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穷千里目》 第一章 荷谷 无名山之中,天成辟出一座山谷,每有樵夫行人路经此处,均见巨石耸立,上书“荷谷”二字,苍遒有劲,笔画飞扬,然绕山一周不得入谷之路。但久有传闻,荷谷之中,山水钟灵毓秀,四季荷花盛开的月形湖泊波光粼粼,有岚霭悠悠萦绕在山间。 后有文人墨客游历至此,仰慕谷中之景而苦于进谷不得,不禁感叹,幽雅美景空难赏,荷谷,荷谷——何苦,何苦。 平静的湖面犹如淡绿的绸子,连天的荷叶上总会有几颗水珠滚动,偶有湖中的鱼触动了荷叶盘根,那水珠便“啪嗒”一声碎进了水里。碧天、白云、山峰、荷叶的倒影在水中微微颤动,恍惚之间,便又悄然而止。 湖边树下,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大约九、十岁的光景,眉眼之间,却有挡不住的英气。不过,这会儿,他的脸上没有英气,只有生气。明明满脸的稚气,他却偏偏要装的很老成的样子,双手环胸,头仰起,朝着树上那一片葱绿道:“叶子,你以为躲在树上就没事了吗?” 难不成,他真的在和树上的叶子说话吗? 树上郁郁葱葱的叶子中一阵兮兮索索,忽然,冒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原来,树上竟坐着一个小女孩。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树下的男孩要略小一两岁,整齐的刘海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飘扬,脑后两侧还有两个盘圆的发髻。 她看了看树下的男孩,笑眯眯地说:“臭阿旭,有本事你就上来啊。你不是轻功又上了一层了吗?怎么,是吹牛骗人的吧。要不然……”她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故意拉长了声音,“还是自从你很小的时候被我从树上推下来之后,就再也不敢爬树了?”她说完咯咯地笑着,奶声奶气的话却把树下的男孩气得想跳脚。 看来,那女孩还真是说到他的痛处了,他恨恨地踢了一脚树干,小小年纪,脚力却能将树干踢得一撼,哗啦啦地向下掉叶子,显然自小便习武了。 那女孩却也不简单,稳稳地坐在树上,面不改色地继续嘲笑树下的男孩:“我说对了吧,你就是不敢爬树了,呵呵……” 被叫做阿旭的男孩很是气愤地朝她叫道:“这么喜欢爬树,你干脆当一片真的叶子算了!哼!”他气得转身背对树上,瞧也不再瞧树上的女孩一眼。 女孩子倒也不介意,随手扯下一大把树叶朝下丢。那叶子打在人身上根本不疼,却能让本就气呼呼的男孩更加心烦。他蓦地转身,漂亮的眉眼一瞪:“叶子,你有完没完!” 原来,树上的女孩叫叶子。这倒真是个贴切的名字,她一身柳绿色的夏装,偏不要精致的裙裾,而是像男孩子一样,穿着长裤。她惬意地坐在横斜出去的树干上,微向后仰,靠着树的主干,娇小的整个人便融进了那树上一片翠绿之中,真的好似一片叶子一般清新。 树上树下的两个人正僵持着,平静的湖面,有一只古朴简陋的小舟好似剪刀一般,将被大片硕大的荷叶铺就的有如绿绸的湖面裁开一条路。 阿旭和叶子都将头转了过去,小舟已然靠岸,舟上下来一个男孩,却比岸上这两位要年长一些,已经有些少年的模样。冠带飘举,面容如玉,水墨一样的眉眼带着些许调侃。 “阿布。”坐在树上的女孩子首先开了口,语气之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是特地看这里的某个不敢爬树的胆小鬼的吗?” 没等树下的阿布出声,阿旭已然气得跳了起来:“你这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死叶子!” 阿布事不关己,语气凉凉地说了句:“叶子你就折腾吧你,你折腾来折腾去也就只能在这荷谷里对着我和阿旭张狂,做人要有点追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吗,你以为你下了树阿旭就不会来报复你,你以为他的轻功真的是练假的吗?” 叶子一想有道理,但是大好的心情被阿布三言两语就给破坏殆尽,怎么都觉得心里怏怏的,于是无辜的树叶又被她揪下一大把来。“阿布你就和阿旭两个男的暗渡陈仓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女的吧,看我回去不和我娘说。” 树下的两个男孩被她的乱用成语搞得一阵无语。 阿布摇了摇头,貌似对叶子的文字学习能力彻底放弃。只是,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却叫叶子心里看了一阵窝火。 阿旭则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也算女的吗?” 叶子立刻抬头挺胸,大概对被人质疑性别相当愤怒:“我要不是女的,那你和阿布是女的?我要不是女的,那你娘和我娘都不是女的?” 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姓阮的阮叶七岁,叫做乔不遗的阿布十一岁,还不知道全名的阿旭九岁。整个山谷之中,一共就住着五个人,阮叶和她娘,还有乔不遗一起住。阿旭也是和他的娘亲一起住。 那个夏日的午后,有凉爽的风从枝叶间吹过,荷谷最漂亮的荷月湖波光粼粼,阮叶还记得,当时有水鸟乍然飞起,啼声悠扬婉转;间或还有跃水而跳的鱼哗啦带出一阵水花。 而那时湖岸上的她,阿布和阿旭,你一言我一语。有细碎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来,照在三个人的脸上,有明暗不均的阴影,却都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叶子,义母说,你今天回去,必须会背那首《登鹳雀楼》。”乔不遗气定神闲地看着树上的阮叶一脸懊丧的表情。 阿旭坏坏地一笑:“叶子,你该不会是,还不会背那句吧。” 阮叶一脸嘴硬:“哪句我不会背,我叶子聪明伶俐、过目不忘,我怎么可能不会?” 阿旭一脸怀疑:“是吗?” 乔不遗虽然不语,眉心之间却也有一丝瞧好戏的意思,看得阮叶咬牙切齿。话说她是她娘亲生的,她娘那么聪明,她也不笨——但是,似乎常常是乔不遗这个义子在看她的笑话,气得她屡次想找个夜黑飞高的夜晚把他干掉。当然,其实她就想让他也出几次糗而已,谁叫他这个家伙老是凭借着自己长得颇有姿色——姿色是形容人的外表,那么像乔不遗这样长得比较好看的,应该算是姿色不错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乔不遗总是凭借自己长得颇有姿色而老是对她幸灾乐祸,时不时还假装不是故意地给她来给落井下石。 而且,这直接导致她对长得好看的男孩都有阴影了。这个问题很严重,虽然她还小,也没有出过荷谷,但是她知道以后女孩子都要嫁人的,难不成她要放着世间大把的美男子不嫁,只能和个臭八怪凑合吗? 所以,为了矫正她心目中由于对着乔不遗这个眉眼雅儒的黑心小人给她造成的阴影,她每天都乐此不疲地打压谷里另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的——阿旭。 反正,虽然她在乔不遗面前扑腾不了多会儿,至少阿旭永远也说不过她。 乔不遗飞身上树,向阮叶伸手:“小叶子,我们回家。” 又要回家背书,阮叶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将手放在乔不遗的手心,心里的不乐意全都摆在脸上。她多羡慕阿旭有个疯癫的娘亲啊,不会每天都逼着他背书——但是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阮叶知道,娘亲是阿旭最重要的人,每次她看见阿旭看向他娘时,眼睛里都有藏不住的忧伤。 第二章 分离 乔不遗原本是个孤儿,是阮叶的娘亲在隐居荷谷前路过一座断桥时看到的。当时的他尚在襁褓之中,除了哇哇啼哭,什么也不会。于是,阮叶的娘就把她带回来并尽心抚养,收为义子。 说到收为义子这一点,阮叶真的是很郁闷,哪有姑娘自己还没出嫁生过孩子就先认个义子的?所以说,阮叶一直认为自己的娘亲是个很伟大很有个性的女子,不然哪会和丈夫前晚才洞房花烛,第二天一早就包袱款款地爽快走人的? 其实,阮叶一直很好奇,自己的爹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是不是也像乔不遗一样,有温润的眉眼;是不是也像阿旭一样,有爽朗的笑声;她常常对着镜子找寻她和娘亲面容上的差异,幻想着这些不同是不是爹爹的遗传? 不过,虽然自她出生开始,她的世界就没有爹爹的存在,可是她依旧过得很好。只是偶尔她仰起头,看着她美丽寂寞的娘亲的时候,她却知道娘亲不会有任何关于爹爹的事情可以告诉她。 这个喜欢在窗前插一朵荷花,偶尔会和女儿说起江南的璀璨烟火的女子,语气之中,总有着似有似无的叹息。 她唯一和阮叶说起过阮叶父亲的,不过是一句淡袅如烟水的形容:“你的爹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只此而已。 至于其他,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知,如何相爱,却又如何不得相守,这些阮叶很想知道的事情,她都只字不提。 很多年以后,阮叶出谷的前一个晚上,她还在回想娘亲当时的表情。 那时,她就那样坐在窗前。有清风拂面,吹过那窗棂上的荷花,淡雅幽静的清香便随之撒在人的脸上,肩头,她眉眼之间,除了淡泊宛然之外,还带着一丝空灵。她的眼睛望向窗外,不知视线投向了何处,只有那灿若红莲的双唇微启,轻轻地说着:“你的爹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阮叶的关于父亲的遐想,却因着这么一句话,而无限地发散开去。 可是,相对她的热情而言,乔不遗却对从未谋面的父母没有丝毫的兴趣。 他被抛弃的那座桥是一座断桥,根本不会有人走过,要不是恰好阮叶娘亲的丝帕被风吹到了桥上,他完全没有被人发现并带走的可能。为什么呢?生下了他却又不要他。 虽然阮叶经常鼓动他:“说不定你的父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阿布你不要那么悲观嘛。” 他只是轻笑了一声:“既然已经到了要丢弃孩子的地步,那想来那难言之隐也的确麻烦了一些,怕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世间了吧。”言语之中,却有着淡淡的决绝。 阮叶给他驳得无话可回,的确,向来父母为了孩子舍掉性命也会的,可是,乔不遗却是被舍弃的那一方,那他的父母倒真有可能不在世间了。 进行这些对话的时候,阮叶似乎刚满十岁,还不是很习惯本来叫作阿布的这个少年在十四岁这一年,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乔不遗。 乔,是桥的谐音。不遗,是不希望再被丢弃的愿望。稚气如阮叶,却也能看懂这个简单明了的名字。 “阿布,你有名字了哦。”十岁的阮叶声音也是娇憨软侬的。其实她还是很喜欢阿布这个名字的。每次三个人一起玩石头剪刀布的时候,只有他总是出布,即便每次都会输,他却依旧如故。 十四岁的乔不遗却不置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石雕一般的清雅眉眼,恍如梦中。 那时的荷谷,已经没有了阿旭。 那天下午,阮叶回家后古诗自然还是不会背的,于是她娘罚她没有晚饭吃,还说要是第二天早上还是不会背的话,就连早饭也没得吃了。 小小的女童一脸痛苦地抱着诗书在外面溜达,却还是一点也记不住。 乔不遗的出现更加给她想崩溃的感觉。 “干什么,我这里可没有笑话给你看。”她没好气地道。 乔不遗摇了摇头:“看来我这么不受欢迎,那我带来的这条鱼也不会受欢迎了。”他说完提起手中还在蹦跳的鱼,一脸可惜地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嗜鱼如命,被乔不遗和阿旭笑言上辈子是猫的阮叶立刻丢下手中的书,直扑过去,将乔不遗大大地抱了个满怀。 心里虽然把绝对是来看她笑话的乔不遗诅咒了一百遍,阮叶还是很兴奋地伸出了手——诅咒拿鱼来的人和姑娘她吃鱼是不冲突的。 “看你那馋猫样,说你是猫投胎还真是一点也不为过。”阿旭忽然也从树丛旁边出现了,笑得一脸戏谑。 阮叶是有鱼当前,男色靠边,撕了书本开开心心地就地烧纸生火烤鱼。 直到吃饱喝足了,她才发现自己把没背会的那首诗也给烧了。 正在哀叹明天早上的早饭也要没了的时候,收拾完东西的乔不遗和阿旭却齐声吟和了起来。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阮叶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你们做什么,刺激我吗?哼,我告诉你们,这是没用的。” 阿旭白了她一眼:“叶子,你真是个小人。” 原来,他们是要帮助她背诗。 那个晚上,三个年少的孩子围着火堆在草地上躺着,看着星空之中繁星点点,夜幕如墨,月色如水。有青草的气息环绕,有露水的气雾降临,面前有篝火跳动,天空有流星划过。 阮叶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总是会忘记的那一句“欲穷千里目”,终于也大声跟着念了起来。 三个人的声音,在空旷而静谧的荷谷之中飘荡着,和着夜风,似乎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背到后来,阮叶在笑,乔不遗在笑,阿旭在笑。跳动的火光,映进一双双年少纯净的眸中,却又多了欢乐的气息。 “欲穷千里目。”是阿旭的声音。 “欲穷千里目。”是乔不遗的声。 “欲穷千里目。”是阮叶的声音。 …… 到了快天明的时候,他们这才各自分手回家。 阮叶到家后顺利过关,兴高采烈地吃了早饭,她和乔不遗回自己的房间补眠。 等到他们醒来再去阿旭家找阿旭时,已经是下午。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所没有人在的房子。 阿旭和他娘,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阮叶回去问她娘,她娘却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十年之前,在这个本来和往日一样的夏日午后,九岁的阿旭突然从七岁的阮叶和十一岁的乔不遗的生活之中,完全消失。 除了那间空荡荡的房子,和房子里面丝毫未动的物事,没有任何东西证明阿旭和他的娘亲曾经存在过。 第三章 出谷前夜 十年是个很漫长的日子,但是对于阮叶来说,却也还是很容易就过去的。首先,她的日子很充实。和娘亲要她学的诗词女红纠结纠结——单方面纠结;跟总是嗤笑她的乔不遗吵闹吵闹——单方面吵闹;去荷月湖抓鱼吃——这个不是单方面的,她每次都会拉着乔不遗一起去跳湖,呃,抓鱼。 没办法,谁叫阮叶就是见不得乔不遗一脸悠然的模样呢。再说,阮叶认为,看一身轻衫袖袂,眉眼温润的乔不遗顿在河边吃烤鱼,是件非常非常养眼的事情。对于能让自己心情愉快的并且可以让乔不遗形象被毁坏的事情,阮叶一向乐此不疲。 出谷的事情,从阮叶七岁那年,阿旭突然从谷中消失之后,她就总是在她娘面前提起。 “娘,过两天我出谷去几天好不好啊?” “娘,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出谷走走行不行?” “娘,我今天学会那首什么什么诗了,你奖励我一下,让我出谷吧。” “娘,我都这么大了,外面的世界一点都没见过,我和乔不遗一起出去开开眼界,您就答应吧,我保证不会惹事生非,我保证绝对速去速回!” “娘,我想出谷!” …… 在这十年之中,经历了无数次她娘的否决,阮叶只是把它当习惯来提议了。 在她十七岁生日的晚上,她也不过是习惯性地去提议而已,可是,她娘居然同意了。 “娘,我没听错吧?”阮叶睁大了眼睛。 她娘只是婉眼看了看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这么想要出谷,那明天就和不遗一起出去吧。” “明天!”双重惊讶来得太猛烈,阮叶的眼睛睁得更加大了。 乔不遗弹了弹阮叶烤完鱼随手抹在他衣袖上的尘灰,一本正经地道:“哎,叶子,说了今天过生日,就放过荷月湖的鱼一次,吃点别的什么庆生你偏不听,好了吧,那条鱼翻着死鱼眼给你捉住吃下肚,现在换你翻着死鱼眼了。可惜了,好好一个小姑娘。” 阮叶双手拍拍面颊,皮笑肉不笑地娇滴滴地对着乔不遗道:“阿布,我十七岁了哦,美不美?” 乔不遗不由哆嗦了两下:“美,叶子你怎么样都美,即使翻着死鱼眼,你也是美美的叶子,美得这荷谷所有的树上的叶子都不叹弗如地掉下来。” 乔不遗这句话实在长了点,阮叶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消化完毕。话说她听过沉鱼落雁,没听说过美得落叶,感觉这树跟中了毒似的,尤其瞧着乔不遗那正正经经的样子,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显然不是称赞的话。 知道他不过是戏谑,阮叶也没有真动怒,只是捏了拳要去捶他:“乔不遗你个白眼狼,这么些年是谁陪着你度过山中这无聊的岁月的。”她面不改色地随口而言,把事情给颠倒了个个儿。 乔不遗淡淡地一笑,大手拂过阮叶的脑袋:“叶子,不闹了,既然义母同意你明日出谷,还不快去和她再说说话?” “搞清楚,不是我出谷,是‘我们’!”阮叶强调道。 “是的,是‘我们’。”乔不遗笑着颔首。 阮叶一回头,娘亲不知何时已然回房去了。 “我去找我娘,回头再去找你。” 看着阮叶横冲直撞地跑去找她娘,乔不遗含笑点了点头。 “娘!”阮叶敲了敲门,听见她娘在里面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才推了门进去。 阮叶虽然活泼调皮,在她娘面前倒也不敢太过放肆,但是女儿跟娘撒娇是天性。她蹭啊蹭地坐到娘亲身边:“娘。” 她娘朝她笑了笑:“怎么了?” “明天你真的肯我出谷?”阮叶问道。 “你不是整日里吵着要出去吗?”娘亲摸了摸她的头。 阮叶有些疑惑:“可是,之前你从来都不答应啊。” “那是因为你还太小。现在你也这么大了,娘不能一辈子让你困守在这荷谷里。”她娘淡淡地道,“再说,不遗那孩子也该出去了。” “嗯?”阮叶不懂乔不遗为什么该要出去了。 只听她娘话锋一转,从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 阮叶不由眼前一亮。她娘手里拿着的,是条项链,链子有如白银一般的色泽质地,却比白银要光亮得多,坠子是一颗透明的宝石,在灯光的映射下散发出七彩的光芒。“娘,这是……”虽然在荷谷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吃穿不愁,但阮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首饰。 她娘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这是护身符,你出谷,我便把它给你戴上,希望能保你平安。” 阮叶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娘,我不会惹事的。” 她娘帮她把链子戴好之后便道:“好了,你去叫不遗过来。” 阮叶眨了眨眼睛:“娘,你不会是要叫他监视我吧。” 她娘垂下眼睑,似是被阮叶的话逗得笑了笑,却又好像没有笑,她模棱两可地道:“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他。” 阮叶去叫来乔不遗,立刻很兴奋地回房去收拾了。哎呀呀,想带出去的东西那么多,看来她要好好考虑一下。 等到半夜,许是第二天要出谷的事实太让人激动了,阮叶居然失眠了。啊啊啊啊啊,她不要第二天眼圈发黑地出谷去吓人哪!尤其是,想到自己明天铁定又要受乔不遗的奚落,她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她决定了,要去找乔不遗!她睡不着也要拉着他杜绝他睡觉的可能,这样第二天看他拿什么立场笑她! 出了房门,阮叶却听见不远处刀剑破空的声音,她悄悄地循声靠近。 原来,舞剑的是乔不遗。 这家伙,得知要出谷表面那么平静,看来也睡不着嘛。躲在暗处暗自窃笑的阮叶却在触及乔不遗目光的那一刻,怔住。 平静的荷月湖前,月光盈盈,洒满这个凝眉舞剑的年轻男子全身。仿佛有万千心事都在他心中,只有那峰回路转的剑锋才能斩断。然而,就在他收剑的那一刻,那纠结在眸的所有的隐忍和痛楚却凝成了眉间的一抹淡然。 他声音如常地开口:“叶子,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偷看男子?”开了口,依旧是往日的调侃语气。 呃,一定是自己太兴奋了看花了眼,他哪里有什么心事。阮叶想着,很大方地走了出来:“这个荷谷就你一个男的,我用得着偷看吗?倒是你,三更半夜在这里干什么?赶蚊子啊?” 第四章 清晨琐事欢喜愁 乔不遗一脸温吞的笑容:“是呵,蚊子这么多,我要出谷了再给这荷谷出点力。” 阮叶吐了吐舌头:“那你继续。” 乔不遗轻轻摇头,收了剑,温淡如水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本就不生硬的脸部线条又柔和了些许:“你出现了,蚊子当然都被吓跑了。” 阮叶笑嘻嘻地道:“是么,我还有艾草的效果,那你这么多年岂不是沾了我很多的光?” 乔不遗弹了弹衣袖,很是揶揄地笑了:“我自然是沾了你不少的光,不然怎么会整天跟在你后面。” 阮叶很是受用地摆摆手:“算了,我不和你计较这么多啦。你这么晚不睡,在这里为荷谷的宁静夜晚做贡献,干嘛,明天要出谷,兴奋地睡不着吗?” 乔不遗但笑不语。 阮叶研究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道,乔不遗这小子整天要维持自己羽扇纶巾,温文尔雅的形象,笑起来脸上四两肉有三两都没动。小小地鄙视了一下被她誉为伪君子的乔不遗,她这才接着道:“我娘叫你去都说了些什么啊?不会是要你和我出谷,名为陪同实为监视吧?” 看着阮叶骨碌碌乱转的大眼睛,乔不遗还是淡然地一笑,什么也没有回答。 阮叶撇撇嘴,却没有看见乔不遗笑容后面一闪而过的勉强。 在她眼里,乔不遗一直是小时候自打有记忆起就在身边的阿布。一起玩耍,一起长大,越大越矫情的阿布。 她静默了一会儿,仰起头来,望着苍穹星空,想起十年之前,她和他,还有阿旭在这里烤鱼背诗斗嘴的那个夜晚。 “阿布,你说阿旭现在会在哪里?”她静静地问。 乔不遗也抬起头,漫天的星光就这样洒进了他的眼睛里,闪烁不已,叫人分清到底是那星星的影像落入了他的眼中,还是他的双眸本就亮如星辰。 “叶子,不要想太多,明天早上就要出谷了,你还是早点回房去睡吧。”乔不遗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道。 阮叶打了个呵欠:“跟你说了一会儿话,果然困了。乔不遗,你现在知道你这个人有多乏味了吧。” 乔不遗点着头:“是是是,我这么乏味,还劳烦你叶子小姐对着我过了这么十几年,小生实在过意不去。”他双手按住阮叶的肩,推着她朝她的房间走去:“要是明天你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到处晃,一出谷就吓死人惹了官司被逼躲回荷谷,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第二天清晨,阮叶早早地便起来了。 乔不遗已经拿着包袱行李在她房门前等着。 “乔不遗,这么早,你等不及了吧。”阮叶笑着道,随手把自己收拾了再收拾,精简了再精简的两个大包袱扔了过去。 乔不遗倒也很干净利落地转身一避,两个包袱全部落地。 “啪”、“哗啦”、“咳嚓”声此起彼伏,阮叶惨叫一声冲了过去:“乔不遗你个大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把花瓶、杯子、碗都放在包袱里了!” 乔不遗貌似纯良地凑过来,袖手旁观看阮叶手忙脚乱地重新一个包袱以伽包袱地打开,检查收拾。 “我说,叶子,你不会以为外面的世界连吃饭的碗都没有吧。”乔不遗一脸调侃。 阮叶一愣,随即拿起碎成渣渣的花瓶杯子碗要砸他:“乔不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日久生情,这些东西我从小用到大,我对它们有感情行不行。我就乐意拿这花瓶出去插花,我就乐意拿这杯子出去喝茶,我就乐意拿这碗吃饭。我、我还认床呢我……” 乔不遗凉凉地道:“那你干脆把床也拆了打成包袱带出谷。你说你出去了整天因为睡不习惯床而失眠,还要我受累来照顾你,这影响多不好。你看我们这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大晚上共处一室实在是……” 打断乔不遗的话,阮叶没好气地道:“乔不遗你说够了没有,你还是别装什么文人雅士了,你简直一斯文败类,我想把床拆下来你也得先给我找个大到可以把它包进去的包袱。还有啊,我们孤男孤女的历史可悠久了,远的不说,就说昨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在那荷月湖前的草地上说话赏月呢,难道那敢情是野……乎(合)……” 阮叶话还没说完,乔不遗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定定地看着她,一双墨眸闪烁如星辰,他的眼神温暖而淡然,指尖的温度徐徐传来,留驻阮叶的面颊,阮叶的脸上忽然便有些发烫。她一爪子拍开乔不遗的手,刚想指着东边因为被山谷遮住而丝毫看不见太阳的天空说一句“今天的朝阳多么美好”之类的话来掩饰,小巧的下巴却被乔不遗右手的食指轻轻挑住:“叶子,为了你,我不惜担下这禽兽的罪名。” 说这话时,乔不遗依旧是一副淡然处世的模样,只一双眼睛之中,却显示着温柔和多情,眼角一弯,便弯成了微笑的样子。 听了他的话,阮叶的第一反应是很想直接栽倒在地,最好能就此长眠不醒。 担什么担,你就是个禽兽! 阮叶简直想照着乔不遗的小俊脸给他挠成荷月湖底的烂泥。 乔不遗仿佛看穿了阮叶心中的所想,很自觉地拿了自己东西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阮叶一个人收拾残局。 阮叶很认命地蹲下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大声地从乔不遗的祖宗第一代骂到第十八代。 可惜远处的乔不遗泰然处之,依旧满脸微笑,根本就她的话当仙乐飘飘。 等到阮叶重新收拾好,他这才再次飘然而至,“叶子,我发现你说话实在是太有特色了,不过我劝你出去之后还是小心,不要一语惊人才好。” 阮叶全当没听见,背起她的包袱:“我们去和娘道别吧。” 乔不遗的话却叫她顿住了脚步:“义母不在。” “嗯?”阮叶愣住了,“娘不在?” 乔不遗点点头:“义母昨晚上说趁着你出谷,她也出去会会旧时的一些朋友,今天一早,天没亮就已经出谷去了。” 阮叶只觉得莫名其妙,至于那么急嘛,天不亮就走了,好像比她还急…… 第五章 出谷下山 本以为乔不遗是和自己说笑,阮叶不信地自己跑去找她娘,谁知屋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果然没有看见她娘的踪影。 “咦,真的出去了……”阮叶不得不信,自言自语道。只是,娘干吗走得那么着急? 乔不遗包袱背在肩上,双手一摊:“小生不打诳语。” 阮叶白了他一眼:“只有和尚才不打诳语,乔不遗你想出谷不会是想出去拜到少林门下吧,啧啧,我还真想不出来你光着头顶的模样,记得剃度以后常回荷谷啊,也给我娘省点蜡烛灯油。” 乔不遗长袖一挥,笑得温柔:“叶子哪叶子,我要是当了和尚,你怎么办?” 阮叶的脸没来由地有点烫:“什么我怎么办?” 乔不遗低下头来,仿佛研究自己那双xiu长的手已经入了神,半晌才抬起头道:“你说我要是当了和尚,你可就找不到再像我这么身手敏捷的人陪你去湖里抓鱼杀生了,实在是可惜可惜,善哉善哉,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在说不过乔不遗的情况下,阮叶通常会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别再慈悲了,你先告诉我,我娘提前走了,谁能大发慈悲,告诉我们出谷的法子?” 这荷谷四周布满奇门遁甲,外人难以寻路而入,自是因为这里面的款曲极多,障眼之阵与杀伤之阀相辅,除非知道路线,不然根本走不进去,只会因为迷路,遇到毒瘴,掉入陷阱而亡于其中。 也正是因为这诡异的外围,更是给荷谷的美丽披上了一层危险而魅惑人心的面纱,不知有多少雄心万丈的少年游侠,或是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殒命于此,成了荷谷外久久不散的冤魂。 依着阮叶的性子,要不是因为在谷里的人要出去和外面的人要进谷一样的难,她哪里会乖乖地在荷谷一待就是十年。 她一筹莫展地看着乔不遗,后者尔雅一笑:“那就由我来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阮叶眼睛一亮:“你知道?”旋即,她的脸色又一黯:“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乔不遗一脸温吞的笑容:“叶子,我何时骗过你?” 阮叶头也不抬,直接回他一句:“很多次,不胜枚举。” 乔不遗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倒是举个例子。” “我……”阮叶张口却没了言语。虽然在他面前从来落不得好,亏也吃了不少,可是她仔细想来,乔不遗倒似乎真的没有骗过自己。 忽略乔不遗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阮叶一脸讨好地走到他身边:“你真的知道?” 乔不遗拿起地上阮叶的那两个大包袱,递给她:“背上吧,我们边走边说.” 阮叶接过包袱,背上,软声道:“阿布,你怎么知道的?” 每回,她喊乔不遗阿布,便是在撒娇了,这是她的法宝之一,却也屡试不爽。 乔不遗看着眼前的阮叶,不见原来的刁蛮和张扬,仿佛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狗,有温暖柔顺的皮毛,满脸的孩子气。浮于外表的漂亮俏皮已然化为虚无,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梳着两只盘圆的发髻,和男孩子一样穿着长裤,睁着大大的眼睛,揪着自己的衣袖晃啊晃啊地耍赖:“阿布,你怎么会知道出谷的路的?你告诉我嘛,你告诉我好不好……” 于是,心中便有些宠溺蔓延开来。乔不遗伸手替她拿了一个包袱,这才让几乎快要被包袱给压得看不见的人儿又重新站直。 “我们边走边说。”他淡淡地道,率先迈开了步子。 阮叶也雀跃地跟在了后面。 出谷的路不仅曲折,还有多处峰回路转的紧要之处,两人真正出了谷,却已经是下午了。幸而是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倒也不觉得路途多漫长无聊。 出谷的路上,两人走走停停,乔不遗也简单地把为什么他知道出谷的原因告诉了阮叶。其实想想也该想得到的,这谷里现在只剩三个人,乔不遗、阮叶和她娘,乔不遗原来不知道出谷的路,现在知道了,显然只有一个可能——阮叶的娘告诉他的呗。 阮叶有些不乐意:“为什么娘告诉你却不告诉我?”好歹她才是她亲生的吧。 乔不遗很直接地告诉她原因:“因为这么复杂的路形,你记不住。” 阮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根本就是我娘偏心!我的爹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娘亲见你长得还不错,所以才会告诉你的。” 乔不遗苦笑,这是什么歪理?他问道:“叶子,你这次出谷打算要做些什么?” 阮叶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要找到阿旭和我爹。” 乔不遗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义母当日既然选择离去,自然有她的理由,而且当时你也还未出世,你爹知不知道你的存在还未可知,你这样找上门去,结果不一定很好。” 阮叶乐观地朝乔不遗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的。没关系啊,就算他不认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我真的很好奇,娘说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那当初娘亲又怎么舍得离开呢?”阮叶望向天空,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乔不遗的手轻轻抚过阮叶柔软的发顶:“那你打算怎么找阿旭?” “我还没想,总要先适应了外面的世界再慢慢打听吧。”阮叶嘻嘻一笑。 果然,主要目的还是出去玩。乔不遗暗自摇了摇头:“叶子,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因为出门没有带什么干粮,两人路上不过摘了些野果充饥,等到下午真正出谷,都已经是饥肠辘辘。 幸好出了荷谷再走上一个时辰并不是很难行的山路,便可下山了。 山下,便有一座小镇。 常识性的事情即便没有出过谷,阮叶和乔不遗也很清楚,有人烟的地方就可以拿银子买东西。而银子嘛,娘出谷前给了不少。 带着对谷外食物莫大的好奇与热情,阮叶拉着乔不遗加快步伐前进。 只不过,令阮叶真正兴奋的,是她到了可以吃东西的地方,发现外面的世界果然热闹,最热闹的就是有热闹可看。 但是,如果热闹的主角不是自己,那就更好了。 第六章 神秘白色软轿 话说谷外的生活,阮叶有一部分是从她娘的口中得知的。但是她娘并不常说起这些,偶尔的只言片语的话有时还叫人稀里糊涂。绝大部分这些外面世界的常识,倒是来自阿旭那个神经有些不清楚的娘亲。 阮叶和乔不遗都不知道阿旭的娘叫什么,平时都是叫她“阿旭娘”,就像他们一个叫自己的娘“娘”,一个叫阮叶的娘“义母”,也都不知道阮叶的娘亲真正的姓名一般。 阿旭娘并不是那种很严重的疯癫。她只是喜欢时而抓住阿旭念念有词,说一句什么“豆腐花儿香浓咧,一个铜钱一大碗”,又或者是“你猜我今天早上起来有没有睁眼睛”,有时候阮叶和乔不遗被她逮住了,她也“和尚不打诳语”“尼姑不能嫁人”地照说不误。 关于出了谷吃东西要用买的、要花钱,也是从她这里知道的。不过阮叶和乔不遗知道的东西价格仅限于豆腐花儿和脆炒蚕豆,对于馒头这个东西,他们就不清楚了。说实话,在谷里,他们每天都吃的是阮叶的娘不知哪里来的米,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阮叶的娘亲手缝制的,布料也同样来源不详。 所以,看着蒸笼之中热腾腾的馒头,阮叶的好奇心简直和她的食欲同样高涨。 “那个,我要买馒头。”阮叶瞧了馒头摊老板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她总不能喊他“喂”吧,她又和他不熟。 老板一看有客人招呼,立刻一脸笑容地走过来问道:“小姐要几个?小人去给您拿。” 阮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这人叫“小人”啊。荷谷外的人只是奇怪,干吗给自己取这么贬低的名字。虽然觉得奇怪,但出门在外,她还是懂得要对人礼貌的,所以,她立刻回答:“我叫阮叶,我要两个……不,四个馒头,小人你快去给我拿。” 老板的脸明显一僵,阮叶身后的乔不遗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却因为心思全都扑到那白白热热的馒头上去了,一点也没瞧见。 老板拿了馒头用油纸给阮叶包好。 看着老板先把空空的一只手伸了出来,阮叶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是要给钱。她连忙摸了摸腰间,拿出一锭银子,交倒老板手中:“小人,给你。” 老板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他看了看阮叶手中的拿着那锭银子,不由勉强笑了笑道:“小人这是小本买卖,小姐拿了这么大的银子来付那区区四个馒头钱,小人可不收哪。” 老板的意思不过是找不开,但是阮叶四个馒头一到手,先是递了两个给乔不遗,接着自己又低头咬了一大口香香软软的馒头,那老板说的话她虽然全都听进了耳朵里,而真正听进心里理解了的不过那最后三个字“不收哪”。 哇,想不到谷外的人这么热情好客,做买卖的都不收钱,阮叶笑嘻嘻地对老板道:“谢谢你啦,小人。”说完转身就走。 “你站住!”老板情急,指着阮叶大声叫道。 本来,乔不遗的长相走到街上就引得满街女子频频回头,更有不少悄悄地在一旁远远观望,这时老板大喝一声,就等于给了她们可以正大光明接近的理由,于是呼啦一声都围了过来。 被忽然涌至眼前围住自己和乔不遗的人群吓了一跳,阮叶显然还没有完成从只有三个人的空旷荷谷到眼前这条挤满人的拥挤小街的心理适应,她直接地想往乔不遗身后躲。 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十二名宛若仙子落尘的少女抬着一乘雪白软轿,踏着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洒在地上的光辉,无声无息地从远处仿佛只是一晃眼,瞬间便到了众人面前。 而周围本来围观的老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敬畏,不自觉地便散到了路的两边,连那本来是要向阮叶讨要四个馒头钱的馒头摊老板,也急急地退回了摊子后面。 阮叶好奇地看着那些美丽的女子,她们美则美矣,却有种白日幽魂的感觉,飘忽着,而那轿子就越发显得神秘起来。 风动之间,只听得软轿四角的金色铃铛玎玲而响,在这忽然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尤其的清脆。 转眼轿子便到了阮叶和乔不遗的眼前。 乔不遗微微皱起了眉头。 轿子的四周并没有用木板围起,而是只是层叠地悬着白色的围帘。那布幔飘举的围帘之后,似乎有着一个影子。 阮叶睁大眼睛,很是期待会从轿中出来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却没有注意到,乔不遗已然微微前侧,将她大半个身体都护到了自己身后。 “四个馒头?不收钱?小人?”轿中忽然有声音传出。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恣意、张狂,却又似乎带着些许嘲笑和讽刺。 “有趣,真是有趣。”语毕,围帘之后随即传来隐隐的笑声,清冷一如山间洌泉,却又好似冬夜细雪。 阮叶不服气地嚷道:“有什么趣?哪里有趣了!”这人是顺风耳吗?刚才明明不在场,怎么好似把他们的话听得一字不落? 她话音未落,那负轿的十二名绝色少女却全将目光刷地投到了她的脸上,尖锐得好似十二把迎面而来的利剑。 阮叶顿时便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乔不遗在身边的感觉令她安心不少。 她也已觉察出这轿中之人绝非泛泛之辈,是正是邪也未可知,行事作风更是诡异至极,加之看到乔不遗蹙眉朝自己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立刻不再开口。 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她阮叶对当俊杰没有一点兴趣,不过,她也不想一出谷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乔不遗抱拳而道:“不知尊驾何人?我们与你认识吗?” 轿中人却继而大笑起来,丝毫不理会乔不遗的话,笑声之中,有着深深的萧索,还有隐隐的故作豁达。 这下,连阮叶也有些受不了了。出场这么古怪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装神秘,笑得都不带停的,小心不吸气憋死你。她不顾少女们刀子一样的眼神,朝着轿子喊道:“躲在轿子里偷笑算什么本事!” 顿时,轿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七章 老天爷的二度失手 阮叶凝声屏气地看着轿子,然而,即便笑声停止了,那围帘之后的人却没有就此下轿。那十二名绝色的少女,好似是美丽而眼神空洞的瓷娃娃,肃立的轿子的周围,一动不动。空气之中,忽然有种诡异的气氛。 看了看周围的百姓,全都面色敬畏,显然都有些畏惧轿中之人。只是,令阮叶不解的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敬畏的表情。有不少少女,时不时脉脉地将眼神投向轿子的方向,羞涩小心地瞥一眼却又飞快地撤回视线。她们眼神之中的东西,和原本看着乔不遗的是一样,甚至,更加炽热,却又好似喝下了迷魂汤,迷恋地看着轿中的身影。可是,阮叶看着那轿中布幔飘举后的身影,心里却没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气。 乔不遗秀雅的眉微微皱起:“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如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们便不打搅了。”说完,他将那枚银子放在馒头摊前,拉起阮叶打算离去。 顿时,白影一闪,其中一名少女已然跃到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阮叶回头,毫不畏惧地看着轿中的身影:“你到底想做什么?凭什么拦住我们的路不让我们走?” 轿中传来轻轻地一笑,笑容轻促,却好似一抹散开的薰香,晕染飘远,叫人不由一阵恍惚。 “我路过此处,见到姑娘你天真烂漫,活泼真性情,又见到你兄长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有心结交二位,这才停下了轿子。”清雅的男声字字清晰地从围帘之后传了出来,仿佛还带着淡淡麝香的香气,淡而不腻。 阮叶的脸不由有些烫。但凡女孩子,走在街上,若是受到赞美,总会有些腼腆的,何况从来没有出过荷谷,更没有与其他男子接触过的阮叶。但是,阮叶不是吃这套的主儿,她只是顿了片刻,却又立刻反唇相讥:“你要和我们结交朋友,起码也要以真面目示人吧,这样躲躲藏藏,叫我们如何相信你的诚意?”她的话倒也很把自己和乔不遗放在了一个高的起点。这轿中之人一看便有些来头,人家说有心结交,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还劳烦二位移驾几步,来轿前一叙。”稍顿片刻,轿中的男子淡淡地道。 阮叶才不买账:“是你要结识我们,又不是我们想认识你。真有这份诚意你就从轿子上下来。”她认定了轿中这个男子一定长得很“特别”,不然怎么会窝在轿子中到现在都不现身?虽然她对他很好奇,但是,好奇和理智相比,显然后者更重要。在荷谷,乔不遗无数次以他的行为向阮叶证实了一个真理——人的样貌和气质与他的行为水准是完全没有关联的。 她打赌那个男子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所以,既然他不下轿子,那一会儿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和乔不遗抬脚走人。 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风,极轻,只有地面的泥沙被吹得翻滚,却在此时十分寂静的街面上 ,那沙石与路面摩擦的沙沙声,显得太过响了些。 轻声说了一句:“倒是我失礼了。”那男子飘然出轿。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出了轿子!阮叶的眼睛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不由睁得大大的。 这轿中的男子,真的长得很“特别”——特别的英俊,特别的漂亮,特别的文雅,特别的美丽……总之,任何赞美外表的形容词用在他的身上,都不会突兀不妥,只会不够准确。 他和乔不遗一样,是只能用好看来描述的男子。 这男子身着一身白衣,很素雅的白,只有袖边和衣摆隐隐可见的淡月色花纹,透着雅致,也些微地说明着,这个男子的不凡。 微束的长发,覆在雪白的衣服上,黑白分明,他朝着站在轿子对面不远处的阮叶淡淡地一笑,眼神却有着刀尖的锐利。 而后,他轻轻走到阮叶面前,微微颔首,似乎和很熟的朋友打着招呼,一头长发却就此垂了下来,蜿蜒成漆黑的河流。 阮叶发现,自己有点走不动路了。 阮叶一直觉得,天下之间长得好看的男子一如乔不遗,是老天爷失手造出来的。偶尔的失误可以原谅,阮叶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乔不遗这家伙在自己的生活里压迫自己,毕竟人家好歹顶着极品的皮囊,有点特权也不为过。 出了谷的这小半天,见识了谷外一般人的长相,阮叶就更加坚信这个观点了。本来嘛,老天爷毕竟是老天爷,哪能老是失手,那也太没面子了。所以,自从他造出了表里不一的乔不遗之后,阮叶没想到这么快又会见到这样一个和乔不遗的长相不相伯仲的人。 这这这,这也太不公平了。 如果说,在乔不遗面前,她是张牙舞爪,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么,这一刻,在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白衣神秘男子面前,阮叶忽然觉得自己那样黯淡,仿佛周身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恍惚竟有了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阮叶迅速恢复元气:“你想和我们认识?”她很直接地问。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看向旁边的乔不遗,乔不遗淡然一笑,看不出他的情绪。白衣男子眼光微闪,若无其事地又看回阮叶,道:“是的。” 趁着这个空档,阮叶却在心里将白衣男子和乔不遗做了个比较,得出的结论,她还是比较喜欢乔不遗。虽然同样长相好看,可是乔不遗的笑容是温暖的,不像眼前的男子,即便在笑,眼神却也是疏离的,冷漠的,俗称皮笑肉不笑。 除了觉得,也许把这个男子带回荷谷,和乔不遗一左一右并排放在她房门前会比较赏心悦目,阮叶基本上对这个男子没什么其他感觉了:“我们现在已经看见你的样子了,你也可以记住我们的样子,好了,我们认识了,后会有期!” 看着很爽快地宣布他们已经认识了的阮叶,白衣男子居然没有提出异议。 “好,我会记住你的。那我们后会有期,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说完,白衣男子乘着他浪费美色的白色小轿走了。 只有阮叶愣愣地还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他这么痛快地就走了? 只是,为什么他说的,不是“我会记住你们的”,而是“我会记住你的”? 第八章 江湖处处有惊喜 这个穿着白衣的神秘男子出现之快,消失得也很快,但是其人虽走,影响还留,比如,到最后,馒头摊的老板也没收他们四个馒头的钱。 因为,那个是朝公子。 朝公子,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这么一句话,立刻勾起了阮叶本就在心里没有完全消隐的对那个白衣男子的好奇。好了,她知道他是朝公子,其余的事情,在她甜美的笑容加上被迫站在一边微笑当道具的乔不遗的影响下,那些女子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说出了所有她们知道的,关于这个朝公子的事情。 如今这江湖,最负盛名的地方自然是莺嘤燕语软娇侬的江南。而这江南,有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朝公子。 朝公子住的地方,名为落夕榭。话说,阮叶听到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扼腕,这个名字,还真不是一般的恶俗啊,叫朝公子,就弄了个住的地方叫落夕榭。怎么,你的名号带着一个朝阳的“朝”字,住处的名字就非要弄给夕阳的“夕”字来对仗吗?品味真是不太高。 再说他那一身白衣,虽然飘逸,却不实用,想象着每天晚上,他沐浴更衣了,冲着那一堆脏衣服对他手下那十二名绝色少女其中的哪一位轻飘飘地说着:“这衣服,你去给我洗了浆了,明天我还要穿。”想想都让人觉得牙痒痒,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不懂的怜香惜玉的男子? 所有说啊,乔不遗虽然缺点无数,不过,至少他会自己劈柴、烧饭、洗衣服,不像那位朝公子,看起来就是只劈剑、吃饭、穿衣服的主儿,一看就是长得好看的寄生虫。 但是,这个寄生虫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从那些好似犯了花痴的姑娘口中,阮叶听到的朝公子还不算废物。 至少,朝公子在江南有很多产业,虽然不见他四处打理,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倒是事实。还有,他手下那些绝色的女子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至于朝公子,似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又或者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谁知道呢?总之,阮叶听到的关于朝公子的描述无所谓正义而邪恶,只关乎风月和神奇。 是的,神奇。阮叶就觉得,能让这么多根本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很多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那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有没有本事似乎都和她没有关系。 打听完这些事情,阮叶很高兴地拉着乔不遗去找地方住。太阳就要下山了,虽然风雨露宿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苦事,不过,有福不享是傻瓜,而且,真正意义上来说,她虽然“买”了四个馒头,却还是没有真正享受到花钱的滋味。 在客栈,很顺利地要了两间房,阮叶和乔不遗便各自拿了东西回房休息去了。 月光盈盈,好似温柔少女的手,轻轻地拂过大地,也从阮叶没有合上的窗户上洒进了屋里,倒真有些床前明月光的意蕴。 忽然,窗户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来人先将开着的窗户关上。动作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这次夜行,目的不过就是要把这窗户关上,防止熟睡的阮叶会因为吹了夜风而着凉。 窗户关好了,来人的身影便因为月光的照射,在窗纸上形成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那凹凸有致的身形更是将她的性格暴露无遗。 来人很明显是个女子。 白色的窗纸被她在角落用手指捅了一个洞,然后,一只中间空心关节打通的小竹管从那洞里甚了进来。 那女子朱唇微启,贝齿轻咬,朝着那管子中吹送着气息,淡淡的香气便在阮叶的房间之中弥漫开来。 她侧脸吹气的时候,月光仿若高段的画家,勾勒出她美丽而清新的轮廓,年纪和阮叶几乎不相上下。唯一叫人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奸邪的少女,怎么会半夜爬到客栈阮叶的窗户外,向她房间里吹一看就是迷烟的东西呢? 她的行动倒是很快解释了她的行为。她在窗外等了片刻,又将耳朵贴着窗纸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了,她这才蹑手蹑脚地再次将窗户打开。 进入房间之时,她先看了朝床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阮叶背着窗户呼吸平稳地睡着,连翻身都没有。 少女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还有些许的得意,她开始在房间四处翻找起来。 到了这里,她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她是一个小偷。 难道,是阮叶在大街上不小心钱财露了白,这才叫她给盯上了,跟踪至此,晚上才来动手的吗? 只见她在屋里动作轻微地翻找了一遍,似乎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朝着床铺走来。 然而,当她轻轻地在阮叶的脖子周围探了一圈,却忽然大力地将阮叶翻了过来。 那不是阮叶,不过是一个枕头! 这时,床帏后面有个少女蹲在那里,笑得张扬。 阮叶摸着自己颈上戴着的娘亲出谷前给她的护身符,很友好地和这位半夜来她房间“作客”的少女打招呼:“你好,小偷小姐,你在找这个吗?”不可否认,她的语气之中带着隐隐的兴奋和激动。 原来这就是江湖啊,也太有意思了,半夜还会有人来拜访“自己”,看来自己以前那种在荷谷的枯燥生活彻底结束了。 啧啧,想一想就觉得未来多么美好。 阮叶审视着面前这个一身夜行衣且身材相当有看头的美丽少女,心里则在想着这个少女打算来个什么反应,这也差不多和“抓现行”一个概念了吧。 她本以为少女的反应不过出手,逃跑两种选择,想不到,那少女倒比她更激动更兴奋:“你居然没睡着?” 阮叶这下有些闹不明白了,是不是江湖和她想象中的出入比较大。 为什么这个少女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她似乎很高兴? 第九章 新朋友 那少女显然很高兴地在阮叶眼前晃了晃手指:“你真的没有睡着!” 就是因为我没睡着,所以你才会被我发现,你不用那么开心吧?阮叶看着这个反应奇怪的少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女则一脸研究的表情看着她:“你为什么没睡着?” 阮叶则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进我的房间?” 少女一愣,似乎刚刚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应该没那么光彩。不过,她仿佛很快就对自己的行为释然了:“我来偷东西。” 阮叶倒也很好脾气地问:“那么,请问,你来偷什么?钱好像就在那里的包袱里,你刚才看到为什么不去拿了就走?” 少女眼睛睁得很大:“你居然以为我要偷钱?!” 听到她这么震惊的语气,阮叶也很震惊,一个小偷摸到她房间,她认为她要投钱,她居然还那么吃惊? 这江湖中人也太怪异了吧。 “那好吧,你不是要偷钱,那你的目的是什么?”阮叶双手抱肩,平静地问。 “我当然是要……”少女话说到一半,忽然冲着阮叶神秘一笑:“嘻嘻,我不告诉你。” 阮叶不知该哭该笑,这个女孩也太有趣了吧。 “你有没有被人现场抓住的觉悟?”阮叶问道。 少女无辜地睁着她大而美丽的眼睛:“你抓住我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啊?你的东西也没有少啊。你没听过一句话,抓贼抓赃,我现在全身上下可没有什么你的东西。” 阮叶笑了笑:“是的,你是没拿我的东西。可是——,”她拉长声音,朝着少女调皮地眨眨眼睛,“你现在整个人都在我房间里。我可不可以请问一句,你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干嘛?我记得我好像不认识你,也没有邀请过你吧。” 少女摆摆手:“这些小事,一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闻了我的迷缘香之后还会这么清醒?” 看着少女笑得那么天真,阮叶真的有点无力。显然,这个少女貌似不具攻击性,虽然她来自己房间鬼鬼祟祟到底想干什么她不肯说,但是似乎没有恶意。 “首先,你为什么要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打算下一次来偷东西得手了回去做个纸签标明名字来分类吗?还有,为什么你你们感兴趣我为什么没有睡?” 少女面对着阮叶连珠炮一样的话,笑得一脸浪漫:“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趣,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其次,我的迷缘香可以放倒一屋子像牛一样强壮的男子,所以我非常奇怪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阮叶笑道:“江湖中人还真奇怪,动不动就要和人交结为朋友。” 少女居然很熟似的拍了拍阮叶的肩膀:“就冲你说我像江湖中人这一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阮叶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看来你不是正宗的江湖中人。”她现在对这个少女倒也不是很防备了。大概年纪相仿,这个少女虽然来历不明,性格倒也豪爽天真,言辞毫不矫揉造作,阮叶对她颇具好感。 少女不是很在乎地道:“只不过在江湖待的时间还不长而已。” 阮叶舒舒服服地靠着本来被她弄成自己替身后来被少女扔到床铺一角的枕头,坐在床上,双腿一盘:“哦。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也跟着坐了下来,没了枕头,她便三两下把被子团成一团,放松地靠了上去,双脚悬在床边晃来晃去:“你叫我紫罗好了。” 阮叶痛快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紫罗是吧,我叫阮叶,你叫我叶子就好。” 少女拿肩膀推搡了阮叶一下:“叶子啊,现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对迷缘香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吧?” 阮叶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只几句话的功夫,就和一个刚才还放了迷烟打算迷晕自己然后怀着不明目的偷偷潜入自己的房间的小妞成了朋友。但是,她好像也不是很抗拒这个朋友就此产生,所以,她耸了耸肩,解释道:“因为我正好也对这类东西感兴趣。” 少女眼前一亮:“这么说,你有迷缘香的解药?”她一骨碌爬了起来,几乎要扑到阮叶身上去了。 阮叶点点头:“可以算是。我更愿意说,世上任何的迷烟在吸入你的鼻子之前只要闻一闻它,绝对就不会被迷晕。” 话说,当初她为了陪这个解药,也算让乔不遗付出惨烈的代价了——她先研究出各种迷药,确定有效之后——当然也是拿乔不遗当实验对象——她又开始拿这个配方的不同比例配出的药去让乔不遗测试。 本来,她倒也不会这么折腾乔不遗。谁叫他在那之前不小心撞到她要偷溜出谷后居然把她打晕了带回去呢?害得她被娘罚去绣一幅百鸟朝凤图,老天爷都知道,她连只乌鸦都绣不出来。 此仇不报非女子,她阮叶可不是吃了亏不出声的人。 而乔不遗则一声不吭地给她折腾了一个月。 也不知道乔不遗这会儿在隔壁睡着没?阮叶愣愣地想。 