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千面候君心》 1 假面的缘起 再次重申一遍:俺不收空瓶!!!不收空瓶!!!可以潜水!!!不要空瓶!!!晨光青淡,守城将士秩序井然地换下夜岗,随着“吱呀——”一声厚重感十足的门响,古老的京城城门缓缓开启,也开启了全新的又一天,这一天,着实崭新的很。 羲和东升,京城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五花马、千金裘,二十轻骑踏着金光,雍容大方地踩在城内路面的方砖上,“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目瞪口呆,离魂散魄。 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十日醉”上,说书人张铁嘴的唾沫星子翻飞四溅,直直喷向台下乌压压的一群听客。 “要说起头年蒙古国挑起的那场战争,哎呦喂,怎一个残酷了得?!不过,诸位,咱说这战争前,那得容在下先从这战争的缘由说起。有客官问,这有嘛好说的,那蒙古国哪年不给咱□□惹点子事儿?诸位,为嘛呀?为嘛年年征战您们想过吗?您以为那老可汗愿打仗呀?打仗伤天理,都不知他烧了多少高香才没当成绝户,到了却只留下一个儿子!诸位,游牧,您们可曾听说过?说白了,有草就吃点,季节一荒,没草那就得饿着,您们说说,不打仗抢咱们点,他的老百姓吃啥?!话说远了哈,咱可不是给他蒙古国说软话,有了咱镇国侯方家一门将士,咱什么汗也不怕,您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底下一班应和叫好的声音。 张铁嘴啜了口茶,续道:“方枭方侯爷,别看奔着半百去了,那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方拓方大将军,那可是笑傲沙场的一条汉子;而方亦男方小将军,那就更毋庸赘言了,那可是全天下的传奇:五岁开始习武,七岁开始学习行军布阵,九岁帮助父帅练兵,十一岁受封,十五岁正式带兵,十六岁生平头一回就上战场,便是头年那场激战,十成战功一人独占九成,光芒甚至盖过了父帅和兄长,试问,自世祖开朝建国,哪朝哪代出过十六岁的二品大将?!” “张先生,快与咱说说头年那场漂亮的仗吧!”底下有急肠子的早已按捺不住了。 “莫急莫急,打仗这都是双方的事儿,你一人儿打得起来么?!说了咱这方,岂能不说说敌军那方?老可汗还真不惜血本,竟派出了他唯一的血脉,他那儿子,唤作穆赛,身量魁梧,英勇骁战,咱先莫妄自评判他打仗的功夫怎样,只一点就够邪乎,他好似兰陵王高长恭再世,日夜罩着一副鬼面具,只不过,兰陵王是为了遮美,而他,据传是为了遮挡他那骇人的脸孔。有从中都回来的人说道,穆赛生来鬼相,已活活吓死了两房女人咧——” 正说得起劲儿,就听酒楼外突起一声尖叫,继而越喊越乱,街上乱作一团。张铁嘴一拧眉毛,探脖儿一看,登时面色惨白,魂飞魄散之余还不忘敬业,鸡爪子一样哆嗦着去捞惊堂木,未果,只能把惊堂木拨弄到地上摔个响,颤巍巍地吐出俩字儿:“来了——”说完,两眼一翻,裤裆一湿,就厥了过去—— 穆赛来了。老可汗头年战后就没了,穆赛继位,成了新汗,可好好的新政权他放着不去巩固,没事儿他来京城晃悠什么? 穆赛汗来求亲,确切点说,他不是“求”,而是他要自个儿挑。 这一请求如巨石般惊起千层浪。一经传开,京城到处涌动起不安和诡异的气氛。一夜之间,京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男儿城”——前所未有的阳盛阴衰,甭说适龄女子,就是幼至奶娃,衰至老妪,也尽数跟着凑这个热闹哄——个个大门紧闭、二门不出、窗户不迈。 普通老百姓这样也没啥,可皇城内的女子怎么办?皇城又不是寺院,总不能远客来了,全靠太监和侍卫来撑场子吧?于是乎,三宫六院的女子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往脸上扑面粉的(扮病态);有往身上涂锅底灰的,可宫里哪来那么多灰呀?!一时间“京城锅灰贵如油”;更有甚者,绝了,好几天不带洗澡的——其实这招最蠢,草原上不兴沐浴。 穆赛汗虽是轻骑进京,可难保他那几万精兵在城外哪处儿埋伏着,皇上不敢怠慢,何况远来都是客呀!接见时,皇上客气道:“大汗,你来一遭京城实为不易,不如朕派个官员陪你在京城四下转转,你也好——呃——也好——”皇上口苦地强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续道,“也好如愿早日选中你的大妃。”“如愿”不敢说,“早日”倒是真的,早选早滚蛋呀,皇上暗中叫苦不迭,城中女子都绝了迹了,这叫穆赛选个什么劲?!总不能几圈下来,叫穆赛选个男妃回去吧?! 穆赛在他那画得极为妖娆恐怖的面具下轻笑道:“正合我意!皇上也不用过虑,头年本王与方亦男将军战和,自觉甚是投缘,那就劳烦方将军陪伴吧!”穆赛倒是不客气。 “也……好……呃……吧。”皇上勉为其难地应承了。要知道,那可是他的爱将呀,万一他选了他的爱将…… 翌日,方亦男奉旨一早就候在穆赛房外,陪他上了街,似乎,穆赛的心思并不在街上。 “方将军,我们又见面了。”穆赛话中满是戏谑。 “大汗。”方亦男面无表情。 “方将军果然还是老样子,换假面换得比衣服都勤,呵呵,你的假面越发的逼真了,任谁的脸都能仿得无二样。” “大汗过奖了。” “方将军,你说,这京城里都见不着个女子的影儿,叫本王如何选妃?”穆赛故作难色。 “大汗,恕我直言,你的心思怕是用得不够。”方亦男实在是忍受不了身侧那灼灼的目光了。 “哦?那怎么才叫心思用得‘够’?”穆赛干脆停住了脚步,面具后的深眸肆无忌惮地盯着方亦男。 你别光看我就成!方亦男真想冲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穆赛笑了,转而问道:“方将军年少有为,可想过成亲一事?” 方亦男终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别过头随便敷衍一句:“边疆不稳,身为重将,哪有心思成家?” 穆赛炯炯地盯着方亦男,一字一句念道:“是么?‘千、面、娇、娃’,不止千面,还是娇娃不是么?”言毕含义颇深地笑了。 方亦男警觉地回望穆赛,道:“战场上不分雌雄!” 穆赛笑开了,笑过之后便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二品女将不假,但你更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不是么?我的大军就安插在城外,不为别的,只为讨你回去。你别逼我挑起战争掳你走,除非你天真地以为,我就只有与你战合的本事。只不过,有一点,我跟你一样,厌恶战争。” 穆赛一番变相的表白弄得方亦男面羞耳赤,视线飘忽避闪。 穆赛眼珠一转,趁方亦男不防,上前贴耳软语:“那你总该记得,我的豆腐好吃吧?”言毕,偷香一个,邪肆一笑。 方亦男大惊:“是——你?!” “欸,某人当初可是哭着喊着说要嫁给我的哈。我想,眼下也便算作你同意了哈!” 当晚,接风宴上,穆赛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道:“皇上,本王已选好大妃了,本王就要——”场内一片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得要炸开。穆赛大指一挥,轻轻划过人群,指向对面的方亦男,续道:“她,本王要她——方亦男!” 片刻后,人群之中不是擦冷汗的就是长舒气儿的,看来,噩梦过去了。 再看方亦男,又恢复了她的大将气度,仿佛她与穆赛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双方家标志性的凤眼微微一眯,轻笑两声,笑声击落朗朗夜空中两枚星星,流星滑落天际。然后她不徐不慢地轻启红唇:“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便嫁你。”边说边把玩着一只酒盏,慵懒地斜靠在软席中,神态自若,云淡风清,仿佛一切都如儿戏一般。 “说来听听。”穆赛毫不吃惊,事态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 “第一,你我两军不得再起战事,如你有不服,我杀你可是易如反掌。” “这是自然。本王既然有心求亲,便无再战之意。” “第二,摘掉你的面具。”方亦男送来挑衅的目光。 在座之人无不想逃,据传穆赛丑得人神共愤,大家都不想做噩梦。平静的局面出现裂缝。 穆赛先是一愣,心叹谣言的可怕,继而哈哈大笑,故意逗她:“要本王摘掉面具不难,只要方将军不怕才好。” 方亦男果然着道,咬牙硬撑:“没什么好怕的!”可声调却有些劈。 穆赛笑着拿掉面具,除了右颊上那道霸气十足的旧疤,除了肤色黝黑,身高八尺有余的穆赛立于场中,气度不凡,犹如天神一般。传言不攻自破。 当众人还在细品穆赛的俊逸时,只见穆赛邪魅一笑,飞身上前扯掉了方亦男的面具,随手丢到一边,笑言:“这样才公平,娘子。” 场面顿时出现混乱,因为,方亦男的相貌同样也是个传奇,自小到大,她都习惯佩戴各式假面,除了她的父母兄弟,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貌,此番她可算是头一回当众“现形”,不过若要形容方亦男的真貌,只能用两个字:绝色。 七日后,英雄带着美人回了草原。 婚后一年,方亦男产下长子吉布。 婚后三年,方亦男产下长女方留书。 幸福平静的婚后七年,开始不再平静。方亦男的肚子又大了起来。 辛苦怀胎十月,可能是长时间没有练习生产了,孩子迟迟不肯出来。 折腾了一整宿,东方出现一道夷光,孩子终于被拖了出来,是个小公主。方亦男看过孩子对穆赛说:“夫君,终于有个孩子像你了。”穆赛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女儿酷酷地傻笑:“像我不好么?娘子你可是为夫的长相很满意的。”方亦男粗喘几口气道:“我说的是肤色像你,她是个女孩子,中原有句话:一白遮百丑。你看看她的脸,这般黑,饶是五官再好也给比下去了……”小公主仿佛听出了母妃口气中的不满,朝方亦男挥舞了几下小拳头表示抗议。方亦男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罢了,如此就叫她玄墨吧,玄也黑,墨也黑,夫君你看可好?”父女两个早在一旁玩个不亦乐乎,方亦男的话根本就没听进去。 方亦男爱美心切,急于把小女儿的肤色变白,玄墨刚会走,便开始强迫玄墨戴假面,防止玄墨晒过多的太阳,为草原上的日光太毒,白马也能给晒成黑马,方亦男不想小女儿日后脸上只有一口森森白牙让人印象深刻。因此同为蒙古公主的姐姐方留书有一箱一箱的漂亮衣服,玄墨却有一箱一箱的各式假面。久而久之,便没有人知道玄墨原本长成什么样子,只能依据方留书的样子进行揣测。 玄墨周岁时,问题又来了,方亦男发现,玄墨的身体一年四季都很凉,凉到发冰,玄墨即使出汗,也是冷汗。穆赛召集了一群蒙古大夫为她把脉诊断,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小玄墨竟是寒冰体质!虽然死不了,但是翻遍古籍,也没有一笔记载关于这种体质有什么好的,眼下也只有试试习武这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方亦男曾发誓不再让自己的女儿耍枪弄棒,方留书就是完全按照窈窕淑女的标准抚养的,看来在玄墨这儿,温度比风度更实际些。 五岁不到,玄墨开始重走方亦男的路,除了方家剑法,各种门派五花八门的内功秘籍被方亦男一网打尽,手把手地教给玄墨。 七年后,玄墨内功打下了基础,可体温没有丝毫提高。方亦男决定,把玄墨送回中原交由父亲抚养,这样也方便寻找天下神功为玄墨驱寒。不过说句实话,方亦男说服穆赛送玄墨回中原,倒是另有一番心思。 2 初见,请多费心 镇国侯府。 方枭、方拓和他挺着肚子的妻子陈氏围着初来乍到的玄墨热情地嘘寒问暖,有些怯生的玄墨一脸赧然,不过因为带着面具,众人看不到她真正的表情,大人们仍旧问个不停。 “拓儿,你弟弟呢?”方枭突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向方拓。 “爹,这个,他……”方拓支支吾吾面有难色。 “这个穷小子,整天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凑在一块儿不坐家!”方枭暴跳如雷,然后一声巨喝:“方信!”这一嗓子吓得玄墨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方枭,满眼具是恐惧,心中默念:天,今天才知道母妃为何是那样儿的而不是那样儿的。原来根在这儿呀!按住争先恐后往外扑通跳的小心小肝小胆儿,勉强站了起来。 管家方信从厅外走了进来,方枭低斥:“把小小姐安排到小少爷的隔壁,告诉他打今儿个起,由他照顾咱们的小宝贝,有一点差池,以后他也甭想再出府!” 啊?!玄墨心中大惊,老头子这招太阴了吧,一箭双雕啊,既打发了自己,又绊住了那不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完了,好日子啊,小鸟一样潇洒地拍着翅膀飞走了。玄墨嘴角不停地抽搐,朝方枭投去的那一丝“感激”的笑让她的小脸难看地像个褶子朝下摔到地上的包子。 不情愿的当然不止玄墨一个人。 晚上,玄墨一边整理方亦男给她带的那一整箱的面具,一边掰着手数再见父汗的日子。现在才阳春三月呵,母妃狠心地说年底才许玄墨回草原过个年。一想到外祖父方枭的恐怖和那未见面的负责“□□”自己的小舅舅,于是又无比沮丧地长叹一口粗气。这口气还没叹完,隔壁传来的一声咆哮让玄墨生生地把那口气给憋了回去。 “二姐太过分了!爹欺人太甚!带着个小油瓶叫我怎么喝花酒、见朋友?!你看京城哪家公子成日价带着个奶娃晃来晃去?!大哥你也是,你和嫂子也不帮我说说好话!” “小油瓶”?“奶娃”?玄墨诧异地指指自己的鼻子,他说自己么?转念一阵忿忿,自言自语道:“你让我跟你我还不愿意呢,老男人!”远远地朝着两屋子之间的墙又踢又踹,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把自己整成一头吐舌头对眼的猪的模样。 正在想法让自己无比痛快地“干爽”着,“玄儿,你在做甚?!”大舅方拓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玄墨一日内再度受到惊吓,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确定回到原处后才定下心神。玄墨认定,方拓根本不知道正在做斗鸡眼的人不能受惊吓,否则真会变成对眼。 “大哥,就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玄墨心里对小舅方直的印象更不好了。抬眼一瞥,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人挺白净,清俊之余不乏贵气和英挺,若不是他歧视自己在先,应该会喜欢他。别忘了,玄墨一直奔跑在追逐美的大道上,这美尤指美男。 刚才玄墨的鬼脸早落入方直眼中,他饶有趣味地逼近一步,玄墨不露声色地垂首后退一点,一进一退几番后,两人始终保持一步之遥。 “姐姐长那么美,怎么生出这么难看的孩子?啧啧,真可惜。”方直硬挑起玄墨的下巴,玄墨朝他呲牙咧嘴,看不出是示好还是示威,突然,一个念头让玄墨识趣地闭了嘴,收了牙,想想自己刚才那一举,倒是很像牲□□易市场上的驴马骡子,被人扒开了牙口。 “三弟,她还小,不能这么说话。小孩子也有自尊的。”方拓有些担心地劝方直。 方直转头对方拓附耳咕哝一句:“大哥,我是让她知难而退,她自己去跟爹说不要跟着我,总比我去爹那干嚎有用的多。” 玄墨习武,听力自然敏锐,听方直这么说,心生一计,决定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多彩一些,于是甜甜一笑,对方直脆生生地说:“舅舅,日后劳您费心喽。”顿了一下又俏笑道:“我带面具。”言外之意…… 方直见此计不通便又生一计,手指轻抚上玄墨的脸,表情暧昧地轻笑:“戴面具啊,怪不得哩,二皮脸啊。” 果然,玄墨闻言笑得有些不自然,低嘘一声:“骂我脸皮厚也不用把母妃捎带上吧。” 方直变本加厉地讽刺道:“你娘戴面具是为了遮美,你用得着么?”方直指肚的热缓缓地从玄墨的脸廓向下、向下,玄墨的心要是能跳出胸廓早就像暗器一样飞出去了。突然,方直极不确定地像拎小鸡一样捏住玄墨的后颈,惊问:“真是块寒冰?老东西原来不是吓唬我?!” 方拓点点头,重重地拍拍方直的肩说:“弟弟,爹这么做是对你莫大的信任,有句话说的好,‘任重而道远’啊,有需要你尽管开口,哥哥尽量帮,哼哼……”方拓唾沫星子乱飞,喷得满哪都是,玄墨偷偷地抹了一把脸,隔着一层假面都能感觉得到自己一脸口水。看似方拓是对方直同情又鼓励,可玄墨在心里不断地嘀咕,什么叫尽量帮啊,而且,方拓眼中分明滑过一丝得意之色。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直扒拉着手里被硬塞上的一摞小册子,质问方拓:“爹‘好心’给我这么多秘籍原来是为了她呀?!叫我一下子陪她练这么多,爹的脑子被门挤了不成?他怎么不让我去生个孩子来的更直接些?” “弟弟啊,你也别太难过哈,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你想啊,玄儿从今天开始只属于你一个人,夏天快来了,你不是畏暑么?有了她,晚上你尽可以拥着她好眠,爽否?还有,爹找来中原上乘的内功心法给玄儿修习,那肯定是得在你的悉心指导下完成是吧?你想提高武学修为,这是个多好的机会?还有还有,你若随便教她读读书写写字啥的,夫子布置的功课不就有人捉刀了么……”方拓搂着方直的肩膀,和善地哄着他出了玄墨的房间,后面的“种种好处”玄墨就听不到了。 玄墨惆怅地把许久前那口气吐完,在片刻之间领悟到,原来自己可以有那么多“功效”,还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呀。 玄墨走到镜子边,紧闭着双眼揭下面具,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偷看自己真貌的念想,从小到大,一路听来别人称赞姐姐长得如何貌美,却从未有人提及过关于自己容貌的任何字眼。玄墨坚信,长相是给别人看的,既然大家对自己的长相不做评判,自己也就没必要揽镜自照、自讨没趣。 可是方直刚才的话的确让玄墨耿耿于怀,玄墨扯扯嘴角,头埋进大箱子里,打算找一张更好看些的面具戴戴,哪怕是一句表扬假面的玄墨很美的话,在玄墨这儿也很受用。 3 霸道的礼物 京城最大的酒楼“十里香”二楼的雅间内。方直向坐在桌子对面的一名儒雅的公子不停地倒着苦水:“梅逸,不是我杞人忧天,你看我这几天是不是老了许多?我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那小东西穿脑魔音一般的呼唤了,她一声腻歪歪的‘舅舅’一叫,娘唉,我的心陡然苍老了几十岁,明明只小我七八岁,大街上与她同龄的小妞甜甜的一声‘哥哥’叫得那是让人浑身爽快,她偏生非要给我升上一个辈分,叫来叫去让我觉得不变老点对不起谁。” 方直吞了一口酒,俊脸更像一条苦瓜,哀叹道:“咱俩日后相见一面也难喽,我劳心又劳力,都早生华发了,等下次再见,说不定你们几个都得叫我一声舅舅。”方直痛苦地又往肚子里倒了一口三十年陈酿,如同倒白水一样,真是浪费。 对面被唤作梅逸的男子挑眉一笑,并不直接说些安慰他的话,反而问道:“是小姑娘不听话?” “她敢!”方直瞪眼。 “她很笨?” “一学就会。”方直一想到这里就深感沮丧。 “那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局者迷,我看你就是庸人自扰。日后你若想找人诉苦,我去拜访你便是。奉劝你一句哈,得罪老可不得罪小。”梅逸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我对她不够好?!” “好?好过你的盼春姑娘?你是陪她打过马还是郊过游,或是哪个晚上安心地陪在她身边?”梅逸揶揄道。 “哎哎,别说些不着调的,情理上她可是我外甥女儿哈,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再者说了,我又没恋童癖,打马郊游可是得与心爱的女子一起做才有劲。”方直一脸的不服气。 “瞧瞧,你这不心里也承认人家比你小上一辈?你光会给嘴巴庆庆生。想想吧,十年后,你那尊贵的公主外甥女儿一出阁,无论驸马多威风,都得对你毕恭毕敬的,于情于理你都是长辈,你不觉风光得很么?知足才能长乐,直。”梅逸吃准方直好面子这一口。 方直一听这话,眼睛雪亮,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脸上也恢复了些许人气儿。 “回头赶紧想法儿讨好小姑娘吧,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个公主,地位还在你我之上,没人强调不等于可以忽略。”梅逸推波助澜地又跟了一句。 方直心中有些松动,正在家中练习“九阳□□”的玄墨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晚上,方直兴冲冲地怀揣着一个小锦盒,一头钻进了自己的书房,忖度半天,开了口:“小舒子,去吧小小姐叫过来。”他的小跟班方舒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书案前多了一个小人儿。 “小舅舅。”玄墨细声细气地问安。心中不知折磨人的方直是又打算让她一日内背下十篇古文,还是又想叫她自行练完哪本秘笈。偷窥方直目光闪烁,玄墨立马又猜测到深更半夜的把自己叫来,一准儿又是派自己去干那见不得人的事,比如三天前打发自己去那“雨烟楼”给一个叫盼春的送东西、再比如五天前让自己给那女子传些肉麻兮兮的话,等等等等。而且方直还威胁说这些举动不能让外公知道。等待任务的心真不好受,又忐忑又疑惑又不解又忿忿。 方直这边,他打开始就对玄墨拉着一张债主般的野驴脸,久而久之,一时想对着玄墨松松脸皮竟然做不到!笑不是笑,僵不是僵,还带着一丝丝尴尬,整个儿看来方直俊脸上的表情很是一个搞笑。就在方直想要放弃时,耳边回荡起梅逸的话,玄墨的的确确是草原来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公主啊。 猛然间,方直又想起那些秘笈,一直都是她自己摸索着练,方枭的嘱托早被忘了个干净,万一哪招走错,导致玄墨走火入魔……方直顿时一身冷汗,心叹:还好,她还正常。 玄墨仍旧闷头站着,见方直迟迟没有出招,便想得更远:难不成方直正在考虑让自己把那盼春弄进府?看得出来,他对那女人挺好,起码比对自己好,可是虽然不清楚那女人是干什么的,但玄墨断定绝不是什么好鸟。难怪他不让外公知道。 两人在心中权衡较量着,事实上,他们想得干脆就是上天入地的不搭界。 玄墨有些不耐烦,拧了一下眉头,这一表情落入方直眼底,方直一紧张,早先设计好的“天伦之乐”的送礼场景全被搅乱,鬼使神差地径直把握锦盒的手伸了出去。 玄墨长嗟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接过了锦盒。 方直虽说松了口气,但一回想方才的举动,就觉得浑身别扭。连连懊恼自己头一回送女人礼物送得这么憋屈这么迟疑这么窝囊这么没风度这么破坏翩翩佳公子的一贯气派,就像一个愣头青一样。 “舅舅,是要玄儿明日送去给盼春姑娘么?”玄墨这一问犹如一盆冰水从方直头顶浇下,连带浇灭了方直的热情和期盼。方直先是一愣马上接了一个激灵,愣住是因为玄墨似乎听话听过了头,敢情她认定了自己与盼春干上了;激灵则是因为警醒出一个事实,若是让老爹和二姐夫妇知道自己见天儿地打发他们的心肝往窑子跑,那真是皮紧得厉害了。 方直不自觉地又唬起面孔道:“那个是给你的,还有,从今儿个起,过往关于‘雨烟楼’和盼春的记忆让它们通通消失,听明白了没?!” 玄墨马上乖巧地答应下来,心里头却嘿嘿一笑,给了方直四个字“自求多福”。 “舅舅,天晚了,请舅舅早早休息,玄儿告退。”玄墨行礼如斯,转身便走。 “等等!”方直见玄墨根本不摆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心头的火就一拱一拱的,张口拦住玄墨,“你……你……”指着转回身却不明所以的玄墨“你”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咬牙,把面子抛开,负气说道:“你把盒子打开看看!” 玄墨照做。盒子中躺着一副银制长耳坠儿,细银丝中间悬着一枚立体镂空的银星,坠底是一枚银水滴。样子虽简单,却尽显做工的精巧和材质的上乘,玄墨爱不释手,心中不得不佩服方直讨女人欢心很有一手。 这样做并不算完,方直绕出书案,俯视玄墨,直接命令道;“戴上!”要知道,这耳坠是当着梅逸的面买的,当方直当场夸下海口,说日后会把戴着这副耳坠的玄墨送给梅逸炫耀一番时,换来的却是梅逸的一脸不屑。方府大厨子说的好呀,不蒸饽饽也得争口气,方直这口气是争定了,只是事后证明,这气争得,代价太惨痛。 方直绝没想到,听话的玄墨一口回绝:“不要。” 方直的脸上顿时风起云涌,一把扯下盒子随手一扔,索性眯了凤眼沉声道:“学会挑三拣四了?舅舅送得东西不入公主你的眼?” 玄墨委屈至极,小声咕哝:“才不是呢,真是不可理喻呀,人家根本……”自打来到京城就日日被锁在别院中的委屈和天天只能与喜怒不定的恶魔过招的不满一触即发,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很不幸,声音虽小,仍被方直听到。 “你竟敢说我不可理喻?!”方直打断玄墨的嘀咕,鼻尖直接顶上了玄墨的鼻头,“我堂堂方少沦落到酒不能沾、女人不能碰、朋友不许见的悲惨地步,身为一个男人尤其还是身价极高的名将之后,未婚就给扣上一顶‘奶爹’的大帽子,年纪轻轻就被生生地叫老,更要天天跟一个还算不上女人的女人一道被困在院子里,这一切拜谁所赐?!啊?!”方直越说越气,说得不过瘾,干脆拉过玄墨扣到腿上,毫不留情地砸下“咣咣”大掌。玄墨眼泪鼻涕口水三管齐下,汇到地上都能漂草船了。 见方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玄墨马上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不过嘴上瘾。”边嚎啕边边抽噎道:“唔……未有……耳翁……跟的未有……”哭得吐字都呜噜呜噜的。 方直打到手麻,才隐约听清玄墨的意思,她——没有——耳洞,晚了,打也打了,有谁想到,一个小姑娘家,千穿万穿,耳洞没穿。 趁方直愣神,玄墨捂着屁股跌跌撞撞跑了,这回,真伤心了。 4 夜贼又见“夜贼” 纵使玄墨已有六年的内功修为,皮娇肉嫩的屁股仍然可怜巴巴地像开花馒头一样红肿起来,只能选择趴着或站着,真是应了一个词:坐卧不宁。 同样坐卧不宁的还有方直。他扬起打了玄墨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后悔地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但又怕把俊脸打歪,于是聊以□□地重重地“抚摸”了几下左右脸以示惩戒。天底下,竟有这种男人! 玉兔东升,又要西坠,方直终于按捺不住,拿了几瓶大内御用药膏,从窗户翻进玄墨的屋子。方直可不好意思走正门,怕万一给人看见老脸挂不住,事实上,今晚即使他想走也进不去,因为玄墨破天荒地插了门,照常理,在镇国侯府中是夜不闭户的。 借着月光,蹑手蹑脚地摸到玄墨床边。虽然此事是他错在先,可是万一玄墨惊醒过来发现他正在上药,不就等于向小辈低头认错了么?那日后做舅舅的威信何在?所以方直径直先点了玄墨的昏穴。 看来下手真的是很重,玄墨趴在软被中,上身横盖了两床丝被,下身横盖了两床丝被,单单中间把屁股露在外面,许是挨打的部位连丝被的重量都承不住。方直再仔细一看,那屁股蛋子肿的跟被面一般高,不由叹了口气,轻轻地把玄墨的底裤褪下去,待他刚掏出小药瓶,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方直敏锐地跳上玄墨的床,以“大”字形扒在床顶,辨认着床帐外的动静。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落在屋内,一阵翻箱倒柜后,脚步朝床边来了,方直屏住了呼吸。 床帐被挑起,一只爪子探了进来,接着是一声低呼:“嗬,本爷今儿个还有艳福呀,啧啧!”魔爪正要伸向玄墨的屁股,方直怒喝一声:“你找死!”二指疾风向下,劲道十足地钳住夜贼的手腕,那腕子匆忙向外拽,看来有胆夜探侯爷府总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夜贼的力道之大,大到生生地把方直拖出了床帐。 夜贼与方直便在屋中交了手,一边打夜贼还不忘调侃几句:“呦呦,兄弟,咱是无心的哈,扰了您的一刻春宵,出来混大家都相互照应着些,你放咱一马,咱们也不给你嚷嚷,这女人仍归你,咱只管取财便是!”好么,把方直当成采花贼了。 方直闻言更是暴怒,“你放屁!”掌掌生风,朝夜贼天灵盖劈去。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惊动了府上的侍卫。夜贼本就打不过方直,一听屋外又来了援兵,便急于脱身,虚晃一下趁机破窗而出。 方直追至窗边,就听到方拓已在院中截住了夜贼,刚想松口气,猛然想起玄墨的屁股还露在被子外面,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大哥已到,估计爹爹也被惊动了,万一他不放心进屋来探望玄墨,玄墨挨揍的前因后果便昭然若揭,自己的皮便保不住了。方直旋身就要回去给玄墨拉上裤子。 好巧不巧,方枭的一声怒喝在院中炸响,这一嚎愣是放软了心虚的方直的两条腿。方直连连哀叹:老天,您用不着跟我这么心有灵犀吧! 更添乱的是,方直正在屋中磨蹭着见机行事,外头的夜贼喊了一声:“不公平!屋中还有个采花的你们怎么不抓?!” 方枭暴喝:“滚出来!” 方直一着急,脑瓜也足够灵光到看清了局势,眼下最让人揪心的不是玄墨,而是他自己。不成,今晚上说什么也不能让老爷子进到玄墨屋里来。方直决定赌一把,飞身跳窗而出。 院中已是灯火通明。 方枭一只脚踩在给捆成粽子状的夜贼的后背上,那贼一见方直,邀功请赏般直喊:“采花的就是他!” “啪!”众人还没从这场貌似闹剧的场面中回过神来,方枭一个大耳刮子甩在夜贼头上。 “夜闯我小心肝的闺房这一个罪名就够你死一百回了,死到临头还胡嚼些什么,连我儿子你也给编排上?!” 刚才那一耳刮子倒是把夜贼打傻了,他不知道此“心肝”非彼“心肝”,脑子一淤血竟死死认定这房中女子是方枭的小妾,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道:“侯爷,甭替你儿子遮丑了,后院大了难免出事,自己的女人被儿子占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出乎贼的意料之外,众人皆嗤嗤笑出声来。笑这百年不遇的笨贼。方枭不屑给贼做什么解释,挥挥手示意下人把蠢贼押了下去。 院中只剩父子三人,方枭撇头问方直:“难得你小子大半夜的怎么还没睡?” 方直心头一颤,笑着掩饰过去:“听见玄儿屋中有动静就醒了,不然置玄儿安危于何?” 方直说得极为心虚,方拓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弟弟近来倒是浅眠啊!” 方直投给他哀求的一眼,示意他不要节外生枝。可是——又晚了。 方枭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方直,质问道:“你大哥说得对,整个府上数你睡得死,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方直挺挺胸,理直气壮地回道:“孩儿自打开始照顾玄儿,夜夜读书至深夜,今夜亦是如此,贼来时孩儿刚躺下……”一番话说得那是慷慨激昂,口吐白沫。 方枭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他:“行了行了,别吹了,我还是看看玄儿去吧。”拔腿就往屋里走。 方直立马慌了马脚,挺身拦住方枭:“爹,孩儿刚刚一直守着她,她没事的,夜深露重,您还是早些回房歇着才好,明日还要早朝,今夜孩儿也不睡了,给玄儿守夜。”话越说越快,越说心里越慌,眼神不时瞟向方拓求救。 方拓见他似有隐情,不由皱皱眉,但还是开了口:“爹,弟弟说得是,既然把玄儿安排在他身边,您总该信任他,再说晚上风寒,您这一进一出,带进寒风,怕是会闪着玄儿的。”后半句起了作用,方枭想想有理,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别院。 方直这才敢下手抹了一把脸,再度穿着窗户回到玄墨床边。方拓临去的那一眼的含义倒是很明确:小子,明天最好给我个解释。 方直用指肚沾了药膏在玄墨的屁股上轻轻地揉搓开来,指下的皮肤柔柔嫩嫩,轩轩软软,手感极好,方直一时神情恍惚地揉了又揉,等觉察到昂贵的药膏少了一半时,方直才收回心神,恋恋不舍地把手收了回来。 突然想起从前梅逸曾说起过,他妹妹梅凌雪幼时有一回把他惹毛了,饶是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扒了小妹子的裤子给了她的屁股一顿结实的好揍,这段往事让梅逸记忆犹新。为此梅逸特意提醒好友们,没事万万不要尝试接触小孩子的屁股,因为那手感,着实会让人上瘾。回想当初方直等人可是满脸不屑,至于么? 现在看来,至于!很至于!相当至于!这屁股,太招人上瘾了! 方直犹犹豫豫地又欲伸出魔爪,突然没来由的一颤,不禁低声骂了一句:“猥琐!”这才百般不舍地替玄墨拉上底裤。 哼!梅逸这家伙!方直自欺欺人地把貌似亵童的罪恶感平摊到梅逸身上,才让自己的心舒坦了许多。 勺上梅逸,方直突然记起在他面前夸下的海口,手又自觉不自觉地探向了玄墨的小耳垂。轻轻地揉捏两下,那柔软的感觉仿佛入口即化,但是,左摸又摸,也没摸着耳洞。正怜惜自己的“薄面”,一个邪恶的念头闪进了方直脑中:俗语怎么说的来这?“择日不如撞日”是么?“恶人做到底”是么?反正打也打了,小妮子要记仇也不差这一件了。 方直有些兴奋地找齐东西:刚切开的一半苹果、一只银针还有一只蜡烛。这可是方大少爷第一回给女人扎耳洞,事实上日后他也发誓,这也是最后一次。 方直翻过趴着的玄墨,小心翼翼地把苹果的切面垫在她的右耳垂后,烫过银针,找准位置,迅速扎下……惨剧,发生了。 昏睡中的玄墨只觉耳边一阵难耐的刺痛,而且痛感越来越强,只是下意识地运气相抵,就在阴差阳错间冲开了昏穴,气息通畅后,玄墨聚气奋力喊出自己的疼痛难忍:“啊——啊——啊——”可以想象,用深厚的内功来发音,会导致什么后果。 方直先是被惊倒,随后随手拔出银针丢到一边。这一拔又加剧了玄墨的痛楚,所有的内力更是被汇集到喉咙处,一时间仿佛虎啸山中,地动山摇,风吹草动…… 本能告诉方直,赶紧逃啊。可奇怪的是,方直体内的经脉悉数受阻,即使调动全部内力与之抗衡,也是徒劳。 刚刚上床小寐过去的方枭和方拓再次听到从方直院中传出的奇怪的吼声,不禁懊恼地感慨:“狂贼夜夜有,今晚特别多啊!”匆匆披衣起身,寻声赶到玄墨的房间中才发现,“贼”影已无踪,玄墨委屈至极地捂着右耳站在床边,而方直伤得更严重,口吐鲜血,双目怒睁,仰躺在床塌上。 方枭冲上前去,扶起方直的头,揪心地轻唤:“直儿?直儿!” 方直勉力睁开眼,惨淡地一笑,单指指着玄墨,哆哆嗦嗦地吐出不成形的一句话:“扯……扯平……爹……放过……孩儿……吧……还想……多活几年啊……添后……”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找女人生孩子。方直头一歪,昏死过去。 玄墨也被吓坏了,任由方拓拉开她护住耳朵的手,方拓借光一瞅,血已凝滞,血痂中隐约有个小洞。 方枭一面派人追查根本就是莫须有的“夜贼“的下落,一面安抚受惊的玄墨,再一面调养受内伤的方直。忙忙碌碌,天也亮了。 其实,清楚事情真正来龙去脉的人只有方直一个,可他一连昏睡了三天三夜。他这一昏,方枭和方拓只顾担心他的伤势,反而把事情的真相给糊弄过去了。期间,玄墨听下人间口口相传:说那一夜她的房间招了两拨贼,都是方直一人拼死相护,才让她得以安稳好眠。又传,是第二拨贼把方直打成重伤,造成他数日昏迷,打斗中,“夜贼”丢出的暗器偏了方向,这才扎进了她的右耳垂中。于是,因上种种,玄墨决定原谅方直事发当夜打她屁股的野蛮行为。 方直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见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压在自己的肚子上,当下悲愤之气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回首整场闹剧,他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而且完完全全是自作孽。这一肚子苦水向谁倒?大哥?不成,保不准他会跟爹一个裤裆通气儿,事情一败露倒霉的还是自己。梅逸?更不成,仔细一推敲始作俑者还是他,要不是他让自己对玄墨好点儿,要不是他怂恿自己买什么耳坠儿,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很“有良心”,不想挚友因此笑掉大牙。 看来,这苦水只能自己消化。 无论如何,追老根刨老底,都是拜老家伙“赏”给自己这黄毛所赐!看来,老爹不单纯是嫉妒自己英姿勃发、风流倜傥,简直就是自己——命数太长! “舅舅,你醒啦!我去叫刘大夫!”玄墨很是兴奋的样子,雀跃着出了门去。方直见此更是几欲吐血,黄毛还真是甩不掉呵! 果然,方直痊愈后,几经倒手折腾,玄墨还是跟在他身边,由此导致方直的气一直不顺,梅逸曾经给他的劝又抛到脑后。方直对玄墨再度恢复昔日的淡漠如冰,而且,吃过亏的他只要能避开玄墨一尺,就决不多近一寸。方直潜意识里有些“怕”了玄墨,“怕”她傻乎乎的好运气。 方直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两人之间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 5 初遇翩翩佳公子 听说方直擒贼受伤,来镇国侯府探视的人络绎不绝,每当有人来访,管家都会把玄墨藏好,毕竟玄墨的身份特殊而高贵,不是谁都能见的,而且,她的中原一行仅有寥寥数人知晓。 这天清早,晨光熹微,花丛中一抹小小的身影被绽放的剑花团团包围,呼吸吐纳平稳自在。梅逸站着不远处看了许久,唇边自始至终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玄墨收了剑势,把剑挂在一旁的树上,就朝秋千跑去,本就扎得很松的发髻因活动变得更加散乱,额角、鬓边、脑后,长长短短的发丝自在地垂舞着,尽显“垂髫”之美,玄墨不耐烦地不时拨弄一下不听话的软毛,朝阳给她本就偏黄的发丝镀上一层好看的金黄色。 梅逸看得是赏心悦目,不知怎的,情不自禁地就开了口:“玄墨公主?”虽是询问的口气,但却无比坚定。 玄墨迟疑了一下,但好奇仍让她停下脚步回转了身子。这一回身就看见了闲步走来的一名真正意义上的翩翩美公子,他举止优雅,气度不凡,长相俊逸,完全是一种与两个舅舅还有父汗不同感觉的俊美。 “啊……”不由自主地,玄墨微微张大了嘴,口水摇摇欲坠,倾慕之心没察觉地就吟哦出口,化成绵长的一声“啊”。 梅逸见小丫头这种反应更觉好笑,又轻唤了一声“玄墨公主”,才把陶醉在美色中的玄墨唤回神。 “公子……你叫我?”玄墨怯怯地开口问道,下颌却不自觉地低了又低。心中徒增无限惆怅,公主呵,自从离开了草原,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回想父汗总是纵溺地喊自己一声“我的小公主啊”,玄墨的眼睛不住有些酸胀。又想到几日前在外公书房外偷听到的,姐姐已被封为“琬华公主”,指给了当今太子,反过来比照一下自己,不但连公主都混不上,就连名字也不能给人知道,更过分的是每天都要安分守己地做方直的外甥狗儿,还真是“虎落平阳变成狗”! 不期然地,玄墨小小地叹了口气回道:“公子还是不要叫我公主吧,这里是中原。”言外之意就是“公主”在中原不作数。细细柔柔的小蚊子一般的哼哼马上激起的梅逸强烈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梅逸心头有些发紧,拳头握了又握,当下只想给方直一顿暴贬。 “欸,此言差矣,不知穆赛汗有没有告诉过公主,不管身在何方,公主的身份决不能改变。”梅逸很严肃地安慰着玄墨。 等看到玄墨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亮,梅逸才稍稍放宽心,略一转目光,注意到玄墨右耳上挂的那条直垂到肩头的长耳坠,看来真的是很般配,会心地笑到一半,变成疑惑,不由柔声问玄墨:“怎么只带一只?” “啊?哦。”玄墨偷偷摸摸屁股,本不想予以回答,但玄墨向来对美色没有抵抗力,就自动绕过挨打那块儿,捡着无大碍的回答:“这,那个,我本来没有耳洞的,右耳这只也是碰巧夜贼丢暗器,一不小心给暗器误扎的。” “夜贼?”“暗器?”“误扎?”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么?心思缜密的梅逸了然一笑,暗道:“方直,你有的解释了。” “那这坠子你可喜欢?”要知道,这可是梅逸方直同时一眼相中的,难得他俩默契一回,梅逸料定方直一准把功劳尽数揽在他自己身上。 “喜欢。”玄墨仍旧不敢抬头看梅逸,心头小鼓咚咚咚地一阵狂擂。 “梅公子,请随小的这边来。”方舒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 梅逸朝玄墨悠然一笑,随方舒离开。 玄墨大喜过望,因为以前每回到庙里进香都不忘最后加上一句:望老天菩萨成全,让美男奔跑在找我方玄墨的路上!今日看到梅逸,玄墨有种感觉,打头炮的来了。 想了又想,实在憋不住又是一阵狂喜,索性叉腰仰天大笑三声:“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俨然一个,女匪头子。 “方玄墨你大清早的鬼笑什么?!”方直大喝一声,显示出他无比的愤怒、丢脸,以及对玄墨发声的一丝恐惧。 “《达摩心经》你练好了没有?!”方直又过分地补上一句。 玄墨小声嘀咕:“又来了!就会拿这个来压我!”仍然泼妇一般叉着腰,迎着东方有些刺目的阳光勉强眯着眼朝发声的方向上望去,方直和梅逸飘然立在不远处。 玄墨无比、万分、异常懊恼地垂下黄毛脑袋,悲叹自己面相为何如此不济,又叹刚才那张狂一笑,算是彻头彻尾地把辛苦装出来的恭谨有礼的形象,给土崩瓦解殆尽。无比幽怨地偷窥一眼梅逸,见他笑意更加明显,玄墨方才心中的得意瞬间碎成一地碎片。事实上,这全是玄墨在自作多情,梅逸心里压根儿就从没把她当成淑女看待过。 “直,你吓到她了,她很乖的。”梅逸好听的声音打破了这局面,也解了玄墨的围。玄墨迅速扬起头,无比肯定地狂点许多下表示赞成,一时恨不得再长出条狗尾巴往死里摇,来对梅逸示好。梅逸干脆笑出了声。 “她乖?!”方直濒临崩溃,“她是不是只对你乖?!我要能把她送给你,倒贴十万我也愿意!” 梅逸并不睬他,径直朝玄墨走去,方直在他身后补上一句:“还是黄金啊!”方直也知道玄墨不能送,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痛快地给嘴过着年。 梅逸倒是极为配合他这出戏,回道:“在下很乐意接受这份大礼,金子就免了。”说着牵起玄墨软软的手,朝亭子走去,与方直擦身而过时,不忘轻轻耳语一句能引发无尽遐想的话:“你不是也只对盼春温柔么?”方直一怔,那二人已走出几步开外,方直追去,朝梅逸喊:“喂喂,我警告你,你别打她的注意!她还小!” 梅逸笑得更诡异,并不理会方直的“警告”,却笑问:“直,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解释一下侯爷府的夜贼是怎麽回事?嗯?”目光尽锁在玄墨的耳坠子上,方直会意,咬牙切齿朝玄墨道:“好!很好!非常好!方玄墨,有奶就是娘!这么快就又傍上一个给你撑腰的!”方直又捏上了软柿子。 亭中,梅逸给玄墨夹了一块水晶芙蓉饼,温柔地说:“这是我小妹最喜欢的点心,你试试看。” 玄墨脸皮红到发烫,被阳光一照,脸上的红竟透过了外罩的那层薄薄的假面,方直头一遭见到玄墨“脸红”的模样,确切点讲,是假面变红的样子,不由得咕哝一句:“二皮脸也会脸红,小女人!”其实方直这么讲完全发自内心的一股子酸意,酸大了,便酿出了一个坏点子。 方直装模作样地指指梅逸问玄墨:“玄儿,你光亲近他,那你可知他是谁?” 玄墨的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住了,看看梅逸,梅逸只笑,无奈再看看方直,方直一脸得色地说:“他可是当今丞相的二公子,大驸马爷的弟弟。哦,他就是我常说的好友梅逸,与我年岁相当,这下你总该知道如何称呼他了吧?” 方直一脸贼笑,重重咬住“年岁相当”四个字,分明就在暗示听话单纯又“呆直”的玄墨规规矩矩地喊出一声“逸舅舅”,好让梅逸提早掬上一把沧桑泪,方直好整以暇地等着玄墨的反应。 梅逸发觉了方直的企图,就不打算遂了他的愿,和颜悦色地“补充”道:“当然,公主若不嫌弃,尽可叫在下一声‘逸哥哥’,在下很乐意多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妹妹。” 玄墨马上用行动表示出她的“不嫌弃”和“乖巧可爱”,柔声细气的一声“逸哥哥”叫得梅逸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麻酥酥的,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飘飘然。 “乖玄儿。”梅逸温柔地回应一声,并以眼神告诉方直:“我与你还没拜把子,辈分通通不作数。” 方直气死了。 6 我们来赛马 皇上大寿,穆赛汗献上千匹宝马作贺礼。皇上一高兴,京城的皇亲贵胄都跟着沾了光,按品级得到不定数量的马匹。当然,穆赛心中最惦念的还是玄墨,另外派人送了一匹深棕色的马儿给玄墨,玄墨给它取名“奔”,奔在刚到京城的头几日,玄墨亲自喂养,很快,奔对小主人言听计从。 镇国侯府因方亦男和穆赛的关系更显地位特殊显赫,皇上特赐三匹宝马。方枭一高兴,就准方直带着玄墨去京郊跑马。方直干脆呼朋唤友,建议大家趁此良机赛一次马,比比谁的马技更高超,看看谁的良驹更胜一筹。 这天,宁安侯的公子骆修、大司马(即兵部尚书)的公子左寒、禁卫军总督统的公子齐剑、御史大夫的公子宋庆卿、大司寇(刑部尚书)家的孟旷、梅逸,还有方直,各自带着小厮,骑着各自的坐骑往郊外驰去。 一日内出动这么多贵公子和宝马,那场面不单单是热闹,整个儿的用浩浩荡荡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当然,玄墨跟去,不得不隐瞒身份,谁让她目前那么“见不得人”呢。乔装后,就成了方直身边那个一身黑色跑马劲装、气度有些不凡的——小厮。 郊外潭柘山下的小山坡,草甸厚,地势平,视野开阔,公子门一致赞同在这儿赛马。 玄墨牵着奔在溪边远远地观望着众公子的举动。趁奔吃草的间隙,玄墨尽心地给奔刷刷毛,擦擦澡,一番修饰后,奔的毛发在阳光下油光铮亮,玄墨得意地想,父汗断断不会亏待自己,奔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公子们小憩调整时,左寒建议:“哥儿几个,咱们玩点带彩头的吧?叫最后跑输的那个请客如何?”公子们年轻气盛,纷纷叫好。 “等等,这样太便宜输家了,量咱屁股下的驹子都是穆赛汗一次送来的,根本也分不出三六九等,要是输完全就是骑艺不精,照此看来更该重罚!”齐剑随口补充道。 “好,这样,输一个马头,就在‘十日醉’一楼请一桌,两个马头,二楼,以此类推,输得越惨,档次越要高……”左寒满眼放光,似乎已经喝上了“十日醉”四楼才有的五十年洞藏。 “不太好吧?在‘十日醉’请客那可是大出血啊。”对骑艺没什么把握的宋庆卿有些心虚,与左寒截然不同的是,他仿佛看到了巨额的账单。 “欸,没有血泪教训,怎么督促输家产生勤加练习的动力?!”齐剑笑得很阴险。 宋庆卿沮丧地抹了一把脸。 玄墨懒懒地斜歪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赛马在草原她可看得多了,而且场场惊险,对公子们的赛马,算是见怪不怪。 小厮们一群站在起点,一帮站在半山坡设的终点那儿,而且群情激动,为各自的主子暗暗捏了一把劲儿。公子屁股底下的马驹们倒是摩蹄擦掌。 一声马鞭脆响,马蹄飞扬,公子们衣袂纷飞,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玄墨身边的奔好巧不巧地打了个响鼻,玄墨睁开眼,遥望那边的骏马们正撒开四丫夺路狂奔,怎么想怎么觉得奔刚才的响鼻听上去像是在嗤笑,只是猜不透它是在笑公子还是在笑同类。这么想着,引来玄墨一声俏笑,拍拍马颈娇怒道:“你清高个什么劲嘛!” 一个回合下来,骆修的黑马跑得头筹,宋庆卿垫底,众公子打趣他一番,但念他年纪最幼,众人认定头轮不算,斗志昂扬地准备下一轮。 不知谁的小厮喊了一句:“那溪边的是谁啊?好生自在呦!”众人举目一望,皆叹称是。一黑一棕,一人一马,二者皆侧卧在溪边,马清闲,人自在,一幅活色生香的逍遥牧马图。一时间,众人们都沉醉进去,谁也无心打破的平和宁静。 许久,方直开口道:“她是我的。”简简单单四个字,不尽地宣告了主人霸占的意味和自豪的口气,方直说完,也没来由地一惊,头一次真正理解了方拓从前说过的“玄儿从今天开始只属于你”里面包含的意义。“只属于我呵”方直低低地又重复了一句,傻呼呼地咧开了嘴。等他咂摸够了,抬头却发现众人仍在侧目望向玄墨,心头一动,极为不满地打掩饰道:“那小子向来天不拘地不束,好吃好睡,不要管她,咱们继续。” 没人理会方直,空气中弥散开一阵莫名的情绪。 骆修一眯凤眼,他的小厮盛放识色地上前:“公子。” 骆修偏头戏谑道:“不愧是镇国侯府,直,你们家下人的马等都极高,既然来了一趟,就别让宝马痒着蹄子回去。”方直一愣,同时收到梅逸刻意警醒自己的目光,刚要开口,骆修马鞭一指,自作主张地吩咐道:“去,叫那小子牵着马过来。” 盛放领命而去。 骆修黑眸中一抹精光瞬间即逝,嘴里默念:“对手来了。”吊起嘴角看似无意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却与方直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四目相对,犹如短兵相接,朋友间头一次擦出了不太愉快的火花。 不一会儿,盛放独自回来了,公子们惊讶地看见玄墨仍大喇喇地歪在溪边大石上。骆修面露薄怒等着盛放的解释。 盛放僵着脸回道:“公子,那小子挺气势,说他只听方公子的话,方公子没开口,他哪也不去。”正说着,盛放也不忘瞄一眼不动声色的骆修,又偷窥了一眼面抑喜色的方直。 公子们可全愣住了,这小子何止是挺气势,简直是很气势、太有气势了! 骆修的俊脸拉了下来,还冷笑了一声:“还真听话呀!” 方直实在是争回了面子,心中大喝:“痛快!乖玄儿,下回舅舅还带你出来!” 正尴尬着,梅逸轻轻地提醒了方直一句:“老侯爷既然让她出来,好歹你也该让她跑一趟。”只一句,旨在不想让方直与骆修为此闹得太僵,而且,他本意也就是想让玄墨今天可以尽兴而归。 方直也听出梅逸的话外音,转而和气地拍拍骆修的肩膀说:“修,你别在意,事先我不早给你们说过那小子仗着我爹疼他,见天儿地耍威风,我叫他过来便是。” 骆修的脸色有了些缓和,方直打了个响哨。 玄墨拍拍屁股起身,奔听话地也站了起来,玄墨揉揉奔的毛发,柔声说:“奔,看你的喽!”奔听懂一般,甩甩马头,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气势非凡,声彻山谷。 公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黑衣小子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肚,真的是飞一般来到众人跟前。 玄墨跳下马背,恭敬地站在方直身前,低眉顺眼地说:“公子。” 骆修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玄墨后,对方直说:“直,你骑他那匹单独与我跑一场,你没意见吧?”那架势,分明就是不予方直有任何意见。 方直刚要发作,玄墨冰凉的手轻握了他一下,冷冷地说:“奔性子烈,生人近不得身,请公子准小的与骆公子跑一趟。”方直略一思量,视线转向骆修,骆修一皱眉,径自打马跑回起点算是默许。 左寒不住惊叹:“这小子行么?”玄墨抿嘴横撇了他一眼,翻身上马跑下山坡。 玄墨手中的凉意仍留在方直手中,一直凉进他的心底,就连刚才赛出的一身燥热也倏地没了影。 玄墨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纵使戴着面具,只留给旁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副云水不惊的架势,但由内而外发散出的那种描述不清的骄傲却让人不容忽视。 梅逸、方直和左寒留在终点,其他公子打马回到了起点,一众人无不紧张。 马鞭脆响,宋庆卿干脆闭上眼不敢看这激烈的比赛,默默地还没数完十下,一旁“吧嗒”一声让他睁开了眼,侧头一瞅,孟旷的下巴壳子掉了,痛苦地张着嘴,却仍不忘指着终点处,恨不能把眼珠子也掉出去才够表达自己的吃惊。 齐剑不忍,一使劲把孟旷的下巴接上,却颇不服气地嘟囔一句数落孟旷:“至于么?!我们允许修的马偶有失蹄。” 孟旷撮着下巴,痛苦地回忆:“你见过落后一个半马身的失蹄么?还有,直的那小子压根就没用全力去跑!” 宋庆卿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揉搓眼珠举目远望,赛都赛完了,他现在看得是个什么劲呢? 大队人马重新聚到起点处,一个拜倒在玄墨黑劲装下的小厮无比崇拜地趁人不备地摸了一下奔的屁股,却摸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汗……汗血马?!”一手殷红的他当即晕倒。奔极为轻蔑地打了个响鼻。 输给玄墨的骆修起了疑惑,冷冷问道:“直,他到底是谁?!” 也难怪,“他”高超的马技和宝马对“他”的信赖都彰显出玄墨的特殊。骆修可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玄墨咯咯笑了,挡在方直身前,朗声替方直回答:“骆公子,在下是汗血马的马夫呀,公子若是对小的还有疑惑,那不妨去问问穆赛汗,小的和奔都是他送给方公子的。” “难怪呀,草原来的。” “修那么认真的人,不会真去问吧?” “哎呀,那修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众公子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只有骆修,眉宇间的疙瘩更大了。 梅逸向玄墨投去由衷赞叹的深情一视,然后挑眉睨了一眼方直,目光轻蔑,好似在嘲讽他:“宝贝开始发光了,某人还真不识货呀!”方直心虚地赔笑。 7 我再也不闯祸了 一场跑马让玄墨名声大震,也让她跑野了心。 这天,梅逸刚踏进方府大门,老远就听见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舅舅,你放我下去嘛,再不放我就跳啦!我真跳啦!我不是吓唬你的!我说到做到!” 是玄儿!梅逸心跳加快,寻声飞身找过去,找到他们就见方直正双臂交叉抱胸仰脖往楼上看,嘴里还鼓励着:“跳吧,舅舅接着,大不了再把你送上去便是!” 梅逸顺势往上一看,玄墨正泪眼汪汪地扒在二楼的一个小窗户上,身子一大半已经探了出来。 “直,发生什么事了?”梅逸急匆匆地问。 “逸,你来了,看看你的‘乖’丫头,昨天下午偷偷牵着奔溜出府去,天黑才回来。”然后方直故意放大嗓门,接下来的话好似专门说给玄墨听的,“也不瞧瞧她的斤两,虽说劫财劫色都是下下选,可奔却是价值倾城的汗血呀!” “直,你别逗她了。”梅逸正色劝道。 “逸哥哥,你救我——”玄墨可怜巴巴地望向梅逸。果然,梅逸势要飞身放人。方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急了眼:“逸,这回把她关在‘锁麟阁’上是爹的意思,你我都管不了。等爹气消了,自然就会放了她。权当给她个教训,你也不希望她见天儿地胡闹不是么?” 梅逸叹了口气,爱莫能助地朝玄墨摇摇头,目光中透着心疼。 玄儿大失所望,悲恸地拿出杀手锏:“我跟你绝交!”然后“咣当”一声摔上窗户。 方直无奈地笑道:“逸,恭喜你,你是她今天第十个绝交对象,走,去我书房坐,我有好茶。” 方直和梅逸在书房刚刚泡上一壶茶,凳子都还没坐热,负责盯梢的方舒脚下拌蒜地冲进书房,边踉跄边嚷:“小……小……小……”就“小”不出下文了。没讲出个所以然,方舒急得额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方舒本是戏班里的一个小戏子,无故生了一场大病后变成结巴,这戏自然也就唱不成了,方直可怜他,收他做了随从,平日里倒正常,只是情急中会犯病。眼下看来,他是又结巴上了。 方舒狗急跳墙,惊天动地地跺了一脚,此举把方直梅逸都吓了一跳。更没想到的是,方舒拍手打起了拍子自顾自地唱开了:“呛咕隆咚唉,小小姐她真要跳,人已站在房檐上……”果然不结巴了。 方直闻讯飞身蹿出门去,梅逸望着被方直撞得来回扇动的门板,不由对方直产生恻隐之心:可怜的直,身边除了一个古灵精怪的玄儿,竟还有这样奇怪的跟班,有这些人“陪伴”,想不年少早衰也难。 啜了一口香茗,耳畔好似响起玄墨娇滴滴的轻唤:“逸舅舅…”怔忡片刻,梅逸摸了摸一头乌发,一个激灵,毫无眷恋地冲出方直的书房直追方直。活见了鬼了。 “方玄墨你别胡来哈!你若胆敢跳下来我就先揍你一顿!铁板大熊掌和竹板煸肉你自个儿挑!”等梅逸赶到时,就见方直泼夫一样叉腰跳脚,照实说,方直真毛了。 “直,别那么气急败坏,有损形象。”梅逸在一旁安抚道。 “气急败坏?我有么?你哪只眼看见我气急败坏了?!”方直有些失控。 玄墨趁两人专心争论时,从小窗户里钻出身子,摇摇晃晃地站在飞檐上。 梅逸和方直顿时停止争辩,提气随时准备飞身救人。 一阵微风拂来,玄墨粉绿色的阔裙袍被风鼓起,从低下看就像一朵盛开倒挂的金钟花。玄墨窃喜:就是这会儿!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一、二、三,跳!” 梅逸和方直傻了眼,不知玄墨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一把油纸伞,只见她撑开伞一鼓作气从飞檐上跳下,悠哉游哉,在半空中旋身下落。 刚悬空的紧张瞬间被飘飘欲仙的兴奋取代,在方直和梅逸吃惊的注视中,玄墨如误坠人间的仙子一般,优雅地平稳落地,还不忘淑女地收起油纸伞,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美得方直和梅逸一阵心神荡漾。 “你们要不要一试?很好玩!”玄墨笑眯眯地递上伞以示慷慨。 方直这才收回心神,大怒一声:“方玄墨!”后面的话便被嘎嘣嘣的指骨声和额上突起的青筋替代掉了。 玄墨见状不妙,转身还没跑出去,就被方直一个箭步上前给蛮力扯了回来。 方直二话不说,说到做到,翻过玄墨扣到腿上扬起大掌。 “直,别打!”梅逸拦下巴掌,就想夺过玄墨。 “逸,你别管闲事,不能由着她去野,你看她一举一动哪有点公主的样子?!”看来,这巴掌是挨定了,玄墨幽幽一叹,气聚丹田,绷紧屁股准备挨揍。 梅逸灵机一动,直捣方直要面子的死穴,轻吐一句:“直,你这样很像一个小爹哎!”还很配合地眯眼俊雅一笑,做观赏状。 果然,方直心里被他这一笑撩拨得难受,下意识地问:“哪有,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老?” 梅逸顺杆上爬,貌似极为肯定地说:“有,很有,这教训孩子的气度只有做爹的才有!我仿佛都看见了十年后成亲生子的你。” 玄墨一听梅逸的话,不知好歹地“扑哧”一笑,刚聚好的气儿尽数泄掉。梅逸瞬间垮了俊脸。 她这一笑,如火上浇油一般,方直提高玄墨的后衣领,把自己的鼻尖顶在玄墨的小鼻头上,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你还敢笑?!”玄墨刚刚弯出一个好看弧度的嘴微微地开始抽搐。 直觉告诉梅逸再不救人,玄墨这块肉就会被“煸”得很难看,一不做二不休劈过一掌就要硬抢,方直哪肯,抱紧玄墨一个回身迎上这一掌,一来二去,阴差阳错,方直和梅逸一人扯住了玄墨一只衣袖,两下一使劲,只可怜了玄墨——的裙袍,不偏不倚,势均力敌的两人从正中间对半扯开了玄墨的上半身衣襟,玄墨应声春光乍泄,方直和梅逸慌了神。 当方枭闻声赶到时,就看到这样一幕,玄墨上身只着月白肚兜,腰带以上的衣服从中撕开,像个水袖披肩一样挂在左右胳膊上,而方直和梅逸正一左一右地忙着宽衣解带…… 方枭怒斥一声:“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做甚?!”方直和梅逸停下手中动作四下看看,登时羞愧不已,眼下的情形,不但尴尬,而且暧昧,还有些下作。他们宽衣解带,本意是为了遮住□□,可在这样的情形下争先恐后地脱衣裳,有的解释了,而且解释起来还很是一个麻烦。 等一切解释清楚,已是一天一夜后。玄墨又被关了起来,而且,这回关得更高,锁麟阁三层的一间小破屋。这回,饶是梅逸、方直都不好出手相救了。因为,方枭亲自把玄墨拎进了小破屋。 望楼兴叹的梅逸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诧异地问方直:“直,玄儿,她练了这么多年武,竟然不会轻功?” 方直白了他一眼反问道:“猴子和鸟你觉得哪样好捉?”梅逸不解。 方直解释道:“这样都制不住这丫头,若教会她轻功,难不成让我天天把她别在腰带上么?!”梅逸连连点头称是。 “爹这回也是真怒了,估计不关她个一天一夜是解不了他的心头之恨的。”梅逸怎么听怎么觉得方直的话中透着一丝幸灾乐祸。 镇国侯府内,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其间,方直无比惬意地与梅逸品茗对弈煮酒聊天,直至夜深人静。酒过三巡,梅逸醉意十足,方直便把他安排在玄墨的房里过夜。 被关的玄墨也一直没闲着,在屋里左转转右转转,方枭丢给她那句挑衅味儿十足的话让她耿耿于怀:“你这回若再有本事出去,外公就再也不关你!”小黑屋里只有一张快霉掉的破床。显然,方枭胜券在握。 伞被没收了,自己又不会轻功,从小窗户望外看,那高度让玄墨只觉脚底板下压了无数活着的大蚂蚁。 玄墨很是没辙,气愤地把自己丢到小床上,震得床顶扑簌簌往下掉了好些灰。玄墨极没好气儿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浮灰,不住怒骂:“这人走背字床也跟着落井下石!看我不拆了……”骂音未落,玄墨不怀好意地轻笑一声,接着仰在床板上大笑出声,笑得床也摇灰也掉,笑意蔓延到四肢,四肢像抽了筋一样抖个不停。那嚣张之色,就好比被囚在水底几千年的妖怪翻了身,再度现世祸乱苍生那般张狂。 人道“狗急跳墙”,人急了,也会跳楼。 入夜时分,锁麟阁的三层小屋,窗户大开,一条布做的绳索缓缓放出,接着,一个红色的小身影翻了出来,顺着绳子向下、向下、再向下。不长不短,刚刚好,把小人顺利地从三层送到一层。玄墨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精光,狞笑着,朝自己的房间冲去,才不过一天,她已经对自己十几床鹅绒被打造的超豪华柔软的床思念不已了。 黑暗里,玄墨狠狠地把自己砸向“小温柔乡”,却生生地被硌了一下,还伴着一声男人的闷哼,玄墨惊叫一声跳起身来。站在床边仔细一思量,随即认定床上趴睡着的应该是方直。 玄墨冷笑一声,心道:怪不得小舅舅怂恿外公把自己关起来,敢情是他觊觎自己的软床已久,碍于面子又不好明说,为了睡一回才使出这下三滥的伎俩。 越想越气,玄墨一把揪住“方直”的头发,向上用劲提起埋在软枕中的脸,借着月光,玄墨不禁倒抽了一肚子冷气,老天!怎么是梅逸! 酣醉好眠的梅逸吃痛强睁开眼,玄墨随机应变地松了手上的劲道,还逼迫自己尽量温柔地轻挠几下梅逸的头发,扯开嘴角赔笑。梅逸嘴里喷出的酒气让玄墨决定继续逢场作戏,就柔声问道:“逸,我的床你可睡得惯?”怎么这话听着这么别扭?! 梅逸果然着道,又喷出一口酒气:“舒……舒服……” 玄墨把他的脸摁回松香的长枕中,放下芙蓉帐,才恶狠狠地补上一句:“舒服那你就好好睡!”说完左脚拌右脚地冲出自己的屋。 在院中好一阵吸气吐气再吸气后,玄墨才恢复些人气儿,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计又上玄墨心头。 轻轻地摸进方直的屋,撬开他的嘴一闻,唔,好浓的酒味!可这却正中玄墨下怀。玄墨狠狠地扭了一下方直的脸颊,软声细语地哄道:“小舅舅,你睡错床了,你让玄墨睡哪里呢?”言毕,玄墨一身鸡皮疙瘩。 方直吃痛,闻声闭目含糊应道:“我走便是了,真是小气!”晃晃荡荡地从床上爬起身来。 玄墨捂嘴轻笑,半扶着他给他送到隔壁梅逸身边,把两人扒了个赤条条,当然,留着底裤。为增强效果,又将方直的一只手搬到梅逸身上,梅逸的一条腿挪到方直腿上。 虽然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两个大男人赤身裸体地睡到一起,总是世风不容的。一切弄好,玄墨大摇大摆地回方直的床上摆了个“大”字。 翌日清晨,方舒在方直门外叫门:“公子,该起床练功了。” 许久,闷闷的一声从屋里传出:“你先去服侍梅公子起身。” “是。”方舒毫不犹豫主子的吩咐,脚步声远了。 迷迷糊糊中,玄墨仿佛听到有人对话。 “小舒子,直起来没?” “大……大……大公子,子子。” “咦?你流鼻血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没……” “没事就好,直呢?” “没没、没……” “没起?我去叫他。” “没没没没!” “梅公子也在啊,这我知道,昨夜他们喝醉了嘛!” “小、小的,没——” “唉,你又结巴了。”房门吱扭一声响。 门外,好像是一声重重的跺脚声,马上接了一声哭腔:“小的没看见!” 脚步声近了,一声惊喝:“玄儿?!你不是被爹关在锁麟阁吗?” 方拓话音还未落,隔壁很配合的一声大吼:“方玄墨!” 方拓眉心一拧,从被子里拎起玄墨,一直拎到隔壁。眼前一幕让方拓顿时明白过来方舒刚才“没看见”什么,一时间进退两难,目光闪烁回避,恨不得也结巴上一句“没看见”才好。为掩护自己的尴尬,方拓低头去被他拎着双脚悬空的玄墨,玄墨的手虽捂住了眼睛,但还是故意留出一条缝以方便看戏。方拓马上断定:又跑不了她的份儿。 本就很热闹了,一身鹅毛的方枭又怒气冲天地赶来,当他看见床上两个赤条条的公子时,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还是被当场镇住了,一时也忘了此番前来讨伐的真正对象,嘴里嗫嚅着:“直儿,你跟梅公子赤身裸体地同床共枕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爹,你何不问问你的小心肝,她想看见我们两个人有什么体统?”方直冷哼一句,满带杀气。 玄墨二字好像一把火,“噌”地一下又点着了方枭,方枭点着玄墨的鼻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行,很行,小玄儿,再高你也逃得出来啊?看来我嘱咐方信给你留下那几床御寒用的鹅绒被,根本就是个失策!”玄墨一脸闷骚的表情。 方枭终于想起所为何来了,早上兴冲冲地跑去锁麟阁,满怀期待地想看到玄墨痛哭流涕服输认错那一幕,结果……先是楼外那随风飘荡的破布条子让他的心也悠荡到半空中,然后便有一屋子触目惊心的鹅毛等着他的大驾光临。 经方枭一提,一屋子的男人才明白过来,本应还在受禁思过的玄墨是如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外公啊,是你说的,这次只要玄儿逃出来,日后就再不关玄儿了。”玄墨很小声地却很理直气壮地哼哼一声,提醒方枭昨天起下的誓,一言九鼎的方枭当众被将了一军。要怪也只能怪方枭太轻敌、太自负、太草率了。方枭的嘴角抽了又抽抖了又抖,拂袖而去。 “爹说不关你可不等于我不关你!”方直披了外衣,大步下床来,狠狠地从方拓手中揪过玄墨的后衣领向屋外走,手上还一加劲,玄墨当场被勒得眼冒金星,半天上不来气儿。 不一会儿,方枭神色紧张地折了回来,不放心地问更衣的梅逸:“梅逸啊,老夫就想确定:你和直儿有没有那个…嗯…那个。唉,毕竟年轻力盛,难免会想,都是可以体谅的,可这事还是找女子比较好,你说呢?” 梅逸一脸错愕的表情,看来,又有的解释了。 “就知道关禁闭,一点创意都没有!”玄墨悬空的两脚随方直的脚步悠荡,嘴里小声嘀咕着。方直随手反插上自己的房门,把玄墨丢到书案前的太师椅上,抬起玄墨的小下巴,把热气尽数喷在她的脸上,极为阴险地笑问:“小乖乖,告诉舅舅‘我再也不敢了’跟‘我再也不闯祸了’你比较喜欢哪一句呢?” 玄墨就知道没好事,但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咬着碎米牙很努力地思考,权衡了半天后郑重地回到:“不知道哦。” 不知道还用这么用力地想么?分明就是故意的!方直耗着可怜的一丝耐心继续问:“如果舅舅非要你选呢?” 眼见方直的青筋又跳了出来,玄墨慌不择路,结结巴巴地说:“我再也不闯祸了,了。” 方直顿时眉开眼笑:“很好,一百遍,隶书。”原来他在这等着呐! “那选前面……”玄墨抱着讨价还价的心思,燃起一丝希望。 “你该庆幸你做对了选择,小玄儿,不过若选前面那句也是一百遍。”方直奸笑。 玄墨闻言猫眼因兴奋而瞪圆,马上准备一阵蘑菇,装可怜道:“舅舅,打个商量……” 方直轻轻摇头:“小乖乖,你该知道什么叫‘贪小便宜吃大亏’,不过你要是执意要改,舅舅也依你,舅舅最疼你了是吧?舅舅好像教过你小篆……”方直表面看来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心里头却笑个痛快。 玄墨马上很识时务地摆手:“我只是说如果哈,如果……”私下又抹了一把冷汗,天杀的,小篆一百遍!倒不如让自己学母驴叫绕京城跑一圈来得痛快。 “小玄玄还有何疑问?”方直故作人道。 “八十遍好么?”玄墨还不死心地赖着脸皮追加一句。 “一百五十遍。”方直面无一丝表情地说,“而且,一直写完,中间不许吃东西,更不许打盹,可以上茅房。”玄墨小声嘀咕一句:“不吃不喝哪还有的排?” 方直交代完了就出了书房,顺便撂下一句:“我想你可以开始了,别给我耍心眼,我马上回来。”唉,对这样狡诈的人就不该心怀侥幸,玄墨心叹。 方直品着上等的黄山毛尖,手持兵书,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沐浴在窗边的阳光中,对面书案前的玄墨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愁眉苦脸,泪眼婆娑,梨花带雨地悬腕写着:“我再也不闯祸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当然,是在咒骂某个人。偶尔,抽搭几下,洒几滴清泪,却换不来方直一丝一毫的同情心。方直对她那点小伎俩可是了如指掌。玄墨怎就不明白,方直没有丝毫同情心可言——尤其是对她。 五脏六腑敲得震天响,玄墨不时皱眉按压几下。方直这边似是自语,却字字清晰:“哎呀,话说村东有个叫东施的……”话还没说完,玄墨立马放下手,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写。 认定方直是铁了心肠了,玄墨无法,只能在脑壳里翻出英雄谱聊表□□。殊不知,到了她的笔下,无意中就变成了“我再也不闯王了”。照此写了十几遍后,玄墨才发觉这笔头误,横撇了一眼悠闲自得的方直,一赌气,索性也不改了,反正方直也不会突发闲心去检查那么仔细,她觉得。 终于又掌灯了,方直在贵妃塌上昏昏睡去,玄墨也写完了,细嫩的小手夹笔处肿的老高,玄墨心疼地吹气、按摩,还不忘反复翻看叹道:“这么高贵的双手用来罚写?真是可惜。” “写完了就吃饭去,明天一早,跟我去丞相府,给你梅哥哥赔个不是。”方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玄墨又累又饿又困又渴,浑身的昂扬斗志被磨得消失殆尽,既不反驳也不搭茬,垂着小脑袋就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招还挺好用。”方直满意地赞叹。 丞相府。 “逸哥哥,玄儿错了,下次再犯,就……”玄墨低头看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吟诵着。 “还敢有下次?!”方直提高嗓门打断玄墨。 梅逸并不理会方直,拉过玄墨的手说:“错了就改,改了再错,本就是这样,小玄儿,逸哥哥给你叫花陷酥吃好不好?”玄墨顿时两眼放光,梅府的点心师傅在京城可是很出名的。 被晾在一边的方直很是不满,朝梅逸撇嘴咕哝:“就你会做好人!”梅逸权当没听见,只顾对着玄墨问三问四。 等点心做好端来,方直借机把玄墨支开,掏出一沓纸,递给梅逸,很神秘地说道:“喏,这是她昨天的罚写,分你几页,等她日后身份公开,获得封号,你尽可以拿着这个去发家致富,如假包换的公主真迹呀!” “我日后至于那么落魄么?!”梅逸苦笑着接过来,不甚赞同他的发家之路。 “而且,这是她幼时调皮的见证,有这个把柄在手里,三不五时地你还能借此唬唬这小丫头,从她那里敲点什么。”方直只顾在一边眉飞色舞地干做着白日梦,仿佛好处已经到手的样子。 “无药可救了你。”梅逸露出不屑的一笑,随即翻看起那叠纸,翻着翻着,梅逸嘴角的笑转而变得高深莫测,言不由衷地说:“直,谢谢你。” 方直一愣,诧异于他的转变之快,但马上想当然地认为梅逸是因为折服于他的聪明才智才转变了初衷,不禁洋洋得意地说:“我就说嘛,堂堂公主被罚写‘我再也不闯祸了’是何等耻辱,家教也要因材施罚。” 方直走后,梅逸郑重其事地把这叠“把柄”锁进橱中,很诡异地笑道:“看来的确有的敲,直。”没来由地,方直觉得有些恶寒。 8 真正意义上的认栽 七月,天儿要死不死地热,方直也蔫了许多。方直怕热怕得紧,从他满月开始,至今依然如此。晚上,方直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啊。把席子铺到青石上,无果,搬到院子中,没用,反而生生地折腾了一身汗。方直热得快崩溃了,当他在晚上第十次泡进澡桶里时,耳边回响起方拓的话:“……晚上你可以抱着她安然好眠,爽否?……” 爽!当然爽!这是方直兴奋地只着底裤厚颜无耻地爬上玄墨的床便得出的结论。玄墨又凉又香,比冰水袋还健康好用,方直完全不必哀叹长夜漫漫了。 三更时分,被方直贴了个严严实实几欲窒息的玄墨刚迷糊过去,方直开始喋喋不休:“再不听话就把…誊上二百遍…嘿嘿,小篆……”被罚出一身敏感的玄墨闻声警醒过来,辨认半天,身后的轻鼾声才让她舒了一口气。刚合上眼,后颈上一阵湿漉漉,玄墨睁大眼抬手一抹,不是血,还好还好。是口水!玄墨一个激灵再度惊醒,顿觉一阵反胃,二话不说,挣扎出方直的怀抱一个侧翻抬脚朝方直的脸上踹下去,方直来不及哼哼就被蹬下床。 地上的方直倒没察觉脸上的疼痛,凭着丝丝凉意不由分说地又找上床上的玄墨,大手大脚地把玄墨捆了个结实,还很惬意地像猫一样在玄墨冰凉的后脊梁上蹭蹭被玄墨踢得火辣辣的脸。玄墨欲哭无泪。 睁着眼挨到丑时,确定方直睡死过去,玄墨嫌恶地把方直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搬走,又塞了一个长玉枕给他怀里,打点好一切,困乏至极的玄墨也昏昏睡去。 寅时,睡梦中的玄墨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的声响再度弄醒,这声音让玄墨没来由地发冷、胆寒,从床里侧向外挪了挪,声音越来越大,再仔细一听,玄墨立即汗颜,干脆扯开方直怀里的玉枕,钻进方直怀里,一边还小声地念道:“有老鼠、有老鼠……”方直无比舒服地环紧怀里的“冰枕”。没一会儿,玄墨惊喜地发现,“老鼠”没声儿了。玄墨又故伎重演,用玉枕替换了自己的位置,可身子向床里刚翻了一半,“老鼠”再度发威,玄墨又气又怕,赌气似的把四肢攀上方直的身子,看来这屋里的“老鼠”也专挑软柿子捏…… 就这样过了一夜。 天一亮,玄墨面色发青、顶着乌眼圈,把状告到方枭那:“外公,我房里有老鼠!” 方枭一愣,老鼠?那还了得!当下命人领着几只猫到玄墨屋里七手八脚地捉老鼠去,可一干人无果而返,玄墨不算完了:“昨个夜里明明就有老鼠叫,怎会一只也捉不着?!” “是不是外公的小玄儿做了噩梦,听到了幻音?”方枭笑得有些促狭。 “肯定不是,外公若是不相信我,尽可以去问问小舅舅嘛!” “小舅舅也给你捉了?没捉着?”方枭继续笑眯眯,心里更认定有老鼠完全是外孙女产生的幻觉。 “小舅舅昨晚跟玄儿睡在一起,他肯定听到了。”玄墨继续辩解。 一句话不禁让方枭火大,脸色铁青,“来啊,去把小公子叫来!” 方直跟着方信匆匆赶来,方枭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骂:“谁借你的胆儿?谁准许你了?” 方直不明所以,“爹……” “我真该叫你一声爹!你怎敢赖着跟玄儿一道睡?!”大道理还没讲,方枭就被方直打断:“爹,要是不跟玄儿一道睡,只怕您就见不着我这个儿子了,您又不是不知我怕热!” 玄墨扯扯方枭的衣襟,小声提醒:“外公,讲重点,老鼠!” 方枭正在气头上,随口丢给玄墨一句:“玄儿先一边玩去,外公正在给你捉老鼠!” 玄墨闷闷不乐地往回走,中途却碰见闻讯赶来的方拓,在他的盘问下讲了个大概。哪知道,方拓听后大笑着对玄墨说:“小玄儿不要急,你屋里的确没有老鼠。” “可我明明听见……”玄墨一阵委屈。 “小玄儿听到的声音是不是这样?——呲、呲、呲”方拓绘声绘色地模仿着。 玄墨皱皱眉头,“没错,就是这声音。” “哈,这是你小舅舅夜里磨牙的声音,睡得一不舒服,他就会磨牙。”方拓笑着解释道。 玄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只大耗子在作祟!顿时一阵牙根痒痒。 方枭那边,他对儿子的脾性摸得可是一清二楚,知道方直是个不达目的誓不死心的家伙,干脆把玄墨搬到了自己的卧房中,绝对严防死守。 一个夜晚,无眠;两个夜晚,无眠;第三个夜晚,依然无眠;在第四个清晨,方直顶着黑紫的眼圈,坐在花园里开始思考对策,当他神情抑郁地死盯着活蹦乱跳的玄墨时,终于心生一计。 就在这天,方枭和方拓下朝归来,刚进府门,就看到蚂蚁般穿梭忙碌的下人们个个神色慌张,管家方信慌慌张张地小跑上前道:“侯爷,大公子,小少爷不好了,您二位赶紧瞅瞅去吧!” 方枭皱紧眉头,边走边问:“直儿身子一向好得很,怎就会一下子不好了?难不成又被刺客弄伤了?” 方信回道:“侯爷,大夫说小少爷多半可能是中暑引发的晕厥,现在正细瞧着,过会儿您一问便知。” “中暑?!”方枭诧异得很,方直畏热他是知道的,但一个有内功底子的大男人热到晕过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方直屋里。大夫慢条斯理地对方枭说:“侯爷,三公子本无大碍,只是中暑,根据脉象来看,似乎多日不曾休息过,这才导致突发性的晕厥。现下只需保证休息便能恢复。” 玄墨站在方直床边,静静地注视着方直,脸上那抹忧色还没完全退去。可是,当听到大夫的诊断后,方直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几下,看似极不正常,怎么瞅怎么让人怀疑他是在得意地笑。玄墨见此,马上很鄙夷地白了一眼假寐的方直,挥手叫来方舒,对他耳语几句,方舒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两个壮汉抬进来一人高的一块冰坨,屋里凉爽不少。 玄墨笑眯眯地说:“外公,小舅舅既然是热晕的,那就把他放到冰上降降温好了,这样他醒得也快些。” 一滴冷汗顺着方直的鬓角淌到耳后,卧冰?杀了他吧。眯缝着眼趁人不备,脚下一用劲,蹬了一脚尚在床侧的大夫。 大夫会意,马上很有眼力价儿地否定了玄墨的建议:“不可不可,寒热往来极易让公子落下病根,还是另选他法吧。” 方枭心疼地瞅了一眼双目紧闭,面色灰白的小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切当然仍没逃出玄墨的视线,玄墨顿悟,这大夫分明就是与方直串通好的!死老头!没医德!玄墨眼中飞出数十计飞刀,刷刷刷地直射那大夫,那大夫给她盯得心虚,扭捏地别开目光。 方拓交手站在旁看着一屋子的明来暗去,肚子里的肠子笑得打了结。这“徐爹半老”的大夫他认得,不就是那拼酒总输给方直的“和仁堂”的大当家么!摆明了,爹又着了方直的道了。看来,这回弟弟真是赖定玄墨了。 果然,方枭莫名其妙地咳嗽起来,边咳边说:“老夫可能是患了风热感冒,玄儿呀,打今儿个起,你还是搬回你自己的房间住吧哈,免得沾了病气。”言毕,就匆匆地逃离了方直的房间。方拓可不想蹚浑水,赶忙借送客为由也出了房门。 方直见机缓缓地睁开眼,悠闲自得地吩咐:“来呀,准备洗澡水。”随即耀武扬威地瞥了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玄墨,狭长的凤眼中尽显得色。 玄墨仰颈长叹:“外公你就这么把我卖了,莫怪人人都喊‘外甥狗、外甥狗’,看来外甥果然是狗!”一种无力颓败的感觉在玄墨的心底逐渐扩散开来。 玄墨皱到一起去的五官逗得方直哑然失笑,他这一笑可把玄墨激怒了,破天荒地失了规矩,冲到方直跟前,挥舞着拳头威胁方直:“你不要太得意,劝你还是及早灭掉与我同睡的念想,不然日后给人知道,无人敢娶我,我便告诉我阿爹,让他兴你的师问你的罪!” 方直懒洋洋地握住在眼前晃的玄墨的拳头,挑眉戏道:“你才几岁?整日把嫁人挂在嘴皮子上羞是不羞?玄儿,我现在越来越感谢姐姐了,就冲着你比冰袋还好用这一点,我也不会让你及早嫁给别人。”说着,大掌覆住玄墨的小鸡脖儿上轻轻向自己这边一带,举止轻佻至极,玄墨以为他动真格的,浑身都绷得死紧。方直觉出玄墨僵直的反应,不由一乐,干脆凑近玄墨的耳畔,低声说道:“没人要我便委屈委屈。”玄墨大惊失色。 方直嘴角坏坏一挑,就趁玄墨没防备的当口,松了手劲,玄墨虚晃几下努力定住身子,腿弯下意识地还绷得溜直,整个人就像小树苗一样僵硬笔直地杵在了原地,这下,玄墨真的是“栽”了,而且是栽树的“栽”。 受到严重精神打击的玄墨一直“栽”到掌灯时分,到最后也是像树一样被方直连根拔起,放到了床上。 玄墨气鼓鼓地盯着床顶,黑夜中,眸子因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而显得格外地幽亮。 不知方直梦见了什么,他吧嗒两下嘴,下意识地把脸埋进玄墨的颈窝,还伸出舌尖舔了又舔玄墨的锁骨。玄墨毫不犹豫地以五指山压向方直的脸,用劲把他的头摁到一边去,无比嫌恶地说:“你是狗吗?舔来舔去,真恶心!”又拖过枕巾在锁骨出擦过来擦过去,然后把那枕巾丢到地上。玄墨使劲向墙里贴过去,恨不得融进墙体里面去。 第二天清晨,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睁眼才看到,方直又死死地贴在自己身上,玄墨当场只想尖叫一声晕死过去,然后一直晕到过年再醒来,也好一了百了。 9 恐怖的太子殿下 八月十八,方直十八“大寿”,狐朋狗友又能欢聚一堂,除了邀请了上回赛马的那一票公子,方府还邀请了许多玄墨未曾见过甚至是未曾听说过的富家公子、青年权贵。话又说回来,玄墨认不认识又有什么意义,她身份这么隐秘而特殊,横竖又要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里练功。 夜宴当天,从下午开始,受邀的众人便早早登门,及早送上自己的贺礼。玄墨练功练得无聊,索性趴在墙壁上偷听隔壁方直房中的动静。 “哈哈,直,恭喜你又老了一岁!”一个爽朗的声音进门就嚷嚷。 “剑,你可别太嚣张,再过两个月你可是跟我一般老。”方直嬉笑着回了一句。 “直,别听齐剑那小子的,哥哥祝你寿比王八,前程似花。看看,哥哥老早就让人留意,终于找齐了这些手抄本,哈哈,这可是……”下面的声音强压了下去,玄墨使出浑身解数也听不清,搞得墙这边的玄墨很好奇,好奇到心里好似突然变出一只猫,这猫该死的直在心头肉上磨爪子,玄墨心痒得发慌,究竟是什么呢?这般神秘? 接下来,三不五时地,三个公子窃笑几声,那笑让玄墨听得直发毛,甚至有种错觉,他们笑得很□□,玄墨就此打消了念想。 “寒兄,你这礼来得好生不易呀!”方直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欸,直你太客气了,有福同享,有福同享呀!”左寒客气地寒暄。 “小舒子,带两位公子去听风阁,大家凑到一起委实不易,正好借此良机彼此叙叙旧。”方直吩咐道。 终于安静下来片刻,玄墨这边却又慌的发紧,不由地上蹿下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逸,修,你们也来了?快快请进!”隔壁又来人了,玄墨再度贴上墙。 “直,先恭喜你了。”梅逸仍是云淡风清的口吻。同来的骆修没有开口,只是随他一道做了个交手礼以表祝贺。 “在此谢过!”方直有些激动。玄墨知道,方直与梅逸的感情不是一般两般的好。 “直,你的小跟班呢?”一直沉默的骆修突然开了口,说得却是这个。 隔间传来的骆修有些暗哑的嗓音迫使玄墨从心底向外散寒气,原本扒在墙壁上的手瞬间布满冷汗。惊慌间,玄墨有些不知所措,费劲用手撑着墙把自个儿的身子支开,墙上赫然留下两个五指山印。大口大口地粗喘俩下,又不由自主地偷回墙角,想听方直怎么答复他。 “……被罚了。”等玄墨靠紧,就只听见方直语气平平地说到这三个字,前面说了些什么虽然不得而知,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骆修没再深究。 玄墨在这边频频点头,自言自语道:“算你识时务,你若把我供出去,逼我去见那骄傲的孔雀男,今儿晚上你就热死算了!”有句话说得好哇,说“身体是斗争的本钱”,对玄墨来说,此语有种与众不同的季节内涵。 确定梅逸和骆修离开了,玄墨才敢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背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方直给太子殿下请安!”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请安让玄墨登时睁圆了猫眼。 “直,难道你也跟我来这套?”太子悦耳清润的声音中隐约透出些许不悦。 “方直不敢,礼数万万少不得。”没想到方直也有进退有度的一天,玄墨惊讶不已。 “算了,算了,瞧你这老夫子的嘴脸就够了,起来回话。”太子显得更不耐烦了。 “方直何德何能……”刚才还挺正常,可话又说到了这份上,想来方直又是故意的。玄墨捂嘴偷笑。 太子并不接方直的招儿,接下来的话成功地截住了方直故作玄虚的长篇大论:“听父皇说书儿的妹子跟着你?” 玄墨吧嗒一下子垮了脸。 “父皇和穆赛汗已经商量好了,书儿明年就能入主东宫,怎么说她也是我未来的小姨吧?直,听说那小姑娘把你整得不轻,不容易啊!我挺好奇的,让我见见她!” 平静。死寂。两屋之间的墙体仿佛在某人的心跳的带动下有了裂纹。 “直,你怎么了?放心,这里没有其他人,她的身份不会暴露的,快去啊—亏你刚才还一口一个太子殿下的……”太子催促道。 “是——方直这就去——”方直硬着头皮算是答应了。 玄墨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插上门,方直一只脚已经伸进来了。 玄墨从没见过方直这么阴沉的脸色,像极了一只没护住骨头的狗。方直一语不发,拽起玄墨的胳膊就往外拖,玄墨反抗,不肯迈步,方直转头狠狠地瞪了玄墨一眼,玄墨便大气不敢再出一口,但脚下仍不肯乖乖就范,铆足了内力与方直无声地对抗着。 虽然照看玄墨是方直极不情愿的事,但也不知他哪根筋不对,就是不想跟朋友们一道“分享”玄墨,可是,太子的话怎敢违抗?所以方直肚子里熊熊燃起了一堆无名业火,正无处可发,玄墨这一铆劲好巧不巧地堵在了火眼上。 方直手上又加了一道劲硬是拖着玄墨向屋外“滑行”,两人的姿势像狗拉雪橇,更像老牛犁地。玄墨身后竟然出现一道长长的划痕,地知道两人暗中较了多大的劲。 玄墨被拖到门口,突然撤了内力,没留神的方直就那么被她晃了一把,向门外一头栽去,被门框子给稳住了身形,还反弹回来,方直俊挺的天庭立马变得更加“突出饱满”。玄墨看到这立竿见影的“笑”果,毫不掩饰地咧开嘴,继而克制不住地大笑,然后爆笑,笑得气息紊乱、花枝乱颤。要知道,方直一向视容貌为第二生命,他这一撞,几欲破相。 方直的脸臭的已经不能再臭了,玄墨识时务地刹住了笑。方直冷哼一声,抬脚向房外迈了一步,玄墨低头稍做考虑,脚底的冰凉让她计上心来,开口叫住了方直:“小舅舅,玄儿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 “别给我耍花腔,太子还等着哩,有问题回头再说!”方直恶声恶气地一口回绝。 “嗯,你说,是什么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呢?”玄儿故弄玄虚,已经把问题说了出来,好像她吃准了好奇能害死方直这一口,就想趁他分神思考的时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嗯?”果然,方直不期然地眼神就开始涣散,貌似注意力已不在玄墨身上了,玄墨见机后退了一小步。方直眼风一扫,识破了玄墨的小把戏,索性伸出长臂一把把玄墨捞过来,胳膊直接压在玄墨的后颈上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 “你说是什么呢,小玄儿?嗯——依我看,一准又是你想成功逃跑后再远远地朝我喊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直面子上虽在笑,但笑得却是天寒地冻,玄墨浑身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道:“有,有答案,是我的鞋底破了个洞。”一边说还一边抬起脚底向方直证明。 这洞,是刚才两人较劲时在地上磨出来的,足以可见,方直和玄墨刚才都使出了多大的蛮劲。 “够了!无聊!”方直不由分说地捏起玄墨的后颈就把她拎到隔壁。如此拎法是把自己当小猫小狗么?玄墨又是一阵愤愤。 “玄儿,给太子见礼。”方直又恢复了一脸恭顺和气。 玄墨依葫芦画瓢。 太子饶有兴致地把玄墨拉到眼前,仔细打量着,不由低声叹息:“书儿美得不可方物,怎么你——啧啧。”听听这话说得,再听听这口气,简直跟当初的方直没什么两样,都是以色取人的坯子。可话又说回来,今天的面具也不难看呀! 玄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姐姐像母妃,玄儿像父汗,自然姐姐像美女,玄儿像男人,不好看是在所难免的。”方直的脸不住地抽搐,脸色铁青,暗道这是谁教她这么说话的呢?递给玄墨的眼色她也不睬。 太子喷笑:“真是有趣的小家伙!”但这样他并不甘心,转而问向方直:“直,你向来尚美,如何做到忍这张脸忍这么久?”这太子讲话还真是直白呀! 方直垂首答道:“是爹爹逼得。” 玄墨把恨恨的目光投向方直:“哼哼,还真是委屈你了哈!” 方直视若无睹,不予正面回视,一脸木然装无辜的样子。 太子挑起了事端,却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坐山观虎斗,怡然自得地把玩起茶盏。 片刻后,方直识破了他的意图,开口打破平静:“殿下,玄儿随方亦男将军,自小以面具遮貌。” 果然,太子深邃地抬起眼,扫了一眼玄墨,吩咐道:“哦?还有这回事?那么除了面具,让本宫看看你的真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 方直当下后悔刚才的脑筋发热,真不该告诉太子这个秘密的。而且,要是玄墨让看,他还不是早就看到了,玄墨的性子比二姐还硬,要她摘下面具跟要她的命差不多。 为了将功补过,方直抢先一步,挡在玄墨跟前,很坚决地替她拒绝了太子的要求。 此举让太子稍感惊愕,但很快就冷冷一笑掩饰了过去,薄唇轻启:“直,你该知道后果。” 方直身形一颤,又勉强挺直。太子就那么定定地与方直的双眼对视,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玄墨躲在方直身后,偷窥着阴鸷的太子,一想姐姐日后要与此人共度一生,不由地就替姐姐感到悲伤。与此同时,身前的方直在她幼小的心里逐渐长大、变高,史无前例地幻作顶天立地的盘古那么伟岸高大。 哪承想,方直终是败下阵来,眉一低眼一顺,小声嘀咕了一句:“要看也该我先看。” 太子一愣,马上轻吐两字:“可以。”并伴着满意的一笑,这一笑可谓是月朗风轻,可在玄墨眼中,此笑逐渐幻化成一朵娇艳的曼陀罗,没错,就是那种能让人不省人事的毒花曼陀罗。而且,玄墨心目中刚刚树立起的伟岸天神——方直,破灭成一堆不值钱的气泡。 玄墨气氛至极地在心里挨个戳着那堆方直“变”的气泡,再一抬眼,发现太子和方直都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眼中还泛着幽幽的绿光。玄墨摸了摸脸,复述了一遍方亦男的叮嘱:“任何人,都无权让我摘下面具,必须一直戴着!” “本宫也不行?”太子试图以权压人。 “不行,母妃的旨意决不能违抗!”玄墨坚定地搬出方亦男的大驾。 “本宫——” “母妃是长辈,太子既然与姐姐定了婚事,那就应该服从岳母大人的意思。”玄墨毫不迟疑地掐断太子的软磨硬泡。 “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太子站起身来,似是要有什么出人意料之举,场面变得不可收拾,冲突一触即发。 “命在面具在!”玄墨丝毫不惧,努力挺挺扁平的胸。 太子邪肆一笑,仅仅是抖抖衣襟上的褶子便又坐了下去,“你果然很有趣。”继而对玄墨做了个口型:“本宫迟早会看见。” 方直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好啦,本宫该走了。对了,边疆之事拖着表弟,他赶不回来,托我给你道声喜,他可一直惦记着你。”太子朝方直暧昧地一笑,复又斜了一眼玄墨,貌似无心地叹道:“今儿个还真有收获!”言毕,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男人实在是太恐怖了,玄墨拍拍胸口,发誓日后只要听见“太子”两个字,不管在哪,都要绕道走。 10 都是起夜惹得祸 华灯初上。 听风阁上,金杯玉盏,酒香四溢,欢声畅语。京城有名的富家公子们捧足了方直的脸面。一幅活色生香、栩栩如生的“方直夜宴图”在听风阁上勾描流动。不管是文俊儒雅、粗犷豪放的,还是邪肆俊美、风度翩翩的,抑或是英挺不凡、豁达爽朗的,各色公子在这幅美男图中应有尽有。 公子们的朗语清音随风飘散到方府的各个角落,当然也包括玄墨的房间。只可怜了那被锁在房中的玄墨,对于这美男宴,只有干听的份儿。她一声粗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地哀叹着自己命途多舛,桃花运不济。一想起姐姐多次灌输给自己的金玉良言“美男养眼”,玄墨浑身的血就奔腾起来;再一遥想那夜宴上风姿迥异的佳公子们,玄墨的双目就开始配合地放光;最后自作多情地设想一下自己惊艳亮相的场景,玄墨的肝胆脾胰胃就以迅雷之速燃烧成一把熊熊烈火,直烧上心……但是,玄墨终是会很煞风景地想起自己被禁足的现实,方才那把心火便就此被浇灭。 酒过三巡,方直的后脊梁没来由地有些凉嗖嗖,右眼皮儿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跳,努力想了想,喊来方舒,让他以送点心为由头,确定一下玄墨是不是正老实地、安分守己地呆在她的房间里。 不一会儿,方舒回来了,在方直身侧附耳低语:“公子,小小姐说想去您的书房看书,您的意思是——”直觉马上告诉方直,若准了玄墨,依她的性子决计不会仅此而已。未及他细想,京城首富向家的大公子向康起身举杯:“直弟,感情深一口闷,哥哥先干为敬。”给他这一“闷”,方直无暇再去细琢磨玄墨究竟意欲何为,回首丢给方舒一句话:“随她去便是,但要记得把门窗锁好。”方舒会意,领命而去。 骆修精明的眼风一扫,看似不经意地戏谑道:“直,谁那么不长眼力介儿,你生辰也由不得你清闲?看你那小厮满头大汗,就那么不好打发么?”他这一句,引得众公子频频侧目,看向方直的眼光中俱是揶揄调侃。 方直爽声一笑,举杯放言,看似是回应骆修,其实也是给公子们一个交待:“修这你可误会我了,我让小舒子给大家准备好客房,今儿个大家敞开了喝,醉了在我这儿住下便是!”公子们连声叫好举杯,方直与骆修相视一笑,但两人俱是笑得深邃。 玄墨获准进了方直的书房。方舒在门外刚一落锁,玄墨就毫不犹豫一脸嫌恶地扔下用来装腔作势的《x子》,开始翻箱倒柜,要知道,方直收到的贺礼多半还未来得及收拾,一并堆在书房里。 公子们一个比一个出手阔绰,送来的贺礼吃穿用玩面面俱到应有尽有,下午光在隔壁偷墙角就已经心痒难抑的玄墨,眼下正趁此良机大过嘴瘾和手瘾,见好就捞,闻香便吃,中饱私囊,探囊取物。 等贺礼悉数被玄墨筛选了一遍后,玄墨爬上书案后面的太师椅准备小憩一会,难怪人说收礼能收到腿软手软,看来还真是这样!玄墨刚眯起猫眼,一个绸包引起了她的注意。 玄墨几下扯开,绸子里包的是几本装帧精美的线装书,玄墨随便抽出一本,小心翼翼地翻看,嗬!竟然还是市价很高的手抄本呢!脑中灵光一现,那个叫左寒的诡异的笑又回彻在耳畔,是了,这肯定就是那神秘的礼物!玄墨大眼一瞄,哇,图文并茂,定睛再一细看,玄墨顿觉羞愧不已——画中人物好似未开化的上古野人,不穿衣服。急匆匆地翻过去,向后又翻了几页,更露骨。玄墨脑壳里转得飞快,难不成这些都是上上乘的内功心法?转念一想,那三个公子诡异的笑却始终盘旋在耳侧……终于想通了!玄墨愤怒地合上书,破口大骂:“死方直!竟敢背着外公练这档子不要脸的邪功!”正骂得意犹未尽,玄墨突然住了口,下意识地娇艳一笑,从中抽出一本,藏到大书架上并做了记号,剩下的照原样重新包好,做完这些,玄墨心里豁然开朗。 就在玄墨干得热火朝天时,席间的方直突觉自己的发辫被人揪了一下,左右回头看,没人,方直甩甩头,低喃:“真是喝高了。 夜深了酒席才散。 公子们还真应了方直的话,醉宿镇国侯府。梅逸、左寒、齐剑、骆修四人跟方直私交较好,所以被安排在方直的别院中。而方直的别院又不是特别大,总共只有四间房,因此左寒和齐剑挤一间,骆修单独占一间,梅逸再次睡在玄墨的房里,当然,玄墨跟方直睡一起。 三更天,玄墨憋尿憋得厉害,就用力把方直踢醒,边踢边嚷嚷:“小舅舅,我要嘘嘘!”玄墨为何如此理直气壮,只因方枭下过一道命令:方直必须无条件地配合玄墨起夜。头痛欲裂的方直气恼不已,昏昏沉沉地撑着身子下地掌灯,半眯着眼把玄墨拎到走廊尽头拐角处的茅房。 可能是憋过了劲,玄墨一时半会儿竟尿不出来,于是小嘴一撅,很惬意地给自己找感觉:“嘘嘘——”夜深人静,茅房中发出的嘘嘘声显得格外入耳,茅房外正闭眼神游静候玄墨出厕的方直闻声突然睁开了眼,低骂一句:“该死!”便急忙钻进另一间茅房一解内急。 嘘声水声声声入耳,离茅房最近的客房里就住着齐剑和左寒。 “他奶奶的!”两人本就因困顿而生生地憋着尿,此时耳边又隐隐传来这极具诱惑力的声音,更让他们觉得下腹被尿涨得要爆开,于是极为忿忿地骂着娘翻下床。 等他们好容易摸进茅房解了内急,方直和玄墨已经重新爬上了床。 问题来了。 还没醒酒的齐剑率先从茅房出来,没意识地撇下了左寒一人,凭直觉觅着灯光进了方直的屋,爬上床,掌风跟着一挥,自觉地灭了灯。黑暗中,一张床上的三个人睡得是心思各异。最里侧的玄墨只觉的越睡越挤,不由气恼方直的过分,于是支起胳膊肘照着方直胸口便是一记。方直梦中吃痛,闷哼一声,些许的清醒让他更贪婪地抱紧胸前的冰凉,可也纳闷为何背后总有一股炽热烤着自己,于是屁股向后使劲一撅,正好顶在齐剑的小腹上。齐剑迷迷糊糊中差点被方才那一撅伤到命根,而后背已经悬空,当下十分不爽地干脆抱紧了“左寒”的腰,他以为自己仍与左寒同床。方直非但没摆脱那股热源,反倒被这热源缠上了,于是贴玄墨贴得更紧,以求睡得凉爽舒服。就这样,这一夜,这张床,三个人角力角了一整宿。 再说被齐剑丢下的左寒。他从茅房里出来,小风一吹,有了几分清醒,自以为是地顺着廊子走了一遭,竟鬼使神差地一头钻进了骆修的房间。熟识骆修的人都知道,他公子架子极大,尤其是睡觉的时候,压根儿不许任何人进他的房。据说,骆府单单为此就杖责驱逐了好多无辜的下人。