴,一动不动地趴着装尸体。 好不容易仪仗和舆车重新回到了宫内,赵曜那股子欲念也下去了大半。舆车一停稳,沈芊就像一只突然复活的兔子,直接蹿下了高高的舆车,把准备扶人的小太监们都吓得不行。李奉也是惊吓脸地目送沈芊直接跑远,好半天才僵硬地转头请示:“这……娘娘她……” “由她去吧。”赵曜无奈扶额。 李奉点了点,默默地跟在赵曜后面回殿,脸上满是纠结。等到了殿门口,赵曜终于发现了他的纠结,随口问:“怎么,有事要禀?” 李奉鼓起勇气,支支吾吾:“陛下,您可需要……需要沐浴?” 这意思,刚刚马车里那番动静都被这群混账东西听见了?赵曜脸色漆黑,勾起一个阎王笑:“滚!” 第127章 蜜月日常 自行了庙见之礼后, 沈芊的生活就一下子清闲了起来,虽然期间她主持宴请过一次外命妇们,但外命妇里头有她那一品诰命夫人的义母, 又有陈赟大人的夫人,夏大人的夫人、管大人的夫人等一系列熟人,甚至大长公主也出席了, 有这么些人撑腰, 她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自然一切都顺顺当当、无波无澜的,毕竟, 都是聪明又体面的夫人们,没有哪个会傻到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来跟她硬杠。 再加之后宫里又空荡荡一片,她这个皇后也不用成天和各种嫔妃打交道, 前几天李奉捧来一些账册和名录, 她翻开之前还干劲满满,打算好好担负起管理后宫的职责, 结果翻开一看——各宫各院全无妃嫔也就罢了, 连宫女太监的人数都只有先前的一半,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赵曜称帝这半年来,整个皇宫的花销甚至都不到建元帝时期的三分之一……她带出来的这个娃儿大约是大周建国以来最简朴的皇帝了!嗯, 让一个封建制度下的皇帝继承了无产阶级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思想,没毛病~ 当然,沈芊得意于自己教育得很, 但李奉等人却是有些看不过眼了,这好歹也是皇宫啊,萧条冷清到这个地步真的好吗?他当然不会傻到提出让陛下选秀,但选些宫女太监进来,总还是要的吧? 谁知道他跑到乾清宫把这个意思和皇后娘娘一说,娘娘竟大手一挥,理所当然地否了:“不用,反正这宫里也就本宫和皇上两人住,用不上那么多宫女太监,就不要劳师动众的了!” 李奉瞠目结舌,他抿了抿嘴唇,很想说,现在是只有两位主子,可以后总归是要进人的啊,娘娘问都不问问陛下就直接否了,虽说两人现下如胶似漆,但以后呢?且不说陛下以后会不会变心,单说这祖宗规矩摆在那里,也不是轻易能改的呀。 沈芊也瞧见了李奉为难的脸色,便抿了口茶,蹙眉看他:“怎么了,有何为难之处?” 李奉犹豫再三,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就向告退了。” 沈芊点头同意,挥了挥手,倒也没留李奉。 李奉走出乾清宫的大门,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灼烈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晒得人心里发燥,七月秋老虎,日头倒是比仲夏的五月还要毒。这一晃,娘娘嫁进宫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娘娘一直在乾清宫与陛下同吃同住,从未曾搬到自己的宫殿去过,而陛下呢,亦是巴不得能和娘娘拴在一起,除了上朝,他就没看到帝后两人分开过,连批奏折的时候,陛下都要娘娘在边上陪着。 即便他只侍奉过一任皇帝,也知道这样黏黏糊糊的帝后关系,是不正常的,是极其少见的。不仅他是这么想的,恐怕满朝文武都是这么想的,他知道最近那些大臣上了不少折子,大部分是指责皇后逾制住乾清宫的,也有少部分明里暗里地开始提选秀之事,这些折子陛下全部扣押着不发,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李公公!李公公!”司礼监的小太监忽然偷偷地跑到乾清宫门口,唤了一声李奉。 李奉担着拂尘,眯眼仔细瞧了瞧,瞧出眼前这位是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之一小顺子,他挑眉看向小顺子:“你怎么跑来这里?” 小顺子笑着向李奉行了礼,又压低声音提醒道:“李公公,陛下在御书房龙颜大怒,如今正回乾清宫。” 这是来提醒他,莫要触了陛下霉头,李奉笑眯眯地看着小顺子:“咱家知道了,劳烦你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能为公公效劳,是奴婢荣幸。”小顺子是个机灵的,知道讨好李奉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故而就算这跑一趟没任何好处得,他也跑得很勤快。 “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奉抖了抖拂尘,多问了一句。 “奴婢只听得陛下忽然训斥了几位大臣,好像有选秀、也有什么钱粮……”小顺子站得远,自然听不真切,答起来也犹犹豫豫的。 “嗯。”李奉蹙眉点点头,联系近来的朝廷大事,心里已经有了点数,“晓得了,你先回去吧。” 小顺子笑着退下。 李奉琢磨了一会儿,又再次进入了乾清宫,把这新得的消息告诉了沈芊。沈芊正舒舒服服地趴在御榻上,任由宫女们揉着她那酸痛的腰,乍一见李奉又回来,她也有些惊异,挥退了宫女,便坐起身来:“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奴婢听闻,陛下在御书房龙颜大怒……”李公公小心翼翼道,“怕是因为什么事儿给气着了。” “哦?”沈芊眨眨眼,敲着桌子想了想,终于醒悟,“他最近的心情好像是有些抑郁,嗯,我还说他那脸色怎么一天天地跟便秘似的……” “咳!咳!”李奉险些被口水呛死。 “嗯,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公公。”沈芊也觉出自己刚刚那句话略放飞,立刻挽尊般地佯装优雅地抚了抚袖子。 李公公的内心是崩溃的,他一脸抽搐地飞快退出乾清宫。他这刚一出去,赵曜便到了乾清宫门口,果不其然,他黑着一张脸,龙行虎步地向着内殿走来。 沈芊出门去迎,一见他那漆黑暴躁的脸,就忍不住奇道:“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赵曜瞧见沈芊竟然破天荒地出来迎自己,显然还有些受宠若惊,他努力憋了憋,把刚刚的怒气憋回肚子里。前些日子那些狗屁不通的折子,他都塞进了御书房的角落里,就是怕被沈芊看到,可不能因为那群混账家伙就前功尽弃了。他强行勾出一丝笑:“没事,就是一群烦人的老头子罢了。” 然而,沈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虽然这一个月来,某人把她折腾的不知日升月落,但她脑子可没坏,她蹙眉作泼妇状:“赵曜,你折腾得我要死不活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怎么地,连事儿懒得跟我说了?” “我这才嫁给你一个月,你就这般喜新厌旧,以后日子还怎么过!”沈芊边说边偷眼去看某人的脸色,果然,赵曜一听她这么说,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在说什么啊?这世上,只有你厌烦我的份儿,我哪会厌烦你?!” “那你就跟我说实话。”沈芊干脆利落地直视赵曜,眼睛一眨不眨,“是不是选秀的事?别以为没人说,我就不知道了。” 赵曜眼神躲闪:“谁……谁同你说的?” 沈芊白了他一眼,果然是这事儿,她就奇怪了这人怎么支支吾吾地宁可憋出便秘也肯不说,敢情就为了这么个破事。 “你不生气?”赵曜小心翼翼看她。 “你知道前个儿,我宴请外命妇的时候,我干娘和我说了什么吗?”沈芊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又相当霸气地拍了拍桌沿,一扬脖子,示意某人也坐下。赵曜哪敢不从,自然是乖乖巧巧、端端正正地坐好。 “那……丈母娘说了什么?”赵曜腆着脸笑。 “她当时就说,估摸着过两个月,就该有人提选秀这事了。”沈芊撇撇嘴,颇为不屑,“没想到这才一个月呢,竟然就迫不及待了……哼,我看他们就是闲得慌!” “对啊对啊,你甭理他们。”赵曜连忙表忠心,“这些糟心的家伙,让我来处理就好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沈芊坐一会儿又腰酸,软趴趴地趴在桌上,偏过头来看赵曜。 赵曜瞧她那么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伸手拦腰把她抱过来,让她趴自己怀里给她揉腰:“这容易,我就说要给父皇守孝,三年内不考虑大选,想来他们也不敢驳斥。” 沈芊舒服躺平,想了想,又仰起头来追问:“不对哎,如果这事你已经有法子了,那今天又是为什么发怒?” 赵曜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了苦色,他的姑娘啊,总是在不该敏锐的时候无比敏锐,真真是磨人!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我?”沈芊老不满意,使劲蹬腿发脾气,“好啊,我以前在外头,还能跑跑实验室,听听朝政消息,现在入了宫,反倒成了聋子瞎子了,你什么意思,也觉得后宫不能干政?!” “胡说八道,什么干政不干政的,这天下都该有你一半!”赵曜竖起眉毛,一副谁敢这么说就跟他拼命的样子。 “那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快告诉我!”沈芊扯着赵曜的领口,又踢又蹬又扭地撒着娇。 自从两人确认恋情之后,他们相处的模式就一直潜移默化地在改变,尤其是沈芊的改变,简直是天翻地覆。从一开始她是个强行无所不能的大姐姐;到后来她是与心上人相知相许、相互扶持的好姑娘;再到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被宠坏的小女孩,因为知道有人会无限包容,所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好好好,告诉你。”赵曜抱着她晃了晃,就像是哄孩子一样满脸宠溺和温柔,“我不是瞒你,只是瞧你最近已经很累了,不想让你费心。” “你说,你说,我不累。”沈芊躺赵曜怀里,兴奋地看着看着他,说实在的,她这几天虽然身体累得不行,但精神上实在是无聊的,任谁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都会无聊…… “夏飞主持的火器局和火器营的事,你知道吧?”赵曜抿了抿唇,“之前徐学政那老家伙就拿这是作筏子在朝上当众训斥朕,但朕前段时间因为立后之事,给了内阁一个下马威,所以明面上,所有人都闭嘴了。但这群老油条,明的不行,就给朕来暗的!” 说起这事,赵曜显然气得够呛:“他们不敢上折子,就像把事情拖死,火器营一要置备什么东西,户部尚书就跟朕哭穷!最好笑的是,今年浙江竟然上折子,说多地遭了旱灾,要求今年减免赋税。呵,一个个的,把朕当傻子耍呢!” 沈芊见赵曜真怒了,心疼地伸手给他顺气:“不气,不气,他们就是想给你找不痛快,你要是气着了,他们就该得意了!” “话说那徐学政不是被你杀鸡儆猴了?他们怎么还不消停。”沈芊用力蹙眉,半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笑着看向赵曜,“听闻,你是以为立后之事,教训了他?” “这你都知道?”赵曜挑了挑眉,训斥内阁之事,他之所以敢做,一是谅内阁这些老臣没脸说出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用顾忌外朝百官和天下百姓,毕竟如果在早朝上这样削人,大周官场恐怕就要震荡了。果不其然,他扬言要把徐学政贬为御史之后,他就直接上了病休的折子,一直病隐到现在,想来必是觉得丢脸,怕被真得打发去御史台。 “你忘了,我义父也是当事人啊。”沈芊笑眯眯地瞅他,还放肆地伸手捏了捏龙颜,“听说你当时龙颜大怒,强行弹压内阁老臣,逼着他们写立后诏书,是不是啊~” 赵曜宠溺地低头与她对视:“是啊,所以皇后娘娘有什么奖赏吗?” “嗯——”沈芊假装思考,眼珠一转,“赏你睡书房一夜!” “好啊!”赵曜佯怒地伸手在某人腰间作起乱,把沈芊挠得笑出了眼泪,连声讨饶。 他这才指了指自己的唇,满脸得色地示意沈芊。为了避免某人在用这种挠痒痒的无耻手段,沈芊红着脸,不情不愿地赏了香吻。 第66节 外头的李奉默默退两步,再退两步,直到退得听不见这对虐狗的声音,才停下脚步,摸摸鼻子,无语望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这种甜甜甜的戏,但还是要走剧情~~ 第128章 五行缺钱 虽则赵曜的婚后生活甜得他要上天了, 但前朝的诸多烦心事还是硬生生地把他拖回了现实。这不,前有御史台频繁关心他的私生活,一群大老爷们天天指手画脚要他讨小老婆, 也不害臊!后又有户部、工部、兵部来回踢皮球,个个锦衣玉食,个个还都有脸朝他喊穷!这一群人, 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赵曜使劲儿把奏折往桌上一拍, 气得都快炸了:“朕刚在早朝上说了, 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这群老头子立马追问选秀推延到什么时候, 什么玩意儿!” 李奉最近浸淫朝政颇多,也渐渐摸清了前朝许多事,他躬身劝慰:“陛下, 你不必忧心, 这也就是个别人不甘心,您瞧瞧今儿徐大人在朝上说话时, 哪里有人敢出声反驳呀。” “徐泾是个人才, 在山东时,朕倒没发现他还有这等能耐。”赵曜想起早上徐泾义正言辞地站出来,直接把那群嚷嚷着选秀的老臣堵回去,就觉得畅快不已。 李奉担着拂尘, 笑眯眯道:“是极,徐大人说的什么‘……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 岂容顿忘。今山陵未毕,谅阴犹新,奈何遽有此事?’真真是一身风骨,奴才见了,都钦佩不已啊。” 赵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不错啊,你最近长进挺大啊,这种文绉绉的话都能记下了。” 李奉被夸了,满脸喜色地行了行礼:“都是托陛下的洪福。” 赵曜笑着摇了摇头,对李奉这种时不时要恭维他一下的作风很是无语。就在他心情稍顺,打算接着批奏折的时候,御书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小跑而来的急促脚步声,在御书房门口还敢这么跑的,除了天老大,她老二的皇后娘娘,绝不会再有第二人。 李奉老神在在地担着拂尘,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他微一瞥眼,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明黄色身影已经闻声站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啧了一声,夫纲啊夫纲~ 夫纲哪有媳妇重要,赵曜心里的小九九可多着呢,只有对媳妇好,他才能有更多“福利”嘛! 这不,沈芊穿过守在殿外的侍卫群,恍若无人地闯进殿内,一跨过门槛,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笑脸相迎的赵曜。她嬉笑着直接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双手吊着他的脖子,十分自然地晃啊晃。 媳妇虽然长得美,但实在是不轻啊,赵曜被她这一吊,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他宠溺又无奈地搂着沈芊的腰,将她放下来:“好了好了,站好。” 沈芊一落地就往他案桌旁跑,很自然地拿起一本奏折:“听说今天你提了守孝三年的事儿?” “提了,日后不会再有人明里暗里地拿这事为难你了。”赵曜走过来,挨着她。 “那火器的事儿呢?”沈芊放下折子背着手踱来踱去,很是为难的样子,“昨个儿蕊红出了趟宫,夏飞第一时间就找她了…” 赵曜了然挑眉:“这个夏飞,就一个毛病,心思总不放在正道上。” 沈芊笑嗔了一句:“这还不是你逼人家的?当初刺客之事,明明是你放任的,结果让夏飞吃挂落,眼瞧着当年的同僚们都封侯拜相了,他当然难免着急。” “宫城在他手底下那么久,他也没觉出不对,算他一个失职之罪可不冤。”赵曜啧了一声,显然对夏飞颇有些为难,“而且此人沉不住气,不仅急功近利还喜欢走捷径,这不,瞧着火器营、火器局搁置了,他就急着找上你了。” “这捷径也是你递给他的,当初你让山东系的官员都齐心支持我,如今他们自然也希望我有所回报嘛!”沈芊拿了一支干净的毛笔,转来转去地自顾自玩。 “那不行。”赵曜蹙起眉头,很有几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朕与你才是一体的,帝后乃君,余者皆为臣,只有君使臣之道,哪有臣使君之理?” “嗯哼,封建帝王的家天下思想~”沈芊竖起手指摇了摇。 “再说了,火器那可是能记入史册的功劳,朕都大方给他了,这还不够抵他立后时出的力?”赵曜撇了撇嘴,对媳妇不站自己这边感到不满。 沈芊倒也不是多偏向夏飞,毕竟这位夏大人很多时候实在是殷勤得让她敬而远之,但火器这件事,本身是她起头的,也是她大力支持发展的,现下火器之事被莫名搁置,不管夏飞找不找她,她肯定都是要管一管的。 “所以现在问题还是回到一条—钱。”她知道户部一直拿没钱在搪塞,火器研究才被迫搁置。 “户部说没钱,还真也不是胡说的。”赵曜皱紧了眉头,很是懊恼,“朕前些日子派人去翻了户部旧账,还没翻完就发现亏空得厉害,再加上之前连年征战,如今又百废待兴,各部各省都嗷嗷待哺!” “朝里那帮臣子们倒是个个隐田隐户无数,可朕总不能抄他们家吧!”赵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难怪先人常说打天下易、守天下难,他现在算是深有感触! “总听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想到做了皇帝都还要为钱发愁…哎。”沈芊托着腮,也是万般为难,要让她解决什么技术问题,她分分钟撸袖子开干,可一谈到钱,她立马就萎了,毕竟上辈子她就是抠抠索索地搞研究,穷得连仪器都换不起,本来以为都当上皇后了,总能买买买了吧?结果,命里注定五行缺钱…大写的惨! “哎…”赵曜也拖着腮,和沈芊对视叹气,这对大周最尊贵的夫妻,愣是被那黄白之物给难倒了。 “陛下,急报。”高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赵曜眉头一跳,隐觉不祥。 “倭寇突袭江南多地,来势汹汹,浙江福建多地失守!”高齐快步走进,肃容呈上了战报。 “什么!”赵曜猛地一拍桌子,怒火猛蹿,“区区倭寇,竟致多地失守,浙江和福建的驻军是干什么吃的!” 第129章 倭寇 浙江、福建两地突遭倭寇袭击一事, 很快就传遍整个朝堂,然而,这件事却并没有真正引起满朝文武足够的重视, 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自大周建国以来,沿海就饱受倭寇侵袭, 基本上每年, 都会有倭寇在沿海烧杀抢掠的消息。每年台风过了之后, 都是倭寇大肆出动的时候,今年, 同样如此。照例地倭寇来袭,照例地派兵镇压,照例地勉强平定, 次年, 同一拨人再卷土重来……这几乎是大周建国一百多年来,每年都会上演的保留戏码。 所有人都以为, 今年也是一样的, 然而,赵曜却不想按照这种窝囊的套路来!从赵曜八岁出阁讲学开始,他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数十万之众的鞑靼铁骑都能被抵御在山海关外百年之久,区区数千人的倭寇为何年年都能在沿海地区如入无人之境?仅仅只是因为屯田之兵毫无战力吗?江南之地多少人口啊, 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几船倭寇淹死了!可现实呢,简直讽刺。 当赵曜把自己这一番纠结地想法说给沈芊听,并愤愤地拍桌表示自己一定要彻底剿灭这群倭寇时, 沈芊忽然沉默了下来,她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咱们大周朝是不是有海禁政策?” 沈芊这一两个月都是非常努力地学习大周的各种规章、法典、礼仪,力图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到这个时代中去。也正巧,她这几天正在跟着女官学习《大明律》的内容,她依稀记得其中有一条写着“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 因为在她所经历的时代,华夏民族之所以衰败与闭关锁国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她看到这一条时,印象非常深,并一直都琢磨着要把这事同赵曜提一提。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倭寇之事就闹出来了。 “是有海禁。”赵曜撑着桌子,略烦恼地蹙着眉,“这是太/祖时候就定下的规矩,初衷也是为了防止倭寇侵扰沿海,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少效果。” 沈芊看着赵曜苦恼的样子,斟酌着开口:“恐怕,刚好相反吧。” 赵曜本来还在沉思着倭寇这事,忽然听到沈芊语气奇怪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愣了愣,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沈芊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海禁才是导致倭寇横行的原因。” “哈哈,你这不是开玩笑呢嘛……”赵曜笑着笑着,可沈芊却一直认真严肃地看着他,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的笑声慢慢收住了,“你这话,是认真的?” 沈芊点头:“你知道,我虽然不太喜欢文史的东西,但因为海禁这个政策太糟糕,糟糕到在我那个时代人皆唾之,甚至引起了数百年后华夏的衰落……所有,有非常多的人研究过这段历史。” “衰落?”赵曜整个人都绷紧了,“你是说,我大周的衰落?” 王朝的衰落更替在沈芊的眼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即便她现在成了大周的皇后,大周之后所有的皇族都会是她的子孙,她也并不认为大周朝就该千秋万代、永不衰败,作为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她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长盛不衰的,连科学真理都有被推翻的一天,遑论极度依靠皇帝本身的集权王朝。 但她也非常清楚,不管赵曜多么离经叛道、与那些腐儒有多么不同,他本质上都还是接受封建教育长大的一国之君,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她这种观点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沈芊一直都没有直接地和赵曜谈过历史方面的话题,一方面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合适的表达方式,另一方面她又抱有侥幸地觉得可以不谈历史,潜移默化地让赵曜做出一些能改变历史的政策。但现在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赵曜本人拥有多敏锐的洞察力,单说沈芊这些天学习到的东西,就让她明白了她眼中这些算糟粕的政策在整个大周朝有多么根深蒂固! “始皇也曾让秦朝千世万世无穷尽,但这数千年来,天下已不知换了几家姓了。”沈芊笑着,努力对赵曜解释,“我没有同你说过太多那个时代的事,也是怕你接受不了。” “你说的对……”赵曜叹了口气,“想要万岁的,都死了,王朝亦如是。” “总之,倭人是大患,海禁政策也是个祸害,闭关锁国导致了我们在科技上的严重落后,就如同那些火器,大海的另一边,已经开始萌芽制造了,数百年后,船尖炮利的他们就将渡海而来!”沈芊叹气,“这也是我极力支持制造火器和推广火器的原因,朝臣们都以为鞑靼人败了就天下太平了,殊不知,百年之后要多少人命来为他们的愚蠢买单!” “我明白了。”赵曜神情凝重,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的宫门,这属于他的皇宫,金碧辉煌、奢靡繁华;而属于他的无垠王土,亦是广厦千万、太平富足,他既身为一国之君,富有整个天下,自然也要承起这天下之重,决不能让这大好河山,输在自己手里。 “你说海禁可能是导致倭寇横行的原因,可否细解?”赵曜问得很认真,显然是将沈芊的话听进去了。 沈芊欣慰地勾起一丝笑容:“我也只是拾人牙慧,据我看过的资料……也许,你可查查,所谓‘倭寇’,几分真,几分假。” 赵曜秒懂,可懂了之后,他却怒火高炽,眉头狠狠皱起,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高齐!” 站在外头的高齐立刻应声进门:“微臣在。” “立刻,宣云青进宫!” ************************* 翌日,当陛下在朝堂上提出要让云青云将军带兵前往江南平定倭患的时候,群臣都有些懵。马浮梁忍不住出列询问:“陛下,云将军虽然骁勇善战、功勋卓著,但云将军不擅水师,这……这恐怕,不利于与倭寇交战吧?” 赵曜坐在上首,眼瞧着底下一群人都悉悉索索地低声交谈,眼中显然也都带着同样的疑惑,他冷冷一笑:“浙江福建倒是盛产水师,他们倒是赢过一回吗?” 这话一出,马浮梁也无话可说了,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俱是无言。陛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对浙江和福建的指挥使、驻兵甚至布政使都已经生出不满了。眼前这位陛下可不是建元帝,这位陛下可是战功平天下的,江南水师年年向朝廷喊“救命”,要钱要粮要兵,屡试不爽,这一套数十年玩下来,玩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不过,今年,恐怕是要玩脱了! 江南“倭寇”那点小九九,这朝中的老油条,有几个是真不知道的?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这和隐田隐户一样,是官场的潜规则。故而,赵曜的这话一出,有些人就偷偷地拿眼去瞟站在最前面的宋庭泽和陈循,这两位内阁大学士,都是江南出身,祖籍也都在江南,几乎可以说是江南一派的首领,而宋大人之子还是浙江布政使……如果陛下来真的,这大周朝的天不说塌下来,起码也是捅出个窟窿啊。 不管满朝文武打着怎样的算盘,项青云,也就是云青,率领三万部队前往沿海平乱的事儿还是定了下来,而且赵曜的态度很强硬,这一次平叛,云青是主帅,江南水师也必须全权听从云青的调度,甚至两省指挥使也要听从。 退朝之后,满朝文武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陈循忍不住靠近了宋庭泽,轻咳了一声:“宋大人,晚生曾听闻,您早年对那云青有恩?” 宋庭泽笑眯眯地转头看了陈循一眼:“陈大人这是何意?” 眼见着宋庭泽还一副泰然自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陈循真的疑惑了,经过上次立后一事,他便意识到这位小皇帝绝对不是个善茬,今儿他如果真的是察觉到了江南的不对劲儿,那这个云青便绝不可能只是去平叛。他们这位陛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捅破天这种事,还真干得出来。难道说即便如此,宋大人还是一点都不担心他那位首当其冲的长子吗? “晚生只是怕,陛下听多了什么风言风语,会有些冲动。”陈循意味深长地一笑。 宋庭泽抚着白须反问:“陈大人以为,陛下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呢?” “这……晚生就不得而知了。”若说急,陈循倒也不是太着急,说实在的,江南那点事,他根本无所畏惧,在江南的地界,没有哪个官儿不知道这事,这种堆积了数十年的旧疾,其实这般好处理的?难不成陛下还能真把人都抓了、杀了?更别说,朝廷现在一穷二白,就指望着江南输血呢。 宋庭泽也知道陈循的心思,而他自己,确实也不着急,或者说,他根本无所谓,倭寇之事,确实是个顽疾,他也确定,他的皇帝外孙一定是发现了里头的弯弯绕了,他派出项青云,就是想让宋家放松警惕,毕竟他那个好外孙手底下的其他亲信,一旦进入江南地界,都会立即引起当地官员的警觉,唯有这个受过宋家恩惠、还有把柄落在宋家手里的项青云,才能让他的那个长子,稍放下些心防。 然而,他并不介意赵曜发现江南的蹊跷,他甚至还很期待小皇帝会如何处理这个根深蒂固的毒瘤。这可不比打仗,大刀阔斧就能赢,江南这事,搞得不好,那就是自断臂膀。有时候,太想有作为,对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个优点啊…… 宋庭泽远远地望着东升的旭日,微微一笑:“陈大人,且看吧,一切都还早啊。” 陈循瞧着宋庭泽慢步离开的悠闲背影,愈加觉得自己捉摸不透这位座师,或者说,自宋庭泽回来之后,就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第130章 南官场 项青云一直都不想待在京城, 当初打退了鞑靼,他就极力坚持要带兵直捣鞑靼老巢。然而,整个大周朝堂几乎都是保守派, 所有人都觉得将鞑靼人赶出山海关就够了,甚至因为鞑靼人另立了新王,有些极端求和派唯恐惹怒了这位新王, 竟在朝堂上提出放弃谈判, 放弃要求鞑靼人赔款割地的协议!这话一提出来, 武将一系几乎都气疯了,连一向谨慎自持、很少掺和到朝堂争辩中的英国公都忍不住站出来反对。 虽然最后陛下坚持了与鞑靼人谈判, 派出了几拨使臣到边境去与鞑靼新王克都谈判,但这还是让项青云无比失望。他想要的不是谈判,不是让鞑靼人割几块地、赔几块黄金, 他想要的是踏平鞑靼王庭, 是洗雪项家奇冤。当年老皇帝以他父亲通敌的罪名,将项家满门抄斩, 那所谓的敌, 就是一直躲在鞑靼王庭中的鞑靼国师。他想要剿灭鞑靼一族,抓住这所谓的国师,向天下人证明,项家从未负国, 是皇族负了他项家! 然而,就连陈赟陈大人都不支持北上伐敌的想法,与他一道围剿鞑靼的姜大人更是十分不理解, 他们都劝他,说天下苦战久矣,没人愿意再起纷争,说现在的大周就是空壳一个,根本耗不起那样巨大的北伐。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项家满门忠烈,却要曝尸荒野、死不瞑目。不甘心自己浴血搏杀,却只能隐姓埋名、浑噩度日。 而就在这个时候,小皇帝赵曜宣他进宫了。曾经,他是看不上这个小皇帝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要靠女人庇护的丧家之犬,不值得任何人正眼相待。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小皇帝虽算不得大丈夫,却算是个合格的帝王。他在所有方面都比他那个混蛋老子强,包括那颗刻薄寡恩的帝王之心,也更甚一筹。所以,他从未期待过赵曜会主动帮他项家翻案,如果他没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和能力,以赵曜之城府,绝不会主动挑起当年旧事。 可是这一次,赵曜宣他进宫了,直言可以帮他项家翻案,给他项青云正名!他很吃惊却也很冷静,他记得自己挺直了腰背,直视着赵曜问了一句:“条件。” 然而,他就千里迢迢来了这江南…… 项青云默默地出神望了望远处广阔无垠的大海,对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感觉到无比恍惚。 “将军,云将军?”身旁的副将小声地唤他。 项青云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副将,这才发现副将已经连着给他打了好几个眼色。他顺着副将的眼色望过去,发现浙江布政使宋贞吉正带着一行人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项青云立马收起了自己茫然的表情,换上了一脸客气的微笑,站起身对着宋贞吉道:“宋大人,您怎么来了?” 宋贞吉状若无意地扫过面前这片昨日刚刚激战过的海滩,远处的滩涂上还堆积着战船碎裂后的木板、桅杆、战旗,以及无数零落的甲胄、倭刀,除了尸体在昨晚就被及时处理了之外,这些武器装备的残骸都还一片狼藉地堆在岸边。 项青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滩涂上的碎船板和破桅杆,宋贞吉却很快转过视线,笑着抚了抚须:“这等收拾战场的小事,怎需劳烦云将军亲自出马呢,派几个千户来就行了。” 项青云微微一笑,很是客气:“此时本就是云某的分内之事,应该的。” “云将军真是太客气了,如果没有您,沿海数县的百姓恐怕还要深受倭寇之害,哎,也是我等无能,才要劳烦朝廷将云将军派来剿倭。”说话的是浙江都指挥使钱谷用,他这话语间都是对项青云的推崇和愧疚之情,仿佛真的对项青云拿走指挥权这件事,一点意见都没有。 宋贞吉听完这话,哈哈一笑,看着两人调侃道:“钱大人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嘛,两位都是各有所长,正好趁此机会,互相交流、互相切磋。” “宋大人说的是。”钱谷用看向项青云,一脸友好,“钱某早就听闻云将军大名,此番倒是因祸得福,能与云将军一见。不知,钱某是否有幸,能请到云将军一聚?” “好极好极,昨日大灭倭寇,尚未有机会庆贺,此番钱大人既愿意做东,可介意宋某也去蹭一杯酒?”宋贞吉笑容畅快,仿佛真的对去钱谷用家里蹭酒感到无比起到。 第67节 钱谷用自然也跟着笑:“只要宋大人不嫌弃拙荆的手艺就好,云将军可愿意赏脸同来?” “怎会,怎会。”宋贞吉言罢,又看向项青云,见他踟蹰为难,便帮着劝道,“只是小聚,不妨事的。” 宋贞吉和钱谷用都满脸笑容地看向项青云,热情又慈祥,就像在看一个满意的后生,一个值得提携的小辈,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和猜疑。然而,就是这样两张笑脸,却看得项青云遍体生寒、毛骨悚然。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之前赵曜那句似是而非的提醒,如果没有刚才在滩涂上发现的东西,如果不是他久经战事对打仗太熟悉,现在的他是不是就会感动于两人的提携,感动于自己“恩人”再次伸出的援手……官场到底能将人生吞活剥到何种地步,他现在终于窥见了些微,可越是如此,他的内心越是悲怆,他的父亲,他那铁骨铮铮、功勋卓著的父亲,是不是也是死于这样可悲又可笑的鬼蜮伎俩? “宋大人和钱大人都这么说了,云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项青云笑着,脸上同样看不出丝毫端倪。 