看着不知为什么似乎想事情想到出神的阮叶,少女伸出手:“叶子,给我一点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老是在配迷缘香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迷到晕倒了。” 阮叶回过神来,还没有吱声。乔不遗温吞的声音倒是在外面响了起来:“叶子?” 阮叶答应了一声,正要开门,忽然察觉不对,乔不遗的声音是在外面,不过,不是在门外,而是在窗外。 下一秒,乔不遗施施然地从窗户进来。 阮叶不由愣住,有门不走,现在流行窗户当门用的吗? 月光洒进房间,洒在乔不遗的身上,他好似踏月而来,就算刚刚还是爬着窗户进来的,他依旧眉眼温润,笑容温柔,风度翩翩。 他看了一眼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的少女,迷人地笑了笑,他转头问有些目瞪口呆的阮叶:“叶子,你是不是该介绍一下你这位新朋友?” 第十章 哦天哪 紫罗瞪着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上下左右打量着乔不遗,那眼神的持续时间和穿透力让阮叶深信,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绝对会来个里外通透的打量的。 乔不遗显然也有些消受不起这么“友善热情”的目光,他不由干咳了两声,望向阮叶:“叶子,你还没介绍一下,这位是……” 阮叶张了张口,还没有发出声音,紫罗自己几乎是跳到了乔不遗面前:“你好,我叫紫罗,紫色的紫,绫罗绸缎的罗。” 看着这个很大方很天真,但是大方天真得怎么看都有点诡异的少女,乔不遗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她和阮叶有种物以类聚的感觉——准确地说,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维持他一贯温吞的笑容:“你好。我叫……” 阮叶抢过他的话头:“他叫乔不遗。他是我……” 紫罗笑眯眯地又抢过阮叶的话茬:“我知道,他是你哥哥嘛。” 阮叶立刻补充了一句:“没有血缘的。” 紫罗无所谓地挥挥手:“没事没事,反正是兄妹嘛。” 阮叶耸耸肩。哼,想不到乔不遗还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嘛,赶明儿别他们回谷的时候,他还带着媳妇外加一箩筐的儿女回去。 天哪,一想到宁静犹如世外桃源,超然犹如人间仙境的荷谷,赫然出现那么多满地乱爬的娃娃,阮叶就有种很崩溃的感觉。 她绝对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发生的。偷偷篾了一眼站在那里,做玉树临风状的乔不遗,阮叶暗下决心,她一定要阻止这种人间惨剧的发生。要是她的家变成了充满小孩哭闹的地方,那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人间惨剧。 所以,她走到乔不遗面前,很有“兄妹情谊”地靠着乔不遗道:“那当然了,即便没有血缘,我们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的。”她笑容甜美地看向明显一哆嗦的乔不遗,后者显然差点没站稳。 紫罗似乎还想和乔不遗说些什么,不过赶在她开口之前,阮叶很明智地把乔不遗送出了房间:“阿布,这么晚了,回房去睡觉吧。” 乔不遗看着面前两个虽然长相不一样,但一看就知道性格古灵精怪程度绝对不相上下的丫头,实在是有片刻的无语。一个十几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消停过,一个今天第一次见面就是以这么“有新意”的方式出场,而且,两个人还一拍即合,乔不遗觉得,他有必要去看看是不是蛇鼠都在忙着搬家,猫狗有没有反常了。 所以,在紫罗的灼灼注视下,阮叶的话对他而言好似是蒙天大赦一样,至少今天,也算是他第一次出谷,他实在是没精力去应付两个这样充满“活力”的主儿。 反正,乔不遗心里有数,这个紫罗对阮叶没有恶意。 看着乔不遗离开了房间,紫罗这才开心地转过身来,对着旁边的阮叶道:“叶子,你哥哥长得很不赖嘛。” 阮叶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虽然,她发现自己一向都有爱好美好事物的优良习惯。不过。这个美好事物的范围里面,不包括乔不遗。 “是啊是啊,他是长得还可以,比今天我见到的任何一个男的都要好看,所以我打算,要是哪天我盘缠用完了,说不定可以把他卖了换点钱。”她心不在焉地道。 紫罗似乎也没有兴趣再和她讨论那个可以使任何迷烟都失效的药了。她在兴趣显然现在都在乔不遗身上。听了阮叶的话,她睁大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大不少,而且黑白分明,虽然水盈动人,但是要是半夜你看着这么一双眼睛,而且它们还直勾勾地盯着你看,并且一眨不眨,那你不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了。 “叶子,你什么时候要卖他,记得通知我哦。”她兴冲冲地道。 阮叶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乔不遗要是知道自己竟然在这里和别人论斤论两地讨论他能卖到多少钱,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一定一定。”她煞有其事地道。感觉自己的语气很像馒头摊的老板。这个新冒出的想法令她得意不已。 紫罗有些奇怪地看着笑容有点太灿烂的阮叶:“叶子,你没事吧。” 阮叶的感觉非常良好:“没事没事。” 紫罗也没有接着问,反正她自己也会经常这么笑,比如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代女侠之类的时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显然,阮叶也忘记继续去追问紫罗,为什么她要半夜跑到自己的房间来,以及她到底要偷什么东西了。 两个初次见面却性格相似的少女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她们并肩躺在床上,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没有什么重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天马行空,随意而为。 紫罗问了一些关于乔不遗的问题,阮叶拣了几个她觉得有趣的回答了一下。然后,她说她今天买馒头时的事情,当她说到她叫那个老板“小人”时,紫罗大叫“天哪!”然后她差点笑得从床上滚下去。以至于阮叶没有办法把她今天的遭遇说完,因为紫罗告诉她“小人”只是一种小生意人对自己的贱称。然后,她的注意力就被风土人情,人情世故等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紫罗似乎也从来没有被人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所以对于阮叶的几乎全是常识性的问题,她全部有问必答,可是,看着阮叶每次听到她的回答都那么兴奋那么开心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开心起来。 严格意义上来讲,阮叶也算是她踏入江湖的第一个这么合得来的朋友。紫罗也很开心。 尽管只是很小的事情,可是阮叶只要觉得新奇,只要觉得好玩,她就会很夸张地说:“天哪!” 然后,她一说“天哪”紫罗就想笑,直到自己笑得无力气喘,她也说:“天哪!” 两个少女,就这样,在一张大床上,不停地说着话,说了一夜的“天哪”。 天哪,天哪,天就这样亮了。 第十一章 好玩的早饭 关于吃早饭这件事情,一起在荷谷生长了这么多年,乔不遗本来以为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和阮叶达成了共识。但是,这才出谷度过了一天,准确地说是一个晚上,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说得是女人的心思难以捉摸。所以,乔不遗个人认为,把这句民间俗语用到阮叶吃早饭这件事上也是不为过的。而如果他想用这个谚语来形容两个女人的话,那么就不是她们的心思难以捉摸了,而是行为都难以捉摸。 在谷中时,小时候,早饭他们一般都是没有选择的,阮叶的娘亲通常都给他们准备的粥和一些小菜,反正荷谷四季如春,吃粥倒也舒适。 等到他们再大一些,有了可以自己动手烧饭的能力,基本上阮叶就努力奴役乔不遗。今天早上要吃红烧鱼,明天早上要吃清蒸鱼,后天早上要吃醋溜鱼,大后天早上要吃火烤鱼,大大后天要吃烟熏鱼,大大大后天要吃油炸鱼,大大大大后天要吃……总之,阮叶能一口气排出半个月的菜谱。 乔不遗倒也很痛快,伸手一提阮叶的后领,毫不客气地把她朝荷月湖里一丢:“你慢慢抓,高兴抓多少就抓多少,你要是觉得一下子抓十五天的量,到时放着不新鲜。没关系,我可以每天来湖边陪——你抓。”乔不遗说这话时,依旧是满面杨柳春风笑,笑得越发温善如水。 如果被他笑眼看着的是其他少女的话,肯定一早便羞红了双颊。可惜,被他看着的是阮叶,刚刚被他打水漂似的丢进河里的阮叶,她除了感觉自己脸色发青,没有其他任何感觉。她只想知道,乔不遗是怎么做到这么没有风度的同时,还可以笑得那么欠扁。 这件插曲阮叶一直记在心里,当然她也在数天之后报了一箭之仇。其实她也没有干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她偷偷拿走了乔不遗的衣服——在他洗澡的时候——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乔不遗压根不可能给她原样报复回去,嘿嘿。 其实,她后来实在很好奇,乔不遗到底是怎么从那个浴盆里出来的。可是,即便是好奇死了她也不能问呐。问了不就摆明是她干的了吗?虽然,就算她不问,乔不遗只用一片脚趾甲也想得出来,整个荷谷,会干这件事情的除了她还会有谁?但是,她就是不承认,怎么着也死活不承认,这样事情才好玩嘛。 对了,阮叶的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玩。人生在世,她叶子不喜欢女红,你不能叫她把她根本没有的满腔少女愁思给绣成绢帕;同样,她虽然偶尔喜欢哼个自己编的小曲儿,也不过是自己逗自己开心呢,让她弹唱风雅,还是杀了她比较容易;另外,诗词这方面她的天赋条件放在那里,她的确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对辞赋没有丝毫兴趣的天赋异禀;最后,就算她很喜欢荷谷的美丽景色,但是,一来她从小她就生长在那里,又没有什么其他地方给她可对比参照一下,十几年看一样的景色,怎么看都会完全没感觉了的,二来她也从来没有那份醉情山水的细腻感情。 所以,最后,阮叶总结发现,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玩,不仅要玩,还要好玩。 那怎么才叫好玩呢? 比如,某天她发现烤鱼的时候稍微撒点醋鱼肉会特别嫩,这就是好玩。 比如,某天她给娘亲窗棂上的那朵荷花上撒了点花椒粉,这就是好玩。 比如,某天她把阿旭从树树推下去,因为他老在看树下面,这就是好玩。 比如,某天她答应了乔不遗三更要来湖边捉小鱼,但是因为不知道三更具体是什么时候,所以她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看见乔不遗似乎睡意朦胧的样子,而自己还丝毫没有任何悔意,这就是好玩。 再比如,今天她和紫罗顶着四只有点发青的眼圈下楼,引来楼下所有人的目光,然后两个人坐下之后两只脑袋凑到一起商量吃什么,完全不管店小二被干巴巴地晾在一边,这也是好玩。 “紫罗,这个是什么?”阮叶好奇地指着菜牌上的某处问。 “这个是……”紫罗给她解释着。 “紫罗,这个又是什么?”阮叶指着另一处问。 紫罗撇开头看了一眼:“这个是……” “那这个呢?” “这个啊,我想想……”紫罗仔细看了一眼,继续回答阮叶的问题。 店小二看着这两位姑娘,简直想帮她们点一下,照她们这样讨论下去,直接吃午饭还差不多。所以,他尽量用听起来没有不耐烦的语气道:“二位小姐,您二位刚才说的菜,小店这会儿全都没有,因为它们都不是早饭。不如小的来为二位……” 乔不遗看了一眼尽量想把自己显得很和善的小二,无限同情地摇了摇头,在两个女人兴致盎然地讨论某件事情插嘴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 果然,紫罗毫不留情地瞪了店小二一眼。她那双本就大得有些过份的眼睛,此时配合白皙的皮肤,再加上一晚没睡的带些青的眼圈,大白天也很能起到吓人的效果。 “你没听见我在解释给她听吗?”她有些不悦地道。 乔不遗暗暗摇了摇头,照他估计,紫罗大概是哪家贪玩偷偷跑出来的小姐。乔不遗看了看在旁边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的阮叶,心里有些宠腻地哭笑不得。再一看明显被紫罗吓到的店小二,他对她这个新朋友下了个结论。 哎,也是个祸害。 阮叶倒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我也就问问,现在也没想点。”她看似大度随意的语气,却气得店小二差点翻白眼。不想点你干吗非得现在问,点完现在想吃的,你爱怎么问我也管不着。 大概是心里的不满大了点,店小二心里想的话不知不觉地溜出了嘴边。 虽然只是嘀咕,紫罗还是耳尖地听到了些许:“你说什么?” 店小二小了一跳,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乔不遗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他对店小二吩咐道:“你去上三碗米粥,再来五个馒头,一碟点心和少许咸菜。” 看着店小二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乔不遗都险些笑了出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不太善良的想法呢?在荷谷是自己一个人整体应付阮叶。现在出了谷,阮叶的威力可以四散一下,自己也算得救了。 不过,看了一眼继续和阮叶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的紫罗。乔不遗微微有些担忧。 这个姑娘似乎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叶子也好像很喜欢她,可要是接下来的路上都有着她相随,加上原本就活泼调皮地叫他头疼的叶子…… 唉,这下日子绝对很热闹了。 第十二章 热闹找上门 乔不遗预想的热闹,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临了。 好不容易安顿好两位大小姐,让他们乖乖吃了早饭,他本想打发她们回房去睡觉——他也不好意思问紫罗是何打算,干脆把问题丢给阮叶解决好了——反正这个麻烦也是她惹回来的。 但是,看着那两个具有神奇的恢复能力的少女,在各自吃了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几块糕点之后立刻全部生龙活虎,乔不遗只得苦笑一声,径自去付帐,让她们先上楼收拾一番,一会儿他在下面等她们一起出去四处走走。 这是吃早饭的时候,紫罗提议的。她拍着胸脯保证,她可以带着阮叶和乔不遗好好看看这个小镇。 阮叶呢是本来就心里痒痒的,不是个能闲坐在那里的主儿,紫罗的提议对她而言好比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完全是投其所好。 而乔不遗则对这个莫名出现的紫罗还是心存些疑念。虽然这位姑娘看起来一派天真活泼,骨子里到底是怎样他们谁也不清楚。乔不遗倒真的是不介意她真正的身份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怕就怕人心隔肚皮,她是怀着什么不良的目的前来接近阮叶的。 他们初次离开荷谷,虽然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但是防人之心总要多留意。 所以,乔不遗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看着似乎雀跃不已的阮叶,眼中有丝无奈的宠爱滑过,仿若一个好脾气的兄长,对于妹妹的要求,总无法开口拒绝一般。 顺便,也借机探探这位紫罗姑娘的来历吧。他默默地道。 阮叶一听可以出去玩,不禁笑逐颜开,连连大呼:“阿布,你太好了!”她的眼睛笑得几乎要完成月牙儿了,连带还摇头晃脑地加强“好”字的语气。看来她真是开心极了,便有直呼乔不遗的小名,这是她表示亲昵的举动。 乔不遗温吞的笑容再次浮现,他伸出大掌,抚过阮叶软软的头发,有些好笑地看着把谄媚之态做得非常光明磊落而且大有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之势的阮叶。 紫罗看着乔不遗,眼睛里闪着光,黑白分明的眼珠咕噜一转,立刻也道:“阿布,你真是个好哥哥。” 虽然乔不遗人前总是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此时却只是淡淡地道:“紫罗姑娘过奖了。”他收回自己的手,仿佛是漫不经心,却又不是那么随意地道:“此外,只有叶子能叫我‘阿布’。”这话说得客气,却也生分。 紫罗一愣,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不过看了一旁显然没注意还很开心的阮叶,她勉强笑了笑:“紫罗明白了。那我可以喊你乔大哥吗?” 乔不遗微微一笑,斯文地道:“不遗痴长姑娘几岁,便当了兄长这份吧。” 紫罗点点头。 一旁看着他们这么含蓄对话的阮叶,有些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阿布,紫罗,你们都不累的哦。真是奇怪,明明可以五个字说完的意思,偏偏要说十个字,浪费口水……” 看着嘀嘀咕咕的阮叶,乔不遗朝紫罗歉然一笑。 不知为什么,看见他这样宠着阮叶,紫罗心里忽然有些触动。哎,这个男子真是不错。姿态谦然,样貌出众,对妹妹更是好得没话说。同样是妹妹,为什么自己就没这样的福分?似乎是想到什么,她不禁有些出神。 经过昨天的经历,乔不遗做出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把他和阮叶身上的钱全部都由自己保管。虽然阮叶在交出财政大权的那一瞬,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乐意,不过,反正她对钱也没什么概念,既然有人爱操心,她也乐得轻松。所以,她很快就自我开解好了。 乔不遗结完早饭的帐,在客栈门口等了一会儿,却还是不见阮叶和紫罗下来,他正觉得奇怪,却听上面传来一声尖叫:“啊——!” 乔不遗眉头一皱,这是紫罗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担心阮叶的他立刻侧步一滑,双手展开,不理会旁人惊吓的目光,使出轻功直接从一楼飞身来到二楼楼梯的过道上。 “叶子,你……”他随手推开阮叶房间并没有锁好的房门,只见阮叶和紫罗安然无恙地站在房间里,只是,房间之中,却还多出了一个人。 巧得很,乔不遗和阮叶在谷外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这个人他们现在却全都认识,因为,他们昨天刚刚见过面。 这个人,是朝公子。 两个女孩子一脸戒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朝公子。阮叶看到乔不遗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紫罗则使劲向阮叶身边靠了靠。 朝公子见到乔不遗倒也不慌张,细润的双眉微微一舒,向乔不遗微微点头,露出一丝笑容,神态倒像是好友就别重逢:“乔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乔不遗摸不透这个朝公子到底有什么居心。他将内力凝于掌心,悄然防备着,面上却也是波澜不惊,唇角微扬,他也笑得漫不经心:“朝公子?”他的话音尾声虽然上扬,听起来却倒也不全然是疑问的语气,只是,这好似毫不在乎的语气之中,依旧透出一些气势,虽不霸道,却也不示弱。 朝公子莞尔一笑,继而又看向阮叶和紫罗,似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伸出手:“跟我走。” 此话一出,乔不遗的神色颇有疑惑,阮叶也不甚奇怪,她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人怎么恁得烦人!”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身旁的紫罗忽然干巴巴地冒出一句:“我才不要跟你走。” 这下,吃惊的却是阮叶和乔不遗了。 阮叶的反应很直接,她几乎要扯断紫罗的袖子了:“你也认识他?!”不是说朝公子为人颇为神秘的吗?怎么紫罗也认识他?不是那种在大街上走谁看到朝公子的排场都认识那是他的认识,而是朝公子还特意来找她的认识! 让阮叶有些不快的是,昨晚她和紫罗也算是秉烛夜谈了一夜,为什么这丫头一点口风也不露?生平第一次,阮叶因为朋友的隐瞒而感到有些不高兴了。这种类似被骗的感觉,真是让她心里不舒服。 乔不遗也有些惊讶,想不到紫罗和朝公子居然还有关联,这是巧合,还是某人的可以安排? 更叫他们吃惊的,是朝公子接下来说的一句话。 他似是歉意地对着阮叶和乔不遗淡淡一笑,翩然而道:“在下的家务事,真是叫二位见笑了。” 阮叶和乔不遗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你是……”不过,他们一个问的是紫罗,一个问的是朝公子。 而被问的那二人也几乎是同时回答。 “他是我哥哥。” “她是我妹妹。” 什么?! 阮叶看着这两个个性几乎南辕北辙,长相也没多少共同点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乔不遗则已经没了之前的吃惊,虽然还是面上带笑,他的心中却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 昨天白天,朝公子突然出现,说是有心结交他和阮叶两位朋友,并且神态之间,丝毫没有掩饰,他对阮叶似乎有着什么兴趣。 昨天夜里,紫罗又突然出现,翻进阮叶的房间,不知道想偷什么,莫名其妙地便获得了阮叶的信任,根本没有再离开的打算。 今天早上,神秘的朝公子居然再次出现。 然后,这两人现在居然说是兄妹,怎么能叫人不起疑。 他们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早有安排的戏码? 乔不遗看着紫罗的神态,她虽然眼神有些躲闪,但她躲避的对象不是阮叶和自己,而是朝公子,好似她做了什么错事却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阮叶瞧了瞧紫罗的神色,忽然拿手戳戳她:“哎,你这副表情应该是昨天晚上我们刚见面时才用的上吧。时候早过了哦。”她虽然有些郁闷,但看着这两兄妹的神情,只要不是瞎子都猜得出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或者曲折。她从来就自认为不像乔不遗那么小心眼,也不像阿旭那么爱记仇,所以这会儿看着气氛有些僵反倒主动开起了玩笑。 只不过,她这个没什么笑料的玩笑除了帮房间降温,没有其他丝毫作用。 朝公子看着压根不抬头看自己的紫罗,摇头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阮叶直到此时才觉得这个神秘冷漠的男子身上,有了些许正常人的气息。 他侧首,语气虽冷,但神态好歹歉然地对阮叶和乔不遗道:“不知两位可否暂且将房间借给在下,我想和她谈谈。” 对于他们要谈什么,虽然阮叶很好奇,而且阮叶认为乔不遗应该和她一样好奇,但是,人家都说了想单独处理家务事了。 除了痛快闪人,还能怎样? 第十三章 为人兄长要自觉 在乔不遗的房间来回走个不停,这样走来走去快半个时辰了。 乔不遗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叶子,你坐下来歇会儿吧。” 阮叶有些郁闷:“你说紫罗怎么会是朝公子的妹妹呢?” 乔不遗一愣,有些苦笑,这是什么问题?当然,心里想的话此时是不能和阮叶说的。他弹了弹衣袖,安抚着莫名其妙就有些不高兴的阮叶:“叶子,这些问题一会儿紫罗过来你可以自己问她。” 阮叶撅了撅嘴:“我干嘛要问她。”其实,她对于紫罗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而随着朝公子“借”了她的房间和紫罗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不满显然也在上升。 乔不遗摇了摇头,对于阮叶这样的脾气实在是有些无奈。 “那你为什么问我?我像知道的样子吗?”乔不遗笑了笑。 “你……”阮叶语塞。 好啦好啦,她承认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那是她的房间,她有权利在里面呆着吧。她不介意听听他们的家务事啊。 唉,其实,她就是有点无聊,又有点好奇。可是现在她的无聊和好奇都得不到解决,她就有点生闷气了。 话说听到紫罗居然是朝公子的妹妹,这件事情确实对她造成不小的吃惊。她倒不是惊讶于紫罗是朝公子的妹妹这件事情,而是惊讶于朝公子居然有妹妹这件事。 好吧,其实,在她的心目之中,朝公子应该是什么亲人都没有才对。没有谁这样跟她说过,但是她老是有这种感觉,朝公子应该是那种寂寞孤独的,亲人全都死光光的人——没办法,他出场的排场那么奇怪,阮叶想象不出来他在家里蹭着脑袋去跟他娘亲撒娇的样子。呃,实在是难以想象。 难不成,他承欢父母膝下时,他那些如花似玉,却和冰雕似的的婢女也这么冷冰冰地在一边站着看着吗? 想象都觉得那场景有够诡异。 她真的不是有心诅咒,只是,他是朝公子哪,怎么会有亲人呢?怎么会有妹妹呢? 乔不遗看着好无容易坐了下来,两手手肘支住桌面,手掌托住腮帮子,一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表情的阮叶。 “怎么了?又在想什么?”他揉了揉阮叶的头发,她的头发一向柔软而光滑,犹如黑色的绸子,却比绸子要多了股活力,一如她的性格一般。 阮叶侧了侧头,研究地看了看乔不遗,最终还是只干巴巴地开口道:“没事,没有想什么。”开玩笑,这话说给乔不遗听,指不定他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他大概会指着她的鼻子说:“叶子,你今天是不是没吃鱼,所有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乔不遗看着明明有事却憋着不说的阮叶,也没有再问。 阮叶感受到乔不遗温暖而干燥的掌心透过自己的天灵盖传来的温度,很是受用,于是自觉地换了个姿势,将脑袋地另一边也凑了过来:“这边。” 看着好似小狗狗,一副晒肚皮顺皮毛模样的阮叶,乔不遗淡淡地一笑:“这里?” “嗯。”阮叶干脆用下巴支撑着头部的重量,整颗脑袋趴在了桌子上。 “昨晚一夜没睡?”乔不遗心知肚明地问。 “是啊。”阮叶随便乱点着头,顺便不是很雅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紫罗懂得很多,我昨天跟着她学到不少呢?”说到这里,她侧过脸,目光闪动,很是得意地对乔不遗道,“以后咱们出去,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我,我免费解答哦!”她眨着眼睛,黑密长卷的睫毛好似能扑住蝴蝶似的,上下翻飞,说不出的俏皮。 乔不遗拱手道:“小生倒真是要随时请教阮叶姑娘了,还望姑娘随时可以指点。”他的书生腔调倒也很像回事,至少对于目前只从书本的戏剧话本上知道书生的阮叶而言,这些已经足够。 阮叶很受用的眯起眼睛,倒真的以指点地口吻说道:“要叫‘阮叶小姐’,不是‘阮叶姑娘’,书上都是这么说的,书生应该……”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完全没了。 看着说话只说了一半就自顾自睡着了的阮叶,乔不遗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她昨晚上真是人来疯了一夜。不然一向活力旺盛的她怎么会累成这样?最好一会儿朝公子能把紫罗带走,要是这个紫罗还继续跟着自己和叶子,乔不遗几乎是出于直觉地不愿意。 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阮叶破坏力就不可小觑了,再加上另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紫罗。那么,至少他乔不遗的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看着趴在那里睡得香甜的阮叶,乔不遗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她醒来之后腰酸背痛并且花一天的时间来指责自己没有为人兄长的自觉,居然可以让妹妹就这样坐着睡着。 认命地走到阮叶身边,弯下腰轻轻将她抱起,乔不遗打算任劳任怨地贡献出自己的床铺。 在落入乔不遗的怀抱的那一瞬,阮叶的眼睛陡然睁开。看出抱着自己的人是乔不遗,她旋即便又睡眼朦胧起来,微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她又很放心地沉沉睡去。 乔不遗看着很显然把他当苦力和仆人的阮叶,苦笑一声,走到床边,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 大概是嫌床板没有乔不遗的怀抱舒服,阮叶又醒了一瞬,扁扁嘴,有些不满地翻了个身,把后背毫不客气地对准乔不遗。 真是…… 乔不遗笑了笑。 等他重新站起来时,他听见,隔壁阮叶房间的门轻轻地开了。 第十四章 落夕榭的婢女 阮叶醒过时,第一眼就看到床铺对面不远处的桌边,紫罗安静地坐着,双手托住下巴,秀眉紧锁,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问题。但是,也不知道是这问题实在太深奥了,还是因为她思考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呈现双眼发直的状态。 阮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总算清醒了。她感觉有些渴,便爬起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杯水。 不管冷热张口就喝的后果就是她被烫得哇哇叫。 不过,即便阮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紫罗也只是和游魂一样,微微侧过脸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阴恻恻地道:“叶子,你醒了啊。”说完,她就转正头部,直直地看着自己前方,继续发呆,呃,思考。 阮叶被她的模样吓得有点毛。她吐了吐舌头,感觉嘴巴里的温度正常了一些,舌尖也没那么疼了,这才挨着紫罗坐了下来。 拿手肘捅了捅旁边的紫罗,阮叶道:“唉,还说是朋友呢,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显然,她自怨自艾的声音压根就没传进紫罗的耳朵里,后者还是跟根木桩似的,一动也不动。 阮叶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没事吧,早上吃饭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这会儿一副死人样子。” 紫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要我跟他回家。” “他?”阮叶一愣,“你是说你哥,朝公子?” 紫罗点了点头,表情沉重地好像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一样。 阮叶试探地问道:“你和你哥的感情不好?” 紫罗烦恼地抚着额头:“也不是啦。” 阮叶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烦什么。 紫罗想了想,这才换了一种表达方式:“我和我哥不是感情不好,其实我们的感情还是不错的。打个比方,如果有人敢说我哥的坏话,我是说如果有人敢的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阮叶道:“但是?” 紫罗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们亲近不起来。” 阮叶问:“为什么?” 紫罗似乎有些不想谈这个话题:“反正就是亲近不起来。” 阮叶猜道:“你哥哥对你不好?” 紫罗猛摇头:“没有,他很疼我的。可是……” “可是什么?”阮叶好奇地问。 “我也说不上来。”紫罗索性将下巴支在了桌子上,“大概,我有些怕他吧。” “怕他?”阮叶有些疑惑。她不太能想象自己害怕乔不遗的样子,话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被乔不遗嘲笑到恨不得一头撞墙而死的。 紫罗又摇了摇头:“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怕他,就是……”她似乎也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更别提还要清楚地表达出来了。 阮叶已经彻底被她弄糊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紫罗颓唐地垂下头:“我也不知道。” 阮叶有些挫败地看着一脸烦恼却还又说不出自己烦恼什么的紫罗,象征性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愁眉苦脸嘛。你哥是要你回家,又不是推你进火坑,你不要这么哭丧着脸嘛。” 紫罗一拍桌子,刷地站了起来,阮叶被她吓了一跳:“我就是不要回家!”紫罗咬牙切齿地道。 她嘴巴一扁,坐了下来,拉着阮叶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叶子,我不想回家。” 阮叶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这么烦恼,她顿时心中涌起无限同情。 “那个,要不,你先回家,然后找个机会再跑出来就是了。反正你已经成功溜出来一次,这种事情还不是一回生,二回熟?”阮叶道。 紫罗摇了摇头:“你以为落夕榭那么好进出?” 阮叶一听落夕榭,这不是传说中朝公子的家嘛,于是立刻满腔同情转为好奇:“你住在落夕榭?” 可怜的紫罗正沉浸在自己即将被迫回家的痛苦未来之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好友眼神正在发光。 “是啊,那里就是我的家啊,我不住在那里住哪里?” 阮叶不着痕迹地问:“落夕榭怎么样?” 紫罗没什么心机地答道:“还可以,很漂亮,算是精致的鸟笼,除了没有自由。” 她忽然感慨万千地紧拉住阮叶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出来吗?” 阮叶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紫罗叹了口气:“因为在落夕榭实在是太寂寞太无聊了。” 阮叶静静地听着紫罗往下说。 “在落夕榭,我永远自己说话给自己听,像个傻子一样。”紫罗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那个似乎无忧无虑的紫罗似乎消失了。 阮叶不由问道:“为什么?朝公子不和你说话吗?” 紫罗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她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叶,声音忽然变低:“你见过他的那些婢女吗?” 婢女?阮叶想起昨天自己和乔不遗在见到朝公子时,他坐的那顶白色软轿就是又十二名绝色的少女抬着的。 “你是说那十二个像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子吗?”阮叶问紫罗。 阮叶点了点头:“是的。那是十二雪。” “十二雪?”阮叶不太明白。“她们虽然白,也穿着白色的衣服,也不用叫雪吧。” 紫罗摆了摆手:“她们单个也有名字,但是合起来就叫十二雪,这是我哥给她们起的名字。” 阮叶还没有说话,紫罗忽然将嘴巴凑近她的耳边,用低到几乎是呢喃的声音,语气神秘的道:“你知道吗?她们都是聋子。” 她的话好似带着种神秘的力量,阮叶忽然觉得自己的背后,不知何处,有冷风悄然地吹过她的肌肤,让她的心中冒出丝丝凉意。 “她们……都是聋子?” 第十五章 以爱为名 阮叶万分惊愕地问:“怎么那么巧?” 紫罗撇撇嘴:“你以为十二雪天生就是聋子吗?” 阮叶瞪大眼睛:“难道不是?” 紫罗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她们,都是被我哥刺穿耳膜才变成聋子的。”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压得极低,明明是温暖的气息,呼到阮叶的侧脸上忽然便凉了,直叫她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阮叶脑海里不由闪过那样的画面。面带微笑的朝公子,眼含柔情,眉带英气,一袭白色长衣款款逶迤,领口袖边淡月色的花纹若隐若现,修长的手中捻着一根细长银针,缓慢地踱步,逼近美丽的少女。少女的眼中露出惊慌,背后却已无路可退。 长针入耳,微凉的触感滑过耳壁,然后,一点疼,或许连血都没有,只一下,自此世界寂静无声。 即便只是想象,却已经叫阮叶有些不寒而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为什么?” 紫罗的表情看不出是对那些女子的同情,还是只是已经习惯的麻木:“因为,她们都想知道我哥的秘密。” 阮叶屏住呼吸问道:“什么秘密?” 紫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我哥说,如果我想知道他的秘密,他也会刺穿我的耳膜。”她看向阮叶,似笑非笑,“叶子,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阮叶立刻摇头:“那还是算了。”虽然这个世界有时候太过聒噪,可是大多数时候这些声音还是很美好的,她没那么自我厌恶到让自己变成聋子。 阮叶叹了口气:“想不到你哥这么凶残,难怪你不肯跟他回去了。”要是哪天不小心听到了他的秘密,还会听力不保。 紫罗反倒不认同她的话:“我哥并不是个凶残的人。” “十二个如花似玉的女孩被他弄成了聋子,看起来和行尸走肉一般,你哥难道还是善良之辈?”阮叶将紫罗的话直接划为护短的表现,加上突然膨胀的江湖正义感,她几乎要为那些少女的不平拔刀相助了。要是乔不遗是这么样的人,她早就把他千刀万剐扔到荷月湖底喂鱼去了。 紫罗幽幽地道:“我的哥哥,是个温柔的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却叫阮叶想起了数年之前,娘亲描述爹爹时的神情。 “你的爹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也不知娘亲现在过得怎么样?乔不遗说她是去找旧时的好友了,也不知现在找到没有?娘亲会去找爹爹吗?毕竟曾经是夫妻,难道便一点牵挂也没有吗? 看着不知想什么突然出神的阮叶,紫罗轻轻推了推她:“叶子?” 阮叶猛然回过神来:“什么?” 紫罗无奈地道:“没什么,就是你走神了。” 阮叶胡乱找了个理由:“大概刚睡醒,我还有点恍恍惚惚的。” 紫罗摇了摇头:“你这都跟我说了多少话,忽然还没完全清醒?” 阮叶接着之前的话题问道:“你倒说说看,你哥哥到底是个怎么样温柔的人?”虽然朝公子的确是有天人之姿,但是这也成不了他悍然行凶的理由吧? 紫罗的唇角挂着笑,她徐徐而道:“你以为是我哥哥逼着这些女子刺穿她们的耳膜的吗?” 阮叶理所当然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紫罗摇了摇头:“她们是想知道我哥哥的秘密,所以心甘情愿失去听力的。” 阮叶有些糊涂,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什么?!” 紫罗的眼睛之中,有一丝同情闪过,大约想起了那些少女:“我的哥哥,是一个温柔的男子,他的温柔,可以叫爱上他的女子,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他要她们的命,她们也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 阮叶看着紫罗,确定她不是因为不想回家所以胡说八道。 紫罗笑了笑,大大的眼睛诚实地看着阮叶:“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是因为,你没有爱上他。说来也奇怪,你是极少数见到他却没有动情的女子。” 阮叶翻了翻白眼:“这不是重点好不好。”话说乔不遗长得又不比朝公子难看,而且他除了比较喜欢附庸风雅,喜欢假装君子,至少没有喜欢把人变成聋子的喜好,她从小对着那张脸长大,见到朝公子虽然也有些意外,居然有男子可以这样好看,也不过是觉得,他和乔不遗一样好看而已。若说动心爱上他,那显然是没有可能。 紫罗道:“下面就是重点了。” 阮叶催促道:“那你快说快说。” 紫罗叹了口气,说:“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些少女是因为想要知道我哥的秘密而主动放弃自己的听力的。” 阮叶显然不相信。 紫罗看向房间门的方向,仿佛透过这扇紧闭的门能看到对面房间里的朝公子一样,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这才接着道:“那些少女,是在失去了听力之后,才能得到我哥在她们边说话的机会。只有当刺穿了她们的耳膜,我哥这才蒙上她们的眼睛,告诉她们他的秘密。” 阮叶闻言不由心生两个疑惑:“她们既然聋了不就听不到你哥说的秘密了吗?你哥哥为什么要蒙上她们的眼睛?” 紫罗笑了笑:“她们只是在乎我哥肯告诉她们秘密,至于那秘密是什么,她们根本就不在意。只不过,我哥说过,只有知道他秘密的女子,才能永久地留在他的身边。”她顿了顿,这才接着道,“至于,为什么要蒙住她们的眼睛,叶子,你听说过唇语吗?” 阮叶失声道:“你哥哥是怕她们会从他的口型读出他的秘密!”她愤愤地说:“这样看来,你哥哥压根就没打算让她们知道他的秘密嘛。” 紫罗道:“她们都不在意这个了,你又何必在意?我哥的确是履行了他的诺言,说出了那个秘密。” 你还真够护短的。阮叶在心里道。不过,看来这事情的两方根本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也许是因为年少懵懂,也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阮叶不知道,爱情向来是甜美的毒药,就像总有人愿意饮鸩止渴,也总有人愿意为了留在自己爱的人身边,含笑饮毒酒。 何况,朝公子只是要那些女子失去听力? 多么诱人的交易。 一切以爱为名。 第十六章 去留难易说 阮叶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乔不遗的房间内似的。她问一旁的紫罗:“你见到乔不遗了没有?” 紫罗道:“他正在你房间和我哥哥谈话。” 阮叶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他们有什么可谈的?” 紫罗双手一摊:“我哪里知道。和你扯了这么多废话,我都快忘记我自身难保,马上就要被押回家去了。” 阮叶抱歉地一笑:“那你慢慢想。”她心里则在担心,朝公子不会向乔不遗灌输什么聋子好,瞎子妙,哑巴呱呱叫的理论吧。不行不行,好歹一起长大的,她可不能看着乔不遗这么一个虽然比较爱慕虚荣,但是本质不坏的年轻人就这么误入歧途。 她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紫罗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阮叶理所当然地道:“我要回自己房间。” “可是……”紫罗拉住了她。 “没什么可是的。”阮叶反过来拉住紫罗的手,“那是我房间,我就不能进去了吗?你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吗?” 紫罗还是有些犹豫:“但是……” 阮叶使出杀手锏,她朝紫罗眨眨眼睛:“说不定,他们正在讨论你回家的事情。” 紫罗眼前一亮,立刻举双手赞成阮叶。 只是,她们刚打开门,对面阮叶房间的门也打开了。 乔不遗先走了出来。 “乔大哥。”紫罗叫他。 阮叶则记着将他上下左右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变得邪恶了。 乔不遗依旧是那个眼挑温雅,眉存秀泽的乔不遗,他朝着阮叶摇了摇头:“叶子,我还以为你得‘月上柳梢头’了才起来赏月吃晚饭呢。” 看来他没有被朝公子变坏。阮叶没好气地道:“我还和你‘人约黄昏后’呢。” 乔不遗惊讶地道:“叶子啊叶子,你可长进不少,居然记得这句诗。” 话说阮叶话一出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连荷月湖底的烂泥都知道她阮叶天生和这些诗词歌赋八字不和。 朝公子随后也负手从房间内踱步而出。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阮叶姑娘。” 阮叶一愣。自从听紫罗说了朝公子的特殊爱好之后,她此时见了他不由心里有点发毛。闷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紫罗一见朝公子,立刻向阮叶身边靠了靠。 唉,可怜的姑娘,摊上个这么古怪危险的哥哥,阮叶在心里向紫罗掬了一把同情泪。 也不知是真的没看见紫罗的小动作,还是故意忽略,朝公子朝紫罗伸出手去:“紫罗,过来。” 紫罗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可奈何地走了过去:“哥。”她乖巧地在朝公子身边站定。 阮叶转而问在自己身边站定的乔不遗:“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乔不遗淡淡一笑,眉眼舒展得好似春风拂过的荷月湖面:“朝公子见多识广,我们方才小叙了片刻,谈了些江湖旧事。” 你刚出荷谷,知道什么江湖旧事?阮叶心里的话差点冲口而出。 朝公子却朝阮叶一笑:“想不到,紫罗居然和阮叶姑娘成了朋友。” 阮叶立时顺着话头为紫罗说话:“紫罗和我很合得来,我和乔不遗刚刚出谷,人生地不熟,本来还打算请紫罗帮忙领着我们四处转转呢。”言下之意,你看你出现得多么不凑巧。 朝公子看了看旁边不说话,但显然恨不得立刻点头的紫罗,道:“不知紫罗是如何与两位认识的?” 他虽然目光是看向紫罗的,但口中问的却是阮叶。 阮叶疑惑地看了一眼乔不遗,奇怪,难道他们没有谈到这件事情吗? 她一转眼,却又看到紫罗的眼神之中,有丝丝的紧张一闪而过。 于是,阮叶心里顿时将事情联系了起来。大概,紫罗偷偷溜出落夕榭,身上却没有带上足够的钱做盘缠,于是便做了小偷。显然,现在她可不敢把这件事情让她哥知道。 阮叶很仗义地替她遮掩道:“我和紫罗也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的。” 朝公子缓缓地看了一眼紫罗:“是吗?” 看着一见兄长就成了软脚虾,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紫罗,阮叶只得接着道:“当然了,你不也是在街上遇见我们的吗?怎么,紫罗便不行吗?” 紫罗连连丢了好几个警告的眼神给阮叶。 叶子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怎么能这般语气的和她哥说话。她还没见过谁对她哥哥如此不敬。 最奇怪的是她哥哥的反应。 朝公子居然笑了,好似阮叶的话有趣不已:“阮叶姑娘说得不错,倒是我考虑欠周。” 紫罗睁大她本就不小的双眼,天哪。 她的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阮叶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干脆直接问道:“不知朝公子可否先不将紫罗带回家?” 朝公子眉毛微扬,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 阮叶笑了笑,眼睛弯成一条线:“我想借你妹妹陪我玩几天,反正她在落夕榭也寂寞得要死。” 朝公子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紫罗的脸上,稍作逗留,如剑一般的眼神,凌厉地让紫罗不由畏缩一下。等他看向阮叶时,却又没了那般的尖锐。他平静地道:“这样也好。我最近要出门办些事情,正在担心紫罗一人待在落夕榭有些不妥。” 阮叶很惊讶,她想不到自己三言两语,朝公子便答应了。她原本以为这个男子会是很难缠的。 紫罗比她还要惊讶。她知道,即便朝公子出门办事,又何时在意过她一个人在落夕榭是否不妥。而且,他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信任乔不遗和阮叶? 紫罗清楚地知道,即便有一日,天下大公,视为大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落夕榭也永远是紧闭着大门。而她的哥哥,朝公子,也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她。 朝公子,永远都不会相信任何人。 第十七章 朋友之忧 朝公子说还有些琐事要处理,问明了乔不遗他们并不急着走,便说明日再来。 朝公子走后,紫罗拉着阮叶回阮叶的房间。 乔不遗看着两个女孩子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在过道间站了一会儿,也回去自己房间了。 紫罗关上房门后,转身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阮叶从头到脚好好地审视了一番。 阮叶笑嘻嘻地道:“怎么,感激我帮你逃离被押回家的命运吗?” 紫罗表情很奇怪,眼神之中似乎有些疑惑,似乎有些探究,又似乎有些不安。 “怎么了?”阮叶看出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忙问道。 “没什么。”紫罗摇了摇头。说句老实话,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奇怪,总之心里的就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虚。她哥哥的表现实在是很不同寻常。 朝公子一向出门,都会带着十二雪的。今天不仅独自一人在这客栈现身,对阮叶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很奇怪。 紫罗当初之所以会偷偷摸摸地跑到阮叶房间,是因为阮叶和乔不遗遇见朝公子的时候,她也在那条街上,混迹在人群之中。 朝公子一向不是主动结交朋友的人。 朝公子有很多朋友,但是,朝公子没有真正的朋友。 对朝公子而言,朋友是生命之中除了亲缘以为最深的羁绊,温暖且危险。而这羁绊从来不会成为他的好运气。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明白,朋友,能你在不经意的时候,毁了你。 紫罗从来都不曾真正明白过,自己的哥哥心里想的事情。但是,即便她不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必然比别人都要多了解他很多。 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紫罗还是可以轻易地感受到朝公子脸上闪过的一丝波澜。 虽然看不出好坏,但是,因为哥哥对他们感兴趣了,紫罗也非常好奇。 她从落夕榭跑了出来,本是因为一个人寂寞无聊。可是真正出来了,却有些后怕,不知哪日被朝公子抓了回去,会遭受责罚。 所以,见朝公子离去后,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紫罗便一路小心跟着乔不遗和阮叶,直到看到他们在客栈投宿。 紫罗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她潜入阮叶的房间,搜查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朝公子的注意。这么做一是出于她本身的好奇心,二是为了万一被朝公子找到了,她还可以卖个乖,稍稍讨好一下她的哥哥,免得真得被朝公子责备。 所以,当阮叶问她为什么要半夜三更偷偷摸进她房间时,紫罗自然不好意思实话实说。既然阮叶认她做小偷,她也没有辩解。 再后来,想不到她居然和阮叶这么投缘,几句话的功夫就成了好姐妹。这些原本她想的,将阮叶和乔不遗算计在内的话,自然更加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只是,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她本以为已经离开这小镇的朝公子居然去而复返。 更加让人意料不到的是,本来是要叫她跟自己回去的朝公子,竟然因为阮叶的几句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的话而同意让她留下。 紫罗和朝公子一起生活,却不似后者城府之深,她更是因为寂寞的生活而急切地渴望能有个真正的朋友。阮叶的真诚和活泼都叫她喜欢,她不想自己的朋友陷入什么阴谋。 也许,她的哥哥朝公子真的没有恶意,但是,紫罗却还是担心。她哥哥的表现太过反常了。 阮叶看着不知为什么不见欢喜之色,反倒有些忧心忡忡的紫罗,不由有些疑惑:“紫罗,你怎么了?” 紫罗不晓得该如何去向阮叶说明她心里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感觉,所以她才更加表述不出来,而且,她也不认为阮叶会对她只是感觉的事情有多少反应。 希望一切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吧,紫罗自我安慰着,开口道:“没什么。” 阮叶耸了耸肩:“那你怎么古里古怪的?” 紫罗笑道:“我是惊讶,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我哥哥。”她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又与阮叶交谈了一会儿,毕竟是心思单纯的少女,很快她便将这隐隐奇怪的感觉抛到了九霄云外。 阮叶先前睡了一觉,没多久就觉得饿了。紫罗也是一样。 开了门去对面的房间敲门,阮叶想叫乔不遗下楼和她们一起出午饭。谁知,敲了半天的门,里面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阮叶不由疑惑,难道,乔不遗出去了? 他会去哪里呢? 因为身上的钱都在乔不遗身上,这客栈吃饭的钱与住宿的费用是分开计算的,必须现付,阮叶身上没有钱,只得怏怏地又回到房间。 紫罗得知了原因,笑着拉着阮叶下楼:“这顿我请好了。” 阮叶有些惊讶地看着紫罗:“你身上有钱?” 紫罗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好歹是富可敌国的朝公子的妹妹,难道我看起来很像穷人吗?” 阮叶忙解释道:“我还以为你是花光了钱才会当了贼的。” 紫罗苦笑,自己果然不该算计别人,这小贼的名头看来她还真难洗掉。懒得跟阮叶多做解释,她下楼把阮叶早上问的那些菜全都点上桌。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阮叶只觉得食指大动。 几乎可以用风卷云涌来形容阮叶吃饭的速度,当她吃完打着饱嗝,看着紫罗丢了一锭银子给点头哈腰的小二,而老板在柜台后面眉开眼笑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感叹:“钱真是个好东西。” 紫罗斜看了她一眼:“钱当然是个好东西。你没听过吗,有钱能使鬼推磨。” 阮叶真的没有听过,她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嘻嘻,这话我喜欢。” 两人吃饱喝足正要上楼,紫罗一抬头,看见乔不遗施施然走进客栈。 “乔大哥?” 阮叶也循声望去。 “乔不遗,你去哪里了?”阮叶站起来问道。 乔不遗笑了笑,似乎四周女子看向自己的视线只是虚无。 “我去了趟钱庄。” “钱庄?什么地方?” 第十八章 乍闻七八恶 看来乔不遗还没有吃饭,紫罗便拉着显然很好奇钱庄是什么的阮叶上楼去了,一路还解释给她听钱庄的用途以及构成,还有赢利的方式。 不愧是朝公子的妹妹,紫罗对于赚钱方面虽然没什么实际经验,理论知识倒是足够丰富。 阮叶听明白之后,似乎对钱庄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反正上午本来出去逛逛的计划因为朝公子的出现而没有实行,阮叶索性拉上刚吃好饭的乔不遗出门。 一路上,紫罗向对什么都很好奇的阮叶解释着她提出的问题。 乔不遗则静静地带着笑在两个女孩子旁边走着,丝毫不在意行人中的女子不时投过来的爱慕的视线。 “乔不遗你真是烂桃花。”阮叶看着笑得那么温润如玉的乔不遗,没好气地道。 乔不遗很是无辜地看了她一眼,明智地选择没有开口。 来到钱庄后,阮叶进去逛了一圈,也没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不由略略有些失望。出来之后,除了吃了几串冰糖葫芦,又买了几块臭豆腐,他们再无其他收获。 这镇子本就不大,阮叶他们又不过是走马观灯地四处看,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将镇子逛了个遍。 “外面的世界不过如此嘛。”没了神秘感,阮叶撇撇嘴道。 紫罗笑嘻嘻地道:“叶子,你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你现在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偏远的小镇,哪里能见识这花花世界的美好呢?要是你到了江南……” 紫罗关于江南的一番描述,引起阮叶的无限遐想。 她记得娘亲也是江南人士,那么爹爹,会不会也在江南呢?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阮叶立刻抬头问一边的乔不遗:“阿布,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乔不遗点点头:“好。”他知道她心里想到了什么。