骆修其实没太有什么隐疾之类见不得人的秘密,只不过,若真要说有些什么,那便是:尊礼重教的典范宁安侯教养出一个偏好裸睡的儿子,此人便是骆修。所以这个有些原始的习惯,一旦被人撞见并传出去,不好,不好。 那可怜又倒霉的左寒他错进谁的房间不行,偏偏选了这位主儿的。 左寒也是,二话不说,摸进被窝。无意中,左寒手一探,摸到了不该摸的——骆修光溜溜的脊梁。骆修向来注意保养自己,皮肤虽谈不上宛若凝脂,但也总算比一般男子的皮糙肉厚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左寒无心,指下的光滑触感让酒正酣的他险些失去自制能力,但也仍然一摸再摸,摸了又摸,边摸还边思量:“奶奶的,真看不出,齐剑这厮身上竟然保养得这么像个娘儿们,等明天太阳一出,哥哥就在兄弟们面前如此这般地戏弄他一把,嘿嘿——”越想越美,一股睡意袭来,左寒竟把身边的他幻想成勾栏院的女子,上下其手地干过了手瘾,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夏日天长,曦光早早地就夹了暑气投进屋里。骆修被热醒,一翻身,一股热息便喷在自己脸上,有人!而且还在自己的床上!骆修大惊,也不看是谁就低吼一声:“找死!”飞起一脚朝左寒踢去,左寒闻声时已醒,只是没睁眼,这一蛮脚让他痛得脑子转得飞快,在飞下床之前眼疾手快地扒住了床沿,硬是撑住了身子。 “齐剑你小子梦游啊?!”左寒闷闷地呵斥一句,复又睡去。 骆修听是左寒,便料定他是走错了房间。可身无丝缕的他仍感被人冒犯,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又是一脚,浅眠的左寒迅速扬腿架住了这一脚。这下可好,被子在两人交腿间成了障碍,一来二去,不知被谁踢下了床。左寒猛一睁眼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当下一阵口干舌燥,还给想歪了,捂住双眼就开始闷声哼哼:“剑,难为我待你亲如弟弟,你断袖你龙阳哥哥都帮你掩着便是,你怎么,怎么把主意打到哥哥头上来了?!”说着一只手还很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子。 骆修啼笑皆非,随手套上底裤呵斥一声:“你的眼留着喝稀饭么?”骆修的本意是想提醒他搞清两点:一来是想让他撒泡尿看清自己的长相——根本就不值得别的男子背时离俗地对他动心;二来是想让他明白只有一人裸着是干不成事的。 哪知慢热左寒听出修的声音后,并不接茬,却恢复原色反问:“修,怎么是你?” “我还想问问,好端端的我的床上怎么会多出一人?”冷冰冰的语气中透着危险的信号。 左寒这才反应过来,上错床的是自己,眼珠一转,不死心地捋了捋虎须:“修,你真没把我怎么样么?” 骆修顿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挫败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很正常。” 左寒突然两眼放光,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骆修,涎笑道:“修,你习惯裸睡?”迷雾般的小犀牛眼中净是得意和威胁? 骆修也眯起飞凤眼打量了一下左寒,云淡风轻地反问:“寒,既然知道了我的‘习惯’,也应知道下场吧?” 左寒一个冷战,心头亮过四个大字:非死即伤。 骆修很满意左寒的反应,悠然自得地起身穿好衣服,出门前不忘抛给还在床上怔忡的左寒一个勾魂夺魄的笑。 左寒拍拍自己的脸,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言毕直挺挺地方平了身子。 一夜过去了。方直的酒彻底地醒了,当他很清醒地感到颈后吹来的热息,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玄墨后,大惊失色地确定这床上还有一个第三者。方直一阵火大,吸气收臀,向后一顶,齐剑可没左寒那么好运,他被撅出了床帐、又飞过了床踏、最后“咚”地一声摔到地板上。 齐剑浑身摔得散了架子一般,气势汹汹地爬起身来,猛然掀开床帐:“左寒你太过分了!不愿跟我同塌昨晚你早说呀!撅了我一宿,你——直?”听他这一通骂,方直仅仅是转过头,身子仍朝着墙里,悄悄地把玄墨的脑袋往怀里摁了又摁。 “你走错房间了,剑。”方直拿出待客之道,努力压下火,说完就别过脸,用脊梁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哦,直,你别见怪,我这就走。”齐剑陪着笑转身向外走。没走出几步,齐剑猛然想□□什么,大踏步地折了回来,很是欣喜地卷了床帐,一屁股蹲在床侧,道:“直,你不厚道,自己温香玉软,却让兄弟们互相搂着……”齐剑摆明了一副喋喋不休的架势。 “剑,你话太多了!”方直并没回头,手臂紧了又紧。这在齐剑眼中,就是心里有鬼的典型表现。 “直,你怀里的姑娘是谁?” “齐剑!” “直,让我看一眼嘛,我不给你往外说。” “你爱说就说。”方直不以为然。 “也罢,我还是好心劝劝逸,让他尽早打消灵雪妹子要嫁你的念想。”齐剑拿出杀手锏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直的脊梁。 果然,方直身形明显一抖。事实上,方直倒不是在意梅灵雪嫁不嫁他,而是害怕此事一旦经梅灵雪的嘴传扬出去,他在京城年轻女子心目中的身过百花不留痕的洒脱形象会因此而轰然倒塌。 两人正僵着,就听左寒在院中直嚷嚷:“齐剑!你死哪去了?!”声音中还满是怒气,坐在床侧的齐剑闻声眼皮跳到抽搐,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左寒,但阴森森的寒意还是从脚底油然上升。方直趁机仿着齐剑的嗓音回了一句:“寒,我就来——”让后铆足了吃奶的劲以迅雷之势朝着齐剑踹了一脚,这一脚,直接把他踹出了门。 早膳席上。 梅逸只觉厅内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氛。骆修和方直都板着铁青的面孔;齐剑和左寒两人则挂着一副欲说还休不吐不快的憋闷的表情。 梅逸禁不住开口问道:“剑、寒,昨夜你们没睡好是不是?让你俩挤一张床,着实有些委屈。” 齐剑瞪了一眼方直,终是忍不住说道:“逸,有件事,我——” 方直在一旁接口:“逸,别听他小子的,那无影脚我只不过练了个十成七,给他一吹就成十成十了。剑,等我练到十成,我会让你知道的。”表面看来这谈笑是自谦,暗中却透着威胁。齐剑脸色大变,下手摸了摸腰侧方直“送”给他的淤青,不禁喃喃:“十成七啊——” 左寒也忿忿不已,救星似的拉住梅逸的手,还没等开口,就听骆修“不经意”道:“太子监国也有好一阵了,他想擢拔一批信得过的人,家父这几天就在帮太子选人,适合文职的就送进太学,适合武职的就派去边关,如此看来咱们也没几个闲散日子可供逍遥了。” 左寒一听“边关”两字,后颈一紧,头皮发麻,嘴边那抹得意的笑纹瞬间消失。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要是不想被派到兔子不拉屎的边关,讨好骆修才是正道呀。 说者故意听者有心,方直接过骆修的话茬道:“修,这是真的么?但愿我能被派去关西,如此便能与承嶪——” “长相守么?”赌着气的齐剑没好气儿地打断了方直。 “直,怕不能如你的意,皇上念方家满门武将,又眼见侯爷年事渐高,有心让你协管兵部,接任少司马一职,免于外派带兵。”骆修又是邪肆地一笑,意味深长地向本是大司马之子的左寒投去一瞥。 骆修和方直的秘密,就算暂时保住了。 11 梅小姐的及笄礼 进入九月,丞相府开始热闹起来,上上下下忙做一团,因为梅丞相的爱女梅灵雪要及笄。 这日,方直正在房后竹林里指点玄墨的剑法,梅逸来送请帖。 “聚气凝神,剑气内敛,柔中带刚,你的手腕别那么僵——”方直又吩咐了几句,才迈出竹林,接过帖子,不由疑惑地问:“逸,丞相府的观礼帖几日前不已经送来了么?打哪儿又冒出一张请帖来?” 在一边练剑的玄墨听到“请帖”二字,不由放缓了剑招,使劲支起了耳朵,恨不得摇身变成兔子。 “直,这是宴帖,是我打着小雪的旗号下的,镇国侯府上下,独请你一人。”听梅逸说到“独请”时,玄墨的剑速更慢了,堪与太极剑想媲“慢”。 望着方直更困惑的表情,梅逸干脆自顾自地解释起来:“直,下个月咱们几个就要为入朝为官而各奔前程了,借小雪及笄,咱们尽兴同醉一场,把酒言欢又有何妨?多少也算是纪念一下咱们即将逝去的年少轻狂。再者说了,小雪老早就想结识你们——呃,尤其是你,我的好兄弟。” “什么?!男人们凑在一起喝酒,不定会做出什么吓死人的无礼荒唐之事,你把水灵灵的妹子带去做甚?!”方直有些急了。 “欸,此言差矣,主角缺席,咱们这些配角唱得哪出戏呀,你放心,酒过一巡,我就差人把她送回去。”梅逸信誓旦旦地向方直保证。 “逸,没想到你也玩阴招儿。”方直望着笑得却有些坏的梅逸,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熟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梅二公子。 “我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嘛,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父亲大人们怎么肯轻易放任我们聚在一起畅饮?!”梅逸有些“委屈”。 方直点点头,低头又瞅了一眼手中的请帖,转而马上失控般兴奋地叫嚣大笑道:“逸,十日醉的四楼哎!这回你可有的破费了,先甭想它的五十年洞藏,单单那御膳级的美味就……” 这边,玄墨干脆停了下来,站在竹林里拼命地粗喘气——不是累的,而是气的。区区一介丞相千金,就能吃香喝辣,呼朋唤友,身份彰显……再反观自己,堂堂一名公主,背井离乡不说,还要东躲西藏,比贼还见不得人,更别提整日还要被方直呼来喝去、受他冷嘲热讽、为他凉床驱凉……不幸之事掰尽手指都数不过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倘若,这回,方直准许自己再次打扮成小厮随他去参加那设在十日醉的酒席,那么,那些“不幸”忍忍也就过去了(后来证明这也仅仅是“倘若”)。负气许久的玄墨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花火,向竹林外边慢慢地挪动着。 打梅逸在竹林边站下,玄墨的一举一动就尽收他的眼底,他好笑地向方直提议:“直,带上玄儿吧。”方直马上摇头。 梅逸接着再劝:“养犬还要每日撒出去溜溜呢,何况还是个天性好动的女孩子?” 刚开始听梅逸为自己说好话,玄墨恨不得一路狂奔向梅逸,然后以草原的最亲密的礼节向他致谢,可马上就听到梅逸用犬来类比自己,感激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心里头不是一般的不是滋味儿,脚下略一停滞,接着便擦过梅逸身侧,大步跑回自己的房间。 一直目不转睛定住玄墨的梅逸不明所以地问道:“直,玄儿转性了?我在替她向你求情啊,她怎么反倒跑了?” 方直自信满满地答:“她那是有自知,知道我压根儿就不会准她同去!” 梅逸苦笑:“直,我的面子你也不给?玄儿会憋坏的!” 方直一敛面子上那对什么都混不在意的神情,正色回道:“逸,我生辰那天你也不是没看到,修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变着法儿的跟我要玄儿,尽管他只是好奇;还有太子,软硬兼施地要玄儿以真貌示他,一竿子人都在打她的注意,玄儿现在在我手上无疑于一块烫手山芋,要想时刻周全却又不为人知地护住她,我越发地觉得吃力。眼下我的苦衷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明白么?” 梅逸若有所思地拍拍方直的肩,幽幽地叹了一声:“难为你了,直。” 这天傍晚,方直书房。 方拓和方直凑在一起,品茗赏画。茶是好茶,龙山雾尖,年产不过两钱。但此茶在此画轴面前,还是失了味儿,丢了神。 “弟弟,画圣陆子明从不轻易允画,此画你是如何取得?”方拓惊讶地问方直,牛饮了一口雾尖才把唾沫送下去。 “大哥,你只消说此画好与不好便是。”方直显然是在四两拨千金。 “大哥口拙,只知这画中女子活灵活现,那雀儿叫仿佛就在耳边。”方直实话实说。 “这便好,也不知梅小姐会不会喜欢……”方直陷入沉思。 “陆子明的画鉴赏收藏的价值都极高,送他的画文雅又体面,况梅小姐精通文墨,怎会不喜欢?”方拓很肯定地安慰弟弟。 方直正忖度着,玄墨过来给两位舅舅请安。 方直见到玄墨眼前一亮,径直把玄墨拉到画前,大掌扣住玄墨的肩头,指着画便问:“你可喜欢?” 玄墨抬眼一看,画中明眸善睐的少女正朝她娇笑,笑得碍眼,玄墨由衷暗道:画得倒是挺好,只是若将那女子换作一名洒脱公子就好了。瞥了一眼方直期许的目光,玄墨强吞下一口唾沫,口是心非地答道:“喜欢。” 玄墨这样答无疑是给方直服下了一颗定心丸,方直以为,女孩子吗,心思还不都是想通的,既然玄墨都说喜欢想来那梅小姐也应该喜欢,不禁面露喜色,手中抓紧了玄墨的肩膀。玄墨吃痛,眉心收紧。 方拓看在眼里,从方直魔爪下夺过玄墨,搂在怀里冲着方直笑骂道:“玄儿说喜欢顶个屁用,关键还在于你对人家姑娘是不是真心,依我看呐,只要有那份心也就足够了。”断章取义地来听这句话难免会让旁人想歪了,玄墨就是其中一个,她心思一动:噢,看来是方直春心萌动,对那画中女子起了心思,照此情形,估计是要找人家表白,想来问东问西是幌子,找人壮胆是真的。又瞄了一眼方直喜不自禁的脸,玄墨不由庆幸刚才自己明智的回答。天晓得玄墨心中所想跟方直心里头琢磨的,完全就是上天入地的不搭界! 初六这天,方枭带着一众家眷去了丞相府,参加梅小姐的及笄礼,偌大的镇国侯府变得冷冷清清。狠心的方直临走也不忘把方舒留下,让他“陪着”玄墨。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玄墨明目张胆地聚齐全府的下人,以独乐乐不及众乐乐为由,在整座府里闹腾开了,恨不得把镇国侯府的各个角落都捯饬一遍,一时间府里乌烟瘴气、鸟飞狗叫。玩得正起劲儿,一个小厮回府给了方舒一张便条,方舒见后低呼一声:“少爷怎么不把自个儿落家里头!”随即神色匆匆地往方直的房间赶去。 玄墨顿时来了兴致,一声令下遣散了众人,尾巴一样紧跟上方舒,边走边讨好地问:“小舒子,你要去做什么?” 方舒老老实实地答道:“嗨,快别提了,少爷去参加梅小姐的及笄礼,愣是把贺礼落家里了,这不,要我找着给他送去!” 玄墨闻言,一双星眸不由自主地熠熠放光,死缠烂打地追问:“什么贺礼啊?” “这您可有所不知了吧,少爷好容易才为梅小姐弄到一幅画圣画的美人图,那可是价值连城呦,过会儿小舒子可得提着脑袋送画去!”方舒骄傲的口气里满是对方直的佩服。 “这样子啊,竟是贺礼……”玄墨喃喃自语。 进了方直住的别院,玄墨灵光一现,几步上前就横身挡在了方直门口,自告奋勇地笑道:“小舒子,既然此行凶险事关重大,你不能不做点防备,这样,你先去找个家伙备在身上,那画我见过,我去帮你找,如何?” 方舒哪知玄墨的心思,思索片刻一脸赞许地说:“还是小小姐想得周全,小的这就去准备,找画一事就要麻烦小小姐了。” 玄墨眉开眼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小舒子你快去吧!” 实心眼的方舒应声离去,可惜他没看到,玄墨嘴角那抹得逞的诡笑。 12 读书等个鸟用 十日醉大当家的算是给足了丞相府面子,前日梅逸来仅仅包下了整个四层,而今日的情形却是,一至三层也尽数停止营业,酒楼所有的人手都调派到四楼去服务。 四楼大厅流光溢彩,十坛洞藏静静地摆在一侧待人开启,空气中微微地流动着酒香。诸公子入席后,一身绛红袍的梅逸携着主角梅灵雪出现在大厅门口。众人交口称赞:不愧为京城美女之首,才女之魁,未及换下的朱红色礼服衬得她越发娇艳明媚、书香气傲。想来梅丞相今日之所以许她这般抛投露脸,也是看中了梅逸所设之宴上请的尽是青年才俊这一点,不管梅灵雪看中了哪一个,都是可以考虑做东窗之婿的。 梅逸开始为妹妹引见席间的公子。放眼望去,梅灵雪所到之处,公子们无不扼腕屏息,正冠整带,像雄孔雀一般展开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难得的是,一向对美女慕之礼之、追之逐之的方直此刻却显得心不在焉惶惶不安,不时向厅门口张望。坐在他身侧的宋庆卿觉察出他的反常,低声问道:“方兄,你是不是有事?”宋庆卿以老实木讷在朋友中出名,方直也不瞒他,耳语道:“卿,我的贺礼忘记带了,派回取礼的小厮至今仍未到啊。” 宋庆卿安慰他道:“直,干着急也不是办法,美人当前,不抓紧欣赏讨好太为可惜。再说你与逸那么好,吃一顿白酒他不会在意的。” 方直剑眉一竖,直瞪一眼宋庆卿,意为:你看我是吃白食的人么?!宋庆卿被他瞪得心虚,便不敢再多言。而且,方直以画圣的大作为贺礼,此等炫耀的良机他又怎能轻言放弃?! 眼见梅逸兄妹朝这边来了,宋庆卿还是忍不住用胳膊肘子拐拐方直,嘴里兴奋地嘟囔:“来了!来了!” 心思重重的方直误以为是方舒来了,如释重负地抬眼一瞅,鬼影都没有,心里又灰了一大截,再度耷拉了脑袋,胸中直呼:天要毁我! “雪儿,这是骆修。” “骆公子,久仰。”梅灵雪盈盈施礼,骆修狭长的流星眸一勾,举杯还礼。 “宋庆卿。”宋庆卿不待梅逸介绍,迫不及待地起身施礼自报家门。 “宋公子你好。”梅灵雪被他此举逗得抿嘴一笑,笑去了宋庆卿半条魂魄。 “雪儿,这就是方直。”梅逸抢前一步,勾住了方直的肩。 “直哥哥,雪儿有礼了。”莺声细语,双眸含情,数不尽的风流不藏而露,梅灵雪对方直特别亲切的称呼让众公子侧目,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心思根本没放在这儿的方直抬手虚扶一下,张口就道:“妹子勿需此礼,我与梅逸兄弟一场,他的妹子便是我妹子。” 好一个妹有情郎无意,梅灵雪神色一滞,身子晃了又晃,梅逸赶紧扶住她,借介绍下一位公子掩饰过去。 不久,方舒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怀里还紧紧搂着一卷画轴,方直胸中大石落地,重重地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挂上招牌式的谦和的笑脸。 骆修悄悄换到方直身边,低笑道:“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明明那梅小姐对你有意才唤你一声哥哥的,你方才怎就不领情呢?唉,难得翩翩佳公子蠢得像一头鲁莽的牛。” 偏头回想,方直幡然醒悟,一拍大腿追悔莫及地苦着脸道:“啊呀!是了,我是应该调情一番的!” 骆修嗤笑一声,啜了一口酒便重新靠回软椅中,空留方直在一旁懊恼。 梅灵雪强作欢颜地任梅逸把其余的公子为她引见了一遍,三不五时,目光就偷偷地穿过人群,幽怨地落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方直身上,可方直对此却是浑然不觉,只顾应酬上前与他拼酒的公子们,更显他不羁洒脱,神采飞扬。 “逸,今儿个是灵雪妹妹的大日子,开启洞藏前,是不是先容哥哥们尽一份心,把贺礼送上呀!”左寒高声嚷嚷了一句。公子们随声附和说好。 不待梅逸客气,公子们已七手八脚地拿出了各自的礼物,一窝蜂地涌上前去,一时弄得梅灵雪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等公子们各回各位,方直才不徐不慢地走上前去,先故弄玄虚地谦虚几句:“也不知含着金玉出生的灵雪妹妹喜欢什么,做哥哥的只能随便找幅画凑凑数,愿借此博妹妹一笑尔尔。”而后才虚张声势地当众展开了画轴。 方直笑意暖暖,似能吹皱一池春水,情窦初开的梅灵雪痴痴地望着方直风流倜傥的笑,顿生如沐春风之感,再加上方直温言软语一番奉承,刚才的误解不快转瞬间就被抛到了脑后,当她把目光从方直的脸上转到他那指骨分明白皙修长的大手上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霎时因娇羞而红作一团。 满堂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都在随着方直的手指缓缓移动,待作者的篆印刚刚露头,有公子惊呼一声:“陆子明!”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 “哎呀,没戏了!” “又叫方直这小子风光了一把。” “跟陆子明的画一比,咱们的礼连陪衬都算不上。” 梅灵雪早就被方直这份在他口中仅仅算得上是“随便”的情意压得不愿再抬头,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画轴全部展开来后,厅堂里的空气停止了流动。画中,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恬静地站在晨曦中,纤纤右手执一卷书简,看样子是在晨读,但她的头却偏向另一边,笑语盈盈地逗弄着停留在左腕上的小黄鹂,模样俏皮灵动,好似一个贪玩的仙子,这场景让看者都不忍心打扰。就在这一刻,画中女子的光华竟完全盖住了梅灵雪的风光。所有公子都木呆呆地盯着画中人失了魂。 “直,太美了,不愧是陆子明的大手笔,不知此画作何题名呀?”宋庆卿直直地望着画流口水,无心地问了一句。 “噢,他还没来得……”方直话音未落,左寒眸中突放异彩,陡然兴奋地冲上前去,掰开方直执画的手,嚷了一句:“啧啧,真不愧是画圣,连题字的位置也与众不同,让咱们瞧瞧,陆大画匠会给这美人题什么词儿?” 给他这一喊一掰,大家聚神一瞧,果然,画轴的右下侧紧靠着画底的空处是有一列蝇头小隶,字太小,不细看倒是看不见,而且,刚刚被方直大手一遮就更不易觉察。就是不知左寒的眼睛是针尖做的还是锥子制的,尖到这份儿上。 这一看可好,公子们无不掩嘴偷笑,哄地四散而去,更有甚者干脆指着方直摇头笑叹。方直十分诧异,看了看一脸平静地站着他斜对面的骆修,无辜地问:“修,他们怎么了?” 骆修深深地望进方直的眼中,轻言:“直,这一点也不好笑。” 方直狐疑地低头又看了一眼画。轰地一声,便觉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一时间天昏地暗,头晕目眩。好容易才逼迫自己镇静下来,正待向梅逸兄妹解释,梅灵雪已然泪眼汪汪地站到面前,薄唇哆嗦了半天,才伤心欲绝地吐出几个字:“方公子,你怎能——”便泣不成声,转身飞快地跑下楼,梅逸狠狠地瞪了一眼方直便追了出去。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之风仍然盛行,可丞相千金却是饱读诗书的典范,所以这画上的题字,可算是粗鲁地“骂”到点子上了。 这句耍笑了梅千金的题词是什么呢?——读书等个鸟用。 等梅逸折返回酒宴上时,发现方直还没走,疾步近身上前,却明显地看到方直的脸上渗透着寒意,甚至寒出腾腾杀气,梅逸微微一愣,走到方直眼前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厅堂中央两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四目相顾修身长立,剑拔弩张的气氛层层暗涌,其他公子很识相地以他们为中心,退出一圈之外,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终是方直先打破了这憋死人的宁静,他歉疚地凝视着梅逸阴晴不定地脸,尽量克制着自己的颤音,淡淡地说:“逸,我不想说抱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便要有所担当,我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言毕,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离开。 梅逸一把拉住他,质问一声:“让雪儿当众成为笑柄,什么样的交待能叫人满意?!” 方直的太阳处突突地跳着,捏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侧脸朝梅逸森然笑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叫她好看,这样行么?”说着便甩开梅逸紧抓不放的手。 “她?”“她!”梅逸不信似的低声惊问:“玄儿?!” 方直深深地又看了一眼梅逸,“她的隶书是我教的。” 梅逸大惊失色,飞身拦下方直,不管不顾地高声劝道:“直,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事儿到此为止,小雪那儿由我来解决!”这下公子们可全傻眼了,眼见着局势瞬间转了风向,一时不知该出言帮谁。 “逸,你起开,事关你妹子闺誉,岂能说罢就罢?就算你肯,我也不会答应。”方直摇摇头。 “直,你冷静点,你不能不顾及她的身份,断断不能因小失大啊!”方直闪身离去,乃梅逸拉也拉不住。两人的话叫公子们听的是晕头转向。 骆修踱步上前,与梅逸比肩而立,望着早无方直身影的楼梯口,轻轻吐言:“逸,你和直瞒着大伙儿一个秘密是么?” 梅逸沉默不语。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梅逸向公子们举杯相邀:“逸幸与诸位相交,也总算不枉年少轻狂一场,倘若日后在座各位各奔东西,逸还是期望你我能记得今日之谊。就让这五十年的洞藏,为我们做个见证!来!大家共同举杯!” 一席话说得公子们心潮澎湃,一同举杯相合。宋庆卿一杯佳酿下肚,抿着嘴沉醉一番,斜眼觊觎着方直的酒杯,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抓过来擎到嘴边,念念有词道:“直,一面是你无缘消受此等佳酿,一面是放任小弟对暴殄天物之举坐视不理,两害相较取其轻,小弟得罪了!”随即一口饮尽,心满意足地砸吧砸吧嘴,打了一个酒嗝。 十日醉楼上,推盏换杯,觥筹交错,众宾欢矣。 而镇国侯府,乌云压顶。 13 尔“愚””我诈 昨晚家庭聚会,大姐当着姐夫的面揭我的短,说我小时候曾经装死吓唬她,我有么?有么! 给小墨墨加上!让方直名誉扫地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无比惬意地倚靠在大澡盆里,一边搓洗一边高歌,仅仅干唱还不过瘾,唱到尽兴时干脆立到盆中央,像挥舞马鞭一样挥舞湿漉漉的澡巾,左三圈,右三圈……不用多时,丫环们就很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后面避水。 一腔怒火的方直还没进到别院,八百里外就“用心”感受到了摧心魔曲,吃过亏的他下意识地开始调整气息,护住心脉,放缓了脚步,向玄墨的房间靠近。 “他是大恶魔,罚我抄字帖,他是大狗熊,就会打屁股,天下他最坏,我是受气包——” 方直乍一听歪七扭八的曲调,再一细听被夸张编排的歌词,气得是浑身发颤,低声嘶吼一句:“方玄墨你绝对肯定是故意气我的!”方直话出有因,方家虽是世代武将,但从老到小没一个五音不全的,当年方亦男远嫁草原,方枭送女出城,由感而发,老泪纵横地击筑高歌,唱到哽咽不能自已时,方亦男与穆赛遥遥击鼓,引吭相合,三人对歌,嘹亮悲壮,引来百鸟盘旋共舞,一时传为一段佳话。由此他便推想,于情于理,若玄墨开口,即使不能与黄鹂相媲美,那也绝不可能迫着方直心跳快到气息不顺的份儿上。先不管玄墨唱歌倒底是赛黄鹂还是比乌鸦,方直就没想到,玄墨在澡盆子里唱的随性之歌它能正经到哪去? 再度唱到□□,玄墨极煞风景地张嘴打了个呵欠,她的“嚎歌”便以“嗷”字结了尾。趁此间歇,方直狠狠地撩了下衣摆,大踏步地迈进玄墨的房内,却被玄墨的贴身丫环弄玉上前拦住:“三公子,小小姐她正在沐浴,您——”方直眼一斜,弄玉马上噤声,众丫环一见这架势,都极有眼劲儿地退了出去,有好心的已经开始为玄墨诵经。 屏风内侧水汽氤氲,后知后觉的玄墨乐呵呵地玩起了出浴前的保留游戏。她聚敛内力,屏气凝神,气由丹田而起,由内力推至双手之上,相合的手掌内很快便吸起一道水柱,双掌按小周天的方向运气推转,水越攒越多,由气息匀磨出一个水球,站在屏风边的方直看呆了。玄墨微微眯起猫眼,把球越推越大,澡盆内的水位也急速降下,等球几欲大过玄墨合抱之围,玄墨轻喝一声,再次运气借力,把球推至头顶,以单指顶住。“天女散球!”玄墨闭目,用指上的内力把球轻轻向上一推一戳,水球便在玄墨正上方炸开,散出的水当头浇下,水势之大之快,连一旁的方直也避闪不及,一并有幸也溅了个湿透。玄墨咯咯一笑,手脚并用地往澡盆外爬,与方直对上了眼。 这一身水提醒了方直此行的目的,他随手扯来一块布,野蛮地把玄墨捆个结实,单手把玄墨拎到主屋,一言不发地抬手照着玄墨的屁股就是噼里啪啦一顿狂揍。玄墨知道东窗事发了,屁股虽然火辣辣的疼,但心虚的玄墨此时别无他法,只能绷紧了屁股咬牙硬撑着。天杀的,不就随便唱了句熊掌大又狠么,这么快就应验了?!玄墨暗暗发誓,日后再也不唱这种倒霉的歌了,不,为防不测,管他什么歌都不唱了!有句俗语说得好,说是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但到了玄墨这儿,这句俗语似乎得反过来说:唱了什么歌就该死地上了什么山! 历史重演,玄墨的屁股又成了开花馒头,玄墨的犟脾气上来了,心里恨恨道:也不嫌手疼!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看我阿爹怎么收你的骨头!想到这里突然屁股也不疼了,眼珠子一转,撤去真气,咬紧牙关任由方直大掌落下,然后…… 方直打着打着只觉手下本来紧绷的屁股绵软了许多,接下来劈下去一掌就不好意思使劲了,事儿来的蹊跷,方直低头用眼角一瞥,竟看到玄墨的小黄毛脑袋耷拉了,方直有种不好的感觉,一把把玄墨提起来抱在怀里,狂拍玄墨的脸,大喊:“方玄墨你别吓我啊,我警告你哼,你睁眼!听见我说话了没?睁眼!不许睡过去!”方直慌大了,用手指生生扒开玄墨的眼,无果,顿时方直的心如一团乱麻,三下五除二把玄墨平放到床上,玄墨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屁股疼得根本沾不了床边,可为了逃命顺便惩罚方直,玄墨还是以顽强的毅力强忍住了。 “快!小舒子,找个大夫来,快去!”方直急哇哇地吼道,“等等,先别声张!”方直现在只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就在玄墨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和气的老者来把了把她的脉。 “王世伯,我就轻轻打了她两下吗,怎会这样?”方直委屈地告状。轻轻?玄墨只想翻白眼。 “呵呵,小孩子家调皮是正常的,贤侄呀——呵呵,来,随我来——”和蔼的老头出去了,也不知他在门外与方直说了什么,玄墨只觉自己的希望的曙光在流失,黑暗在向她狞笑。 不一会儿,玄墨听见方直进来了,在床边坐下,还轻轻地把自己翻过身去。玄墨舒了口气,许是好心老头儿给开了些药膏。上药喽,玄墨喜滋滋地等着,慵懒地放松……“啪!”死-没-良-心的方直!他,他竟打在自己屁股上最红肿的地方!玄墨欲哭无泪—— 方直也不多说什么,淡淡地吩咐:“自己起来穿好衣服,去把《女论语》抄上两边。”玄墨扭曲着五官,艰难地甩着屁股领命而去。歌中唱到的都领教了,但玄墨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件事好像不会那么简单地了结。 难得,方直这回没亲自监督,玄墨轻车熟路地取来两支狼毫,沾饱了墨,并握双笔,嘴里念念有词:“感谢苍天、感激大地、感谢我的父汗母妃——幸好是两遍。”一旁砚墨的弄玉看呆了,不由惊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妙笔生花么?” 玄墨很认真地停笔更正:“错,这叫双管齐下。”要知道,这招是玄墨专门为了应罚而练出来的。 如玄墨所料,交了罚写后,方直并没算完,不恼不怒地继续吩咐:“去前院跪着,何时梅小姐的气儿消了,何时准你起身。” 玄墨吃惊地瞪着方直,先不论这是个多么艰巨的体力活,只说当着所有进进出出的生人熟人的面跪在前院,玄墨里里外外所有的真面假面都能一遭丢光。玄墨滴溜圆的猫眼中依次扑闪过吃惊、乞求、失望、绝望,而方直却全然不做理会,半晌才冷冷地开口,竟是说:“看够了就去跪着吧。”玄墨垂下羽毛团扇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情,懊恼地踢踢踏踏地蹭去前院。 前院中央,一个小蒲团规规矩矩地摆在那儿,玄墨低头想了想,权衡了一下,决定把脸丢在府里多些,于是面朝前厅,背向大门,跪了下去,脸还不忘紧紧地埋进胸前。 可也奇了,去上早朝的方枭和方拓不知怎的,都视玄墨如透明人一样,连上前“慰问”的意思都没有,那就更别提求情了,看来方直一准是打好了招呼。而且,府中做事儿不得不路过前院的下人们,也都远远地避开了玄墨。就这样,玄墨一直孤零零地跪在院中央,一整天了,玄墨觉得特别乏,左右瞅瞅四下无人,偷偷地跪坐下去,没承想却碰到了屁股上的伤,当下疼得呲牙咧嘴,不得不又直起了身子。玄墨这才意识到方直这次使的手腕有多狡诈、多阴险、多卑鄙、多折磨人,原来打屁股仅仅算是罚跪的“前揍”,再次哀叹连连,直叹到玉兔东升西坠,又是一夜过去了。玄墨的肚子里擂得山响,膝下的方砖似乎变成一块块酱豆腐,干裂的嘴唇边淌下一串清澈的小溪,许久,意识有些涣散的玄墨才费劲地抬手抹去因垂涎青砖而流出的口水。 就在玄墨努力克制着自己啃青砖的欲望时,听背后的府门响了,然后是管家方信欣喜的声音:“梅公子,您可是来了,哟,这位公子是——” “方管家,直在家么?我带客人来见他。”梅逸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在玄墨耳中,就像桂花酒酿小圆子粥一般。 “在,在,小公子在书房——呃,梅公子,别走长廊了,长廊给树一遮也不透个光,多憋屈的慌!您走前厅吧,叫人舒坦!”见梅逸一脚已经踏上了直通方直别院的侧廊,方信恨不得上前拉他一把,眼角瞥了一眼仍跪在前院的玄墨,咬咬牙就口不择言、牵强附会地胡说了一通。 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走侧廊去方直那儿是又近又凉快,放着这样的廊子不走,而顶着个大太阳绕个远却能让人舒坦?梅逸放缓脚步,疑惑地问方信:“方管家,您是不是想暗示我些什么?” 方信回想起方直的死命令,情不自禁地抹了把汗,赔笑道:“没…梅公子误会了——呃,倒是今儿个黄历上说,走正路消灾,今天!”方信急中生智。 梅逸干脆停下步子,挑眉笑道:“方管家的意思是,本公子走得是‘歪道’?抑或是方管家算定本人今儿个有灾?” 方信一听这越扯越远了,望了一眼梅逸那藏软剑的笑,不由愁眉苦脸地心叹:是我家小小姐有灾啊! 梅逸身边的那个公子打进门起就饶有兴趣地四处留意赏景,他的视线巡猎了一圈后,就穿越树丛粘在前院中跪着的玄墨身上。眼见梅逸对方信有头无尾的“哑谜”就是不理会,他微微一笑,用扇子指指前院提点道:“方管家,照你这么说,那前院跪着的小女子可是在消灾?” 梅逸闻言顺着他的扇子定睛一瞧,心头一紧,沉声问道:“她跪了多久了?” 方信哭丧着脸不住抽搭:“梅公子,就等您来了,小小姐滴水未进,已经被罚在这儿一天一宿了!”梅逸抑不住骂出了声:“方直你混蛋!”边骂边疾步奔到玄墨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抄进玄墨腋下,把玄墨报了起来。 由于跪得时间太久,玄墨的腿因麻木而定了型,就算是被梅逸抱着,小腿也依然垂直于大腿向屁股后支愣着。把方信心疼得直抽气:“哎呦呦,小小姐的腿可不能就这么一直别曲这吧?” 玄墨伏在梅逸怀里反应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救星来了!心中长久的思念也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青酱豆腐呵……”一连呼了几遍,搞得梅逸和那男子哭笑不得。 梅逸先把玄墨送回房中安顿好,转身就闯进方直的书房。 14 男人都是贱骨头 “直,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么?”梅逸不作任何表情地问道。 “逸,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已是亡羊补牢,但我是真心地想给你们做些弥补。”方直倒是一脸坦诚。 “满意?!我满意得很呐!最好玄儿成功地饿晕在前院里,或是把腿跪瘸了,等皇上和穆赛汗怪罪下来,那我就更满意了!”梅逸冷嘲热讽一番后,又接着问道:“直,且问你,陆子明的画你如何获得?” 方直一愣,没想到他转到这个问题上来了,神色有些不自然,陪笑道:“逸,反正我不偷不抢,你问这个做甚?噢,贺礼是被玄儿糟蹋了,你放心,我会尽早加倍补偿的!” 梅逸突然促狭一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直,对朋友你也这样。”随后轻轻双手击掌,随他一同前来的那名陌生男子从书房外面信步踱了进来,从从容容地在梅逸身旁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颇为潇洒地甩开黑绢洒金扇,笑问:“方兄,别来无恙呀?” 方直一见来人,俊脸瞬间就呈现菜色,有气无力地指着梅逸道:“逸,你,你,你小人。挖兄弟的墙角。” 原来,来人正是画圣陆子明。 梅逸与陆子明相视抚掌大笑,笑罢,梅逸摇头轻叹:“直,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子明兄他可是主动找上我的,至于画的事儿,你不给咱们一个解释么?” 方直无法,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原来,不久前,方直正苦于贺礼之事无处下手,无意中探听到陆子明的一个怪癖:他酷爱画美人,只要人足够美,美到能激发他作画的热情和灵感,他便会以此人为题材随性发挥,若是看顺眼了,还会一作双份,自己留一份,画中人获赠一份。方直由此灵机一动,把歪主意打到了方亦男的身上。因为方亦男的真貌本就鲜为人知,而她嫁人前的容颜更是一个秘密,这才使得方直斗胆从方枭书房中偷出了方亦男及笄时的真容画像,并拿着它找到了陆子明,对其谎称该小姐倾慕画圣的才华已久,因门第和薄面的原因,只能以画像示之,想请陆画圣以此为基础并稍作改动,另作画像一幅借以送人。 陆子明一见到画像,美得他炫目,激动之余当场提笔,连夜完成了两幅“读书等个鸟用”,未及给画作起名便累得昏昏睡去。等他一觉醒来,才发现求画之人已然携原画和其中一幅离开了。 后来,陆子明听说梅丞相的千金因他的一幅画而蒙羞,心下起疑,便顺藤摸瓜找到了梅逸,这才找上方直的门。 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讲完,陆子明惊问:“这么说来,那天人般的女子竟是当今蒙古国的大妃?”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陆子明苦笑着摸摸后颈,心叹自己看了不该看的,怔忡片刻又问:“那么给画题名的小丫头不就等于间接地侮辱了大妃?” 方直梅逸俱是一愣,原本他们还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陆子明接着喃喃自语:“难怪被罚跪,没被处死已是开恩了。” 梅逸狠狠叱道:“胡说些什么!不知者无罪好不好?若不是方直捅了娄子,小玄儿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哩!” 方直一听又把自己勺进去了,赶忙推卸责任:“那她也该罚呀,我好歹是她的长辈哎!” 梅逸驳斥道:“你怎么不用脚指头想想,论身份她可比你尊贵些,罚跪一事儿一旦传到皇上和大汗耳朵里,不用说你,就是我们整个丞相府也得跟着赔进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子明脑筋转得也快,捂嘴低呼:“那…那…呵…公…古?” 梅逸白了他一眼,算是承认。 陆子明马上见风使舵,指向方直:“公主你也敢打!还罚她不给饭吃?!最过分的是你还敢罚她长跪?!” 方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陆子明却并不接他的岔儿,继续口伐他:“那可是穆赛汗最宝贝的小女儿呢!要风别说给雨,就算大雹子也不在话下!” 方直有些底气不足,硬撑着反问:“那有如何?你一介草民又怎知穆赛疼她?” 陆子明洋洋得意道:“江湖人打听江湖事。” 梅逸顺水推舟:“听见了吧,全天下就你糊涂!” 方直被他们一指责,顿觉自己此刻就是那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无比沮丧地对两人讲:“事情就是这样,一但传扬出去,由我们好看,且不论姐姐的真貌爹和姐夫至今护得死死的,单单就是玄儿的身份,以及她现在中原的事儿,你们俩本就也是不该知道的。”方直这么说,言外之意就是:大家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沉默片刻,方直猛然醒悟到什么,起身取出那作祟的画,无比肯定地说:“此画不能留!”就势要毁。 陆子明上前一把夺下,高声喝道:“不能毁!反正已被人看过了,若真想斩草除根,你总不能把见过画的人眼全挖出来吧!” 方直火了:“我就知道你心疼你的画,那没题字的你留着就成啦,这画现在归我,怎么处置我说着算!” 陆子明干脆跟他对上了:“不就一题字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倒觉得公主题得还挺贴切的!” 梅逸放下茶盏,不满地闷哼:“嗯?” 陆子明回头对梅逸没好气儿地说:“别又想到你那妹子,撇开她不谈,你说句公道话,这题名不好么?” 梅逸无语了。 陆子明眸中突放亮彩,道:“我的意思是,要毁也是毁了那没题字儿的!” 方直不干了:“你什么意思?!” 陆子明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这题字儿的我留着,权当做个念想儿,你们放心,我会以项上人头保证它的隐秘。回头我把另一幅送来,你们当着众人的面毁掉,就说这是好事者刻意而为之,这样给此事做个了断,反正没人知道这画还有个备份儿。至于梅小姐那边,我按照她的喜好另作一幅画以方兄的名义送上,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方直赞许地点头:“如此甚好!” 梅逸沉吟道:“只能这样了。” 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隐隐飘来,方直听到只想撞墙。 书房里,三个男人一台戏唱得颇欢,吃饱喝足的玄墨站在方直的书房门口许久,想见缝插针都找不着缝儿。终于等到他们交谈结束还达成协议,玄墨才弱弱地□□一句:“我觉得不好。”小蚊子一样嗡嗡的声音却让方直头壳一紧,直呼头痛。 梅逸笑眯眯地起身把玄墨抱进来,柔声问道:“小玄儿觉得哪里不好?” 玄墨跳下地,闪得离方直远远的,指指屁股又指指膝盖,埋头作答:“这里不好,这里也不好。”原来是这个意思的“不好”,梅逸哑然失笑,摸摸玄墨头顶的黄毛,安慰道:“等哥哥给你上了顶好的药膏它们便好了。” 方直一听梅逸说要给玄墨上药,当场发飙:“哎哎,我说,梅逸,你搞搞清楚好不好?这是我的家务事,拜托你不要每回都在我扮黑脸的时候很配合地唱两句白脸好不好?里外里你赚个好名声,影响内部感情。”一番话说得酸不溜丢。 一旁看戏的陆子明忍俊不禁,笑声引得玄墨盯着陆子明一通猛瞧,陆子明随即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戏问道:“小公主,在下长得可是叫您满意?” 玄墨认真地回答:“你长得真好看。”然后神差鬼遣地走到陆子明跟前,用指尖描绘勾勒他的青眉秀目。 方直绿了脸,刚要动武就被梅逸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方直挣扎地咬牙道:“方玄墨,你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 玄墨充耳不闻,一脸花痴相继续沉浸在手头的比划上。陆子明反握住玄墨的指尖,替她回道:“方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个孩子!她还小,那迂腐的一套在她身上根本不受用!” 方直气得无话可说。 陆子明看向玄墨微微一笑,讨好地说:“在下三生有幸生得公主喜欢的好皮囊。” 玄墨神色一滞,刚才心头的喜欢被这股子酸味冲走一半,不由暗叹一句:“唉,你那套勾引良家少女的把戏就算放到草原,估计也只能勾到母奶牛了。”从表面上看,玄墨好似正低眉顺眼地盯着陆子明白皙修长的手打量,心里头却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要坚持!千万别让鸡皮疙瘩蔓延到手上!因为,她的手仍被陆子明握着。 方直受不了这含情脉脉的一对儿,干脆威胁道:“玄墨,你手又痒了是不是?” 玄墨一板一眼地低声对着方直说:“舅舅,你不温柔。”然后见好就收,抽回了被陆子明一直握着的手。 方直真的快疯了,要吐血了。玄墨偷瞄他一眼,眉目间溢出大喜之色,遂变本加厉地又生一计,明目张胆地向陆子明送了一个秋波,玄墨猫眼尽管被面具遮住了一部分,可这并不妨碍它们灵动的美,就算陆子明心思再细致,眼神再毒辣,看人再精准,感觉再敏锐,这回他也只能认栽,玄墨那一眼,让他情不自禁地心神荡漾不安。殊不知,从他向玄墨献了那一句媚开始,玄墨就在小小地利用他的男色,就是为了气倒方直。 也并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梅逸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玄墨的一颦一笑都落入他的眼底,不经意间,他扬起了嘴角,笑得很是了然。 画如约毁掉了,梅千金的闺誉多少也算是挽救回来。 陆子明因此事与玄墨越走越近,成了镇国侯府的常客,方直对此颇有微词。 这天,望着花园中谈笑风生的陆子明和玄墨,方直又冲着梅逸发牢骚:“逸,你说玄儿的大眼是留着喝稀饭的么?放着京城首屈一指的佳公子不讨好,偏偏愿整天介跟着个布衣厮混,你说,我哪里不如陆子明了?满京城的女子就她一个看不见我的好!” “你不及他温柔。”梅逸用玄墨的话打发了他。 “逸,你可是够‘温柔’够‘体贴’玄儿她怎么不缠着你?”方直对方才梅逸的回答不以为然。 “因为你啊,玄儿她是‘恨’屋及乌,我敢打赌,只要你不再整日缠着我,那玄儿自然而然地就会亲近于我。”梅逸一脸的无辜相。 方直顿时恨得牙根痒痒。 “直,你在吃醋。”望着方直吃瘪的表情,梅逸一语道破个中缘由。 方直僵着脸矢口否认。 梅逸失声笑道:“看来玄儿的话一点也不错。”梅逸卖了个关子,话音戛然而止。 方直没好气地接口:“童言无忌哈,小母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随后便猛吞了口茶。 梅逸笑着不语,别开了视线。 方直见他没了下文,被吊在半空中难受,索性拉下脸来试问道:“她又讲了什么深得你心?” 梅逸认真道:“你太小看她了,直,玄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小女孩儿的花花肠子并非每回都能摸到底的。” 方直混不在意,不耐烦地打断他:“讲重点!” 梅逸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盯住方直,一字一句复述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一不摆他就来劲。” 方直一口茶尽数喷出,目瞪口呆地问:“她真是这么说的?你可是亲耳听到的?” 梅逸酸溜溜地叹了口气道:“我可没那福气,是子明告诉我的。直,我一直在想,这或许就是她与你斗智斗勇后得出的至理名言。” 方直错愕,心说: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呀,这死丫头! 15 都是弹出来的最高境界 花园中,陆子明问玄墨:“小玄儿,说实话,那幅‘念书等个鸟用’你可喜欢?” 玄墨摇头:“陆哥哥,玄儿半点也不喜欢,纵使它是仿着母妃的样貌作的。” “哦?这是为何?”陆子明很是吃惊。 “咦?陆哥哥,你问得很奇怪耶,我是女子,应该喜欢男人才算正常吧?”玄墨理直气壮地反问。 陆子明面露窘色,左右为难,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就在这一瞬他油然生出对方直的同情。 既然说到画这个问题上,玄墨眼前一亮,上前握住陆子明的大掌,嗲声撒娇:“陆哥哥,玄儿想求你一件事。” 陆子明回神,脸上又浮出玄墨最喜欢的腻死人的笑,问道:“公主又有何吩咐呀?在下竭力办便是。” “陆哥哥,你知道么?我姐姐琬华公主明年就要嫁给太子,可我觉得太子太阴险,所以呢——”玄墨森然一笑,森森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陆子明头皮直发麻,心叹这公主还真是说什么都不避讳,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才紧张兮兮地问:“所以你想怎样?” 玄墨美眸放光,唾沫星子飞溅地开始长篇大论:“所以呢,我想请陆哥哥把逸哥哥、直舅舅他们几人都画下来,合成一册‘美男图’,然后我把它们带回草原,供她挑选比较,免得她婚后后悔……” 陆子明当即打断她:“这能有的挑么?”陆子明打从娘胎出来,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挫败过,长这么大,头一遭由衷哀叹赖活着也并不容易,想想玄墨的馊主意,陆子明觉得后颈一阵凉意。 “陆哥哥——”腻死人的声音连玄墨自己也生出一身让人发冷的东西。 “乖玄儿,此事事关重大,容哥哥想想成不?”陆子明下手抹了把脸。 玄墨的脸立马皱成包子,陆子明看得不忍,勉强点头应允下来。 金秋九月,陆子明过得真是水深火热,玄墨整日软硬兼施地催画,逼得他整天做贼一样蹲守在公子们常出入的场所,猥琐地把他们从头到脚地打量个遍。等陆子明画好主要的公子后,陆子明觉得自己高洁的心灵受到了重创。 十月,众公子开始忙碌起来,方直、梅逸、骆修、宋庆卿等公子进了太学;齐剑因其父的关系调进了御林军;左寒最惨,也不知是他真的命苦,还是骆修发了狠暗中做了手脚,反正他被派去北疆练兵。 玄墨并没因方直不再监视她而闲着,以学画为由,想方设法让陆子明住进了镇国侯府,然后整日与陆子明跑马、郊游、写生、吃美食,活得好不逍遥快活。每日出行,玄墨必定换上不同的假面,张张美貌,带给同游的陆子明一种扎进桃花营的错觉,多多少少也熨平了他受创伤的心上出现的伤痕。 这天,两人打马到京郊一处被唤作“落霞谷”的地方游玩。两人并排躺在溪边的草甸上,陆子明突然侧翻起身子,以单肘支在玄墨脸边,好奇地问:“小玄儿,你倒底长什么样呢?” 玄墨并不看他,依旧仰望蓝天,嘴里嚼着一根草,幽幽地说:“陆哥哥,若我说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你会信我么?” 陆子明想了想,实诚地摇头否认。 玄墨苦笑着解释道:“我每日都是贴上假面后才敢照照镜子,十一年来,天天如此。” 陆子明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却没支声。 玄墨见状一骨碌爬起身来盘腿坐正,诚恳地敞开心扉:“我大哥偷偷告诉过我,我母妃就是嫌我长得太像父汗才让我戴假面的。而且从小到大,我的长相人们向来都是绝口不提的,陆哥哥你想,父汗是个粗犷的男人,他长成那样是很好看,可我是个女孩子,也长成那样……唉,陆哥哥,我并非存心有意瞒你,你一定不喜欢整日对着一张男人的脸是吧?而我也不想因此失去你这个朋友。” 经玄墨一提醒,陆子明就回想起不久前眼珠子吃过的阳盛阴衰的亏,下意识地就想呕吐,平静许久才心口不一地说:“陆某绝非见色忘义之人,陆某看重的就是小玄儿的心灵美、性格好。”说着还拍拍玄墨的黄毛以示肯定。 陆子明这存心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太容易使人会错了含义,一根筋的玄墨就照字面理解为陆子明不在乎自己的长相,闻言马上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眉开眼笑,随即把手放到了颊边,陆子明见状大惊失色,胆寒之余一把扯下她的手,拦住了玄墨接下来的举动,冷汗涔涔地解释道:“小玄儿,你这样看上去就很好,假面不要摘,陆哥哥看不看你的真貌都是一样地喜欢你哈。”“喜欢你”三个字极为艰难干涩地才脱口而出,像大便干燥一样。 玄墨被陆子明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弄得是半信半疑,只觉手上包着的大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玄墨小心翼翼地问:“陆哥哥,你很热么?你出了好多汗呐!”陆子明又是一惊,惊噱噱地抽回手打起哈哈:“是啊,都十月份了,怎么还这么热?小玄儿咱们去吃好东西好不好?”疑云惊雾马上从玄墨脑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旋风般,玄墨已经坐在了奔的背上,笑眯眯地等着陆子明。 一场秋雨一场寒,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把玄墨和陆子明困在了府中。两人长吁短叹地坐在书房里。 “小玄儿,你会抚琴么?”陆子明突发奇想地问道。 玄墨摇摇头,很直接干脆地坦白:“琴棋书画本就狗屁不通,现在有了陆哥哥,书和画才多少开了窍。” 陆子明翻了个白眼,肚子里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收这样的徒儿,一世英名毁于此旦。 “陆哥哥,你肯定会,你抚琴给我听。”玄墨满眼俱是暖暖的笑意,让陆子明无法回绝。 氤氲雾霾一扫而尽,拨开云层重见朗日,琴调突然一转,陡然变得激扬,涓涓溪水边一群年轻俏丽的姑娘在浣纱,欢声笑语,泉水叮咚,笑靥美景相映,莺声水声相合……一曲终了,陆子明收敛心绪,笑问玄墨:“好听么?” 玄墨一脸隐忍地猛个劲儿地点点头,极为痛苦地吐出几个字:“太神奇了……等我去嘘嘘一下……”转身一溜烟儿地跑了个没影儿,陆子明无语了。 这天,方直难得回府一次,远远地就看见府墙外聚集了很多妇人,堵得府门前是水泄不通。方直第一个反应就是:府里出事了。赶紧打马上前。方信无助地站在大门外,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一仰脸,瞧见了方直,如同看见救星般大喊道:“三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这些妇人围在这儿干嘛?”方直好容易才拨开人群,挤出一条路,气喘吁吁地问。 “这些妇人不知听到些什么谣言,愣说咱府上请来了弹棉花的高手,打昨儿个开始就围在这儿了,口口声声说想请咱们开恩,把那弹棉花的匠人借给她们一用,这都什么事儿呀!”方信一脸苦笑,随后压低嗓门说:“再者说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侯爷定下的规矩,凡是能用到棉花的地儿都用鹅绒代替,连棉花都没有咱请弹棉花的匠人来干嘛呀!” 方直更是一脸不解,问跟前的一个妇人:“你们听谁说的我府内来了弹棉花的?” 一老太太激动万分地抢答:“用不着听谁说,只需听这弹棉花的调调咱们就知道贵府内是个高手,不信您也听听,嗡嗡嗡——嗡嗡嗡——,这拍子,没个几十年的弹功那是绝对弹不出来的!民妇活了六十载,也是头一遭碰上这么老道的匠人!” 方直仔细一听,似乎还真有这么个声音,遂将信将疑地觅声找去。声音是从花园里传出来的,方直几个纵跃,悄声伏在花园中的一颗大树上,等看清那声音的来处,方直差点没破气从树上摔下来。 玄墨十指纤纤,正在一把古琴上拨弄着,拨弄出的声音正是妇人嘴里描述的“技艺高超的匠人弹棉花的声音”。奇怪的是,耳边就着这么难听的声音,陆子明却能一脸坦然地坐在一边品茗,还摆出一副知音的模样。倘若换作方直,此情此景,先别说聆听,就单单是品茗,再顶级的茶到了他嘴里,怕是也只能品出刷锅水的味儿来。见到此番琴瑟和谐的场面,方直的气儿又不打一处儿来,心中痛骂陆子明的虚伪。 “别弹了!难听死了!门外被你招来一群疯婆子,都以为咱府来了弹棉花的呢!“方直一手按住琴弦,断然喝道。玄墨惊恐地缩到陆子明的身边。 方直见玄墨胳膊肘子往外拐得不是一般的厉害,心里那不是滋味儿的感觉再次窜得老高,恨恨地盯着陆子明和玄墨。 “方兄,久违了!”陆子明起身相迎。 “哼!”方直别过脸。 “陆哥哥——”玄墨抓住陆子明的衣袖晃了又晃,眼睛却盯住古琴不放,她怎么会相信方直的话?!即使那是事实。 “乖,小玄儿的葱葱玉手弹琴着实可惜,陆哥哥也觉得玄儿的纤手练剑更胜一筹。”陆子明撒谎也撒得滴水不漏,像拍马屁一样。果然,玄墨盯住琴的目光马上从希冀变成鄙夷。 陆子明拍拍袖子上的小手,反握到手里,彬彬有礼地对方直拱手道:“方兄,那陆某就陪公主练剑去了,先行告辞。”转身牵着玄墨离去,空留方直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干瞪眼。方直怎能不气?!这些本就是他的专差,现在可倒好了!这该死的姓陆的!人都走出很远了,方直还在怒视着陆子明的背影,突然,方直看到,陆子明趁玄儿不备,极为迅速隐蔽地从耳朵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随手抛开。怪不得啊——方直不经意间发现了他悠然赏曲的秘密,本来回府时的好心情,登时灰飞烟灭。这该死的伪君子! 16 洗心革面的“三十六计” 天气越来越冷,方枭心疼玄墨,恐怕再往后拖会有大雪封路,便早早地让人开始筹备行囊和给女儿女婿的礼物,准备送玄墨回蒙古中都与父母团聚过年。 陆子明也受朋友之邀,十月底南下苏杭,临行前,对玄墨左承右诺,保证来年开春一准回京陪她,这才顺利“逃脱”玄墨的魔爪。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方直病了,病来如山倒,尽管他患的是风寒,可依然让他很不好过。年终考试在即,方直一咬牙硬是留在太学没有回府修养。 镇国侯府此时正是上下忙作一团——忙着打点玄墨回家的事宜,忙着年关。偌大的侯爷府一时间竟抽不出可心的人手去照顾方直。唯一清闲的玄墨临危请命,打扮成小厮,晃晃荡荡明目张胆地进了太学的大门,一路晃到太学后院供太学生起居的别院,钻进了方直的房间。进门时,就听见方直在床上因头痛而发出的哼哼唧唧的□□。 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陌生人,玄墨一个高跳上方直的床,用冰凉的手拍拍方直的脸颊,笑眯眯地轻声细语:“小舅舅,我来了!” 方直闻得此音更是头痛欲裂,强睁开眼嘶哑着嗓音低训道:“这可不是你胡闹的地儿,你来做甚!” 玄墨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纠正他:“是外公派我来的,来照顾你呦!” 方直脑壳内马上炸开一声巨响,痛呼一声晕厥过去,昏厥前掀掀唇感慨道:“活着挺好的。” 掌灯时分,方直才悠悠转醒过来,屋里一灯如豆,只有梅逸坐在床侧,他的表情一半隐在暗处。 “你觉得怎样?”梅逸淡淡地开口问。 方直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地走向八仙桌,丢下四个字:“神清气爽。”随手取过水杯喝了一口,眨眼笑道:“不过我打算再修养两天,逸,你要知道,难得有机会忙里偷闲。” “我同意,你恢复得太快,难免会让人生疑。”梅逸面子上不做任何表情。 “逸,你什么意思?”方直诧异梅逸的反常。 梅逸起身上前,拉开方直的上衣,努嘴示意他低头看看胸前的印记,依稀辩得是两只手掌的形状。 “应该是烈焰心经,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通你的各大经脉,祛走体内的寒气。”梅逸解释道。 方直喃喃道:“怪不得这儿火辣辣的。”不由地又摸了摸胸。 “小玄儿来过了吧?”梅逸不经意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方直一脸诧异,随即叹道,“哎呀,我爹派谁来不成,偏偏把她弄来了,还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我没了结在她手下已是万幸。” 梅逸冷哼一声打断他:“好人不长寿,祸害一万年。” 方直愣住了:“逸,你今天说话很呛呀!” 梅逸丢下一句便拂袖而去:“烈焰心经对体温要求极高,若非玄儿那种寒冰体质,一般人练肯定能把自己烧死,你想也不想就冤枉玄儿,实在是没良心。”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敲蒙了方直,一宿没缓过神来。 第二天大清早,玄墨又一步三晃地出现在方直的房里。方直假寐听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舅舅,我又来了……还没醒啊。今天我可带来了满书房里你的最爱,陆哥哥告诉我,这种画满野人的书叫艳书,啊呀,你不早说,我本来还以为你背着我们看邪功秘笈呢!”一听“艳书”,又听到陆子明,方直就是死了也能给气活,不但气自己不长脑子,忘了小孩子眼皮底下根本藏不住东西;更气这陆子明尽把玄墨往歪道上领,双手不禁抓紧了身下的床单,青筋毕露。转瞬间便又生出阵阵凉意,日后在玄墨面前还怎麽有脸言传身教?更重要的是,自己清白的闺誉啊,就这么毁了,倘若方公子爱看艳书的消息走漏出去,不知会打碎多少少女的芳心。方直越想越悲,索性睁开了眼。 玄墨立马贴上来,方直一看她的脸,反倒吓了一大跳,玄墨竟然扮成方舒的样貌!方舒身体里“装着”玄墨的嗓音,就算是知道玄墨懂得易容之术,也让方直瘆得慌。 玄墨猫眼笑成两弯新月:“小舅舅,你肯醒啦,你瞧,我把《三十六计》的皮扒了下来,包在《闺中蜜计》的外面,还有还有,《闹春闺》也裹在《战国策》里面了,包管万无一失,怎样?我聪明吧?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看喽!”玄墨爬在方直枕边献宝,她的“体贴”把方直弄得哭笑不得。 一上午,方直就惬意地靠在床边读着“三十六计”,玄墨慵懒地窝在方直身边补觉。两人间难能这么和谐。 晌午,梅逸风风火火地闯进屋里,面色有些紧张地说:“直,准备一下,齐太傅和大司马要来看你。”环视了一圈屋里,长吐了一口气道:“还好,是我多虑了,小玄儿不在。” 玄墨听见有人叫她,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逸哥哥,你叫我?” 梅逸顿时变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一把把玄墨拎出来,夹在腋下奔着衣橱就去了,看样子是准备把她藏到乌漆麻黑的橱子里。梅逸嘴里还念个不停:“怕什么来什么,方直都好了小玄儿你还来干嘛!” 方直懒洋洋地下床把玄墨顺手牵过来,安慰梅逸道:“逸,保准不会出错的,你看看玄儿的脸。” 梅逸粗略地一打量,笑道:“小舒子?真有你的!”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梅逸把玄墨拽到身后,仍不忘叮嘱她一句:“过会儿千万别支声,听见没?”玄墨点点头,垂首站到一边去了。齐太傅和左寒的老爹在骆修等公子的陪同下也进到屋里来了。 齐太傅是个精瘦的老头,一双鹰目总闪烁着聪慧的光,似乎能洞穿一切。左大司马则不然,高高壮壮,声如洪钟,屁股还没坐稳便急急地开了口:“我说贤侄啊,你们这些小辈儿里数你身子骨最结实泼辣,怎的好端端地就病了?” “小侄惭愧。”方直起身立于地上,作揖说道。 “方直啊,年终考试在即,功课可不能落下啊。”齐太傅气定神闲地教导一句。 “学生谨记太傅的教诲。”方直毕恭毕敬地又做了个揖。 趁方直转过头又去应付大司马的当口,齐太傅注意到床边掉到地上的书,惜书如命的太傅上前拾起一看,“三十六计啊!”颇为赞许地就要随便翻翻。 眼尖的玄墨不由自主地“呀呀”两声,旨在提醒方直,可脆生生的稚音却引来了立在一侧的骆修的注意,梅逸心呼不妙,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玄墨。 方直听到玄墨突然出声,意识到她是在给自己提醒儿,视线一环顾,即刻张牙舞爪地上前一把夺过齐太傅已翻开的书,齐太傅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方直被他盯得发毛,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地辩解道:“太傅,学生在书白处做了些许评论,言辞难免有些激烈,恕学生不敢给太傅过目。” 齐太傅微微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年轻人,谁都年少轻狂过,要懂得适度收敛,嗯?” 方直频频点头。 “好啦,左大人,如此看来,方直已无大碍,就是病中也不忘学习,你我大可放心了,咱们走吧。” “贤侄,那你好好养着,争取早日回去上课。”大司马亲切地又嘱咐了一句,才与齐太傅相携离开。梅逸替方直送客出去,方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险。” “好险什么?”骆修竟还没走!方直猛一回头,骆修与他目光相接后转而往玄墨身上投去探寻的目光。 方直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因为骆修洞府极深,不经意的一句话或一个动作都有可能引来他更深的猜忌,眼下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骆修几步来到玄墨跟前,挑起了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方直心头剧烈地一颤,强作镇定地打趣说:“修,莫非你换了口味,对清秀的小厮起了心?不过咱有言在先哈,小舒子我可舍不得给你。” “小——舒——子?你是么?”骆修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三个字,还问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修,小舒子跟了直多年,纵使你不认得也该眼熟吧,你今儿个是怎么了?”送客回来的梅逸刚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幕,目光转向方直时就收到他挤眉弄眼的求救,遂急急开口圆场。 骆修并不搭理方直和梅逸,俯下身子与玄墨平视,逼问道:“我要你亲口说,小舒子!” 玄墨紧紧抿着嘴,死不出声的架势,眼底滑过倔强之意。 方直终是按捺不住,上前强抢下玄墨,厉声对骆修说:“修,小舒子结巴,一紧张就犯病,你别尽拿他耍笑,他虽是个下人但好歹也是我的人,不看僧面还看佛面,你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 骆修却笑了,毫不在意方直的威胁,轻吐两个字:“是么?”便转身离开了。 梅逸目光随着他出去,神情严肃地说:“直,玄儿不能再给他碰见!” 方直沉着脸点点头。 17 香吻一箩筐 离别的日子还是近在眼前了。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玄墨和方直可真算得上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刀光剑影、唇枪舌战、尔虞我诈,尽管玄墨步步扎营,寸寸为寨,设下重重诱饵,每回都能叫方直怄点气,怎奈方直吉人天相,总能见招拆招,反败为胜。仔细一权衡,相较方直那点连内伤也算不上的气,自己可回回都挂彩。玄墨越想越觉得自己很亏,十分亏,亏大了,不由自主地又抬起手来,习惯成自然地捋了一下左耳上的那条长坠子。眼波一转,计上心头,玄墨拍案而起,当下决定,本年度最后一局,方玄墨立誓要扳回来! 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太学以此为由放假一天,为迎接考试,太学生们都没回府,窝在各自的房间里温习书本。 晌午,雪停了,公子们纷纷走到院中舒筋活骨,欣赏雪霁天晴之美景。就在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一列捧着各式器皿的人从后门进到太学的寝院中。这队人服饰统一,规矩齐整,举手投足俱是训练有素的样子。有公子低呼一声:“是思墨楼的!”引来不小的轰动。 思墨楼是京城新崛起的酒楼,五层飞檐直入云霄,气势宏伟,开张仅半月风头就力压十日醉。思墨思墨,顾名思义,想来就是思念一个名字中挂“墨”的人,而事实上,这个人就是方玄墨,酒楼真正的大庄家实为穆赛。就在两个月前,玄墨收到穆赛的飞鹰传书,由此惊闻思墨楼竟已划入自己名下,经营管理悉数有专人为她打点,唯一让玄墨“劳心劳力”的也无非就是常去吃点好吃的、拿点能用的(银子)之类等等。 “请问这位公子,方直公子住在哪个房间?”领头模样的人彬彬有礼地询问道。这位被他问着的公子瞠目结舌了好半天,腾地弹出一根手指遥指了一下方直的房门。 而此时方直正赖在隔壁梅逸的屋里以雪水煮茶,就听院中一阵熙熙攘攘,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方直和梅逸好奇地相视对望一眼,走出房间一探究竟。 那队人在门前一字排开,领头的那个人上前作揖道:“方公子,在下是思墨楼管事儿的,应客人要求特为您送上几道膳食。 “哇,方直真好命呀!”一众公子在一旁指指点点,口水横流。 “你们没弄错吧?我压根就没在你们那儿定过膳。”方直很肯定地说。 管事礼貌地笑道:“几日前,一位小姐在鄙楼下了定,在下只是照单行事。”公子们又听到“小姐”二字,当场嫉妒得眼红。不等方直再开口,管事已掀开了第一道膳的盖子自顾解释起来:“第一道,唇舌生香,主料:芝麻、炸干椒、香叶……口条儿。”管事微微红了脸,说道最后三个字时声音小了下去。光听主料和看菜色便知这道菜名副其实,口条儿都被细致地刻成了嘴唇的形状。 “第二道,烈……烈焰红唇。”刚一脱口,轰地引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哇塞,谁家的小姐,这么大胆,这样的菜也敢点给男人?”方直的脸由白转红,最后干脆变成了酱猪肝的颜色。梅逸释然,安抚地拍拍方直的手背,示意他耐下心来往下听。 “咦?这是什么做得呀?” “这道菜,‘烈焰’为桂花酱与红梅酱精心调配,‘红唇’是由西瓜和心里美萝卜雕刻而成的,这道菜其实比较爽口。”管事笑眯眯地解释道。 “第三道,唇齿相依。”众人惊叹,一个巨大的红唇型瓷盏,里面盛着白玉汤,汤中糯米小圆子、干贝丁、冬瓜丁,还有其他看不出是什么的原料,悉数刻成了小牙齿的模样,在滚滚热汤中若隐若现,很是生动。汤色虽简单,其独特的香气还是勾起了一阵砸吧嘴和猛咽口水的声音。 “这是本店招牌高汤,添加人参、三鞭、枸杞、雪莲等多种名贵原料,在紫砂锅中煲制七七四十九个时辰而成。” 管事偷瞥一眼方直,见他不耐烦的神色下压抑着一丝暴躁,不由加快了语速。 “这第四道,名为唇唇欲动。”管事也顾不得介绍那么仔细了,深吸一大口气,鼓足勇气清楚大声地对方直说:“小姐嘱咐,无论如何,这第五道菜您一定要独自享用完。”话音未落,一群人都飞跑回各自的房间取餐具,他们听出那神秘小姐的言外之意,想来其他几道菜大家可以分得一杯羹。 突然有人□□一句:“这菜为何旁人吃不得?”方直寻声望去,又是骆修! 管事面露窘色,再次猛咽下几口唾沫才道:“此菜是鳜鱼嘴、野驴唇、肥鸭喙、乳猪拱先雕后炖再过油才制成,因此小姐为此取名为——”管事的脸以憋成紫色,头也低得不能再低,仿佛再说下去比赴死更艰难。 方直凤眼一眯,声音低沉却寒意四射地命令道:“照实说!” 管事后退一小步,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一字一顿地回道:“小姐为此取名为‘香、吻、一、箩、筐’。” 四周的气氛瞬间冻住,很快,宋庆卿呆呆地提出他的“疑惑”之处:“乳猪——猪拱?” 孟旷接到:“肥鸭——鸭喙?” 公子璞玉干脆笑道:“确定是驴唇而不是马嘴么?” 公子沈冯感叹:“鳜鱼嘴啊,得多精致的刀工才能刻出唇形呵!” 骆修一步三晃地上前总结:“真是‘香吻’啊!”太学后院突地爆发出一阵狂笑,惊飞了雪地上觅食的小雀,惊走了空中唯有的几丝云彩。 明晃晃的冬日下,方直袖中的大掌已然紧握成拳,指骨关节咯嘣嘣地响。 管事借着最后一丝胆量,连盘接过呈给方直:“方公子,小姐还留有尺素一封,望您吃得愉快!”趁方直怒气冲冲地抓起绢帕的空当儿,管事忙不迭地指挥下人鱼贯而入,也不管是谁的房间,放好菜肴,拔腿便溜。公子们目光随着他们移动,如白眼狼一般伸头抻脖地往门里头只扫。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脸上本是一阵青一阵白的方直,读了绢上的留言后,反倒平息了怒火,旁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方直脸上洋溢着发春般的幸福。 素日里貌似大愚的宋庆卿趁方直不防,一把夺去绢帕,有感情地捏着嗓子诵读起来,方直劈手要夺,怎奈寡不敌众,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公子们蜂拥而上,把方直团团困住,七手八脚地点了他一堆乱七八糟的穴,方直头昏眼花地干瞅着宋庆卿。难得,梅逸这回没帮他,只笑眯眯地袖手旁观。 “直——”一个称呼宋庆卿就拐了山路十八弯,孟旷看了看天,抖抖肩道:“好像有些冷。” 一众公子随声称是。 宋庆卿白了他们一眼:“你们听还是不听?” “听!听!”公子们纷纷缩紧脖子,拉紧皮大氅,点头示好。 “直郎,为了表达妾身对您的谢意和仰慕之心,特送上‘百唇膳’一套,膳里刻有多少嘴,妾心就有多爱你!”宋庆卿声情并茂,孟旷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卿,太冷咧,受不了咧!”说着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以示证明。 公子们齐刷刷地扫去一眼,孟旷识趣地噤了声。 “妾将远行,直郎勿念,再度送上香吻一枚。永远爱你的夷光。”宋庆卿陶醉地不能自已,殊不知梅逸已经给方直解了穴。方直闪身近身,点了宋庆卿一堆七七八八的穴,大大方方地从他手中抽回绢帕,吹了吹,抖了抖,小心地收回怀中。方直正要转身回房,骆修侧身拦住了他:“直,不告诉我们夷光是谁么?” 方直不语,盯了他片刻,扬起一边嘴角嘲弄似地说:“相好的。”骆修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直白,当场怔住。方直边往屋里走边高声问:“逸,进你自己的房间还用我请么?”梅逸抱歉地朝其他公子笑笑,闪进屋去。 眼睁睁地看着梅逸手起门合,屋外抓狂的公子们扒着门变相哀求。 “直,不要这么狠心!” “直,五大盆哎,你吃不完的!” “直,香吻一箩筐我们不碰便是!” “直,我只点了你的虎口!不要冤枉好人!” …… 许久,屋里飘出一句话:“想吃就去找个相好的吧!”众公子悻悻然。 天空又降起雪花,已出京城的玄墨坐在马车中,挑帘向外张望,想起方直可能正在受人嘲讽,嘴角勾起一抹笑。夷光啊—— 18 心怀鬼胎的遥遥思念 玄墨一回到中都,马上找回了众星捧月的感觉。穆赛汗为玄墨的归来大宴三天;外出巡视的大哥吉布顶着被穆赛骂的危险偷跑回来;一心为次年嫁入东宫忙碌准备的方留书也为此停下眼前的礼仪学习;方亦男的关爱比较特殊,又搬出一箱费心搜罗了一年的内功秘笈,玄墨一见那满满一箱,差点没晕过去除了苦笑着笑纳没别的说。 没束缚、没责骂、没惩罚,玄墨彻底玩疯了,完全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驹子。偶尔,玄墨也会想起方直,当然,是想到他的压迫,每每此时,玄墨就会叉着腰向着京城的方向叫嚣狞笑,无疑是向毫不知情的方直炫耀:你能耐我何?可是光“干爽”是解不开玄墨心里头的大疙瘩的——她不会轻功。玄墨坚信只要一日不会轻功,就要一日受方直的胁迫。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又留心观察了好几天,越看吉布越顺眼,人又帅,脾气又好,代沟小,而且一家人里他是结成同盟的最佳人选,于是她偷偷地找上了吉布,央求吉布私底下教她轻功。这样,在某一段时间里,玄墨找到了新乐趣,那就是跟在吉布身边,偷偷摸摸地在半空中自在地飞来飞去,而且,她一边飞还一边得意地想:插翅就是好逃啊! 过了年,玄墨十二岁了。 年后,一切归于平静,吉布又开始整日忙于帮穆赛打理政事,而方留书则加紧了婚前事务的准备。玄墨又沦于无所事事的状态里,无聊之极,便会盘算盘算再回京城后,该怎么应付不好对付方直。 赶上吉布这天难得的空闲,玄墨便黏在吉布身边,亦步亦趋,形影不离,嘴里还滔滔不绝,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了出来,包括那“香吻一箩筐”之事也给抖了出来。 吉布听后哑然失笑,笑过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追问一句:“小墨墨,此计虽好,确能让直舅舅丢个人现个眼,可直舅舅知道‘夷光’是母妃为你取的乳名么?” “啊呀,遭了,他知是不知这我还真没想到呢!”玄墨一拍脑瓜,脸上写满了失望。 “如此真可惜,若他不知道是你,这一局怎能算是你扳回来的呢?小丫头,倒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只可怜直舅舅平白受人嘲笑一番!”吉布很是替妹妹感到遗憾,还真不愧是一母同胞啊——都一个德性。 话又说回来,玄墨的乳名叫“夷光”的确是鲜为人知的,但回想当年,玄墨伴着夷光降落人世这件奇闻,好歹也在镇国侯府引起过不小的轰动,身为舅舅的方直又怎会不知道?他只需用脚趾头想想,就能猜出夷光是何许人也。 让玄墨没预计到的是,送膳当天并未掀起狂风巨澜,因为方直看了玄墨留下的尺素后,心底泛起了点点涟漪,自以为是地“看出”玄墨恶作剧的背后,还多少存有一丝对他的记挂、关心和惦念。——玄墨有么?能有么?看来再优秀的男人也免不了恶俗,都爱自作多情。 接下来,一切就都照着玄墨设想的那样进行着,记仇的公子们因为没有分到一杯羹,那盘“香吻一箩筐”便让方直彻底成为公子们百笑不倦的笑柄,“京城首佳公子”的支持率也一落千丈。此耻不雪,方直誓难抬头。年终考试后,方直的脑壳里也终不得闲,日夜冥思苦想整治玄墨的法子,越想越兴奋,才思如泉涌,想到的点子多得都不得不靠纸笔记录下来,最终汇成一本薄册子,方直为它题名“驯‘兽’点子大全”,随后,方直极其满意地抚书感慨:好脑子不及烂笔头啊! 然而方直左等右等也没等回玄墨,这不禁让他有些心浮气躁,因为玄墨一日不归,他费心整理的点子大全就一日无处可施。 “方玄墨,你有种署下乳名设计我,怎就没种给我滚回来?!”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焦躁,方直叫嚣着冲进了方枭的书房。 “爹,都过完年了,小玄儿怎么还不回来?”方直哪有那么好心“思念”玄儿,自己儿子的肚子里长了几条肠子方枭可是清清楚楚,正练“飞白”的方枭头不抬眼不斜,耗得方直心都毛了才丢给他一句:“眼下圣躬违和,恐京城政局不稳,年前送玄儿回中都时我便修书给你姐,告诉她今年就不要送玄儿过来了。” 方直面色由青转白,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冷清的小院,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静坐了一整天,又鬼使神差地把“点子大全”随手拨进了炭盆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已铸成大错——“点子”成了“渣子”,方直懊恼地仰天长啸:“方玄墨,咱们走着瞧!” “啊?不回京城了呀?!”玄墨从方亦男嘴里听到这个决定后,一时脑子有些木。 “墨儿,你不高兴留在咱们身边么?”方亦男看出玄墨异常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哪有,母妃,不用再受直舅舅压迫,我做梦都能笑出声来!”玄墨勉强咧开嘴,“笑”给方亦男看。 “哎呀,你要是梦里这样笑还真能吓死个活人!”方亦男打趣道,挥挥手叫她一边玩去。 玄墨跑出帐,竭力掩饰住心底隐现的不安、惆怅、躁动、失望,还有那么一点无趣的落寞,不由干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也仰天长啸一声:“拔-剑-四-顾-心-茫-然!直舅舅,来年我们再战!” 就这样,方直和玄墨怀着相似的心思,咬牙切齿地遥遥相望着。 四月底,考试合格的太学学生可以直接擢拔入朝,这样,梅逸去了礼部,方直进了兵部,骆修也接管了其父宁安侯手中的大部分政事。远在北疆的左寒也正式被授予一定的兵权。总之,公子们可谓是加官进爵,昔日的朋友成了如今的同僚。他们入朝还没几天,太子的婚事就被提上日程。 金銮殿上。 “朕意已决,六月初六,给太子完婚。你们看,谁去中都迎亲比较合适?” 一听说去中都,方直心底便有种不可描述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忍不住猛个劲儿地向太子谢铮投去恳切的目光。没成想,方枭挺身而出:“老臣愿意前往。”好了,这一下子就把方直重新燃起的希冀扼杀在摇篮中。 皇帝赞许地笑道:“朕也正有此意,镇国侯办事向来稳妥,此行也可顺便去探望女儿一家,可谓一举两得。” 谢铮朝方直偷偷耸耸肩,表示他爱莫能助,不用看也知道,方直一脸郁郁。 “皇上,微臣还有话说。”方拓站了出来。 “哦,方将军?”皇帝有些惊讶。 “皇上,琬华公主到京城后,照理说大婚前是要住在镇国侯府,而在这之前,府里府外的安排,还有大婚的事宜都少不得家父坐阵主持,如若他亲自去迎亲,两下恐怕照应不全。” 听了方拓的话,方直又看到曙光,便又向谢铮挤眉弄眼,谢铮这下可没法拒绝,只好开口相助:“父皇,方将军所言即是,依儿臣的意思,不如让方直去吧。” “皇上,微臣身担保卫京畿安全的重任,也是脱不了身,所以微臣也正有此意。”方拓很赞同地追上一句。 皇帝沉吟片刻道:“也只有如此了。” 方直大喜过望,只差当众手舞足蹈了,只是外人不知,方直狂喜的原因只是因为争取到了提前报仇雪恨的机会。 梅逸看出端倪,下朝后把方直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道:“直,你别逞强,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到时候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放心吧,逸!”方直随口敷衍了一句,自打接旨的那一瞬起,方直就开始一门心思地重新琢磨,怎么才能巧妙地拾掇玄墨,他哪还有闲心听梅逸的劝?! 望着心不在焉的方直,梅逸轻叹:“心口不一的家伙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19 美男是用来看的 这天,玄墨突然想起跟陆子明索要的“美男图”,一阵翻箱倒柜,倒腾出这堆画轴,想了又想,为避人耳目,决定把方留书请到自己的帐中,让她品鉴“挑选”。说干就干,玄墨一阵风似地向方留书的宫帐冲去,便冲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但愿不晚,但愿不晚。” 半路上,看见吉布一脸悻悻地迎面走来,玄墨迎上去一问才知,刚刚方亦男以训话为由,把一宫帐的人尽数轰了出来,其中也包括好容易才抽出空去探望二妹的吉布。 “这样啊。”玄墨有些失望,出师不利呀。 “小墨墨,你这要是去找书儿的话,哥劝你还是换个时间吧哈。”吉布捏捏玄墨的脸,走开了。 奇怪,母妃讲话向来坦坦荡荡,她要给姐姐说些什么呢?玄墨秋波一回转,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她,足下借力,一个燕子蹿云,落至方留书的宫帐顶,扒着帐顶的圆洞向下支起了耳朵。 “刚才为娘讲的你可记住了?” “母妃,孩儿记住了。”方留书羞怯地回答。 方亦男欣慰地拍着方留书的手道:“唉,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既与太子两情相悦,娘也莫做那不识趣的,空留鸳鸯两下相思。” “母妃啊——”方留书娇嗔着趴倒在方亦男的膝头,面容尽显小女儿被说中心事的娇羞。 帐顶的玄墨心里咯噔一下,摸着下巴掂量:问题似乎有些棘手啊,两情相悦?真没想到。而且,“不识趣的”那四个字重重地敲在玄墨的心坎儿上,怎么听怎么觉得就是在形容自己。 方亦男抚摸着方留书的秀发,出了好半天神才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唉,小墨若是有你一半的心眼就好了。想来这也怪不得你,早知你后面还有一个她,我当初就该把心眼儿匀给她一些。”玄墨一阵嘀咕:这心眼儿匀得了么? 方留书抬起脸,安慰道:“母妃,瞧您说的什么话,妹妹她机灵得很!” 玄墨也很是困惑,自己哪里表现出“不机灵”了? 方亦男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道:“这小笨瓜,身子冰就罢了,连脑子也给冰住了!十好几了,竟一点儿也不开窍,我费心送她去京城,可不是让她整日傻练功,然后放着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你直舅舅斗心眼去的,难不成她日后要跟着自己的舅舅过一辈子?!” 方留书惊愕地张大嘴,不敢相信似地问:“您的意思是——” 方亦男很坦然地点点头:“我对你们姐妹俩唯一的心愿就是你们能嫁回中原。因你是长公主,于情于理迟早都是□□太子的人,所以可以放心地把你留在中都,直到你出嫁。但是小墨,多留在草原一天,就多一分下嫁蒙古贵族的危险。所以把她送到你外公那儿就可以躲过这一劫,况且,天时地利与人和,京城的青年才俊像雨后春笋一般,小墨尽可以拿着小锄头随她去挖。” 啊?去京城挖笋?玄墨一时无语,心里头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儿。 “母妃,嫁给蒙古男子有何不妥?父汗不也是蒙古人?”方留书道出心中的疑惑。 “这——”方亦男似乎有些为难,左右一思量,决定避重就轻。片刻后,她眼睛一亮,想到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但一抹醉人的殷红从她脸庞一直蔓延到颈上,压低声音道:“反正你也要嫁人了,说说无妨,蒙古男子生性使然,到了床上就勇猛得过头,像你们这般娇弱的女子奈何也是受不了的,你父汗自是不同,他十八岁以前在中原拜师习武,身在礼仪之邦久了,便会耳濡目染,自然会有分寸。” “只为这个?!”方留书也隐约觉得这理由有些说不过去。 帐顶的玄墨却信以为真,不解个中缘由的她自顾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样一副场景:蒙古男人们把白天狩猎时的勇猛尽数带到床上,梦到□□时,嘴里一边高喊“杀杀杀!”,手中一边抽出枕边早已备好的大刀,连连挥舞厮杀。太可怕了!谁能保他不失手?都说刀剑无情,若是没个熊心豹胆,谁敢与他们同床共枕?万一自己嫁给这种人,夜夜不得好眠,还要提心吊胆,长此以往,不早死才怪!玄墨越想越觉胆战心惊,心慌之后,便是对方亦男死心塌地的感激。谁也没意识到,刚才关于玄墨“哪里不机灵”的话题不露痕迹地转到别处去了 方留书彻底懵了,她有些痛苦地回想了一遍,抚着秀额道:“母妃,恕孩儿愚钝,说到底,只因妹妹在京城勤于习武、且与舅舅相处融洽,您就说她呃——少点心眼?”融洽?玄墨心头一跳。 “不止少一点。都是我的女儿,你能与太子私定终身,她怎么就不多往那方面靠点谱?” “母妃啊,她才几岁啊,我认识铮哥哥时我都十三了!” “嫁入要趁早!越往后拖好男人越少,而能驯服小墨那野丫头的更是少之又少,凡事都讲求先下手为强,像你妹妹这样开窍晚的,就得赶鸭子上架,不然翩翩公子都给你这样的机灵人儿先占去了!”方亦男宠溺地点点方留书的鼻头。 趴在帐顶偷听的玄墨浑然不觉间出了一手冷汗,手下一滑,身子有些不稳,载晃了几下,却被方亦男觉察到,方亦男随手捞起长鞭,一个嫦娥奔月,飞身向上,轻抖长鞭就把玄墨卷个严实狠狠地拽到地上。 “母妃,疼!”玄墨哼唧了一声。 “小墨?”方亦男和方留书同时惊呼。 “哎,是我,我让哥哥带我飞,他有事就把我先撂在这儿了,说一会儿来接我,母妃您就一鞭子把孩儿拽下来,下手还真狠!”玄墨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为自己的偷听行径打起了掩饰,生怕母妃怪罪下来。 “这样啊——”方亦男向玄墨投来探究的一眼,玄墨一向口拙言少,心思都藏在肚子里,方才她不开口倒好,叽里呱啦一通解释,平白惹来方亦男的怀疑。 许久,方亦男端起茶盏,撇去茶末,没喝却又放下了,没头没脑地问玄墨:“小墨啊,听说你与画圣陆公子相处甚欢,可有此事?” 玄墨马上想到一准又是方直告了黑状!但玄墨很实诚地承认。 方亦男一脸有戏的表情,与方留书交换了目光后又问:“那陆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叫咱们的小公主看上?” 玄墨想了想,恭谨地回了八个字:“美如谪仙,神来之笔。” 方亦男直觉鱼儿在上钩,顺水推舟地问:“你可喜欢他?” 玄墨翻了个白眼,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料定接下来方亦男还会怂恿自己去跟陆子明私定终身,一句话就把方亦男的念想扼杀在摇篮里:“母妃,京城遍地都是陆哥哥那样的花样佳公子,爱美之心人皆有,玄墨喜欢也实属正常,只是,此等翩翩公子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嫁的。” 方亦男和方留书面面相觑,她们头一回觉得,表面看来没心没肺直直楞楞的玄墨,她肚子里倒底养的什么虫儿,竟叫人摸不透猜不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方直奉旨前来迎亲的消息抵达中都时,玄墨正随吉布在统领地四处巡视。巡视对吉布来说,是帮助父汗巩固政权,安定民心,必须全身心严肃对待的一件大事,而到了玄墨这儿,那简直就成了访亲交友,打马行乐的一种享受,一路巡来,仗着嘴甜貌美(当然是假貌),四处招摇撞骗,蹭吃蹭喝,碰上热情朴实的领地子民,玄墨甚至连吃带拿。 巡行到了第十日,吉布终于忍无可忍,正色对玄墨道:“小墨墨,你再随意胡吃胡喝哥哥就派人送你回去,身为公主不体恤你的子民,以权谋私,这不是给父汗抹黑吗?” 玄墨眼波一转,伸出手指朝着吉布结实的胸膛有一下每没一下地戳着,嬉皮笑脸地说:“事后哥哥不都替玄儿垫上饭钱了么?” 一语中伤,这正是吉布再也容忍不下去的地方,他黑着脸,翻出自己的钱囊,极为困窘地把里子翻出来证明给玄墨看,原来,他是被玄墨吃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玄墨见状,先是扬了扬嘴角,很快笑意席卷了她的整张脸,到后来干脆笑折了腰。吉布绿着一张脸干站在一旁看她笑,等她笑到上不来气儿,还细心地抚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吉布当然知道玄墨在笑什么,笑他堂堂蒙古国的世子——穷。玄墨终于笑够了,吉布才替自己辩解一句:“我出来巡视向来不带银子,这次因为带着你,才拿了少许备用,谁知你——” “好哥哥。”玄墨小大人儿一样踮脚拍拍吉布的肩膀,对他的行为表示鼓励和赞赏,望着吉布啼笑皆非的表情,玄墨飞快地在吉布面颊上狠狠地“啵”了一下,飞身跳上奔的后背,再看吉布,他手上已然多了一个鼓鼓的钱囊。原来,她早有准备!她带着钱!她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中都的穆赛收到奏报,说子民们对此番世子和公主一同巡视感到受宠若惊,尤其是公主的“亲民之举”,更是为大汗凝聚了民心。幸好玄墨没看到这份奏报,否则,她会变本加厉,说什么也会返回上一个落脚点,把那一桶好酒“不嫌弃地”“屈尊”搬走。 巡视圆满顺利地完成,吉布带着玄墨一路游乐而归,直到他们回到中都才获悉,迎亲的队伍已早他们一步先行抵达。 “小墨墨,你先回去梳洗一下,哥哥一会儿来接你,咱们一道给父汗和母妃请安去。”吉布把玄墨送到帐前,宠溺地用手掐掐玄墨的两腮。 “嗯嗯,哥哥你也回去洗洗吧,臭死了!”玄墨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身子却背道而驰地挂上了吉布的脖子,当着来来往往的人,毫不迟疑毫无避讳大大方方地给了吉布嘹亮的一吻。 “好啦,像只野猴子!”纵是自己妹妹献上的中都盛行的至高的亲密的吻礼,吉布黝黑的脸庞还是透出羞赧的红色。 玄墨转身飞进自己的宫帐中,显然还沉浸在巡游的兴奋和快来之中。 巧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吻偏偏让正准备去拜会姐姐姐夫的方直尽收眼底。 20 你要对我负责 玄墨高高地束了一条简单的马尾辫,身着及膝蒙古裙袍,足蹬黑马靴,欢快地牵着吉布的手进到穆赛的宫帐中。 “孩儿给父汗母妃请安!”两人双双跪下施礼。 “都起来吧,吉布,小墨,过来给小舅舅见礼。” “小舅舅”三个字对于玄墨来说毫不啻于半空中突然杀出的黑压压的一堆大鹏鸟——的粪,突如起来,惟恐避之不及却仍是避之不及,不偏不倚一堆人中正砸中玄墨,还砸得她魂不守舍。 吉布扯着玄墨迈开大步就要上前施礼,正愣神的玄墨给他突地一拽,没防备,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在了方直面前厚厚的毡子上,她这一跪,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穆赛心叹:打归打,闹归闹,终究是一家人,且日久生情—— 方亦男心道:难怪当日告知小墨今年不必回京时她一脸落寞,原来她心里记挂着直儿呀! 吉布更是一脑门子困惑,当中尤甚的是:小墨这一跪,自己若是不跪岂不失礼?可直舅舅仅大自己两岁呀!按理说都是同龄人,唉,跪是不跪? 心绪最为不宁的当数方直,不久前当他眼睁睁地看着玄墨主动献吻于一陌生男子时,那心火生得可叫一个快呀,而且还连连哀叹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不济地位。而就在转瞬前,却证实了玄墨吻得不过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外甥,平白添堵的心才重获疏通。眼下,他亲眼目睹到玄墨与自己再见面时竟然“激动”地跪在自己跟前,虽然方直宁愿要个吻,但玄墨这一跪还是让方直有种老泪纵横的冲动,一时无语凝噎,种种不快烟消云散,老早就在脑中演练了数十遍的“复仇雪耻”的招数也全给丢到了马蹄子下。 全场的主角玄墨,还静静地跪在地上。此时,如果有人觉得她把脸埋在胸前,是为了掩饰她一脸的悲伤,那么此人就是大傻;如果有人仅凭她肩膀止不住地轻轻抖动,就认定她在抽泣,那么此人就是太傻;如果,还有人因“细心”地发现她手指正死死地掐进大腿,就在心中大唱赞歌,盛赞公主情深所致,正在竭力克制自己失声痛哭的冲动,那么,这种人就是尤其傻!事实上,如果大家看到玄墨脸上尽现的悲愤扭曲、懊恼不已、欲哭无泪、百口莫辩的表情,就不会有那么多傻子层出不穷了。 此时此刻,玄墨心中的真正想法是:哥哥,你拽我时,怎么不给我点暗示?还有,方大舅,劳烦您张张尊口先让我起来行么?还有还有,父汗母妃啊,我本意不是要对他行此大礼的,此生我只跪苍天父母的,我跟他——没感情。 好在方直也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倘若是他知晓了玄墨真正的想法,那他从马蹄子底下重新拾回他精心策划的“复仇大计”还来得及不? 由于时间紧迫,三日后,大队人马整装待返。穆赛把政事安排好,携妻儿一同进京。进京路上,好戏紧锣密鼓地上演了。 为安全起见,方留书有父母贴身保护,坐在八驾的马车中,而玄墨则执意与大哥纵马同行。这样一来,方直即使想跟玄墨说句悄悄话,中间仍得夹着个吉布。方直一个大男人能对玄墨有什么悄悄话可讲?有。自打那天玄墨向他跪下请安开口后,两人没再说上一句话,可方直心里却真的憋了一句话想问玄墨,然而上天总不肯赐给他一个机缘,这句话一日不问出口,这方直的心就一日痒过一日。于是乎,方直有事没事就跟玄墨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时刻准备见缝插针。 方直在自己跟前这么一晃悠,倒是又让玄墨忐忑不安起来,玄墨本以为那一跪,纵使自己不情愿,也权当“一跪泯恩仇”了,过往种种方直若是能既往不咎,也算是歪打正着,从今往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眼下,方直总是像影子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玄墨猜不透他又要下什么套儿,一颗心就总是悬在半空中,到后来干脆吃喝拉撒睡寸步不离吉布。吉布知道方直与玄墨只间的恩恩怨怨,看到玄墨异常的举动,也便完全给予理解和体谅。 行程赶至一半,玄墨忍无可忍了,发誓要想法摆脱方直。趁中途休息,她钻进了马车,神秘兮兮地向方留书讨教:“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年你跟太子相识时,好像还有几个公子追求你追得紧,后来你是怎么打发了他们,让他们死了那份心的?” 方留书以为小妹只是赶路赶得无聊才突发奇想,二话不说就开始传授经验:“很简单,投其所厌便是。举个例子说,当年有个张公子,他最喜静若处子的女子,我便天天在他跟前御马驰骋,不出七日,他便偃旗息鼓;还有个孙公子更过分,整日当着我的面把恭俭礼让挂在嘴皮子上,言外之意就是嫌我做得不够好。我便给他来了个绝的,有一日我对他说:听孙公子一言胜读十年书,日后我一定参照公子所言,把好东西让给自己,对一切男子有礼,让丈夫从俭,话还没说完他便落荒而逃。还有,最讨人嫌的就是国舅家的赵大公子,我结识他先于太子,可他伤我最深,他口蜜腹剑,口口声声说想娶我,我便佯装要嫁他,这一试让他现了原形,他竟然是顶不负责的一个臭男人!” “投其所厌啊——”玄墨喃喃念叨这四个字,眼神有些迷离。 方留书正色道:“小墨,听姐姐的话没错,桃花多了固然好,但难免会有烂花充数,为了不让下三滥的烂桃花白白占了真命天子的地位,踢开他们就要不择手段,哪怕是小小的自毁形象也无妨。” 见玄墨面有疑色,方留书坦然一笑道:“放心吧小墨,真实美好的一面总会有真心人看得到,忘不掉。” 从车里出来后,玄墨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方直讨厌什么,而且,总还时不时地盯着方直一个劲儿地猛瞅。再后来…… 想起方直爱美,玄墨就找出一张自认为极丑的假面戴上,然而,方直见到后只是神色稍显一滞,旋即就恢复了往常。此计不通。 又想到方直爱干净,玄墨就故意跟吉布讨了一只十天没洗的臭袜子塞进荷包挂在腰上。还没等到方直有何反应,玄墨自己就先被熏晕了。此计忍痛放弃。 最后,玄墨想起方直总爱拿“男女授受不亲”说事儿,玄墨一咬牙,放弃了夜晚与二姐一起睡马车的待遇,愣是钻进了吉布的毡子,赖着不走,还执意要抱着吉布过夜。 果然,这招起了作用。 翌日,一听人说自己的“专用冰枕”与吉布同毡共眠了一夜,方直的气儿又不打一出来,拔营赶路前,方直二话不说就气势汹汹地从吉布身边带走了玄墨。可人家穆赛和方留书还没说什么呢,他却先发制人了,没办法,京城的贵公子的通病就是“独”。 甩开了大队人马,方直停下脚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从今晚起,要么跟你姐姐睡,要么跟舅舅睡,你选吧!” “哥——” “想都别想!” “为什么?” “哥哥是男平辈,舅舅是男长辈,女孩子家老大不小了还跟男平辈一道睡会落人口舌的!”方直完全就是在强词夺理。 “落人口舌又怎样?” “那你就甭指望有男人要你!” 嗯?方直此言一出,玄墨远远近近的记忆交织出一丝花火,擦亮了玄墨的眼眸。 “舅舅,你是负责的男人么?”玄墨这句话听上去就跟“你是个男人么!”一样具有挑衅性。 方直想都没想,张口便承认“是”。 一抹如释重负的笑随即绽放在玄墨的脸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方直狐疑。 “去年夏天舅舅曾说,若没人要玄墨,您便将就将就,负责的您不会食言吧?如此一来,玄墨也便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方直根本想不到曾经的一句调笑竟被玄墨当成旧账翻了出来,给她这么一说,里外里方直落得个不是人。 玄墨装作不经意地瞅了一眼方直,见他一脸郁闷,心情大好,看来又有一段逍遥日子可以过了。 “舅舅,咱们回去吧,该出发了。”玄墨试探了一句,末了不忘提点一句,“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哦,就这么说定了哈!” 方直傻眼了,眼中尽是抑郁,刚要开步,突然想起正事儿,拉住玄墨道出了心中搔痒了他许久的问题:“你等等,我且问你,当日一跪,你真是对我情深至此么?”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答啊——玄墨侧头遥遥远眺,远处的大草甸上,正有一匹大野驴在欺负一匹小野驴,殊不知,那个大的是仗着自己是头公的?还是仗着自己是长辈? 21 真假太监 那次“坦白”之后,方直一直避玄墨避得远远的,因为那个责,他不想负、不敢负,也决计负不起来。他也只能偷偷地认命,在玄墨眼里,他注定要背着不负责的黑锅。然而饱受煎熬的他不知道,这只不过是玄墨下得脱身之计罢了,也就是说,是个圈套。如此一来,正中玄墨下怀,两下安好,继续赶路。 终于在六月初二这天,一行人赶回了京城,合家团聚的激动高兴自是毋庸赘言了。 掌灯时分,太子书房。 太子抚额单肘撑在书案上,灯影憧憧,晃得他的脸上阴晴不定。 “噼——啵——”烛花开裂,炸开这团死寂。 “他们决定何时动手?” “吉时,太和殿前的花阶上。”原来。书房里还有另一名男子,静静地坐在背光处,五官全埋在黑暗里。听太子开口问,他才简单作答。两人对话,精简干练,语调沉稳,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如同深山中两名执子对弈的修道之人一般自然沉静。 “你怎么想?”太子终于抬起了头。 “小鬼要闹,权当给阎王平白添个乐子。” “哦?这恭维的话听着似乎不那么顺耳。”太子挑眉一笑。 暗处的男子却不再吭声。 太子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身边,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手交叉放在大腿上,两只胳膊肘分别支在左右的扶手上,偏头看向那男子,真诚地说到:“承嶪,此番,我宁愿以热血溅轩辕,也要换回你的舒心展颜,三年了,你当真未曾放下么?” 被唤作承嶪的男子掉过脸来与他对视,凝望了许久,也不言语。太子终是苦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罢了罢了,就当我没问。到时我会让齐剑调御林军助你。” “是助你。”承嶪沉声更正道。 “好好好,助我,还真是锱铢必较。”太子虽是这么说,可脸上却有了笑意,“对了,怎么也得叫方直有个准备。” “没那个必要。”明摆着承嶪不想把挚友牵下水。 “没必要?!好歹书儿是方直的外甥女儿,而且她手无缚鸡之力,万一真干起来,我顾得上兄弟顾不上女人,到时方直不上谁上?” 承嶪的脊梁向后挺了挺,嘴角挑出一抹恍然却满是揶揄的笑,眼中尽写:原来是这样啊。 镇国侯府。万事俱备,只等大婚。眼下这心无旁骛的等待,平白无故地叫人心慌,甚至慌到紧张,府里上上下下,一夜之间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稍高的声调就会震落梁上的彩绸花。方直更是一反常态,自打前夜去了趟东宫,回来就整日挂着一脑门子官司进进出出。 婚礼前一天下午,方亦男给玄墨送来一把扇子。 “母妃啊,您又不是不知孩儿压根儿就用不着扇子。”别忘了玄墨可是真正的“冰肌雪骨”,送扇子给玄墨无异于送个喇叭给聋子。玄墨说着随手把檀木盒子推还给方亦男。 方亦男执意取出折扇硬塞到玄墨手中,微微一颔首道:“小墨,眼下风气使然,但凡有身份的女子都要持折扇。好歹你也是个公主,即使再不情愿,为了蒙古和镇国侯府的脸面,你也咬牙装装样子嗯?再说了,除了自己家人,谁知道你生来体寒?答应娘,明儿个千万要扇不离手啊!”方亦男可谓是软硬兼施。 玄墨忖度了好半天,终是道出了自己的担心:“若给小舅舅看到,指不定又该怎么嘲笑我装相咧!” 方亦男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你舅舅就是猴亲孩子没个准数,他——”欲说还休,她本想为弟弟在女儿面前辩解一下,告诉她此扇就是方直特意为她打造的兵器——冰绢为面,淬钢为骨,银丝作穗,紫面白骨是为“堇”。但又怕玄墨刨根问底儿,所以下面的话方亦男愣是给强吞了回去。 玄墨对方亦男的闪烁其词并没多加留心,只是嘴上应和了一句:“孩儿遵命便是。” 皇家的婚礼盛大而又繁琐。 新娘子三更沐浴更衣,四更梳头上妆,五更拜别高堂,六更上轿进宫。而且,花轿放着好端端的直线不走,偏要绕着皇城压遍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条大街方可进宫。进入东宫后,还要轮番拜过候在那的高堂……这些还不算,吉时顶在巳时,太子将会携新晋太子妃经太和殿前由鲜花铺筑的甬路——也就是俗称的“花阶”,由十六名童子撒花引向太和殿,接受百官贺拜,并由太子妃宣告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等等等等。 事实上,大婚当天,不但主角辛苦,作陪衬的更辛苦,做新娘子家这边的陪衬那就是无比辛苦。以玄墨为例,新娘子上轿前的一干活动她都得全程陪伴,为喜庆起见,她还必须呵欠连天地从头陪笑到尾。新娘子上轿后,她又要马不停蹄地随府内够等级的女眷赶往皇城内参加祈福宴——这也是玄墨最畏惧最头痛的环节,玄墨打小就怕扎人堆,所以但凡是交际应酬,她向来是能推就推,说她小家子气也好,说她架子大也罢,反正她当众抛投露脸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这回的祈福宴意义重大,推是肯定推不得,可一想那一窝女人,以及漫长无趣的一上午,玄墨的头便会隐隐发胀。要不,酒过三巡,找个什么借口逃出去也好——玄墨如是想。于是,去皇宫的这一路,玄墨的眉心始终拧在一起。 皇宫南有承文门,北有奉武门,两门正南正北遥相呼应,在两门连成的中轴线上,坐落着规模不等的主殿副殿共计九座,统称为“正九殿”,至于皇上嫔妃们生活起居的宫殿群,则分别排列在以正九殿为界划分的东西两侧。正九殿南起太和殿,北至鸿鹄宫,为皇上上朝议事、举行大典、摆设宫宴而各司其职。 让玄墨头痛的祈福宴就设在鸿鹄宫的一个侧殿——西泰殿。 马车驶进奉武门,在内墙根停下,刚下马车,连鸿鹄宫的皮毛都还没看见,玄墨的腿就不争气地开始不听使唤,还打圈。而且,她的“隐疾”又犯了——只要一紧张,不管上回排泄距今有多长时间,哪怕是弹指一挥间,玄墨都会尿意大增。 玄墨扯扯大舅母陈氏的衣袖,怯怯地说:“舅母,我想尿尿……很想。”一脸隐忍的痛苦让陈氏不忍拒绝。 陈氏叫来甬路边站着的一个小太监,淡淡地吩咐了几句,就先入西泰殿了。 玄墨目送陈氏她们走远,屁颠屁颠地跟着小太监去了茅房。在富丽堂皇的茅房里慢条斯理地舒解了一通后,玄墨才不紧不慢地踱出了茅房。 “公主,东泰殿这边走。”方才那个小太监见玄墨出来,很有眼色地上前领路。 “你等等。”玄墨并没马上开步,趁四下无人,也不顾忌自己还在茅房门口,当下收腹挺胸做开了深呼吸。一旁的小太监眼底蓄满了笑意。 “带路吧。”等把呼吸吐纳调整自如了,玄墨才想起正事。 “喏。” 玄墨一边四下观望,一边提踢踏踏地挪动着步子。 小太监一次又一次地折回来寻找跟丢了的玄墨,到后来,干脆紧跟在一旁,由着她的性子走走停停。 “公主,鸿鹄宫到了,您要去的西泰殿顺着右边这条廊子直走便可,奴才级别不够,恕奴才只能把您送到这儿。”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垂手禀道。 玄墨抬头四下仰望了一下眼前庞大的建筑群,又叫住了那个小太监:“你等等。”方才那个“等等”让这个太监亲眼见识了堂堂公主在茅房门口大做深呼吸这一骇俗之举,不知这个“等等”又有什么名堂。 “请公主吩咐。” “我问你,你是不是带错了路才不敢陪我走进去?明明这殿上写着‘交泰殿’三个大字,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鸟宫。” 小太监苦笑不得,偷偷抹了一把脸,说这糊涂公主是假冒的会有人怀疑么?但还是耐下性子给她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您眼前这交泰殿是主殿,它东西两侧各连接一座副殿,分别唤作东、西泰殿,三座殿均属正九殿。因它们连在一起,远观酷似一只展开翅膀的鸿鹄,故三殿合称‘鸿鹄宫’。” “哦,这样。”玄墨点点头。 “公主还有何吩咐?” “我该打赏你是吧?”玄墨偏头认真地想了想。 “小的不敢。” “我走得急,没带现银,这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归哪宫,回头我让人捎给你。” “小的惶恐。” “别跟我磨叽,好歹你也男人过,怎么这么不爽利?!”玄墨稍高了嗓门,不由自主地压上了一大步,小太监随即后退了一小步。 玄墨见状心里不住盘算:“这什么世道呀?!打个赏比讨债还难!” “奴才,奴才……” “你倒是快说呀!镇国侯府出这点打赏银还是出得起的!”照这架势,估计这小太监再不松口玄墨就要动手了。 一听“镇国侯”三个字,小太监眼前一亮,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此公主是“何方神圣”,小声说道:“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见他畏畏缩缩,似乎很见不得人的样子,玄墨以为他不好意思当众讨赏,便很同情地随他闪到静处。 “不瞒公主说,奴才从属御林军,之所以乔装成太监只是为了方便走动,大喜的日子宫中侍卫太多不好看。所以您就别为难奴才了,您的赏奴才要不得。” 玄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便走。 “哎,公主请留步。”这假太监话还没说完,情急之下疾走两步拦住了玄墨,“只因公主身份特殊奴才才如实禀告,但此事事关机密,还望公主保密。” “那是自然。”玄墨应允,又欲举步。 “公主且慢。”这假太监事儿还真多。 “又怎么了?” “请……请公主今日多加小心。奴才告退。”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玄墨走出几步,回过味儿来,自己要小心些什么?用尽脚趾头也想不透,罢了,由他去吧,玄墨笑笑。 玄墨刚踏上通往西泰殿的长廊半步,一颗红心便又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花容也失去了光彩,一步一挪地往前蹭着,三不五时,就偷偷地或掐或捶几下不怎么听话的大腿,警醒它不能走顺拐。 一个太监从玄墨身畔经过,阴差阳错地瞥见了玄墨并不引人注意的小动作,他身形明显顿了顿,便又折了回来,尽管他不清楚玄墨的身份,但还是一腔热忱地问:“您是不是腿——麻了?要奴才效劳么?” 玄墨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宽袖下还放在大腿上的手悄悄地缩回并握紧,拘谨地冲他笑了笑。 那太监进退有度,见玄墨为难,旋即躬身后退三步,作出惊恐状,唯唯诺诺道:“奴才多心了,奴才该死。” 玄墨不应景儿地又想起了方才那回事,给那个假太监一搅合,玄墨都有些神神道道的,眼下也只顾盯着眼前这个太监直瞅,至于他在那儿叨叨了些什么她是半点也没听进去。玄墨此刻很想问他:“你是男人么?”干脆点就是“你是太监么?”不过这话说出口有些伤人,玄墨克制了好半天,终于别过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把已到嘴边的话换成了:“你下去吧。”这才打发了那个一直傻站在那儿的“真假未辨”的太监。 22 隔空打扇 这几章写得没什么劲,大家赏脸凑合看吧。 很抱歉:) 另外,此文完全是在心情烦躁,看书看得郁闷,前途比较渺茫,在家吃白食时,背着江东父老所做,写得繁琐啰嗦不明白有错误前后狗屁不通毛病一大堆之处,请看官见谅。 磨蹭得再慢,玄墨也还是到了西泰殿门前,负责通传的太监笑脸迎上前来,打千儿道:“这位主子,敢问如何称呼?”这奴才啊,通病就是“奴大欺主”和“见人下菜碟”,见玄墨尚还年幼,又是孑然一人,通传太监逾矩地稍稍抬头打量了几眼玄墨。这一打量倒好,当他瞧出了玄墨一身看似素雅的汉袍竟是由轻如蝉翼、贵比黄金的云萝锦缝制而成的,气焰顿时灭了几分,头又耷拉下去了。 玄墨斟酌片刻,在搞清楚这太监的意图后,决定要将可能会引来的注意力降至最低,避重就轻地说:“我姓方,通传就免了罢。” 通传太监闻言骤然一身冷汗,身形又矮了一截,虽说今日来赴宴的姓方的不只镇国侯府一户,但能穿得起云萝锦的就不好说了。他颤巍巍地又问了一句:“奴才惶恐,不敢不予您通传,敢问您来自——” 照理说,不经通传就兀自入宴是极失身份的一件事,这事玄墨求之不得,可有人却拉不下这脸,没办法,越是真正有身份的人就越懂得低调。这不,太监这边还没问完,就被一声娇喝打断:“国舅府,二小姐、三小姐到,快快代为通传!” 一听“国舅”二字,玄墨立马想起那个玩弄姐姐感情的赵大公子,这气儿又窜了出来,嘲讽地嗤笑一声。可恨那狗仗人势的丫环光动动嘴皮子还不算,瞅着玄墨出神不加防备之时,竟暗中使劲把玄墨搡到一边去了,那架势俨然一个清道妇。不容易,能让玄墨吃哑巴亏的她是头一个。即使是这样,她那两个主子也完全由着她无礼,似乎对她清道的行为还很满意,气焰之嚣张,连一旁的通传太监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们明摆着没把跟前这极有可能是个公主的主子放在眼里,这太监心知肚明谁是正主儿,也不通传了,眼珠子净跟着玄墨转。 赵家小姐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呼呼呼”一阵猛摇手中“象征身份”的扇子,那狠劲儿,仿佛不是在摇扇子,而是在甩谁的大嘴巴子。这可倒好了,她们每摇几下,扇进玄墨鼻孔里的脂粉香就浓重了几分,玄墨终是受不了了,“啊——啊——阿嚏!”朝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就打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而且,“忘记”掩鼻了。 果然,赵家两个小姐一脸嫌恶地掏出帕子胡乱地拭了拭脸上和身上,像避瘟疫一样后退了好几步,其中一个还骂了一句:“没教养!”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那太监可是听到了,他脸色大变,冷汗涔涔地直瞥玄墨,只见玄墨泰然自若,太监以为玄墨是没留意,于是偷偷舒了一口气,低呼“还好还好”。 好个屁!玄墨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听力自然敏锐,那太监听得见的玄墨听不见岂不是笑话?!玄墨不动声色只不过是不想当众惹来一身骚,依玄墨的脾气,她怎么可能忍气吞声?!玄墨自然而然地从衣袖里倒出堇扇,顾自在人前神情自如地摇了起来,边摇边睨赵氏姐妹,嘴角挂上一抹云山雾罩的笑。 旁人看不出来,玄墨正在暗中打通十二经脉,汇聚体内各处精气,于胸腹处完成周天运转,行成一股巧而冲的内力,施之于持扇的手腕上。一般人摇扇手劲都是往身子这边使,而玄墨却恰恰相反,再以宽袖做掩,就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赵氏主仆三人只觉突来一阵罡风,此风甚邪,风力狂劲,却来无影去无踪,一阵连着一阵,一阵却猛过一阵……就在这须臾间,殿外候着的太监丫环侍卫无不目瞪口呆,继而神情扭曲,目光避闪,最后干脆清一色地低头看地,唯上下颠耸的肩膀奈何也掩饰不了——他们在竭力地克制——大笑。能不笑么?国舅家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仗势欺人,却很快立竿见影地遭了“天谴”。 那通传太监却是彻底傻了,方才玄墨处变不惊笑语吟吟地轻摇扇子时,心急火燎冒出一身冷汗的他还故意朝玄墨身畔悄悄地挪了挪,想借点微风消消汗,哪知,都快贴上玄墨了也没觉出有一丝风拂来。就在这当口,眼见近一丈开外的赵氏主仆却突然被一阵狂风扫过,他心里直不平,怎地这风也是个欺人的主儿?可眨眼间他就不这么想了,眼瞅着她们发髻松了,步摇歪了,簪子掉了,那脸——更没法看了,通传太监皱着五官极为嫌弃地“哎呦”一声别开了脸,眼梢儿不确定似地又瞅了一眼,这才呲牙咧嘴地垂下头,以表“非礼勿视”,嘴中还念念有词:“啧啧,远看一朵花,近看一脸疤,风吹满脸掉渣渣。”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只是玄墨玩得小把戏,美其名曰:隔空打扇。 赵氏主仆三人极为狼狈地当众修整起仪容,一绿袍男子神色匆匆地赶来,左右环顾一圈后,走到玄墨跟前站定,作揖便问:“敢问可是蒙古少公主?” 玄墨现下也急需有人替她解围,遂轻启朱唇:“然。” 该男子就势跪下行礼,嘴中念道:“下官郎青给公主殿下请安,下官奉礼部尚书梅大人之命迎接公主大驾,请公主随下官移驾。” 殿外顿时一片混乱,七七八八地跪了一地,玄墨暗叹:终是没躲过。玄墨最怕别人跪她,折寿。有个太监应景儿地轻声念了一句不太贴切的大俗话:“会叫的麻雀不咬,能咬人的狗不叫。” 玄墨不想再纠缠下去,刚随郎青抬脚,那通传太监撕心裂肺地在身后喊了一声:“公主——”玄墨一回头,接到的便是一道可怜巴巴求救的目光。他身后就站着凶光毕露的赵氏姐妹。见玄墨回头了,那太监俯首叩头,又哭喊了一句:“公主恕罪啊——”哀戚的神色似乎配“公主救奴才一命”更恰当一些。 玄墨惊讶地问:“你何罪之有?” “奴才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奴才逾矩——”他这一陈列,倒让玄墨想起了刚才那一搡,玄墨瞥了一眼方才那丫环,入眼的却是满不在乎的一张脸,玄墨脸色一沉,肚子里的话冲口而出:“你这话可像是在数落别人!” “奴才愚钝。”那通传太监的确是够愚钝的。 “愚钝的不是你。”玄墨淡淡地开口,目光如炬,直射那冥顽不灵、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环,而那丫环许是狐假虎威的日子长了,已自动地把自个儿升为国舅家出来的半个主子,竟毫无畏色地直迎玄墨。郎青虽然不知道在他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但他顺着玄墨的视线望去,心里也便明白了七八分——一准儿又是赵家的人惹了事儿,静观一旁,不由心叹:此丫环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那丫环挑衅的神态真就勾起了玄墨的火,玄墨的目光越来越幽邃冷冽,嗤道: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即便是母妃身边的丫环,也从不敢如此倨傲。再斜睨一眼赵氏姐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姿态。 两下正僵着,却眼见玄墨转瞬间就换上了一张笑脸,嗔道:“人家初来乍到也不知宫里的规矩——”话及至此,玄墨故意拖腔拉调,佯装“偷偷地”瞄了一眼国舅家的两个千金,旁人见此也都以为玄墨要示好妥协。赵氏姐妹一抹得色,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堂堂公主又能怎样? 玄墨暗嘲: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想踩鼻子蹬脸。 郎青瞧出苗头有些不对呀,似乎公主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正要开口,却听玄墨话锋转向了自己:“郎大人?” “下官在。”郎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您说说,宫里对奴大欺主的怎么罚?” 郎青从善如流:“轻则逐,重则死。” 玄墨收起笑脸,冷冷道:“很好,跟中都的规矩一样,让那个奴才消失。”纤纤细指划向那通传太监,那太监刚要嚎,却见玄墨的手并未停下,直至赵家的丫环。 赵三小姐终是撕破脸上的平静,指着通传太监就尖声质问玄墨:“方才拦住公主的可是他,又与我的奴才何干?” 玄墨轻扬下巴示意通传太监:“你怎么说?” 幸好这太监脑子还没完全给浆糊死,嘎嘣溜脆地道出了他看到的来龙去脉,当然,他也说出了玄墨被搡到一边的事实。 郎青越听脸色越阴沉,不待再辩驳什么,一扬手,就近两个侍卫受意上前,郎青一个眼色,某人消失。 半天没吱一声的赵二小姐极其无礼地直视玄墨,直白地说:“少公主,何必跟一个奴才较真?” 玄墨桀骜地回视她,正色道:“灭自己的志气,长别人的威风。而且,”玄墨顿了顿,“总摆不准自己位置的东西留着便是祸害。”说的是云淡风清,但殿前的人闻言后都大气不敢出一口,敢这么直白地揭赵家的丑的,玄墨成了头一个,真真是初生的老虎不怕狗。 郎青径直把玄墨引到殿内旁侧一处幽静的耳房门前,躬身道:“公主,梅大人说您不喜喧闹,故请您在此处休息,大典开始前,自会有人来引领公主前往太和殿,下官不便入内,您请。” 玄墨欠身还礼:“有劳郎大人。” 郎青受宠若惊:“公主言重。” 门旁的侍卫为玄墨推开门,玄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突然回头冲郎青嫣然一笑,俏声道:“对了,又差点失礼,还烦请郎大人替我多多答谢逸哥哥!” “下官定当为公主传到。” “真好,连半路出逃也省了。”玄墨很小声地咕哝一句,郎青听后不禁莞尔,她本还想逃么? 就在耳房房门在郎青面前徐徐合上的那一瞬,郎青分明看到玄墨飞身扑向了有吃有喝有软垫的罗汉床,他薄薄的脸皮不由自主地抽搐,看来梅大人对她的真性情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郎青冲着合上的房门愣了好半天神,回想方才,在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自己就见识到了她千变的面孔——惊喜的、雍容的(瞬间)、大方的、惊讶的、疑虑的、薄怒的、娇嗔的、清冷的等等等等,每一张脸都不带一丝矫揉造作,每一张脸都精彩纷呈(只是不知,倘若郎青知道了“这每一张脸”也无非是玄墨佩戴的假面时,他还会作此念想么?)。 郎青暗叹:难怪梅大人会这么在意她、宝贝她,郎青似乎有些懂梅逸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叫人这般猜不透看不清?不过郎青很肯定的是,当他听到玄墨亲切地唤梅大人为“逸哥哥”时,有一股酸涩不知打哪冒出,并迅速地溢满了整个胸腹。郎青苦笑:不知今生是否有幸,能够亲耳得闻她唤自己一声“青哥哥”。 “郎大人在那儿面门思过么?” “别胡说,谁没个忙里偷闲的时候?”两个太监远远地窃窃私议着。 “侍郎大人,梅大人问您这边安排的如何了?”一个侍卫跑来打断了郎青的神游。 “哦,我这就去向梅大人复命。”郎青又望了一眼那道房门,悄悄地阖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是无比坚定地转身离开。 23 人生需似初相见 耳房面积不大,布置得却是豪华精致——梨木罗汉床、紫檀太师椅,还有,仅凭那异域风情的图案就能一眼辨出,连那地上铺的厚厚的羊毛地毯也是来自遥远的大食国。 罗汉床的矮几上摆满了桃花饼、荷花酥、菊花崩豆、梅花酪,玄墨一看便知准是出自梅府那个点心师傅粗短胖的巧手,当场眉开眼笑,笑得那叫一个玉润红娇,能叫所有的点心看了都会皮惊馅跳。 西泰殿殿中的喧闹仿佛都被那道门尽数挡在了外面。耳房内的玄墨整个人都陷在软垫里,横着摆出一个变形的“大”字,时不时,还向空中伸出一只胳膊,略抖手腕,然后精准无误地摸到自己想吃的点心。 就在玄墨嘴里含着一颗菊香四溢的崩豆正欲昏昏睡去时,整座皇宫中回彻起通天礼炮声,新人到东宫了!一个念头敲响玄墨的心:观礼去!纵使东宫内的拜堂之礼把包括方拓方直在内的小字辈统统挡在了门外,但玄墨偷偷溜到东宫门外去凑个热闹总可以吧?说不定,东泰殿内的方直亦早已蠢蠢欲动了呢! 想到做到,玄墨一个鲤鱼打挺从软垫中坐了起来,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嘴角,又轻拍了几下胸前的衣襟,以免带着不雅的点心渣四处招摇,兴冲冲地跑到门前。刚要推门,玄墨觉察到舌下仍含着刚才那粒崩豆,玄墨赶忙用舌头把它捯饬出来,毫不犹豫地微启牙关,顺势上下齐用力……一声钝响带来一阵剧痛,逼得玄墨泪如泉涌,冲着门就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纵使做点心的大胖师傅手艺再精,也总避免不了一堆崩豆中会出一颗响当当、硬邦邦、煮不熟、炒不烂、砸不动的“铜豆子”,这机缘可比万分之一还要小,而玄墨就这么“幸运”地赶上了,此刻,那颗硌到玄墨的牙的顽固的豆子仍躺在玄墨嘴里,因为她疼得已经顾不上把它吐出去了。玄墨的嘴唇虽然仍紧紧地贴在一起,但嘴里的情形却大不相同——上下牙床就那么支愣着,久久不肯再次合上。玄墨拧紧了眉头,紧闭着双目,双手捂着腮帮子,由着剧痛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而玄墨唯一能做的只有静待这阵痛楚自行退去。这架势,完全可以用隐、忍、不发(作)来贴切地形容。 照理说,被豆子硌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好巧不巧,赶上这阵子玄墨退牙,而那颗千锤百炼也整不垮的豆子又好死不死地顶在玄墨本就摇摇欲坠的一颗牙上,这一顶,本已离根的牙就生生地被钉回牙床的嫩肉里去,不死疼才奇怪。 玄墨逐渐恢复了些意识,殿外礼炮仍在轰鸣,每鸣放一声,玄墨的身子就跟着哆嗦一下,体内的筋也就相应地抽搐一下,直到把玄墨折磨得头晕眼花,痛楚感才抽丝般从玄墨嘴中一点点剥离,玄墨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礼炮结束,痛劲儿也过去了,玄墨欢喜地推开了门,把门的两个侍卫恭恭敬敬地回过身子,行礼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刚启齿,“我”字还没脱口,“喀啦”一声,玄墨听到一声天崩地坼的巨响,脑中的弦儿再度绷紧,还没来得及哭疼,就傻呆呆地杵在原地了——那颗牙,掉了。 俩侍卫垂头恭候了好半天,就瞅着公主的脚一只在门里一只在门外,这姿势保持了半晌也没动。其中一个壮着胆抬起头来,刹那间脸色变得比宣纸还要白,嘴皮子也止不住地哆嗦。 玄墨虽不知他看见了什么才露出这般可怖的表情,但受他暗示,头壳里“嗡”地一下冲上一股热血,连嘴巴里也越发地溢满了黏腻发腥的液体。 另一个侍卫也觉得情况不对劲,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玄墨,倒抽了口凉气定神喊道:“血,公主吐血啦——”玄墨下意识地用手背拭了一下嘴角,但见手背一片殷红。给那侍卫一喊,纷至沓来的人都在玄墨眼前晃悠着,玄墨更晕了,情急之下,拨开人群向殿门仓皇逃去。 身后顿时乱作一团。 “快!传太医!” “快去东泰殿请方直方大人!” “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上去伺候着?!” “不好啦——有刺客,公主被下毒了!”想象力太丰富了!玄墨乍闻此言,惊得左脚直去绊右脚。 殿门近在眼前,玄墨一闭眼,略施蜻蜓点水,向门外飞去……天杀的!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把门关上了?!这一飞一撞,力度倒不小,玄墨不单单给弹了回去,重撞之下也让她不自觉地张口喷出了嘴里蓄了已久的不明液体——“噗——” 慌乱之中,玄墨好容易才沉气稳住了身形,强行睁开了双眼。逆着有些刺目的光看去,玄墨傻眼了——刚才撞到的,不是门,竟是个人唉,还是玄墨避之不及的——骆修。 “你弄脏我的袍子了。”骆修右手反扣住玄墨的左腕,只轻轻往上一抬,玄墨的身子就被一股子蛮劲儿带到了骆修身前,两人面在咫尺。玄墨此时才瞅见骆修那身青色长袍的前襟上正“怒放”着一朵“血牡丹”,掉个牙也能出这多血?玄墨有些小小地佩服自己,这算不算“血口喷人”呢?玄墨边这么想边瘪了瘪嘴,想大笑却不敢。 后面跟来的宫女侍卫太监们一看门口这一幕,都以为是宁安侯世子正在为少公主“把脉”,更没一个敢多加言语的,纷纷很识趣儿地退到一边安静地候着。 骆修留意到玄墨眼神迷离,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神游太虚,不由地怒火肆意。玄墨骤然感到左腕上一紧,又烫又痛的滋味儿迫使她抬头狠狠地白了骆修一眼,那架势,活像一只骄傲的母鸡。可两人对视的瞬间,玄墨看出骆修冷漠的表情无一丝波动,手劲也似要把玄墨的腕骨捏碎,玄墨的小心肝儿一阵痉挛,当下才反应过来:骆修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而自己也应该装作“不认识”他才算正常,毕竟,这是蒙古少公主方玄墨和骆修公子的“初次见面”。 想到这儿,玄墨突然变得低眉顺眼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这位总管,我这就差丫环为你更衣换洗,你意下如何?”温声细语却不卑不亢,言罢还不忘故作羞怯地瞄了一眼骆修。 如玄墨所愿,骆修漂亮的黑眸中转瞬间便风起云涌,典型的暴风骤雨前的征兆。 “你叫我什么?” “这位总管大人,有什麽不对么?”玄墨故作惊讶,“你仪表俊美气势不凡脾气还颇大,一看就是宫里头呼风唤雨的主儿。”玄墨还很肯定地点点头。这招可真损,明褒暗贬,被当成太监总管,骆修不怒才怪。果不其然,骆修的脸绿了青,青了紫,紫了又黑,变色都找不着基本色谱了。 两人之间生成一股气流。 “方大人。” “见过方大人。”殿外长廊上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一连串问安的声音由远及近。玄墨大喜,撑腰的终于来了! 一直紧握玄墨手腕没放的骆修敏锐地觉察到玄墨脉搏激烈的变化,指肚动了动,这才警醒到自己刚才只顾动怒,却忽视掉了指腹下异于常人的触感,这冰凉于片刻间就化去了骆修的戾气。狡诈的骆修了然,俯身在玄墨耳边软语一句:“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修(羞)么?”旋即在方直来到之前松开了手。玄墨腕上赫然多了一个“镯子”。玄墨闻言眼皮很不爽地直跳,十分警觉地睇了骆修一眼。 骆修冲她展开嫽妙一笑,笑得玄墨那颗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一阵眩晕再度袭来,载晃几下后,玄墨被方直从身后扶住了腰身。 “直,不为我引荐一下么?”骆修再度恢复云淡风清的从容。 “噢,玄儿,这位是宁安侯世子骆修,年轻有为,国士无双。”刚稳下脚跟的方直装模作样地按照身份的尊卑为“初见”的双方作介绍,“修,不必多说,这就是穆赛汗的小公主,太子妃的亲妹妹。” “骆修见过少公主。百闻不如一见,少公主果然是冰肌玉骨,冰雪聪明啊。方才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海涵。”骆修行礼如斯,目光很坦然地落在玄墨的左腕上,玄墨的心肝肺当场气炸,当面却不好发作。听闻骆修话中有话的方直脸上有些不好看,玄墨是寒冰体质这个秘密可算得上是严防死守,他骆修又是从何得知? 玄墨暗自在宽袖下面活络一下至今仍隐隐作痛的手腕,笑语嫣嫣地说:“哪里,哪里,世子客气了,本就是我失礼在先,世子又哪来失礼一说呀?”表面上虚情假意地客气着,仿佛那个在心里大声咒骂、自认与骆修结定梁子的人不叫方玄墨,而只是随便一个路人甲乙丙。 望着两人你谦我让都到了极不正常的份儿上,方直心中疑云密布,审时度势地对着玄墨插问一句:“你又怎么失礼在先了?”口气霸道,从方才的谦谦人臣又摇身变回玄墨的长辈。 玄墨恶人先告状,丝毫不提她吐了人家骆修一身污血的事儿,反倒信口胡说八道,扯着方直的衣袖就嗔道:“哎呀,此事说来话长,来时带路的那个自称是个总管,现在想起他来我就生气,你说他穿什么颜色不好,非要穿身儿青色,我人生地不熟,只知宫里分等级统一服色,所以,方才我一见到骆世子就把他误当作西泰殿的总管了。” 方直暗忖:太监穿什么色儿他自己说着算么?而且,宫中总管穿的青是天青,而骆修身上分明穿得就是玄青,玄墨的眼神又不打结儿,摆明了是在强词夺理指桑骂槐胡乱编排骆修。 都这样了玄墨还不算,故作坦诚地问方直:“小舅舅,您说,这能说不是我失礼在先么?” 方直哭笑不得,胡乱点了点头。 玄墨转而对骆修正色道:“骆世子,如此还望您别介意啊!”玄墨说话音如莺啼、清扬婉转、字正腔圆,加之是在西泰殿门前的空旷处,扩音效果极佳,方才她的一番“辩白”被殿里殿外近身而伺的下人们听得可是一清二楚,纵使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出声,可暗地里也早已憋胀了肚子。 都这样了,还能“不介意”吗?!骆修硬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答复玄墨:“不会。” 玄墨笑靥如花绽放,临末了了又添油加醋:“我早说嘛,骆世子心胸开阔,气宇不凡,就算是同穿青色,那太监可比骆世子还、难、看,真、的!”玄墨铿锵有力地肯定道,言下之意就是…… 传说中马屁拍在了马脸上就是这样,骆修濒临失控。 方直倒是回想起二姐的话“玄儿自小不喜多言,有些口拙”,“口拙”?方直瞥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骆修,不由地怀疑:玄儿这是真拙还是假拙? “方大人,王太医已到耳房,您看是不是先给公主把把脉?” “嗯,也好。”方直送了口气,说真的,这和稀泥的真不好做,他朝骆修一拱手道:“修,那就先失陪了。”扶着玄墨就回方才那间耳房了。 24 冰融春暖花儿开 “贤侄,公主身子并无大碍,方才只因心绪起伏过于激烈才诱发心脉一时紊乱,导致头晕目眩、气血上涌。”玄墨听出,这个声音与上回她诈晕时替她把脉的那个和气老头的一模一样,原来他就是王太医呀。 “可是与体质有关?”方直有些不放心。 “无甚关联。” “这就好,有劳王世叔了。”方直起身相送,玄墨坐在罗汉床边丢荡着两条腿,眼角时不时飞快地横一眼桌上被她吃剩下的菊花崩豆,目光中满是恨意和畏惧。 方直折返回来,点着玄墨的脑门子佯怒道:“你啊——我是服了你了,能把城府极深喜怒向来不写在脸上的骆修整得牙根痒痒,你算是头一个!你给我照实说,倒底怎么回事?”说着,方直又宠溺地拍拍她一头软毛,与她并肩坐了下来。 见方直好气好笑还很感兴趣的表情,玄墨就朝方直挪了挪屁股,黏在他身上,从吃崩豆硌掉牙开始说起,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说到激愤处还不忘撸起袖子向方直展示腕上已然发紫的“镯子”,嘴里念念有词:“此仇一日不报,吾一日宿寐难安!” 方直喷笑,无奈地警告说:“你少去招惹他,跟他斗心眼儿你还欠点火候!” 玄墨不以为然地朝方直做了个猪的鬼脸。一股融融的暖意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 殿外钟乐齐鸣,锣鼓喧天,方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窗外,脸上的笑意渐行渐远,呢喃道:“吉时——终是到了。” 玄墨迫不及待地拽住方直的衣袖,边往门外拖边兴奋地嚷嚷:“到了到了,那就快走啊,迟了就要错过姐姐踏花阶了!” 也不知追溯到何时何地,男婚女嫁这天,出现了“踏花阶”这道仪式,顾名思义,就是拜过堂后,男子执女子之手,共同踏过一段铺满鲜花的路,取其“繁花似锦程”之意,以求婚后的日子美好兴盛。久而久之,“踏花阶”渐成风气,上至宫廷,下至民间,无不纷纷效仿,而这其中又以宫中大婚上的踏花阶最为盛大隆重——从承文门到太和殿之间长达数百丈的甬路上,铺满厚厚的一层应季鲜花,整个过程,就算是无缘亲身走上一遭,光是亲眼目睹,也会让人终生难忘。其奢华壮观的程度,即便是再富甲天下的门户,也是望尘莫及的——这便是皇家的排场。 由此也便能知道,为何玄墨要这么急地催促方直赶往太和殿。 方直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了玄墨片刻,本来交握在膝头的双手忽然摊开向下,用力一拍大腿,便起身边嗟道:“好,这就带咱们的小玄儿观礼去!”随即牵起玄墨的手向外走。 刚出鸿鹄宫,宫中礼炮再度轰鸣,似乎是从正南方向上传来,玄墨脚下一绊,摆头直叹:“完了,用走的肯定是赶不上了,都到承文门咧!”声音不大,却显然是说给方直听的。 方直饶有兴趣地故意逗她:“在宫里可不许你由着奔撒蹄子狂奔呀!” “那可如何是好呀?”面子上浑是为难,玄墨一双慧黠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方直。 方直哑然失笑道:“罢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一回你的坐骑吧!”说着,右臂就绕过了玄墨的腰,低头迅速掠了一眼玄墨,“小玄儿,准备好要飞喽!”这句话即刻间便让玄墨亮晶晶的眸子中绽放出异彩,方直脚下一踏,借力趁风而起,他飞得比大哥吉布还要稳还要高,玄墨很想高声尖叫。抬眼偷望一眼方直侧脸刚毅的线条,玄墨的心微微有些动摇,破天荒地承认:方直其实还说得过去,并不完全是自己早先想得那么糟糕。 方直挟着玄墨,灵猫般依次踏过正九殿的重重殿顶,当途经承禧殿时,与正职守在那儿的大内高手南靖擦肩而过,两下照面的瞬间,方直还潇洒地打了声招呼:“小靖子!”目瞪口呆的南靖在他们身后大叫一声:“方直,你太放肆了!”方直并未做停留,在空中竖起左手食指,轻蔑地向空中摆了两下,指下之意就是“一般一般”的“谦虚”表示,老早就相识的南靖当然看得明白,当场气得干吐了口唾沫:“啊就呸!一般般你个头,自作多情的德行一点儿也没改!” 很快,方直与玄墨就像蝴蝶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太和殿阴面的碧瓦上。方直朝玄墨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玄墨点点头,两人这才俯趴下身子,摸索着爬到殿顶,扒着太和殿的殿脊处,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顷刻间,玄墨便被俯瞰到的一幕深深地震撼住了。 此时正值百花郁盛的六月,所以太和殿前直通向承文门的甬路上平地起了一座五彩绚烂的鲜花台,足足厚一尺有余,放眼望去,既似银河落入凡间,又似凭空延展出的通往瑶池的天路。路尽头,六对身着宫装手挎花篮的童子已跳起了散花舞引领在先,随后便是太子谢铮和新晋的太子妃方留书,方留书头戴的凤冠上的珠帘已被挑至一边,露出粉雕玉琢般的娇颜,太子一手紧执其手,另一手扶在她的纤腰上,呵护之情尽数写在俊容上。一对新人跬足慢移,每行一步,都是纷红骇紫,蓊葧香气。 玄墨远观太子对姐姐的包容,不由冷嘲一声:倒也算人模狗样!气儿大了,肚子便涨得越发难受,身边的方直突然掩鼻道:“怎会这么臭?”嘴上说着,心里头也顺道提高了警惕,恐是有恶人放出了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毒烟。 玄墨吐吐舌头小声道:“人家豆子吃多了么!”方直当下嫌恶地往外挪了挪。玄墨有些不好意思,便强行克制着。没一会儿,兴奋的玄墨便又忘了形,大笑间忘了把门,像一只被针扎过的球一样慢慢地慢慢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泄气,方直再度皱眉,可总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跟一个小孩子发作吧,这种借题发挥也太没风度了。鼻闻着玄墨越发的肆无忌惮,方直终是忍无可忍地要求道:“小玄儿,放之前给舅舅提个醒儿成不?” 玄墨理直气壮地答:“舅舅,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但要它是响还是臭我可把不准,而且,纵使上能管天,下能管地,中间可管不了人放屁耶!” 方直被噎,无奈地把头搬回去,忿恨地说:“放吧放吧,舅舅注意便是了。”这年头,无辜的人总理亏。你说这能“注意”的了么?方直的话听着委屈至极,好像放“毒气”的是方直一样。 玄墨正看得如痴如醉,方直一只汗湿的大掌悄没声儿地伸了过来,紧紧攥住了玄墨的手,玄墨没防备,吓了一大跳,还未及抽回手,就听方直紧张兮兮地问:“你的堇扇呢?” 话音未落,太和殿前突然一片混乱,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玄墨就被方直蛮力拖进怀里,护在身下。这一拖一拽,玄墨的脑门直挺挺地猛撞上方直的胸膛,“咚”地一声巨响,撞得她眼前金花四射,玄墨心里直嘀咕:有事儿没事儿把个胸脯子当钢板一样练那么硬,吃饱了撑的不是?! 习武的敏锐让玄墨和方直都捕捉到一声犀利的“嗡嗡”声,这是兵刃飞速破空的惯有的长鸣!玄墨觅声向下俯瞰,只见混乱中一道黑影执一柄短剑挺身直逼太子和姐姐,胸中顿时一阵热浪翻滚,贸然就要飞身冲下去,方直死死地抱住她,嘶吼一声:“给我老实呆着!”玄墨不服,又奋力挣扎几下,还是无果,只能任由方直禁锢着自己,激奋之下鼻翕扇动,面红耳赤,怒目直视刺客的一举一动。 眼见就要刺到太子跟前,紧张至极的玄墨不由地又是一阵眩晕,泫然无力地贴靠在方直坚实熨烫的怀里,玄墨这才知道,此时的方直跟她一样紧张,若不是护着她,方直一准就冲下去了。 危难当头,太子挺身护在方留书身前,侧脸温声安抚受惊的方留书,神情自若,处变不惊,帝王的雄霸沉稳大度之气在此刻尽现无遗。 短剑攻到太子喉前一寸处,“铮——”,突如其来的一把长剑恰如其分地□□了这不余盈寸的空袭中,瞬间,长剑剑身以迅雷之势垂直地接受了短剑利尖的“巡礼”,剑剑相接摩擦出方才那刺耳的一声铮鸣。 “承影剑!”玄墨低呼。玄墨在《列子•汤问》中看过关于它的记载,相传承影是一把精致优雅、有影无形之剑,剑影只存片刻,会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直到黄昏,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才会再次浮现。但如果练至人剑合一的境界,剑的主人便可以随意驱动剑形。没想到,自己竟能有幸见识到上古名剑。 而那手持承影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刺客的,正是那日在太子书房中的战承嶪。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刺客们想是先于殿前制造混乱,尔后趁乱下手,完成刺杀太子和太子妃的任务。好在齐剑奉太子之命,早早地对其掌管的御林军做了周详的布置,玄墨先前见到的将士假扮太监一事,便是齐剑的计策。如此一来,混乱发生不久,这些安插在周围的御林军便如天降神勇,掩护着观礼的皇亲贵胄撤出了殿前广场。玄墨这才明白过来,那个好心的“假太监”提醒她小心的是什么。 方直一直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甬路当中正与黑衣刺客激战的战承嶪,脸上的紧绷丝毫没有松懈,战承嶪的剑术一直为朋友们所称道,再加上承影在握,更是如虎添翼,可眼下,那黑衣人不但从容地接过了承嶪十余招,而且至今未与承嶪分出伯仲,这着实让方直有些忧心。 剑招如其人,承嶪出剑招招精准平稳,看似朴实却灌输了深厚的内力在其中,加上承影飘忽不定,虚实结合,杀气凌厉。而黑衣刺客剑招花样百出,诡异复杂,剑花一个接一个,虽无甚内力,可剑势依然能透露出阴狠毒辣,两下相较,承嶪因找不出对方一丝破绽,只能见招拆招。 黑衣人被承嶪缠住,仿佛正中刺客们的下怀,转而齐齐攻向太子和方留书。太子随手抽出贴身软剑,一手环着方留书,空余另一手来应付一群刺客。就在他渐显疲态之时,更衣返回的骆修抖枪杀入重围,白袍银枪,在五彩的花阶上显得尤为扎眼,枪旋如飞轮,所过之处却不见他卷起一瓣落英,让观战的玄墨啧啧称奇。 “承嶪和修他们在下面苦战,你小子怀抱美人儿躲在这儿看热闹?”南靖翩然落在方直身边,照葫芦画瓢地趴下。 “皇宫内一次杀进这么多刺客,大内阁难脱其咎,你小子还有心思说我的风凉话?”方直眼皮抬都没抬,冷嘲了他一句。 “那可真是冤枉啊,你前脚刚走,后脚我就被引去了大红墙,那里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大帮子莫名其妙的死士,大内阁的弟兄们到现在还在咬牙挺着,我挂了彩才好不容易杀出来,本想找你们搬点救兵,哪承想这儿也干上了!” 方直凛冽地扫了他一眼,厉声问道:“现在没人护驾?!皇上在哪儿?” “想来圣驾还在东宫,至于护驾么,你那一大家子够用不?两个将军一个大汗,哦,你哥和梅逸也在,先顶上一阵子应该没问题。” 方直死死地盯着下面,双目喷火,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嘣嘣地响。 玄墨听出了局势的紧迫,用冰凉的手轻抚了一下方直引发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唤道:“小舅舅,你去吧,我老实呆着便是。” 方直炽热滚烫的脸颊被这沁凉一激,猛然清醒了几分,深邃的目光在玄墨眼中逡巡徘徊了片刻,沉声命令南靖:“那好,你来温香玉软,我下去助战,可你小子就是把命搭上也给我护好她!” 方直把玄墨塞到南靖怀里,一记大鹏展翅持剑落入场中。南靖搔搔头皮,低头与玄墨大眼瞪小眼,而后望着大殿下与人奋力厮杀的方直,呆楞了好半天,才砸吧出方直话里的深意,不由暗叹:方直你个死小子,你找我就从没有好事! 一时间,南靖对怀里的玄墨是想拥着也不是,想推出去又不敢。 “公……公主,小的,得罪了。” 玄墨心系方直安危,也顾不上搭理南靖,弄得南靖心中一阵忐忑。 太子护着方留书边打边往太和殿这边后退。甬路上的承嶪无心之中往这边瞟了一眼,当即大喝一声:“仔细太子妃!”显然这是喊给太子听的,刺客趁他□□,一剑刺入承嶪的左臂。此剑刺得极深,承嶪应声向后踉跄了几步,马上处于劣势。 玄墨见状,随即命令南靖道:“去,你去帮衬一把。” 南靖犹豫不决,玄墨冷喝道:“两害相较取其轻,你蠢得连国之储君和邻国公主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么?” “喏,小的遵命。”南靖闻听此言方才起身,却突然回头问道:“公主可有防身兵刃?” 玄墨神色稍滞,硬是咬牙道:“有。” “拿出予小的一看。”此时玄墨觉得南靖认真得叫人发指,她身上哪有什么兵刀枪剑戟? 兵刃、兵刃……玄墨抓耳挠腮,有了! 掏索半天,玄墨费劲巴哈地从后腰带上抽出堇扇,在南靖面前一晃,企图蒙混过关。 熟料南靖眸中精光一闪,赞道:“甚好的兵器!那公主小心,小的去了!”遂飞身而下。 甚好的兵器?玄墨错愕,挖宝似的急急展开,前后扇面被玄墨反复倒腾了好几遍,任玄墨怎么瞅怎么觉得手上持得不过就是一件女人用的玩意儿,玄墨自嘲地笑笑,随手把扇子举至额前,吊儿郎当地挡住刺目的正午阳光。正是这一无心之举,让玄墨发现了扇子中的门道。玄墨从投洒在碧瓦上的扇影中发现,一般折扇的扇骨顶端都是平的,而自己的扇子扇骨根根都是匕首的形状,利刃尖巧妙地被扇面都藏住了,玄墨心思幽然一动,抬手迎光一端详,不禁别有深意地笑道:“果然是甚好的兵器!” 玄墨正得意,底下却是势乱如麻。方才战承嶪之所以分心,就是因为他瞥见太子身后一道黑影正欲偷袭方留书,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的致命软肋就是方留书,刺客又不傻,自然晓得这个道理。那偷袭之人身手敏捷毒辣,而太子又要顾及不能伤到方留书,招数不能尽然发挥,加之身边还有其他联手对付他的刺客,十几招过后,渐渐有些分心,那人瞅准时机,虚晃一招直捣太子,实意却旨在方留书,太子中计,方留书被掠走。 “书儿!”太子一声又悲又恼的嘶吼回荡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玄墨闻言大惊失色,也顾不上隐蔽自己了,一骨碌翻起身子,单腿跪在屋脊之上,手中摊开堇扇,欲伺机而动。 方直心下一沉,知道情况不妙,加快出剑速度,以便速战速决,一记横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落一颗头颅,旋身向太子飞去,玄墨的腿有些发软,她从没见过这么毒辣的方直,脑中不由回想起方直的训话“习武之人哪能不沾血腥?” “谢铮,自古以来,江山美人,便如鱼或熊掌,两者不可兼得,如此,你便做个决断吧!”偷袭之人扼住方留书的喉咙,迫使她出不了声音,太子神色凛然,也不言语,举步向他逼近。 “你若再敢向前半步,我便先掐死她,让你们做对亡命鸳鸯!”果然,方留书的面色更加惨白,太子拧紧了眉毛。 “主上,太和殿上有人!小心他们使诈!”有刺客看见玄墨,大呼一声,方直勃然大怒,飞身刺穿多舌之人。不久前南靖的现身就已经等于告知了方直:玄墨现是孤身一人,所以他边战边忧心,就害怕会有刺客发现她的存在,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一众满含杀气的目光纷纷向玄墨探去,方直的心悬了空。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25 太和殿之巅的冤怨相报 玄墨正在飞速转着脑瓜子,精打细算着如何才能既不给方直添乱,又能巧妙地从歹人身后救下姐姐,偏偏就有个该死的家伙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行迹。见方直一剑刺穿那家伙,玄墨差点兴奋地在太和殿上高唱一曲赞歌。眼见着方直开始全力搏杀欲向自己动手的刺客,玄墨情急生智,妙睛一转,转过骆修,当下盘算出个一石二鸟之计——玄墨最拿手的——把人变成,笑柄。 说干就干,玄墨四肢尽数攀上身侧用来装饰殿脊的石兽,佯装十分惊恐地仰天□□一声:“该死的姓骆的——”骆修闻声脚下一滑,一种不妙的情绪瞬间游走于体内各处。众人的动作也纷纷放缓,待听下文。 “老娘要回万花楼!回万花楼你听见没?!”公子们一边打一边嗤嗤地笑着看向骆修,骆修的俊脸一日之内再度垮了下来。 “姓骆的!”玄墨又强调一遍,骆修挺枪一挑,气势汹汹地就要飞身上去堵住那个女人的嘴,却被又杀上来的刺客团团围住。 “你是故意的!知道人家怕高你才这样的!选哪儿做不行非要到个鬼屋顶上来!老娘不干了!”玄墨不堪入耳浪荡至极的话果然放松了刺客们的警惕,却也泄了公子们的劲儿——笑得——都拿不稳兵器了。 “原来是个野合的!” “啧啧,那位可是宁安侯家的?” “可不是,宫里姓骆的小子仅此一位!” “那小子真有情调,真能造!” “赶回去,咱们也试试屋顶的滋味!” 听到他们的议论,除了方直和骆修,公子们更是控制不住地想爆笑。那不顾羞耻的话让方直耳根子一阵发热,别忘了,玄墨可是他全权负责的,把个清纯的小丫头教成这样,他怎么向姐姐姐夫交待?!手劲一抖,连剑柄也没入刺客的体内。得空偷瞥一眼骆修,完了,心头肉惨跳,不住地替玄墨感到担心——骆修比刺客还不好对付。 骆修倒真是火大了,他攥着花枪的手青筋暴突,仿佛手里头握着的不是枪,而是玄墨的小细脖儿,枪法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怨气和杀气,癫狂般狂刺一通,转眼间就贯穿了两名刺客,看得方直汗颜。 玄墨在太和殿之巅这一喊,后劲儿无穷,一回荡,连同周遭的三宫六院也一并听得清清楚楚。从东宫那边闻讯赶来相助的梅逸刚赶到承文门的角楼,就听到玄墨急哇哇地这通“厚颜无耻”的喊,差点从角楼上栽下去,停稳了身子后不禁摇头苦笑:玄儿,你这娄子可捅大发了,自求多福吧! 玄墨见刺客的注意力都从自己身上转移了,瞬间收敛住表情,立在殿脊之上,右手虎口夹扇,蓄势待发。玄墨在风中茕茕孑立,紫袍翻飞,尚未绾起的黑发在身后四散扬起,如一朵缓缓绽放的黑莲,饱含森然杀气。公子们边打边留意着玄墨的动静,当看到她眼下的举动时,不由自主地都有些窒息。 太子这边,已是剑拔弩张,玄墨睥睨着挟持方留书的歹人的后背,夹扇之手以扬镖的起手之势举到眼前,瞄准刺客后颈的死处,将内力悉数运至右手。 “主上,留心后——”战承嶪眼明手快地一剑封其喉,玄墨见机甩出堇扇,同时朝靠姐姐最近的骆修大喝一声:“骆修,救人!” 骆修当即会意,旋身扔出□□,电光火石之际,那被唤作“主上”之人觉察情况有变,猛然回头,堇扇飞速从他眼前旋转切过,血喷如注,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堇扇深深没入楠木殿柱之上。另一侧,骆修的长□□过方留书的礼服,力道之大足以把方留书从歹人手中挑开,太子飞身上前接住了飞起来的方留书。三人配合默契,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恰如天作之合。 “太子,他瞎了!” 战承嶪不顾肩头汩汩流出的血,挥剑上前,承影直抵他咽下:“赵显那老贼在哪?” “想找国舅,就凭你?” 战承嶪大怒,抖腕便刺,太子箭步上前钳住他:“承嶪,留一个活口!” 战承嶪偏头一看,果然,刺客们不是在搏杀中被杀,便是见主上被擒后自戕。战承嶪悻悻地放下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别开脸。方直上前紧拥了他一下,以示宽慰。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骆修猛然想起了什么,一个雨燕破云窜上殿顶,方直大呼不好,紧跟其后,在半空中只捞到骆修的衣角。太和殿之巅,骆修面无表情地朝玄墨步步紧逼,方直挺身横在他与玄墨之间。 “修,你冷静点!”方直知道自己这方理亏,很小声地哼哼了一句,试图劝住骆修。 “冷静?”骆修稍稍偏头,逼视方直,都快贴上方直的脸了,威胁之意弥散。 “修,公主也是情急之下狗急跳墙不得已而为之呀!”方直向后挺挺脊梁,试着离火炮筒子远些,赔笑着为玄墨辩解。骆修闪身绕过方直,方直没法子,被逼无奈地从骆修身后劈上一记手刀,自己人在殿上交了手。打斗过程中,两人都冲着玄墨而去,一个抢一个护,一众人在下面看得是惊心动魄,却也是津津有味。这群没良心的看客! 玄墨心中有鬼,一心后退就想躲过骆修,都退到了飞檐边上也无觉察,惊慌失措间,突听底下方留书娇喝一声:“妹妹小心!” 慌中出错,玄墨以为方留书是在提醒她小心骆修的阴招,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就退了一大步。这一脚,踩空了。脚底下虚飘飘的感觉激起了玄墨求生的本能,双臂像大水车一样前三圈、后四圈地抡,去还是于事无补,几经挣扎后,一个仰翻向后栽去。 “救我,舅舅——” 方直闻声箭步冲来,眼疾手快地薅住玄墨的一只脚,然后玄墨就像一尾被捕到的大鱼一样,以倒挂金钟的姿势被方直抓着“尾巴”往殿上拖。 “吁——”底下一片虚惊一场后的长嘘声。众人低头抹汗。 可也不知道是方直只顾抓鞋子了,还是玄墨的丝罗袜太滑溜,眼见着就要被捞上去了,玄墨被抓的那只脚竟不知好歹地从袜子里“挣脱”了出来,玄墨再次戏剧性地急速栽葱状向下坠去,空留方直手中紧抓着一只尚包着罗袜的绣鞋在房檐上发怔,雪白的袜腰迎风飘舞。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方直也傻了。 底下,齐剑最先回过神来,脚下一蹬,起身飞过去救美,刚离开地面,一道身影从他上方飞速掠过,在经过他的头顶的那一瞬,那人重重地一脚踏在齐剑漂亮的脸上——借力。这一脚可好,愣是把齐剑踹到地上,摔了个仰八叉。 玄墨这厢,待她脑子稍作清醒,最先惦记着竟是要瞒着方直自己会轻功这件事,当下决定施个苦肉计:摔就摔吧,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让脸朝下着地,这样双手还能勉强做个肉垫,以便自己的屁股不会摔烂。想到这里,刚要翻过身子,眼角却瞅见一道身影正冲自己飞来,嗬!救命的人来了!干脆连翻身子也省了,闭着眼就等人来接。为了让那人接得轻松些,玄墨不忘“好心地”稍稍提气,放缓自己向下的冲劲儿…… “扑——咚!”一声闷响。 事实证明,好心还是有好报哇,若非玄墨事先提了气儿,那她就不是屁股摔成八瓣那么简单了,连同她的整个人也会成了肉饼子——原因很简单,那人没接住玄墨。不过这一下玄墨仍是摔得不轻,她哆哆嗦嗦地擎起一根手指,向上直指,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好——”便没了下文,手也跟着绵软了下去,眼却不甘地睁着,众人面面相觑,方直反应过来,狂嚎一声:“玄儿——” 齐剑听见方直一声哭喊,一个鲤鱼打挺,却没挺得起来,他不甘,掌心撑地再起,还是没起来,木脸石心的战承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底一抹笑意转瞬即逝,伸手把齐剑拽了起来。 齐剑讪讪地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谁?刚才是谁?!哪个损人——不——利——”骂到最后竟没了声儿,因为入眼的是这样一幕:少公主静静地仰躺在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平台上,双目怒睁。齐剑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望去,方直和骆修一脸尴尬地肃立在屋顶,迟迟不肯下来(确切点说是不好意思或没胆下来);公主身边还多站着一个人,呀,齐剑定睛一瞧,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那不是梅逸是谁?!蹬了自己的竟是最有谦谦君子之风的梅逸?!这什么世道,君子都这样?!自己竟被君子蹬了! 梅逸满脸的歉疚证实了齐剑的猜测:梅逸倒底还是迟了一步,公主,他没救着。里里外外,倒霉的齐剑平白无故地挨了一脚大头踹,活该他吃了个哑巴亏。摸摸火辣辣的脸,齐剑低声咒骂:奶奶地,脸上顶着个蹄印子叫我怎么喝我的花酒去?! 这样,花阶之礼和诏告大典被推迟到十日后。 玄墨那一摔,纵使当时有点真气护体,那也仅仅限于保命,她可是伤得不轻,打从宫里被人用木板子抬回来起,就一直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这一回,就算是准她不听话不乖巧也难喽,因为,牵一发则痛全身,尤其是屁股上动辄就传来的钝痛,更是让玄墨寝食难安。 下午,王太医就亲自送来好些个药膏药水,说是有利于玄墨尽快康复,玄墨激动万分地问了句:“王世公,我涂了这些就能赶上十日后的大典了是么?” 王太医捋捋胡子,摇头笑道:“哈哈,都这样了公主还想着参加大典?!公主可曾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三个字就如一记闷棍当场就不把玄墨闷在那儿了,老太医下面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看来,管他什么热闹都跟自己无关了,玄墨想哭…… 26 小妹才露无双貌 黄昏时分,御书房里,一些命臣肃立在御案前,气氛有些凝滞。 “国舅还没找到么?”皇帝语调平平,却还是让人听出了质问的意味。 “没有。”方拓不苟言笑地回禀。 “上午捉到的那人——” “死不开口。” “啪!”皇上当即把镇纸摔到了地上,背过了身子。等他竭力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才再度缓缓开口:“嶪儿,朕——” “皇上不必多言,关西大营一日不可无将,臣明日就动身返营。”战承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承嶪,你别使性子!国舅他豢养死士,扰乱朝纲,谋权夺位父皇都是知道的,可扳倒他要证据呀!证据!光凭探子探来的情报是没办法堂堂正正地治他的!”太子一看战承嶪的脸上再度挂上落寞和颓然,忍不住痛心疾首地斥责他。 “谢铮!”皇上连名带姓地喝了太子一声,太子欲言又止地噤了声。 “嶪儿,回想那峥嵘岁月,朕与嶪王共赴生死,情同手足,这才结为异姓兄弟。三年前,朕没能保住他是朕这戎马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嶪王只有你这么一支血脉,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三年以来一直过着风餐露宿,刀光剑影的日子,你叫朕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他?!”说到动情之处,皇帝不禁热泪盈眶。 “父皇,龙体要紧!”太子正欲上前,皇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期许的目光投向战承嶪。 战承嶪撩摆跪下,坚如磐石地说:“皇上的良苦用心臣铭记于心,无以为报,臣自愿为皇上牢守西边门户,万死不辞!” 皇帝仰天长叹一声:“嶪儿,你终是不肯原谅朕,朕记得,三年前你离京前曾立誓:父仇一日未报,你便一日不肯回京。而今,你能回来参加铮儿的大婚,为何就不能为朕留下?!” “皇上,臣——” “好了!朕意已决,这回说什么也要把你留下,尚未出阁的公主随便你挑,至于关西将军一职,朕会另派干将接替你的。” 战承嶪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要辩驳—— “穆赛大汗、大妃到——” “快传!” 方直趁机拉了一把战承嶪,低声劝道:“你跟皇上较得什么劲!凡是从长计议,否则不但你人走不了,一旦成了驸马,到时候看你怎么办!不过我还是劝你哈,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说句不中听的,万一皇上要你选,千万别选三公主那个泼妇哈!” 战承嶪听了方直的话,眉心越拢越紧。 宾主寒暄一番后,皇帝问穆赛:“可汗,你那小公主伤势如何?” “谢皇上惦念,她无甚大碍,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只是不便参加宫中的大典,失礼之处还望皇上见谅。” “这倒无妨,听闻小公主天性活泼,只怕到时候会耐不住寂寞。” “是啊,下午还跟我闹了一通,她生性顽劣,此番得点教训也好。” “骆修,你不给朕和大汗一个解释么?”皇上转向骆修。 “皇上,这完全是个误会。”骆修狠狠地白了方直一眼。 “误会?误会能叫个大活人从殿顶摔下来?!误会能叫宫里头盛传宁安侯生出个多情种子来?!” “皇上——”骆修长这么大,头一遭知道什么叫难言之隐。 “皇上,这不怪骆世子,全是小女胡闹,才玷了世子的名声,”知道事情原委的方亦男笑盈盈地替骆修解了围,转而望向骆修施礼道,“骆世子,还望你释怀,别跟我那丫头计较。” 骆修淡淡地回礼道:“微臣惶恐。” 方亦男展颜一笑,盯着骆修笑得意味深长。 “铮儿啊,回头你问问太子妃,小公主素日喜欢什么,一切有你打点置办,尽早给她送去。”皇上并没算完。 方直小声嘀咕:“她最喜欢美男子这置办得了么?!”方拓狠瞪了他一眼,意为:还不都是你教出来的!方直不服地垂下头。 皇帝又想到什么,关切地问:“可汗,小公主封号是什么?” “她尚未及笄,赐封一事不急。” “欸,小公主年纪虽幼,却大有其母风范,此番擒贼,她功不可没,依朕看,倒不如趁此良机早赐封号,你意下如何?” 穆赛与方亦男对视一眼,觉得碍于情面也不好推辞,便借坡下驴道:“恭敬不如从命,既在贵朝做客,也不好越俎代庖,烦请皇上钦赐个名号吧!” “哈哈,大汗的爱女由朕赐封,倒时可别怪朕喧宾夺主呀!” “岂敢。” “言归正传,此时请可汗大妃进宫确有要事相商。” “哦?” “大妃本是我朝干将,故此,朕想求证一下,国舅在京城周遭可有什么鲜为人知的藏身之所?” 方亦男听此一问,马上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与其父闲谈时提到的朝野之事,了然笑道:“皇上,恕妾身冒昧直言,想找国舅绝非难事,难的当是皇上能否狠得下心来违背皇后遗愿,依法治办国舅。”一提到过世的皇后,皇上的脸色果然苍白了许多。 方直倒抽一大口气儿,退到暗处抹了把脸,心说:“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场的人无不心知肚明,此刻,只要皇上稍稍露出半点不忍的意思,他就是把天下的女子都赏给战承嶪,战承嶪都会决绝地永不再踏进京城半步。 天色渐暗,御书房里的每个人都罩进黑影中,没皇帝准许,谅谁也不敢进来掌灯。 许久。 “来呀,掌灯。”屋子里豁然亮堂起来。 “情、义难两全啊!”皇帝嘲弄地笑笑,下定决心又道,“大妃一席话好似醍醐灌顶,活人不能总被死人的话牵着走,不是么?” 方亦男点点头,颇为赞许地说:“皇上圣明,这便好办了,妾身有个愚钝的想法皇上不妨一试。” “大妃不必自谦。” 方亦男信誓旦旦地说:“依妾身揣度,今日被捉之人十有八九便是赵显。” “大妃的意思是?” “他易容,赵显阴险狡诈,即便是对誓死效忠与他的死士亦是如此,故而,他们死都不知,日里道貌岸然的国舅,便是夜晚训练他们的恶魔。” “怪不得揪不住他的尾巴!”太子恍然大悟。 玄墨正闷闷不乐地平趴在床上盯着床头的花饰出神,方直笑眯眯地在床侧坐下,示好道:“小玄儿,舅舅有好消息告诉你呦!” 好消息?还能有什麽消息能好过王太医应允她可以参加几日后的大典?玄墨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方直自动忽略玄墨的冷淡,旁若无人地信口道来:“小玄儿,你可知道那日被你的堇扇制伏的刺客是谁?”方直睨眼一瞧,玄墨的耳朵动了一动,方直心里头笑骂一句:“这只装模做样的小兔崽子!” “竟是皇上派人翻遍京城也没找到的国舅贼呀!” 玄墨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方直捂嘴偷笑,又道:“国舅造反一事败露,欺负你姐姐的赵大公子被发配南疆,侮辱你的赵家小姐们被卖到勾栏院终生为娼妓,如此你可满意?” 玄墨当然满意,嘴上却艮不唧唧地又“哼”了一声。 “唉,小玄儿你怎麽不理我呢?难不成你是在怪我当日没拉住你,害你——”方直眨巴着眼明知故问,此语果然说到了玄墨的痛处,她反应剧烈地甩过脸来,动作幅度之大,扯着了筋骨,痛得呲牙咧嘴,却仍不忘飞出眼刀把方直剜了个遍。方直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连连告饶说:“不说了不说了,等你气消了再来看你。对了,过会儿逸和修也要来。” 玄墨气更大了,狂吼俩字儿:“不见!” 其实,这会儿梅逸和骆修已经到门口了,一个丫环正伺候在玄墨门外,梅逸迎上前道:“我们想见公主,请代为通传一声。” 那丫环是方亦男的人,从未见过梅逸和骆修,便还礼道:“敢问二位大人如何称呼?” “礼部尚书梅逸。”小丫鬟眼皮儿一跳。 “宁安侯世子骆修。”小丫鬟嘴角又是一抽。 二人自报家门后,那小丫鬟的神色马上变得很不自在。 “有何不妥么?”梅逸觉出异样,谨慎地问了一句。 “这——”小丫鬟迟疑了许久,终是口吐实言,“公主怕是不愿见到二位大人呢!” “嗯?”骆修凤目一敛,小丫鬟怵然后退小半步。 梅逸则和气许多,笑着宽慰道:“这里你家公主最大,你还有什麽不敢说的?” “是,是,那恕婢子冒昧了,公主自打摔伤后,就常常念叨几位呢。婢子这才斗胆揣测出公主的意思。” “她是怎么‘念叨’的?”梅逸知道小丫头“念叨”不出个好来,但他还是很有兴趣。 骆修也没好气儿,沉声喝道:“照原话学!” 那小丫鬟头垂得更低了,像蚊子一样哼唧了一句:“公主说,‘舅舅蠢,梅逸钝,还有骆修大恶棍!’” 梅逸不怒反笑,侧脸转向一脸铁青的骆修嗤嗤笑道:“修,你不觉得很贴切么?” 骆修不作回应,脸上的表情琢磨不定。 赶巧,方直此时从屋里出来,见了他们二人当下调笑说:“你们也别自讨那没趣儿了,我可是碰了一脸灰,倒不如去我那坐坐吧!” 骆修一语不发,转身就走,梅逸闻言则是求之不得,方直一把拉住他,低声问:“修又怎么啦?”梅逸努力憋笑道:“修向来不是小心眼的,可他不知中了什么邪,偏爱跟玄儿较真儿,这不,刚才又被玄儿编排咱们仨的顺口溜给气着了!” 方直挑眉,梅逸对他耳语嘀咕几句,两人嘻嘻哈哈又是一阵打趣儿。 几日后,皇上正式下诏,封玄墨为“义华公主”,“义”字当头,足见皇帝的用意之深刻。 大典也如期举行,吉布担心行动不便的妹妹再出什么茬子,便自告奋勇留下来守着她。 兄妹俩聊得尽兴,无意间吉布告诉玄墨,父汗决定后日动身返回中都。玄墨急了:“那我怎么办?” 吉布惊异地问:“你自然是留下疗伤喽!” 玄墨勾勾手指,吉布不解,往床头这边挪挪屁股,稍稍俯下身子,问:“怎么了小墨?” 玄墨顺势勾住吉布的脖子,借力坐起身子,边起身边逞能道:“我这不都好了——呀,呀,屁——股——”玄墨五官尽数邹到一起去了。 吉布“扑哧”一乐,露出干净整齐的两排白牙,像草原上的阳光一样炫目明朗,玄墨靠坐在床头,望着大哥耀眼的笑,不由自主地出神道:“吉布哥哥,你帮我给父汗求情,带我一起走吧,这里所有人都欺负我。” 吉布宠溺地摸摸她额前的垂髫,闷闷地说:“父汗最听你的,你说都不顶用,哥哥去说还不是白说?哥哥也想带你走,小墨墨,你在京城的日子,咱们不知有多想你,要不是为了你——” 玄墨草草地打断他:“哥哥,我体质虽寒,但一点也不影响什么,母妃她只是——” “哥知道,”吉布接下她的话,“母妃是为了不让你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咱们王族固然强大,却不是孤零零地屹立在这方大地上,父汗辛苦地平衡着与各贵族间的关系,但谁也保不准哪天会有个什么鸟王跟父汗求你,到时怎么办?为了不让那种惨剧发生,母妃她才出此下策。” “哥哥你怎麽会知道?”玄墨的眼睁得溜圆。 吉布狡黠一笑,道:“你以为那天只有你一个人在书妹妹的帐顶啊,哥只能说你有点儿背,被母妃一鞭子给甩下去了。” 玄墨鼓起腮帮子,活像只青蛙。吉布见她可笑的模样,半开玩笑道:“别气了,这下你可好了,中原的花花公子仅着你挑,哥却只能回草原找个壮如山的牧牛姑娘,唉!” 玄墨不再生气,往吉布跟前凑了凑,仰脸认真地问:“那哥哥心里想娶什么样的女子,玄儿好替哥哥留意些。” 吉布存心逗她:“就比照着可爱的小墨墨的样貌吧!” 哪知玄墨当了真,一本正经地摇头道:“玄儿貌陋,哥哥休要取笑。”说着,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假面,满眼尽是委屈。 吉布手忙脚乱地安慰道:“小墨墨幼时是挺黑,可这并不等于说咱们不好看呀!” 玄墨瓮声瓮气地说:“哥哥你不用安慰我了!” 吉布捏着玄墨的脸颊,逼她抬头正视自己,笑眯眯地哄道:“貌丑貌美得有旁人评说,而且十二年了,小墨墨都不曾揽镜自照过自己的真颜,这样就一口咬定自己貌陋,呆瓜才信,哥哥不是呆瓜,自然不信。还有,兄不嫌妹丑,哥哥不是偏心,而是真心地觉得千面的小墨墨无论哪面都极美,哥哥是懂花之人,自然看得到花的真美,嗯?”玄墨就势把脸埋进吉布干燥的手掌中,静处片刻后,仰起脸来试探道:“玄儿不照镜子是因为不敢,哥哥胆子大,要不哥哥代为看一眼?” 吉布沉沉地凝视进玄墨的眸子,轻挑嘴角,一字一顿地正色道:“为兄的荣幸至极。”他当然荣幸,他将会是第一个看到“吾家有美初长成”的人,但或许,不是唯一的一个。 玄墨轻轻地掀开精致的假面,屋里一片寂静。玄墨抬起眼帘,迫切地想从吉布口中得到答案,四目相对,目光交错间,吉布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生茧的略显粗糙的指肚缓缓地摩挲过玄墨眉、眼、鼻梁,一遍又一遍。 当吉布的手指再度滑过玄墨的嘴时,早已等得猴急的玄墨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下,吉布回神,不自然地笑叹:“哥哥怕是要茕茕孑立一辈子了!” 玄墨很紧张,却又很疑惑。 吉布轻吐:“纵是满目倾城色,哪及玄墨世无双?” 玄墨的眸子里登时绽放出夜明珠一般的璀璨光芒。因长久戴假面而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晕染出不自然的粉红。 “吉布哥哥也会甜言蜜语,怪不得每回巡视,人家的奶牛都跟着你跑出好远。” 吉布脸色一滞,片刻后故意挂上一抹愁色,随手把假面重新给玄墨贴上,说道:“唉,要不哥哥还是收回先前的条件吧,为兄的只要随便找个牧牛女就好,咱们王族总得有人延续香火不是?” 玄墨笑道:“娶一牧牛姑娘后面能跟一群母牛,哥哥倒是不吃亏,不过草原牛比人多,要不哥哥干脆找头牛算了,便宜结实还好用。” 吉布佯怒,伸手就直捣玄墨的痒痒肉:“小丫头,怨不得直舅舅无时无刻地不在盘算着怎么掐死你,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哥娶头奶牛你面子上有光彩是吧?嗯?!” 玄墨痒得厉害,笑得脸通红,不住求饶:“哥哥,小墨墨不敢咧,哥——我还有伤——” 屋里兄妹俩闹成一团,谁也没留意屋外有个人,晕了,又醒了,最后一脸惊愕地离开了。 27 义华公主的“真貌” 如吉布所言,大典后的第二天,穆赛一行人踏上返程。 下朝后,梅逸急急地拦住方直:“直,玄儿身子骨根本就没好,侯爷怎么舍得让她跟着一路颠簸?” 方直耸耸肩,无奈地说:“穆赛汗就是因为玄儿这次受伤,才不放心再把她继续留在我们身边,所以执意要带她走,连我爹都劝不住。” 梅逸一脸落寞,捂着胸口说:“没了小妖精,这儿都是空落落的,日子好生无趣。” 方直点头赞同,不由地唉声叹气:“说得是什么,以往防她的阴招防惯了,突然一下子懈怠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引得二位大人在这儿长吁短叹,相思连连?”骆修和齐剑插了进来。 方直和梅逸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方直嘻嘻一笑,侧目看着骆修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公主外甥女儿喽!修,难道你不觉得她一走,日子平白灰暗了许多么?” 骆修睇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方直,一言不发地撇下方直他们,径自拂袖离去。 早已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方直一伙儿,终是爆笑出来。 “修的死穴在这儿啊!”梅逸望着骆修的背影打趣道。 “那可不,往事不堪回首啊——”方直举袖掩面,佯装不忍的样子。 “几位兄台,都在这儿笑什么?”宋庆卿也凑了上来。 “没,没什么。”齐剑笑得上不来气儿。 傻呵呵的宋庆卿也不在意,故作神秘地小声道:“那你们可知,左寒要回京述职一事?” “你小子还真是不务正业,身为光禄大夫不管好你的酒醴膳馐之事,反倒关心起人家兵部的事儿来了,你说是不是啊,方司马?”齐剑狎昵地搂过方直的肩头,还故意紧了紧。 方直用两个手指尖捏起齐剑的手,一脸嫌恶地甩到一边去。 宋庆卿慌忙摆手为自己辩解:“我可不是有意要知道的,是太子告诉我的,他还让我准备准备,说是要为寒接风来着。” “噢喉!”齐剑听后马上像只撒欢的猴儿一样尖叫一声,引来频频侧目,他赶紧装咳几声掩饰过去:“咳——咳,啊呀,这天儿一热嗓子就毛燥的厉害!咳!咳!”等那些目光纷纷收了回去,齐剑复又小声说:“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喽!” 出了承文门,梅逸跨上马背,招呼方直道:“对了,直,听向康说,他们家的兵器铺拿到几柄上乘兵器,其中有柄古剑,虽比不上承嶪的承影,却也不逊色几分,你随我一道去瞧瞧吧,看中了我便送给你,反正你生辰也近在眼前了。” 方直抬眼看看天,笑着婉拒:“那就先谢过了,不过今儿个有些晚了,改日吧。” “晚了?你吃错药了直?!还不到午时好不好!”齐剑嚷嚷了一句,飞身上马小跑到梅逸身边,“逸,他不去我去,我若看中了你便送我好了,反正我的生辰就紧挨着他的!” 梅逸啼笑皆非,手握马鞭指着齐剑道:“你胡吣些什么!直说晚了那自然便是他有事儿耽搁了,还有,你那叫人不敢恭维的剑法,啧啧,即便是随我同去也只配给直带带眼,你就别想着糟践名剑了!你还去不?” 齐剑语塞。 方直回府后,直奔“亦难苑”。“亦难苑”本作“亦男苑”,是方亦男出嫁前所居住的别苑,位于镇国侯府东南角,在方亦男远嫁后,方枭便为它改动了一个字,取“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意,借以寄托对女儿的思念。 方直一个纵跃翻过墙,足踏莲池而过,反正他是没那个闲情雅致放着近“路”不走,而去绕那个“之”字形的水上木桥廊子。廊子尽头,弄玉正在翘首以望,看见了方直,喜形于色地迎上来:“三公子,您可是来了,婢子这就传膳,小小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方直点点头,加快步子朝阁楼走去。 事实就是,玄墨还留在在镇国侯府,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才搬出了方直的别苑,而住进了僻静的“亦难苑”。与此同时,方亦男与方直姐弟俩还合计出一个假玄墨躺着马车上,不单单骗过了送行的朝廷要员,也骗过了原本知情的一众人,比如说,梅逸。如此瞒天过海,竟是玄墨自己强烈要求的,方直和方亦男不知道,她那小脑壳子里,又在酝酿着什么。 玄墨很识时务,分别时还抱着吉布不放,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泪眼汪汪地哭诉:“哥哥,你可定要早早来接我!”可等吉布前脚一走,玄墨就主动忽略受伤以来对方直的鄙夷不屑和忿恨,皮糖一样黏在方直身边,早中晚膳不见到方直决不肯动筷子。隔阂不再,两人间的热乎劲儿一日千里地向前推进。 两日后,左寒回京,太子果然没食言,让战承嶪代他在“思墨楼”设下接风宴。 在外历练近一年的左寒,本就英气粗犷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杀伐和沉稳,举手投足间也尽显大将风范,公子们七嘴八舌地表示出对他的刮目相看之意,左寒只笑不语,将他们的品头论足尽数收下,对他们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喝到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微醺的公子们也不管什么有的没的,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话题一转,不知谁引了个头,就说到玄墨身上了。 “寒,你好生没福,早回来半个月便能见识到义华公主的身手了!”齐剑替左寒可惜。 “噢?直,你的小外甥女那么厉害?”左寒似是并不相信齐剑的话,却转向方直求证。 “三脚猫碰上了死耗子。”方直一笑置之。 “不厉害怎么能让修每回都吃瘪?”齐剑不依不饶,把骆修也拐了进来。骆修投过来的目光似乎要把齐剑千刀万剐。 一听齐剑提到了骆修,左寒马上很小人地想到了自己眼下的日子该拜谁所赐,反正北疆也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索性肆无忌惮地大笑道:“我也能让修吃瘪,齐剑你小子怎么还不对我顶礼膜拜?” 齐剑冷嗤一声,左寒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各位兄弟给我做个见证,若我做到了,咱们让剑放声驴叫三声如何?” 见左寒保票满满,方直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骆修,骆修却仍是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情。 公子们纷纷起哄。左寒坏笑地睨着骆修,压低声音道:“修,对不住啦——”骆修心头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左寒继续:“修,他,喜欢裸睡啊!”公子们俱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 骆修微微一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轻吐一句:“寒也好不到哪去,男女通吃。”骆修是指那晚左寒对他上下其手之事,可他故意省去了下半句“连男人也摸”。那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可就变了味了,公子们有的甚至笑到了桌子底下。可他这么一说,事情就发生了转机,公子们都以为是他二人是在相互开涮,便只当成笑话听了,谁也不拿这些话当真。左寒暗暗地向骆修竖起了大拇指,意为:你狠!骆修不以为意。 宋庆卿趁酒兴突生一问:“逸,梅小姐现在还是对直一往情深么?” 梅逸半真半假地答:“是啊,谁能想到她就认了死理儿了,非得在直这一棵树上干吊着。” “直有什么好?”齐剑惟恐天下不乱,转向战承嶪挑起了方直的酸枣:“他纯情厚道统统都是假的,承嶪,连你也不知道吧?去年他生辰,自己春宵一夜好不快活,撇下我们几个,唉——” “噢——”又是一片起哄声和惊嘘声。 少言寡语的战承嶪浅浅一笑道:“直,你生辰时天儿还热,大热天儿的你还做那么剧烈的‘运动’,莫非你畏暑的毛病好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玩笑,梅逸听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灰暗。 方直赶快替自己打圆场:“哎哎,我可还是如假包换的童子哎!” “有你这么老的童子么!”齐剑毫不示弱。 哪知方直很得意地笑了,反唇相讥道:“瞧瞧,这就是没好生念书的表现,《膳经•禽篇》曰:童子鸡者,未行房事之鸡也。以此类推,我说我是童子有何不妥?” 当场又笑倒一片。 左寒一手指着方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五官都变了形,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直,你这嘴——都可以写书去了!” 宋庆卿面带桃花,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笑出来的,抑或是两者兼有,他抿着嘴,扭捏地问:“直,告诉咱们,义华公主漂亮不?” “是啊是啊。”好色的公子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附和道。霎那间,酒桌上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都盯着方直的嘴。 方直一看这架势,凤眸一吊,狡黠之色从眼角滑过:“这个嘛——” “怎样?” “快说!” “别卖关子!” 方直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两手一摊,笑道:“我也没见过呀!” “嗨!” “你小子定是存心的!” “死小子!”一片失落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义华公主精通易容之术,承袭蒙妃戴假面的习惯是这样吧,直?”骆修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公子们的眸子再度放光。 “是啊!”方直点头。不知情的公子们吃惊不小。 “那你们怎么辨认她呀?一天一张脸,扎人堆里就找不见,谁知道哪个就是她?啧啧——”宋庆卿直摇头。 “猪脑子!当然凭声音呐,每个人的声音可都是独一无二的!”孟旷敲了宋庆卿一记爆栗。 “好像高深的易容术连声音也可以变。”齐剑插了一句。 “凭得是这里的感觉,”方直颇为神气地指指胸,“对一个人有了感觉,就会相应地对她特有的幽香和与众不同的气质特别敏感;倘若彼此间心有灵犀,那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从万变的皮囊中剥离出来。” 方直的一席话,满座的公子都被触动了心思,一时席间有些沉默。 “直,你可真懂她。”久没开口的战承嶪突然抬头启齿,笑得别有深意。 “哎,直,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介意呀,等下你要是不乐意,就权当我放了个屁哈,”齐剑措辞很谨慎,小心翼翼地揣测,“惊为天人的蒙妃和太子妃都不遮面,那为何单单义华公主特立独行,不肯以真貌示人?是不是——” 齐剑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也挺恶毒,方直正在斟酌怎么回答他,突听身后闷闷的一声:“不,不是……”所有公子都惊讶地把目光投向开口之人——方舒。原来大典那日,看到玄墨真貌的不止吉布一人,还有无意中路过玄墨房间的方舒,他在有幸偷窥到玄墨揭下面具的刹那,便被震晕了。如此说来,方舒还真是很有发言权的,木讷实诚的方舒看不惯齐剑把玄墨往坏处瞎猜,本意只想为玄墨澄清几句,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满座注目的中心,紧张之下又身不由己地结巴起来。 “不是什么?”难得见到梅逸声色俱厉的一面。 “不…不是…齐…齐大…大…大大人想…想得那…那样…倒…倒是…公…啊公…公…主…长…长得…得…得…”见四周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方舒更是慌得想尿裤子,一时有些接不上茬儿,张大了嘴,空在那儿“得”个不停。 “娘唉,我要是晕了也是被这舌头大牙漏风的厮活活给折磨过去的,直,我要‘香吻一箩筐’做补偿!”齐剑狂拍脑门子,痛苦地把脸别到一边儿。 “小舒子啊——”骆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悟地低声念道这三个字。 方舒一个激灵,终于接上了下面要说的:“义华…公主的真…呃…真貌长得…憨…嗯…憨……”方舒其实是又卡住了。 听到这里,公子们先是大吃一惊。 宋庆卿失魂落魄地喃喃:“义华公主,长得,憨?” 孟旷留意到方舒描述的“憨“字后面紧跟的“嗯”,张大了嘴惊叹:“还这么肯定?!” 显然,公子们对方直贴身小厮的话都深信不疑,从而心灵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他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们心中身手不凡傲世独立神秘多变的义华公主,被面具遮住的竟是一张“憨颜”。 齐剑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目光闪烁地睇着方直自语:“怪不得啊——” 左寒宽慰似的拍拍方直的肩,什么也不说。 现在倒没人去留意方舒了,方舒在一旁拼命地甩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越急嘴就越不听使唤,翻来覆去地只发那一个音“憨”。正当空儿,方直责怪的目光横扫过来,见他这副垂头懊恼张口欲辩的样子,对方舒的结巴了如指掌的方直,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他不敢想也不想听的真相,当机立断地唬着脸喝断方舒:“小舒子!你太放肆了!公主的长相岂能任你胡说八道?!你这是在当面证明我管教不严还是炫耀你能恃宠而骄?!给我滚下去备马!” 方舒这可是头一回听方直这么重地斥责自己,委屈至极,瘪了瘪嘴,强憋着眼泪跑下楼去,一溜烟儿地冲到马厩里,抱着方直的马嚎啕大哭,边哭边抽嗒:“小福子…子…我没想…想骂公主…主…我是想说…说…说她…啊…啊憨…憨嗯…嗯—很好看啊!小福子,啊斧子——”哭到最后都变了调调了,方直的马一听方舒又唤它那土了吧唧的小名,加上自己又被方舒抹了一脖子外加一马脸的眼泪鼻涕,既嫌恶又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事实竟然是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很”字被方舒一结巴竟拆成了“憨-嗯——很”三个音。 楼上。方直的脸上绷得死紧,臭着脸举杯道:“小奴才的话大家别往心里去,平白扰了大家喝酒的好兴致,我自罚三杯以示赔罪。” 可方直越是严肃,有人就越是对方舒的话深信不疑,看来义华公主长得“憨”已经铁定成了不争的事实了。讪讪地客套了几句后,方直就先退席了。 一路上,方直都没吭声,方舒便抽泣了一道儿,仿佛“男儿有泪不轻弹”跟他无甚关系一样。直到进了镇国侯府,方直才对他开了口:“小舒子,方才对不住了。” 方舒惊于方直态度上的大转弯,倏地抽回了眼泪,望着方直直发懵,痴痴地张着嘴合不拢。 方直面色和缓下来,拍拍方舒的肩膀,仰望星空道:“我若不开口喝断你,保不准你就说了不该说的了!” 方舒睁圆了眼,辩解道:“公子,小的就是看不惯齐,齐大人他胡乱把公主往坏处猜,这才斗胆开口的,您为何不让小的说下去?” 方直肃然道:“无论你开口辩解什么不都是把她往好处说不是?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玄儿身份本就显赫,倘若再给你一说她如何如何美,将会引来多少心怀不轨的家伙觊觎她?!至于爱往哪歪想那是旁人的事儿,与咱们无关,我的话你可明白了?” 方舒使劲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替玄墨悲叹:公主,日后你嫁不出去可别怪小舒子啊—— 28 死生契阔 七月底,雨一场接一场地下个不停歇,天儿也不想往年那么热,玄墨恢复得很快,并没像预想的那样煎熬上“一百天”。好容易等到太阳露出了脸,方直正打算带玄墨出去走走,梅逸和战承嶪来了。 “直,下月你生辰,又赶上今年你行冠礼,就怕到时候送礼给你的人一扎堆儿,咱们的礼你也不当好东西,反正兄弟间也没那么多礼数,我和承嶪就合计着提前把贺礼给你送来。”梅逸一落座便开门见山。 “是啊,逸和我要送你的东西都不是虚一套的玩意儿,早送你早用,就看你喜不喜欢。”战承嶪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随手把盒子推到方直跟前。 “喜欢,当然喜欢!”方直还没看人家送得是什么东西,就眉开眼笑。当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战承嶪推过来的锦盒。 “寒玉?”方直的手刚靠近盒子里的玉佩,马上喜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战承嶪不置可否:“此玉名‘射圭’,夏寒冬暖,我想没人比你更需要它了吧。” “承嶪,你对我真好!”方直难得扭捏一会。 “还有我的,”梅逸自己动手打开了长盒子,“老早就叫你跟我去向家看剑,你竟一直推却,我虽配不上它,但好歹也是识剑之人,就怕有人捷足先登,就自作主张买下了。” “太阿?!”方直惊呼一声,梅逸含笑点头。方直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到剑身上去,唏嘘个不停。爱不释手地又抚摸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把剑重新放回盒子里,推还道:“逸,这礼太贵重了,我断断是不能受的。” “我不送你送谁?莫非是你对自己的剑术没信心?抑或是觉得驾驭不了太阿?” “逸,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剑着实是太昂贵,我——” 梅逸狡黠一笑,道:“这回是我爹出钱——” “逸,不是——” “直,不在东西贵贱,而在逸的一片真心。”战承嶪打断了再欲启齿推却的方直。 “是啊,我的太阿不比承嶪的射圭稀罕多少,你收他的不收我的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方直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了。 梅逸舒心一笑:“这便好了,如此我们便有机会见识到承影战太阿了!” 听此建议,方直精神随之一振,跃跃欲试的目光投向战承嶪,战承嶪一脸好笑地说:“你太心急了,直,好歹你得跟它熟络一段时日吧?” 一句话像一根细针,“噗”地扎破了方直迅速膨胀的战斗欲,太阳也灰心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承嶪,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梅逸把话题适时地引向了战承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赵显一案已做了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应该说皇上他老人家打算怎么办才对!”方直一本正经地纠正梅逸,“嶪王旧案何时重翻?免了承嶪的关西将军一职后封他何职?是沿袭嶪王封号还是另赐封号?把哪个公主给承嶪?等等等等,这统统不是承嶪所能操纵的了的!” “直说的没错,”战承嶪貌似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可方直的话字字敲在他的心上。 “君心难测啊——”梅逸苦叹。 “这没什么不好,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我母亲在世时,不就放任我过那舞文弄墨琴棋书画拈花惹草的风流公子的洒脱日子么?”战承嶪口气淡定,让方直和梅逸听不出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嘲讽。 梅逸干笑两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笑问:“哎,我说,咱们可是打小玩到大,还记得小时候你俩为了争灵雪可是打得面红耳赤,现在人又齐了,你们——” “啊,反正承嶪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趁此娶妻生子,我们也好讨杯喜酒喝喝,加上对小雪妹妹又是知根知底,正所谓天作之合啊!”方直打着哈哈。 “哎,直,小雪可是打小最喜亲近于你,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你娶好了。”战承嶪闷闷地回绝。 “喂喂!我妹妹可不是没人要的‘东西’!让来让去的,早十几年前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梅逸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好讨厌!我去找直哥哥,京城男子死光光我也不嫁给你!”战承嶪捏着嗓子学了一句,又转向梅逸,“听听,你妹子幼时就发此毒誓,我哪还敢娶?!” “喂喂!人都是会变的好不好!”方直闷声哼哼一句。 “直,你是说你是吧?你还真是花花肠子,看来齐剑说得一点都不错!”梅逸嘲讽一句。 “噢噢,里外里又是我不对?!”方直笑着反驳。 三人互相打趣,仿佛又回到少不更事的从前。 阴雨连绵的日子终是过去了,八月乍到,镇国侯府的上上下下都开始为方直的庆生宴忙碌准备,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然而,日子不会总是平静安逸的,战报说来就来,西南十六郡联合倒戈,挥军北上,一路攻城掠池,烧杀抢夺,局势迫在眉睫。 八月初十,一直闲在家中的战承嶪请命,钦准,皇帝任命其为骠骑大将军。当天,方直、左寒双双临危受命,分别受任南征总都督和骠骑副将军。与此同时,皇帝诏告天下:南征大军整饬待发,讨檄之战即将打响。 临行前一天,方枭殷殷叮嘱了方直一整天后,天色已不早了,但方直还是急匆匆地去找玄墨,因为他也同样有话要叮嘱玄墨。毕竟打仗不是儿戏,上了战场,人人都得把命悬在裤腰带上,方直是个务实的人,他很清楚“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道理,可一想到叫人不省心的玄墨,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也体会不到当“小爹”的滋味,方直的心就有些沉重。 夕阳斜打进玄墨的房间,天边也在放着火烧云,整个屋子里便呈现出一片让人焦虑不安的红。刚一进屋,方直就看见玄墨正背对着自己,立在西窗边,少有的安静,方直不由放轻了步子。 “玄儿。”方直轻唤一声走上前去。 许久,玄墨才回过头来看他。“舅舅。”低应了这一声就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方直。 被玄墨澄净的目光一探,方直的咽头就没来由地发酸,很努力地让自己咧开一个明朗的笑,道:“舅舅这一走你就能放羊了哈,外公大舅都惯着你,你自己可要心中有数嗯?”说着,又习惯性地摸了摸玄墨额顶细软的黄毛。 玄墨垂头不语,只管用脚去轻踹方直的皂靴,一下又一下,待她再次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勾得方直感动连连,也想陪着掉眼泪。 “你能活着回来么?” 方直脸部一僵,嘴角微微抖动,心中刚刚萌生的感动顿时因玄墨这一问而碎成一地碎片。方直狠狠地拧了一下玄墨的鼻头道:“没把你彻底驯服,我怎麽舍得死?!” 玄墨眨巴眨巴眼,扬起头去看方直,暗自较劲不让眼泪流出眼眶,嘴里小声说:“那要是万一呢?舅舅,那多可惜,人生这么美好,你还有好多心愿没完成呢!” 方直没好气儿地说:“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玄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叹息:“比如说吧,天下无双的小玄儿长什么样子你都不知道,这不是抱憾终生么?!这样吧,我就破例给你看看吧,但你不能白看,只要看了就等于是欠了我的,你的头壳里必须时刻装着我的脸,这样就能提醒你还有人情没还,必须活着回来。”不待方直回应,玄墨已动手撕开了假面。 这一眼,方直倒还真是铭记于心,在随后浴血奋战的日子里,每到生死关头,方直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晃动起这张脸孔,他也便会格外小心。那张脸,冰雕玉砌,顾盼流转,噙满泪珠的桃花目倔强地眯着,窗外火霞飞映,毫不吝惜地给她镀上满面的赤红,方直当时就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浴血雏凤。 方直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道:“我跟南靖要了个人,唤作简恒,以后就由他保护你,你若是出点什么茬子,我就先拿他试剑。” 玄墨的眼当下就不酸胀了,眼皮却是一阵狂翻,心叹:说得好听,“保护”?哼!是监视还差不多吧?!牧羊狗都找好了,自己这羊又能放到哪去? 方直见玄墨如此不屑的反应,离别的愁云登时就被吹到角落里,方直像对待猫一样,挠着玄墨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乖玄儿,知道舅舅的志向么?