钱谷用布置的晚宴,如他所有表现一样,没有半点错漏。晚宴既不奢靡也不铺张,就是三个人一桌的小酌小饮,连是丝竹管弦都没备,甚至菜色都是钱谷用的夫人亲自下厨准备的,一切就像是邀请自家子侄一般亲切随性。这一切都太和项青云的心意了,如果不是他早有忌惮,此时此刻,必然会感动于钱谷用这番布置,并随之对他产生亲近之情。 表面和谐亲切,实际各怀鬼胎的晚宴在一片醉醺醺中结束,项青云红着脸,踉踉跄跄地被小厮扶着往外送,他便走还边回头对宋贞吉两人抱拳:“宋大人,钱大人,今日……今日多谢款待,项……云某……云某感激不尽!” 宋贞吉笑着道:“云将军喝醉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项青云用力点了两下头,又像是晕得不行,使劲儿地晃了晃,可晃了晃,还是没清醒,最后无奈只能由着小厮半撑半扶地给弄出了钱府的大门。 钱谷用瞧着项青云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转而看向宋贞吉:“宋兄,你说,他真的喝醉了吗?” 宋贞吉眯眼一笑,神情中带着几分自负:“‘项’字都漏出来了,你说呢?” 钱谷用与宋贞吉对视一眼,皆露出了笑意。 而昏昏沉沉的项青云,在进入马车的那一刻,忽然睁开了眼,那双漆黑的眸中,哪里有半分醉意!他靠在行使的马车壁内,伸手从宽袖中拿出一块碎木板,正是白天从那滩涂上捡到的倭寇苍船船板上的一块碎木。他死死盯着那块碎木,盯了很久很久。 马车很快就到了项青云下榻的驿站,副将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见到踉踉跄跄差点摔下马车的项青云,边扶边惊讶:“怎么喝成这样?” 钱府的小厮连忙笑着解释:“大概是打了胜仗,云将军就多喝了几口……酒水不烈,无碍的。” 副将松了口气:“那就好。多谢钱大人派人将将军送回来。” 小厮笑着,躬身退回到马车上,不多时,马车便从驿站门口离开了。眼见着马车离开驿站,副将才连忙扶着项青云回到内院。果然,一进到戒备森严的内院内屋,项青云立马站直了身子,眼神犀利地看向他:“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副将立刻拿出了自己找到的东西,一块同样黑漆漆的木头,递给项青云:“这是属下偷偷从未完工的水师福船的船底拿来的木料,属下断定,两者都是产自福建的老龄杉木!” 项青云捏着两块来源完全不同的木头,仔细对比,脸色已然铁青一片:“你确定,这两块都是产自福建的老龄杉木?” “属下祖籍福建,老家那一片都是栽种专门为造船而用的老龄杉木的,属下的父亲也曾在福建造船厂做过工,所以属下绝对不会弄错!”副将的语气极为坚定,没有丝毫迟疑,“我朝福船体积巨大,速度和强度的要求高,只有老龄杉木,木材材质好,韧性强,风干之后重量又比其余木材小,最是适合打造成福船的船体!” “是啊,太宗年间的大号福船长可达四十四丈,阔有一十八丈,如此巨大,可不就需要最轻最坚固的木材,可倭寇区区数丈的小船,竟也要用老龄杉来做船身?简直可笑!”项青云愤愤地一拍桌子,将整个案桌上累压的文书全给震落了。 副将瞧着项青云暴怒,自然也不敢随便上前捡文书,他低着头,呶了呶嘴,犹豫了很久,又小声说了一句:“而且,属下瞧见您今日捡到碎木的那艘倭寇苍船的船底,似乎是用麻丝、‘油石灰’来填充船缝的,这个手法……和江南造船厂,一模一样。” “嘭!”又是一阵巨响,副将吓了个哆嗦。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见前方一阵动静,抬头偷觑,原来是自家将军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文书,并端坐在案桌前开始奋笔疾书,他正瞧着呢,自家将军忽然抬头,对他道:“你过来,那艘倭寇的苍船都有哪些可疑地方,一条一条细细说来!” “是!” ************* 项青云的密奏快马加鞭地进了京城,越过内阁,直接送到了高齐的手中。高齐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夜呈到了赵曜的案头。 高齐进来的时候,赵曜正和沈芊讨论着水车和耕犁改造的可行性,自从火器研究因为没钱而停止之后,沈芊就一下子闲了下来,后来她向着民以食为天,就开始一门心思琢磨改造农具,这不,赵曜对这个也感兴趣得很,两人便一边腻歪一边讨论着。 沈芊坐在椅子左边,正伏案画着草图,赵曜坐在同一张椅子的右半边,正懒洋洋地环抱住她,靠在她肩头,看着她画,听到门口有动静,一抬眸,就看到了高齐。高齐一贯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但凡沈芊在御书房,他绝对会退出三远,以防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闯进来了。 “陛下,江南急报!”高齐半跪在门口,高声道。 赵曜容色一肃,立刻坐直身子:“呈上来。” 从高齐手中接过项青云的奏报,赵曜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越看他眉头就皱地越深,到最后,那脸色连沈芊瞧了都有些心悸。 “怎么了?”沈芊放下笔,担忧追问。 赵曜捏着信纸,差点捏出一个洞,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对了。” “什么?”沈芊不解。 “倭寇,呵?还真是个好用的名头!”赵曜猛地握拳,眼神血红,“一群混账东西!” 沈芊听明白了,她叹了口气,从案桌上拾起那份信,仔细看了一遍。这件事她心里早就有数,毕竟史学家研究这一段都研究了几百年了,甚至她知道到了大周后期,也是有人提出过这件事的,但是海禁政策就像是一块巨石,不开海禁,此类事件就永远不可能绝迹,这是人趋利的本性,靠强行弹压是弹压不住的。 “倭寇,倭寇,三分真倭,七分假倭啊。”沈芊叹息着摇了摇头,“以倭寇之名,行走私之实,连船都出自官署的造船厂,你想想,江南之地,此事还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朕迟早杀光这批蠹虫!”赵曜猛地一击桌面,整个人杀气四溢。张远曾与陈赟提过,说陛下神似太/祖,这话再次显示出了张远极强的政治敏锐性。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若论果决,数代皇帝之中,确实是赵曜最似太/祖。 太/祖是个死都不认“法不责众”这条歪理的狠人,涉案数千人,他就真能杀数千人;半朝罢官相挟,他也真敢罢了这些人的官!赵曜同样如此,他说要杀,便绝不是随便说说,那是真能出手将整个江南官场杀空的啊! 相处了这么些年,沈芊深知他本性,听到赵曜这么说,她连忙站起身来,急声制止:“不行,不能杀!”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因为三次元的原因,心情很不好,朋友陪着出去散心,结果直接把自己玩瘫了,昨天又来大姨妈……导致这段时间一直更得断断续续,今天开始恢复日更,但愿小天使们没有抛弃我【大哭! 嗯,明天两更,补偿之前的。 第131章 开海禁 赵曜一贯不喜欢有人和自己唱反调, 更何况还是他最在意的沈芊。他那眉头蹙得都能夹死苍蝇:“为何不能杀?如你所说,既然这群‘假倭’连官船都能弄到手,便足以说明江南官场早就与这些‘假倭’沆瀣一气!《大周律》中写的明明白, ‘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 同谋结聚, 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 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 全家发边卫充军’,这些人条条都犯,伙同商客走私, 与倭寇沆瀣一气, 朕就算闭着眼睛杀,也绝不会杀错!” 他这一激动, 连“朕”字都溜出来了, 沈芊眉头一竖,她一贯知晓赵曜骨子里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条铁血准则,也知道他现在怒极, 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这种动辄用杀人来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倒也不是说什么人权正义,而是杀人,根本就治标不治本。 法律在修改前应该被遵从, 哪怕它有漏洞,这一点沈芊举双手赞成,但现在他们站的位置不一样,他们是有能力修改律令和制度的人,更多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去执行法律,而是如何去完善法律。 沈芊缓了缓心神,抬手沏了一杯茶,瞧了一眼跪在下方一直都不敢动的高齐,温声对他道:“高大人先退下吧。” 高齐如蒙大赦,他没瞧过信的内容,眼见着陛下突然暴怒,他也吓得不轻,此刻听到沈芊这么一句,立刻飞快地告退了。 沈芊捧着茶盏放到赵曜面前,无奈一笑:“好了好了,消消气,喝口茶。” 赵曜本也不是对沈芊生气,此刻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他自然也舍不得对媳妇摆臭脸,遂微缓神色,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凉。” 听着赵曜这傲娇的语气,沈芊满眼宠溺的笑意:“好好好,给你重沏一杯。” 她刚刚伸出手去拿茶盏,就被另一只大手给覆住了,赵曜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用了。” 沈芊料到他会如此,两手交握地拍了拍他的大手:“那你现在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不是要反驳你,只是给你做个参考。” 赵曜现下也冷静了些,不似刚才那般暴怒,也知道把人全杀了并不是什么好法子,他拉着沈芊的手,让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闷声道:“嗯,你说吧,我听着。” “我并不是想要阻止你惩戒江南的官员,而是因为将此事扩大化,不仅无法彻底解决问题,还有引起动乱。”沈芊认真地仰头看着他,“如果牵涉到此事的,只有官员,那不管你是要抄他们家、灭他们九族,我都不会阻止,但江南假倭案,明显牵扯到了很多百姓。” “你是说那些豪绅巨贾?”赵曜蹙眉,显然对这群人也很是不待见。 “不,那也只是小众的群体,真正巨大的群体是江南百姓,是沿街沿巷的小商贩、是养蚕织丝的女工、是制陶烧瓷的匠人……是很多很多普通人。青云在信中提到,这一切都是他身边一名福建籍的副将发现的,而这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曾在造船厂工作过。”沈芊舔了舔唇,叹了口气,“还有,这些走私的货船,走私出去和走私进来又都是什么?出去的怕都是丝绸瓷器,进来的怕都是宝石香料吧。你觉得,巨大又不合常理的丝绸瓷器购买量,以及莫名出现在江南市场上的异域宝石和香料,江南百姓真的会对此毫无所觉吗?” “都是些乡野刁民,竟为利益枉顾国法。”赵曜愤愤然。 沈芊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的空壳子国库还要江南输血呢,人家不多谋些利,难不成要全国人民一道吃糠噎菜啊?” 赵曜低头瞅着沈芊,瞅了很久,终于撇过头去轻哼了一声:“我算是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觉得江南百姓没错呗。难不成他们就那么特殊,能挣钱就要国法让道?” “当然不是。”沈芊摇摇头,“那些假扮倭寇祸害乡里的贼首们,当然要处置,但法律也亟待完善,譬如海禁,开海禁能带来多大的利益啊!更遑论,咱们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遭了战事的山西河南,到现在还满城焦土呢。” 赵曜背着手,蹙眉从皇座上踱步到台阶下,接着又在台阶下不停地来来回回走,显然沈芊的这个提议让他非常惊讶,可惊讶之余又忍不住开始思索起可能性来,他不是不是肉糜的皇帝,自然知道大周朝的丝绸瓷器在番国能够卖到什么价钱,就如沈芊所说,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在海外都是能卖出天价的东西,而每一条成建制的产业,都意味着能养活无数桑农、茶农、陶工、绣娘……真论起来,这确实是百利一害的事,只是这一害…… 赵曜踱步踱了差不多一盏茶,沈芊一直都期待地看着他,终于,赵曜转过身来,看向沈芊:“海禁一令虽然是太/祖时候就下了,这么多年过去,却也没人想着要重开海禁,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是因为什么?” “一方面是颜面和祖制,另一方面,是赋税。”赵曜背着手,忽又转头对外头喊了一句,“李奉!” 李奉闻声立刻急匆匆地进门,躬身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奴婢在。” “去请内阁大臣们入宫,就说朕有事找他们商议。”赵曜很淡定地开口。 “是,奴婢立刻就去。”李奉又弓着身,飞快退出去。 “你要直接把海禁的事同内阁商议?”沈芊大惊,内阁里头虽然都是聪明人,但都是各怀心思的聪明人,海禁这件事就这么直接就透出去,肯定会惊动江南官场,打草惊蛇啊! 赵曜启唇一笑:“当然不是。” “啊?”沈芊懵住了。 赵曜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等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期间赵曜又把高齐召进来,不知吩咐了什么,沈芊在这御书房里等得如坐针毡,内阁大臣们也该入宫了,她再不走,铁定又得落个“干政”的名头,她焦灼地看向赵曜:“哎呀,他们就要进来了,我得赶快走,要不然又要被御史说道了。” “没事,你就坐着。”赵曜笑着安抚她,“今儿商讨这事,没你不行。” 沈芊一脸懵逼,刚刚明明还在讨论海禁的事啊,这又是跳频到哪儿了呀! 阁老们很快一个又一个地进了御书房,每一个进来的都要猛然打量沈芊一眼,连她的义父张远张大人瞧见她端坐在一旁,也满脸讶然。沈芊苦笑着给自家义父使了个眼色,她也不知道那家伙是发什么疯,非按着她,不让她走。 赵曜见人来齐了,便笑眯眯地道:“连夜召诸位进宫,是因为江南那边传来了喜报,云将军已经率领江南水师,打败了进犯的倭寇!” 几位内阁大成都面露喜色,齐齐躬身对着赵曜言称喜庆之语。然而,谁都知道这位陛下连夜把人召进来,不可能只是报个喜。 果不其然,龙椅上的陛下又顺势开口了:“云将军战报中写到,这一次能够快速获胜,也要多亏了皇后发明的火器,他将火器装备到了战船上,使得战船攻击力大增。” 沈芊听到这话,猛捏大腿,努力控制脸上的惊讶表情。这个功劳她还真不好意思算到自己头上,她虽然几个月前,就成功地研究出了硝化/纤维作为火铳的击发火药,而夏飞的火器局也确实造出了小批次的火铳,可这批次火铳,撑死不过一百把,放在那样混乱的战场上哪里够看,更被说什么威力大增……某人这吹法,真是尬死人啊! 沈芊偷眼往阁老那边看,几个阁老都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她更加羞愧地闭了闭眼,这几个老狐狸哪能不知道火铳那点事。 陈循揣紧的手忽然就松了,他知道江南的消息传回来了,但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消息,所以今儿被连夜传召,他一直都很是紧张,结果,陛下却开口说了火铳……他立刻笑着上前两步,恭维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火器确乃无往不胜之利器,娘娘发明火器,是我大周之福。” 这位尬吹的,更要命……沈芊默默地低下头,简直不忍直视这一对君臣,知道你们各怀鬼胎,但能不能把她推到风尖浪口上啊喂! 陈循虽然不算什么坚决反对火器的死硬派,但惯来也是个坐山观虎斗的角儿,今天忽然这样尬吹火器,一下子就引来了其他阁老意味深长的关注。尤其是宋庭泽,他很清楚陈循之前在为什么紧张,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得意忘形,但是很可惜,他们的陛下怕是早已经摸透了江南的底了。陈循到底还是蠢了点。 宋庭泽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像是终于得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一般,笑得极其明显。赵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中隐生警觉,但这场戏,他还是得演下去:“既然陈大人也觉得好,那火器局的开销……” 陈循因为一时激动被点名,顿时只能无奈地往回挽:“这……臣也想让火器局多生产些火铳,但是……但是国库的账,陛下您也派人清了,是真没钱啊。” “那你们倒是给朕想法子弄钱呐!”赵曜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喝道。 赵曜这喜怒无常的反应直接把陈循吓了个哆嗦,愣是连那张老脸都给吓白了! “臣……臣……”陈循结结巴巴,欲哭无泪,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臣……臣无能。” “你们呢?”赵曜怒目而视,扫过在场的所有内阁老臣,可怜这些个老臣,个个都须发皆白了,却还要半夜三更地接受着自家陛下的怒火扫射。 几个人面面相觑,全都不说话,连张远都伛偻着背,默默躲开赵曜的视线,他虽然觉得今儿这事蹊跷,但陛下在内阁面前向来不像在外头那样好脾气,他也没傻到现在去捋虎须。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一个自进京以来就几乎没在朝堂上发过言的人站了出来,他笑眯眯地抚着长须,不疾不徐地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臣以为,可开海禁。” “砰”的一声,茶盏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还有二更,是补偿之前漏的~~ 第132章 拿错剧本 第68节 沈芊一个激灵, 心道完了完了,这下暴露了,她僵着脑袋低头往下看——咦, 茶盏还在自己手里!她刚松口气,打算为自己壮硕的手臂点个赞,下一秒就猛然惊觉, 等等, 如果这茶盏不是她掉的, 那就是—— 她白着脸往赵曜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 她给赵曜沏的那被凉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案桌前面的碎片残骸,还没等她露出惊恐之色, 就猛然听到上坐的赵曜愈加隐怒的声音:“宋卿莫不是老糊涂了, 海禁可是太/祖定下的规矩,怎能随意重开。” 乍一听到宋庭泽说出开海禁这种话, 陈循的心脏都要吓停了, 他像是看什么荒谬的东西一般死盯着宋庭泽,怎么也想不明白,同为一条船上的蚱蜢,宋庭泽是哪根筋搭错了, 竟然要砸自家的船! 张远、马浮梁、徐学政、高远平等四人也俱是满脸不可思地盯着宋庭泽,甚至都要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徐学政自从立后事件之后,就病休了三个月, 之后继续厚着脸皮回到内阁,也一直战战兢兢、默默不语,唯恐赵曜再提出御史台那茬。然而今儿听了宋庭泽这句话,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那颗迂腐之心,第一个跳出来,极度不满地看向宋庭泽:“宋大人,这话可说不得,江南诸地本就倭寇猖獗,你还要提什么开海禁,莫不是嫌沿海百姓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徐学政如此义正言辞地说出这番话,倒是引来了殿中所有人无语的注视,连一向自认政治白痴的沈芊都要忍不住生出优越感了。对于这样的蠢货,宋庭泽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如果当初他还是首辅,徐学政这种资质的,就算挨到八十岁,也别想入阁。 赵曜这一回倒是和他这个外公想到一处去了,对于徐学政是怎么进内阁的这件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为,这位徐大人非常符合奸相贵妃兄妹挑选内阁成员的标准,毕竟,要是阁老太有能耐,少不得要碍到他们兄妹作威作福呢。 气氛静默地有些尴尬,张远张大人是个见不得人尴尬的老好人,他出声帮着徐学政打圆场:“徐大人说的有理,况且,虽然海外贸易有暴利可图,但是其中商税难以完整核算,一旦重开海禁,便可预见其中大量的偷税漏税行为,且不说大周精通庶务的主簿本就有限,而管理海外贸易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极为可怕。故而,臣也以为,海禁不宜重开。” 张远说的有理有据,高远平、马浮梁等人也听得很是信服,至于利益相关的陈循早就点头如捣蒜,恨不得陛下能立刻翻过这一页。 然而,宋庭泽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非揪着这一点不放,他甚至很认真地转而看向张远:“张大人的意思是,只要解决了商税收取的问题,海禁就可重开?” 这差不多是两人同入内阁,成为竞争对手之后,第一次正常的谈话。然而,就这么一句话,惹得张远瞪大了眼睛很不得体地看了宋庭泽好几眼,他真的完全摸不透此人的路数,说实在的,所谓商税,只不过是他揭过此事的一个借口,事实上,在场这些人对海禁为什么无法重开,全部心知肚明。 一旦海禁重开,那些垄断了所有海外走私航线的富贾豪绅怎么办?那些入股了走私贸易与豪绅沆瀣一气的江南官员怎么办?更遑论还有太/祖太宗一朝朝强化下来的朝贡制度,还有大周朝本就储备有限的白银……这一切一切都比怎么收商税要难得多,甚至连提都不能提!前几朝没人提过开海禁吗?有,但都死了!重开海禁的阻力和难度,可见一斑。 开拓海外贸易足够填满几个国库,这一点谁不知道?可如果代价是天下动荡、是陛下的皇位,他宁愿永不开海禁! 张远神情复杂地看着宋庭泽,不明白几乎可以算是从海禁中得利最大的几个家族之一的宋庭泽,怎么能当廷说出这样的话,是为了试探、威胁?他慢慢地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对宋庭泽道:“如果宋大人能解决这些繁杂的问题,那当然也可以考虑。” “陛下也是如此认为的?”宋庭泽又看向了赵曜。 赵曜放在案桌下的手早已攒成一团,他的脸上仍带着怒意,语气十分之坚决:“祖制不可改,此事不必再提。” 宋庭泽笑了一下,屈身行礼:“是,微臣遵旨。” 沈芊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近乎荒唐的场面,这是全体拿错剧本了吗?她义父极力抗拒打开海外贸易,宋庭泽反而咄咄逼问着要重开海禁,而她和赵曜,明明一门心思要开海禁,却只能一再拿着祖宗规矩做筏子,装作极力抵制的样子……简直讽刺得让人发笑。 宋庭泽不再揪着这一点,也不再发言。赵曜也没有多少心情再演戏了,火铳之事,敲过一次钟也就够了,他随后又把沈芊之前画好的几幅关于改进版的水车、耕犁等农用具的图纸拿给几位阁老看了看,表示了要改造农具和推广新式农具的意思。 这种利国利民的大事,自然没有人会站出来唱反调,沈芊则负责给几人讲解了一下这些农具的改进原理、使用方法。 安排好此事之后,赵曜便颇为心累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等到所有内阁大臣都陆续离开御书房之后,沈芊才猛地从座椅上跳起,一脸惊讶地奔向赵曜:“卧槽!刚才怎么回事?难不成,难不成宋家已经知道了项青云在江南做的事了?!” 赵曜蹙着眉,脸色阴沉如水:“我不知道……” 沈芊看着地上的碎片,叹了口气,矮身将它收拾了起来,边收拾边道:“小曜,你有没有觉得,你面对宋庭泽的时候,总是很容易产生情绪波动……你对他的心结,太重了,这样很不好。” 赵曜盯着地上那一滩茶水,默默地闭了闭眼,无奈苦笑:“你说的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 第133章 孩子 自那日宋庭泽忽然提出海禁这个话题之后, 赵曜行事就越发谨慎,然而,冷静下来之后, 赵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宋庭泽为何要主动提出海禁这个话茬,为了威胁、试探?仔细下来想想,根本不可能, 毕竟宋家祖籍便在江南, 宋贞吉又当了多年的浙江布政使, 绝对与走私有着脱不了的干系,宋庭泽是脑子坏了, 莫名其妙地拿开海禁这种事出来试探?回想起来,陈循当时看宋庭泽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是惊恐, 这也足以说明, 昨晚的试探并不是出自江南派系,而单纯是宋庭泽的个人行为。 内殿之中, 沈芊正坐在一旁低头正翻着高齐搜集的名册, 一瞥眼便发现赵曜又皱紧了眉头,她无奈地站起身,走到赵曜的面前,抚了抚他那皱紧的眉头, 笑着安慰道:“在担心什么?你昨天不是单独接见了好些人了嘛,还没顺心些?” 香香软软的媳妇站在自己面前,赵曜仰起头, 任由她将掌心覆在自己脸上,又偷偷伸出手去搂住面前的纤腰,嗯,趁着媳妇心疼,得多要些福利。沈芊被赵曜抱得往前倾了倾,整个人都站不稳,只能靠在某人身上。 最近两人心情都不算太好,忙忙乱乱的,也确实好几天没亲近了。沈芊一想起某人最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驴晚的状态,还真有点心疼,所以某人那放在她腰间的咸猪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曜抱着媳妇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和心口满满都是媳妇身上自带淡淡果香,这香气倒是比太医进行调配的安神香更能让他冷静下来。沈芊也感觉到他的情绪好些了,微笑着顺手揪着某人头顶那撮倔强竖起的小呆毛玩:“今儿休沐,便连头发都不好好梳了,你这人啊……” 赵曜顺手摸了摸发顶,不好意思地偷偷看向沈芊,今儿早上他召了徐泾入宫,没想到这徐泾来得比他想得早,这不,头发也没好好梳,早膳也没有用,就直接跑去养心殿接见徐泾了,他笑眯眯地扯着沈芊的袖子:“你帮我梳吧?” 沈芊闻言一愣,慢慢地脸上倒是蔓延开了几分宠溺的笑意:“好啊。正好,男士的发髻,我前不久刚学会。” 赵曜端端正正地坐到内殿的梳妆台前,脸上还带着乖巧的笑意,简直像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孩子。沈芊拿了把梳子,先将赵曜那随意扎着的长发松开,又慢慢地用檀木梳子一下下地梳顺他那又硬又乱的头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 温柔向来是沈芊缺少的品质,就连赵曜都很难看到她这种温婉的模样,他傻笑着透过清晰的玻璃镜看向身后人清丽的眉眼,忍不住低声道:“芊儿,咱们,生个孩子吧。” 沈芊手里的木梳一顿,差点把某人那一撮头发给揪断,刚刚还满脸温柔笑意的脸更是瞬间绯红一片:“说……说什么呢你。” 赵曜透过镜子能看到她那绯红如朝霞的容颜,也能看到她眸底的璀璨星光,心情一时无比飞扬:“你可是答应过的,两年内就要让我当爹!” 沈芊也不知道面前人这脑子怎生又忽然转到了“生孩子”这件事儿上了,她默默揪断了某人两根头发,使劲儿低头不瞧镜中荡漾的某人。然而沈芊这害羞躲避的态度,倒是让某流氓越加得寸进尺了,他直接转过身来,握住沈芊的手,低下头来变着法子和她对视:“要不,咱们现在就……” “闭……闭嘴!”这越说越离谱了,沈芊连忙掐住某人的手臂,使劲儿瞪他,“你疯了,又想光天化日的……” “那……那今晚……”某人好几天没吃着肉了,忙得时候不觉得,如今闲下来,简直饿得眼睛都绿了,如果不是媳妇太保守,他还真想试试白日宣/淫是个什么感觉。 “一直……一直也都没避孕啊……”沈芊结结巴巴小声道,“这种事,难道不是顺其自然?” “没避孕……那会不会……已经有了?!”赵曜忽然惊恐了起来,整个人都从座椅上弹起了半米高,结果那把可怜的头发还全在沈芊的手里攒着,他又立刻被扯回了原位,疼得龇牙咧嘴的。 沈芊又心疼又好笑地使劲揉了揉他的发顶,嫌弃道:“想什么呢你!真要有了,哪轮得到你发现?” “那不成,我要比御医早知道!”赵曜开始无理取闹。 沈芊直接点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回到座椅上:“嗯嗯嗯,知道你要第一个见到、第一个抱到、第一个亲到……要求这么多,你怎么不自己生啊!?” 猛地被媳妇怼回来,赵曜尬笑着,默默地重新在梳妆台前摆好乖巧的姿势:“那……那不是我生不出来嘛……” 得,敢情他还真想自己生?沈芊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重新拿起梳子,给某个不安分的人继续梳头,这一回,她主动提起话题,以防某人又想到那些白日不宜的事上去:“你这几天连续接见了我义父、陈赟大人、管大人,今早又找来了徐泾,到底在谋划什么?” “你瞧见高齐弄来的那本名册了吗?”赵曜笑着问。 沈芊刚还随手翻着那本名册,她回想了一下,那里头人数众多,且那些人的官职都不高,有些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高齐是哪里弄来的:“瞧是瞧了,但你为什么要让高齐将这些人收集成册?” 赵曜笑了笑:“海禁之事,除了江南根深蒂固的势力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阻力便是通海事和庶务的人太少了,江南倒是多,但不归咱们用,所以有一批自己的后备力量,能在开海禁之后立刻用上,这能减少非常多的事端。” 沈芊恍然大悟:“难怪,那群人除了官职低,还都曾做过账务、庶务方面的主簿,那你是想让徐泾负责培训这批人?” “你可还记得徐泾画的地图。” “当然记得,他很厉害,能想到用等高线来绘制地图。”沈芊对徐泾的能力很是赞许,除了她那个徒弟齐木新之外,徐泾应该是她到目前为止,遇到的第二个最具理科思维的本土人。 “嗯,我之前就听张大人说,徐泾极通水利之事,不过,我现在发现,他不仅通水利,还通海事!此人对航海图、水利图都极为精通,甚至对太/宗年间宝船下南洋的路线都了如指掌。”赵曜笑着摇头,很是高兴,“本来只打算让他负责培训庶务,没想到……这一瞌睡,老天爷就送来这么个大枕头。” “看来这是他的私人爱好。”沈芊也感叹,这倒是真的巧。 “至于江南那边,”赵曜眯了眯眼,官员他暂时不能动,但倭寇,他却可以光明正大地杀,“大概又要起一次倭乱了……倒是可怜了项青云,暂时是回不了京城了。” 沈芊闻言,立刻明白了赵曜的意思,她这几日也跟着揣摩,觉得不管是出于法制还是出于利益,江南那一片的口子,还是要从倭寇身上撕,真倭要撕,假倭更要撕!江南发展到现在,早有几股富绅占据了几条走私航线,而扮倭寇扮得最起劲的也是这几家,既然江南一众高官豪绅因为利益凝成铁板一块,那自然也会因为利益而互相残杀,而他们只需要,轻轻地搅一搅这浑水……也许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第134章 调虎离山 宋贞吉最近很糟心, 非常糟心,近来也不知是他犯太岁、还是江南这块地儿犯太岁,总之, 糟心事那是一件一件接踵而来,让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本来倭寇这事,也是汪亮那家伙主动闹出来了, 他不过是提了一句朝廷要加江南的赋税, 这汪亮竟就自作主张地给他闹倭寇这一出, 往年他闹也便闹了,反正闹一闹, 朝廷就会头疼地放任江南自行解决,有时候还会拨点款、拨点粮,总之, 百利而无害。 然而, 这一回,新帝登基了, 这新帝还是个年轻气盛、恨不得立即开疆扩土的主儿, 这不,江南一闹出倭寇,他立刻派人镇压来了,甚至连江南水师都不用, 要用他自己的嫡系——好在派过来的是化名云青的项青云,这项青云与宋家渊源颇深,当年他这个遗腹子能活下来, 便多亏了他父亲默许,而后来推荐此人到汤松手下去的也是他父亲宋庭泽。总之,领兵过来的是项青云总比其他人要好些。 但让宋贞吉糟心的第一件事,便是前个儿京里传出风声,说是击退倭寇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皇帝龙颜大悦,当朝表示要乘胜追击,把在沿海一带猖獗的所有倭寇都一网打尽了,为此,他还要再派兵派人来江南,甚至据说是想把英国公管振勋派过来!当然,此事朝上尚有些争议,英国公一直未能成行。 尽管如此,这消息一出来,他那宋府的大门还是差点被人踏破了,钱谷用他们这些官员就不说了,连一向谨慎避险的陈家家主和向来刚愎自用的汪亮都跑到了他府上,这也便罢了,最可气的是,陈家家住还带来一个消息,他那个阁老父亲,竟然在内阁会议上跟小皇帝提开海禁的事儿! 陈家家主虽然没有明说,但瞧那神情语气,显然对此事心生芥蒂,来讨说法来了。可他除了苦笑,又能做什么呢?世人都以为他父亲宋庭泽,是文坛领袖、是国之重臣,却根本没人知道那是怎样一个,一个……乖僻邪谬之人!家族?子嗣?他何曾有半分放在眼里。如果哪天他这个好父亲一时兴起要毁了宋家,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陈家家主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愤愤然地离开了,宋贞吉却一直提心吊胆着,他有种不详的预感,深觉他那远在京城的父亲恐怕是真的对海禁这件事产生兴趣了。最初,他将女儿送进京城,是希冀着也许父亲还抱有让宋家再出一个皇后的念头,但很显然,这件事他已经做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了做第二次的兴趣。从安王太妃和女儿的回信中,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的父亲几乎全程袖手旁观,这才让那沈姓民女轻而易举地坐上了后位。难道说他不帮亲孙女还不够,这次竟还想要直接把宋家赔进去? 宋贞吉如同困兽一般在书房中不停地来回踱步,他越是想着这些事,心中就越是暴躁,旁人看他宋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如今出了一个阁老两个封疆大吏,真真是一派鲜花着锦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宋家如今的处境和被放在火上烤没有两样。小皇帝对宋家根本没有亲近之情,甚至颇为忌惮,他父亲又乖僻妄为,弟弟也不着调得很,更别说其他旁系个个也都不过是在江南的地界上混日子……整个家族除了他一人,竟没有一个出工出力的,这如果能让他不生气! 