何况,她又开始撒娇叫他“阿布”了。他总是对她没辙。 紫罗似乎也很开心。她虽然不想回她在江南的家——落夕榭,但是她还是很喜欢江南的。这次出来,为了怕很快就被朝公子找到,她早早地便离开了江南,一路都没怎么好好玩玩。现在多了阮叶这么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她怎么能错过这大好机会? 她立刻把自己沿路听到的消息说出来,打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江南下月初会有天下豪杰齐聚一堂的盛会,你们要是去江南,可不要错过噢!” “什么盛会?”这次先开口问紫罗的居然是乔不遗。 他不想去是非太多的地方。毕竟他们刚刚出谷,他也不确信自己到底有几分力量可以保护阮叶。 紫罗似乎很高兴自己的话引起了乔不遗的兴趣,她立刻一字一顿地回答:“武,林,大,会!” “什么东西?”阮叶还是不太明白。 紫罗十分乐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与阮叶共享。经过她的一番解释,阮叶对武林大会的兴趣立刻陡然上升。 武林大会,自然有各类武林豪杰会聚一堂。召开武林大会,一般不外乎几个原因:一是因为江湖惯例,话说江湖人也是人,总要吃喝拉撒讨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要花钱买,大家各自赚钱有方,但每个三年总要汇总汇总,好歹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嘛。这也算区别于老百姓的一个方法。二是因为江湖出现什么新神话。这个神话可以是无坚不摧的大英雄,也可以是无恶不做的大恶人。要是出现的是前者,那大家开武林大会,为的就是推举其为作为武林的新一代领军人。要是出现的是后者,大家则是先将其口诛笔伐一番,再历数其恶行恶状之后,最后商定如何将其一击即杀。 然而,这一次的武林大会,不是因为第一个原因,也只能说是和第二个原因沾上边而已。 显然,最近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问题是,这些事情既便知道是谁做的,那些正义人士也无能为力。 说到“正义人士”这个词时,紫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阮叶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她便轻巧地答道:“这些人表面光鲜,其实也不是个个就真的以匡扶正道为己任。暗地里做了龌龊事的人多了去了。” 认识紫罗虽然才不过一天而已,阮叶却觉得她好似已经变了好几遍。她与自己独处时,便是和自己相仿年纪,相近性格的可爱少女。见到她哥哥朝公子之后,她又好似有些收敛张扬的个性。此时她说起江湖上的事情时,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愤世嫉俗的感觉。 阮叶自小在荷谷长大的,见到的阿旭也好,娘亲也罢,就连乔不遗也一样是没这么多面的。 大概,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人也就复杂了吧。 阮叶心想着,全神贯注地继续听紫罗向下讲。 紫罗说的,是近来江湖上“七八恶”的事。 七八恶,可能是七个恶人,也可能是八个恶人,从这尚未确定的名号上来看,就知道江湖上的人对这些恶人的不了解了。 这些人彼此之间并不是全部认识,把他们放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恶行实在是有得一拼。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坏事?”紫罗问道,她此时的兴趣已经完全被紫罗的话调动起来。 紫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我之前路上偶然听人说起的。虽然好奇,但是也没有多少时间找人大听。” 紫罗不由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有故事可听。” 乔不遗倒有些庆幸。幸好紫罗也不清楚是什么事情。否则他们若是去了江南,阮叶好奇心那么旺盛,总归要去瞧瞧。这武林大会显然是鱼龙混杂之所,去了也对他们出谷的目的没有什么益处。 他朝阮叶道:“还是不要去的好。” 阮叶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们回到客栈,休息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吃过晚饭,各自便回房休息去了。 直到半夜,忽然有阵阵笛声从远处缓缓飘近,紧接着,清脆悦耳,但在这深更半夜听来却显得有些诡异的铃铛声,带着某种神秘的节奏,行至客栈楼下。 紫罗和阮叶醒了。 黑暗之中,阮叶隐约看到,紫罗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 第十九章 夜半笛声踏月来 还没等玉叶下床去床边看个究竟,紫罗的声音就缓缓地响起来:“不用去看了。是我哥。” “嗯?”阮叶一愣,朝公子?是了,上次见到他时他的软轿的确是有着金铃铛。不过,上次她没有听见笛声啊。难不成这白天晚上出现的时候,朝公子还会分让不让人吹笛子? “他想我回去。这笛声便是讯息,他来接我了。”紫罗有些懊恼地道。但是,同时,她的心里却有放下心来,看来哥哥对阮叶和乔不遗的态度倒也没有多大的不同,之前暂且答应阮叶的要求,可能是那时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一办完事情,他又立刻来接自己了。 阮叶不明白:“他这会儿来做什么?”这都三更半夜了,他这不是扰人清梦嘛。 紫罗原本想说,她哥哥不是会去考虑别人的人,但想想这话怎么都不太妥,便只是闷闷地说:“大概他急着赶回江南,所以才半夜来这里。” 乔不遗不一会儿便来敲门了。 阮叶连忙掌了灯去开门。 话说这么晚了,本就万籁俱寂,朝公子那十二雪的婢女鬼气森森地出现,虽然没有呼啦啦地脚步,但这幽幽的笛声和仿佛有什么催命魔力一般的铃声,怎么着都叫人害怕,死人都能被从棺材里吓醒了,何况活人。 大概因为是半夜,而且紫罗也在阮叶房内,乔不遗没有向上次那样走进房间。 他站在房门外,对阮叶道:“紫罗醒了没有?朝公子来接她走。” 阮叶心想,紫罗说得真是准,朝公子果然是来接她回去。阮叶正要开口,床上的紫罗轻声道:“我马上起来,麻烦乔大哥跟我哥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出来。” 乔不遗应了一声,又交代阮叶不要出来,便离开了。 乔不遗前脚刚走,紫罗立刻叫阮叶关上门。 “事情有点奇怪。”紫罗皱了皱眉头。 阮叶不知道她说的奇怪指的是什么,她不禁问道:“哪里奇怪?” 紫罗的大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动人,只是,她说的话显然就不太动人:“我哥哥居然用那笛子来接我回家。” “什么笛子,很宝贝的吗?” “这笛子,是峰雪姐姐送给哥哥的,自从峰雪姐姐离开之后,哥哥虽然随身带着,却再没有动过它。”紫罗若有所思地说。 “峰雪姐姐?”阮叶好像嗅觉灵敏的小狗一样,立刻嗅出一丝暧mei的味道。 紫罗却好像顿时觉察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任凭阮叶再怎么问,她都不肯再说关于这个峰雪姐姐的一句话。 相反地,她却开始动手收拾东西。如果不是她一边加快手里收拾的动作,一边还鬼鬼祟祟地朝着窗外瞟的话,阮叶会以为她是突然转性,思家心切了。 “你去帮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紫罗轻声地对阮叶说。 阮叶不明所以地望向她,也学着她把声音压低:“为什么?” 紫罗急切地道:“我担心我哥哥是特地来阻止我去武林大会的。” 阮叶疑惑地问:“你哥哥怎么会知道你想去武林大会?” 紫罗似乎不想解释太多:“总之,他想知道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知道的。” 她见阮叶还在床边磨蹭,立刻推了推她:“快去快去,叶子,你就当帮帮我嘛。” 到这会儿阮叶的睡意早就跑得干干净净了,灭了灯,她轻轻走窗边。紫罗当场放迷缘香时戳开的一个纸洞还在,她便半蹲下来,透过那纸洞向外望去。 视野极其狭小,阮叶并看不见朝公子,也见不着乔不遗。只有那衣袂飘举,白裙曳地的十二雪中,有一两个女子乍然跳进了阮叶的视线。她们绝色的容颜,空洞的眼神,还有那肌肤如雪踏在地上的那一双赤足,都叫人心里不由抖上一抖。 阮叶转换了好几次姿势,还是看不见那两个男子,但是,他们似有若无的话还是忽远忽近地飘了过来。 听了一会儿,看着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的紫罗,阮叶很不高兴地折回床边:“你说得没错,你哥哥的确是不想你去参加武林大会。” 紫罗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她拍了拍包袱:“叶子,你好好保重,我先下楼从客栈的后门出去。” 阮叶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偷跑?” 紫罗理所当然地道:“难道放着大好热闹不去凑,乖乖回家足不出户?” 阮叶有些愕然:“你不是很怕你哥哥的吗?” 紫罗小声一笑:“怕他是一回事,可是武林大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碰上的。罚个紧闭和错过武林大会,我当然选后者。” 她正要抬脚就走,阮叶却拉住她:“紫罗,你等等。” 紫罗心里急得不得了,深怕这一会儿的工夫朝公子就上楼来。 “叶子,我可真要走了,下次有机会的话,你到了江南,我再想办法找你。”紫罗跺了跺脚,低声急切地说道。 阮叶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她霍地站起来,拿起本就没怎么拆开的包袱,一咬牙:“我也和你一起走。” 紫罗一愣:“你疯了,你跟我走了,乔大哥去哪里找你。” “我留个字条给他。”阮叶边说边写了个便笺,大约是她要和紫罗去江南武林大会看看,顺便打听爹爹和阿旭的事情云云。 她边写边带些气愤地道:“你哥哥不想让你去武林大会也就算了,也不知道他跟乔不遗说了什么,我刚刚听见乔不遗说他也绝对不会让我去武林大会的。咱们是好姐妹,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热闹当然也要一起去看。” 写完她把那纸条用烛台镇住,反倒蹑手蹑脚地拉着紫罗出门。 也不知朝公子与乔不遗到底在谈什么,总之阮叶和紫罗顺利地来到客栈的后院,顺利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紫罗是朝公子的妹妹,落夕榭的小姐,阮叶是荷谷的小魔星,初涉俗世,都有着无畏的天真。她们或许是听说过江湖险恶的,但是,若这险恶只是来自别人口中而未曾亲身经历,那根本丝毫构成不了她们的恐惧。 带着满心欢喜,两个女孩,好似两只顽皮地小狸猫,贪玩地趁着月色,就这么跑远了。 第二十章 劫富济贫 一路向南。 紫罗和阮叶一路上可谓是玩得非常开心。没了乔不遗在一旁,紫罗似乎和阮叶更加放得开,两人边走边瞧,不多时便走了近一半的路程。 其实,她们原本可以继续这么惬意地一直走到江南的。但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她们面前——紫罗身上的钱花光了。 阮叶跟着紫罗出走,纯粹是临时起意,她娘亲当初给他们的路费一部分在乔不遗身上,一部分被乔不遗存进了钱庄。 所以这一路上她花的都是紫罗的钱。 问题是,在两个游兴高昂,花费无度的女子手中,一个对钱的多少没概念,一个是从小对钱不在乎,本够家底殷实的人家过半年的盘缠,在不到十五天的时间里,就被她们如数送了出去。 紫罗其实可以去钱庄,但是这么一来就可能暴露她们的行踪,她和阮叶可不想还没走到江南就被朝公子和乔不遗逮到。 阮叶一路上不下十次地想象着乔不遗发现她也跑了出来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呵呵,她恶质地想。 紫罗很快就用她聪明的脑袋想出了一个快速敛财的方法——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阮叶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疑惑。 紫罗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说得丝毫没有罪恶感:“就是劫别人的富,济咱们目前的贫。” 详细向阮叶灌输了一通,为富不仁以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理论,紫罗很快就让阮叶准确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阮叶的回答是:“紫罗,你早该把这么有趣的提议说出来了。” 劫富济贫很有趣吗? 当然,至少阮叶是这么认为。 紫罗和阮叶拿着身上剩下的钱买了几个馒头充饥。 阮叶的胃口一路上显然越发被养得刁了起来。紫罗则原本就吃得很精。 几个馒头哪里满足她们的胃口。 抱着勉强混饱的肚子,阮叶和紫罗蹲在她们前天住下的客栈房间内筹划行动计划。 第一步,锁定目标。 阮叶和紫罗花了半天的时间在这个叫茂理的镇上搜寻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目标。茂理镇有个朱员外,非常的有钱,很符合她们“劫富济贫”的“富”的标准。 而且,他是典型的为富不仁。 因为阮叶在街上东看西望的时候,正好给她看到了一件事。 让她很气愤,气愤到决定拉着紫罗劫朱员外这个“富”的事情。 当时,阮叶和紫罗为了节省时间,是分开各自去寻找合适的目标的,约好一个时辰后在客栈汇合。 阮叶发现自己到了荷谷外之后,很喜欢在大街上闲晃。 已经适应了人群的她特别喜欢在街上,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变换各异的表情,这些表情会让她产生无限好奇。 而就是她的视线在迎面而来的各个行人脸上来回逡巡时,她看到有一对类似母女的人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悲切的表情。 因为那个女儿的年纪与自己相似,阮叶看着她和母亲一起走着,不知怎么,就有些思念起自己的娘亲了。 心里走着神,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这两个人。 “娘,你不要再难过了。朱员外是大户人家,我嫁过去也能顾应到你。”女儿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虽然她故作轻松,可是话语之中还是透出丝丝的无奈。 阮叶看见那母亲拿袖子似乎是在抹眼泪,她带着颤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大概之前便大哭过一场,这会儿已经近乎嘶哑:“秀儿,祝员外已经年近六十,你才十八,嫁过去是他的第十四个小妾。你难道没听说吗?之前的那第十三个小妾是活生生被他打得折了腿的啊!” 阮叶看见那少女的肩膀几乎不为人察觉地抖了抖,显然也是害怕,但是,她还是轻声安慰着母亲:“娘,我去了以后万事不吭声,不得罪人,您身体要紧,就不要担心我了。朱员外说了,只要我嫁过去,他会请镇上最好的大夫给您瞧病。” 母亲的声音似乎更加哽咽了:“也怨我这不中用的身体,要不是为了给我看病,哪会欠下朱员外家那么多钱。我这不是在卖女儿吗!真是作孽哪!秀儿你可千万别答应啊……” 这两母女说着话,已然走到了一户破落的人家门口,显然这便是她们的家。 阮叶忙侧身躲了起来。 她听了这对母女的对话,心里对她们说的事情基本是了解清楚了。 大概便是这个叫秀儿的姑娘孝顺母亲,见母亲病倒,无奈向朱员外借了钱,现在被逼还钱却又没有能力还债,于是就被逼着去朱员外家做小妾。 阮叶心下顿时气愤不已,这个朱员外根本就是老色鬼,色老鬼! 她记下这对母女的住处,又去打听到朱员外家的所在,便匆匆地回了客栈。 紫罗没有什么收获,已经先回来等着她了。 阮叶将她听来的情况跟紫罗一细说,后者显然也大为愤慨。 “叶子,朱员外这种人,我们不劫他劫谁!” 阮叶点点头。 紫罗皱眉道:“问题是,怎么劫呢?” 阮叶眼珠一转,笑得贼兮兮地道:“紫罗,我们来个双剑合璧怎么样?” 紫罗扬起眉毛:“你的意思是……” 阮叶伸出手,展开,里面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瓷瓶。 “这是什么?”紫罗问道。 阮叶得意的一笑:“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任何迷药都对它无效的东西——清醒。” 紫罗顿时有些明白阮叶的计划了。她也拿出了自己的宝贝,迷缘香。 两个少女相视一笑。 “什么时候动手?”紫罗问。 阮叶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就今天晚上吧。” 紫罗点点头。 见得到好姐妹的赞同,阮叶又立刻将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的行动路线和计划说了出来。 紫罗完全表示同意。看得笑得很邪恶的阮叶,她忽然嘟囔了一句:“叶子,我发现你对这种事情还真是无师自通。” 阮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过奖了。” 第二十一章 迷倒一片 月黑风高夜,劫富济贫天。 虽然茂理镇比荷谷外的那个小镇要略微大一些,但平常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还是一样的。所以,静待入夜之后,茂理镇上并无太多的人在街上行走,偶有更夫打更的声音悠扬地从路上传来,更加显得夜幕下四处的静谧。 阮叶穿着她和紫罗忙了一下午的新鲜出炉的夜行衣,按照白天记下的到朱员外家的路线,慢慢前进。 虽然轻功不错,但是上陌生人家的房顶这件事情还是让阮叶兴奋不已。 她猫着腰在前面走,紫罗小心地跟在后面。 “喂,叶子,还有多久才到啊?”紫罗在后面拉了拉阮叶的衣服。 阮叶差点踩碎脚下的瓦片,她回过头来,将面罩扯下一角:“不远了不远了,房顶上的样子和地面上看到的路有点差别,你别催我啦!” 说完她又四下看了看,再次确定了方向,她朝身后的紫罗勾勾手指:“跟上。” 紫罗看着明显玩女贼游戏玩得很开心的阮叶,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找这么个搭档。 阮叶口中的“不远了”的朱员外的家,在她带领着紫罗参观完毕茂理镇几乎所有人家的房顶之后,总算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紫罗吐了一口气,在潜入朱员外家后院之前,她对阮叶说了一句:“叶子,下次我不会让你带路了。” 唉,这一路上耗掉的时间,她们哪怕是明火执仗地跑去朱员外家打家劫舍,事后杀人灭口,接着毁尸灭迹,最后从容离开都足够了。 阮叶显然不乐意了:“我又没带错路。”她以商量的口吻打趣道:“要不,咱们下次出门的时间再提前点儿?” 紫罗无语。她笑着推了阮叶一把:“快进去吧你!” 悄悄地跃过朱员外家不低的围墙,两个心情轻松,好比半夜出来赏月的少女,就这样几乎没有声息地来到了今晚她们的目标的家中。 因为是后院,主要是下人仆役住的地方,虽然隔着一层面罩,阮叶还是闻到了淡淡的,夹杂着汗水与食物的腐臭的酸味。 她和紫罗先隐身于堆在后门旁边的柴堆边。这里是个死角,即便此时突然有人起夜,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现她们。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环境,阮叶发现后院这几间房子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柴房。不仅墙壁透风,屋顶也破烂着。估计要是碰上外面下大雨,这几间房里肯定就下小雨了。 有几声很轻的呓语从薄到让人担心一推就倒的墙壁内传来。显然里面的人睡得很沉。 紫罗也皱着眉环视了一下四周恶劣的环境,低声对阮叶耳语:“这朱员外果然是个小气鬼,对下人这么苛刻吝啬,这里这么脏乱,哪能住人。” 阮叶从下巴处将面罩向上一翻,露出她笑得白晃晃的牙齿:“所以,我们这次要好好地‘劫’一‘劫’他的财。” 紫罗点点头。 两个女孩子为了共同的目标一搭爪子,好了,开始行动! 阮叶拿出清醒,在自己和紫罗的鼻尖下各自抹了抹,做好准备工作,两人便分头行事去了。 来之前,阮叶和紫罗已经分工明确了。 紫罗主要负责四处去散播她的迷缘香,把这朱府从内到外所有的人畜,全部放倒。 阮叶在紫罗完成这项工作的同时,则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大致弄清楚府内的布局,找出朱员外可能藏匿他金银财宝的地方。 等紫罗结束她的任务之后,两人在一起去找。 阮叶在朱府内里里外外晃了两圈,期间遇到赶去下一个房间放迷缘香的紫罗,两人还互相点头示意,好似在大街上遇到了打招呼一般,闲适得简直是把人家的院子当自己的。 最后,她锁定的目标是朱员外的书房。在参观过朱员外以及他各房小妾的卧房却没有丝毫发现之后,她越发觉得这书房来得可疑起来。 因为,首先这书房上着锁,并且上的还不是一般的锁,是一把构造十分复杂,很不容易撬开的铁将军。书房用这么复杂的锁本来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当然,那锁她虽然没有办法撬开,但是从窗户进就容易很多。哎,一边破窗而入,阮叶一边在心里发笑。要是不想别人进书房,干脆连窗户也不要开嘛。 她一进书房,就被书房里成千上万的藏书吓到了。书房里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高之屋顶的书架,上面码得整整齐齐地都是书。朱员外的藏书多得让人不可思议,多到让阮叶几乎要以为朱员外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学问人。不过,她打听到的消息却只说朱员外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土财主,早年在外地不知做什么买卖,回来就突然有了钱。可是,这书房的书却好似经常有人翻看,许多书的边角都卷了起来。阮叶猜想这书房之内会不会另有玄机,说不定哪里有个机关暗格。 等紫罗一到,她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紫罗。 紫罗点点头。她很兴奋地告诉阮叶,这院子里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是清醒的,就连朱员外养的两条凶巴巴的大狼狗也已经睡着,绝对比绵羊还温顺。 阮叶问她:“那朱员外呢?” 紫罗一脸窃笑:“他现在睡得跟死猪一样。嘿嘿,这满院子只要中了迷缘香的人,不睡到太阳晒屁股是不会起来的。” 阮叶看了看东边天空已经开始微微发明:“怎么药效时间这么短。”她不由有些担心,别第一次“作案”就被人当场抓住。抓住事小,丢人可就丢大了。 紫罗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他们睡到太阳照屁股才醒,前提是他们的窗户都是朝西开的。嘻嘻。” 说完她朝阮叶得意地一笑:“你以为我这迷缘香是江湖不入流的那种迷烟吗?” 看着紫罗已经大大方方地爬着窗户进了书房,阮叶也不甘落后地跟了上去。 两个少女,双手叉腰,看着满屋子的书,心里祈祷要是这书房里真藏着什么钱财宝物,可千万别把玄机放在这其中的哪一本书里。要真是这样,哪得找到哪年哪月? 第二十二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紫罗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了两三下,看了书中的内容,她原本大大的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 “叶子,你快来看!”她轻声呼道。 阮叶以为她看到了什么稀奇的内容,甚至她还以为这些都是朱员外那个老色鬼“爱好”的某些书籍。 “是不是比较不堪入目啊?”阮叶不紧不慢地笑着走到紫罗身旁,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紫罗撇撇嘴,拿手指去点阮叶光洁的额头:“我还图文并茂咧!你脑袋都在想什么啊!” 她将书拿近些,阮叶看着那书页上的内容,也不禁傻了眼。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紫罗,“是你们外面世界的人另外的语言?” 紫罗一边随便拿下书架上其他的几本书,一边道:“叶子,你不要把所有你看到不明白的东西都归为外面世界的独特创造好不好。” 阮叶用手指弹了弹那本书:“那你能告诉我这上面是些什么玩意儿?” 紫罗晃晃手中后来拿的几本书:“我正在研究。” 阮叶开玩笑道:“那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一趟,再拿点你的迷缘香来,不然照你这么研究下去,整个朱府的人都醒了,我们干脆问人好了。” 紫罗被她说得一噎:“叶子你别这么开心。我们俩现在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不要一副等着看我笑话的样子。” 阮叶点头:“知道知道,我也来研究研究。” 这书上到底是什么内容,会叫两个少女有些束手无策呢? 其实,准确地来说,这书上没有哪一页是有一个字的。又或许,在那好似鬼画符一样的丝毫没有行列之分的一团黑色墨迹之中,隐藏着一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但阮叶和紫罗却都看不出来罢了。 对于两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女而言,此时她们早就忘记来这里的本意,一心只觉得这书中透着古怪,非要把它弄明白。 然而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除了被这些装帧样式一模一样,厚度也几乎相同的书搞得头昏脑胀,阮叶和紫罗没有一点收获,除了,紫罗发现,这些书似乎全都不是印刷,而是出自手写。 “手写?”阮叶若有所思地看着书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紫罗见她忽然沉默不语,不由问道:“怎么了?” 阮叶将书反扣在书桌上,双眼灼灼生辉地道:“我想起今天无意间听人提起的一件事。” 紫罗被她的表情吸引住了:“什么事情?” 阮叶道:“镇上有人说,朱员外之前出去是去挖煤发财的。但是,也有人说,他其实是无意间挖到了山上的金矿脉,这才得以富贵起来的。” 紫罗听得不太明白:“这和我们这会儿看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书册子有什么关系?” 阮叶神秘地一笑:“你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 紫罗看着显然玩得越来越没谱的阮叶,不得不好心提醒她一句:“你说得再慢点全府的人都能来听了。” 阮叶听了当没听见。她继续说着自己的伟大发现:“我撇开这个传闻不谈。就说我们手上的和书架上的这些书。” 紫罗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阮叶扬了扬手中的书,语调轻快地问:“你看,这些书基本上都有被人看了很多次的痕迹,就连上面的几乎要靠近屋顶的书架顶上的书,也都没有灰尘,边角也是微微发卷的。” 紫罗道:“不错,想不出谁这么无聊,整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阮叶眨了眨眼睛:“这个人,很可能是朱员外。”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大概写这些书的也是他。” 紫罗不由有些疑惑:“叶子,你不是看这些鬼东西看得脑袋发晕了吧?你自己刚刚才说,朱员外大字不识,难不成他自己发明了一套文字吗?哈哈。”干笑两声,算是紫罗对阮叶上面说的话的总态度。 阮叶反而得意地一笑:“就是因为他不会写字,所以我才猜得出应该是他写的这些东西?其实这些都是没有实际意义的涂鸦而已。因为,这些东西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书写的内容里。” 紫罗犹如坠入迷雾之中,越听越糊涂:“等等,叶子,你确信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 阮叶边点头边道:“紫罗你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很聪明的哦!”她不遗余力地自吹自擂着。 紫罗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和阮叶一起时她总能这么开心,不似她之前在落夕榭,一个人,孤单寂寞。 阮叶不知紫罗心里想的,她继续表述着自己的猜想:“我换种说法,既然无风不起浪,那么我们不妨假设那个传闻是真的,朱员外的确是意外挖到金子才发财的。” 这种顺着思路的方法比刚才那个跳跃式的结论表述显然比较适合紫罗,她点头问:“嗯,那然后呢?” 阮叶有条有理地说:“从我们看到的情况来判断,朱员外是个待人很小气的人,从他怎么对待下人就可以看得出了。我记得你跟我提过钱庄的经营方法,我想依照朱员外悭吝的性格,他既舍不得给钱庄费用,也不信任钱庄。” 紫罗同意她的观点:“你说得没错,可是,这和这些书又有什么关系?” 阮叶扬了扬手中的书,就好像它是她的战利品:“既然不放心把金子给别人保管,那朱老色鬼就只好自己藏在家里了。可是,这么大的家人多眼杂,他就想了一个很简单,但是同时又很有效的办法。” 说到这里,阮叶却故意停了下来,笑嘻嘻地看着紫罗:“给你一个提示,这答案和一句俗语有关,‘真金不怕火炼’。” 听阮叶说得这么玄乎,紫罗哪里愿意多想,不由催促着下文:“快别卖关子了,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 第二十三章 烧金子 阮叶故意逗紫罗:“你真的不要自己想一想吗?答案可是已经昭然若揭啰!” 紫罗不耐烦地道:“罗唆什么,快点说结论。” 阮叶扬了扬手中的书:“朱员外之所以要写这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是因为,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将墨汁涂抹完毕。换言之,他是为了用完他的墨汁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紫罗微微消化了一下阮叶的话,随即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那些墨汁有问题?” 和她差不多高的阮叶硬是将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聪明。” 紫罗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行了行了,怎么这话从你嘴里出来就那么不像在夸我呢?” 阮叶丢了个媚眼给她:“我就是在夸你,你看你,想多了吧?” 紫罗作了个呕吐的表情:“那你说这墨汁有什么问题,难不成有毒?” 阮叶一脸高深地道:“毒倒是没有毒,不过,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书里面可全是金子哪!” 紫罗脑子这下转了过来:“你是说,这金子在墨汁里?” 阮叶道:“不错。” 紫罗觉得,阮叶的表情越来越像那种山头老大的狗头军师了 阮叶随手翻到某一页,用手轻轻抚mo着纸张,仿佛摸着的是金光闪闪的金子:“朱员外想把金子藏在家里,可是又怕容易被人看见偷走,所以,他就利用金子的特性,将金子都融掉了,然后按照一定比例,把它们和墨汁混在一起。因为不信任别人,所以他只能自己来写,但是又因为他根本不识字,于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鬼画符一样的杰作就是他的成果了。” 紫罗此时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就是事实呢?” 阮叶笑得很淘气:“我们来烧纸玩好不好?” …… 姚大力是茂理镇的挑夫。年轻时他本是做轿夫的,不过自从三年前他意外摔了一跤,半边的手臂就再也用不上力。所以,他再也干不了这个省时却收入还不错的活儿了。后来,吃了几帖一个路过他家门口的医生给他开的药,倒还真有效,手臂上的伤好了不少。不过,那个大夫走之前也跟姚大力说明白了,他这手臂当初刚伤着时没有仔细治,吃的药也不对症,这才耽误了最好的时机,现在是再怎么治也回不到之前健康时的状态了。 现在,姚大力就在街上做挑夫,一根扁担搭在肩上,避开受伤的手臂和肩膀,但凡有人叫了他去挑东西,他就笑嘻嘻地答应。除了本镇的生意,他经常转悠的地方就是镇门口和客栈附近,这些地方都是有外地人比较多出现的场所,他也常常能觅上一点生意。 但是,这个活儿毕竟比不上轿夫,既要每天都在外面找,又常常被人吆三喝四的,姚大力常常感到憋屈。他把这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归结到当时先给他治手臂的镇东妙手堂的刘大夫身上。要不是他拍胸脯保证会治好他的伤,还给他开了差不多他小半年收入的药,姚大力觉得自己的伤估计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庸医!害人!”姚大力每次找生意转到镇东时,都要弯到妙手堂大门口去骂一骂这个误人伤势的刘大夫。 要是碰上阴雨天,姚大力受伤的手臂和肩膀连接的关节处一阵酸疼,加上天气不好,生意就不好,他就更加心里发苦。所以每逢这种日子,他也不愿呆在那个没什么暖和气的家里,买上三文钱一壶的烧刀子,喝着这老远便能闻到劣质曲酿味儿的酒,靠坐在妙手堂的屋檐下,到后来发展到那个刘大夫见他一来,都不敢再开门。 几次三番下来,刘大夫大概怕自己会被这个五大三粗的姚大力搞得在这茂理镇没了生计,只好自掏腰包,赔了他两倍的诊金。 姚大力这才罢休。 这天晚上,他和几个原来一起的车夫轿夫在一家常去的小酒馆喝酒,直喝到半夜,一时有些尿意,便出去到酒馆旁边的小巷内解决,从小巷出来时,忽然被一个瘦小的书生拦住了去路。 “这位大哥,我在我住的客栈门口见过你揽生意,你是挑夫吧?”因为夜色,姚大力看不太清书生的脸,感觉也就是有些娘们儿气的一个少年,轮廓倒是清秀。 姚大力一听他这么问,心里估摸着怕是生意上了门,立刻道:“是,小爷有什么吩咐吗?” 那书生打扮的少年细声细气地道:“我和弟弟是要进京城赶考的,在这镇上耽搁了几天,现在着急赶路,这天也快亮了,劳烦大哥找几个人帮我们搬下行李。” 姚大力爽快地道:“不用找别人,我一个人就能搬得动。” 少年却坚持要他再找几个人:“最好是找几个马车。” 姚大力吓了一跳:“你有多少行李?”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弟弟一起去京城,除了应考,还投奔亲戚去的,所以原来学的书都带了去。” 说完,他伸手第给姚大力一小粒东西:“因为盘缠用的差不多了,我拿这断开的金链子上的一截儿抵工钱,行不?” 姚大力用牙咬了咬,的确是真金,这可抵得上他当轿夫时两三个月的收入了,他立刻道:“酒馆里还有不少我的兄弟,都是吃这碗饭的,我替小爷去叫上他们。” 那少年似乎真的很急,只是点头称好,又交代了一句:“一定要找马车和车夫,能送我们去下一个镇的,工钱多点没关系。” 姚大力连连称是。 ……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就有三辆马车出了茂理镇,车夫个个一脸欢喜劲儿。 车内,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笑得得意非常。 这不是阮叶和紫罗,又会是谁? 第二十四章 恶罗刹赵石 乔不遗从来不觉得他会和朝公子当朋友,其实,以他们现在的状况,也不是朋友,只不过,他们现在有点同病相怜。 他们的妹妹一起“私奔”了。 乔不遗还记得自己推开阮叶的房门,看着空空的房间,和阮叶那张一看就是匆忙写下的纸条,那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有些生气,叶子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这般天真,在谷里时还好,出了谷还这样就危险了。秀美的剑眉微微蹙起,他将手中的纸条握得紧了些。 他回头时看到朝公子也已经走进了房间。 他身上永远都是那一身白色的华服,在这仅燃着一只蜡烛的房间里,忽然表情就飘忽了起来,叫人有些看不清。 乔不遗素来不喜这男子身上幽深的气息,虽然只认识了几天,他第一次见到他脑中就清醒地知道,和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交集最好。 这个男子,行事诡异,喜怒似不行于色,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压迫气息。也许,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控制得很好,他在紫罗和阮叶面前就会收起自己这样的气势。 但是,这只是对着那两个武功可以,但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她们的武功和内心,自然不能和朝公子比,也不能乔不遗比。 乔不遗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怎么样的,他自己没底,他的心思是否缜密到可以在这江湖上立足,他也不清楚,很自然地,他会从朝公子身上来找一种标准。 这个标准找到没找到,乔不遗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他能看清朝公子的气势,这种气势,虽然朝公子学会了隐藏,就像乔不遗会隐藏自己身上的锐气一样。但是,两个旗鼓相当的人,在彼此面前,这种气息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她们走了。”朝公子忽然开口道。他的话不是疑问,而是对事实最直观的陈述,简单而直接。 乔不遗道:“是的。” 朝公子忽然笑了,虽然有些冷清,却给脸型凭添了份柔和:“看来,我们得去把她们追回来。” 乔不遗点了点头:“的确,她们去江南,我们一路追过去。” 朝公子似乎有些疲倦,他笑了笑:“我还真是有个可爱的妹妹。” 乔不遗道:“我也是。” 朝公子忽然问道:“我听紫罗说,阮叶姑娘告诉她,你们出谷是要找寻失散多年的亲人?” 乔不遗回答:“是的。” “那么,既然要去江南,我劝你不妨去找一个人。”朝公子建议道。 “谁?”乔不遗问。 朝公子笑了笑:“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不算是我的朋友,他是公门中人。不过,他找人也很在行。他叫赵石。” 乔不遗没什么反应地道:“多谢。” 朝公子淡淡地道:“不用。” 当时,乔不遗不知道,这个赵石,究竟是怎样的人。 赵石,其实只是个捕头。 一个长得很普通的捕头。 但是,他也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捕头。 他有个绰号,叫“恶罗刹”。 对于那些作奸犯科之人,他就好似手执催命铁索的罗刹,从地狱之中而来,步履稳健,形容可怕,要将这些行恶之人,全部拖进地狱的地下层。他那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在那些被别人谈之色变的恶人眼中,却狰狞如鬼。 真正的催魂恶鬼。 而且,赵石和其他捕头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管很多江湖事。 在朝廷和江湖之间,总存在着一纸看不见的协议。双方在对方没有触及一个底线的范围内的一切活动都是互不干预的。 江湖中出现了大恶之徒,江湖会有自己的处理方法,朝廷一向不会涉足其中。 百年以来,一向如此。 但是,这个不成文的规定被一个人打破了。 这个人,就是赵石。 当初,二十出头的赵石用着另一个名字,打入当时控制着江湖所有黑帮金钱交易的铁虎帮。 铁虎帮的帮主铁啸山,心计过人,且生性多疑。不管是想铲除他的正道中人还是欲取而代之的黑道野心之子,只要他们派去想卧底于他身边的人,全部被他识破。而最令人恐惧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些人之后全部都不见了。不见的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出现。 谁都知道,要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要想让一群人死,虽然费事些,也不算难。难的是让一群人就这么消失,不知生死,杳无踪迹。 可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却有聪明奸猾的人,还是栽在了赵石手里。 他不是没有查过赵石的来历,他手下有着可以称得上江湖上最出色的属下,专门查探。他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几乎是一进江湖就加入了铁虎帮。 到了后来,对赵石大加赞赏的钱啸山甚至把他看作自己的智囊,心腹中的心腹。 因为赵石的暗中运作,加上钱啸山对他的过于信任,不到两年,铁虎帮就几乎瓦解,内部分崩,外敌陡增,最终整个黑道的金钱交易网络几乎瘫痪。 而直到赵石的剑刺入钱啸山的心脏,说出自己的职业时,后者还是不能相信,这个相貌普通、聪明能干的小伙子,居然是捕头。 当赵石的剑刺过来,而重伤的钱啸山无法可躲时,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他猜测过,这个年轻人可能是被人买通的杀手,可能是道貌岸然的侠士,可能是昔日结缘的仇人之子,可能是很多种身份。 偏偏,他就是没有猜到,他居然是捕头。 “我为什么不能是捕头呢?”将剑拔出来的赵石,对着钱啸山死不瞑目的尸体,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道。 之后,恶罗刹赵石,名声大噪。 这一次的武林大会,赵石也会出现。 因为,七八恶的事情,他管。 以上这些事情,乔不遗都是在见到赵石以后,直接或者是间接地知道的。 只不过,并不是他去找的赵石。 而是,在他去找赵石之前,赵石就找上了门。 第二十五章 半夜来客 紫罗告诉阮叶,她们离江南的地界已经很近了,要是接下来的路上顺利的话,再过一天多,她们就能安全抵达江南了。 “嘻嘻,到了我的地盘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繁华了。”紫罗拍了拍阮叶的肩膀,很有老大风范地说道。 阮叶就见不得她这么得意:“看你说的,江南的父母官是你吗?” 紫罗不理她,她掂量着手里的银票,这些是她们用那些金子换来的,虽然折现时折价了了不少,但是还是很大一笔钱,加上她们两人吸取之前的教训,没有再花钱那么没有节制。所以,到现在,她们大小还算是富人级别。 阮叶看着这些银票,立刻眉开眼笑。她倒是很快就适应了外面世界,更是把见钱眼开运用到平时生活的点点滴滴。 紫罗嘟囔着:“要是乔大哥看见你被我带成这样,他会气死的……” 想到乔不遗那润雅的眉眼瞬间扭曲,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阮叶才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她想起之前和紫罗在郊外把那么多书都烧了的情景,莫名其妙就热血沸腾。 嘿嘿,那可是她这辈子放得最大最开心的火了。 紫罗她们已经换乘马车了,两个人因为行路方便,索性又买了几套男装替换,现在正在四处找客栈。 “紫罗,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母女两个发现自己家院子里突然多出一块银元宝的表情,就特别特别的欣慰。”阮叶忽然道。 紫罗点了点头:“我也是,所以这种能帮人又利己的事情,绝对要多做一些。”就这样,她把她们的行为堂而皇之化了。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再玩一次吧。”阮叶眼睛亮闪闪地道。 紫罗也没有意见:“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城,比那个小小的茂理镇要繁华得多。富人。尤其是为富不仁的这些富人,也多得多。” “好,等我们找客栈住下之后,还像上次那样,分头去找目标。”阮叶道。 “嗯。”紫罗笑嘻嘻地同意。 当时,这两人完全没有想到。就在她们顺利找到目标,并且拟订好计划后,却完全没有实施。 不是她们临时变卦,而是因为,她们没有机会了。 本该外出行动的时候,她们俩已经蹲在本城的县衙大牢里玩稻草了。 其实,以紫罗和阮叶的轻功,她们要是想逃,一般的捕块哪里挡得住她们。 但是,大概是她们的好运气用完了。 她们遇到的,居然是赵石。 而且,她们被抓进去的罪名,不是因为偷盗,而是因为杀人。 就在她们住下那家叫作云来客栈的那晚,客栈里死了一个人。 她们不知道,就在她们两人在房间里热烈地讨论着这次行动要不要顺便搬点古董什么的时候,正有诡异而恐怖的事情在她们身边发生着。 可惜,当时她们没有注意外面的响动。 …… 已是半夜时分,云来客栈里一片寂静。一路舟车劳顿的客人们大都已睡深了。只有天字号的一间房里还透出些许微弱昏黄的灯光,门前廊阶被那从门的缝隙中透出的丁点光线照得微微发亮。 这间房的客人是一名女子,一袭白衣,素净无比,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灯下。房间的布置很简洁,并无太多繁琐的装饰,一眼望去房内也只有这女子一人,但她脸上却依然蒙着一层白纱,只能从身段上推断她的年纪似乎不大。这么晚了她还不睡,莫不是在等什么人?可她的眼里却又无半点焦灼之意,两条柳眉也是舒舒展展的,让人产生某种错觉,仿佛她只是和衣浅睡了一会儿,便又起身坐到灯下沉思一件很要紧的事。然而她的目光却又不似一般想着事的人那样是游离的,反而有一股子坚定,甚至还闪动着一丝异样的神采。 夜更深了,云来客栈后院树影婆娑,风在树丫间穿梭,犹如无形的鬼魅,长长的巷道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一步一步地向云来客栈的后门靠近。天色甚暗,来人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之中,无法看清。然而他那奇特的走路姿势却在黑暗的衬托下愈显骇人。他虽然在走路,头颈至腰处的上半身却几乎纹丝不动,这本就是常人无法做到的。而他的双腿更是离奇,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转圜地直提直放。从后面看,他的整个身影忽高忽低,甚至是有些可笑的,但在此时却平添了几分诡异。令人不解的是,深夜来访,他似乎并未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每步落下时都发出不小的声响。整个空巷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可细听却又不全是,还有一种不知是何物发出的格格声。 那人在云来客栈的后门前停住了步子,以一种极其迟缓而僵硬的动作将身体转向厚实的木门,抬起双臂用双手在门上一推,准确地说是在门上“咚”地一撞,那门却是没有落锁,“吱呀”一声便开了。 方才那人定住神形时,脚步声消失,格格声也停止。而此刻,脚步声再起,格格的声音也随之再现。但这次却比刚才更为分明,原来,那竟是他关节处走路时发出的声响! 房中的女子忽地双眉一挑,似是听到了后院的动静,但随即又垂目端坐,仿若从未动过,只有那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她心中的不平静。 她与来人有和关联?深夜未睡,莫非等的是此人? 而那人已顺利穿过后院,正以他那怪异的姿势踏着楼梯向上走。云来客栈虽大却年份已久,平日里那木板楼梯踏上去都咯吱作响,何况此时那人几乎每步都是重重地踏上去的。奇怪的是,即使声音如此之大,却没有一人从房中出来查看一下,连灯都未掌一盏,难道这整个客栈除了那白衣女子外的客人和掌柜,伙计全都睡死了吗? 白衣女子依旧默声坐着,似乎在聆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的门前骤然停止。她似乎是早料到这一出,只是深呼一口气,便起身去开门。 “你来了。快些进来吧。”她边侧身让门外的人进来边柔声道。话语虽短,语气中却似包含了万般柔情蜜意,仿佛来者是她深爱的情人。 第二十六章 长针入眉三分冷 那人没有出声,进屋几步后却立住不动了。女子合上门,转身指着桌旁的一张椅子道:“坐吧。”那人依旧无语,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当然,他的整个动作依旧僵硬迟滞,关节也依旧格格作响。但白衣女子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那人坐下后她也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与来人正好隔桌相望。房内霎时又寂静如初。 借着灯光,那人的脸逐渐清楚分明起来,却是个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棱角分明,双目如炭,身着墨黑硬领绸袍,腰间一条金缕银带,细看左胸前有金线绣成的两个蝇头小字:“金武”,正是金武镖局的标识。但见他目光涣散,面如死灰,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精神可言。 女子随手拿起一把银剪,将灯芯减去一截,灯光嗤地一声爆开,一会儿又燃回原状。女子吃吃地笑着,放下银剪,道:“这些年,‘金武’的名声越来越响,想必你也过得很好吧。” 那人慢慢点了一点头,颈椎处又是“格崩”一声。 女子满意地颔首,又道:“那你是不是很快活?”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却无半句言语。 不过白衣女子似乎也不以为杵,犹自说道:“你想了这么多年的福,却不知道有人为你受了多少苦,你心中就生不出半点愧疚吗?” 这次那人既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而那女子却是越说越气:“二十年前你做过的那一档子丑事这么快便忘记了吗?倒也是呵,这二十年你风头这样健,怕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代表公正侠义的大侠了吧!”虽然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但是单单听那语气却也可以想象得出她脸上的神情,定是悲愤至极。 但奇怪的是,来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木然然的脸犹如一汪死水。 片刻,女子渐渐平下来气息,也不再出声,只与那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好似这夜深长的再不会有尽头一般。 半晌,女子才长叹一声:“你可记得红眉?” 乍听“红眉”二字,那人便是一抖,似乎这两个字的背后有着什么深幽的涵义,触动着他几乎死去的神经,即便是当下这样的情形,却还是禁不住浑身一颤。大约,红眉是他深藏于心中最隐秘位置,即便是午夜梦回也不会拿出来审视回想的秘密,不为人知,甚至他假装这秘密也不为己知。 这女子将他的反应一应收尽眼底,似乎怒气稍稍小了些许,却还是冷哼一声,余怒未消地道:“看来你倒也不曾全然忘记。也对,这等无耻之事,不论是谁做的,即便再过个十年,怕也是忘不掉的。” 那中年男子坐在对面,除了之前那颤抖似乎表示他是个活人,此时,他又是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面色铁青,任谁见了他都会忍不住抖上一抖。 女子的声音虽然因为激愤而变得微显沙哑并带着颤音,但是只从她的声音推断还是可以听出,其实她自己的年龄也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光景,堪堪正值妙龄。二十年前即便她不是尚未出生,却也顶多刚刚开始牙牙学语,大概连事情都还不曾能记得,那她口中的二十年前之事又是从何而来? 更加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男子虽然之前抖了一下,却又立刻静默了下来,好似他从未动过一下。而面前白衣蒙面女子说的话也不是朝他说的一般。 女子的声音兀地停住了。她缓缓地站起身,隔着桌子将身体慢慢向那汉子探去。 当她两眼平直地盯着那汉子的眼睛时,后者那两道涣散无神的目光忽然聚集为两个点,直落落地打在女子的双眸之中,那双眼睛里,明明只有灯火的跳动,可是那烛火的倒影却好似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跳着诡秘的舞蹈。 那男子便好像被吸引住了一番,再也移不开半丝目光。 女子扬起左手微微一扯,白色的面纱就此落下。 而她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漂亮的脸,倾城倾国,不可方物,此时在灯火的映照下,更加平添了几分迷离妖冶。 这张脸,可以叫全天下的女人嫉妒,可以叫全天下的男子迷恋。 即便她此时没有表情,但美却还是美。 但是,对着如此美貌,那男子脸上的表情却好似见了鬼一般,整张脸因为恐惧而不停地抽搐,扭曲,变形。 那女子右手一翻,食指与中指间顿现一根通体透红的长针,直直地朝那男子双眉之间刺去! 而那男子却好似完全不曾见到那已迫在眉睫的针尖,不闪不避! 然而,当针尖只差分毫便能刺入男子肌肤的时候,女子停住了动作。 她左手拿着面纱在男子的脸上一拂而过。 如果说之前这男子面露混沌之色,仿佛梦游一般,那此时便是醒了过来。 他一脸惊骇至极,想要推开却全无半点力气! 人往往不是无法解决某件事情时生出恐惧,而是,明明有解决的方法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你、你是……”他呼吸急促地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永远失去把这话说完整的机会。 几乎他张开口的同时,女子将那针深深没入了他的眉间。 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尖叫,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来得及看向门的方向,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死了。 “哼,”女子重新戴上面纱,一如飘飘临凡的仙子,说得话却冷到骨头里,“倒是便宜了你。” 当收到线报的赵石带着几个精干的手下赶往这云来客栈时,女子已经从容不迫地出了房间门,不紧不慢地出了云来客栈的后门。 出了后巷,有两个巷子的岔路口,女子毫不迟疑地选了右手边的巷子。 这里的地形她早就勘察过了。左边的巷子不能走。 因为,这左边的巷子很有趣,曲折多变,一路走下去可以拐七八个弯,最后却是死路一条。 这有点像人生。 第二十七章 入狱总结 赵石收到线报自有他分辨真伪的一套方法,不然,他又是如何年纪轻轻就有了那么响的名号? 但是,说他年轻,只是因为他的实际年龄还没有到三十岁,可是,他的样子,尤其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他看起来不想一个朝气的年轻人,倒更像一个已经领略了人生大半苦涩酸辣的中年人。 他手下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捕快,他们尊他,敬他,却也怕他。这种恐惧是一种人性的使然,因为赵石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他常常若有所思地在街上走着,那副散漫的表情直叫身边的人都以为他真的是在逛街,可是,就是这样偶然一抬眼的功夫,却有精光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当时,即便是跟在朝公子身后出现,即便他的样貌平凡,却还是叫乔不遗不能忽略他的存在。 赵石懂得何时该完全收敛起自己的气势,却也总能在适时的时候释放出来。 乔不遗把他归为聪明人一类。 事实证明,后来他听说过的关于赵石的事迹,显然都印证了上面这一点。 不过,聪明人和光明磊落倒不一定完全对等。 赵石是先找到朝公子,然后顺便又找到了他关在牢里的另一个丫头,也就是阮叶的哥哥乔不遗的。 “你们的妹妹犯事儿了。”赵石说这话时,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看向眼前两个年轻男子。 当时,赵石带着一干手下在赶去云来客栈的路上时,心里就有种预感,他们去,只会看见尸体。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什么也没有,尸体和凶手,一个也没看见。 但是,赵石的预感还是成为了现实。 死的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武镖局的当家人,章成豪。 章成豪的名字还是江湖上提到侠义二字时不得不提的,他为人豪爽,友遍四海,更是江湖人纷争调解时必定会请的,因为他一向公平。 只是,这个向来被誉胸怀坦荡的章成豪,此时却不怎么坦荡地死在了这个一点也不算豪华的客栈房间内。 而且,他的身边还有一种淡淡的脂粉香——这里来过女人——赵石的脑海里瞬时划过这个念头。 他想起自己这么多人进了这客栈,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这其中必有古怪,而现在整个客栈唯一还有灯光的,便只有一间房了。 虽然知道,凶手不会这么傻或者说是这么狂妄地继续留在这附近,但是,那个房间以及房间里有什么人,赵石决定还是去看看。 不短的捕快生涯教会了赵石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忽略案发现场周围一切哪怕只有一点可疑,甚至只是有些反常的地方。 这个房间里住着的,自然就是后来被赵石丢进县衙大牢的阮叶和紫罗。 在大牢里度过了两天一夜,见识过世上最干瘦最横行的老鼠,最细小最密集的蟑螂,最难闻最难吃的饭菜后,阮叶对她们那天被抓做了如下总结。 首先,亏心事还是少做的好。虽然劫富济贫没啥好心亏的,但是这个理由显然不适用于他们面前突然出现很多捕快的时候。 其次,千万不要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时就自乱阵脚,要不是她们自己心虚打算逃跑,也许人家问个话也就放她们走了,哪里会这么“热情万分”地请她们来这县衙大牢喝茶谈心外加体验生活? 