舅舅早晚要把你驯得服服帖帖,指东便绝不肯向西……” 方直指肚下马上摸到了一层鸡皮,方直得意地笑开了,变本加厉地追上一句:“到那时,我再把你高价嫁出去——” 完了,全完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柔情不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了个没影儿。 翌日卯时,南征大军在奉武门外点将。卯时一刻,皇帝擂响战鼓,六十万大军挥兵南下。 大队人马出了京城,浩浩荡荡地在官道上行进着。行至潭柘山附近时,路边半山坡的树丛中忽起一阵风吹草动,领军在前的左寒眼疾手快,大喝一声:“有袭!”随即揽刀在握,断后的方直闻变纵马疾驰到队首。 一阵阵马嘶,从半山坡的灌木林中腾空跃出几匹骏马,在队前一字排开,三员主将定睛一看,竟是梅逸骆修他们。 宋庆卿笑道:“寒,反应可够快呀!” “虚惊一场。”左寒笑着收起刀。 梅逸抱歉地笑笑:“对不住了,咱们可不是有意要扰乱军心的。” 骆修手握马鞭遥指身侧接到:“寒,直,少不更事之时,我们曾在这里赛过马。” 梅逸与骆修对视一眼续道:“当年承嶪不在,这样人马不齐的比赛也便不作数,于情于理我们都要重赛一场,奈何眼下战况危急,你们仨就先欠着吧,记住,京城可有朋友们在等你们凯旋,凡事万万都要小心!” 孟旷大大咧咧地说:“照我说啊,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你我既然约下这场盛世空前高手如云的马赛,你们几个就速战速决些,别跟那群老小子们穷磨叽!” 他们的三言两语倒是勾起了方直的回忆,无奈地笑叹:“又欠下了!债多压死人呐!” 齐剑耳尖:“直,别告诉我们你还带着一屁股桃花债上战场哎!” 众人哄笑。 “好啦,别耽误正事儿,千里相送总需一别。”骆修提醒一句。 公子们相拥惜别,梅逸他们策马分列路旁,目送大军再次开动。大军走远了,齐剑狼嚎一声:“娘的!老子要是知道谁敢伤了他们,老子取他狗头就跟探囊一样简单!娘的!”说着,齐剑不能自已地挥鞭连根抽起一株矮树,公子们悉数沉默。 距京城二十里处,有一座年代久远坐西向东的蓟北关,后因官道打它门前由北向南开凿,久而久之,这座关就废弃不用了。关口两旁地势陡峭,远远望去,便能看出整座关就设置在谷口。 大军开至关门下时,有名参军喝道:“关城上有人!”话音未落,关内扬起嘈嘈如裂帛的琴声,气势磅礴,惊飞林中鸟雀无数,转瞬间琴音凝咽,空荡的山谷中截住回彻起清扬婉丽的歌声: “悲壮哉仲夏之为气也, 郁郁兮草木将衰竭, 去白日之昭昭兮, 叹长夜之悠悠, 寥慄兮君远行, 登临送目兮盼君归, 盼君凯旋归——” 一曲唱毕,天地为之动容,蓟北关后的山谷内吹出一阵旋风,风过之处,花飞叶舞飘满天,纷纷扬扬地在关城的断垣残壁上落下一阵“彩雨”。将士们先闻天籁,后见奇观,无不震撼。随行的老军医叹道:“许久没听这曲《送君行》了,此女之音,比当年蒙妃出嫁时所唱那次,更叫人动容啊!” 方直闻言,放缓了马速,仰望关墙。鄙陋的关门上,伫立着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虽看不清面容,却也大概能辨识出她是在向这边遥遥观望。待方直打马经过关门时,马声嘶鸣,方直心跳加快,继而关里冲出一抹熟悉的褐色,方直的呼吸骤然急促,是玄墨!方直顿时心生百念。 渐行渐远,方直频频回头,那抹小小的身影一直都在。就在方直几欲唏嘘之时,他突然很没良心地勾起一件往事,当下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引得身旁一名军士浑身紧张,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大都督不满。他哪知道方直想到的竟是:我就说嘛,这死丫头上回鬼嚎果然就是故意气我的!倒还真没冤枉她!方直真是小肚鸡肠小叶肝外加小心眼儿,这“上回”都要追溯到猴年马月,玄墨在澡盆子里“放歌”那次。 战争决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大军行至淮水南岸时,因突降半个月的大暴雨,导致淮水泛滥,再加上南方天气湿热,军中不少将士染上了热疾,两军尚未交战,朝廷的军队在天时和地利上就先栽了跟头。好容易等到雨过天晴,战承嶪沉稳大度,指挥得当,挥师继续南下,接连收复五州三郡,但已是人疲马乏,战况不容乐观。 而玄墨每天都会神出鬼没地潜伏在方枭的书房屋顶,偷听战报。 当她听到,九月底,随州城一战叫头阵的主将大腿负伤时,心里一阵飞沙走石;在得闻受伤的是左寒而不是方直后,玄墨很是幸灾乐祸,同时还振振有词:皮糙肉厚的就是用来攻头阵的。 十月上旬,战承嶪笑傲疆场,引五十轻骑潜入荆州制造混乱,在轻松拿下守城大将首级后,被烈焰灼伤。玄墨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是一阵胆寒,不住地替那人感到惋惜:毁了,十有八九是破相了,到时候可得做几副英挺的假面送给他。事实上,人家根本就没烧着脸。 十月下旬,军需告急,骆修整装,监押军需帅兵二十万南下接应。 十一月底,吉布抵达京城来接玄墨,玄墨是带着遗憾离京的,因为她临走都没有听到关于方直的任何消息,头一遭,玄墨尝到牵肠挂肚的滋味。 玄墨回中都这一呆就呆到了来年的四月。 这天,玄墨又百无聊赖地躺在坠满鲜花的草甸上,晒着刺眼的太阳。刚从穆赛帐中出来的吉布在她身旁坐下,抽出玄墨嘴里都嚼烂了的艾草,老套地问:“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什么?” 玄墨一个打挺坐起身子,喜滋滋地与吉布对视毫不犹豫地说:“好的!” 吉布颔首道:“南方叛乱已平息,南征大军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妙极!”玄墨一敛眸子,眯眼笑问:“等等,让我猜猜坏消息…”玄墨夸张地皱皱眉,一吊眼角,斜睨着正在远处吃草的奔:“某非是哪个不想活了的死老头儿跟父汗要我?” 吉布摇头,玄墨吊起的眼角微微有些牵动,咬牙道:“你要娶牧牛女?”吉布微吊嘴角,旋而正襟危坐地轻言:“别猜了,小墨墨,是直舅舅。” 自打方直南下,关于方直的一丝风吹草动玄墨都没探听到,玄墨只能努力让自己往好处想……而今,自己盼来的竟是吉布口中的“坏消息”。玄墨胸口似被大石击中,紧张不安地盯着吉布的嘴。 “直舅舅和战将军在攻下巴陵郡后,遭遇反扑,战将军肩胛处被箭刺穿,直舅舅腹背中刀,两人伤势很重,当场——” “别说了!”玄墨头也不回地冲回营帐,吉布接下来的话她没胆量再听下去。 吉布被玄墨这一喉给当场喉住了,反应了半天后才抚额自语:“咦?我还没说完呢,两人当场就被援军送回大营救治了呀——” 当晚,玄墨就留书一封,偷偷溜出中都,只身纵马回京——奔丧。 29 疯子的克星 当玄墨还在星夜兼程时,方直被抬回了镇国侯府。此番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方直着实伤得不轻,刀从背后刺入,只差一寸就直插心脏,而且这一刀伤了后背上一根牵动右臂的筋腱,军医没一个敢打保票,这伤是否会影响到方直日后使用右臂。为此,回京这一路上,方直都一改往昔文质班班的风度,不论是在黑夜还是白天,几乎不停歇地暴躁咆哮,像只发癫的困兽。只要有人碰触他的伤口,他都会不依不饶地朝那人发疯,打骂厮打无所不能,发展到最后,甚至连多看一眼他的伤都不行,所以南征军凯旋后,所有的军医都在家养伤——被方直搞出来的。 等回到家里,方直依然不做任何收敛,绝望的方直已然脱了人形儿,活脱脱一头疯兽。朝中一个荒诞的流言不胫而走:兵部少司马,疯了。方枭很理解儿子的苦衷,年纪轻轻就将失去使剑的右臂,实为人生一大悲哀,所以就算眼下方直的举动再出格,他都能忍。而且倘若数月后证明,方直当真不得不拖着残臂过活后半生,作为老爹的他,也会陪着儿子日夜咆哮。估计到那时,镇国侯府方圆几里内,就别想再有别人住了——大概没有人愿意放着舒心日子不过,而跑去住在原始大森林附近,过一种心惊胆寒的日子——耳畔时刻激荡着野兽发春的叫唤,同时还得高度警惕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发颠的兽们。 方直回府的第三天清早,京城城门刚开启了一半,一人一马便飞掠进城,寂寥的大街上,马蹄子打在方砖上的声音分外清脆急切,敲得沿街百姓人心惶惶。刚进镇国侯府的大门,玄墨蓄势已久的眼泪就如同崩堤的滔滔洪水,肆虐不绝,玄墨边往正堂跑边大声哭诉:“你混蛋…孬种…小人…你不负责…你说话不作数—没经我允许你就敢死,小舅舅——你死得好惨呀——” 玄墨典型一个大事不糊涂小事儿不聪明的主儿,她也不想想为何府内连灵堂都没设,就干站在那瞎哭。 寂静的大清早,痛哭很快就引来了方枭他们。方枭辨认了好半天才惊讶地认出,正堂中灰不溜秋泣不成声的小人竟是玄墨。方枭不禁啼笑皆非,赶忙把疲惫虚弱的玄墨抱起来问道:“小玄玄,你哭谁呐?谁死得好惨呀?” “哇——小舅舅死得好惨呐——”这一声振聋发聩,惊醒了整座侯府。 方枭朝方拓苦笑道:“信儿还是传岔喽!” 紧跟着后院炸响一声惊雷:“老子还没死呐!谁他二大爷的大清早的来哭丧!”是方直。 很可惜,玄墨没听着,在方枭怀里,她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玄墨似乎听到有人在咆哮:“滚!” “好吵!”玄墨嘟囔一句翻了个身,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是小舅舅的声音!玄墨四下看看,是在方直隔壁没错,不是做梦!他在骂人!他还活着!狂喜之余,玄墨赤足下地,也不顾自己还没梳洗,也不顾自己饥肠辘辘,一边癫狂地大笑,一边向隔壁冲去。 □□着上身趴在床上的方直刚要再吼,却跟门口赫然出现的披头散发一身尘土的玄墨对上了眼。方直的气儿倏溜一下就撒掉了。 “你背上的洞洞既难看又恶心,啧啧,是个女人都能叫你吓跑。”玄墨的嘴里这辈子是吐不出象牙了,这时候还不忘气气方直,边说边向床边挪步子。 “你也好不到哪去,活像个叫花子,是个男人都对你提不起兴趣。”方直反唇相讥,心里却没来由地踏实下来,打负伤回来就没看见玄墨,或许这是他莫名持续暴躁的一个小原因。 玄墨冰凉的手轻轻地覆上方直后背被黑乎乎的药膏粘连在一起的伤口,嘴里念念有词:“谁他母亲的下手这么狠?!轻轻戳一下意思意思不就完了?习武之人难道不懂点到为止么?这背后的小人捉住没有?捉着的话把他交给我吧,我先抽后刺再浇油,最后把他醢成酱……”玄墨嘴上喋喋不休地骂着,眼泪却浑然不觉地扑簌簌直往下淌。 太阳给她骂得很害怕,无语地逃回山下。 方直无力地抬抬胳膊,玄墨听话地跪坐在他身边,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一行行浊泪冲刷着玄墨的脸颊,假面上呈现出一道道“沟壑”。没办法,玄墨脸上的土实在是太厚了。 方直好笑地轻斥:“半年不见还学会骂人了啊?骂得还挺溜到。” “哪有。” “噢,连娘都骂了还不算粗口啊!” “他母亲的不算。”这话一脱口就觉得别扭,玄墨也意识到了,不禁破涕为笑。方直咧咧嘴,但背上的伤痛却让他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 玄墨的泪又涌了出来,干脆抱住方直的头,把脸贴到方直的腮边,抽泣着只讲出几个字就没了下文:“你吓死我了,奔差些累死——” 屋子里只剩玄墨的轻泣声,待到屋子里完全黑了下来,方直忍无可忍地敲窍玄墨的头:“我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玄墨放手,抻开衣领把鼻子埋进去使劲一嗅,道:“哦,是有点臭,一直就没洗。” 方直心叹,不是“有点”,是“很”,真不知这“一直”是多久。娘唉,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堂堂少司马被活活熏死,下辈子投胎做乌龟都窝囊! 在玄墨的悉心陪伴照料下,方直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而事实也证明,方直的右臂灵活如初,太医们都说这是个奇迹。 公子们听说了方直伤愈的消息后,都迟迟不敢独身前来探望,因为谁也拿不准方直的皮肉伤好了,那精神上的“疯狂病”是不是也跟着好了。只要一回想起三个多月前方直重伤后那失心疯一样的癫狂,有“幸”目睹的公子们叹息之余更多的就是心惊胆寒。尤其是左寒和骆修,还更有幸地体验了一把——班师的路上,左寒给他抓得旧伤开裂,骆修更是被他随手乱掷的不明物体敲破了额头。友谊诚可贵,小命价更高哇! 于是乎,公子们一合计,决定三五成群地结伴去镇国侯府探视。他们翻烂了黄历,终于敲定了一个黄道吉日:七月十五。 左寒最先提出抗议:“哎哎,我说,七月十五是鬼节好不好?你们就不能捡一个讨喜的日子么?!”左寒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腿上的伤处,一脸的避讳,生怕再沾上些什么晦气。 “你不识字啊,黄历上整七月里就这天写着‘宜探友’!”宋庆卿说着就丢了一本黄历过来。 “大丈夫行事干脆果断,就定这天了,料方直那小子发什么疯也压不过咱们这,一,俩,仨……八个大男人!”齐剑狠下心肠咬牙道。 于是七月十五这天,家家户户上街烧纸,而梅逸一众人则怀着无比悲壮的心情浩浩荡荡地直奔镇国侯府。敲了好半天才敲开府门,更让公子们没想到的是,管家方信看了一眼他们,迟疑片刻,连门都不顾得关掉头就走,嘴里还念叨着:“活见鬼了,八成是我想有客登门想疯了,我也还是给方家的列祖列宗们烧点纸钱去吧。”这也难怪,自打方直卧伤家中,尤其是他“疯了”这个谣言流行之后,镇国侯府便是门可罗雀。 左寒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诧异地问:“咱们好像还是热乎的吧?” 梅逸轻唤一声:“方管家,咱们是来看方直的。” 方信立马定住脚步,确信无疑后,老泪纵横地转身奔回来:“啊呀,老身失礼了,失礼了,这个,梅公子——”方信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说老管家,快带路吧,这都急出个鸟了!”齐剑害怕要是再不打断方信,他老人家就该抱着梅逸痛哭诉苦,等把祖宗们都挨个慰问一遍后再说别的了。 “是是是,公子们请——”方信抹了把泪,直接把公子们往方直的别苑里带,因为他知道,赶巧玄墨陪陈氏去寺里进香祭祖了,要不然还得一通手忙脚乱的遮掩。 远远地就看方直一人安静地躺在竹林边的贵妃塌上看书,公子们不约而同地在别苑门前畏缩不前,心照不宣地互相推让,看来谁都不想打这头炮。 方信不察,仍然兴致勃勃地说:“诸位公子,咱们公子就在——哎?人哩?”方信回头一看这情形,不得不再度折返回苑门。 左寒直言不讳地问道:“老管家,你确定你们公子不会再发疯了么?现在他是人模狗样的,谁保他过会儿一激动不乱丢东西?” 方信惭愧地笑道:“左公子,三公子自打小——呃!”方信差点照实说出“自打小公主回府后就全好了”的真相,话到嘴边猛然有所警觉,灵机一动顺势就打了个饱嗝:“呃!——嗨,让公子们见笑了,这人一上岁数就不太好消食了,哎?我方才说到哪了?” “你家三公子自打小。”梅逸好心地提醒他一句。 “噢噢,我家公子自打小时候老夫人走后,还真没怎么动过怒,有什麽火儿他能压在心里就自个儿压住了,这次不一样,头先儿军医们都说他那右胳膊保不住,这换谁谁受得了?就冲着这个还望公子们多担待些,现在可好了,公子使剑都不在话下,火儿自然就没了,公子们还是快请进吧!” 一席话既道出了方直的苦衷,又给众公子们吃了定心丸,还顺道赔了不是,一举三得,姜还真是老的辣呀!等公子们陆陆续续进了别苑,方信得意地一笑,哼哼着小调转身离去:“郎个里个郎,话说道‘廉将军尚能饭否’……” “直——”梅逸招呼了一声。 “呀,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方直很高兴,又转头吩咐道,“小舒子,请大人们落座!” 现在公子们最听不得跟“疯”发音相同的字眼,屁股沉的齐剑当先抢了个座,可一听方直的招呼,神经兮兮地一个高儿窜起来,退出好几步。骆修白了他一眼,正好在他让出的座位上坐下,轻蔑的眼神中尽显:想当初是谁说万一方直发疯大家准能压住他的?没准儿就他跑得最快。 公子们小心翼翼地把方直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随意地披着宽松的白绸中衣,胸襟微敞,脚踩软鞋,披散着头发,只系着一道黑绢苏绣抹额,整个人神采奕奕,想来应该是正常了!公子们暗暗舒了口气,脑子中紧绷的弦儿也松了下来。 “你小子可真是,前一阵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连兄弟也敢吼。”左寒忍不住抱怨。 “还敢打。”骆修补充一句。 “真是抱歉,等我身子再硬朗些,一定给兄弟们好好补上。”方直微微笑道。 “甭指望你了,老侯爷早就放出话来,说什么今年也要给你轰轰烈烈地大办一场,好让人人都知道他从战场上捡回个儿子来。”齐剑半开玩笑道。 “好啊,这倒省了我的事儿了。”方直环顾一圈,神色突然有些紧张,“承嶪呢?他的箭伤还没好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气。 左寒借机转移话题道:“哥儿几个很是好奇,能把你这又臭又硬的搅屎棍子化成绕指柔,老侯爷在你身上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方直一愣,脑海里马上飘过了玄墨的脸孔——临行前那依依不舍的像浴血之凤的脸,以及昼夜不停歇的狂奔后,在自己身边浊泪满面的花脸。 方直甩甩头,略过左寒的话追问:“别跟我婆婆妈妈,共赴生死一场,我也看开了,快说承嶪怎么样了?!” “告诉你你可别又乱发飙啊!”左寒自动后撤几步。 方直拧拧眉毛,转向梅逸:“逸,你说!” 梅逸不顾公子们朝着他的挤眉弄眼和私下摆手,直言不讳道:“承嶪肩上的伤口已然愈合,不过他受那一箭喂了奇毒,王太医极尽刮骨、放血、药浴之能事,就是除不净。” “什么毒这么厉害?” “不知道,要不怎能叫奇毒呢?”齐剑□□一句。 “什么症状?” “从外面看无甚明显表现,不仔细观察倒不会察觉,仅仅是印堂有些暗淡;但内里,血呈紫黑色,最邪气的是还有股莲香。”梅逸神色凝重。 “真是邪乎。”方直点点头。 “王太医还说——”宋庆卿刚想接过话茬,被梅逸急急拉住。 “逸——”方直恳切地唤了一声。 “怕你伤势刚好,受不得刺激。”梅逸不太情愿地解释着,怕他再发疯是真。 宋庆卿甩开梅逸的手,负气道:“大家有难同当,多告诉一个人就给承嶪多寻一条活路吗!直,我跟你说,据王太医推断,此毒潜伏期甚长,而且摸不定它何时发作。在它不发作时还好,承嶪还可与正常人无二般,但只要一发作,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正常个屁!都不能人道了还怎么算正常?!”左寒忿忿地喊了一句,脸上尽是难过。 “什么不能人道?”方直不解。 “毒未解之前,承嶪酒不能沾,女人不能碰,像我们这样长年从军在外的,也无非就这么两个乐子,眼下连仅有的乐子都给剥夺了,承嶪心上还不得荒出草来?!有句话咋说的?哀莫大于心死是不?”左寒替战承嶪报不平。 “啊?跟个闷葫芦似的承嶪竟也是个用下半身解乏的?”原本对战承嶪佩服得就差膜拜的孟旷呆呆地喃喃着。 骆修打趣他:“换你去边疆你就用脑子是吧?难怪呀!” 齐剑边笑边用□□裸的目光在孟旷身上扫来扫去。 “难怪什么?”孟旷一脸的不解。 “你只用脑子,当然本该替你暖床的女人都在给你暖脑子喽!”齐剑替骆修解释道。公子们人尽皆知,孟旷家教甚严,至今连花酒都没喝过,为此孟旷没少受朋友们的打趣。 “行啦,别尽往坏处想,眼下承嶪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再回去守疆,寒你也是,酒肉穿肠过,不喝倒也不会误事儿,而且军妓都不干净,少用你也不吃亏。”梅逸规劝道。 “逸说得不错。”方直很是赞同。 “不错什么呀?!此番论功行赏,皇上的意思是趁机为你和承嶪赐婚,照眼下来看,到时你一人沉醉在温柔乡里,空留承嶪提心吊胆地活在邪毒的威胁下!”齐剑一番冷言冷语激得方直一个激灵。 “你说什麽?赐婚!我怎麽不知道?!”方直跳起来一把扯住齐剑的衣领,几个胆小的公子吓懵了,个个哭丧着脸躲到梅逸骆修的身后,嘴里不住地念:完了完了全完了,直又犯病了,赶明年的今天举国上下都给我们烧香。 “我说什么你听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再问?!”齐剑也火了,“皇上破例动用选宫女的规模来为你选妻,你生辰那日,便是莺莺燕燕到你跟前供你挑选的那天!” 方直狠狠地甩开齐剑的衣领,冷笑道:“好,很好,非常之好!又是先斩后奏!你们尽早替我放出话去,不怕死的尽管嫁进来,反正嫁进我方府的日子,便是以后给她烧香的日子!承嶪的毒一天不解,就一日别想劝我方直娶女人!方舒,送客!”方直暴怒着大步离去,公子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半天,孟旷竖起大拇指佩服道:“狠!够狠!打今儿个起我换偶像!” “这话往外放好放,可谁有胆子放给皇上?纵使有胆,可也不能不考虑直的周全呐!抗旨不遵那是死罪没别的说!”左寒忧心忡忡地说。 “是啊,而今帖子尽数已经下发了,全国的佳丽说不定都在路上了!”郎青扯扯后背被汗濡湿的长衫叹道。 “梅小姐咋办?逸,直对你妹妹不会那么绝吧?打狗还看主人咧!”宋庆卿恋香惜玉的心又开始泛滥了。 梅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宋庆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把梅小姐形容成狗,心虚地别开眼,躲到骆修身后撅着嘴一下一下对手指头去了。 骆修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眼下或许只有她能让直转转心思。” “谁?”公子们俱是眼前一亮。 “义华公主。”骆修诡异地答。 “这可行么?”左寒质疑。 “你应该知道一物降一物吧?”梅逸接口,与骆修相视会心一笑。 远在天边近在京城的玄墨连连打了八个喷嚏。 这下可全好了,皮儿薄的饺子总要露点馅儿。 30 假凤虚凰 梅逸的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为保周全,梅逸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出马,再去向方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另一路派朗青将他写给方亦男的信送去中都,信中如实地禀明原委,希望蒙妃能够看在手足的情分上,获准义华公主屈尊随使者一道进京,充当说客。可话又说回来,梅逸之所以这么劳心劳力,一多半还是为了他的妹妹。 这天,梅逸怀揣着方直曾经赠与他的玄墨的罚写,独自一人来见方直。 梅逸一落座,就掏出了“法宝”,轻轻地拍到方直跟前。 方直快速地瞥了一眼,想起自己送它给梅逸的初衷,觉得很诧异,遂问道:“逸,你缺银子么?你都坐到尚书之位了还缺钱?!再说正三品大员的俸禄也不低啊,六部里数你最清闲,每天喝几杯水就能领到一大车薪(杯水车薪就是这么来的),再不济也不至于卖掉玄儿的墨宝呀?眼见着义华公主的呼声看涨,这玩儿你还是留着吧。你做么这么急用,要不我先帮衬着点?” 梅逸诡异地笑问:“直,玄儿可知道你亲手把她的把柄送到了我的手上?” “不知道啊,”方直一脸茫然。 “那玄儿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气你?” “嗯?逸?你什么意思?”方直嗅到了一丝不祥的苗头。 “直,要想玄不知,除非直莫为……” “逸,你在威胁我么?”方直拉下脸来。 “直,这非我本愿,纵是兄弟如手足,可手足是心肝,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小雪……直,你娶我妹妹吧,这是我唯一能为妹妹做的,而且,这样你也不必背负抗旨的罪名,两全其美,岂不……” 方直冷冷地打断了他:“逸,我至死都会把小雪当成自己的亲妹子的,我对她,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甚至闭着眼都能指出她屁股上的胎记具体长在哪儿,所以我压根儿就没对她动过一丝歪想。” “直,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怕我告诉玄儿真相?” “随你大小便!”方直很是决绝。 梅逸一脸失落。 瞅着梅逸正在沮丧,方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梅逸手上的“把柄”,三下五除二地塞到嘴里,硬嚼几下猛个劲儿地往下吞,噎得太阳处的青筋都要挣破皮肤。 梅逸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抢又吞,待他噎得面目狰狞了,随手递过一杯茶,方直二话不说张口牛饮几口,把它们统统送到肚子里。 方直捋捋胸脯子,得意地看着梅逸笑,一副看你再拿什么威胁我的表情。梅逸清朗一笑,道:“直,你动作可真快,佩服佩服!” 方直更加得意。 梅逸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轻言一句:“直,忘了告诉你了,那是赝品,玄儿的东西我会留一辈子……我,就怕你使诈。” 方直的肚子里顿时就有了反应,只觉一阵翻江倒海,握着脖子追出一句:“逸,你小人!” 与郎青同行的还有左寒手下的一员名叫武词的副将,以保证行程中的安全。 方亦男倒是很痛快,看过信后马上答应了梅逸信上的要求,准玄墨与京城来使一道回京。当然,其中方亦男又略施雕虫小技,这个玄墨,是个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返京路上的第一个夜晚,就出了岔子。 临时的营帐扎好后,武词立在马车旁,伺候公主下车:“公主,请您移驾休息。”说着,挑起车帘,摊开大掌以备公主借力。皎皎月光下,一只不比武词的手小多少的手掌轻压在武词的手上,粗糙的“手感”磨在武词细嫩的心上,倏地一下毛成一片。 眼瞅着公主进了帐篷,武词迫不及待地把郎青拉到一边,紧张兮兮地悄声问道:“郎大人,我是个粗人,说话不会打马虎眼,咱没接错人么?” 郎青神色一凛道:“此话怎讲?” “就在刚刚,我扶公主下车,好歹她也是个金枝玉叶,怎的那手掌心就粗得跟个铁耙一般?” 郎青送了口气道:“你多心了,义华公主自小习剑,时间久了,掌心粗糙也在所难免。” “噢,”武词仍是半信半疑,忍不住又追上一句,“可她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她那手掌的大小却跟我的不差毫厘,这又怎么解释?” “初次接触公主都会紧张,产生错觉在所难免,武副将,你许是累了,要不早些休息去吧!” “噢噢,好好,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是觉得累的有些发晕。”武词捶捶太阳,点头称是,但他身子累是假,脑子累才是真。 为方便保护公主,郎青和武词的帐子就紧挨着公主的营帐,如此一来,公主帐子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郎青他们便听得一清二楚。 武词向来浅眠,夜半时分,他隐约听到,公主的帐子里传来阵阵鼾声,武词翻了个身,心说:这公主还真是豪放,呼噜打得比个爷儿们还响。哪知,鼾声不但不收敛,反而越来越响,在寂寥空旷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嘹亮。郎青也被惊醒。 “郎大人——你也醒啦?”武词悄声问道。 “是啊——”郎青苦笑。 “唉,真是与众不同的公主,我从没见识过这么不拘小节的皇族。” “嘘——”郎青听到隔壁有一阵窸窣的衣服响声,下手捂住了武词正发表感慨的嘴。 武词拧眉支耳一听,用食指比划比划外面,郎青会意,两人也偷偷地跟着摸了出去,远远地跟在跑进茫茫夜色的公主身后。 “公主可能是起夜去了,女孩子脸皮儿薄,想来是又不好意思叫咱们这些大男人跟着。”郎青用唇语给武词解释道。 武词点头,亦用唇语回道:“咱们远远地保护着,非礼勿视就是。”郎青同意。 要说“公主”这泡尿早就憋了一整天了,憋得脸都紫了,好容易憋到这会儿,可以避开众人耳目,便一心找地儿解决内急,慌到连背后跟着俩男人都没察觉。 很可惜,武词和郎青还没来得及“非礼勿视”,朗朗乾坤,月白星稀,就在四目睽睽之下,“公主”竟然——站着——就尿了!月亮急急地羞涩地扯过一朵云彩盖住了眼,还没休息的花花草草也蔫了一片——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闭月羞花。伴着“哗哗”的声音,武词和郎青眼都直了,脑子也直了。 “喀拉——哗啦——” 武词惊问:“什么声音?” 郎青掬心蹙眉,一脸痛苦,他不能照实说:他那颗沉睡了许久,终是为义华公主而跃跃悸动的少男的春心——碎了。 而与此同时,身心俱得到放松的“公主”脑子也清醒了,敏锐地捕捉到自己身后有紊乱的鼻息声,糟了!有人跟踪,自己很有可能露出马脚了。情急生智,“公主”双臂向前一平伸,两眼一闭,缓缓地回转过身子,嘴里再度发出鼾声,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从目瞪口呆的武词和郎青眼皮子底下飘了过去,一直飘忽忽地晃荡回帐。 武词脑乱如麻,哆哆嗦嗦地指着“公主”的背影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可怜的武词被吓着了。 郎青更悲哀,义华公主从前留在他心中那古灵精怪十分美好的印象彻底被颠覆,一颗少年的春心就这么垮饬掉了。 回京之后,马车径直驶进了镇国侯府。“亦难苑”内,恢复男儿本色的假公主恭恭敬敬地跪在玄墨跟前:“罗勒给公主请安。” “做得不错,起来吧。” “小的不敢,小的怕是让公主蒙羞了。” “蒙什么羞?”玄墨很是诧异。 “梅大人,卑职所说决无半分虚假,武副将可为卑职作证呀!” “郎青,若我没记错,此行你可是以钦慕公主为由,主动请缨的,一回京你却给我这样一番答复,叫我怎么信你?”梅逸的话柔中带刚,郎青听后一脸委屈。 梅逸又道:“你说公主手掌粗大,那我可以以切身体会明确地告诉你,公主手如柔荑,即便是练剑,事先她都会先缠上厚布条做保护。至于你说的公主打鼾一事,你尽可以——”梅逸叹息一声,本想说你可以去问问方直方大人,但考虑到玄墨的名声,还是强忍住了。 “罢了,你下去吧,什么公主打鼾、梦游、像男人一般排泄之类的谣言就此打住,看在你顺利带回公主的份儿上,此事我也不再追究了。” “……是。”郎青欲辩还休,但他看到梅逸一脸决绝,终是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迟疑着退下了。梅逸的为人他很清楚,向来言之凿凿,可这回,自己确是眼见为实呀,倒底该信谁呢?郎青的脑子有些打结儿。孰是孰非之中只有一点很肯定,就是他那颗破碎的心一时半会儿是修复不了了。 “公主,梅大人来了。” “告诉他,直舅舅给姓骆的小子叫去了。” 不一会儿,弄玉又回来了。 “公主,梅大人说要见您。” “嗯?” 方直书房里。 “逸哥哥——”一进门,眼尖的玄墨最先打眼的不是梅逸,而是他手里的食盒,随即冲着食盒子甜兮兮地唤了一声。梅逸暗自感慨,自己混得还不如个食盒。 “乖玄儿,大胖厨子又想你了,这是他专为你做的水晶百果糕。” “哇!”玄墨的口水毫不客气地淌了满嘴,把唇皮子润泽得晶亮剔透。 “欸,这些都是你的,咱先谈正事。”梅逸灵巧地把盒子挪闪过玄墨的魔爪,复又盖上了盒盖。 “那先吃一小块,就一小块!”玄墨扑了个空,很没做人准则、没风度、没面子地求道。 梅逸喷笑,但真的只给了玄墨仅够塞牙缝的一小块。 “你可知道皇上要为你舅舅选妻一事?” 当然,罗勒随身捎来的母妃的信上已经道明原委了。玄墨点头。 “那你可知你舅舅宁可抗旨也不从?” 玄墨又点头。 “嗯,那咱们是不是得想法儿劝他?乖玄儿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舅舅送死对不?” 玄墨眨眨眼,再点头。 梅逸舒展开眉眼笑道:“哥哥们轮流上阵都说不动他,所以——” 玄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小声问道:“逸哥哥的意思是,叫我去劝他?” 梅逸轻轻地拍拍玄墨的头,激动的心差点飞到玄墨嘴里:“玄儿就是聪明。” 玄墨一回想起几天前的晚上,劝婚的方枭方拓被方直六亲不认地轰出此门,想象的翅膀就再度插上,眼前晃动的全是自己被敲成猪头的惨象,几个战栗后,玄墨恋恋不舍地盯着食盒,边后退边小声道:“这点心我还是不吃了吧,舅舅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告诉大胖师傅,我也想他——呃,欢迎他来我家做客。”说完,转身就要仓皇逃走。 是“欢迎”他来你家“做点心”才是吧?梅逸好笑地又从怀里掏出“法宝”,虽然方直不上钩儿,可未必玄墨也不上道,遂开口拦住玄墨:“玄儿,先别急着走,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玄墨中计,好奇地雀跃回梅逸身边,定睛一瞅,傻眼了。 “你怎会有我的罚写?” “小玄儿的记性可真差,忘了你是因为得罪了我才被罚的?所以你舅舅那它们给你恕罪。”梅逸凝视着玄墨的反应,果然,玄墨脸上起了忿忿的表情,梅逸窃笑,又道,“让我们看看,你写得是什么:我再也不——呃——闯王了?!小玄儿,你舅舅罚你写的可不是这个吧,你小小年纪也想当‘闯王’么?这可不太好吧?” 玄墨脸色大变,劈手要夺,梅逸顺势把玄墨带到怀里,还把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逼视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道:“你舅舅这两天脾气可是很坏,就算你俩感情再好,万一此时翻出你的陈年旧账,照我对他的了解,啧啧——”梅逸笑得高深叵测。玄墨被反剪到身后的双手下意识地捞了捞屁股。梅逸索性笑开,玄墨头一回从他的笑里看出了笑里藏刀四个大字,恨不得吐他一脸唾沫。 咬牙一思量:“我尽力就是了。”玄墨不得不向恶势力低头。 “对了,玄儿,你不想要个恶毒的小舅母吧?”梅逸话中有话。 “嗯?”玄墨却不明所以。 “忘记跟你提了,你舅舅小时候为了我妹妹可没少跟别的男孩子打架——好了,我该走了!算算时间,你舅舅也该回来了。”想想骆修那边也差不多了,梅逸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临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我会叫大胖厨子来‘看’你的,乖玄儿。” 梅逸出门后,玄墨掰下一块胡乱塞到嘴里,却是味同嚼蜡,“呸!”玄墨忿恨地尽数吐出,“谁稀罕!”趾高气扬地出了方直的书房。 走出苑门,玄墨想了又想,又折返回来,拎起食盒恨道:“拿去喂狗!决不便宜你,姓梅的小子!有其兄必有其妹!哼哼——”玄墨心生“歹计”。 当天夜里,玄墨饿醒,摸着黑,把水晶百果糕全部倒进她饥肠辘辘的肚子里,连糕屑都舔得一干二净。反正,眼不见为净。 31 吓跑美人的代价 方直庆生宴这天,镇国侯府莺莺燕燕来了一堆,百“花”争艳,场面确实壮观,然而,与如花美眷反差极为强烈的却是方直不苟言笑的臭脸。 “直,笑一笑,这么多美女哎——”齐剑色迷迷的眼球转了几圈下来,自个都把自个儿转晕了。 “你乐意笑就可着劲儿地笑,看中哪个就赶紧牵走,省得在这儿碍眼!”方直鼓着腮帮子,火气大的没有女子敢直接接近他。 “牵走”?齐剑顿时失了兴趣,自己府上好像不缺母狗,悻悻地把心收了回来。 “直,别因我而驳了圣上的美意,会有人说你恃宠而骄的。”面色仍有些许灰暗的战承嶪劝道。 “承嶪,倘若你的毒解了,但凡是女人我一概来者不拒,可眼下我没那个好心情!” 在附近赏花的梅灵雪闻听此言后,兴致全无,不安地拧着衣角。梅逸见状匆匆离席,上前小声安抚她道:“雪儿,耐心些,哥哥已经打点好一切了,到时候不怕直不松口。” 亦难阁里。 “公主,这样行吗?”弄玉望着镜子中改头换颜的自己,喜上眉梢。 “行,很行,我教你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婢子烂熟于心。” “很好,成败在此一举,事成我有重赏!去吧。” “婢子去了。” 弄玉身后,玄墨狗窦大开。 “直,你这样固执,皇上那边你怎么交待?”骆修随口问道,尚未等方直答复—— “三郎——”一阵香粉气飘过,一声娇滴滴的俏唤,引得花园中俊男美人们的下巴刹那间就全吧嗒了,眼睁睁地瞅着方直“扑到”一只硕大的“亮粉蝶”。 “三公子,婢子弄玉,奉公主之命来救场子。”弄玉灵巧地掩嘴交待了一句,方直了悟,旋即笑得春光旖旎,顺手搂住了弄玉。 “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方直很快进入角色,温柔地拨开弄玉额前的发丝当众调情。 弄玉强压下反胃的冲动,不自然地嗔道:“夷光看今天天气好,就偷跑出来散散心嘛——” “夷光”俩字儿一脱口,凡是知道“香吻一箩筐”事件的公子,都忍不住好奇趁机多打量了“夷光”两眼:媚眼如丝,千娇百惑,举手投足间风情毕露,果然是个尤物,就凭这一打眼儿的印象,傻子都相信胆敢公然向方直示爱调情的女子非她不二。 骆修脑中飞快地闪过“相好的”三个字,说什么因为战承嶪有毒在身而不肯娶,敢情儿方直完全是在借此作掩护,他就是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个中典范,怪不得呀! “直,你金屋藏娇藏了这么久,够可以的哈!”孟旷打趣道。 “欸,事已至此,大家这不都知道了么。夷光,给各位大人敬个酒去!”方直轻推了弄玉一把。 弄玉恨得牙根痒痒,回头把喷火的目光直逼向方直,心里头忿忿道:还真把我当小妾了?!可在旁人眼中,这一怒目相向竟成了情人间打情骂俏的娇瞋了。公子们纷纷起哄,弄玉的眼角克制不住地抽筋儿——气大发了。 “方大人,不知你这宠妾是哪家的姑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便知,惯于先声夺人的三公主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礼数尽到之后,方直落落大方地回道:“回公主的话,夷光是微臣在‘卧梅春’发现的,念其温柔可人,便买回来了。” 三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左寒悄声给身旁的战承嶪说道:“直今儿个还真是胆儿肥了,什么都敢做,连‘卧梅春’也敢拿来说事儿?!看来皇上一家他要得罪个遍。” 久居关外的战承嶪不明所以,一脸迷茫,另一侧的宋庆卿解释道:“这‘卧梅春’就是三公主名下的产业,白天唱戏,晚上做人肉买卖。” 躲在暗处的罗勒讷讷地学给玄墨听:“公主,公子变着法儿骂您呐!夷光就是您,那‘卧梅春’可是勾栏院耶!” “罗勒,别说了,公主的骨头在响。”简恒劝阻道。 “你俩不说话怕被当哑巴卖掉么?!”玄墨气死了,这一笔又记在方直头上。 另一边,梅灵雪嘟嘴道:“哥,他宁可要个风尘女子也不要我!” 梅逸拍拍她的肩头,耳语道:“别信,那女子十有八九是义华公主装扮的。”梅灵雪诧异地将“夷光”好一个打量。 “哼,原是个戏子。”三公主强自镇定下来,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姿态。 “戏子?你那儿的戏子跟娼妓有啥区别?!”左寒小声嘀咕道。 “公主,妾身被卖进卧梅春的头一日就被直郎赎回来了,而且,妾身不会唱戏……妾身只是个烧火的。”不管怎么说,公主的舅舅方直也是半个主子,他的清白该维护还是要维护的,弄玉淡淡地辩解道。 “烧火的?!”公子们信以为真,私下交头接耳。 “耳濡目染啊,怪不得能造出‘香吻宴‘来,嘻嘻——” “是啊是啊,这丫头真够劲,想来是深知‘要管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捆住男人的胃’这个至理名言。” 三公主被弄玉不露声色地抢白了一通,很是气恼,扬手就给了弄玉一耳光,把弄玉直接扇到一旁,罗勒抽气:“公主,那泼妇连‘夷光’也敢打?”玄墨不语。好在梅逸眼疾手快,抢步扶住了弄玉,肌肤相触的片刻,梅逸脸色煞白,不相信似地反握住了弄玉的手。 “哎哎,我说逸,朋友之妻不可欺哈!”齐剑“好心”提醒一句。梅逸一阵恍惚,麻木地点头称是,应声松开了手,还沉浸在梅公子的温柔当中的弄玉没防备,一个腚蹲儿蹲坐在地上,躲在暗处的主仆三人齐刷刷地捂住了眼。 “咚!” 玄墨懊恼地想:适才捂耳朵就对了! “哥,你怎么连义华公主也敢摔?”梅灵雪小声埋怨道。 “她不是。”梅逸失魂落魄地答。 “刚才你明明……” 三公主略施眼色,她身后的老太监几步上前,兰花指四处一翘,吊着嗓子命令道:“你们、你们、还有你们,都打哪来就回哪儿去吧,方大人被咱们公主相中的,即日就要做驸马了!” “嗬嗬!这到底是谁挑谁呀?!”左寒极为不满地替方直鸣不平。 方直这个火儿呀,蹭地一下蹿起身子,战承嶪抬手拽住他,暗中加了手劲儿,沉声喝道:“直,坐下!” 公子们窃窃私议:“这可怎么办?” “是啊,直的好日子到头了!” “完了,你看直的脸色,他一准儿要抗旨。” “他母亲的!她来凑个什么劲!”好久没骂人的玄墨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破口“文明”地怒骂,脑子一热,抖抖衣襟就从树丛里蹦跶出来。 “三郎——” 绷在弦上的公子们心头又是一紧,都替方直感到窒息:本就够乱了的,怎么又出来一个?!方直的桃花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旺呀!寻声望去,憧憧花影后,飘然穿梭着一道雪白的身影,长发如瀑,灵动的发梢在腰间亦步亦摆,雪纱汉服的广袖在臂弯处紧扎,阔袖成不对称的喇叭形骤然放开,右手握着方直向来不借他人之手的“太阿”悠哉游哉地就晃荡到众人跟前。她随手把剑掷给方直后,反手从后腰上抽出堇扇,甩开就是一通狂扇,面具后的桃花眼弯出两道新月,很随意地抛了个媚眼给方直,夸诮道:“刚才可有人这么叫你哦——”方直狠狠地白了玄墨一眼,示意她别胡闹,玄墨却笑而不语。 看到这儿,公子们当下了然,知道又有人要走背字儿了,低声嗤笑作一团。宋庆卿给战承嶪挤挤眼递了个信儿:“直的小克星来了!”战承嶪向后慵懒地一靠,把脸隐进暗处,饶有兴致地静观好戏。 “哎呀,我说各位美人姐姐,以后勾引男人用不着涂这么香哈,免得男人没招着,倒能招来乌泱乌泱的狂蜂浪蝶——”话音刚落,举目望去,一片茄紫色,粉香脂浓的佳丽们的脸色奇难看无比。 “呦呦,看来以后想要嫁给直那得先过公主大人的鼻子这关!”齐剑耍笑道。 “方玄墨,别出来胡说八道!回屋吃你的点心去!”方直在玄墨耳边低斥一句,捏起玄墨的一根小细胳膊,气冲冲地就往回拽。 玄墨的脚悬了空,两条小腿不住地乱蹬,冲着三公主就高喊一句:“不怕被休的就尽管嫁进来噢!” 左寒见机尖细着嗓子仿着玄墨的口气追上一句:“不怕被我整死的也尽管嫁来哦!”公子们前仰后倒,也顾不上饮酒了。 战承嶪吊起嘴角,颊边露出两道括弧,评议道:“这丫头果然有些意思!” 坐对面的孟旷一转眼猛然见到这昙花般的笑,一声惊呼:“战承嶪竟然会笑哎——” 眼见着玄墨就要被方直拎走,梅逸有些急,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转向骆修问道:“修,她行么?” 骆修此时也拿不准,阴郁着脸不说话。 “方直,你放她下来,让她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堂堂公主下嫁与你,谁借你胆子休我!”三公主砸吧了半天玄墨的话也没弄明白,对着方直的背影就颐指气使地喊。 方直暗暗掐了一把玄墨,瞪着眼“警告”她把好嘴门。玄墨朝方直吐吐舌头,装腔作势地抖抖衣服上的根本就不存在的褶子。 玄墨耷拉着眼皮子冲着三公主解释道:“欸,话可别说那么满,你有本事嫁进来可你有本事生孩子么?断后那可是七出之首,不下蛋的母鸡方家可不会手软。劝你还是别讨那没趣,被休的女人身份再高贵也一样是破鞋一只。”方直恨不得把玄墨的舌头炒炒吃了,仰天默哀:娘唉,你显显灵吧! “咳!咳咳!”左寒刚塞进嘴里的一把葡萄全堵在了嗓眼里,泪眼汪汪地一手指划着玄墨,一手掐在喉咙处,脸憋成猪肝红。 “哇哇,好厉害的嘴巴!”齐剑背过身子,赞许地啪啪鼓掌。 “破鞋啊——”骆修眉眼俱是笑意,借喝茶之机把剩下的表情全埋在了茶盏里。 “你在咒我?!”空气中酝酿出一股杀气。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咒你了?”玄墨不耐烦地扇了几下堇扇,表情“严肃”地续道,“算了,我懒得与你废话,你要是能和不举的男人生出孩子来,估计你离浸猪笼也不远了。”此番惊世骇俗的话一脱口,空气瞬间凝滞。 宋庆卿扯扯衣领,不自然地问:“怎么这么憋气呀?咳咳,咳——”经他一提倡,咳嗽的公子突然间多了起来。 “怪不得啊,直这几年仁厚稳沉得跟圣人似的!” “直连不举这样的事儿都给丫头讲?”左寒赧颜地自问。 “直原来有‘隐疾’啊——”骆修玩味地笑言。 “还真是‘看’不出来——”齐剑不怀好意地接口。 “这可好了,甭说娶,直这回就是想‘嫁’也‘嫁’不出去了。” 单纯的梅灵雪虽然饱读诗书,但绝没有玄墨读得“杂”,她脑子里完全没有“不举”这个概念,眨眨眼,扯着梅逸的衣襟小声问:“哥,不举又怎么了?”梅逸头一回觉得一个头胀得两个大,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想方设法跟方直搭讪的佳丽们此刻尽数隐退到树后,生怕被人注意到。三公主更是吓傻了,身子哆嗦得跟筛糠一样,等她稍稍恢复些神智,才想起手忙脚乱地护住簌簌落下的脂粉,然后极尽她所能地尖叫一声:“我不嫁了!”转身鼠窜而去。 有她打头,其余的佳丽们也顾不上礼数,纷纷作鸟兽散。 梅灵雪好似嗅到一丝不好的感觉:“哥,你倒是说啊,不举怎么了?!她们为何要跑?!” 梅逸尴尬极了,搪塞道:“她们跑了更好,这个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哈!” “哥——” “……” “哥,我已经不小了,义华公主说男人不举就生不出孩子不是么?”梅灵雪望向玄墨,玄墨一脸无辜状。 “小雪,你别听她小丫头胡说!”梅逸的舌头有些打圈,瞪了一眼玄墨,玄墨趁人不备朝他吐吐舌头,然后掩着脸狞笑,好不叫别人看到。梅逸生平头一回觉得很有挫败感,而且还是相当有。 “哥,你不是胡说,那你给我个解释啊,我不要没有孩子!” “小雪——”恪守礼教的梅逸脸颊潮红。 “你就知道给你的朋友护短!”梅灵雪转身也跑了,梅逸留她不住。 方直痛心疾首地看着眼前这形势的突变,佳丽们是打发了,确切点讲是她们主动痛痛快快、不带一丝眷恋地、于瞬间就全部挥发了。自己眼下确是不想娶,可以后呢?!以后咋办?!自己可没说要清高一辈子呀!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名声呢?!名声!这莫须有的“不举”的罪名,就算是跳进天池子里也洗不清了!想到这儿,方直腾地把眼刀杀向罪魁祸首玄墨,玄墨无辜地向他耸耸肩。 “直,这下可好了,问题迎刃而解了!”宋庆卿美得大嘴直咧到耳朵垂儿,好像是自己刚摆脱掉一堆花痴女一般。 方直别回脸来,极不自然却极其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太好啦!——我失陪一会儿,你——们——喝!”喝死算了!望着公子们不住地朝自己怪异地探寻,方直逼着自己从嗓眼儿里硬挤出最后三个字儿。箭步跨向玄墨,横着放倒,夹在胳膊底下就踏空而去。 俄而,镇国侯府上空传来玄墨杀猪般的哀嚎:“我反对——” 公子们面色紧张地交流一下目光,骆修最先憋不住,松懈下脸皮儿握着酒盏假装无奈地嗟叹:“可惜,无效。” 此时经过镇国侯府墙外的行人突闻府内爆发出一阵哄“天”大笑,偷伸出墙头的一株红杏,也被笑得“花容失色”,眨眼间凋落了一地红泪,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杈子支楞在墙外。 大笑之后,梅逸暗忖:这样也罢,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好歹直也用不着背上抗旨的罪名了,唉,雪儿的事儿慢慢来吧。 白天玄墨杀猪般地反对什么呢?原来,方直要罚她晚上一个人独睡亦难苑。要知道,玄墨胆儿挺小,尤其是晚上;要知道,亦难苑偏僻幽静,尤其是晚上。真到了晚上,被独个儿撇在亦男阁的玄墨失眠了,数羊,越数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怕黑,越怕黑就越是睡不着……几经折腾后,玄墨干脆坐起来,大叫一声:“简恒?” 没反应,看来直舅舅是动真格的了。 “罗勒?” 没动静。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么? “弄玉——”玄墨都带着哭腔了。 似乎也被调走了。 “怕”由胆边生,玄墨随手抓起床单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抱着“我不见鬼,鬼不找我”的心态,颤巍巍地一路放歌,极没骨气地施展“水上飘”就去找方直。 翌日清晨,镇国侯府的谣言就炸了锅。 “昨晚女鬼唱歌你们听见没?” “怎么没听见,小许吓得宁可尿在床上也不肯去茅房呢!” “啧啧,那声音呦,都是劈的。” “快别说了,你们仅仅是听见,我们小刘可是亲眼见着了,说是就跟块大白茧子一样,脚不着地儿,飘忽忽地奔着三公子的院中就去了。小刘吓破胆了,一把屎一把尿,止也止不住,可惜了个大小伙儿了,这不,今儿早上让他家里的来人接走了。” 镇国侯府夜半闹鬼,人心受撼,此乃后话。 话说玄墨一溜烟儿地钻进方直的被窝,心有余悸地像头牛一样粗喘着,浑身上下凉了个透。方直算准了玄墨自己挨不过一整晚,打她进门那一刻起就支起了耳朵,现在正好整以暇地假寐,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玄墨的种种反应告诉方直,她真被吓着了,待她惊魂甫定,方直拎起玄墨的一条腿作势就要把她抡出去,玄墨两只爪子像长了吸盘一样紧紧粘在方直身上,眼睛还装相地死死闭着,方直失声笑道:“别装了,再不睁眼我就——”不待他说完,玄墨马上睁开晶亮的眼睛,满是哀求地瞅着方直,像只小狗。 “啧啧,义华公主原来怕黑呀!”方直尾音上翘,满是戏谑。 玄墨抿抿嘴,哼唧道:“直舅舅,你打我骂我罚写都行,就是不要罚我一个人睡么!母妃的院子太吓人咧。” 可惜玄墨的眼泪太金贵,任她怎么挤愣是没挤出半滴来。 方直嘲讽道:“省省吧,挤得我眼晕。”说着就不再看她。 玄墨以为这就代表方直松了口,大喜,屁颠颠地又钻进被窝,还心满意足地在方直身上蹭蹭痒,浑身的筋骨都惬意地舒展开来。 方直硬是扒开她昏沉沉的眼皮,轻斥一声:“给我睁开眼!起来听我训话!”心里却在大笑:□□小野兽还真是有趣。(□□?应该是虐待还差不多。) “唔。”时间长了玄墨果然有了“兽性”——被驯服后的“兽”性,虽是呵欠连天,但还是乖乖地硬撑着眼皮子跪坐在方直身边。 “你,方玄墨,净知道惹祸,你知不知道,自打你来到京城的那天起——” “舅舅你就没一天不在琢磨怎么掐死我。”神志不清醒间,玄墨还是有口无心地接过话茬,因为这句话好像曾经有人给她提过。 方直愕然,她怎么知道?!面子上不禁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续道:“我的大好青春都白白耗在你身上,生怕你闯祸,就整天介提心吊胆地跟在你屁股后面等着给你收拾残局,果然,三不六九地就得给你擦屁股,你就——” 玄墨闻言突然清醒了许多,睁大眼睛纠正道:“舅舅,你记差了,玄儿会擦屁股,每回你都是在茅房外等着的,你从没给玄儿擦过!” 方直晕了,狠狠地弹了玄墨脑门一下:“长辈训话小孩子不许打岔!——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玄墨委屈地提醒:“擦屁股。” 方直干抹了把脸,正色道:“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哈,你既然有本事造谣,就得有本事给我辟谣,什么时候谣言散了,我什么时候准简恒他们回去守着你。” 玄墨急了:“谣言散了那个泼妇就又会杀回来,到时候逸哥哥一准儿又要揪我的小辫子,舅舅你就先委屈委屈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等那泼妇嫁了,我一定想办法!” 方直使劲戳戳玄墨的头薄怒道:“委屈?委屈的下场就是到时候没人敢嫁给你舅舅我!还想等三公主嫁出去?那时候舅舅都老啦!男人的青春不就这么几年?!老男人赔本送都没人要!那就意味着我方直要断子绝孙!话出口前你就不能先走走脑子?你说你编排什么不行,非说我——不举,你知不知道,男人多半的尊严可都在这上面!” “不知道唉——”玄墨实打实地回道,憋屈半天又追上一句,“舅舅,这不是坏事耶,有个顺口溜说‘要想富,当绝户,不讨老婆多下注’!呵呵——”玄墨憨笑。 方直正低头生闷气,猛然醒过神儿来,揪住玄墨的耳朵就厉声质问:“方玄墨你是不是背着我去赌场了!” “没没,”玄墨匆忙心虚地矢口否认,“舅舅你玉树临风体态挺拔,只有今天来的那帮傻子才会信你不举,这样胸大无脑的女子满山遍野,纵使她们有机会替你生也生不出好种来!母妃说,长姐如母,你看中的得先过她那关,空有张臭皮囊的一概不许进门。否则宁可你这脉绝后,也决不要孽种!”玄墨陪着笑一通倒豆子,成功地把话题又绕回方直身上。 方直一震,惊问:“姐姐竟说过这么狠的话?!” 玄墨很肯定地点点头。 方直绝望,仰床长叹:“美丽的姑娘呦,求你们长点脑子吧!” 玄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舅舅,你举或不举倒是有一个好法子证明。” 方直来了精神,追问:“什么?” 玄墨趁机谈条件,暧昧地抚了抚方直的——长枕,方直会意,没好气儿地说:“得啦,我权当床上多睡了条赖皮狗!” 玄墨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躺下合上眼,睡过去之前轻言:“用行动说话!” 方直只觉鼻间一热——喷鼻血了! 32 惊天地泣鬼神的“诓”世绝恋 无风不起浪,方直和玄墨一唱一和“吓”退慕“直”而来的佳丽们一事,传到了方枭耳中。方枭手上握着方亦男的密信,蜷在太师椅上陷入沉思,半天没挪窝,越砸吧越觉得不是滋味,越琢磨越怀疑此事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于是叫来方拓,爷儿俩秉烛长叹了一整宿,方枭走投无路地得出结论:该挑明的就绝不能隐瞒。 天蒙蒙亮。 玄墨突觉腹胀难忍,拍拍方直的脸嚷嚷:“舅舅!舅舅!”方直正在做春梦,眼见着就要亲上芳泽了,就听“小搅屎棍子”一声急过一声的“叫魂”,美人没了,方直也醒了,方直一肚子火。 “又怎么啦?” “茅房。” “天已经亮了,自己去!” “掏粪大叔快来了,我高贵的屁股怎能轻易地给人看?”言下之意是叫方直去给她守茅房门。 “大熊小熊?”大熊就是大号,小熊就是小号。 “大熊!”而且快憋不住了,玄墨捂着肚子,面容扭曲地回答。腹中一股横冲直撞的气儿顶得玄墨直不起腰来。又是一番挣扎克制后,玄墨竟然听见方直的鼾声,他又睡过去了! 玄墨气急,刚才强憋的劲儿顿时泄了一半,玄墨皱皱眉头,破罐子破摔地由着自己体内的那股邪气儿肆虐。 仅仅片刻,玄墨一怔,身子一顿,肚子里随即轻松许多,玄墨抓紧时间,坏坏一笑,麻利地爬出被窝,把方直的头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四肢还过分地压在被子的边缘。很快,被子下面的方直有了动静,继而开始扭动挣扎。玄墨又往下加点力道,抿着嘴窃喜。就听身下的被子里闷闷地传出一声吼:“方玄墨,你又放了!你竟敢又放在被子里!——你死压在上面做什么?你是想活活熏死你最英俊的舅舅么?!”玄墨咯咯笑道:“舅舅,我短胳膊短腿儿,手脚被床单缠住了耶!还有,人家是憋不住了才放在被窝里的,你早早地陪我大熊不就好了?”说着,故意使坏地又往下沉了两下,估计,那些臭味已经被方直吸得差不多了。 方直忍无可忍,修长的双臂一伸一卷,连被子带玄墨尽数圈在怀里坐起了身子,一把扯下脸上的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没被玄墨的尾气污染过的新鲜空气。 等方直脸上缓回些人气,他把夹在两人中间的被子抽开,睨着玄墨问道:“不想大熊了?”玄墨摸摸肚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方直邪肆一笑,道:“好,那咱就再眯一会儿。”玄墨天真地以为方直既往不咎了,兴奋地点点头。方直伸直双臂,做出一个“抱抱”的姿势,玄墨作势撒欢地就要扑过去,方直扯着她的两条胳膊使劲一带,“咚——”一声巨响。玄墨撞晕前隐约听到方直说:“扯平!我练这么硬的胸脯子,就是撞兔子用的——” 方直紧了紧胳膊,作为刚才春梦被她搅黄的补偿,狠狠地在玄墨头顶偷香一个,很满意地笑。 当日,上朝途中,方拓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方直:“三弟,你觉得玄儿怎样?” “什么怎样?”方直被问得丈二和尚。 “就是……就是”方拓嘴的确拙,想来想去不知方枭让他所谓的“探口风”该怎么个“探”法,“嗨,就是她可爱么?” “可爱?那是当然!我跟你说哈——”方直眉飞色舞地说到一半,一瞥方拓赧红的脸,脑瓜一转,打马凑到方拓眼前,反倒探起了方拓的口风,“我说,大哥,你是不是在找借口,想跟嫂嫂再生个女娃?嗨!生孩子是两口子的事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方拓被他说得又羞又怒,怎么被这小子扯到自己生孩子上了?气急之下本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当下冲口而出:“你喜欢她么?” 方直哪知道他问的这个“喜欢”并不是那个“喜欢”,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怎会不喜欢,现在我宝贝她还来不及,不过你别告诉她哈,这小兔崽子,告诉她一准儿又要沾沾自喜,小腚儿能扭到天上去!——哎?大哥,你不喜欢她?” 方拓没好脸色地说:“你别总扯上我,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二妹让咱帮玄儿在京城择婿一事?” “听说过,不过小玄儿整个儿一个傻妞儿,除了吃就是玩,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这样怎么成亲当娘?此事不急。”方直不以为意。 “你是不是舍不得?”方拓觉得自己已经追出些眉目了。 方直一拧眉毛,听出方拓话中有话,索性勒住了马,正色问:“大哥,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咱们兄弟从不绕圈子。” 方拓也定住马,回道:“弟弟,据我所知,你一向藏玄儿藏得紧,轻易不许她出门,也很少给她引荐你的那些朋友,这样一来,又何谈让她自个儿挑选驸马?眼见她一天大似一天,你莫不是日子久了动了不该动的情,自己却还在欺骗自己的心?” 方直哭笑不得道:“大哥,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当初你们把玄儿硬塞给我时,可是好一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掩饰好玄儿的真实身份,现在反倒把罪名又推到我头上了?哦,活是好人你们一直做,恶人叫我扮到底?再者说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当初若是叫你照顾小玄儿,照你说的日久生情,那嫂嫂今儿个是不是就该跟你闹分手啊?!” “你小子胡吣些什么?!”方拓脸又红了,呵斥方直一句。 “哦,玄儿现在跟我不闹别扭了,成天黏着我,那你们就嫉妒?还凭空给我们扣上一顶有男女私情、乱伦的大帽子,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吗!那梅逸还跟她妹妹青梅竹马咧,人家头顶上怎就没乱伦这顶大‘帽子’?!你太荒唐了!”转念一想,方直沉脸念叨,“是不是又是爹那闲疯了的脑子瞎琢磨出来的?” 方拓不置可否,续道:“人家梅公子可没跟你一样,成日介不顾小姐闺誉地赖着跟人家同睡!三弟你就承认吧,虽然你仗着比玄儿大出一个辈分来,可毕竟在年纪上你们还算同辈,你扪心自问,若是没生情愫,你现在有了寒玉还与玄儿同塌这怎么解释?!” “那大哥你说,亦难阁的珍宝橱里,爹那件底衣上的尿渍从何而来?我可知道,那是二姐留下滴!同样都是十三岁,二姐与爹同睡那是父女情深,玄儿跟我睡就得背上乱伦的黑锅?!”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那时候二姐受了魇,与爹娘同睡又有什么?!” “哦,那玄儿还怕黑咧!我就是现在有了媳妇儿,那我也许玄儿跟我们一起!” “你这是坐享齐人之美!” 方直觉得跟头牛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气急了干脆甩开方拓策马先行,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补充道:“歪理!”说完气鼓鼓地打马走人。从小到大,兄弟俩头一遭不欢而散。 方枭书房里,方枭父子三人俱是正襟危坐。 玄墨撒欢儿地冲进来,还夹着一阵旋风,嘴里兴奋地喊:“外公,您真的许我南下游玩么?” 方枭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是啊,此事不急,玄儿先跟外公说说话好么?” 玄墨当然知道甜头都在后头,小鸡啄米一样一下接一下地点着脑袋。 “玄儿啊,今年几岁了?” “回外公,虚岁十四。”玄墨环顾四周,发现屋里一共就三把太师椅,三个男人一人占着一把,便自然而然地挤到方直的座位上,讨好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方枭见状有拧了拧眉毛,接着又问:“嗯,十四啦,算算也不小了,玄儿可有喜欢的男子?” 玄墨的笑马上僵在脸上,疑惑地默想:怎么,男人们到了一定的岁数都会染上‘媒公癖’吗?这不,一个皇上,又加上一个外公,俩人还约定好了一般先后发病。 见玄墨不答,方拓开口打圆场:“爹,您这么问太直白了!玄儿就是有也不好意思当众给咱们嚷嚷呀!” “你懂个屁!咱方家的人向来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那些个忸怩作态是能当袄穿还是能当金子往脸上贴?!想你二妹十三岁时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娘,她看上了南城卖豆腐的小白脸儿!书儿十三岁更了得,都与太子私定了终身!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孙子会打洞!你别忘了,玄儿可也是亦男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方枭吹胡子瞪眼地训了方拓一顿,方直朝大哥投去幸灾乐祸的一眼。 “玄儿,外公讲得不错吧?” “嗯?啊——”玄墨又神游了,一脑门子全在惦记那个豆腐哥,她哪听见方枭正在说什么。 “这便是了,那就快告诉外公,你喜欢谁?”方枭没敢放出下半句“外公给你说和去,一说一个准儿!”怕被小辈儿的笑话,笑他戎马一生的堂堂镇国侯老没正经、老不务正业、老像老娘们儿。 “小——白——脸——呵——”玄墨还在琢磨豆腐阿哥,嘴里不禁念出了声。 方枭眼底却有了笑意:“原来是梅逸那小子啊——他是挺白净的!” 玄墨一听“梅逸”俩字儿,马上惊过神来,慌乱地直摆手,恨不得把脚也摆上两下才能表明心迹。谁稀罕他?!就会揪人的小辫子! “不是啊?”方枭有些失望,再度陷入冥思苦想,片刻,他眼睛又是一亮,探试地问:“骆家的小子?!” 玄墨冷嗤,满是鄙夷。 方枭不气馁,再接再厉地又想,忽地一拍大腿,无比肯定地大笑道:“老夫就知道咱家的闺女最有眼光了!瞧瞧老夫这臭记性,偏偏把最合适的给忘了,是嶪王的独苗苗战承嶪那小子是不?那小子好啊,有骨气!是条铮铮的汉子!你还真是跟你娘一个性子,最好硬汉这一口儿……” 见方枭喋喋不休,玄墨怯怯地插上一句:“外公,玄儿,不认识他唉——”这是大实话,方直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除了与自己正面“交锋”过的几个,玄墨对其他的一概不知或是干脆就对不上号。 “不认识没关——你说你不认识?战承嶪你竟然不认识?!”方枭猛然截住了话头,刚才的话全部作废,方枭又狠狠地切了一眼方直。 “哎。”玄墨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像不认识是她的错一样。 “这样啊,”方枭一捋胡子,睇着玄墨凝重地探她的口风:“莫不是你想跟你姐姐共侍一夫?这可有些难办啊,太子曾说他不要侧妃的——” “我才不稀罕咧!”提到太子,玄墨就一脸嫌恶。 “啊呀,外公头快炸了,玄儿还是自个儿说说吧!”方枭彻底告败。 玄墨很是无奈,垂头猛想,怎么才能转移开这个话题呢?灵机一动,当下决定所答非所问:“有啦有啦!”方直身子明显一抖。 方枭被茶猛呛了一口,手指点着前方就问:“快快说与外公听听!” 玄墨掰着手指头开始列数:“玄儿心里,最最喜欢父汗,哥哥排中间,逸哥哥家的大胖子点心师傅也还好拉,人好点心更好,最关键的是也很疼玄儿——” 方直身子一松,向方枭投去揶揄的一笑。方拓强憋着愣是没敢笑出声儿。方枭哆哆嗦嗦地说:“玄儿啊,这些个男子好是好,可你能嫁么?”方枭心中很是悲哀,好好的丫头,该是到了春心萌动的年岁,却连谁该喜欢谁不该喜欢都搞不清,都怪方直这死小子!家教这么失败! “是不能,父汗有母妃,哥哥要娶放牛的,大胖子师傅也说点心比女人更贴心。” “是么,这就对了,那你想点别的?”方枭上了岁数,别的没长进,耐心倒是有的是,玄墨彻底崩了。 玄墨扭头看看方直,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方直面无任何反应,玄墨干脆直接朝方枭摇摇头表示没有。 方枭把玄墨和方直间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比痛心疾首地说:“造孽啊,亲生的孩子不像娘,捡来的孩子却像根像得厉害!” 方拓慌忙劝道:“爹!当着小孩子的面别说些有的没的!” 说者有意听着有心,玄墨哧地燃起了眼中的花火,晶灿灿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小心翼翼地探究:“外公,谁是捡来的?” 方枭洒了一把辛酸泪,许久,才颤巍巍地指向——方直。方直的身子再度抖得厉害。 紧贴着方直坐的玄墨很快收到了他的颤抖,睁大了双眼,不信似地跳下椅子,握住方直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惊呼:“真的么?这是真的么?小舅舅?” 方直默不作声,眼泪呼之欲出,玄墨的心立马软成一池春水,抚着方直的脸柔声道:“可怜的直舅舅,打小就被没良心的乱丢,你的生身爹娘可真狠心!”方直垂下眼睑,仍是无语,玄墨仰着脸去看他的脸,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句话:是够狠心的! 玄墨仔细想了想,忽然无比坚定地对方枭说:“外公,既然这样,那我就老老实实说好了,我喜欢小舅舅,很喜欢很喜欢——”言语至此,玄墨很咽了一口苦水,心中不住祈祷:外婆啊,您在天有灵,跟菩萨说说好话哈,玄儿不是故意说谎的!又续道,“他身世这样可怜,我们就应该对他更好一些是不是?他爹娘不要他那我来要,他爹娘不疼他我来疼好了。我决定了:我——要——嫁——给——直!”连舅舅二字也省了。 万里晴空中突然炸响了一个惊天雷。 方枭一下子跌坐回太师椅中,老泪纵横。 方直的眼泪也一下子涌出眼眶,玄墨贴心地为他擦去眼泪,柔声又道:“小舅舅,你别太激动,这样我们永远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们永远都不用分开!”玄墨胸中大石轰然落地:他母亲的,有了挡箭牌就是好,终于不用再费巴哈地去找什么莫名其妙的驸马了! 方直猛然摇头,玄墨怕好容易才捉到的“替罪羊”逃跑,便故作深情地回忆道:“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说过,要是没人愿意娶我,你便就和就和?还有,姐姐进京的途中,你也默许了要对我负责?还有还有,战前你欠下我的人情,你伤的那么重都不肯死,看来你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对不?”方直的泪淌得更欢了,玄墨咬咬牙,豁出去了!干脆撅着嘴贴上方直的脸,直接用嘴吮去。 方枭和方拓都被震呆了,直勾勾的四只凤眼都能捺出泪来。 屋外风雨大作,玄墨自己都被自己的豪言壮举感动了,欣慰地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绝恋吧! 玄墨正陶醉着,就听方枭疲软无力地开了口:“乖玄儿,你不是想南下游玩么?回去收拾收拾,后日一早就出发!” “哇!咳——太好了!咳咳!”玄墨正含着一嘴方直的眼泪,本想再忍耐一会儿,过会儿出去吐了顺便刷刷嘴,一听方枭的话,当下也忘了这岔了,反喷了方直一脸,全还给他了,方直的脸都青了。玄墨边用袖子在方直脸上一通胡抹乱抹,边不耐烦地安慰道:“哦,错了错了,擦擦哈!”方直的脸更青了。 玄墨见状摇着方直的手撒娇:“直舅舅,传说金陵可有十二金钗呦!你不动心么?来,笑一个,我嫁你之前,允许你再风流快活两年!快回去收拾东西!”这样的妻子还真是大方,情愿把自己的相公拱手想让。方枭和方拓听了这话后脑子不禁有些抽筋儿:他们的乖玄儿是真的喜欢方直么? “咳——呃,玄儿啊,你直舅舅很忙,兵部一天也离不开他,你自己去哈!”方枭一句话就灭了玄墨的念想。 “啊?”玄墨一脸失望,企盼地盯着方直,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我们一起去”之类的话,可惜,方直脸上除了阴郁就是莫名其妙的愤怒,没别的说。 “玄儿,去收拾东西吧,外公有话给舅舅说。”方枭无力地挥挥手,借故支开了玄墨,玄墨呼啦一下又夹着旋风刮走了。方枭头更痛了。 33 杖打“鸳鸯” 确定玄墨走了,方枭解开了方直的哑穴、麻穴。方直暴跳如雷:“好啦?爹?!这下您可全满意了?!把好端端的玄儿耍得跟个傻子似的!玄儿本就善良单纯,在男女感情的问题上更是少得不只一点半点!您下这么个蠢套,她要是一根筋,日后死心塌地地认准了非我不嫁您怎么收场?!” 方枭也火了,抬手就抡了方直一拳头,嗓门比方直还高:“你这小兔崽子,捅了篓子才知道害怕?!玄儿真要嫁你你却要临阵脱逃?!” 方直啼笑皆非:“爹!这分明就是莫须有的呀!若非您诱供,玄儿又怎会说出那么一番荒唐之极的话来?!傻子都能听出来,她是在‘可怜’我!” “我诱供?!我若不设下此计,怎么能钓出小玄儿的心思?玄儿跟着你的日子久了,连脾性都跟你一个样儿——啥心事都自个儿闷在心里,我早就看出她对你动了情,小女儿家家面皮薄,碍于你们的甥舅关系才苦于无法开口,你看,这不,说实话了吧!”方枭得意死了,“再说你,你对玄儿早有预谋是不?玄儿若是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敢情你老早就暗度陈仓度到玄儿身上去啦?!”猛咽了一口水后方枭继续慷慨陈词,“你想对玄儿负责,可你能负得起么?!你姐姐和你那大汗姐夫若说知道了,不把你拍进马粪饼子当煤烧才怪!” 方直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悲凉:自己的命途怎么这么多舛?!委屈地说:“爹,我懒得跟您解释了,反正您也听不进去,怎么您也不该说我是捡来的呀!天地良心,娘亲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我生下来,被您信口雌黄一编排,哦,就白送给别人啦!娘没功劳还没苦劳么?!您就不怕娘今儿个晚上找您算账!” “功劳?生出你这个孽种还好意思说功劳?你留恋花丛也就罢了,家族本性使然,这爹不怪你,可你小兔崽子竟敢打窝边草的主意?!你娘尽管来找我好了,我倒还怪想她的!” “怨不得人说老小孩老小孩,玄儿人小好糊弄,怎么您还真的糊涂哇!我可告诉您,万一她要死要活地一门心思想嫁我,您就是把她送天上她也扭不过这个弯!” 方枭被噎,彻底无语了,呼扇着鼻孔跟头倔牛无二样。 方直趁机主张道:“赶紧把玄儿叫回来,把这事儿当面给她说明白!省得日后不好收场,你儿子我又英俊又有才,您这样忽悠她,玄儿早晚都得爱上我!即便她不会爱上我,比量着我这么优秀的模板,她想找个跟我差不多的都难!” “呸!”方枭吐了方直一口,“你死小子出去撒泡尿照照!” 方直赶紧躲出书房,偷偷地喊方舒把玄墨找回来,趁玄墨没到,方直回屋接着劝:“爹,我跟您说哈,你别不信,比方说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本来俩人之间没啥意思,可旁人愣说他们有点意思,久而久之他俩就会觉得他们好像真有点意思,再久而久之就绝对会生出点意思——”正在“意思”着,小旋风又回来了。 “玄儿,来,到舅舅这儿来。”方直一把把玄墨薅到自己跟前,“你信舅舅不?” 玄墨点点头。 “那舅舅告诉你哈,刚才外公说得通通不作数哈,舅舅就是你那早过世的苦命外婆生的哈!玄儿不能嫁给舅舅,但可以比照着舅舅的标准去找男人嫁哈!”方直特意加重“苦命的”三个字,顺道溜了一眼方枭。 方枭狠瞪他一眼。 “不作数?”玄墨忽闪着大眼看看方直又瞅瞅方枭,方枭不好意思,目光避闪着她,“那么南下也不作数么?”玄墨眼下最关心的确是这个。 方直一听玄墨这不着四六的答复,真的有些急了,转向方枭求救:“爹,您倒是说句话呀!您扯得谎还得您自个儿澄清呀!” “乖玄儿,外公是逗你玩的哈,舅舅就是舅舅,不能做夫君哈!”方枭避重就轻,可这已经实属不易了。方枭头一遭跟孙辈承认自己的错误,直觉头皮发紧,下手猛揉太阳穴。 玄墨竟然不信!直直地盯住方直,道:“不对!方才外公说什么舅舅都默认,玄儿最信小舅舅了!小舅舅从不说谎!”孩子是不好骗的,尤其是玄墨这样的人精。 方直被这顶“从不说谎”的大帽子扣得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咳道:“好玄儿,舅舅方才被点了哑穴呀!” “那舅舅方才为何要哭?” “还不是被你外公逼的?舅舅明明有爹有娘,却楞被说成是弃儿,换谁谁不哭?” “那为什么我后来好心安慰你,你还哭那么凶?害我白喝一肚子咸水。” “安慰?我的小仙姑,舅舅过往与你开得玩笑全被你当了真,假的也叫你说成真的,害舅舅平白被罩上一顶乱伦的大帽子,舅舅委屈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舅舅不哭还能做甚!”方直一口气抱怨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还好意思说,后来可不是连着你的口水都喷回我脸上了?我还没嫌你恶心呢,你反倒恶人先告状!” 玄墨静置了许久,轻吐:“舅舅,你在浪费我的感情。” 方拓笑喷,方直厥倒,现在的小孩子啊,还真是—— “好啦,误会解释清楚了,玄儿,外公一言九鼎,外公还是决定送你南下游玩数月,作为玄儿的‘感情补偿’好不好?”刚才说谎的貌似不是眼下这个“一言九鼎”的老头,而且,事实上,他号称“一言九鼎”是假,对方直和玄墨还不放心才是真。 “嗯。”玄墨面无表情,旁人又猜不透她的小脑壳子里装的什么。 “爹,都没事了,您怎么还送她走?!玄儿跟我感情好您嫉妒是不是?”方直一脸的不情愿,放走自己最喜欢的乐子叫他如何度日? “放你的狗屁!”方枭一听方直又要生事儿,粗骂一句,方直下意识地捂紧了玄墨的耳朵,回敬道:“哎哎,爹,注意言传身教好不好?!” “不送她走你成亲么?” “承嶪生死未卜我哪有心思?!爹你想小孙子想疯啦?!叫大哥大嫂再努把力便有了!” “就知道你小子又要搬出这套来搪塞我!如此玄儿必须走!” “我不同意!” “那你成亲!” “您做梦!” …… 耳朵被捂得严严实实的玄墨茫然地看着方枭父子俩像一对儿公鸡一样斗来斗去,却不清楚他们在吵些什么。 晚上,方直睡不着,玄墨亦是如此。 黑暗中。 “舅舅,你喜欢玄儿么?”玄墨不死心。 “嗯?” “你是不想娶玄儿才又改口说你是我舅舅的是不?”玄墨眼下急需一个“挡嫁羊”,显然,方直是最合适的人选,嫁给他,就能逍遥快活下半生,玄墨如是想。 方直又受打击了,这丫头还有完没完呀?! “舅舅,我知道你嫌玄儿丑。”玄墨施起了迂回之计。 “不是。” “那你一准是气我没把你排在大胖子师傅前头。” “我是生气。”堂堂京城首佳公子还不如个胖厨子,白活这么些年了。 “那我把你排第三,要不排第二吧?你有一点比吉布哥哥还好些。” “什么?” “他七天一洗澡,你几乎天天洗。” 沉默。 “舅舅,我们偷偷地成亲吧?” “会遭雷劈的。”下午的晴天霹雳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时若是在屋外,估计就焦了。 “舅舅,你不同意,那要不我先给你生个孩子吧?”玄墨已经让步了。 你以为生孩子和你吃点心一样简单呀?!方直快晕了。 “咱俩的孩子会没□□的。”佛祖啊,饶恕我方直又犯下诓骗幼童的罪孽吧! “还没生你怎么知道?先生一个试试!”不好的话再说,玄墨估计看做点心的看多了。 “睡吧哈。” “舅舅,那我们就先成亲后生孩子吧!” 她,怎,么,这,么,固,执?!“……” “舅舅,这样你也不喜欢啊?那咱就先生个有□□的小孩再成亲怎样?!哈,我太聪明了!” “玄儿——!!”磨牙根的声音。 寂静。 “舅舅?” “嗯?!” “我们的孩子是管你叫爹还是叫舅公?” “我的孩子不叫我爹还能叫什么?!……方玄墨你又想独个儿去守你娘的院子了是不是?!” “呼——” 片刻之后。 “舅舅,我把你排第二你把我排第几?” “听着,方玄墨,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托你的‘洪福’,不管我能不能顺利讨到老婆,亦不管我以后会有几个孩子,我心里你永远最大——比老婆大!比孩子大!更比以后的孙子大!有好东西我给你留着,楼塌了我先救你,落水了我先捞的也是你,我就是你的第二个爹!你可满意了?!满意就给我老实睡觉!他二大爷的!”可怜的方直,被逼无奈终于承认自己年少老成,有无限当爹的潜力了。 玄墨很满意地睡下了。 玄墨终是要被送走,出发的那天清早,方直醒得很早,一翻身,觉得手上死沉,睡眼迷蒙地顺着感觉一看,玄墨正津津有味地含着他的大拇哥,也不知她把它当什么点心吮了,死咬着不放。方直双手用力一捏玄墨的两颊,像捏夹子一样,玄墨被迫张开了嘴,方直把被她啃得发白的拇指抽了出来,反反复复地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嘴里咕哝着:“这都跟谁学得坏毛病?!” 刚要起身下地,方直却被拖住了,玄墨不依不饶地抓起了他的另一只手的拇指,又塞进嘴里,一吮一吮一吮……吮得方直心里直发毛。方直想要如法炮制,好解救出自己的指头,哪知这回玄墨吃痛也不松口。方直忍无可忍,索性腾地站起身子离了床,玄墨就像个拖把头一样跟着就被拽了起来,不转醒也不松口。 方直被她咬得生疼,焦躁地在屋里环视一周,眼前一亮,单手扯过腰带,往桌子上一抽一卷,卷来一根长香蕉,送到玄墨嘴边哄道:“小乖乖,好吃的来喽!张嘴啊——” 这招太灵验了!玄墨听话地张大嘴,方直趁机用香蕉替换下手指,玄墨吧唧吧唧嘴,吮住了香蕉,待方直穿戴整齐好,一回头,香蕉已然没了影儿,被她“吮”下肚去了!更让方直乍舌的是,玄墨大概是觉得嘴里空落落的,又把自己的拇指塞到了嘴里,方直不由地纳闷:有那么好吃么?举起两只泛白的拇指看了又看,又疑惑地舔了舔,没味儿呀,方直索性也塞了一根送到嘴里,仿着玄墨的样子一吮一吮一吮…… 很不幸,这一幕被赶来传话的方舒尽数看在眼里,方舒彻底傻在门外。 一切就绪后,还在半迷糊中的玄墨被拎出被窝,丢了马车,等马车驶出好远,玄墨才有些清醒过来,费劲地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朝后面干嚎了一声她最常用的分别语:“直舅舅,你可要早早地来接玄儿啊——” 方直一阵感动,心中悲叹:舅舅巴不得现在就接你回来啊,乖玄儿!也不管玄墨能不能看见,朝着马车的方向就连连挥手道:“乖,车外风大,小心风寒,回车里去哈。你苦命的外婆知道舅舅有多舍不得你!”遥望着那颗他已经摸顺手的黄毛脑袋,不由地又把玄墨吮了一夜的拇指塞到了嘴里,以作回味。 很遗憾,方直没听见,渐行渐远的马车车床外,玄墨接下来的哭喊:“恒,我的头被卡住了,快帮我弄出来——” 马车载着玄墨一路叮当南下,驶向水雾氤氲暧昧多情的江南—— (首卷终) 34 吾家小女初长成 众位看官: 有些大人问简恒的身世:他最先露面于第28章,方直去打仗前,为了看住玄墨,跟大内侍卫南靖(24章)要的一个人,他不是什么男主男配,只是玄墨身边的一个人,地位类似方府管家方信。本文走轻松路线,所以人物都比较搞笑温馨,日后简恒将是玄墨恶搞大闹的一个得力“帮凶”。 金秋九月,秋风四起,玄墨主仆四人抵达方枭在金陵修缮的老宅——淮安府,府上的管家方义正是方信的同胞弟弟,他接到玄墨南下的消息后,就早早地打点好一切,并将玄墨安排在春涘阁上。 休息了两天后,尖屁股的玄墨便坐不住了,经过一番精心的装扮,摇身变成一个清俊的富家公子,带着简恒就打淮安府的后门一步三载晃地出了府。 金陵完全迥异于京城,繁华之余更多的就是一种纸醉金迷的魅惑。就拿世风来说,那是相当开化,开化到能让玄墨乍舌,扮相秀美的玄墨和本来就很挺拔的简恒往街边那么一杵,就没少引来大胆的注视甚至是主动送上门的搭讪,其中不乏大家闺秀。当然,玄墨并没因自己强大的“诱惑力”而沾沾自喜,一句话,她是个“凡女俗子”——她爱男人、她爱美食。 前夜听方义说,金陵城有名的小吃全聚集在城隍庙前的城隍街上,玄墨拉着简恒东转西转就是为了转到城隍街上去。站在城隍街口的青砖上,举目望去,顿时玄墨两眼放光,深吸一口气,挺挺没发育好的胸脯子,狂喜道:“好吃的!我方某人来了!”抒着她的胸臆,就奔着荷叶凉糕去了。简恒见她饿“鸟”扑食的架势,想大笑又不敢放肆,捂着嘴快走几步就护了上去,边偷笑边想着风凉话:就你那点小饭量,还想吃遍整条街?!省省吧,我保你不出五个摊位就只剩眼有余而肚不足的份儿!想是简恒得意不了多久,过会儿有他哭的时候,他千算万算,自觉很了解玄墨,然而,错!他了解的只是玄墨的肚子却不了解玄墨的脑子,他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玄墨有的是心眼。 “恒,张嘴!“简恒正走神儿,突听玄墨吩咐他,他二话不说张大了嘴,一块冰、粘、甜、糯的东西应声就塞满了他的嘴,简恒下意识地嚼了两下便生吞下肚,噎得他直翻白眼,肚子里也瞬即一股冰凉,简恒打了个寒战。 “好吃吧?恒?我可是向着你呦,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只咬了一小口哎!”玄墨朝他甜甜地笑,腻得简恒浑身一阵酥麻,脑子一片白地狂点头,好容易回过神来,刚砸吧砸吧嘴里的余香,玄墨朝他勾勾手指,简恒又乖乖地跟了上去。 玄墨又在奶香玉米团前停下了,这回儿,简恒被玉米棒子烫得舌头麻成一片,路人都冲着他的后背指指点点。 “一个大男人,擎着个玉米棒子当街啃,笑死人了!”简恒啃得速度慢了。 “是啊,是不是脑子有病呀?!”简恒把玉米棒子放下了。 “那奶香玉米可是女娃的零嘴儿耶!”简恒嘴里的奶香味儿变成了奶臭味,趁玄墨不注意随手把棒子扔了。身后又传来一阵嬉笑声。 …… 一路走一路吃,简恒终于闹明白了:照此架势,玄墨吃遍整条街完全是很有可能的,但前提是自己得活着撑下去,因为每样小吃玄墨都津津有味地“品尝”一口,然后就随便丢到简恒的嘴里。什么凉的热的酸的甜的,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儿的吃食,简恒根本就来不及看是什么就得一股脑儿送下肚儿,刚开始还容简恒品品味儿,到后来干脆就成了填鸭,吃得简恒叫苦不迭。 “公……公子,我实在是吃不下了!”简恒见玄墨又把魔爪伸向了一整只的盐水鸭,两眼一翻,不顾一切地挺身拦在玄墨跟前,双手紧紧合拳包住玄墨伸出去的爪子,哀求。若是堂堂大内侍卫(从前的)一不是为国、二不是护主,到头来却是被活活撑死的,憋屈不憋屈?!窝囊不窝囊?!做鬼都会被鬼笑! 玄墨眯眯一笑,柔声道:“恒,你不早说,我就怕你吃不饱。”天!敢情自己撑到这份上竟是自找的!玄墨声音甜的像蜜糕,简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撇开玄墨,跑到一边的大树下开始狂吐,吐到肚子里空空如也,才惨白着脸回到玄墨身边。 “恒,你肚子都空了,那怎么有力气走?我们还是买只鸭子给你补补吧?”玄墨拍拍简恒的脸,脸上不是关切,却是斗志昂扬。简恒一听“鸭子”,还没吃,肠子里就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翻腾,忍不住跑到一边,又开始吐酸水。 终于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扯过了一朵云彩,突降了一场大雨,这才许简恒逃过此劫。玄墨和简恒躲到了临街商铺的房檐下。 “唉,眼瞅着今儿个的蛋又卖不出去了。”玄墨和简恒寻声侧脸看去,一个老妪抱着一个砂锅,蜷缩在角落里叹气。 玄墨同情心和好奇心又开始肆虐,小步挪了过去,简恒心中大呼不妙,一锅蛋啊——果不其然,就听玄墨问:“老婆婆,你卖得是什么蛋呀?!” 哪知老妪并不买玄墨的帐,瞥了一眼玄墨,冷淡地回道:“咱们农家的粗茶陋蛋,是入不了锦衣足食的公子哥儿的嘴的!” 玄墨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可也不生气,仍笑眯眯地说:“欸,婆婆此言差矣,咱们头一回来金陵,慕名来吃这城隍街上的小吃,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怕是将无缘婆婆精心而制的蛋,这就是缘分,你说是不是,恒?” 简恒瞅着那个锅,心有余悸头皮发麻面色苍白心口不一地回道:“是……唉。” 俗话说,不打笑脸人,卖蛋老妪也不好再出言嘲讽,默默地掀开了锅盖,一股茉莉花香混着豆酱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香!”玄墨下手就伸进锅里,捞出两枚茶蛋,递了一枚给简恒,简恒闻味儿又作势要吐。 “不吃算了,没口福!”玄墨呵着气儿就把蛋囫囵个儿地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通猛嚼,丝毫没有形象可言。卖蛋老妪见自己的蛋这么受欢迎,大喜,脸顿时笑成一朵秋菊。 简恒撇嘴,心道:真是不通人情,也不想想是谁害他没口福的,要知道,他简恒向来是最喜欢吃鸡蛋的!可到后来,对于玄墨的吃相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不动声色地挪挪步子,挡在玄墨跟前,替她多少遮挡一下她那不雅的都没了“相”的吃态。 “婆婆,你的蛋我全要了,恒,快给银子,带回去给弄玉他们尝尝。”玄墨递了个眼色,简恒会意,递上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公子,这——”老妪望着银子并不伸手,反倒面露难色。 “咦?不够啊?”什么蛋这么贵? “公子,您给这钱老身找不起,您吃那点,只需十钱唉!” “找不起啊——那就算了,您尽管收下便是。”玄墨也故作难色,本想顺水推舟地让那老妪收下也就罢了,于是顺手就把银子硬塞到她手中。 谁知老妪一双浊眼登时亮了许多,掰着手指道:“公子,要不这样吧,眼下正是老身家的桂花盛开的当口,等一会儿我孙子来了,我叫他回家取些咱自制的桂花酿、桂花酱、桂花蜜和桂花饼,送给您尝尝鲜怎样?虽然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算老身强卖给公子的可好?”话音未落,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拖着一柄大油纸伞远远地跑来,边跑边脆喊:“奶奶!” 老妪喜滋滋地朝玄墨颔首道:“来了!” 玄墨方才一听那么多桂花什么的,眼珠子一滴留,转身就笑得比桂花还绚烂,粗鲁地在简恒身上上下其手,半天又摸出两锭银子,通通塞到老妪手中打起商量:“婆婆,我再添些银子,您许我们去您家小住一宿可好?我自幼喜好桂花——” 还没等老妪回答,简恒一听这话急了,张口就道:“不成!公……公子你一宿不归,府上还不得炸喽!” 玄墨朝老妪歉意地笑笑,把简恒拉到一边,换回女声撒娇道:“恒——他们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吗,不会有事的,你实在不放心就托个人回淮安府报个信儿不就结了。恒?”边说着,玄墨的小秋波一边一漾一漾地送,挠得简恒心里那池春水一波叠一波地翻。 就这样,靠着所向披靡的小媚眼儿,玄墨终是如愿以偿。玄墨美滋滋地跟着老太太一路走马观花,而简恒却拉着长脸在她们屁股后面紧紧跟着,心底不住地埋怨自己:怎就又没了克制力?!下会一定不能看她的眼睛,看她一回就铁定得遭一回殃!事后证明,此观点很对。 路上,玄墨得知老妪姓丁,与孙子相依为命,他们的家就坐落在城北的山脚下。等看见老妪的家时,已近未时,远远望去,石桥流水,房舍尽被桂花包围,景致美不胜收,别有一番情调,可是玄墨却没了赏景的心气儿,原因很简单,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又沉又有一阵钝钝的痛,玄墨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亏心事儿——害简恒吃到伤食,于是苦着脸不住地撇几眼简恒,心中哀叹:天呐,遭报应咧! 一进屋,丁老太就先把玄墨二人安顿在一间朝阳的大屋子里,玄墨不管不顾地一屁股拍在床板子上,捧着肚子叫苦连天。 丁老太见状,只以为是富家公子身子娇气,走累了才这样,碍于面子还是客套地问了一句:“我说公子,来时经过的石桥镇今儿个有大集,眼下公子给了这么多银子,老身想带牛娃去逛逛,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 此时玄墨正难受得哗哗直流冷汗,哪里还顾得上凑那份热闹?!便强作笑脸道:“您不必客气,我许是走累了,肚子有些岔气儿,你们先去吧。” 丁老太点头又寒暄几句,玄墨有气无力地哼唧着点头回应着。 丁老太前脚刚走,后面玄墨就直挺挺地放横到床上,简恒慌了,狠狠地掐下玄墨的人中唤道:“公主?公主!你别吓我!”力道大的把玄墨的鼻涕眼泪一遭掐了出来。 玄墨拨开简恒的手,无力地叱道:“恒,我没晕,我清醒得很,只是我的肚子疼得紧——恒——疼——” 简恒闷头一想,嘴角浮出笑意,顿时了然,哄道:“公主,你也知道杂七杂八的东西吃多了的滋味儿了吧?”玄墨白了他一眼,飞出一记柔软似面条的眼刀,简恒笑意更明显了,借故说:“我去烧些热水来,待会儿你喝些热水就能舒服些。”说完,起身就要去烧水,临出屋子,还不忘再看一眼玄墨,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地想:报应吧?老天可是长眼的!丫头! 简恒离开后,玄墨在床上像煎鱼一样翻来翻去,怎么躺就是不舒服,索性盘腿坐了起来,借四下打量这窗明几净的茅草屋来转移自己腹部的疼痛感。打量了一圈玄墨一低头,却瞥见单子上有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玄墨差点窒息,一个高从床上蹦下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安地浑身上下一通猛摁,确定没有受外伤,又扒着自己的身子前后左右地检查,还是没有异样,怎么回事?!这么蹊跷!这血明明就是“新鲜的”,事出必有因,玄墨干脆扯开自己的外衫,上下里外迎光一打量,好了,这下可是看见了,玄色的袍子后襟上确有一片异色,不留心看真是不会注意到。玄墨躬身弯腰低头一看—— “啊——”正在房后的灶房烧水的简恒听到尖叫放下烧火棍就往外跑,刚出灶房就被玄墨撞了个满怀,玄墨哭得稀里哗啦,就势攀上简恒的脖子,呜呜啼啼地哭诉:“恒——我的屁股——屁股——流了好多血——血——屁股——”跟方直年岁相当的简恒抱着只着中衣的玄墨本来耳朵根子就一阵发热,再听玄墨一描述,当下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轰地一下只觉气血全涌到了脸上。简恒抽空哀叹一声:娘唉,我怎么这么倒霉?!赧红着脸想放下玄墨可脖子却被玄墨勒得死紧,简恒懵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是不是长对了位置。 “恒,我错了,再也不把你当猪食槽乱丢吃食了,你说你原谅我,恒,你原谅我老天就不会再惩罚我了,我也不会再屁股流血了——”玄墨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尽数砸进简恒的衣领里。 猪食槽?简恒突然有些理解方直为何动不动上来哪一阵就只剩狂想揍她的念头了。耳畔传来的玄墨不住的痛哭流涕的哭号,把简恒又拉回了现实,焦躁烦心的事正在朝自己狰狞地笑,虽说自己没那么小心眼,跟个小女孩较真儿,所以也就谈不上原不原谅她一说,可是,这本就是女子闺房中极私密的事儿,叫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开口解释?! 这样说:公主,恭喜你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似乎有些不妥,看她哭成那样,简恒可是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恭喜”二字的。或是严肃地说:公主,只要是个女人都得受这份罪?也不太好,听上去像个嬷嬷在上私房课。抑或是说:这可好了,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称职的真正意义上的女子了,你终于能生孩子了!听上去像个流氓!要不,还是等丁老太回来把此事交给她?更不行,出门在外,凡事能小心就不能不谨慎。简恒彻底要抓狂了,更多的还是追悔莫及,真不该心软着她的道,答应她这么荒唐的要求,这不,遭折磨的到头来还是自己?!又有一大股悲凉从心底冉冉升起——苍天啊,黑土啊,自己怎就这么点背啊—— 罢了罢了,既然山不来就恒,恒就去就山好了,报着悲愤赴死的苍凉之心,简恒讪讪地开了口:“公主,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先下来,我脖子快折了。” 玄墨闻声释放了简恒的脖子,从他身上出溜下来,收起了眼泪,梨花带雨地站到简恒跟前。 “这个,公主,这个,公主,是这样的,女孩子每月……”简恒面红耳赤,越说越快,不带换气地粗略地解释了一大通,恨不得说完就去溪边刷刷舌头,顺带洗洗脑子。 玄墨听完也是一脸赤红,红到再度透过假面泛出淡淡的粉红色,窘迫地绞着手指头,恨不得把根根指头都拧成麻花。玄墨及其不自然地躲闪着简恒的目光,简恒亦是如此,一时间,两人都是低头看地这一个姿势,灶房内一阵尴尬的寂静。 “咕噜,咕噜,咕噜噜——”大锅里的热水翻腾起来。 “公主——”“恒——”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抬头开了口,目光刚一接触,玄墨又娇羞地低头看地。 简恒救场地舀出一碗热水,象征性地吹了几下就赶紧递到玄墨嘴边,吞吞吐吐地说:“公主,喝点热水吧,女……女孩子那……那个时候……都畏寒的。”怕玄墨误会,又补充道:“呃,我姐姐就是这样的。”说完,猛地咽了一大口唾沫。 “呃,谢谢你,恒。”玄墨毫无知觉地接过碗,生吞下整碗热水,舌头大概都烫得脱了层皮,她也毫无觉察,喝完朝简恒傻笑两下,就又低下了头。 简恒心中感慨:她要是一直这么老实乖巧不就都好了?!转念又一想:估计那就不是义华公主了。 “恒——今天一准是赶不回去了,你陪我去趟市集可好?我想买身替换的长袍,还得,得——那个,你知道的——”玄墨嘴里嗫嚅着,就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什么?!简恒真的濒临崩溃了,这话把自己形容得跟个流氓有什么差别?! 简恒鼓着腮帮子不吭气,就算是同意了。 他母亲的葵水!表面柔弱安静的玄墨心里却并不平静,大声地诅咒着。 35 男非男,女非女 不认识简恒的请看34章。 男主1号来了,他决计不必方直差,至少跟他一样坏(*^__^*)嘻嘻……对于玄墨这样的小妖,不坏点、不厉害点制不住她。 ps:第一章大修过,又埋了一条细线,关于玄墨爹妈的,顺着本文发展会一点点挖出来。玄墨和简恒一前一后出了丁老太的家。秋高气爽,夹杂着菊花香的小风时不时地撩拨着山林草木,潺潺的山溪中片片红叶顺流而下,怎奈美景有情,路人无心,玄墨和简恒彼此心照不宣地都默不作声,心底却都在想,真是多事之秋啊! 石桥镇的集市很热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吆喝此起彼伏,吃穿用玩无所不卖,人气儿一旺,再加上方才那碗热水稍稍起了作用,玄墨的精神头儿又活泛过来,像只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见玄墨逛得尽兴,似乎早把正事儿抛到脑后了。简恒忧心忡忡地提醒一句:“公子,别忘了咱是来干嘛的!”他不提倒还好,他这一忠言逆耳的提醒,倒是又勾得玄墨想起了肚子里还有吱吱拉拉的不舒服这回事。当即兴致一扫而空。 简恒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幌子对玄墨说:“公子,快看,前面有家绸布庄。” 玄墨眼皮子抬也不抬,垂头耷耳地向前摆摆手:“带路便是。”简恒闷笑一声,诈道:“呀,绸布庄旁那是在卖什么?那么多人围着,冰——糖——菊花——炒——咦?炒什么?怎么把最关键的给挡住了?”简恒一垂视线,正对上玄墨晶晶亮、光闪闪的眸子,不由失笑。玄墨这才知道中计,夸张地朝简恒呲呲牙,赌气地甩开他自顾先行。 “云、锦、记。”绸布庄前,玄墨停了下来,一字一顿地仔细念道,随后,抬头看看简恒,朝他努努嘴,示意他进去。简恒摇头、后退、摆手。连连退却小声道:“公主,这个我可帮不了你,我一个大男人——” 玄墨不服气地又挺起她不算“傲然”的胸,气势道:“我不也是一个大男人!” 简恒视线朝下一溜,慌忙紧贴着玄墨挡在她身前,小声说:“公主,别挺了,会露馅的!”说完慌张地四下望望。 玄墨一吐舌头,也跟着四处溜几眼,赶忙颔起胸,弓得跟个虾米似的。“虾米”的目光却还是死盯着简恒不放。 简恒也挺挺胸,一脸果决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大内侍卫——” “恒?” “恒~~” “简恒!”玄墨软磨硬泡、威逼利诱。 简恒发誓不看她那双勾魂的桃花眼,逼自己看向别处,恶狠狠地挤出俩字儿:“不——去!” “那好吧。”玄墨头耷拉地更低了,像只落魄的狗,一只脚不情不愿地都迈过云锦记的门坎了,又可怜巴巴地回过头来哀戚无比地盯着简恒。 简恒面有不忍,心头有所松动,咬咬牙,往前迈了一小步。玄墨心中大放烟花,大喜过往,身子开始朝后使劲。 没、承、想!简恒上前是为了背后下黑手,他使劲拥了玄墨一把,玄墨没防备地竟被他推了进去!看来还真是,近“墨”者黑,老实厚道的简恒也会这手儿了。 简恒心里有鬼,黑手一缩,立马转身背对玄墨后退几步,没事儿人一样,背朝云锦记大门,面朝大街站好。当然,他也就没看见玄墨尽写:“你等着!”的那张忿忿的脸。 云锦记里店面敞亮,长长的柜台另一边,老板模样的人正在向三名男子热情殷勤地推销着他的布样。玄墨冷蔑一笑:大男人买布,也真够臭屁的!这会儿她也忘了,刚才是哪个口口声声号称自己也是个“大男人”的。心里这么想想也就罢了,可玄墨不知不觉中竟然轻笑出声! “呦呦!这位公子,怠慢了怠慢了!三锦,还不出来招呼贵客!”等玄墨意识到自己都已经笑出声的时候,已然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他这高声一招呼,反倒给玄墨引来频频侧目,玄墨的手脚又一时不知该放哪好了。 “公子,您想买些什么?”唤作三锦的小伙计竟是个男孩子!