宋贞吉正愤怒着,门外又传来了管家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站在书房外,急声道:“老爷,衙门来人禀报,说是京里和山西的官员们已经临近城门了。” 宋贞吉一听这话,立刻皱眉起身,拿起桌上的官帽就往外走:“准备马车,立刻去城门口。” “是。” 没错,这就是第三件让宋贞吉糟心的事了。他当初以江南水患的名义向朝廷上书,无非就是为了让小皇帝不要太吸他江南的血,但是倭寇的事一闹出来,小皇帝显然是不高兴了,不仅加了这边的赋税,甚至还提出一个什么“一对一帮扶”政策,说是要他这边负责帮扶平阳城的重建,也不知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搞得他这边不仅要出钱、还要出人出力,这不,如今京城和山西的官员都来了,他接下去的日子怕是有的忙了! 宋贞吉的马车刚刚从宋府出去,便立刻有一个坐在巷口的悦来居二楼厢房的男客收回了目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叫来小二买单后,立刻动身离开酒楼回到了驿站。 没错,自从项青云收到京城的密函后,便立刻派了军中的精锐日夜换班地盯着宋府、钱府、陈府以及布政司、按察司等所有官员日常往来的地方,也多亏得他这次带来的精锐多,才能把这么多地方盯着密不透风。而这种看似蠢笨的守株待兔的法子,却非常有效,让他摸透了好些东西。 尤其最近京里放出的风声多,宋府的访客里头可有不少大鱼呢!项青云盯着案桌上的名单,上头非常详细地写了这些日子以来,来往宋府的所有人员、时间、他们返回的路线,而这里头,有一个用朱笔新圈着的名字——汪亮。 “将军,张统领回来了。”门外的传令官小声道。 项青云眉头一挑,放下手中的毛笔道:“让他进来。” 这位张统领,就是刚才守在酒楼上的张远,也是盯梢宋府的负责人,他一进门先是行了一礼,随即立刻汇报了宋庭泽到城门口去接人的这一踪迹。 项青云一听,立刻露出了一丝笑意:“好,来的很是时候啊。小皇帝这次的动作,倒是够快。” 张远出身青云寨,本身就是项青云的心腹,自然也知晓这次计划的来龙去脉,他点了点头,可却又有些不确定:“虽说这次京城和山西来人能拖住宋贞吉一段时日,但万一他很快能脱身的话,咱们的计划恐怕也要受阻。” 项青云摇摇头:“既然是小皇帝设下的局,就没这么好脱身。你想想,小皇帝为什么非要搞一个援助,而不只是让江南出钱,便是想把江南这批官员都拖住,让他们暂时无暇分心去和汪亮那批人联系。” “援助之事,能拖多久?” 张远是个武人,并不了解朝堂上各方扯皮的杀伤力,项青云好歹也在京城混了几个月了,群臣扯皮时候的盛况,他也见过好几回了,这其中最大一次便是关于火器局的扯皮,户部、工部、兵部、内阁、都督府、御史台……朝堂上数得出名号的几乎都卷入了那次的扯皮,至于结果嘛,反正火器局,现在还停工着呢,估计解决不了钱的问题,就会无期限的停下去了。 项青云想起这桩事,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这小皇帝,看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倒是睚眦必报得很。” 张远很有认同感地点点头,青云寨那会儿,他们还真是集体看走眼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张远回过神来,拱手问道。 “放心,沈……皇后娘娘的千秋快到了,到时候,这批人绝对坐不住。”项青云垂了垂眉眼,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但很快他就恢复平静,拿起朱笔再次重重地点了点“汪亮”这个名字,脸上满满都是肃杀之色。 ************************** 半个月后,已是十月中旬,大周朝新皇后的千秋岁是来年的三月,虽说皇帝陛下提出为先帝守孝三年,期间不举行大选、也不举行大型宴会,但这毕竟是皇后娘娘的第一个千秋节,再加上她那后宫独宠的架势,就算这千秋节办得再简单,地方上也少不得要挖空心思地想着往上头献宝,江南这边的官员自然也不例外。 往年这些奇珍异宝,江南官员们也都是让那些豪绅巨贾们去寻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这不,汪亮作为整个江南顶有名的富商,还是两条海上线路的垄断者,自然也收到了很多地方上、甚至京城里的高官们的委托,个个都要他找珍宝。 汪亮各方打听皇后娘娘的喜好,他也算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了,最后从几个皇宫里的侍卫、御厨的嘴里打听出了他要的消息——皇后娘娘喜好海下奇珍,尤喜珊瑚和南海珍珠! 有了这消息,再加上京城几个高官几乎一溜地都让他找珊瑚珍珠,他立刻便笃定了皇后娘娘喜欢海珍。若说这海珍,可不就是他的老行当了! 汪亮立刻一拍桌子:“明儿就出海。” 他这话一说出来,他的长子汪景立刻就迟疑着反驳:“父亲,最近风声紧,宋大人可是叮嘱过您,暂时避避风头,不要出海。” 若是往常,一向刚愎自用的汪亮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这一次城外还驻扎着京里来的三万精兵呢,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迟疑了半晌,才道:“那你去宋府递个帖子,为父再去找宋大人谈一谈,看看这风头什么时候能过去。” 汪景自然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便将名帖送去了宋府。可谁知,这名帖却愣是像泥牛入海一般,五六天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下汪亮坐不住了,又再次派人前往宋府询问,宋府管家识得汪亮的人,但只和他说了一句“宋大人最近非常忙,暂时没时间接见你家主人”。 这可是大实话,毕竟宋贞吉这几天真真是忙得脚不沾地,那几个京城官员和山西官员恨不得天天围着他要钱要人,这种时候,宋贞吉没空也不能接见汪亮。可这句话落到汪亮的耳中,却一下子惹怒了他。他愤愤然地一拍桌子:“不见也罢,景儿,准备一下,择个好天出海!” 宋贞吉一直不见他们,汪景也无话可说了,他只能应下父亲的要求,准备船只出海。而这一出海,显然就正中了项青云的下怀! 第69节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最近忙死了,哎……尽量保证更新,真是对不起大家。 第135章 算无遗策 江南之地共有四家经营海外贸易的巨贾, 分别是汪、乔、吴、叶四家,而这其中又以汪家人生意做的最大、航线控制得最多,行事作风也最狠。尤其汪亮, 自他从他父亲手中接过汪家的继承权后,就凭着他那强硬的手段、无法无天的性格,生生挤跨了两三个同样涉及走私的家族, 彻底将南边的两条航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除此之外, 还有大批的倭寇受他雇佣,这些倭寇负责为他维护海上航线, 给他做打手,同时也是劫掠沿海百姓的几批贼人之一,汪亮不仅不约束这种行为, 甚至有时候会授意他们这样做, 为的就是把“倭寇猖獗”这件事炒起来,将所有走私行为都掩盖在“倭寇作乱”之下。也正因为如此, 项青云毫不犹豫地选了汪家来开刀! 因为联系不上宋贞吉, 一向狂妄的汪亮果然毫不忌讳地在这个敏感时期再次派出了他的船队出海欲到东南那边的吕宋岛上去走私交易南海珍宝,他的船队一下海,项青云就收到了消息,但很可惜, 汪家长子汪景是个谨慎之人,所以这一次下海的船队里几乎没有汪家的子弟,只派了汪家下面的一个管事负责, 而船员之中更是百分之七十都是倭人,也就是说即便项青云他们出手抓人,也抓不着大鱼。 副将得了这个消息,立刻便着急了:“将军,没钓出大鱼,咱们是否要出手?” 项青云紧紧皱着眉头,他本来以为下海走私海中珍宝,尤其还是要供奉到宫里的珍宝,这种级别的生意,就算汪亮自己不出马,起码也会派个心腹或者自家子侄出马,去没想到这汪家竟财大气粗到了这个地步,竟放心让一群倭人掌管四五条大船和所有珍宝? “将军,孙先生到了。”外头是张统领的声音,话语里明显带着兴奋。 项青云一听到“孙先生”三个字,面上一喜,立刻道:“有请。” 话音刚落,一个弓着背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老头就迈进了房中,副将疑惑地看了看自家将军,又疑惑地看了看这个单薄瘦弱看起来还有几分邋遢的老头,不明白自家将军为何会如此激动。 项青云注意到了副将的疑惑的注视,这副将不是青云寨的人,自然不适合知道太多,所以项青云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这是本官未入伍时的师傅。” 副将恍然大悟,这才猛然惊觉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老头,走起路来极稳极轻,显然是个高手。他会意地点点头,朝着孙头儿拱了拱手。 自从新帝登基,平定天下之后,孙头儿便带着大部分青云寨妇孺老少在京城附近的县城里隐居着,为了避嫌,他和其余未入伍的青云寨人很少与项青云联系,而这一次,他之所以会来江南,一方面确实是江南情况复杂,他不放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来。 孙头儿一向是青云寨的军师,此刻项青云正烦恼着,见到孙头儿便忍不住满脸喜色:“您来了,可真是太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件难事。” 说着,他便将江南这一摊子的势力详细地同孙头儿说了一遍,同时也把现下自己想要拿汪家开刀,但汪家却滑不留手的两难境地说了。 孙头儿寻思良久,看着项青云:“你先暂且按兵不动。” 项青云皱眉:“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完成了交易,以后不再出海,那我们可就没机会出手了。” “这一次,我并不是自发过来的。”孙头儿眯着眼睛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感慨之色。 “难道是……”项青云一惊。 “是。”孙头儿点了点头,看着项青云,“既然陛下已经下了决心要铲除这个江南一霸,你觉得他会没有后手吗?” 项青云闻言,一面松了口气,可一面又难免有些沮丧,他对沈芊一直抱有一些朦胧的好感,然而在他们分离之前,他迟钝地未曾意识到这份懵懂的感情,等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的脑海中竟全部都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彼时,他告诉自己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她……可等他打完仗回到京城,听到的却是她成为皇后候选人的消息…… 从那时起,他便忍不住处处拿自己同之前看不上眼的小皇帝进行比较,是的,他不服气,他一点也不觉得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皇帝能给沈芊带来幸福,明明之前的他都还要沈芊来庇护!可比较得越多、发现得越多,他便越是绝望,赵曜此人根本不同于他之前的想象,他很强硬很果决,立后这样难的事,都能雷厉风行地办成,甚至,为了沈芊,他还强硬到推迟选秀、空置后宫。 项青云忽然就是失去比较的力气,扪心自问,如果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根本不会比赵曜做得更好。而这一次,也不过是再次应征了赵曜的手段罢了。 项青云苦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便听您的吧,我们这边暂且按兵不动。” 项青云刚才恍惚又苦涩的神情全部落入了孙头儿的眼中,他暗叹了口气,颇有几分不忍,这孩子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先人的仇恨、大家的希望……他注定不可能获得随心所欲的自由。 项青云这边按兵不动,汪家的船队自然顺顺利利地出了海,虽说船队中只有几个汪家管事,但汪家在海上横行霸道了数十年,一般人也不会不长眼地来截汪家的船,所以这一整只船队花费了半个多月便很平安地抵挡了吕宋岛,秋冬季正是顺风顺洋流的时候,故而船队一路上都航行地飞快。 若是往常,这批商船肯定会等到了来年春夏再从吕宋出发,顺着风向和洋流顺利地回到了沿海,但是这次,汪家正等着这批海中珍宝好在皇后三月份的千秋节上进贡呢,所以商队根本不敢在吕宋岛耽搁,于同年的十一月初便逆着洋流出发,力图在来年的三月前便平安地抵达浙江或福建的港口。 而就在这只船队辛辛苦苦地冒着风浪往回赶的时候,忽然便在海峡一段与一群倭人狭路相逢了!这汪家的管事自然不会把倭寇浪人放在眼里,他立刻就让自家船上雇佣的倭人向着对面喊话,报上了汪家的大名,要对方退避。 可汪家管事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群倭人就是冲着他汪家的船队来的!装满宝藏的船队遇上了有备而来的流寇,船队立刻便被这群训练有素的浪人给彻底劫持了,无数船员被杀死,汪家几个管事和所有的珍宝都被浪人解押回了自家的老巢! 这事很快就传回到了汪亮的耳中,他气得生生砸碎了整个书房的瓷器,眼见着汪景低着头进来,他更是怒不可遏地指着长子的鼻子喝骂:“出发前我说过什么?让你亲自去!结果呢,你就给我弄了三个管事上去?你知道这船货有多重要嘛!” 汪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现下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再派第二只船队出海了,而如果没有按时取到那些高官们要求的珍宝,汪家这次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你如此胆小,如此怕死,有哪一点像我汪家的种!”汪亮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差点站不住,“皇后娘娘寿辰将至,你让老子怎么和那十几个高官交代!” “儿子立刻去开府库……”汪景深觉此事有蹊跷,可他不敢说,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着话。 谁知汪亮听了这话,直接一口唾在了这个不肖子的身上:“你以为进献给皇后娘娘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是把家里的府库都搬空了,也挑不出那十几件能进贡的宝贝!况且人家点了名要海珍!” 汪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汪亮像是彻底对这个懦弱无能的长子失望了,不再看他一眼,转而对站在门口的管家道:“把二公子叫来!” 汪景瞬间惊得抬起了头,焦急道:“父亲,您想想,往常哪有倭寇敢劫持我汪家的船?为什么偏偏这么巧,朝廷派人来了江南,咱们的船就在海上被人劫了?父亲,这极有可能是……” “闭嘴!”汪亮狠狠地瞪着他,“是谁?是皇帝下令劫的?还是那位云将军劫的?你是不是疯了,船都已经被拖回那群浪人的老巢了!你以为皇帝和你一样,尽干损人不利己的鸟事?!” 汪景彻底无话可说,汪亮连看都不想看他一样,直接挥手赶人:“滚回去好好反省!” 汪景低头退下,不多时,汪家二子就进来了,商人家庭,远没有官家讲究,嫡庶不分明,讲究能者上位,长子不得意了,这庶出的二子便会立刻顶上。 汪旷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进门,还没等汪亮发问,他便立刻恭敬道:“父亲,二子以为咱们宝船被劫一事定有蹊跷。” 汪亮一皱眉,以为他也要说什么朝廷出手之类的屁话,正要出声训斥,便听到二儿子又道:“据儿子所知,乔家的船在咱家船下水后三天,也跟着下水了,而且他们的航线是东瀛方向,您想想,那群浪人不劫与他们如此之近的乔家船,却绕到东南边来劫我汪家的船,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汪亮拧着眉,来回踱步:“乔家去东瀛,是否也是为了进贡一事?” 汪旷立刻道:“必是为了此事,否则,他们也不至于在此时冒险出海,而且,据说乔家的船快回来了。” 汪亮还在沉思着,汪旷再次开口了,他看向汪亮,压低了声音:“父亲,您想想,既然皇后娘娘是喜欢的是珊瑚和南海珍珠,那让乔家寻宝的高官们必然也同样地指定了差不多的东西,可东瀛那边,哪来的南海珍珠?” 汪亮恍然大悟,随即他又立刻暴怒地狠摔了手上的茶盏:“好啊,好你个乔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主意打到我汪家的头上!” “倭寇浪人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胆量敢劫我汪家的船,若说背后没人指使,儿子是不信的。”汪旷信誓旦旦道。 汪亮越听越觉得有理,乔家手里本来也有一条南海方向的航线,但自他汪家坐大后,便彻底垄断了那边的线路,这让乔家收益大损,乔方那条毒蛇,必然早就怀恨在心,这才在这个紧要关头咬他一口,想要他汪家开罪京城里的高官。 “旷儿,立刻集结人马,乔家敢动老子的船,老子要他好看!”汪亮一拍桌子,做了这个扣押乔家船只,近乎于要和乔家在海上火并的决定。 汪旷早就看乔家人不顺眼了,更何况这次还能把他那个嫡长的大哥拉下去,他自然喜不自禁地立刻按照吩咐照办,甚至为了能讨父亲欢心,他一次性集结了大批人马和船只,甚至连他自己还有好几个汪家子弟都跟着上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项青云简直笑弯了腰,孙头儿瞧着汪家这动静,也知道这事不会善了,正巧,宋贞吉还陷在山西和京城官员的包围圈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商贾的动静,不若他们顺水推舟,把这事再坐大坐实了! 他低声同项青云说了几句话,项青云立刻大喜,连声唤了副将,让他按照孙头儿的意思把事情办妥。 这一次,鱼饵和网钩都已经放下,就等着把这江南浑水里的鱼儿们一网打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k.o.了,哎,我对男主真是太好了……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几篇文,发现那种抢男主和抢女主的女二、男二的戏份都很少哎,哈哈,果然是我太疼自己儿子女儿了?还要修炼修炼感情线啊…… 第136章 抓人 江南, 乔家。 乔方手里攒着一张信笺,一张脸阴沉地不像话,他狠狠把信纸往石桌上一拍:“你确定这消息无误?” 院子里的数个人面面相觑, 悉数躬身回话:“回老爷,绝不会有错,属下亲自探得, 汪家的人已经从港口出发了, 还带着大批倭人打手!” “欺人太甚!姓汪的老东西侵占了南边的线路还不够, 现在竟然还把算盘打到了东边来!真以为我乔家无人了嘛!”乔方显然气得够呛,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你们立刻带人,给我追上汪家人!老子要他们好看。” 院中几人得了命令,立刻快速退下, 二话不说集结了大批人马, 于当天下午从乔家的港口的出发,前去追击汪家的人。 汪家以为是乔家劫了他们一船队的货, 而乔家则以为是汪家人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想要抢夺他们汪家的线路, 两家本就有仇,如今热血上脑,更是不管不顾地开出了两家最好的船,带上了大批的人马——这里头还包括两家雇佣的倭寇浪人——齐齐出了海, 互相追击地来到了近海。 而就在乔家的运货商船、汪家的拦截船队以及乔家的追击船队在近海相遇并开始交战的那一刻,海面上忽然响起了高亢的号角声,那号角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如同海面上翻涌着的浪潮,一层一层地击打在汪家和乔家人的耳膜里。就在汪家和乔家人惊惶不定时,空旷又幽深的海面上出现了无数条战船,这些战船首尾相连地把他们的商船团团围住,战船形成的包围圈以看似缓慢实则飞快速度一层层地往中间缩紧,很快就将两家的商船围了个密不透风! 很快,汪家人和乔家人就发现自己这边已经完全没有了出逃的缺口,汪家二子汪旷抬眼看向那些逐渐逼近的战船,那船上悬挂着烈烈的战旗,那旗子黑底金字,赫然就是一个铁画银钩的“周”字。 汪旷的脑门上瞬间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不算多聪明可也不傻,这般大规模出动的大周水师,他们两家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原来果然如宋大人和大哥所说,朝廷……朝廷早就盯着他他们了!走私、与倭寇勾结、劫杀沿海百姓、侵占海上航路……这些罪名意味着什么,他心中一清二楚! 汪旷控制住自己那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掩到了所有船员的背后,并趁人不注意飞快地躲回了船舱之中,船舱中还有几个汪家的管事,见到汪旷忽然出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汪旷拽进了领口:“脱衣服,快!脱衣服!” 那管事被满头大汗、脸上带着惊恐的汪旷给吓懵了,汪旷根本就等不及管事反应过来,就飞快地扒下了他的外衣,并把自己身上的精致绸衣也脱下来,飞快地和管事换完了装,他压低声音狠狠地在管事耳旁道:“从现在起,你就是这条船的船主,如果漏了陷,你知道后果!” 管事的老婆孩子全在汪府做工,他浑身冷汗直冒,死死抓住自己身上汪旷的外衣,连连点头:“小的知道,小的绝对不会走漏风声。” 与此同时,外头汪家和乔家的船员们已经齐齐蹲下身子作投降状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大周训练有素的水师,人数更是不下三万,他们劫掠劫掠手无寸铁的百姓倒是嚣张得很,可要让他们对上训练有素的军队,显然只有死路一条。 见这群人都老实里了下来,大周水师的士兵立刻便放了小船,井然有序地一队队登陆了乔家和汪家的船队上,他们先把所有人都绑了起来,确保他们无法反抗,这才往大船的方向打了打旗语,示意一切安全。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穿着战甲的人登上汪家的主船,这两人一个是年岁颇大看着很是威严的中年人,一个则是个很年轻的文雅书生。那中年人倒是很客气地对书生拱了拱手:“徐大人请。” 这书生便是极精通水利和海上线路的徐泾,而那中年人便是江苏都指挥使高大人,却说这位高群高大人当年也是率先带兵前往山东勤王的将领之一,换而言之,他也是赵曜很看重的武将。但赵曜登基后,并没有将当时还是指挥同知的高大人调进京中为官,反而给他升了半级,让他继续在江苏当都指挥副使。 而这一次,赵曜特意在朝堂之上大肆放出要派英国公管振勋率军下江南剿灭倭寇的消息,为的就是给这位高大人打掩护。果然,整个江南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京城之中,一个个全盯着京城里的武将们,却未曾想到赵曜早就在江南插了一颗暗钉,而高群也早就接到了赵曜的密令,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调动了江苏的水师,埋伏在了海上。 当然,他们能这么精准地逮到这群正在火拼的走私犯,还有多亏了徐泾对海洋状况的了解和对航路的痴迷。 徐泾随着高群走入主船,船上所有人都已经被押解在甲板之上,一个一个地低着头。徐泾和高群早就收到了项青云的消息,知晓汪家这条船上有条大鱼,正是汪家的那位二公子,虽说汪家的船、汪家的人马都赫然在列,汪亮这次绝对糊弄不过去,但要是能逮到这位二公子,那便是连审都不用审,直接就能将他汪家九族都下狱了!毕竟涉嫌走私,在本朝那就是个诛九族的大罪。 徐泾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倭寇浪人基本都被他忽略过去了,忽然,左边传来一个小兵的呼声:“是他!” 徐泾转而看过去,发现被抓出来的那人看着大约二三十岁,穿着一身青色绸衣,身上还带着玉饰,显然与普通船员大不相同。 高群立刻笑道:“把这人押回船上,严加看管。” 这显然是要把汪二公子死死看在眼皮底下,以放他逃跑。徐泾走近那人,目光瞥过他那死死低着的头和攒紧的手,立刻道:“不对,这不是汪家二公子。” 高群一愣:“不是他?” 徐泾笃定地摇头:“不是。” 说着他又转头去看蹲在地上看似很害怕很规矩的船员们,虽然极力隐藏,但还是有一个人显得很是扎眼,他立刻指向那人:“把他抓起来!” 汪旷眼见着自己泄露,立刻翻身就要越过甲板上的围栏往水里跳,他自小长在海上,水性极佳,跳下去也许还有半分生机,可留在这船上,整个汪家都必死无疑! 然而,他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徐泾一声喝出,几个精兵便立刻围过去,一个扭着他的手,直接就把他那伏在围栏上的手给扭折了,他痛得高声哀嚎,却是再也没能耐跳船而逃了。 汪家二公子和几个重要的管事、以及乔家的几个负责人都被士兵押解到了官船上,而其余人则统一被绑在甲板上,汪家和乔家的商船也都被水兵接手,跟在水师军队的后头,慢慢地往港口开回。 高群笑着看向徐泾:“徐大人怎么知道那人不是汪二公子?” 徐泾微微一笑,还带着几分腼腆:“是肤色。长年在海上飘着的人,比长年在土地里耕种的农人还要黑些,只有那位汪公子,白得都扎眼了。” 高群抚掌大笑,非常赞赏地看向徐泾:“难怪陛下要将徐大人派过来,高某佩服佩服。” 徐泾摆摆手:“徐某愧受,只希望江南一案,能够顺利解决……” 高群也收起了笑容,脸上隐约出现了几分担忧之色,他在江南多年,虽江苏不似浙江福建这般海贸走私猖獗,但他对这些也是颇有耳闻的,可以说,汪亮、乔方这些富绅只是小角色,甚至就算把四大家族都铲除了也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铲除之后……连野狗都会死死咬住口中的肥肉,更何况是已经被吃海利吃了几十年的官员们?四大家族在时,好歹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一旦航线无主了……江南这场风波,不知会卷起几重浪。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正的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徐泾似乎听出了高群口中的忧虑,他笑着回头看了高群一眼,眸光很是坚定:“高大人放心吧,陛下早有后手。” 高群似乎有些怔愣,但他很快也朝着徐泾笑了笑:“是了,陛下连高某这样不起眼的一步都能安排妥当,其余诸事想必也是成竹在胸。” 徐泾想起他离京前,内阁中发生的那场不足为外人道的风波,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果不是因为他在航线和海图上的本事,想必他也没资格成为内阁的编外人员,自然也不会知道此中机密…… 不管怎么说,天降英主,是大周之福,也是臣子之福。徐泾扶着围栏,在辽阔的海面上眺望着地平线,整个人都透着惬意和舒朗。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这卷很快就完了,下一章会有男女主啦啦啦啦~ 第70节 第137章 宠上天 鹅毛大雪在宫城里头飘着, “吱呀吱呀”地压断了好几棵老松的枝干。屋子里的人本就半梦半醒着,乍一听到这松枝压断的声音,便艰难地挣扎着睁开了眼。 宫里的女主人畏寒, 故而一入冬,几乎每一个她常去的宫殿内都会燃起地龙,摆上无数熏笼炭盆, 总之想法设法地将宫殿都熏得暖暖的, 尤其是帝后长住的乾清宫内殿。 沈芊便是在一片暖意洋洋的环境中醒来的, 外头是满天满地的雪,雪花下得极静, 静得仿佛连这尘世的繁杂和烟火都被覆盖了,唯有脆声而断的松枝,懵懂又莽撞地敲醒了熟睡的人儿。 尚有些迷迷糊糊的沈芊一边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一边蹭啊蹭啊地往床边蹭, 蹭到了边上,她便伸手掀开了厚重床帐的一个角, 懒洋洋地侧着身子往外头看, 床的这一侧正好是窗户,因为沈芊畏寒,乾清宫的窗户都用的是玻璃——这还是沈芊自己闲得无聊,在这半年里头弄出来的。 此时此刻, 透过贴着红色窗花的窗户,她正正好看到了外头那安静又美丽的雪国世界,即便隔着玻璃, 那一股清寒的气息都仿佛能透进来。沈芊莫名打了个寒噤,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她将乱软的被子紧紧地掖在脖颈处,压得严严实实地确保四周都不漏风,这才心满意足地躺着看外头的雪景。 外头的一片雪白之中,还夹杂着点点耀眼的红色,窗花、灯笼都已经换上了新的,是了,又是一年除夕将至了呀!沈芊恍惚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过的几个除夕,第一年,她和赵曜两人相依为命,彼时她亲手准备了满桌的饭菜,打算和赵曜过个团团圆圆的温馨除夕,结果那天通州城破,赵曜彻夜未归,她一整个除夕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第二年,收复京城,赵曜回了皇宫,而她也住在张府,他倒是偷偷让人传话,让她等他出来,结果,皇帝的除夕夜忙得超乎想象,两人又没能一起过除夕……这么一想,他们在一起将近三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可偏偏这除夕夜竟是阴差阳错地一次都没过过。 沈芊一贯是个很粗神经的姑娘,什么相识一百天、相恋一周年之类的日子,她从来都记不住,但是现在乍一惊觉,身边这人竟都还没同自己守过一次除夕,而且还都是因为他食言——粗神经的姑娘也难免不爽起来。 正当沈芊气得磨牙的时候,躺在她身旁的人也慢悠悠地转醒了,今儿是休沐日,赵曜不用早起,自然是要搂着媳妇睡到自然醒。他还没完全睁开眼呢,就往沈芊的方向伸出手,往她腰上一搂,顺势就往自己怀里一带。 沈芊一时不察,整个人都被带着趴到了某人怀里,她扒拉着被子,使劲儿钻出一个脑袋,一仰头,就瞧见赵曜正微垂着眉眼对她笑。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她最初遇见的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相反的,他越长越英俊,也越来越有威严,如今这朝堂上,任谁看到他,都会不自觉地拘束和害怕。她面前这个男人,不管是言行举止、手段城府,甚至连容貌样子,都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沈芊怔怔地瞧着他,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了,这一看,心下隐约生出了些复杂的情绪。赵曜眼前着自己怀里的姑娘忽然傻愣愣地呆住了,就像是一只捧着榛子发懵的小松鼠,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底却满是宠溺,趁着沈芊懵着,他又坏笑地偷了一个香吻,扣在她腰上的手也更加放肆地上下抚摸起来。 沈芊只觉得一双火热的大手在自己的腰间肆无忌惮的动作着,眼见着就要熟门熟路地摸进里衣里头了,她立刻就从懵逼状态中反应过来,一边瞪他一边挣扎:“你……你收敛点,大清早的!” “今儿休沐。”赵曜的声音已经开始不太对劲儿了,早晨本来就是男人的敏感时刻,此刻温香软玉在怀,软软的身子还与自己紧紧贴合……这要是还没反应,呵呵,他大概也不用做男人了。 赵曜一个翻身就把沈芊压制在身下,某人这点挣扎的力气哪里能敌得过身上这个训练有素、高大健壮的“禽兽”,不一会儿,沈芊身上那层薄薄的里衣就被甩出了床帐,随之甩出的还有赵曜自己的里衣…… “轻……轻点!” 女人不满的惊呼寝殿中响起,但很快就低了下去,变成了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低吟。 “嗯……” 男人忙得只能发出沙哑的应和,显然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场香艳的“战斗”中去了。 本来听到内殿有人声,估摸着帝后该起来的李奉刚一迈进外殿,就立刻听到了里头的声音似乎不对劲儿,一转头又正好看到蕊红带着一排宫女捧着洗漱用具走过来,他立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用进去了。” 蕊红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色,虽然这种场景每个休沐日都会发生,但她还是忍不住腹诽,自家陛下还真是…… 李奉带着蕊红和一排宫女乖乖地退下,他估摸着里头两位不到晌午应该是不会起了。 事实证明,李奉对自家陛下还是了解的,内殿里龙凤交缠的响动一直到晌午才慢慢停下,餍足的赵曜一手搂着怀里的沈芊,一手垫在脑后,正放空了眼神,看向床帐的顶部。 沈芊累得腰都要断了,赵曜即便是当了皇帝也一直都没有停止武力方面的训练,这直接导致了她的夜间运动时间被迫延长,并且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啊啊啊啊,好想让某人不举啊! 沈芊咬牙切齿地想着实施某些大逆不道的事儿,想着想着,心里的气儿算是勉强顺了一些。虽说这只是个悲催的精神胜利法,但如果让赵曜知晓沈芊的想法,这姑娘恐怕又得有几天下不了床了……沈芊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她也只能想象,并不敢说出来。 赵曜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沈芊细腻光滑的背部,从她的腰线一直到脊背,轻柔地抚摸着。沈芊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只要某人不要再起兴致,被吃点豆腐她也认了。 赵曜见沈芊懒洋洋地一句话不说,忍不住笑着亲了一下她的发顶:“怎么了?一脸气闷的样子。” 沈芊被亲了一下发顶,立刻恶劣地抬头对赵曜道:“没洗头。” 怀里的姑娘越来越像个叛逆的孩子,时不时就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然而赵曜却不以为忤,甚至还有几分高兴,他的姑娘,他高兴宠上天去。赵曜再次亲了一下沈芊的发顶:“没洗也香。” 沈芊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她锤了一下赵曜的胸口,翻了个白眼:“恶心死了。” 赵曜低声笑着,胸腔的震动连带着趴在他身上的沈芊也震了起来,她撇撇嘴,想起了刚才想到的除夕的事,心情越加不爽:“床上倒是会甜言蜜语,哼,都是假的。” 沈芊虽是碎碎念,但赵曜全听进了耳朵里,他失笑地低头看去,一手捧住沈芊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我哪敢对你说假话?” 