再次,关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种事先做好准备工作的事情,比较适合向诸葛亮那样的神人,她们这样的凡人还是不要用了。因为,要不是她们提前在出发前就抹上清醒,那她们也只会是云来客栈中,中了迷烟而睡得昏天暗地的客人之一和客人之二,哪里会因为半夜点个灯说个话就招来一票捕快。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下次她们最好能提前知道这个赵石在哪个城市,因为这样她们就能绕道而行了。她阮叶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武功高得不像捕快的捕快了啊啊啊—— 对于阮叶上面的话,紫罗几乎要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要是这些话叶子你能在我们住进那家客栈之前想起来,那一切就完美了……”紫罗幽幽地道。 这个赵石,他真以为他是恶罗刹吗,抓人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阮叶捂着自己可爱的臀部,小心地挪了挪身子,在一堆看起来相比其他地方要干软一些的稻草上坐了下来。可是,即便是如此,她的臀部还是传来一阵疼。 可恶!她不禁咬牙切齿。 看着旁边索性动都不动的紫罗,阮叶总算切身明白什么叫同病相怜了。 真的无法想像,她和紫罗居然在这么就跳上房顶打算畏罪潜逃的时候,被赵石一脚一个踹了下来。 可怜她们俩千娇百嫩的小香臀哪,就差没碎成四瓣了。 “这个赵石,真是一点也不像个男人!”对于自己的臀部遭到的暴行,一直保持沉默的紫罗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就是。”阮叶立刻和声而道。 这时,她们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赵石施施然走进了牢房。 这两人不由鼻子里出气——一声冷哼,摆明了,我们就是鄙视你! 但是,在见到他身后走来的两个年轻男子之后,这连两个少女却都不由眼前一亮,下一秒几乎要开心地跳了起来。 第一次,她们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兄长是多么美好。 不过,当她们真的跳了起来时,却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屁股。 痛! 阮叶小脸皱成一团地跑到乔不遗身边告状加诉苦:“阿布,我受伤了,这个赵石实在是太可恶了!” 紫罗虽然不像阮叶那般和朝公子撒娇,却也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们哪里受伤了?”两个男子不由同声问道。 两个女子尴尬地捂住受伤部位,忽然沉默了。 然后,两个明白过来的男子也好笑地沉默了。 整个牢房,只有恶罗刹赵石的脸上,笑容倒是越来越盛,“各位要不要出去再聊?” 第二十八章 小别重聚话几分 阮叶其实早就猜到,乔不遗不会因为她私自跟着紫罗跑出去的事情而大发雷霆。话说回来,她压根就没见过他何时暴跳如雷过。 不过,即便知道乔不遗的脾气,阮叶也还是对着乔不遗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的笑容有点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乔不遗的微笑看在她眼里,让她有种还是赶紧自己找个角落去拿块豆腐自己自杀的冲动。 情况实在是有些不妙啊。 阮叶的眼睛骨碌碌地直转,心里已经想了几个来回,在她还没有能为自己乱跑出去,丢下乔不遗的行为,找到一个即便不合理也要靠谱的理由之前,乔不遗已经开了口:“下次不要这样了。” 看着眼前,垂着脑袋,一副又委屈,又丧气的表情的阮叶,乔不遗自从发现她离开后的担心、生气、紧张,一直压制着没有发出来的各种情绪,这会儿几乎要不听他的控制,从口中自己溜了出去。 不过,一见到阮叶略微带些讨好的眼神,和可怜兮兮眨巴眨巴的眼睛,这些话却忽然统统说不出口来。 最后,手掌轻拂过阮叶乱七八糟的头发,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这些年,陪着她长大,心里对她的性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会儿说多了,她也只会不耐烦,表面上说听进去了,回头又立刻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既然她也已经吃了自己冒失的亏,在这大牢里不情不愿地带了两天一夜,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还受了轻伤,吃不好睡不好的,乔不遗也就不忍再多训她。 阮叶见乔不遗似乎已经消了气,不由小步小步地挪到他身边:“阿布,我错了。”她很识相地自我检讨。认错而已,又不会少块肉,重点是要安抚好乔不遗,真把他惹毛了,自己哪还有好日子过。 乔不遗好笑地看着她:“知道错了就好。” 阮叶抬起眼,看了看乔不遗,唉,果然是小时候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不过是几天没有见他,心里竟然有了几分思念。 乔不遗自在地笑了笑:“怎么,几日不见,想我了?” 说这话时,他们正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前。 有夜风徐徐吹进来,拂过阮叶乱糟糟的发丝,吹得她的模样愈加有些狼狈起来。她有些心烦地双手去压头发,却不小心又扯痛了自己。低声很不雅地咒骂一句,阮叶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服贴一些。 不小心被乔不遗自恋的话恶心到了,外加发现自己心里冒的的确还真是思念他的念头,阮叶忽然觉得半刻之前,在牢房之中,她认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兄长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判断。 正要反唇相讥,乔不遗见她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的一头青丝,立刻拉住她的手:“叶子,你想当尼姑的话我没有意见,不过,你可以找把剃刀来剃头,不用这么暴力地向佛祖表示你想斩断尘缘的决心。” 阮叶这会儿更加确定自己之前在牢房之中一定是产生幻觉了,这个乔不遗还是那个看起来品貌天人,实际上嘴巴坏,心地也不怎么样的可恶家伙。 虽然语气是不尽的调侃,乔不遗替她拢起发丝的动作却轻柔万分。 阮叶乖乖地站住不动:“阿布。”她忽然轻声道。 “嗯?”乔不遗淡淡地应道,手指又捋开她盖住眼睛的刘海。 “你说娘亲现在在什么地方?”阮叶问道。她在大牢里,思念的另一个人,就是娘亲。 “应该是见到故友了吧。”乔不遗收回手,看了看发型总算比鸟窝要好看不少的阮叶,这才回答道。 “怎么,想她了?”他低声问。 “嗯,”阮叶老实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又没错。但是,说出来后,她又担心这好又给乔不遗逮住了机会笑话她。 没想到,乔不遗竟然也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也想这会儿就见到她,”他故意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正好跟她说,我觉得和你一起出谷与一个人呆在谷中,其实我比较想选后者。” 阮叶狠狠地瞪了瞪他,他居然说宁愿一个人在谷里面也不愿陪她一起出去,和她同行有那么糟糕吗?!不过,她随后又得意洋洋地笑得一双明眸弯两弯:“可惜你现在是没这个机会遇见她的。娘亲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一声就一个人走了,说明她压根就是让我们出谷了就自己闯荡。”闯荡这个词,也是阮叶从紫罗那里学来的,大概少女心里总会有些特别敏感的神经,就比如阮叶就从听到这个词起,就觉得它实在是太有一种江湖气息了,带点豪气,带点落拓,还带着一点孤独与寂寥的意味。 所以,此时她说这词时,心里倒是准备好了要在江湖上好好闯荡一番。 听她这般烂漫地说着,乔不遗想起,在出谷的前一夜,他听到的自义母口中的一些话,不禁眼神微微一暗,只含混地应了一声,倒也不曾像往时那样多说几句,把阮叶气得跳脚。 阮叶将乔不遗的少言归为自己的胜利。她特开心地踮起脚,拍了拍乔不遗的肩膀:“小子,娘不会突然出现让你说出你的心声的,你就认命吧。” 说完这话,她不由想到紫罗,看那个朝公子脾气那么古怪,不会想出什么变态的法子来惩罚紫罗吧。她不由有些担心:“乔不遗,你说紫罗会怎么样?” 乔不遗道:“她不会有事的,我一路上来,便是朝公子提议的,想来他也很记挂紫罗。” 听了这话,阮叶才略略放下心:“那就好。”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那个恶罗刹关进牢里去的?” 乔不遗便将赵石如何找到朝公子,然后自己和朝公子又是怎么样赶来县衙大牢说了一遍。 阮叶知道乔不遗为了找到自己,居然和那个看起来神秘古怪并且残暴冷漠的朝公子一路同行,不由大为感动,简直想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来一句:“兄弟,真是辛苦你了。” 然而,乔不遗的下面一句话,却叫她不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说:“叶子,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和紫罗从那大牢里出来,赵石提出了什么条件?” 第二十九章 莫峰雪 正是夕阳将要落下的光景,金色的余晖斜斜地照进落夕榭,仿佛是一汪和着金沙的水流,自然诗意地在落夕榭的每个角落里流淌。 一双xiu长且白皙的手握着一个酒杯。酒杯是晶莹剔透的玉石打成的,杯身碧滑,玉色纯然,显示着主人的优渥生活和挑剔的品味。 着双手的手指细而长,关节分明,骨节却又不突兀,仿佛从生下来到现在,这双手的主人从来没有劳作过。 这是一双男子的手,它们显得很有力道。但是,同样诡异的是,这双手比女子的手看起来还要精致,比被它握住的玉酒杯还要更加像一件名贵的艺术品。 朝公子看着酒杯,神情闲散,似乎只是惬意地在自己家中的庭院中,观赏余霞,小酌几杯。 跟在他后面的紫罗却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以为自己会有勇气直面哥哥的恐惧,事实上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咬了咬嘴唇,终于受不了这气氛了的紫罗开了口:“哥哥。” “嗯?”朝公子扬声应了应,那翘起的尾音让人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个妹妹的存在。 然而,他的表现越平静,紫罗却越有种恐惧感。 她想起小时候飞进落夕榭的一只画眉。 那只画眉是多么地漂亮啊,光亮美丽的羽毛,雪白色的眼圈,向后延展成峨嵋状,声音清脆婉转,那样地令人着迷。 这只画眉被她哥哥捉了去,关在一只金丝织就的笼子之中。 是了是了,当时她也是刚被领进这落夕榭,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不久。 当她第一眼见到朝公子时,几乎要迷恋上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少年。 落寞却清明的眸子,闪着星事也无法比拟的光辉,肤如凝脂鼻如锥,紫罗在他面前几乎要自惭形秽。 继续说那只飞进来的画眉。紫罗记得,那是朝公子少数明确地表示出喜欢过的东西。 只是,它却死了,死在朝公子自己的手中。 因为,它不吃朝公子喂它的吃食,并且试图冲破笼子,几次撞得那挂于檐下的金丝笼哐啷作响。 于是,朝公子扼断了它纤细的喉咙,让它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展示它美妙的歌喉。 紫罗深深记得,自己便是那时,就对这神姿宛然的哥哥生出了恐惧,而那恐惧,在长大这么多年中,一丝一丝地慢慢蔓延,直至爬满她的心。 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她也知道朝公子对自己是很好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心里怕他。 记得有一次,朝公子带她去一处他名下的钱庄,那掌柜与其他一干人的诚惶诚恐全都落在紫罗的眼中。 回来的路上,仿佛能看出她心中想法,朝公子淡淡地道:“你觉得他们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们对哥哥你都很忠心。”紫罗想了想,这才道。虽然从落夕榭出来她很开心很兴奋,但是还是细心地选了个委婉的说辞。 朝公子却笑了,那笑容仿佛花间晨露,明明是淡然的,却还是带了只属于夜间黑暗的冷洌。 “他们只是怕我。” 他说道,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指挑起马车车窗,便有街上的女子为之驻足,他却好似全然看不见,放下窗帘,转过头,只是接着说道:“他们的人,他们的钱,他们的命,都在我手里,他们不是对我忠心,他们只是怕我。” 紫罗脸上因为和哥哥一起出行的开心的笑容顿时隐了去。她不知该如何应答朝公子的话,不知他是要安慰,还是要沉默。 所幸,朝公子也并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反应,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碧绿的玉扳指,青意灼灼,仿佛上天的偏爱,将天下最碧的一湖水都凝翠聚于这圆润的一环。 “不过,他们怕我,这样岂不是更好?”他笑容讥诮地道。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听在紫罗耳朵里却有些空落落地难受。 她知道哥哥是个寂寞的人,他的眼睛永远是清醒的,他的神情永远是淡然的,就是因为他太清醒,却又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所以,他才寂寞。 紫罗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也自有细腻敏感的一面。 有时候,她不想自己那么闹。可是,如果没了她的声音,那这落夕榭就真的有如一湖死水了。 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关心着他。 只是,她却忘不掉那只死去的画眉。 对于朝公子而言,也许她和只画眉一样。 对于那只被他关起来的画眉,他虽然喜欢它,却还是杀了它。 或许,自从他把那只画眉划为他的所有物之后,它是否美丽,它是否幼小,它的声音是否婉转,它的羽毛是否鲜亮,这些种种,他都已经不关心。 他在乎的,只是它是他的。他在乎的,是一种控制和zhan有。笼子、吃食、对话、抚mo……全部都是。 可是,当画眉的表现有违于他的期望时,当它想逃离笼子,逃开他的控制与zhan有时,他就杀了它,用夺走它的生命来宣布他最终的拥有权。 这一点让紫罗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只画眉一样,再也无法忍受这落夕榭寂寥没有生气的生活。 她不知道,在朝公子的眼里,她怕他也是一件让他觉得“岂不是更好”的事情。 她忽然有些怀念峰雪姐姐住在落夕榭的那段时日。 莫峰雪,这个鲜活且独立的女子,她的出现曾让朝公子的脸上浮现出最接近真实的笑容。那样纯粹的笑容是紫罗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相信,至少有那么一刻,哥哥没有掩饰自己的内心。 也是那时,他看起来才像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可是,毕竟许多事情已成追忆。 虽然随身带着峰雪姐姐送的笛子,哥哥却再不曾提过她的名字,久而久之,这名字似乎成了落夕榭的禁忌。 “紫罗,你在想什么?”朝公子忽然问道。 有种被人看破心中秘密的慌张,紫罗忙将视线调开:“没什么。”她低声说。 第三十章 江南序幕 阮叶觉得,赵石这人不该去当捕快,他应该去经商,自己赚钱当老板,阮叶觉得,他不但会成功,而且绝对会是个奸商。 做买卖只赚钱不折本,不对,根本就是没本钱,空手套白狼,还套得理直气壮,这种人,不是奸商是什么? 冤枉她和紫罗杀了人把她们丢进大牢受苦的事情,她们还没找他算账呢,想不到,他居然还好意思提出,如果乔不遗和朝公子想他们的妹妹完璧归赵,必须配合他去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 哪有这样的,你错判好人还不够,还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逮住机会要挟好人的家属。来来来,想你们妹妹出狱不?没事没事,我知道她们是无辜的,不过你们得配合我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和他手下那批人是干什么吃的?”阮叶不满地嘟囔着。 乔不遗横看她一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怎么了?叶子,知道为我抱不平了?也不看看这些麻烦是谁给我带来的。” 阮叶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却还是强词夺理:“当然是那个赵石。” 乔不遗由得她信口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地一干二净:“正好,你不是要来江南吗?我们这便要到了。” 阮叶笑得很开心:“是啊,我还想去落夕榭找紫罗去呢!”她还真是怀念与紫罗一起出行的日子啊,最近生活好平静,乔不遗压根就没紫罗好玩。 乔不遗看着阮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出声提醒她:“叶子,即便到了江南,我也要和你约法三章。” 阮叶不由垮下肩,什么嘛,这么急着跟她耳提面命做什么,破坏她的情绪。 乔不遗道:“我本拉不想你去江南,是因为这里人事纷杂,武林大会的召开更加会吸引一大批或正或邪的人。你要记住,我们出来是找人的,不要徒增事端。” 飞快地瞟了一眼啰哩叭嗦的乔不遗,阮叶哼哼唧唧地答道:“知道了——” 乔不遗看着回答得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阮叶,心里有些无奈。他也不是不知道阮叶的性子,可事情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想起当时,作为交换,他也提出让赵石动用手里的各项关系人脉,帮他找寻阮叶的父亲以及阿旭的下落。 赵石虽然应承了下来,但是一来阮叶的父亲他不知名姓,连样貌也说不具体,想要找到,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而且,万一他已经仙逝了呢?所以事情的结果会怎样,还不好说。 而想找寻当时和母亲一起奇怪失去踪迹的阿旭,同样难度不小。十年不是个短年头,很多变故很多转折都会发生,阿旭是不是还在这个国家都不好说。而就算他在这国内,茫茫人海,仅凭对他小时候的容貌的描述,又怎么能容易地找到他? 但是,即便找到这两人的希望再渺茫,他总要试上一试,除了他自己的一些不想说出来的原因,他更不想叫阮叶失望。 虽然阮叶总是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但是乔不遗清楚她心中对亲生父亲是何等的好奇。这好奇在十几年时间的沉淀中,已经慢慢化为一种不曾明显表现出来但却也从来没有在心中消隐的念想,乔不遗不想她十几年的念想终究化成空。 阮叶可不知道乔不遗心里着什么,她只是特别开心自己可以到这个以繁华冠名的江南,特别开心自己可以去武林大会瞧瞧热闹,特别开心自己可以见到当时自大牢出来立刻被朝公子连夜带走的好姊妹紫罗。 而江南,就在阮叶的开心期盼之中,一点一点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成钩。 圆缺几时休。 这便是江南,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阮叶一路走来,正因为有了之前经过的那些城镇地域的对比,这才叫她深刻领略了江南的美。 江南的美,既有它偶然一隅的幽静,又有它轻歌曼舞的曼妙,既有清新如风的诗意,又有醉生梦死的迷离。 阮叶和乔不遗住的客栈,选了个不错的处址,面对着一汪碧绿如玉的湖水。 打开窗户,阮叶就能看见湖水波光粼粼。 乔不遗和她一起站在窗前,月光盈盈地洒满他的眉眼,长丝落于颈项之间,缠绕不断。 他的眉眼便在这月光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来。 窗外的湖水似乎在月色下有水汽慢慢升起,直让人觉得清爽之意扑面而来,连房间之内也因着这水汽竟有几分氤氲了。 “叶子。”乔不遗轻声开口。 “嗯?”恁是阮叶这样活泼的性子,此时也在这样月色夜景下安静了几分。 “明天按照约定我要和赵石与朝公子见面。”他鼻翼微微动着,似乎在感受夜风的凉爽。一转身,看见阮叶两眼放光的看向自己,他立刻打破她的幻想,“不要想我带你去,想也别想。” 阮叶立即扁了扁嘴:“乔不遗,你真没劲。” 乔不遗道:“不要以为会见到很多人,不过就是三个人而已。” 阮叶随即眼珠转了转:“那我去落夕榭找紫罗怎么样?”正好那个朝公子不在,不然想到踏进落夕榭的门,面对那没有听力,没有表情的十二雪,她心里还真有点发毛。 乔不遗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不过……” 阮叶一噘嘴:“不过不要惹出事端嘛,真啰嗦。” 乔不遗看了看窗外,有花船行至湖上,歌女清越的声音悠扬地传了过来。 “杨花相送飞。西湖又还春晚,水树乱莺啼。闲院宇,小帘帏。晚初归。钟声已过,篆香才点,月到门时……” 还真个只合游人老的宝地呢,他心里默默地想。 “早点睡吧。”他对阮叶说了一句,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阮叶熄了灯,黑暗之中手握住胸前的护身符,心中想着娘亲不知此时到了哪里,慢慢便在那黑暗之中,沉入香甜的梦乡。 而此时,她还不知道,江南已经向她掀开了缤纷多彩的一角遮幕。 第三十一章 庭院深深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阮叶在温和的阳光的照射下醒了过来。 从床上起来,随便梳了个简单的发绾,俏皮却也不繁琐,自己在镜子之中看了看,还算满意。 人对自己外表的要求,总是与环境息息相关。比如,阮叶在荷谷之中,有时候干脆披散着长发四处走动,反正谷中不过三人,只要不被娘亲看到,那就万事大吉,百无禁忌都可以。可是到了江南,眼前走过的女子,没有哪个不是精心梳妆的,哪怕是街头卖花的女子,也懂得挑一束最美的花插在自己的头上,衬得一张素颜多了几分柔美。 想到一会儿要去落夕榭,朝公子虽然不在,但是那十二雪总有在的吧,那些失去了听力的女子,貌美如花,却也貌美如画,恁的是多姿色,巧倩兮。说她虚荣也好,说她幼稚也罢,她阮叶才不想被人看低。 还记得紫罗告诉过她落夕榭的地址,但真出了客栈的店门,阮叶这才发现,江南的街道实在太多,小巷更是多如牛毛,她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幸好她问了好几个路人,这才没走太多冤枉路。 若要在江南寻一处曲径通幽的清静之处,落夕榭排得上第一个。 坐落在江南近郊的落夕榭,好似遗世独立的美人,周围没有一户人家。阮叶摸摸鼻子,想道,大概是朝公子把别家住户都吓走了。 来到落夕榭门前,阮叶扣了扣门环,不多时便有女子出来开了门。 只见这女子面如皎月,一袭白衣,赤足如雪,脚踝上缠着一丝红线,有银铃坠于其上,走起路来清脆作响。 阮叶不知她不是十二雪之中的一个。虽然见过十二雪,但是她倒也不曾记得太清楚她们各自的长相。略微愣了愣,阮叶这才说明了来意:“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阮叶,路过江南,来看看她。” 阮叶观察到,这女子在自己说话时,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但又不是在观察她的目光。要是一般仆人的话,这样长时间盯着客人的脸看,应该是不敬的行为,但朝公子不是那种会纵容自己奴婢的人,猜来猜去,阮叶不禁断定,这个女子也是个聋子。 唉,怎么会这样呢,这个朝公子何苦要把这些美丽的女子都弄得残废。阮叶怎么也想不通,幸好这个问题她也不甚关心。 那女子“听”了她的话便打开大门侧开身子让了阮叶进去, 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不知昨晚是不是在她睡后还曾下过雨,阮叶看见满庭的莎草已经是一片派绿。有红色的落花飘落在草上,绿肥红瘦,相映成趣。 阮叶从来不是善用文辞的诗人墨客,也道不出这庭院到底也多美。但是,她的心里有种感觉,这里的风景美则美矣,却还是一片寂寥,不像她从小长大的荷谷,美丽却富有朝气,是叫人是仅仅走着也会微笑的地方。 唉,自己干吗想这么多,反正这又不是她家,只是可怜紫罗整日住在这里,也难怪紫罗会偷偷跑出去了。 那白衣女子在前面替阮叶引路,几番穿廊走径,见识了这落夕榭的庭院深深深几许,阮叶总算来到一间房前。 “小姐便在里面。”那女子轻声道,连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衣服一般,透着一股子苍白。 “呃,谢谢。”阮叶有些手忙脚乱地道了谢,恰逢那女子弯腰垂首地行礼。 她果然也是听不见的,所以没有看着阮叶根本就不知道她向自己道谢。倒是阮叶有点尴尬。 她踯躅了片刻,这才道:“我进去了,你忙你的去吧。”阮叶从来没有过仆役,也不知道这样说得不得体。 唉,紫罗,为了来见你,我可真是难哪我。 那白衣女子转身刚刚离去,紫罗的房门就应声而开。 “你们烦不烦啊!” 还没等阮叶反应过来,紫罗的骂声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阮叶莫名其妙地看着气呼呼的紫罗:“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要是不欢迎我来我走就是了。” 紫罗这才看清站在她面前的是阮叶。 “叶子!”她开心地几乎是扑了上来。 “叶子,叶子,你总算来了!” “叶子,叶子,我快闷死了!” “叶子,叶子,我刚才以为你是别人,我不是骂你来着。” “叶子,叶子……” 阮叶快要被她勒住脖子摇得快断气。 一边忍住自己快要翻白眼的冲动,一边伸手努力掰开紫罗紧箍一样的手:“你想勒死我啊!” 紫罗赶忙放了手,一脸的不好意思:“嘻嘻,我看见你来了,太兴奋了。” 阮叶拼命给自己顺着气。她来见个好友而已,结果一见面就差点被激动万分的好友谋杀,她容易么她! “你……你……”阮叶指着紫罗的手犹如秋风之中颤抖的叶子。 紫罗看了看四周,一拉阮叶的手,将她拉入门:“叶子,先进来再说。” 给阮叶倒了杯茶,又拿出蜜饯梅枣各色零嘴,紫罗这才在桌子的对面坐定。 在美食的攻势下,阮叶很大度地决定不和紫罗计较了。 紫罗向阮叶解释她刚才开门骂她的事情:“我骂的不是你,是我哥哥监视我的人。” 阮叶点了点头:“那怪你要开门骂,她们压根听不见。” “是的,这整个落夕榭,除了我和我哥,其余的就只剩下这些什么也听不见的聋女了。”紫罗叹了口气。 “你哥哥和乔不遗一起去见那个恶罗刹赵石去了。” “是吗?”紫罗很显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怎么,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吗?”阮叶好奇地问。 紫罗摇了摇头:“自从我被他带回来之后,就被关在这房间里禁足了。” 阮叶无限同情她,对于活泼好动的紫罗,这个惩罚的确是很严重。她说道:“我本来还想来找你出去,让你领着我四处逛逛玩玩的。” 紫罗叹了口气:“那你要有得等了。” 阮叶很有义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这样嘛,你出不去,我可以来找你玩啊。”呃,虽然不喜欢落夕榭和朝公子,但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啊。 紫罗立刻开心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阮叶想着,反正她在江南其他不认识谁,紫罗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太可怜了,她们两人正好可以互相做伴。 紫罗想得则是,阮叶来了,这落夕榭一定会热闹不少的。 至于热闹到哪种程度,就要看朝公子的容忍能力了。 第三十二章 会面 摘星楼的二楼,临风窗口处坐着三个人。 一个面貌寻常,表情平静,一身布衣却干净利落,服帖合身,他很慢地吃着菜,偶尔抬起头看看风景,间或再与桌子另两边坐着的两个年轻男子说说话。 可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赵石不是那种喜欢在酒楼吃饭的人。他的出现,不禁让人好奇,与他同席的二人是何来历。 而与他同桌的两位公子,却都是天人之姿。 一位是名满江湖的朝公子。他还是一袭白色的长衣,广袖长裾,袖口领角都有淡月色的花纹,衬得他冷漠之中,却带着出尘的气息,直叫人不敢逼视。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动过筷子,甚至连口都很少开。 其他几桌上认识他的人虽然不敢开口议论,看向彼此的眼中却冒着同样的疑问。赵石怎么会与朝公子在一起出现?又或者,为什么朝公子会和赵石见面? 论交情,这二人算不上有多少交情,一个是插手江湖事的官府捕快,一个是为人低调神秘的朝公子。论过节,这二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过节,向来都不曾传出这二人在何处有过纷争。总之,这根本走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居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起饭来,这件事情,的确是奇怪。 更叫人奇怪的,则是另一位几乎在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的年轻男子。 他的容貌与朝公子不相上下。雅致的眉眼,冠带飘举,一身水蓝色的长衫虽不名贵,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合身。尤其他从头到尾挂在脸上的笑容,和善而亲切,举止得体,言辞有理,既不多言聒噪,也不少言寡语,进退得度。不禁要教人猜测,他是哪家的翩翩公子,貌比檀郎。 恶罗刹赵石,落夕榭的朝公子,还有一位教养良好却从来没有露过面的谦谦佳公子,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叫人不注意都难。 当然,没有人会真的敢盯着他们看。不论赵石的威名,还是朝公子的势力,都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有几个人甚至见到这样三人坐在一起,没多久便结帐离开了。人都有好奇心,江湖上的人尤其有好奇心。但是,江湖上的人更知道,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有时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赵石似乎没有留意周围几桌的动静,他很享受似的吃着东西,好像此事他就真的只是来这里吃饭的。 其实,他们正在谈论的是数天前的晚上,在云来客栈发生的命案。 “你们可知道,那留在案发现场的香粉味有什么特别?”赵石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完之后才问向朝公子和乔不遗。 那两者均将目光投向他。赵石不禁笑了笑,他一向喜欢面对案件时抽丝剥茧的过程。“那是青楼女子才用的香粉,里面加了些催情之物。” “哦?”朝公子微微扬眉,不做其他反应。 倒是乔不遗接了一句:“难道凶手是个青楼女子?还是死者章成豪去那里见过一名青楼女子之后才被另外什么人杀死的?” 赵石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礼貌而又懂得进退,从不给人难堪。 他点了点头:“这两个可能性都有。” 朝公子举起放在他面前他从来没有喝过一口的酒杯,摇了摇杯子,见到里面有圈状的波纹荡漾开,这才抬起头不冷不热地道:“总之肯定有一个青楼女子存在。那既然赵捕头已经找到了这样的线索,派你的手下去四处找到那晚的女子不就是了,找我们来做什么?” 赵石顿了顿。想不到,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与任何江湖人交往过密的朝公子居然也会说“我们”,他心中微微一动,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这些事情我自然已经交待手下的兄弟去办了。但是,一来这香粉非常平常,各种青楼都有,几乎连在青楼端茶递水的粗使丫头也用。我衙门的大牢可装不下那么多烟花女子。” 他朝朝公子笑了笑,又看了看一旁坐着,听自己说话的乔不移,这才接着道:“二来,两位的妹妹的嫌疑还没完全洗清,希望二位不要忘记这一点。” 乔不遗和朝公子都不是会受他威胁的人,他们之所以答应帮助找出凶手是谁的原因,赵石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的妹妹而已。当初与章成豪死去的房间不过只隔几个房间,而且那两个不知道客栈当时情况的少女,还亮着灯在交谈,既然后来他可以注意到,那么当时匆匆离去的凶手也会注意到。如果那凶手认为她们见到了什么,回来杀人灭口,自然防不胜防。 其实,赵石一开始找上的不过是朝公子,然而乔不遗的加入让他意外的同时却也有些惊喜。这个江湖经验几乎为零的年轻男子,有着一身毫不逊色于江湖顶尖高手的武功,却丝毫没有古怪的习气。若是将来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身手过人的凶徒,抓捕的过程也许就轻松很多。 而今日短暂的交谈,乔不遗表现出的敏锐的观察力和准确的判断力,也让赵石颇为欣赏,也许,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自己帮他找到他要找的人,卖他一个人情,日后还有要与他联手的时候。 赵石想着这些,脸上的神色倒是丝毫未变。他说了自己今日找这两个人来的原因:“听闻朝公子见多识广,乔公子是朝公子的朋友,应该也见闻广博,我想请两位帮我一个忙,能不能断定杀死章成豪的凶器是什么。” 朝公子皱了皱眉:“怎么,赵捕头手下的仵作没有查出死者的死因吗?” 赵石苦笑一声:“查是查出来了,但是有些叫人难以接受罢了。” 乔不遗不禁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赵石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几乎要叹气了,显然是对验尸的结果很不满意。看向窗外街上的来来往往的人群,过了半晌,他这才回过头来道:“章成豪是被吓死的。” 第三十三章 八棵树 要想在一片受到禁锢的有限的空间里自得其乐,还是需要一些技巧性的。 作为女生,可以玩的东西可多可少,全凭想玩的人脑子活不活络。 就比如,捉迷藏这件很有童趣的事情,由两个童心未泯并且此时无聊到快发霉的少女来做,就会变得非常非常有趣。 阮叶和紫罗玩的捉迷藏,和一般的捉迷藏不同。并不是一个人背过身去蒙着眼睛倒数,另一个人就去找地方藏。 用阮叶的话说:“既然要玩嘛,就要玩得有水准。” 那么,按照她的话,什么才叫作真正的有水准呢?还是拿捉迷藏来说事儿。捉迷藏其实还可以是不藏人,而是来藏东西。如果,在落夕榭绿茵葱葱的庭院之中,藏一个翠绿翠绿的玉佩,找起来肯定比找一个人要有趣得多。 当然,这个玉佩是紫罗拿的朝公子的。反正,除了几样东西是他的心爱,旁人碰都碰不得,其他的东西即便再名贵,他都丝毫不在乎。 阮叶手里拿着那么一块圆润通透的玉佩,把玩了好一阵,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钱,甚至不会分辨真伪,但是,就手感而言,这玉遇温则润,遇冰则滑,显然很值钱的。要是阮叶知道,这玉即便她们再去劫两家跟朱员外一样藏了一屋金子的其他什么张员外、李员外也不一定买得起,她绝对不会把它当玩具在手里抛接着玩的。更别提会拿它来当捉迷藏的道具,开玩笑,那么贵的东西,就这么给扔在了毫不起眼的某处草堆树叶之中,要是不小心被她们一脚踩碎了怎么办? 但是,这会儿,不识玉佩真面目的阮叶和见惯了值钱东西的紫罗就这么拿着这块玉佩去玩新发明出来的新式捉迷藏去了。 阳光明媚,柔和似水,暮春的风吹得满庭院的莎草沙沙作响,这是,这草叶发出的声音,却丝毫不逊色于小泉叮咚。在家里关了有些时日禁足的紫罗,忽然觉得连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空气之中,混合着花香、青草味以及树木泥土各种气息的味道轻轻地随风而来,到了人的嘴边鼻中,却都带上了一丝淡淡的香甜,比糖多一份细,比蜜少一份腻,加上两个少女玩兴正浓的笑声,这一向悄然无声的庭院忽然便似活了起来。 首先负责藏玉佩的是紫罗,她居然将玉佩藏在了屋檐下的用来承接雨水的竹管笕中。虽然背过身去的阮叶曾经听见依稀的衣袂飘动的声音,却只道她是将玉佩藏在了比如树木枝叶等和玉佩颜色相近的地方了。 等她转过身来,立刻在庭院的那八棵树上一阵好找,甚至连鸟窝都掏了个遍,除了找到几个可以留着她和紫罗烤来吃的鸟蛋,连玉佩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紫罗,你到底把玉佩藏在哪里了?”阮叶实在是找不出来,不由转身问在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的紫罗。 紫罗笑嘻嘻地道:“就知道你找不着。要是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可就算是你输了哦。” 阮叶可不是这么轻易就服输的性子,她立刻捂住紫罗的嘴:“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刚刚、我刚刚只是随口一问,你才等着认输呢!” 紫罗一昂头,神气地道:“是吗,那你慢慢找,啊嗬——”她故意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空中还未行至半空的太阳,“希望天黑之前你能找到。” 阮叶气结。她认定了那玉佩是在树上,居然抱住那树干摇晃起来,直摇得那树叶哗啦啦地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当然只有树叶而不会有玉佩掉下来。 阮叶双手叉腰,环视庭院,心里郁闷无比。她看着笑眯眯的紫罗道:“你还真好意思不告诉我,也不知道是谁被禁足在落夕榭不能出去叫我来陪的。” 紫罗吐了吐舌头:“是我是我啦。” 阮叶立刻接着道:“你知道是你自己就好,还这样欺负我,一会儿把我气跑了,你就回你的房间待着,继续做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去吧。”她这招恐吓加威逼的方法的确有效,紫罗还真担心阮叶会走。 她无奈地道:“哪有像你这样耍赖的。” 阮叶笑得一口贝齿白晃晃的:“我这不是耍赖,这叫战术。退一步讲,我根本不熟悉这落夕榭的格局,你赢了我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紫罗很想给她回一句:“我一点也不觉得。”不过,谁叫她现在出不去迫切需要一个玩伴呢,唉,只好屈服了。 “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玉佩在苋里面。”紫罗不情不愿地抬手,指指挂在屋檐下的剖成一半连接而成的竹管。 阮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她听见紫罗跃起,她不是把玉佩藏在了树上,还是放在了苋里面。 轻身一跳,阮叶很容易地拿到了玉佩。“紫罗,想不到你还有点小聪明嘛,我差点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紫罗腹诽,你本就是没找到,还不是耍花招逼我说的。她撅了撅嘴:“叶子,你还真是不害臊。” 阮叶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只是拿着战利品开心不已。 紫罗撇撇嘴,自己真是误交损友,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环视周围,忽然大叫一声:“惨了!” 阮叶被这冷不丁地一声尖叫吓得手一抖,差点就要拿不稳玉佩了。 只见紫罗哭丧着脸,看着被阮叶折腾地萎靡不振地树木:“惨了惨了,这些树要是死了,我还不知道要被再禁足多久呢。” 阮叶不解地道:“没那么严重吧。这些树长得这么高大,不可能被我摇几下就死了的。”虽然,看起来,它们的确情况不太妙。 紫罗却急得不行:“你不知道,这些树里面只有中间那一棵是原来这院子里的,其余都是我哥哥后来叫人从别处移过来的。” 阮叶这才仔细观察这八棵树来。这八棵树是有四棵横着排列,还有四棵是竖着排列的,之间的距离相等,正好交叉形成一个“十”字的形状。此时,除了紫罗说是原来就有的那一棵树,其余七棵树都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她不由疑惑地问:“紫罗,你哥哥是拿这些树摆什么阵的吗?” 紫罗猛摇头:“这些树是哥哥在峰雪姐姐走了之后移过来的。” 阮叶第二次听见峰雪这个名字,不由好奇不已:“你说的峰雪姐姐,到底是谁?” 第三十四章 不好说 紫罗咬了咬嘴唇,似乎很是犹豫,哥哥不喜欢她跟别人说峰雪姐姐的事情。 “反正你也不认识她,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她朝阮叶道,苦恼地抱着头,几乎不敢再去看那些奄奄一息的树,嘴里哼哼唧唧地道:“有这个精力,你还不如好好帮我想个法子,不然我哥哥回来见到这些树被我们搞得快变成干柴火的话,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阮叶拉开紫罗自欺欺人捂住自己双眼的手:“你以为盖着自己的眼睛,这些树就会好吗?拜托你不要这么掩耳盗铃好不好。” 紫罗叹了口气,靠在阑干上把自己当鱼干晒:“叶子,我真的会死得很惨的。” 阮叶不以为然地道:“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是几棵树而已。可别忘了,你是你哥哥的妹妹,妹妹这么个大活人自然是比这些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树要宝贝得多。” 紫罗拿手指敲了敲阑干:“唉,话虽如此,放在其他哪怕是珊瑚我打破了哥哥都不会怪我的,但是,这些树真的不同。我都说过了,这些树是峰雪姐姐走了之后……” 阮叶截住她的话:“打住,你也说了我不知道这个峰雪是谁,所以我才看不出有什么严重的呢。除非,你告诉我这个峰雪姐姐是谁,还有她和你哥哥是什么样的关系。”她的眼睛之中闪着晶亮晶亮的光,这光芒数百年后,被赋予了一个很写实的名字——八卦。 阮叶看了看那些树,一时也无法可想,再看看显然做好准备打算搬个板凳来听故事的阮叶,再次感叹,自己真的是太交友不慎了。 “好吧,好吧,我就说给你听,你可别往外说。这事情我也不知在我哥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了要是四处说了去,到时被我哥哥追杀可别怪我。”紫罗微叹一声,在屋檐下坐下,妥协地道。 阮叶兴奋异常。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峰雪姐姐和一向神秘冷漠的朝公子之间一定有什么“二三事”,而且这什么“二三事”绝对是叫人热血沸腾的。 紫罗侧首,微微想了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直等到阮叶几乎要以为她反悔不想说了,她才开了口:“我叫她峰雪姐姐,是因为她比我大几岁,她的全名叫莫峰雪。” 阮叶点了点头,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紫罗继续向下说。她不禁催促道:“紫罗,你继续往下说啊。” 紫罗看了看她:“没了。” “没了?”阮叶完全没反应过来,“关于这个峰雪姐姐的事情你一共就知道这么多?” 紫罗点了点头:“是的,我就知道这么多。” 阮叶才不信她的话:“你叫她峰雪姐姐,叫得这么亲热,鬼才相信你只知道这么一点。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的,你快说快说嘛。”她扯扯紫罗的衣服。 后者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从她的手里抢救回自己在霓裳绣庄订做的只此一件的衣服:“我既然答应告诉你了就不会说一半藏一半的。反正我就知道这么多,信不信犹你。” 阮叶傻了眼:“那这个莫峰雪的来历呢?” 紫罗摇了摇头:“不好说。” 阮叶又问:“那她和你哥哥的关系呢?” 紫罗还是摇了摇头:“不好说。” 阮叶继续追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这次紫罗总算没有摇头:“她走了。” 阮叶赶紧接着问:“那她去哪里了?” 紫罗又开始摇头了:“不好说。” 阮叶终于爆发了:“啊啊啊啊,什么叫‘不好说’。是你不想说,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紫罗也爆发了:“‘不好说’就是‘不好说’,好说的话我早就说了。” 顿时,这二人的话有些像和尚在打机锋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在探讨多么高深的佛理问题呢。 阮叶不满地道:“看见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就来气。” 紫罗也气得背过身去:“我还来气呢,不帮我想办法过我哥哥这一关,倒在这里逼供似的问我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的事情。” 阮叶见紫罗真有些生气了,忙笑嘻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把她的身子扳转了过来,面对着她自己:“好啦好啦,你就别郁闷了,大不了我去跟你哥哥说,这些树是我弄成这样的,让他不要把罪责归咎在你的头上。” 紫罗鼻子一哼:“本来就是你弄得嘛,我是被你连累的好不好。” 阮叶道:“好好好,都是我连累了你行不行?” 紫罗这才罢休,旋即道:“你还是别去跟我哥哥这些树是因为你的原因变成这样的了。我再怎么样也是他妹妹,大不了再被关禁闭,严重点估计也就是这次是连房间也不能出,面壁思过而已,你毕竟不是我们落夕榭的人,万一我哥哥真的发怒了,你就惨了。” 阮叶满不在乎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才不怕你哥哥。”不过,想到朝公子那喜欢把别人变成聋子的嗜好,她心里还是抖了抖。但是,想到乔不遗在自己身边,她立刻又神气起来:“再说了,我也有哥哥,谁怕谁啊。” 紫罗叹了口气:“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太难办。” 阮叶倒不担心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关于那个莫峰雪的其他事情了?”唉,多好的机会,要是能知道些莫峰雪的事情,说不定就可以拿来要挟朝公子,免得他见到这些树的状况后真的凶残成性地来戳她耳膜。 紫罗对于阮叶这样旺盛的好奇心简直无语:“峰雪姐姐是我哥哥从外面带回来,后来又一声不响地就消失了,我对她的来历,她的身份,她和我哥哥的关系等等事情,全部都一无所知,我只说这一遍,你不要再问我了。” 阮叶低声道:“是这样啊。”唉,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耶。她随口又问了一句:“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紫罗目光望向远方,似乎有些迷离,半晌,她才轻声地道:“峰雪姐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第三十五章 六扇门的门神 乔不遗从来不知道,在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奇怪的地方,要不是在赵石的带领下,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来到这里。 大概毕竟在谷里待的时间久了些,乔不遗对于这世界的理解也多数是来自于书本和阿旭的娘亲只字片言的疯语。只不过,他生性稳重一些,出谷之后虽然与阮叶同样是从来没有涉足过这外面的世界,但是,一来他没有表现出像阮叶那样对这外面各种新鲜事物的好奇;二来,他一路从菏谷的小镇来到江南,眼里看着,心里记着,便也很快就适应了外面的世界,不仔细看,他和那些一出生便在滚滚红尘之中生活到如今的一般年轻男子并无二样。 只是,即便是如此,乔不遗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今天赵石带他和朝公子来的这个地方。 这里是六扇门的验尸房。 门是朝着东的,虽然也红漆朱门,却总让人觉得那么门上的颜色透着一股寒气,门上两个门神栩栩如生,但却没有神的慈和,乍一看去,倒是有些恶鬼的狰狞。 赵石见到乔不遗的目光落在那两个门神上,不由笑了笑:“这是历代仵作都会贴的,有灾挡灾难,无祸保平安。” 乔不遗点了点头,朝公子的嘴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听说,这六扇门的门神与别处的就是不同。倒不是为了挡外面的什么,而是为了挡里面的什么不要出来。” 赵石侧眼看了看朝公子,淡淡地道:“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公子也开始道听途说起来了?” 朝公子无声地一笑。 乔不遗微微愣住,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公子说的是关于鬼神之说。他心里一向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是敬而远之,此时也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看向那两扇紧闭的门时,心里多少泛起了丝丝异样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一次也没有。 乔不遗没有害怕,但是,也不好奇。毕竟,死人和死鱼、死狗、死猫之类的是不同的,后面的这些动物都没有思想,而前面的人却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人才能想象出来死后人的形态——鬼。 赵石敲了敲门,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却又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谁啊?” “是我。”赵石道。 “原来是石头啊,你进来吧,门没栓。”里面又响起了那嘶哑的声音。 赵石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乔不遗和朝公子,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跟我进来吧。” 从本质上来说,六扇门的验尸房和义庄没有什么区别,甚至验尸房的尸首最后大都也都是要被送去义庄。只不过相比而言,直接送去义庄的尸体待遇要好一些,起码少有是开膛破肚、开颅蒸骨过的。 一开门,就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迎面扑来。 朝公子微微皱了皱眉,乔不遗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赵石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表情:“九叔。”他跟从一片昏暗的验尸房的一角走出来的驼背老人打着招呼。 那老人看起来已经是耄耋之年,一头银丝虽然束起了,却还是十分散乱。脸上的皱纹也犹如刀刻一般,布满了他的额头和眼角。 虽然这验尸房的门朝着东,但是,也许是因为此时已经是下午,日头已经西行,验尸房内的采光不足,要不是这个被赵石称为“九叔”的老人出来之前已经先开口说了话,此时他看起来就好像从某个幽深的寒潭之中刚刚爬了上来。 乔不遗注意到,九叔的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块绣到一半的刺绣。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已经适应了室内光亮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一张床上。上面躺着一具腹腔全部剖开的尸体,尸体的脸被白布盖住了,里面的内脏犹如菜市场上的猪下水货一般被拿出来分开放好。 乔不遗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 朝公子虽然没有像乔不遗的脸色那么苍白,但是,见到这样的情景,无论如何都不是件能令人心情多么愉快的事情。 赵石问道:“九叔,杀死章成豪的凶器是什么找出来了吗?” 九叔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赵石身后的两个人,将手里的刺绣放到一旁的凳子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回答道:“没有找到,我只知道他是被吓死的。” 赵石骤起眉:“可是,九叔你也知道,以章成豪那样的性格,他怎么可能被吓死。” 九叔道:“那就是你要调查的事情了,与我无关。”他又朝乔不遗看了看,因为乔不遗已经走近那张一开始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朝那个方向看去的铁板床。 “小伙子,还是别勉强自己了。”九叔嘿嘿地笑着,这才接着道:“这床上的人可不是章成豪。” 乔不遗一脸苍白地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九叔说笑了,这床上的就是章成豪。” 赵石满脸兴趣地问道:“哦?何以见得?” 乔不遗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一阵发苦,他踉跄几部,扶住墙,干呕起来。 朝公子将视线从乔不遗的身上调转回来,若无其事地对赵石说道:“因为你一进来就看了一眼这床上的尸体,刚才说话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赵石不禁笑着反问了一句:“难道我就不能对一具刚送进来检验的尸体产生好奇吗?” “不可能。”这次说话的,是已经站直了身子的乔不遗,“我见过你好奇时的目光,和刚才是不一样的,你刚刚说话时看过去的视线,只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射。” 赵石不笑了:“你何时见过?” 乔不遗微微一笑,朝公子则替她回答:“就是你来找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赵石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们两个是朋友?” “不是。”这次两人倒是很有默契地回答道。尽管认识不久了,但是他们倒真的算不上是朋友,至少,朋友是肝胆相照的,但他们能一起在这里出现,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很麻烦很麻烦的妹妹。 赵石摇了摇头:“可惜。” 第三十六章 水牢风光好 阮叶很想安慰安慰紫罗,但是说句实话,她也没有想到朝公子居然这么小气,真的把那几棵树看得比妹妹还要重要。 可是,她又不是他妹妹,他凭什么把她也给关了起来! 看着缩在角落边上闷声不吭的紫罗,阮叶叹了口气,轻轻在她身边坐下:“对不起,我真的害惨你了。” 紫罗抬起头笑了笑:“无所谓啦,反正两个人关在一起总比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 阮叶摸摸鼻子,忽然领悟地道:“怪不得你情绪一直这么稳定呢,原来是在心里把我当垫背的啦。” 紫罗嘿嘿坏笑:“当然,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容易就原谅你害我被禁足的程度升级了?” 阮叶吐了吐舌头:“算你精明,我都后悔死我来看你了,也不知道你哥哥打算拿我们怎么办。”她看了看四下的环境。这里应该是落夕榭的地下水牢,闻着这里潮湿的气息,可真叫人不舒服。 紫罗无所谓地耸耸肩:“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反正我哥哥本来似乎很生气,但是见到你之后也不过就是把我们关进来而已。”她后面的半句话有些近似于不确定的嘟囔,阮叶没有听清楚。 “你在嘀咕什么?”她问紫罗。 紫罗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说我们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既然紫罗这么说,阮叶也就不担心什么了:“嗯,再说了,要是见不到我回去,乔不遗会来这里找我的。” 紫罗问道:“乔大哥知道你来落夕榭?” 阮叶点点头:“是的。我来之前和他说了一声,希望他今天和你哥哥还有那个赵石见面很愉快,这样一会儿他要是来找我,你哥哥也不会刁难他。” 紫罗倒是想得更加乐观:“说不定乔大哥帮我说上几句话,我也就逃出生天了。” 阮叶撇撇嘴:“你倒是想得美,乔不遗干嘛要帮你说话。” 紫罗回答道:“乔大哥心地善良,不像某人,还说来看我来陪我,一下就把我陪进了水牢。” 阮叶倒笑了起来:“紫罗,你肚量真小!” 紫罗扮了个鬼脸:“我又不是胖子,要那么大的肚量做什么?” 两个少女因为这么一句话,竟然都给说得乐了起来,笑作一团,在不算干燥的稻草上犹如两个小动物一般扑在一起。 于是,这本该愁云惨淡的“牢狱”生活忽然就生动起来。 “公子。”十二雪中的大婢女妙雪端着茶走到了离朝公子身后还有十步远的地方,恭敬地道。 后者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举起右手,手指上碧绿的玉扳指闪着清幽的光芒,亦如它的主人一般,有着冷冽的气息向四周散发开来,叫人不敢轻易亲近。 妙雪立刻闭上了嘴巴。