他恭维地朝玄墨笑道。 玄墨眼风一扫,可好了,此时店里连老板带伙计再算上所有的客人,全是男人,就算玄墨再大大咧咧,也还不到那么不济的份上——明目张胆地当着一堆男人的面嚷嚷:伙计!给我扯上几尺适合做葵水带的好布料!他二大奶奶的葵水!玄墨再一次诅咒。 “呃——”玄墨苦于无法开口,抱头陷入沉思苦想。 “公子?”小伙计稍稍扬了扬声调,唤了玄墨一声。 有啦!给他这一唤,玄墨眼睛一亮,鼓足勇气问道:“你们……老板娘在么?” 小伙计闻言像被雷击中一样,懵过之后便是一脸惊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玄墨,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蹲到地上去,好容易把两只脚捯饬清楚了,飞也似地转身噔噔噔地跑进柜台,附耳在老板耳边嘀咕了几句。 玄墨这边倒是很纳闷儿,她只不过是想到了女人的问题还得找女人来解决,这才提出这个要求,那小伙计做么要那么紧张?玄墨此时又忘了:她是个“大男人”这个“事实”。 更让玄墨没想到的还在后头,老板杀气腾腾地提着家伙奔着玄墨这边就逼了过来,而那三名客人也不挑布了,玩味的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老板近身一看这面容清秀的小白脸,再一掂量“他”那都算不上够分的身形体量,当下面容一滞,但还是警戒意味十足地问道:“你找我娘子做甚?!”老板右手持丈量用的长木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掌心,仿佛下一下敲得就不是手掌,而是玄墨了。 玄墨黑亮的大眼一转,转得老板面皮儿又松动了几分。 “做甚?!老板你好生奇怪唉,我找你娘子不买布还能做甚?!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生意?”天真的玄墨奇怪地反问。 三锦“扑哧”一乐,这话说得,好端端地给老板扣了顶绿帽子。老板横了他一眼,三锦畏缩地噤了声。望着眼前眸子澄澈的玄墨,老板忽觉自己这飞醋吃的好没道理,就算他那婆娘愿意,可这清新脱俗的小公子哥儿能看得上他的婆娘吗?!用小脚趾头想想就清楚的很。老板这戏还真是有点唱不下去了,但他又拉不下脸来向玄墨拐个弯明说:公子,我这醋吃错了,您别介意哈!于是老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回顶了一句:“买布?这位公子,什么布找我不能买?非得找我娘子?!” 玄墨恍然,敢情他是把自己当成找上门来寻花的风流公子了,玄墨回头瞥了一眼简恒,坏坏一笑,计上心头。 玄墨转回头,坦然大度地抱拳笑道:“老板许是误会了,是这样的,我与大姐相依为命,今日逢集路过贵店,大姐想买些布料,怎奈我那苦命的大姐自小患有哑疾,又因为她身量比一般女子高些,所以自幼就羞于见人。这样,做弟弟的自然有义务效劳,可咱们大男人哪知女子用何布料贴身舒服,这才想到尊夫人。”说着,还指了指殿外的简恒的背影。一席话说得有情有义,谎言编得滴水不漏,三锦被感动地还抹了把辛酸同情的眼泪,在一边抽搭开了。 店老板忙不迭地放下木尺,躬身赔礼道:“是是是,云某多心了,还望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是我没说清楚。看好自己的女人是男人的本分。”玄墨慷慨地客气着。 角落里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玄墨权当没听见。 老板轻呵道:“三锦,还不去把夫人请出来!” “好嘞!”这世上,同情分永远最高,三锦直怪自己无中生事,打心里对玄墨感到歉疚,这不补偿的机会来了,俩小细腿倒腾地飞快,冲进了后堂。 玄墨暗中吐了口气,再一抬眼,却对上一双探究味儿十足的熠熠星眸,玄墨的心没来由地乱了好几拍,“哒哒——哒——哒哒哒——”。那似能在玄墨的心中畅通无阻、直抵心房深处的目光逼迫玄墨迅速地别开视线。 脂粉香由远及近,玄墨强忍着不许自己打喷嚏。原以为老板娘是个什么国色天香呢,叫老板护那么紧,定睛一看,玄墨差点没叫自己的唾沫呛死,典型的胸大腚大,一个顶玄墨俩,往厅堂那么一站,还“妩媚”地向上撮撮自己的胸,玄墨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溜向自己的胸,情不自禁地耸耸自己的肩,心中一股自卑油然而生,胸又颔成了虾米。既然没有人家大,就别献宝了——玄墨如是想。 玄墨后来十分万分以及无比十万分地恼恨自己当初决定请老板娘帮忙的举动。原因很简单,事实证明,这女老板是个嗓门大的典型,什么秘密一经她的嘴,就都成了公开的了。 “哎呀,是哪位孝顺公子想帮他的哑巴姐姐选布料?”玄墨的手正逐匹布料一一滑过,给她这声豪爽利落的女声一吆喝,吓得缩回了手。那星眸的主人又轻笑一声,玄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呦呦!定是这位俊雅的公子吧?公子选咱们家买布就是明智,公子看出奴家的眼光高那就是高明,嘻嘻。”老板娘围着玄墨不住地抖香帕。 玄墨不自然地扯扯嘴角,干咳两声,微微颔首。 “公子,看您姐姐身形高大,奴家估摸着您二位至少也是走江湖的练家子吧?” 走江湖?练家子?玄墨懒得与她多解释,不置可否。 “哎呀,我就说嘛,我的眼力介那可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您听我细细道来,要说这女子走江湖哇,那至少能用上三种布,裹胸垫脚垫葵水,这裹胸的——”眼见着老板娘就要开始滔滔不绝,玄墨的头皮直发麻,断声止住了她:“老板娘!”玄墨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给她这一喊,店里突现一片沉寂。 玄墨压低了嗓门解释道:“老板娘,大姐面皮薄——” 老板娘一愣,继而捂嘴偷笑道:“您瞧我这张嘴!” 玄墨悄声顺水推舟:“家姐只要您说的那第三种布,要料子最好的,一次够用的量。” “好嘞!”老板娘会意,转头吩咐道:“三锦,木棉丝给这位公子扯四尺包好!”话毕又笑脸相待地问:“公子您自己可要添点什么?” 此语正中玄墨心意,玄墨点头道:“比量我的身形要长袍一件。” 阅人无数的老板娘稍一打量玄墨身上的衣料,便断定碰上了大主顾,扭着腰肢就回后堂亲自去取了。 玄墨在云锦记的时间一久,门外的简恒便有些不放心玄墨,频频回头朝店里张望,看几眼玄墨的动静,可每回都被玄墨瞪了回去。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这位贤弟,秋风甚凉,何不请令姒到店里等候,女子的身子都娇弱。”星眸的主人似笑非笑地主动上前搭讪,目光紧紧望向玄墨的眸子。他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悉数又转回到玄墨的身上。 “男女授受不亲,店中皆是男子,家姐云英未嫁,进来与一堆男子独处于她的名声有损。”方直整日念叨的话此时派上了用场。 “公子,您看看您喜欢那套?”好巧不巧,老板娘在这个节骨眼又回来了,行了,这会儿店里可不只一位“女子”了。 一抹笑意直达星眸眸底,玄墨看出他的眼里尽是揶揄,不待他再开口,玄墨的心没来由地漏掉了好几拍,玄墨急吼吼地抢白:“玄色,老板娘,结帐吧,我们还有急事要赶路。” “好好好!”老板娘嘴里应诺着抓过算盘,打探的目光却在玄墨和那男子之间流转。 “公子,共计十两。” 玄墨随手抓起包袱,扬手一锭银子落在柜台上,仓皇逃出布店,好事的老板娘却紧跟了出来。简恒恰巧转过身子来,老板娘惊呼一声:“呀,公子您的大姐长得——可真俊呀!” 简恒诧异,还未及发声,玄墨弹指隔空点中他的哑穴,同时朝他撅嘴示意不要出声。简恒会意,识趣儿地合上的嘴皮子。玄墨大踏步上前牵起简恒的手调头便走。 “公子再来啊!”老板娘挥舞着帕子在身后恋恋不舍地喊着。她不舍的是简恒。 然而,事情并不算完,玄墨怕什么来什么,方才店中那星眸男子竟也追了出来,在玄墨身后唤道:“贤弟请留步!”玄墨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心中大呼不妙,抱着侥幸的心理不作理睬,拉着简恒加快脚步闷头暴走。 玄墨本以为自己脚下已经快得堪比“草上飞”的绝世轻功了,可是,然而……一只大掌悄没声儿地从身后拍了一下玄墨的肩头,差点没把玄墨脆弱的小心肝儿拍出来。 “这位贤弟,我说你别走那么快呀!” 这还快?快就不会叫你赶上了!玄墨眼瞅着自己装聋作哑也还是没能甩掉那个“大头鬼”,只能无奈地停下身子,出于本能,飞快地仰脸儿看了一眼简恒,哪知简恒满眼俱是疑惑,遭了,他还是个不知情的,可眼下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给他解释清楚这来龙去脉了。为了不让那陌生男子生疑,玄墨只能故作亲密地朝简恒的身子上贴了又贴,简恒明知哪里有些不得劲儿,却开不了口,只能静观其变,任玄墨胡来。 玄墨强撑着“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潇潇洒洒地从自己身后绕到自己跟前。玄墨不自然做了个揖,道:“哦,原来是这位仁兄啊,您唤小弟何事啊?” 那男子展露出一个在玄墨眼中极为森然的笑容,尔后飞快地扫了一眼简恒,便目不转睛地望进玄墨的双眸,哂笑道:“这位便是贤弟的‘大姐’?” “大姐”!简恒脑中飞快地联想到方才那店中女子的话,一时对玄墨使出的伎俩好像也明白了七八分,不禁有些忿忿然,自己从头到脚有哪一点露出女相了?!而且,但凡她义华公主稍稍动用一下她那可爱的小脚趾,就该想到,这世间哪有这么高大威猛的女人?!撒个谎也撒得这么没水准!难不成她成了人,脑子便开始打结儿?抑或是她堂堂公主大人终于碰见了克星?简恒脸上浮出鄙夷、困惑、忧心之色。 玄墨手上暗中加力,一搂简恒的老蛮腰,讪讪道:“是——啊——”承认得是那么地艰难。简恒腰上吃痛,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不管玄墨脑子被驴踢还是被门挤,自己终究还得顺着她,谁叫人家是个公主来?主子不正常做手下的就甭想正常。简恒故、作、娇、羞地垂下头,脸上也不知是打哪又跑出了两朵绯云,配合得很。 那名男子笑意更浓了,玄墨惊异,侧脸又飞瞥了一眼简恒,简恒的举动神态叫玄墨的眼角直抽筋儿,善良的玄墨胸中歉意甚浓:造孽啊,本是好端端的阳刚男子竟被自己整成这副德行! “贤弟,方才在店中听说令姒尚未出阁,可也巧了,为兄的倒有两名属下俱未迎娶,此二人虽不才,可也是潇洒男儿,故为兄有心做个媒,不知贤弟的意思是——” 玄墨脸色明显一呆,心中嘎嘣一下,头脑一片空白地看向简恒,简恒眼中尽写:好了,公主,这个烂摊子我可收拾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圆场子吧! 那男子顺水推舟地开始喋喋不休:“贤弟,令姒虽有哑疾,但容貌端庄,我那两个属下方才也就在店中,想必弟弟你也见过了,你可满意否?” 被说成女的本就已经够惨了,竟还是个哑巴?!简恒一阵胸闷口苦气儿不顺,索性直直地逼视玄墨。玄墨被简恒看得底气狂泻千里,急急地调转视线,对那男子说:“仁兄美意家姐心领了,小弟在此代为谢过。呃,吾等还有事,先告辞了哈。”言毕,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简恒就落荒而窜。 “后会有期啊!”陌生男子极有磁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玄墨头也不回,朝空中胡乱地挥舞几下,出声诅咒道:“后会无期吧大头鬼!” 两名男子聚拢到那为首的星眸男子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玄墨和简恒的背影,不明所以地问:“主子,您在笑什么?您可从未这么笑过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那男子轻念一句,笑意颇深。 36 传世的裹脚布 终于摆脱了“大头鬼”,玄墨解开了简恒的穴位。简恒张嘴第一句话便是:“公主您怎么可以这样?!” 玄墨被他一问,歉疚之意顿时无影无踪,仿着他的口气艮不唧唧地反唇相讥:“简恒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样?!” “推我!你竟然推我!刚才!不仗义!你这样叫我怎么挺胸作——扮作男人?!” “可你本就不是!”简恒瓮声瓮气,丝毫不觉眼前有个华丽的套儿正在等着他。 “我不是你是啊!”玄墨狡黠一笑,似是而非地接口道。 “是,我是不是,可我是——”简恒好像一只玩线团的猫,活活把自己绕成个茧子,“嗨!公主,我的意思是,白日昭昭,并不是你说我是女子我就能变作女子,同理,也不是你扮作男子你就可以以男子自居的。反正,光天化日之下,你让我一个大男人去买那个…什么布,你一个小女子却在店外看热闹,这本身就是黑白颠倒指鹿为马是非混淆雌雄不辨为天理所不容的!”简恒大气不换一口地发玩牢骚,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他没意识到,打小他就没一次性地说过这么多话。 别说,玄墨还真叫简恒一番话给堵住了,瘪了半天嘴,理亏的玄墨嘴上沾不着任何便宜,就拿出女孩子最下三滥却也是最常使的伎俩,丢下一句“不理你了!”转身拎屁股走人。 简恒在她身后做作地翻了个兰花指,嗲着嗓子复述一边:“我也不理你了~~”便欣欣然地亦步亦趋地跟着玄墨往丁老太家的方向走,不理最好!巴不得哩!简恒窃喜。 翌日大清早,阿牛便呼哧呼哧地趴在玄墨枕边,眼巴巴地等着玄墨睡醒。 “咦?小哥哥,你醒咧!我悄悄告诉你哦,山顶的热泉每逢十六就会喷热水,它一喷,溪水便会跟着变热,所以,阿牛今天要去溪边洗衣服,小哥哥一起好不好?一般人我不告诉耶!”阿牛神秘兮兮地眨着他小野猪一样的迷雾小眼,在玄墨迷蒙的睡眼中显得分外可爱。 “好,阿牛够义气!——不像某些人,哼!”玄墨斜了一眼窗边,突然看到简恒悄声进来了,就故意放大声音又加了半句,专门说给“某些人”听。 “咦?小哥哥,某些人是谁耶?”获知玄墨应承与他同去,兴高采烈的阿牛本已跳下床去,可听到玄墨的后半句,又疑惑地贴了上来。 “哦,就是我带来的那个傻大个儿!”玄墨促狭地睇着简恒。 “我也不喜欢他!面孔冷呆呆不说,还就喜欢板着张大驴脸吓唬人——”也不知这是小小年纪的阿牛有感而发,还是他在见风使舵。 “你说谁是大驴脸?!”简恒怒喝一声打断了阿牛的感慨,方才玄墨形容他是“傻大个”就已经叫他不舒服了,但碍于玄墨的身份,他不好发作,可这山村小子竟也敢嘲笑他?!这口恶气着实咽不下去。 阿牛被他一嗓子给震傻了,眼圈倏溜就红了,显然,在他的小脑瓜子里,还没形成“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框框。 “阿牛,我准备好了,你还要哭下去让我等着么?”玄墨捏捏阿牛颊上带露的小苹果,挂起她童叟无欺的笑,成功地转移了阿牛的委屈。 阿牛破涕为笑,喜滋滋地头前带路。 简恒鼓着腮帮子无声地跟上,玄墨掉过头伸出手指头命令道:“第一,不许你跟着,免得坏了我们的好兴致,大驴脸!”说完还扒着两边的嘴角吐吐舌头,“第二,二十四个时辰里不许跟我讲话!”简恒面子上除了窝囊地忍气吞声没别的说,心里不断忿恨地想:你要是我妹妹,我一定这样拧那样掐再这样揍你那小屁股蛋子!太可恶了!可是,她方玄墨毕竟是个公主。 阿牛带着玄墨溯流而上,穿过一小片林子,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小哥哥,这是我的专用地盘,风景好,又清净,你我尽可以放心洗,在这儿绝不会有老少娘儿们看到,省得她们多嘴多舌,笑话咱们大男人也洗衣服!”阿牛说着已经放下了篮子。 “小哥哥,那女人们奏是头发长见识短,有句话说得好哇:一布不洗何以洗大钱?!我不就给奶奶洗洗裹脚布么?这有啥了不起的?!就给她们笑话成那样!”阿牛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木头棒槌,狠狠地敲打着铺在石头上的布,那狠劲儿,好像敲得就是那些嘲笑他的女人的舌头。 玄墨与他并排蹲下,刚撸起袖子,准备洗洗昨天那件外袍上的血污,一听阿牛的话,顿时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不确定似的问道:“你说你洗的是什么?” “奶奶的裹脚布啊。”阿牛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回答。 玄墨只觉得眼角不住地痉挛,捏着外袍伸向水里的手作势卷吧卷吧塞到肚子里窝好,佯道:“阿牛,我又走岔气儿了,你先洗吧哈,我到一旁缓缓。”婆娘的裹脚布啊,又长……又臭,玄墨一阵反胃,没吃东西的肚子里泛出一股酸,手脚并用地爬到一边支肘半躺在草地上。 “小哥哥,你没事吧?要不阿牛帮你洗?”单纯的阿牛信以为真。 好孩子,真勤劳,可是“小哥哥”不想把外袍和裹脚布放在一起洗啊。玄墨慌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我过阵子就好,再说这衣服也不太脏,只穿了一天,可洗可不洗,呵呵——”下半句玄墨愣是给咽了下去,她没敢说——岂敢!岂敢呀! “小哥哥,你人真好,一点儿也不像那大驴脸,我奏是闹不明白,那邻村的张大寡妇、孙二婶子、冯三姑姑怎就中邪似地百看他而不厌呢?这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阿牛小大人似的由衷地感慨,听上去半点儿也不像个七岁的娃娃能说出来的。尽管阿牛的话最后一句不中听,但玄墨还是喷笑。身后的林子一阵异常的响动,玄墨屏息一察,断定十有八九那是简恒,当机立断决定要耍笑他一番,遂道:“阿牛,你说那三个女的都多大岁数啊?要是合适,就给他撮合一对儿。” “咦?都是四十多岁的耶,给他当娘还差不多!” “哦,中老年妇人倾慕的对象。”玄墨大声地调笑,林子中的动静更大了。 突然,阿牛惊慌失措地跳了起身,边跑边指着溪水喊:“不好了!小哥哥快帮帮我,那条裹脚布被水冲走了!” 玄墨并未起身,远远地宽慰他道:“别着急,阿牛,冲走了可以再卖!” 阿牛红了眼:“小哥哥,那条不一样,那是奶奶的传家宝,都传了好多代了,丢了她会伤心的!” 传世的裹脚布?传了好多代了?还没烂?玄墨算是开了眼了。 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岂有不帮的道理?玄墨甩开鞋袜,足下轻轻一踏,身子平贴水面,像一片落叶,跹然向下游追去。阿牛也不哭了,转而变得惊呆,待他反过味儿来,在岸边紧追着玄墨一路雀跃。 眼见着玄墨就要够着了,传世的裹脚布却自己腾空“跃出”了水面,玄墨吓了一大跳,让她更害怕的是…… “贤弟,好兴致啊,今儿个不用赶路了?倒有空陪小童戏水?”这让玄墨“魂牵梦绕”噩梦连连的声音一响,玄墨体内的气息顿时方寸大乱,身子一沉就要平趴到水里变成一条娃娃鱼,情急之中,玄墨为救急,以双手双膝四肢朝下着了水,“哗——”活灵活现的一幅“饮马图”,追上来的阿牛极不忍心地捂住了双眼,悄悄地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那几声笑玄墨权当充耳未闻,湿漉漉地从水里站起身来,前摆衣袖都在狼狈不堪地往下直淌水。抬眼再一看那罪魁祸首,他手里的马鞭子上正卷着那条遗臭万世的裹脚布。 见玄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陌生男子玩味地把“东西”伸到玄墨面前,玄墨一脸畏惧地后退好几步。 “这是什么宝贝?叫贤弟如此辛苦地追?”男子明知故问。 “裹……裹脚布。”玄墨怯怯地答,偷窥一眼那男子,没成想,他却是一副恍若未闻、处之泰然的神色,似乎毫不在意。 “裹——脚——布?!”那男子不在意可并不等于他的手下也同样不在意,一个正在他们身后洗脸洗得“哗哗”带劲的随从腾地从溪边站起身子,鞋袜都不顾得脱了,火冒三丈地涉水将自己的鼻子顶到了玄墨的鼻尖上,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边。 “是……呵呵,啊。”玄墨哼哼了一句。 “我们在下游洗脸饮马,你小子在上游洗婆娘的臭布条子?!” “不…是…我…的…的,哎,跟我,没…没关系……”玄墨齿根发寒。 “噢,是跟你小子没关系,可没关系你穷追个什么劲?!那你倒是说说这是谁的?!是哪个不长眼的,让大爷用洗脚水洗脸、叫大爷的宝马喝臭气熏天的水?!” 那莽汉咄咄逼人,越发显得玄墨娇小无助,玄墨心中恸呼:阿牛,对不住了!闭目哀叹一声,豁出去了一般也不睁眼,伸出一根食指朝身后一指,大喊一声:“他奶奶的!” 好半天,附近除了涓涓的流水声就没有别的动静了,玄墨以为可怜的阿牛已经被那野蛮人撕吧撕吧生吞活剥了,颤巍巍地回头一看,傻眼了,自己那根手指头正指在一个黑着脸的男子的鼻尖上!玄墨被蛇咬了一般迅速抽回手指,转而捂在自己的嘴皮子上,老天爷!您老人家在做甚?!方才支使自己说了什么?!电光火石间,好像忆起,自己好像说了句“他奶奶的!”头一个莽汉森然一笑道:“姚光,这小子骂你哎!” 玄墨脸冲着那个被她不经意间给骂了的男子直傻笑,却在暗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随时准备脚底板抹油开溜,脚下慢慢地后撤、后撤、再后撤……直到,后背顶上一堵肉墙。玄墨一回头,再度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星眸,眼下,三足鼎立,玄墨被围在了正中间。 玄墨一见机不待人,自己又处于劣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不顾地凝息提气,纤足一踏,腾空飞旋扶摇之上,还没来得及得意,右足腕却被死死缠住,低头一看,差点吐血,腕上缠得竟是那传世的裹脚布!玄墨两眼一翻,气息再度紊乱。那男子扬眉一笑,见好就收,轻轻向下一扯,玄墨正落他下怀。 “你!卑!鄙!”玄墨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欸,贤弟此言差矣,大丈夫敢作敢当,此布既然不是贤弟为令姒代劳,那贤弟何需落逃呀?”那男子戏谑道。玄墨头一回清楚了门牙被打落还得强咽下肚的滋味儿。 “你先放我下来,朗朗青天、光天化日之下,大男人之间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玄墨又变得道貌岸然,将方直的话又是一通生搬硬套。 那男子炫目一笑道:“好。” “啪叽——”一声,玄墨一屁股坐到水里。 玄墨怒气冲天地瞪着他,那男子却是一脸无辜,脸上尽数写着:可是你让我放开你的哟! “你!”这下可是真把玄墨惹毛了。 “凌书玉。贤弟唤为兄凌大哥或是书玉大哥都可。” 脸皮真够厚!玄墨自认打不过他,愤愤地从脚踝上解下传世之布,一语不发地转身便走。 “贤弟,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如何你也得告诉为兄你姓何名甚吧?”凌书玉变换脚法,巧妙地拦住了玄墨的去路。 玄墨并不搭理他,一脸厌恶地绕开他继续“哗哗”踩水。 凌书玉并不在意,大步跟上玄墨附耳轻言:“你袍子上有污。” 玄墨闻言大惊失色,扯过后衣襟,身子就像扭麻花一样,强往后下方抻着脖子使劲往屁股那块儿瞅。可是,上面除了一滩水渍,什么异样也没有,玄墨手上动作一滞,抬眼怒视凌书玉,凌书玉笑得揶揄,抬手从玄墨的领口上慢慢地摘下一丝水草,温热的之间有意无意地滑过了玄墨脖子上的肌肤,大指捏着细如发丝一般的水草,在玄墨眼前晃过,随即向后夸张地一甩,才道:“是这个污了贤弟的袍子。不过,哥哥还没来得及说是哪里有污哩,怎么弟弟就知道往哪儿看,莫非,弟弟的袍子那里真的有污?”说着,眼光不怀好意地向下顺去。 玄墨火冒三丈,顺手就把传世的裹脚布当成鞭子使,抖腕照着凌书玉的脸就要抽上一布条子。凌书玉当下接招,他的招式看似简单,却能于无形中将玄墨的招数大而化小、小而化了。玄墨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像陀螺一样被凌书玉用裹脚布卷了两圈,缠成个茧子。望着紧缠住上身的传世裹脚布,玄墨似乎隐约闻到了那遗了万年的臭,玄墨,要,呕死了!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玄墨挣扎,凌书玉轻笑道:“好弟弟,别费劲儿了,你若不想死在裹脚布的手上,就乖乖别动,这‘腾蛇绕’没人解的了!”凌书玉扯着布条还露出来的一端,随意一拉,就把玄墨又带到了身前,在她耳畔吹气儿:“当然,除了我。” 玄墨一身鸡皮疙瘩,连下巴上都有。 “想脱身么?”凌书玉逼视着玄墨,极为魅惑地问。 玄墨叹了口气,挪动脚下的步子,费劲儿地背转过身子不去看他。 “呵呵,听东海边的老渔民说,海深处一种鱼叫气鼓鱼,贤弟可曾听说过?”好奇的玄墨黑亮的眸子又被击中,炯炯地扭回脖子盯着他,凌书玉灿然一笑续道:“贤弟,不知怎么搞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爱得叫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种鱼的模样。” 玄墨气死了!飞快地转回脖子,动作太快,以至于闪到了脖子。 “好吧,贤弟,别生气了。”凌书玉故意咬重“贤弟”二字,伸手从玄墨背后环住了她。玄墨大惊失色,拼命扭动身子,呵斥道:“登徒子!你要干什么?!” “你不想解开这裹脚布了么?”凌书玉坏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松开,继续调笑她,“欸,贤弟,你此言又差矣,为兄的可不喜龙阳之好,故‘登徒子’之名用在为兄的身上可是大为不妥,为兄,只喜欢女子——有趣的女子。”玄墨一听他的后半句,身子陡然僵在了原地,连脸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好啦,解开啦,不过,贤弟洁癖的毛病可得改改!”凌书玉爽声大笑:“哥哥是与你开玩笑的,还是那句话,咱们后会有期!” 玄墨呆楞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是遭遇了——传说中的——调戏!她可是公主哎!从小到大,除了方直,有谁胆敢这样对她毛手毛脚?!玄墨当下勃然大怒,俯身拾起一个蚌狠狠地朝他的背影掷去:“去你母亲的后会有期!巴不得跟你老死不再碰面!” 至此,玄墨心中更加坚信: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天之所以造出这群孽,就是为了让他们跟女子作对的! 37 玄墨回京 那天的后来,阿牛一个劲儿地向玄墨痛哭,哭他自己临危独逃,哭他辜负了玄墨的信任,哭他对不住玄墨,云云。再后来,玄墨光着脚丫子回到他们洗衣服的地方,拾回了旧衣,玄墨匆忙换下湿衣后就与丁老□□孙二人辞别,阿牛哭得更是稀里哗啦。再再后来,玄墨都走出好远了,小脚丁老太沿路追来,硬是塞给玄墨一本莫名其妙的旧曲谱,说是作为补偿,玄墨掂了掂,估计那又是丁老太的什么“传世之宝”。 …… 在淮安府里老老实实地接连窝了五天,惊魂甫定的玄墨才怀着侥幸的心理再度盘算着出门,这回她发誓要乔装成一名无论是长相还是衣着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书生,只要不招人注意,也就意味着什么乌七八糟的“玉”就都惹不上。可是她也不想想,她那性子,遮掩的了么?! 装扮齐整,正欲出门,弄玉却一脸愤怒地踏进房门,进门就嚷嚷:“这什么世道哇?!臭媒婆子也这么势利!公主您给评评理,厨房的宛姨花了整十两银子把她闺女的终身托付给万婆子,那死老婆子也不怕遭雷劈,竟随便找了个年过四十的鳏夫应付宛姨!您不知道,穷人家攒十两雪花银那多么不易!”弄玉自顾在一旁喋喋不休,却没注意玄墨愣愣地盯了她半晌,目光逐渐涣散,面露痴光,嘴里喃喃道:“做媒婆,这么赚?!” 弄玉晕了。 京城。 方直新官上任三把火,政务着实繁忙,忙到寝食难安,短短一个月,双眼竟迅速地凹陷下去,面呈菜色,神色暗淡,萎靡憔悴,最后以至于被齐剑怀疑成是纵欲过度的典型表现。外人瞎猜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爹也跟着添乱,方枭想当然地就给他确了诊——相思病,心里头更是一直庆幸:送走玄墨的决定真是无比及时和准确的。 好容易等到方直松闲的一天,方枭就赶紧把王太医请上门来——为的是给方直把脉下药,好尽早医治他的“相思”。 “济世兄,吾儿怎样?” “操劳过度,肝火上升,以致食欲减退,宿寐不安,阴气直入体内。贤侄啊,纵是再年轻、体力再好,也经不住如此的劳心劳力啊,我开几副药,再替你想圣上请个辞,你缓一段时日吧!”王太医忧心地叮嘱方直几句,随手就写起了药方子。 “完啦?”方枭大嘴久久没合拢,显然,他没听到他所想的。 “什么完了?贤侄只不过是身子虚弱,阳气不旺,又不是病入膏肓,方老弟你未免也太悲观了吧?”王太医笑着反问方枭。 “就这些?真没别的什么毛病?”方枭仍然不死心地追问一句。 “呵呵,我说老弟啊,你似乎对愚兄的医术不放心啊!” “嗨,济世兄你想哪去了?!我也不跟你转幺子了,吾儿有没有得什么相思病之类的?” 方枭话音刚落,方直顿时哭笑不得,□□一句:“相思相思,爹您这把岁数了还问王世叔这种事儿,也不嫌害臊!我忙得吃饭都顾不上,哪还有心思相思去?!再者说了,这青天白日的,我思谁去呀?!” 方枭一记爆栗狠狠送上,跳脚道:“死小子!为了你这个兔崽子,我有什么好骚的?!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尖嘴猴腮的干瘪劲儿,竟还有心思跟我不着四六儿?!你王世叔又不是外人,你说,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玄儿?!” 方直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口吐白沫,虚软无力地说:“爹,要不你一被子闷死我算了,我保证,我的坟头能长出圣洁的白莲花来!” 王太医在一边笑得那是红光满面,不住摇头,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帮衬道:“我说方老弟啊,你怎么还跟年轻是一样不着调儿呀!” 方枭气短,胸中尽是不服。 “方老弟,要不你先去给贤侄安排人手抓抓药?我给他扎两针。”王太医借故支开了方枭。 方枭闷闷不乐地抓着药方子出去了。 “王世叔,您别听我爹瞎扯,他现在就是松闲大发了,有事儿没事儿净爱胡乱琢磨!”方直自我解嘲道。 “呵呵,不听他的,不过贤侄啊,既然你提到了小公主,老夫倒是有一事相告。”王太医神色稍作收敛,正色道。 “师叔尽管说来。”方直脸上明显露出紧张之色。 “贤侄你先莫要紧张,”王太医先下宽慰了一句,“你可记得承嶪贤侄身上的奇毒?” “日夜忧思,耿耿于怀。”这确是实话,不过方直心底直嘀咕:这跟玄儿有甚关系?! “老夫日夜翻查医书,终是在上古的毒谱中查到,承嶪贤侄所中之毒唤作‘蚀心焰’,是从‘蚀心莲’这种毒花中提炼出来的,此花长在高热干旱的西域大漠之中,是一种毒性极强极邪的情花。” “情花?”方直目瞪口呆地打断了王太医。 “确是,凡中此毒,毒素都会在体内潜伏一段时日,待到发作之时,便是毒素攻心之日,到那时,中毒之人会死于丧心病狂的——呃——”王太医似有难色地不好说下去。 方直抓紧桌沿,几欲窒息地迫切开口求道:“师叔——” “死于丧心病狂的纵欲之中。” “纵欲?!”方直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之中,神志不清地不住呢喃:“承嶪,你向来桀骜清高,你死得……好没人性唉!”方直越想越绝望,索性发疯般抓着王太医的衣襟一通猛摇道:“师叔,您有办法的对不对?您一定是已经找着了解毒之法的是不是?!” “贤侄,贤侄,老夫现在只有七成把握——” “师叔,要十成十的!十成十!”方直有些不能自已,泪珠已然从眼角滚滚落下,他自己却是浑然不觉。 “贤侄你莫哭,听老夫说完,剩下那三成也有,就在小公主身上!”王太医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一语道破天机,同时还不忘用一根银针精准地封住了方直的要穴,双管其下,这才使方直安静下来。 “玄儿?”方直倏地就收回了鼻涕眼泪。 “唉,早知你这么激动,老夫就不与你说了!”王太医很是无奈方直的撒噫,“罢了,解毒之法老夫日后再与你说来,免得说了什么不中你意的你又要癫狂,当务之急,贤侄还是尽早把公主接来京城吧!”王太医也深知方直与玄墨素来感情深厚,点到为止便不再细说。 方直砸吧砸吧味儿,突然换上一幅表情,涎笑着拦在王太医身前,不怀好意地笑问:“师叔,照您方才说的,那‘蚀心焰’该是情毒吧?” 王太医有些不明所以,道:“可以这么说。” “师叔啊,要玄儿来解情毒……无非就是叫丫头和承嶪……呃……行夫妻之实,是吧?”方直对着爪子,笑得神秘兮兮、心机叵测。 王太医啼笑皆非地照着方直的脑瓜子就是一记爆栗:“你臭小子简直跟你爹一个德性!胡七歪八得都想哪儿去了?!”言毕就拂袖离去。 方直摸摸头壳,望着王太医的背影感慨道:“古书上不都这么写着呢嘛?……嘶——别说,推了一辈子拿的手劲儿还真大!” 就因为这个,玄墨在金陵城总共呆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又莫名其妙地连夜被简恒丢上了返京的马车。 赶回到京城,城里一片银装素裹。玄墨迈进镇国侯府的大门时,正赶上方直送梅逸兄妹出府,一听到方直的声音,在金陵被凌书玉整得狼狈不堪的玄墨顿觉亲切无比,浑身都沸腾了起来,嘴巴不由自主地就咧至两边,一时玩心又起,一边扯开头上那顶硕大的、都罩去了大半边脸的斗篷帽子,一边调笑方直,清脆地莺啼一声:“三郎,我回来了!”然后,就那么俏生生地立在大门口,朝着方直明媚娇巧地笑。 玄墨这一叫,引来主客三人的侧目,梅灵雪复杂嫉妒的目光疑惑万分地在方直和玄墨之间打着回旋,梅逸没认出是玄墨,真就以为是方直的桃花债又登了门,私下捏紧了拳头向方直逼了一步。 方直消瘦枯萎的心当时就被塞得满满的,空虚感陡然不再,各种心绪翻滚到一起,倒成了一片空白,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闯祸妖精又回来了,我的乐子又来喽!到现在了,他还想着装装舅舅的架子,奈何死要面子的他本想板着脸,却怎么也板不严实,只能轻斥一声:“给我好好说话!……来,抱抱!”说着就张开了双臂。 一直饱受煎熬、急需有人安抚她那颗受创的小心肝的玄墨见状,激动万分,呼啦一下,一个猛子奔着方直就扑过来了,就在眨眼间,梅逸兄妹面前急剧刮过一股白色劲风,直直卷向方直,刚一个猴抱挂上方直的脖子,方直应接不暇,向后踉跄几步,抱着玄墨就仰翻到身后的雪地上去了。玄墨斗篷上的大帽子好巧不巧地就势扣了下来,把两人的脑袋尽数罩在一起,半天没有动静。此举暧昧至极,任谁都很容易把帽子底下扣着的两人,往歪处想。 好半天,帽子底下传来一声闷哼:“这才几天!你就吃得那么胖!穿得还跟头蠢熊似的,扑得时候不能悠着点劲儿吗?!……我的腰——你还不赶紧起开?!”方直说着就把罩得两人几欲窒息的帽子狠狠地扯开了。 “噢噢。”玄墨一听方直闪了腰,笨拙地应承着,手忙脚乱地撑在方直胸脯子上,就要爬起身子,谁知脚下尽是已被踩得光滑严实的雪,玄墨脚下一出溜,身子一载晃,摁着方直的俊脸就又把他重重地摁倒在地上。方直痛苦地□□了一声,拼劲胸腔里的气儿叫唤了一声:“方玄墨!你准是故意的!我的蛮腰要是折了你赔得起吗?!” 梅逸恍然笑笑,对梅灵雪附耳一句:“别吃飞醋了,能把直整成那样,除了义华公主这世上再无他人。”梅灵雪展颜一笑,可心里头的疙瘩还是解不开,即便是她和哥哥,也没亲密成方直和玄墨那样。 奇怪的是,玄墨并没理会方直的恐吓,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方直的肚皮上,注意力尽数被吸引到不小心滑出衣领的“射圭”上去了。方直凝神顺着玄墨的目光低头一瞧,赶忙打起哈哈,作势就要掩饰住“射圭”。玄墨手快,抢先捧起“射圭”,眸子熠熠闪耀——闪耀着贪婪的精光。 “呵呵,小舅舅,这坠子真好看呃——”玄墨猛个劲儿地咽口水。方直心道:这可是我的命根子,你就是咽下一缸唾沫我也不能给你。两人就大眼瞪小眼地暗中较着劲,那架势,仿佛是只要方直不松口,玄墨就会在他肚皮上一直坐着。 就是不知道梅逸兄妹俩倒底是谁在吃飞醋,梅逸轻咳一声,故作惊讶地问道:“直,大冬天的你戴块寒玉不嫌凉么?” 梅逸在使坏!!他明知道“射圭”冬暖夏凉的!方直闻言腰也不疼了,疼痛感尽数转移到了头上。 果然,玄墨眼波一转,反射出阵阵寒光,俯身贴着方直的脸娇恨地说道:“直——舅——舅!你有寒玉?!你竟然敢有寒玉?!你有寒玉大夏天的还赖着跟我睡?!” “方玄墨!你别得了便宜卖乖!今年夏天是哪个小混蛋说她怕黑,死气白赖地赖着我?!”方直毫不嘴软。 “那去年呢?!前年呢?!舅舅你忘恩负义!”玄墨的手把方直的胸脯子当桌子拍得砰砰作响。 他们,竟然,同枕共衾三年了!梅逸兄妹的脸色更难看了。 “反正我不理你了!”玄墨脚下打着冰出溜,两手使劲地压着方直借力站起来,甩斗篷拎屁股走人。 方直被她一摁再摁,摁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子一般酥痛,费劲巴哈地从地上爬起来,直挺挺地撅着腰,像个孕妇一样双手撑着腰那个部位,撵着玄墨就就去了。路过的方信看到这一幕,不禁笑叹:这俩孩子,怎就长不大?一碰头就什找岔打,哎! 大门口,空留梅逸兄妹孤零零地傻眼站着,显然,他们早被主人忘了个干净。 38 方直的小九九 玄墨回京的第二天,方直就去了战承嶪的府上。 “承嶪,你的毒可以解了哎!”方直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进门就嚷嚷。 “嗯。”战承嶪面无表情地继续擦拭他的承影。 “承嶪,那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方直对战承嶪的冷漠习以为常,仍旧献宝似的显摆,继续滔滔不绝道,“是情毒哎!承嶪,此番解毒的关键就是我那小外甥女儿,承嶪,你说,一个女子为一个男子解情花之毒,这男子是不是该对那名女子负责?”方直的凤目闪着算计的精光,得意地睨着战承嶪。 “直,你想说什么?”战承嶪放下剑,正视方直。 “承嶪,你在装糊涂,这可不对耶,你该知道情毒便是高级□□,下面的还用我多说么?” 战承嶪作出恍悟的表情又道:“直,那我宁可等死,也不能白白玷污了公主的清白!” 方直红了眼:“你长点骨气好不好?!你家仇未报,岂能轻易言死?此番莫说是玄儿的清白!就算是啃她的骨头——呃,吃——她——的肉,呃——那我——呃——”方直似乎觉得自己的海口夸得狠了点,有些受不住场了。 战承嶪反咬一口,道:“舍不得了吧?看来京城中盛传的大司马与义华公主关系暧昧不清,倒不是空穴来风。” “承嶪,拜托你靠点谱成不?我和玄儿虽然啥关系都沾点儿,可就是没有那种不伦关系哎!我若是与玄儿真有一腿,自己留着便是了,今儿个做么要软磨硬泡地来劝你娶——唔——”方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亡羊补牢地捂住了嘴。 “直,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且我还虚长你几岁,你尾巴往哪一翘,我便知道你的屁股要往哪撅,你不就是想让我亲口应承下来娶了义华公主么?” “好吧,承嶪,既然你已心知肚明,那我还跟你蘑菇什么?我承认便是了,但你要理解我,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好歹我也代表女方哎,总不能叫我堂而皇之、开门见山地就对你招呼:承嶪,求你娶了她吧!这样叫我们玄儿婚后多没面子?!再者说了,我们玄儿有哪点不好?武艺高强、聪明灵慧、心地善良、美得不可一世,最最关键的是,有了她,你连宠物都一并省了,哎哎,我可是忍痛割爱哈,你可别做那不识趣的,玄儿是我这些年来最大的生活乐趣!” “直,那我就识识趣吧——” “哎,这就对了嘛!”方直得意死了。 “你自个儿留着吧!你政务繁忙,有公主陪伴正好调剂一下心情,有益于你的身心健康!”原来战承嶪是这么个“识趣”法! “承嶪~~”方直继续泡蘑菇。 “直,你这样像个叫卖的贩子!义华公主可真可怜!”战承嶪忍俊不禁地轻叹。 “可怜?”方直有些懵。 “是啊,有这么个白眼狼的舅舅,能不可怜么?背地里就把自个儿悄没声儿地卖了。直,我娶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方才你进门时笑得可是很像狼啊!” “战承嶪!”方直被揭了老底儿不由得恼羞成怒。 “在。”战承嶪一本正经地应道。方直挫败感十足,战承嶪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块煤灰里的豆腐。 “罢了罢了,我算是彻底服了你了,日后你若是一不小心爱上她,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我可告诉你哎,逸和修对玄儿可都有意思!” “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如履薄冰,离公主远着些。还有,直,我也告诉你,我看中的女子,不劳别人费心,她跑不了。”战承嶪举重若轻地答复方直。 方直被噎,心中喟叹:自己视若珍宝的玄儿,竟然也能被人拒绝哎—— 战承嶪慵懒地起身走到窗边,哂笑道:“直,这下可尝到逸的痛苦了吧?” 方直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不确信似地问:“你是说?” “逸可是三天两头跟我抱怨,说你不尽人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也好奇,灵雪妹子究竟哪里让你看不上?害得逸现在几乎都是低三下四地求你娶他妹子了。” “哎,你在替逸报复我?!”方直口苦。 “算是吧!”战承嶪答得倒是坦荡荡。 “真后悔让玄儿回京来救你,你竟然胳膊肘子往逸那儿拐!”方直气急。 “那么,趁王太医还没去放公主的血,你现在后悔不救我完全来得及。”战承嶪吃准方直把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这点,拍拍方直的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戏言。 方直瞪大了眼,惊问:“承嶪,你早知道——” 战承嶪笑得促狭:“将计就计,逗你玩玩,解毒之法王太医早已告知与我,根本不会伤及公主的清白。” 方直的脸面算是拖了地了。 “小玄儿,舅舅是不是总教导你,要救人于危难之中?”方直又开始语气重,心思长地给小兔子下套儿。 “嗯。”玄墨正一心一意地与一根红烧螃蟹螯做着不懈地斗争。 “那小玄儿想不想被所有人夸赞?”方直把脸凑到玄墨跟前。 “不想。”方直脸上的笑容立马冻住了,忘了,玄墨喜欢低调。 “哦,这样啊——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喜罕吃什么螃蟹,最喜欢有个大叔炸的小鱼丸,又麻又辣——”方直用眼角斜了一眼玄墨,可怜的孩子,抠螃蟹的动作果然开始有些漫不经心。 “啊呀,那个大叔应该还在,他那手艺,可是家传了好多代的,让我想想,他住在哪条街上来着?”方直做冥思苦想状,“好像是——”一转头,正对上那双晶亮企盼的眸子,眸子里似乎都能滴出口水来,螃蟹螯早就被扔到一边去了。 方直偷笑:傻孩子,舅舅自小就爱吃螃蟹,破鱼丸子有什麽好吃的! “乖玄儿,要吃鱼丸也成,先听舅舅说,你那承嶪哥哥现在有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对不?”方直这么说也不怕闪着舌头,又不放他的血,还好意思说“咱们”。更可恶地是,方直偷偷地把螃蟹螯拉到了自己的跟前。 玄墨一个劲儿地诧异琢磨: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个“承嶪”哥哥?倒底是哪一个呢?但凡她见过的公子逐个儿在小脑瓜子里过了一遍,可还是没寻得结果。深知玄墨本性的方直唬玄墨那可是屡试不爽,又是一番花言巧语后,玄墨便一脚踢开了那个什么哥哥,脑子里只剩下无数的炸鱼丸子在朝她挥手,行了,方直就用一些破鱼丸子给玄墨成功地洗了脑,到后来,管他方直提出什么要求,玄墨一概傻傻地点头。就这样,沉浸在对鱼丸的美好幻想中,可怜的玄墨鬼使神差地任由方直坏笑着牵着她的手,被他一步步引向了王太医坐阵的隔壁房间。 “舅舅?”玄墨一见王太医身前的空碗和一排亮得碍眼的细针,脑子里的鱼丸尽数被吓跑,玄墨边仰头看向方直,一边往他身后畏。 方直又挂出他那被战承嶪形容成像狼一样的笑,边把玄墨往前推,边哄道:“乖,刚才玄儿不都答应舅舅了么?就给王世公扎一下,扎一下舅舅就管你一次吃够小鱼丸。” 玄墨胆战心惊地看着王太医左挑右捻,终是捏起一根竹签一般粗的银针,脑中飞速闪过一句话:“人为签子,我为鱼丸。” “公主,那老夫就得罪了,请伸出手来。”王太医朝玄墨眯眯笑。 玄墨哆哆嗦嗦地照做,手指头却死死地抠进掌心中。 “你握成拳头叫王世公怎么扎?!张开!”方直笑脸不再,野蛮地攥住了玄墨的手腕,手上加力,迫使她打开拳头,方直这简直就是猴亲孩子嘛! 玄墨头皮发麻,俩腿儿一软,身子全靠在方直身上,小声地拖着哭腔道:“舅舅,我又想嘘嘘了——” “怎么就你事儿多?!” “呵呵,贤侄啊,人生有三急,如厕排头先,去吧去吧哈!”王太医不紧不慢地在灯上烧着银针。 方直无法,只得把玄墨“押”去茅房。 方直在茅房外不耐烦地候了半天,忍无可忍地朝里吼:“你倒底是好了没有?!” “舅舅,我又嘘不出来了。” “那就别嘘了,提好裤子出来!” “可人家还是憋嘛!” “方玄墨!” “嘘嘘——” “方玄墨我数三个数,你要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哈!” “不许不许,恒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就不能再给任何男人看屁股,舅舅也不行!”方直失笑,忽地敛住笑容,脸色阴沉下来,大吼一声:“简恒!你出来给我说明白!” 暗中保护玄墨的简恒悄没声儿地钻出来,一脸窝囊和委屈,讪讪道:“您以为我想啊!” 茅房中的玄墨急了,抓起裤子就冲了出来,一边系裤带一边小声辩解:“舅舅,怪羞人的,你别让恒说嘛!”说着,赧红着脸就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大概齐说了一遍,再看简恒的脸,一副哭相。 方直给简恒投去一记同情的目光,挥挥手叫他退下了,可心里却止不住地放声大笑,边笑边幸灾乐祸地大呼:老头儿!爱死你了,幸好你把她送走了,不然这遇红灾的倒霉事儿舍我其谁? 待王太医烧好银针,方直也把玄墨拎了回来。 “舅舅——”玄墨黑葡萄一样的晶眸又可怜巴巴地投向了方直。 “你又怎么啦?!” “我的手抖得慌,你好歹在下面扶衬着些嘛!” 这应该算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方直毫不犹豫地摊开大掌,轻轻地垫在玄墨的手背底下。 “公主,咱们可要开始喽!”王太医提示一句,轻悬银针,作势向下。 扎银针取血要得就是快、狠、准,这样不但能保证针如血出,而且还可以减轻被扎者的痛苦。 王太医手风一抖,玄墨双目紧闭,回身抱住方直的身子,把脸埋在方直的怀里干嚎一声:“疼——”方直的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可怜的孩子。 仿佛过了很久,方直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方玄墨!谁许你临阵脱逃的!又没扎着你,你在那鬼嚎个什么劲!”是了,刚才说的那可怜孩子是指方直。就算王太医的针法再快,也还是快不过玄墨抽回手的反应,王太医手起针落,银针便准确无误地扎进了还傻垫在下面的方直的手指头上。 “唉——”玄墨心虚地迅速把双手从方直腰上撤下来,背到自个儿身后,用眼角瞄一眼方直白兮兮的脸,再瞄一眼他那鲜血汩汩流的指尖,嘴里嗫嚅到:“针好粗——一定很疼。” 方直暴吼一声:“能不疼么?!” 玄墨小声辩解一句:“你都嫌疼还扎我?” 王太医见机立马给方直的手指覆上一块纱布,替玄墨解围道:“呵呵,贤侄啊,公主说得不错,针是粗了些,老夫再换根细点的,你委屈委屈,就当是给公主试试针了哈。” 方直翻了个白眼,噢,自己倒成了试针的了,随后一记凌厉的眼风扫向玄墨,玄墨慌忙上前踮起脚来,笨拙地亲了亲方直的脸颊,讨好地说:“亲一下就不疼了哦。”方直不屑地哼了一声,吃瘪的玄墨识趣地向王太医再度伸出了一只爪子。 “给我伸直!”方直没好气儿地命令道。 玄墨苦着脸又稍稍伸开点儿。方直死死地从背后箍住玄墨的身子,把她固定在自己身前,防止她逃跑什么的。趁王太医再次烧针之际,方直低声附耳一句:“你最好老实点,这次再不成功,你也不用吃鱼丸了,就等着吃熊掌吧!” 玄墨一个冷战。 玄墨的血一滴一滴又一滴,滴滴答答地顺进一盏小盅里,玄墨的腿肚子不住地哆嗦,要不是方直死箍着她,她早就出溜到地上去了。滴满了大半盅了,王太医丝毫没有喊停的意思。玄墨的手痛心更痛,随着滴滴珍贵的红珊瑚珠离开自己的身体,头壳里一朵原本盛放的小芙蓉花,慢慢地凋零枯萎掉了,玄墨觉得,自己就是那朵小花花。终于盼到了小盅快满的那一瞬,玄墨被那盅殷红晃得头晕目眩,可倒也是如释重负,因为,玄墨自觉大功就要告成了,鱼丸就要到嘴了!可眼睁睁地,王太医不紧不慢地从他的小木箱子里又取出了一支空盅,玄墨晕死过去。 再醒来,玄墨就觉得手指尖钻心地痛,抬手一看,当场放声尖叫,五根手指头上,根根上面裹着厚厚的布条子,手指头并都并不到一起去,活生生的一盘芭蕉。紧接着,方直赔笑讨好的脸就在正上方放大,再放大,玄墨嫌恶地向被子里扭扭身子,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进被窝里,开始委屈地抽泣。 “好啦,小玄儿,你放点血就能救活一个大你一个半的壮男人,很划算不是么?”方直笑意融融地拍拍蚕茧。 玄墨听他毫无“忏悔”之意,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抽搭:“你又骗我!小舅舅我最信你了,你却总骗我!” 方直叹了口气道:“舅舅也是迫不得已呀,你承嶪哥哥是舅舅最好的朋友,他身世坎坷,头些年遭恶人陷害,全家惨死,他一人流落边塞,好容易再回京师,怎奈那场战争让他身中奇毒。舅舅当年重伤身边还有小玄儿悉心照料,可他呢?舅舅当然不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死,你王世公说,你的寒冰血可以解他身上的毒,可舅舅知道小玄儿最怕疼了不是,没法子,舅舅只能骗你,是舅舅错了,舅舅不该欺骗小玄儿,舅舅向小玄儿赔不是还不行么?” 玄墨沉默了半晌,方直的话她不是没听进去,刚要爬出被窝,却又碰到了行动不利索的“芭蕉手”,玄墨的气儿又来了,她暗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方直,借机撒撒娇、拿拿乔是应该的。于是愤怒地从被子底下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被缠得又蠢又笨的手,向方直无声地抗议着。 方直望着这块像“美人姜”一样的“手”,不禁失笑出声,轻轻地抓住,就势把玄墨从被子里捞出来,当着玄墨的面逐个指头轻啄一下,坏笑着照搬玄墨的原话哄道:“亲一下就不疼了哈。” 玄墨气急,又要往被子里钻,方直连忙搂住她,拿出杀手锏:“热乎乎的炸丸子小玄儿还要不要吃?” 玄墨的动作当下打住。 方直轻笑两声,扬声向外面吩咐道:“来呀!” 方舒喜滋滋地擎着一个大如锅盖的青花大瓷盘,应声进屋,踩着刀马旦小碎步就来到玄墨跟前,拖着唱腔开始念白:“炸鱼丸、炸虾丸、鲜蔬水果五谷丸,丸子们请公主大人品尝——” 玄墨趴在床边,猫着身子往盘子里低眼看去,方舒描绘的一点儿也不夸张,白底青花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啥色也不缺,兜得尽是胖嫩嫩娇艳艳,尚还挂着油泡泡的丸子们,喜庆极了—— 玄墨吃得满嘴挂油,方直试探着问:“小玄儿,好吃么?”怎么会不好吃?!事实上哪有什么狗屁大叔,这丸子明明就是方直特意为玄墨现“偷来”的御厨做出来的! 哪知玄墨还是不领他的情,往床里挪了挪,又抓起一个丸子塞到嘴里。 方直紧跟着往她身边凑凑,如玄墨所料追问道:“吃了舅舅的丸子还生舅舅的气?” 玄墨塞得两个腮帮子都肿了起来,听方直这么一问,气儿又从七窍里喷了出来,扬着她的“生姜手”含含糊糊地呜噜着:“客!能不客么?!吾个昂梗么干仍?!”她这一呜噜,喷了方直一头一脸丸渣子,方直擦也不是不擦又觉得恶心,可赶着玄墨正在气头上,两下相较取其轻,方直想想还是忍了,又赔笑道:“眼下小玄儿也不用见什么人,大冷天儿的,就在家好吃好喝地养上一段时日,舅舅也不上朝了,就在家陪玄儿好么?”是,王太医早给他报了病假,他是不用上朝了,说得可真好听。而且,方直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你养吧,养好了也好有体力继续挨宰。 毕竟吃人家的嘴短,被方直一盘破鱼丸就勾搭上贼船的玄墨哪里知道,更悲痛的还在后面等着她。 39 伤透心的欺骗(上) 年关将至,公子们又聚到了一起。 方直垂头耷耳,情绪低落,独自在一旁喝着闷酒。 宋庆卿用胳膊肘子拐拐他,问道:“直,你有心事?” “唉——”方直粗重地叹了口气。 “喂喂,直,莫不是你被哪个姑娘甩了?”齐剑没正形儿地笑言。 方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差趴到桌子上了,闷闷地开了口:“还不是为了承嶪?” 战承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方直,想起他在自己跟前儿叫卖外甥女儿的把戏,认定他又在逢场作戏。 “怎么了?怎么了?”齐剑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 “王世叔说,要想为这家伙配制药丸,尚需从玄儿身上获取一味‘五味水’,我正愁怎么才取得到呀!”方直狂拍脑门子。 “什么五味水?”左寒不解。 “粗人!”齐剑鄙夷地瞥了左寒一眼,开始卖弄自己的“学问”,“人身上的□□无非就是血、泪、汗、尿、口水几种,但真正有药用价值的首推血和尿,人食无味,排泄自也是五味,如此,那‘五味水’就非尿莫属喽!”齐剑一脸得色。 “啊?这不就等于让承嶪饮公主的尿么?!”宋庆卿手中的杯子“咣当”一声砸到桌子上,那神情,仿佛已经嗅到了尿臊味儿。 “喂喂,你就不能含蓄点儿?”齐剑小心翼翼地偷窥了一眼战承嶪,见他神态自若,才见风使舵地接道:“童女尿怎么了?物美又价廉!再者说了,义华公主的尿可不是你想喝就能喝得到的!” “哦,这样,我当怎么了,直,这个简单,叫公主多饮些水不就全有了?来来来,别愁眉苦脸了,苦着脸可影响形象哈!”脑子短一截的宋庆卿往方直的手里硬是塞进了一杯酒。 “你们就别闹腾直了,根本就不是你们猜的那样!”梅逸的话叫大家又安静了下来,“中医里,‘五味水’又称‘五情水’,是指由‘喜、怒、哀、乐、嗔’五情引出来的泪水。” 听了梅逸的解释,左寒把鄙夷的白眼又还给了齐剑。 方直喟然叹道:“逸说得不错,光这还不算什么,更为难的却是要一次接满一茶盏泪水谈何容易?” “一茶盏?!”公子们异口同声地乍舌道。 “当人家公主是泉眼呀!”宋庆卿转而开始替义华公主抱不平。 “直,这说难也不难,你想公主从前都因为什么而痛哭过,再如法炮制一番就是了。”骆修淡淡地说道。 方直努力地回想,喃喃道:“挨打——” “挨打?!这太简单了!找个借口再给她一顿结实的好揍不就全有了!小孩子吗,我就不信她能老实到一天到晚不闯点祸!”左寒大大咧咧地建议道。 骆修给了他一记白眼,意为:投胎做你的儿子那可真是不幸! “明知自己理亏还打她真是难为情。”方直在桌子底下对着他的爪子,有些心虚地小声说,显然,方直的脑子里也是这么琢磨的。 “真看不出来,直,你这么有爱心,简直天生就是块当爹的料!”一心唯方直马首是瞻的孟旷并没听出方直话中的真正意图,满是崇拜地称赞了一句。 公子们捂嘴吃吃地笑,齐剑不由小声道:“旷可真是爱屋及乌,估计在他眼中,直身上的虱子也是双眼皮儿的!” “义华公主其实很乖,也明晓大义,你就跟她照实说吧,别尽想歪点子诓她,以免到头来弄巧成拙再生出些什么枝节来!”梅逸料定方直在玄墨身上又没打什么好主意,很是于心不忍。 “现在我说什么不是白说?!头先我把她骗去放血,她至今都不肯原谅我,现在在府上,她宁可跟只狗诉苦,也绝不搭理我!”方直的话听着又涩又苦,“还有,最关键的是,她天性使然,整天傻不呵呵,除非遭遇大恸,你让她流点泪简直比叫她请你吃顿饭还难一百倍!” “啊?义华公主这么抠儿?”齐剑大惊。 方直郑重地点点头,他也不怕闪着他那像骏马一样的脖子,玄墨的私房钱哪一回不是叫他以各种由头剥削个精光?! 看来,玄墨拜名字所赐,天生就是背黑锅的料! “直,小孩子记不了多久的仇的!”梅逸不甘心,又跟进一句劝, “直,你这个香菜饽饽竟也有臭筒子的一天?!”骆修突然斜过一记调笑的眼神。 “她昔日的纤纤玉葱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五根发育不良的白萝卜,都那样了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被我骗了,想她不记恨我都难。”原来方直也承认自己的手段有些“卑劣”。 公子们悉数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尤其是方直,凤眼迷醉,思绪飘走很远,迷离间,那浴血雏凤仿佛再次幻化到眼前。 “有啦!”方直猛然一拍大腿,勾勾手指,公子们疑心重重地聚拢到一起听方直如此这般那般地布置了一番。 “直,这可行么?义华公主可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好骗,我们能配合得天衣无缝么?”宋庆卿最先质疑道。 “给承嶪解毒成败在此一举,到时候大家多费些心思全力配合我便是了,丫头又不是人精,我就不信,咱们一群大男人弄不过她。”方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给公子们打气。 “直,你不嫌晦气么?”左寒对方直自己“作践”自己的计划很是不理解。 “直,你又要骗她,你不能总是利用公主对你无间的信任!”梅逸皱着眉头正色劝阻道。 “不错,我不同意你骗她。”主角战承嶪接过梅逸的话也表了态。 听公子们三言两语地唱反调,方直急了,手指扫过众人,喝道:“谁要是再泄我的气儿,拖我的后腿儿,我就跟谁急哈!”公子们一看方直是铁了心了,全被噤声。 又到阳春三月,也不知方直私下里用了多少好处才终于换回了玄墨的笑脸。王太医也终是筹齐了解毒丸的所有药材,就只差取自玄墨的“五味水”了。方直瞒天过海轰轰烈烈的大计也全面部署好了。 “小玄儿,舅舅今儿个要去赛马,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可是舅舅,我的奔要生小奔了,阿爹新送来的腾小哥跟我还没混熟耶!”玄墨面露难色。 “男人们跑马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方直笑她自作多情。 “可上回——”玄墨是指她替方直跑赢骆修那次跑马。 “上回那是舅舅没用心跑,又赶上身子不舒服,所以才要小玄儿帮忙,”方直又给自己瞎找借口,“这回不同,他们都知道义华公主来京了,所以你要以公主的身份出现,而且,舅舅一定要跟他们跑出个高下来!小玄儿不去给舅舅鼓劲儿么?” “唔——那我——可是鼓劲儿一点儿也不刺激哎——”玄墨一脸的不情愿。 “舅舅要是跑赢了,就是你立头功!京城的馆子仅着你挑!”方直捏捏她的脸颊,俯身哄道。 “唉!都吃过两遍了!”玄墨无精打采像个虾米。 “那好吧,舅舅不勉强你,你就自己呆在家里玩吧。但你在家可要乖乖的哈,舅舅回来再陪你玩。哦,午饭晚饭都甭等我了,舅舅赛完了可能在外边野餐——”这叫欲擒故纵,懂么?小兔子。方直斜着眼笑。 果然,他“餐”字还没完全脱口,兔子就跑了,边跑边喊:“我去准备!舅舅你一定要等着我呀!” 身后,玄墨未见,方直笑得牙露森然白光。 等玄墨随方直赶到上回赛马的潭柘山时,其他公子早已陆陆续续地到了。暧昧的春风吹呀吹,吹到了每个公子的心坎上。比春风的煽动力更强劲的当然还是假面如花的义华公主——给那妩媚秀美的假面一迷惑,公子们似乎早把义华公主“长得憨”这回事忘了个干净。以齐剑、宋庆卿为代表的公子们一时都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一心一意想在公主面前好好卖弄一番,好给公主留下个好印象。 要开始赛马了,宋庆卿、郎青和孟旷临阵脱逃,干脆以技不如人为由,主动要求留在山坡下“陪同”公主,其他公子便心知肚明地笑着打马跑去起点,各就各位跃跃欲奔。 玄墨正努力地抻脖儿远望,身量较高的孟旷躬身挡在她面前,拿着一个水囊问她:“公主,您喝口水吧?”他这一挡,玄墨没看清方直排在第几个。 “谢谢你,这位大人,我不渴。”玄墨有些遗憾,但还是微笑着婉拒。 起点处一声马鞭脆响,玄墨心中一急,又不好意思直言叫孟旷起开一边,只能自己悄悄挪动脚下,刚瞥见最边上的一匹马,宋庆卿又不露声色地站到孟旷身边,笑得跟散财童子一样,而且,他正好把玄墨仅能看见的那匹马也给挡住了。玄墨那个气呀,心里头狠狠地给了这个不知名的呆子一记白眼。 瞅见宋庆卿花痴一般冲着玄墨只傻笑却不说话,孟旷悄悄捅捅他,悄声道:“卿,你这样太假了,好歹说点什么呀,别光傻笑!” 孟旷正在给宋庆卿提醒儿,没想到玄墨情急之下干脆大大方方地横跨了一大步。玄墨的视野刚刚足够开阔,肩膀却被猛地拍了一下,玄墨吓了一大跳,惊噱噱地回过身子,却见郎青捧着一篮子五颜六色叫不上名儿的果子,正文雅地朝自己笑。郎青见玄墨回头,随即捏起一只紫桑葚,递到玄墨嘴边,柔声道:“公主,这是我刚刚采到的野果子,很好吃的,你试试?”都送到嘴边了,还怎么好意思拒绝?——其实不是不好意思拒绝,而是玄墨觉得不吃才是傻子!玄墨啊,成也这张嘴,败也这张嘴!她当然禁不住鲜果的诱惑,二话不说,张嘴就抿到嘴里,朱唇羽毛般掠过郎青的指尖,郎青那颗破碎的春心当场就被震到了,心里头那堆残渣碎片哗啦哗啦一通猛响。光这还不算什么—— “谢谢你,郎哥哥。”玄墨绽开被染成紫色的嘴,娇声答谢。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托梅大人的福,公主竟然记得自己叫郎青!玄墨本是习以为常的一句客气话,到了郎青这儿意义却大不同。与面色如常的玄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郎青白皙的脸上腾云驾雾般窜出一团赤红,这声“郎哥哥”恰如一记强力胶,须臾间便把他那一堆琉璃渣渣重新粘合成一颗炽热火红怦然跳动的心。 郎青还没晕多久,就听山顶上左寒杀猪一般撕心裂肺地嚎啕:“直——”玄墨闻声勃然变脸,旋然转身,郎青下意识地抓了她一把,奈何只抓住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一记响指后,玄墨已经坐在了马背上。望着玄墨纵马奔向方直的背影,郎青怅然若失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终是——留你不住。” 宋庆卿却吓傻了,猴挂上孟旷,四肢尽数离了地:“旷,旷,她,她是怎么上马的?” 半山坡上,公子们围成一圈,或站或跪坐在方直身边,一通手忙脚乱。 “快些快些,石头上再涂些朱砂!” “来不及了,要不一遭倒上算了!” “哎哎,准备好家什没?接眼泪呀!” “来了!来了!直,你快些咽气!”齐剑呀,太不会说话了,方直狠狠地翻了他一记白眼球。 马蹄声已经在跟前停下了,公子们主动为玄墨让出了一条路。 “小舅舅,你怎么了?啊?别吓我呀!“玄墨径自慌了阵脚,左右一通狂甩方直的大嘴巴子,试图把他唤醒,再看方直的脸,已经赫然留下了五指山。 齐剑极为不忍地调转开视线,心里默念道:“直,你忍忍吧哈,忍忍就过去了,给公主抽几下你还不至于破相哈!” “公主,直方才失手才摔下马,后脑壳磕到了石头上,这才——”还是左寒仗义,他看方直的脸有些肿起来了,见机“万分悲痛”地解释了一句,目光引着玄墨往方直殷红的脑后大石上看,声音呜咽,几欲失声。 “快,你们别傻愣着,快去找王世公!还有,找辆马车来!”玄墨突然回神,沉着应对,这叫装晕的方直直纳闷:怎么这么冷静?难不成是我装得还不够像?!眼珠子一转悠,又横出一幕戏。 “玄儿……玄儿……”方直哆哆嗦嗦地向玄墨伸出一只手,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舅舅,舅舅,你哪痛?你告诉我,亲一下就不会再疼的!你说话呀!”玄墨双手紧紧地握住方直伸过来的“血手”,毫不嫌弃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公子们闻言震惊:他俩之间还有这么个“好习惯”?!方直你这死小子!敢情儿背着我们瞅空儿就偷香!公子们忿忿,白眼睇着地上的方直,鄙夷的目光中都透露着罢工的意思。 方直又“扯出”一笑,眼皮子挣扎几下:“我……不行……了,你……”至此,方直使劲咽了口气。 齐剑傻了,不住暗自狂叹:这小子跟哪个戏子学了这么一手?!怎就演得恁么像?!他奶奶的!还真是真人不露像呀!相形见绌之下,齐剑狠狠心,咬咬牙,暗中从袖口中倒出早先准备好的橘子皮,借着衣袖作掩护,往眼里使劲挤了几下,橘子皮上的汁儿瞬间就杀出了齐剑的泪,齐剑疼得呲牙咧嘴,但他还是心满意足地拭了一下眼角。 左寒也怔住了:娘唉,终于知道京城里的小姐们的芳心是怎么给这个兔崽子骗去的!头先儿他装死过多少回了?恁地轻车熟路?! 肃立在一旁的骆修与梅逸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眼底俱是滑过一抹笑意。 “直——”齐剑还是憋不住了,倒地狂嚎一声扑在方直胸口上,肩膀后背一阵剧烈的起伏。 梅逸害怕齐剑坏事儿,赶紧趁机抱起还跪在地上的玄墨。 听上去好像是在凝噎的齐剑其实是在埋脸狂笑,他悄声道:“你小子真行!” 方直“哆嗦”着嘴皮子,一句话飘进齐剑的耳中:“滚开!别死压着我!小心坏我大事!” 另一边,左寒直嘀咕:“怎的公主还不见泪儿?还真要演到见棺材么?”思量几番后,扯开嗓子又开始嚎:“公主,您节哀啊——”哪知玄墨挣脱开梅逸的胳膊,冷冷地回了左寒一句:“节你个大头哀!”一嗓子吼得左寒哭声戛然而止,躲到一边郁闷地扭他的手指头去了。骆修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子去,右臂撑在梅逸的肩头上,把脸埋上去,痛快的笑意迅速地席卷过他的整张脸,边笑边耳语道:“逸,我快不行了,这丫头太折磨人了!” 玄墨再次蹲下身子,命令齐剑道:“你起开!”齐剑一脸愕然,只能乖乖地站起身让到一边去,方直迅速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舅舅,你别睡过去,你跟我说话!”玄墨脸上爬满了坚强倔强和一丝丝柔情,就是没眼泪,把公子们急得不行,可那又怎样,不还是干急?! “舅舅,只要你醒过来,我以后就什么都听你的!我还把你排在父汗和哥哥前面,你不高兴么?” 方直暗忖:高兴啊,当然高兴!乖,下点眼泪,等蓄满一盅眼泪舅舅就给你醒过来。 “舅舅,我保证再也不闯祸了!逸哥哥手上的那份错写成‘我再也不闯王了’的罚写,都怪我当初挨罚时只寻思着怎么气你才落下笔误的,你醒来后,怎么补罚我都行!”方直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惊讶:我怎就没发现?! “舅舅,你醒醒呵——我告诉你我把你的艳书都藏到哪去了!”玄墨又是一通猛摇。 方直脸颊上不由飞出一抹红:乖孩子,给舅舅留点面子好吧?别什么都当众讲呀! 可是,泱泱众耳是来不及堵了,公子们纷纷袖手旁观,脸上或多或少地都泛出促狭的笑意。 方直忍无可忍,闭气功运到半路还是泄了下来,眼下面子已尽数丢光,怕就怕玄墨伤心之余,再口无遮拦,什么有的没的都说一通。为保住里子,方直不得已决定再加一幕戏,勉强地再度睁开眼:“乖——” 公子们看透方直的花花肠子,笑意更是浓上了几分。 “舅舅,你醒着听我说,以前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中原有你,中都有哥哥,你们疼我宠我,我想开了,有你们,我一辈子都不要嫁了——”玄墨发自肺腑地拖着哭腔表白一番,生怕方直再昏死过去,玄墨双手强扒着方直的上下眼睑,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方直的眼珠子从眼眶中给逼出来,方直的形象算是毁了——眼白都暴露在外面。宋庆卿胆怯地躲到战承嶪身后,一副怕怕的模样,小声道:“娘唉,直这个样子好吓人内!” 方直一听玄墨的表白,悲叹道:天!这丫头又搬出这套了!你不嫁出去舅舅怎么敢娶?!不管三七二十一,眼皮子使劲挣脱出玄墨的爪子,也不怕玄墨怀疑这临“不行”的人哪来这吃奶的劲,俩眼使劲一合,俩腿儿一伸,再次催动闭气心经。 公子们那边可热闹了。左寒偷偷嘀咕:照这么说,直还真是该死,他不死公主岂不就是终身不嫁了?这么美好的女子不嫁人,着实太浪费了! 齐剑暗忖道:直,为了公主的终身幸福,为了我们求到公主那唯有的一丝希望,为了你自己不必背上个千古骂名,“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也值了! 宋庆卿腹诽道:直,一时半会儿你干脆甭醒了! 这群没良心的,竟然“巴望”着方直早亡!倘若方直知道了,估计不真死也半没气儿了!公子们心思各异,玄墨的脑瓜子却也没闲着——满脑壳子都在伤悲。 终于,叫公子们掉眼珠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玄墨一摸方直气息渐弱,二话不说,跪坐到地上打开了自己的任督二脉,双臂打开,手心朝着天灵盖运气就要—— “快拦住她!不能叫公主寻短见!”宋庆卿惊吼一声。 来不及了—— 40 伤透心的欺骗(下) 宋庆卿话音未落,玄墨已经俯下了身子,薄唇轻轻地覆上了方直的嘴唇。 又是一堆稀里哗啦的声音,也不知是哪些公子的春心,就那么干净利落地垮饬成一堆粉末末,连渣渣都算不上了。 “他,她——”宋庆卿一直没装出来的泪这会儿旋即喷涌而出,刚进两步,便又负气地拂袖退回来,兰花指也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不知该指哪儿好了,片刻,他那对儿水汪汪的大牛眼便哭得又红又肿。 “剑——”此时的宋庆卿亟需依靠和安慰,就势依附上了齐剑的后背。 “滚!” “逸——”宋庆卿如同丧家之犬,碍于骆修的冰脸,直接越过他,转战梅逸的肩头。哪知梅逸只是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吝啬地收了手。 “寒——” “蠢!”他来得正是时候,左寒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儿撒来,照准宋庆卿的后脑勺子就是一抡,“公主是在给方直渡气好不好!蠢!”理儿是这个理儿没错,可左寒的上下牙不知为何磨得电光火石,仿佛不打磨出点火星星那就不是他左寒的牙! 宋庆卿四处碰壁,泪奔得更欢了,鼻涕眼泪一块淌,等求到战承嶪身边时,已经哭得没了正形儿了,战承嶪掏出帕子递给宋庆卿,宋庆卿踩鼻子上脸,拿着人家战承嶪熏过香的帕子边哭边擤鼻涕,然后自作主张地小鸟依人状依偎在战承嶪的肩头。 一堆人里,唯一心无旁骛地舒心享受的,就数方直了。玄墨温温软软的唇瓣恰如一缕春风,不住地撩拨着方直的心弦,挠得他心里又绵又痒,同时,玄墨体内夹杂着沁凉的真气绵延不断地输送到方直体内,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所过之处,无不像重获新生一样舒坦清爽。眼不见为“安”,方直闭着眼,心里头还假惺惺地想:我这都是为了承嶪哈,不管你们日后谁娶了她,谁也不许跟我翻此旧账哈! 不翻旧账一准儿也得翻脸,方直是没看见,现下梅逸沉着脸,骆修板着脸,左寒寒着脸,齐剑臭着脸,反正一干公子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去,唯有战承嶪,依旧是一张云淡风清坦然如昔的表情,谁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不经意注意到这一点的孟旷很纳闷:战承嶪是不是脸皮儿有毛病呀?怎么他的脸上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木孜孜的表情?难道说,他对公主没意思? “舅舅——”渡气失败的玄墨如哀鸿一般长唤一声,山谷中春意不再盎然,一派肃杀。 镇国侯府。 “公主,老夫尽力了。”王太医朝玄墨摇摇头。 “玄儿,你舅舅——呃——最喜欢桃花,眼下桃花正旺,花期不容错过,就让他早日伴着桃花去吧!”方枭实在说不出“生前”二字,自己诅咒自己的儿子总觉得别扭和晦气。都宣布“医治无效”了,玄墨还是迟迟不肯垂泪,没法子,戏只能一步步往下接着演了,考虑到方直的闭气功坚持不了多久,中间越过了好多环节,就直接跳到“安葬”一环了。这种漏洞百出的把戏,也就限于骗骗玄墨这种“没灵堂就哭丧”的傻瓜了。 玄墨木然地点点头,为了避开朝中熟人的耳目,翌日天还不亮,玄墨就被拖到了南郊的桃花溪边。 一身白衣的方直静静地躺在桃花缤纷的木筏子上,面容“安详”恰如一尊花神。玄墨一直跪坐在他的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公子们极尽能事的能嚎就嚎两声,比如说卖力的宋庆卿和左寒他们,意在抛砖引玉呀。可嚎了半天,公子们越发地急了起来,玄墨一滴玉泪也没被引出来。嗯?气氛还不够悲?齐剑更卖力了,不一会儿,嚎得嗓子都哑了。 方枭悄声对王太医说:“玄儿这丫头跟直儿一个心性,越大的事儿越爱自个儿强憋着,万一这五味水没取着,反倒把这丫头憋出毛病来,我怎么跟闺女和女婿交待?!”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贤侄也是,事先给咱们商量商量就好了,年轻人呐,就爱自作主张。”王太医喟叹道。 “舅舅,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再不醒来……唉,我又能拿你如何?”方直一听头半句,以为玄墨又要当着方枭的面说些什么“不嫁了”“要出家”之类的话,那样他这辈子也甭想翻身了,惊得体内气息大乱,后来也没听玄墨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誓言来,好歹松了根弦儿。 溪水潺潺,载着飘零的桃花向东流淌。 “玄儿,时候不早了。”方枭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再等一下。”玄墨终于开口了,见她端端正正地站起身子,转向众公子郑重地垂首施一标准的大礼后,又缓缓开口道:“舅舅过往总喜欢耍笑诸位大人,失礼之处还望大人们海涵,而今他要远行,但他尚有一夙愿为了——”玄墨顿了一顿。 玄墨的话情深意切,说得宋庆卿又红了眼圈。在如此楚楚可怜的玉人面前,男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最容易被□□,齐剑就是其中一个,他急急抢白问道:“什么心愿?公主尽管说来!” 玄墨依旧面无表情地垂首问道:“不知哪位是齐剑齐将军?” 一听方直竟然“到死”还惦记着自己,齐剑突生一种很不好的念头,很小声的“我就是”还没尽数脱口,齐剑就被公子们七手八脚地推出人堆。 玄墨空洞的眼神象征性地在齐剑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续道:“素闻齐将军模仿公驴叫逼真至极,舅舅总是喟叹自己未能有此大幸亲耳聆听,玄儿想,斯人将去,不知齐将军可否屈就?” 谁也没想到半道儿会出这么一出戏,公子们的表情举止随即变得很是奇怪,纷纷举袖遮挡变形的五官,有些功夫好些的,就偷偷地自己动手封住了自己的一干要穴,比如说哑穴什么的。 若不是美人公主开了尊口,齐剑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把其实有气儿的方直活活掐到没气儿,然后将他撕吧撕吧丢到水里去喂虾兵蟹将! 要不是眼下气氛肃哀,大事未成,方直真想翻身而起,揽过玄墨的小脸儿就吧唧吧唧狂啃两口,表扬她做得妙极。 若不是方枭和王太医也屈就陪着演戏,梅逸简直就很是怀疑这又是方直联合玄墨搞出来的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 若不是为了救故友之子而不得不求到玄墨珍贵的眼泪,方枭随时都想开口道出真相,以制止玄墨“恶意”的请求。 “剑,你就应了吧,别耽误直‘上路’。”左寒悄悄解了哑穴,道貌岸然地规劝一句,复又封上。 在齐剑看来,这个要求荒唐、无理、卑劣、恶俗至极的程度,绝不亚于一个和尚对一个尼姑说:“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齐剑扭过头,甩给左寒一记杀气蒸腾的眼刀,可其他公子们却配合地替左寒挡住了眼刀,一齐郑重其事地朝他点头。这群没良心的家伙!齐剑咬牙切齿地又转过头来。 寂静,一片寂静。 齐剑心里做着绝命的挣扎:开口?那肯定是颜面尽失;不开口?岂不就给公主留下个薄情寡义的坏印象?又斗争了许久,齐剑终是决定仰天长啸:“啊——呃啊——呃啊——”声音又哑又忿又悲,齐剑边叫边由此起誓:方直,你日后糗定了!今日之耻我要你加倍奉还!远远地,山那边似乎还传来三三两两的驴叫,也不知是回声还是母驴的响应。 方枭实在是憋不住,低声笑叹:“呵呵,难为这孩子啦!” “多谢齐将军。”玄墨又静静地回到方直身边跪下。 骆修隐隐地后退一步,悄言:“这公主再不落泪,咱们一准都得‘陪葬’,是个活人就能叫这丫头活脱脱给折磨死!” 战承嶪笑叹:“都是为了我,倒真难为剑和直了!” 左寒低声祈祷:“娘唉,我都憋出重度内伤咧!” “舅舅,让我再亲你一次。”玄墨的眼眶终于有了湿意,被打湿的睫毛扫过方直的脸,让方直好一阵激动:好了好了!终是要哭了! 宋庆卿又开始不住地抹眼泪,边抹边抽搭:“太感动了!——那可是,公主的香吻哎——”他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好歹给我留一个呀”。左寒睇了他一眼,嫌恶地说:“就你泪多!泪多又怎样?!你的泪又不值钱,你倒是穷哭个什么劲?!” 玄墨决绝地站起身子,哭喊一声:“小舒子,取火折子来!送舅舅——”滚滚的眼泪随即喷薄而出。她这一喊,不仅仅是公子们吓了一大跳,方直也吓得差点“诈尸”! 方枭生怕玄墨亲自“点火”,慌忙上前把玄墨死死揽到怀里,惊魂甫定地细声劝道:“你舅舅命里缺水,此番就让他顺水而去吧哈!”玄墨泪眼婆娑,她没注意,方直已是冷汗狂奔。 方枭挥挥手,方舒方信急忙把方直身下的竹筏推入水中。 玄墨挣脱开方枭,哭得稀里哗啦地踉踉跄跄地追到水里。 众人欣喜若狂,七嘴八舌地示意方舒:“快!快去接着!”方舒忙不迭地捧着小盅子凑到玄墨腮边,悲伤的玄墨全然不觉脸边突兀地多了个器皿。 梅逸忧心忡忡道:“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郎青接道:“公主这么悲伤,等下直该怎么收场?” 战承嶪后退一步,负手肃立在一棵大柳树的绿绦中,沉沉地盯着玄墨,这回孟旷没注意,战承嶪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玄墨的泪珠成串地落下,不一会儿方舒就接满了一盅,又不一会儿,连备份的盅子也都接满了。 方舒当下手舞足蹈,兴奋地大喊着:“够了!够了!公主够了!”他丝毫没留意方信拼命朝他使的眼色。 玄墨望着竹筏渐飘渐远,抽泣着问:“小舒子,什么够了?” “眼泪够了呀!”一根肠子打到底的方舒照实回禀完便手舞足蹈地捧着小瓷盅跑开了。玄墨刹住了泪,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拭去腮边的泪,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公子们。心虚的公子们哪经得起玄墨那双澄澈的大眼的考验?!玄墨的目光扫过之处,公子们要么是目光闪忽、举袖遮面,要么干脆把身子转向了旁处。这样一来,玄墨心中的疑云更是越聚越大,为求答案,玄墨又把目光调向了方枭和王太医,奇怪的是,他俩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却是一脸的释然,玄墨不由心生小小的忿忿,难道舅舅去了,对这些人而言竟是一种解脱? 玄墨正绞尽脑汁地闷头糊涂着,却听身后温柔的一声轻唤:“乖玄儿。”玄墨当下一双桃花暴睁,神色一僵,脑子空白,汗毛耸立,捂着耳朵闭着眼撒腿就冲向方枭,四肢攀上方枭哇哇大叫:“诈——尸——啦——”公子们一见小妖精也有当众失魂丢魄的时候,不禁都松了口憋闷之气,纷纷转怒为笑。 要知道纵使是青天白日底下,人吓人也能吓死人,方枭仔细玄儿,狠狠瞪了一眼方直,示意他别胡闹,忙不迭地安抚哄道:“小玄儿,小玄儿,莫怕莫怕,你舅舅舍不得你,他又‘活’过来了哈,不信你伸手摸摸他,还是热的!” 玄墨一手捂着眼,一手别到身后摸索着,见她是真吓成这样,方直也害怕自己再过分些还真是能把她吓傻了,于是好笑地跟她对对手指头,却不敢握住她的整只手。 可纵使是这样又怎样?玄墨还是很紧张,闭着双眼把身子转向方直,眯缝着一只眼壮胆一打量,方直可不正朝她俊朗地笑么?玄墨这才半信半疑地睁开眼,试问:“你,又活过来了?” 方直笑道:“你舅舅哪有那么蠢?骑个马就能摔死?我压根就没死好不好?小玄儿,你难道不记得咱们一起读过《闭气心经》了么?”听听这吓唬人还有理的语气,这世上除了方直哪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玄墨低下头整理整理思绪,复又坚定地抬头反问道:“你们,在合伙,骗我?!” 听出了不太好的苗头,方直这才有些慌,赶忙解释道:“乖玄儿,你听舅舅解释哈……”说着还试图上前一步去拉玄墨的手。 玄墨抢他一步先,一锤捣在方直的小腹上,暴怒一声:“你太过分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妄我为你那么伤心!”言罢还不解气,双脚一腾空,狠狠地踏向方直的一只脚。 “嗷——”方直惨叫一声。齐剑在一边痛快地击了几下掌,仿佛那一脚就能解了他的心头之恨。 玄墨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委屈的眼泪再度尽数淌下,狠狠地用手背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净,气急了索性哇哇痛哭道:“你就会骗我!别人如何我不管,可你不能骗我!在我心里你跟阿爹还有吉布哥哥一样重要——甚至比他们还重要,可你却总骗我!我对你的信任就这么不值钱么?——你明知道我就怕你会离我而去,你还偏生拿这个来吓唬我——”哭诉不下去了,玄墨转身就跑。 风萧萧兮溪水流,徐徐春风叫公子们觉不出一丝暖意,公子们静立在风中,怅然若失,都在回味着玄墨的话。 “直,这回真得是太过分了!”宋庆卿最先倒戈。 “女孩子出嫁前,身边都有一个最最信任的兄长,显然,公主身边的就是直,尽管公主整日与他没大没小地嬉闹、变着法儿地惹他生气,可公主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已然超过了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只可惜,当局者迷,眼见着再过不了几年,公主就不再属于他了,直却傻得不懂珍惜……”梅逸神色严肃地一语道破了个中的缘由。 “只怕丫头的心里,终会留下个抹不去的疤痕,”战承嶪扫了一眼方直,淡淡地又续上一句,“可丫头不知道,有时候,欺骗却是身不由己的。” 听着朋友们的指责,方直默默静立了半晌,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刚要奋起直追,可还没跑出半步,就疼得在原地抱脚单腿转圈跳,方直急了,边跳边叫嚣道:“你们还不快去追呀!这荒郊野地儿的,她跑丢了怎么办?!” 宋庆卿首当其冲,沿路追去,可就凭他那两条腿儿,能追上什么?洁白白、傻呆呆的宋庆卿幸好跑了,他没看到幼稚青年不宜的一幕。 齐剑凑到方直跟前,鼻尖顶鼻尖地冷嘲道:“公主给你气跑了,怎么,这才知道后悔了?!”方直白了他一眼,把脸别到一边去。另一边,左寒的大脸却跟着贴了上来,一脸狞笑道:“直,今儿个咱哥儿几个都在,给咱说说公主的吻滋味儿如何?!” 方直又白了他一眼,不屑地低斥道:“猥琐!” “猥琐?能怡然自得地享受亲外甥女的吻,世上怕是找不出比你还猥琐的人了吧?!”说着,齐剑和左寒对视一眼,步步紧逼,把方直围在正当间。 王太医看见了,惊喊了一声:“左贤侄,小齐将军,你们在做甚?!” 哪知方枭笑眯眯地扯扯王太医的衣袖,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男孩子闹闹打打不妨事!呵呵,济世兄,难道你没闻见挺大的醋酸味儿?年轻人的事儿,咱糟老头子可不好掺和,走,今儿个我可有宝献!” 王太医一愣,当下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一番,完了,唯一能给方直求情的老头儿也中庸了。 “做甚?还能做甚?!方直,妄我哭得嗓子都喷火了,你小子却独吞公主的香吻!”左寒忿忿地抽开了方直的衣带。 方直大惊:“寒,你要做甚?!” 话音未落,齐剑撅着嘴就凑了上来,卡哧卡哧抱着方直的嘴一通狂啃,方直要呕死了,奈何双手已经被左寒用腰带反绑到了身后,手使不上劲,只能左右狂甩一通脑袋,好歹才摆脱掉齐剑的驴嘴,不由怒道:“齐剑你有毛病么?!我是个男人好不好?!” “你是女人能偷到公主的香吻么?!我就是要把公主的吻全亲回来!” “这什么事儿呀,好端端的一个御林将军就这么给方直气糊涂了!”孟旷在一旁惨不忍睹地插上一句。 “有本事你去亲玄儿——唔——”方直的嘴又被堵上了,本就没进食的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剑你让开!”左寒一撸袖子,三下五除二地把方直的衣裳扒了个光,边扒边念叨:“这件是给公主扒的!这条是替京城小姐扒的!这……”眨眼间,方直就剩一条底裤了。 “怎么这不像是给公主报仇,却像是替公主□□呢?寒着实是给气晕了。”骆修笑道。 左寒满意地拍拍手,扬手冲着公子们说:“本想揍他一顿,又怕公主不愿意,这样最好,你不是号称京城首佳公子么?!那就彻底让你风度一把!收工了,收工了!” 方直又羞又气,气势地转向梅逸道:“逸,快帮我解开!” 梅逸踱步上前,负手说道:“你若是我妹夫,这忙说什么也得帮,可是,咱们好像没这层关系吧?”说完离去。 方直气急,咕哝一句:“伪君子!恩将仇报!” 方直又看向战承嶪,嚷嚷道:“承嶪~我这都是为了你!” 战承嶪蹲下身子,附耳道:“为了公主日后的驸马,直,你活该受此惩罚。” “战承嶪!”方直怒了。 “好吧,好吧,看在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我叫寒把腰带给你,你能遮哪就遮哪儿吧!” 就这样,本是挺悲伤的一件事,到最后活脱脱地变成了一场闹剧。 战承嶪说得不错,玄墨心里的确留下个碗大小的疤,回到府里的玄墨越想越难过,她不知道给方直这么一骗,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该如何去面对方直,当他是隐形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任他带自己穿街走巷哄自己开心,从而原谅他?其实,自己心里从来就没记恨过他,只不过在他面前拿拿乔、撒撒娇是很幸福的。玄墨毕竟是个公主,大面上的事情她从没含糊过。虽说她整日跟着方直疯吃疯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她私下里没少对着黄历发呆,数着自己及笄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玄墨的心里越发的惆怅,因为,那就意味着,离开方直的日子不远了。 伤感的时候,玄墨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自己日后的夫君一定会像方直一样疼自己,而且,只要自己顺利地嫁到京城,自己就不算离开方直,这样,纵使与夫君怄气,至少还有方直温暖的怀抱在等着自己。只是…只是,眼下发生的这件事……看来,方直心中,似乎兄弟比自己重要许多……玄墨一时突然很想回到穆赛身边,很想很想,至少,玄墨偷偷地看到过,姐姐方留书出嫁前的那天晚上,铮铮的硬汉穆赛,曾经躲在房间里哭——为即将离开自己的女儿流泪。玄墨一阵彷徨,自己出嫁,方直会因舍不得自己而落泪么?应该是,不会—— 玄墨默默地收拾了足足有一屋子那么多的“细软”,当天就悄悄地离开了镇国侯府,当然,也不算“很悄悄”——临走前,她还是龙飞凤舞地胡乱划拉了几笔留给方直;身后,还有对玄墨深感同情的弄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当然,忠心耿耿的罗勒也如影随形;还有,简恒怕这祖宗有什么差池,也只有尾随着…… 41 生财有道之劫富济贫 “又臭又硬万恶不赦罪大恶极招人嫌讨人厌没良心的方大人: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要不是为了奔,我才不惜得给你留字。我的奔即将临产,那就让她委屈委屈住在你家,我警告你,不管她生男生女,都随我姓方!不许你把小奔胡乱送人! 义华公主” 读着玄墨理直气壮、恩断义绝、距离感十足的信,方直哭笑不得,仔仔细细又读了一边信后,随即吩咐下去,一路去中都,一路人马南下。方直算准了,如果她真的是南下的话,一准儿过不了金陵,因为春汛在即,每年的这个时候秦淮河都要发大水,纵使她想要南下去苏杭什么的,也终会被大水阻挡去路。 “直,此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你公务繁忙,不如我替你去寻她吧?”战承嶪征询方直的意思。 “承嶪,你现在只管安心养身子,我能把她弄回来,小丫头,不信她的翅膀就硬的过我!”方直自信满满地一遍遍捋着玄墨的短信。 “直,此事确是咱们不对,丫头这回伤心伤大了,你纵使能把她找回来,又该怎么面对她?” 方直闷头不语,乔装了许久的神采终是黯淡了下去,一脸的懊恼和心疼已经表白了他的心迹。 战承嶪亦不再言语,把视线移向了窗外,却见窗棂上,一只笨呆呆的小雏雀正在欢快无比地蹦跶傻叫,也不知战承嶪联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刚硬的线条柔缓了许多,嘴边似乎挂起了一抹笑意。 宝马轻绸,玄墨享尽春风得意,撩人的春风正像金陵的香粉女子,渐渐拂去了玄墨心头的悲伤,沉闷了好几日,简恒三个又听见了玄墨的笑声。简恒由此松了口气:笑吧,笑吧,还是这样正常……只要别折磨我们就只管笑。 四人四马大摇大摆地行进在官路上,有好几次,还与方直派出的人马同住在一家旅店里,都没被抓回去。原因太简单了,玄墨的易容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一路上,她不光自己戴假面,连简恒罗勒弄玉仨也一遭易个遍。四人不是扮作一队商旅之人,就是扮作同胞兄妹,再不然就是翩翩四公子,最不济也是投亲戚的母子四人——当然,又是块儿最大的简恒扮娘。就连她的新欢小腾也未能幸免,好端端的一匹白马王子不是被她通体涂上朱砂,就是被她染成褐色。 这便是了,千面的玄墨逃不过与她心意相通的方直的法眼,可并不等于连他的手下的俗眼也障不过,就这样,方直派出的手下全部空手而归,而方直唯一押中宝的,也仅仅就是猜中了玄墨将被发了大水的秦淮河,困在金陵之北。 眼见着还有大半天就要到金陵了,可沿路的难民越发的多了起来。玄墨感到奇怪,便支使罗勒去打探一下,得到的回复却是:秦淮河暴涨,冲毁了堤坝,造成百姓流离失所。 玄墨诧异死了,不禁失声问道:“咦?做官的呢?做官的难不成都被大水冲跑了吗?” 罗勒慌忙捂住了玄墨的嘴,四下看看动静,连推带搡地把玄墨弄进了客房里,做贼似的谨慎地把房门倒插上,长舒了口气道:“我的公主呦,您矮些声儿不成么?这种话可不能胡乱说呦!您别忘了,这是中原,可不是咱的中都哎!” “公主身上好歹也流着方家一半的血液,身份高贵,怎的就说不得?”弄玉倒是不以为然。 罗勒心眼严实,行事谨慎,眨巴眨巴小眼还是压低了声儿道:“公主,金陵城的达官显贵没被水冲走,属下知道公主的意思,只是,他们的银子尽数砸到为儿女筹备婚嫁一事上去了,哪儿还有闲钱去顾及百姓的死活?!” “你这话好生没道理!城里那么多达官显贵,难不成还扎堆儿婚娶不成?!”简恒反诘道。 “没错,恒,不知哪个妖言惑众,说是今年是桃花年,但凡婚嫁,都可保日后富贵荣华,故而——” “他二大爷的!”自打离开方直,玄墨骂人的话便不知不觉地换成了方直的口头骂“他二大爷的”,玄墨气急,奋力一拍桌子,打断了罗勒的话,“恒,小罗,弄玉,你们说说,小老百姓背井离乡,他朱门大户却还有心思贪图日后荣华,这还有天理么?!” 三人从未见过玄墨发这么大的火儿,整齐划一地惶恐地摇头。 “我身上既然留着方家热血,那么路遇不平之事就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对或不对?!” 三人面面相觑,却怯怯地摇头。 “嗯?!”本身豪情万丈打算有所作为的玄墨被泼了冷水,很是不快。 “公主——”三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讨饶。跟玄墨跟久了,自然摸得清她那点小脾性,眼下她此语一出,少不得又要一番折腾,万一事情闹大,被方直捉回去那倒还好,一了百了,可万一这丫头再捅出点什么娄子,方直不在跟前谁给她兜着?!他们三个,绑一块儿怕是都担待不起。 “属下就怕您捅娄子不是么?”罗勒鼓足勇气,躲到角落里惶恐地小声辩解,然后就赶紧埋下脑袋冲着脚尖发呆。 玄墨捶胸顿足,把个桌子拍得“咣咣”响,怒喝道:“捅娄子?!” “哎——”三人一齐小声哼哼。 “那好,我且问你们,流民多了,会不会暴动?” 三人用力点头。 “暴动闹大了,京城是不是要派人来平息?” 三人又点头。 “哼哼,那平息叛乱一职是哪部之职?” 三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瞅大眼,原来,公主在这儿等着他们!没错,到那时,大司马方直便会名正言顺地亲自南下,平叛之余便会“顺道”把玄墨捉回去。 玄墨得意地睇了他们仨一眼,欣然问道:“那你们倒是说说,眼下这金陵百姓的事儿我管是不管呀?” “唉——”三人避重就轻地重重叹了口气。 玄墨桃花眼一眯,假惺惺道:“这便是了嘛!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今日,我方玄墨便要替天行道,替金陵百姓讨个说法!”听听,说得多好听,说到底,她不就是怕方直亲自来捉她么?!扯这么大的虎皮做旗招摇,也不怕闪着舌头! 罗勒后背又紧紧地贴了贴墙皮,耷拉着眼皮子嘀咕道:“公主,咱又没钱,您怎么帮?” 哪知玄墨壮志豪情地当场扬言:“劫富济贫!” 话音刚落,她面前的桌子从中间一分为二,断成两截子一左一右各自栽去。 弄玉哭道:“公主,您怎能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玄墨鄙夷地白了她一眼,轻启朱唇道:“呆子才去明抢——” 玄墨稍作布置,简恒三人便各自领了任务进城去了。玄墨把自己关在房里,奋笔疾描——连夜赶制招牌幌子。幸亏早先她跟陆子明习过些皮毛,而今这“皮毛”倒也派上了用场。她先把美男图上的方直誊到近人高的大白布上,低头想了想,便动手除去了假面,对着镜子把自己描到了方直身边,还作出一副小鸟伊人状——恰好登对儿,公子俊、美人俏、郎有情、妹有意,四目含情百花笑。 玄墨边描边叹气:“其实,看起来,我长得还算对得起朝廷……方大人,你真就不想我么?也不派人来找我?”这话要是给方直听见,估计他的头上又要开出圣洁的莲花了,怎么没派人?!都派出好几拨了,而且谁蹚上这差事谁倒霉——下场无非就是空手而归然后被盛怒的方直贬去给那匹叫“奔”的母马洗澡,一人排半天儿吧,那一年的当值表都排上了。可问题是,谁有本事找得见她?! 拂晓鸡鸣,玄墨大功告成,顶着乌眼圈,一边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边抚掌冷笑道:“不就是急着婚娶么?哼哼,那本公主就给你们赐个婚!” 日上三竿,简恒他们便陆续回来了。 罗勒道:“公主,店面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夫子庙东街,全依您的意思,楼够高,店醒目,够阔气,看得到。高杆也埋好了,就等您的幌子了!” 弄玉道:“公主,消息也尽数散扬出去了,现下金陵城的街头巷尾,都在传扬议论着金陵城里要开一家千金一线牵的红娘馆之事。” 简恒接到:“修大堤、安置流民,少说也得五万两,这还是上回发大水的数,现下至少也得翻个番儿!” 玄墨垂下眼睑,不做言语,眼角横出一抹厉色,简恒不经意间瞟见,当下一个寒栗,那狠厉之色,全然不似过往她没心没肺地耍赖傻笑撒娇使坏的俏模样,生生地与方直发起狠劲儿办事时一个模样! “很好,那就先照着十万金攒。”玄墨下了决定。 “十万金?!”简恒三人傻眼了。 “没错,就十万,照我看,金陵这些个朱门大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不狠着点宰怎么成?再说十万也不多,他们个个贱材命,跟他要少了吧,他们还瞧不起咱的生意,反倒是要得越多,他们打心眼儿里就越觉得踏实!干这一行,不怕没钱赚,就怕不敢要!不信你们等着瞧,我暂定两千两备个户,五千两牵个头儿,八千两成一桩,他们定是挤破头地来求我!”玄墨似乎胸有成竹。 另外三个都听傻了,这叫什么理论?!有这么贱的人么?——应该是很有。 六日后,夫子庙前街最昂贵的店铺挂上了一块烫金大匾,上刻遒劲有力的四个打字:“默默红娘”,门前也一并支起了洒金招牌,上书:“这里有倾世的公子,这里有倾城的小姐,想选意中人么?就来默默红娘吧!” 这样,玄墨就开始敛钱了,如玄墨所料,这行当,真真是个日斗万金的聚宝盆!开业仅五天,玄墨就轻而易举地敛够了十万金。玄墨马不停蹄地吩咐了一番后,不日,金陵城外的流民便陆续地返回金陵城得到了安置,“默默红娘”的真正东家在百姓眼中变得神圣起来。拥有雪亮眼睛的老百姓们,窃喜地瞧着富贾高官们趋之若鹜地争先恐后地往“默默红娘”里狠命砸钱,就像看闹剧一样。 这天大清早,玄墨的双眼皮儿一块儿跳,俗话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而今这俩眼皮儿一块儿跳算是怎么回事儿?不妙,不妙啊,玄墨心头不禁有些憋闷。 果然,正梳洗着,罗勒急吼吼地来禀告:门前那六丈六高的高杆上的幌子被盗了!玄墨当下变得更加忐忑,心底开始涌动起不安的小浪花。实打实地说,玄墨的“皮毛”也仅够“象形”的,那“俊男佳人”幌子上的方直和她自己,撑死了也只有六分像,除非是很熟悉的人才能看出些貌似,更何况,这是在金陵,上哪儿找熟人去?所以大可不必顾忌被认出来,然而,可是,玄墨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女人”了,女人的直觉错不了,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接连好几天,都怯怯地蔫在屋里抱头叫苦——会是哪个昧良心的偷了幌子?他偷走幌子又想做甚?一个个疑问不断地在玄墨头顶盘旋。 丢幌子一事折磨了玄墨许久,可是风平浪静地过了十天半个月,似乎玄墨完全是在杞人忧天,此事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玄墨心中久悬的大石渐渐放下了。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天,弄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边跑边叫:“公主,不好啦,,那府尹千金闹上门来了!” 玄墨不以为意,秋波一回转,马上想到自己“精心”点成的那对“冤鸯”,不由吃吃地笑出声来。弄玉顿时苦了脸,偏头对简恒和罗勒悄声抱怨:“亏得公主还笑得出来,现下三公子又不在跟前,她‘胡作非为’谁来给她撑腰呀?!”