沈芊又锤了一下赵曜的胸口,瞪视他:“是谁除夕夜放了我两次鸽子?这么多年,也没和我一道守过岁……” 赵曜一想,还真是,他顿时双手搂紧沈芊,抱着她连声哄:“是我的错,我的错,不气不气哈……你让我怎么赔罪,我就怎么赔罪,好不好?” 沈芊眼珠子一转,立马道:“年前不准再碰我!” 赵曜脸色一变,正打算义正言辞的拒绝,就看到身前的女子已经虎视眈眈地瞪视自己,仿佛他敢说“不”,就要他好看。 想着过年也不过三四日了,到时候身为皇后的她也会忙起来,让她好好休息几天也好。赵曜想罢便笑着举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我应你。” 沈芊总算高兴了一些,赵曜也满脸笑意地拽过床边的衣服给她穿上,又抱着她坐起身,使劲儿地亲了两口:“今年,明年,后年……以后所有的除夕,我们都会一起过。” 沈芊环抱着他的脖颈,任由他给自己穿上中衣和亵裤,听到这句话,她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甜甜的笑意:“好……” 赵曜内心一片温软,他富有天下,拥有着整个大周,可在这一刻,却觉得他的整个世界其实已经安稳地躺在自己怀里了……这么一想,外头的那些烦人鬼蜮阴谋、血雨腥风竟是不再困扰他了。 漫天飞雪的京城皇宫中洋溢着你侬我侬的脉脉温情,而本该丝竹环绕、轻歌曼舞的江南反倒只剩一片肃杀! 第138章 风雨欲来 虽说除夕将至, 但整个江南上层却全然没有任何过年的念想,一个一个的全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唯恐年底这场风暴不要席卷到自己。 而对项青云、徐泾、高群三人来说, 今年这个年同样是没法好好过了。自徐泾和高群率领水师将汪家和乔家的船抓了个人赃并获后,项青云就立马联动地将汪家和乔家人都抓了起来,尤其是汪家, 不说九族, 起码三族是抓全了。 这人一抓, 整个江南仿佛地震一般,且不说汪家的三族都是江南豪富, 单就项青云这种招呼都不打就抓人三族的行为,也足够让那些个江南官员极度震惊,尤其是那些个和汪家、乔家等几个家族都来往密切的官员们, 更是一个个地跑来, 想要见项青云。 若论玩心计,项青云也许不太在行, 但要说排兵布阵, 铁腕管控,整个江南就没人有资格和项青云正面刚。他抓了人之后,就直接派出一队亲兵,连夜守在驿站门口, 拒见了所有人求见的官员,甚至还直接派出了手下的精兵,在汪家、乔家等几家入罪家族的街巷附近严密巡逻, 不允许任何外来人员轻易靠近。 这样铁血强硬的政策,显然引来了宋贞吉、钱谷用等江南高官极度不满,尤其宋贞吉,项青云这种做法,简直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脸,根本就不把他这个浙江布政使看在眼里!要知道,即便项青云现在是钦差,可他的职位还是比宋贞吉这个二品大员低得多的,而就这样的官阶比自己低得多的小辈,不仅对他毫无敬意,最重要的是在之前还将他耍得团团转,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就在项青云兴师动众地将汪家、乔家所有人都押入大牢,并封了两家宅院的第二日,宋贞吉就带领着一群高官强硬地闯入驿站后院之时,项青云一身武将官袍、冷着脸从内院走出来。 面前这小子,前些日子还笑容满脸地同自己喝酒,一副称兄道弟、挖心挖肺的样子,结果转眼间,这小子就在背后给他们挖了个大坑,眼见着就要把他们活埋啊!钱谷用咬牙切齿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项青云,冷哼了一声:“云将军好大的官威啊!却不知,你把这官威耍到满城百姓身上,陛下他可否知晓?!” 项青云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而对身边的副将道:“请圣旨。” 副将一躬身,立刻回屋中请来了明黄色的圣旨,钱谷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见圣旨如见陛下亲临,可他着实是不甘心给面前这人下跪。 项青云接过圣旨,单手一抖,震开后稳稳地握住,他冷眼看着钱谷用、宋贞吉等人:“怎么?见了圣旨不跪,难道也是江南的规矩?” 这句“也是江南的规矩”咬字极重,还带着点讽刺,钱谷用听了,脸色又白又红,简直不能更精彩。“江南的规矩”是前不久,钱谷用和项青云称兄道弟喝酒时,对项青云传授的,彼时他不知道多得意于自己一个外来官员能在江南混得如鱼得水,故而酒酣耳热之际,便把这套“江南规矩”当成什么秘籍一般显摆给项青云听……如今被项青云这么一讽刺,他恨得眼睛都红了。 宋贞吉比钱谷用冷静得多,他一看到那份明黄色的圣旨,就立刻明白自己今日之举恐怕不妥,他不该在这些人的撺掇之下贸贸然跑来找项青云理论,如果陛下已经铁了心要整治江南,他决不能与之硬碰硬。思罢,宋贞吉面色如常地跪下,对捧着圣旨的项青云道:“臣恭迎圣旨。” 宋贞吉都跪下了,其余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也都跟着跪下,只剩下钱谷用一人站着,可他到底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之辈,这不,没一会儿也膝头一软,跟着跪下了。 项青云早摸清了这些人的秉性,对他们会服软一点也不奇怪,他朗声读着这道由徐泾带过来的秘密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徐泾、高群、云青三人,严查江南走私案,江南官员需全力配合,不得推脱延误。钦此!” 宋贞吉接过圣旨,恭敬道:“臣遵旨。” 项青云看着领完圣旨站起身来的宋贞吉,皮笑肉不笑道:“接下来还要劳烦宋大人配合了。” 宋贞吉微微一笑:“云将军放心,宋某自当不遗余力。” 项青云一笑,目送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又灰溜溜地走。 副将站在项青云身侧,同样看着这群人的背影:“将军,如今汪家人全家入狱,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一定会咬出背后的高官来试图脱罪……” 项青云点了点头,转头叮嘱副将:“千万将牢里的人看严实了,绝不能让任何人轻易接近!这帮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副将一点也不敢懈怠,立刻退下,重新安排看押人犯人的守卫。 然而,宋贞吉到底不是普通之辈,也许论武力他远不及项青云,但同样的,论城府诡计,十个项青云也抵不过他。几乎就在宋贞吉等人走出驿站之后的一刻钟内,便立刻又精兵紧张地冲进驿站,对着项青云单膝一跪:“将军!锦衣巷着火了,汪家和乔家的宅子都被烧了!” “什么?”项青云快步地奔出驿站,“怎么会着火!” 那士兵的脸色极其难看:“是附近商铺的几户人家联手干的,说是曾经受过汪家欺压,如今只是为了报仇雪恨。” “呵。”项青云冷笑,神色极其难看,“火灭了吗?” “火势不大,已经灭了,但是……”那士兵显然气得不行,“两家的主人屋落、宝库、书房全都烧毁了。” “毁灭证据!”项青云恨恨道,他昨天才把人抓了,根本还没来得及抄家查东西,他已经防备着这群蠹虫,派了精兵守卫街巷,却没想到,这群人竟如此手眼通天。 “着人通知高大人和徐大人,让他们立刻到天牢里去审人,另外通知张统领和李副将,就说牢里的人决不能离开他们视线一步!” “是!” 项青云冷着脸,这帮人敢放火,就一定敢杀人,他们已经知道了陛下查江南案的决心,如今这个举动显然是要弃车保帅! 陈府,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瞧瞧地从后门进了府,七拐八拐地到了府中的书房,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老爷。” 书房中的陈家家主昨夜便在整理手里所有的信件、交易的账目等所有可能留下把柄的东西,一直整理到现在都没有休息,此刻,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他抬头:“进来。” 那中年男子躬身进屋:“办好了,那几户人绝不会乱说话。” “知道了。”陈家家主的眉头稍稍展开了些,又道,“牢里能探进去吗?” 那中年男子先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汪家、乔家人太多,万一没除干净……” “无妨,出手的不会只有我们一家。”陈家家主很笃定地冷笑一下,“以为三万精兵就能掌控整个江南?愚蠢。” 中年男子不说话,躬身立在一旁。陈家家主整理完所有账目和来往情况,直接递给那中年男子:“今日之前,全部销毁。” 中年男子闻声退下。 陈家家主拢着手,一双眼睛微微地眯了眯,陛下想查走私案,却不知道要查到什么程度才收手,如果真要彻查到底,这江南官场怕是要空了大半,他就不信了,这小皇帝真敢做到这个程度!呵,如果那位陛下真要让大家都活不下去,那也简单,反正都是个死,福建也还有一位路王在呢,凭他们这些人的财力招兵买马不在话下,凭路王的名声弄个清君侧的檄文也名正言顺,更何况还有江南的天堑……呵呵,到时候少不得也要和小皇帝斗个鱼死网破!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千疮百孔的大周王朝还能不能再抗住一场硬战! 与陈家家主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根深蒂固的江南大族,世代都和海上走私脱不了关系,如今若是皇帝要连根起,那他们就是整个家族完蛋。对于这些人来说,一旦有苗头,他们就会准备两条路,一条,反;另一条,海上航线他们熟悉,船他们也有,吕宋、琉球他们也有些人脉,实在不行,真在大周混不下去了,大可一走了之。 江南的弊病并不在于几个走私家族,更多的便是这种棘手的处境,就如同陈家家主所言,项青云那三万人,再加上高群的三万人,根本不足以抓光所有涉案人员,就算抓光了,他也控制不了江南的局面。而如果不能雷霆一击,那这些人将会造成很大的隐患。 项青云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不能出手抓人,汪家能全家下狱是因为汪旷被抓了个现行,可那些官员们,还一点马脚都没露呢!他也只能咬牙忍下,只求能尽快撬开汪家人的嘴,坐实那些人的罪名! 第139章 妖魔鬼怪 今年这个除夕, 沈芊和赵曜既过的好,有过的不好。好呢,自然是因为小夫妻两人终于能一起守岁, 腻腻歪歪地互相喂饭啦、你侬我侬地靠在宫城最高的阁楼上看烟花啦,顺便再亲亲密密地进行一些造人活动啦……总之,赵曜今年很强硬地推掉了很多无聊的宴会流程, 尽量把时间都留出来和沈芊过两人世界。 然而, 即便如此, 这个两人世界里还是被迫插入了很多糟心事,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南这一摊烂事。从两个月前高群、徐泾在海上抓了人之后, 项青云等人便是彻底地在江南暴露真身,与此同时,所有的争斗也从暗地里翻到了明面上。 一旦放到了明面上, 所有江南官员也都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老奸巨猾如宋贞吉之流,基本上都蛰伏不动, 倒不是他怕了, 而是他心中非常笃定,皇帝不会也不敢杀光所有涉案官员,况且靠武力来镇压,能压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杀光了汪家、乔家又能怎样?多的是李家、王家、张家……无数铤而走险之徒继续肆无忌惮地走私。至于官员, 杀光了这一批,依然会有下一批,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只要利益够大,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所以,宋贞吉一点也不急,他向来行事谨慎,和汪亮等人的接触也多半是交给府里的管事去做,更不屑于直接和这些商人进行书信交流,更何况,有些事不用他做,多的是人会去做。 这里就要说到第二类的官员们,这批人有的是城府不够,沉不住气,故而贸然动手,有的则是和这些富商巨贾交集太深,不得不亲自出手消灭证据。钱谷用属于前者,陈家家主则是后者。 就这样在宋贞吉的默许,钱谷用、陈家家主的等人的操控下,上到布政司参议、指挥同知,下到狱卒、商贾,几乎组成了一张阻挠调查的巨网。火烧旺家乔家大院。还仅仅是个开始。在接下去的十天内。又陆续出现了多起汪家人、乔家人在狱中“自杀”身亡的事件,而不论项青云等人如何调查,都是毫无结果,所有狱卒都咬死了犯人是畏罪自杀。 狱卒、守卫、同知、参议所有牵涉其中的官员层层庇护,掩盖真相。项青云等人根本无从查起。最可气的是他们的行动极其分散,动手作案的人也非常多。而每出一次自杀事件,项青云等人就会疲于奔命地陷入调查困境之中,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精力被迫分散。就在最初的短短两天内,汪家长子汪景和次子汪旷就都在狱中被自杀了,只有汪亮因为两天来日夜都在被审讯而幸免于难。 当然这也有好处,至少在看到了两个儿子的尸首之后,汪亮什么都招了,招得非常痛快,把所有与自己有过联系的官员全都招了,甚至连自己与这些人的书信、账本、交易明细、“上贡”记录放在哪里都详细说了,但很可惜,等到了项青云等人找到汪亮的另外几处别院时,无一例外地都在这三两天内遭了火灾,他们奋力搜寻和强救,总算是搜寻到了一些残存的物证,但很明显,比起汪亮招供出来的那令人怵目惊心的十数页名单,这点物证少得可怜。 但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在汪亮没有交代之前。项青云等人根本想不到光一个钱塘城,汪家就有七座别院,真真是狡兔三窟。但这些能瞒住项青云,却显然不可能瞒住江南官员和富绅们,更遑论还有他那些街坊下人,为求自保,什么都能出卖。 三万精兵看似很多,然而比起这盘根错节、自上而下密织成网络的地方势力,实在是不够用。 出了火灾和被自杀事件后,项青云差点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疲于查出在其中捣鬼的人,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再分散注意力去查案件,而是换掉了监狱中所有人员,连平日到大牢扫洗的老妈子、天牢里做饭的伙夫都换了,全部用上自己带来的精兵,汪家的七座宅子、乔家的五座宅子,汪家乔家数条街的店面、仓库、港口、所有船队,不管有没有被人放火毁灭,不管还剩下多少东西,他也都派出人手看着,日夜不停地搜查物证。 第71节 但这样做的劣势也是极明显的,他那三万人手根本就不够用,高群的三万水师也不能全部调来做这些事,毕竟海上线路还要高群盯着,防止这群人从海路逃走。调查和局面都变得恶劣,项青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这边就会被耗死,他果断地将目前的困境用八百里加急的密奏送到京城,这密奏正正好在正月初一的时候,送到了赵曜的手里。 正月初一,还是休沐停朝的时候,赵曜和沈芊看到这份密奏,虽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惊怒!江南那帮人竟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赵曜思来想去,连夜召见了英国公管振勋,并让他连夜从征北军军营中抽调了两万人马,连夜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地赶往江南。因着休沐本就有五日,正好也打了个时间差,等到初六重新开笔上朝时,管振勋已经快马加鞭地赶了一半的路了。 初六,大周朝开年第一天,赵曜便给满朝文武一个下马威,他直接把项青云书信中附着的人证供词、部分物证拍在龙桌上:“朕这个年可真是过得精彩啊,诸卿倒是一起来看看!” 诸臣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李奉拿着项青云的密信,当着整个朝堂的面,高声朗读了出来,绝对是深情并茂、义愤填膺,读得整个朝堂都鸦雀无声。因着是密信,所以项青云用词一点也不委婉,不仅直接点了好些人的名,还直言这些人是“国之蠹虫”“不除将亡天下”。陈循这种江南系的,听得那叫一个面无血色,虽然这信中没有提到他陈循的名,但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说陈家。更让他担心的是,也许那未曾披露的物证里就会有他们的把柄! 赵曜看着陈循,冷哼一声:“陈卿家,陈家族宅就在浙江吧,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这些贪官污吏?” 陈循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臣以为…臣以为应当将嫌疑人押到京城,由大理寺严查。” 赵曜笑了笑:“那正好,英国公已于五日前出发了,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能把人押回来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愕然,江南这么个地方,陛下先是派出战功卓著的云青将军,后又派出后起之秀徐泾,如今连英国公都派去了,这江南之地难倒比鞑靼还要险恶不成?陛下这是想做什么,真要将江南翻一个底朝天吗?陈循心中惴惴,难掩惊慌之色,他忍不住看向本应该同样惊慌的宋庭泽,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后者依旧一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模样。 陈寻只觉得眼前这一切无比荒唐,他不明白,都到了现在的地步,为何宋庭泽还不肯出手?难道他就如此笃定宋家不会在这次风波中覆灭吗? 就在陈循不得其解时,宋庭泽手持笏板出列了,他微微躬身朝着赵曜行了一礼:“陛下,臣有本要奏。” 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宋庭泽的身上,宋家是陛下的外家,可同样的宋家亦深陷江南走私案。到底是陛下铁了心连外家都收拾,还是宋家树大根深,带领众多世家逼陛下妥协……其中的胜负,就看今日这朝堂了! 第140章 反常 所有人都盯着宋庭泽看, 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强硬的话语来反抗皇帝这看似马上就要开始的江南大清洗,然而,众人只见宋庭泽微微笑着站出列, 对着座上的陛下一躬身:“陛下,臣以为,应当再派三万人马千万江南, 趁此机会, 一举扫清江南残余的走私势力和那长年在我大周沿海烧杀掠夺的倭寇, 一保我江南之地百年太平!”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很多人甚至不顾礼仪地猛然抬头, 瞠目结舌地直愣愣看着宋庭泽,尤其是陈循简直像是被人用大棒当头一棒,脑袋里嗡嗡地直响, 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一贯眯眯眼在朝堂上安然自若降低存在感的张远都忍不住撑大了他那双小眼睛, 整个人更是猛地震了震,大幅度地转身去看宋庭泽。至于陈赟那一派的武将那就更直接了, 伏大牛那大嗓门都劈叉了:“宋大人……您……您没事吧?莫不是中……中……” 中邪二字还没出口呢, 就被站在他后头的夏飞一把捂住了嘴,夏飞也顾不得什么庭前失仪,整个人都弹起来了,就怕没能及时挡住伏大牛这张招祸的嘴。 赵曜握着龙椅的手紧了紧, 这些日子,宋庭泽、陈循这些江南官员一直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可以说, 从项青云出京开始,他就已经让高齐派人盯着这几家府邸了。高齐虽非帅将之才,但绝对忠诚也绝对顺从,故而自赵曜登基以来,他就一直有意识地让高齐训练一批不同寻常的侍卫,这群侍卫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还精通部分谍报之术……而这一次的江南案,这批人就派上了大用。 自从江南的事情漏出风声之后,陈循府中就与江南保持着极高频率的信件往来,很明显,他一直在给陈家人通风报信,甚至可能还指挥着陈家在江南的阻挠行动,当然,这并不出乎赵曜的意料,他让高齐盯住陈循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他会有所动作。可宋庭泽的行为,却着实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江南出事之后,宋庭泽竟一次都没往江南送过信!赵曜起初以为,他是对宋贞吉有信心,毕竟宋贞吉也老谋深算得很,在他们眼里,说不定这都算是小事。 可慢慢的,高齐的人却发现,宋庭泽虽然没有玩往江南寄任何信件,但他却不断地在接见一些人,这些人有的是他的幕僚,有的只是京城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也有的只是京城里的一些大商户,总之,在高齐看来,这些人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甚至他根本想不明白宋庭泽这样的一品大员为何要屈尊去见那些商户……这种现象维持了两个多月,到后来,宋庭泽就开始闭门不出,但他的管家却开始从户部和兵部调阅了很多文件和档案回来,显然是宋庭泽要求的。 说实在的,宋庭泽自从重回内阁之后,就一直非常低调,或者说,一直都对朝事不感兴趣,整个人懒散悠闲得差点让赵曜以为换了一个人。但这一次,他明显在研究着什么,态度之认真简直堪比当初利用百官奏书换新帝的时候。按理来说,赵曜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宋庭泽的,说他心胸狭小也好,刻薄寡恩也罢,他本也并不是个好人,更不可能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感觉到了怪异,甚至从宋庭泽的那些举动里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果不其然,今日就在朝堂之上听到了他的这番话。赵曜是朝堂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面色如常地笑了笑:“朕确实派出了两万人马跟着英国公去了江南,未曾想宋卿倒是同朕想到一处去了。” 宋庭泽点点头,好像很欣慰的样子:“陛下英明神武,倒是臣多虑了。” 赵曜可不会真的认为宋庭泽这是欣慰,他仿佛很感兴趣一般,对宋庭泽道:“朕相信以宋爱卿的智慧,应该不会随便提出这样建议,不知宋卿还有什么想法?” 宋庭泽毫不隐瞒,很淡定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臣以为,江南诸地之所以走私横行,奸商与倭寇勾结,乃是因为有利可图,而这种利益本就不该放任自由,应该由朝廷监管。如今江南乱象横行,朝廷自然是要想扫平乱象,才能重新建立秩序。” 宋庭泽没有直白的说出“重开海禁”这样的字眼,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陈循死盯着他退了两步,他觉得宋庭泽疯了,彻底疯了,他从没见过有哪家当家人会像宋庭泽这样自毁长城,将整个家族退入深渊。而其余人等亦是满脸惊恐,张远、马浮梁这一批内阁老臣和陈赟这样知晓内情的人,个个面面相觑,颇有些不知所措。 张远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赵曜一眼,想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然而赵曜的神情很平静,还带着些微笑容,好像一点也没被宋庭泽惊到。张远忍不住低下头,他本以为宋庭泽当初在内阁上的那番话是为了试探,现在看来,他竟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他竟然真的要重开海禁?外头的戏文都不敢写这样荒诞的桥段! 真的听到宋庭泽说出这番话,赵曜虽面容平静,但内心复杂难言,有了然,有不解,有荒唐,也有猜忌,他长舒一口气,让自己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就如同上次在内阁一样,他驳斥了宋庭泽:“宋卿想得深远,但朕的意思上次就已经表明了,宋卿不必费心在这件事上。” 宋庭泽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提问,他只是笑了一下,安静地退回到文臣的行列中,然而,赵曜却有种直觉,这些日子以来,宋庭泽一定已经解决了重开海禁的障碍,他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在合适的时机,把那些东西摆到天下人面前! 赵曜的心情很复杂,他很忌惮宋庭泽,他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自毁长城,即便他宋家够谨慎,不会在这次清剿中覆灭,但这么多年来海贸走私俨然是宋家极大的一条财路,他大可以握着这条财路,继续富可敌国,可现在却……如此反常。 “退朝。” 朝堂众人全部沉浸在今日的两桩爆炸性新闻中,大家都心急如焚地想要回去商量对策,赵曜也知晓他们的心思,给李奉使了个眼色,便退了朝。 众臣皆快步离开,赵曜自己也踱着步,皱眉走向后宫方向。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放弃自己的利益,更遑论是宋庭泽这样的人物……除非,前面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重开海禁,对宋家、对宋庭泽到底有什么好处? 第141章 怀孕 “什么更大的利益可图?” 赵曜正低头沉思着, 乍一听到面前传来清脆的女声,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走回了乾清宫内院。面前的姑娘正俏生生地站着, 一头雾水地眨着眼睛看他。 赵曜摇头低笑:“这还是第一次……竟不知不觉地念叨出来了。” 沈芊正裹着狐裘,同蕊红和其他几个宫女一道折腊梅,她最近也闲得慌, 火器局都停着工, 她的设计图纸已经从最简单的火铳进阶到了低配版枪支, 甚至最近都开始琢磨攻城的大炮以及战船上可以配备的火器——光是目前画出来这些,就够火器局忙上个好几年了, 而且一直没法进行实验,自然只能是纸上谈兵,画得再多也没用, 她难免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这不, 蕊红瞧着她整日懒洋洋的,也替她憋得慌, 便提出陪她折腊梅好装饰屋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芊便也难得起了个大早,披着狐裘出来透气。正巧,这一透气, 就看到下了早朝的赵曜紧皱着眉头,一步步地踱进院子,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连院子里那么多人,他都没注意。 “早朝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沈芊将手里的腊梅递给蕊红,又示意她们都退下,这才走到赵曜身边,挽着他的手,与他一道进入屋中。 赵曜捏了捏沈芊的手,就发现她的一双手凉得不行,他微微皱了皱眉,拢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怎么不多睡会儿?外头天冷,小心冻病了。” 进了屋子,沈芊也觉出冷意来了,她笑眯眯地把手贴在赵曜的胸口,由着面前人细心地给她暖着,嘴上还撒着娇:“我这些日子,成天懒洋洋的,都没事做,好无聊啊……” 赵曜听她说这种拉仇恨的话,倒也没生气,反而宠溺地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坐到榻上,转头温柔地瞧她:“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去。” 沈芊也知道他最近焦头烂额的,很乖巧地摇了摇头,又担忧地伸手摸了摸他眉间:“都要皱出竖纹了,江南那边又出事了吗?” 赵曜伸手握着沈芊的小手,轻轻地蹭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瞧着倒是轻松了一些,他慢悠悠地将今日朝堂众臣的反应以及宋庭泽那一番话告诉了沈芊。 沈芊知道赵曜秘密派出管振勋和两万兵马前往江南的事,自然也知道他今日要在朝堂上公布这件事,但听到宋庭泽是这般反应,她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所以,他上次提到海禁,也是真心的?” 赵曜点头,苦笑了一下:“每当朕以为琢磨透了他的心思……他总是会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让朕自打脸。朕百思不得其解,重开海禁,对宋家有什么好处?” 沈芊摸了摸下巴,皱着眉思考:“你说,按照咱们原来的设想,扫平江南之后,便要将港口都收归朝廷所有,重开市舶司,方便对进出港口的船只商货进行检查和管理,但这个法子无非是继承了前朝的相关政策和作法,而且按照本朝的情形,靠一个市舶司恐怕很难遏制住走私之风卷土重来的可能……就像我义父说的,这个法子是应急之策,非解决之道。” 赵曜点了点头:“这一点朕心里有数,可江南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不除不行!至于有宋一代的海贸政策,虽与我朝的体系稍有不合,但也一定比如今这种放任自流的管理方式要好得多。” 赵曜顿了顿,又眯起眼,面带厉色:“朕这一次,好好杀一杀江南的风气,至少在朕手里,绝不会让他们再翻出什么风浪!” 沈芊揉了揉额角,有些焦虑,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一些关于海禁的有用的东西,可用力想一想,却又想不起来了。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残存的思绪赶出脑海中,继续专注宋庭泽的问题:“你说,宋庭泽会不会已经想出了比市舶司制度更好的能用于海禁的制度?并且他或者说他们宋家能从这个制度中获益?” 赵曜一扭头,哼了一声:“朕又不傻,让他宋家获益壮大的法子,朕怎么可能同意?” 然而,他这话一说话,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地沉默了。沈芊抬头看她,苦笑:“依照宋庭泽一贯的作风……应该会让你拒绝不了。” 赵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情甚是阴沉,宋庭泽揣摩人心的本事只会比他强绝不会比他弱,他善于抓住人的弱点,抓住人的欲望,譬如上次推他上位,他知道他无法拒绝……到底是多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既然敢走这步棋,就证明已经算好了每一步。 “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宋家百年富贵,自己权倾朝野?”沈芊一边倒茶,一边碎碎念,“我总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为了这些东西。你看,满殿朝臣,大部分都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的,所有人都在追求己方利益的最大值,所以你能很轻易地摸透他们的心思、他们行事的轨迹,但唯独宋庭泽,总是超出那个行事框架……这也许就证明,他并不是按照那个思维方式来的。” 听到沈芊这样说,赵曜先是惊讶地抬了抬眸,随即又蹙着眉陷入了沉思,他坐在榻上,手里握着沈芊沏的热茶,有些恍然又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自嘲道:“这也太荒唐了,如果他仅仅是为了……怎么可能?” 沈芊坐回榻上,侧靠着赵曜,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容易犯懒:“你想到了什么?” 赵曜伸手拢住她,低头笑着轻了一下她的额头:“没什么,饿不饿,我让他们传膳。” 沈芊并不是很有胃口,但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便点了点:“嗯,好。” 赵曜这才吩咐李奉传膳,不多时御膳房便将午膳全部布置妥当,因着沈芊是个极挑嘴的肉食动物,还嗜甜嗜辣嗜酸,口味极重,加之赵曜又宠着她,什么都按照她喜欢的吩咐,故而慢慢的,整个宫廷的膳食都明显地转变成了重口味的风格。 今日这一桌子菜,自然也全都是沈芊的心头好。赵曜瞧着近处有蒜蓉虾,想着她日常吃海鲜那个饕餮样,便笑着给她夹了一只,放到她碗中:“尝尝。” 沈芊前几天还嘴馋想吃这道菜,但今儿不知怎么了,瞧着碗里的虾,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举着筷子没动。赵曜疑惑地转头瞧着她,这姑娘往日每逢饭点都格外兴奋,如果有她喜欢的菜色,那更是什么烦恼都能一扫而空,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没有胃口。 他顿时就担心沈芊是不是生病了:“芊儿,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芊摇摇头,她这几日除了有些备懒,还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只是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胃口。她举起筷子,夹起蒜蓉虾尝了一口,还没等尝出味道,喉咙口忽然犯上一阵恶心,她转头就干呕了起来。 赵曜连忙起身扶住她,眉头狠狠皱起:“肠胃不舒服吗?李奉,叫太医!” 李奉“哎”了一声,一溜烟小跑着就去叫太医。 蕊红瞧着沈芊的反应,忽然一个激灵,她紧张地看向沈芊,说话都结巴了:“娘……娘娘,您这个月和上个月……可曾有来过?” 沈芊一懵,随即马上明白了过来,她也有些惊慌,忍不住伸手捂住肚子:“上个月……上个月明明有啊,不都是你打理的吗?” 蕊红也是一时吓糊涂了,她仔细一回想,确实记得上个月娘娘是有来月事的……所以,并不是有喜吗? 赵曜见她们主仆打了一阵哑谜,起初还不明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是要笑,又像是紧张地在打颤,总之神情太过复杂,表情都显得扭曲了:“芊……芊儿,你是……你是……有……” 明明上个月就有月事来过,沈芊边握着他的手,边摇头,笃定道:“不是。” 赵曜那大喜的情绪还没提上去呢,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整个人还是僵直着,脸上却显露出了巨大的失望,可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像只颓丧的小狗一样,低下头“哦”了一声。 