她是十二雪之中跟随朝公子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最明白朝公子一举一动是什么含义的一个。就像此时,仅仅一个手势,她就知道,朝公子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 她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之中,有隐忍的迷恋。当初,就是这迷恋让她即便以付出了自己听力为代价来换取留在朝公子身边的机会,她也在所不惜。 她的迷恋是隐忍的,因为她是十二雪里最聪明的一个。要想在朝公子身边待得长久,美貌不是第一位,听话也不是第一位,聪明才是第一位。这聪明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是能言善辩,而是要能察言观色。妙雪的聪明就在于,她不会笨到将自己对朝公子的迷恋那么明确地写在脸上——虽然这件事情,落夕榭里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话说回来,这落夕榭的十二雪,又有哪一个不是迷恋着朝公子迷恋到简直万劫不复? 妙雪自认已经足够了解朝公子了,她甚至敢说,她比朝公子的妹妹紫罗小姐还要了解她哥哥。所以,她才能在别人都看不穿朝公子的情绪的时候,做到心中有数。 例如,当有女子向朝公子表示出心中的爱慕和迷恋时,不管朝公子是面无表情,还是笑容恣意,妙雪在他眼中,那一团总是迷惑着众人的迷雾之后,看到的,总是厌恶,深深的厌恶。 所以,妙雪才能如此地靠近朝公子,近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他时,一个例外出现了。打破了朝公子厌恶的是一个叫莫峰雪的女子。 妙雪到现在都记得自己见到朝公子看向那个女子时心里的恐惧。朝公子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满身的阴霾一扫而光,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中。 妙雪觉得,那个属于她,属于落夕榭,属于十二雪,属于世人的朝公子正在消失。那个优秀的男子正在变成莫峰雪一个人的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却不是妙雪可以改变得了的,这才是最让她恐惧的。 幸好,最后,那个叫莫峰雪的女子离开了,消失了,她的朝公子又回来了。 但是,就当妙雪以为这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之后,不久之前,在荷谷外的小镇,朝公子却主动上前去结识乔不遗和他的妹妹阮叶。尤其是朝公子不经意间落在阮叶脸上的眼神,直叫妙雪胆战心惊。 而此刻,朝公子虽然背对着她,但是,妙雪依旧知道,他在看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的角度很巧妙,它与几面镶嵌在墙壁地面上的镜子组成一个连环,将水牢里的情况一点不差地放在看镜子的人面前。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声音,不过,在这落夕榭,没有声音不算什么。朝公子从她们说话的口型就能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妙雪心里涌起一些她不该有的好奇,朝公子到底想看什么?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问出口,她连多向朝公子移近一步也不敢,她就这样恭敬地端着已经凉透了的茶,闻着那茶茗的香气慢慢变淡,直至完全闻不到什么味道。 终于,朝公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踱着步子走开了。 妙雪不自觉地向镜子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镜子已经合上了。 第三十七章 该死的朝公子 “喂,小气鬼,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吧!”阮叶一见朝公子在水牢里出现,立刻跳了起来。 “你倒是精力十足。”朝公子微微一笑,淡然地道。 “哥,紫罗知道错了,叶子本不是我们落夕榭的人,请你不要责罚她了。”紫罗也站了起来,垂下头说道。 “紫罗,你何时这么多嘴了?我自会有我的处置办法。”朝公子的语气虽然不重,却叫紫罗闭上了嘴巴。惨了,哥哥好像真的很生气,也不知道会怎样对叶子。她心里不由担心。 阮叶中气十足地道:“你那些树是我不小心弄坏的,我给你道歉就是了,你用不着这么无情地连你妹妹也一起关进这阴暗潮湿的水牢吧。” 朝公子嘴角一扬,眉眼之间倒有几分薄薄的笑意,却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觉得有趣:“你也算是最神气活现的阶下囚了。” 阮叶针锋相对地回答:“是不是只要我哭哭啼啼的你就会放我出去?要是是的话,我立刻把你这水牢变成名副其实的‘水牢’;要是不是的话,我干嘛白白浪费我的眼泪,说不定你心里正想看我的笑话呢,那你就想得美了。” 朝公子忽然眯起了眼,不知是不是水牢中的光线不够明亮,他需要这样才能看清阮叶的脸,这张年轻并且俏丽的面庞和一张他记忆之中的容颜重叠在一起,让他不禁有瞬间的恍惚。 阮叶倒是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你想干什么?”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古怪,这会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自己,她心里还真有点发毛。 紫罗也不知道她哥哥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有些紧张地拉住了阮叶的袖子。 朝公子看着阮叶的反应,忽而又笑了笑:“你很怕我?” 废话,你问问这江南,有多少人不怕你的。阮叶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口是心非地道:“切,我干嘛要怕你,你以为你是谁?” 紫罗则下意识地看向朝公子。她不由想起之前他们一起从钱庄回来时,在马车上朝公子的话:“他们只是怕我,这样岂不是更好?” 而现在,叶子一张口便说自己一点也不怕他,不知他会是什么反应。 朝公子似乎没有感受到紫罗悄悄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他倒是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呵,也好,叶子小姐倒是很有胆识。” 阮叶听着朝公子不咸不淡的语气,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你什么意思?”她硬着头皮问。哎,刚才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了,忘记说话的对象是喜怒不行于色的朝公子,不会是自己真那么倒霉,几句话就惹恼了他吧。 朝公子回过头,轻声对妙雪吩咐道:“开门。” 妙雪立刻拿出钥匙将水牢的门打开。 阮叶被朝公子的行为弄得有些糊涂:“你到底要做什么?不会是放我们出去吧?” 朝公子灿然一笑,好似给这这水牢带来一束月光:“当然不是。” “将小姐带出来。”他朝开好门恭敬地站到门边的妙雪说。 “是。”妙雪走进牢里。 阮叶见势立刻紧紧拉住紫罗不放。“喂,你有没有良心,紫罗是你妹妹,你不会为了几棵树就真下得了手重罚她吧。还有,一人做事一人当,树是我弄坏的,你要找人算账来找我好了。”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刚才她觉得朝公子的笑容柔和如皎皎月光,那绝对是幻觉。他的笑容只能用邪恶来形容才对。 然而,她哪里敌得过妙雪。只不过轻轻几招,紫罗便已经出了牢房,哐啷一声,阮叶被关在了里面。 阮叶抓住牢房的栏杆:“你干嘛?” 朝公子倒是很自在地回答:“你说的对,紫罗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会对她怎样。但你弄坏了我的树,同时又不是我落夕榭的什么人,我自然要把你关起来好好想想处置你的法子。” “你!”阮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真是的,一个男的这么能言善辩做什么。 朝公子宛然一笑,优雅地转过身,看了看旁边的紫罗:“紫罗,随我出去。” “可是……”紫罗犹豫地看着牢里面气得向朝公子磨牙的阮叶。 朝公子精致的眉毛稍稍蹙起,语调慢了下来:“怎么,你还想进去不成?要真是这样我可以让你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我……”紫罗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阮叶朝紫罗道:“紫罗,你先出去,我没事的。”她狠狠地瞪了朝公子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可别称了某人的心。” 朝公子没什么反应地转身向外走去。 紫罗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关在牢里恨不得用视线把朝公子的背部戳穿两个洞的阮叶,踯躅片刻,不由跺了跺脚,瞥了一眼旁边等着自己的妙雪,小声地对阮叶道:“叶子,你委屈两天,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阮叶会意地点了点头,跟她摆了摆手:“你快走吧。” 紫罗这才转身也走了出去。 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水牢,阮叶这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稻草上,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这里的环境比之前我和紫罗被关进去的那个县衙大牢要好很多了。知足长乐,知足常乐……”一点拿手指挑着稻草玩,她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 却不想,这一切早已落在了站在镜子前的朝公子的眼里。 阮叶可可不知道自己现在其实是被人监视着的,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憋屈得慌。在水牢里原地打转了几个来回还是无法解气之后,她很不客气地开始从朝公子祖宗的第一代“问候”到十八代。 朝公子看着镜子中,那个娇俏的少女一个人也能上蹿下跳闹得牢里稻草满天飞。即便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因为听不见她的声音,镜子里的画面变得滑稽无比。朝公子看着镜子,摇了摇头,忽然便笑了起来。那笑容好似寒潭之中盛开的幽莲,冷然之中带着优雅。 第三十八章 领人 乔不遗还在回想着赵石带他们去见的那个九叔。那个老人看向自己和朝公子的阴恻笑容似乎还带着些别的什么意味。 是从那验尸房出来之后,赵石才告诉他们,原来他本是孤儿,是这个验尸房的老仵作九叔收养了他。他自小就生活在这不见天日也少有人来的验尸房,也难怪后来他进入铁虎帮能不被查出来历。对于世上其余人而言,他这个自小生活于验尸房的孤儿本就是不存在的。 这个九叔的来历却也是个谜。赵石似乎不想多说关于他的事情。他只是道,既然九叔说章成豪是吓死的,那他一定就是吓死的。至于他的死因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巧设计谋,那就需要他们去细细追查了。 乔不遗从六扇门出来,便和朝公子分道扬镳,回了客栈。回到客栈,他没有看见阮叶,心里暗道,她怕是在落夕榭和紫罗玩得开心。 胃还是有些不舒服。一阵一阵的痉挛着,好似有什么里面拼命地挤压着。乔不遗皱了皱眉,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几口又放下了,嘴里一阵发苦。 自嘲地一笑,他临窗向外看去。 湖水自是碧绿的,因为还没到傍晚,那些载着各色莺莺燕燕的花船还没有驶出来,只有几艘游舫在水面缓缓前行,偶尔有清幽的笛萧琴筝的声音顺着风送出来,却也没有靡靡之意。 乔不遗平静地呼吸着,脑海里却还是在回想在验尸房见到的那具尸体的情况。 想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烦躁,他不由张开眼,只见一叶扁舟上,临风站着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几乎是同时也看见了望向自己的乔不遗,他手里卷着一卷书,向乔不遗抱拳笑了笑,却恁的是个风liu才子的模样,外表竟然比女子还要娇丽几分。 乔不遗也善意地一笑,那男子回过头看向船舱,似乎是里面有什么人在喊他。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窗边的乔不遗,微微一笑便回船舱里去了。 乔不遗看了看天色,想着一会儿也许阮叶就要回来了。他随手将窗户关上,觉得有些倦怠,想到出谷好些时日了,练功的事情也是懈怠了,便坐到床上打坐。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思总是集中不起来。闭上眼没有多久,耳边便有义母的声音响起啦:“不遗,其实你是……” 乔不遗蓦地睁开眼,不想去回想出谷前义母和他说过的话。 那些事情,既然已经是过去,那便让它们都过去好了。现在追究,又有何意义呢,只要在谷外的这段时间照顾好叶子,到时了了叶子的心愿,让她能与父亲相认,便回谷去。要是能找到阿旭,自然更好,到时三个人一起回荷谷去。 想起叶子,乔不遗的心里一片柔软。她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莽莽撞撞的却又一派天真无邪,耍起小聪明来无人能敌,可是又经常恶作剧却整到她自己,真正是叫人哭笑不得。 如果是,荷谷是属于叶子的天堂,他却担心这谷外的一切会让她迷失自己。她还是太小了,小得他只能把她当妹妹。她做什么事情,总是要觉得好玩,要有趣。如果哪一天,她突然觉得离开他是一件很好玩很有趣的事情,怎么办呢? 乔不遗不知不觉将之前倒的茶一饮而尽。不由暗暗苦笑,他何时担心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来了。叶子从小便和他形影不离。到时离了他,嚷着不习惯的肯定是她。 凝神又吐纳了片刻,心中一阵空明。乔不遗这才站起来。再次推开窗户,已经有晚风吹起,湖边的垂柳好似腰肢纤细的舞女,浅薄无知地在水边搔首弄姿。 乔不遗去了趟阮叶的房间,发现她还没有回来。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想着,便下楼出了客栈朝落夕榭走去。 此时,正是阮叶和紫罗在水牢之中苦中作乐的时候。 乔不遗来到落夕榭门前,开门的却是紫罗。 “乔大哥,你可来了。”她有些慌张地拉住乔不遗。 “怎么了?叶子呢?”乔不遗不着痕迹地避开紫罗的手,轻声问道。 紫罗咬了咬嘴唇:“你先进来再说吧。” 乔不遗踏进落夕榭的大门,紫罗便一路领着他向里走,口中则将今天她和阮叶闯的祸说给乔不遗听。 乔不遗听了紫罗的叙述,有些啼笑皆非,心里暗道今天实在不该答应叶子让她一个人来这里。她总能制造条件来让自己闯祸。“你刚刚说,叶子被令兄关在水牢?” 紫罗点了点头:“是的。本来我是和她关在一起的,但是后来我哥把我放出来了,但是叶子还留在牢里……”她的声音越说越矮,头也越垂越低,语气十分歉疚。 乔不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不关你的事,她那是自找苦吃。” 紫罗点了点头:“只是,哥哥他……” 乔不遗见紫罗有些犹豫,便问道:“怎么了?” “没事,哥哥知道你肯定会来,他说你来了就让我直接带你去水牢,让你把叶子带走。”紫罗说道。其实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奇怪,她不明白何以哥哥对叶子的态度那么与众不同。这件事情,放在落夕榭其他哪个婢女身上,几乎是能要了命去的事,为什么哥哥这么轻易地就放了叶子。到底是哥哥独独对叶子不一样,还是哥哥心里有着别的什么打算? 乔不遗看着忽然沉默不语的紫罗,低声问道:“怎么了?” 紫罗抬起头,看着面前年轻男子,眉眼如画,星眸灿然,心不由漏跳了一拍:“没事,我刚刚走神了。”她轻声说道。心中则想着,大概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乔不遗没有多问,跟在了她的身后。路过那八棵树的庭院,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有些萎靡的树木,却也只是顿了顿脚步,便又踏着柔软的莎草向院内走去。 第三十九章 怒转谢 “阿布!”蔫着脑袋蹲在水牢里玩稻草的阮叶一见乔不遗出现,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 “叶子。”乔不遗走到了牢房外面,含笑看着里面好像被展出的稀奇动物的阮叶。 阮叶皱了皱鼻子:“干嘛,笑得这么幸灾乐祸。乔不遗你必须救我出去。” “必须?”乔不遗嘴角轻扬,“你都说我幸灾乐祸了,反正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也就是这么样了,干脆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叶子一听,立刻一脸谄笑:“嘿嘿,阿布,你说笑的吧。我可是你的亲亲好妹妹,你不会真舍得我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继续呆着吧?”说到这里,为了加强煽情效果,她还故意嗅了嗅鼻子,这才接着道:“可怜我二八的年华,居然要在这里和老鼠臭虫为伍,阿布你怎么忍心呢?” 见到演得都快唱起来了,乔不遗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聪明劲儿要是能放在闯祸之前就好了。” 阮叶很不满地撅了撅嘴:“不说这个还好,说了我就来气。那个朝公子还是什么江南首富二富呢,不过就是弄坏他几棵树,他居然就滥用私刑,把我关在这里……” 她的控诉还没完,那个被控诉的对象就出现了:“我要是真想滥用私刑,你以为你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说我坏话?”朝公子施施然也走了进来。 阮叶终究是把人家的树弄坏了,毕竟心虚。所以她一见到朝公子出现,立刻闭上了嘴巴,只是头一昂,鼻子出着气:“哼!” 朝公子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再说,落夕榭从来都没有私刑一说。要有,也只有死刑。” 阮叶哇哇哇地叫了起来,手迅速从栏杆之间伸出来揪住乔不遗的袖子:“你看他多嚣张,你再不放我出去,我命休矣。” 乔不遗任由她将自己熨帖的衣袖拉得快跟蓑衣上的层次一样多了。他转过身,对朝公子道:“叶子她年幼无知,”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上猛然一疼,乔不遗暗自感叹自己的手臂估计已经红青紫黑五彩斑斓了,口中却接着道,“弄坏了落夕榭的树木,我这个为人兄长的也有责任。弄坏的树木我们会照价赔偿,但我也明白这弥补不了你的损失,我会让叶子亲自道歉。”话一说完,乔不遗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疼得快麻了。哎,这个丫头,下手怎么这么狠,枉他还给她求情。他微微侧脸,给了阮叶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却丝毫不甘示弱地给他加倍瞪了回来。 哼,眼睛大了不起啊!居然说她年幼无知,最后还说要她亲自道歉?!去他的软柿子乔不遗!首先,她十八岁了好不好,居然还说她无知!其次,给那个爱弄聋人家耳朵肚量还有小得和麻雀似的朝公子道歉,等下辈子吧! 看着阮叶的表情,朝公子不动声色地道:“叶子姑娘好像不太乐意?” 阮叶瞥了他一眼,大声道:“错!我不是不太乐意,是很不乐意,十分不乐意,非常不乐意!” 乔不遗有点想翻白眼的冲动。阮叶却瞪了他一眼:“乔不遗就算你真的把白眼翻给我看我也还是这么说!” 紫罗这时才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由疑惑地看向乔不遗:“乔大哥你为社么要翻白眼?”多可惜啊,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翻个白眼多不雅。不过,说不定乔大哥连翻白眼也很好看呢,紫罗暗骂自己一句,我心里想的这些都是什么啊!无聊又无趣!她定了定神,这才拿出钥匙打开牢门:“叶子。” 阮叶一愣:“你做什么?” 朝公子淡淡地一笑:“放你出来。” 阮叶感觉自己被抢白:“我当然知道,我随口问问。”嘴上虽然这么说,她心里却泛着嘀咕,朝公子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她出来了? 她疑惑地看向紫罗,紫罗此时的心思有一大半都放在乔不遗身上,哪里注意得到阮叶的眼神。只是朝她笑了笑。 朝公子轻咳一声,眼神落在紫罗手里拿的那个古色古香的锦盒上:“这个送给你,略表心意。” 阮叶看向那锦盒的眼神犹如看着毒蝎,她一脸戒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她把他的树弄坏了,他不是气得要死的吗?怎么现在又送东西给她?不会是他想到什么阴毒的招来对付她了吧?她才没傻到去接那盒子呢。 然而,乔不遗却将盒子拿了过来:“不知朝公子表的是什么心意?” 哇,阿布你不要突然转性开始爱贪小便宜好不好,这个盒子不能随便接的,阮叶心里急得要死,拼命地给乔不遗丢眼色,而后者却不知是真的没看见还是故意假装看不见。 朝公子淡然地一笑,身上的阴郁之气似乎少了不少:“我向来迷信,之前那八棵树也是应着高人的指点才栽种的,本也是为了祛灾避祸,现在叶子姑娘的误打误撞,反倒是帮了我,我向来一事归一事,此时自然是要备份谢礼。” 阮叶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心下来,不由又得意起来:“谢礼我就笑纳了,你关我的事我也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你计较,我们两清了。”她这账也是算得精明,弄坏了别人的树她自己忽略不计,这会儿还拿了别人的谢礼,她自己不管是失去了那么几个时辰的自由而已,怎么都是赚钱的买卖。 朝公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阮叶微笑着,星眸点点,盈盈的目光全落在了她的脸上。 阮叶则拉着乔不遗的袖子把他往外拉:“回客栈回客栈,回去再晚点我就要饿死了。” 紫罗有些不舍地想开口留他们,但碍于兄长没有开口,她也只得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 “在下告辞。”乔不遗向朝公子和紫罗说了一句,便苦笑着被阮叶拽走了。 朝公子脸上的表情莫测,嘴角的笑容越发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紫罗看着他,心里的疑惑越发大了起来。 那八棵树到底和峰雪姐姐的离开有什么关联?哥哥对叶子的不同又缘起何处?为什么说八棵树和落夕榭的福祸有关? 第四十章 笑容明媚 经过庭院的时候,乔不遗的视线不禁又落在那八棵树上。看树的样子,似乎是槐树,却又不是一般的槐树,叶子更加肥硕嫩美,要是此时树的状况好的话,怕是那一树树的树叶鲜脆欲滴。只是此时,少了生气的这些树,却好似一夜白头的美人,没了容颜,没了神采。 “可惜了。”他在其中一棵树下顿足,修长的手指抚上不算粗糙的树干,那富有质感并且还自然带着些水润的树皮,在他的手掌下滑过,宣示着它曾经的繁茂。 他身后不远处,是一手抱着锦盒,一手托着腮帮子傻笑的阮叶。 阮叶一出水牢先是把乔不遗训了一顿,大抵内容不过“乔不遗,你这小子怎么能随便拿敌人的东西,怎么这么立场不坚定,怎么这么没有警觉性”云云。然后,她一把夺过乔不遗手里的锦盒,四处瞄了几眼,见没有人在附近,身后水牢里的朝公子和紫罗也没有跟出来,立刻眼疾手快地打开盒子。 在锦盒镶嵌檀木珠的盖子打开的那一瞬间,阮叶的眼睛瞬间瞪得和樱桃一样大,乔不遗不知道她吃惊什么。然而,她脸上的表情迅速地转换着,尤其是那灵动的双眼,上一秒还眨巴眨巴地睁得很大,下一秒却又弯成了月牙儿。而她脸上随之出现的表情,乔不遗觉得如过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眉开眼笑;如果想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财迷。 “叶子?”乔不遗连着唤了阮叶好几声,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无奈地一笑,侧身走到一边,拿手指戳戳阮叶的脸颊:“叶子,你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阮叶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啪”地关上锦盒的盖子。 乔不遗其实已经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但是,他还是问道:“看你这么高兴,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阮叶下巴一昂,小巧精致的鼻子动啊动的,直叫乔不遗想上前去捏住它:“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你看见我高兴了吗?你哪只眼睛见到我高兴了?哼,就这点东西,都是……俗物,嗯,都是俗物,根本就入不了我叶子的法眼。” 看着明明很贪心却嘴硬不承认的阮叶,乔不遗淡淡地道:“这本是朝公子的一点心意,你确实是把人家的树都弄得枯死了,人家既然不和你计较,这东西你又不喜欢,那趁着他们还没出来,我们放下这锦盒离开好了。” 阮叶一听,立刻笑着打哈哈:“呵呵,你也说了嘛,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看这个朝公子也是个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我们要是把东西放下空手走的话,也太失礼了,你说对不对?”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肘去碰碰乔不遗的手臂,笑得一脸无辜。 乔不遗忍住笑,说道:“叶子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拿着它们走吧。” 阮叶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忽然,她发现乔不遗话里的一个词:“它们?乔不遗,你怎么知道里面不止一样东西的?你看到了对不对?”啊呀呀,这个乔不遗,果然是喜欢装君子的真小人,明明看见了锦盒里的东西,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还故意逗她,说要把盒子留下。气死人了,她叶子就这么像耍猴戏的猴子吗? 看着阮叶气得腮帮子和上岸后的鱼的鱼鳃一样,一鼓一鼓的。乔不遗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阮叶看也不看他一眼,抱着锦盒自顾自地向前走,直到她发觉身后没有乔不遗跟上来的脚步声,以及渐渐出现的他清爽的笑声,她终于不耐烦地回过头去,正要催促,却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说话。 乔不遗一身水蓝色的长衫,怡然立于树下,一手扶住树干,下颚微微抬起,干净的笑容让阮叶觉得那么明亮。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枯树下的年轻男子,眉眼温润,雅致如玉,长发犹如黑色的丝绸一般,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在明明只是普通布料制成的衣服的衬托下,竟然闪出陶瓷般细致的光辉。 他的笑容,竟比阳光还要温暖而细碎地洒遍了整个庭院。 彼时,那个傍晚,在本就美丽如画的落夕榭中,一个年轻男子对着少女如是笑着,好似要把全天下的温柔都装在这个笑容里给了她一般,而少女的记忆却穿越时空,回到了以前。每次她因为不听话而被娘亲训斥却不服气地跑了出去,来到荷谷最美的荷月湖边,除去鞋袜,清水涤足,好似可以洗尽委屈,那后来长成翩然男子的少年,总是会出现,带着这样淡淡的,说不上是善意还是恶劣的笑容,温柔地将她拉起来,即便她恶作剧地用水将他淋湿,他也只是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却更盛。 那个小小的却又大大的荷谷,曾经住着她最亲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阮叶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想念那些在荷谷的日子。 尤其是小时候,那无忧无虑地“三人行”,虽然没有像书上说的那样“必有我师”,却着实是充满了欢乐。也不知阿旭现在在哪里,十年的时间,他现在是怎样的眉眼?过着何种生活?有没有,依然快乐? 看着她不知又想什么想出了神,乔不遗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叶子,你怎么了?” 阮叶几乎是一惊。该死,她怎么会看着乔不遗的脸看到几乎失神,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成为她的终身笑柄的。她忙道:“没事。我不知怎么地,想起阿旭来了。”她低声道,说了一半的实话。 乔不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安慰地说:“我们正在找他,总能找到的。” 阮叶点点头:“嗯。”她抬起头,拉着乔不遗往外走:“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锦盒里宝贝这么多,万一那个朝公子反悔,不送给她了,她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第四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一段时间,朝公子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一个清秀俏丽的容颜。 当他独自站在莎草铺地,微风吹过的庭院时,忽然觉得这落夕榭是如此冷清。他知道他的背后有很多双视线追随,那些痴迷的视线的主人都是美丽的女子,即便再也听不见这世间的声音,也丝毫无损于她们绝美的容颜。反而,也许正是因为失去了听力,她们的美越发的凝粹专注。 “莫莫。”他低声地唤着一个名字,这是只有他才能唤的那个女子的小名。那个叫莫峰雪的少女,有明亮清秀的笑容,以及清脆一如铃铛的笑声。 妙雪就站在不远处,她“看”到朝公子口中的话语时,背部一下子绷紧了。但是,她尽量让自己放松。 没事的,莫峰雪已经离开了,朝公子只不过是太寂寞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心里却有无法言状的复杂情绪。 他就那样站在院子唯一的一棵槐树下,有还未褪黄的树叶间或落下,扫过他的额角、肩头、发梢,他却丝毫不觉似的,定定地立在那里,眼神深邃而遥远。 白衣如雪,淡月色的花纹缀于领口袖间,衬得他的神情有说不出的缱绻,这漫不经心之中,却又带着丝丝的疲倦。冷酷而多情的双眼,红枫般鲜艳的嘴唇,衣带飘举,垂直黑发,单薄到让人心惊的颀长身躯。 他是个绝美到让人窒息的男子。 大概,我真的是寂寞了。朝公子默然地想,原来寂寞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当你的生命之中,有过一段欢快的记忆之后的日子,那种巨大的落空。 莫峰雪,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思绪则飞回当初见到她的时节。 当初,他在轿中坐着,正要去拜访江湖上的一个隐士,路经一处山下,她就这样直直地从上面掉了下来。 想起来,她每次回想这段初次相遇的过程,总会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这就是缘分哪,而且,绝对是从天而降的缘分。” 朝公子常常想,如果当时他选择的反应是一掌将破轿而入的她击飞,那之后,他的生活是不是就会依旧那样波澜不惊地继续着。毕竟,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大约真的是注定了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设想,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一切是改变不了的。 当时,“嗖嗖”从天上掉下来的莫峰雪,因为砸到了一顶非常舒适柔软的白色软轿,所以除了因为落下来时弄得满头满脸的尘土,倒很幸运的毫发无伤。 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灰,似乎心情不错:“跳崖都死不掉,早知道我就去学怎么赌钱了,这么好的运气,实在不该浪费啊。” 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坐在旁边冷眼看着她的朝公子,或许是她强盛到可以媲美蟑螂的生命力,也许是她乐观到有些无知者无畏的心态,还可能是她那一双活灵活现,几乎流光溢彩的双眼,又或者只不过是她那张清秀却不乏生动表情的容颜,总之,本不可能和她说话的朝公子先是伸出手去,让外面的十二雪不要靠近轿子,然后居然开了口,而他开口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了:“跳崖却没有死,你该难过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吧。” 虽然语气之中带着嘲讽,他却还是一惊,怎么会跟她说这好似玩笑的话? 后者好像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被她砸了一个大洞的软轿里还坐着一个人,还是一个这么好看的人。 她很自来熟地分了朝公子一半的座位:“你以为我是自愿跳崖的啊,我有病啊我,年纪轻轻我干嘛想不开。” 朝公子略微将身子离她远了几分,他不喜欢陌生人靠自己这么近。对他而言,距离有时不仅是安全,不仅是威严,更是一种习惯。但是,此时他倒也没有要将她杀死或者赶出去的意愿。“哦?既然如此,你是被逼跳崖的?” 少女重重地点点头:“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得跳崖来玩吗?” 朝公子不由一笑,这笑容来得莫名,连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唇角便自动完成了这样轻轻上扬的动作。 笑了便笑了吧,这一路过来,倒也实在是无趣得很,这少女活泼得紧,和她说上几句话,倒也没什么。朝公子想着,不知为何便放松了下来。他慵懒地靠坐着,只手撑住头颅,如墨一般的长发因为没有束紧,随意地披散在了肩头。 “那你为什么要跳崖?”他随口问道,心里盘算着离那隐士的家还有些距离,今日不去也罢。 “还不是因为我倒霉!”她气呼呼地道,“我知道本小姐长得漂亮,所以我一向都大隐隐于市,来到江南以后,和兄弟们去要饭时,没有哪个人脸上抹的锅底灰有我多,偏偏那次跑到芬芳楼去要饭,不知谁那么不长眼,一盆水哗啦啦就从上面泼下来,活该我走背字儿,其他人身上连点水星子都没溅到,我倒好,整个就和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 她说得口沫横飞,一脸郁闷,却拉拉杂杂地讲了一堆也没说到重点。朝公子没什么耐心地打断她的话,问道:“然后呢?” 她瞥了他一眼,啰啰嗦嗦地道:“你有点耐心好不好,要是天桥下面说书的碰见你这样的,那还做不做生意了?” 莫峰雪那时压根就没有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名满江南的朝公子,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倒霉,心情真的非常郁闷,眼前有个长得如此俊秀,间接救了她性命,并且虽然不算谦谦君子倒也没有将她一脚踢开的年轻男子肯听自己诉苦,那这种博同情的事情干嘛不做,再说了,这会儿上面芬芳楼的打手不知走没走,反正她一时半刻也不会上去,在这里说个话打发时间也不错。 记忆之中,自从他成为落夕榭的主人后,几乎没有人敢这么随意地跟他说话。朝公子忽然觉得有趣,大概是已经习惯被人怕了,眼前这个说话还加比划的少女不由竟勾起了他的一丝兴趣。 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 第四十二章 灿然之请 莫峰雪倒是很怡然自得,大概是因为逃离魔掌很开心。她很爽快地将自己为什么会弄到被人追着无奈跳崖的境地的原因都告诉了朝公子。 原来,当时,那盆水一下泼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后,芬芳楼的妈妈出来了,看她长得不错,就问她想不想发财。 莫峰雪把鼻子一抬:“我也是有骨气的好不好,她问我愿不愿意在芬芳楼发财,我当然不愿意啦,不过后来我有个弟兄的儿子生了病,偏偏这江南的大夫一个个挂着悬壶济世的牌子,却都是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我们没钱,眼看那小孩子都要病死,我这人一向重义气,一咬牙就去卖身了。不过当时讲好是卖艺不卖身的。还写了凭证的,我也按了红手印的。” 朝公子听她这样说着,便猜测道:“结果后来,那芬芳楼的妈妈说话不算数,强逼你卖身,而你抵死不从,这才逃了出来,结果被追至这悬崖边上时,发现前无退路,后有追兵,于是便跳崖了?” 朝公子几乎很少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基本上,他很少说话,如果必须说什么话时,这些话就一定都有他的目的,不像现在,好似闲扯一般。不知为什么,这少女身上就有一股感染力,她自己叽叽喳喳不算,还能带动着旁边的人也跟着聒噪起来。 聒噪?想着自己用的这个形容词,朝公子不由心中自嘲,江湖上怕是没有人会将聒噪这个词和他挂上钩。 谁知,他猜得并不对。莫峰雪说出来的原因实在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非也非也。那个妈妈倒还算好,没有食言。但是,问题是,我虽然说卖艺不卖身,但是我根本就没啥艺啊。” 朝公子几乎很少会兴起的好奇心此时居然随着少女活灵活现的叙述,而在心中悄然抬头:“哦?所以呢?”他的心情不知为何便轻松起来,就好像是一个长提跋涉的行者,本是在沙漠之中踽踽独行,却路过一处绿洲,见到一片盎然生气。这种感觉很奇妙,十分舒服,却又非常的自然,就好像是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又好似是温暖却不强烈的阳光。 大约是心情的愉悦让他少了些许防备,他的嘴角又扬了上去,笑得美不胜收。 莫峰雪偏了偏头,忽然冒出一句题外话:“我要死了。” “什么?”朝公子问道,奇怪这少女怎么说着说着就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莫峰雪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终于泄气一般地放下手来:“哎,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青年才俊一掷千金,见到我们芬芳楼的花魁之后,就说这么一句话了。” “什么话?”朝公子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要死了’?” 莫峰雪耸耸肩:“是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花魁长什么样儿,但是,我敢肯定的是,要是芬芳楼也坐小倌生意的话,你只要去了,哪怕不笑不说话,只要像现在这样随意地靠坐在那里,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也会说这么一句话呢。” 朝公子皱了皱眉,倒是从来没有人会将他和那些勾栏之地的下作男子相提并论:“你这么说,是在夸奖我的外貌吗?” 莫峰雪夸张地点点头:“当然啦。” 那时的朝公子虽然性子也是阴郁的,却还不似现在,那时的阴郁之中,终究还有一丝可以攻破的柔软,偏偏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女,这个叫莫峰雪的女子,就这样直直地闯进了他心中的那片柔软之地。 又或许,很久很久之前,他就隐隐地期待可以有这么一个活泼而灵动的女子,不需要有多少才学,不需要知多少书礼,却自有一番神采的女子,能打破自己生活的平静与死寂。 谁知道呢,有太多可能了,偏偏那么多的或许,那么多的也许,那么多可能的契机,却只造就了他和她彼时的相遇。 冥冥之中,天注定。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无法逃开的劫数,很多年前也许就已经注定,那时那日,他会遇见她,从此生活不再一样。 很想发怒,却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涌不起怒气,朝公子想着,今日的自己修为倒真是不错,居然没有兴起要杀了这个不敬丫头的念头。 莫峰雪可是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圈,她迅速将话题又拉回了她为什么会逃跑这一点上:“因为我除了会些小曲,懂得如何要饭,其余一概不知,但是芬芳楼的妈妈又说,那些小调是根本不可能博得那些去那儿谈风月的文人的喜爱的。所以,她就给我请了个师傅教我。” “嗯。”朝公子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自己还有耐心听她这么长篇大论下去。轿外寂静无声,想来十二雪都安静地站外外面。幸好她们都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不然,自己怕也没这耐心与心情和这个少女这样今夕不知是何夕地闲聊下去。 他是落夕榭的主人呵,这个身份给予了他太多一般人无法拥有的,却同时也夺取了他太多普通人都能拥有的,这个尊荣却又沉重的头衔,只在此时,这小小的轿内,与这少女偶然相遇的这么短短时间里,忽然便被他卸了下来。 “我原来其实也认识几个字,但是这师傅教我的却是一些歌不像歌,话不像话的东西,简直狗屁不通,外加还酸不啦叽的,我背了后面的就忘了前面的,怎么记也记不住。” 朝公子淡淡地问:“比如?” “比如什么‘春花秋月何时了’,再比如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啊呀呀,太多了,背得我脑筋都要打结了。”看来背这些诗词真的是苦煞她了,莫峰雪抱着脑袋道。 朝公子不由想笑,于是笑容便自己在脸上出现了。他语气之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揶揄:“那你有会背的全的吗?哪怕一首也行。” 莫峰雪神气地道:“你也太小瞧人了吧,我当然会。那个什么《登鹳雀楼》我就背全了。” “哦?”朝公子扬了扬眉,却不置一词。 莫峰雪道:“你还别不信,我这就背给你听。” 朝公子却只是道:“洗耳恭听。”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呃,什么什么什么,更上一层楼。” 朝公子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笑得莫峰雪不禁有些恼怒:“我不就有一句没背起来嘛,有什么好笑的。”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有不明的咕噜声响起,莫峰雪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 朝公子的眼中有莫名的光芒闪烁着,他终于笑得出了声。笑吧笑吧,难得这么开心,也不会有人听见你的笑声,所以就笑给她看好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开口说出了生平第一次完全只是邀请的邀请:“不知道在下可否请小姐吃饭?” 莫峰雪倒也没什么戒心:“好啊好啊,我叫莫峰雪,你叫什么名字?” 朝公子却只是淡然一笑,精致的眉眼闪烁着:“你以后会知道的。” 第四十三章 深义 当时,莫峰雪离开之后,朝公子相当一段时间里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大概,只有寂寞的人才会记住在他生命出现又离开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才会意犹未尽地想起你。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那棵原本种在庭院之中的槐树,心里对莫峰雪道。可是,我是因为寂寞而遇见了你,还是因为你离开之后我才开始寂寞? 想起了之前那个他本要拜访的隐士,后来说的话。那次的拜访之行因为莫峰雪的从天而降而未成行,那个隐士在莫峰雪离开后不久来过落夕榭。 看着庭院里的那棵树,他只说了一句:“一方庭院之中,独立一树,乃为一木。”说完,他不由长叹一声,却不再多言语半分。 朝公子虽然不是方外之人,却也知道自己真正是当局者迷。 一方,一树——一口,一木。此为“困”字。 顿解。 这便是为什么他会命人从又从别处移来七棵树的原因。算是破那个“困”字吧。 他不想自己就此困在命运给他摆下的迷阵之中。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命运是在自己手中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只是,为什么是八棵树呢? 朝公子自认虽然名下置业甚多,却不是个十足十的生意人,这八字对他而言,并无太大意义。 直到那八棵树应他随口的一句话被在院中种好后,他才发现,它们的排列竟然如此巧合。横也是四,竖也是四——横也是思,竖也是思——原来,我是这么地思念你,深到我自己都不曾发觉。 阮叶并不知道这八棵树之中,有着这样隐晦却深刻的寓意。所以随口将她知道的莫峰雪的事情说给了乔不遗听。 因为,乔不遗似乎对这八棵树过于好奇了,要是他们再不走的话,她真的担心锦盒之中那些好玩的玩意儿会被朝公子要了回去。 而且,虽然她向紫罗保证过,不跟别人说这件事情。可是,一来,乔不遗是自己人,算不上“别人”吧;二来,这个朝公子居然把她关进水牢,虽然后来有这锦盒消了她不少气,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她现在还是有些不平之气,所以,泄露一点他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阮叶心里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借口。 乔不遗看着这些树,秀眉微皱,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困吗?” 阮叶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什么?乔不遗你也太扯了,现在才是什么时候,我怎么可能就困了。不过饿倒是有一点啦,哎呀,我们快点走吧。”阮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连拉带拽地把乔不遗往门口拖。 乔不遗是想通了朝公子口中所言的“高人指点”所谓何意。但他向来不喜欢探究别人的私事,只是笑着任由阮叶将自己拉出了落夕榭的大门。 朝公子慢慢地踱步走进了庭院。 他的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看着门外已经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乔不遗?阿布?”他轻声地道,却又不似是在叫乔不遗回头。 已经走至很远的乔不遗像是感应到什么,回头,只见朝公子站在落华纷纷的树下,一如他刚才那般扶住树干,唇角绽着微笑,白衣好似天边的云,却因为太阳的余晖而照射地几乎要燃烧起来。他的眼神之中带着些许不明何来的凛冽,直指人心。 “怎么又不走了?阿布你很重啊,拜托你自己也挪两步好不好,你是驴啊,赶一下才走一步。” 乔不遗笑了笑,大掌拂过阮叶的头发,却细心地摘掉她之前在水牢里不慎沾到发间的稻草屑。 “叶子,你看起来就像一个疯婆子。”他低声道,笑得明亮而温暖。 叶子生气地拍掉他的手:“你才是疯子呢,居然还说我。快点走啦,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回去吃饭啦。” 乔不遗又转身看了看,朝公子依然站在树下,脸上的笑容也依旧,那场景忽然便遥远地好似一幅美丽的画,,有些不真实的绮丽。 阮叶快受不了了:“乔不遗,你和朝公子感情很好吗?用得着这么一步三回头吗?” 乔不遗耸了耸肩,无奈地听着阮叶的碎碎念。 阮叶似乎这才请起来今天乔不遗也出去了一趟,便随口问道:“阿布,你今天出去和朝公子还有那个恶鬼赵石见面,都谈了些什么啊?” 乔不遗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只是一些关于那个案子的线索。” 阮叶眨了眨眼睛,显然很好奇:“什么线索?找到嫌疑人没有?” 乔不遗微笑着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阮叶嘴一撅:“我不是关心你嘛,据说那个章成豪武功还挺不错,居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你要是下回遇见那个杀人凶手,可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打不过就趁早跑。” 乔不遗漫不经心地道:“叶子,你不会这么对我没有信心吧?” 阮叶却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打击乔不遗的自信对她而言就和生存意义一样:“我还就真对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没什么信心。”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自己岂不是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呃,不想这个了,眼前她就想打压打压乔不遗,这家伙出了谷好像就真把自己当哥哥,当一家之主了,说话拿乔,拽死了。居然还说她问那么多做什么。语气似乎很不耐烦哪!看我不把你逼回原形。 乔不遗没有说话,和阮叶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阮叶不甘心地扯了扯乔不遗的袖子:“喂,臭阿布,你听我说话没有?”真气人,本来是想气他的,结果他听了她的话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她自己气得要跳脚。 乔不遗忽然转身问了阮叶一个问题:“叶子,一个院子里有一个人,什么意思?” 阮叶转到他面前,踮起脚去摸他的额头:“乔不遗你傻了啊,什么院子什么人啊?你在说什么啊?” 乔不遗却似乎只是自问自答:“我明白了。” 阮叶更加奇怪了:“你明白什么了?” 乔不遗淡淡地笑了起来,似乎相通了什么高深的问题:“囚。” “什么球?”阮叶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拍拍自己的额头,夸张地道:“完了,这孩子疯了。” 第四十四章 闷气 “这是什么东西?”乔不遗看着阮叶一件件从锦盒里拿出来的东西,果真都是些新奇的玩意儿。 吃过晚饭,阮叶拉着乔不遗去她房间,展示她的战利品。 乔不遗倒也很配合地适时提问,以满足阮叶的虚荣心。 不知道那人送阮叶这些东西是巧合还是故意,乔不遗看着兴高采烈的叶子,心里却又浮现朝公子那一双总是泛着浓重雾气的双眼。 为什么,他看着他们的眼神总是有些闪烁,似乎时时都在审视他们,似乎是想借着什么靠近他们,却又似乎故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叶子拿了一样东西在乔不遗的面前晃动:“喂,阿布,你看这个!” 乔不遗听着阮叶的语气这么兴奋,不由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什么?” 叶子小心翼翼地拿过来:“这个东西紫罗曾经跟我说过,是从番邦流入中原的,你看这铃铛,多好看,这中间坠下的丝带似乎是被法师下过咒的,据说可以招魂哦。”说着,叶子将手中那只玲珑剔透,五彩流溢的铃铛摇了摇。 叮铃铃,那声音清脆不已,十分动听。 乔不遗自是不信这些,不过这铃铛却真的十分漂亮,做工精致,尤其是那彩金描绘的花纹,番邦民俗的韵味十足。 他笑了笑,带些宠溺地问道:“你就不怕它真的招来幽魂。” 阮叶摇得更加响了些:“哎呀呀,要是它真有效,我首先就把章成豪的幽魂招来,问问到底是谁杀了他,嘿嘿,到时江湖上最出名的捕头就不是那个恶罗刹赵石了,而是我年轻有为,聪明能干的阮叶是也。” 乔不遗无奈地摇了摇头,由着她在那里做白日梦,信手拿起锦盒里的另一个东西。 “这是……” “这个呀。”阮叶高兴地把那只白瓷烤制的小猫拿在手里,轻轻摊开左手,将它放置在掌心。 “怎么样,好看吧。”阮叶抬起头,问旁边的乔不遗。 “嗯。”乔不遗点了点头。 这只瓷猫只有人的指甲那么大,却五官分明,栩栩如生,可见制作者的手工精巧与不凡。它成蹲坐的姿势,但身子微微向一边靠着,好似旁边有什么可以支撑它的体重,慵懒之意一目了然。工艺品做到形似很简单,可是要做到神似却就难了。因为万物均有灵性,陶土本为死物,要想给它赋予一个生命,自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阮叶喜欢吃鱼,从小便被阿旭和乔不遗笑作是猫的转世,此时一见这只小瓷猫如此可爱,顿时喜欢得不得了。 “阿布,你看,它像不像我?”阮叶笑嘻嘻地将瓷猫拿起来,放在耳侧与她的脸平行的位置,兴致盎然地问道。 乔不遗不由笑了,温润之中带着一点开朗:“像,怎么不像。” 阮叶听了不由脸上乐开了花:“好了,我正式宣布,这只小瓷猫现在是我的了。” 乔不遗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这里的东西哪样不是你的,还是你只要这只瓷猫,其余东西都归我?” 虽然明知乔不遗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其实压根就不要这些东西,阮叶还是立刻道:“你想得美!”表情好似一个生怕同伴会抢走自己玩具的小孩子。 乔不遗好笑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开玩笑的。” 阮叶却皱皱鼻子,将东西都往自己那边撸过去, 乔不遗看着她,心里涌起些什么,眼前迅速掠过出谷前一晚的一些场景与片段,忽然便道了一句:“叶子,你何时才能真正长大?” “嗯?”阮叶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乔不遗怎么忽地换了这样的语气。 乔不遗却没有说什么,走开了。 “奇奇怪怪的。”阮叶对着乔不遗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继续看着自己的锦盒开心。这些东西都挺有趣儿,就算这段时间没有人陪她玩她的日子也应该过得不算太无聊。 她又转头看了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的乔不遗。后者静静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迷人,却不及他的侧脸迷人。不曾刻意扎束修饰的头发额前有几丝因为发带的松散,随意地垂了下来,倒更是衬托出他额头的饱满与光洁。夜风吹进了他的衣领,也吹得他的墨发好似蜿蜒开来的黑色的河流。 他还是简单的一袭长衫,隐约便现出了儒雅,虽然不像朝公子的白衣那样几乎是逶迤于地,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高大的身材,偏偏就映衬着那句冠带如玉袖如云。如果说朝公子的俊美是叫人窒息的,那么乔不遗的秀雅则是叫人呼吸的。 阮叶拿着那只小瓷猫,忽然便呆呆地看着乔不遗,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 乔不遗很少会给人一种压迫感,他就像是和着花香的风,轻轻地从你身边抚过,是好似空气一般令人舒适的存在。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好像刚刚午睡醒来一般,直叫看见他笑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就像此刻,乔不遗忽而转过头来,见到阮叶呆楞的样子,不由轻轻一笑,阮叶便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是什么时候起,乔不遗已经这么好看了?阮叶在心里想,偏偏现在他们出了荷谷,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相貌要惹来多少女子的注目,可别父亲和阿旭没找到,他倒先给自己找了满城的岳父和小舅子。不过,乔不遗一向就很自以为是,要是那么多女子追着他,他还不傲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哼,他最好不要乐在其中,不然她就……她就……想了几番,阮叶就是没想出来她能把乔不遗怎么样,最后,她不禁一跺脚,她就不认他这个哥哥!反正到时她这个妹妹他怕是也瞧不上眼了。 乔不遗看着阮叶一人站在那里,先是开心,而后发愣,再后来又眉头紧皱,不知沉思着什么,片刻之后脸上居然现出恼怒,最后竟然跺起脚来。 这个丫头,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这般年纪了却还是小孩心性,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乔不遗抛开自己的思绪,笑着问:“叶子,你这是怎么了?” 阮叶看着乔不遗的笑容,忽然便火大起来:“不早了,我要睡觉!”她说着,便在背后推着乔不遗出了她的房门。 望着重重被关上的房门,乔不遗不由有些莫名其妙,他哪里又惹到她了? 第四十五章 相像 “乔不遗,你要去那里?”阮叶一大早,看见乔不遗似乎要出门的样子。 “去六扇门。”乔不遗道,“你在客栈里等我回来。” 阮叶眉头一皱:“就不能也把我一起带去吗?