玄墨权当没听着,稍作收拾,翩然下楼去了。 一楼正堂早已乱作一团,闹事儿的拿着家伙准备砸场子,有心庇护的百姓则趁乱阻拦,乱哄哄一阵好不热闹。 “老板娘来了!”有人高声一震,场面顿时安生下来,满堂人的目光尽数投向折梯,哪知玄墨怯场的毛病仍旧未改,一见这么多人在看她,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当场表演狮子滚绣球,身旁的弄玉赶紧暗中扶了她一把,这才保住她的“不凡”的老板气度。底下的一干人当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眼中只剩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老板,有道是:妙睛一转,恰如惊鸿一瞥,白纱遮面,掩不住脉脉含情,摇曳生姿,好似步步生莲。 玄墨轻咳两声,透着笑意问道:“听伙计说有人对咱做的媒不满?竟是哪位客官呀?” 玄墨这一开口倒还真是牵起了某人的火儿,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拨开人群指着玄墨颐指气使地便嚷嚷:“岂止是不满?!别净给自己贴金子了!我告诉你,尔等就等着吃官司吧!现在还不赶紧把银子还来!” “这是为何呀?这位夫人总该给个说法吧?吾等愿得详闻。”玄墨坏坏一笑,仿着她酸不唧唧的语气跟她打起了马虎眼。头先玄墨一眼便认出,她便是金陵府尹的千金,生得驼背大腹,当初还好意思开口说要找个门当户对英俊潇洒的书生,玄墨私下里差点没把小门牙给双双笑掉。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玄墨倒真是没少费些心思——坏心思。找来找去,玄墨确实给她找了个门当户对的——金陵城第一大商户的儿子——一个老了苗儿的老处男。叫外人直乍舌的是,也不知是老板娘暗中使了什么手段,还是两人真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这亲事,竟就顺利地说成了! 这其中的奥秘当然是在玄墨这里,她给府尹千金看的画像——就是隶属美男图之一的,梅逸的画像。梅逸英俊文雅,除了玄墨因为“我再也不闯王了”从而看他不顺眼外,试问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对他不动心?即便是画像。府尹千金当然不能免这个俗,而且她更俗,不但芳心大悦,当场允亲,还死皮赖脸地跟玄墨索要这画像,好天天吃饭睡觉都能看着俊男。可她不想想,玄墨岂能把摇钱树轻易给了人? 这不,千金一入洞房,才发现俊公子肥了好几圈、老了很多岁、俗了很多倍、伤了她的胃。于是乎,不待省亲,也不怕人笑话,仗着老子的狗势就闹上门来了。 “大伙给评评理,这便是妖女给奴家寻得的瓜子脸!你说,你把那画上的公子转配给了哪个狐媚子?!”千金骂骂咧咧地从人堆里揪出了她那肥头大耳的“相公”,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窃笑道:多般配呀!不由地又是一通哄笑。 “我说这位夫人,这可真是冤枉呀!你当初只说要个瓜子脸,可并没跟我们明说是要葵花子还是西瓜子嘛!再者说了,画上的公子就是你现在的官人,夫人断断不可妄自菲薄呀,您怎麽会是狐媚子呢?夫人侍奉的好,大官人婚后难免发发福,与年轻时的画像不符也是在所难免的呀!”玄墨含笑转问向她的男人,“这位大官人,您自个儿给夫人说说,想当年,您是不是也一度修长挺拔过?”玄墨坏笑,开始在夫妻俩之间挑酸枣。可是苦了梅逸,要知道,就是把梅逸的脸打成浮肿,也比那胖子好看苗条一百倍呀! 人群中正好有那胖官人的旧邻居,听了玄墨的话不由低笑道:“老板娘说的想当年是哪辈子的事儿呀?当初他娘怀他时,肚子就顶人家俩,接生婆掏索了好半天,还愣是咬定那肚子里有俩!好么,打在娘胎里就肥头,他啥时候修长过?!” 玄墨这酸枣挑得有水平,当着众人的面,那胖男人怎么好意思矢口否认?!而且仗着有这么多人壮胆,为了显示他有多么的“不惧内”,说他胖他还真就喘了起来,指着府尹千金反唇相讥道:“老板娘说得不错!我已年过而立,体态丰满些又怎的?!倒是你!长反啦!前胸平后背凸,腚上的肉都长到了肚子上,知道的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讨了只带身子的破鞋咧!丢人!我没嫌弃你就够可以的了,你有什么资格挑我的眼儿?!” 胖官人这话骂得歹毒,他只顾逞口舌之快,回家估计又有的受了。千金平白给说成破鞋,掩面干嚎一声:“桃儿,告诉老爷,我不活啦——”场面又乱作一团。 玄墨只顾笑眼旁观,不经意一转眼神,笑容当下僵在了脸上,蹭地一个高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随手拖过简恒急急低嚷道:“恒,快给我挡挡——”说完猫着身子就要转身上楼。 然而,玄墨忘了,有人的眼可比她的小动作快,已经来不及了—— 42 42 《我以千面候君心》42 4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羞答答的心花静悄悄地开 赶上还不到大伙儿吃饭的点儿,加之今儿个太阳比较大,店里比较冷清,凌书玉和玄墨进到店里时,竟然是开头张的客人,饼店的老板亲自上前迎接。 “呦,二位,里边请吧,随便坐。”进门就东张西望的玄墨听老板一招呼,出于礼貌,正过头来,却与饼店老板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仅这一眼,玄墨就忘记饿了,两只桃花眼瞬间开出两朵娇媚的小花花,脸也羞成了桃花粉,脑中反反复复“当当当当”地敲出四个大字“秀色可餐”。在玄墨眼中,那老板长相堪比吉布的明朗,身形堪比方直的挺拔,尤其是那紧实的一双胳膊,想必就是长时间甩饼给甩出来的,在玄墨眼中,它们像极了有力的鸡大腿!看着看着,玄墨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想入非非,心底不停地涌动着一股子躁动:想在他那结实强健的臂弯里靠上一靠……想到这儿,玄墨就为自己不太害臊的想法再度红透了假面。 “这位小姐,在下身上有何不妥么?”被玄墨盯得有些疑惑的饼店老板露出干净整齐的一排大牙,朝玄墨清朗地笑道。 已先行进店的凌书玉闻言回头一瞧,见玄墨正不安地拧着衣襟,俩脚丫子拼成了内八字,扭捏地站在门口,这半天愣是没挪窝,两眼忽而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忽而不安地来回避闪,典型的发春的神色。 凌书玉一吊嘴角,又折了回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搂住玄墨的腰,手上稍一加力,这才迫使玄墨迈开了步。玄墨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得饼店老板更是一阵莫名其妙。 待凌书玉和玄墨坐下,老板开始当场做饼。玄墨就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表情,嘴角还含着痴笑,似乎完全忽视了凌书玉的存在。凌书玉丝毫不以为意,他也没闲着,放肆大胆地注视着玄墨脸上的神色,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干净修长的大掌极有节奏地揉搓着一块大面团,揉得玄墨心都绵软了。继而又上下翻飞摔打几下,眼花缭乱之际,方才的面团已然变成一张圆饼,老板轻车熟路地以单指巧妙地旋转着面饼,神奇的是,面饼越旋越大,即便大如车盖,老板仍然能够灵巧地上抛下转,可谓是:仰手接飞饼,俯身撒面粉。 玄墨对此赞叹不已,情不自禁地拍掌欢呼:“好棒呀!大饼哥哥!”厚道单纯的老板闻言险些失手,当下羞得恨不能用整张饼把自个儿全裹起来,出于礼貌,他朝玄墨不好意思地笑笑,便急匆匆地闷头包馅。愣头青遇上了憨丫头。 方才老板那一笑,可是笑去了玄墨的三魂六魄,对面的凌书玉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心下暗忖道:小妮子,你这就算是爱上了? 满眼崇拜和倾倒地目送着她的大饼哥托着生饼去了后堂烘制,玄墨这才落寞地回过头来,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脖子都扭到抽筋了。闷声哼哼了几句,急急地捏了捏脖子。 凌书玉挂着玩味的笑打量她,揶揄道:“喜欢上大饼哥了?” 玄墨被击中了心事,娇羞无限地埋下头又去拧衣角。 “呵呵,有趣的女孩子。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想起了年前在金陵城外结识的一位小兄弟,他也着实有趣的很,你俩,很像。” 凌书玉嘴上看似无心地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粘在玄墨的脸上,静待她的反应。 玄墨心中嘎嘣嘣一声巨响,表情一滞,无比警觉地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凌书玉,结结巴巴地硬撑着吐出几个字儿敷衍他:“是…是吗?” 凌书玉双手一交,向椅背上慵懒地靠去,无比肯定地点点头。他脸上的那副笑,笑得玄墨浑身不自在,表情也开始不自然起来,任她怎么坐都不得劲。 一直躲在暗处的两个大汉窃窃交谈起来。 “姚光,你觉不觉得咱们主子有些不正常?” “别胡说,你嘴又痒痒了是不?” “欸,主子现下心情极好,不碍的。” 正说着,凌书玉不知怎地就往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无心地扫了一眼,两人刹那件就噤了声。 片刻过后…… “吓死我了,吁——” 一旁的姚光笑笑,“汤臣呀汤臣,你叫我说什么好,你肚子里那点肠子主子在八百里之外都能知道,你小子还自作聪明起来了你。” 那个叫汤臣的满是委屈地说:“俺说的就是大实话,主子自打碰见这小妞,就整日介地笑,说句不中听的,笑得俺都发毛……”话还未尽,凌书玉又往这边扫了一眼,扫得姚光小脚趾头都哆嗦。 又是一阵寂静。 “主子也真是,还不许说是怎的?他要是恁地喜欢笑,把那小妞娶回去不就全有了!”汤臣已经拖着哭腔了,一声脆响后,汤臣护住了头壳,“哎呦,姚光你干吗敲我?!” “你呀,小妞小妞,这是你随便叫得么?不敲你个栗子你哪能长脑子?!你长那铜铃眼是留着喝稀饭的么?!看不见主子那副恨不得把她整日介当底衣贴身穿着才放心的样子么?!照这架势,她十成十就是日后的——” 那边两个大汉正小声吵吵着,这边大饼来给玄墨解围了。 嗅着大馅饼的喷喷香,眼中欣赏着大饼哥的潘安貌,玄墨心中的惶惶来得快去得也快,撕下一块肉馅饼就扔进嘴里。 “小心烫——”凌书玉宠溺地笑道,可“烫”字还没来得及脱口,玄墨已经呲牙咧嘴地抬起双手在嘴边一通狂扇起来。胡乱嚼吧几下就猛咽下去,这团热顺着肠子把那九曲十八弯一路给烫平了。 “大饼哥哥,你的手艺真好!”玄墨讨好地朝老板眯起了桃花眼,简恒曾不止一次地在背地里偷偷说起过,这世上少有男人能逃脱得了玄墨那对桃花的诱惑,当然,她的大饼哥也不例外,须臾间,他的眼就直了,还未及他再开口,玄墨有了方才那口热饼壮胆儿,猛地咽下一口唾沫后,羞答答地又对老板表白道:“大饼哥哥,你长得也很好看!” “噗——”对面的凌书玉刚饮下去的一口茶尽数喷到了玄墨的脸腮上。这一口,成功地把玄墨的视线从大饼哥的脸上转移开了,玄墨疑惑地瞪着凌书玉,扑闪的黑葡萄中写着:有什么不对么? 纯情的大饼哥似乎被玄墨的大胆露骨的表白给吓着了,丢下一句“二位慢慢吃”便落荒而逃了,仓皇地转身跑去后堂看饼了。 “凌某方才失礼了哈。”凌书玉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随手掏出帕子递给了玄墨,玄墨接过帕子时,分明看到他眼中竭力克制的笑意。 他在嘲笑自己!玄墨恶狠狠地撕下一大块饼,当着凌书玉的面挑衅地尽数填到嘴里,借此泄愤,嘴巴顿时就被塞得合不拢缝儿了。凌书玉干脆笑出声来,几次都在桌下伸出了手,却都忍住了,他现在实在很想亲手捏捏玄墨那可爱的胖脸颊。看着玄墨的胖嘴想嚅动一下都难,凌书玉终是敛住了大笑,把掌心横在了玄墨的下巴上,玄墨不解其意,停下嘴部运动,不解地盯着凌书玉。凌书玉柔声命令道:“吐出来,不然你会噎着的。”玄墨被他一会儿的体贴,一会儿的嘲笑弄得有些蒙,就那么含着饼呆愣愣地望着凌书玉,一时没了主张。 凌书玉莞尔,唬到:“你再不吐我可下手抠了哈!” 玄墨可不想吃他的手指头,惊慌失措地几下就把嘴里根本就没嚼得过来的饼尽数吐到了凌书玉的手心里,最后还很老实地又“呸呸”干吐了几口,唾沫星子一并吐在凌书玉的手上。凌书玉耐心地等她吐完,好笑地取过帕子净了净手,便又动手撕起了馅饼,这一举一动,从容自若,仿佛这么做完全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一般。玄墨望着他的手失了神,暗想:咦?他不嫌恶心吗?那上面可有我的口水哎!想着想着,玄墨微微一颔首,眼就直了。 正恍惚着,就听耳畔有人说:“张嘴。”玄墨还在神游,也没脑子去想,机械地就张开了嘴,嘴里随即就被塞进了一小口饼。“这么大才好嚼不是么?”玄墨闻言突然醒神,含着饼就应声抬眼望去,凌书玉正冲他满意地笑。方才那口饼是他——玄墨的下巴磕子“吧嗒”一下脱了臼。凌书玉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一副“你无可救药了”的神色,伸手过来四指抚上玄墨的下巴,拇指压在她的脸腮上,轻轻往上一提,就把玄墨的下巴又合上了。待他稍稍一凝神,颊边的那根拇指顺着脸颊转而滑向玄墨的嘴角,温热的、略显粗糙的手指肚在玄墨的嘴角柔柔地擦了个来回,拭去了她嘴角的油渍。这一来一回,把玄墨的脑子也一并擦白了,好半天愣在那,嘴里那口饼干脆就忘了嚼。离开方直有一段时日的玄墨,似乎都忘了吃饭时被人如此贴心地照顾是个什么滋味儿了。想当初,每每好吃的太多,自己的手忙活不过来时,都是方直帮忙“喂”的;每回吃完饭,也都有方直跟个贴心的小爹一样,宠溺地给自己的面子上收拾利索。想到这儿,玄墨瞥了一眼凌书玉,轻轻地叹了口气,凌书玉,毕竟不是,她亲亲的小舅舅。 凌书玉听到了玄墨的那声叹息,眉间迅速地拧了一下,打趣道:“你这是在等着我继续喂么?在下很乐意效劳。”话是玩笑的话,可眼下凌书玉的笑,却仅仅是浮在面子上的,他眼底的情绪不是一般的复杂纠结。 玄墨听凌书玉又拿她开涮,脸上立显一红未褪一红又起的景象,害羞之余,玄墨忙不迭地埋下头,恨不得把脸全埋进他大饼哥的饼里才好。 一顿饼吃下来,玄墨的心气神儿大乱,这可算得上是玄墨吃过的最不是滋味儿的一顿饭了。被凌书玉弄得二二唬唬的不说,心里头又新记挂上了一个大饼哥,再加上给热辣辣的太阳一烤一烘,玄墨就有些蔫儿吧了,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头儿来。 凌书玉望着玄墨无精打采的样儿,睇着眼试探道:“三三,咱们去划划船好不好?十里荷塘,又清香又凉爽,而且,我们兴许会碰到花船,说不定我也能找到心仪的女子。” 这一试探可好了,兔子的眼也亮了,耳朵也支起来了,俩手在身前一绞,脚也再度乖巧地拼成了内八字,冲着凌书玉就开始卖乖地扑闪她那羽毛扇一般的两排睫毛。 凌书玉顿时喷笑。 44 44 《我以千面候君心》44 4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45 />“三三姑娘,那咱们说好,明早不见不散。”凌书玉笑意颇深的目光直直射进玄墨的桃花眼,深情地凝视了好一会儿,盯得玄墨眼中都金花四射了,他才撤回了目光翩然离去。 玄墨目送着他挺拔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些怅然地杵在在原地,直到人影儿都看不见了,才呆呆地扯下遮面的轻纱,又揪下面戴的假面,从后腰带上掏索出堇扇,“呼呼呼呼”一通狂扇,边扇边讷讷道:“怎么这会儿子这么热?” 玄墨失魂落魄地往楼上慢吞吞地挪了几步,突然清醒过来,胡乱地把假面拍到脸上,敲着脑壳子恨道:“呀!我怎就应了他呀!凌书玉?碰上他就没好事儿我还跟他逛什么大街?!我这是中了什么邪了?!” 翌日辰时,玄墨刚刚从美梦中甜蜜醒来,一瞥窗外的大太阳,猛然想起财神公子这会儿还在门外傻等着送金子来着,当下便是一阵慌乱。确定没穿错衣服后,玄墨狂奔下楼,跑到门口的那一瞬,狠命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包子,狠狠心朝手心吐了点口水胡乱地梳弄了一下头发。 “吱呀——”门开了。 凌书玉修身长立在金光中,那刚毅的侧影,让玄墨不由怔了一下。凌书玉转过身来,恰到好处不露声色地给玄墨抛了个媚眼,清纯的玄墨哪抗得住这个?!脸颊瞬时便火辣辣地燃烧了起来,沿路一直烧到心底。 “凌公子,我,起晚了。”玄墨低下头很小声地解释道。 “无妨,三三姑娘,本就是凌某求你办事,恭候也是应该的。” 玄墨心里头嘀咕一句:可是,你给金子呀!我不周到些金子怎能赚到手?! 凌书玉随手撑起一把遮阳伞,递给玄墨,柔声道:“三三姑娘,初夏的日头也很毒,小心晒黑。” 玄墨心底再掀小水波,娇怯地接了过来,脑子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少一截儿。 就这样,玄墨“陪”着凌书玉,开始了第一天的“逛大街选妻”。 “呦呦,瞧瞧那一对儿,简直就是天作之和!” “是啊,以前可没见过呀!” “欸,想必是新婚燕尔,来金陵探亲游玩的!” 哪里人多,凌书玉就把玄墨往哪儿领,一路走来,这种话不绝于耳,开始玄墨还是又羞又气,谁稀罕跟他凑成一对儿?!于是听到这种话,三不五时就丢几个白眼出去,可是到了后来,玄墨的白眼都不够使了,玄墨翻得眼皮子直抽筋,索性也懒得再理会了。 可她身旁的凌书玉却截然相反,他完全就不像是准备选老婆,反倒像是献宝一样跟金陵的老百姓显摆些什么。玄墨稍稍一扭头,就看到他那副欣然得意的表情,举袖便做了个鬼脸,腹诽道:呸!臭男人,就爱沾这种齐人之福的小便宜! 越走玄墨越是诧异起来:怎么这凌书玉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什么时候转睛,什么时候就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股炽热的视线黏在自己的脸上。快到中午了,凌书玉仍然一无所获,看他还要继续走下去,玄墨终是忍无可忍,停下步子仰脸质问凌书玉:“凌公子,你不舒服么?怎么选妻大事却如此的心不在焉?” “哦?三三姑娘何处此言?”凌书玉笑着与她回视。 就明说你怎么老盯着我?这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这个……那个……我既然做这行,眼力自是不会差池的,反正我就觉得公子精力不集中,说句不中听的哈,你这样别说是走个三五日,就算是走上个三五年,也找不到心仪的姑娘!”玄墨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大实话”来。 “是么?”凌书玉不以为然地笑笑,“那三三姑娘有何高见?” “我——”自己都是光棍一个,情窦不开,能有什么高见?玄墨一时语塞。 “想来定是姑娘饿了,要不这样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凌某做东,三三边吃边想如何?” 一听说有人请客吃东西,早就走得腿比肠子细的玄墨顿时又燃起了眸光,乖狗一样狂点头。吃兴大发,让她不禁有些忘形,眼前的男子既不是她的小舅舅,也不是她的吉布哥哥,更不是宠着她的那什么一溜号的哥哥,玄墨当着个还算是陌生人的男子的面,露出这么个“贪吃相”,却丝毫没有怕人笑话的念想。如此,“吃”打头炮的玄墨当然也就不会留心,凌书玉已经偷梁换柱地开始亲昵地唤她“三三”。 “三三,前头有一家老字号‘金陵馅饼王’,店面不大,却很有——”凌书玉话还没说完,玄墨已经收了伞,闷头暴走。 “有趣的丫头。”凌书玉笑叹一声,疾步跟上。 这家“馅饼王”,那可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在这里,堂堂义华公主,终是情窦初开了…… 羞答答的心花静悄悄地开 赶上还不到大伙儿吃饭的点儿,加之今儿个太阳比较大,店里比较冷清,凌书玉和玄墨进到店里时,竟然是开头张的客人,饼店的老板亲自上前迎接。 “呦,二位,里边请吧,随便坐。”进门就东张西望的玄墨听老板一招呼,出于礼貌,正过头来,却与饼店老板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仅这一眼,玄墨就忘记饿了,两只桃花眼瞬间开出两朵娇媚的小花花,脸也羞成了桃花粉,脑中反反复复“当当当当”地敲出四个大字“秀色可餐”。在玄墨眼中,那老板长相堪比吉布的明朗,身形堪比方直的挺拔,尤其是那紧实的一双胳膊,想必就是长时间甩饼给甩出来的,在玄墨眼中,它们像极了有力的鸡大腿!看着看着,玄墨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想入非非,心底不停地涌动着一股子躁动:想在他那结实强健的臂弯里靠上一靠……想到这儿,玄墨就为自己不太害臊的想法再度红透了假面。 “这位小姐,在下身上有何不妥么?”被玄墨盯得有些疑惑的饼店老板露出干净整齐的一排大牙,朝玄墨清朗地笑道。 已先行进店的凌书玉闻言回头一瞧,见玄墨正不安地拧着衣襟,俩脚丫子拼成了内八字,扭捏地站在门口,这半天愣是没挪窝,两眼忽而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忽而不安地来回避闪,典型的发春的神色。 凌书玉一吊嘴角,又折了回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搂住玄墨的腰,手上稍一加力,这才迫使玄墨迈开了步。玄墨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得饼店老板更是一阵莫名其妙。 待凌书玉和玄墨坐下,老板开始当场做饼。玄墨就目不转睛地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表情,嘴角还含着痴笑,似乎完全忽视了凌书玉的存在。凌书玉丝毫不以为意,他也没闲着,放肆大胆地注视着玄墨脸上的神色,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干净修长的大掌极有节奏地揉搓着一块大面团,揉得玄墨心都绵软了。继而又上下翻飞摔打几下,眼花缭乱之际,方才的面团已然变成一张圆饼,老板轻车熟路地以单指巧妙地旋转着面饼,神奇的是,面饼越旋越大,即便大如车盖,老板仍然能够灵巧地上抛下转,可谓是:仰手接飞饼,俯身撒面粉。 玄墨对此赞叹不已,情不自禁地拍掌欢呼:“好棒呀!大饼哥哥!”厚道单纯的老板闻言险些失手,当下羞得恨不能用整张饼把自个儿全裹起来,出于礼貌,他朝玄墨不好意思地笑笑,便急匆匆地闷头包馅。愣头青遇上了憨丫头。 方才老板那一笑,可是笑去了玄墨的三魂六魄,对面的凌书玉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心下暗忖道:小妮子,你这就算是爱上了? 满眼崇拜和倾倒地目送着她的大饼哥托着生饼去了后堂烘制,玄墨这才落寞地回过头来,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脖子都扭到抽筋了。闷声哼哼了几句,急急地捏了捏脖子。 凌书玉挂着玩味的笑打量她,揶揄道:“喜欢上大饼哥了?” 玄墨被击中了心事,娇羞无限地埋下头又去拧衣角。 “呵呵,有趣的女孩子。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想起了年前在金陵城外结识的一位小兄弟,他也着实有趣的很,你俩,很像。” 凌书玉嘴上看似无心地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粘在玄墨的脸上,静待她的反应。 玄墨心中嘎嘣嘣一声巨响,表情一滞,无比警觉地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凌书玉,结结巴巴地硬撑着吐出几个字儿敷衍他:“是……是吗?” 凌书玉双手一交,向椅背上慵懒地靠去,无比肯定地点点头。他脸上的那副笑,笑得玄墨浑身不自在,表情也开始不自然起来,任她怎么坐都不得劲。 一直躲在暗处的两个大汉窃窃交谈起来。 “姚光,你觉不觉得咱们主子有些不正常?” “别胡说,你嘴又痒痒了是不?” “欸,主子现下心情极好,不碍的。” 正说着,凌书玉不知怎地就往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无心地扫了一眼,两人刹那件就噤了声。 片刻过后…… “吓死我了,吁——” 一旁的姚光笑笑,“汤臣呀汤臣,你叫我说什么好,你肚子里那点肠子主子在八百里之外都能知道,你小子还自作聪明起来了你。” 那个叫汤臣的满是委屈地说:“俺说的就是大实话,主子自打碰见这小妞,就整日介地笑,说句不中听的,笑得俺都发毛……”话还未尽,凌书玉又往这边扫了一眼,扫得姚光小脚趾头都哆嗦。 又是一阵寂静。 “主子也真是,还不许说是怎的?他要是恁地喜欢笑,把那小妞娶回去不就全有了!”汤臣已经拖着哭腔了,一声脆响后,汤臣护住了头壳,“哎呦,姚光你干吗敲我?!” “你呀,小妞小妞,这是你随便叫得么?不敲你个栗子你哪能长脑子?!你长那铜铃眼是留着喝稀饭的么?!看不见主子那副恨不得把她整日介当底衣贴身穿着才放心的样子么?!照这架势,她十成十就是日后的——” 那边两个大汉正小声吵吵着,这边大饼来给玄墨解围了。 嗅着大馅饼的喷喷香,眼中欣赏着大饼哥的潘安貌,玄墨心中的惶惶来得快去得也快,撕下一块肉馅饼就扔进嘴里。 “小心烫——”凌书玉宠溺地笑道,可“烫”字还没来得及脱口,玄墨已经呲牙咧嘴地抬起双手在嘴边一通狂扇起来。胡乱嚼吧几下就猛咽下去,这团热顺着肠子把那九曲十八弯一路给烫平了。 “大饼哥哥,你的手艺真好!”玄墨讨好地朝老板眯起了桃花眼,简恒曾不止一次地在背地里偷偷说起过,这世上少有男人能逃脱得了玄墨那对桃花的诱惑,当然,她的大饼哥也不例外,须臾间,他的眼就直了,还未及他再开口,玄墨有了方才那口热饼壮胆儿,猛地咽下一口唾沫后,羞答答地又对老板表白道:“大饼哥哥,你长得也很好看!” “噗——”对面的凌书玉刚饮下去的一口茶尽数喷到了玄墨的脸腮上。这一口,成功地把玄墨的视线从大饼哥的脸上转移开了,玄墨疑惑地瞪着凌书玉,扑闪的黑葡萄中写着:有什么不对么? 纯情的大饼哥似乎被玄墨的大胆露骨的表白给吓着了,丢下一句“二位慢慢吃”便落荒而逃了,仓皇地转身跑去后堂看饼了。 “凌某方才失礼了哈。”凌书玉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随手掏出帕子递给了玄墨,玄墨接过帕子时,分明看到他眼中竭力克制的笑意。 他在嘲笑自己!玄墨恶狠狠地撕下一大块饼,当着凌书玉的面挑衅地尽数填到嘴里,借此泄愤,嘴巴顿时就被塞得合不拢缝儿了。凌书玉干脆笑出声来,几次都在桌下伸出了手,却都忍住了,他现在实在很想亲手捏捏玄墨那可爱的胖脸颊。看着玄墨的胖嘴想嚅动一下都难,凌书玉终是敛住了大笑,把掌心横在了玄墨的下巴上,玄墨不解其意,停下嘴部运动,不解地盯着凌书玉。凌书玉柔声命令道:“吐出来,不然你会 46 番外一:真正的初吻 众位亲,加了个番外,借以弥补一下前章“表白”的缺憾和突兀。亲们,你们太聪明了,有愿意接班写得吗?本想再往下隐瞒一段时间的!泪狂奔~~此番外日后还会再改,先将就看吧。夷光篇 我是夷光,芳龄一岁半,貌似是四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蒙古国少公主,实为那四人都不敢惹的“女闯王”(后来,在我出嫁那天,母妃才当着我拼死拼活都拼不过的亲亲夫君的面,揭开了这个原本代表了无上权力的封号的真正内涵——老闯祸的女大王)。尽管我天生喜欢低调,可是母妃既然都这么封了,我除了笑纳没别的说,不过这个封号也并不完全是个架空的名号,起码有了它,蒙古最伟大的汗也在我之下了——在我的屁股之下,骑上父汗英挺的脖子,谁敢不服我?!(抬眼看看帐外,我最喜欢的奶妈还在吃草,想来我没吹它,看来我的话还是挺靠谱的。) 倘若有人以为我说一不二的威风是靠一哭二闹三耍赖赚来的,那我鄙视他。哭哭啼啼是小女人的伎俩,我不是小女人,所以我摒弃这种下三滥的做法,俗话说,母老虎无狗崽(这话别让我母妃听见),我做事是有原则的——老虎的原则。 这天,我终于又梦见我朝思暮想的奶豆腐了,要知道,这好吃的可金贵的很,虽说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奶,可是制作奶豆腐最最关键的原料得等外公派人从京城千里迢迢地送来,所以一年我也吃不上几回。这下好了,面前有一盆呢!我酝酿了好久我的口水,终于幸福甜蜜地闭上眼伸出小手,又软又滑,刚要送到嘴里…… “小公主?乖哦,起来了哈,贵客都来了,大妃让婢子来接您。” “哞——” “嘻嘻,小公主,您抓疼它了呢。” 脸上湿湿的,我睁开眼,原来,我抓的不是奶豆腐,而是奶妈的胸,真是,欲哭无泪…… 呵欠连天地被抱到大太阳底下,一股淡淡的麝香包围了我,我闭着眼就知道这是母妃的怀抱。 “夷光,睁开眼,嶪王叔公千里迢迢地就是看你来了,这样不礼貌哦。”母妃掐了掐我的脸。 “咦,爹,小妹妹挺可爱的。” “你小子就是猴亲孩子,毛手毛脚!”一个温暖的有些沧桑的男声。 “不妨事,夷光没那么娇贵。”母妃在笑。 我就这么被倒来倒去,最后落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他胸前有个明晃晃的东西迫使我不得不睁开眼,四下刚一打量——奶妈啊,你在哪里?好,多,的,人!心里一慌,我顶没出息地就,尿了,尿在那人的身上。苍天知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不过是害怕当众应酬而已。大人们只顾寒暄,却不知道,有人在我的屁股上下了黑手,我的小屁股,肯定都出淤了。 好半天,母妃才想起来解救我,我害羞地埋在母妃怀里。寂静片刻,四周一片哄天大笑,我的脸埋得更深了。 “呵呵,小丫头,看上你书玉哥哥了么,这么急着在他身上做记号!” “哈哈,王爷,若真能作一辈子记号就好了——” 唉,叫人难为情的见面。 凌书玉篇 我叫凌书玉,十二岁,嶪王之子,南诏国王族后裔。不久前父亲接到圣旨——出使中都,为穆赛汗的小公主送贺礼。我求了父亲很久才得以同行,名义上是为了“历练历练”,其实我是想去看看美女将军方姐姐的小宝宝,也就是直的小外甥女儿。话说远点儿,与我交好的逸有灵雪妹子,直更幸福,有兄有姐,更有三个外甥,而我,只因祖上是南诏国的贵族,祖亲们都在南方,所以我,是实打实地形单影只,我总迫切地希望能有个兄弟姐妹,但娘说,她生不动了。 刚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了她,那小家伙虽然黑点儿,但真的,很漂亮。我情不自禁地就接过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软软的,香香的,真好。我刚想趁人不备,在她的胖脸上咬一口,谁知,她竟然先尿了我一身,我恨不能当场就把她的小屁股扭下来,然后给她一顿结实的□□!事后证明,这见面礼,还不算惊世骇俗的…… 晚上的接风宴。 方姐姐笑意融融地嘱咐我:“书玉,你先趁热吃那盅奶豆腐,若是给那小魔头看见了,你就甭想吃了。”她话音刚落,小家伙从帐外进来了。 我玩心大起,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喷喷香、滑腻腻的奶豆腐,眼角睇着她的举动。果然,丫头的注意力尽数被我吸引了,我刚把勺子送进嘴,一个肉球就冲进我的怀里,接着就是一通混乱。 “夷光!不得无礼!” 来不及了……她敏捷地踩着我盘坐的腿攀到我的身上,努力伸出胖胖的小手抠进我的嘴里,把我嘴里那口根本就没来得及嚼的奶豆腐挖出去,毫不嫌弃地转填到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下肚,然后洋洋得意地斜着她的小桃花眼,挑衅地望着我笑,还把她的四颗小门牙尽数显摆给我看。我也笑,是被她逗笑的,太有趣的小丫头了! 她见我不怒反笑,脸色一滞,气鼓鼓地盯着我的嘴,她想干嘛? “夷光,你还不从世子身上下来?!嶪王叔叔,叫你见笑了,这丫头……” 伴随着一通抽冷气的声音,丫头踩着我的肚子,一个高儿猴挂到我的脖子上,二话不说地把嘴凑上我的嘴,使劲地吮,负气地舔,似乎连残留在我嘴里的奶豆腐的汤汁都不肯给我留下。方姐姐这下是真的毛了,下蛮力把她从我身上拽开。 我的脑子当场木成一片,大人们接下来的哄笑和打趣我通通没听见,我抚抚嘴唇,忖道:这难道是,我的初吻么?我虽然未尝过男女之情,但她冰凉柔软的嘴唇,让我着实有些失神。小呆鸟,为了吃,连初吻都在所不惜,呵呵。 47 谁是悟空谁是佛 凌书玉还在馆门口候着玄墨,听见开门声便笑着回过头来。当下目光便在玄墨颈下微露的胜雪肌肤上打起了回旋,玄墨一看他那眼神,心下一阵狂喜:凌公子都看直了眼,大饼哥哥肯定也会喜欢的!想到这儿,脸上情不自禁地赧红起来。凌书玉一看玄墨又流露出发春的神色来了,顿悟,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上前一步挡在玄墨身前,阴着脸居高临下地冷声道:“谁许你穿成这样?!良家女子哪有你这么穿的?!给我回去换身衣服!”这口气,简直就是方直第二。 玄墨委屈地撅撅嘴,小声辩解道:“大饼哥——”果然是这样!凌书玉蛮横地扯起她的一只小胳膊,气势汹汹地就往楼上拖。 “嗯~~我又不是穿给你看的!“玄墨动手去抠凌书玉的爪子。 她不说这句倒还好,这句话一脱口,就把凌书玉点着了,贴上脸来阴戾地问:“不想换?”话里满是威胁。 玄墨挺挺胸,心虚地回顶一句:“奏是,不换!” “那好。”凌书玉脸颊上的皮一紧,不再跟她蘑菇,一个打横就把玄墨扛在了肩上,飞身一纵径直进到玄墨的房间,悠着劲儿就把玄墨抛到了床上——那劲道,既不至于摔伤她,还足以给她教训。凌书玉一言不发地拉开了玄墨的衣橱,随手扒拉扒拉,捡出一身合自己心思的,转身就逼到玄墨身边,咬着牙问:“我再问一遍,你是自己主动还是我——” “我自己!我自己!你出去!”玄墨抬手打掉凌书玉伸过来的爪子,忙不迭地把他往床下推,眼珠子却在不老实地往一边斜。 “是么!这么乖?我给你放下床帐,我就在这儿等!”看来,再狡猾的兔子也……玄墨闻听此言当下垮了下巴,跃窗会情郎的把戏,想来是演不成了。 玄墨的好心情被这一换全给换飞了,垂头耷耳地跟在凌书玉的身后,无语地出了门。而凌书玉,则再度挂上了他那副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慷慨”的淡笑。 三步两晃,俩人就晃悠到了金陵最负盛名的花街上,无论是金陵最大的、还是最豪华的、抑或是粉头颜色最好的勾栏院统统都在这条街上。凌书玉饶有兴趣地四下观望着,而风流俊朗的他也同样招来了四下的观望,只见他稍一勾眉,很快就引来了乌泱乌泱的香粉蝶,最让玄墨鄙夷的是,不论美丑,他来者不拒,逐个儿调情。这一路下来,他是尝到甜头了,单单苦了满心惦念大饼哥的玄墨,本来就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她,再加上鼻子还得忍受着凌书玉招来的引人反胃的艳俗的香,越走越痛苦,拖拉着没有动力的步子,苦着脸跟在凌书玉身后,跟个不受宠的弃妇无二般。 眼见着又来了一圈彩蝶,浪声□□着把凌书玉团团围在了正当中,玄墨明眸一转,脸上阴霾劲扫一空,脚底板走一步,退三步——开始往后使劲儿,瞅着一个娇软软的身子有意无意地靠在了凌书玉的胸前,玄墨大喜,猛地背转过身子,佯装整理鞋子就在人群中蹲了下去,磨蹭了好一会儿,听着那些俏笑渐行渐远了,想来凌书玉已经被她们簇拥到温柔乡去了,玄墨这才直起身子,头也不敢回地顺着来路撒腿暴走。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只大掌从后面稳稳地抓牢,顺势转了个圈,下一步腰就被紧紧地箍住了。 “三三,怕什么来什么,嗯?你还真就跟我走散了。”温声调笑贴着脸就被吹进了玄墨的耳朵里,玄墨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落跑再度告败。玄墨重重地叹了口气,凌书玉呵呵一笑,原本放在玄墨腰上的那只爪子转而包住玄墨的手,玄墨一通挣脱,仰脸正要辩解,却听凌书玉“无比诚恳”地说道:“这样咱俩就走不散了。”说完,手上暗中施了巧劲,捏得玄墨这一侧的胳膊瞬间就麻得没了知觉。 俩人还没走出几步,一堆莺莺燕燕就又围上来了,凌书玉无奈地笑笑,暧昧不清地跟玄墨咬耳朵:“三三,帮个忙。” 玄墨被耳边的热风吹红了脸,急急地回头想要痛斥凌书玉,没成想,却与凌书玉擦唇而过,“嘶——”周围一通冷气声。玄墨又羞又恼,咬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欸,这么粗鲁,你看,这群女人着实不好打发,你屈就一下帮帮我嗯?”凌书玉笑得不怀好意。 不好打发?!我看你享尽温香玉软倒是惬意得很!少跟我装君子!玄墨鄙夷地偷翻了一个白眼,假惺惺地冲凌书玉挤眼一笑:“凌公子,奴家不好女色,这忙,嘿嘿,恕奴家爱莫能助!” “欸,三三就会误会我,这忙是这么帮的。”悄声解释着,凌书玉当众就把玄墨带进怀里,大掌紧紧握住了玄墨的腰,魅惑地扬声笑言,“娘子~”玄墨能说半个不字么?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的腰已经重蹈了胳膊的覆辙,使不上劲的她除了“柔媚无骨”地倚靠在凌书玉身上,没别的选择。 好了,这忙帮得好了,本来在一旁觊觎凌书玉的孟□□子们现下都不敢轻举妄动了——玄墨的姿态,摆明了一副“正房在此,谁敢放肆?!”的架势。 玄墨不用看就知道凌书玉现在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捡了大便宜的得意。玄墨恼了,闷下头去,鼓着腮帮子靠在凌书玉身上开始狠拽自己的衣角。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在玄墨愤懑得想要抓狂之时,一道艳红卷着粉香依次抽过了玄墨和凌书玉的脸,把玄墨抽醒了神,玄墨一抬眼,但见一记挑衅的目光□□裸地盯在自己的胸前。玄墨的心思被勾了起来,顺着那道目光溯源而返,自卑感顿时从脚底板冉冉升起——难怪凌书玉不准自己穿素纱衣呀,敢情这素纱衣,竟是得有这样的身段儿才穿得的!玄墨的眼光自觉不自觉地就出溜向自己的胸前,愣愣地盯着那儿直发呆。 凌书玉见状,会心一笑,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地放出一句,足够三人听得真切:“娘子,或大或小不都一样喂孩子嘛!为夫的和宝宝都不挑的!”暂不提那寻衅的女子那一脸灰,只说玄墨听凌书玉当众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腿肚子一软,差点就昏了过去——气的。很快,玄墨的牙根便痒得好似有无数的蚂蚁在挠,玄墨腹诽道:姓凌的,咱们走着瞧! 苍天有眼,玄墨的机会还真就来了——远远地,玄墨看见熟人了——云锦记那两口子。遥望着云夫人别来无异的上蹿下跳的那堆肉,玄墨的眼底顿时蓄满了笑意。 “夫君,我口渴,想喝酸梅汤。”玄墨还真入戏,娇滴滴地冲凌书玉撒娇,凌书玉明知事有蹊跷,但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玄墨又有什么明堂,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玄墨的眼睛笑。 “快去呀,你瞧你这一头汗,兴许早渴了不是!喏,我去那边的货郎担那儿等着你。”玄墨一咬牙,踮起脚来用手背拂去了凌书玉额上莫须有的汗。凌书玉笑意更浓了,睇眼瞧了一眼玄墨说的货郎担,看它恰恰就在卖酸梅汤的斜对过,料定玄墨也跑不了,点点头就松了手。 玄墨暗中扭了扭腰,恢复了一些气力,几乎是冲向货郎担,抢劫一样买了个小孝顺(就是痒痒挠),藏进袖管里,然后不等凌书玉来“捉”,便乖巧主动地跑回他身边。 “方才买了什么?”凌书玉只见玄墨掏了钱,却没看到她买了个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 玄墨装羞,嗔道:“讨厌~~女人家家用的东西你做甚么问!”是老女人家家用的好不好?!而且玄墨使坏,故意装成憨娘子,“不害臊”地放大了声,但凡路过他们身侧的人没有不朝凌书玉挤兑眼儿的。 凌书玉面露窘色,干咳一声,眼眸一转,反唇笑讽道:“这闺中之事你就不能小声点儿!”凌书玉也不含糊,故意咬重了“闺中之事”四个字。挤兑眼儿的又立马转向了玄墨,玄墨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酸梅汤。 卖酸梅汤的大婶见她摊前的这小两口有意思,当街打情骂俏起来,情不自禁地插言道:“小娘子这是刚嫁人吧?啧啧,羡煞人了!这位公子,你可莫要作难你的小娘子哎。”凌书玉和玄墨闻声一齐偏过脸去,却见那大婶的眼神在玄墨的肚子上瞄来瞄去,凌书玉很快会意,眼神也极为配合地溜向了玄墨的肚子,轻笑道:“娘子,的确羡煞人了!酸儿辣女……”玄墨这才恍然大悟,想自己无缘无故地吃了两通瘪,心底的火苗苗便窜出了头。 玄墨刚要朝凌书玉发作,眼角却瞥见云氏夫妇已经走近了,撒泼事小,复仇事大,玄墨撒了气儿,冲着凌书玉眯眯一笑,嗲道:“夫君,咱们走吧,莫要挡着大婶发大财!”恭祝你今年发儿子财,生下一堆小酸梅!玄墨腹诽一句,主动朝凌书玉身上靠去,藏着小孝顺的胳膊极尽温柔缠绵地绕上了凌书玉的后腰,稍稍加了点力道,以催他快走。 凌书玉摇头笑笑,再度搂着玄墨时,顺带低头警告一句:“别给我耍花腔,我的好娘子。” “嘻嘻,夫君真会说笑。”这回整不垮你我跟你姓!嘴上跟凌书玉推着太极,可背后那只小孝顺却已经露出了头。 就在凌书玉跟云夫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玄墨飞快出手,用小孝顺往那云夫人的肥臀上使劲一勾一挠…… “撕拉——”接着便是一声厉声尖叫。 凌书玉闻声略略回头,一记耳刮子抢着就抡了过来,凌书玉眼疾手快,旋身把玄墨死死护在怀里躲到一边。那女人见自己打了个空,这就不算完了,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指着凌书玉的鼻尖开始破口痛骂。凌书玉考虑到日后的枕边人模仿能力较强,下手就捂住了玄墨的双耳,俯视时却对上一双狡黠得意的眸子,凌书玉当下反应过来,燕翅眉一竖,冲玄墨唇语道:“你给我等着,准备好你的小屁股!”玄墨朝他夸张地做了个斗鸡眼。 云夫人越骂越觉得无趣,因为吵架讲求一个你来我往,云夫人已经骂得口干舌燥了,却没受到凌书玉的任何响应,这样一来,倒是围观她的人越发地多了起来,好像她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婆子。云夫人声音矮了几分,睨眼一瞧,那骚扰她的男人正忙着跟他的“小情人”眉来眼去,肝火一阵乱拱,拧着云老板的耳朵就是一通嚎:“你这软没筋的东西!老娘被戏耍了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我怎么这么命苦哇——”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议。 “怎么了怎么了?看那公子与他夫人浓情蜜意,怎会是个调戏泼妇的主儿?” “说得是什么,放着娇妻不戏反倒去调戏一堆肉,脑子有病么?!” “哎哎,那公子把那堆肉哪么了?” “不知道哇!” “该不会就是那堆肉自作多情吧!” 玄墨听到这些话,嘻嘻一笑,挣脱开凌书玉的手,朝着凌书玉的胸就是一顿粉拳,仿着云夫人的口气,娇骂道:“好你这个没良心的,吃着自己碗里的还惦记着别人锅里的!你说,你摸人家哪儿了?!你说啊!” 众人乍舌。 玄墨话音还没落,那边云夫人又搭上腔了:“登徒子!不要脸!妄你长得像个人样!竟做出这等龌龊事儿来!大家可给我评评理啊!”骂着骂着,气头上的她竟把被抓破的裙子亮出来给大家看。 “唔~~”注意力全转到云夫人的那个部位上去了。 玄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着实尝到了有个实实在在的“夫君”给自己骂的甜头,胆子也越发地大了起来,不甘向云夫人“示弱”,踮脚扳着凌书玉的脖子就把他的脸贴近自己的脸,扬言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要了!”此语一出,藏在人群中的姚光和汤臣差点没叫口水呛死,姚光惊呼:“娘唉,主子的动作这么快?!赶回京城,小主子估计就该落地了!” 云夫人那边又吼道:“你这样缺大德的也不配有——”没等她诅咒完,玄墨已经隐隐地嗅到火药味儿了,果然,凌书玉黑着脸,当街把玄墨横到了肩膀上,飞身跃向房顶。玄墨头朝下,就看见土地和房顶在自己的脸下飞速掠过,晃得她眼晕,肚子里想吐的欲望顶得她想告饶都告不出来,飞着飞着,袖管里的小孝顺都给涮了出去。玄墨怕死了,两只爪子隔着凌书玉的衣服,紧紧地抠进他的肉里,生怕盛怒的他万一气急了、想不开、撒了手,就把自己随便甩到哪个旮旯里。回想以前吉布哥哥和直舅舅都带自己飞过,可那些经历都是美好的,而眼下这回,却是噩梦般的,而且,这是玄墨头一回“晕飞”,不舒服的玄墨死死地闭紧了双眼。 翻屋越檐,凌书玉扛着玄墨在一处大院子里落了地,玄墨只觉肠子里翻江倒海,还没等凌书玉把她带进屋…… “呕——”玄墨腹中的早饭尽数吐了出来,全吐在了凌书玉的后背和肩膀上,吐完,玄墨下意识地在凌书玉的衣领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蹭了蹭嘴角,蹭干净嘴满是委屈地喃喃道:“嗯~~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就晕了过去。不是故意的那也是有意的!凌书玉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紫,一会黑,想变色都找不着基本色调了,最后,凌书玉的脸色终是变成绿色,绿的甚至可以跟田鸡相媲美。 凌书玉心力交瘁地把玄墨丢上床,一把扯开外袍,坐到玄墨身边喜怒不定地瞪着玄墨,下狠劲儿狂揉自己的太阳穴,自嘲道:“我的娘子,你还是省省吧!光□□你一个就足够我英年早逝的,我哪敢叫你早早地生孩子?!” 午时一过,玄墨饿醒了。一睁眼,就对上了凌书玉的眸子,玄墨似乎已经自动筛掉了她闯下的祸,睡眼迷蒙地问:“这是哪儿?” “我家。” “咦,我来你家做甚?!”玄墨拍拍脑瓜子,扯着凌书玉的前襟就坐了起来,凌书玉无辜的修长的脖子差点被勒断了。凌书玉动手揉了揉后颈,凝视着玄墨回道:“我找到心仪的女子了,找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她的画像,算是按图索骥吧。” 玄墨一听此言,困顿饥饿当下烟消云散,俩桃花一眯,眼前顿时幻化出一堆亮闪闪的金子。 “那还傻坐着干嘛?快带我去看呀,早看还不是早动手么!难道凌公子不想早一天坐拥如花美眷、以享温香玉软之艳福么?”老天终于开眼了!早一天打发了你我也早一天拿金子省心!玄墨跳下床,眉飞色舞、媚眼如丝、巧舌如簧地诱惑着凌书玉,为了她的金子,连“温香玉软之艳福”这样的□□兮兮词都用上了,典型一副老媒婆的嘴脸。 “我当然想,三三,而且恨不能马上就享尽春宵一刻。”凌书玉笑得叵测,笑得魅惑,笑得玄墨脚心都在□□。 书房里,凌书玉把玄墨引到了一扇用紫绢盖住了的屏风旁,手刚刚揪住紫绢的一角,他却并不急着扯开,突然侧脸问玄墨:“三三既然做这一行,那肯定应该熟知金陵城里待字闺中的每一位小姐吧?” “那是当然!当然!”玄墨把小胸板儿拍得咣咣响。 “如此甚好,这幅画像是前几日我在一个书画摊上发现的,你替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姐?”凌书玉说着就扯下了那块紫绢,玄墨的眼瞬间就直了,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咽下肚去。那屏风,不正是她那幅被偷走的“幌子”制成的么?! “这,这,这——”玄墨当下认定是凌书玉偷去的,气歪了嘴,哆哆嗦嗦地指着屏风说不出话来。 “三三果真认识?!那太好了,那我便实话实说吧,我这几日央三三陪我上街,就是为了找她,为了她,我一连几日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听凌书玉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表达着他对自己的爱慕,玄墨的脸顿时黑得不能再黑,忍无可忍之下,玄墨尖叫一声:“凌公子!” “嗯?”凌书玉兴头被打断,不解地看着她。 爆发的关头玄墨很识时务地想到了金子,勉强笑道:“那个,凌公子,你还是另选他人吧哈,君不见这画中小姐已然婚配于身旁的公子了么?” “欸,三三此言差矣,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这画中男子分明就是这位小姐的兄长么,你看这神韵相仿的眸子,再看这厚薄适中的朱唇,还有还有,这白皙如玉砌般的肌肤,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伉俪?!”凌书玉释然地笑着解释道,说到哪个部位,他的手便陶醉地轻抚着画中玄墨的哪个部位,那迷恋的神色,很让玄墨发憷,玄墨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嘴巴和皮肤(假面),仿佛凌书玉摸了画上的哪儿,哪儿就能少点什么。 玄墨回回神反驳道:“不,他们就是夫妻!” “欸,是兄妹! “是夫妻!还是甜甜蜜蜜新婚燕尔的!” “是兄妹,一母同胞感情甚笃的兄妹!” “我说是夫妻就是夫妻!”玄墨火了,跳上椅子叉腰大叫,骄傲得像只霸道的母鸡。 凌书玉这回不再反驳了,眼神扑朔不定地凝视着她。 玄墨被他盯得心怯,老老实实地从椅子上出溜下来重新站好,垂首不语。 “莫不是三三姑娘不想替凌某说媒了?抑或是三三不想要金子了?还是济善堂不必封顶了?”凌书玉沉声问道。 玄墨一听自己的软肋又被要挟了,苦着脸对凌书玉赔笑道:“凌公子,你这是强人所难吗——” “嗯?!”凌书玉深邃的神色继而扩充了他的整张脸。 “——唉,奴家尽力便是了——”玄墨耷拉着耳朵,佝偻着身子勉强应承下来,心中却在苦叹:苍天啊,我上哪儿再弄个玄墨给他娶,我的金子—— “那好,凌某静候三三的好消息。凌某此生,非她不娶!”凌书玉对着她的眼睛字字有力地发誓。 玄墨木木地回视着凌书玉的眼睛,吓傻了,内里更是一阵心飞胆跳。半晌,玄墨才懊恼无比地在心中大声咒骂自己:方玄墨,你蠢吗?!当初他拿出金子时你就不该心生贪念!你要多少金子父汗拿不出来?!这下好了吧,这冤家你是甭想甩掉了! 48 贴“身”陪伴的二人时光 也不知是被风吹着了,还是被凌书玉“非她不娶”之言给吓着了,抑或是心底对大饼哥的相思泛滥却无处发泄给憋着了,反正,玄墨病了。 从凌书玉那儿回来的翌日清早,凌书玉按时来了,玄墨还没起,弄玉感到奇怪,一进屋,就看见玄墨软塔塔地趴在床上,浑身筛糠般抖得厉害,半昏迷间嘴里还不住地轻唤着:“大饼哥哥——”唤着唤着,眼角就顺出几滴晶莹的泪珠子。这可弄玉吓坏了,脑子里头先的反应就是:赶紧去找凌公子!弄玉跌跌撞撞地奔下楼,语无伦次地冲着凌书玉就哭诉:“快…快去,小姐…公子…病了……” 凌书玉眉毛一拧,就算弄玉什么也没说明白,他的心里也明白了□□分。拨开弄玉,旋身就上了楼。 凌书玉小心翼翼地把绵软得跟堆海蜇一样的玄墨仔细地捞进怀里,哆嗦得厉害的玄墨使劲往他怀里钻了又钻,贪婪地吸取着凌书玉身上的温暖,嘴里却仍然不忘呜噜着:“大饼哥哥——” 凌书玉一阵气急,高高地扬起手,在空中定了半天,终是轻轻地落在她的屁股上,厉声训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为了个做大饼的害一场病,他哪点配得上你?!整日介冲着个做饼的发春,我不管你还得脸了啊?!”半昏迷中的玄墨一听又是凌书玉,而不是她的大饼哥,泪淌得更欢了。 后赶来的弄玉正巧撞见凌书玉斥责玄墨,他的话弄玉一字不落地听了个真切,当下就定在了门口,怔怔地问:“凌公子,你不是大饼哥啊?” 凌书玉静静地扫了她一眼,音调平平地反问道:“你还不去请大夫么?”只刚才那一眼,就已经扫得弄玉大小腿肚子一齐抽筋了,再听他这么一开口,弄玉的小心肝便踩到了悬崖边上。 玄墨向来活蹦乱跳,她这突然一病,简恒三个竟然不知所措,东一头西一头,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了。凌书玉见他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留下来,把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简恒三个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任凌书玉随便支使什么他们都肯做,只要他不走就好。 大夫来了,在屋里头忙着望闻问切,而屋子外头,弄玉却在悄没声儿地一个劲儿地哭,她能不哭吗?!现在她知道了,凌书玉竟然不是大饼哥,且不论他倒底是何方神圣,抑或是倒底是不是个神圣这个事关重大的问题又回到了未知的原点,单就一点,她稀里糊涂地教唆公主去□□一个卖大饼的,此事万一犯了案,也足够她“消化”后半辈子了。在巨大的恐惧之下,她终是背弃了当初许给玄墨的“不露马脚”的誓言,把玄墨爱上了个卖大饼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简恒和罗勒。 饶是在玄墨身边呆得够久,接受能力训练得够强劲,可一听说公主为了个卖饼的犯了相思,简恒和罗勒差一点就厥了过去。他们清楚得很,玄墨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万一她要死要活地非大饼哥不嫁的那天真就来了,他们仨吃不了兜着走的那天也便到了——当然,可不是指大饼。面对这天将神勇的大饼哥,三人好生头痛,一合计,当下决定弃暗投明——给方直送信,请他出山。病中的玄墨不知道,她的属下现下正眼巴巴地盼望着方直插着翅膀飞临金陵城。 屋里。 “公子,您的小娘子应该是遇风给闪着了,加上忧思成性,体内郁郁之气不得畅快,这才卧床不起,待老夫开几副药,公子再贴心陪伴几日,小娘子不日既可康复。” “有劳。”凌书玉客套一句,好笑地瞥了一眼正在昏睡的玄墨,见她无甚反应,不由松了口气。她无端被叫成了“小娘子”,凌书玉这“夫君”自是满意得紧,只是万一给这火爆“娘子”听见了,她那“郁郁之气”也就甭想“畅快”了。 “起来喝药吧?”昏昏沉沉间,玄墨好像听见有个男人正在温柔地唤她,心头一动,就强挣扎着掀开了眼皮子,眼眶子里,只有凌书玉,玄墨心底的失望瞬时蔓延开来——既不是又怕又想的直舅舅,也不是朝思暮想的大饼哥。玄墨负气地又闭上了眼。 “你睡得也够久了,起来把药喝了。”凌书玉不待她拒绝,大掌伸到被窝里,连人带被地把她整个儿卷了起来,玄墨哪有力气自己坐?眼前一黑,虚软地栽到凌书玉的身上,就不想再动弹半点。 凌书玉一手揽住她,一手端来药碗,低头哄道:“不吃药就不会有力气,来,先把药喝了,乖~” “嗯~~”一听说喝药,玄墨哼哼一声,竭尽全力地把脸换到另一边,无力地抬起手来“捶”了凌书玉几下以示不满和抗议。 “我数三个数,你不喝我就——”凌书玉还没威胁什么,玄墨就又开始淌眼泪了。 凌书玉无奈地叹道:“你这都跟谁学得穷毛病?!”可老大夫嘱咐的“贴心陪伴”又应景地回彻在耳边,凌书玉收拾收拾自己将要破碎的耐心,极尽温柔地又哄:“好了好了,吃了药才有精神去吃‘状元楼’不是么?” 玄墨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回过头来。 凌书玉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劝”:“你不吃药,怎么有力气去见你的大饼哥?!”挤出这句话时,凌书玉恨死自己了,混了二十六年怎就拼不过个做馅饼的?!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那个从未正眼瞧过的大饼哥的小实力! 相思的力量是伟大的,玄墨也不知哪来的精神气儿,自己捞过碗来,捏着鼻子就灌了下去,喝完一抹嘴,亮着眸子在凌书玉跟前端坐好,像讨赏的巴狗一样等着凌书玉开口,随时准备出发去见大饼哥。 凌书玉想笑却笑不出来,阴郁着脸生生挤出一句算是应允的话:“很、乖!倘若十二副药你都让我省心地主动喝完,我便带你去见你的大饼、哥!” 一听说这等不是人喝的东西共有十二副,玄墨嘴皮一瘪,身子一弓,“呕——哇——”刚才那副又尽数还给了凌书玉,然后还得便宜卖乖地俯身在凌书玉的袖子上抹了抹嘴,这才向后软绵绵地仰到了枕头上。还不到一整天的功夫,凌书玉就被她无端吐了两次,想他不呕死也气死了。放在膝盖上的大掌不由自主地合了张,张了合,反反复复几个回合后,终是克制住了狠揍她一顿的念想,撩起袍子起身,一言不发地大步出了房门。 “凌公子——”见凌书玉铁着脸出来了,弄玉三人赶忙迎了上来,这么近的距离,想不看见他胸前的那团污渍也难,弄玉三个整齐划一地屏住气又退回去小半步。 凌书玉一把薅下身上的袍子,掷到地上,沉声吩咐道:“把这彻底弄干净了再送来,还有,她灌不下药汤,你们去找最好的药铺,叫他们照着药方炼浓缩丸。” “可是,眼下小姐不吃药,这病给耽搁了可如何是好呀?”弄玉忧心忡忡地追问一句。 凌书玉又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哎——” “你叫也没用,人家脸上不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么?有他在,公主不会有事儿。”简恒鄙夷地丢给弄玉一句。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男人!”简恒的口气中似乎满是自豪。 “男人了不起啊,男人再有本事你生个男人出来瞧瞧呀!” 凌书玉醇厚的真气绵延不绝地输进到玄墨体内,这样一来,玄墨的嘴是免了苦罪了,可凌书玉的苦罪却来了——不分昼夜,每隔两个时辰,就得起身给玄墨渡一次真气,如此往复,直到玄墨再次醒过来为止。 一天一宿过去了,炼好的药丸子都送来了,凌书玉也给累得精疲力竭了,玄墨这才悠悠转醒。她一睁眼,就看见胡子拉碴的凌书玉正歪靠在床尾,单肘撑头,沉沉地打着盹。 玄墨头重脚轻地爬到他跟前,好奇地打量着凌书玉的下巴,终是按捺不住,探出手去,稀奇地摸了又摸凌书玉新冒出的青髭,被扎得痒痒的玄墨轻笑出声:“真有趣,你也会长胡子。”他凌书玉又不是太监怎就不会长胡子?!可这也难怪,她以前从未见过方直没刮胡子的模样,所以她脑子里压根就没这根弦儿——与方直年岁相仿的公子们,是要长胡子的。 “你醒了?”凌书玉并没睁眼,话中尽显疲惫不堪,他顺手握住了玄墨不安分的爪子,放在手里轻轻地揉捏着。玄墨不依,另一只爪子又抚上了他的下巴,挠了又挠、摁了又摁,凌书玉被她挠得心底生出了异样的火苗,这才逼迫自己强睁开眼,起身端来一碗粥,呵欠连天地舀起一勺递到了玄墨嘴边。 玄墨怔怔地盯着他满眼的红血丝和深凹下去的乌青的眼眶,紧紧地抿着嘴唇,内里好像有根小棍子在她的心上,一戳、一戳、又一戳。凌书玉疲倦地笑道:“怎么,感动了?我这么悉心照料你,你还不以身相许?” “哪有……”玄墨撅撅嘴。 凌书玉也没了精神气儿再跟她调笑下去,用勺沿儿碰碰她的嘴唇,使劲瞪了她一眼,玄墨咕哝一句:“好吓人呐!公夜叉!”然后赶紧埋头狂吃。凌书玉权作没听见,这几日他总算是摸索出些规律了,日后若是真想跟玄墨偕老到白头,培养方直那种傻了吧唧的海涵还是很有必要的。 凌书玉强撑着眼皮子,喂了饭又灌下药丸子,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儿终于送了下来,困顿至极的他长臂一伸,把玄墨死死地揽在自己的胳膊底下护严实了,二话不说地就倒在了床上。 不明就理的玄墨吓坏了,她在纳闷:方才还好好的一个驴大的壮男人,怎就不明不白地说倒下就倒下了?!玄墨迟疑了片刻,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小指头横在凌书玉的鼻子底下——试探他还有气儿没。 “你不赶紧睡觉你在那干什么?!”嘶哑的一声吼接着轻轻的鼻鼾声。玄墨嘻嘻一笑,连连叹道:“有气就好,有气就好!”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困死的公驴比狗大。玄墨力不从心地挣扎了几下,无果,只能叹气连连地任由他的蹄子压着自己,不一会儿,药劲儿上来了,玄墨偎在他怀里昏昏睡去。 又到掌灯时分,弄玉捧着凌书玉的外袍,在屋外轻轻地敲门唤道:“凌公子,您的袍子弄干净了。”半晌,屋里没回应,弄玉稍稍扬了扬声:“凌公子?”还是没反应。出事了?弄玉二话不说就破门而入,借着微光就瞅见凌书玉圈着玄墨正在沉睡。五雷当场就轰了弄玉的顶,轰得她浑身的筋都焦了,轰得她嗓子也一并被什么东西封住了眼儿。她六神恍惚地摸索到隔壁屋,看见简恒和罗勒,就像看见亲娘一般,泪泗滂沱地哭道:“不好了——公主,公主给他睡了——” 此语一出,当下就把简恒和罗勒这两个土炮仗给点上火了,俩人抄起家伙就准备去跟凌书玉拼命,可就在跟弄玉擦身而过的那一瞬,简恒思绪一动,扯住了罗勒,顺嘴问了弄玉一句:“怎么个睡法,弄玉?”事后证明,不“耻”下问还是有好处的。 “同床共枕……还搂搂抱抱。” “脱,脱衣服了么?”简恒口齿干涩,只觉自己已经血脉贲张了。 “嗯。”弄玉也没撒谎,俩人都只着中衣,可不是脱了呗?可弄玉不想想,凌书玉想穿也得有的穿呀!他的外袍至今还在她的手里捏着咧。 “脱…脱…裤子了么?”简恒的鼻血都快流出来了,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很猥琐。 弄玉脸一红,摇摇头,简恒也不知是没脱还是没看见,强憋着口气就冲去隔壁。过了好半晌,简恒又卷了回来,把家伙往地上一惯,忿忿地开口就训:“弄玉,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好不好?!不脱裤子算不上睡你懂不懂?!” “恒,你好粗鲁。”弄玉又急又羞。 “粗鲁?我和小罗为了你这句话差点误伤了人命,你竟还好意思说我粗鲁?!” “公主身份高贵,岂能是随便哪个男子想搂就搂得的?!” “当初日又是哪个说凌公子身份显赫,与公主门当户对的?!” “我——”弄玉被噎。 “得啦,眼下公主体内一半的真气是他的,咱又没金子谢人家,那他搂一会儿也是搂,抱一天也是抱,一切等方大人来了再作定夺吧!” 弄玉惊于简恒对凌书玉态度的翻天坼地的大转弯,但又说不过他,只能无奈地替玄墨叹气。 简恒飞快地睇了一眼弄玉,眼角迅速地溜过一抹得意的难以察觉的精光。 晨光熹微,玄墨醒了,凑到凌书玉脸前,探试一番确定他还在睡,嘻嘻一笑,手便不自觉地又摸索上了凌书玉的下巴。那种刺刺痒痒的触感,玄墨可是上了瘾。 “别闹!”睡梦中的凌书玉清斥一声,玄墨赶紧把手缩进被窝,使劲把眼闭紧,作出乖巧的模样。可玄墨这种猴屁股哪能老实下来?!两根手指头顺着凌书玉的身子像两根小腿儿一样,又飞快地爬上了凌书玉的下巴。光摸摸也就算了吧,她不行,摸着摸着就起了玩心,狞笑着磨了磨食指和拇指的指甲,摸准一根胡茬使劲往外那么一薅,差点没把凌书玉下巴上的皮撕下一块。好了,凌书玉醒了。 半明半暗的床帐里,凌书玉跟玄墨大眼瞪小眼。 “不敢了。”玄墨被他盯得直发憷,往床里扭扭身子。 凌书玉不做声,只管凝神注视着她。玄墨开始赔笑,小声地告饶道:“人家不是喜欢你么?!”凌书玉挑挑眉毛。玄墨心虚,怯怯地补充道:“喜欢你的胡子。”凌书玉下手摸了摸下巴,一副作难的表情。玄墨急了,鼓着腮帮子哼哼:“不就揪了你一根胡子么?!反正你早晚都得剃……嗯嗯。”凌书玉仍是不吭声,玄墨壮着胆子伸出手指头戳戳凌书玉的胸。凌书玉就势捏住了玄墨的指头,嘴角吊起一抹玩味的笑,又恢复了他那风流公子的轻佻,嘴唇几乎贴上了玄墨的脸问:“你都跟我同塌而眠了,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呢?” 玄墨大惊,往后一扬脑袋,好避他远些,“咚”地一声后脑勺子磕在了墙上,玄墨呲着牙捂住头壳急急辩解道:“这是个意外,意外!你少臭美,我与我的小舅舅都同塌了好多年了,要嫁我也应该先嫁他,没,没你的份儿!” 寂静,又是寂静。 “凌公子,你听你听,好像有老鼠哎!”玄墨怯怯地往凌书玉怀里靠回一点,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到一起,四只爪子也像鸡爪子一样牢牢地抓在凌书玉的四肢上。哪有什么老鼠,分明就是某人的上下牙正在来回地磨。 “有老鼠你就给我睡觉!天一亮老鼠就没了!”听听这训人的调调,跟方直还真是有一拼。 49 情断大葱 我真的是没别的说了,长评,俺的第一篇长评新鲜出炉了!!!他二大爷的!whoopsy大人!厚着脸皮说一句不要脸皮儿的话:倘若千面出书,你就是拿它卖废纸俺也硬塞给你一本!给你一写,俺都想嫁个卖大饼的了!就连婚后叫卖的广告歌俺都想好了——卖大饼~卖大饼~卖、大~饼~啊!(换大米换大米换大米啊——黄宏小品《换大米》的调调,众位亲,唱唱试试!谁唱谁开心!)"揪"的一声,恩,"揪"的一声,"揪"的一声....俺的五脏六腑都叫你“揪”出来了,你,真的,太,有,才,了!跟你一比,俺们这些个写文的顶多算有“菜”而已,还有“平时女人见了春花开男人见了暗崇拜方直之流肝胆照的人称腹黑男的凌书玉”形容得太好了!这些形容词俺们一定要背下来!!!一定要背的跟三个代表一样熟练!请容许我再感慨一句:他~二大爷~的!!泪奔~~~ 众位亲看文前吐血推荐whoopsy大人写的长评! 那个,关于凌书玉受苦一事,后面会有凌书玉的番外,包你们看了心泪淌,俺不能叫俺的男主受一辈子苦,玄墨是他的“神之助”,所以,容忍蜜罐里张大的玄墨受他点欺负吧哈!本章凌书玉属下会有一句俗语,你们找找看:) 那个,她爹娘的故事真的还没下出来,众位亲再忍忍哈,母鸡太忙~~这个千面都忙不过来,所以没有其他的文 最后一点:请大家手下留情,一次只打一次分就好,不用反复打!俺不贪心的~~还有,貌似空评是要扣分滴各位大人,那个……俺不强求……可以不冒泡的…… 亲,明天要母亲节,写了文章不忘娘,明天不更,今晚更 京城镇国侯府。 “爹,您帮我去跟皇上说说,允我告个假嘛!这回我要亲自去金陵把玄儿带回来!” “皇上禅位在即,眼下正是用得上兵部的时候,我可不去迎这个风浪尖儿!”方枭怡然自得地剪着他的花。 “我不管!好容易才有了玄儿的信儿,却是噩耗,我哪放得下这份心?!” “混账东西!你那狗嘴就吐不出个象牙!什么叫噩耗,嗯?玄儿情窦初开,我都巴不得放鞭炮庆祝才过瘾!”方枭一笑通眼底,仿佛重外孙子他都已经抱上了。 “爹!”方直一通狂拍脑门子,眼泪都快逼下来了,“卖大饼的啊,爹,卖大饼的!玄儿爱上了卖大饼的!放着承嶪他们她不去爱,她在千里之外寻个卖大饼的驸马回来!您同意,姐姐姐夫能同意么?!……娘唉,您显显灵吧,这丫头脑子被饼糊死了么,不爱锦衣爱布衣,她要真好那一口儿,赶明儿个叫逸和修他们到她跟前轮番要饭得了!真是!” “怎会不同意?!你姐当年不还寻死觅活地要嫁个豆腐郎?!” “爹!”方直恨不得一豆腐把这倔老头儿给拍醒,“那豆腐郎是姐夫扮的好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怎就知道那卖大饼的不会是你外甥驸马装的?!”老头儿还真是稳坐钓鱼台。 “爹啊,世间没那么多巧合的!不成,我一定要去一趟,把这丫头绑也得绑回来!” “大胆!你把我的小乖带得半窍都不开我还没找你算账咧,哦,我这还没死呐你小子就学会自作主张了?!” “这又从何说起呀爹?” “你上街去问问,谁家快要及笄的姑娘还不懂得春心是个什么东西?——‘发蠢的心’,亏你教得出来!我告诉你,但凡这满京城你能找出第二个玄儿这样憨的,我这就许你去金陵!”老头儿丝毫不含糊。 方直瘪了半天的嘴,吃了一肚子的憋,跟个气包一样怏怏离去。没错,“发蠢的心”就是他教的,那又怎么的了?!怎么的了?!方直如是想。 一晃十天半个月的光景过去了,玄墨好吃好睡地养好了身子,眼见着她又活泛了过来,可凌书玉那张原本线条就硬朗的脸却越发地瘦削下去。不过,凌书玉仅仅是清瘦了几分,他并不赔本,自从“应邀”住进了“默默红娘”,他就整日陪在玄墨身边,不知不觉中,也就换来了玄墨对他的依赖,甚至是言听计从。 “凌哥哥,嗯……我已经全好了……”这天,玄墨又扑闪着桃花眼,支愣着她的兔子耳朵扭到了凌书玉的跟前。 “那好,药丸可以停了。”凌书玉放下笔,不知为何,近来他总有写不完的密信。 “嗯……”玄墨不肯走,仍赖在他身边。 凌书玉眯眯眼,故作不解地问:“三三还有事儿?” “嗯。”玄墨的一只脚扭捏地在地上划着圈,对对手指头,才羞涩地点点头。 “何事叫三三这般为难?” “凌哥哥……看大饼哥,嗯,你答应过我的……”玄墨颠三倒四地吐出了自己的心事。 “噢,这事儿啊——”凌书玉眺向窗外,沉思了片刻,玄墨焦虑地盯着他的嘴,目光中满是期待,心里一半凉一半热。没一会儿,凌书玉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竟然应允了! 玄墨兴奋死了,一时有些忘形,扳过凌书玉的脸就在他的颊边留下香吻一个,“弄玉,快!给我找身最好看的衣服出来!”小呆鸟雀跃地跑开了。 凌书玉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冲着房门轻笑道:“好歹也算你的初恋,嫁我之前总得做个了断不是么?” 暖风熏得春心醉,去见大饼哥的这一路,玄墨时不时就抬起头来冲着凌书玉傻笑——一小部分是感激的笑,大部分则完全是发春的痴笑,笑得凌书玉隐隐地生出些不爽的感觉。 “凌哥哥,你帮我看看,裙子后面有没有褶子?” “没有,很平整。” “凌哥哥,你帮我看看,头发乱不乱?” “一丝不苟。” “凌哥哥——” “你衣服没有土,头发很干净,牙上没有菜,笑得很乖巧,三三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凌书玉一口气汇报完这一路走来玄墨都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太阳上的青筋已然清晰可见了。 玄墨完全没有觉察到某个人已经暗浆翻滚了,欢天喜地地冲着凌书玉娇俏地一笑,轻轻地说:“凌哥哥,你对我真好,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这种喜欢还不是建立在亲手把你推到别的男人怀里的基础上么?!凌书玉如是想,就算他知道玄墨这次的喜欢无非又是一次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傻恋”,他心里还是有些郁郁寡欢——玉树临风的自己怎么就没蹚上丫头的一见倾心?! 历史性的一幕又重演了,玄墨俏生生地往门口一站,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她的大饼哥对她笑着说一句“小妹妹,你又来了?”,可任她杵了半天,饼店老板的眼神里,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只是把她当作一般的客人迎进店。玄墨心里顿时凄楚无比:她朝思暮想的大饼哥,根本就,不记得她是哪根葱了。凌书玉睇了一眼玄墨,自顾在一旁窃笑,心里头还说着风凉话:小呆鸟,自作多情了不是?一百个和尚认一个方丈的确好认,可那方丈仅凭一面又怎能逐个认得清这一百个和尚? 凌书玉正好趁此机会唱个白脸,牵起玄墨的手,温柔地捏了捏以示安慰。一股暖流顿时涌遍了玄墨的全身,尤其是脑子,更是热得厉害,马上就激发起玄墨不灭的斗志,于是她瞅着饼店老板来写菜单的当口,趁热打铁道:“大饼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凌书玉那口茶又喷了,心道:怎么又是这一句?! 玄墨又不把凌书玉放在眼里了,期许的目光勇敢地迎向饼店老板,试图唤起他“尘封”的记忆。这饼店老板一副被迫吞下耗子的表情,极不自然地咧咧嘴,艰难地回道:“小妹妹,你也,很,可爱。”傻玄墨只顾激动了,完全没听出人家根本就是在敷衍她,朵朵小桃花又迷醉地射向大饼哥,那秋波荡得,漾得……凌书玉实在是舍不得再叫别的男人看去了,拉下脸来沉声问道:“你们有桂花糖浆拌萝卜丝吧?” “有。” “一大盘。” “好嘞。” “三三,你想吃什么馅的饼?”凌书玉又转向玄墨问了一句。 玄墨两眼继续放痴光,眼见着口水就要淌出来了,“大饼……”“哥”字还没脱口,凌书玉脸色一沉,在桌子底下用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玄墨的小细腿,玄墨吃痛,生生地把话头咽了回去。凌书玉冷冷地瞪着她,稍稍偏过一点脸吩咐老板道:“的确是吃大饼,虾蓉、羊肉的各一份。”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后!”说完,饼店老板回身张罗去了。 “大饼哥哥——”玄墨的小细脖儿追随着饼店老板又拧了个劲儿,凌书玉大掌上前一夹,夹着玄墨的脸腮就把她的脸强行拧向自己,玄墨使出吃奶的力气跟他较着劲,脖子都挣红了。 “你就拧吧!拧成个歪脖子你的大饼哥可不要你!”凌书玉生怕伤了她的筋,索性松开了手,板着脸诈唬道。 这句还真管用,玄墨恋恋不舍地调回头来。 “喏,这萝卜丝清爽开胃,你病刚好,舌头没味儿,先吃点这个清清口。”没见着凌书玉自己吃,倒只见他忙活着往心不在焉的玄墨嘴里送,而玄墨一心惦念着大饼哥何时来送饼,机械地嚼,胡乱地咽,凌书玉喂多少她就咽多少,根本就不知道凌书玉给她喂的是什么,不一会儿,大半盘萝卜丝见了底儿,通通下了玄墨的肚儿,敢情凌书玉还真把玄墨当成兔子喂了。 眼见着玄墨的长耳朵就要生出来了,她的大饼哥来送饼了,玄墨沉迷的眼神情难自禁地又捎上了她大饼哥的脸。 凌书玉阴郁着脸,一边撕下一块饼堵住玄墨的嘴,一边朝饼店老板挥挥手:“有事儿再叫你。”玄墨一听这话急了,满嘴是饼的她连呜噜带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大饼哥被凌书玉支走了。玄墨郁闷之极,默默地垂下头,含着嘴里的饼也不嚼了,眼睛盯着盘子里的馅饼就开始发直。 凌书玉见状,一拧眉毛,拽起玄墨就把她牵到了自己跟前问:“怎么了?” 玄墨的眼眶倏地就红了,习以为常地靠上凌书玉的肩头,一边捶打一边委屈地指责他:“都怪你,人家还没跟大饼哥说句话,你就——呃,呃,呃……”玄墨哭诉不下去了,因为她不住地打嗝。凌书玉皱皱鼻子,脸上却是多云转晴,坏坏一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这就把他叫来,嗯?”正欲抬手张嘴,玄墨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声求道:“别,让我先想想跟他说什么——呃,呃……” 凌书玉莞尔,心道:良机不待人呐,我的乖。拍拍她的小手在她耳边悄声支招道:“这还不简单,你想给他说说话,还想说出来的话能讨他欢心是不是?那么,既然是在他店中吃饭,那你就给他说想再添置点菜什么的,比如说……”说到这儿,凌书玉脑子里很快应景地浮现出了某个铁定要发生的场面,觉得自己都要喷笑出来了,玄墨在他怀里扭扭身子,催促他快说,凌书玉一本正经地附耳续道:“比如说,葱什么的……” “妙极!”实心眼的玄墨大喜过望,从凌书玉的身上支开身子,双手反握住他的大掌求道:“凌哥哥,那你快快把他唤来!” “好。”凌书玉又是深邃一笑,心道:乖玄儿,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哈,后果你自负。 “二位有何吩咐?”饼店老板春意融融地笑又把玄墨笑得浑身酥软,脑子嘴巴又开始不搭调,娇怯无比地在嗓眼儿里哼哼道:“可不可以……葱?” “嗯?”饼店老板没听清,疑惑之下向凌书玉投去求助的一眼,这正中凌书玉下怀,凌书玉并不作答,朝对面扬了扬下巴,示意饼店老板自己问。既然有了娇客“主人”的同意,饼店老板便稍稍朝玄墨探探身子,和煦地笑问:“小妹妹,你想要什么?” 饼店老板温厚的气息轻轻地拂过玄墨的脸,玄墨更慌了,一激动,禁不住又打了个嗝,饼店老板笑容一滞,不自觉地就直起了身子。玄墨以为他要走,急急放声说道:“我要葱!”其实,都已经这么冲了根本用不着再吃葱了,饼店老板皱着眉头如是想。当下,饼店老板笑意全无,神色复杂地看了玄墨一眼,后退两步应道:“就来。” 一直在一旁静观好戏的凌书玉真得有些憋不住了,他的眼里都泛出泪光了——笑出来的泪光。玄墨狐疑地坐在凳子上发呆,嘴里喃喃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凌书玉昧着良心撒谎道:“当然没有,三三,你言辞周到的很。”只不过,我的宝贝儿,你应该不知道,萝卜嗝可比屁还臭唉。这后半句,狡猾的凌书玉怎么肯说?不然出手阔绰的他干嘛处心积虑地只要一盘萝卜丝,还故意喂玄墨吃那么多?!还有,更过分的是,玄墨不住地打臭屁萝卜嗝就已经够悲哀的了,他还变本加厉地唆使天真的玄墨去跟她“心爱的”男人大声地要葱吃,可怜的玄墨,丝毫不察自己的形象已然完全败坏在了这萝卜和葱上。 没一会儿,一个小跑堂的送来了一碟葱丝。玄墨急了,几乎是拖着哭腔问向凌书玉:“大饼哥呢?” “好啦,三三,你看现在这满屋的客人,你大饼哥一定忙得紧,你若总唤他来,他怎么会觉得你乖巧又贴心?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他肯定会到店门口送你的不是?” 听了凌书玉的劝,玄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吃饭。 “三三,肉饼配大葱,口口都生香,你要不要试试?”凌书玉别有用心地用馅饼卷着几根葱丝喂到玄墨嘴边,对凌书玉信赖有加的玄墨毫不迟疑地张嘴吞下。 “好吃么?”凌书玉的熠熠深眸里闪出一抹狡黠的贼光。 玄墨砸吧砸吧嘴,很实诚地点点头。 “喜欢那就再来一块。” “嗯。”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那盘葱丝也见了底,天晓得,玄墨现在嘴里是个什么味儿——更可悲的是,玄墨自己却是浑然不觉。 早已在玄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了,玄墨跟在凌书玉身后,矜持地低着头走到门口,等她看到她大饼哥的鞋子了,才芙蓉含羞地抬起头来,脉脉含情地望向他。那大饼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如流星划过般转瞬即逝,随即就被一抹惋惜之色给代替掉了。玄墨刚要为再次的分别而娇凄凄地再唤一声“大饼哥哥”,哪知她刚开口,那饼店老板便一脸忌讳和畏惧地不露声色地跟玄墨拉开好些距离,抢先道:“小妹妹,你稍后片刻哈,在下有一物相赠!”嘱咐完就急三火四地冲进了后堂。 玄墨受宠若惊,耳朵沿儿飞快地晕染出两圈粉红,这两“朵”红彻头彻尾地将她心底强压的狂喜给透露出来了。凌书玉瞧着玄墨这副毛猴发春的模样,“扑哧”一乐,悠然地甩开洒金扇,静待好戏出场。 不一会儿,饼店老板就捧着一个纸包小跑出来了,在玄墨跟前站定,直直地伸出双臂递过纸包,摒着气儿说道:“小妹妹,这是小店自制的菊花薄荷浆糖,这——” 一听大饼哥说他要送给自己的是甜蜜的糖,玄墨心中马上怒放出朵朵冰糖菊花,因为玄墨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和方直还是死对头时,方直就曾不只一次地打发自己给他那红粉知己送过糖,在玄墨心中,男人送女人糖,是个甜蜜的好兆头。玄墨羞答答地从饼店老板手中抢过纸包小心地护在怀里,急急地抢白道:“大饼哥哥,我就知道你是记得我的——” “不是,小妹妹,我是想——” “大饼哥哥,你的糖我回去一定细细品,慢慢吃——” “不是,小妹妹,这个糖——” “大饼哥哥,你说我长得很可爱我很高兴,其实你不知道,我还很乖,很听话,我也——”玄墨刚想表白说,我也很喜欢你啊,饼店老板见自己总被她打断,而且瞟见凌书玉的脸越来越阴,当下有些急眼了,也抢了玄墨一句道:“小妹妹,在下没别的意思,这糖不是用来细细品的,这其中的菊花和薄荷都是用来遮盖口中的浊气的,在下见小妹妹吃了这么多萝卜和葱,觉得恐有不妥,这才想起赠你这包糖,别误会哈!”这个“别误会”即是说个玄墨听的,更是说给凌书玉听的,饼店老板火急火燎地辩解完,又用眼角捎了一眼凌书玉,却正巧捕捉到凌书玉极为隐忍地把由阴转晴的脸别到一边去的细微动作,而且他眼角的笑还来不及尽数收起来。饼店老板顿时有些糊涂——这一对儿在搞什么?! 再看玄墨,大饼哥哥的字字句句都砸在她的心上,就在她的大饼哥哥偷瞥凌书玉的当口,她迟疑地抬起手,朝掌中呵了一口气……玄墨差点没缓过气儿来。玄墨当下什么都明白了,钝钝地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那包糖,体内那颗萌动的少女的春心刹那间就被冰封住了。牛皮纸包上,只一会儿,就氤湿成一片。 凌书玉觉得哪有不对劲,回头一看,玄墨正抱着那包糖站在原地无声地抽泣。凌书玉一把把玄墨拖进怀里,抚着她身后的长发急切地问:“三三,你怎么了?不就是一包糖么?你喜欢凌哥哥就天天换着花样地给你买,用不着这么感动哈!” 玄墨脸上顿时汇成一片汪洋,一手护住糖包,另一手狠狠地推开凌书玉,低吼一声:“你混蛋!人家喜欢大饼哥哥你嫉妒得眼红!你好恶心!”说完就抹着泪儿跑开了。玄墨身后,几粒她没护好的糖珠子从纸包中蹦到地上,晶莹剔透,想翡翠一般的黄绿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空留凌书玉在原地发怔。 “弟弟,外面何事这么吵?” “哥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妹妹,口口声声唤我大饼哥哥,还说……呃……喜欢我呢!”后面的几个字儿他说得很小声,仿佛在躲着谁。 “哦?是那个漂亮的小妹妹么?几日前她来过。” 凌书玉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不经意地朝这边睇了一眼,这一眼,叫凌书玉也吃惊不小,愣在原地消化了好半天——玄墨的大饼哥哥,竟是一个模子出炉的,双生子——是真真正正的孪生兄弟!凌书玉一直板着的脸终是有了一丝裂纹,无奈又嘲讽地笑笑,拔腿向玄墨追去。 “三三,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当着简恒他们三个还有自己两个手下的面,凌书玉被玄墨关在了房门外,面子上稍稍有些尴尬。 “我不想再看见你!呜——”显然,凌书玉的叫门又勾起了玄墨的伤心,方才一直持续的抽泣变成了大哭。 “三三……”凌书玉虽然心疼,但还是有些介怀,要知道,明里暗里还有无双眼睛在盯着这儿,有些话,叫他实在不好当众开口。 看出凌书玉欲言又止的踌躇,细心的弄玉给简恒和罗勒使了个眼色,三人识趣地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凌书玉叹了口气,单臂撑在玄墨的房门上,把头靠了上去,柔声倾吐道:“三三,我的好三三,你不开门也罢,但你要认真地听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想必你该知道好女不嫁二夫吧?而你的大饼哥哥们恰恰就是对双生子,纵是许你嫁,你说,你是嫁大饼哥哥还是嫁大饼弟弟?” “你又骗我!我才不信你!”凌书玉刚一说完,屋里头便是一静,继而又是更大声的痛斥了。 “三三,我以项上人头起誓……” “谁稀罕你那颗破脑壳子?!满脑子净是坏水儿!” “方三三!你太过分了!真是欠□□!我数三个数,你把门打开没事儿!……一……” “一”还没数完,房门猛地一拽,生生晃了还半倚靠在门上的凌书玉一个跟头,还没等他稳下身子,一条方枕就迎面砸了过来。凌书玉旋身躲过,边躲边吼:“你想干什么?!” “砸跑你这个臭混蛋!”屋里又飞出一个臊不唧唧的夜壶。凌书玉闪身躲过,箭步就要往屋里硬闯,一条棉被却劈头盖脸地蒙在了他头上。 “你别进来!你滚开!我收回早上的话,我讨厌你了现在!”两只绣鞋一前一后地飞出来了。 “在你心里我连个卖饼的都比不上么?”眼见着凌书玉一只脚就要进门了,一个铜盆又飞出来了。 暗处的姚光和汤臣看得是惊心动魄。 “姚光,这丫头忒厉害了!这还没成亲呢主子就已经开始吃闭门羹了!” “快闭嘴吧你,打是亲骂是爱不吵不闹不叫爱!” “……” “你连大饼哥的脚趾头都比不上!起码大饼哥哥不会骗我,他是真心对我好……他怕我丢人丢到街上去,才给我糖吃,哪像你,巴不得我的嘴巴变成茅坑……呜……” “三三,我以为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该知道我的心思的……”凌书玉苦笑,却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你能有什么好心思啊……在我生病时陪着我的是你,可转过身来骗我的也是你,早知道你跟舅舅一样会骗人,我当初就不该喜欢上你的胡子,也不会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更不会偷偷地叫弄玉把你留下来……我真笨,竟会以为有你撑腰,就算舅舅找来了我也不怕了……舅舅为了救战什么骗我,你为了你的小心眼也骗我,你怨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我的心思你明白么?我最害怕的就是我喜欢的人骗我……你骗我叫我怎么敢继续喜欢你……” “三三——”玄墨说了这么一大堆颠三倒四不清不楚的话,一时搞得凌书玉有些懵,激动的、狂喜的、脑子充血的懵:这是不是表明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种下情根了呢?凌书玉的心底掀起滔天狂澜,其间还夹杂着心疼、内疚和不得已的心酸。就在他稍稍愣神的功夫,玄墨又跳脚道:“我告诉你,你甭得意,别以为大饼哥不喜欢我了你就可以沾沾自喜了!”接着一块月白丝锦又飞了出来,当头兜住了凌书玉的脸,凌书玉一把扯下,定神一瞧,气血登时涌到了脸上,浑身的血脉尽数贲张,三下两下团吧团吧塞进怀里,强咽了一口唾沫,一边吼着“你怎么什么都敢往男人身上丢?!”一边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里,反手在身后关上门,把探究的耳目都关在了门外。 屋里的玄墨正在为自己失手把床边的肚兜错当成帕子飞出去而羞怒不已,站在原地捶胸顿足。 “三三。”凌书玉轻唤一声,把哭得两眼红肿的玄墨揽进怀里,玄墨毫不客气,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凌书玉任她去打也不还手,拭去她腮边的泪,开口道:“要打就快点,打完好好听我说话。” 玄墨依言又擂了他两下,这才精疲力竭地靠在他身上。 “你真的喜欢大饼哥,嗯?” 玄墨在他怀里点点头,补充道:“是很喜欢,三三喜欢大饼哥哥很现实,一见到他就觉得踏实,不害怕被骗。”凌书玉暗中撇撇嘴,长得是挺“踏实”的,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估计生意好全赖长得敦实了。 “可三三只有一个,大饼哥哥却有两个,怎么办?”凌书玉摸摸她的头发哄着问。 玄墨不吭气了。 凌书玉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巴撑在玄墨的头顶,良久才幽幽地再度开口:“三三,其实你还小,男女之情你还不——” “我不小了,今年就能嫁人了。”玄墨闷在凌书玉怀里替自己辩解一句。 凌书玉紧了紧双臂,正色质问道:“嫁给谁?难不成你真打算嫁给做大饼的哥儿俩?然后后半辈子就终日围着个灶台转悠?” “嗯~~不是这样的。”玄墨不乐意听了,不安地扭扭身子。 “不是这样的是哪样的?!他们只会做馅饼,你不让他们做饼他们哪来的钱养活你?!三三,你不是神仙,凡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不要被你的幻想蒙蔽了眼睛,幻想是美,可现实却是很残酷的!三三,他们配不上你,他们给不了你想要的、该有的生活,因为你们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凌书玉的话越说越重。 玄墨猛地从凌书玉怀里支出身子,吼他:“你瞧不起人!” 凌书玉苦笑,嘴里却说:“我是瞧不起他们,那又怎样?” “你是个骗子,你没资格!”玄墨忿忿。 说到“骗子”这个问题,凌书玉的神情马上松缓下来,促狭地打趣玄墨:“你这个小骗子,你就有资格说我?” “你,你,你血口喷人!”心虚的玄墨明显底气不足,不敢再看凌书玉澄澈了然的眸子。 “是么?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你,那你呢?我的‘三、三’?跟你隐姓埋名相比,我诓你吃点葱可是小巫见大巫吧?”凌书玉低下头去,用鼻尖抵在玄墨的鼻头上,尽兴地调笑她。 听到这话,玄墨虽不确定自己的底细凌书玉倒底知道了多少,但心中还是警铃大作,睇着小桃花眼惶惶地瞥着凌书玉,支楞在头两侧的赤红的小耳朵们像极了盛放在悬崖峭壁上的红杜鹃。 “好了,我的乖,倘若我连你是谁我都闹不清,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凌书玉心知肚明地笑,却还是不亲口点破玄墨是谁,抬起俩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玄墨瞠目结舌地僵在原地,脑子里化作了一团浆糊。半晌,渐渐回过味儿来的玄墨怒火丛生,抓起凌书玉略显粗糙的大掌狠狠地咬下一排牙印儿,跳脚道:“反正你唬我吃萝卜吃葱熏跑大饼哥奏是不对!你赔我的大饼哥哥!你赔!” 接下来,紧贴在外墙上的五双耳朵就被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震得嗡嗡作响,好半天这场混乱才以一声钝响和玄墨又羞又恼的一声尖叫收了尾。 “凌书玉!你,你下流!你你,你无耻!你你你,你好不要脸!” 屋外的人们坏笑着浮想联翩。 “砰!” “主子又被轰出来了!造孽啊!” “你不说没人把你当哑巴哈!” 另一处。 “恒,要不要去看看?” “人家两口子吵架你看得什么劲?!” “弄玉说得对,现在进去只能看见不该看的!” “可怜的公主唉——” 50 重色轻友的奔奔 过渡章节,大家可看可不看 感觉大人:谢谢你中肯的意见,御前尽量改,抽空写总有些力不从心,还望见谅。几日后。 “公主,三公子眼见着又要庆生了,您不回去么?” “……老不老小不小的庆什么生?!……” “公主,您又在口是心非了,您想三公子您就说出来么,您不说老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再说您在这千山万水之外的金陵说了三公子也不知道不是?!再者说了,您……” “弄玉!我哪有——”玄墨的确没撒谎,她现在“专情”的很,她那小脑袋瓜子里除了“战什么”没别的男人,就算是在她跟前提到大饼哥,玄墨都是一脸木孜孜的表情,好似在问:大饼哥是谁?所以在这种前提下,即便是想方直,那也是被玄墨冠以“帮凶”的名号捎带着想想的(可怜的方直,若是给他知道了在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外甥女心中,他的地位空前绝后的低下,他一准儿又要像个怨夫一样呼天抢地了)。只是,有一点必须搞搞清楚:被玄墨日夜念想,并不是个好兆头——不怕被她惦记,就怕给她算计。 “公主公主,好消息,九月皇上禅位大典,大汗大妃世子爷都来京城!”罗勒兴冲冲地跑进来。 “阿爹要来?吉布哥哥也来?——小罗,告诉恒,咱们即日回京!”太好咧!他二大爷的,撑腰的总算是来了!玄墨如是想。 罗勒半天没动,跟弄玉挤挤眼,装糊涂地问:“公主,现在才七月哎——” 玄墨红红脸,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弄玉“不识趣”地又跟了一句:“公主,那凌公子那边——” “要是半路上再叫我碰见他,你们就甭想再跟着我了!” 俩人捂着嘴一溜烟儿地跑了。他们身后,玄墨奸笑不已:“哼哼,战什么,弟不教兄之过,此番回京,有了阿爹哥哥,咱俩的新账旧账一遭算!” 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地赶了大半个月的路,终于只剩下一天的教程就要到京城了,玄墨却不紧不慢地找了家旅店住了下来,并吩咐罗勒和弄玉先行进京找房子。 弄玉惊异地插嘴:“公主,难道您不打算回府么?” 玄墨不置可否,只是嫣然一笑,今日戴的这张面具上,颧骨那儿还能露出两个俏皮的小酒窝。 “完了。”“糟了!”“要坏事儿了!”简恒三个心底一凉,接二连三地垮了下巴。 翌日,玄墨和简恒打马经过潭柘山时,玄墨突然勒住马,远远望着那片给她留下不少记忆的山坡,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眺望了许久,玄墨的眼眶渐渐湿热起来,嘴里呢喃着:“直舅舅,我又回来了——”简恒暗想玄墨必是触景伤怀了,看着玄墨那双兔子眼睛,善良的简恒同情心暴涨,就差跟着她唏嘘了。只是他不知道,玄墨有个毛病——“风流眼”,吹多了风就会流泪;而且他也没听见玄墨“伤怀”的后半句:直舅舅,你就等着接招吧,这回定叫你跟战什么同甘共苦! 突然,林子那边传来一声干嚎:“奔大小姐?奔大夫人?!奔大奶奶!劳驾您高抬贵蹄儿,容小的给您刷刷蹄子成不?” “是奔!”玄墨欢呼一声,眸子瞬间燃了起来,与简恒一换眼色,双□□身上树,居高临下一俯瞰,只见一男子挥舞着刷子跪坐在奔的身边百般示好,而颇有灵性的奔似乎感受到了玄墨的存在,显得极为兴奋和焦躁不安,说什么也不肯配合那名男子。 “大司马!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宁愿上战场啊!这母马的月子,比额娘子的月子还难伺候耶!”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抱着马腿哭得鼻泗横流。 玄墨“吃吃吃”地笑了,简恒赶紧趁机给方直说好话:“公主,方大人此心可嘉,您还是早早原谅他,回府去吧!” 玄墨扭捏地娇嗔道:“嗯~~就不!” 才怪哩!简恒一听她这绵软的口气,就知道她的心里早已软成了豆腐脑,啼笑皆非地在心里跟上一句。 “你再不抬蹄子!我就——”眼见着那男子高高地扬起了刷子,玄墨急了,低声咒骂一句:“你敢动她一个蹄子试试!” “我就死给你看~~”那男子又是一通呼天抢地。奔嫌恶地把脸别到一边,打了个冷嗤。 玄墨和简恒笑言相视,急急忙忙地落回马上,这才失声大笑起来。 “恒,恒,救救这呆子去!”玄墨好容易笑过了一茬儿,一夹马肚跃进林子,简恒打马跟上。 “哎哎,这位兄台,跟你打听点事儿!”简恒跳下马,自来熟地跟那男子勾肩搭背起来。 “哎哎,你别碰它!那可是义华公主的心头肉!”瞧见玄墨径直向奔走去,那男子有些急。 “欸,兄台,你放心,我这兄弟自小喝马奶长大——”玄墨回头狠瞪了他一眼,若是奶妈知道简恒给她变了种,非撩蹄子踹他不可,“咳咳,哦,马素来与他亲近的——”玄墨又瞪他一眼,简恒再不敢吭气了。叫那男子吃惊的是,奔果然安静下来,温顺地蹭蹭玄墨的脸,乖乖地随她走去溪边洗脚了。 溪水边,玄墨与奔头抵头静处了半晌,玄墨才吸溜了一下鼻子轻问:“奔,好奔奔,你想我么?” 奔那双漂亮的大眼中顿时淌出清澈的泪。 玄墨红着眼圈柔柔地把脸贴到奔的脸上,轻抚着它的毛,安慰道:“好了不哭了,玄儿也很想念奔奔呢!” 奔的喉咙里轻轻地呜噜了一下。 “撒娇?”玄墨收起眼泪,眯起桃花眼打趣道,“都做娘了还跟我撒娇?” 奔轻轻地颔下头,玄墨坏坏一笑,抬手抚上奔的脸,对着她的眼不依不饶:“奔奔这才知道害羞?嗯?奔奔你不厚道呦,说好我们一起出嫁的,可你背着我就未婚先孕了嗯?”玄墨手下触到的马脸越发地烫起来,玄墨轻笑出声,暗忖:倘若奔不是匹黑马,想必还能看见她脸红呢!想到这儿,玄墨索性笑开了追问道:“奔奔,你老实交待,是哪家的马小子骗去了你的芳心?嗯——先叫我猜猜,是不是舅舅的小福子?”奔别过脸去。 “是是是,它无趣死了,有事儿没事儿就爱板着一张大脸不说还那么幼稚!——嗯嗯,是逸哥哥的小泽?”奔开始吃草。 “噢噢,咱们奔奔嫌他不够热烈!那么——” “哎,那位小兄弟,麻烦你把公主的马牵过来吧,咱们得回去了!” “好吧,今天先盘问到这儿,奔奔,千万别告诉舅舅我回来了哈!”玄墨不舍地拥抱了一下奔的脖子,这才与她一左一右地往回去。 “小兄弟,你可真行!” “呵呵,没什么,哎,兄台,怎么跑这么远来遛马?” “嗨,快别提了,大司马疼公主疼得紧,爱屋及乌呗,这不,它刚下了匹小马,大司马就说它坐月子必须吃好活动好,指名儿要咱们陪它到这潭柘山来!” 听了这话,简恒不住地朝玄墨挤眼睛,玄墨横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却是嗔怪味儿十足。玄墨暗忖道:臭舅舅,把我气跑了才想起讨我的好!话是这么想的,但玄墨还是重新拾起了丝丝幸福——有人疼的幸福。 “小马是男是女?” “嗯?” “哦,是公是母!” “公的!那个精神头儿!那个小体型儿!还有那个身份血统!怕是翻遍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玄墨听了心里美滋滋的,随手抚了抚奔的马鬃。 简恒在一旁笑道:“兄台真逗趣儿,马讲血统不假,倒没听说马还讲什么身份呀!” “欸,兄台这你就外行了吧?马的身份当然是随着主子的身份走喽!就拿小马来说吧,娘是义华公主的心头肉,爹又是战将军的宝贝疙瘩,你说它的身份高贵不高贵?!”玄墨的笑当场就僵在了脸上,心底不知打哪儿蹿出了一股火苗,直攻脑门,而且恨不得直直蹿出体外把奔的马鬃烧焦才解气! “嗯嗯。”简恒强忍着才没喷他一脸唾沫,憋笑憋得胸腔都在剧烈地起伏,碍于玄墨骤然发青的脸,他只能含含糊糊地随便应承了一句,身子却悄悄地替奔挡住了玄墨,生怕她发飙伤了奔。 “噢噢,不早了,回去迟了大司马又该怪罪了。”那男子转身跳上另一匹马背,引着奔跑走了。 玄墨双手捏成拳头,浑身发抖,连骨头缝儿都在吱吱作响,隐忍了许久,那股火儿终是烧遍她的五脏六腑,一腔急火儿顶得玄墨仰天咆哮一句:“奔奔——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简恒笑得肠子严重滞气,生生把个肚子涨得老大,都这副德行了还不忘暗自狂笑道:公主,回头还是找人算算你和战将军的八字儿吧!你俩的缘分,没的说啊—— “战什么!唆使你的蠢马勾引我纯情的小奔奔,我再给你记上一笔!” “战什么!凌书玉你管不好,蠢马也管不好么?!” 打那天开始,玄墨夜夜高呼着这几句口号从梦中惊醒过来。当玄墨第十次在梦里跟不知是凌书玉还是战承嶪(在玄墨眼中反正都一个样儿)“激战斗法”了一整宿后,顶着乌眼圈的她俨然变成了一只点了信子的二踢脚,燃着一脑门子火星星在屋子里四处乱窜。蹦跶折腾了一上午,玄墨房里的乒乓作响渐渐消停了下来,直到一片安静。一直在屋外提心吊胆地守着的弄玉他们三个,并没因她的平静而松口气儿,反倒隐隐生出一个不安的念头:这回,公主要闯大的——祸了! 51 在葱上跌倒,就在葱上爬起 在搞笑轻松之前,大人们,请严肃地为我们在地震中的同胞们祈祷吧~~ bubu大人、五婆媳大人:昨儿个先后看到你们二人的长评,我的心——幸好它还算强健,终于顶住了,我的心情那是无比豪迈!! bubu大人(一叫你的名号,我就忍不住想起littlebubu那张可爱的萝卜脸,哈哈):在我不断地收到对重笔墨描写方直的质疑后,我也一度出现彷徨,我只不过是想塑造一个可爱的男人,这也有错么?谁规定的自己嫁的老公必须比亲戚中的男人优秀?!可是看到你的评论,我的胸——中的斗志又重新挺起来了!!!是的,你写出了俺的心声!方直在玄墨成长的过程中奏是这么重要!!!握握手吧!再允许俺们假象着亲一个吧!!!请允许俺把你的长评做教材放在文案里~~ 五婆媳大人:受到你的二评我都无语了(狂喜的),原来你喜欢修啊~~那俺说什么也得给他加戏份不是么么?其实刚开始写文时,俺也打算来个地动山摇的争女主大战滴,修是一号种子,但是,但不想让轻松的文出现过多的遗憾,修是无辜的,太虐他不是俺的追求~~所以,后面俺会尽量想出搞笑轻松的斩断情丝滴!决不伤你的小红心! 路过、1111、oo、lives1011、a大人们(没落下哪位大人吧,俺眼睛很大……)十分感谢你们的认真。(“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我们是敌杀死!我们是敌杀死!) 还有,厚着脸皮地要求一句:梦蝶衣大人、bubu大人,可不可以,呃……把你们的长评复制一下,打个分分再给俺发一遍?!