太医在李奉的催促下,紧赶慢赶地跑来了乾清宫,这刚刚坐下给沈芊一搭脉,他就转个身给既担心又失望的赵曜行礼:“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 “啊?!”沈芊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她紧紧盯着太医,“你……你没诊错吧?本宫上个月还……还……” “娘娘上个月来过月事。”蕊红代为解释。 太医一听这话,点点头:“娘娘这胎怀了两月左右,有些妇人前一两个月确实还会有少量月事,这是正常的。” “哦”沈芊呆呆地应了一声,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赵曜就更傻了,他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沈芊的肚子,整个人就跟灵魂出窍一样,呆愣呆愣的。 “皇上?皇上?”太医连着唤了好几声,才见赵曜将目光转向他的方向,他便又接着道,“娘娘身体虚弱,这胎也有些虚,臣这就开一副安胎药,娘娘务必按时服用……” “我们……有……孩子了?”赵曜忽然蹦出一句话,生生打断了太医的嘱咐,太医一愣,以为赵曜是在求证,便笑着回答:“是的,娘娘已经怀孕两月……” “芊儿,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哈哈!我们有孩子了!”赵曜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震天动地,差点没把老太医吓死。 沈芊也被这神经病吓了一跳,她朝他翻了个白眼,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把他拽得都往侧边倒,随即她又狠瞪他一眼:“你吓到我了!太医说了,这胎虚弱,你想吓死我孩子?!” 听到这话,赵曜整个高大的身躯都缩起来了,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脸上带着焦急和内疚,他蹲低了身子,声音更是压得低低的:“那……那怎么办?” 太医看着面前这个恨不得跪到地上去给老婆孩子赔罪的陛下,实在是不忍直视,他转过头去咳了一声:“陛下,只要娘娘服用了安胎药,便没事儿。” 赵曜连忙催促:“那还不快去开!” 太医无奈地行礼,赶紧退下去开药去。 沈芊看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新手爸爸,脸上无奈的笑容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甜蜜,她伸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肚子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啊…… 第142章 雷厉风行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本是个喜庆又重大的节日,尤其江南一带,才子佳人们都期待着这天能在火树银花下找到灯火阑珊处的那个意中人。然而, 天元二年的元宵,对整个江南来说注定不同于以往的风花雪月,这将是一个充满了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的日子——因为这一天, 英国公管振勋和他的两万人马抵达了江南。 管振勋是夜半时分兵临钱塘城下的, 守城副将乍一看到乌压压的骑兵从官道上策马而来, 差点就直接点燃了通知敌袭的烽火和响箭,好在他眼神好, 瞧见了战旗上那个大大的“周”字,这才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守城副将心中也是极为疑惑, 从来没人通知过他, 近日会有兵马进驻钱塘,他只能边与底下的人马问话, 便令人立刻去通知布政使等官员。 不多时, 宋贞吉、钱谷用及一系列的高官们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城门一开,这一群江南官员就看到大名鼎鼎的英国公坐在一屁通体乌黑的宝马上,手里还拿着一封明黄色的圣旨, 正垂眸看着他们:“陛下有旨。” 宋贞吉一愣,但很快就跪地,一副乖乖借旨的模样,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钱谷用,他一听说英国公带着大批人马在城外,就心中慌乱,如今出来一看,这位战功赫赫的勋贵手里还拿着圣旨——他整个人都差点栽倒在地。 管振勋才不管这群人都打着什么小九九,他自己把圣旨一念,将自己是奉命前来江南彻查走私案和倭寇案的钦差身份一亮,就直接对宋贞吉道:“宋大人,管某现下可否进城了?” 虽然同是钦差,但管振勋和项青云的身份简直有着云泥之别!项青云说到底只是个四品武将,不仅在朝中根基不深,甚至还有把柄握在宋家手里,而管振勋呢,开国大将之后,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国公,生母还是皇族里头辈分最高的燕国大长公主,可以说只要管家人不脑抽地去造反,但凡大周社稷在一日,管家就永远是大周的勋贵。 第72节 更遑论管振勋还有剿灭鞑靼、护佑陛下登基的从龙之功……项青云在江南只敢抓抓汪家、乔家之流,但管振勋——他绝对连封疆大吏都敢杀!钱谷用的腿抖如糠簌,如果不是被身后人扶着,恐怕连路都走不了了。 眼见着管振勋带着大批人马进了钱塘城,宋贞吉的整个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他握紧了拳头站在城门口,不安地盯着入城的兵马——为什么京城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这两万人马无声无息地到了江南,他们竟全无所知?! 管振勋才不管这群江南官员如何害怕,他一入城,就先安排兵马安营扎寨,而他直接则连夜去见了项青云,也正巧,项青云这些日子都晚睡,整日整夜琢磨着怎么揪住这官员的小辫子,他一见管振勋来了,顿时大喜,赶忙把最近的情形和自己搜集到的证据等都详细地跟管振勋说了。 管振勋听罢,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在营帐中踱步:“徐大人和高大人在海上?” 项青云点点头:“是,徐大人和高大人带着三万水师接管了江南沿海所有的港口和码头,在几条重要航线上也都布置了人手,以防有人趁乱逃走。” 管振勋点点头,继续来来回回地踱步。项青云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这半个月来,也陆续搜集到了不少物证,但他不管随便出手抓人,一方面,要是真按照《大周律》那种但凡涉及走私就诛九族的规定来的话,整个江南官场,上到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下到周边附属县的小县令,有一个算一个地都要吃牢饭,毕竟这帮人不说参与了多少,至少都有受贿收贿,还知情不报。可另一方面,如果不狠狠地查、狠狠地抓,就完全扫不平江南这错综复杂如同蜘蛛网般的勾连关系,对日后推行市舶司的制度是个巨大的阻碍。 项青云这几天,为了这件事,可真是愁白了头。管振勋愁不愁,他当然也愁,但他想起了临走前,皇帝曾说过的一句话——“严查倭寇”,他琢磨了会儿,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江南这档子事,是从倭寇开始的,自然也应该从倭寇结束,而且陛下日后是要开海禁的,也就是说,日后海上贸易将会变成一桩合法的事情,《大周律》中关于走私那一段的严刑峻法自然也会被修改。既然如此,那这次清扫江南,就决不能用走私的名头公告天下,否则会有朝令夕改自打脸的嫌疑。 管振勋定下了注意,便转头看向项青云:“将涉及假倭案的人员和物证整理出来,明儿把这批人抓了。” 项青云一点就通,他立刻转身翻找起“假倭案”的涉案人员,说起这假倭一案,汪家、乔家首当其冲,汪家养了不少倭寇,这些倭寇也都招供了曾经劫掠沿海百姓的行径,至于乔家,本身就掌握了东瀛方向的航线,所以乔家主要的交易都是和倭人进行的,他们虽没有雇人扫荡沿海,包括很多倭寇用的船只都是他们卖出去的。 要查假倭案,那就是要把与这两家有关的人员抓起来,项青云罗列了名字,钱谷用、江南造船厂的负责人叶镇、陈家一个负责外头生意的子弟陈拱,还有其他一些官员,这些都是有明确物证,证明了他们和汪家、乔家有生意、钱财上的往来,并与船只走私到东瀛这件事密切相关的人员。 管振勋瞧着这名单,忍不住“啧”了一声:“没有宋府的人?” 项青云叹了口气:“汪家的几处宅院都被烧毁,很多物证当时就烧了,而且宋府的人谨慎,从来只派管事与汪亮接触,连汪亮自己都无法在口供中直接指证宋贞吉,而且宋家人不做生意,只收钱。” “只受贿?”管振勋哼了一声,“倒是聪明。那陈家呢?” “陈拱参与了汪家的生意,这是肯定的,陈拱是陈家家主旁系的堂侄,血缘上三代开外了,他如果咬死是自己一人所为,咱们也不好将陈家全部下狱,毕竟陈循陈大人还在内阁里……”项青云最近也学聪明了,知道如果不能斩草除根,那就决不能轻举妄动。 管振勋点点头:“之前烧宅子,到天牢里杀汪家人的几拨人,抓住了吗?” 项青云点头:“抓住了,正在严审,有几个招了,有钱谷用大人派来的,也有叶大人派来的,还有陈家派来的。” 管振勋心里有数,直接道:“行,明儿,就按照物证和口供抓人。” “是!”项青云一拱手,精神大振,他憋久了,如今终于可以痛快抓人了! **************************** 次日凌晨,天边将将露出鱼肚白,驻扎在城东的五万人马就躁动了起来,整个军营一半人都在管振勋的指挥下出动了,这两万多人马分别分成了六路,由相应副将率领,气势汹汹地前往城中不同的府邸抓人! 项青云带的人手最多,带了六千人,他要亲自抓的是浙江都指挥使钱谷用,此人手里有整个浙江都司的兵马,虽说这部分兵马大部分都分布在各地的卫所中,但钱塘城内至少还有大约是四千人的都司人马,所以为防产生冲突,他带了人数最多也最精锐的人马。 没想到等项青云抵达指挥司的时候,门口竟真有两千都指挥司的士兵将整个司衙团团围住,拿着兵刃,一副阻止他们进入司衙的架势。项青云眉一挑,怒会中烧,好你个钱谷用!竟真得胆大包天到动用兵马抵抗! 项青云大喝一声:“钱谷用,你他娘的敢造反!?” 项青云这一声暴喝,吓得门口几个千户差点跪倒在地,但都司衙门内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也不知那钱谷用是打算缩头乌龟做到底,还是已经跑了。一想到钱谷用可能逃跑,项青云也没心思和门口这群人耗,他直接拿出了明黄色的圣旨,看着门口那几个千户,冷声:“你们想清楚了,钱谷用罪无可恕,你们要跟着他一道被诛九族吗?” 几个千户其实也并不十分了解内情,昨夜钱谷用连夜把他们几个召进城,吩咐他们要死守都司衙门,他们不过是小小千户,自然是要听从指挥使的安排。可眼下一瞧见圣旨,这几位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一个两个立刻扔了兵刃,直接往地上一跪:“将军饶命,都是钱大人吩咐的,小人们不知情啊!” 见千户都跪了,那些摸不清状况的士兵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扔掉兵刃跪下了,项青云也顾不得这些糊涂蛋,他带着一批人直接冲进了指挥司衙,连抄了几个院子都没看见钱谷用的人影,他抓着司衙里的几个小官,怒道:“钱谷用人呢!” 那几个小官吓得直抖:“昨……昨夜,大……大人就……就走了。” 项青云知道钱谷用这是逃了,他咬牙切齿地下令:“立刻给我追,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回来!” “是!”一众士兵立刻沿着四个城门追击而去。 钱谷用是连夜逃走的,逃得时候连家都没敢回,从都司衙门抄了点细软就跑了,不仅扔下了钱府一府的人,甚至连妻儿老母都扔下了,也是狼心狗肺得可以。当然,一个几乎没打过仗的所谓都指挥使,哪里比得上这群战场上杀出来的精锐,不过半日,项青云的人马就抓到了从小路逃跑的钱谷用,可怜这位钱大人还算是一省的都指挥使,结果连骑马都骑不快!江南对兵事的懈怠,可见一斑! 征北军两万人马,不过半日,就将钱谷用及钱府所有人、陈拱及陈家一位吩咐烧宅院的中年管事、造船厂叶镇及其全家、按察副使赵明瑞及其全家……等好几个高官及其全家都入了狱! 管振勋在京城贯来是一副不声不响很平和的样子,可他一旦出手那便是雷霆万钧、绝不姑息,这一点甚有其母大长公主的风范!而且他擒贼擒王,一下子把都指挥使、副按察使等几个封疆大吏抓了,反而是下面一些小官没有出手抓,一方面抓了几个头儿,江南官员群龙无首,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闹乱子;另一方面,抓了大的放了小的,不至于让整个江南官场塌陷式地空缺以致无人可用,还能给这帮小官员们敲响警钟,警告他们安安分分待着,否则头上那把铡刀随时能要他们的命! 第143章 摧枯拉朽 人下了狱, 查起来那是快得很,再加上如今坐镇的是管振勋,不是项青云, 剩下那些人都忙于自保,根本就不敢再动什么手脚。钱谷用、赵明瑞还死扛着不肯说,这两都是封疆大吏, 大概还抱着管振勋不敢直接杀了他们的念头, 至于叶镇, 他自知不会有人来捞自己,反倒是供认不讳, 把自己怎么和乔家、汪家勾结卖船的事都交代了,只求皇帝能够从轻发落,至少不要祸及他的家人——当然, 他不敢咬出其他人, 尤其是那几个还在内阁的。 陈家家主最近也是上火上得厉害,他虽然没有被抓进牢离里去, 但征北军是直接冲进他陈府的内院抓走了他的管事, 又冲进他陈府的店铺抓走了他的堂侄陈拱,甚至把陈拱名下的好几处商铺都贴了封条——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他敢笃定,一旦这两人松口了, 或者皇上有意收拾他陈家……下一个入狱的就该轮到他了呀! 管振勋最近重点就在审陈拱,换句话说,他内心其实是想把陈循和陈家拉下马的, 毕竟陈家在江南经营多年,真论起来恐怕比宋家还要根深蒂固,而且陈家还有个族学,在整个江南都是排的上名号的,据说不仅收陈家的子弟,还收很多其他家族的优秀子弟,这俨然是股不小的势力,除了阁老陈循,还有户部尚书等人都和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虽说陛下想要将海贸收归国家管理,但这派谁来管理照样是个值得商榷的事儿,与其让这帮势力庞大的江南世族占便宜,还不如让他们这批人丁稀薄的老勋贵来接手不是? 管振勋自然是忠君爱国,但他同样也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开国留下来的这批老勋贵在京城之乱中死了不少,现在又有新的战功赫赫的武将们上位,他们如果再不握住点什么,恐怕真的只能抱着爵位啃老,彻底被朝堂边缘化了。正因为如此,大长公主才会极力推举沈芊当皇后,而他们这群世袭公侯们也主动地向新贵们伸出橄榄枝——而如今,市舶司和海贸这块肥缺就放在管振勋眼前,这绝对是振兴老勋贵最好的一步棋。 所以,这些江南世家,还是让出道来吧!管振勋眯了眯眼,带着笑意看着面前这个死也不肯开口的陈拱和陈家管事:“两位倒是硬骨头……只不过,老夫这辈子,见过最多的就是硬骨头,倒不知道书生的骨头会不会比武将的更硬?” 这话一出,天牢里的守卫面面相觑,英国公这意思……难道真的不顾及陈家的面子,要给这两人用刑? 管振勋慢悠悠地站起身,背对着那两人,踱步走出天牢。不多时,天牢里就传来了一阵哀嚎声,尤其是陈家那个堂侄陈拱,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种罪,这哀嚎之声真真是惨烈至极。然而,征北军的兵都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见过的惨烈场面数不胜数,这点小刑法,倒是一个两个都面无表情。 很快,陈拱和陈家的那个管事就把一切都招了,尤其是那个中年管事,当初安排人手去烧汪家别院的人就是他,而给他下命令的又是陈家家主,管振勋拿着他签字画押的口供,笑眯眯地走出天牢,那脸色看上去与进去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你说什么?陈家人招了!” 项青云正在另一座监狱审着钱谷用这个老滑头,结果外头跑进来一个副将,在他耳边叽里咕噜地把陈家两人招供的事说了,他整个人都惊着了,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那张副将并没有进入天牢参与审讯,那里面都是国公的亲信,他也有眼色,自然不会贸贸然地跑进去。可就算是站在外头数十丈远,陈拱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还是清晰地钻进了他耳朵里,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张副将也是跟着项青云打过鞑靼兵的,他虽然也听说过英国公管振勋之名,知道英国公在战事中出力不小,但无奈陈赟大都督的威名太盛,皇后娘娘的武器又神乎其技,再加上英国公是个话语不多又态度温和的人,倒让人很容易忽略这位国公爷其实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啊! 项青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陈家到底哪里惹到了英国公,让他对陈家这般不客气? 就在项青云琢磨的时候,管振勋已经派人去拿陈家家主了,他既然选择了对陈家出手,那就绝不会给对方翻身的机会,也绝不会拖泥带水、婆婆妈妈。所以,当征北军围住陈家住宅,将陈家家主及整个陈家一群人都下狱了之后,整个江南都炸开了锅! 抓钱谷用、赵瑞明,除了官场,江南的百姓其实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反应,因为这两人身为封疆大吏,与普通百姓实在是离得很远了,而且这两人都是后来调任来江南的官员,并非江南本地人,可以说根基不深,处理起来也容易。所以,当管振勋动了这些人而没动陈家、宋家的时候,很多人其实都抱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也就是说在江南众人的眼中,除到这一层,是正常的,是底线之上的,是能够预料到的。可是现在,管振勋将整个陈家入狱了! 陈家在江南是什么地位?这个家族在江南起码已经有六代了,这六代人里头,出过三位阁老,三个封疆大吏,甚至如今的内阁都还立着一位陈家的阁老呢!更遑论陈家人乐善好施,在整个江南的威望都很高,陈家的族学更是除江南书院外,江南学子们第二想进的学府——将陈家整个下狱,这绝对是震动整个江南的大事! 项青云得到陈家下狱的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根本没想到管振勋的动作竟然这样快。他二话不说冲出府衙的牢房,直接奔向管振勋所在的天牢,一进天牢,他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管振勋,连忙急道:“国公爷,您把陈家人抓了?” 管振勋看着急出一脑门子汗的项青云,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陈拱和陈家管事都已经招了,参与汪家假倭案、烧毁汪家别院以图毁灭证据、收受汪家贿赂帮汪家与京中高官牵线搭桥、促使叶镇与乔家船只买卖的都是陈家家主,此等毒瘤,抓起来也是应当的。” 这些罪名,项青云当然知道,可问题是他们现在只有口供,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啊!陈家这样的地位,只靠口供抓人,万一陈循闹起来,说是陈拱和陈管事乱咬,或者他们严刑逼供……他们就百口莫辩了! 管振勋瞧着项青云那脸色发白的样子,就知晓他在担心什么,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看向这个晚生后辈:“你说,现在陈家都下狱了,那些死咬着不开口的人,会不会爽快开口呢?” 项青云一愣,这说的是钱谷用和赵明瑞这两个?也对,这两个手里的料比起陈拱、叶镇之流只会多不会少,所以英国公的意思是……动摇他们的军心? “可……如果抓到这个地步,那其余几个家族……”项青云有些骇然,这样抓下去简直是个无底洞,陈家抓了,宋家抓不抓?宋家抓了,还有李家、王家……朝中的江南籍官员数量可不少啊,尤其是以陈家为首的那一批……这要捅出大篓子啊! 英国公站起身来,拍了拍项青云的肩,笑眯眯地往外走:“年轻人,三思而行是好事,但想得太多畏手畏脚,却未必是好事了。” 项青云苦笑,心道您倒是不用畏首畏脚,我可还背着一身冤情要洗清呢! “人抓了,审也审了,至于判,那是陛下的事。”英国公边走,边仰头看天,“老夫建议你,现在倒是可以去找找那些受倭寇扫荡后的幸存者……陈家这仁义道德的盛名,也该揭一揭了。” 项青云听罢这话,立刻明白了英国公这是指点他平息江南民愤,他苦笑,这位国公爷倒也知道将陈家下狱会引起民愤啊……他摇了摇头,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是乖乖去跑腿吧! 陈家下狱这事发酵了几天,江南茶馆酒楼到处都是替陈家喊冤的声音,甚至连官衙门口都出现了大批抗议人群,那些江南才子们更是连写了好几封义正言辞的文书,满天满地地给陈家喊冤,甚至还扬言要上京告御状,让陛下还陈家一个清白,总之,整个江南乱象横生,甚为棘手。 好在,经过英国公的指点,项青云倒是有了处理的法子,而且他还想了个更狠的招儿。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案差不多完了,接下来是推广新政,赚小钱钱~~当然还有孩子哈哈 第144章 打情骂俏 “呵, 这项青云在江南待了几个月,心眼儿倒是突飞猛进啊!”赵曜晃着手里的密奏,似笑非笑地摇着头。 内阁会议, 张远、宋庭泽等人都在,大都督陈赟作为编外人员,因为征北军在江南的大动作, 这几次会议倒也一直在列。唯独身为阁老的陈循告病已经告了半个多月了。 张远侧头看了看宋庭泽等人的脸色, 又想到一直在府中“养病”的陈循, 一时半会儿倒也拿不准陛下到底想把陈家怎么样。 虽然陈赟是兵马大都督,这次派出的又是征北军, 但其实他对江南这段时间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一方面,这事的负责人是英国公, 他和英国公虽然关系也还不错, 但也没好到会私下交流这些事,另一方面, 赵曜知人擅用, 很清楚比起陈赟这样纯粹的武将,长年浸淫官场的英国公显然更适合处理这些官场上的腌攒事。 陈赟也是实诚人,乍一听到陈家全家都被下狱,一双虎目猛然瞪圆了:“英国公把陈家都下狱了?!” 内阁里头都是人精, 哪里会像陈赟这般情绪外露,故而一时之间整个御书房里只有陈赟的惊呼声。他好似也察觉到不对劲儿,红着脸左右看看, 最后还颇不好意思地看向赵曜。 赵曜朝他微微一笑,又转眸看向几位阁老:“诸位爱卿觉得,江南这桩事,朕应该如何断?” 听见这话,马浮梁瞬间皱了皱眉,他不是江南籍,与这件事倒是不太相关,但这事着实是个烫手山芋,办得好、办不好恐怕都没什么好果子吃,按照他一贯的处事风格,自然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故而赵曜话一出口,他就立刻低头,装作没主意。 其余两个阁老的动作跟马浮梁一模一样,显然都不想卷入这桩官司里。这么一瞧,张远和宋庭泽两人就凸显出来了,至少这两位都没有低头做鸵鸟的意思。不过赵曜也是促狭得很,他就瞧不上这几个老狐狸明哲保身的那副模样,轻咳一声,直接点名:“马爱卿,你来说说,住满了江南所有司衙牢房的几千犯人,该怎么判呐?” 马浮梁被点名了,只能尴尬地抬起头,偷偷往宋庭泽方向瞥了一眼,支支吾吾道:“臣……臣以为,按照大周律令,私通倭寇、涉嫌走私都……都是要诛九族的重罪……” 赵曜摸着下巴,瞧着马浮梁:“马爱卿的意思,这些人都要斩了?” 马浮梁结结巴巴:“额……额,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按照《大周律》……” 赵曜又笑眯眯地问了其余两个人,基本上都跟马浮梁一个样子,支支吾吾地打太极,到最后问到了张远和宋庭泽,结果这两位的说法直接走了极端,一个说应当从严惩处,一个人认为应该只除首恶,其余轻判,前者出自宋庭泽之口,后者出自张远之口。 这可好玩了,这两老头又拿错剧本了?赵曜现在已经差不多能确认宋庭泽是真心实意想重开海禁,但他这么义正言辞地要严惩江南官员,难道就如此笃定自己儿子不会有任何把柄落在人手上? 赵曜正打算多问几句来探探他的底,就听到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不多时,李奉就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无奈地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得了,小祖宗来了,赵曜苦笑着摇头,刚刚听到动静他就心里一咯噔,能在他御书房门口横着走的,整个皇宫也就那一位——哦,不对,如今是两位了。 群臣抬头就瞧见他们陛下站起身来,一边快步往门外走,一边不耐烦地冲他们挥手:“今儿就到这里,诸位爱卿请回吧。” 说这话呢,连看都不看他们一样,就飞快地出了殿门。陈赟呆愣愣地瞧着自己陛下这火烧屁股似的举动,一张嘴长得老大,好半晌才转头看向张远,以眼神示意——陛下这是怎么了? 张远的表情有点僵硬,老脸上还罕见地泛起一点羞愧的红色,他摆摆手,示意——哎呀,不好说不好说。 陈赟眼瞧着张远快步走出书房,跟他以前那慢悠慢悠的步伐截然不同,便有些疑惑了,不过既然陛下都已经让他离开了,他也摸着下巴跟上了张远的步伐。结果一出殿门,一抬头,陈赟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刚才急匆匆跑出来的陛下,而另一个,一身明黄色常服、梳着流云髻,挺着个肚子的女子,他们的皇后的娘娘。 按理来说,陈赟对这位皇后娘娘是非常熟悉的,毕竟当年在青州城,这位娘娘常常女扮男装地忙来忙去,制造武器、商讨战事、上前线,每一处她都是参与过的。可自从入京入宫之后,陈赟就许久不曾见过她了,此事乍一见,他忽然就觉得这位沈姑娘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不再穿男装了吗? 陈赟摇了摇头,将这些个琐碎的想法甩开,跟着张远走到帝后面前,给两人行礼。 沈芊正和赵曜闹着别扭呢,自从她怀孕之后,赵曜这家伙整个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不仅下令要求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不准回家,要全部住在宫里,还增派无数侍卫、暗卫时时刻刻跟着她,连稳婆都找了十几个放在偏殿,最可气的是,这人还限制她自由活动,她想要到院子里走一会儿,这人都会紧张地大喘气,如果不过是她太大个,这家伙还想揣着她去上朝! 自从查出怀孕之后,这将近两个月她就没走出乾清宫一步!虽然有孕吐的原因,但主要还是赵曜那家伙无理取闹!一想到这个,沈芊就气得不行,这不,今儿好不容易天气转暖,她的孕吐也慢慢止住了,沈芊就想出来散散步,谁知道一迈出乾清宫的大门,身后的侍卫、宫女就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尤其是宫女,全部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芊。 沈芊那个气啊,也顾不上身后跪着的人,直接撸袖子就要来找赵曜的麻烦。她这会儿正跟赵曜闹着呢,忽然就听到自家义父和陈赟陈大人行礼的声音。她一转头,脸上的怒意尴尬地停了一会儿,就立刻被收了起来,她一边虚扶起两位大人,一边斜眼瞪了赵曜一眼——哼,有外人在,给你面子! 赵曜简直哭笑不得,他也不是故意不让她出门的,这姑娘前些日子孕吐吐得天昏地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他瞧着她那样子,真真是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啊!太医院里的太医,一个个都被他指着脑袋威胁,要他们想出止吐的方子,这人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哪来的心情放这群庸医回去的?至于那些侍卫,还不是因为这傻姑娘不消停,都吐成这样、瘦成这样了,这倔姑娘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怀了孕要多运动,这是不把他逼吐血了就不罢休啊! 最要命的是,媳妇孕中作天作地,他还不能生气,连稍微大点声都不敢,唯恐她又掉泪珠子——是的,他这傻媳妇,自从怀孕以后,简直像是换了个脾性,以前再苦再累再病也就丧个脸,如今那真是,枯了一盆花都能掉半天金豆豆,每次都看得他那个心疼啊,恨不得把满园子的鲜花都放她跟前来。 最近媳妇好不容易止住了孕吐,赵曜就差满天谢神佛了,哪里还在意媳妇这点小脾气,这不,沈芊这边痛骂他,他还小心翼翼地圈着她的腰,一叠声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明儿就把这些人撤掉,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散步,我都陪你,你说往东去梅园,我绝不往西去御花园!好不好?” 赵曜说这种话的时候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羞耻,说得还贼大声,走出门来的陈赟、张远还有落在后面的几个阁老都听了个全! 张远直到行礼的时候都还以袖掩面,甚至都不好意思和这对帝后多讲话,就匆匆告退了,陈赟摸了摸鼻子,相当尴尬地仰头望天,也是行了个礼就开溜。其余阁老面面相觑,一个两个全部不敢在这对儿面前久留,天知道他们陛下还会说出什么肉麻到毫无皇帝威严的话! 果不其然,还没等几位老臣走远呢,就听到后面传来自家陛下那甜腻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小祖宗,咱们回去休息好不好?御膳房今儿熬了一些鸡汤,我喂你喝——” 第73节 “我滴个娘哎!”陈赟耳力最好,听得那叫个真切,这乍一受惊他连方言都跑出来了。 张远瞧着陈赟那使劲儿抚平鸡皮疙瘩的动作,一张老脸还是羞愧中——哎,真是愁人,陛下也忒不靠谱了,这是硬生生把自己闺女这么个贤后搞成了宠妃的路子,愁人啊愁人! 身后的几个阁老也忍不住互相交换了眼色,当然这几位就相对不单纯了。马浮梁看了一眼身边的高远平,低声道:“你说,陛下打算守孝守到什么时候?” 高远平看了看远处张远的背影,又看了看前面宋庭泽的背影,默默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大约……还要守上几年啊。” 马浮梁不太甘心地摸着下巴叹气:“那老夫的孙女可就赶不上了。” 马浮梁的孙女今年已经十四,他本来也想让孙女参加下一次选秀,但眼下看来,怕是等不到了。 高远平倒是事不关己,他家没有适龄的孙女,他挑了一下眉,笑道:“你家孙女急什么,人家哪儿还有个更大的没嫁呢。” 这说的……是宋家的姑娘?马浮梁会意地看了前头的宋庭泽一眼,点了点头,是了,之前宋家姑娘和沈皇后抢后位,结果可算是败得惨烈,至少整个京城都知道宋姑娘相当皇后没当成——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怎么的,这都一年半了,宋家那个姑娘都还没有议亲的意思,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也在等选秀? 高远平大约与马浮梁想到一块去了,他挑了挑眉,叹气:“那位首辅大人……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马浮梁心有感触地点点头,最近这些个事……宋庭泽简直是把宋家往火坑里推啊,难不成人老着老着,还能老疯了?! 第145章 天才与疯子 城南广平巷有座不起眼的老宅子, 广平巷并不是权贵聚集的坊市,这老宅子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四进宅子,之前还空置了十几年, 一年前才刚刚重新修葺了一遍。然而,就是这座看上去极普通的宅子,它的主人曾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兜兜转转了十五年, 它的这位主人又回来了, 依旧能够轻易地搅动天下风云。 从宫门口回来的青色马车慢慢地停在了宅子的门口,宅院里的老管家走出门来躬身迎接:“老爷。” 马车里的人“嗯”了一声, 慢悠悠地掀开帘子,自己下了马车。老管家似乎知道自家主子的个性,并没有上前搀扶, 而是一直很恭敬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身后。 宋庭泽迈步进了宋府, 边走边漫不经心道:“收到江南的来信了?” 管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家老爷为什么会知道这份早上刚刚送来的信,他低着头, 回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送了信过来。” “知道了。”宋庭泽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老管家脸上满是犹豫之色,脚步停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老爷,大公子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太好, 您是不是……” 宋庭泽停下脚步,站在四方的院子中间抬头望了望天,看似好像在听着管家说话, 可他的面色沉静又淡然,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担忧之色,甚至都没有为之动容一下。老管家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神情,他的话语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宋庭泽看完了天,继续慢步走进自己的书房,就在他即将迈入书房的那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了膝盖着地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个低泣的女声:“祖父,求您救救父亲吧!” 老管家看着突然跑来跪在青石板地上的宋睦和,低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再三劝孙小姐,不要贸然跑来打扰老爷,可谁知道孙小姐还是忍不住……老爷这性子,岂是这一跪就能跪转回来的? 果然,宋睦和这样重重一跪,连老管家都忍不住心疼,宋庭泽却连头都没回,只对着老管家说了一句:“将孙小姐送回院子。” 