好歹我当时也在命案现场,虽然隔了这么几个房间,不过说不定我会想起什么线索的。” 她其实就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客栈。落夕榭暂时是不想去了,也不知道那些树最后到底是死是活,万一朝公子再来个大变脸,还不知道这次是去什么牢里“小住”呢。 乔不遗笑了笑:“昨晚不是还高兴的吗,你得了那么多宝贝,就在客栈里琢磨琢磨,我想必也不会去得太久。” 阮叶显然不乐意:“我才不要呢。” 乔不遗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径自下楼去了。 “哼!”阮叶看着居然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就走了的乔不遗,不由鼻子里冷哼。 回到房间,气鼓鼓地坐下,看了看桌子上的锦盒,她意兴阑珊地翻了一翻。倒不是这些东西不好玩,只不过今天她就是不想闷在屋子里面。外面天气多好,风和日丽,乔不遗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客栈发霉生蛀虫。 忽然有人敲门。 阮叶立刻笑得眼角一弯:“乔不遗,算你有良……”她打开房门,见到来人的那一霎那,忽然便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欢迎吗?”来人居然是朝公子。他淡然地笑了笑,似乎来拜访自己的故友。 朝公子,我和你妹妹感情好,跟好像你不熟吧。阮叶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一点也不想请某人进去。 不过,朝公子却似乎不以为意,目光越过阮叶,落在她身后桌子上的锦盒上:“昨天那盒子里的东西喜欢吗?” 人家都提到昨天送她的东西了,好像不请人家进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阮叶微微发僵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挺好,进来坐吧。” 朝公子点点头,走进门去。 阮叶却还在朝他身后东张西望。 朝公子不由问道:“你在找什么?” “呃,没什么。”阮叶说道。其实她是找,看紫罗有没有来。可是,她不光没看见紫罗,连朝公子的侍女十二雪也一个也没瞧见。 奇怪,他一个人来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朝公子淡淡地道:“她们都留在落夕榭。” “谁?”阮叶没反应过来朝公子在说什么,呆呆地反问。 朝公子负手而立:“我以为你是找找紫罗和我的侍女。” 阮叶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朝公子笑得轻松:“因为这些想法都明明白白地在你脸上写着。” 阮叶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双颊:“有吗?” 朝公子却只是含笑看着她,不再言语。 不过,他看着她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阮叶心里有点毛,他到底来做什么?昨天还把他关在水牢,说话也不冷不热,今天倒又一副好人模样出现。而且,据说在江湖上,朝公子是个很冷漠的人吧,怎么今天笑容出现的频率这么高。 “你……” “你……” 想不到,两人居然一起开口,见到对方说话便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你先说吧。”阮叶道,心里则在嘀咕,不是说话时间撞到一起了吗,这件事情很好笑吗?怎么他的笑容有增无减啊。 朝公子却只是优雅地坐了下来:“你先说。” 喂,我没请你坐吧,你还真不客气。虽然有所腹诽,阮叶还是道:“你是来找乔不遗的吧,他去六扇门了。” 朝公子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含笑而言:“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阮叶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不会是那八棵树都死光了,朝公子气得面部表情错乱,所以才会一大早就“笑容满面”地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小心地朝门的方向挪了几步,阮叶干笑了两声。 朝公子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却没有点明。 “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朝公子淡淡地道。 “嗯。”阮叶点了点头,下一秒却惊讶地抬起头:“嗯?你做了一个梦?”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替人解梦。 “是的。我梦见莫峰雪了。”朝公子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暗淡。 阮叶虽然知道了一些关于莫峰雪的事情,但是都是从紫罗空中得知的。此时朝公子忽然和她提到,她不禁有些不自在。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很难过啊。要是此时朝公子是一张满脸横肉,外加有条疤,并且胡子拉渣,阮叶绝对会毫无同情心地把他轰出去,再送他一句:“你丫做梦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是,眼前是即便是不笑也美如幽兰的朝公子,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哎,我早晚会因为这样以貌取人吃亏的,阮叶一边想着,一边轻声问:“你梦见她怎么了?” 朝公子抬起头,看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阮叶,明明是笑着的,却又似乎带上了绵延不绝的哀伤:“没什么。” 阮叶一愣。没什么事你这副表情做什么。她难得地耐着性子陪坐在一边,乖巧地没有做声。 朝公子却也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声。 紫罗,当你朋友还真不容易,还要面对你家美貌如花却性格变幻莫测的哥哥。 “你知道当日,我为什么会主动上前不去结识你们吗?”朝公子忽然问。 “呃,不知道。”阮叶老实地回答,感觉这个朝公子思维比她自己还跳跃。 “因为,你和她很像。”朝公子说道,明明是很简短的话,却似乎用尽了他一身的气力。 “谁?”阮叶眨了眨眼睛,难道是紫罗,呵呵,她们的确是有点像。 “莫峰雪。”朝公子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这个名字就像是刀刻一般在他心里。 他说得是如此地艰难,阮叶不由咬了咬嘴唇,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才低声应道:“哦。” “所以,我昨日梦见了她,今天便来看看你。”他说着,却站起身来。 阮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 朝公子却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了,见到你了,我走了。” 阮叶“嗯”了一声,把他送走后,还是没闹明白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莫峰雪很像? 第四十六章 原来就是他 “我和莫峰雪哪里相像呢?”阮叶自言自语道。 是样貌长得差不多吗?不太可能,要是自己和莫峰雪长得像的话,紫罗不可能不跟她提的呀。要不然,是性格相像?可是,朝公子这样的性子,他家妹妹性格就够活泼了,再弄个活泼的意中人,他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静了吗? 哎呀呀,不想了,反正朝公子都走了,我还在这里想这些做什么。阮叶耸耸肩,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抛诸脑后。随手又拿起她喜欢的那只小瓷猫,不经意地端详着,却又多了一个新的发现。 这只瓷猫的脖颈前方,有一个椭圆形的东西。昨天晚上,因为收获实在颇丰,阮叶虽然一眼看中这只小瓷猫,倒也没有多么细看。这会儿瞧见了,不由又喜欢了几分。 那个椭圆的东西,阮叶原以为是个描金画出来的铃铛,原来竟是一片叶子。那叶子虽然细小,却脉络分明,做得和真的一样,只不过比现实中的叶子要袖珍了许多。 “你就该认我这个主人,你看,连我的名字‘叶子’都已经标注好了。”她笑嘻嘻地道点了点那只瓷猫的脑袋,好似它是活的一般。 瓷猫的两耳之间的额头上,有一处小小的圆环,一根细长的红线从环中穿过。 阮叶双手提住红线的的两头,轻快地走到铜镜前,略微试了试。 “胸前挂两个东西,也太奇怪了。”阮叶轻声嘀咕着,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娘亲给她的护身符摘下。 她看着瓷猫,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拿来剪刀,铰了一大半的红线下来,将小瓷猫挂在了手腕上。 “嗯,这样也很好看嘛。”她走到窗前,对着阳光举起手来,很是得意。 正在此时,她的视线却被窗外湖面上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这个人的背影好像乔不遗啊。 和乔不遗很像的的个头,和乔不遗很像的如墨玉一般的长发,和乔不遗很像的清墨色长衫,和乔不遗很像的背影…… 难道江南特别容易出产和其他地方人相像的人吗?前脚刚走的朝公子就说自己跟莫峰雪很像来着。 阮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站在画舫上,背对着自己,正在和身边一个男子说话的男子。 不得了了,这个人怎么和乔不遗一样喜欢迎风负手而立。阮叶一向认为,乔不遗那样做是仗着他长得玉树临风,既然玉树“临风”,他当然就要跟棵树一样竖在那里吹风啦。 那男子似乎是出来游玩的,虽然是背对着阮叶,阮叶还是从他的动作看出来,他正指着沿岸的风景,似乎在问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个头比他略矮的另一个年轻男子一些问题。 后者浅笑着回答那人的问题,而后转过身来。 阮叶立刻眼前一亮,居然也是个美男子。面似芙蓉,竟然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他一身儒生打扮,有几分书卷气,却又似乎不似书呆子那般眼神楞直,倒是明眸善睐,眼波流动。 嘻嘻,虽然身高没有乔不遗和朝公子那么高,但是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这个身高才平易近人嘛。阮叶想着,不由仔细看向那个与乔不遗的十分相似的背影,有些期待他也转过头来。 也不知他庐山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估计是没有乔不遗那般好看的皮囊吧。她正在心里暗自想着,那人已然回过头来。 阮叶惊讶地看着他的脸,当场石化。 为什么,他的脸也和乔不遗长得一模一样。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就在阮叶的脑筋将要转过弯却还没有转过弯的那一瞬,又一个男子施施然从画舫内走到了甲板上。 这个人是朝公子! 那么,那个自己以为和乔不遗长得那么相像的人根本就是乔不遗本尊嘛! 阮叶总算明白过来了。 好你个乔不遗,明明跟我说你去六扇门的,现在倒好,跑到这湖上来游山玩水了。 还有这个朝公子,一大早来说什么她跟莫峰雪很像,弄得她脑袋晕晕,还以为自己见到的不过是一个跟乔不遗恰好相似的人。 阮叶气呼呼地关上窗户,却怎么也坐不住了。 一方面,她气乔不遗骗自己。当初在谷里,乔不遗问她他可曾骗过她,当时她虽然嘴硬,心里却也承认了他从来不曾哄骗过自己。但是这会儿,出了谷这些时日,他就满嘴每句实话了。 另一方面,她又气自己,居然这么相信他的话。 哼,枉我还不情不愿地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客栈等你回来。 你会出去玩,我就不会吗? 阮叶霍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打了几个转,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重重地踩着楼板走下楼。 小二一脸诚惶诚恐地走上前来:“小姐有何吩咐?”他看阮叶的架势,简直想一脚把楼梯踩一个窟窿。 阮叶大声问道:“小二,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她可是目标明确,一定要去那些好玩儿的地方,玩个尽兴再回来。 小二迟疑道:“这……”话说这江南,何处不是销金窟,只是这些地方没有几处是适合女孩子,尤其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前去的。小二知道眼前这位女客官是和她哥哥一起入住客栈的,哪里敢乱开口。 阮叶随手丢了些银子给他:“你只管介绍,我自己逛着到了那里,要是好玩我自会去玩的。” 小二自然贪小财,乐颠颠地收了阮叶的钱,立刻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话说我们这客栈可是个宝地,附近随便一处方向都能寻找买乐子的地儿。首先,这往东,有……;其次,这往西,有……;再次,这往南,有……;还有这北边,有……”小二说得口若悬河,活像江南是他家开的似的,毕竟收人钱财,自然要知之必言、言之必尽。 只是,当他说完回过身来,却发现刚才冷着一张俏脸的小姐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摸了摸脑袋,小二有些莫名其妙地向别的客人招呼着,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刚才说溜了嘴,该不会连那芬芳楼也介绍与那小姐了吧。 第四十七章 芬芳楼前有乾坤 阮叶信步在街上走着。虽然小二跟她说了东南西北方向各有什么好玩的,但是,现在她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来到这江南她就不辨方向了。跟她说东南西北,不如跟她说左边右边,后者的话她还好分辨,前者她就只有抓瞎。但是,这种糗事怎么能告诉别人呢,一定会被人笑话的。所以,耐着性子听小二将四周好玩的地方介绍了一遍,她立刻转身就走。 不认方向又怎么样,我就不信我还找不到地方玩了。阮叶自得其乐地逛着大街。 当时她和紫罗“劫富济贫”做的最大的一票就是朱员外的那个了。后来因为被赵石抓进大牢,她们用金子换来的银票等都是被搜走了的。 也许是因为赵石压根就对这些钱财没兴趣,又或者是因为他认为紫罗既然是朝公子的妹妹,落夕榭的小姐,身上有一些面额很大的银票也没什么不妥,总之,最后,她们从大牢里放出来后,这些银票又原封不动地还到了她们手中。 因为是要她们亲自领,当时赵石又和乔不遗以及朝公子简略商谈案情,所以这两个丫头是在衙差的带领下自己去拿的,倒也没有叫她们的哥哥看见。 所谓此时不串供何时串供?当时两人银票一拿到手就合计好了。要是哪天这些钱暴露了,就都对自己的兄长说是对方寄存的。 “呵呵,我就不信我哥会跑去问你哥,你妹妹有多少钱放在我妹妹这里。”紫罗笑得十分奸诈。 阮叶则一边把银票往袖口里塞,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俩绝对不会以钱为谈话话题的啦,我们今天对一下说辞不过是以防万一,用得上的几率几乎为零。” 所以,阮叶现在就从她的“小金库”里拿出了一些钱,决定好好地享受一下有钱人的消遣生活。 也不知道乔不遗现在是不是还在那画舫上,还是已经上了岸,去了别的什么地方。阮叶逛着逛着,心思不知怎么地就又转到了乔不遗身上。 用力地甩了甩头,她去想他做什么,又不是办正事都不肯带她出去玩,还讲谎话骗她,回去再跟他算账。阮叶咬了咬牙齿,重重地踏着步子向前走去。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走马关灯似的在街上走了一会儿,阮叶便将烦心的事情都给忘干净了。 左手一只冰糖葫芦,右手一杯凉草茶,她兴高采烈地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江南真的不是一般的繁华,走到那条街上都是人来人往,反正她本来就是闲逛,也没什么目的地,于是便随着路人走,看到喜欢的场景,比如人家耍猴戏,变戏法,她就停下来看看,看得乐和了也跟着别人一起丢下些赏钱,没了兴趣就继续向前走。她倒也不担心迷路,要是不累就问路走回,累了的话更好,喊辆马车或者找几个轿夫弄顶轿子把自己抬回客栈去。 咦,那边是做什么的? 阮叶远远地看见一座楼,装饰得富丽堂皇,却又似乎不是客栈酒楼,因为阮叶从来没见过那家客栈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开门的。 而且,客栈的窗栏外也用不着这么多的花做点缀吧。虽然一点点的花香,清新淡雅,但是要是一大堆各色的花都团簇在本是让人休息的房间外——那气味阮叶想想都觉得头晕。根据她在荷谷整天捣鼓草药的经验,这么多美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除了茅房之外,没有哪里的味道之浓郁能与眼前这座楼宇媲美。 不过,这座“花”楼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阮叶好奇地走到大门前,只见那朱底金字写得龙飞凤舞,笔力苍莽有劲,倒有几分名家风范。 “芬——芳——楼——?”阮叶一字一顿地将牌匾上的三个字挨个儿念了出来,却还是不明所以。 “名字倒是取得挺贴切,就是叫人闹不明白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的。”阮叶暗自摇了摇头,评价道。 不过没关系,出门在外常识第一项,不懂就问人。阮叶环顾了一下四周。呃,难道官府把这条街划分出来专门供胭脂水粉商家买卖的吗?放眼望去,这条街的这头到那头,全部都是卖胭脂水粉的,铜镜木梳玉簪手镯,各色女子用品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还没找到看着面善可以问路的人,阮叶倒又发现一些特别的事。 咦,那几家店挨着的店是卖什么的? 阮叶发现了不远处有几家店,显得与其他的店铺都不同。其余的店家都是披红挂绿,想尽法子要引起路人的注意,只有这几家店面,门前没做太多修饰,进出的人也不多,似乎生意很冷清。 好奇心大作,阮叶打算进去瞧个究竟。 走到这几家店门前,阮叶左看右看,不知该先进哪家。 这几家店的名字实在是叫人不看不知道,看了更不知道。什么“内里乾坤”,什么“别样娇俏”,什么“密绮罗”,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阮叶站在店铺外面好一阵张望,却也看不清店内的情况。 真是的,打开门来做生意的,怎么也不让店铺里显得亮堂堂些,反而这般昏暗,到底是希望客人进去还是不希望客人进去啊?阮叶摇了摇头。 随便挑了一家“内里乾坤”,阮叶决定进去看看它内里到底有何乾坤。 一进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老板娘,笑盈盈地一步三扭地过来招呼她:“小姐,需要点什么?” 阮叶问道:“我总要挑一挑吧,你这里都有些什么?”她装作很懂行的样子问道。总不能摆在脸上让别人知道她其实连这家店卖什么都不知道吧,那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话说回来,我姥姥家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阮叶趁着老板娘转身给她拿商品的时候想道。 等到老板娘转过身,将她家卖的东西拿给阮叶时,后者说没有瞠目结舌那是假的。 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更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比如,现在老板娘展示给阮叶看的东西,阮叶就完全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第四十八章 花楼不卖花 “怎么样?有小姐喜欢的吗?”老板娘见阮叶对着自己的货品打量了许久,殷切地问道。 “呃……”阮叶有些无语。老板娘,我连你卖的是什么东西都还没搞清楚呢,她心中道,胡乱地点了点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可以。” 老板娘忙问:“小姐喜欢哪一个,可以去里间试试。” “试试?”阮叶愣愣地反问。难道,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布片是衣服? 老板娘以为她害羞,忙说道:“不碍事的,这里间又没别人能瞧见,您自己换好了对着那里面的等人高的铜镜照一照,要是喜欢就买,不喜欢的话咱再挑其他的。” 阮叶觉得自己脑门后面一定挂满了冷汗珠,原来这些布制品真的是衣服。不过,这衣服就算夏天穿也嫌清凉了些吧……阮叶拇指和食指拈起这“轻薄小巧”的衣服,看起来这些衣服实在是叫她连怎么穿都搞不清。 幸好老板娘不经意的几句话让阮叶明白了它们真正的作用:“小姐进到里间去,换上亵衣,可以挂在门后木制的衣钩上,我在外面等着您就是。” “亵衣?”阮叶差点没将手里地东西丢出去,“这些是亵衣?”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老板娘。 老板娘立刻用涂得鲜红的五根手指捂住同样涂得鲜红的双唇,笑得那个暧mei哪:“这亵衣店卖的可不是亵衣嘛,小姐你真是会说笑。” 我笑个屁,我现在脸部在抽筋好不好!阮叶满头黑线,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亵衣店。怪不得刚才她走进来时老觉得四周好多人盯着自己看呢,估计这么大摇大摆逛亵衣店的还真没有几个,尤其她还是一副姑娘打扮。 她正想着,老板娘又开了口:“小姐不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来这芬芳楼多久了,我原来好像不曾见过你。” “我……”阮叶张了张口,勉强笑道:“我不是这芬芳楼的。不过话说回来,这芬芳楼是卖什么的啊?是酒楼还是客栈?” 老板娘笑得眼神那个荡漾啊:“我听小姐的口音不像江南人士,我还以为你也是芬芳楼的妈妈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呢。真是失礼了。” 阮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她穿得就那么寒碜那么像人家刚买回来的丫鬟吗?老板娘你也知道自己失礼哦,真是的。 搞不明白老板娘眼神干嘛那么波光闪闪,阮叶正要问什么,老板娘语气带些轻贱,又有些掺杂着不屑与嫉妒地道:“这芬芳楼,楼如其名,自然是花楼了。” “花楼?”阮叶嘀咕道,“看它的样子我也知道它是‘花’楼,难道它是卖花的?” 老板娘冷笑了两声:“小姐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打哈哈呢?卖花这般小生意芬芳楼的徐妈妈哪里看得上,她卖的呀可是比那花儿还有娇艳三分的女儿。” 阮叶吃惊地道:“她居然连自己的女儿也舍得卖。” 老板娘笑道:“哎呀呀,不过是做皮肉生意而已,这女儿又不是亲生的,好模样自然是摇钱树,相貌一般也可以赚些费用啊。” 阮叶乍听那“皮肉生意”,微微一愣,骤然反应过来后,不由立刻面红耳赤起来。虽然说话不似大家闺秀,但是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这种事情老板娘这样说来,她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 老娘娘亲拍自己的脸颊:“哎呀呀,我真该自打嘴巴。这些话哪能跟小姐您说,您就当耳边吹过一阵风,别往心里去啊。” 阮叶有些发窘地点点头,正要找个借口出去,老板娘却热情地将那些五颜六色的亵衣往她手里一塞,边拉着她往里间走:“小姐这边走好。这些亵衣都是今年新近的款式,我隔壁两家店可都没有,所以我才没有拿出来,只等客人上门了才拿出来给客人挑选。” “新款?”阮叶有些好奇地拎起手里的一堆,她觉得和娘亲训练她女红时拿给她缝的零碎布料没两样的亵衣,于是模样傻傻地问。 老板娘忙不迭地点头:“这是自然,我向来不欺骗顾客,小姐要是不信,可以先去隔壁两家店里去瞧瞧,要是能找到跟你现在手里一个款式的,我便白送给你也行。”她几乎要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东西独一无二了。 阮叶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地给老板娘连拉带搡地塞进了里间。 “小姐你在里面慢慢试,我在外面候着。要是你觉得闲,也可以跟我说说话。”老板娘服务周到地隔着门板道。她连声笑道:“只要你不嫌我吵就是了。” 阮叶生怕她真会留在这里,忙高声地说:“不用了,你去看店吧,我自己换着看看就可以了。”好别扭啊,她看着手里的一堆勉强也算衣服一种的东西,简直连从哪里下手都不清楚。 老板娘显然会错了意:“小姐你就别害臊了。这换衣服可是个耗时间的活儿,您想想看,您又得换,又得看,还得选,怎么着也是快不起来的。您想啊,这时间一长您就觉得没劲了,那我这买卖也就眼看要黄了。所以啊,您就别觉得麻烦我了,尽管和我说说话就是,我也是为自己的生意着想嘛。”她快人快语,阮叶几乎要认为,自己要是现在说不要她陪就等于直接说自己不会买她家东西一样——虽然她确实不想买来着,她又不穿,难道买回去收藏吗?——但是好歹磨叽了人家这么长的功夫,怎么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算了,幸好出来时带了不少钱。大不了花个小钱买个心里痛快吧。阮叶苦笑着摇摇头,忽然佩服起之前跟紫罗一起的那些日子,后者那在某家店铺泡了一个上午,却最后什么也没买的勇气可嘉了。自己要是能像她那样,现在也不至于会被弄进这么个小木板格成的里间换这些五光十色的亵衣了。 叹了口气,阮叶在里间特别备设的,给客人换衣休息提供方便的椅子上坐下,将手里的衣服绞了绞,弄出几分褶皱,然后便将它们挂在椅背上。 她决定了,挨个一时半刻再出去,然后随便拿这么几件付了钱就赶紧消失。 第四十九章 小报复 阮叶想的是,老老实实地混几刻钟便出去付钱拿了东西走人,老板娘却显然热情过了头,一直在外面说话都没有停过。 阮叶估计这亵衣店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即便来了客人,也是急匆匆地选了东西就走,谁都怕被熟人看见了背后遭人指点,所以这老板娘的话都存着没地方说,今天自己的出现显然给老板娘一吐心中积攒了这么久的话提供了一个机会。哎,也是的,这家店怎么连个小二也不请,害的老板娘一个人平时憋得慌,现在整个一个话痨。 阮叶揉了揉自己被疲劳轰炸了这么久的耳朵,叹了口气,决定迂回一点地提醒老板娘,她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呃,老板娘,你要不要去前面看看店面,要是放走了生意或者是少了东西可就不好了。”阮叶在里间说道,希望可以说动老板娘消失一会儿,哪怕是让自己的听力暂时休息一下也好。 第一次,阮叶有些羡慕起落夕榭那些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十二雪来了。原来,有时候被迫听一些自己根本不想听的东西,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阮叶心里想着,却没有听见外面有离开的脚步声。 “小姐真是心好,呵呵,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这店铺的生意说得难听一点,就和对面那芬芳楼一样,也是到了晚上才兴隆。白天的哪里会有几个人上门来买亵衣的。虽然背地里谁也不知道谁是怎么样,但站在太阳底下倒一个个都是讲求脸面的。”老板娘说得有些愤世嫉俗,阮叶心里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响。 找老板娘的说法,她岂不成了明着也不要脸的人了吗? 老板娘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着说着,居然把阮叶也给绕带进去骂了,忙又道:“小姐莫误会,我可没有说您的意思。” 阮叶在里面笑容有些勉强地道:“我明白。” 老板娘听阮叶的语气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换了一个话题,更加卖力地推销起自己的东西来:“小姐你换了有两三套了吧?” “嗯。”阮叶随口应了一声,其实她压根没有动,一直做在那椅子上用手指卷头发玩。 “不知道小姐可有心仪的?要是喜欢了就在一边放着,我到时抱起来给您。” “唔。”阮叶还是回答得不咸不淡。要不然她能怎么回答,难道激动万分地说,老板娘你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太符合我的口味了! 老板娘又道:“小姐要是只喜欢样式,或者有哪里有些小小的不满意,我免费替你改好了,换个颜色重做一件也可以,您留下定金我改日送上府去。” 要是你抱着这么一堆东西送去客栈,乔不遗会气得把我从楼上窗户丢下去的,即使不这样,他的脸色也一定万紫千红,呵呵。阮叶心想,忽然便有想起,不知乔不遗此时在做什么,心里又生出一些不快,不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哼!” 站外门外的老板娘不知她怎么了,还以为自己家的亵衣不和阮叶的意,不由问道:“小姐是不是有哪里不中意?” “没……有。”阮叶摇了摇头,这次啊想起老板娘是看不见自己的动作的,忙有高声重复了一遍。 她信口问道:“老板娘怎么不请个帮忙的伙计?” 老板娘在外面回答:“我这店铺不是酒楼,没那么多东西要收拾,也没那么多客人要招呼。找个伙计没必要。二来,我这里卖的亵衣既有适合女子穿的,又有适合男子穿的,请两个伙计费用太高,可是要是单单只请一个,却不知是找个男的好,还是个女的好呢?” “这……”阮叶倒不曾想到,自己一句随口问来的话,居然又成功打开了老板娘的话匣子。 幸好老板娘也没指望她回答自己,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请伙计自然不能请长得太歪瓜裂枣的。这对面便是芬芳楼,来往的男子只有四分之一不到是自命清高、只谈风月的文人,其余的可都是些没脸没皮的色鬼,进了我这店,要是见到是个女伙计,还不知要怎么想尽办法吃她豆腐呢。要是我请了个男伙计,芬芳楼的姑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喜欢年轻小伙子的海了去了,要是我的伙计再不知检点一些,与她们纠缠在了一起,到时对面的徐妈妈再来上门这么一闹,我这店铺给弄得乌烟瘴气,连最后开还是不开都还是个问题呢。” 阮叶在里间不禁点头:“这倒也是。” 老板娘就跟觉得自己的话受到了首肯似的,话便更加多了起来:“就是这个理啊,所以啊,我还是自己一个人照看着这店就好了。” 阮叶赶紧应道:“嗯。”心里则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封起来,再这么在这里跟她耗下去,自己就什么地方也别逛了。 老板娘倒是完全来了说话的兴致,居然把自己的情况也拿出来说给阮叶听:“再说了,也不怕小姐嫌弃,我是个寡妇,这寡妇门前是非向来多,我开的这个店呢买卖的东西也不是多么可人说的个物事,我要是再弄个伙计,还不被人说得门都开不了了?” 阮叶倒是没想到老板娘居然是未亡人的身份,不由愣了愣,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拿起手里的亵衣说道:“老板娘,这几件衣服给我包起来。” 老板娘隔着门缝将那几件拿了出去:“小姐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阮叶随即走了出来:“没什么要改的。”其实她又不穿,只是此时听说了老板娘的身份,便心里起了些同情。 老板娘却道:“我与小姐这么投缘,我一看就知道这几件小姐穿了还是嫌松了一点,不如小姐留下地址,我改完了找人给您送上门,也方便您这会儿在大街上走,省的手里拿着这些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阮叶想想,老板娘说得也对,她要是拿着这一堆东西到处跑,像怎么回事儿啊。 心里升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阮叶欣然留下了落夕榭的地址。 老板娘惊讶地问道:“小姐是落夕榭的?” 阮叶胡乱点了点头,却见到老板娘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心里不由叹道,朝公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怎么十个人九个都怕落夕榭的人? 她说道:“老板娘,麻烦你直接叫朝公子收下就好。”说完她留下钱,便走出了店门。 天空依旧万里无云,阮叶想象了一下朝公子那张俊脸收到这些东西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谁叫你跟乔不遗合起来瞒我!最好朝公子喜好女子亵衣的癖好能迅速传遍江南,嘻嘻。 第五十章 学坏容易学好难 “我的姐姐便是这芬芳楼的花魁。”年轻男子微笑着说道,脸上倒也没有丝毫的尴尬。 乔不遗点了点头,忽而便笑了起来:“想来蓝况你的容貌不俗,令姐的样貌一定更加美丽。” 原来这名面若芙蓉的美男子,名字叫做蓝况。 朝公子站在一边,虽然少有言语,却也似乎心情不错,抬眼微微打量着芬芳楼。 只不过,这三人此刻不是在芬芳楼的前门,不然便是这三人的容貌,却也已经足够叫这芬芳楼的姑娘们都不想做生意了。 蓝况有些歉然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是芬芳楼后院外的小巷,本来应该是粗使下人才会走的。他抱歉地道:“委屈二位了。我与两位相谈甚欢,我姐姐也向来喜欢结交二位这样的人士,所以我这才起了介绍我姐姐认识两位的念头。只是这话到了芬芳楼徐妈妈的耳里,容易有些误会,所以我姐姐也没有去通报妈妈,我现在只好领着两位从这后巷进去,还请两位多多海涵。” 乔不遗淡然地一笑,似乎永远都不会给别人难堪似的。他随意地扫了四周一眼:“我乍来江南,也没有多少时间四处走动一览江南美景,却想不到这小巷后面也别有洞天。” 这青楼的后巷,哪怕是江南出了名的销金窟芬芳楼的后巷,也与别处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脏乱、拥挤、异味丛生。 要是阮叶在这里,一定会小声来一句:“睁眼说瞎话。”来刺挠一下乔不遗。 不过,今日今时,和他一起来这里的是朝公子。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周围,唇角绽开一丝淡到几乎要察觉不到的冷笑。 蓝况侧头看了一眼朝公子,轻声问道:“朝公子是不是有些不妥?” 乔不遗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微微一笑:“没什么,我正在想,乔公子说得确实在理。我虽然久居江南,却也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到新奇得很。” 乔不遗笑容不变,跟着蓝况随后踏进了芬芳楼的后门,朝公子紧跟其后。 乔不遗小心地避开地上散放着的几个堆积着不少脏衣服的木盆,顺口问走在最前面的蓝况:“不知令姐的姓名是什么?免得一会儿见了面失礼。” 蓝况张了张口,还未说话,朝公子的声音倒是先响了起来:“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是叫做蓝止水吧。” 蓝况不由笑了起来,眉眼愈加秀气起来。 “朝公子怎么知道的?” 朝公子绕过地上一滩水渍,这才悠然抬头,脸上的笑容好似初春的梅花,还带着冬日里独特的寒冷,却又难掩其幽雅的气质:“乔公子不是江南人士,不知蓝止水的名字也是正常。我怎么会没有听闻才貌双绝的蓝止水的名字?” 他这句话说得在情在理,蓝况点了点头,便又回过头去继续引路:“两位这边走。” 乔不遗和朝公子点了点头,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大概因为是白天,还没到芬芳楼做生意的时间,里里外外很少见到有人走动,乔不遗有种错觉,好似走进地是一个荒院一般。外面正常作息的人来到这里,却也不知道到底谁的作息失常,他淡淡地想着,见到朝公子似乎毫无半丝不适应。 他想起阮叶对于落夕榭的冰冷那略带些夸张的说法,见到这会儿朝公子的表情,心里想着的却是,这般性情到底是如何养成的,比起他和叶子这般与世隔绝了十多年的人,却还要与这世间显得格格不入。 蓝况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说道:“想不到我去泛舟却也能交到二位这样的朋友,倒也是意外的收获。” 乔不遗笑了笑:“那日蓝况你站在船头,我便眼前一亮,不过当时还有其他顾虑,这才没有贸然上前认识认识。” 蓝况停下脚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也笑了起来:“乔兄说的是前日吧。呵呵,我当时也一眼看见了站在窗前的你,也是一眼便萌生了相惜之情。原来我们那时心里的念头是一样的,真是妙极妙极。”他抚掌而笑,秀雅地好似女子一般,却又直爽而开朗。 朝公子却忽然冒出一句:“且不知道两位的这番‘不约而同’,算不算得上是‘一见钟情’的新注解?” 蓝况一愣,似乎笑容有些僵硬了起来。 乔不遗不以为意地一笑:“只要这情,是友情,‘一见钟情’又有何不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将朝公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话档了开来。 蓝况听得乔不遗的话,也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素闻朝公子清心静雅,却不想竟然如此风趣。我蓝况三生有幸,居然能结识两位。” 还不待那二人有什么反应,只听得墙头一个女子不屑的轻哼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哼!” 乔不遗的眉毛跳了跳,表情有些微僵。 朝公子的眼里忽然闪动着丝丝光彩。 蓝况似乎有些尴尬:“大概是……呃……哪个丫头又来作弄我玩……”他有些结巴地道,脸上也挂着苦笑。 乔不遗和朝公子都没有做声。 蓝况忙道:“前面上了楼便到了,我姐姐便在那里等着我们。” 三人刚刚走远,便有一个灵巧的女子的身影从墙外一跃而进。因为此时芬芳楼鲜少有人走动,也没有人发现她。 乔不遗居然来逛青楼! 翻进来的这个人正是阮叶。她从内里乾坤出来,正要去别处转转,不经意地一瞥,居然看见了乔不遗和朝公子,以及那个不知名的年轻男子。 咦,他们已经下了船,这是要去哪里呢? 一时好奇,她便跟了过来。却没有想到,一路跟来,他们最后的目的地居然是芬芳楼! 内里乾坤店老板娘关于这地方的描述好犹绕于耳,眼前见到的事实实在是叫阮叶有点接受不了。 乔不遗,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要是你真的学坏了,我就代替娘亲清理门户,把你打得万紫千红! 第五十一章 要命的女子 乔不遗和朝公子纷纷落座。 这里是蓝止水接见客人的地方,不比芬芳楼别处的房间,少了些情色意味浓重的脂粉腻香,只一盘宝塔网状的熏香缀于墙角,烟雾蕴袅,使人醒神怡情。 进门处挂着水蓝色的布幔,随着从对面窗栏出吹进来的风而时而鼓起时而飘飞,好似轻歌曼舞的一水长袖,空灵之中有着丝丝飘逸。 蓝况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蓝止水还没有出现。 他勉强笑了笑,道:“我空有一腹诗书,但却半点营生也不会,是和姐姐一起过活的。素来便不讨芬芳楼徐妈妈的欢心,连带各院的丫头也瞧我不起。”他说得极为诚恳,这般言语境地,一个男子很难对人说出口,而他却说给乔不遗和朝公子听,显然把二人当做了自己的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 乔不遗淡淡地点了点头,眼中丝毫不见鄙夷。 他们坐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丫鬟端茶上来。蓝况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姐姐,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二位且先坐着。” 他走了几步,便又回头,乔不遗微笑着道:“蓝况你请放心,我们不会四处走动的。” 蓝况似乎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乔不遗含笑打量着四周,漫不经心地对一旁坐着的朝公子道:“你怎么看?” 朝公子冷冷地回答:“看戏总要看全。” 乔不遗眉眼之间似乎有些叹息:“却不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朝公子冷眼看向窗外,有女子将数十条丝帕洗干净后晾在窗外的竹竿上,那些色彩各异的丝帕好似一面面七彩的旗帜,却不知里面包含了多少女子曾经有过或正被隐藏的心事。 半晌,他才回过头来,慢慢地道:“他那日出现在你窗外湖上,便不是偶然。” 乔不遗点头:“这我自然知道。”他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只是猜不透他的用意而已。” 朝公子眉眼舒展,笑得惬意,好似窗外的风景叫他心情愉悦不已:“我们这不是正在看他如何演戏吗?” 这时,有一颗冰糖葫芦的核“嗖”地一声,直直地从梁上朝乔不遗打去,后者头微一偏,扬起眉,有些无奈地叫着正大光明在梁上偷听他们说话已经许久的人儿的名字:“叶子。” “哼!”一声清脆的女声从上面传了下来。 阮叶犹如一只小猫,坐在梁上晃悠着两腿,丝毫没有打算下来的意思。 朝公子露出淡淡的笑容:“叶子姑娘倒是好兴致,来这芬芳楼玩的吗?” 阮叶柳眉一竖,意有所指地道:“我来这里能有什么玩的,我是来看看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乔不遗苦笑着摇了摇头:“叶子你误会了。” 叶子皱了皱鼻子:“我误会什么了?你怎么就知道我误会了?”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乔不遗忙道:“叶子你快离开这里,我稍后再跟你解释,不要胡闹了。” 阮叶一听,气呼呼地从梁上跳了下来:“我胡闹?你居然说我胡闹!现在跟着别人来这温柔乡的可不是我!你……”她话还没说完,乔不遗却已经出手如电地点了她的穴。 可恶!阮叶顿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她心里气得恨不得咬乔不遗一口,此刻却只能杏眼圆瞪,视线简直要在乔不遗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乔不遗微微低头,一丝抱歉地笑容站在唇角。他的垂发扫过阮叶的额头。 “对不起,时间紧迫,我会跟你解释的。”他低低地说道,双臂一环,轻轻地抱住了她。 阮叶的呼吸忽然一滞,突如其来的温暖要她的脑袋有那么一刻停摆。 还没理清自己心里的情愫,她忽然脚下觉得陡然一悬。 原来乔不遗竟已将她抱了起来。 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的朝公子,星辰一样的双眸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要是此时能够出声,阮叶一定惊呼:“阿布,你做什么?!”她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乔不遗爽快地扔出了窗外。 啊啊啊啊啊,死阿布,我跟你没完!当阮叶在空中体验非自主滑翔的那一刻,她心中如是怒喝。 咕咚一声,她干净利落地着陆了。 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死人阿布,算你狠,我们走着瞧!不能动的某人好似一截木桩一般横躺在地上。幸好此时这窗前没有什么人经过,不然她绝对少不了被人围观。 乔不遗手里用的力道恰好,虽然难保阮叶不疼,但至少保证她落地时不会伤到。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再向她说几句什么,但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外。 他脸上瞬间变换了随意而轻松的表情,双手扶住窗棂,似乎只是在看着周围的风景。 一个女子眼梢带笑,柔荑挑开水蓝色的布幔,慢步走了进来。 “蓝止水见过二位公子。”她的声音脆而不腻,没有刻意的造作与柔媚,却依旧是伊人天成的玉珠之音。 蓝止水的美,既是容貌之美,却也不仅仅是容貌之美。 她是一个就容貌而言完美的美人,媚眼如丝,水波横生,鼻子高挺,皮肤白皙。她的双唇,半抿半合,似笑非笑。一声烟绿色的水裙逶迤在地,迤逦非常。 她生的小巧,却又非那种用矮来形容的小,巧倒是占足了全分。 江南房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蓝止水的名字是不能随便提起的,只要提起,寻常人家的女子总要恨得咬牙切齿。不管她们如何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又如何地相夫教子,安分过日,总不及她温柔一笑,便能叫自己的男人失了魂。于是哪怕明知是虚情假意,却也舍得倾家荡产,也要博得美人展颜。 因为,一个本来已经美得到了无暇的地步的女人,就已经够要命了。 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还很聪明,懂得如何让自己的美貌更加耀人。 男人的心思大概向来便是如此,家里的妻子越是端庄,他心里便越觉得无趣,而来了青楼,这莺莺燕燕多入繁星的温柔乡,销魂地,他反倒觉得遇见一个懂进退,言得体,却又愿意做自己知己的女子,更加有趣,更加稀奇。 蓝止水便是这样一个女子。 她聪明而冷静,多情而无情,明明常常近得好似额前发,却又偏偏永远远得有如天边月,她学识过人,也聪明可人,她能歌善舞,更加长袖善舞。她是很多人的知己,却又几乎谁也不属于。 这样一个女子,此时便这么出现在了乔不遗和朝公子的面前。 第五十二章 惹人疼 蓝止水轻轻福了福身,盈盈一拜却是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乔不遗淡然地一笑,却不也不曾多说什么,朝公子看了看对面的佳人,却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蓝止水神情自若地坐了下来:“蓝况有些事情,先出去了,我代他向二位说一声。” 乔不遗笑了笑,随便选了一个话题:“蓝姑娘这边布置得倒也素雅。” 蓝止水宛然而答:“不过是少了些许腻歪的物事,却也算不得素雅。乔公子谬赞了。” 朝公子眼神落在蓝止水的脸上。她的容貌好似一件天然去雕饰的艺术品,他不由露出丝丝微笑:“止水姑娘的容貌实在是令在下惊为天人。” 所谓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却有着不同的效果。比如,此刻,朝公子这淡淡的一句,放在别人口中,蓝止水也就是听过便罢,一笑了之。但大概是因为此时说这话的人是朝公子,她便似乎心情愉悦不少:“朝公子倒是会哄人家开心。”语气娇软好似呢喃一般。 窗外的某人却听的分明,心里一阵郁闷。 还人家哩!朝公子夸的是人家的话你高兴个什么劲! 阮叶此时的心情已经从怒火中烧进一步升级为一点就炸。 她的肺现在真的快炸了。 她可怜的臀部在乔不遗的“热心”帮助下与地面狠狠地亲吻了一次,该死,这都是她出谷这么长时间香臀受到的第二次猛烈撞击了,照这个频率发展下去,她就可以直接变身母螃蟹了。 身体不能动,她一边咬牙切齿地听着屋内三人的风月之谈,一边在心里回想刚才她坐在房梁上听见乔不遗和朝公子的对话。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真的不是来这里玩的。 阮叶眼珠一转,想到这俩人能聚到一起都是因为赵石要他们查章成豪被杀的那个案子。再联系一下二人之前的对话,难不成他们是来这里查案的? 她眼前不由一亮,心里蠢蠢欲动。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有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阮叶兴奋地在心里乱用着俗语,已经决定了,不掺和进去插一脚她就不叫叶子。 有了这么个目标,她立刻从消极地在心咒骂乔不遗改为积极地努力冲破穴位。 大概乔不遗本就没想困住她多久,所以点穴的力道颇轻,当然,之所以他把力道这么轻,估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想着阮叶的性格绝对不会自己想办法冲破穴位的。 当然,以平常阮叶的表现来推断,她是属于只要饿不死就绝对不会自己动手的那一类。同理可证,只要她知道有人会给自己解穴,她就宁可等那么一会儿也懒得自己耗费内力。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叶子小姐现在憋了一肚子火,再加上里面的蓝止水又绝对是个同性相斥的刺激源,于是她就化愤怒为动力,暗自运气,努力地想要冲破受制的穴位。 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比如阮叶,她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手指可以微微地自由弯曲了。 加油,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啊。阮叶自我鼓励道。吁了一口气,她想着休息一会儿再继续,顺便听听里面的人都在讲什么。 只听蓝止水轻柔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位要来这青楼,我也道我小小芬芳楼一个女倌,又如何吸引得了两位。” 原来如此?什么原来如此?我刚才溜掉了什么重要的话没有听吗?怎么这会儿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 阮叶秀眉紧皱,更加仔细地聆听里面的谈话起来。 接下来是乔不遗的声音,他的语气听起来已经不似前面那么轻快,反而稳重很多:“毕竟人命关天,我们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青楼是一个线索,自然就要来查探一番。” 人命关天?阮叶心里猜测,看来他们真的是为着命案来这青楼的,只是,杀人犯怎么会到妓院里来呢?难不成这芬芳楼的姑娘里还隐姓埋名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侠?这也不太可能,要是如此的话,这女子也太委屈自己了,那样的牺牲实在太大了一点。 或者是有什么人既和青楼扯得上关系,又身怀高深武功,能杀得死据说人品不错武功更不错的章成豪。难道是是这里的欢客?要么是打手? 阮叶的脑筋转得飞快,心里暗叹自己没有被赵石找去破案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运用她的头脑,说不定现在连十几年前的悬案都真相大白了。 不过,要帮那个恶罗刹赵石破案,除非他派八人大轿来抬她。此时臀部的痛楚让阮叶联想到当初她和紫罗一起被赵石从房顶踹下去的悲惨记忆。 一时想岔了神,阮叶再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蓝止水的声音居然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她吃惊地抬起头,隐约看到有个女子站在窗口。幸好这窗外还有竹竿做成的托栏,估计本来这房间不是建造时便定下用来会客,所以预备了托栏用来放置盆栽花草或者晾晒衣物,从栏杆间的缝隙,躺在下面的阮叶模糊地可以看出女子容貌的轮廓,单是轮廓却已经十分精致,估计细看更加美丽。阮叶想着,不想被发现,下意识地向里挪了挪,却不想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 她蹑手蹑脚地蹲了起来,又把自己往里面缩了缩。这下面本就没有多少阳光能晒到,潮湿的环境使四处都长着青苔,阮叶一不小心便蹭了一身。幸好她从小在荷谷里野惯了,也不觉得脏,只待上面没有动静了这才钻了出去。 刚才他们说要去别处看看,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阮叶心想,决定赶紧去找乔不遗和朝公子。 她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青苔,正要走开,忽然被人扯住了衣袖:“想不到芬芳楼里还有这么惹人疼的丫头,陪大爷乐和乐和……”一个长得猥琐的中年男子伸出手似乎打算将阮叶搂进怀里。 阮叶向后一退,笑得可爱无比:“我原来很惹人疼啊,是不是惹你疼啊?” 一见阮叶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男的立刻找不着北了:“是啊是啊,赶紧让大爷来疼你吧……” 阮叶的笑容忽然闪出一丝狡黠:“还是我来疼你吧!”语音未落,她已经一拳挥了过去。 “咚”地一声,那男的二话没说,到底昏迷了。 阮叶拍拍手,无比彪悍地朝地上的男的笑得龇牙咧嘴:“我说我惹你疼哪,哎,估计你这一下就可以睡到傍晚了吧。逛妓院下回晚点来吧。” 第五十三章 寻夫小媳妇 阮叶四处张望,却见不到乔不遗和朝公子的身影。 “奇怪,才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去哪里了?”她小声嘀咕着,信步向前走着。反正这会儿芬芳楼几乎没多少人,她倒也不怕被别人瞧见,走得是大摇大摆。 “这位姑娘,你面生得很,是在找什么人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阮叶吓了一跳,戒备地转过身去。在她心里,凡是在妓院出现的男子,没几个是什么好人。 然而,等她看清来人的容貌,却不由一愣。这不是那个原本和乔不遗、朝公子一起在画舫上出现的男子吗?想不到近距离看他的容貌更加的俊美,丝毫不逊色于乔不遗和朝公子。 长而细的眉毛,好似女子的柳眉,末端微微上扬,飞插入鬓中,便是惊鸿一瞥也叫人赏心悦目。一双多情目,恁是不笑也风liu。他的头发全数束到脑后,只一只圆环形状的银发箍盘起,有纶巾罩住,巾角随着清风摆动,一身儒生打扮却显得没有丝毫书呆子的呆板。 奇怪的是,阮叶乍一见到他,心里想到的第一句话不是玉树临风,却是美若天仙。这个男子,竟然比女子还要娇艳三分。 不会这个芬芳楼除了有“姑娘”,还有“公子”吧……,阮叶有些恶质地想。 那男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唤回了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的少女的心思:“姑娘?” 阮叶这才回过神来。在芬芳楼这个特定的大环境下被人叫“姑娘”,她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我、我、我在找我的夫君……”她临机一动,作掩面而泣状,其实却是半滴眼泪也没有。她实在是太佩服自己这随机应变的本领了。 她不太想让这个男子知道自己其实找的是乔不遗和朝公子,但是她对这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子实在很好奇,心里思量着要探探他的虚实,于是随口开始编故事。幸好,她原来在荷谷,虽然学诗词歌赋没用多少心,戏折子倒是看了不少,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早就看到泛滥了,现在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虽然没有眼泪,但是拿袖子在脸上来回胡噜的动作阮叶倒是一点也没有停,外加再配以抽噎的声音,现场效果也算不凡了。 那男子似乎有些着慌起来。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随口问了一句,竟然会把对方惹得哭了。他有些结巴地道:“姑娘不要哭,也是在下问得不好。” 阮叶一边继续拿袖子在脸上画圈圈,一边在心里偷着乐,看来这个男的长得好看,却老实得很,一骗就上当。 嗯,应该说是我的骗术太厉害了。阮叶在心里自夸,心情愉快地打算再接再厉,将谎话进行到底。 半刻之后,这个男子貌似已经完全相信,阮叶是个苦命的女子。丈夫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她勤俭持家,孝顺公婆,但是却苦于一介女流,无法抛头露面挣钱糊口,今日被人讨债上门,这才不得不来芬芳楼找寻她已经数日没有回家的夫君。 阮叶努力地挖掘着自己身上的表演细胞,心里不断地想着自己小时候被娘亲罚被诗,罚练字,发刺绣,却一点悲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她回想起这些惩罚她敷衍了事后最终都被娘亲罚以没饭吃,终于觉得比较悲伤难过了。心念一转,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阿旭突然离开的事情,她眼睛一酸,真的有眼泪出来了。 这眼泪简直比珍珠还要精贵,她立刻拿开袖子,将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展现在那男子面前。 男子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我叫蓝况,是蓝止水的弟弟,你要找丈夫,我帮你找找看吧。” 原来他叫蓝况,阮叶心里记下了他的名字,继续卖力地演戏:“那就多谢蓝公子了。” 她盈盈地一福,想要拜下去,但是膝盖屈到一半人已经被托起。 “姑娘快些请起,这样的大礼折杀在下了。”蓝况微笑着道。 阮叶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容,忽然就有些脸红。 一个男子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倒也实在是美到一种极致了。 阮叶是男色当前,其他问题一律靠边站。所以,她非常轻易地忽视了一个称呼上的问题——为什么一直彬彬有礼的蓝况在知道了她其实已经嫁作人妇后,还会一直称呼她为“姑娘”。 蓝况问道:“不知姑娘的夫君姓甚名谁?我去找他也好有个名字称呼。” 阮叶在心里翻白眼,我要是现在就知道我以后嫁给谁,我也不和紫罗去劫富济贫了,走到天桥地下摆个摊,扯个布牌,写上“阮氏小仙”四个字,她算命紫罗负责收钱就是了。 