(怯怯地说)因为不打分可能在首页的长篇书评中找不见你们的评,而且,俺也得不到分分~~ 千年妖猪大人:就在40章,方直装死时,眼泪已经收齐了,战承嶪的毒也解了,所以不必再要眼泪了。 还有些大人,俺不太明白,赵灵儿是个名人么?谁能指点一下迷津?你们都在笑,笑得俺有些毛,不合适么?不合适俺就改改好了 “公主,明儿个就是方大人的庆生宴了,您当真不打算去么?听说,方大人此次将在亦难苑设宴呢。”三双恳切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玄墨的嘴。 玄墨眸中一亮,狡黠地眨眨眼,微微笑道:“即是如此,那就去吧,顺便给他个惊喜。” 三个人还没来得及欣喜,就看玄墨笑得诡异地朝他们勾了勾手指,他们迟疑地凑了过去…… 翌日下午,某宅子里传出一声压抑的女声尖叫:“公主!婢子可是良家少女啊!”然后便是一声痛哭:“公主,早知道您让我扮烟花女,昨晚说啥我也不会去卧梅春的!”还有一声干吼:“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大内阁侍卫,八尺伟男一个,岂能说扮青楼女子就扮得的?!万一今晚事败,我日后怎么讨老婆?!” 紧跟着又传出一声娇斥:“统统闭嘴!你们可用脚趾头想想清楚,干五休二、年终红包、上等地位、风光无限,你们不干,马上滚蛋!” 一阵憋屈的平静。 “弄玉,你竟然跟赵妈妈一样狐媚哩!”罗勒啧啧称赞。 弄玉反讽一句:“小罗,想不到你还挺有做风尘女子的资质的!” 罗勒撇撇嘴,又转悠到简恒跟前:“咦?恒,还别说,你也挺风骚的。” “你小子想死早说!看见没?肌肉!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肌肉!真是的,我身上哪点像女人!”简恒一边高声抱怨着,一边向玄墨的房门投去忿忿的一瞥。却见玄墨一阵风一样从屋里卷了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嗯嗯,是有一点不像……这样就像了!”不容简恒反应,玄墨就往简恒的抹胸里硬塞进两个喧腾腾热乎乎的大胖馒头,差些把简恒的皮烫下一层,这样一来,本就瘦的抹胸越发的紧了,勒得简恒脸色酱紫。调整好“胸”的高低左右后,玄墨喜滋滋地伸出小指头“扑扑扑”地戳了几下,睇着弯弯的笑眼“警告”简恒说:“恒,不许你偷吃哦。” 弄玉和罗勒在一旁笑崩了。 华灯初上,镇国侯府的亦难苑一改往日的清幽,亭台水榭灯火通明贵公子满座。方直的生辰宴就设在亦难阁探向水面的亲水平台上,此间,花香酒香碧水香香香扑鼻,云影月影青莲影影成趣,实乃人生一大乐境。 “直,承嶪呢?怎么还不见他来?”梅逸落座后,环顾了一圈却没看见战承嶪的身影。 “刚被太子叫走了,可能又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吧,无妨,咱们边喝边等他。” “公子,三公主宫里的大公公在苑外求见。”方舒来报。 “怎的,今儿个直生辰,三公主要自荐枕席?”左寒哂笑一句。 “你就说直已然烂醉,无法接见。”向来不多管闲事的骆修擎着酒杯,醉眼睇着方舒授意道。 方直不置可否,朝方舒挥挥手,方舒领命而去。 “直,我替你解了围,你怎么谢我?” “修,我连敬你三杯如何?” 骆修不满地吊起嘴角摇摇头,轻言道:“玉兔琼酿,单少佳人为伴,叫你的夷光出来给咱们助助酒兴吧。” “好诶!”宋庆卿和齐剑领头叫好。 方直沉下脸来,一时气氛有些沉闷。 此时,镇国侯府的后门,停了一驾马车,从中下来环肥燕瘦的四个女子。把门的家丁远远地喝止道:“来者何人!”打头的弄玉一瞧,乐了,认识,于是扭动细腰挺胸上前,小香帕“啪啪”甩得那叫一个暗昧和响亮,嗲声道:“呦,卫爷,我都不认得啦,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儿!怎的?在我卧梅春喝过了一宿花酒,就把我赵灵儿给忘了?!” 小卫子一把捂住弄玉的嘴,求道:“我说姑奶奶,您矮点声儿不成啊,说吧,您大驾光临想干啥?!” 弄玉四下瞅瞅,也压低声儿说:“咱大东家说了,今儿个大司马庆生,特命奴家领人前来祝寿,你可莫做那不识趣的!” 一听说是卧梅春的大东家,小卫子头个反应就是三公主,他哪有胆拦着?!赶忙堆笑道:“岂敢岂敢,您快请吧!” 弄玉捂嘴俏笑一声,又卖弄风骚地抽了小卫子一香帕,扭腰就进了门,后面三个强忍着笑紧随其后。无意间,小卫子与精心装扮过的没戴假面的玄墨对上了眼,小卫子当场口水横流,结结巴巴道:“飞…飞天…姐姐…”吐出最后一个字便晕到地上,不再省人事。 亦难苑这边方直跟骆修还在掐着,方直凝神一思量,仰头饮尽一杯酒,刚启齿“夷光她——”就被方舒“呼哧呼哧”地又给打断了:“公子,卧梅春来人了!说是大东家派她们来献曲贺寿的!” “噗——”左寒一口酒喷出,大笑道:“直,你今儿个还真有艳福,三公主这摆明了要用美色摆平你!” 方直并不生气,心思一动,转向骆修笑道:“修,你不就想佳人助兴么?这不,佳人自个儿送上门了。小舒子,传!” 骆修微微蹙眉,眼底滑过一丝隐隐的失望。 “大人们万福!”莺声燕语一齐唱了个喏。 就在她们款款行礼的当口,齐剑目瞪口呆地直言不讳道:“俺滴老娘唉,就这等货色她也好意思出手?!看看,看看!右边那个,壮实得跟头奶牛似的!” 方直挑挑眉,慵懒地歪靠在软椅上,睨着打头的弄玉,嘴角也挂起一抹嘲弄的笑。 “大东家说,大司马青年才俊,向来不好声色犬马,所以今日特派镇店之宝三三姑娘为大司马以及众位大人献上一曲,借以送给众位大人一个惊喜……”弄玉按照玄墨教她的原话学着。 “这相貌这年岁确是够‘惊、喜’的!怎么这行也兴吃老姜么?!”左寒肆意地狂笑。 “‘镇店之宝’?!到时候别把咱们哥儿几个镇趴下就好!”微醺的齐剑眼神又飘向简恒扮得女子。 “哎哎,直,该不会是这姐儿仨合起来叫‘三三’吧?!”宋庆卿目不忍视地丢下一句后就埋头饮酒。 “哎呀,真可惜,承嶪福薄,好戏又要错过了。”梅逸也接着酒兴跟着调笑了一句。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快‘惊喜’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方直不耐烦地挥挥手。 弄玉满含鄙视地嫣然一笑,心中冷笑道:土包子们,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样的才叫美人儿!三人垂首闪开,一直隐身其后的玄墨步履轻扬摇曳生姿地款款走了出来,众公子方才的狂笑瞬间都冻在了脸上,在他们眼中,满世界只剩眼前那位女子了——一身飞天的装扮,露脐紧身小缎袄,轻纱修身喇叭裤,一缕纯白披帛绕过双臂长长地拖在身后,一头乌发绾成镂空振翅蝴蝶髻,额头贴花黄,面罩半边纱,手握碧玉笛,这通身粉绿粉白的色调,干净清爽;这修长窈窕的身段,远远看去俨然就是——一根水灵灵的——嫩葱。 “噗!”方直眯眼一细瞧,嘴里含着的那口酒当下直接喷在身旁宋庆卿的侧脸上,宋庆卿却浑然不觉,半张大的嘴角哗哗地往外淌着水,也不知是酒还是口水。“咣当”“吧唧”……齐剑左寒宋庆卿的杯子先后落地,下巴壳子自动自觉地耷拉下来,就再也没合上。 骆修只觉浑身的血须臾间就凝固住了,唯有心,尚存一丝感觉,是二十四年来他头一回感到的小鹿撞怀的感觉,他眯起丹凤眼,死死地盯着玄墨,手上不由自主地加了力道,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由心底开始向肢体的各个角落蔓延。就在玄墨微微转睛的瞬间,骆修心头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是,她么? 挨着骆修就坐的梅逸下意识地隔着衣衫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前,他的心也被一个念头彻底吞噬了:这是他的仙子,只能深藏在他的梅园之中,而且永远只属于他一人。 玄墨很满意她的美人计发挥了效果,正欲开口,却被方直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只听方直沉声喝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玄墨心底发虚,腿弯一软,就要跪到地上,简恒赶紧在她身后用掌顶了一下,玄墨稳住身形,缓缓地抬起脸来,柔媚传情的眸子似乎都能滴出清泉来。恰好与方直四目相对——不是脉脉传情,更不是情花四射,却是短兵相接,两人无声地用眼神较量着。 “好!很好!我的‘乖、玄、儿’!还算你孝顺,还记得为舅的生辰!我还以为你跟着哪个野男人私奔了!……你给我穿成这样,皮又紧了是不?!” “赖皮舅舅,我就是来气你的!怎样?!你现在讨饶也来不及了,哼哼!今儿个晚上有你好果子吃!” “好呀丫头!你行!我倒要看看你在外面疯了几个月回来有什么长进!” “嘻嘻,长进大了!” “放兔子过来!” …… 玄墨故作娇羞地低下头,在轻纱的掩护下露出她的森森白牙,稍停半刻才轻启朱唇道:“三三有幸,恭祝大司马福寿绵延,特献笛曲一首,略表心意。”声音娇柔,似芍药曳喃,又似金钟摇坠,还似睡莲哔啵开启,酒不醉人人自醉,声不迷人人自迷。玄墨秋波流转,向湖心亭飞去。月光中,一绿衣女子,纤腰长纱,身姿轻盈,像柳丝轻扬,又像浮云飘忽——更像嫩葱待采。 若非知根知底,方直也会被她的惊艳迷醉一把,只是心中惴惴,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花样的阴招,方直阴着脸,愤懑地喝着酒,心底恨骂道:“小兔崽子!谁他二大爷的给你插了翅膀?!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教会你轻功,我决不饶他!”四下再看看公子们痴痴的、深情的、心怀叵测的各色表情,方直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由心叹:承嶪啊承嶪,你怎么这么福薄?若你今夜有幸看见玄儿真颜,相信你一定会为你当初的草率决定悔青肠子的!玄儿年底就要及笄了,我真不知道,玄儿我还能给你护多久!木头脑子,求你发发春吧! 方直重重地叹了口气,目送着玄墨轻轻地落在亭子的碧瓦上,取出玉笛。寂寥的夜空中,笛音流淌,月光如雾,亭台湖石,都似在涓水中濯洗过,那亭上之人,被月光蒙上了淡淡轻烟,须臾间列席之人只听泉水倾泻,叮咚作响,云飘风舞,仙雾迷蒙……众人皆醉,众人皆倒——是真的倒了,倒在玄墨的“九曲幻音“之中。方直在意识恍惚之时,心里不忘恨骂一句:你这个……该死的小兔子……妖精…… 玄墨见好就收,又飞回亲水平台上。 简恒三个取出耳朵里的塞子,急切地问:“公主,可以开始了么?” “快快快!动作一定要快!” 弄玉熟练地给众公子的脸上逐个儿涂上了锅底灰,简恒随即把公子们都放趴到地上,罗勒麻利地扒下他们的裤子,只留底裤,然后在每个人的□□的位置上倒插一根长葱,葱管向下,葱叶朝上,随风招摇。玄墨在一旁笑眼观看,心里被一种得意充得慢慢当当的,摇头晃脑地想:战什么~~大葱好吃,可不要贪吃哦~~嘻嘻,哥哥们,你们可莫要怪我,谁叫你们好命认识战什么呢?你们既然合伙骗我,那你们今儿个就该合伙吃葱!□□吃葱! 一切收拾妥当,玄墨四人拍手走人。得意忘形的玄墨没留意,就在她大摇大摆欣喜若狂地闪出镇国侯府的后门时,她,被人盯上了,继而被人尾随了。 寂静的这一路,四人憋,憋,憋,一直憋到别苑,麻利默契地各回各的房间,插门、卸妆、上床……终于,在月朗星稀之时,猫头鹰在树杈子上忽闪着它美丽的大眼,京郊某处的宅院里,“哈!哈!哈!哈!”接三连四地爆发出四声压抑已久的大笑。不久,一盏灯、两盏灯……方圆几里内的家家户户都点起了郁闷的灯。 “我x你二百五十代祖宗!” “大半夜的谁他娘的鬼叫个什么劲!” “龟孙子!闭上你们的王八嘴!” 骂过之后,灯们又陆陆续续地灭了。 不久,更狂妄的笑声再度喷发。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方圆几里内的灯又亮了,不绝于耳如滔滔江水般的叫骂再度此起彼伏,黑暗的街道上一度暗器纷飞。 如此反复了几次,公鸡叫了,骂了一宿的人也失去了力气,大清早起来掏粪的老石头儿却发现,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变出横七竖八的鞋子,欣喜若狂的他粪也不掏了,喜滋滋忙不迭地拾了一车、两车、三四车各式各样男女老少的鞋回去,足够他祖宗八代穿的。于是乎,这天的京城,有点儿臭。 “美人——” “真美——” “仙子——” “别走——” 破晓时分,露台上的几人呢喃着,一阵夹杂着莲香的清风拂来,几个公子陆陆续续地恢复了知觉。 “呀呀,胸都压瘪了,”齐剑费劲巴哈地用臂撑起了上半身,支楞在那儿就懒得在动。 “屁股好凉。”宋庆卿呢喃了一句。 “嗯,什么东西捅在老子的□□上。”左寒痛苦地侧了侧身,强睁开一只眼,向后仰了仰脖儿,好不巧,正瞧见俯撑在自个儿身后的齐剑的头,这个姿势叫左寒不寒而栗,猛一下清醒几分,不确信似地下手捞了捞屁股上插着的“东西”——滑溜溜光秃秃,登时目眦尽裂,往后抻着脖子火冒三丈地放声怒骂:“齐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插得不是美人!是老子的□□!□□!!!还不赶紧把你那玩儿弄走!娘的,喝了点酒就不分公母了!”左寒火大了,不分青红皂白连带着自己也一并骂了。 齐剑无端被骂,心里头堵得厉害,一个高儿就从地上蹿起身子,屁股上还支楞着那尾带叶的葱,远看活像一只公鸡。齐剑伸手薅着左寒的衣领就把他拖了起来,四目一向接,齐剑还没开骂倒先愣了一愣,睡眼惺忪的左寒也是一怔,黑不溜秋的两张脸上四只白眼珠子忽隐忽现——眨巴了好半天,两人扯着嗓子异口同声地使出吃奶的劲儿仰天长啸一声:“鬼啊——” 正当空,姗姗来迟的战承嶪点水飞来,“直,抱歉,我来晚了!”方直寻声抬头望去,与战承嶪打了个照面,战承嶪身形一个不稳,直直地向湖里栽去,行将落水时,他敛气单掌轻击水面,贴水来了个鹞子翻身,箭步跨向了平台,粗喘几下。脑子还有些混沌的方直直起身子,笑道:“承嶪,怎么才来?好戏你都——”说着他大步就要迈向战承嶪,却被褪至膝盖下的外裤给绊了个正着,一个跟头就栽向战承嶪,战承嶪抢前一步扶住他,走了音儿地简单回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方直不解,抬眼问:“你说什么?”却见战承嶪脸上那亘古不变的那刀刻般的线条已经扭曲到走了形,似乎,不,是肯定,战承嶪正在极力压抑掩饰着什么。他不再看方直的脸,环视了一圈才问:“直,逸,你们,莫不是遭雷劈了?”说完,背转过身子,不再看他们,但他的肩膀隐隐地在上下耸动。 方直诧异地不解地回过头…… 大清早,亦难苑中传出几声暴怒的嘶吼。 “娘的——若不放火烧了卧梅春老子就不姓左!” “三婆娘!老子跟你没完!” “嗷~~气死我了!” “死丫头,你给我准备好你的小屁股蛋子!” …… “直,不会三公主的屁股你也敢打吧?” “闭嘴!他二大爷的!” 方枭在床上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这群臭小子!喝得太不像话了!” 52 战承嶪现身 希望大家能抽空看看文案,御前个人认为,虽然写得不好,但是它比“千面”更重要,看了大家对俺的回应,嘿嘿~~俺只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呵呵,没有你们做得多~~尤其是bubu大人,你很勇敢,现在鲜血很宝贵!moirachen、myalice88大,请你们不要难过哦~~ 非常感谢littlebubu大的鼎立支持,bubu大,和无比的钦佩你!真的,俺低血糖,大夫不许俺献,俺还没献就晕了,气晕的!bubu大,你在济南,是山东人么?山东人这次赈灾表现那是相当~勇猛!!赞一个!! 谢谢小熙大人的“敌杀死”! 书痴、静静大,若一次更完一章,那就不能每天更了,你们大家投票吧:)京郊别苑。 “公主,你那妖曲儿在哪儿学的?”简恒憋了许久都快憋出病了,瞅着玄墨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是讷讷地问出了口。 玄墨并没搭理他,视线落在某一处就开始发直,眸子却不停地往外散射异光——似乎是追悔莫及的异样光彩,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早知道……唉……怎就不开窍……唉……” “公主?”简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玄墨双手捞过简恒的大手,紧紧地攥住还贴在胸口上,小眸子亮的都能当灯使了,还不住地朝简恒拼命眨眼,动情地唤道:“恒~~我后悔了,我当初怎就眼光那么短浅,而今错过了才想起来珍惜和后悔,恒~”说着,眼底就泛出盈盈的光。 简恒彻底被眼前这桃花带露给惊艳住了,他那颗挺强健的心当场就漏了几拍,反握住玄墨的手,激动地无语凝噎。一时口拙的他只能在心底呼喊表白:公主,恒,太激动了,恒真的从未妄想过,公主!恒想告诉你,一点都不晚,什么都是来得及的!不管是从前、现在,抑或是将来,恒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恒就知道,苍天待恒不薄,恒虽不才,但恒指雷发誓:此生若是辜负公主,定遭天大五雷轰!公主,管他什么大饼哥,凌书玉,统统都是过往云烟了,从今往后—— “恒!我奏是有眼无珠!想当初刚知道丁老太那条裹脚布是传了好多代的,我就该想到她不是个凡人的!唉,曾经有一根可以作为武器的长布放在我的面前,我却不懂得珍惜……”其实不是不珍惜,而是有洁癖的她嫌弃还恐避之不及。 被打断的简恒那颗本还算强健的心应声就垮饬了,而且还是不带一丝留恋地垮饬了——原来,公主痛心疾首追悔的,不是自己,竟是—— 玄墨并没注意到简恒脸色的苍白,继续念道:“不过,恒,做人也不能太贪心的,丁老太把那本《九曲幻音》传给了我,我也该知足不是么?”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违心地自我安慰,瞅瞅玄墨那极不甘心的捶胸顿足的表情就知道了。 “公主……我心里难受……我去茅房待会儿……”简恒捧心蹙眉地跑了出去。 “公主,恒怎么了?您又说他了?”进门时差点被简恒撞飞的罗勒诧异地问。 “没啊——”玄墨一脸无辜。 “公主,事情不大妙啊,现在满街都是捉咱们的通缉令和挨家挨户搜查的官兵,怎么办啊?!”罗勒直奔正题。 “至于么?那些公子就会大惊小怪,不就是开个玩笑么?官儿做那么大,心眼却那么小!”玄墨撇撇嘴,一脸鄙夷。 “玩笑?!”罗勒额头上顿时冒出无数条的小蚯蚓,下手干抹了把脸,心中万分懊恼事发前自己没狠下心来给玄墨下碗蒙汗药,然后把她抬给方大人。罗勒苦着脸不带换气地诉道:“您说您选哪家青楼不好?偏偏选三公主那家,这下好了,不但那些大人们毛了,被您扣了屎盆子的三公主更毛了,这不,两下今儿个在朝廷上掐起来了不说,在外边也各自较着劲地搜您这个三三!您说您这祸闯的!万一被捉,那就是扰乱朝纲颠覆朝政的大罪啊!我的公主!您赶紧自求多福吧!”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呀!”弄玉一着急,又开始抹泪儿。 “臭罗!白跟了我这么久了!你对我的易容术就那么没信心吗?!白疼你了!”玄墨白了他一眼。 “公主,现在大人们可是在联起手来查您啊!” “联脚丫子我也不怕!除了小舅舅,没人认得出我来!”玄墨口气极硬。 “唉,公主,大话您还是少说些吧!”罗勒叹气都叹到了地板上,好半天才重新直起身子,在怀里掏索了半天,掏出个精致的香囊给玄墨挂上。 “这是什么?”玄墨嗅嗅,还挺香。 “是——”罗勒刚想照实说是“追影香”,以防万一她不幸被捉,罗勒他们也好找她,但罗勒转睛一想,碍于玄墨的自负,还是改口道,“是大妃赐的,保平安,眼下还是您戴着吧!” “嘻嘻,那我就不客气啦——”贪小便宜的玄墨喜滋滋的。 “炸——臭豆腐嘞——”大清早,巷口就传来阵阵的吆喝声,把玄墨从梦中勾醒,一直勾得她心痒痒,像个乌龟一样从被窝里钻出毛茸茸的脑袋,小桃花滴溜溜一转,转而眯成两弯新月,披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丫子跑到门口,朝门外喊:“弄玉,我想吃臭豆腐可不可以么?” “公主,弄玉在院中里给恒煎药呢!你等等好不好?”罗勒回应道。自从那天心灵受到了创伤,向来强壮的简恒重度郁郁之下,便难得地病了。 玄墨撇撇嘴,眼前晃动的臭豆腐越来越多,玄墨不想放弃对它们的不懈的追求,于是又开口:“小罗~那你去好么?” “公主,小的对臭豆腐……过敏唉……” “算了,我自个儿去,正好还能吃上刚出锅的!”说到做到,玄墨随手拽过一件袍子披上,胡乱用腰带捆吧好,就冲了出去。 巷子口。 “大叔大叔,我要双份的!”玄墨递过钱去,眼却巴巴地盯在锅里。 大叔呵呵一笑,笑得了然,笑得意味深长。 玄墨双眼放光,满嘴淌水儿地接过油纸包,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子,登时就把方才装出来的矜持踩到了脚底板下,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一块还挂着油泡泡的热豆腐就扔进了嘴里,“噗噗!好烫!” 玄墨一路往回走一路吃,身心都沉浸在美好的臭味儿之中,“嗯~真好吃!”她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投在前面地上的小影子已然被一个高大的黑影给覆住了。 “三三。”一个深沉有力的声音在背后唤了一声,语调不带任何感情。 “嗯?”玄墨刚把最后一块豆腐塞进嘴里,听到有人叫她的别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了身子。 “吧嗒。”玄墨一见唤她名字的那个人,当即垮了下巴,尚在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块臭豆腐也极其配合地自动自觉地投身了大地。 “凌——嗯?”玄墨眼珠子一转,“书玉”二字还没脱口就夭折了,因为她发现身前杵着的这个貌似凌书玉的男子,其实跟凌书玉又大大的不同——凌书玉是风流的燕翅眉,他却是坚毅的剑眉;凌书玉的红唇厚薄适中,而他的唇色偏紫,薄唇紧抿,显得有些薄情,总而言之,如果说凌书玉是一个温润如玉的风流公子,那么眼前之人完全就是一个面带杀伐之气的硬朗男人。就在转念之间,玄墨手心叠手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脑子里筛来筛去就筛剩下三个斗大的字:战什么!玄墨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几日前在梦中屡屡向战承嶪挑衅宣战的嚣张气焰当场就被战承嶪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冷冽尽数给封冻住了。玄墨头一个儿反应就是拔腿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经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吓得都不听使唤了。 心慌慌的玄墨使劲抽了一下脸皮,本是想赔笑却“笑”得比哭更难看,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故作镇静地变了调调地开口道:“这……这位……公,子,您……怎知……奴,奴家的……闺名?莫……莫不是……您,您……暗恋奴,家,已,已久??”也不知玄墨的脑子触动了哪根自作多情的筋,此话完全就是无心之说,随口就溜了出来,但这话冲口一出,叫玄墨突然来了主张,当下也不再结巴了,故作娇羞地续道:“若是如此,还是烦请公子去请个媒人吧,奴家……唉,这事儿羞人答答的,奴家也不好自己做主——”言及至此,玄墨就是想借坡下驴,然后借着害羞的由由为幌子,脚底板儿也好抹油。哪知她回过身子刚撒腿儿,战承嶪一把将她薅了回来,顺手点了穴夹到腋下,转身几个箭步跳上了一驾早已候在巷口的马车,头朝下的玄墨自然也没看见,车夫正是炸臭豆腐的“大叔”…… 及近中午了,弄玉见玄墨这顿臭豆腐吃得愣是把自个儿给吃没了,便有些忧心,赶紧去找罗勒商量。 “小罗,我方才出去看,巷口那炸臭豆腐的连个鬼影儿都没有,也不知公主去哪儿了,咱们分头找找去吧?” “弄玉,你别急,我头先哄公主戴了一个‘追影香’的香囊,循着香味儿就能找到她,你在家守着,我出去找只鼻子灵的畜牲回来!” “嗯……小罗,你看咱们还是知会三公子一声儿吧,毕竟公主丢了不是小事儿!” “我的祖宗,你不要命了?!公主吉人天相,可不等于咱们也跟着都变成吉人内!你用脚指头想想方大人那个脾气,你还敢去给他说?!万一公主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跟着谁去玩了,咱们却告诉方大人她丢了……弄玉,青春大好,我未婚你未嫁,你舍得就这么死么?” “嗯嗯!”弄玉惶恐地点着头,手脚并用地把罗勒推出门去。 玄墨被战承嶪软禁起来了,软禁在一间只有一扇天窗的阁楼里,而且那窗,只比头大一点点,这就无疑增加了玄墨越窗逃跑的难度,而且,此难度,基本难于上青天。玄墨绕着屋子溜达了一圈,才发现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软”禁——不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就连墙壁也被毡子包了起来,而且屋子里唯一貌似可以睡觉的塌,也是由好几床软垫摞起来的。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陈设,所以除了可以在地上撒欢地打打滚儿,玄墨就再也想不出还能干点什么了。玄墨大字躺在地上,仰望头顶那“孔“天空,不由感慨:井底青蛙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唉!自怨自艾了半天,玄墨眯了过去。 方直书房。 “承嶪,我有一事相求,不过事先得先告诉你个秘密:如今被满城通缉的那个‘三三’,其实就是玄儿。她惹出来的这场祸事背后的利害,想必你比我看得更清楚,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旁人先于我找到玄儿,否则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承嶪,我现在能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却仍感力不从心,所以我无比严肃郑重地求你帮忙,我知道你的密报网那是百无一疏的,承嶪——”方直焦虑忧心地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战承嶪。 战承嶪灼灼的目光里闪烁着方直看不透的东西,好半天都没吭声。 “承嶪,我知道你还介怀于上次我逼你娶她,可这回不一样,我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才求你的!丫头心思单纯,大祸临头了她也许都还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得想法儿保护她!承嶪,你嫌她胡闹聒噪、你不喜欢她甚至不想娶她都可以,好歹看在她救过你一命的份上,帮帮我好么?” 战承嶪沉沉地凝视着方直,开口却问:“直,帮你可以,但你必须先跟我说实话,你对玄儿究竟有没有动心?” “战承嶪!”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纠缠这个无聊的问题,方直有些气急。 “在。” “你……你气死我了你!你没投胎到我爹肚子里还真是老家伙的遗憾!” “我不遗憾就好。”战承嶪一本正经地打断他,投胎到个男人肚子里还能出世为人么? “娘唉,您显显灵吧!战承嶪,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别以为我是在揭你的痛处哈!你自小到大没有祖亲,可能体会不到这种血浓于水的滋味儿,我对玄儿好,那完全是始动与我们的血缘!你若是还不明了,那就赶紧回家找个女人生个闺女好好‘明白明白’!话我就说到这份儿上了,你爱帮就帮不帮拉倒!”方直恼了。 战承嶪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道:“哥哥是怕你走歪路……弟弟开口哥哥什么时候说过不字?” 方直眼皮儿一翻,爪子伸向战承嶪的脸就是一通又捏又揉,惊诧地问道:“承嶪,这可不像是打你嘴里说出来的话耶?你不是向来厌恶称兄道弟么?” 战承嶪一巴掌拍掉方直的爪子,站起身淡淡地丢下一句:“你小我四岁,叫我一声哥还委屈你了么?跟长辈说话这么没大没小!……走了,有玄儿的信儿自会知会你。”出了门,战承嶪露出得意的一笑,心道:直,等你找到玄儿,粪都凉了! 方直一脸看见公鸡下蛋般的错愕,瞪着战承嶪的背影喃喃道:“自诩长辈也不怕折寿!……等等,你刚才叫她什么?……呵呵,有进步哈,终于不尊称义华公主改叫玄儿了,死木头,纯情的玄儿我可给你留了四年了,就等你去开她的窍了!”方直嘴边滑过一抹比狐狸还老道狡猾的笑。 53 君子报仇,十三年不晚 今天有事,来不及逐个详细恢复众位的留言,见谅!但还是要感谢告诉俺熊猫情况的大人!感谢替俺捉虫的大人(好像是两位吧?来不及详看了)!感谢提供群的小bubu!感谢所有留言、尤其是留长言的大人!再次向四川的朋友祝福! jine2006大人,如果你是赴川救援的人员,向你致敬!!! 最后,请允许我,攻击一下在第一章打负分、还说“千面”粗俗的那位,不喜欢就请离开,省得脏了您的眼!毕竟它是我的心血……睡得朦朦胧胧的玄墨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叮在自己的脸上,警觉地睁开眼,正对上战承嶪幽深的眸子,玄墨后脊梁一毛,立马清醒了许多,转转脖子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就从地上睡到了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床夏被。玄墨顿生一脑子阴影,顺手在被子底下探了探,还好,身上衣服裤子都在。于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慌张,就跟被子缠到了一块儿,越扑腾反倒越发地挣脱不了,战承嶪只顾坐在塌旁静静地看着玄墨折腾,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终于,他还是把视线别开了,前胸后背都有了明显的起伏。 “弄好了没?弄好了就过来吃饭。”战承嶪语调平平,在玄墨耳中却听出一丝嘲笑之意。盛怒之下的玄墨实在是很想高风亮节地拒绝吃战承嶪提供的饭菜,可是,她饿了,还饿得慌,香飘四溢的肉骨头确实比传说中的骨气实在很多。玄墨的小腿儿拧不过肚子,一步一挪地蹭过去。 屋子里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张矮案,角落里也支起了一盏灯,柔和的烛光透过灯罩,洒在一案子的饭菜上,竟有一丝家的温馨。玄墨站在案子这边,怔怔地望着战承嶪自然地在案子的另一边席地坐下,烛光似乎将他刚毅的线条融化了几分。不过玄墨却开始犹豫,毕竟冲着一张木脸吃饭,管它什么好饭都能嚼出木渣味儿来。 战承嶪略抬眼皮儿,沉沉地扫了玄墨一眼,仅这一眼,就是威严压迫感十足,玄墨识趣的赶紧在他对面坐好,埋头扒饭。糖醋排骨、孜然小羊肉、鲜虾春笋船……样样都是玄墨喜欢吃的菜,可玄墨吃得——没味儿。说战承嶪是个几棍子都敲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那都是在抬举他。可也正是他的沉闷,才让玄墨觉得忐忑,她真的不知道想不出猜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被他软禁起来。埋头又胡乱扒了几口饭,不安的玄墨偷偷地飞快地斜溜着小桃花,撅着挂米粒儿的嘴,贼兮兮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他,只见他垂着眼睑,举止稳重地嚼着饭菜,一点端倪都瞧不出来,玄墨越发地觉得心底没谱儿,吃到嘴里的饭菜又都变成了蜡味儿,不知不觉中,玄墨已经开始愁眉苦脸地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嘴里数。 战承嶪吃饱了,用帕子擦了擦嘴,玄墨见状也赶紧跟着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地坐好,眼睛却在无比心痛地巴巴地瞅着剩下的那大半碗白饭,狠狠地咽口水,本想战承嶪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应该问点“你吃饱了么”之类的话,那样的话自己也好再接着吃点,可是战承嶪似乎全然不在意玄墨对饭菜执着的留恋之色,拍拍手,几个下人悄声进来就收拾走了。玄墨心里一片绝望:完了,半夜又得饿醒了!面子上也真的都快哭出来了,这个时候,委屈至极的玄墨开始大大地怀念凌书玉的温柔和体贴。 案子一撤,空留战承嶪和玄墨面对面地坐着,玄墨不自然地悄悄地往后腾了腾屁股,企图离他远些,再远些。 “你吃饱睡足,该有力气回答我的问题了吧?”战承嶪仍是不带一丝感情地开了口。 玄墨憋屈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尽写:我还没吃饱呢!瞥完就又垂下头去拧衣角。 “你叫什么?” “三三。” “可是卧梅春的人?” “不是。” “四天前,镇国侯府羞辱朝廷重臣的案子可是你犯下的?” “不是。” “嗯?!” “……奏不是。” “很好,那你总该知道,我捉到你的那条巷子里的第六座宅子里,住着几个‘三三’吧?” 玄墨闻言大惊失色,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在那里?!惶惶之下玄墨一时失了主张,只能抬脸干瞪着战承嶪。 “三三姑娘,那晚你从镇国侯府后门出去的时候,正巧被赶来祝寿的我撞见了,见你形迹可疑,我便尾随于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玄墨火了,也顾不得藏马脚了,一个高儿从地上窜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问:“你你你,竟然没有列席?!你你你,竟然没中我的‘九曲幻音’?!你你你,竟然漏网了?!” “正是。”战承嶪交手回答,一脸云淡风清。 玄墨那个气呀,气得直想摔东西好好发泄一下,她能不气么?!她最想报复的正正主儿压根儿就没在场,妄她还喜滋滋乐呵呵屁颠颠地美了好几天,做梦吃饭都能笑出声儿来。看来这一回,她算是白白浪费了大好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了。眼下叫她更怄气的是,她非但没报复得了战什么,反倒被他跟踪了尾随了以至于软禁了!她,方玄墨,又栽了!又赔了!“二踢脚”在屋里蹦跶了一圈也没寻着有啥好摔的,抓狂的她只能狠狠地把自己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可是一点儿也不疼。玄墨这才知道战承嶪的手段有多老道、多卑劣、多毒辣、多没人情味儿,他弄这么一个四处软塌塌的破屋子把自己关起来,估计就是想逼自己抓狂招供的!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照实把刚才的问题答一遍。” 玄墨不搭理他,冷嗤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沉默,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一屋子的沉默。 战承嶪起了身,一直暗中绷着劲儿的玄墨睇着小桃花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可是要走了。哪知战承嶪几步逼了过来,大掌捏住玄墨的脸颊稍一用劲儿,就迫使玄墨张开了嘴,未及玄墨反应,一颗药丸子就进了嘴。 “你卑鄙!竟喂我吃毒!”玄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还呛出了眼泪。 “随你怎么说,这药治说谎话的有奇效。”战承嶪目不转睛地盯着玄墨的双眸。 嗯?玄墨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只片刻,玄墨的眼睛便开始发直,眼睑上的羽毛扇扑扇得也慢了下来,战承嶪贴近玄墨的脸,低沉厚重的声音伴随着他嘴中呼出的温润的热气一道吹进玄墨的耳中。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报复战什么,他弟弟欺负我,他的马□□我的马,我跟他没完。” “他弟弟对你做了什么?” “他诓我吃葱,熏跑了我的意中人,他还藏了我的肚兜不肯还我,好无耻。” “你到底是谁?” “……方三三。” “是么?”战承嶪深深地望进玄墨的眸子,炽热的呼吸努力压抑着什么尽数拂过玄墨的脸庞,玄墨心里咯噔一下,却没防备战承嶪突然用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后颈,另一条胳膊也死死地从背后箍住了她的腰,不由分说地低头以唇覆上玄墨的嘴。玄墨慌了神儿,当下反应是紧紧地抿住嘴,生怕被他察觉刚才那药丸自己压根就没咽下去,而是藏在了舌头底下,方才装出来的呆滞的眼神也没了,拼命在战承嶪怀里挣扎起来。谁知战承嶪似乎看出了她的屁股要往哪儿撅,眼角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诡笑,后腰上的手开始不安分,玄墨撑不住了,刚想呜噜一句“你不要脸!”之类的话,却被战承嶪的舌头钻了空子,伺机探入,游龙般灵巧地卷走了抵在她舌下的药丸。脑子瞬间上不来气儿的玄墨没看到,战承嶪眼底蓄满的得意的精光,当然更没听到战承嶪的心声:我憋了忍了十三年的“一吻之仇”,终于报了! 玄墨舌下落了空,猛然警醒了许多,也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性:绝不能叫他抓住自己没吃下测谎药丸的小辫子!于是玄墨的脑子很快下了指示:抢回来!狗急跳墙,玄墨把心一横,当下决定豁出去了——就算是战承嶪做春梦也梦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玄墨反客为主,双臂狠狠地勒住战承嶪的后颈,把他的头扳近自己,催动内力,很快在喉间形成一股漩涡状的冰凉的气息,连吸带吮、连气儿带舌头,反正玄墨能使出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嘴对嘴地跟战承嶪争起了那颗药丸,这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舌”战——舌头间不依不饶的大战。 两人间的气息渐渐紊乱,变得急促起来,玄墨是因为透不过气儿来,她眼前都开始金花四射了,而战承嶪呢?突见玄墨一双小桃花大开,猛地推开了战承嶪,忿忿地喊:“你卑鄙!你抢不过我就暗中用棍子捅我的肚子,这算怎么回事?!”吼了这么一句,玄墨眸子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冲了上去,用嘴把药丸子直接从战承嶪嘴里吸了出来,死命地压到舌下,挑衅地瞪着战承嶪。 战承嶪一脸窘色,脸颊处本就鲜明的线条瞬时变得更加突兀嶙峋,太阳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往外蹦,大掌悄然在身体两侧捏起拳头,星眸中闪烁起忽明忽暗的压抑,气息浓重地粗喘了几下后,战承嶪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明儿个在说!”转身便匆匆地离开了,那架势,完全就是落荒而逃。 不明就理的玄墨一脸娇憨地瞪着战承嶪奇怪的突如其来的反应,直到目送他仓皇地出了门,玄墨才渐渐地松了弦儿,无力地放躺在软榻上,深深地陷进松软的被窝里,机械地拉起被子盖住脸,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反应了许久,玄墨稍稍恢复些神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才觉察到,那颗被她成功拦截下来的测谎药丸,还在她的舌下抵着,砸吧砸吧味儿,嗯?酸酸甜甜的?用力一咬,嗯?嚼得动?又嚼了两下,怎么味道那么像陈皮膺子?(其实就是)黄豆大的丸子愣是被她嚼成汁儿了,最终咽下了肚儿。 黑暗中,玄墨不停地忽闪着她的眼,在软榻中翻过来覆过去,脑海中一直在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一开始,自己貌似是被他强“啃”了,可是后来呢?后来呢?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玄墨一下又一下地捶着自己的头壳儿,可还是一片茫然,唯一有印象的,只是他比小舅舅还要宽阔温暖的怀抱,还有…柔软的口条儿。想到口条儿,不知怎的,玄墨就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领口开始发紧(其实领口并不紧,只是她的呼吸开始加快了),小心脏开始加速…… 临睡前一瞬,玄墨喃喃一句:“战什么……大木头……我怎么不讨厌你了呢……”嘴角挂着一丝羞涩的笑,捂着自己的嘴皮子,玄墨昏昏睡去。 房间外,战承嶪单臂撑在门上,脑袋沉沉地伏在上面,声音暗哑地喃喃道:“小呆鸟,我又被你强吻了,你等着……看来我等不了一年了……” 54 男人间的“名分”之争 “恒,弄玉,你们快来!”刚一进院,罗勒就开始大声招呼。 “怎么了怎么了?找到公主了?”简恒和弄玉飞奔出来。 罗勒气喘吁吁地压低声儿说:“找到是找到了,可是有些大不妙啊——公主人在战将军府。” “战府?!”弄玉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小罗,你把她弄进去,我去战府探探。”听着简恒轻松的口吻,罗勒不由皱了皱眉头,迟疑地问:“恒,你一人——”简恒一脸如释重负地笑了,似乎中了邪一般,这更让罗勒害怕和诧异,罗勒心道:上门送死就这么轻松? 战府。 “将军,您什么时候把公主还给我们?” “帮着她闯下这么大的祸事你还好意思来要人?!” “属下不敢…只是,公主似乎铁了心地要报复您不是?” 一提到玄墨战承嶪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无奈地朝简恒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几天风声太紧,丫头性子又毛躁,放她走少不得又给我惹事儿,大汗下月初一抵京,下面该做什么想必你该知道吧?” “是,属下明白。”一听说战承嶪要圈着玄墨,简恒当场乐得心花怒放、盛放、奔放,恨不能就地就翻上几个跟头,再嚎上几声。 当天晚上,战承嶪依旧来“陪”玄墨吃饭,晚饭后,玄墨就躲战承嶪远远的,脚尖相抵,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战承嶪眼风往她身上一扫,玄墨立马呜噜不清地向他宣告:“不要药丸!” 战承嶪心里强憋了一口笑,表面上却平静地说:“那你老实交待!” 玄墨一斜眼儿,飞快地扑到身侧的软榻上,把整个身子藏到被子底下,闷声吼道:“奏是不说!” 寂静。 “战什么?你走了么?”细细软软的蚊子声儿从被子底下试探性地传出来。 “战承嶪。”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塌边的战承嶪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 “你还是出来吧,把义华公主闷坏了我可赔不起。” 只见软榻上的蚕茧剧烈一颤,僵了片刻后,玄墨裹着被子就跪坐到战承嶪跟前,鼻尖抵鼻尖地吼:“谁说我是义华公主?!你凭什么说我是义华公主?!战什么你真讨人厌!比凌书玉还讨厌!” 战承嶪脸上仍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炯炯地望进玄墨的双眼,听着她的咆哮,淡淡地开口道:“战承嶪。我不重复第三遍。义华公主,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玄墨被一股神奇的、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与战承嶪对视,那双夜空般深邃的眸子,叫她没那个小能力拔下眼,而且在玄墨心底,其实也有一种隐隐的念头,唆使着她不要拔。 “我哪有~战什么。”凝视了战承嶪片刻,玄墨便像受了蛊惑一般,声音又软成一堆豆腐渣。战承嶪心底却升华出一种挫败的感觉——孺子不可教的挫败。 “你不用开口我便知道。”战承嶪低沉的声音穿透柔和的灯光,直直拂上近在咫尺的玄墨的脸,显得无比魅惑,“第一,你的身体比旁人凉许多;第二,你只有一只耳洞;第三,我的骋只有你的奔这一个‘夫人’,还想听第四第五吗?” 玄墨再度红了脸,声音像脱了骨的扒鸡一样变得更加酥软了:“知道我是谁你还关我,放我出去——战什么。”不知怎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玄墨就爱上了叫他一声“战什么”的感觉,就像当初喜欢摸凌书玉的胡茬一样,那种滋味儿,扎在心上刺刺痒痒,仿佛具有一种能叫人上瘾的挑战性——叫了一声便想再叫第二声,摸了一下就想再摸第二下。 “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承受着波光流转的小桃花的巨大诱惑,战承嶪又坐立不安了,因为他的体温已开始骤然上升。他有些狼狈地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玄墨丢下一句叫玄墨匪夷所思的话便离开了,“你若有本事放出信儿,大可告诉他们,你被我关在战府的‘藏墨阁’中。” “藏墨阁?——藏墨宝的阁子?……难为你这个武夫了,还挺有情调……战什么……”玄墨羞答答地自语,叫门外的战承嶪险些咬掉自个儿的舌头,“小呆鸟,是藏玄墨的阁子好不好?” 玄墨中了邪,一向猴屁股的她竟然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任怨任罚地在藏墨阁的阁楼里呆住了——安静地由着战承嶪关着她,不哭也不闹,不逃也不跑,而且,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每当临近吃饭的点儿时,她就会莫名地欣喜和激动,还会满心期待地主动站到门边“恭迎”战承嶪,和他带来的好吃的——像极了一个忠于职守的望夫又望食的小媳妇儿。 在她被关的第三天中午,玄墨又雀跃地冲到门口,孰料冲劲儿太猛,冲过了,竟一个猛子扎向刚巧推门而入的战承嶪的怀里,就势把他扑到了地上,更过分的是,阴差阳错间,玄墨骑在了战承嶪的肚皮上,而且就在那一瞬,战承嶪岔了气儿。战承嶪身后的侍从们识趣儿地没敢跟进来,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这么盼着我来?”同样一句话,凌书玉说出来一准是调情的口吻,而且不用想就知道是痞痞的升调。可到了战承嶪嘴里,就成了平调,叫人都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满薄怒,还是调情打趣?若是后者,那倒真难为他了,难得闷葫芦也能开出花来。 大窘的玄墨把脸埋进战承嶪的前襟里,闷声哼哼:“……不是,是我饿了。” 战承嶪不保证俩人再这么抱一会儿他能一直坐怀不乱下去,卷着玄墨坐起身子,轻轻地把她推开,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淡淡地向外吩咐:“传膳。”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过饭,战承嶪起身要走,不经意回头捎了一眼玄墨,发现她那双小桃花正满是落寞地紧紧锁在自己脸上,于是,闷葫芦花开二度:“不舍得我走?”又是降调。 玄墨叹了口气,小声道:“我想有个会喘气儿的陪陪我。”想起这两天来的孤独,选眼眶就有些发酸,倔强地背转过身子才开始耸肩膀,战承嶪嘴角一抽,心道:敢情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会喘气儿”的?!……不过丫头,此番你闯的祸真的很大,这是你该受的惩罚。战承嶪黑眸幽幽一转,转身离开了,玄墨听着门响,失神地跌坐回榻上,把头埋到膝盖中,空洞的失望和落寞在体内蔓延开来。 “公主。” 只一会儿,玄墨听见有人叫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站在塌边,手里提着一个盒子。 “公主,我家公子说,这盒中之物会喘气儿,足以给公主解闷儿。”说着,毕恭毕敬地放下盒子,又毕恭毕敬地走了。 玄墨三下两下抹去泪儿,好奇地打开盒子取出一看——战承嶪送来的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型风箱,一推一拉间,的确像是在“喘气儿”。玄墨又气又急,拍着门板子就叫嚣:“战什么!你讨厌死了!……你蠢死算了!……你一定是呆驴变的!” 房间外,方才那个书童尴尬地溜了一眼身边的战承嶪,却见战承嶪面子上云淡风清,似乎嘴边还挂着一抹不显山不露水的微笑。 “凌波,你去书房把我要处理的密信都取来。” “公子,您——” 战承嶪吊了吊眉,横了那被唤作凌波的书童一眼,凌波一愣,转而眉开眼笑地跑了。 那天下午,在玄墨惊异的目光中,战承嶪堂堂正正地把办公地点搬进了藏墨阁,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玄墨心底还是泛起了小小的窃喜:木头驴,其实还挺善良的…… 就这样,玄墨一连被关了七天七夜,到了第七天傍晚,玄墨被饭菜里的蒙汗药给蒙过去了。战承嶪用自己的披风把她裹严实了,紧紧地护在胸前,纵马秘密地出了京城。 城外十几里的官道上,驻扎着大队人马。 “大汗,大妃!小公主回来了!” “快传!” 战承嶪抱着玄墨大步流星地进了主帐。吉布急急上前接过被裹成春卷一样的玄墨,情不自禁地先亲了一口,对战承嶪笑道:“战大哥,这回好在有你藏着她,要不然以直舅舅的性子,一准把她的小屁股打成寿桃!” 战承嶪给穆赛和方亦男见过礼后,回道:“世子言重了,不过,这回直的确气得不轻。” 方亦男与穆赛相视一笑续道:“夫君,看吧,这就是你和吉布一味儿宠着她的好果子!妄小直疼她疼得紧,不也一并叫她给祸祸了?!再不管着她点儿,她变成土霸王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穆赛爽声笑道:“欸,娘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尽管放心,自会有人替咱们收了她…你说是不是啊,承嶪?” 战承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翌日清早,玄墨一睁眼,便是吉布放大的俊脸,玄墨一个猴挂攀上吉布的脖子,顺便借力坐起来,蹭着他的脸撒娇道:“吉布小哥,你背着我又偷偷地变英俊了嗯?” “死丫头,还不悠着点劲儿!哥哥英挺修长的脖子要折了!” “嗯~~”玄墨不依,依旧面条儿一样软在吉布身上,一想到这不是在做美梦,活生生的、朝思暮想的吉布就在自己身边,玄墨就兴奋地仰起脸,在吉布脸上“啾”一下,然后眯起小弯月,笑眯眯地等着看吉布的反应。吉布脸色微赧,转转眸子,也礼尚往来地眯眯笑着回给她一个“啾”一下…久违的兄妹俩鸟儿一样互相“啾”个不停,暖意融融的嬉笑声从帐子里飘出,一直飘到天上,过路的两只鸟儿一愣,转而停到了附近的一根树杈上,“啾啾啾啾”互相啄个不停……美好的一个早晨。 进京路上,玄墨倒骑在吉布身前,唾沫星子四射地讲着她是如何用大葱雪耻的,虽然吉布早就从战承嶪那儿得知了此事的全部经过,但玄墨光彩绚烂的笑和惟妙惟肖的模仿,还是把吉布逗得一直亮着他那口整齐的白牙。 “死丫头,这回你死定了,不管小舅舅这口恶气他撒不撒得出来,你都甭想安安生生地躲过去了!”吉布宠溺地用指背夹了夹她的小鼻子。 玄墨立马装出一副怕怕的表情,脑袋抵在吉布怀里摇来晃去,求道:“吉布哥哥,你一定要救我哎!你最疼我的!” “那你说说我怎么救你?莫不是舅舅打你时我垫在你背上?” “不要,吉布哥哥,咱俩形影不离好不好?白天同进出,晚上同屋睡,这样就不给他可趁之机了!而且你块儿比他大点儿,舅舅不敢拿你怎么样的!”瞅着玄墨如临大敌、严防死守的神色,吉布无奈地摇摇头,算是勉强地答应了。 镇国侯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又团聚了。 方直脸上挂笑,眼里飞刀,刀刀射向玄墨。有了吉布撑腰,玄墨母鸡一样耀武扬威地向方直抬头挺胸,满是挑衅,可只要方直稍稍有点风吹草动什么的,玄墨立马战战缩缩地躲到吉布身后,半露出脸来睇着方直。方直瞧着她那可笑的娇憨的模样儿,肚子里的火儿一点点地就被抽空了,面子上却没表现出来,时不时地虎着脸诈唬兔子几次,没想到,还屡试不爽!一连逗了她好几回,方直终是没憋住他得逞明快的笑,望着方直得逞快意的笑,玄墨这才恍然,闷着头鼓起腮帮子呼呼喘气儿,活像个气包包。方直给吉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错过眼下玄墨脸上可笑的表情,吉布会意,装作不经意地频频回头几次,然后跟方直相视咧牙大笑。 晚上,大人们都留在前堂聊天,插不上话的玄墨早早地回了她在亦难苑的房间,又早早地钻进她思念已久的被窝。 “嗯~还是我的狗窝最舒服~”玄墨身上每一根汗毛都以最舒服的姿势放倒。 眼见着就要眯过去了,门响了。 “吉布哥哥,快来,帮我挠挠后背,突然很痒!”玄墨嘴里呜噜着,闭着眼很配合地掀起被子,露出后脊梁,一只温热的大掌温柔地给她抓了起来。 “左一点左一点…下一点下一点…嗯~~右一点点……停!就这里就这里!用点劲用点劲!”玄墨像一只懒猫,惬意地享受着旁人给她挠痒痒。 “乖玄儿,舒服么?”方直温哑地问了一声。 “嗯,很——”玄墨突然刹住了声儿,一个眼瞪得有两个大,身子就那么僵在那儿了,当下哪儿也不敢痒痒了,除了头皮。 方直隔着被子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好笑地叱道:“别装了!给我起来!我数三个数——”玄墨“训练有素”,马上裹着被子乖狗一样在方直跟前坐好,讨好地扑闪眼睫毛,方直强忍不住还是“噗嗤”乐了。玄墨见状,赶紧趁热打铁,自动自觉地投怀送抱,小声哼哼:“小舅舅,咱俩扯平么,讲和好不好?” “好。”方直笑开了。 玄墨立马抱紧方直的腰,舒服地在他怀里拱拱脑袋,极其狗腿地示好道:“小舅舅,我就知道我没有白白想你……”说这话她丝毫不怕闪着牙,要知道在她“逃窜在外”的日子,整日介除了战什么她不作他“想”,听她又道,“其实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只要你不再骗我,我还把你排第二好不好?” “那原来排第二的吉布哥哥怎么办?”悄声进来的吉布笑着□□一句。 “吉布哥哥好说话的,他是老好——呃——银——”玄墨突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话说到一半卡住了。怯怯地赔笑地从方直怀里钻出头,小桃花紧张地睨着吉布,吉布就站着床边瞪着她。 “呃——并列可不可以?”玄墨作难地低头绞手指头。 “不可以!”方直和吉布强忍着笑异口同声。 “唉——”玄墨的头“咚”地一声,沮丧无力地歪倒在自己的腿上,一时很羡慕缩头乌龟。 方直和吉布相互挤眉弄眼,眼神互相交流着。 “小舅舅,花好月圆,喝一杯去?” “妙极!” “走了,叫丫头自个儿想去吧!” 俩人勾肩搭背地出了门,可怜的玄墨抉择了一整宿,连起夜上茅房都在想:要是大熊就把舅舅排第二,小熊就把哥哥排第二……带着功利的想法上茅房的下场就是,她蹲了半宿,却什么也没“熊”出来。 小喜鹊,垒窝忙,公鸡唱三唱,天亮了,玄墨自己成了熊猫,可她还在不懈地纠缠着这个问题。终于,她眼前亮起一道曙光——把主意打到了穆赛身上:要不,叫阿爹委屈委屈?让出第一来?可是……那么……不好吧……玄墨郁闷死了。 她不知道,此时,隔壁,穆赛正拥着方亦男信誓旦旦道:“娘子,你相不相信?就算是玄儿嫁给了承嶪,我在丫头心里第一的地位那也是岿然不可撼动的!”熟知女儿本性的方亦男没好意思打击她最亲爱的夫君,只是嗤嗤低笑,心说:我的亲亲夫君,你的宝贝闺女是个有了男人忘了爹的典型,你许是不知道吧? 而且玄墨更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战府,早起练剑的战承嶪突发奇想:我在丫头心目中能排到第几呢?……不行,就算不仁不义,我也该争上一争,爬上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哼哼,丫头,你心里那位置,舍我其谁呀?想到这儿,战承嶪一吊嘴角,挽出个漂亮狠厉的剑花。 好了,这下全好了,玄墨身边的大男人们,他们之间的争风吃醋终是开始露出冰山一角了,叫玄墨挠心的日子也渐渐逼近了…… 55 番外二:我是谁 我倒底是谁?嶪王世子?关西将军?对我而言,它们都是虚幻一时的过眼云烟,统统都不重要了。眼下,我只想知道,我只关心,我该以什么身份存活于世,而我的她,究竟会喜欢哪一个我——是二十岁之前那个有点儿内向,却也是满腔热情,活得洒脱超然的凌书玉;还是二十岁之后这个城府很深、郁郁寡欢,被仇恨困住的战承嶪。 我没有人格分裂,只是遭遇了那么一场劫难,改变就成了身不由己的选择……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我的父亲凌战是南诏国王族的后裔,年少轻狂之时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结识了当今的皇上,惺惺相惜之下,父亲竟毅然决定抛弃荣华富贵,泪别了族亲故土,从此跟随皇上开始了金戈铁马南征北站的生活。患难与共之中,二人歃血结义,发誓此生真情与共同甘共苦。 苍天不负,皇上在父亲的辅佐下,翻开了□□新的篇章。而也是在安邦定国之后,年近不惑的父亲才有了我,并以汉人的方式给我取名“凌书玉”,其实,日夜魂牵梦绕南诏故土的父亲,私下里曾数次淌着热泪告诉母亲,我应该姓战,是他凌战的“战”,是能够自豪地对外宣示我嫡长子身份的“战”,是能代表他对我的殷殷希望的“战”。 或许是因为我像极了父亲,也或许是由于自小没有族亲相伴的关系,我从小性子就有些“木”,木得有些冷,甚至有些不了解我的人还会说我品行孤傲。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有些孤独,有些寂寞,我很渴望身边也能有一大群的兄弟姐妹,就像直和逸一样——我最好的朋友们。不过说句实话,在他俩之间,我更欣赏直一些,他开朗,他爽快,他不羁(甚至不羁到有些放浪形骸),他洒脱,他坦坦荡荡广交朋友,却不是八面玲珑世故圆滑,不论他走到哪里,任男女老少都很难不喜欢他。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也好在身边有他,我才没有一直“木化”下去,最起码,耳濡目染,我从他身上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比如说,自然而然地跟女子调调情什么的(近墨者黑嘛)。只不过,对于这个廉价好用的伎俩,我只在一个人面前小试了一把牛刀。 父亲生前曾多次说过,镇国侯一家子,活得真,活得正,活出了人的真性情。而一向开明甚至有些顽皮的母亲,也常常当着直的面“打趣”我:“书玉,娘真希望哪天一觉醒来,能看见你像小直一样被一群小女子堵在府中出不了门呦!”娘说这话时,我不脸红,倒是向来大大咧咧脸皮挺厚的直会脸红。 可是,母亲没有等到那一天,她甚至没等到我行冠礼的那天,国舅图谋篡权,先从铲除朝中命臣下手,父亲首当其冲了一辈子,那次也未能例外。想想多么可笑,曾经苍天为证,誓与父亲患难与共的皇上,在江山和父亲二者间,选择了江山;曾经沧海为鉴,誓与皇上死生想从的父亲,在江山和自己之间,却也选择了江山,同样的选择,却是不同的心境。可叹父亲为他放弃牺牲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换得他的真心。 就在我行冠礼的前一天,父亲自刎,母亲殉情,我心里的阴霾,从此种下。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关心,我凌书玉的人生,竟是不完整的,而且,注定一生缺憾——因为,我根本就没行冠礼。二十岁,我正式改姓“战”,以了却父亲的夙愿,更名承嶪,取继承父亲嶪王功业之意,此名一出,便注定背负上了仇恨和孤寂。在本该是宣告我成人的这天,我远赴西疆关西大营,从此日日坐观大漠孤烟,遥望长河落日,痛饮鞑子鲜血,醉卧万里沙场……我心如死灰,惟愿畅快淋漓的一死,也好叫自已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双亲。 可冥冥之中似乎总有安排,天也总不遂人愿,失心疯一样度过了两年多,虽然我参加的大战小役不断,可我却依然苟活于世,而且,我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不远处,又有一场大的转变在等着我,只是这一回,我将心甘情愿地陷身进去。 那一天—— “将军,一队人马正急速向我关城逼近,来者身份不明!”士兵来报。 我放下兵书,登上关墙远眺,果不其然,一队人马正踏着滚滚黄沙而来,细细看便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铁骑——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匹匹都是日行千里之驹,来者,似乎不是善善之辈呀,我微微皱了皱眉。就在我思量的功夫,他们便抵关门之下,井然有序地呈一字排开,一阵一式,都张弛有度,从容不迫,很有章法。 “来者何人!”我手下的副将姚光暴声喝道。 不作回应。 “主子,他娘的敢藐视我……咱们!” 我略扬下巴,姚光受意,一抬手,关口随即森严戒备起来。正当时,铁骑正中似是为首之人打马踱出,随手扯开斗篷上的帽子,竟然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庞。我正要细看,却见她缓缓仰起头来朝我微微一笑,温润亲切的声音朗朗传来:“承嶪,八年未见,还记得我么?” 我敛睛一瞧,大惊,来人竟是方姐姐! “你们在这儿候着。”方姐姐侧脸吩咐一句,便飞身跃上关城。我赶忙行礼,却被她一把拦住,柔声笑道:“自家人勿需多礼。”自家人?陌生……却很亲切的一个词。我不知道方姐姐前来竟是何意,只能先客气一句:“久闻方姐姐治军有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呵呵,承嶪,跟我还来这一套。”方姐姐笑了,笑得我有些窘迫。 “我软磨硬泡了两年,你那蛮汉姐夫才准我来看你一回。这次幸好没听他的,我只带了陪嫁的轻骑,若不然带上他配给我的那票子人马,咱俩一准儿得干起来!”方姐姐还是那么爽朗,明艳动人的她就像上古传说中黄帝那掌管光明的女儿魃一般,往那儿一站,就能叫久驻边疆的将士们都热血沸腾起来。就连我那长久冰封住的心,竟然也掌控不住地有了几分暖意。 方姐姐一落座,牛饮了一口茶便开门见山道:“承嶪,此番姐姐前来确是有要事相告。” “方姐姐请说。” “承嶪,太子跟我的大女儿即将大婚,你从前跟太子也算说得过去——” “方姐姐,我发过誓,大仇不报,誓不回京!”听她说到这儿,我就明白她的来意了,她是来作说客的,是来劝我回京的。想到这儿,我的拳头就在袖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快三年了,我以为我对心上的那块旧疤已经不会太在意了,谁知真要碰触它,我还是胆怯,唯有极尽所能地护着它、藏着它。 “承嶪,你容姐姐把话说完,姐姐无心拿这场婚事来刺痛你,只是大婚期间,国舅一党将亡命一战,我与你姐夫就算是为了女儿也要跟他拼死相搏,姐姐来就是想亲口问问你,你要不要回京手刃老贼?”方姐姐柔中带刚的一席话如平地惊雷般字字砸在我心上,她那双漂亮的凤目也毫不吝惜地将柔和温暖的光芒穿过我的双眼洒到我的心上。我似乎听见,心底有冰融的声音。 方姐姐柔柔地手紧紧地握了我一下,满是鼓励地又说:“我方亦男虽嫁了外族,却仍是方家的人,即使如此,有些事儿便绝不能袖手旁观。小直一心惦记着你,他偷偷写信给我,叫我帮他进兵部,以便找个借口来关西大营陪你,我想,那倒不如你报了仇,堂堂正正地回京陪他更好些不是么?”我猛地抬起头,复杂地看着她,脑海里又回想起父亲对方家的评价。方姐姐见我不答,突然睇着醉凤眼朝汤臣努努嘴,笑道:“承嶪,你消沉了三年,你以为咱们都不知道么?傻孩子……” 却见汤臣单腿跪在我脚下,闷声道:“请主子见谅,奉大妃之命,誓死守护好主子,主子在属下在,主子亡属下亡!” “方姐姐——你——唉——”我瞪着汤臣,消化了好半天,真的是彻底无语了,敢情方姐姐怕我寻短见,还真是用心良苦呀——两年多了,我竟丝毫不察汤臣是她专门派来保护我的人!我心底也油然升起一股渺小的感觉:狐狸,还是老的滑呀!但我也隐隐地觉得,心底的冰,融化得更快了。 “呵呵,承嶪啊,来而不往非礼也,姐姐这忙可不是白帮的呦!”只见方姐姐光彩夺目地冲着我笑,没来由地,我背后的毛根根直立起来——那笑,听着有些瘆人,看着有些……算计。 “你可记得当年那个尿了你一身的小魔头?”难以想象,开朗明媚的方姐姐也有蹙眉发愁的时候。 “嗯——啊。”我的脸突然有些没来由的热——不也就是那个为了一口奶豆腐而强吻了我的漂亮小妹妹么? 方姐姐眉心都拧出疙瘩了,她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沉痛”地说:“我把她送小直那儿了。你若跟小直还有那么点子情分,不想看他英年早逝,你便想法子替咱们收拾收拾那丫头!” “啊?”换我一脸错愕了,这么厉害?!可一转念,我也能稍稍理解:她一岁半时就那么“强悍”,天晓得十年后的她会达到什么境界的“修为”。不自觉地,我扬了扬嘴角。 “那个,承嶪啊,丫头戴假面,还是寒冰体质,你一摸就能知道,会点拳脚,一肚子坏水儿,一脑门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多包容着她些哈……唉,想我一准是怀她时臭豆腐吃多了,把她愣是生成臭筒子了……对了,你可想着,你娘子怀孩子时,千万别叫她沾臭豆腐哈,闻味儿都不成!”方姐姐自顾不着调儿地喋喋不休,边说还边朝我挤眼睛,我顿感哭笑不得,她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她已经铁了心地把那丫头全权丢给我了。再看看她那表情,明显写着:可是把包袱甩出去了!我刚要推辞,突见她一拍脑门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压下我的话头抢先又说:“对付她你可千万别跟小直一样硬碰硬,为此小直就没少吃苦,带兵打仗,与敌作战,都讲求‘计策’,这点方姐姐看好你,想必你定会想出妙计降了这丫头!”听到这儿,我更是啼笑皆非了,有这样胳膊肘子尽往外拐的娘么?连“对付”“计策”这样的硬词儿都搬上了!我正纳着闷儿,方姐姐已经站起身要走了,临出门她又回头“严肃”地叮嘱我一句:“承嶪,如果你能降得了她,而且看着她也顺眼,其实你也不会不顺眼的,方姐姐不是卖瓜的王婆,丫头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她那祸祸人的容貌,反正她姐姐是比不上……咦?说远了,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方姐姐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法转换得极快,我当然不知道她刚才想说什么,所以我只能困惑地摇摇头。但我知道,我的脑子正在控制不住地好奇,当年的小丫头,长大后会美成什么样子呢?不期然地,她那双灵动的、似能滴出水来的小桃花,跨越绵绵时空再度映进我的脑海中。 “噢噢,我想起来了!你若制得住她,我就把她送给你了,顺便还附赠丰厚的嫁妆,怎么样,承嶪,这笔交易里外里都是你划算不是?她除了身子凉点不能给你暖床,其他的都很正常的!承嶪,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你能委屈就委屈一下吧,别拒绝姐姐哈~”方姐姐干抹了一把莫须有的眼泪。 “方姐姐,这——”这叫什么事儿呀?!方姐姐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行啦!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走了!京城见!”方姐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目送着她离去,我浑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一拳砸向门框:苍天有眼!我终是等到了报仇这一天了!赵贼!我定要你死得好看!身后,整扇门轰然倒塌,我尘封了三年的心,也有了一丝超脱的希望。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报仇雪恨之后,埋葬在体内很多年的“凌书玉”,竟也有“不得不”重新活过来的一天。也正是从“他”苏醒的那天起,我开始了我的“瞒天过海”之计——一切一切,只为等她做出选择。 56 指婚战承嶪 九月初十,老皇帝正式禅位,太子谢铮登基,改国号“佑正”,方留书被封为皇后。新皇将在一系列的仪式盛典过后,于酉时在太和殿前大设宫宴。 下午,谢铮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战承嶪。 “承嶪,这么急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提前做个准备,晚上宫宴,皇父要给我你们几个指婚。” “我们几个?!”战承嶪陡然抬头逼视谢铮。 “皇父打算给他们指谁我不知道,但是你——”谢铮顿了一下,注意到战承嶪的脸已然冷了许多。 谢铮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道:“承嶪,我就怕你会这样,皇父也真是,指谁不好,偏偏——” “就直说给我指的谁就成!”战承嶪贸然打断了他,抓着扶手的手背上爆出了根根青筋。 谢铮一愣,叹了口气轻吐俩字儿:“三妹。” 战承嶪一敛眸子,勃然起身,丢下一句“知道了。”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谢铮冷声轻喝。 “臣,接旨便是。”已走到门口的战承嶪停下脚步,却并没回头,仰天闭目长叹,心中却冷笑一声做好了盘算。 “承嶪,”正要发作的谢铮见他这样,却也联想到他心里的苦,无力地叹了口气,“皇父欠嶪王叔叔的我补偿不了,但我谢铮决然不能再欠下你的!今晚,只是想你委屈接受,配合我演场戏!”谢铮语速很快地在他身后辩白着。 战承嶪有些不解,狐疑地转回身子。 “承嶪,或许你并不知道,三妹她,涉嫌谋害安东藩王世子一案,证据确凿,已是罪不容诛,本该早早办她,怎奈皇父心有不忍,总是给她遮着掩着,并从中百般阻挠。他年岁大了,有些事即便是不糊涂他也会装糊涂,可我不能因他一时糊涂,而叫老藩王一直饱受丧子的煎熬,只有彻查此案,才有可能找到世子的下落。承嶪,再帮我一回,今晚你只需假意接旨便可,我一定赶在礼成之前还你自由身,并尽全力助你抱得美人归!” 战承嶪又恢复了冷静,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晃即逝,扫了一眼谢铮道:“臣说臣不接旨了么?而且,皇上知道臣想抱何许美人归了么?倒先把大话讲在前头。” 谢铮自嘲地笑笑,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暗中松了口气。须臾间,只见谢铮的眸子中精光一转,接着就佯做严肃地端出皇帝的架子来说:“美人之事暂且放放,战爱卿,可否先给朕解释一下,卿服下解毒丸之后,接连数月闭门谢客,就连朕和方直梅逸都通通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臣需静养。”战承嶪坦然简答。 “哦,静养。”谢铮一脸恍然大悟,稍停片刻又道,“看来韩世同真是活腻歪了,小小金陵府尹竟敢欺君!头先儿竟荒唐地给皇父上折子说什么他在金陵城里把你给得罪了云云。爱卿,我就说嘛,明明你在静养,那金陵又怎会凭空冒出一个你来?!” 战承嶪正欲开口,谢铮连连摆手抢白道:“欸,可别给我说是有人冒充你哈,韩世同可说了,那人手持‘战’字玉佩!” 战承嶪被噎,顿了好半天才警觉地看着谢铮问道:“皇上何意?” 谢铮笑了,笑得很是纯净,道:“承嶪,‘凌书玉’再度现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某人心中的仇恨已然放下了?” 战承嶪哑然。 谢铮敛住笑容淡淡地说:“承嶪,放下吧,放下你好受,也好叫皇父好过些。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每天父亲用膳时,他都会多备一套碗筷,是给嶪王叔叔的。父亲当年是想用缓兵之计救出叔叔,哪承想叔叔性子急烈,竟先去了。承嶪,你完全可以不信,毕竟谢家欠你们的已经还不上了。” 战承嶪低头不语。 谢铮睇眼瞧瞧他,转而拍着他的肩诡异地笑道:“罢了,不提这个了,反正不耽误咱俩亲上亲就成!” “嗯?”战承嶪纳闷地抬起头。 “呵呵,”谢铮一脸狎昵之色地搂着战承嶪的肩膀道,“别告诉我,凌书玉还想拥我小姨子之外的美人儿入怀,嗯?” 难得战承嶪也有气急的时候,稍稍提高嗓门抱怨道:“皇兄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瞧着战承嶪不打自招了,奸奸的笑在谢铮的俊脸上蔓延开来,他朝战承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眉道:“很好,终于又肯叫我一声皇兄了,看来小丫头本事不小!……你放心,我力挺你娶她!不过我这几天一直在苦恼,你说小姨子一过你的门儿,咱们这几大家子之间的称呼不就乱套了么?!先说咱俩,你叫我皇兄也成,跟着小姨子叫皇姐夫也成——连襟嘛不是?!可恶的是,咱得叫吉布那小子一声哥!咱俩比他大好不好?!不成!我怎么也得塞个妹子给他,我娶他妹子,她娶我妹子,两下扯平!”想到这儿,谢铮竟孩子般地笑出了声儿。 战承嶪白了他一眼,徐徐道:“是很好,可皇兄想过没有,最棘手的呢?怎么说伦理上方直这个‘舅舅’也在那儿摆着来!敢问皇兄可曾叫得出口?” “我敢叫他也得敢应!”谢铮一脸的忿忿和郁闷。 “我看皇兄还是知足吧,他小子不敢应你,倒是有一百个胆儿应我!想起方直算计我做他外甥女婿时露出的那白眼狼一般的笑,我就忍不住地想暴揍他一顿!” “所以,你就‘化身’凌书玉,绕过方直,瞒天过海自力更生地去勾引拐骗我那纯情的小姨子?!”谢铮了然地大笑。 “别用恁难听的词儿好不好,方直当初硬要把她塞给我时,我就知道决不能领他这份‘情’,他那点子心眼,光用脚趾头我就能数过来!反正玄儿早晚也是我的,逗她玩玩,教她点男女之情,倒也有利于增进我们的感情。”战承嶪理所当然地正色回了一句。 “一家子活宝。”谢铮甩甩头,憋笑憋得胸闷,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对了,你别那么得意,别以为镇国侯府一家人看好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宁安侯为他儿子骆修,跟皇父要小姨子都要了好几回了。而且,梅逸也总奇怪地找各种借口推延皇父的指婚。书儿告诉我,小姨子今年冬月初六才及笄,想来梅逸也是想拖到那时候,好讨得小姨子……” 战承嶪突然忿忿道:“皇兄,给你一搅合,我倒成了贪慕虚荣的负心汉了,大汗和方姐姐那边……” 谢铮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信誓旦旦道:“欸,咱老丈人那边不打好招呼,我怎么敢叫你蹚这浑水!不过说正经的,你小子可得抢在他们面前把小姨子的芳心抓牢,实在不行,就先斩后奏,霸王硬上弓先要了人再说!”说到后面,谢铮一双眸子兴奋地直放贼光。 战承嶪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身子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热。谢铮睇眼一瞧,用手背拍拍战承嶪的胸,诡异地笑道:“弟弟,哥哥今晚推你一把如何,成与不成可都全看你的本事了哈!……书儿说,小姨子笨点儿,要不要哥哥再为你备点儿秘制的高级的能立竿见影的……呃……催情香什么的?保你——” 还没燃起催情香,战承嶪的浑身上下就已然烧得厉害,差点冒青烟,本是太阳色的皮肤上迅速泛出赤红,责怪地瞪了一眼谢铮,止住了他无尽的“遐思”。谢铮干笑两声,闪回到御案后面,心虚道:“算我没说,算我没说哈!”战承嶪被他几句话勾得越发坐不住了,起身就要退下。谢铮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拦住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可警告你哈,打现在起我给你一年时间,把她□□好,哪怕是人前会装装样儿都成!教不好我就换人!……前儿个她在宫里头才呆了半天,就把我那两个皇儿带成了野猴儿,这叫什么事儿呀!……害我接连两个晚上连书儿的毛儿都没捞着沾!” 望着谢铮吃瘪的模样儿,战承嶪愣是忍住了没去打击他:方直“调”了她四年了都没成效,我一年能把她调成什么样儿?!不过,作为前车之鉴,战承嶪倒是越发地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孩子,还是迟些再生吧! 夜幕初降,整个太和殿前灯火通明,映亮了一方天空。赴宴众人陆陆续续地提前入座,恭候太上皇、皇上和皇后的到来。玄墨四下看看,见自己上首挨着吉布,下首挨着方直,马上喜不自禁地想:真好!今晚可以吃到三份奶豆腐!三份芙蓉虾球!三份杏仁酪!要知道,这些可是今晚她“勉为其难地”来赴宴的唯三动力!想到这儿,玄墨竟然独乐乐地笑出了声儿,笑得身边的方直和吉布向她投来莫名的目光。玄墨立马噤声儿,赶紧端起茶盏佯装吹茶貌,吹了好半天,方直和吉布也跟着盯了好半天,玄墨都快把腮帮子吹破了。 待她眼风左右一斜,确定方直和吉布探寻的视线都撤回去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倒着盏中的茶。仰头抬盏的时候,玄墨敏锐地觉察到哪有不对劲,当下放缓了咽茶的速度,借着茶盏作掩护,机敏的小桃花四下一转——当她那俩桃花往正中一对,当下嘴里那口茶就连带着茶叶渣一并喷回了茶盏里,还反溅了她一脸——谁他二大爷的安排的坐席,叫战什么坐自己的正对面!且不论跟他那深沉的木脸一冲,天晓得皇家极品奶豆腐到了嘴里会变成什么味儿。更要紧的是,自打玄墨被战承嶪放出来后,她就病了,而且可怜的玄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倒底哪里出了毛病,典型症状就是: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口舌干燥、心跳加快、浑身燥热、皮肤瘙痒……这不,现在这些症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听到玄墨闷闷地“噗”了一声,方直以为玄墨呛着了,便赶紧掉过脸来关心她。一偏脸,却撞见玄墨腮边挂着大滴的晶莹的“泪”珠,正不断地滚滚滑落,方直不知何故惹玄墨“伤心”至此,赶忙凑过身子,刚要把玄墨揽在怀里安慰一番,视线却在玄墨鼻尖上顶着的那片可笑的茶叶上停滞了一下,当下伸出去的长臂就僵在那里,嘴角由不得人地抽搐了一下。方直再一凝神,发现兔子正郁闷至极、五官扭曲地死盯着正前方某处。方直顺着她的目光沿路找去,便瞧见了正颔首闷声独自饮酒的战承嶪。 方直肚子里一搅合,便搅出一包坏水儿,于是坏坏一笑,“呼——”地使劲往玄墨耳朵里吹了口气,玄墨身子陡然一筛,惊噱噱地掉过头来,脸皮儿剧烈的抽动宣告了她受到了惊吓。方直忍着笑伸过手去,狠狠夹了一下玄墨的小鼻子,顺带着把那片茶叶夹了下来。玄墨捂着生疼的鼻子只差跳脚了:“小舅舅你做么夹我?!” 方直得意地用两指捏着那片惹他发笑的茶叶在玄墨眼前晃了晃,玄墨瘪了瘪嘴,没话说了。方直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涎笑着问:“乖玄儿看谁看那么入神?” 玄墨窘迫地小声辩解:“我哪有……舅舅你人老眼花,十有八九是看走眼了……” “是么?”方直一手搂住她的小肩膀,一手指向战承嶪继续拿她开涮道:“好吧好吧,舅舅服老。喏,玄儿你看,坐在你正对面的就是你救过的战哥哥,舅舅的好朋友。舅舅以前从没给你介绍过对不对?” 玄墨胡乱地应承了一声,视线天马行空地一通乱扫,可就是不好意思再看战承嶪。 “乖玄儿,你觉得他怎样?……中意他么?”方直佯做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试图把兔子往自己下的套儿里引诱。哪知兔子突然睁圆了眼,倏地转过头,像是不认识方直一样干瞪着他。方直不明所以,以为这是小女孩子家家害羞地半推半就的正常表现,便继续诡笑。 哪承想玄墨似乎毛了,竟俩爪子一起上,使劲把方直的嘴挤成了个鸭嘴,鼓着腮帮子说:“舅舅,我讨厌你狼一样的坏笑!……鸭宝宝才乖!”方直嘴上吃痛,左右一甩脑袋,却瞥见战承嶪向他投来的嘲讽的笑,方直愤懑地横了他一眼:他二大爷的!这丫头简直跟你一个德性!我这迷死人的笑怎就像狼了?! 方直手上加劲儿,把玄墨的爪子钳开,气急地瞪着玄墨,玄墨毫不示弱,反瞪着他嚷嚷道:“舅舅你不厚道!大闷骚我有什么好中意的?!” 这下轮到方直傻眼了,他倒吸了口凉气儿忖道:承嶪,大闷骚?这对得上号么?承嶪闷点是不假,这不正好跟叽叽喳的翠鸟登对儿么?可是可是,他哪里“骚”呢?自己怎就没瞧出来呢?方直无比困惑地正眼打量一番自斟自饮的战承嶪,又扭头看看已经开始专心致志剥杏仁的玄墨,下手摸了摸被玄墨捏得火辣辣的嘴唇,又想了想方才玄墨瞪着战承嶪的眼神,还是想不透……唉,一个是打小光屁股长大的好友,一个是看着她光屁股长大的亲亲外甥女儿,明知此事有蹊跷,却搞不清个中缘由倒底在哪儿,方直郁闷地往肚里倒了口酒。 推杯换盏一番后,谢铮放下酒杯朗声道:“众卿家,朕有要事宣布,朕已决定将嶪王的灵位迎入太庙,永享谢氏子孙跪拜祭祀。念嶪王之子战承嶪与朕情同手足,故另封为玄飏王,即日起,与方直同掌兵部。” 战承嶪淡淡地起身谢恩,不露声色地抬眼望了对面的玄墨一眼——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此刻,她正在没心没肺地眉开眼笑地往嘴里大口舀着她最爱的奶豆腐,那吃法,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战承嶪情不自禁地吊起了嘴角,暗想:她吃那么急能尝出什么味儿来?!战承嶪无奈地摇摇头,刚要收回视线,却瞥见玄墨含着勺子,空留勺柄撅在外面,贼兮兮地斜眯着小桃花,俩手指头飞快地朝着吉布的那碗奶豆腐“跑去”。吉布察觉到异样,佯装虎着脸猛一转头,小桃花立马眯成小弦月,已捏住碗边的手指头却仍固执地不肯撤回来。也不知吉布训了她句什么,兔子不管不顾地当众“啾”了一下吉布的下巴(她力所能及的高度),喜滋滋地双手碰过那个碗,吉布一脸痛惜地狠狠敲了她一记爆栗。 战承嶪淡淡地笑了,笑得他斜对面的孟旷又看直了眼。战承嶪抬手唤来身后的太监:“把这奶豆腐、杏仁酪和芙蓉虾球都给吉布世子送过去。” 太监领命而去。 “世子殿下,玄飏王爷差奴才为您送来这些。” 吉布和玄墨闻声转过头去,吉布一看那几份原封未动的点心,当下了然,英挺的浓眉轻轻一勾,从容回道:“替我回王爷,吉布感他‘有心’,定不负他心意,在此谢过。”吉布一垂首,正巧捕捉到玄墨一双小贼眼闪亮闪亮地发散着贪婪的精光,死死地盯在这些点心上。吉布遥遥地向战承嶪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看玄墨的反应,战承嶪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果然,玄墨风卷残云地“收拾”掉了刚从吉布那“讨”来还没舍得细品的奶豆腐,然后又可怜巴巴地望着吉布。吉布大笑,宠溺地使劲捏了捏玄墨的两个脸腮,无可奈何地朝她挥挥手,玄墨大喜,转眼间就把战承嶪送来的碗碟尽数划拉到了自己跟前。 吉布笑眼示意战承嶪:战大哥,她没救了。 战承嶪目不转睛地盯着玄墨,却又听谢铮叫他,他一凝神,暗自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承嶪,皇父有心给你和三妹做媒,你可愿意?”谢铮自觉舌头有些打结儿。 那边战承嶪还没反应呢,这边方直倒先急了,重重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砰”地一声,差些把玄墨嘴里的虾球吓出来。情绪激动的方直奋然就要起身,却被坐在他左侧的方拓死死拽住。玄墨一脸茫然问吉布:“小舅舅怎么啦?”吉布皱皱眉,看来妹妹吃东西时还真能达到心无旁骛的境界呀,于是附耳给她说了一通。 玄墨呼吸一滞,不相信似地看向战承嶪,却正巧与他的视线碰了个正着,这下玄墨也不回避了,呆呆的目光中尽写:木头驴……你好惨……虽然你呆点儿,可也说得过去……我不想你以后被那泼妇欺负耶……她这么想想也就罢了,谁知她竟不知不觉地突兀地站了起来。那边方拓大嘴一张,本来还在死命摁住疯狗一样的方直的俩手也突然撤了劲儿。方直忿忿地咕哝道:“这就对了!哥,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承嶪往三公主那个火坑里跳……”说着还埋怨地瞪了一眼方拓,可一见方拓那又直又傻的眼神儿,方直警觉地顺着他的视线一回头,当下也风化在原处了,风化前一刻他还抽空想了一句:我的乖,你啥时候,看上他了?! 而此时,整个太和殿前也是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鹤立鸡群的玄墨身上,偶尔也会顺着她那“哀怨”的目光在伺机偷窥几眼与她甬路之隔的战承嶪,善良的充满想象力的人们都在暗叹演义:玄飏王与义华公主私定终身,孰料有情却被无情弃,皇上生生地插了这么一杠子,唉,可怜的义华公主啊……又一对儿牛郎织女诞生了…… 就连穆赛和方亦男也傻眼了,四目相对时,就看穆赛对方亦男“说”:“娘子,咱小乖啥时候喜欢上承嶪的?……不对!丫头那木鱼脑子,莫不是你给她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背着我和承嶪告诉丫头承嶪就是书玉了?!” 方亦男委屈地回道:“夫君你怎可冤枉我?!我跟你何时不是一条心的?承嶪既然说了他要玄儿自己选,看她是喜欢跟‘战承嶪’在一起还是喜欢跟‘凌书玉’在一起,我干嘛要做那不识趣的?!” 穆赛重重地叹了口气,暗暗地搂了一下方亦男以示宽慰。 谢铮千算万算也没算出玄墨会中途演出这么一出戏来,不禁跟方留书面面相觑。直到太上皇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谢铮才回神,皮笑肉不笑地问:“玄妹……你……可是有话要说?” 57 57 《我以千面候君心》57 5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8 奏是不想你娶她 先娱己再娱人…… 谢谢大家的慰问,托大家洪福和念叨,俺基本好了,眼下只是还不能爬树上房什么的…… 话说俺们奏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写个感谢信也不算啥吧o(n_n)o...如厕后的玄墨非但不觉得一身轻松,反倒是胸口那儿有些莫名的沉闷,好似以前奔奔跟她撒娇时,它把脑袋枕在她胸口上的那种重重的感觉。玄墨前后晃动小胳膊,大幅地甩着阔大的袖子,想要借此把体内压抑的沉闷尽数甩到天上去。跟着她的太监宫女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哪一下就被公主给生猛地抡出去。 玄墨低着头,正甩得一包子劲,就听身后的宫女太监齐声问安:“给王爷请安!” “嗯。”刚从英华殿出来的战承嶪冷冷地应了一声,一脸不爽地挥手叫那些宫女太监先退下。 走在前面的玄墨长耳朵一支,丢荡在半空中的胳膊便一下子定在那儿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收回身侧,整理下脸上的表情转回身子,低眉顺目地启齿:“王爷。” 战承嶪回礼:“公主。” 然后他俩就相对无言地静静地站在这个偏殿的院子里,四周不太亮,只有四盏宫灯撑照着整个院子,于是月亮便有了它的用武之地,皎皎的白月光投洒在院中,清辉流淌在战承嶪的脸上,而玄墨则完全遁形于战承嶪高大的身影中。 “……呃,王爷,先道声喜了。”玄墨嘴里涩得发苦,一点儿也听不出喜从何来。 “多谢公主美意。”幽暗中,战承嶪看见玄墨脸上又升起几分淡淡的落寞,心有不忍,几番张口欲言,甚至都萌生出直接把她捞进怀里然后告诉她所有真相的冲动,也好抹去她的不开心。战承嶪想到谢铮的嘱托,终于愣是给忍下去了。战承嶪强憋了一口恶气,暗自起誓:皇兄,为了帮你却不得不伤害玄儿,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念及至此,战承嶪咬咬牙,狠心道:“皇上还等本王去复命,本王先行告退。”战承嶪不觉,此刻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说完,他便果决地转身开步。 “战什么!……你等等。”玄墨终于迈出了勇敢的一步,战承嶪停下来,却仍背对着她。 玄墨使劲扽着衣角小声道:“战什么,你去给皇姐夫打个商量,还是不要娶三公主吧。” “这是为何?”战承嶪语气平平,心里却泛起丝丝波澜。 “她很凶,很野蛮,很霸道,很不讲理,后台又硬,太上皇给她撑腰……” “义华公主!”战承嶪厉声打断她,见她一脸错愕的惊慌,心便又软了下来,柔和地解释道,“公主,在宫里,祸从口出,这种话还是少讲为妙。”战承嶪心中苦笑:这丫头,难道就不知道隔墙有耳么?战承嶪把话撂下,便又迈出一步,他生怕再多呆一刻,自己随时都可能败下阵来,对玄墨心软。 “可是可是——”也不知玄墨哪来的勇气,竟张开双臂绕过战承嶪挺胸拦在他身前,晶灿灿的眸子里全是勇敢,毫不畏缩地盯着那双星眸一字一句道:“战什么,你那么木孜孜,你会受欺负的……”话音到了最后,就渐渐弱下去了,因为玄墨又深深陷进了那对深潭中而不能自拔,她趁自己还剩那么点意识,红着脸又喃喃一句:“好人是不该受欺负的……你还,说得过去……” 听着玄墨孩子气的说法,战承嶪心弦儿一松,挑了挑眉,干脆俯下身子,与她正经八百地对视,打趣她:“好人?纵使我关你?” 玄墨呆呆地望着他,轻轻地羞涩地点点头,嗫嚅着:“可你最后送我去找阿爹他们呀。” “纵使我联合你舅舅骗你,还放你的血?” 玄墨再次点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呃,我很愿意救你。” “纵使我的骋去‘勾引’了你的奔?” 玄墨愣愣地仰起脸来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小奔的爹爹叫骋呀?” 战承嶪方才心中愧疚的阴霾顿时灰飞烟灭。 “就因为我是‘好人’你才好心劝我不要娶三公主?”战承嶪决心试试玄墨的心意倒底在哪儿。 玄墨涨红了脸,假面上又泛出一层不易觉察的粉红,心里也在问自己:对呀,自己干嘛非要做个恶人,生生地“拆散”人家呢?可是,自己好像就是不想战什么娶那个三公主。于是支吾道:“你是小舅舅最好的朋友……” “哦。”战承嶪一眼就看出玄墨在说谎,故作凝重地说:“圣命岂能说收回就收回?那样置皇上的颜面何在?!” 玄墨一听战承嶪“顾忌”的地方原是在这儿,赶紧支招道:“这种事儿皇姐夫听姐姐的,你去跟我姐姐求求情便是了!” 战承嶪闻言心中窃喜:哦,敢情皇兄还有惧内的毛病呀!但他仍装蒜地摇摇头:“本王不想皇上皇后为难。” 玄墨急急吼道:“你会后悔的!三公主不是好女人!她开勾栏院连逸哥哥都知道,你怎么那么蠢?!怨不得凌书玉说你迂!你的后半辈子怎么能白白葬送进去呢?!你知不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骂得气喘吁吁,见战承嶪仍无动于衷,玄墨绝望至极,眼泪情不自禁地在眼眶子里直打转。 战承嶪不由暗自好笑:你还真是“老”哈!我怎么不记得“凌书玉”说过“战承嶪”迂呢?于是沉沉问道:“只是方直叫你说的?” 玄墨一愣,豆大的泪珠子终是滚滚落下,狠狠地捶了战承嶪一把,哽咽着吼道:“是我!是我!我奏是不想你娶三公主!” 玄墨的哭声招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战承嶪屏息一辨,抱起玄墨飞身躲进一旁黑暗的廊柱后面,并把她摁在自己怀里,好掩住她的哭泣声,只片刻,战承嶪就觉得自己胸前沁入凉凉的湿意。等确定外面的人都走远了,战承嶪才松开了玄墨。玄墨哭得已经脱了气儿,不住地抽,宽大的袍子在她不住耸动的肩膀的带动下,一抖一抖,又一抖。此刻,方直的话又在战承嶪耳边萦绕开来“除非遭遇大恸,你让她流点泪简直比叫她请你吃顿饭还难一百倍!”战承嶪自嘲地想:玄儿,我只想你开心,没成想,倒让你为我“大恸”了一把。不过……或许这也是个好现象不是么?想到这儿,战承嶪用掌心仔细地给她拭去眼泪,玄墨得便宜卖乖,赌气地捶了一下战承嶪的胸,就势捞过战承嶪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把鼻涕眼泪一遭蹭在上面。战承嶪拿她没法,抚了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当他的大掌缓缓地捋过玄墨披在身后的柔软的发丝时,战承嶪身子一颤,一股异流瞬间通便全身,他僵直地收回手,讪讪地说:“公主,请容本王护送你回席。” 莫名其妙地哭了、闹了,在战承嶪面前脸也丢尽了,玄墨反倒平静了许多,她钝钝地点点头,乖乖地跟在战承嶪身边,一言不发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二人绕过了太和殿,骤然出现的灯光亮得刺眼,亮得刺心,玄墨微微眯了眯眼。 “公主,小心台阶。”战承嶪突然伸出了大掌,摊开在玄墨身前。 玄墨出神地望着那纹路纵横的大手,一时没了反应。战承嶪便一直耐心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等着。半晌,玄墨才迟疑地把自己冰凉细白的手轻轻地搭了上去。肥大的袖子底下,战承嶪决绝地反笼拢起四指,牢牢地包紧玄墨的手,玄墨一愣,继而那掌心的炽热涌遍了她的整个身躯——尤其是她的脑壳,更是热得厉害,热得她直接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就好像吉布和方直牵着她的手一样,于是她习以为常地稍稍勾起了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战承嶪的掌心挠了起来。 一种□□感很快就从战承嶪的掌心传到了心上,就像一把流火在他体内四处流窜。战承嶪脸色一沉,指根用力一捏,玄墨低呼一声:“痛!”指头也便跟着老实下来。战承嶪这才得以强行灭下心头那股难耐的天干地火。 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引了头,把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他俩身上——可也凑巧,今天战承嶪难得地脱了他惯穿的玄色,而改换上一件绛色的长袍,而玄墨身着的淡粉袍上,滚的正是绛色的罗绣。众人呆呆地看了好久,席间终于有人忍不住悄声感慨一句:“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呐!”于是,四周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尽管从表面上看战承嶪只是“礼节”性地扶着玄墨下台阶,但妒妇的眼睛格外红,此刻三公主谢芸就有些坐不住了,她阴郁地盯着玄墨,目光好似一条毒信子。 待战承嶪和玄墨各自落座后,谢芸擎着酒杯走到玄墨跟前,嗲声道:“常听皇嫂说,义华妹子才貌双全,有勇有谋,芸儿早就有心结识,今日得此良机,不知义华妹子可否赏脸跟芸儿共饮一杯?” 玄墨本就对三公主厌恶至极,现下看她倒自个儿找上门来,玄墨瞅着她那浓妆艳抹的脸,脑子里不由得又联想到“可怜”的战承嶪,于是玄墨逼着自己强压下内里的反胃和那股无名业火,起身淡淡回道:“三公主言重,义华担待不起,先干为敬便是。”说完,掩袖饮尽一杯酒,便不再搭理她。 谢芸表情一滞,旋即又堆起笑脸续道:“义华妹子如此妙人儿一个,芸儿冒昧问一句,妹子可有定下婚约?” 玄墨蹙眉,低头把玩着空盏,轻言:“不曾。” 谢芸佯装大吃一惊,继而惺惺作态地对谢铮撒娇道:“皇兄你好偏心,怎么说义华妹子也是咱半个亲妹子,你怎么只给芸儿指婚,却不替义华妹子操操心呢?” 谢铮苦笑着看向战承嶪却不答,笑中尽写:用我操这份心么? 方亦男横了谢芸一眼,偷偷扯扯穆赛的袖子悄言:“夫君,我讨厌那丫头,她心术不正,吃咱小乖的醋!” 穆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朗声□□一句:“三公主一片美意咱们心领了,只是我的玄儿尚未及笄,选驸马一事并不着急,而且,她的驸马,由她自个儿挑,只要她喜欢便好。”说完,慈爱地深望了玄墨一眼。不过这下也好了,穆赛一句话,燃起了无数小星星——公子的眼睛,而且,似乎隐隐还听得到磨拳霍霍向玄墨的声音。 听到她爹当众许给自己的承诺还有放给自己那莫大的权力,玄墨激动地当场就想去“啾”自己的亲亲父汗一下,心中更是无比坚定地做出保证:阿爹!你放心!我永远都把你排第一的! 既然撑腰的都发话了,玄墨便傲然地挺了挺她的小胸脯,勇敢地迎视谢芸的目光,脆生生地说:“三公主,父汗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待我及笄后,我自会向全天下人昭告:我方玄墨要嫁何人!” “好!”半天没吭气儿的谢铮突然大声叫了一声好,大笑道,“玄妹,你不是年底就要及笄了么?那皇姐夫和你姐姐明日起便开始着手准备贺礼,等着你的好消息哈……呵呵,皇姐夫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就想看看倒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叫玄妹喜欢上……”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战承嶪。 玄墨方才还昂扬的嘴角当下耷拉下来,眼皮子抽一下,白谢铮一眼,再抽一下,再白他一眼,同时心底还在连连苦叹:皇姐夫你别跟着你那黑心妹起哄好不好?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好气气她而已,你还丁是丁卯是卯起来了!这剩下俩月,叫我上哪儿给你找个驸马去?! 她这儿正天花乱坠地想着,碰了一鼻子灰的谢芸却只能悻悻地回席,当她经过玄墨身边时,竟然悄声对玄墨低语道:“战承嶪是我的了,你给我离他远点儿!”看着玄墨瞠目结舌的反应,谢芸很满意,继而放声笑道:“那芸儿就等妹子的好消息啦!” 等反应过来,玄墨有些不高兴了,要明白,惹玄墨不高兴其实是件很不幸的事儿。就在谢芸故作优雅故意炫耀地徐徐转过身子时,玄墨双眸一敛,眼中精光迅速聚集在谢芸颈后露出来的肚兜的绳结儿上。玄墨反手到身后,扽下一根长发,复又抬手抚了抚额,其实,就在这一看似很平常的动作的掩护下,玄墨灵猫一样以迅雷之速出了手,那发丝汇聚了玄墨的内力,韧如钢丝,又快又准地缠住了那绳结的一头……也正是在玄墨抚额时,她牵动了发丝,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开了那蝴蝶结…… 逞了口舌之快的谢芸有些得意忘形,矫情地扭着胯就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扭出三步,谢芸的步子突然缓了一缓,当众一手捞后颈,一手护住胸,老远一看这姿势,好像在浑身抓跳蚤一样,瞟见有人往她这边投来惊讶的目光,谢芸才有些吃过味儿来,不自然地收回俩胳膊,转而在身侧紧紧夹住。