宋睦和一听这话,愈加激动了起来,她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直接扯住了宋庭泽的衣摆。这样冒犯又失礼的行为,以前的宋家小姐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是这些天,她收到了好几封她娘的来信,信里字字句句都是江南的腥风血雨,是她父亲的步步危机,尤其是今天收到的那封信,母亲说连陈家都被全家下狱了,眼看着就要被重判、被灭族,即便如此,那群奉了皇命的钦差还是不肯收手,对着宋家和好几个漏网的家族虎视眈眈,一副要将江南官场连根拔起的样子。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宋睦和害怕的,最让她害怕的是,母亲在信中提到,宋家到了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祖父竟然完全袖手旁观,连消息都未曾往回传过一句,祖父这是把宋家往死路上推啊! 宋睦和满心的失望和惊恐,虽然祖父一直都在徽州那边的书院当院长,与他们这些小辈也并不亲近,但在她没来京城之前,她心中一直都相信祖父是宋家最大的靠山,是支撑着宋家永远不倒的大树。可直到她被父亲送来京城争后位,她才渐渐地发现,原来一切都跟她想象不一样。她出发前,父亲和太妃娘娘密谈许久,之后也曾嘱咐她,要跟着太妃娘娘行事,她当时就很疑惑,明明祖父就在京城,还贵为阁老,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地去求太妃帮忙? 直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她才发现,原来祖父真的半点都没有帮她上位的意思,但凡他有一点点动作,那出身卑微低贱的沈家女就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登上后位! 最近所有的遭遇一齐用上宋睦和的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她抓着宋庭泽的衣摆,带着哭腔道:“祖父,孙女知道自己资质差,不比姑姑当年那般有资格母仪天下……可是现在宋家的处境危在旦夕,父亲是宋家的嫡长子,又一直为支撑和壮大宋家而努力……孙女求您,求您千万救救宋家。” 老管家眼瞧着宋睦和泣不成声,心里也不好受,大公子、二公子、先皇后,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心里对每一个都很疼爱,以前,他觉得老爷悉心教导三位小主人,是慈父的表现,可是现在看来,老爷与这世上的其他父亲是不同的,完全不同啊……当初大公子将孙小姐送来京城,想要争后位,他便知晓,老爷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老爷的性子是怪异的,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理解的,老爷会不择手段地去做成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可一旦成功了,他便会对这件事失去所有兴趣——当年的小姐已经做过一次皇后了,孙小姐便注定没有了机会,因为这件事对老爷来说,了然无趣…… 宋庭泽被宋睦和扯住下摆,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微偏头,看了宋睦和一眼,眼神平淡又漠然,完全没有任何疼爱之情:“起来。” 宋睦和听到这句话,全身僵硬,长辈这种带着命令的话语,她不敢不遵从,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起来,她必须求祖父出手,宋家不能出事,父亲也绝不能出事。 宋庭泽见宋睦和僵着不动,便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自己的命,自己担着,这点事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宋睦和的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样的猜测,她隐约有过,可她从来都不敢深想——原来祖父,真的对子嗣、对家族毫无庇护之情。 “他是您的儿子……”宋睦和喃喃着。 宋庭泽冷着脸:“养育、教导之责,一丝未差,但很可惜,他们都没成为让我满意的人。” “所以,您就要抛弃他们?”宋睦和浑身发冷,听着这些话,简直就像在听一个极度荒诞的笑话一样,可恐怖的是,这竟然是她将面对的真实。 “抛弃?”宋庭泽已经极度不耐烦了,他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故而他直接往前走了两步,挣开了宋睦和的手,冷声道,“难道要看顾你父亲到寿终正寝才叫不抛弃吗?还是要让宋家百代千代都荣华富贵才叫不抛弃?你们这些人,真是荒唐可笑。” 说吧,宋庭泽直接走进了屋子,连头都没回。宋睦和白着脸跪倒在地,整个人呆愣地没有一丝生气,荒唐?可笑?他竟然觉得他们荒唐可笑? 老管家看着宋睦和跪在地上发出苍凉的笑声,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扶起了她,低声叹息:“孙小姐,地上冷,您起来吧。” “管家,管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宋睦和紧紧抓着老管家的手,“父亲如今……如今危在旦夕……” 老管家跟了宋庭泽很多年,他不仅了解自己的主人,也了解很多内情,包括自家主人现在在做的事。他本是极其忠心的人,但到底还是不忍看着宋家嫡长子身陷囹圄之中,便低声在宋睦和耳边说了一句:“不管江南的事闹得多大,都不要有任何动作,好好地做一个布政使。” 宋睦和点了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xxxxxxxxx 从项青云出发剿倭寇,到管振勋带兵援助,再到所有犯人都被大理寺等三司联合审讯完毕,所有物证都整理清楚,并全部都上交到赵曜的案头,过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一切审讯都尘埃落定后,赵曜向江南发出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定罪的圣旨。涉嫌假倭案的贼首全部判了死刑,汪家、乔家、叶镇、钱谷用等人全部判了死罪,其中涉入其中的官员都将被押送回京城处斩。没有涉嫌假倭案,只涉及了走私案的几个家族,并没有被重判,甚至也没有像之前百姓猜测的那样被抄家,只是家主被判了囚禁,并罚以巨款。而涉嫌在假倭案和走私案中收受贿赂,并嚣张到放火阻挠调查、知法犯法的官员,譬如陈循,陈家家主以及所有陈家子弟,全部被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许为官,同时家产全部抄没。 第二道圣旨,是调任的圣旨。人证物证齐全,能够被捉拿判罪的案犯看似人数不少,但相较于江南官场那些因为证据链不齐全而勉强逃过一劫的官员们来说,比例实在是少得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有证据,也不能把这些人通通杀了,所谓“围城必阙”,为了更好地实施接下去的政策,赵曜必须保证江南局势和人心的稳定,如果让这些人感到自己必死无疑,那局面怕是就不好控制了。可赵曜又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些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谨慎地没留下物证,但明显在其中得利颇多的宋贞吉。故而,赵曜思来想去,便下了这一条,大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全国官员调动。以宋贞吉为例,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了他牵涉假倭案,但他一个失职之罪是绝对脱不了的,且这个失职之罪还捅出了极大的篓子。 所以赵曜直接将他贬了三级,从二品封疆大吏直接贬成了五品小官,还将他从他熟悉的江南调离,直接调去了曾经的前线——山东。这一调,一下子就掐灭了宋贞吉再兴风作浪的可能,这对了他来说,甚至比将他入罪更难以忍受。除了宋贞吉之外,江南的各层级官员都被大规模调任,有调去西南的、有调去西北的,也有调到边关的,总之大部分都调离了江南,并且品级和职级上都明显比原来降了。与此同时,江南调入了很多新官员,这些人在江南无根基、无宗族,正适合新政的推行。 而这第三道圣旨,与前两道隔了两个多月,直到差不多六月,才发出来,这道圣旨从提出到起草到正式发布,整个朝堂几乎是为之吵翻了天,而这两个月来,铁腕推行这条政策的是满朝都没想到的人——宋庭泽! 他不仅仅是提出了建议,甚至不仅仅是起草了文书,他几乎是把重开海贸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如何解决朝贡制与海贸的矛盾,如何培养足够多的主簿官员,如何进行税收计算,如何进行港口管理,甚至,他还在市舶制度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连赵曜都未曾考虑过的商贸模式,这种模式,是沈芊极为熟悉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堪称石破天惊,前所有为的模式——国有控股混合所有制的贸易模式! 作者有话要说:  宋庭泽这个人物,就是这么正邪不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派别,他就是为自己而活的。 第146章 傻爹妈 六月初, 沈芊的肚子已经挺得老大了,毕竟当初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两个月,这一晃, 这胎也怀了将近八个月。八月份的肚子,说生那也是分分钟就可能生的!所以这段时日,整个皇宫都严阵以待, 太监、宫女、侍卫, 一个个都紧张地像是要上战场。而这群人里面, 犹以准爸爸皇帝陛下最为紧张,这位陛下紧张地都有点神经质了。 最近这段时间, 不管是上朝还是议事,群臣经常会发现,自家陛下前一秒还在讲着话呢, 后一秒就会诡异地戛然而止, 然后整个殿内好半晌都静默无声,等到大家偷偷抬头一看, 就看到自家陛下傻愣愣地瞧着门外, 望眼欲穿地像是在等什么人,每当这时候,李奉李公公就会无奈地咳嗽一声,站在门口朝陛下摇头……当然, 这还算轻的,最近自家陛下这个产前抑郁的症状那是越来越严重了,光是早朝上幻听的情况就发生了两三次了——据说, 每次听到的都是后宫传来呼喊的“生了!生了!” 前朝后宫都对自家陛下这个神经质的状态束手无策,太医们连开了好几副安神药都无济于事。当然,这位准爸爸让所有人都操碎了心,另一位准妈妈也是让后宫众人都哭笑不得,她和她丈夫,简直是两个极端!皇帝陛下差点产前抑郁,这位皇后娘娘却是一点也没有怀孕的自觉。 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呢,她不仅每天都要去花园溜达,还时时关注江南那边的消息、甚至还每天都要伏案画设计图——如果不是蕊红以死相逼,这位大佬还打算“小熬一下夜”,简直分分钟能把人逼疯! 这不,听说江南那边有消息传回来,这位大佬完全无视自己的大肚子,拔腿就要往御书房跑,蕊红在后头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她,又给边上另一个宫女打了个眼色,那宫女也立刻扶住沈芊的另一边。见彻底地将她们这位好动的皇后娘娘扶住了,蕊红才松了一口气。 沈芊很是无奈,她自觉自己的肚子没有任何问题,这种普通的走动不仅无害而且有利——然而,没有任何人相信她……也是绝望啊。 好不容易到了御书房,沈芊探头往里头看,就见赵曜坐在书桌前,凝着眉像是在看什么文书。沈芊的眸光一亮,自从宋庭泽提出那个“国有控股混合所有制”海上贸易的政策之后,她就对新政在江南的推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不时地就要跑来问问。 这不,她瞧着那叠文书,就以为赵曜是在看江南那边的反馈,顿时兴奋地迈进殿内:“怎么样?是江南的那边的奏折吗?” 赵曜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往寝殿跑,结果刚刚看了两行字,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媳妇的声音,顿时惊得跳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你……你怎么又乱跑?” 沈芊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面前人给抱了起来,一直抱到榻上,他才将她轻轻放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沈芊挺着个肚子,平躺在榻上就跟个大乌龟似的,连翻身都翻不过来,尤其某人还奇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更是让她动弹不得。她顿时不满地嘟嘴:“好了,这下不动了,你那心能放回肚子里去了?” 眼前这姑娘没心没肺地让人抓狂,可他偏偏还不能抓狂,赵曜看着她,无奈又宠溺:“我马上就回来了,你这贸贸然跑出来了,不是让人担心嘛。” “我没事。”沈芊摇了摇头,有想起身去看桌上的奏折,兴奋道,“江南的事儿怎么样了?浙江那边的试点成功了吗?” 赵曜这些日子哪有心思处理政事,他是恨不得日日夜夜贴身陪产,一刻都不想错眼,可无奈江南这事着实不小,尤其是浙江那一个港口试点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整个海上贸易制度的推行,所以他不得不在陪媳妇的间隙,强行抽出时间看顾着江南这档事。 “是江南的折子,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有英国公、徐泾、项青云几个坐镇,没有人敢玩花样。”赵曜见沈芊这么感兴趣,便跟她详细汇报,“宋庭泽办事确实是厉害,他打开了一个缺口,同意让那些商人参与到这次的海贸商会中来,虽然这些豪绅的收益占比受到了严格控制,但这个政策一下子就分化了之前同仇敌忾的江南富们。” “真的是天才啊……”自从听说了这个政策,宋庭泽在沈芊眼里的形象就一下子高大了起来,且不说这个人是正是邪吧,光凭他这个脑子,就不负他那举世无双之名! 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一句:“是……” 沈芊知道赵曜对宋庭泽心有芥蒂,而且从宋贞吉和宋家人的遭遇来看,赵曜这种芥蒂也并非空穴来风,宋庭泽的心性凉薄至极,他极力推行的海贸政策废掉了宋贞吉奋斗一生得来的地位和权势,同样也废掉了宋家在江南的根基和势力……所谓虎毒不食子,可在宋庭泽眼里,他的这些子嗣显然没有任何份量,但凡他想,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商户地位低,让商户加入海贸商会之中,会不会引起当地官员世族的反弹?”在这个时代待久了,沈芊也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尤其入宫后学习了很多律令典籍,她知晓在大周朝繁华富足、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埋葬着累累白骨,潜藏着无数生而不平者的挣扎。 大周朝严苛的等级制度便是导致一切的原因之一,大周朝的等级制度比有宋一代严苛和细致得多,譬如之前在通州一战中曾因可以废除奴籍乞籍而蜂拥入伍的堕民们,这些人在大周等级制度下为贱民,这些人世世代代都不允许读书、不许参加科举考试、不许与平民通婚或杂居,且永远不能脱离贱籍。 当时通州城中有许多贱籍的青壮年男子为了让家人可以脱籍,而选择留在城中死守,后来通州城破,这群人连同通州守将一道,全部被鞑靼人斩杀,以身殉国。赵曜登基后,将这些人同所有战死的将士一起列上了英灵碑,与此同时他们所有的家人也都脱离了贱籍,成为良民。 不仅如此,赵曜和沈芊也曾想要以此事为契机,想要直接废除贱籍。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奴籍已经是非常低贱的人群了,可贱籍却比奴籍还要惨上千百倍,毕竟奴籍还有赎回的可能,子孙后代也不用世代为奴,但贱籍那是永世不得翻身的。 可是废贱籍一事受到了很大的阻挠,最后赵曜选择了退一步,贱籍之人可以通过从军立军功来换取成为良民的机会,这一政策给了贱民一条出路,也更加巩固了他提出来的募兵兵制。 也正因为废除贱籍这件事,让沈芊切身感受到了等级制度在这个社会的威力,所以一听到商户们参与海贸商会,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商人的商籍地位也不高,这种朝廷机构,他们显然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赵曜听她这么问,便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能成为豪富的,没有几个是傻的,这个政策是朕给他们留的缝,至于他们能撕出多大的口子,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那群世家大族想要独吞,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毕竟这么多年来,海上航线、外商人脉、有能力出海的水手甚至更灵活的大船,可都在这些豪商手里握着,人家这几十年上百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可不会轻易吐给他们。”沈芊笑了笑,促狭地看着赵曜,“你这是坐山观虎斗啊。” 赵曜抚摸着她那高耸的肚皮,眸中有着几分小心翼翼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惊喜,他伏低了身子,轻轻地将耳朵贴在沈芊的肚子上,很认真地听着里面的声响,脸上惯有的威严之色早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傻爸爸笑。 沈芊见他聊着聊着就走神地去听胎动,也只能无奈一笑,这样的情景这几个月来不知发生了多少遍,尤其如果他听得时候正好碰上宝宝胎动,面前这人能傻爸爸笑的笑上一整天—— “啊啊啊!它踹我了,它踹我了!”赵曜忽然跳起来,激动地整个人都发抖,片刻之后,他又立刻重新趴回去,伸出手来触碰着发生胎动的地方,碰一下就“嘿嘿”笑一下,碰一下笑一下,碰一下笑一下……整个人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沈芊也忍不住伸手去触摸肚皮上凸起的部位,那就像是一只小脚,刚好戳在她的肚皮上,也不知道是孩子嫌弃它爹太吵闹,还是想要和它爹玩耍,这只小脚丫一直在肚皮上踹来踹去,一下子出现在左边,一下子出现在右边,顽皮得不得了。 沈芊本来一直瞧着自己的肚皮,满脸的疼爱之色,结果等她稍稍抬眸,就看到赵曜不停地伸手去和宝宝对掌,脚丫出现在右边,他就连忙朝右边伸出手掌碰一下,脚丫出现在左边,他就朝左边伸出手掌碰一下,关键是全程还带着那种“嘿嘿嘿”的傻笑…… 沈芊脑子里瞬间就蹦出了三个字——打地鼠……她被自己这囧萌的想法给逗乐了,捂着嘴不停地“噗嗤噗嗤”笑。 于是乎,站在外面的蕊红和李奉就眼睁睁地里头两人,一个“嘿嘿嘿”,一个“噗嗤噗嗤”,好像走火入魔了一般……这两位皇宫大管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齐齐为自己那还未出生的小主子默哀,摊上这一对傻爹妈,嗯,童年艰难啊…… 第147章 产子 自从浙江的海贸试点推行开之后,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天南海北的豪绅巨贾络绎不绝地跑来给海贸商会送钱,那钱送起来真是眼睛都不眨, 就指望着自己的投资能够得上入会的标准,能在海贸交易之中分一杯羹。 主持海贸商会的除了英国公之外,还有刚刚调任为浙江布政使的田沐阳, 而协助的, 则是调任市舶司主管的徐泾, 负责统筹策划的杜敏之,以及依旧驻扎浙江的项青云等征北军众人。 在推进海贸商会的过程中, 几乎各大势力都插了自己的人,代表老勋贵的英国公,代表山东系的田沐阳、徐泾, 身为宋庭泽门生的杜敏之以及代表军队势力的项青云, 这一点既是因为各大势力都不愿落后于人,当然也是赵曜有意的制衡。说起来, 宋贞吉和江南派都倒了, 文臣集团在这次博弈中更是满盘皆输,可宋庭泽却依旧凭借着一人之力,牢牢占据了这次新政推行过程中的重要位置——至少,没有他这个创新性的想法、仔细拟定的条款法规和召集来的精算人才, 这次试点工作绝对开展不了,而国库,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充盈起来。 赵曜看着户部尚书送上来的奏折和最近国库的入账, 笑得见牙不见眼——天可怜见,他终于有钱了! 赵曜一想到前段时间那种穷得捉襟见肘的日子,就忍不住给自己鞠一把辛酸泪,做皇帝做到那个地步,实在也是凄惨得咧。好在这种日子终于过去了!海贸商会的入会标准一公开,全国各地的富商巨贾几乎都跑到浙江去竞标了,商会中非国有的“股份份额”有限,给商人预留的名额就更有限了,这些人为了抢一个商会名额,那真是不惜倾尽家财!这不,商人部分的名额刚刚敲定,国库的历年赤字就补上了,甚至还有不少盈余。 除了商人之外,朝中各家如果想要往里头“掺股”,那也必须得拿出真金白银来!在赵曜手底下,这帮人如果还想像以前那样,耍耍官威、摆摆架子就能堂而皇之地接受“孝敬”,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赵曜笑眯眯地瞧着桌子,想象着国库中白银成堆、黄金万两的景象,美得不要不要的。嗯哼,看在国库的面子上,他对宋庭泽那种在民间高调宣扬自己重开海贸功绩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现在也想明白了,什么力挽狂澜拥立新帝,什么为天下计重开海禁,宋庭泽想要这种名声,那就给他呗,反正他也七八十岁了,自己又没想要干掉他,就如同他那英明神武的媳妇所言,三年五年的,算得了什么?以后的三十年、五十年,功劳、声誉、名望、天下,还不都是他的。 赵曜正想着呢,忽然就听到御书房外传来了急切的呼喊声——“生了,生了!” 赵曜僵硬了一秒——嗯?又幻听了吗? 第74节 还没等他把自己那乱成浆糊的脑筋给转回来,李奉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满脸都算是惊喜之色:“陛下,生了!生了!” 赵曜猛地就往外冲,愣是把那死沉死沉的金丝楠木书桌都硬生生拖出去半米远,他顾不上被磕到的腿,转身飞快就往乾清宫跑。那速度,跟在后头的高齐都快追不上。 等到了乾清宫门口,赵曜就听到里头传来媳妇一声声的痛呼,于此同时,殿门口站满了太医和稳婆,僵持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曜一见这场景,心火立马就往上蹿,对着太医和稳婆怒道:“你们还不进去照顾娘娘生产?!” 太医院令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把白胡子,也不知是跟谁吵了架,此刻正涨红着脸站在殿门口,一见听赵曜这么说,他边立刻行礼,边为难道:“陛下,妇人生产,血光重,是为不详……乾清宫是您的寝殿,娘娘不能在里头生产啊,臣以为应先移到坤……” 老头子话还没说完,李奉就不忍地偏过头去,果不其然,前头的皇帝陛下彻底炸了,他一把拽住老头子的衣襟,死死盯着他:“你她娘的是不是找死?!” 沈芊的哀嚎声一下下地响在赵曜的耳边,让他整个人都极度郁燥,他一下甩开太医令,对着跪了一地的稳婆和宫女怒喝:“还不给朕进去!娘娘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都给朕陪葬!” 陛下发怒,自然没人再敢拿吉祥不吉祥说事了,稳婆们和宫女们立刻跑进内殿去,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伺候沈芊生产。 沈芊在殿内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这一胎比预产期来得早,今儿下午她正听着李奉汇报着江南商会的事,听到国库最近很充盈,她立刻就高兴地跳起来,兴奋地想要去书房拿自己的武器设计稿,这不,有钱了,之前停滞了的火器生产自然也能重开了! 可还没等她走出两步路,忽然就觉得腹中一痛,接着就有热流顺着腿根流出来,她的表情瞬间凝滞,死死抓着蕊红的手,强笑了一声:“我……我好像要生了。” 这一下,整个乾清宫立马乱套了,李奉连滚带爬地去御书房报信,蕊红慌乱地派人去请太医,又立刻找来了偏殿的稳婆,一道将沈芊转移到内殿的龙床上,宫女们也匆匆忙忙地烧热水做准备。可谁知道几个老太医一来,竟还要把沈芊从乾清宫挪出去,说是要搬到坤宁宫去生……蕊红气得肺都炸了,两帮人顿时互不相让地对峙了起来。 沈芊在屋里头疼得要死要活的,隐约还听到外头在吵什么“血光”“不详”“污秽”之类的东西。她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又疼又委屈,边生边对着外头语无伦次地大骂:“啊啊!赵曜,你个混蛋杀千刀的!我不生了!好痛,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混蛋,见鬼去吧你!啊,疼啊……” 沈芊虽然疼得厉害,但骂人的口齿却异常得清楚,外头所有人都听见了她骂陛下“杀千刀”,还让陛下见鬼去……太医、宫女、太监们齐齐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看自家陛下的脸色。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陛下忽然上前了几步,贴着殿门站着,卯足了劲儿往里头喊:“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芊儿,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等你出来,你要杀要剐都行,求你撑住!” 外头的听众们膝盖一软,齐齐跪倒在地上,一个个的就像是判了死刑一样,面白如纸、汗如雨下——陛……陛下说什么?要……要杀要剐…… 此时此刻,外头这些人都恨不得自己立马聋了,也好过继续听这些要人命的话啊! 里头的沈芊显然听不到外面众人的心神,她依旧在哀嚎:“不生了!我不要生了!赵曜你去死啊!痛……啊,不生了!” 赵曜整个人都扒在了门框上,要不是被高齐和几个侍卫冒死拖住,他恐怕早就已经冲进了,他的声音抖得比沈芊还厉害:“好!好,我们不生了,我们不生了!” 高齐边死命拦住赵曜,边露出了无奈之色,尤其是看到自家陛下红着眼睛激动地冲殿内喊“不生了,不生了”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这两位到底能不能靠谱点? 靠谱的人来了,皇后娘娘生产,李奉在报告完了赵曜之后,便立刻派人去了皇后娘家——张府,通知消息。这不,沈芊的义母朱夫人闻讯,立刻进了宫。 李奉见到朱夫人到来,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见礼:“夫人,您可来了。” 朱夫人远远走过来,隐约听到自家闺女在殿内边嚎边骂陛下,她正担心着呢,结果一走近,发现陛下隔着殿门在和自家闺女对喊——她顿时哭笑不得。 朱夫人的到来让宫内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宫里没有太妃太后,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稳婆虽然多,但也全部都在屋内,外头一片乱糟糟的,众人还要分心看顾着随娘娘发疯的陛下……真是无比心累。 朱夫人有条不紊地给众人安排了活,宫女们负责准备所有热水、剪子、布等东西,并陆续地进行更换,太医们负责开补气的方子,并立刻开始熬汤药,以防沈芊中途力气不济,李奉则带领着太监们负责准备红封等喜庆的物事,以便在孩子出生后,有个好彩头,而侍卫们则要还要通知外头的皇族长辈,譬如大长公主等人,还有各内阁的大学士们,以便及时拟定相关文书等。 至于赵曜,则被强行按在了椅子上——如果不按住,这位陛下倒是有可能会比娘娘先晕…… 过了一会儿,内殿传来了稳婆的呼喊:“宫口开了,娘娘用力啊!” 赵曜“蹭”地一下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殿内蹿:“是生了吗?是生了吗?!” 高齐内心刷过无数“卧槽”,飞身扑出去一把拖住赵曜,才堪堪将他拦在殿外,没让他闯进去——这陛下,晃个神,他就能上天啊! 然而现在的赵曜也差不多快到崩溃的边缘了,媳妇的哀嚎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还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痛,他听得冷汗直冒、手脚发抖,觉得自己也快喘不上气了。 朱夫人瞧着赵曜那吓人的脸色,连忙上前劝道:“陛下,娘娘没事的,之前太医都说胎位很正。” 赵曜傻愣愣地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内殿,好像要通过殿门看到里面:“可是,她在喊痛,到现在还没出来……” 朱夫人又劝:“芊儿的声音还中气十足的,说明她现在力气还很充沛,肯定一会儿就能生出来。” 赵曜握着拳头,还是想往里面冲:“朕不能进去陪她吗?” 朱夫人略通医理,便道:“产房之中不宜太多人,容易带进尘埃之类的脏东西,会对产妇和孩子不利。” 一听说会对产妇不利,赵曜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他停了半晌,才艰难地转了个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手死死握住椅子扶手,满头满脸的汗,脸色也依旧苍白如纸。 高齐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朱夫人一眼。不多时,燕国大长公主也递了折子要进宫来,赵曜着李奉去接人,自己继续盯着殿门。 从沈芊腹痛到大长公主入宫,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外头的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晚霞之中,今日的晚景特别美,天边像是有霞光万丈,震撼人心。 就在此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了一阵惊呼:“头出来了,娘娘加油!” 沈芊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汗水将她的长发粘成一团,枕头上、被褥上血水和汗水混杂着,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疼,又热,她所有的力气都被从身体里抽走,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沉过去。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这一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用力——“哇”地一道破晓之声在殿内响起! “生了!生了!” 整个皇宫的上空齐齐回荡着这一声“生了”,所有人欣喜地奔走相告,全部松了口气。赵曜第一时间地往里头冲,一掀开帘子,他就看到了浑身湿透沈芊以及被稳婆抱在怀里的孩子,他扑上前去,紧紧握着沈芊的手,激动地嘴唇都在抖。 沈芊面前勾出一丝笑,看着他:“孩子,孩子出来了吗?” 赵曜颤抖着点头——然后,产房里又传来了第二次惊呼“晕了!晕了!” 外头有人喊了一句:“谁晕了?” “两个都晕了!”稳婆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拔高。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小天使们要不要收藏一下作者和作者的新文呢~~~︿( ̄︶ ̄)︿ 第148章 一三口 七月流火, 照理说本该是入秋转凉的天儿了,可偏偏整个京城还是跟个火炉似的不见消停。这可苦了正坐月子的是沈芊呐,这最热的天儿, 要生生在褥子里躺上一个月,期间还不能洗澡洗头,甚至连冰块都不给放, 她简直热到狂躁, 燥得都想跳起来掀屋顶了! 赵曜瞧着也是心疼得紧, 只能来来回回地同太医、朱夫人等商量,最后几人达成共识, 被褥还是要盖的,但寝殿角落远离床榻的位置,可以放上一两个冰盆。其实这一两个冰盆对沈芊来说完全无济于事, 毕竟离得太远了, 而且最让她崩溃的是,太医还不许人给她扇风, 说是月子里吹风受凉容易落下病症!神他妈的受凉, 她不被热死就该求神拜佛了好嘛! 本来以为生完孩子就好了,没想到坐月子比生孩子还受罪。赵曜瞧着沈芊这般辛苦,也着实是过意不去,沈芊在龙床上闷着坐月子, 他就在边上搭一个小榻,每天在这个蒸锅似的乾清宫里给媳妇陪夜。这大半个月来,两人每天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愣是清减了不少。 太医们让沈芊一步不离床的坐月子,她本来是非常恼火的,在她看来,那几个太医定的所谓规矩,很多都是不科学也不必要的,纯粹就是折磨人,可无奈连朱夫人、大长公主一众人等都对太医言听计从,强制要求她必须在四十度的被窝里躺够一个月,不能洗头不能洗澡地养虱子,好不容易喝点汤水还不能加盐……这一个月,她是肉眼可见地冒黑气,连蕊红都不敢随便靠近她。 后来不知从哪天开始,赵曜不声不响地把小榻搬到了她床边,也不嫌隙她满身汗味和油腻腻的头发,每日都给她换里衣和褥子,到后来几天,她快出月子了,他就亲自用热布巾给她擦洗——瞧着他这个这样子,沈芊心里再大的火气怨气也都消了,尤其有几次看他自己都被热得大汗淋漓,却还坚持给她换衣裳,给她翻身擦洗,她好几次都忍不住红眼睛。 今日,是月子的最后一天,沈芊看着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衣裳赵曜,忍不住心疼道:“让宫女来吧。” 赵曜摆手笑着,脸上的笑容映入沈芊的眼中,比那冬日的阳光更温暖。 “没事,有始有终嘛。今天是最后一天,可算是出月子。”赵曜真心实意地笑着,沈芊这些日子吃的苦头他都看在眼里,自然心疼得不行,虽说是月子里的规矩,但为了这事,他还是好几次忍不住迁怒那帮太医——都怪这帮人医术不精,否则哪里要他媳妇受这种罪! “我可以起身吗?”沈芊慢慢地撑起身子,想要走下床铺,“我想洗澡,我可以自己洗。” “哎——等等。”