不过,演戏不能中途撤场,阮叶“万分敬业”地接着往下编:“这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夫君的名字不说也罢,蓝公子若是有心相帮,我将我夫君的样貌说与你听,可好?”她依旧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蓝况。估计旁人看来,她那是悲伤的眼神,实则因为她感觉自己要是眨巴两下眼泪又要没了,所以正好努力睁着,感觉眼球都要掉出来了。 蓝况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阮叶立刻信口胡说了一通她那个不存在的夫君的样子,反正怎么猥琐怎么说呗。可是,她说着说着居然有点熟悉感,难道是她遇见过的某个路人甲? 不去多想,阮叶打算好了,她既要与蓝况对话好摸清他的来路。既然乔不遗他们是来这里查案的,那这个领他们来的蓝况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其次,她决定顺便在这芬芳楼里逛一逛,最后,她打算无伤大雅地作弄一下这个长得比女孩儿还漂亮的蓝况——谁叫他姐姐是蓝止水呢,谁叫他姐姐是蓝止水并且是这芬芳楼的花魁呢,谁叫他姐姐是蓝止水并且是这芬芳楼的花魁而且还想和乔不遗交朋友来着? 所以,看了看似乎完全相信了自己的一套说辞的蓝况,阮叶小心地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偷笑。后者看了她一眼,怕是以为她又想到了伤心事,出声安慰她:“姑娘不要难过,我这便帮你去寻你的夫君。” 阮叶装作一副小媳妇样儿,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第五十四章 芬芳楼一日游 话说阮叶硬是踩着小碎步跟在蓝况的身后,偶尔抬头看看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关切地看向自己的男子,心里则在衡量二人之间的身高差。 蓝况的样貌这么秀美,看起来又不高,所以背影看上去像是个少年。阮叶猜测,他不会比自己还要小吧?话说乔不遗小时候因为比她大几岁,所以一直比她高,她倒也没觉得什么,但是到了他改了名字后的几年,身子居然好似破节的竹笋似的窜得那叫一个快,就算多次自我安慰自己是娇小可人、小鸟依人,阮叶还是无法释怀每次见到他都得仰望到脖子都要断掉的痛苦心情。 这个蓝况倒是身高适中,既不是五短,也没高得吓人。尤其那个小蛮腰,实在是太那啥啥啥了。 阮叶抹了抹嘴边快要流出来的哈喇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子这样对一个男子“感兴趣”有什么不妥。本来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爱别人的美——譬如眼前这个美男子的美,也是人之常情哪!阮叶帮自己把理由找得十分充足。 大概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诡异了,估计蓝况有点担心她伤心过度导致行为失常,说话的声音异常的轻柔:“姑娘,你莫要这么伤心,一会儿要是找到你的夫君,我也会帮忙劝他一劝的,毕竟男儿志在四方,不能整日沉溺在这温香软玉的地方。” 阮叶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麻雀——越楚楚可怜越好——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演戏的游戏之中了,简直其乐无穷哪。不过这个蓝况也真是烂好人,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家的家务事他也要插手,真够多事的。 虽然,要是这个蓝况不多事,自己也骗不了人家,阮叶依旧理直气壮地在心里评价人家的鸡婆。 蓝况万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哎。” 阮叶细声细气地道:“多谢蓝公子了。” 蓝况有些局促地道:“姑娘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不要公子来公子去的了。” 阮叶推辞道:“这可不成,于礼不和,小女子多多承蒙蓝公子的照顾了,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我夫君,小女子都对蓝公子的慨然相助感激不尽。”说完她又开始做假动作,似乎要下拜的姿势——反正她知道这个蓝况最后肯定会扶她,根本不会真的让自己拜下去,所以演得是不亦乐乎。 大家闺秀应该都是这么知书达理的吧。哎,反正我这辈子都成不了那样的人,也就装个一时半会儿的样子像。不过能装这么像,也说明我是非常有潜质的,哦呵呵。 阮叶在心里开着自己的玩笑,顺便偷偷观察蓝况的表情。 后者显然被她这一拜弄得又有些手足无措,连忙上前来拉她。 “姑娘你不要再这么拜我了,我、我、我……”阮叶看着蓝况结结巴巴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立刻在袖子里面自己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 痛死了!大概是怕力度不够,阮叶下手重了点,一下又把自己的眼泪给掐出来了。 蓝况慌忙满身去摸手帕,嘴里不住地安慰:“姑娘莫要伤心……” 阮叶那个泪眼迷蒙啊。她这次是真伤心哪,她不过是想小痛一下止住笑而已,这下掐得这么重,那可痛大发了。她能不伤心吗她,她都快伤心死了。她那白如藕段的手臂啊,这下估计都青紫一片了。 原来下手这么重的话掐人这么疼,那下会她掐乔不遗的时候可就得拿捏好了——绝对要重上加重! 蓝况别领着阮叶在芬芳楼里走了不久,阮叶就已经开始咋舌起来。想不到青楼居然这么豪华。她站在街上向这边看的时候,看得不过是它最前面的一座楼,真正是吃饭喝酒的地方。这后面才是寻欢的温柔乡,楼宇众多,扑鼻迎香,花草修剪得好似林园一般,说不尽的情致雅趣。 要是不知道的人贸然走了进来,却还以为是到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呢! 阮叶眼睛发光地看着这些,心里则在盘算要不然她们不要劫富济贫了。她回去跟紫罗商量一下,干脆把上次她们从朱员外那里弄到的钱都拿来开个妓院好了,反正这世上有几个有钱人不寻欢的?那样偷偷摸摸地跑去人家家里上演“小鬼运财”虽然刺激又好玩,但是玩多了回数容易惹祸上身,譬如哪次再不小心撞上像赵石那样喜欢跟人死磕的捕头,那可就不好玩了。 大概是没想到妓院常常有逼良为娼的戏码上演,开妓院的本身就是为富不仁的一种,所以她无限乐观地在心里规划着要是开个妓院会有如何如何光明的“钱途”。 蓝况似乎没发觉身后少女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铜钱状,只是领着她继续向前走。 阮叶之前吃了很多零嘴,都是些甜酸的东西,后来又在窗户下面待了不短的时间,还出手教训了一个登徒子,再后来遇见蓝况后更是灵机一动地唱作俱佳地瞎编台词演戏,这会儿没多多远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蓝况似乎看出她有些不舒服,便道:“姑娘不如到那边去歇歇,那里是个隐蔽的树荫,下面有石椅石桌,你去那里休息一下。我想了想,毕竟这么贸然去找你夫君总有些尴尬,要是他……咳咳……”蓝况说到这里,面色有些发窘似的以手掩口,微微干咳起来。 阮叶不明就里地问道:“要是他什么?” 谁知她一问蓝况咳得更加厉害了。阮叶忽然明白过来。也是,蓝况根据自己给的样貌特征去寻人,万一真给他寻到个什么家伙,而那人正在搂着芬芳楼的姑娘干啥干啥,那他们是破门而入好呢,还是在外面候着等人家完事儿好呢? 没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眼睛会长疮的。破坏人家这种“美事”也实在是有损阴德,所以阮叶便点了点头:“小女子正觉得心里堵闷得慌,多谢蓝公子的关照。” 蓝况摇了摇头:“举手之劳,姑娘严重了。” 他把阮叶送到石椅那里坐下后,对她道:“我去帮你找找,不过结果如何,我不出一刻钟定会回来与你碰面,不知姑娘意下可好?” “这样甚好。”阮叶轻声道。心里补充,要是你回来时顺便给我带杯大碗茶那就更好了。 第五十五章 真有其人 阮叶在石椅坐下,等去找她“夫君”的蓝况一会儿过来。 这片地方有树荫遮蔽,很是凉爽,不知哪里的风徐徐吹过来,倒也叫人心旷神怡。 阮叶将侧脸贴在石桌上,一股清凉的感觉沁入肌肤。 她闭上眼睛,思索着案件与青楼的感觉如何。但是,不但没理出什么线索,倒是感觉眼皮发重,睡意渐浓。 “姑娘?姑娘?”恍惚之间,阮叶感觉有人在摇动自己的肩膀,她朦胧地睁开双眼,只见一张精致的俊颜近在眼前。 “啊!”任谁打瞌睡的时候忽然发现有张脸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反应也会跟阮叶一样吧。她下意识地一缩,随手将来人推开。 于是,美人蓝况就这么被她给推到了地上。 阮叶看清是谁之后,又立刻伸手去拉他。 蓝况看着阮叶伸过来的手,微微一愣,便又微笑地握住了她的手。 阮叶一边拉他起来,一边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希望他不要奇怪一个寻常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想啊想的就变成了,啊啊啊,这个蓝况不仅长得比女子漂亮,连一双手都保养得丝滑的不像话,比自己的手还要柔软,怎么可以这样啊啊啊啊。 蓝况看着一直拉住自己的手不放的阮叶,后者这才惊觉地将手松开,呃,一不留神,手自己动啊动的,都快摸到人家手臂上了。 阮叶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自己刚才的行为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非礼”吧。感觉自己在流冷汗,阮叶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 “我想帮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摔伤,你没事吧?”阮叶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蓝况点了点头,似乎对阮叶的说辞深信不疑。 大概我之前演可怜的妻子演得太逼真了,他这会儿对我的话都不会怀疑。阮叶心想,不由更加自得起来。 蓝况疑惑地问:“姑娘,你刚才是不是哪里不适?我回来的时候见你伏在石桌上。” 阮叶自然不会告诉她,本姑娘是坐在这里等着你等得太无聊了,所以打算瞅准空闲眯一会儿。她抬起左手抚住额头,右手则按在胸前,秀美紧皱,作西子捧心状:“我心里难受得紧,适才公子走后,我只觉心里一阵绞痛,难以承受,便伏于石桌上,不想这一会儿的功夫,公子便已经回来了。”她这几句话里,除了最后一句是真的,她的确没想到蓝况会回来得这么快,前面的全是信口胡编的。不过,编谎话也是有技术含量的,既然说了这样的慌,连带整个人也都要表现出不适来。阮叶一边轻捶着胸口,一边左摇右晃着身子,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但是终究没有摔倒。 蓝况担心地看了阮叶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阮叶轻声问道:“蓝公子,可有找到我的夫君?”她心里则些微有些紧张,难道自己装得不像哪里漏了馅儿吗? 蓝况的眼神透露着担忧:“姑娘莫不是积劳成疾得了心绞痛吧?” 阮叶一听立刻在心里把蓝况骂得狗血淋头,啊呸呸呸,姑娘我身体好得很!她微微擦了擦头上的汗:“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这说谎骗人也是个力气活儿,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居然就折腾出一身汗来。阮叶心里走了神,差点就把自己担心是被蓝况看出端倪的心思给说漏了嘴。 幸好她及时顿住,不然就不打自招了。 蓝况疑惑地问:“你还以为什么?” 阮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没什么。” 蓝况也没有再问,只是眉头更加锁紧了。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跟阮叶说什么。 阮叶一看他的神情,心里有些没底。这人到底在磨叽什么啊?到底什么事情就不能一次性说出来吗?她现在也算是心虚,一有点迹象她就怀疑自己露了马脚。 蓝况似乎犹豫了很久,这才道:“姑娘,我怕是找到了你的夫君了,只是……” 阮叶愣了愣:“只是什么?”其实她更想说,天哪,她当初是随口胡诌的好不好,居然还真让这个蓝况找到一个跟她说的样貌符合的人。这也太神奇了吧,干脆她委托这人帮她找爹爹和阿旭好了,也省的她和乔不遗现在跟一点头绪也没有。反正她是从来没有指望过那个赵石。那个冷面冷心的家伙,只会抓人,哪里懂得找人。 蓝况咬了咬嘴唇,那红艳的双唇看得阮叶有点头晕,天哪,她干脆别活了,一个男的也能这么诱人,哪里还有她这样的小丫头的活路。哎,真是同人不同命,要是她长得这样美,就天天叫乔不遗帮她下河摸鱼去,然后她再把乔不遗和那些鱼一起晾在她家院子当鱼干晒。 阮叶无限邪恶地想着乔不遗被挂在屋檐下的窘样,心里无比畅快,险些忘记眼前站着一个人。 对于阮叶露出的诡异的笑容,蓝况就好像没有看见似的,又道:“只是……” “只是……”阮叶顺着他的话头向下想去,忽然开了窍地说道:“只是他现在搂着别的女子?”她委婉地说,表情立刻同步为悲痛伤心。 蓝况见她如是表情,立刻直摆手:“不是不是,只是,你家相公现在……” 这下饶是阮叶自认聪明过人也想不出来她家那个不存在的“夫君”在做什么了。 蓝况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只是,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昏了?” 阮叶面色一缓:“原来是我误会了,他只是昏了呀……什么?!” 阮叶的表情震惊无比:“他昏了?!”有没有搞错,本来不存在的人现在突然真的存在,而且还是个昏过去的人?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蓝况估计是把阮叶的表情理解为心急如焚了:“姑娘不要着急,我这就带你去看看他。” 阮叶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表情一定傻死了。本来她还在担心万一找到这么个人的话自己怎么办,不去吧不合情理,会露馅儿;去吧跟人家一打个照面,还是会露馅儿,她正进退两难呢,恰好那人昏了。那她当然去喽,顺便看看自己虚构出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儿。 第五十六章 乱眼风迷 阮叶跟着蓝况身后,一路走着,去见她那个本来不存在但是现在突然变成存在的“夫君”。刚走了一会儿,阮叶就开始纳闷,怎么这条路好像来过的啊?她想开口问蓝况,又怕多说多错,想想便又闭上了嘴巴。反正跟着走就是了,她倒也不怕这个蓝况骗她,看他刚才那么轻易就被自己推dao在地,想必不会武功,而且现在谁骗谁还说不准呢。 阮叶心里想着,也没注意自己跟着蓝况走到了哪里。等她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愕然,这里不是之前她被乔不遗点穴扔出的那个窗外吗?! 蓝况指着她脚边道:“姑娘,你踩到你夫君了……” 阮叶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一看地上横躺着的那人,不是之前那个夸她惹人“疼”,结果被她“疼”晕过去的猥琐男吗? 看来自己之前那一拳够他受的了,阮叶在心里窃笑。更是在看到那人脸上一个明显的大脚印而闷笑到肠子都要打结了。 蓝况看着她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横躺在地上跟死猪一样呈大字状的男的,轻声唤她:“姑娘?姑娘?” “啊?”阮叶蓦然回神,茫然地看着蓝况。 “你刚才说什么?”阮叶问道。 蓝况摇了摇头:“在下不曾说什么,只是看姑娘你形容愁惨,有些担心你。” 阮叶在心里叹气,这个蓝况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多么祸水,还这样直白地跟一个刚认识的女子说“有些担心你”。幸好她叶子从小看着乔不遗这个金玉其外的家伙长大,所以对好看的男子还不是那么容易就迷恋上。这要随便搁到哪个寻常姑娘家身上,指不定就给你来个芳心暗许,那日后你在说明自己完全没那个意思,还不把人家的心都给整得碎成满地碎片啊。 她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个长相和英俊一点也沾不上边的已经快向大叔辈分奔去的男子,虽然刻意忽略他脸上那个黑色的脚印,但是嘴角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地小小抽搐了这么两下。阮叶不得不咳嗽两声,来掩盖自己面上奇怪的表情。 心里真是纠结啊,话说虽然只是在做戏,可是她才不要找个这么猥琐的男子来当自己的丈夫。万一好的不灵坏的灵,老天爷恰好听到她这段描述,“好心”给她达成这样的“愿望”那可怎么办?她承认她以貌取人,她才不要嫁给长成这副德行的男的咧。可是,这会儿这个男的晕过去了,免费的搭档不用白不用,为了能打探出了这个蓝况的情况,阮叶一咬牙,好,我忍了! 估计要是那个昏死过去的猥琐男子,要是能听见阮叶此时心里想的话,肯定要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我容易吗我,我上有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饿了几天的旺财嗷嗷叫,我要养家糊口我多不容易啊,我这不是向来芬芳楼放松放松吗?谁想到会这么倒霉遇见你这丫头跑来芬芳楼作怪,把我打晕了不说,现在还嫌我难看,我招谁惹谁了我!你现在居然还来句‘我忍了’?是我忍了好不好!” 不过就算他现在心里多么的不满他都没办法说出来,谁叫他挨不住阮叶的小粉拳,就差没长眠不醒了。所以只能沦为给阮叶当道具的份儿。 阮叶扑到男子身边,一手死命拍着男子的胸膛,一手不停地擦拭眼角,嘴里更是语气凄苦:“相公啊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你睁开眼睛啊……”阮叶这一哭可谓是夸张至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成寡妇了呢。 蓝况则急忙要来拉她起来,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其实阮叶这手下是用了力气的,她深怕这个男子中途会醒过来,让她的戏唱不下去,所以看起来是在拍这个男子,其实是在点穴,让这个男子继续昏睡。 阮叶学习点穴的时候倒也没有偷懒,还算学有小成。然而,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蓝况来拉她而变得有了些意外。其实这个意外本来倒也不严重,可是放在现在的情形下就有点不太妙了——本来要让男子继续昏着的阮叶被蓝况一拉,不小心手指一挪,很不幸地点了她原本想点的那个穴位相隔不远的另一个穴位——要命的是这个穴位是救人用的,最适用于有人昏迷时立刻让他醒来,而且是效果明显,一点就见效! 阮叶眼看那个男子的眼皮翕动了两三下,心里暗叫不好,惨了惨了,他要是醒过来自己之前对蓝况说得那些谎就通通要穿帮了。她正想补救,蓝况却也不知是担心她伤心过度还是怎么回事,一直扯着她不放:“姑娘你先冷静一下,我先去找人来将你夫君抬至别处,再去请大夫来看他,你别激动……” 阮叶心急如焚,偏偏耳边还有一个人老是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她险些朝着蓝况的那张小俊脸一脚踹过去。 她能不激动吗,她这会儿不激动那一会儿蓝况跟那位躺在地上的就要激动了。 也真是怪了,明明蓝况没什么武功的样子,偏偏阮叶又挣脱他不开,只好这么来回推搡,眼看那个男子的眼睛已经睁开一条缝儿了。阮叶狗急跳墙地一手抚额,断断续续地道:“我……我……”然后就瘫软下去——当然是装晕的。 阮叶轻轻地晕倒,然后重重地让自己整个人砸在地上那个男子身上,直接让那人又晕了过去。 蓝况一脸焦急地伸手扶住阮叶的身子:“姑娘!” 阮叶在紧闭双眼之前又“万分虚弱”地补充了一句:“这个负心男子,蓝公子不必管他。”万一她装晕的这段时间蓝况把这个男的给弄醒了她不就前功尽弃了,她这叫杜绝后患。 蓝况一愣,点头道:“好。” 阮叶这才“彻底”晕了过去。 只是,就在她在蓝况的怀里合上双眼的那一瞬,她看见他的双眸之中闪着微微波光,似有迟疑,似有探寻,还似有些戏谑。于是,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她乱诌的一派胡言?还是,他故意如此,只不过是想看她如何演戏,又如何为这场戏结局? 第五十七章 悬乎的病 话说阮叶晕过去的待遇倒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有沾湿了水的丝帕轻轻擦拭着额头,额上的感觉那叫一个丝滑透亮,更重要的是手执丝帕的还是蓝况这个雌雄难辨的美男,所以阮叶一边装着晕,一边那个小脸直叫一个烫啊,如果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红得比樱桃还鲜嫩,估计她会考虑一下真的晕过去。 蓝况不知从哪里还真给她找来一个大夫,头发胡子眉毛全都白花花的,身子那个抖得,跟那风中的蜡烛一样,阮叶都要怀疑他还看得清楚眼前是几个人不。不过老大夫毕竟是老大夫,人家做起事来还是满利索的。老大夫在自己的医箱里摸啊摸啊地摸了将近半刻钟,只到阮叶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打算那个铁锤敲自己一下把自己震醒时,老大夫那好似麻辣凤爪的手总算拿了出来,两根手指之间还掐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看来蓝况给我请的这个大夫好满上档次的嘛,还极为讲究地要为我悬丝诊脉。阮叶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地瞅着身边的动静。她本来还想继续看下去的,但是她见到蓝况似乎将眼神调转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又合上了眼睛。 阮叶心里那叫一个好奇啊。这悬丝诊脉她只在书上见过,具体操作没细看,因为她除了对捣鼓各类奇奇怪怪的药草感兴趣,医治旁人这种需要肩负巨大责任与耐心的事情向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况且,就算她感兴趣,谁又会肯让她医呢?乔不遗一定会故作慈悲地看着她,再用悲伤的语气对她说:“叶子,我佛立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当你的练习病人,我是想让你去地狱医治那些下地狱的恶灵。我相信,你的出现一定会减轻地狱一干鬼吏的负担的,到时你也算功德无量了。” 呃! 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有没有书上说得那么神奇啊?阮叶眼睛虽然闭着,心思可是没停过。 她一时好奇心大起,立刻屏气凝神,暗自运气,将自己的心跳改得跟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一样昂扬不已。 老大夫觉得自己大概遇见了他行医生涯之中最为艰难险峻的一次考验了。他耸了耸白花花的眉毛,再抖了抖胡子,最后就差那一头白发没竖起来群舞一番了。 阮叶怎么可能错过这么精彩的镜头呢?她估摸着蓝况看向大夫了,又小心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儿来。 啧啧啧,老爷子该心里直得瑟了吧。阮叶心里涌出无限恶作剧得逞后的开心,一点也没有作弄老人家的罪恶感。 其实也没办法,我这晕了总有原因的吧,总不能身体好好毫无异常地就这么晕过去了。阮叶心里道,所以呀,老人家,你要怪就怪那个心太好的蓝况吧,我可没有请你来,我这会儿要“制造”点病情,以供你治疗,也是很不容易的。 只见那根红线,以不可思议的频率外加肉眼可以看出的幅度跳动着,就好像线的那头,系的不是少女的手腕,而是一个欢快的蚂蚱。 那个老大夫抚了抚长至胸前的胡子,沉吟半晌,这才开了口:“公子,以我之见,这位小姐的病可了不得了。” 蓝况一听这话,眉毛都跳了:“此话何意?” 老大夫叹了口气:“哎——” 阮叶听着那叫一个激动啊,就差没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床上翻身跳起来:“你快说说,我得的是什么病?” 不过,考虑到还要装下去,外加她这么一蹦跶的话估计得换眼前这个老大夫晕了,所以阮叶只是心里偷笑,脸上是波澜不惊。 蓝况追问:“还请老先生说个明白。” 阮叶在心里想,哎,好人做到蓝况这个份上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了。要是这个大夫接下来说出个什么疑难杂症来,蓝况不会还要给自己看吧,那简直就已经不是烂好人而是二傻子了。 大夫又叹了口气,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咳咳咳……”想不到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居然还先来个前奏,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叶就差没起来勒住他的脖子摇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吊人胃口!” 蓝况倒是立刻去倒了杯水给他。 老大夫喝完水,又清了清嗓子,总算正式开了口:“小姐的这个病,悬哪!” 蓝况双眉皱起,语气担忧地问道:“如何个悬法?” 老大夫接下来的一句话阮叶估计蓝况都想抓狂了:“老夫也说不清哪!” 说不清楚你还讲这么半天,我这还好是清楚自己没病,不然的话没病也给你吓出病来了,阮叶心里道,真不知道这个大夫是不是仗着年纪大出来混饭吃的“赤脚大仙”,这种没谱的话也敢说,敢情把她当死马医是吧? 蓝况显然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来这么一句,一下就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的脑筋似乎这才开始正常运转:“大夫,你这话……” 老大夫双手给他作揖:“哎,公子,老夫早就说了,我是来芬芳楼帮徐妈妈看她那只卷毛黑猫的,不擅长医人,公子你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阮叶听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原来他是兽医!!! 蓝况,你是想救我还是想害我! 这个大夫也真是,不会医人就不要摆那么大的阵势,难不成你去给牛羊猪狗看病也是悬丝诊脉的吗? 偷偷瞄到蓝况送走兽医,阮叶估摸着也该到自己醒来了。 蓝况轻轻地走回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阮叶,烟眉颦蹙,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又好似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叶轻轻“哼唧”了一声,悠悠地“醒”了过来。 蓝况见她醒来,不由面露喜色:“姑娘,你醒了,可曾好点?” 阮叶倒也装得像回事,她环顾四周,视线从微微涣散到集中为一点,这才软绵绵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啊?” 其实,这就是她的目的所在,要了解蓝况的事情,首先,要直捣美人的老巢,呃,不是,是居室。 第五十八章 就势而骗 阮叶目光盈盈地看着蓝况,后者的面色不由有些发窘。 “这里是在下的卧房。贸然便将姑娘带来,实在是情非得已。当时姑娘你晕过去了,在下只得出此下策。”蓝况立刻解释道。 阮叶笑得那叫一个欢啊,丝毫没有大家闺秀在陌生男子房里醒来后的慌张,泰然处之地好似这是她的房间,而不小心走进这里的人是眼前解释地越着急越结巴的蓝况。 她眼看这么个如此单纯可爱的美男子给自己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会儿还为了向自己表明自己把她抱回房间绝非心存歹念,纯粹是因为当时的情形所迫而憋得一张俏脸都要红透半边了,这个于心不忍哪。她柔声道:“公子不必这么给予解释,小女子不是不明事理的泼辣女子。” 蓝况一愣,似乎更加急切了:“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姑娘你蕙质兰心,在下实在不是有意要冒犯。” 哦呵呵,原来我蕙质兰心哪!总算有人肯肯定她的优点了,真得叫乔不遗这家伙来这里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伯乐。阮叶笑得两眼弯弯,露出口中一排整齐的贝齿。 蓝况忽而有些愣神,呆呆地看着阮叶的脸,目光却又好像投过她的人,投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公子?公子?”阮叶还以为自己之前装晕时不小心脸上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呢。可是她在脸上摸了又摸,奇怪,没沾上什么东西啊?她好奇地看向蓝况,连叫了他好几声,却好似根本唤不回他的魂魄似的。 最后,阮叶不得不回复本性:“喂!”她高声一呼,差点没把眼前的蓝况吓得从椅子上掉下去。 “什么事?姑娘哪里感觉不适吗?”他关切地问。 很好,他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小小地“本性变身”,阮叶立刻爪子掩住嘴巴,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哦呵呵,没什么,就是看公子你似乎神游了,不知是不是小女子耽误了公子的时间?” 蓝况给她这明明是很腼腆但是却怎么都透出一丝诡异的笑声给吓得一哆嗦。他咳嗽了两声,这才道:“并非如此,姑娘多虑了。” 阮叶总算记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是因为“夫君”晕倒,激动不已,所以也“晕倒”了。这话题总得有个结尾吧。她心里思忖着,便摆出一脸愁苦的表情:“小女子也是晦气之人,遇人不淑,还是不要在此拖累公子了。”说话的功夫,她单手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似乎打算坐起来似的。 蓝况立刻制止了她的动作。 “姑娘,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虽然帮姑娘找到了夫君,却还是没办法帮助姑娘一解燃眉之急。”他语气诚恳地道。 “我的燃眉之急?”阮叶愣愣地反问。惨了,她怎么不记得她之前谎话里有编过这么一条?看来说谎的人记性还真得很好才行,不然不用别人拆穿自己也会因为说过的谎话不记得而前后矛盾自我穿帮的。 蓝况看着她,想了想,这才说道:“不知姑娘夫君欠别人多少钱?也许……也许在下可以帮助一二。”蓝况说的不是很肯定。 阮叶则是彻底叹服了。天下还真有这样内外兼修的人,不像乔不遗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整天顶着一张好皮囊,却只会气得她跳脚,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俯视还夹在鄙视的。 真是那个什么什么奶奶的熊。阮叶一不留神就活学活用起她和紫罗当初雇的那几个送她们和朱员外的“藏书”的车夫的口头禅了。 她看了看蓝况这一身衣服,虽然不算绫罗绸缎,也算是做工很讲究的了。这位蓝公子,蓝美人,其实我本不想骗你,你也不符合我劫富济贫的对象的标准,但是你真的算是送到嘴边的肥肉了——岂有不吃之理?哎,那就让我小小的咬一口吧。 阮叶经过非常短暂,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心挣扎之后,决定——这块肥肉她吃了。不忍心吞整块她也要刮层油。 阿弥陀佛,好人蓝况,我本无意骗你,但是既然骗了你就要继续骗下去,不然就是半途而废。我娘亲从小就教导我要持之以恒,坚持到底,这种违背我娘亲教诲的事情,我这孝顺女儿实在是做出来,你就认了吧。 说到娘亲的教诲,阮叶第一次这么“听话”。 你放心吧,你给我的钱我一定会用去接济穷苦大众的。比如,出了芬芳楼的门往东走就有一个蟹黄包铺,卖包子的老板那个苦啊,苦得他肚子都涨的跟球似的了,我会去买几个包子救济一下他的。再比如,往西去就有好多家胭脂水粉店,他们之间抢生意肯定抢得很厉害,哎,我到时每家都会去一下的,缓和一下他们因为生意太少而彼此敌视的邻里关系。对了对了,还有那个对面的内里乾坤,老板娘可是可怜了,是个寡妇,我肯定还会去光顾的,间接地买点东西资助一下她。 总之,我不会乱花你的钱的。 阮叶心里拉杂了一大堆,然后就开始打打量起大概跟蓝况说她“夫君”欠了多少钱,后者的荷包有能力“帮忙”。 蓝况大概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代风华的模样,此时在阮叶看来,等于一大块在流油的肥肉。 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的。阮叶摇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小女子方才已经给公子你添了无数的麻烦,现在怎好再劳烦公子相帮。”说着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又要做下拜的姿势。 嘻嘻,反正只是装装样子,多博点同情一会儿张口要钱就容易啊。 蓝况果然又去扶她,阮叶为了演得逼真,还将力气灌注在膝关节处又压了压,这才站了起来。 阮叶正要再装装可怜,忽然从床对面的窗口外看见似乎是乔不遗和朝公子两个人在远处走过。哎呀呀,这紧要关头,怎么能让乔不遗看见自己了跑来搅局。阮叶赶忙一低头,装作头又有些晕的样子。正好接着蓝况的身影挡住了自己。 第五十九章 约定私会时间 阮叶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直到确保乔不遗和朝公子已经走出了可以看见自己的范围,这才抬起头来。 蓝况看着她,关心地问:“姑娘,你是不是头又开始疼了?要不要再找个大夫?在下刚才找来一个,但是那位老先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叶在心里翻白眼,我又是猪狗牛羊,那个兽医看得出我是什么病那才真是我的问题严重了。 虽然心里很想敲敲蓝况这颗长得漂亮异常,却也思维比较异常的脑袋,阮叶面上还是维持着她所扮演的角色的温婉:“不用了,许是刚才有些急火攻心,这会儿已经好很多了。” 蓝况不太确定地问道:“真的?姑娘不要见外,要是不舒服的话,尽管让在下去找位大夫来,还是身子要紧,硬抗不得。” 阮叶听了只想摇头:“兄弟,我是真的没病哪,你不要再逼我去看大夫了。”这话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却还是得拿出她百年难见的耐心来彬彬有礼地推辞蓝况的好意。 “真的不用了。”她硬是摆出了腼腆的微笑,当然,这是她自认为的,在别人眼里她那表情犹如为了忍受身体上的不适而反应在面部上的局部小型僵硬。 蓝况看她一再推辞,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阮叶见他忽然沉默不语,反而有点儿着急。她能不急吗,她还指望他帮她“还钱”呢。 幸好,蓝况虽然不知为何原因而一阵发怔,却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姑娘,能告诉在下你夫君欠下多少债,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助你一二。” 阮叶想点头得不得了,但是还是要继续做表面功夫,以期望最后在获得蓝况帮助的时候可以得到最佳效果。 “这可实在使不得,这件事情,小女子虽然已经对我那狠心的夫君完全死心,但是家中尚有公婆要赡养,我自会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她故意把情况说得凄惨,并且同时还有提高了自己的孝顺指数,只差没直接跟蓝况说,你快感动吧,你快同情吧,你快给钱吧。 蓝况的反应没有令阮叶失望,他果然皱起秀美,精致的五官无一不透出怜悯的气息。 “在下力所能及之处,岂有不帮之理?”他语气略微坚决地说。 此话正中阮叶的下怀,她脸上露出有些迟疑的表情:“可是……” 蓝况双手轻轻握住阮叶的肩头:“我一定会帮你的,放心。”他眼神坚定地让阮叶心里不知哪出便小小的触动了一下,骗一个这么热心帮助自己的人,好吗? 她自小生活在荷谷之中,日子过得平淡单纯,人虽然活泼调皮了些,但是却不是那种完全不明是非的。但是,话说两面,一方面,她本质不坏,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没有世俗约定俗成到几乎有如纲则一般的是非观,遇到紫罗后,后者显然也没有给她灌输多么值得赞扬的辨别是非的分辨方法。 这会儿,玩心加贪心,她想骗蓝况的钱,因为就她所知,在外面的世界,钱真的是一样非常好的东西,虽然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就没地方住,没饭吃,所以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然而,她心里却还是有些迟疑,这样做对不对?蓝况从见面到现在一直都对她说的谎话深信不疑,还主动帮忙找她随口胡编的“夫君”,她装晕他不会武功也硬是把她抱回房,还给她找大夫,怎么看都不是坏人,自己这样骗他,对吗?好吗? 这是第一次,阮叶在出谷后,扪心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 当然,这么深沉的问题实在不适合由她来思考。 阮叶只是任由这个念头冒了个头就立刻把它摁灭掉了。所正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那就做吧。她这样想着,挥开心里这么偶尔抬头的一点小良心,决定将好玩进行到底。 对了,她不光是为了好玩,她还在调查案件来着。 阮叶忽然记起自己还有这个目的了。咳咳咳咳,不是,其实她从来都没忘记,只是刚才想怎么从蓝况口中套话想得太入神了而已。 蓝况轻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阮叶连忙道:“没事没事,心里总觉得如此劳烦公子,甚是不好。”哇哈哈,果然大家闺秀说话就是不同,要是她娘亲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说自己死也瞑目了。 呸呸呸,怎么能随便诅咒娘亲呢。阮叶在心里训了训自己,然后看向说“没有关系”的蓝况,决定不再演推辞的把戏,万一人家觉得她推托的程度很深,真的不“出力”了,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既然公子这样急人所急,小女子再拒绝也就有些不是抬举了。”呃,是不是该这样说来表达自己打算接受他的援助啊?阮叶的脑袋有点混乱,自己本身的性格开始跟她装出来的性格起冲突了…… 蓝况倒似乎听着挺自然的。 “能告诉在下,这债到底是多少?”他淡淡地问。 看来他满有钱的嘛,说起话来眉毛都不带挑的。大有“你欠多少钱,本少爷替你一次还清”的气势。 大概是财大气粗,阮叶心里这样想着,也就没那么歉疚的感觉了。 “有一百多两银子。”她估摸着说道。一个好吃懒做,只会花钱,只懂享乐,整日游手好闲的丈夫,欠下一百多两银子也不算特别大的数目吧? 只见蓝况的双眉轻轻皱起。 不是吧,这还多?阮叶心里不禁嘀咕,早知道就说五十两了。 蓝况看了看她,语气不太确定地道:“不如姑娘你先回去,明日下午我们再见面,这笔钱数目有些大,但是我会想办法的。” 咦?阮叶不禁哑然,心里萌生一个念头。他不会看钱太多打算撒手不管了吧? 蓝况下面的一句话却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明日我在这芬芳楼的后门处等你。” 啧啧,这听起来怎么有点私会的意思啊? 阮叶心里想着,嘴里却说着千恩万谢的话:“那就有劳公子了,小女子感激不尽。”不过你放心,你长得再貌美如花我也不会以身相许的,她在心里补充道。 第六十章 各表一头 从芬芳楼一脸悲切的出来,阮叶回头看了看蓝况,又是盈盈一福:“那小女子就先谢过公子了。” 蓝况道:“明日此时,姑娘你来这里等我就好,我自会给你答复的。” 阮叶乖巧地点头:“嗯。” 她转身正打算走,蓝况在后面又叫住了她:“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阮叶心里道,得,我这名字都成“香”的了,估计我要露出本来面目,你连问我叫什么三个字都不愿说出口了吧。 她轻声道:“小女子姓阮,单名一个叶字。” 蓝况点了点头:“阮姑娘慢走。” 阮叶看似稳重地颔首:“好的,明日再见。” 感觉蓝况一直目送自己出了芬芳楼后门外小巷的巷口才将门拴上,阮叶不禁在心里叹息,哎,这个男子实在是难得,可惜就是心太善,不然到时哪个姑娘嫁给他的话,他很可能指不定哪天又带回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子。或许他真的只是想帮人,但是他娘子估计就得受点刺激了。 所以说嘛,阮叶在心里大发感慨,嫁人虽然要看重脸蛋和人品,但是脸蛋漂亮过了无所谓,人品好得太过了可就有所谓了。她才不想以后要整天提防不知道她丈夫从哪里捡回来的情敌一二三四五六咧。说到嫁人不能嫁心肠太好的,但是又要嫁长得好看的,咦,这描述怎么和乔不遗的特点挺符合啊?!阮叶差点吓得没咬到自己的舌头,要是以后嫁给乔不遗这样的家伙,那她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了。想到此,她不由一阵恶寒。 一拐弯来到街上,阮叶立刻一脸欣喜与自得,呵呵,看蓝况这么相信自己,明天估计不仅有钱进腰包,要想打探消息也不会太困难。人总是对比自己可怜的人放松戒心嘛。 她乐滋滋地往客栈走。 回到客栈一看,乔不遗还没有回来,阮叶心里嘀咕道,也不知道他又去哪里了,该不会今天打算跟朝公子把这江南大大小小的青楼都逛上一遍吧,真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啊!哼,阮叶心想,便自己下楼去吃了饭,回到房间心里想着明日怎么取得蓝况的进一步信任。 哎呀呀,要是我能从蓝况口中得到什么消息的话,说不定能赶在乔不遗和朝公子前面破了那个案子,这么一来,在乔不遗面前也好,在赵石面前也好,都算扬眉吐气了一把。因为迄今为止,阮叶最在意的就是在乔不遗面前老是吃瘪,和曾经被赵石一脚踹下房顶的一脚之“恨”。 至于朝公子,阮叶想到那张很多时候都没有温度的脸,心里涌起丝丝有些奇怪的感觉。 大概今天早上朝公子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影响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将阮叶与自己的意中人相提并论过。不管哪个女子,被一个不算难看的男子当着面告诉:“你和我喜欢的那个她,很像。”心里总不可能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尤其,是阮叶这种涉世未深的少女,更尤其,是朝公子这样容貌的男子。 呃,我在想什么啊。阮叶趴在床上,手从床边垂下在无意识地晃悠着。 说起来,今天上午朝公子过来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她柳眉微蹙,却想不清楚个所以然来。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她对着铜镜中那个少女道:“到底是哪里相像?” 哎,看来下次见到紫罗要好好问一问才是。对了,说起来,紫罗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虽然早上起来时她还心里念叨着一时半会儿她是再也不想踏进落夕榭的大门了,但此时无聊,心里估摸着乔不遗没有回来,那么朝公子应该也没有回去。 嗯,去找紫罗玩玩,顺便跟她说说自己今天的“丰功伟绩”。急切地想要炫耀一下自己今天的“战果”,阮叶对着镜子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便又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她想得没错,乔不遗没有回来,朝公子也没有回去,这二人此时并不是在一起。 乔不遗又去了六扇门。 赵石在验尸房,所以他径直来到了验尸房门外。 “石头,你怎样做我不管,不过你可要当心自己。”这沙哑的声音是赵九所特有的。 赵石的声音也随即传来出来:“我自有分寸。” 乔不遗脚下的步子一顿,但随后又继续走到门前,而且步伐好似平常,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 里面的说话声顿时没了。 乔不遗走到门前,眼神落在了门上那两只门神上,略微停了停,好似这两个门神有多么吸引他的注意力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举起手,轻轻地扣着一只门环:“赵捕头在吗?”他声音不疾不徐地道。 “吱呀”一声,验尸房的门开了。不知是不是沾染了这里死亡腐败的气息,就连这门看起来不觉得破旧,打开时却还是会发出咯吱的声音,好似将死之人死前的微弱呻吟。 赵石的面孔出现在一片昏暗交错的光线之中,恍惚之间,些微真的有些像是地狱归来的罗刹。 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原来是乔公子,请进。”他侧过身,让乔不遗进了验尸房。 “今日可曾有什么新发现?”乔不遗似乎已经比上次要习惯这里的味道了,他回头问关上门的赵石。 赵九“嘿嘿”地笑了起来,“乔公子来得也真是巧了,小老儿正有些发现。” 乔不遗目光微微闪动:“哦?” 赵石也笑了起来:“怎么我刚才来的时候你不早说。” 乔不遗淡淡地一笑:“看来我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赵九向他和赵石招了招手:“你们过来看。”他的目光好似是挖到了什么宝贝一般。 乔不遗和赵石走到章成豪的尸体前,顺着赵九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与此同时,本该回落夕榭的朝公子却再一次在芬芳楼出现。这次,他隐身于某个角落,看着盛装从面前走过的蓝止水,直到她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唇边才溢出一丝不明的叹息。 第六十一章 乔不遗是不是个好男人 落夕榭向来不是个热闹的地方,即便它有个喜爱热闹的小姐紫罗。 阮叶还未踏进落夕榭,就已经被它无尽的冷清之意给煞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上前敲了敲门,虽然知道来开门的人肯定不会是紫罗本人,但是她想起上次见到的那个女子,漂亮得好似不是人间烟火,可是只要一想到眼前如此美丽的女子,其实是听不见这个世界任何声音的时候,她心里就涌起一股说不上恐惧的寒冷。 想起亲手毁去这些女子听力的朝公子,阮叶心里涌起说不上来的感觉。那个男子,眉梢眼角都是寂寞,却偏偏还要弄出这么多跟他一样寂寞的人,难道又一群寂寞的人陪着自己,他就不会寂寞了吗? 阮叶不懂,她真的不懂。 莫峰雪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能让朝公子倾心的话,想来也是有她不凡之处吧。 阮叶想着,跟着前来开门的侍女往里走。果不其然,来开门的依旧是一个美得无暇却也冰冷的白衣女子,虽然与上次的不是同一个,装束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尤其是她脚上那串红线穿着的铃铛,走动起来好似环佩玎珰,却又仿佛有着摄人心魂的魔力,叫人听了之后心神不由放松,似乎想要追随着她的脚步一直走下去,哪怕她将要带你去的地方是阿鼻地狱,是炼火之池,都叫人毫不犹疑。 阮叶摇了摇头,怎么自己到了这里之后思维都有些不正常了,这里果然不是个好地方。她摸摸自己的鼻子,整理了一下心情,以无比欢快的笑容出现在紫罗面前。 “叶子。”紫罗几乎是飞身上来的。她抱住阮叶,就差没又亲又啃了。 “咳咳咳……”阮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挣脱紫罗双手的“钳制”。 “你……你快……掐死我……了……”她好不容易吐出的这么一句话却很因为声音实在太低,而不幸地完全淹没在恰好卷过的一阵风中。 没有办法,她抡起拳头直击紫罗的脸。 后者条件反射地缩回双手,隔开她的攻击,一脸莫名其妙:“哇,叶子你干嘛要打我?”紫罗的语气万分委屈。 阮叶小心地揉着自己“饱受摧残”的脖子,不停地翻着白眼:“你不要每次都这么‘热情’地迎接我好不好。”她抱怨道。 后者则一脸无辜状:“你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你来落夕榭了我还要冷脸对着你不成?”紫罗显然没听出来阮叶的弦外之音。 阮叶一边继续咳嗽着,希望自己的嗓子可以舒服点,一边将白眼进行到底:“紫罗,你是不是最近在落夕榭待太久待得脑袋都傻了?我这话可没有夸你的意思。” 紫罗这才反应过来,皱起一张俏脸:“行了行了,你不要再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你的眼白白得是多多么彻底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这不是见到你来高兴得嘛!” 她拉着阮叶的手坐下,急切地问道:“乔大哥怎么样了?” 阮叶一愣,继而便有些不乐意了:“紫罗你什么意思嘛,我好心好意来这落夕榭,以帮助某人度过无聊的光景,结果你一句话也问我,倒先问起他来,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阮叶笑嘻嘻地道:“叶子你别生气,你想想看,我们是好姐妹,那你哥哥是哥哥的同时,他也是我哥哥,那我身为妹妹,关心一下自己的哥哥,又有什么不对呢?” 阮叶扁扁嘴,小声嘀咕道:“你倒是挺会拉近距离的,这一会儿工夫就给自己又找了一个哥哥。” 紫罗替她倒了杯水,吐了吐舌头:“俗话说得好,好朋友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嘛,那乔大哥这么好,是你的福气,难道你就舍不得把福气也借我一点吗?” 阮叶感觉自己刚来这里这么一小会儿,却不下于五次想要翻白眼了,这不,她又有双眼望天的冲动了。 “拜托,乔不遗那家伙人品那么差,我摊上这么的哥哥,现在你还来分担妹妹的身份,这最多只能叫‘有难同当’吧。” 紫罗有些奇怪地问道:“真是有意思,乔大哥到底哪里不好了,你怎么每次提起他都要咬牙切齿的。” 阮叶一脸深沉地拍了拍紫罗的肩膀:“孩子,所谓人不可貌相;又所谓,人心隔肚皮;再所谓,表里不一,再再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再再所谓……” 紫罗摆了摆手:“你别在这里掉书袋了,我不跟你胡说八道,我觉得,乔大哥人真的很好。” “是吗?”某人极度怀疑地声音。 紫罗几乎连眼睛之中都是笑意:“当然了,首先,乔大哥很温柔。” “那是他装出来的。”某人冷冷地道。哼,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笑嘻嘻地把她“温柔”地从窗户丢了出去。 紫罗丝毫不受打击:“其次,乔大哥还很彬彬有礼。” “那是他装出来的。”继续这个答案的还是某人。哼,他什么时候有礼了,有礼的哥哥不会在妹妹才十四岁时就对她说:“叶子,你再吃下去我可以建议义母养头猪,这样你就有伴儿了。” 紫罗心里全是乔不遗的好:“还有还有,乔大哥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那是他装出来的。”某人语气的温度下降的速度快如闪电。君子个屁,出谷的行李都是她自己拿的——呃,虽然后来他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拿过去大半,好吧,是很大一半,但是,他一开始一点也不主动,绝对绝对和君子扯不上关系。 紫罗有些郁结地看着阮叶:“叶子,乔大哥打过你吗?” 某人愣住:“没有。” 紫罗再问:“叶子,乔大哥骂过你吗?” 某人直觉地回答:“没有。” 紫罗继续问道:“叶子,乔大哥偷看过你洗澡吗?” 某人显然被口水呛住了:“没,呃,没有。” 紫罗不解地问:“那乔大哥到底哪里不好了?!” 干嘛,眼睛大了不起哦!阮叶看着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条疯狗的紫罗,忽然就心情极度不爽起来。 她也双眼一瞪,怎么着也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乔不遗的拥护者:“乔不遗到底哪里好了?!” 第六十二章 不是隔壁王二偷 紫罗显然势将维护乔不遗进行到底:“乔大哥哪里都好。” 阮叶嗤之以鼻:“是吗?” 受不了她似乎有些不屑的语气,紫罗轻描淡写地道:“既然这样的话,你把你这个哥哥让给我好了,反正你也不珍惜。” 阮叶皱了皱精巧的鼻子:“这个怎么好让,难道你要把你的哥哥也让给我吗?”她这句话一说出口就暗叫不好。 果然,紫罗忙不迭地点着头:“好啊好啊,要是你喜欢,尽管拿过去好了,随意随意。” 阮叶好笑地捶了她肩膀一拳:“还‘尽管拿去’哩,你当朝公子是什么东西吗?” 紫罗夸张地表现出吃痛地表情,用手按住自己的肩头:“叶子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阮叶很没好气地道:“我还真就不懂了,又没有谁这么怜香惜玉地对待我过,要是哪天我受到此种待遇了,我再有样学样地来那样对你。” 紫罗不信:“怎么可能,乔大哥平日里那样护着你。” 提到乔不遗阮叶就火大:“他护着我?!今天我还被他从窗户丢出去了!” 紫罗吃惊地瞪大不就不小的眼睛:“真的?” 阮叶哼哼着:“不是真(蒸)的难道是煮的?” 紫罗没有理会阮叶的冷笑话:“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事情,乔大哥才会如此的。” 阮叶无话可说了:“喂喂喂,你这样也太有失公允了吧,都不问我到底是什么事情,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下结论。谁说一定是我不好,就不兴是那个乔不遗犯错?!”她也没见乔不遗给紫罗什么好处啊,这丫头怎么老维护他,气死了,还说是她的好姐妹呢,干脆和乔不遗当姐妹去。 紫罗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小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口气,怎么都是她已经下了结论,你肯定是自找的。 阮叶简直为之气绝,不过,本着就事论事的心态,她还是要把事情告诉给紫罗听的。本来嘛,她这会儿来落夕榭的目的之一,就是把今天她在芬芳楼遇到的一股脑儿的事情都告诉紫罗,顺便问问她的意见。她就不信,哪怕把抢先破案、打压赵石的因素放在一旁,只单单考虑爱凑热闹这么一项,紫罗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呵呵,让鸡飞狗跳来得更加猛烈些吧!阮叶在心里无比兴奋地呐喊。 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阮叶一边说一边看着紫罗的表情。当她先说到自己看见乔不遗和朝公子跟着蓝况进了芬芳楼时,紫罗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嘻嘻,看来她也觉得那两个男的逛妓院这个行为实在是不妥,所以当她说道:“于是我就跟了进去。”她看见紫罗不禁点点头表示同意。 嗯,继续说下去,要是她觉得一直都是我有理,看她最后怎么再替乔不遗说好话。 阮叶接着说道自己坐在横梁上,听到他们那段没头没尾,却似乎隐约与案情相关的对话,紫罗不由好奇地问:“这么说来,那个领他们去芬芳楼的蓝况有些问题?” 阮叶点了点头:“我听他们说,他领他们去那里,绝非偶然。” 紫罗思索了片刻:“那这个蓝况有问题吗?” 阮叶想到后面她如何骗取蓝况信任的那一段,不由嘴角一弯。 紫罗看着奇怪:“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了?” 阮叶摇了摇头:“我没有在笑你。我是想起蓝况了。你若是见到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紫罗道:“哦?” 阮叶笑言:“如果要说此人哪里有问题的话,那他就是心地太过善良,太过容易相信别人。” 紫罗看着阮叶:“此话怎讲?” 阮叶于是详细地把自己如何演戏也说了一遍,紫罗一边听一边抱着肚子笑:“呵呵,笑死我了……叶子,你真是这么说的?那然后呢?你……蓝况没有起疑吗?还是……” 最后,阮叶告诉紫罗,蓝况约了自己明天见面,谈一谈他打算如何“帮助”她度过“难关”。 紫罗已经听得心痒难耐:“不如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 阮叶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你去,也不是我不够聪明,编不出你的身份,只是,你要想出这落夕榭,可得过朝公子那一关。” 紫罗有些沮丧地垮下肩:“说得也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不只好这样,你明日再来一趟,陪我说说话,顺便告诉我蓝况有没有出钱。” 阮叶点点头:“好。” 紫罗对于自己不能亲身参与此事显得十分失望:“唉,跟我哥哥一比,乔大哥是不是很好?” 阮叶耸耸肩,这是倒是没有反驳紫罗的意见:“这话也是。” 正在这时,一阵清幽的男子的声音自她们背后响起:“什么话也是?” 阮叶和紫罗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紫罗一见自己的兄长,立刻没了好似老鼠见了猫,顿时便乖巧了很多——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的。 而阮叶则是因为之前说话太投入,给突然出现的朝公子吓了一大跳。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呀。”许是早上朝公子对她说的话让她觉得,这个总是与众人保持的神秘距离的年轻男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冷漠和无情,于是言语之间便随意了很多。