赵曜一个箭步冲上去,可已经来不及了,沈芊的脚刚一落地,还没走两步呢,就软软地瘫下去了。好在地上铺着软垫,赵曜又及时把她扶起来,她这才没受伤。 赵曜半抱着沈芊,低头瞧她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温柔地安慰她:“你这是躺太久了,所以才腿软,没事没事,慢慢适应一下就好了。” 沈芊扶着赵曜的手臂,终于站稳了,她有些哭笑不得:“那我……那我能自己洗澡吗?” 这种体能,她大概会淹死在浴桶里。 “我帮你洗。”赵曜很自然道,他这次可真没半点占便宜的想法,毕竟这些天来,沈芊的清洁问题都是他经手的,他说这话完全出于本能。 沈芊却一下子不好意思了起来,耳根子“唰”一下就红透了,虽说这人基本上已经把她翻来翻去地看了个遍吧,但是洗澡什么的……嗯,就算是生过孩子,耻度还是没有那么高啊。 “还是……还是让蕊红来吧。”沈芊支支吾吾地开口。 赵曜横了她一眼,大概也看出她是害羞了,便促狭地凑到她耳边,用那种委屈又欠扁的调调说着:“人家之前那么服侍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好了,就一脚把人家踹开……心都碎了。” 赵曜这人放在外面,那叫一个人模狗样、威严霸气,可偏偏在沈芊面前,这家伙就换了芯子似的,乐此不疲地耍贱!沈芊可不像赵曜,她永远表里如一——表里如一的暴脾气!所以每次赵曜耍贱的时候,宫里头就免不了要鸡飞狗跳。但是这一次,赵曜自己都隐隐地觉得耳朵要遭殃了,沈芊却一点发脾气的意思都没有,她甚至满脸温柔地摸了摸赵曜的脸,轻声细语地对赵曜说:“好。” 赵曜一下子懵了,满头雾水地对上沈芊那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感觉能从里面看到,嗯……母爱?难道生了孩子,脾气真能好起来? 沈芊丢下身后那懵懵懂懂的男人,笑着走往侧殿的浴池。在坐月子之前,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明白过赵曜对自己到底有多好,可经过了这一次,她忽然就明白了,她这一生,大概是再遇不到第二个这般对她的人了。人总是在稀松平常日子里,遇见最重要的人,做出最重要的选择,可这种重要,却往往要在失去之后才能体会到。 她想起自己曾因为各种可笑的原因拒绝着赵曜,便总是忍不住感念命运对自己的仁慈,让浑浑噩噩的她,遇上了绝对清醒的赵曜,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头到尾,坚如磐石。 浴池中的热水氤氲出一片雾气,沈芊在宫女的帮助下褪去衣裳,慢慢地迈步进入浴池当中,一走进去,她便忍不住舒服地低叹了一声,熬了一个月啊,终于熬出头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那层厚厚的脏污……太可怕。 就在沈芊泡在水中,打算拿起皂角的时候,忽然就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拿起了她的头发。她侧头一看,果然是跟着过来的赵曜。他身上还穿着外衣,但很快就在雾气中晕湿了,沈芊笑着摇摇头:“里头雾气重,你……” 沈芊的话还没说完呢,赵曜已经很利索地直接把外衣给脱了,边脱还边对她点头:“嗯,雾气是有点重。” 沈芊哭笑不得,只能看着他脱了外衣又脱里衣,脱了里衣还脱外裤,最后这人只穿了条亵裤就走下了汉白玉的石台阶,一步步地走到她身边。沈芊这会儿倒也不害羞了,毕竟她现在跟个泥人也没差了,她也不担心某人会“狼性大发”。 赵曜走到沈芊身边之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接着就抱着她一直走到池边汉白玉台阶上,让她坐在较低的一档台阶上,沈芊愣愣地坐下,坐下之后发现池水刚刚没过自己的肩膀位置,她不解道:“要坐下来洗吗?” 赵曜站在后面,一手拿着她的长发,一手用皂角一点点地给她搓头发:“嗯,先洗头发,你坐着就好。” 沈芊乖乖地坐着,感受着身后人一点点给她搓洗着头发,她那头发一个月没洗了,那真是脏到连她自己都嫌弃,但身后人却很认真很认真,毫不嫌隙地一点点给她洗干净。沈芊顶着一头白白的肥皂水,眼睛一眨,大颗大颗泪珠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她无声地掉泪珠子,赵曜站在后头也一直没看到,直到他把沈芊的头发都搓洗了一遍,得瑟地转到前头去问:“怎么样,洗得干净……怎么哭了?!” 沈芊一边掉金豆豆,一边抬头看他,整个人又委屈又萌,赵曜连忙弯下腰来抱着她,边抱边要哄:“乖,不哭了啊,不哭了啊,怎么就哭了呢,月子里不能哭的……” 沈芊趴在赵曜怀里,还在“呜呜呜”地抽噎,边抽噎还要傻愣愣地问:“为什么……额,为什么月子里不能哭。” 赵曜捧着她的脸,边笑边给她擦眼泪:“老人家说,月子里哭,眼睛会瞎掉,所以乖啊,不要哭了。” “已经……嗝……已经出月子了。” 沈芊哭得都停不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特别想哭。 赵曜听朱夫人说过,有些女子怀孕期间情绪波动会特别大,所以他之前一直都小心地照顾着沈芊的情绪,但自家傻媳妇怀孕期间不仅一切都正常,甚至比之前还剽悍,他还以为是她一贯的粗神经起了作用——结果,原来是反应太慢,人家怀孕期间哭,她是生完了哭。 “你瞧瞧,你瞧瞧,咱儿子都没哭过几次,你倒是先哭了。”赵曜哄着她,不停给她擦眼泪,大概是真怕她哭久了会伤眼睛。 “我……我这是……”沈芊慢慢地止住了眼泪,突如其来的抑郁情绪也很快平复了,不过一旦平复了,她就觉得有点丢脸了,遂立马恢复本性嘴硬道,“是你刚刚把皂角水弄到我眼睛里了,所以……所以我才哭的。” 嗯,生了孩子之后,这不讲道理的劲也更上一层楼啊。赵曜佯怒地搓揉着沈芊的脸,把沈芊揉得摇来晃去的:“小没良心的!” 沈芊大概也有点心虚,倒是没反驳,任由赵曜把她揉成嘟嘟脸。 两人在浴室里打打闹闹地洗完澡,洗了挺长时间,好在浴室的水是温泉水,一直都还保持着较高的温度,即便是沈芊这样刚出月子的人,也不会被冷到。 帮沈芊洗完澡,赵曜用一块大毛巾彻底把她抱起来擦干,他大概是找到了什么乐子,拽着毛巾两端搓来搓去的,把沈芊都弄晕了。她好不容易扒拉开大毛巾,伸出一个脑袋使劲儿晃:“啊呀,擦干了擦干了,我要穿衣服。” 赵曜瞧着她那被搓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笑弯了腰,沈芊叉腰瞪着他,气鼓鼓的。最后还是蕊红拿着衣裳进来,帮着沈芊穿上,这才避免了这两个幼稚鬼继续在浴室里闹起来。 把一个月的污垢都洗得干干净净,沈芊神清气爽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好到连外头的毒日头都瞧出了几分可爱。 “总算是洗干净了……”沈芊叉腰,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干劲儿,“蕊红,现在立刻马上,把乾清宫里都堆满冰!哦吼嘿,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不行。”赵曜制止了蕊红的脚步,无奈地捏起沈芊一缕发丝,“你是忘了你这头发还都湿着呢……等晾干了再铺冰盆。” 沈芊嘟着嘴,不甘不愿地被赵曜牵着往乾清宫里走,不过虽然宫里头依旧闷热,但比之前还是好了不少的,至少冰盆的数量已经恢复到了正常值,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全宫的人都跟着死熬受罪了。 蕊红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铺了两个长榻,沈芊和赵曜刚好一人一个并排地躺在一起。枇杷树下满是绿荫,两人躺在树下面,倒是一点也不热。赵曜躺着,伸手将人沈芊的湿发都撩起来,挂到长榻外的长凳上,正好头发都可以晒到太阳。 两人手牵着手,眯着眼惬意地躺在一起,蕊红瞧见他们这温馨的模样,笑容满面地又给他们上了好几个果盘,好让帝后更加惬意一点。 赵曜正握着沈芊的手晃啊晃的,忽然就听到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这对平躺着的夫妻立刻翻身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就往院门口冲,果然,刚刚满月的宝宝正被乳娘抱在怀里。 沈芊满脸宠爱地从乳娘怀里接过宝宝,抱着他“咿咿呀呀”地哄。怀里的孩子眉清目秀的,小手有力地握成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沈芊看,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认出沈芊了还是怎么的,忽然就冲她“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透又可爱。 赵曜也忍不住凑过来逗儿子,这一个月,每当沈芊入睡之后,他都会跑去逗儿子。儿子长得很像沈芊,尤其是那双杏目,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摸着下巴,为儿子不能像自己那样英武而感到遗憾。不过有一点还是好的,这小子很少哭,长大了肯定是个性格坚毅之人。赵曜边胡思乱想,边还煞有介事地点头,蠢得不忍直视。 “宝宝认识娘对不对啊~娘的聪明宝宝!”沈芊高兴地亲了好几下儿子的脸,之前坐月子,虽然乳娘也会每天都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但一方面她奶水不足,另一方面她嫌弃自己身上脏,怕会有什么病菌惹得孩子生病,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想抱孩子又不敢抱的状态。如今终于出了月子,她可算是有机会和孩子亲近了,这不,一抱上就不想撒手了。 第75节 两夫妻重新躺回到长榻上,当然,不同的是,此时沈芊的臂膀中还躺着刚满月的宝宝,一家三口在这闷热的午后,惬意又安然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第149章 重开火器局 赵曜最近很为儿子的名字发愁, 怎么说呢,他其实一直都很期待媳妇能给他生个女儿,所以怀孕初期, 他脑内几乎都是美美的姑娘的名字,甚至连日后的公主封号都想好了,但谁知道后来太医一诊脉——是个小子。 在知道的那一瞬间, 他当然是有点失望的, 但后来刨除感情想了想, 倒也只能无奈地承认第一胎是儿子确实能给他们减轻不少压力,尤其是对于沈芊来说, 这能让她在日后与朝中那些老顽固对峙时,多一些依仗。毕竟,三年孝期眼见着就要过去了, 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有心人”正盯着他空置的后宫呢。 赵曜摇了摇头, 把这些糟心的事儿通通甩出去,重新专注于给儿子起名字。不过还没等他翻完面前厚厚的典籍, 李奉走进来, 躬身道:“陛下,夏大人和陈大人求见。” 赵曜一愣,随即会意地点点头:“让他们去御书房候着吧。” 李奉躬身退下,赵曜心里很清楚, 夏飞是为何事而来,毕竟如今国库有钱了,夏飞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火器局和火器营就这样停工下去, 他会积极奔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则赵曜一直觉得夏飞这人太急功近利,品性上略有不足,但在火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欣赏夏飞这种死皮赖脸的精神的,毕竟他一个皇帝不好拉下脸来和户部、工部那些个老臣扯皮,但夏飞这个行伍出身的“蛮横”武将,显然是很适合干这种事的。嗯,据他所知,火器局停工的这一年多,夏飞几乎每天都会到户部尚书钱悟钱大人家门口堵人——这位钱大人已经条件反射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远远瞅见夏飞就立刻撒腿跑,那腿脚利索的,多年风湿都不治而愈了! 赵曜一边想着高齐给他念叨的八卦,一边摇着头往御书房走,他刚一远远地迈入院子,就看到夏飞一刻不停地在御书房里转圈圈。陈赟先瞧见他,连忙行礼,夏飞惊得跳了一下,也慌里慌张地躬身行礼。 赵曜走进门,摆了摆手:“免礼,两位爱卿有什么事?” 夏飞搓着手,低声道:“陛下,微臣贸然求见……是想问问,火器局,这几日是否……是否可以开工啊?” 夏飞倒也实诚,直接开门见山。陈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阻拦,反而跟着看向赵曜的方向,似乎也在等着赵曜解答。 赵曜当然不会等这二位开始提才想到火器的事,他琢磨这件事已经琢磨了很久了,而如今江南那边送来的几份奏折,也正好给了他旧事重提的契机。他摸着下巴,对李奉道:“去把几位阁老和户部尚书请来。” 李奉刚一应声,就听到赵曜又加了一句:“对了,把娘娘也请来。” 李奉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陈赟和夏飞,身为皇宫里的大总管,李奉当然知道自己陛下在审批奏折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娘娘,甚至很多时候两人还会直接讨论起来,以前是听陛下的多,最近娘娘在政事方面突飞猛进,陛下也好几次都采纳了娘娘的意见。换句话说,在这宫里头,后宫不得干政就是句屁话,不过,这要是放到外头—— 李奉仔细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将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排斥的神情,才暗暗点了头,退出门去。 阁老们和户部尚书钱悟都很快赶到了御书房,几人进来的时候,御书房正中坐着自家陛下,而陛下的面前放着两三本奏章。最近这种单独召见内阁的事儿,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事,几个阁老也都有些战战兢兢地偷觑赵曜的脸色,原来六个阁老如今就剩下五个。陈循一大把年纪还被罢官遣送,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也是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还落得个三代不得为官的下场——他们这些人,自然会生出兔死狗烹的悲凉心情。 不过今儿瞧着,陛下的脸色倒是不错。马浮梁低着头琢磨着,果然皇后产下太子这件事,让陛下心情大好,连带着朝上诸人也跟着少受了很多罪呢。 赵曜一瞧见张远就想起了一桩事,立马问:“立太子的圣旨可拟好了?” 大周祖制,嫡长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所以即便孩子才两三个月,也是可以下诏立太子的。 张远回道:“圣旨已经草拟了,只是……只是缺了小皇子的名字。” 对哦,他都还没给儿子取好名字呢,拿什么去昭告天下……赵曜僵硬地摸着下巴,神情有些懊恼,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既然如此,再缓缓,再缓缓。” 取个名字要取两个月,连满月宴上都没正经大名,是不是打算抓周的时候也喊小名啊!知道你家儿子金贵,但也不用众人一个一个低着头,忍不住腹诽。 “咳,朕今日让诸位进宫,是收到了江南那边的奏折。”赵曜咳了一声,转化话题,“最早出航的一批商船,如今已经回来了,运出去的茶叶、丝绸、绢帛、瓷器全部销售一空,价格更是比国内的售价高出七八倍!这还仅仅是运往吕宋岛的第一批船。” 除了宋庭泽之外,其余几人听到这个数据都震惊不已,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声道:“恭喜陛下!” 赵曜先是微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正了正神色,对众人道:“虽然此趟出海收益可观,但路上也不是没有风波。据徐卿所言,船队在海上受到了两拨倭寇的袭击,幸亏这是海贸商会第一次出海,有高卿带着大批水师保护,这才没有酿成大祸,可日后出海次数多了,总不能每次都要水师保护吧?” 几人面面相觑,说实在的,他们这批人对海贸是一窍不通的,毕竟大周这一百多年就没开过海贸,他们也没有丝毫处理海贸事物的经验,赵曜这么骤然一问,几人一时间还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倒是张远,瞧着多出来的这位户部尚书,隐约猜到了自家陛下的意思。马浮梁沉吟片刻道:“英国公和数万征北军并水师都在江南,不若,将倭寇一网打尽?” 钱悟一听到要打战,连忙跳出来:“陛下,虽则如今国库尚有盈余,但各地财政紧张,山西等地的重建也还没完成,如今不宜开战呐!” 赵曜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钱悟一眼,又转而对马浮梁道:“马卿,看来清剿倭寇是暂时做不到了。” 马浮梁也有些懊恼,这钱悟实在是太抠了,他以前做工部尚书的时候,每次要让户部掏钱,就必然要和这钱悟扯上几个月的皮,如今想起来,真是糟糕的经历…… “那或许可以考虑增加商船的防守能力。”张远慢慢地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陛下,“譬如给商船配备更具有威力的武器……” 这话正中赵曜下怀,但他看了一眼紧张的钱悟,佯作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这也是个法子,但实施起来恐怕不容易,朕觉得还是彻底清剿了倭寇更好!钱大人,你身为户部尚书,统筹分配是应有之职,怎么老是冲朕喊没钱?!” 钱悟紧张地直打颤,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死抠到底:“这……这臣着实也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海贸畅通起来,想必,想必国库就不会这般紧张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解决海贸路上的阻碍。不消灭倭寇,怎么让海贸畅通啊?”赵曜皱着眉,显然还想吓一吓这个抠老头。 “臣……臣……”要钱悟掏钱,就跟要割他的肉似的,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才一咬牙,“臣……臣以为还是要以防御为主,毕竟清剿了倭寇,可能也还会有其他海上盗匪,与其频繁劳动水师清剿,不若增加商船的防御性。” 赵曜摸着下巴,佯作被说服的样子:“嗯,那看来防御方面的费用,户部是掏的出来了?” 配备武器怎么也比打仗省钱,钱悟一咬牙,点头道:“是。” 赵曜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李奉,把陈大人和夏大人叫进来。” 钱悟愣住了,张远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同情。宋庭泽则默默地抚着长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飞大跨步地走进御书房,走到钱悟身边的时候还大力地拍了拍钱悟的肩膀,朗声而笑:“钱大人,果然够意思!日后火器局的生产,可全靠您了!” 赵曜笑眯眯地看着在场诸人:“海上防御,刀枪剑戟都排不上什么大用场,只有火器能在顷刻间消灭敌人,想必是商船最好的防御了。”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知道陛下早就有了重开火器局的打算,如今不过是借着商船的名头……罢了,连江南这档子事,他都敢干,火器局和火器营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可是天火弹之类的,在海上也会……也会烧着咱们自己的船啊……”钱悟还顽强地不肯接受现实。 夏飞不怀好意地冲他笑:“钱大人,谁说咱们火器局只能生产天火弹?如果不是户部没钱,咱们火器营连红衣大炮都造出来了,数十里之外一打一个准,随它倭寇来多少船,都只有去海里喂鱼的份儿!” 钱悟目瞪口呆:“真……真有这么厉害?” 正当所有人都疑惑之时,忽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款款走出:“当然,如果几位大人不信,明儿可以来火器局,看看样品试射。” 除了陈赟和夏飞,所有人都怔愣地看着从屏风后绕出来,正站在陛下身边的女子,钱悟更是惊得直结巴:“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有钱了,又可以造大杀器,继续星辰大海、开疆扩土哦吼吼~~接下去还会打战,但不会是男女主上场打了,所以,嗯,大概快要完结了~ 第150章 燧枪 沈芊那日突然从屏风后面出来, 显然是把这些个老臣吓了个够呛,然而赵曜和沈芊这对夫妻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打算留给这些老人家。第二天,夏飞就直接派了马车去几位阁老并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的府上奉旨接人。 钱悟一出门就看到夏飞那张二皮脸, 整个人都不好了:“夏大人,您这是来做什么?” 夏飞笑眯眯地拍了拍马车车辕,大大咧咧道:“钱大人, 您忘了?昨儿陛下和娘娘可是请您去火器营看武器试射呢!” 钱悟脸色一僵, 昨天皇后娘娘转出来那一遭, 他确实是吓得够呛,可后来回过神来, 就明白自己被套路了,可没法子,陛下都做到这份上了, 显然这火器局和火器营是必开不可了, 以前还能用国库没钱搪塞,现在陛下可是分分钟盯着国库, 海贸一开, 国库显然有钱了,今日这遭是避无可避啊。 钱悟脸色颇不好看,但他还是乖乖地坐上了马车,僵硬地说了一句:“劳烦夏大人了。” 夏飞倒也不含糊, 厚着脸皮直接回:“哪里哪里,为尚书大人效劳,是夏某的荣幸, 日后火器局的事还要尚书大人多照顾。” 钱悟想起了这一年多来被眼前这个泼皮无赖强行堵门的经历,一张老脸又青又白,很是难看。夏飞坐在钱悟对面,脸上一直带着笑,心情显然无比舒畅。面前这老家伙,之前多么趾高气昂,起初他好好地上门求见,几乎每次都被管家打发了,后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脸去堵门,倒是成功把这老头吓到了。 夏飞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钱悟,说起来,一年前这老头还拽得要上天,陈大人、张大人、甚至陛下的脸子他都敢甩,如今嘛,乖得跟只鹌鹑似的……看来这次的江南案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嘛。 夏飞这一整年都在“骚扰”这位钱大人,对他的一些底细自然也了解得很清楚,据他所知,这位钱大人又扣又胆小,不仅不让别人从国库拿钱,自己也不敢从国库贪钱,所以户部他其实还算管得不错,但是不敢贪污不代表他不受贿,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东西变成潜规则了之后,就会让人习以为常,连害怕都忘了,这江南每年的“供奉”就是这么一件让京城高官们都习以为常的事。 钱悟占着个户部尚书的职,那可是要职,江南每年哭倭寇要军需可都要从这位尚书大人手里走银子,所以这位大人的“供奉”不说最丰厚吧,至少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名次的,据说汪家出事那条船上载着的皇后千秋岁的“礼品”里,有一样就是这位钱大人要的……显而易见的,皇帝抄斩了汪家、乔家和大批的江南官员,这帮京城里的高官立马就吓破胆了,一个两个都提心吊胆着,生怕皇帝什么时候就该清算他们了。 但赵曜也不傻,所谓围城必阙,要是把这些人逼到走投无路了,他们说不定就狗急跳墙闹出大乱子了,而如果握着那些口供物证,又给他们留出生路……这帮人有钱有势的哪个不怕丢乌纱帽,可不就一个一个都听话得很了。 钱悟坐着马车很快就到了李家庄的地界,这里正是夏飞一直在搞研发的火器局工厂,虽然说之前一年他都没钱搞大规模生产,但其实新武器的实验一直都有在做,个别的样品也都有留存,这不,昨儿沈芊能这么有底气地让这些老臣们来亲眼看看,便是因为有这些个样品在。 几个老臣一下马车,对了对眼,互相之间都目露无奈。陈赟早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夏飞则殷勤地迎着几人进入。几人一走进这李家庄,便都有些惊讶,从外头看着一片都像是普通的官家别院或富人家的庄园,但走进来才发现原来这里面别有洞天,这里头每一个院子都没有亭台楼阁、假山水榭、花草园艺等任何庄园里该有的装饰,这里的院子平坦而巨大,四周堆放着一些木料、铁件、主要还是各种加工的工具,譬如有一个院子,显然是锻铁的,院子里全放着炼铁用的铁炉子和台子。 夏飞一直领着几位大人往里走,像是穿过了整个庄园区,走到了一处几乎贴近山脚的院子里,这院子成长条形,显然是将两个花园打通了,将中间的隔墙和圆门都去掉了,这才变成如此大和宽敞,而在院子靠近山脚的那一头,摆着一整排的木头人,那木头人与人等身高,看着厚度和分量也都不小,几个大人正疑惑着呢,忽然就见院子的另一头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穿着便服。 钱悟、马浮梁等人一见连忙都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赵曜笑着让几人免礼,又缓步走过去敲了敲几个木头人,笑眯眯地看向几人:“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让诸位看看皇后新发明出来的**。” “**灵活机动,不必天雷弹和天火弹,容易误伤己军,而且**的工艺复杂,也极不容易仿制,如果我大周军队能够人手一把,”对于自己的强项,沈芊从来就不谦虚,“扫平倭寇、鞑靼人,甚至西向深入,都大有可能!” 这口气大的,钱悟、马浮梁、徐学政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显然对于皇后这种自卖自夸的行为很不认可,张远和陈赟是见识过沈芊的能力的,她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极有把握的,这**的威力显然极为惊人,而最几人里头神色最奇怪的却是宋庭泽,他本来已经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和百无聊赖,可当沈芊提到“西向深入”的时候,他忽然抬了下眉眼,脸色有些稍微的变化。 当然,此时此刻的帝后并没有看这些老臣的脸色,赵曜今日弄这一出,就是要让这些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让老婆出一出气,以扫平这一年的憋屈。 沈芊来了这里之后,枪法好了不少,这批**的样品她也试射了好几次,所以今日,她特意亲自上阵,直接拿过一把**,站在十丈之外,瞄准了院子里的木头人——她也坏心眼得很,虽然让这些老臣都退后了,却没有提醒他们捂住耳朵——“砰”的一声枪响。 “啊!”钱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他贯来是个胆小的,自然反应最激烈。其余几人虽然都忍住了没失态,但都感觉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什么声儿都听不到了。 “击穿了?”陈赟的眼神好,一下子就发现那木头人的胸膛位置被击穿了,洞口边缘还有部分焦黑的痕迹,他快步上前,仔细查看,不可思议道,“真的击穿了!” 陈赟第一个反应过来,后面几个人也面面相觑地跟上去,走进了发现木头人身上的弹孔,一个一个目瞪口呆。 “若这是人,想必更容易被打穿——”陈赟转过身来,眼神坚定地看向沈芊,“娘娘,此**,有效射程为多少丈?一次可发多少下?单把造价几何?” 陈赟不愧为经历过大小战事的大都督,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沈芊之前和陈赟合作都很愉快,她也很喜欢这种埋头干活话不多但是一开口就能切中要害的将领,她认真道:“我手里这把是目前研究出来的可大规模推广的型号,后装式燧发枪,当然目前来说一次能发射的子弹数有限,需要换装子弹,但战场上可将**兵排成数列,各列连续射击,即可实现无缝衔接。” 陈赟明白沈芊的意思,随即有立刻发问:“那有效射程和单价呢?” “有效射程是三十丈左右,其距离内,精度和杀伤力能够得到有效保证,当然这个比**的五十丈还是有差距的,但是**远比弓箭密集,半丈的横向距离也许只能站下一个弓箭手,但绝对可以站下三个火枪手……两者杀伤力之间的差距,想必陈大人应该能明白。”沈芊停顿了片刻,才转而瞥了一眼钱悟,似笑非笑,“至于单价嘛,这里头比较难的工艺是簧片和扳机,不过如今厂子里的铁匠基本上都已经能解决了。从性价比来说,养同等数量的**兵绝对比养同等数量的骑兵便宜!这个价位,钱大人觉得如何?” “什么?”钱悟、陈赟同时惊呼起来,两人都是长年和军队各项开支打交道的人,对养各类兵种的花费都了如指掌,本以为这种骇人的武器会是天价……没想到竟低于骑兵,这怎么可能? 沈芊好像还嫌他们不够惊吓,她笑容满脸地加了一句:“这是保守算法,如果使用和计算得当的话,也许能比养弓兵刀兵还便宜。” “这……”陈赟有点不相信了,皇后娘娘的发明能力,他是服的,但这算账能力嘛……他咳嗽一声,想给沈芊打个圆场,“娘娘,刀兵每年的花费跟骑兵还是有些差距的……” 沈芊一笑,点点头:“本宫知晓,但陈大人,您应该也知道一场战争下来,大部分的刀、箭都没用了,毕竟对着铁甲砍,磨损率非常高,但是一把**,平均用到五场战争,绝不是难事。” 陈赟点了点头,转头去看赵曜:“但是单把造价的差异,想必也是巨大的。” “这就要看钱大人的了。”赵曜显然早就听过沈芊的解说了,他笑着对钱悟道,“刀箭有军器局大批量制造,**却还是小作坊,这造价自然下不来,可如果能规模化、流程化,想必造价也就下来了。” 钱悟一头冷汗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请……请容臣先召集属下,算一算这账……” 赵曜爽快地一摆手:“可以,正好,李家庄这边的工匠和规模倒是可以先造个百来支,给江南的水师和商船先用上,也好让大家看看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威力。” “是……”钱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徐学政、马浮梁、工部尚书等人也都低着头,各自不语,他们倒也很纠结,如果这武器真有如此威力,那倒也确实是强国利器,可是钱上面也要权衡,还有是否需要……毕竟如今周边都没有战事,倭寇人数到底也有限。大周朝真的需要造这么多武器,来保家卫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打倭寇、打鞑靼,打海盗,打起来!! 第151章 大号玩具 悦然居雅间, 沈芊一身男装,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笑眯眯地听着底下大堂里众书生吵吵嚷嚷的声音, 一边听还一边很有意思的摇头晃脑,很是入神的样子。赵曜端坐在茶案的另一边,悠然地端着茶盏, 他一抬眼, 瞧着沈芊脸上那一抹笑, 便晓得她这是找到了新乐子,忍不住微微一哂。 蕊红也扮作了男装, 恭敬地立在沈芊身后,正好与立在赵曜身后的高齐正对着,这两位都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帝后是寻找了什么新乐子, 竟然破天荒地说来微服出宫,还要来这人多嘈杂的悦然居, 这可苦了高齐, 好几天前就开始摸底排查,安排便衣人手,既要保证陛下的安全,还不能叫人发现搅扰了这两位的兴致——啧, 大内侍卫不好做啊,尤其是摊上了过分“活泼”的主子。 “这些书生都好有意思,哈哈。”沈芊听着底下这些人的高谈阔论, 一直笑个不停,她抬眸,朝着赵曜眨眨眼,“底下这些都是来参加考试的?” 眼前人的笑容有些促狭,赵曜无奈地扶额,大概也觉得有点丢脸,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书生都喜欢大庭广众之下互相吹捧……真的有点尬呀。 第76节 赵曜今儿会想到出宫,当然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一方面是因为登基这两年多来,他几乎都在为各种事情所累,内忧外患之下,不敢有丝毫放松,而沈芊呢,嫁进宫里一年多,怀孕就怀了大半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放松地出来走走,最近两人联手,好不容易把那群老臣给压服了,自然便想着牵个小手、约个小会什么的,就当是补个蜜月。 而另一方面嘛,因为之前的战乱和前不久的江南案,大周朝堂和各个地方几乎都有官职空缺,就等着人手填补,加之赵曜也很想培养一批天子门生,所以今年,他便早早地就开了恩科,正好,倒是赶上了秋天的时候举行会试,与常规的“春闱”倒是有些不同了。 而两人之所以来着悦然居,便是因为这悦然居,很多年前有个让外地考生低价入住的优惠,故而一直都是考生们聚集的场所,这时间一久,自然出了一些状元榜眼。慢慢的,这客栈在京城里便出了名了,如今是京城最风雅最有文化的客栈。到如今,不管是外地考生还是本地考生,不管考生缺不缺钱,都必要在考前来定一间悦然居的房间,顺便到大厅里拜一拜前几任状元的墨宝——总之,热闹得很。 赵曜本来是想提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没想到,两人在楼上坐了好一会,尽听着楼下这些人互相吹捧了。赵曜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还在吃点心的沈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宁儿在等着呢。” 沈芊默默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面前这家伙翻遍了文史典籍、又把朝里几个老学究的头发都熬白了,就为了取个儿子的名字,结果,嗯,取了个“康宁”,开什么玩笑,就这俩字,需要取上两个月?! 据说某人取完这俩字那叫一个满意,直接大笔一挥在封太子的圣旨上补上了名字,还加盖了玉玺——沈芊知道之后,差点没把桌子给掀了。 赵曜瞧着沈芊那不满又埋怨的眼神,立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敢与她对视,他是真觉得“康宁”俩字好,他俩的儿子,生来就是真龙天子,取什么乾坤寰宇、泽被天下的,不是多此一举嘛……再说了,他们的儿子,就算是眼前这天下,也不必放在眼里! 沈芊瞪他:“反正,下一个的取名权,你已经没份了。” “好。”赵曜难得慵懒地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沈芊,不仅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隐隐带着一点惊喜和得意,显然对“下一个”的出生,充满了期待。 某人用没脸没皮把沈芊吃得死死的,沈芊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有什么法子呢,她总不能更没脸没皮吧?哎,只希望自家娃儿千万别被带坏了。 说起带坏,沈芊也真是受够了某位“活泼好动”的新手爸爸,以前曾有姐姐跟她吐槽,说生了孩子,就像是给老公生了个大号玩具,她本来以为以赵曜的老成,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结果,某日她从御花园回来,就看到面前这家伙伸着一只手臂托着儿子的屁股往前送,另一只手跟着霸气一挥,边挥还边兴奋地喊:“嘿,大炮发射!” 沈芊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儿子,抬脚就往赵曜身上踹,踹得那叫一个凶啊。赵曜满脸都是被发现之后的惊恐,一边躲着沈芊的连环无敌脚,一边满屋子的逃窜,边逃还边狡辩:“我这是……教咱们儿子认识火器,真的,真的不是玩他……嗷!” 那是沈芊踹赵曜踹得最狠的一次,基本上都够得上家暴的水准了,甚至差不多大半个月没和赵曜讲话,倒是把赵曜吓了个够呛,天天赔礼道歉的,乖得像只鹌鹑。 最后还是朱夫人跑进宫来说和,笑着对她说:“男人呐,至死都还是少年。陛下年少老成,这辈子大概还是头一次显露这等少年脾性……”就这一句话,她心里堵着的那股气立马就消了下去。 想起这桩事,再加上眼前人那明显的偷乐表情,沈芊无奈地笃定,面前这人大概会越来越“少年”,带两个儿子这种事,还真是心累。 屋里的两人正和谐地想着对方,忽然听到楼下大厅出现了一些喧闹的声音,这声音不同之前的互相吹捧,反倒像是在争吵。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竖起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一听之下,便发现好像是两拨人争论了起来,巧了,争论的话题,正是这段时间闹得很热的“火器局”的事。 自从三个月前,赵曜给钱悟下套,让他点头同意了拿钱之后,火器局的**生产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有沈芊的设计图,还有成功的样品,另外还有夏飞和齐木新两人盯着,火器局的老工匠们很快就生产出了两百多支**,这批**一生产出来,赵曜便立刻派人送到了高群的手里,高群率领的江苏水师一直都还在港口驻扎,时不时地就出海扫荡倭寇。 收到这批**之后,高群带着两百名从水师部队中挑出的精锐进行了将近一个月的枪支训练,不久前,这群训练有素的水师在英国公管振勋的调度安排之下,以一船队的贵重货物为饵,引出了一直在附近海上活动的那批倭寇盗匪,并迅速地以**和弓箭对这批倭寇进行了围剿!结局是显而易见的,大周水师在未损一兵一卒和一艘船的情况下,将一船队的五百多名倭寇尽数剿灭! 这场战役,如同之前天雷弹、天火弹的战役一样,震惊天下。甚至可以说比之前的战争还要震撼,当然,纷争也更大。再加之,如今赵曜强力推行火器新政,一副要大规模发展火器生产的样子,各大利益方和执见者一直都吵个不停,连带着民间也一直都在议论火器之事。 而沈芊之前在内阁开会时,曾多次出席,并提出如果要想降低火器单价的话,必须形成一条完整的生产链。单单**的生产链其实不难,几位阁老也都勉强算是默许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沈芊说着说着,开始提出完善大周朝基础的工业体系这个茬。其实说基础什么的,已经算是沈芊给众人留面子的,毕竟要照沈芊自己的想法,大周朝根本就没有什么工业体系,全国上下能数出几个颇有革新的工业小作坊,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然而,沈芊提出的设想太宏大太渺远,几乎立刻引起了所有阁老的反对,他们都认为大周朝没有必要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来铺建所谓的工业体系,那简直荒谬至极,连她义父张远都对她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沈芊也没办法,只能闭口不谈,想着慢慢地进行就好,但没想到今日在这悦然居里,她竟然又听到了这个提法,而且楼下说话的那个书生,显然不是普通人,他开口就提了沈芊在内阁中说的那些话,并直言道:“……此言乃当今皇后的所谓工业设想,然而,说句大不敬的话,冯某以为,所谓妇人之见,便是如此,我华夏之地,千百年来,无不是以农耕为立国之基,让天下百姓都去搞什么‘工业’,谁来耕种土地,谁来保证粮食?此言,荒唐至极矣。” 听到这里,赵曜眯了眯眼,端着茶盏冷笑了一声,且不说沈芊那个设想是不是合适,是不是能在大周朝施行,但这位“冯书生”是怎么能复述出这番只在御书房里,只在阁老和重臣说过的话的?呵,某些人这是好不容易逮着他俩的把柄,打算大做文章了? 沈芊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当然,她心里还是觉得工业基础的推动是可行的,只是方法还值得琢磨,靠国家单方面的推动,肯定是不靠谱的,必须设想一种更合理的发展途径——但不管怎么说,这帮人一上来拿这事做筏子,甚至以此煽动民意,这让她忍无可忍。 沈芊和赵曜俱都不太爽地听着,底下这位冯书生还在侃侃而谈:“况且我儒家学子,向来以天下为己任,所学的俱是为家国天下利的大道之学,如今皇后却要天下人看重这些小术小技,让天下人弃大道而不为,反去学工匠之巧技,此乃颠覆伦常,颠覆朝纲之祸!牝鸡司晨之乱,不过如此!” “砰!”赵曜手边的杯子,直接摔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两天断更,是回家陪爷爷奶奶了,所以没时间更新哈,抱歉抱歉~ 嗯,关于新手爸爸,这是我一个朋友身上发生的实例︿( ̄︶ ̄)︿ 第152章 术道之争 沈芊本来都听得黑脸了, 乍见赵曜气得摔杯子,她反而就不气了,微微一哂, 继续靠在窗框上往下看,那个书生还在不停地高谈阔论,将底下大厅里的书生们都说愣了, 甚至有好几个开始应和他, 跟着讨论起他们的所谓儒家之学, 大道之学,才是天下人该坚持的正统云云。 沈芊听得有些好笑, 忍不住回头瞅了瞅一脸阴郁的赵曜:“看来想忽悠你的‘国之栋梁’,一点也不难啊。” 赵曜脸色更黑了一层,显然颇觉丢脸。倒是一直默默无语的高齐, 开口给自家陛下辩解了一下:“会在考前来拜前人‘墨宝’的, 应该也入不了殿试。” 沈芊点了点头,倒是很认可, 毕竟她身为一个学霸, 对考试还是很有体会的:“说得有理,心虚的才需要在考前拜天拜地拜神佛,哈哈。” 沈芊这边心宽着,底下的氛围却是越来越不对劲儿了。而且只要书生们的讨论一跑题, 那名冯姓男子便会立刻出声,把话题继续引回到“火器祸国”和“皇后祸国”这两个中心点上来。这下莫说赵曜和沈芊,便是连蕊红都听出不对劲儿来了, 她皱着眉:“娘娘,此人胆大包天,竟公然诋毁您!若是不处置,奴婢怕有后患。” 赵曜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正想吩咐高齐去把人控制起来,沈芊忽然一摆手:“等等,区区一个书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当众诋毁我?先别抓,派人盯着,看看背后是谁。” 高齐会意地点点头,立刻走出门外,吩咐侍卫混入人群中,盯住这个冯姓书生。不过不当场抓人,也就意味着,他们还得继续容忍这人妖言惑众,这让赵曜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然底下的考生们被高齐盖章“进不了殿试”,但好歹也都是经过了乡试、会试等重重考核的人才,倒也不是都傻。冯书生的这个节奏带的太明显,显然有不少人都听出了他意图诋毁当朝皇后的意思,有几个考生互相对视了一眼,都默默地抽身离开了,显然是不想沾惹上什么是非。 而另有一些人,听着冯书生的言论,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尤其当冯书生又重申了一遍“钻研火器是在“舍大道取小技,长此以往将祸乱家国”之后,终于有一个考生忍不住站了出来,对着这位冯生道:“冯兄说话也未免太绝对了,火器有利处,亦有弊处,朝廷既然有生产火器的想法,自然也会扬长避短。” 冯生听到有人反对,立刻一挑眉,转向那名书生:“不知这位兄台贵姓?哪里人士?” 那书生皱了皱眉,道:“免贵姓姜,山西人士。” “姜兄。”冯书生拱了拱手,模样倒是很客气,说话却毫不留情,“姜兄既是山西人,倒也难怪会支持火器,山西战中沦陷,确实是那威力巨大的火器扫平了战事。但姜兄,我等熟读圣贤之书,便不能被此等血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姜兄既来自山西,不知可否见过战后的平阳城?当初征北军攻下平阳城,靠得是那遮天蔽日的天火弹,城是攻下了,结果呢?平阳城一片废墟焦土,所有屋院楼台皆成瓦砾!到如今三年有余,平阳城才堪堪重建了个轮廓。姜兄,若是此物大规模推广,毁城灭国将不费吹灰之力,即便不谈将来反受其害的可能,单就用其来攻城略地,难道姜兄就能看得下去吗?使用此等残暴之物来开疆扩土,难道还称得上仁政吗?” 姜生本就是意气反驳,哪里比得上这冯生有备而来,听得他这么一通咄咄逼人的大道理,姜生皱紧了眉头,想要辩驳,却一时又不能组织起语言来,场面瞬间静了下来,众多听者面面相觑。这冯生环顾四周,见无人能驳,便隐隐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就在这冯生志得意满地打算总结陈词的时候,二楼的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清朗的女声在大厅的上方响起:“这位冯先生的大道之言倒是很有意思,我家夫人听完之后生了三问,不知冯先生能否解答。” 大堂中的众考生闻言皆抬头,齐齐看向站在二楼的女子,这女子一身罗裳,清雅秀丽,即便是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亦是不卑不亢,颇有气度。这一看之下,众人便觉着此女口中的“夫人”怕是有些来历。 那冯生也微微皱起了眉,他没料到今日这悦然居里竟然会有贵人在,一瞬间便有些退缩了,毕竟万一要是撞上了不对盘的人,今儿这事可就砸了。 然而还没等冯生说话,姜生先对着蕊红一礼:“姑娘但问无妨,想必冯兄一定愿意为你家夫人解答。” 这姜生心里觉得冯生说得不对,这道理也并非如此,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所以便期待着这位夫人能问出他想问的话。 冯生骑虎难下,便也只能脸色难看地等着蕊红的发问。而雅间之中,赵曜也挑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芊:“你刚刚同蕊红耳语了什么?” 沈芊笑容满脸地看着外头:“你自己听呀。” “我家夫人第一问,天下文人所学皆是治国平天下的大道之学,而火器之术,亦如冯先生所说,乃是小术小技。可偏偏你刚刚的字字句句,却都像是在说,身负天命大道的国之良臣们,不但掌控不了这些小技小术,反倒还心生恐惧和忌惮,这岂非,自相矛盾?”蕊红清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堂,这第一个问题就极为犀利,“冯先生到底是看不起满朝文武呢,还是看不起你口中的大道之学?” 大堂中的众人闻言哗然,先是震惊地看着站在楼上的蕊红,随即又齐齐地转向冯生。他们刚才以为冯生说的话已经够大胆了,却未曾想楼上这位“夫人”更加肆无忌惮,一下子把满朝文武和孔孟之道都给拉上了,这话可够狠。 冯生现在越发确定楼上是某位达官贵人,而且很不巧,正好是支持火器的那一批。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也不过是一枚神仙打架的棋子,如今真要他来面对这种压力,他立马就腿软了,拼命地咽了咽口水:“大道之学自然……自然是不会有错的,满朝文武……满朝文武……” 众人怜悯地看着冯生,如果真说出满朝文武是肉食者鄙这种话,冯生这科举也不用考了,毕竟还没考上就把同僚上司都得罪完了。 “话……话不能这么说,即便大道足以制住小术,但期间造成的损害亦是……亦是不可估量,既然如此,自然不如一开始就阻断此等状况发生。”冯生虽然解释了,但气势上、内容上都差了一大截,显然是落了下风。 蕊红也没评论他说的对不对,继续问出了第二问:“我家夫人第二问,大周北有鞑靼、瓦刺虎视眈眈,西有帖木儿帝国横截商路,东南更有倭寇连年犯边,这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豺狼虎豹们,哪个不是亡我之心不死?先生口口声声废火器,是否能当场签个军令状,日后战事爆发,便上战场去舌战群雄,以先生口才,想必自然是可以不战而屈人兵的吧。” 蕊红学沈芊的语气,那是学得极像的,故而这最后一句,带着沈芊氏的毒舌,立刻说得那冯生羞愤难当。 倒是那姜生听得颇有趣味,见冯生掩面不答,还追问蕊红:“你家夫人的第三问,问得是什么?” 蕊红笑了笑,目光扫过大堂中的莘莘学子,这些人原是没有立场的,只不过书生意气,容易被煽动,皇后娘娘今日要她当众来驳斥,想必也是为了警告幕后之人,少拿这些年轻人当枪。 “我家夫人的第三句话,倒并不是疑问。夫人道,在场诸位都是满腹经纶的才子,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但我大周朝并非所有人都能治国平天下,总要有人驻守边关,总要有人四时耕种,也总要有人贩卖经商,所谓推行火器,并非什么危言耸听之事。无非便是多了一些人,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罢了。”蕊红停顿了片刻,“术与道并非对立,也无须对立。若有人这么做,便是刻意煽动,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冯生,冯生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又红又白,难看至极。他今朝这件事,显然是办砸了。 赵曜听完了这一整场大戏,一边示意准备离开,一边笑意满满地看着沈芊:“你这日这番话倒是厉害,这悦然居本就是学子聚集之地,想必不久之后,这段话就该传遍京城了。” “那正好,也不枉费我这难得的灵光一闪。”沈芊哈哈一笑。 “毒舌的功力果然是天生的,之前那些胡言乱语,你都能说得振振有词,今朝你还站在家国大义上……啧啧,幕后之人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赵曜边摇头,边笑着站起身。 高齐推开门走进来,对两人点点头,显然是已经结好账了。沈芊便也跟着一道站起身,一甩衣摆,撇了撇嘴:“这还算毒舌啊?我已经很口下留情了。” “哦?那不留情的话,你想说什么?”赵曜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出门外,走到了二楼的过道上。 堂下众人的目光立刻被集中到了两人的身上,沈芊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这帮人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学的是孔孟之言,结果呢?孔夫子强调了多少遍中庸之道,这帮人还不是天天非左即右?倒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自己身负天道,啊呸!” “哈哈哈!”赵曜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在所有人目光之下连连抚掌,“夫人这话,妙哉,妙哉!” 堂下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夫妻走过走廊,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离开。所有人都有些怔愣,或许这些人都为曾见过帝后容貌,但到底都有些出身,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非富即贵,再瞧瞧后头跟着的那群便衣侍卫,一个个都如利剑出鞘,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即便是几个出身不错的学子,也暗自审度着自家是比不上的。 静了片刻,整个悦然居骤然爆发出讨论之声,这场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术道之争,果然如赵曜所料,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术道之争这个,之前听智库开党课说的哈哈,现在对这个问题倒也挺看重的。 第153章 出兵鞑靼 术和道, 在大周这样的朝代,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的,孔孟之道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所谓的术,不管是技术还是科学,都并不足以让人看重。若还妄图去和大道之学争一争, 那就更是可笑了。 不过悦然居发生的这场辩论, 却还是很快传遍了京城, 众人津津乐道地猜测冯生是何人,那位夫人又是何人, 在考试的紧要关头发生这件事,是否有什么阴谋等,倒是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去关心那场辩论的话题。 直到, 这一次贡生参加了殿试, 正巧,当时悦然居里看热闹的考生也有两三人考中了贡士, 到了殿试抬头一看, 傻眼了。 赵曜也是不嫌事大的,殿试的最后一题,他直接就问了这些贡生对火器的看法、以及对术道两方的看法。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一场发生在悦然居的大戏。殿试的这一遭, 真正地把技术这一个概念推广到了全国,而那几个得见帝后真容的贡生们又都震惊地说出了两人的身份,这一下, 天下可都炸开锅了。 悦然居那番话出自普通贵妇人之口和出自皇后娘娘之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效果,更别说当时陛下曾抚掌而赞。虽然说这次的殿试,有一名坚持“道”而不认同“术”的考生也入了三甲,但天下学子还是知道陛下的倾向。这世上,哪个饱读诗书的学子不想入朝为官、平步青云?知道了陛下这么明显的政策倾向,自然有的是人往这个方向去琢磨。 一年时间,各地府衙里头,精通水利、农耕技术、兵器制造的年轻小吏和主簿一下子就多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各地的官员在考虑自己政绩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将当地科技发展情况写入例行汇报中。 这风气的形成,还真起了不小的最用,各地关于农具和水利器械的改革,一下子就盛行了起来,各地有需求,自然也有商家跟进,再加之赵曜也着令工部的官员要多关注地方上的此类改革,及时地将真正有用的发明推广开来,所以一时之间,民间发明之风盛行。 当然,这里头真正引起了一定轰动的发明,来自江南。一年的海上贸易,让国库立刻丰盈起来,而同样的,也带动了江南及周边等地的飞速发展。大周最出名的拳头产品,无外乎就是丝绸、茶叶、陶瓷器,正好,这些东西,江南都有,质量还都不错。故而江南,又是港口,又是货源地,富商们赚得盆满钵溢,老百姓也一下子多了许多收入,尤其是江南的劳动妇女们,很多都走出家门,做绣娘、做织娘、采茶叶,一下子就给家里增加了很多收入,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即便是封建观念横行的古代,这条根植于生存本能的原则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江南之地,自古以来就有女性做绣娘、织娘赚钱养家的,所以相对而言,对女性的压迫和歧视本就稍比其他地方要好些,而现在因为海上贸易的推广,所需的丝绸、茶叶成倍增加,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一下子巨大了起来。特别是一些技艺精湛的绣娘们,各家都抢着要,给出的工资待遇,自然也是极为可观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对女性束缚较少的社会环境,这项轰动大周的纺织机发明,才得以诞生。发明这个纺织机的,正是一个普通的织娘和她的木工丈夫。大周原本的织布机是前朝黄道婆发明的织机,在本朝这种织机得到了大力推广。这种织机是脚踏式的,最多为三个纱锭,也就是可以同时纺三根线,但这刘姓织娘不满足,她想往织机上装更多的纱锭,想着能同时纺更多的纱线就能赚更多的钱了。这一琢磨两琢磨,这对夫妻还真琢磨出了能装十个纱锭的织机。 他们俩也聪明,还想到把织机卖出去,正巧,现下浙江的布政使是田沐阳,他了解到这一发明后,立刻意识到这东西极为有用,不仅立刻往上写了奏折,还帮助在江南地区推广新式织布机,让整个江南地区的布匹产量翻了数倍。 看到这样的情况,沈芊自然是无比欣喜,她来到这里之后的两大愿景,一是提高社会生产力,最好能为推动大周的工业化进程奠定基础;二便是提高女性社会地位,解除社会束缚和社会歧视。虽然要做到这两点,难如登天,可能她这辈子都未必能够看到任何成果。但江南织造的这一次变革,让她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为这样的曙光,当浮三大白! “来,儿子,咱们庆贺一杯!”沈芊握着个小酒杯,摇头晃脑地碰了碰儿子的小手,喜滋滋地喝了一口。 小康宁已经一岁了,虽然还要人抱着,但已经咿咿呀呀得很能说话了。这不,被自家母后调戏了,他立刻皱着小眉头,咿咿地要扑过去抢沈芊手里的酒杯,那小眼神儿好似在埋怨自家母亲不跟自己分享好东西。 小孩儿这个时候,正是逗起来最有趣的时候,毕竟不会说话,就算被爸妈逗弄地委屈了,也只能“哇哇”地大哭。这娃那恶趣味的爹就最喜欢逗弄儿子,每次不把儿子逗哭就不算完事,每日一逗儿子,几乎成了赵曜的人生乐趣。 至于孩子的娘嘛,在孩子爹面前还是很正经,每次都帮小康宁伸张正义,帮他揍他那不靠谱的爹,但是私底下……嗯,儿子真好玩。 小康宁不停地想拽沈芊的手,抢她手里的酒杯,沈芊拿着杯子左晃右晃,惹得儿子的小脑袋也跟着左转右转,那模样,就跟一只咪呜呜的小猫咪似的。 沈芊逗逗他,又不给他,小家伙终于委屈了,乌溜溜地眼睛瞪着她,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哇哇”地开始哭了起来。 “呀?怎么哭了。” 正当此时,赵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沈芊一回头,就见他穿着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下了朝回来。 沈芊边哄儿子,便眼珠一转,指着赵曜:“你瞧瞧,你一来,儿子就哭了!” 赵曜一头雾水,无辜至极:“那什么……我刚到。” 沈芊理直气壮地诬赖某人:“就是因为你老欺负儿子,所以他现在一看到你就哭,你说你要不要反省反省。” 第77节 赵曜哭笑不得,跨步进门:“好好,是我吓着咱们乖儿子了,来来来,父皇抱抱。” 小康宁瘪着嘴,破天荒地伸手向他父皇,显然是要他抱。赵曜受宠若惊地接过儿子,又忍不住出门抬头看了看天:“我还以为今儿太阳从西边出了呢,咱儿子也有赖着我的一天啊!” 沈芊心虚地咳嗽一声,不敢对上小康宁那控诉的眼神,只能立马转话题:“嗯,今儿早朝没什么事吧?” 沈芊只是随口一问,赵曜的脸色却有些不太好,他凝着眉:“不太好,克都死了。” 沈芊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克都是谁。当初鞑靼大王赛迁被俘虏之后,鞑靼王的位置就落到了一个据说有汉人血统的王子克都的手里。克都此人据说也是跟随大军入侵大周的,当初围城也不知道真的会让他逃脱了,逃回鞑靼后,此人也挺有能耐,愣是从个不受宠的汉人混血混成了鞑靼的大王。此人心机深城府重,不似前几任鞑靼大王那样好战好杀,以武力统御一切。他很能忍。这次战胜后,大周朝难得地强硬了一次,不仅陈兵北上,还要求对方必须赔钱割地。也不知是大周这难得强硬的态度震慑了对方,还是鞑靼这位新王确实忍辱负重,鞑靼方倒还真让步了,虽没同意割地,却同意了赔偿,两个月前,第一批赔偿的款项在双方扯皮之下,终于运到了大周境内。 “所以,克都是因为容易赔偿才被反对派杀了夺位?”听了赵曜的解释,沈芊倒也明白了,鞑靼人嘛,烧杀抢掠惯了,向来只有他们抢人家的份儿,这次轮到自己割肉,国内反对声浪想来是很激烈的。 赵曜点头:“所谓橘生淮北则为枳,克都这两年的执政,很明显能看得出是想学中原王朝的模式。但是,他那些族人早习惯了游牧掠夺的生活方式,更何况他的王位不过是靠着国师撑上去的,我估摸着,那国师撑他,也无非是看他无母族,好掌控…现在闹得厉害了,他被几个兄弟不满赔款割地和各种新政的兄弟联手杀了。” “这个国师,就是当年的那位?那项青云…”沈芊想到了项老将军的冤案,当初就是被诬陷与这国师暗通,如果这次内乱涉及国师的话,项青云必不会罢休。 赵曜无奈点头:“项青云已经上过三次折子,请命领兵北上,说要扫平鞑靼。但我之前一直没批,所以今天早朝,他当廷说了。” “那…你怎么想?”沈芊犹豫地问。 “国内战事结束还不满三年,北伐鞑靼又将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赵曜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但是,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时机了!” 沈芊微笑,对上他坚定的视线:“是啊,鞑靼王室现在多方混战,正是群龙无主的时候…你想打,咱们就打!” “好!”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兴奋地叫起来。赵曜和沈芊惊异地对视一眼,低头一看,刚刚还委屈抽泣的儿子不知怎么,竟然正高兴地拍小手,这句“好”还真是他说的! 儿子第一句话,不是叫爹,也不是喊娘,竟然是说了个“好”字。沈芊无奈摇头,赵曜却相当高兴地把儿子抛起来,一边抛还一边朗笑:“好!果然有雄主之才!父皇听你的,咱们这就踏平鞑靼!” 第154章 大结局 出兵鞑靼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千百年来,华夏子民便与脚下的土地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他们不喜远游, 同样的,也从来没想过要打过长城,打到草原、漠北、西域去, 当然, 这一切并不是没有前人做过, 只是,已经失去太久太久了。 赵曜想要效仿汉武帝, 退鞑靼于千里之外,将北方沃野草原都收入大周的版图之中。这样的雄心壮志让所有人臣子既感慨又害怕。作为炎黄子孙、大周臣子,谁不想让大周重现当年的汉唐盛世?四方拜服、万国来朝, 这是多少年未曾见过的景象了, 自唐后,中原大地战火纷争百余年, 及宋时, 只余半壁江山,待得前朝,国祚更是落入蒙古人之手……大周虽已立国百年,可国库长年空虚, 疆域远不及盛唐,更别说百余年来,北方还一直都深受鞑靼边之苦, 打,所有人都想打,可真到了落子出兵的这一天,很多人却都忍不住惶恐起来——他们输了百余年,真的能赢吗?会赢吗? 满朝文武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有人问出口,也有人心中自语。面对浮动的人心,赵曜只有一个字:“战!” 他没有回答任何人的疑问,在正式出兵之前,他召集了朝中所有战功卓著的武将,不拘职级大小,仔细地听取了他们对这场战事打法的意见。本来这些武将进宫的时候,都以为陛下会问他们是否要打,可没想到,陛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打。 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此战必行。有了这种觉悟,满朝文武反倒全部被激起了热血,尤其是以陈赟、管振勋为首的武将们,也全部排除杂念,全心开始谋划攻打鞑靼王庭,一群人本来还存着争利之心的人,反倒如同之前击退侵略者一样全心合作了起来。 计划很快定好,粮草也在户部等部门的协调之下全部调配完毕,火器局的火器已经全部调拨到前线,这次由大都督陈赟负责坐镇,由项青云任副帅。之前项青云在江南抓了不少人,彼时钱谷用就打算鱼死网破地爆出他的背景,但还没等项青云的身世背景发酵起来,英国公就接手了江南案,项青云不再是那个众之矢,关于他的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也无用武之地了。此次由项青云为前锋,陈赟为主帅,倒也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认可。 项青云很清楚赵曜的意思,这次伐鞑靼是赵曜给他的机会,如果他能抓住机会,那么项家的污名就会被洗清,他这么多年背负的一切也能有个了结了。但如果他失败了,那么一切便会被彻底掩埋,项家这通敌卖国的罪名还会一直背下去,没有证据和好处,赵曜绝不会为他做任何担保。 这场战事对项青云来说,是背水一战,对沈芊和赵曜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沈芊站在城楼上,搂紧了身上的薄披风,抬眼望着底下那长长地出城队伍,铁甲长刀、火铳大炮,这是一只冷兵器与**结合的队伍,是彻底改革后组建的新战力。如果说当年赵曜在青州下令改屯田制为募兵制,是战危之下迫不得已的抉择,是死马当活马医。那么在赵曜登基后的这三年来,募兵制已经得到了完善和发展,并彻底地取代屯田制,成为了大周兵制的基础。 并且,因为海贸商会股份制度的提出,军队也同样掺入了一部分股金,因而每年都能获得商会的分红,这也解决了募兵制最大的弊端——养兵的问题。**曾言,屯田制能让他不费国库一分钱,便养天下百万兵。如今这“股份制度”的诞生,也让军队有了一条自给自足的路子。当然,这条路还在探索之中,也许依旧有着许多的弊端,但这第一步,总归是走得不错的。 至于火器局,最近的发展势头亦是非常惊人。自从江苏水师配备火铳,并扫平海上倭寇之后,新式火器便以其惊人的威力让所有唧唧歪歪的人都闭了嘴,钱悟也只能继续给夏飞批银子,让火器局一再地扩张着。这次出征的三十万人马里面,就有一支由姜承平亲自统领的一万人的火铳军,这一万人,人手一把火铳,都是扩展成流水线的火器局这一年多来赶制出来的。 除此之外,兵部、军械府等在沈芊和齐木新的指导下,也改进了**等冷兵器的结构和威力。 这支队伍是大周朝磨了三年的利刃,而如今,这把尖刀,终于要见血了。 “冷吗?”赵曜将自己的披风接下,披到了沈芊的身上,将她再裹得紧些,“咱们回去吧。” 沈芊看着漫漫地覆盖了整个官道的铁甲部队、看着两旁欢呼围观着的百姓,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战,不仅仅关乎一场胜败啊……如果……” 如果输了,他们这三年来的改革,便会遭到严重的质疑…… 赵曜感觉到了沈芊的紧张,他笑着楼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这一次,只会有胜。” 沈芊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向他那坚定的眼神,忍不住伸手贴了帖他的脸,眸中带着疑惑:“你怎么就如此自信呢?” 在凉风中站得久了,沈芊的掌心便有些冷,赵曜伸手握住她的两只手,将它们都塞到自己的怀里,便给她暖和着,便道:“你何曾见我输过?又何曾见你自己输过?” 沈芊失笑,但心情倒还真放松了些,她的手贴在赵曜的胸口,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她抽出手来,反握住赵曜手,牵着他转身,慢慢地走下城楼:“云色黑沉,怕是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赵曜任由她牵着,温柔地低头看着她,眼神里俱是宠溺。自十三岁遇见她,到如今十九岁有余,六年的岁月,仿佛弹指一挥间。时间走得那么快,让他每一日都会忍不住更加惶恐,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知道,他们会携手一起走过余下的很多很多年,可即便是那样的很多很多年,他也依旧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赵曜的脚步停住了,沈芊忍不住回头:“怎么了?” 她的脸围在黑色的狐裘之中,莹白透亮,脸上温柔的笑意和眸中毫无保留的依恋,瞬间能涤清了这漫天的阴云。 赵曜忽然笑了,伸手紧紧抱住懵懂的沈芊,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轻缓而灼热的吻:“得与子同老,三生有幸。” 沈芊愣住了,她虽心知赵曜爱她,但他并不是个风花雪月之人,自然也甚少同她讲什么情话,如今忽然露出这么一句话来,她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她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些笑了,那笑,看得人甜到了心里,她靠在他的肩上,俏皮地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待得日后我鹤发鸡皮,你还会这么说吗?” 赵曜闷声一笑,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你若鹤发鸡皮,我亦早已老态龙钟,谁又能嫌弃谁呢?” “嗯,我会嫌弃你的,你要是长丑了,我就把你丢掉。” “不行,我不许。” “我管你,我就要长得好看的。” “好……我争取老得好看些……” “嗯……这还差不多。” 这一对帝后,牵着手在阴沉沉的云色中慢慢走远,他们走过岁月,走过战乱,走过痛苦也走过欢愉,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和苦厄都终将从他们的生命中渡过,时间或长或短、印记或深或浅……到生命的尽头,他们的身边只会剩下彼此,生同寝,死共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 嗯,还会有几万字的番外,关于战事和疆土,关于宋庭泽,关于项青云,当然也还有甜甜的帝后太子日常~~啦啦啦,终于完结了,感觉完结这段时间,更文就像难产一样,特别痛苦,怎么写都觉得不好…… 总之,感谢所有小伙伴这几个月来的支持,谢谢大家,鞠躬!! 然后,新文在撸大纲和存稿,应该八月份会开,希望大家收藏一下哈,(づ ̄3 ̄)づ╭?~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