倒是这话听在紫罗耳朵里很是有些奇怪——叶子和哥哥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熟稔起来了? 朝公子神情自然地道:“这落夕榭好像是我的家,我在自己家随意走动也算是神出鬼没吗?” 阮叶扁扁嘴,没有再说话。 朝公子看了看紫罗,问道:“紫罗,你可曾买些什么贴身衣服?” 紫罗一脸讶然:“什么衣物?” 朝公子视线似有如无地扫过阮叶的脸,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朝公子继续道:“比如在一家叫‘内里乾坤’的店里。” 紫罗更加满头雾水:“哥哥你在说什么?” 倒是旁边的某人忽然坐立不安起来:“啊,紫罗,我想起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先回去了。”说着,居然一阵风地就走了。 “喂,喂,叶子……”紫罗看着似乎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走的阮叶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奇怪,她走那么快干嘛?” 她抬起头,问朝公子:“内里乾坤是什么店,在哪里?” 朝公子看着阮叶离开的方向,想起那个将衣服送上门来的老板娘对买衣服的小姐的描述,嘴角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低下头,对紫罗道:“没什么,我随口问问。” 第六十三章 门内外的对峙 从落夕榭出来,阮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呼,自己完全忘记买亵衣那一茬了。 看朝公子刚才的样子,估计他是误会那是紫罗买的了。不过,紫罗被他禁足,不可能出去的。嘻嘻,看来这件事情他也要莫名其妙很久的吧。 阮叶调皮地笑了笑,返回客栈。 “乔不遗?”阮叶回到客栈,先去敲乔不遗的房门,里面很静。 不是吧,还没回来?朝公子可是已经回到落夕榭了。这个死阿布,不会偷偷回去找蓝止水了吧? 阮叶正要回自己房间,房门吱呀一下打开了。 乔不遗微笑着出现:“什么事?叫我去吃饭?” 阮叶看见他原来已经回来了,心里似乎就舒坦了些。她没好气地道:“谁喊你去吃饭,哼,我可是早就吃过了,你不会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我空着肚子等你到现在吧。” 乔不遗笑容浅淡,没有丝毫地不悦:“那就好。” “嗯?”阮叶可没希望他是这样的反应,她比较想看到乔不遗受打击的样子,虽然迄今为止,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努力。 乔不遗的目光好似水一般,那清澈的目光似乎能将阮叶心里小小的算计都能看个通透。 阮叶不自觉地绞了绞衣服下摆的衣角。 乔不遗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落在阮叶这个常常在心虚时就会有的动作上,没有说什么,浅笑而言:“我在外面吃过了,你没有等我吃饭最好。” 说完,他居然就毫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 阮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他、他、他怎么这样就关门了,没看见她没走吗?气死我了!阮叶心里想着,抬手就用力地“咚咚”地敲门。 门一会儿便开了,还是乔不遗温润如玉的眉眼,但是他的语气在阮叶听来却有种让她牙痒痒的冲动:“咦,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阮叶一愣,刚才她气得再敲门,心里可没想着什么事情,就是见乔不遗居然把她当空气,两句话说完也不打个招呼就把门关上了,她有点气愤还有点郁闷了,现在乔不遗一句话一问,她顿时有些词穷。 “你,你在哪里吃的饭?”幸好她脑筋转得快,随随便便就掰出了一个问题丢回去,否则只要她说得慢了几分,乔不遗脸上绝对又会浮现让她想要扁人的非常非常惹人嫌的笑容了。 乔不遗淡淡地反问:“这很重要吗?” 在阮叶看来,他脸上的明亮笑容忽然就变得可恶起来。 “才,才不重要!”阮叶回答,“随口问问。” 乔不遗指了指门:“那你至于那么大动静地砸门吗?” 阮叶信口道:“我这是试试这门结不结实,好歹我们交了这么多房钱。” 乔不遗对于她显然已经在胡说八道的事情完全不予理会。 “我去了六扇门一趟,是在那里吃的。”乔不遗说道。 阮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哦。吃的什么?”六扇门的伙食也不知道好不好,赵石那家伙,是整日鱼肉百姓的那一类,还是整天过着和尚天天吃青菜豆腐的日子? 乔不遗看了她一眼,嘴角轻弯,笑得兮然,这才道:“你要想知道下次也去吃就是了。” 阮叶撅了撅嘴:“除非他那里有鲍鱼燕窝,否则八人大轿来抬我我都懒得去。”要她跟上次那个一脚踹上她香臀的赵石同桌吃饭,她还怕影响食欲。 乔不遗自然明白她心里还在记仇的事情,轻声笑道:“是吗?” “当然是的。”阮叶加重语气说道。 乔不遗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眉眼之间轻轻缠绕的丝丝笑意,却好像恼人的藤蔓,直叫阮叶看了心里暗暗不爽。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站着,情形实在有些奇怪。 这怪异的情景正好让提着热水上来的小二给看见了,他心里不由嘀咕,这俩人干嘛呢?要两眼相看可以进门去关上门慢慢看吧,何必站在这里挡道? 当他看清是阮叶的时候,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小姐好。” 阮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乔不遗大概也突然觉得这么站在这里实在是不像回事儿,立刻让开身子,叶子便走了进去。 关上门,乔不遗有些无奈地看着很自然找到房间最舒适的地方——床坐下的阮叶:“叶子,这里有椅子。” “椅子太硬了。”她今天走了好多路,现在才不想继续做那么硬的椅子。 乔不遗摇了摇头:“叶子,你有时精明地像只狐狸,有时候又迷糊天真得跟小孩子一样。” 阮叶将乔不遗的枕头用力地挤压成方便她靠坐在床上的“靠垫”,头也不抬地道:“阿布,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乔不遗淡淡地道:“我也不知道。” 因为声音很低,阮叶听得不太分明,在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之后,她才看向在桌边坐下的乔不遗:“你说什么?” 乔不遗摇了摇头:“没什么。” 阮叶也不追问,她这时的话题重点落在了今天乔不遗将她扔出窗外这件事情。 “阿布,要是你不告诉我你们今天去芬芳楼的目的,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阮叶半带威胁地道。 乔不遗有些想苦笑,他记得上次阮叶跟他说这话,后果就是整整一个月,他都会在自己的米饭里发现各色类型独特,品种齐全的昆虫,而每天负责盛饭的就是阮叶。 “我可以选择不告诉你吗?”乔不遗问道,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无奈之下的自言自语。 阮叶摇了摇头:“不,可,以。而且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们是去查案子的。” 乔不遗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其实他本来就没有想一直瞒着她:“你知道也好,所以不要跟蓝况走太近。” “为什么?蓝况很危险吗?还是蓝况所在的芬芳楼有什么地方很危险?”阮叶问道,好奇地眨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几乎可以梳开发丝。 乔不遗却摇了摇头:“这个以后再跟你细说,现在我们也只是在调查而已。” 第六十四章 蓝况之疑 阮叶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乔不遗的几句话敷衍了事。她忽然发现,乔不遗居然告诫自己不要和蓝况走得太近:“你看见了?”她怀疑其实当时乔不遗还是看见自己跟蓝况了的。 乔不遗也不否认,只是道:“总之你不要再去芬芳楼了。” 阮叶晃了晃自己从床边垂下,悬在空中的双脚,很没有仪态地道:“我才不要,芬芳楼里风景多好啊,有漂亮的姑娘,还有漂亮的蓝况,我为什么不去。你又不跟我把情况说清楚,我明天就去赴蓝况之约。” 乔不遗皱起没来:“蓝况约了你?” 阮叶得意地晃晃脑袋:“是啊是啊,嘻嘻,蓝况没有约你吧,你是不是嫉妒了?” 乔不遗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阮叶撇撇嘴:“就当我没说,反正你要是不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那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爱去哪里去哪里。” 乔不遗无奈地唤她:“叶子。” 叶子装作很无辜的表情:“干嘛?” 乔不遗走到床边,一看那架势就是打算来个语重心长的谈话。不过,显然叶子没这个兴趣听他说:“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告诉我你们去芬芳楼有什么发现。” 乔不遗叹了口气:“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 阮叶不太相信:“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好骗。” 乔不遗苦笑一声:“叶子,我何苦要骗你。这次在芬芳楼里时间太短,只是和蓝止水说了一会儿话,四处大略地看了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的。” 阮叶问道:“那你们要查什么?” 乔不遗欲言又止,顿了片刻才说道:“便是因为不知道要查些什么,所以才去了那里。” 阮叶道:“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去赴蓝况之约。” 乔不遗拿她没办法:“你知不知道蓝况他……” 阮叶眼睛发亮地从床上霍地坐了起来:“蓝况他什么?” 乔不遗似乎是在审度自己的用词,缓缓地道:“蓝况并不简单,你还是小心为妙。” 阮叶心里一阵想要发笑,蓝况不简单?是不是简单的烂好人吧。 乔不遗看着阮叶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不要猜也就知道她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当真,更别提说是放在心上了,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但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阮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的目光闪动,好似一汪幽深的湖,明明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她,但是却在那些话已经在了舌尖之时,只是化为一声低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阮叶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踮起脚豪气万丈地拍了他的肩膀:“不要担心啦,我叶子聪明伶俐,向来只有我害人的份儿,谁有这个能耐害到我?” 乔不遗却没法像她那样乐观:“你要记住一点,据我推测,蓝况绝非你看到的那样。” 阮叶好奇地问:“什么叫据你推测?你是从哪里推测出来的?” 乔不遗却不肯再说,弄得阮叶心里极度不爽。本来嘛,乔不遗什么也不肯说的话,她也拿他没辙,但是现在,他说是说了,却说了个半拉子,那比不说还叫人想抓狂。 最讨厌这种事情了,好像他知道很多,却只肯小气巴拉地透露芝麻大小的那么一点点给她,他绝对是故意的! 阮叶撅着嘴,心里所想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全都写在了。 乔不遗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心里不知怎么地,又想起出谷的前一夜,义母对自己说的话。这些陈年往事,就让它们如风中的蜘蛛网一般,早日消去。既然已经尘封了那么多年,又何苦要再多拿出来说,徒增纷扰罢了。 他临窗而望,窗外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旖ni,明明尽收眼底,他却没有半点心思是落于这些如画般的风景之上的。 那日,他也是这么站在这里,见到那站在船板上的蓝况的。 其实,当时他对着他笑笑,纯粹是因为视线交接,礼貌地一笑而已,却不曾想到,此后会在客栈楼下偶遇那个男子。一日之内遇见两次,并且双方都是外表不俗、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年纪也是相仿,几句话交谈下来,已是相谈甚欢。 蓝况盛情相邀第二日两人一起去游湖,乔不遗本来并没有要去,因为他第二日本是要去六扇门,赵石约了他与朝公子在验尸房碰面,说是赵九还有些事情要跟他们说。但是,蓝况身上的味道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丝丝的香味,正是赵石给自己闻过的,在案犯现场曾经淡淡萦绕的香粉之气。但是赵石曾经说过,这香气虽然普遍,却因为是青楼的物事,自然是沾染青楼女子的习气,香的扑鼻,却也消得迅速,就好似青楼女子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说过便是说过了,一会儿也就随风散了去,不作数了。 也就是说,这香气有个特性——它持续的时间不长。 白天若一个男子身上有这样的香气,那就奇了怪了,毕竟,白日青楼可是不开的,这蓝况要去哪里沾染这样香浓的的香味儿? 而且,这人出现的时间,恰好也太巧了点,不得不叫乔不遗心中生疑。 于是,才会欣然游湖之事,并且告诉蓝况,明日他还会带一位朋友介绍给他认识。 这个人,自然是朝公子。 只是,第二天早上,朝公子却不知何故,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要晚了好一会儿才出现。 但是,他们却证实了一件事,蓝况身上的香味确实没有淡去。 难不成,这样一个看起来爽朗整洁的男子,其实夜夜留恋勾栏吗?不然又要如何解释他身上那萦绕着的香味,尤其,他几乎可以说是主动来与乔不遗攀谈的,这应该也可以推测为他的有心之举吧。 虽然后来蓝况表明身份,说自己是蓝止水的弟弟,但是,在他们的言谈之中,蓝况的话却有些耐人寻味的地方。 而这些话,正是勾起了乔不遗和朝公子决定去芬芳楼的兴趣。 第六十五章 步步踏入 阮叶按约定时间来到了芬芳楼的后门处,这次是没办法逼自己哭出来了,毕竟她原本就不爱哭,上次那是痛得掉眼泪,这次她才不要再掐自己一次。所以,只好干巴巴地做出一脸悲苦的表情。 蓝况准时开了门,见到阮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不由有些歉然地道:“阮姑娘你等了很久了吗?” 阮叶摇了摇头,虽然说她的确是不耐烦了,但是现在离成功这么近,她可以忍耐这么一下下。 “是小女子来早了。”真是累人,明明一个“我”字就可以解决的自我称呼,偏偏要用“小女子”三个字来形容,真是太浪费口水浪费精力了,简而言之,这种“贤良淑德”偶尔装一装就好,否则完全就是浪费生命。 蓝况好看的脸庞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了绝对是我见犹怜那种级别的,真是受不了,他是怎么顶着这么一张脸蛋出去晃荡而平安无事的。估计那些采花贼要是见了他之后,一定就整天陷入痛苦的抉择之中了。要是继续操旧业的话,放眼望去,没见过比他美的姑娘,要么就是把他给“采”了去,从此将自己的“喜好”定义望断袖上发展。 蓝况可不知道,阮叶此时竟然发挥她无限发散的联想力,将他和采花贼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联系到了一起,要是他知道的话,估计会气得想吐血的。 他看了看四周脏乱的环境,对阮叶道:“姑娘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阮叶点点头:“嗯。” 蓝况背过身去关门的时候,阮叶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想着的却是乔不遗对自己说过的只言片语。 这个蓝况,到底哪里不简单了? 阮叶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 蓝况转过身,看着阮叶又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腼腆地一笑:“姑娘你在看什么?在下哪里不妥吗?” 阮叶摇了摇头,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小女子只是太感谢公子了。”言下之意就是,我的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所以就这么一直看着你,用眼神来传递我心里的谢意——这怎么听都没什么逻辑性可言。 蓝况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的意思,总之,他开口说道:“阮姑娘,我已经找到可以帮你的法子了。” 阮叶不由面露喜色,这次的表情可不是装的,她就差没脱口而出:“好啊好啊,快点给我银子吧!” 可是,接下来蓝况说的话,只差没让阮叶当场石化:“是这样的,我和徐妈妈沟通好了,由我做保,你明日起来这里做工,我让徐妈妈先把工钱预支给你去还债,每月再给你些钱过活,你做满三年便可。” 阮叶愣了有一刻钟那么久,等她完全消化好蓝况的话之后,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跳起来揍他一顿。 好你个蓝况,难怪你会那么好心,难怪你会这么热心,原来你是徐妈妈的爪牙,专门哄骗良家妇女和天真少女,把她们推入火坑! 乔不遗说你这人不简单,看来你真是不简单! 就在阮叶打算将心里打人的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蓝况似乎是从她那又红到绿又到黑的脸色察觉出什么,忙开口解释道:“阮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你来这里像那些风尘女子一样的做法来讨生活,徐妈妈只是要你做些下人的杂活,简而言之就跟丫鬟差不多,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阮叶心里气得想哼哼,还叫我别误会,我这误会可大发了。我身上的钱就比五十两多出不知多少倍,谁稀罕来这芬芳楼苦哈哈地当三年丫鬟。真是的,你没钱就没钱,还要找出这么多理由来,害我以为自己又有新进账,连想要怎么去“济贫”都想好了。 这边阮叶心里暗叹自己是空欢喜一场,那边蓝况也将她不知不觉露在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好似什么也没有注意地继续道:“阮姑娘,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我也知道一个清白女子来这里,哪怕并没有做什么身后也是会有闲言闲语的,你若不愿,我们再想其他法子也好。” 阮叶当然不愿意,她算看明白了,就算想其他法子,这蓝况也肯定是要她“自食其力”的,她暂时没有想要“劳几筋骨,饿己体肤”的自虐想法。 阮叶这下连接着演戏的兴致都没有了,直接就说:“我还是自己另外想办法吧。”她这句话中,什么“小女子”“公子”的话,全都省了。 蓝况察觉出她语气的变化,眼中开始泛出丝丝笑意。阮叶却因正在心里哀叹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没有察觉。 他语气淡然却抛下了一句很有诱惑力的话:“阮姑娘这话也对,在这芬芳楼的这份活儿也太累了些,虽然只是端茶送水,却须得每个地方都要走到,一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痛的,不适合你做。我再替你想想别的办法。” 阮叶的脑海里,在听到“须得每个地方都要走到”这句话时,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我回去想一想吧,可以明日再来给你答复吗?”阮叶问道。 蓝况点了点头:“不碍事的,我也再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更适合你做的事情。” “嗯。”阮叶点了点头。 约好了明日见面的时间后,阮叶又从芬芳楼离开了。 蓝况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秀眉微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片刻后走过长长的回廊还有花园,来到芬芳楼内最东边一处曲径通幽的房间。 房内燃着奇异的香气,好似有凝神养性的功效,但是却不是一般的香料所具有的香味。 房中有很多镜子,很多很多的镜子,几乎跟一面面墙壁一般,将不大的一间房变得忽然幽深起来,加上房间主人叫人悬在四处的白色布幔,随风飘舞,整个房间看起来好似一处迷阵。却因为那些白色的布幔,竟忽的便有了些死寂。 “我已经把那些话和阮叶说了。”蓝况置身于这房间之中,声音显得单薄而空旷。 他面色有些迟疑地道:“这样,好吗?” 房间久久没有人回答他。他叹了口气踱步向更里面走去,很快身影便在镜子的折射和飘举的布幔之中,失去了踪影。只有他的声音还在继续:“看着她,我又想起……” “想起什么?”一个清越的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话语之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没什么。”这是蓝况似乎夹杂着叹息的声音。 一会儿,一个身着一身湖蓝色霓裳百褶长裙的女子走了出来,面容冷若冰霜,却美得出尘,她一头青丝随意披散,纤手懒散地绕住垂下的发丝,明明笑得蛊惑人心,却又好似孩童一般无邪。 这个女子,是蓝止水。 银子的新书《怎么到处有鬼》开始连载啦! 来来来,这次挑战个女频不大吃香的题材,灵异。不过,由于我写惯搞笑风格的文了,于是这篇灵异文很杯具地被我写成kuso风了。(不过,人生就是个大茶几,上面摆满杯具,%>_<%)如果你正好是胆子不那么大,又想看一篇爆笑的灵异故事,不如点下直通车的第一个链接《怎么到处有鬼》,也不枉费银子我这么大力地吆喝…… 新坑刚开,收藏、推荐和点击,什么都缺,大家有的话请统统交出来吧,要是有小花儿,不妨送我几朵,(*^__^*)嘻嘻…… 下面是简介: 她是天师好吧,为什么她的室友全是非人类?一只自恋到可以变成水仙花的公狐狸精,一位脾气温柔会做家务的美少女鬼,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带着灵力的小孩,她的太平日子算是到头了…… 血气弥漫的幼儿园,人心惶惶的大学校园,靠近湖畔的废旧别墅,永远走不出去的商业大楼……可是,为什么女鬼会怕蟒蛇?还有……啊啊啊啊,为什么到处有鬼?! 当爆笑的灵异故事开始上演,请不要离席…… 书名:《怎么到处有鬼》 书号:1409062 地址:http:///book/1409062.aspx 尚香08年年末巨献~~~ 尚香08年年末巨献~~~12月新书推荐~~~ ★帝宠——————————作者:晚歌清雅————书号:1093833★龙龙龙—————————作者:天衣有风————书号:1102442★胡作妃为————————作者:艾糖——————书号:1076760★天降桃花————————作者:白羽燕—————书号:1088966★桃之妖妖————————作者:欣丫头—————书号:1043253★男色缤纷————————作者:爱女如眸————书号:1088968★金屋藏妖————————作者:君橙舞—————书号:189428 〓〓〓〓〓〓〓〓〓〓〓〓〓〓〓〓〓〓〓〓〓〓〓〓〓〓〓〓〓〓〓〓〓〓〓 ★《帝宠》,作者:晚歌清雅,书号:1093833一句话广告:我是帝宠!咳,可不是皇帝的宠妃,而是,皇帝的。。。。宠物。。。。猪。。。。。简介: 不过是懒得动,窝在寝室里看本小说而已,就被莫名其妙地被召唤到了异时空,成了某个上古王朝的守护兽。等等,什么,兽?!天啊,地啊,哭啊,想我堂堂一个21世纪的青春美少女,居然被召唤成了一只粉嘟嘟、圆滚滚的迷你小香猪?还被迫肩负起了让一个弱小的国家走向繁荣昌盛的历史重任?!冷酷残暴的上古帝王,胆小如鼠的蹩脚国师,超尘脱俗的世外散仙,威风凛凛的其它四国的神兽,加上漫山遍野的妖魔鬼怪……天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没有一点法力,除了吃只会睡的小猪猪,面临着强大的生存危机……./mmweb/1093833.aspx △▲△▲△▲△▲△▲△▲△▲△▲△▲△▲△▲△▲△▲△△▲△▲△▲△▲△▲△▲△▲★《龙龙龙》,作者:天衣有风,书号:1102442简介:穿越!穿越!穿越!异界就异界吧!为什么她变成一只龙?作为大陆上最后一只龙,易龙龙理所当然成为了龙骑士们的争夺对象。可是他们争夺她的目的却是要骑在她身上?!她可是连初恋都没有过的少女哎!帅哥了不起啊?帅哥就可以这样糟蹋纯情美少女……龙啊?!!易龙龙忍无可忍:“龙骑士统统去死去死去死!”人!兽!是!没!有!前!途!的!!./mmweb/1102442.aspx △▲△▲△▲△▲△▲△▲△▲△▲△▲△▲△▲△▲△▲△△▲△▲△▲△▲△▲△▲△▲ ★《胡作妃为》,作者:艾糖,书号:1076760简介:金銮殿上九五之尊龙颜大怒。——有没有搞错!御林军统领竟然和都指挥使结伴去逛青楼!素来严谨修身的尚书院督院也去了?!什么?还有和尚?连安国寺主持玄慈大师都领着小沙弥去了?!皇、皇、皇上请息怒……息怒你个头!朕……也要去!退朝!哐当!满朝大臣倒地一片……&.&.&.&.&.&.&大颕国最负盛名的青楼——邀月坊内,某人边蹂躏奴役着气质美男,边玩弄着文房四宝窃窃偷笑中。嘻嘻,人家不是来颠覆古代文坛滴,引起这么大轰动,我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嘛!想知道原因不?来来来,一起胡作非为吧!ps:咳咳,本书下月参加pk,打劫所有路过的票票!推荐票,pk票,饭票……./mmweb/1076760.aspx△▲△▲△▲△▲△▲△▲△▲△▲△▲△▲△▲△▲△▲△△▲△▲△▲△▲△▲△▲△▲★《天降桃花》,作者:白羽燕,书号:1088966简介:英雄莫问出处,养猪专业户为啥不能闯荡江湖?!爱情不分尊卑,丑小鸭照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别问姑娘来自八里村,还是七里屯,到了京城咱也混的多姿多彩!有道是,天降财神,路遇桃花,坚定“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信念,克服前进道路上的任何困难,看一代村姑如何创造人间奇迹!./mmweb/1088966.aspx △▲△▲△▲△▲△▲△▲△▲△▲△▲△▲△▲△▲△▲△△▲△▲△▲△▲△▲△▲△▲ ★《桃之妖妖》,作者:欣丫头,书号:1043253简介:简单版本:穿越文,江湖路,宫廷闹,藏宝图。外加和一群帅哥美男玩暧mei,忙忙碌碌,在骗人和被骗中寻找心灵最终的栖息地。详细版本:从新时代事业女性骤变为有夫之妇,很不幸,还是一名弃妇,原因是她又聋又哑!有一个武林世家的白痴少爷当丈夫还不够吗?她还有一个情夫是王爷,外加还有一个做皇帝的前夫,还有一个比楚留香还风liu的盗帅……天啊!她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吗?貌似事情没有这么简单……./mmweb/1043253.aspx△▲△▲△▲△▲△▲△▲△▲△▲△▲△▲△▲△▲△▲△△▲△▲△▲△▲△▲△▲△▲ ★《男色缤纷》,作者:爱女如眸,书号:1088968同性合租太无聊,天降美男好不好?画画人体流流口水,摸摸肌肉玩玩暖昧,同床共枕做做绮梦,调戏美男心动融融……虽然你是千年老鬼,不过看你还有几分姿色,房租的问题,我们就不计较了,养宠物也得花钱的是不是,不如养只美鬼吃干抹净……咦,这鬼来头还不小,活着时居然三宫六院,可惜难得当皇帝,居然不晓得珍惜,政绩不多杀人不少,居然险些把自己投生进畜生道。阴间既然不敢回,阳间就该知趣点,孤魂野鬼也敢想入非非?我们手头都有大把的美男,陪你娥皇女英,哼哼,做梦去吧。n角暖昧恋,色女大变身,各色美男,粉墨登场,且看桃花满天飞。http:///book/1088968.aspx △▲△▲△▲△▲△▲△▲△▲△▲△▲△▲△▲△▲△▲△△▲△▲△▲△▲△▲△▲△▲★《金屋藏妖》,作者:君橙舞,书号:189428一个cosy中的少女突然间穿越到仙侠世界,黑发金瞳尖耳,靠,你不是妖女谁是妖女?速速纳命来!我是美女不是妖女,不管你是哪路神魔,都不可以将我《金屋藏妖》请看君橙舞《金屋藏妖》书号189428,作者正式出宫,再战江湖,请多多支持!./mmweb/189428.aspx 新书出炉!《正太养成指南》 新书出炉喽! 《正太养成指南》 文案: 搬家踩到香蕉皮也可以穿越到古代?不过这个文商国是哪朝哪代的古代啊?叶新月自认为是个神经很坚韧的人,但是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朝代里的、不知名的尼姑庵里,这也实在有点太不靠谱了。 虽然她是宅女一枚,不过到了古代也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然而,赚钱养活自己是一码事,感情又是另一码事。她这一抹也许随时就会消失的魂魄,能够在这世间留下什么羁绊吗?即使能够,她又怎么忍心? 纸老虎一只的别扭大夫段莫离,听话并且安静的孤儿小正太段锦,深爱着她“前生”的温柔宽容的莫远,还有个似乎不是很待见她“前生”的未婚夫莫遥。 随着遭遇的事情越来越多,叶新月忽然觉得,自己的“前生”是不是留了个什么烂摊子给她收拾? 书号:1173236 地址:http://1173236. 4月要pk, 大家把票票都留给偶!拜托各位鸟! 欢迎收藏、推荐加点击! 窃笑,看过《穿越安之若素》滴童鞋们,这个故事还是发生在文商国哦,也就素说,文商国是偶穿越文的大背景,各书主角也有见面的可能捏! 第六十六章 豁出去当丫鬟 《欲穷千里目》第六十六章 豁出去当丫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自愿钻套心不甘 《欲穷千里目》第六十七章 自愿钻套心不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妙雪的雪 《欲穷千里目》第六十八章 妙雪的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白做苦工 《欲穷千里目》第六十九章 白做苦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靠近雅苑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章 靠近雅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雅苑小雅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一章 雅苑小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席地而坐款款笑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二章 席地而坐款款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热茶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三章 热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系红线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四章 系红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勾魂摄魄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五章 勾魂摄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原“形”毕露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六章 原“形”毕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重叠喜好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七章 重叠喜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树上言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八章 树上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一人 《欲穷千里目》第七十九章 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废墟 《欲穷千里目》第八十章 废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谁来偿还 《欲穷千里目》第八十一章 谁来偿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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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茶需人来品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一章 茶需人来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九的故事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九的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来自武林大会的灵感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三章 来自武林大会的灵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路吆喝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路吆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击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道回府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道回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七八恶的一两个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七章 七八恶的一两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八章 搜集线索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八章 搜集线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换衣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一十九章 换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 造谣也是要有强大的想象力的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章 造谣也是要有强大的想象力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茶思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一章 茶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心可畏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心可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线人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三章 线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支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 跟踪者现形记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五章 跟踪者现形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命运的玩笑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六章 命运的玩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事没有结局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事没有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找知情人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找知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追溯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二十九章 追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 回到起点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章 回到起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败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记仇的毛伟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二章 记仇的毛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吃肉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三章 吃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难姐难妹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四章 难姐难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尝试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五章 尝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行踪成谜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六章 行踪成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守株待兔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七章 守株待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法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否定后的纠结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三十九章 否定后的纠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 阿旭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章 阿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像不像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一章 像不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走出去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二章 走出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思如猛兽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思如猛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好人难做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四章 好人难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维持正常营业秩序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五章 维持正常营业秩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界限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六章 界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逃不开的恐惧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七章 逃不开的恐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见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朝旭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四十九章 朝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 失踪之由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章 失踪之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 紫罗的身世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一章 紫罗的身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法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使心计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使心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酸意不及恨意浓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四章 酸意不及恨意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闹又复儿时趣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闹又复儿时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章五十六章 偶尔的触碰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章五十六章 偶尔的触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似否铁石心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七章 似否铁石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形影重重谁是你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八章 形影重重谁是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下长梳笑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下长梳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 自有别样愁绪在心头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章 自有别样愁绪在心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割喉刀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一章 割喉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断早断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断早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杀人昭告书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三章 杀人昭告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阿布的勉强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四章 阿布的勉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告白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五章 告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相对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相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关的人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关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秘密囚牢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八章 秘密囚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被害共性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六十九章 被害共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红白分明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章 红白分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拼出你的模样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一章 拼出你的模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瞒情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二章 瞒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病相怜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病相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斩情丝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四章 斩情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六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陡转直下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七章 陡转直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往事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八章 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囚牢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七十九章 囚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章 阮叶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章 阮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报复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一章 报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私心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二章 私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进行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三章 进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峙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出逃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五章 出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走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 命数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七章 命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的孩子,给你一个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的孩子,给你一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梦惊醒溯前尘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梦惊醒溯前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章 不甘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章 不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挑起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一章 挑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二章 符合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二章 符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连环套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三章 连环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初杀人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四章 初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不知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五章 兄弟不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逗你玩儿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六章 逗你玩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弑兄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七章 弑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半个故事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八章 半个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步步向疯 《欲穷千里目》第一百九十九章 步步向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章 他非她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章 他非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一章 不堪之夜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一章 不堪之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 分头行事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二章 分头行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三章 遗忘的记忆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三章 遗忘的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四章 你成得了谁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四章 你成得了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五章 背后之人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五章 背后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六章 你是不是阿旭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六章 你是不是阿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七章 败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七章 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八章 愿意看到的事情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八章 愿意看到的事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九章 拼凑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零九章 拼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章 土中归来 《欲穷千里目》第二百一十章 土中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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