为挡回越聚越多的探究的视线,谢芸又硬着头皮心怀侥幸地放慢动作扭出两步,但马上便神情扭曲地又开始环臂抱肚子。 玄墨小桃花坏坏地一斜,捏起一枚杏仁弹指一挥,“嗖——”狠狠击中谢芸的后背,谢芸只觉后背被谁推了一下,身形不稳地就向前栽去,俩胳膊顺势便松了开来。如玄墨所愿,那肚兜须臾间便滑出了谢芸的上衣,一路向下,直到卡在胯上,谢芸的夹袄和罗裙之间,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很是突兀地横空多出了一条“红围裙”。 很快,百官群臣们,突然就对观天象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个个都装模作样地冲着天上的月亮指手画脚,个个开始没话找话说、没屁找屁放。 “今晚的月亮分外明亮啊!” “齐大人,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祥瑞呀!” “张大人,你说月亮为什么要这么弯呀?” …… 玄墨看着那群老古板们躲躲闪闪的眼神,便知道她事儿成了,于是夸张地耸着肩膀叉腰狞笑几声,笑得身旁的吉布毛骨悚然,玄墨丝毫不以为意,闭着眼就仰天长叹:“今晚的月亮,好丰满啊!” 可怜的上弦月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羞红了脸把瘦削的身子埋进了云彩里就再也不肯出来了。 59 奶豆腐是这样被抛弃的 及近午夜了,左寒齐剑那样的舌头都喝肥了,连战承嶪都紧紧锁住了眉心,谢铮见状知道众人喝得差不多了,便下旨道:“众卿家,今儿个就到这儿吧,散了吧……承嶪,你随朕来,朕有东西交给你。”说着,谢铮意味深长地望了昏昏沉沉的战承嶪,心道:还是好东西哟。想到这儿,谢铮又诡异一笑,给他的贴身总管陈果递了个眼色,陈果受意。 纵使战承嶪今晚被人灌得不轻,纵使他现在头痛欲裂,纵使他现在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君命不可违,他还是强打着精神站起身来。 谢铮领着战承嶪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偏殿前停下了,回头对战承嶪说道:“弟弟,在此稍候,‘东西’马上叫人给你送来。”说完,妖魅地一笑,转身就不知去向了。战承嶪空留一丝神智,支肘靠在了殿柱子上。 太和殿前,陈果走向趴在桌子上的玄墨,轻轻唤道:“公主殿下,义华公主……” “唔——”玄墨迷迷糊糊地抬起一个眼皮儿。 “公主,容奴才给您引路,方大人正等着您一道回府哩!” “噢噢。”玄墨一听说方直还在等她,载晃着就站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噜了句什么。 陈果捂嘴偷笑,领着玄墨也是一通七拐八拐,远远地瞅见战承嶪的身影,陈果胡乱地遥遥一指,狡猾地说:“公主,请吧——”说完,也脚底板儿抹油地全身而退了。 “唔,有劳。”玄墨耷拉着千金重的眼皮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战承嶪身前,也不看是不是方直,二话不说就软绵绵地倚靠到战承嶪背上,呜噜一句:“回家吧,舅舅。”然后手便很自觉地搭在战承嶪的肩膀上,无赖地想要“方直”背着她。 战承嶪一听是玄墨的声音,又听她叫了声舅舅,猛地清醒许多,一个激灵回过味儿来,当下才知道谢铮要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同时也明白了下午他说过的“推他一把”是怎么个“推”法,转而又想起那“绵绵春宵一日度”,当下不由苦叹:皇兄你还真是不死心呀。 战承嶪别过头去轻唤:“玄儿?”回应他的却只有轻轻的鼾声。战承嶪又欲再唤,可肚子里却不应景儿地反出一股酒酸,战承嶪干呕一声,一咬牙愣是给强压了下去,然后冲着背后轻言:“乖,我还不想叫你看见我吐……哪怕是闻味儿也不行……你有洁癖我知道……”说着,就反手轻轻地把玄墨从自己背上拖开,并用掌根推搡了她几下,确定她自己暂时站稳了,战承嶪这才趁机向前跨出一大步,抱住一旁的柱子就开始狂吐……等到他自觉吐得差不多了,才又转回身子,脸冲着玄墨取出帕子拭了拭嘴角。 方才失去依靠的玄墨插在原地载晃了半天,稍稍启了启眼皮儿,隐约看见身前有个高大的身影,嘴里耍赖地发出“嗯~~”的声音,便一头又拱进战承嶪的怀里,她这一拱,好似一个大锤头捣在了战承嶪的胸窝子上,把刚才他没吐净的东西一遭给捣了出来,战承嶪正忙着接护玄墨,哪来得及腾出手来捂嘴,“呕——”一声,秽物全喷在玄墨的左肩头和前胸上。 要不说玄墨洁癖洁得厉害,她对脏东西似乎格外敏感。战承嶪往她身上这一吐,叫她当下清醒了过来,睁大了眼朝战承嶪扑闪了半天,眼中尽是不信,而后又低下头呆呆地在自己的上身来回扫视,最后便像狗一样伸出鼻子嗅了嗅,顿时脸上晴转雷电,朝着战承嶪就是一通咆哮:“战什么你太过分了!你太恶心了!你吐我!你怎么可以吐我?!”说完就三下五除二地当着战承嶪的面,利索地扒下自己的外袍,恶狠狠地丢到一边。 战承嶪心里笑骂:臭丫头,你当初连吐我两次我好像都没说什么吧?!玄墨脱到只剩一身中衣,心里仍是不踏实,扯起中衣疑神疑鬼地嗅来嗅去,肚脐眼都露在外面。战承嶪不声不响地在一旁睇着她,心思一勾:漫漫长夜,纵然我不能碰你,但做点游戏打发打发时间总是可以的……我想你会喜欢,我的小呆鸟。 想到做到,战承嶪星眸半垂,脚下开始不稳,正嗅得起劲的玄墨隐隐觉着一座“大山”呼啸着压过来,下意识地猛地一仰脖儿,便看到战承嶪身子摇摇欲坠着朝自己逼来,挺拓刚毅的脸上满是痛苦,额头还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其实那是战承嶪运功逼出来的酒珠)。 玄墨心下猛地一沉,嘴头上却下意识地脱出一句硬邦邦的吓唬他的话:“战什么,你别以为你装——”话音未落,战承嶪便直挺挺地扑到了她身上,玄墨向后踉跄几步,好容易才提聚起内力稳住了她自己和战承嶪。玄墨一只手环住战承嶪的腰,另一只手费劲地从他胳膊下面抽出来,一通狂拍他的脸后又野蛮地强扒开他的眼皮儿。玄墨是真怕了,焦虑地唤着:“战什么!你别吓我,啊?你睁开眼看看我!” 战承嶪像条赖皮狗一样趴在玄墨肩头,修长的腿长长地拖在身后,听着玄墨“咚咚咚”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战承嶪估摸着逗她逗得也差不多了,这才凑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起,玄儿……容我靠一会儿……我累得紧……”说完,嘴唇便自动自觉地在玄墨的颈窝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脸埋了进去。 玄墨的小脑瓜子一时有些消化不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做梦也梦不到,头先吃她吃得死死的木头驴,竟然也会有向她示软,主动要求依靠她的那一刻。玄墨身子僵了半天,直到战承嶪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完全裹住了她的身心,她才渐渐地放松平静下来,心头被一股暖暖的春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荡涤着,玄墨有些迟疑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脑袋也轻轻地压在了他的头上。许久,才听她口中柔柔地呢喃出三个字“战承嶪”。意识开始涣散的玄墨隐隐觉得,颈窝里,似乎落进了一滴热热的——水珠。 翌日清早,玄墨在一张宽大舒适的拔步床里醒了过来,东西南北拱了个遍后,玄墨顶着一个草窝坐了起来。朱红色的床幔外,一个细细的嗓音迟疑地问了一声:“公主,您起了么?” 玄墨忽地从床里钻了出来,把小宫女下来吓了一“老”跳,惶恐地含着吓出来的红心后退了好几步。 “咦?你不是姐姐身边的碧瑶么?我怎么睡在这儿?” “昨夜公主喝多了,皇后娘娘便差人将公主安排在‘沐春斋’中歇息。”碧瑶滴水不漏地照搬着谢铮一早就交待她的话。 玄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开始四下寻找她的外袍。 碧瑶很有眼力介儿,见状马上恭敬地追上一句:“公主,皇上皇后邀您到御花园一道用早膳,想来他们业已到了。”说完,便很自然地抖出一件新袍子为玄墨穿上。 一听说皇姐夫和姐姐正在等她开饭,粗条的玄墨便顾不上找她的袍子了,踩上鞋子一挥胳膊道:“头前带路!”就自个儿先冲了出去。 御花园的烟波亭中。谢铮正兴致盎然地追问战承嶪昨夜睡得可好,一旁的战承嶪满是嗔怪地瞪着他。正当空,一阵旋风忽地刮了过来,刮到亭前,却迟疑地停下了。 “玄妹~快来,别在那儿干站着,皇姐夫特意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哦!”谢铮眼尖,只用贼笑着的眼神就把玄墨往亭子里拖。 玄墨梗着脖子,踢踢踏踏地往亭子里挪。边挪还边用小桃花比量着那个“特意”为她留下的座位,艮了半天,才在紧挨着战承嶪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一半屁股却留在凳子外面。 谢铮眼风一扫,别有用心地“关心”了一句:“玄妹,你坐稳了么?”说着,大脚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桌子底下伸了过来,轻轻地踹了两下玄墨的凳子腿儿,以示警告。玄墨撅撅嘴,这才又往战承嶪身边靠了靠,把另一半屁股也搬了上来。坐好后,玄墨偷瞥了一眼战承嶪,见他又恢复了那一语不发的“闷骚”像,只是出于礼数才淡淡的跟她打了个招呼,他那漠然的眼神似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跟昨夜微醺后有些无助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玄墨也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礼,小脑壳子中一片混沌。 谢铮探究的眼神在玄墨和战承嶪之间扫来扫去,却也没扫出个所以然来。方留书扯扯他的衣襟,柔声提醒道:“铮哥哥,传膳吧,玄儿该饿了。” “哦哦哦,对对对!传膳!”谢铮敲着自己的脑瓜子笑着答应。眼睛却仍不甘心地粘在玄墨和战承嶪的脸上,还就想探出个究竟来。 “玄妹,听某人说,你最爱奶豆腐嗯?哎呀,老吃奶豆腐多腻歪人呀!皇姐夫命人为你新创了一种——松子玉米奶豆腐!你试试?”谢铮献宝一样亲自为玄墨打开碗盖,还一并招呼战承嶪道:“承嶪,昨晚怕是喝伤了身子,今早你就喝点山药薏米粥养养胃吧哈~”说着,便朝战承嶪挤了挤眼,示意道:我这是在帮你说好话哩,你还不表示表示? 战承嶪权当没看见,谢铮又吃瘪。 玄墨探头往碗里一看,白嫩嫩的奶豆腐中点缀着淡黄色的松子丁和碎玉米,黄白相间,煞是好看。可好看归好看,不知怎的,玄墨总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小桃花不由自主地又溜进战承嶪的碗里——白乎乎、粘稠稠、厚墩墩的一团。玄墨又呆呆地盯回自己的碗,睫毛扑簌簌地抖了几下,眼前这两碗吃食渐渐幻化成昨夜战承嶪吐在她身上的那堆又白又黄又黏的……脏东西。想到这儿,玄墨终于知道是哪儿不对劲了,她腹中酸水一勾,再也忍不住地逃出亭子,钻进花丛里蹲到地上就开始干呕。 阵阵作呕之声清楚地传进谢铮的耳朵里,谢铮先是被驳了脸面后的薄怒,就感觉自己为她费心思设计新型奶豆腐的一片好心都被糟践成了驴肝肺;仅仅片刻过后,他脸上就变成了囫囵吞下生鸡蛋后的惊讶;更奇怪的是,须臾间,他就多云转晴了,涎笑着朝战承嶪挤眉弄眼道:“好弟弟,行啊你,箭无虚发百射百中嗯?!才一夜…咳咳……玄妹就…那个了……嗯?” 战承嶪白了他一眼,高高地在谢铮的眼皮子底下舀了两下自己的白粥,又搅和了几下奶豆腐,漫不经心地说:“皇兄,我昨儿个喝伤了身,反吐了她一身……我想,这早膳,怕是叫她想到了不太好的东西了吧?”说完,便含着笑意看向谢铮。 谢铮吧嗒吧嗒地眨了两下眼,垂目扫了一眼那两碗东西,身子一勾,也捂着嘴干呕了两下,边呕边咬着牙根恨声道:“着玄飏王即刻护送义华公主出宫——呕——” 打从那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宫里都不许再做奶豆腐和白粥。 60 捡便宜的凌书玉 玄墨恹恹地回到镇国侯府,眼下她唯一的心思就是想从方直和吉布那里找点慰藉,来安慰一下自己郁闷的心。跳下马车,见方信候在大门口,玄墨便随口问了一句:“方管家,小舅舅呢?” 方信笑眯眯地回道:“三少爷去王府送乐鱼小姐了。” 玄墨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笑,又问了一句:“那吉布哥哥呢?” “哦,一大早就随梅大人、五公主、六公主他们一道赛马去了。” 玄墨胸口顿时有些气不顺。一只脚都跨过门槛了却又回过脸来,闷闷不乐地问道:“那阿爹呢?” 方信脱口便答:“陪大妃爬山去了。” 玄墨憋屈地眨了几下眼,无力地回过身子,闷声哼哼了一句:“都不要我了。”然后便架着肩膀,像只落魄的狗一样一步三叹息地飘回空荡荡的府中,径直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的马车里,战承嶪皱了一下眉,但转瞬间,便有一抹流星般的笑滑过了他的眼底。 马厩里,玄墨抱着奔的马头,失落地诉苦道:“奔奔,如果说你的骋要娶别的母马了,你会怎样?” 奔当场就变成了四个大鼻孔出气,马蹄子在地上愤怒地刨着。玄墨赶紧安抚它道:“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哈!再者说了,儿子你都给他生了,他哪还有脸去勾引别的母马去?” 奔打了个冷嗤,听上去很像在说:“奏是!” 玄墨把脸贴在奔脸上,又道:“奔奔,昨儿个听吉布哥哥说,小舅舅有了小母鱼,眼见着他也要被什么公主给拐跑了,阿爹本来就是娘一个人的,还有……就连木头驴都要娶泼妇了……奔奔,你也是有家有口的马了,一夜之间,我奏成了孤家寡人,奔奔,没人疼我了——”眼见着就要开闸放洪了…… “谁说没人疼你,你不是还有我么?”话音刚落,玄墨就被人抓着肩膀扳回身子去。不用看,光凭那吊儿郎当满是不正经的调调,玄墨就知道来者是何许人。玄墨眼皮儿抬都不惜得抬,没好气儿地反问:“你来做么?!” 凌书玉笑了,满满地把玄墨搂进怀里,附耳低语道:“想你就来了呗!可也巧了,正赶上你要人疼,说吧,我的乖,要凌哥哥怎么个‘疼’法?是‘亲疼’你,还是‘抱疼’你?哥哥随时乐意效劳!” “你好没正经!”话虽硬,但玄墨却是拐着弯说的,听上去很像是在撒娇。而凌书玉正是时候的出现,着实叫正郁郁落寞的玄墨心里有些惊喜和暖暖的满足。她撅撅嘴,赌气地擂了他一拳头,脚丫子往凌书玉身边凑了凑,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很烦!把身子拿来给我靠靠!”说完,就赖进凌书玉怀里。赖了还没半刻钟,玄墨就“咦”了一声,然后使劲扒在凌书玉身上,狗鼻子上上下下地狠嗅着,还撑起身子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疑惑地问:“你身上怎么和战什么一个味道?” 凌书玉一怔,旋即对答如流道:“我游手好闲,当然就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所以熏香都是一样的味儿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玄墨转转小桃花,很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又抱头埋进他怀里。 哪知凌书玉反倒抓了她的小辫子,逼问道:“倒是你,何时近了战承嶪的身,对他身上的味道都这么熟?嗯?” 玄墨的脸腾地变得通红,支支吾吾不想说。 “小小姐?小小姐啊——”方信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朝这边找来了。 凌书玉眼波一动,急急地说:“这儿人多耳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还有甜言蜜语对你说——” 玄墨还没来得及反应,腰就被凌书玉紧紧地圈住,俩脚也就跟着离了地儿,接着便飞离了镇国侯府。 不难比较,凌书玉的轻功较方直和吉布更胜一筹,他功力深厚,飞檐走壁都如履平地。要不是因为玄墨脑中还存有上回被他扛着飞的噩梦般的记忆,想她也会享受到凌书玉携着她翩然□□的快乐。可现在,仍然心有余悸的玄墨双目紧闭,脸白如面粉,俩手无力地垂着,都不知道放哪儿好。凌书玉瞅着她那可笑的模样,呵呵一笑打趣道:“你就那么怕么?难道就不想睁眼看看下面的好景致么?” 玄墨双臂勒紧了凌书玉的腰,这才颤巍巍地睁开眼,只见凌书玉正带着她飞离了喧闹的内城,向着城郊飞去。只一会儿,纵风飞翔的奇妙感就叫她彻底地放松下来,凌书玉已经携着她来到一处精致的农家小院里。 此处好似世外桃源,农舍四周都被茂盛的果树和桂树簇拥遮蔽起来,院门前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院内普有绿草坪,明敞的竹屋旁还有一架藤椅秋千……凌书玉大掌揉捏几下玄墨的腰,低声笑问:“你不想参观一下么?” 玄墨不相信似地扭脸看了一眼凌书玉,见他那闪动着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淌尽了温柔和鼓励,玄墨甩甩头,确定这不是梦后,顿时恢复了兔子的本性,就着厚厚的草甸子就来了个空手翻,再起身时就蹿进了屋子。 听到“翠鸟”在屋子里欢叫一声后,凌书玉无奈地摇头笑笑,拔腿也跟了进去。一进门,便看见玄墨毫无形象地在那张铺了厚厚的羽绒垫的暄软的“温柔乡”里撒欢蹦高儿。凌书玉听着她脚下的竹床吱扭痛苦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道:忘了兔子爱蹦高了,真不该早早地铺上这么多的软垫的。考虑到如果再放纵她这么蹦下去,他精心铺设的温柔乡就极有可能坚持不到他想“温柔”的那一刻,于是上前把她连抱带扛地弄下来,径直扛出竹屋,丢到秋千上,自己也在她身边紧挨着坐下,然后静静地望着她。 风起叶子沙沙响,秋千兜着两个人,悠悠地前后轻荡,继而唤醒了系在藤条上的铃铛们。玄墨缓缓地别过脸去,凝眸回望凌书玉,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半晌,玄墨伸出细柔的手指,认真地描画过凌书玉的眉、眼、唇,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你却不是他呢。”凌书玉顿悟,玄墨心里,似乎已经作出选择了。就在她把手指头收回去的前一刻,凌书玉抓住她的手指头,灼灼地盯着她问:“你喜欢他?” 玄墨眼睛倏地一亮,却瞬间便黯淡下去,摇摇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反正跟他在一起,心里就很踏实…就在他软禁我的那几天,我渐渐发现,自己竟是不讨厌跟他在一起的,他的味道,跟小舅舅和吉布哥哥都是不同的…哪怕是静静地呆在他身边,我也是愿意的…我喜欢趁他看书写字的时候,偷偷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总是木孜孜的,我很想让他开心,就算是只笑给我看看也好……” 凌书玉心里接道:你这个呆鸟,我也只是在你面前才笑得出来啊。凝视了她片刻,凌书玉沉声道:“你这只不过是在可怜他。” “不是这样的!”玄墨气呼呼地辩解着,“凌书玉你好讨厌!你小人之心!你小肚子鸡肠子!战什么做么要我可怜他?!他根本就不需要我可怜!每一个人一辈子都只有一斗痛苦,有的人会匀开来承受完,就像吃盐一样一天一点点;但战什么这样的就是特殊,他头先遭遇那么大的劫难,一下子就把痛苦都消受完了,接下来等着他的就该是好日子了!我自己的痛苦还没吃完,我哪有资格可怜他?!”说到激愤之处,玄墨便伸出小指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戳着凌书玉的胸。凌书玉愕然,胸中却是百转千回,虽说是很奇怪也很幼稚的想法,但给她这么一说,“战承嶪”似乎完全就是在拿别人的罪过反复地折磨煎熬着自己。怪不得呀,他的方姐姐敢打十足的保票保证玄墨是个“疗伤妙药”。想到这儿,凌书玉竟就笑了,笑得如春天般明媚清透,笑得如襁褓婴孩般纯净而无一丝阴霾,笑得也很是释然。 “你还好意思笑?!”玄墨小桃花暴睁,一副“道不同而不相为谋”的决绝,就势就要跳下秋千。 凌书玉赶忙握住她的腰把她抓回来,紧紧抿着嘴保证着:“不笑了,不笑了还不行么?”但他眼底的笑意根本就没来得及泄掉。 玄墨白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小声开口道:“我想亲近他是因为…是因为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在哪里见过他,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总让我觉得熟悉……” 凌书玉心里顿时扯开一片九九艳阳天,狂喜着想:终归是没白亲,想来那小脑壳子里还是有点痕迹的! 凌书玉忽生一念,佯做不服道:“我跟他差不多一个模样一个味儿,你却怎么不对我念念不忘?你偏心眼儿!”说着,也仿着她的模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戳着玄墨的胸口,眼里满是贼笑。 玄墨再度给他一记白眼,颇没好气儿地数落道:“你空有一个好皮囊了!你处处留香,拈花惹草,谁敢喜欢你?!我就纳了闷了,怎的你那调情的本事,竟跟小舅舅如出一辙呢?!纵使全天下的男人都变成女人了,你和小舅舅这样的男人也决不能嫁!”呦呦!听听,敢情方直在丫头心里也就这么个定位了——合格的“小爹“、不堪的男人。咂吧咂吧她的话,凌书玉当下便不吃醋了,心里还更是一阵狂笑不已:我的乖,总算你机灵了一回,我那调情的本事,还就是分毫不差地跟方直学的! 凌书玉“委屈”地□□一句:“在金陵时,你不都承认了有一点喜欢我了么?!” 玄墨毫不含糊地反驳他:“那也只是在我生病的时候!那时的你稳重沉着,完全没了往日的放荡轻浮,所以我才喜欢上你的!反正我就喜欢阿爹那样稳沉的男子,嫁人就嫁阿爹……还有战什么那样的……还有一点,我当时就是色迷了心窍,天杀的叫你长得还算可以!……谁承想!我病一好,你又坏起来了!而且比原来更坏!我讨厌那样的你!现在想起来,那样的你给战什么洗袜子都不配!” “唔!”一听她这话,凌书玉恨不得倒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敢情自己长得中她的意也是错?!想自己向来精于揣度人心,熟料竟在丫头这小河沟里翻了万年大船——玄墨本就古灵精怪,再加上原来也以为她与方直“情投意合”,所以他才想当然地认为玄墨会喜欢方直那类型的男人,所以的所以,他才摇身变成“凌书玉”去接近她。本来胜券在握地以为丫头会喜欢,谁知她竟独好战承嶪这一口!若早知如此,自己干嘛要费劲巴哈地“分饰”两角,还险些搞得自己性格分裂!这下可到好了…… 凌书玉收回心神,抹了一把脸赶紧软语相诉道:“乖玄儿乖玄儿,你不就喜欢战承嶪那深沉的眼神嘛!这我也会!我保证以后我天天都像战承嶪一样那么看你如何?这样你是不是就能重新喜欢上我?” “才不要!我宁可回去喜欢大饼哥哥!” “你敢!”一听“大饼”俩字儿,凌书玉就虎下脸来。 “怎的不敢?我阿爹已经许我自个儿挑驸马了,说只要我喜欢便好!”玄墨梗着脖子毫不示软。 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许你在战承嶪和凌书玉之间“随便”挑,不信你就选别人试试!小呆鸟!凌书玉心底恨道。 “好玄儿,就给我一次机会嗯?……你看着我——”吃准玄墨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凌书玉边说就边拿出了战承嶪的眼神,深情地凝望着玄墨。 要知道,玄墨对战承嶪那一双星眸是最没抵抗力的,那熠熠双星,似清冽之深潭,似幽邃之夜海,随时随地都能将玄墨深深地蛊惑住。玄墨痴痴地陷进去,越陷越深,她不觉,那眸中的异光似有无尽的魔力和巨大的引力,已然向她发出召唤,叫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得更近……就在凌书玉即将如愿亲上芳泽时,他败下阵来,因为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垂目扫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娇艳欲滴的小红唇,就在他转睛的同时,玄墨趁机拔出瞪得快要枯萎掉的小桃花,猛地推开他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你学得再像也毕竟不是战什么,我才不要自欺欺人以次充好!” 凌书玉生平头一遭萌生出抓狂的感觉,这丫头,怎就那么认死理儿了呢?他恨不得立马脱光了,然后把稍稍描画改动过的五官恢复原貌,好叫眼前的这只蠢鸟验验自己的正身,以证明自己就是战承嶪。稍稍冷静了片刻,凌书玉心生一计,刺激玄墨道:“就算你喜欢他那又怎样?他不还是要娶三公主?!” 果然,玄墨再度萎靡下去,蜷缩成一个虾球,似乎扑簌簌抖得厉害。 “乖玄儿,皇上不是要你及笄前找好附马么?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好么?我绝对以战承嶪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怎样?” 玄墨拧眉咬唇偏头权衡了半天,眸子一转,又凑到凌书玉鼻子底下试探着商量:“我试试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俩月后我还是不喜欢你,那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哦……嗯嗯,作为回报,俩月后我及笄,你先友情客串一下我选中夫君可好?那个那个,你放心,绝对不影响日后你婚我嫁……” 不待玄墨再详细解释,凌书玉就满口应承下来,玄墨见他那么爽快地答应了,眸子大亮,于是大笑道:“成交!”凌书玉也跟着笑,笑得那是女人见了春花开男人见了暗崇拜,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 同样都在笑,但俩人笑得原因却是上天入地地不搭界。凌书玉心里喷笑:我的乖,干嘛要“客串”呀,俩月后,我就是你的夫,只要想想你大声说出要嫁我的那一刻,我做梦都能笑抽筋儿……而玄墨却在想,眼见着这俩月的悠哉日子就这么容易地有了保障了,鬼才去费劲巴哈地找驸马哩! 凌书玉光笑还并不过瘾,凌书玉俯下身子对玄墨耳语道:“我的玄儿,光嘴上说说成交那可不成,好歹你也得用行动表示一下你的诚意不是么?”说完,就很期待地把侧脸贴了过去,玄墨一巴掌搡开他的脸,捂嘴嘲笑道:“你好臭屁哎!”凌书玉不依,死皮赖脸地又凑过脸来,玄墨被他缠得没法,便轻轻地碰了一下。哪知凌书玉得寸进尺,竟把嘴又凑了过去,而且那只原本搂在玄墨侧腰上的大掌还极不老实地向上偷挪了一寸,又挪了一寸……凭着本能一路向上。 玄墨不露声色地摁住那只行将得逞的极不安分的爪子,媚眼一勾,将计就计,缓缓凑过去,凌书玉大喜,干脆轻启薄唇,星眸半阖,也还不忘泻出迷醉的流光……玄墨嘻嘻一笑,仰头狠狠咬住了凌书玉的下巴,半天都没松口…… 61 培养感情 翌日早朝,战承嶪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刚毅的下巴上刻着明显的一排齐刷刷的牙印,碍于他阴郁的长脸,众人只能窃窃私议。可他那张木脸还就有挡不住的人——方直,他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夸张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竟轻佻地伸出手来刮了战承嶪的下巴一把,战承嶪嫌恶地一掌劈下去,方直灵巧地躲开,继而不依不饶阴腔怪调地追问:“承嶪承嶪,快给我说说,竟是谁家的姑娘这么热情……呃,不止热情,简直就是勇猛!对对!勇猛!哎呀,啧啧,好歹也算是留下记号了嗯?‘某女到此一游’?不不,应该是‘本女所有,□□勿扰’!哈哈……哎呀真想不到,别看你闷,竟是好这么一口哎……哦,骚在这儿呀!” 战承嶪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那你呢?那‘绵绵春宵一日度’可是消受得快活?” 方直一听这话,当下下巴向下垮成三千尺,灰头土脸郁闷之极地朝战承嶪无力地摆摆手,一副往事不可提的惨淡表情。 战承嶪可并不算完,继续讽刺道:“怎么,吃到纵欲过度的恶果了?” 方直更是欲哭无泪,干脆转身要逃。 战承嶪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一把拽住他哂笑道:“别急着走呀,敢做不敢说?还有那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什么叫‘骚在这儿’?” 方直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狂吠道:“我还是处男!……还有,你甭在你得意,你大概想不到吧,我家玄儿给你的评价就仨字儿:大闷骚!我本还不信,现在可是信了……真是,你骨子里还挺狂野……丫头眼还挺毒!”草草丢下一句便落荒逃走。 “我,闷骚?”战承嶪不由愣在原地,满是哭笑不得。 穆赛一行人回了中都,玄墨却又被方亦男以各种由头威逼利诱地给留了下来,玄墨为此郁闷不已。吉布走了,方直近来又忙得奇怪,天天深更半夜地夹着一身冲天的酒气回来,根本顾不上玄墨,而凌书玉自打那天被她咬了之后,也连着好几天都没朝面儿了。空落落的玄墨只能跑去找奔诉苦,跑了三天,心里的郁郁还是不得解,于是玄墨就很没出息地病了。 迷迷糊糊之时,玄墨连掀开眼皮儿的力气也使不出,但她还是能隐隐地感觉到脸上有一只大掌在轻轻地抚拍她,叫她觉得很安心,偎着那只大掌,玄墨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玄墨又觉得那只温暖的大手在她的脸上辗转,玄墨在嗓眼里急急呜噜出“别走!”便强睁开眼。晨光熹微的屋里,胡子拉碴的方直瞪着通红的双眼盯着她。玄墨一见是方直,不由委屈地瘪瘪嘴,一语不发地又闭上眼,眼角哗哗地往外淌眼泪儿。 “我的乖,怎么病了一场,还更会撒娇了嗯?”方直伸臂就把她捞进怀里,仔细地用被子裹严实了,低头打趣她。 “小舅舅你只顾找你的小母鱼了,都不管玄儿了,玄儿想跟你说说话都找不见你……你真的不要玄儿了么——”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几天来的憋屈尽数发泄了出来。 方直一愣,继而苦笑道:“好了乖,玄儿听舅舅说哈,你那黑心皇姐夫命我和你战哥哥昼夜追查那三公主的案子,这才——” “你骗人!你若是查案子又怎会半夜喝得醉醺醺才回来?” “呵呵,听这话你可很像是个小怨妇啊,呵呵。那案子棘手的紧,瞧瞧,舅舅华发都出来了,不得已,晚上和你战哥哥换岗后才得便去喝点小酒消消愁,不过这样就把玄儿给撂下了的确是舅舅的不对,嗯?”方直半真半假地哄着玄墨,细心地给她抹去眼泪。 玄墨抽搭着更正道:“不是华发,是胡子。”说完,便把爪子探向方直的下巴,摸了两下就收了眼泪儿。 “调皮。”方直宠溺地“啾”了她一下,笑眯眯地商量道:“公主殿下,微臣累得紧,可否容微臣在此歇息片刻?” “准。”玄墨也回“啾”了他一下,摸着他的胡子偎着他又躺下了。 方直无奈地嘀咕一句:“谁给你惯出这么个毛病?!胡子有什么好摸的?真是!”说着,自己还动手摸了摸,百思不得其解。 渐渐转醒的玄墨只觉那只大掌上的茧子磨得人怪痒痒的,索性闭着眼顽皮地双手抱住它,然后使劲压到脸底下,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傻笑。 大掌也不抽回,勾起小指头挠了几下玄墨的脖子,玄墨痒得厉害,咯咯咯地笑着睁开眼,眨了半天又闭上了,嘴里还喃喃道:“我怎么会梦见他呀!真奇怪!”眼珠子转悠了半天,努力叫自己清醒起来,才再次睁开……这下,她可是彻底傻了眼,原来这不是梦,不知什么时候,方直换成了凌书玉。而眼下,她死死搂住的那只大爪子,也正是凌书玉的。 凌书玉瞅着玄墨那呆愣愣的表情,忍俊不禁地顺势扳着她的脑袋把她扶起来,打趣道:“不欢迎?” 玄墨哼唧了一声,便抓起被子蒙住脸。 凌书玉往她身前凑凑,隔着被子顶住她的头软语“威胁”道:“不欢迎那我可走了哈……唉,偌大的镇国侯府就找不出个说体己话的人,侯爷不在,大将军上朝,方直也办案去了,要换我在这儿干躺着,那还不如……啧啧,不说了,真是……那为夫的走了哈……还挑三拣四……伤心了,走了!” 就在凌书玉作势要起身时,被子下迅速伸出一只小手,又急又羞地死死扯住凌书玉的袖口,几下就给拧成了麻花劲儿,牢牢地攥进手心里。凌书玉喷笑,一把薅下还顶在她头顶的被子,露出那颗毛茸茸的鸡窝脑袋,怜爱地又揉搓几下,笑道:“小呆鸟,逗你的!你赶我走我都不走呢!”笑到得意忘形之时,下巴上那仍没褪去的牙印儿也随着笑意舒展开来。眼见着玄墨要翻脸,凌书玉立马使出杀手锏,大笑着说:“开饭!”……知墨者,书玉也。 午饭很丰盛。玄墨颇有耐心地往勺子里铺上一层米,摆上一根菜,再添上一块肉,最后还要浇上一点汤,这才美滋滋地送进嘴里,陶醉地开动嘴巴,彻底嚼完才开始“布置”下一勺,所谓一心决不二用。瞅着玄墨那悠哉游哉的娇憨,凌书玉愣是强忍着才没喷出饭来。很快,他就吃饱了,摸摸饭菜开始转凉,眼瞅着玄墨仍吃得不急不慢,凌书玉拧拧眉,索性撸起袖子开始“喂鸟”。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凌书玉“喂”,玄墨也便心安理得地“饭来张口”,可她也没闲着,把“魔爪”伸向了那盘无辜的墨斗鱼。玄墨玩性大发,扯掉八个腿儿,三摆弄两摆弄就把“墨斗”套在手指头上,反过来倒过去地看看,竟傻不滋儿滋儿地自己笑出声儿来。小桃花一滴溜,把那墨斗沾了沾姜汁,就伸到了凌书玉嘴边,很期待地盯着他的嘴。凌书玉心里笑骂一句:呆鸟你幼稚不幼稚?!却是很配合地张嘴吃下。凌书玉的牙隔着墨斗啃噬过玄墨的手指,一种被虫儿咬了的又痒又麻的触感倏溜一下便在玄墨的体内四窜游走开来。玄墨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两眼放喜光,干脆把十个手指头全套上了墨斗鱼的肚子,献宝一样殷勤地一遭伸给凌书玉,渴望他一个一个咬下去。 瞅着那根根“白蘑菇”,凌书玉真是欲哭无泪,因为他并不喜欢那墨斗鱼艮不唧唧的口感,还有,更重要的是,他隐隐记得谁跟他提过,墨斗鱼是给坐月子的女人吃的,而且,它的功效也很特别——催奶用的。可怜的凌书玉强作欢颜地每吃一口,那“催奶用的”四个大字便啃噬一遍他的心,想来,为了心爱的女子,凌书玉豁出去了。反正催也催不出来——事到最后,饱受心灵折磨的凌书玉只能如是安慰自己,任凭那一盘子墨斗鱼在他腹中猖獗地肆虐张狂…… 茶足饭饱,阳光煦暖,慵懒地倚靠在床头的凌书玉上下眼皮儿开始彼此偷会。 “凌哥哥,你不要打瞌睡,你不是要陪我说话的么?”玄墨可是清醒了,眼巴巴地跪坐在凌书玉眼前。 凌书玉暗道:乖啊,我晚上查案,白天陪你,怎能不打瞌睡? “呃……凌哥哥,你给我说说木头驴好么?”玄墨不待凌书玉回应,自顾先开了口。 “这名字可真难听。”凌书玉莞尔,顿时来了精神,打趣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他喜欢穿什么色的底裤?他睡觉什么姿势?他有什么不良癖好?还是……” 玄墨不安地拧着凌书玉的衣角,小声打断他道:“我知道那些做么?羞人答答的……不过你要说说我也不介意……” 凌书玉失声爆笑,伺机把玄墨勾到怀里悄声说:“战承嶪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私密事儿,不过娘子你自然不是‘别人’,为夫的就偷偷地告诉你一点……”说到这儿,凌书玉故作神秘地顿住了,低头等着看玄墨的反应。 “嗯?凌哥哥——”玄墨晶亮的眸子尽数喷涌出急不可耐的异光。 凌书玉就势侧过脸,指指脸腮,玄墨毫不迟疑地响亮地“啾”了一下,那脸颊上当场就出现一个小吻痕。凌书玉很满意,这才缓缓开口道:“战承嶪的马叫——” “我知道我知道!叫骋!”玄墨抢白。 凌书玉灼灼地横了她一眼,玄墨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立马识趣地噤声,乖巧又惶恐地捂嘴道:“你说你说!” “骋虽然是千里良驹,但它有个毛病,就是对女人的脂粉过敏,而这也是它选中你的奔作妻子的很重要的原因。你不用香粉,所以奔身上也不带脂粉气,所以奔就不会让骋打喷嚏——” “这样啊——”玄墨的眸子突放溢彩,继而神色有些复杂地喃喃道,“好神奇——原来不是骋不花心,是他没法子花心,唉,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可怜的奔奔,总以为自己栓牢了骋的心呢!也不知道骋倒底是不是真的爱我的奔奔,如果只是为了叫他的鼻子舒服才娶我的奔奔——哎呀,真是的——没感情的婚姻——不过没关系,要是骋敢变心,我就给奔奔浑身涂上香粉!” 凌书玉哭笑不得,她对自己的婚姻感情粗大条儿,却为她的马伤神。凌书玉敛色沉声道:“的确是神奇,不过玄儿,你不可以给我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透露这个秘密,嗯?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但战争是不可预测的,如果这个秘密被歹人知道,透露给敌方,到了战场上,骋的这个弱点就会成为战承嶪的致命伤,你懂么?”也许只有到了日后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玄墨才会明白凌书玉的苦心,凌书玉早早地把他自己的软肋透露给她,是因为他已经把她认作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玄墨看着凌书玉少有的严肃的神情,很郑重很诚恳地点点头,然后不用凌书玉索要,便主动抱住凌书玉的脑袋献上一吻,正视他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说:“凌哥哥,我绝对不会对旁人说的,虽然木头驴要娶那泼妇,但我还是会默默地保护他关心他的!” 凌书玉一愣,转而紧紧地拥住玄墨,动情道:“好玄儿,有你这句话,战承嶪就算拼死抗旨,也在所不惜……” 62 我断你孙子十八代 十月初一,是继七月十五后的又一个挺隆重的鬼节。这天,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纷纷跨出家门,出游祭扫,故而京城的一些主要街道也由此变得格外热闹。生意人,杂耍班,无一不想借着这个机会挣上一笔。 爱凑热闹的玄墨又岂能耐得住心性老实蹲守在家中?早早地,她便扮成个俏公子,拉着简恒就出了门。 虽说是祖宗们过节,但热闹的可都是大活人。摆摊头的,唱小曲儿的,做跑马戏的,算命的,讨饭的,愣是把个前门外大街挤得水泄不通。玄墨擎着根烤玉米棒子,一路啃一路看热闹,而身边没吃早饭的简恒早就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自己那根棒子,可腹中还是觉得饥肠辘辘。简恒望着玄墨手上那根肥硕金黄喷喷飘香的只被她啃出两个洞洞的棒子,生生地直咽口水。这人一饿呀,脑子便转得快,简恒突然想到玄墨对她亲近的人从不设防这岔儿,于是便动了坏心思,他睇着眼,瞅准玄墨高高地扬着玉米棒子专心凑热闹的当口,便偷偷地飞快地大口啃两下她的棒子。果然,玄墨只顾得上热闹,根本就顾不得她的棒子。故而,简恒很快就总结出规律,哪里的热闹越好看,他在哪里就能啃得爽。哪一下啃到兴头上,简恒还会接着烤玉米的“糊”胆儿,在玄墨身后闭着眼颇陶醉地满天下喷玉米渣地仰天大声叫声好,“好诶——”,但那热闹倒底是干什么的,简恒根本就不管。架不住简恒底气十足呀,他吼出来的喝彩声也是地动山摇,牛气冲天,显得诚意分外十足,所以简恒“啃”到哪个摊儿,哪个摊上的气氛就会被他带动起来,于是耍把戏的耍得就更欢,因而玄墨看得便更是带劲,以至于,简恒啃得便更淋漓…… 一场土狗钻圈儿看下来,简恒把玄墨的玉米棒子啃秃了一半,而且还是很有水准地很均匀地从玉米头到玉米脚呈一条直线地啃成两半,为了不惹玄墨伤心,简恒还“好心”地悄悄地把棒子的位置调整好,比量着叫那满粒儿的一半能冲着玄墨的视线。简恒抹了抹嘴,有些小成就感地还有些迫切地盼望着下一场的到来。要知道,这偷嘴偷来的棒子格外垫饥格外香甜,这其中的道理,基本等同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一千古至尊明理,而那刺激的快意,也绝不在偷情偷成功的美妙感之下。 玄墨挥舞着半秃的棒子,兴致勃勃地拽着简恒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丝毫不察她的玉米棒子已然脱去了一半。 “恒,恒!那边有抛铁弹子的,咱们去看!“远远看见幌子,玄墨便急得又毛了脚丫子。 简恒凌波一扫,那喷薄的、半焦不糊的烤玉米的香似乎又飘了过来,即刻便大步流星地开出腿,破天荒头一遭比玄墨还急迫。玄墨紧紧跟上简恒,得意地露出她那排碎玉米牙,偏头笑着对简恒说:“我就知道你也会喜欢!” 喜欢屁!想当年简恒在大内阁内接受死士般的严酷训练,冰里来火里去,哪一项不是高难度?要是简恒现在支个摊儿,随便拿出其中的哪一项出来耍耍,那就发了!所以眼下街头的这些个破把戏,哪能入得了他简恒的眼?!只不过,眼下简恒急切喜欢的,是玄墨手上那半边烤玉米。 这个抛铁弹子的摊子周围聚集了不少人,别看围观的人们一个比一个叫好的声儿响,但却是一个站得比一个远,生怕那蹿火的火弹子哪下偏了方向就飞溅到自己的身上。玄墨和简恒四下看看,不由相视一笑,挤到了最前排,抢到个好地角,看得那叫一个清楚。 抛铁弹子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旁边一只炭炉,貌似他儿子的一个小童用火钳子从炉里钳出烧得通红通红的铁弹子,随手抛给汉子。汉子直接用手接过,抛向半空中。先是一颗,后来逐渐增加到四颗、五颗……火弹子在汉子的手里纷飞,从远处望去,已然看不见汉子的上半身,却只见一条火蛇在半空轮圈飞舞,的确很好看。 玄墨又看痴了,一时萌生出自己的手也被那铁弹子烫着了的错觉,不由双手捏住了耳朵垂儿,右手还握着那插在玉米棒子上的小竹棍,烤玉米直落落地伸展在简恒嘴下,这可把简恒给乐坏了,他稍稍勾勾背,便卡哧卡哧地啃开了。 四周叫好声此起彼伏,玄墨无以表达她的兴奋,不由转头冲着简恒感慨道:“恒,他真强劲啊!” 要不说简恒偷食偷出了水准么,就在玄墨转头的那一霎那,他迅速地挺直身子,当他的目光无意地瞥到那仅剩下一列的玉米粒儿时,简恒有那么一瞬很佩服自己——竟然能啃得那么整齐?!然后便是莫名的胆寒——貌似,啃得有些过了,哪怕是剩两列也好咧? 好在简恒反应快,玄墨转过脸来,便只看见那个“一本正经”不露声色地站在自己侧身后的简恒。玄墨企盼地盯着简恒,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赞同的回应,可是,简恒非但面无表情不说,还默默无语,这叫玄墨很是纳闷,方才往这儿来的时候,简恒明明表现得很急切呀?玄墨小心地用胳膊碰了碰简恒,打探地又问了一遍:“恒?……你不喜欢么?” 简恒能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现在他满嘴都是啃下来存在嘴里的玉米粒儿,稍稍咧开点嘴就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没法,只能垂目扫了她一眼,模棱两可地点点头。眼瞅着玄墨不听到他开口不算完,他赶紧扬扬下巴,制止了玄墨锲而不舍的追问,示意她下一轮表演又要开始了。玄墨急急转回头一看,果真如此,于是心中的疑虑当下就被挤成尾气给排出了体外,简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四周人群又开始鼓掌叫好,玄墨也跟着鼓,一抬手,却发现棒子在手里太碍事,索性回身举到简恒跟前,急急地说:“恒,你打扫打扫,顺便把棒子核处理掉哦。”赶巧简恒正在大口嚼着嘴里储存的玉米,玄墨这一突然“袭击”,叫简恒无端被呛,猛咳一声,下意识地就一把夺过棒子,狗叼骨头一样横到自己嘴边,把咳出来的玉米渣尽数又给挡了回去。 玄墨捎了一眼那几乎“□□”的玉米棒儿,眨巴几下眼,扪扪头发,绽开一个傻呵呵的笑,无心地说:“恒,下次再买烤玉米棒棒时,记得挑个又年轻又丰满的哦,这个也太不经啃了,我好像还没怎么啃呢,奏没了,真奇怪哦——”说完就风一样转回去继续看她的热闹。 心虚的简恒当场惊出一头冷汗,努力平静了半天,听着身前玄墨无心的笑,这才渐渐地把心放回肚子里,慢条斯理地又嚼了起来。 这一轮表演很快便过去了,小童开始逐个收钱,玄墨摸出一锭十两足银,放进小童那缺牙带口儿的碗中,还善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小童当下便怔住了,急急地转身跑回他爹身边,指着玄墨这边惊喜地比划着什么,那憨实的汉子旋即冲玄墨这边抱了个拳,玄墨爽然回礼。 就在此时,围观的人群里出现窸窣骚动,一个猥琐阴柔的声音飘过来。 “小美人,只带个丫头出来你家人放心么?嗯?” 不用看便知,又是老一套,恶俗男调戏良家女,玄墨无奈地撇撇嘴。 “拿开你的脏手!我家小姐岂容尔等随意调戏?” “啪!” “青梅——” 打人?!玄墨寻声望去,一只爪子正挑在一个女子的下巴上,寻着手再看上去,玄墨当下被震到——没想到啊,那调戏男似乎比那被调戏的女子,更美哎——看来那一巴掌甩得不轻,那叫青梅的丫头都被甩到了地上,也不知是哪一窍流出来的血,滴滴敲在地上,玄墨拧了拧眉心儿。 那小姐,好面熟呀,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竟是谁呢?玄墨抚额苦想。 “那是梅大人的妹子。”简恒一见向来专好路见不平拔刀助的玄墨瞪着那女子直发呆,知道她又跟自己较上劲了,沉声点出了那女子的身份,急促的呼吸昭示了他请缨的愿望。 “逸哥哥的妹妹?难怪——”玄墨喃喃一句,眼睁得更大了,就是想要看清楚对他舅舅狂追不舍的勇敢女子长成什么样子。 “公子!”简恒提了提声调,提拳就要冲过去。 玄墨一把扯住简恒,同时拉过身边的一个人就问:“大叔,那男子是谁?天子脚下岂容他放肆?!” “哎呀,小哥这都不知?那小白脸可惹不起呦,说是卧梅春的头牌花旦,但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他私下跟三公主干得那些勾当?!一个姘夫罢了!他叫杨……”接下来那人叨叨的什么玄墨就全没听进去了,因为光叫她听见“三公主”和“姘夫”这俩词儿,就已经足够把她变成点着的“钻天猴”了。玄墨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好似这样就能紧紧地护住她心里的木头驴,不知不觉中,她浑身上下各缝各孔,都开始由里向外散发出阴戾危险的杀伐之气。 须臾间,四周的人便纷纷抱胸哆嗦,边抖边道:“咦?怎的突地就冷了?”简恒也觉,那只还抓在他袖子上的手骤然攥紧,隐隐地还能听到指骨咯嘣嘣地作响。简恒偏头一看,大惊,那张原本佩着俏美假面的脸,转瞬间就变得陌生许多——阴沉得骇人。 听着那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玄墨森然迸出一句:“恒,你们男人的命门在哪儿?” 此问一出,简恒当下抖掉一地鸡皮,惊噱噱地条件反射地却很实诚地指指自己的□□,玄墨冷冽地扫过一眼,简恒头先反应就是,被那眼神一扫,就会有绝种的危险。于是简恒下意识地交叠起双手捂住裆下。 “很好,我今儿个就断你孙子十八代。”玄墨冷眼睇着那调戏男,平静地吐出这么一句,简恒腿肚子又是一软,只听玄墨对他说:“恒,你过去护住那小姐,然后想法叫那孙子转过身儿来。” 简恒箭步跨出几步,却又折返回来,一脸沉重地对玄墨说:“你毕竟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那肮脏的活儿,还是交由我来做吧!” 玄墨一愣,脸上随即恢复了几分人气儿,冲简恒痞痞地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简恒这便知她又有了什么馊点子,只得迟疑地离开,他前脚一走,玄墨后脚便打了个口哨把那小童唤了过来,低声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要说简恒在玄墨身边呆久了,原本有些木讷的他,骨子里那些年代久远的似乎是属于孩提时代的“坏”,也重新被唤醒开来,甚至得到了更充分的挖掘,用大人评价孩子的话来说,简恒这孩子,那是偷着坏。这不,他在看到玄墨那个女流氓一样的笑脸儿后,再度受到启发,当下决定“智斗”。 趁人不备,简恒把上衣衣襟微微敞开,踩着稳健的醉拳步,“醉”熏熏地就横到了美男跟前,斜吊着一只眼,色兮兮地睨着他,双手“捧”过那只挑在梅小姐下巴上的那嫩手,“怜香惜玉”地抚摸了两下,那“温柔”、那“深情”,搞得周围的人一时心都稣了。美男用力挣扎几下,无果,因为简恒在暗中施着巧劲儿,抓得那叫一个牢靠。简恒再一勾嘴角,迷醉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风流。 这下,原本敢怒不敢言、大气不敢出的围观的人群中,开始出现水沸前那种小小的“咕嘟咕嘟”的不平静。 简恒见“感情”酝酿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身旁梅小姐身上的馨香顶得他脑子一时有些热,暗自强憋了一口气,也豁出去了,似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捞过美男的嫩手凑到嘴边,闭着眼鼓着腮帮子就吻了一口,在外人眼中,此举甚是轻佻,其实旁人根本就不明白简恒心里的苦,他闭着眼根本就不是陶醉,而是为了眼不见为净。简恒定定神,再度睁开眼,又风情万种地斜睇着美男,眼神中尽写:这才叫调情,懂么? “唔——” “嘶——” “咦——” 四周一片倒抽冷气儿的声音,更有甚者,冷得干脆交手抄袖,缩脖子弓背地自我取暖。 美男气急,憋出一句:“你,你好大胆!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他二大爷的是哪个鸟人!简恒现在还在为那一吻而反胃,情不自禁想出一句粗口。 “嘘——”简恒脚下继续拌着蒜,眯缝着眼伸出食指轻浮地压在美男的嘴唇上,示意要他噤声,嘶哑的声音中写满了□□,“我的美人儿,别以为你换了身男装爷就认不出你了,你这细腻的皮儿,性感的唇,满扬州城的男人只有没尝过的却没有不想尝的,而且,尝过也忘不掉……怎的,到了天子脚下,就想把过往吃过的爷给忘干净?!嗯?” 一听这话,周围“福福”的憋忍的声音终是哄地一声爆破开来。 “这爷醉得可着实有趣。” “可不是,调戏的反倒被人调了,什么滋味儿呀!” “说得本爷也心痒痒,娘的!真不知道他竟是个什么味儿!” “你喝色胆酒了你?就不怕人家那口子灭你九族?!” …… 梅灵雪在一旁扶起丫环青梅,忍不住蹙起眉心替眼前这救她的男子担心起来。梅逸自小体弱,所以各种路数的功夫他都多多少少练过一些,素与哥哥亲近的梅灵雪自然也是有些个见识,她细一打量,发现简恒目中清朗,脚下看似不稳却步步都有玄机,一番推测后,她便心知肚明:眼前这男子十成十是在装醉,只为救她。身旁的青梅拉扯她,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梅灵雪倔劲儿又上来了,竟然执意要留下。 正当空儿,那小童也开始照着玄墨说的做,眉开眼笑地“当当当当”敲起了他的破铜盆子,便敲便吆喝:“诸位大叔大伯大妈大婶小兄弟小姊妹儿,这边瞧来这边看喽!家传神功练起来呦!台上烈焰弹火功!台下苦练十秋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咯!” “当当当当!”他这一敲一吆喝,敲得简恒哭笑不得,听听这不着调的台词儿,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编的!他眼风一扫,正瞅见玄墨从腰后掏出了堇扇,面上挂笑故作文绉绉地在那十月的小风儿里扇着,简恒即刻明白,她又要“发飙”了。 于是简恒暗中踩起了“醉行八卦步”,跟那美男推搡纠缠了几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他的正面暴露向玄墨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那手艺汉子提了一口气儿,又练起了火龙,一颗、两颗……玄墨故作大声地说道:“哎呀!这靠着火炉子还真是他母亲的热啊!”四周频频有人侧目,玄墨赶紧狂扇几下,眼角却紧盯着抛起来的火弹子,五颗、六颗……玄墨体内的精气汇聚到极致,她眯起小桃花找准美男的命门,声嘶力竭地仰天尖嚎一嗓子:“恒啊,我的恒——你在哪儿呀!”人群中又出现骚动,有好事者叹道:“完了,自家的婆娘找来了!” 简恒闻听此嚎腿弯一哆嗦,却还是很配合地急急闪开,挺身转到一旁将梅灵雪护在怀里,同时低语一句:“梅小姐,多有得罪。” 男子稳重厚实的气息瞬间就包围了梅灵雪,梅灵雪粉嫩的面颊立马镀上一层殷红,娇羞地回道:“还是要多谢公子仗义相救。”侬声软语,叫简恒的心当场就乱了节拍,反正也不听脑子使唤了,自己随着性子就胡乱蹦跶开了。简恒结巴道:“没……没什么。” 那边玄墨见简恒疾闪,遂低吼一声:“走人!”一道强劲的气流便破扇而出,直冲汉子的火弹圈,击中其中一颗后,将其直逼美男命门,转眼间,人群中再次出现混乱。 “恒,送她回府,咱们分开走!”简恒正在那儿心神荡漾着,玄墨一声低语趁乱飘了过来。 简恒匆忙回神,正色道:“梅小姐,我送你回府。”他话音还未落,就听美男惨呼一声:“我的命根——”围观之人瞬间便做了鸟兽散。 不远处的茶楼上,骆修饶有趣味地俯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飞凤眼一眯,似笑非笑道:“又是你,你还真是个麻烦精……我倒是该拿你怎么办——” 63 联手反攻(更一点) 玄墨气喘吁吁地头也不回地撒丫子一路玩命狂奔回镇国侯府,直接越过府墙,连走大门也省了,冲回亦难苑里自己的小屋,倒插上门栓,一头钻进被子里,高高地撅着屁股跪趴在床上,把头拱进枕头底下,大口大口地缓着气儿,直到感受到四周熟悉的安全感,玄墨才彻底平静放松下来,顶着被子得意地左右扭摆她的小屁股,枕头底下还传出咯咯咯的笑声。还没等她放开嗓子狂放地大笑,她的屁股突然被狠狠地打了一熊掌,那力道之大,直接叫她平趴到了床上。 “嗯~不要打!”玄墨在被子底下来不及钻出来,抱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哼唧了一声。紧接着,被子便从脚掀到头,一遭兜在玄墨头上,毫不留情的巴掌噼里啪啦地砸在屁股上,玄墨苦苦挣扎,无果,她被摁住了,没几下,玄墨就觉得屁股开花了,还是火辣辣的花。 下一刻,玄墨便被恶狠狠地拎了起来,就连唯一可以拿来做掩护的被子也被无情地甩到了一边子去。继而,凌书玉铁青的脸便在玄墨眼前放大。 “你做么打我?!”当跪在床上的玄墨看清了打她之人时,当下火冒三丈,就不算完了。她刚挥起拳头,爪子就被凌书玉几下给反绑到身后,凌书玉沉声叱道:“会点子破功夫还了得你了嗯?!怪我打你?打你也是轻的!你刚才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谢芸的人碰不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闯祸你会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胡来,不但会连累到简恒,连累那卖艺的父子,说不好连梅家上下都要被拖下水!你——” 不等他骂完,玄墨捂着屁股就在床上跳脚了:“你在场?在场你不动手?!你一介八尺男儿就眼睁睁地看着逸哥哥的妹妹被调戏?!凌书玉你不是男人!我鄙视你!我收回我的话!我奏是找个要饭的我也不用你客串了!” “你讲点理好不好?我若在场我能任你胡闹么?!我手下的人告诉我你闹了事儿,我才急急地一路追来的!”凌书玉也很是忿忿。 “你打我你就讲理?!那谢芸私养姘夫闹得满城风雨,可怜的木头驴就因为这个要戴上顶绿帽子!绿帽子你懂不懂?!他会成为全京城甚至是全国的笑柄的!我不要他受这么大的委屈!不要!——我说过要保护他的——凌书玉我讨厌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你们都不去关爱他,我要爱他——”玄墨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拥着被子捂住脸,面朝床里蹲到床旮旯里,闷声开始痛哭。 浓浓的愧疚瞬间就吞噬了凌书玉的全部身心,当下他便冷静下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是无比艰难地开口问道:“你,竟是为了战承嶪?” 玄墨耸着肩膀点点头。 “玄儿,我——”凌书玉一时语结,大掌进退两难地停留在半空中,半晌才伸过去,轻轻地扳过玄墨的肩膀,玄墨嫌恶地挣脱开,又往床角缩了缩。 凌书玉干脆把自己也凑到床角,温柔地把玄墨的脑袋靠近自己怀里,软语道:“玄儿,我的确不该如此鲁莽地打你……可当我听说你惹了谢芸的人时,我真的很生气,你不想战承嶪受委屈,而我也不想你蹚这趟浑水。” “你还不是小瞧我。”玄墨不服。 “你又欠揍了是不?!”凌书玉一听玄墨狡辩又毛了,声音立马冷下来。 “嗯~~”玄墨当机立断地护住屁股,痛得呲了一下牙。 望着她那双已然哭成小桃子的水汪汪的小桃花,凌书玉头痛得好似有锥子在扎,由衷叹道:“我怎老是惹你哭?” “你还打我你怎么不说……俺爹说了,只有窝囊的男人才打女人——”玄墨抽搭一句,生气地把屁股撅给凌书玉补充半句,“我这可爱的屁股,也只有舅舅才打过的。” 凌书玉哭笑不得地白了她一眼,心道:呆鸟,以后你这“可爱”的屁股就连方直也不许碰!直到玄墨自己觉悟出有些不妥后,她才怯怯地把屁股收回去。 “还疼么?”凌书玉不想和她一直僵下去,先服软开了口。 “疼——”玄墨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撒娇的机会。 凌书玉看出了她的鬼心眼儿,星光一动,转而笑着又凑近了些,暧昧地说:“亲亲就不疼了。” 玄墨野蛮地推开他,破口而出:“你少占我便宜,你亲的只能叫我更疼!我要找舅舅给我撑腰,我的屁股可不能白白叫你打——”家里男丁旺盛就是有这么个好处。 “你敢找他!”凌书玉断然喝断她,想自己千辛万苦瞒天瞒地才好不容易瞒方直瞒到今天,眼见着还有一个月零几天,自己就要如愿以偿地绕过方直的那点“算计”,成功逮到玄墨的人和心了,眼下又岂能功亏一篑?!不管怎么说,都断断不能叫方直知道自己在暗度陈仓。 “你说了不算!嘴巴可是长在我身上!”玄墨梗着小细脖儿,像只斗鸡。 “哼哼,你要是还想挨方直那顿揍,你就尽管去说!方直和战承嶪眼下查的就是谢芸,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重犯,你今儿个这么一闹,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这样一来,你给方直添了乱子还指望他给你撑腰?!看他那火爆脾气不把你的屁股打成寿桃!”姜还是老的辣,凌书玉简单几句,就把玄墨唬怕了,连抽搭的声儿都没了,但那张桃花带露的脸上却攒满了委屈,手也不自觉地又捞上自己受伤的屁股蛋子。 “你过来,我给你揉揉。”凌书玉口气又软了几分。 “嗯~~打一下揉三揉,谁要你假惺惺……”玄墨小声嘀咕一句。 凌书玉啼笑皆非,瞪了她一眼,她才老实地横趴到凌书玉腿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屁股撅给他。 凌书玉体内酝酿出真气,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掌心上,随即便揉了起来,玄墨只觉加在屁股上的掌力适中,掌风凉沁,火辣辣的疼痛感不一会儿就舒缓掉了,不由自主地,玄墨嘴里便发出慵懒惬意的嗯嗯啊啊的声音,凌书玉又好笑又好气,瞬时就收了内力,照准那估计恢复得差不多的左右屁股蛋子“咣咣”各一下。 玄墨一个高儿撑起身子,后脑勺子正顶在凌书玉的下巴壳儿上。“唔!”凌书玉闷呼一声,当场疼得仰了过去。玄墨本想笑,可瞅着凌书玉那痛苦不堪的表情,一下子慌了神,贴到凌书玉的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疼得厉害么?”凌书玉狠狠白她一眼。 玄墨立马噤声,试探地想要伸手给他摸摸,却被凌书玉一把攥住。 “嗯嗯——”玄墨为难死了,想补救却又想不出好法子,嘴里不由自主地就发出大熊困难的声音。 凌书玉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指指自己的下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还不快亲亲!” “噢噢。”玄墨不知是计,顺从地撅起小鸟嘴凑过去,轻柔地认真地亲着。 凌书玉躺在床上,软玉温香在侧,无比惬意。 卧梅春正对过儿的“采荇馆”。 战承嶪刚跨进大门,老鸨便笑脸迎了上来,卖弄着她那半老徐娘的风骚嗲声道:“呦,战爷,今儿个您怎么才来呀?再迟些,怕是方爷就把您‘那份儿’也一并吞了呢!” “他要是吞的下,我倒没意见。”战承嶪淡淡地回了一句,老鸨当下一副吞了死耗子的神情——老神仙呀!天上下红暴雨了耶!这向来冷脸的战爷今儿个竟难能可贵地开了口,而且一开口还是跟她开了个冷玩笑!擅长察言观色的老鸨立马得出结论:战爷今儿个心情不错。老鸨这种人,最是蹬鼻子上脸的人物了,她媚波一送,借势就往她觊觎已久的战承嶪那宽广结实温暖性感的胸上偎去,战承嶪只静静地扫了她一眼,就叫老鸨莫名地成了软脚鸡,下一刻就倒在一个黑脸汉子的身上,那汉子一见风韵犹存的妈妈主动投怀送抱,大喜,二话不说就在那呼之欲出的胸上过瘾地拧了一把。 就这么会儿子功夫,战承嶪人已到了四层的雅间“子衿阁”门外,警觉地屏息左右一察,才机敏地推门而入。一进门,一股子熏香便扑鼻而来,战承嶪拧拧眉。 “哎呀,承嶪,你怎么如此晦气?!你拉那么长的脸给谁看呀?!会把美人吓坏的!真是,干好事的兴致也尽数被你扫没了……”左拥右抱的方直不满地叨叨着,但他向战承嶪传递的眼神中却尽写:他二大爷的!你就不能早点来么?你再晚一步,你兄弟我可就要泪别童子身了!战承嶪这几天算是看惯了他的那点子伎俩,等方直仰头饮干身侧女子喂来的酒,他很无奈地再一次用“大饼脸”把美人轰走了。那两个女人“拎腚扫风”地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不情不愿地离开方直的身子。方直赶紧不忘缀上一句:“美人儿,明儿个再继续哈!”美人哀怨地看了方直一眼,又恨恨地瞪了战承嶪一眼。 等美人被清理出去了,战承嶪好笑地自斟一杯,徐徐道:“有什么进展没?” 方直转瞬就换了一副表情,凝重地扫了一眼窗外,正色道:“承嶪,卧梅春平静得不正常。”战承嶪亦望向窗外,郑重地点点头。 战承嶪和方直包下这“子衿阁”已半月有余,而这里已然成为他和方直日夜换岗查案的“大本营”。这可美坏了不知内情的“采荇馆”的老鸨子,她还真个儿地以为这两位京城显贵是独具慧眼垂青到了她的小馆,这才包下她的阁子日夜花天酒地。她却不知,这二位爷也仅仅是相中了这“子衿阁”的好位置——透过它的窗户望出去,正好能把卧梅春的一些个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对了承嶪,有个好消息哦,你未婚妻养的相好的今儿个可被人断了根儿了哈。”方直突然打破沉闷。 “别说恁难听!我根本就不会娶她!”战承嶪显得有些烦躁。 “噗——”方直喷笑,遂又正正色,“听我说完,承嶪,我若知道今儿个是谁引这条蛇出了洞,我一定登门拜访!” “嗯?”战承嶪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 “据我查到的,那男的叫杨飞,本就是个下作的戏子,后因主动献身而从此攀附上谢芸,故人送绰号‘杨贵飞’。你兴许不知道,这个男子曾一度与老藩王岳怀山的小世子走得很近,而也就在那之后,岳世子才莫名失踪的,照此不难推测,他定是谢芸最重要的共犯,而他和谢芸之间,也绝非是简单的奸夫□□的关系,若不然,仅凭他一介男宠的身份,纵是谢芸仗着有太上皇给她撑腰,她也不会傻到任个男宠在天子脚下恣意横行放肆,杨飞对于谢芸,肯定很重要。所以今天之事,于杨飞是痛,于谢芸,则是耻,最毒妇人心,想那谢芸不出几日定会有所反应。承嶪,这几天,怕是咱们要辛苦辛苦了,我就不信,暴风雨来之前就没个征兆!” 战承嶪冷静地听方直分析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64 64 《我以千面候君心》64 6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留下一个谜 方直书房。 “承嶪?承嶪!“方直惊讶的脸贴了上来。 “嗯?”战承嶪敛敛心神,淡色道:“你来了。” “承嶪,不正常耶!想案子的眼神可不是这么飘忽温柔的呦!” 战承嶪横了他一眼,但这一眼杀伤力极低,基本还属于含情脉脉的范畴,因为他的心里打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一笔一划地反复刻描着那张无法用现世的词语描绘的脸。纵使他每天都会在自己的书房中,把方亦男私下给他的玄墨的画像看上千百遍,但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顿悟,自己拥有的那张画像是多么的黯淡无光。晨曦斜打在沉默不语的战承嶪身上,好似给一尊战神镀上了金光,在方直眼中,这“尊”神现下也只有一双熠熠的眸子可以证明,此“神”还活着,只不过在思考,确切点说,是在“思凡”、“思春”。 方直目不转睛地射进战承嶪的黑瞳之中,突然一怔,脑中被雷劈了一下,继而就在那双眸子中看到玄墨方才惶惶的身影,方直眼中大亮,黑暗混沌的头壳中瞬时一片澄澈,他兴奋地想:有戏!娘唉,您老人家总算是显了灵喽!等此事一过,我便如此这般一番,定要吊足你小子的胃口,不叫我声舅求我把玄儿给你,我绝不给小兔子开窍!嘿嘿! 方直越想越美,竟不由自主地就端出了长辈的架子,使劲清了几声嗓子道:“我说承嶪,咱先谈正事儿行不?” 战承嶪并不与他计较,从容地应道:“谢芸此番如此兴师动众软硬兼施地逼请群臣及家眷去卧梅春,听戏是假,叫杨飞指认倒是真。杨飞一旦认出灵雪妹子,谢芸定会无计不施地顺藤摸瓜,好伺机报复。” “嗯,由此足以证明,谢芸和杨飞的关系就是不同寻常,那么可以肯定,追查岳世子下落的突破口就在杨飞身上,只是怕,今儿个这场杀机四伏的戏会伤及到灵雪妹子。” 战承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心道:这还不是关键,直,你倒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现在最要护住的,应该是那呆鸟好不好?!呆鸟,你今天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头。 战承嶪和方直下面的话,墙这边的玄墨就无心再听下去了,她有些颓废地滑坐到地上,心里懊恼地想:看来还真叫凌书玉给说中了,自己倒底是把恒给牵扯进去了,这下该怎么办呢?听战什么的口气,貌似那个疯婆娘还挺有两把刷子! 抓耳挠腮地苦想了许久,玄墨彻底抓狂了,既然山不来就她,那她就去就山好了!她决定了,她豁出去了! 玄墨房内。 “恒,我听说,咱教训的那个色男今天还敢在卧梅春重新登台。”玄墨不动声色地偷偷向简恒睇着小桃花,等着他的反应。 “嗯。”简恒木讷地点点头。 玄墨嘴角无力地抽了一下,又换上一张眉飞色舞的表情刺激简恒:“恒,看他今儿还敢再次登台就说明那天教训得还不到家,我说——” 简恒扫了她一眼,不待她的唾沫飞到自己脸上,便简短地打断她:“凌公子吩咐过了,要我今天看好你,不许你出门。” 玄墨方才滔滔不绝的嘴皮子当下便半张不合地定在那儿了,半晌才从嗓眼里挤出一句哼哼:“就他事儿爹,管得恁多。” 玄墨沮丧地垂下脑袋,额前的黄毛被她掀起的嘴皮子吹得一拱一拱的。不多时,她又重新昂扬起脑袋,慷慨激昂地唾沫星子乱喷地说:“恒,你怎么那么没出息?!你长得比他高好不好?!你是堂堂的大内阁侍卫好不好?!抬起你自信的头!挺起你骄傲的胸!恒,咱们好男儿决不能随意听人摆布!恒!我为你自豪!” 简恒差点被玄墨的慷慨陈词给吓着,他心道:我的公主,拜托你动用一下你那好看的头壳行么?!他武功比我高好不好?!他是当今最尊贵的王爷好不好?!就冲这两点,我自信得起来么我?! 见简恒还是无动于衷,玄墨急了,把他的胸肌擂得咣咣响,娇吼道:“恒你不仗义!你不厚道!枉我对你那么好!要不是为了你,我今天干嘛要去踢那堆驴屎蛋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夜里都去干什么了!”吼到这儿,玄墨索性捏起嗓子,拖过一个大软垫搂进怀里,矫情地模仿道:“恒哥哥,那天你拼死保护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玄墨突然又换上简恒的声音急急表白道:“梅小姐,你别说!恒自知与小姐宛如云泥之别——” 玄墨又嗲声道:“恒哥哥,你误会了,听我说完,你既然是义华公主身边之人,想来必是知道我从前倾心方公子很久的,只是,方公子于我而言,是梦中花,水中月,我奈何也抓他不住,想来我真的是痴念太久——我本以为我今生心里只会有他一个男子,可是——恒哥哥,我纵是宰相千金那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三心两意,我不该遇见你——” “梅小姐,你别这么说,恒从不敢奢求的——” “恒哥哥,你会嫌弃雪儿的——” “小雪,你的意思是——” 玄墨声情并茂惟妙惟肖地再现着那日她偷看到的花前月下。 简恒铁青着脸,暴吼一声:“够了!你竟然跟踪我?!” 玄墨当场就被他吼住了,可怜巴巴地紧紧地把软垫搂在怀里,无辜地望着简恒眨眼睛,半晌才红着眼圈委屈道:“恒~你也吼我,连你都吼我——我不是故意的——凌哥哥说,那天之事,恐要累及你和梅小姐,你半夜偷偷出府,我害怕你会被人陷害,所以才跟着你的——” 玄墨强忍了又忍,把脸闷在软垫里继续哭诉:“恒,舅舅说那伙人今日要在卧梅春指认梅小姐和咱俩,咱们好说,都可以戴假面,可是你喜欢的人会有危险,我这才想去帮忙的,恒,你怎么可以吼我?!” 把玄墨弄哭了,简恒可彻底抓狂了,想把她搂进怀里哄,可是又真的很怕战承嶪和方直拍死他,几度伸出手,但马上耳边就能回响起方直气急败坏的声音:“这是你搂得吗?嗯?!”可是不哄吧,自己又真的很不忍心,说句实话,玄墨对自己还真是挺好的,跟她对她哥无二般,一咬牙,简恒便硬着头皮连人带垫子拖进怀里,哄道:“公主?公主,恒错了,恒打小到大第一次约会就被你偷听个全,这叫恒怎么做男人嗯?” 玄墨丢了垫子狠捶他一拳呜噜道:“那你也不能吼我呀!俺爹说了,软没筋的男人才会吼女人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恒答应你今天陪你去卧梅春还不行么?”恒嘴里发苦地应承下来,心里更是苦叹:唉,夹在她和王爷这两口子中间还真不好做人唉! “是我陪你!”玄墨立马破涕为笑,晶亮亮的眸子朝简恒得意地放光彩。 简恒无语了。 半盏茶功夫。 就听简恒喊:“公主这样不行!” “怎的不行?不这样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不成?!” 简恒语塞,望着眼前这张与梅灵雪一模一样的脸,简恒心里直发毛:抽空儿一定要跟雪儿设计个接头暗号什么的,保不准这胡搞的公主闹他洞房时给他整出一营的梅灵雪,万一上错了人,那可不是儿戏。 又是半盏茶功夫,简恒又急了:“公主你怎麽这样?!我长得比你男人好你嫉妒是不?!” 玄墨笑着呸他一口,满意地揪了揪他的假胡子认真道:“恒,就一会儿,我觉得这样挺好看的!” “那是你看蒙古大汉看多了!怎么的你也不能把我脸上都贴上胡子吧?我又不是野人!我的形象唉!梅小姐今儿个可在呀!我这样会把她吓跑的!” “放一万个心!十个女人九个半都爱猛男,你家小雪会当场爱晕你的!我是女人我最懂!”玄墨信誓旦旦,转脸又冲门外喊“小罗!” “你叫上小罗又是干嘛?!”简恒的头突然涨得厉害,他隐隐生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么草率地答应了她。 “人多热闹!”玄墨笑得诡异。 简恒要疯了。 卧梅春里,高朋满座。 除了战承嶪和方直,梅逸、骆修、齐剑、左寒、宋庆卿这些公子们一个都没少。男人们都坐在一楼的雅座上,而女眷们则三五成群地被安排在二楼的雅间内。 “唉,我说,听说这‘杨跪飞’真个儿地成了‘杨贵妃’了嗯?”齐剑悄声笑道。 “可不是,去根儿了也好,省得阴不阴阳不阳地唱贵妃醉酒叫人听着别扭!”左寒朗声笑着应和。 “来了来了!”宋庆卿兴奋的大牛眼冲着台上直放光。 “今日诸位大人的光临叫鄙楼蓬荜生辉,鄙楼受宠若惊——”一个中年男人出来做了个开场白。 “娘唉,这卧梅春贼个性,老鸨子都是雄的!”齐剑往嘴里丢了一把豆子哂笑道。 “快别啰嗦了,开唱吧!咱们来可是听戏的,又不是听你念白的!”左寒不耐烦地嚷嚷着。 “是是是!这位大人说得是,好戏马上开演。”管事唯唯诺诺地应和着。 走到门口的玄墨朝身后的简恒和罗勒挤挤眼,意为:“好戏确是要开演了。” 玄墨清清喉咙,吊着公鸭嗓儿就喊:“慢着——”给她这一喊,全场的人都回头看她,只瞬间,梅氏兄妹就被彻底震撼住了。就见来者三人,正当间儿的一个虽是一身宫里大主管的打扮,但那脸蛋子,竟跟梅灵雪一模一样! 战承嶪和方直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战承嶪立马铁青了脸,而方直也好不到哪去,大掌在桌下捏得嘎嘣嘣地响,心道:好你个小兔子,还扮起太监来了嗯?! 管事的笑脸迎上去,道:“呦,这位,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事?” “何事?”玄墨阴腔怪调地厉声反问,“你说咱家来何事?难不成你这楼不光唱戏还做别的营生?” 她这一问,左寒齐剑当场失笑出声,齐剑替那管事答道:“我说这位公公,即便是做别的营生你也享受不了哇!” 玄墨并不生气,续道:“咱家是凤翔宫的,皇后娘娘家乡来客,奉皇后懿旨,咱家特引二位贵客在京城里头转转,怎的,你还想拦着不成?!”说着,就凛凛地扫了那管事一眼,那不言而喻的气度,当下把管事的扫馁了,忙不迭地引三人进到馆中,赶紧安排上好位置。玄墨三个雍容自得地落了座。 方直恨骂一句:我怎的不知道草原来人,嗯?!你屁股又痒了是不?!他肚子里那个气呀,气得牙根都痒出了蛆。 战承嶪啜了口茶,心道:看来计划又要打乱了,丫头你要是敢胡来,你就准备好你的屁股。 落座后的简恒凭着直觉很快寻到了梅灵雪,便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聪慧的梅灵雪与他视线相接,却发现这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的目光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先是一愣,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又转向了那身量娇小却长得与自己一摸一样的“公公”,脑中猛然想到义华公主擅易容这岔,顿悟,当下甜甜地冲简恒了然一笑,简恒浑身的气血立马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 杨飞浓妆重彩地披挂着行头婷婷袅袅地上了台,打在台中一站好,视线正与玄墨对上个正着,玄墨眼底瞬间滑过一丝极其老奸巨猾的诡笑,放开公鸭嗓子便假意招呼身边的简恒和罗勒:“二位大人,请随意,咱家招待不周,还望见谅。”玄墨精锐的目光一斜,果然瞟见杨飞上了油彩的脸皮儿很明显地抽了一下。玄墨暗笑,索性坐正身子,大大方方地翘着根兰花指指着杨飞道:“你好好唱,唱得好咱家有赏!这二位中都来的大人若是待见你,也自是亏待不了你,开始吧——” “咱家”那俩字儿重重地砸进杨飞的耳朵里,一阵头晕耳鸣过后,他心里陡然生出千万个不相信,他不信自己竟会一时“饥渴”到雌雄不辨,而后一失足成了千古恨。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打量玄墨,但按捺不住心底的抓狂,他还是迟疑地偷扫了玄墨好几眼,越扫就越觉得自己要吐血——那,那的的确确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是当日的那张脸呀!杨飞极度惶惶之下,也就无心再往楼上看去,自然也就没发现楼上那张“孪生脸”,所以他纵是百般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自认倒霉——当日自己少根筋地调戏的,竟是个不男不女的“咱家“。 杨飞正自个儿寻思着,玄墨突然不满地冷哼了一声,杨飞赶忙福了福身,心神不定地唱了起来,边唱边搂几眼玄墨,玄墨则佯做陶醉状,听得是摇头晃脑,而事实上,她却是屁也没听进去。 方直和战承嶪都坐在她身后冷眼睇着她的举动,反正方直是越盯越来气,恨不能直接冲过去把她的小细脖儿给转着圈儿地拧下来,但为了大局,也为了她的安危,他只能强忍。而战承嶪反倒是越发地没了表情,云淡风清的脸上让人瞧不出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一曲唱毕,该打赏了。管事又上到台上,卑躬屈膝道:“诸位大人,您若是听得满意,就随便赏点。” 接着便听见拿着小盘子下去讨赏的小童脆生生地开始唱白:“左大人玉扳指一枚——齐大人银子十两——梅大人宝印一枚——……”不一会儿,小童便拖着大盘子来到玄墨仨跟前,玄墨笑眯眯地谦让一番,罗勒便“很赏脸”,轻轻松松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用绸布郑重地裹着的、碗口大小的、砖头状的东西放在那托盘上,那盘子当场“咔嚓”一声从正中间断开了,场面上当场就冷了下来。 玄墨阴声训道:“怎的?想讨重赏还没那福分消受不成?!” “不不不——”管事儿忙不迭地矢口否认,眼神却一直黏在地上那块“东西”上,他肚子里满是狂喜:想是中都的贵族钱多的都没场儿花了吧?!看看人家这阔绰的出手!再瞧瞧这大块儿,少说也是几千两的足金吧?想着想着,管事儿的卯足了劲儿才把那块“重金”抱进怀里,谄媚地冲着罗勒直笑。 很快,小童便很长眼色地又端来个更大的盘子横在简恒面前,简恒也装模作样地从袖口里掏出块红绫包放上,这个倒轻了,管事的瞅着那张瘦削削的布片子,便想当然地认定了是银票。 管事儿眉开眼笑地冲着他们点头哈腰,不满足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在玄墨身上打回旋儿,玄墨微微一笑,伸手摸向怀里,管事儿的刚要上前,却听骆修慵懒的声音四平八稳地传来:“不知贵客赏得是何宝物如此神秘,何不打开与咱们开开眼?” 左寒齐剑他们一致响应。 “这——”管事一副财不外露的不情愿。 玄墨心中窃喜道:等得奏是这句话!面子上却阴鸷地朝管事一扬下巴,颐指气使道:“骆世子叫你打开就打开,蘑菇个什么劲!” 管事没法,只得不情愿地掀开了自己抱的那块“宝贝”上面的绸布,渐渐露出一块黑不溜秋压得很实的饼子,管事当场就要厥过去,激动地厥过去,他当下鉴定出,那是含着狗头金的,金矿石! 接着,那小童也急不可耐地掀开了简恒“赏”的布包,激动不已地抖开一看,竟然出人意料地是块看似很普通的白绢,但细细一辨,才会发现上面好像画着地形图,管事的脸当场就充成了一块大猪肝,“藏宝图”三个大字震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场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半晌,才听宋庆卿怯怯地问道:“恕宋某愚钝,二位大人,您们赏的这是什么宝贝呀?咱们都不认得!” 简恒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起身走到管事跟前,从他怀里举重若轻地夹起那黑饼子,郑重其事道:“这么一小块,在咱们草原,那可是千金难求——”一听这话,管事不管不顾地抢前一步直直地伸出双手,扒开简恒的手指,把那饼子重新仔细地搂进怀里,那神色,好似生怕罗勒反小肠儿再要回去。简恒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又道:“也只有有品级的人才有权用得——”管事搂得更紧了。 骆修摇头笑叹:“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庆卿满是不信,抻着脖儿睁大牛眼。 左寒眯眼细一打量,当下乐了,冲战承嶪唇语道:“确是兵家不可或缺的好东西!”战承嶪浅浅一笑。 管事干脆热泪都盈眶了。 宋庆卿急喇喇地尖着屁股问:“倒底是什么呀!” 简恒轻吐:“草原神牛的,粪饼子。”他话音刚落,“吧唧”一声,粪饼子便从管事手中自由脱落了,直直地砸到他的脚丫子上他都没反应,呆愣愣地盯着自己张开的死死地抠过粪的手,一时有种很想剁掉的感觉。 “哈,这中都兄弟还真是实在!” “赏块粪饼子也赏得兴师动众啊?!” “我说直,以你的品级,是不是可以不受限地享用粪饼子啊?” 公子们窃窃私议笑炸了锅。 “我说这位大人,那你赏得该不会是兵家地形图吧?”左寒半句不离老本行。 “欸,你们中原有句古诗叫‘慈母手中线,游子裆下布。’这布可是相当珍贵,是小王的母妃亲手为小王缝制的,而这上面的图,那是小王第一泡童子尿,具有辟邪的功效,小王随身佩戴了多年——” 楼上的梅灵雪一听简恒这话,当场就笑开了,她心想:没想到她那木讷的恒哥哥还有这么搞笑的一面呐。 楼下的公子们更是哄堂议论开了。 “娘唉,不就块尿布么?!” “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好不好?!他这不玷污老祖宗么!” “第一泡童子尿还能辟邪呀,直,你知道么?” “这,这可真是,中都的规矩还真稀奇咧,屎尿都能光明正大地拿到台面上来赏人呢!” 杨飞脸上挂不住了,唤来一个小厮,急急地低语几句,那小厮急匆匆地就打后门跑了,方直和战承嶪立马换了个眼色,他俩料定杨飞是叫人去找谢芸了。算定谢芸一会便到,杨飞也壮了胆了,冷笑一声道:“敢问这位公公,你说你是凤翔宫的,你可有什么证据?”方直暴吼一声:“你小小戏子太放肆了!” 哪知玄墨不徐不慢地从腰里拖出个碧玺腰牌,大大方方地四下亮了亮,扬声道:“我说,有人狗眼不识泰山也就罢了,在座的诸位可都是行走庙堂之人,你们倒是给他说说,这腰牌可是能证明我的身份?!” 方直干抹了把脸,小声道:“行,你个小丫头有种,竟能把乾清宫行走的腰牌给弄来!” 战承嶪坦然一笑,心道:只要她想要,什么弄不到? 不待杨飞再开口,玄墨脸色一凛,从怀里掏出快红彤彤的东西,扬手就飞到杨飞的脸上,那力道之大,生生叫杨飞脚下向后打了两个趔趄。齐剑忍不住轻呵出声:“好功夫!” 等那东西在杨飞脸上一展开,公子们定睛一看,干脆笑喷了都,竟是一块红肚兜。左寒一通狂拍着脑门子道:“敢情儿这仨就是来叫场子的不成?!” 杨飞气急败坏地扯下脸上的肚兜,尖声道:“你,你你——” 玄墨阴着脸回道:“别怪我,我这也是受人所托,我说杨戏子,你可有个老熟人姓岳?” 方直一拍大腿,低声骂道:“小兔崽子,竟给我添乱!”他话音还没落,却见杨飞捂脸尖叫一声,颤抖着蹲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喃喃道:“明,你真的没死——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不是,你别来找我——” 方直和战承嶪面面相觑,没成想,杨飞竟在这种状况下自己招了供,而这案子,竟就这么简单地,就有眉目了。 就在这会儿,罗勒灵敏地一辨,在玄墨身后小声提醒道:“公主,好像谢芸来了——” 玄墨立马又换上一副没表情的表情,吊着嗓子故意很大声地说:“对了,管事儿的,你这楼的名字太晦气哈,好端端地叫什么‘卧梅春’,稍稍叫走了音儿就成了‘我没蠢’,你们大当家的能起出这样的名儿来,你说她不蠢谁蠢嗯?!如果杨戏子不喜欢那锦绣江南的肚兜,那就留给他相好的用好了!想来她该好这一口儿!” 这通指桑骂槐的话一脱口,左寒几个干脆就笑翻了,正从后台上来的谢芸当场恼了,气急败坏地尖吼一声:“谁这么没规矩?!给我站住!” 玄墨根本就不摆她,大摇大摆地引着简恒和罗勒转身就走,临走时淡淡地丢 下一句:“我说方大人,这儿都招了,你还在那儿傻愣着?!” 战承嶪朝方直很无奈地笑了。 当天,谋害岳世子一案的要犯通通缉拿归案,此案也基本告破,但有一点,岳世子的下落却成了个谜——自打他被杨飞推下水后,他就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亲们,写在这儿吧!准俺歇两天喘口气哈,俺的眼珠子请求告假,接下来的几天基本属于停更状况,请体谅一下噢噢,俺下周二有个考试,实在是——)泪奔着逃走…… 表催俺哦,都把俺赶到文章的瓶颈里边了,俺这两天的才思,好比大熊干燥…… 66 应接不暇的求婚(上) 乾清宫中。 “方直。” “臣在。” “眼瞅着我小姨子就要及笄了,你跟她素来亲厚,你可知她看中了哪个?” “皇上,恕臣,不知唉……” “你竟不知?”谢铮炯炯的双眸中尽数写满了快意和了然的笑,心说:行啊,承嶪,你小子还挺能瞒的嗯?到现在了还沉得住气嗯?看来我还是得给你添把火催催你才好。 “臣却是不知。”难得方直向来满不在乎的脸上露出一丝诚恳的认真。 “方爱卿,朕同你玩个游戏怎样?”谢铮眼中玩味的光芒都能刺人眼。 “嗯?”方直不解。 “卿,你可想知道丫头的魅力有多大?你可想知道京城中竟有多少人想娶她回去?”谢铮笑得跟个要使坏的孩子一般。 “臣……想。”方直的确好奇。 “呵呵,那朕便告诉你,朕前日下旨限梅逸骆修他们于十日内选好自己的未婚妻,如若不然,那么只能接受朕的指婚,呵呵,爱卿,有多少男人做梦想娶她,如此一试便知……”谢铮笑得意味深长。 方直愕然,眼下太平盛世,皇上吃饱了撑的是不?! 梅府谈雪苑的梅林中,一抹丽影盘桓于含苞的梅树之间,进到苑里的梅逸驻足远望,原本嘴角轻含的那抹俊逸的笑渐渐隐去,转而化作一声叹息。 梅灵雪闻声调转过视线,欣喜地迎上来,双臂挽住梅逸的胳膊,笑道:“哥,你怎麽今日有空来我这儿了?” 梅逸复又挂上笑柔声道:“是在怪哥哥三天没来看你?” 梅灵雪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有点。” 梅逸笑着摇摇头,四下看看嗟道:“好吧,那哥哥补偿你便是,五日后我们去西山泡温泉,你随我一道去吧。” 梅灵雪眸子瞬时燃亮,忽而脸颊也变得粉红,垂下头扯着梅逸的衣袖开始嗯嗯啊啊。 梅逸一时有些惊奇,索性他自己也弯下脖子,注视着梅灵雪的脸皮儿轻言:“雪儿若是嫌聒噪,不乐意去,那哥哥也不勉强。” “不不,哥哥,雪儿去雪儿在家都快憋死了现在好容易有个散心的机会雪儿为何不去?!”梅灵雪竹筒倒豆般急急辩解一番,可这下梅逸更诧异了,他从没见过自己温婉柔静如小猫一般的妹子竟有这么毛躁的一面。 梅灵雪一咬下唇,轻跺了一下脚,鼓足勇气娇怯地问出了心事:“哥,义华公主去么?” “你是说玄儿?”梅逸惊诧,自己的妹妹何时跟玄儿那般交好上了?其实他是不知道,如果玄墨去了,那么作为玄墨的近卫的简恒也必然会去,梅灵雪之所以这么迂回地问玄墨去不去,事实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梅灵雪的脸红成了猴屁股,含羞地点点头。 “有热闹她岂有不去凑的道理?……”梅逸很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忽似想到什么,敛色反握住梅灵雪的肩头,扬声反问:“雪儿,你莫不是还在想着直?雪儿,放下他吧,你和他之间没——” “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我,我只是……哎呀,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了……他,比方公子,更适合我的……”梅灵雪一想起简恒,脸颊上顿时扑上了幸福和羞赧的粉妆,越发衬得她娇美无比。 “嗯?”梅逸松了手劲儿,好奇地试探道:“是,谁?” 梅灵雪猛地背过身子,轻柔地吐露:“他,是义华公主的贴身侍卫,大内阁的简恒。” 梅逸愕然,反应了老半天才一字一顿地问:“侍、卫?……雪儿,你何苦如此糟践自己,嫁不了直,但京城还有很多合适你的公子可供你细细挑选的,只要你有心……雪儿,你真的不必为了刻意接近直,而舍弃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去委身于一介侍卫的……” “哥!”梅灵雪猛地转回身子,贸然打断他:“哥,你不要把恒哥哥说得那么不堪,我心里有恒哥哥,这跟他是哪府的侍卫没关系!我若早些年遇见他,兴许我就不会那么执迷不悟地苦恋方公子的!” 听着这番话,望着梅灵雪认真的脸,梅逸的眉心不由自主地隆了起来,他沉沉地盯了梅灵雪半晌,才再度开口道:“你死了这份心吧,雪儿,先不管大哥和爹那儿如何,我这关你就过不了!” “哥!”梅灵雪不明白向来宠溺自己的哥哥为何会在这件事上跟自己较真儿,一转念,她的倔劲儿也上来了,咬牙道:“哥,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再管我了!”说完便拂袖转身。 “程涛、程浪,打今日起,没我允许,不许小姐出府!”梅逸向来温润如春风的声音中竟掩不住一丝冷绝。 梅灵雪闻言,心底泛起一股寒。 望着妹妹决绝的背影,梅逸心中苦叹:“雪儿,别怪哥哥,哥哥只想你幸福,我若娶得玄儿,却要你委身于她的侍卫,此事传出去,日后叫梅府上下如何在京城立足?!哥哥绝不能弃你的脸面不顾!” 方府。 远远地就听方直书房中传出一声欢快的翠鸟叫唤:“小舅舅,玄儿爱死你了!小舅舅~你最好了!小舅舅!我这就回去准备一篮子你的最爱——温泉小馒头!爱你爱你爱死你!”接着便是一阵“啾啾啾啾”“啾”不停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说我的最爱是那玩儿了?”方直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跟着传出来。 “嗯~~奏是你的最爱~”撂下这话兔子就跑了。 看看被兔子几欲撞飞、直到现在还在“忽嘎忽嘎”一通乱响的门板子,方直无奈地笑,笑里却满是宠溺:“小兔崽子,提前一天告诉你就好了,省得你又要收拾一屋子细软和一车吃食……唉,怕是这几个晚上你又该睡不着觉了……”一转念,方直又摸摸快要被鸟“啾”肿的脸颊,心道:唉,幸好没叫你那舅母看见,不然又得把你可怜的舅舅我往死里灌……承嶪啊,有个这么热情的小妻子,你艳福可不浅哈,我“忍痛割爱”地把她给你,该怎么叫你答谢我呢?光听你叫我声“舅舅”似乎有些不过瘾哎——方直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翻滚。 亦难苑中,兔子一路雀跃着夹着旋风冲回来。 “小罗弄玉恒哥哥!好消息哦——” 可迎接她的却只有愁眉苦脸的弄玉和罗勒,而且罗勒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把手舞足蹈的玄墨浇了个透心儿凉,他拖着哭腔,嘴里呜噜不清地朝玄墨哭诉:“公主——去看看恒吧——恒,恒,恒他——” “恒怎么了小罗?”听着罗勒“恒”不出来就梗在那儿了,玄墨一着急,抬手掐住罗勒的两边腮帮子上的皮儿就是一通猛揪,弄玉看得心疼,赶忙握住玄墨的爪子顺势解放出罗勒的脸皮,微红着脸接道:“公主,你是知道的,恒和那梅小姐……” “怎的?!莫不是那小梅花把我的恒给欺负了?!”玄墨眼风一扫,扫得弄玉心底发慌,当下不待喘气儿地便全抖了出来:“公主,梅小姐被梅公子关了起来,不许她出来见恒,恒就发了飚,上午在伙房里闷头擞了一头晌的馒头,愣是把刘胖子的馒头面给擞成了石头,中午他又去后院劈了一堆柴火,可是把胡大爷的木头都劈成了牙签……现在谁见了他谁躲,这不,他便坐在湖边冲着水面直发呆,咱们就怕他……呃……想不开……” 玄墨二话不说,扒拉开弄玉和罗勒点着水就飞去找简恒了。果不其然,简恒形单影只地呆坐在湖边,俩眼发直,手里还紧攥着一块绣帕,许是梅灵雪给他的定情物,时不时还把那帕子凑到腮边温柔地摩挲几下,那苦闷的神色,一点也不似过往那个偷着坏却很单纯快乐的简恒。玄墨看得心眼嗓眼都跟着发酸,轻轻转转眸子,便悄悄地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拖过简恒的一只大爪子紧紧捂住,贴在自己脸上。简恒又呆又直的视线钝钝地转向玄墨,嘴巴瘪了半天也终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恒,你一个大男人,长得又壮武功又好,难道要一直坐在这儿傻等你的小梅花主动找你不成?”半天,玄墨才缓缓地柔柔地开了口,眼睛不看他,身子却往恒身边讨好地又凑了凑。 简恒忽地用另一只手猛砸自己的头,恨道:“我何尝不想带她远走高飞?!我又何尝不想跟她安安逸逸地生下一团漂亮的小梅花?!我又何尝不想跟她喝上一辈子的小梅花酒?!雪儿倒是想跟我走的,可我无权无势,一旦携她私奔,除了颠簸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还能给她什么?!” 听他骂到这儿,玄墨一脑门子鸡皮疙瘩,心里翻了个苍白无力的白眼道:恒啊,你连小小梅花都已经惦记上了哦——目光流转间,玄墨却又瞅见他红了眼圈,心里便又软了几分,脑子一热,“霍”地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小胸脯,信誓旦旦道:“恒!有我在,哪个敢说你无权无势?!恒,抬起你雄鸡一样的头!挺起你骆驼一样的胸!拿出你小时候吃奶的……呃……激情!对!奏是你吃奶的激情!恒!不奏是私奔么?!有什么了不起?!姓梅的老小子那儿有我给你顶着!你回去收拾收拾,等我好消息!” “公主——”简恒无语凝噎了,虽然在他内心深处,他对玄墨的那点子伎俩总是抱着时疑时信的态度,但此番,为了能和他的小梅花双宿双飞,他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决定在玄墨这儿,赌上一把。 事后证明,这是简恒一生中押宝最准、赢的最大的一把赌局。 翌日,城门外,飒飒寒风中,两男两女,一驾马车。 红鼻头红眼眶的玄墨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囔囔着鼻音诉道:“恒……你顺着官路北上,奏能遇见我阿爹派来接应你的人……恒,你要好好的恒……不论阿爹给你加封什么爵位,你都不要笨呆呆地推辞……你待我那么好,什么都是不过分的……恒,你奏是太老实……” 一直沉默的凌书玉掏出帕子给她擦去眼泪,打断她道:“好了,别哭了,等你哭完,梅府的人也该被你哭来了。” “此番多谢——”梅灵雪刚福下身子致谢,却被简恒暗中轻轻地掐了一下,然后简恒接道:“大恩不言谢,但此番还是要多谢‘凌公子’出手相助!” 梅灵雪一时有些发懵,困惑的大眼不停地眨呀眨。 凌书玉玩味地撇撇嘴,目光马上转向玄墨,眸中的宠溺和无奈不言而喻。 可玄墨并不算完了,正色“威胁”梅灵雪道:“你可不许欺负我的恒,若是给我知道你惹他伤心,我头儿个奏把你休掉!”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凌书玉蹙了蹙眉心,梅灵雪“噗嗤”一声笑出来,向简恒投去柔情蜜意的一眼后,转而对玄墨保证道:“请公主放心,灵雪定不负公主和…呃…凌哥…公子的一番苦心!灵雪定当好生珍惜恒哥哥。” 玄墨出溜一下鼻子,眸子又是一红,张牙舞爪地就要向简恒的怀里扑过去,那依依不舍的眷恋叫不知情的人看去了,一准以为他们是要生离死别。 简恒一脸尴尬,眼角时不时地溜一眼梅灵雪,看到梅灵雪一脸笑意,他的眼神便又溜向凌书玉,可凌书玉却是一脸铁青。 “恒——”眼见着玄墨已经扑到一半了,凌书玉单手一把把她拦腰圈回来,低声在她耳畔吼道:“说话就行!那是你该抱的男人么?!” 玄墨不依,不甘的胳膊腿儿四下胡乱蹬歪着,却就是摆脱不了凌书玉的钳制。 “恒,小雪,不早了,尽早赶路吧!”凌书玉太阳那儿的青筋已然狰狞地挣脱出脸皮,他努力克制着才挤出一句人话。 “恒——下月初六我及笄——你可定要跟着阿爹他们回京城来呀——恒,我不要跟你分开——”玄墨在马车后面发疯一样就着风喊。 马车里,简恒小心翼翼地给梅灵雪解释:“雪儿,这,我和公主,——” 梅灵雪善解人意地用指封住简恒的嘴,柔声道:“恒哥哥,你不用解释的,我都懂……义华公主她心似碧水,澄澈简单,心性单纯可爱,她待你,像亲哥哥一般呢,遇上她,是你的福分……也难怪公子们都喜欢她……” 简恒反握住梅灵雪的手,耳语道:“遇上你,也是我的福分……” 梅灵雪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甜甜笑道:“恒,凌哥哥是不是瞒着公主什么?他喜欢公主是不?唉,单单可怜了凌哥哥,要想公主为他动心,怕是他还得费些心思呢!” 简恒突然坏坏一笑,俯身道:“只要我们不叫他费心就成……” “恒哥哥,你怎的笑成这样——” 车外寒风呼啸,车中却是春意暖暖。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玄墨还是久久不愿离去,凌书玉可是气飚了,噢,他冒着被梅逸发现、甚至是与他绝交的危险,为了她一句话,就帮她把梅灵雪偷了出来,她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更别提他想要的“亲亲”,反倒是叫简恒一人把好处全占尽了!什么好听的、不舍的、浓情蜜意的、情真意切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呆鸟都毫不吝惜地给了简恒,若没他拦着,指不定呆鸟还要在别的男人怀里赖多久!这什么世道!凌书玉冷眼睇着还在感伤的呆鸟,甩开身上的斗篷,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她死死地卷进怀里箍紧喽,腾空纵身跃上马背,对呆鸟在自己怀里的抗议撕咬毫不理会,绷着脸便纵马疾驰而去…… 三日后,西山温泉行宫迎来了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西山行宫又名踏星行宫,它傍山而建,大大小小的院落像群星般巧妙地散落在山间,每处院落都建有自己的温泉,这里冬暖夏凉,着实是避寒避暑的好去处。 方直狡猾,事先老早就在谢铮跟前打着玄墨的旗号,要来了景致最好的院落“唱风苑”,为此,连方直都不知道自己夜里得意地笑醒过多少回。 一切都安顿好后,方直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丢进大池子里,享受着石兽嘴里不断喷涌出的碧珠带给他的一波又一波的冲刷。而玄墨手脚还是慢了一步,等她卷着寒风兴冲冲地冲进来时,便看见方直对着她慵懒地靠坐在温水里,正惬意地往嘴里丢葡萄。瞅着方直白皙光滑的后背,玄墨脸色一红,立马灰溜溜地又折回去几步,躲在屏风背后,畏畏缩缩地迟迟不肯离去,那一池碧水啊,荡得玄墨心里那个痒,漾得玄墨桃花那个红,恰似一个“荡”的妇,妖媚地勾引着玄墨当下就想一头栽进去好生泡泡。 听见她的声音,方直暗自得意地憋声儿大笑,更过分的是还故意把水撩得哗哗作响,引诱玄墨道:“小玄儿,可是你来了?” 玄墨扒着屏风,稍稍露出半截儿眼,还半眯半闭着嘟囔道:“小舅舅,嗯,你叫我泡一会儿嘛,人家现在浑身痒……” 方直喷笑,又道:“我何尝不许你来泡了?嗯?再说这么大的池子舅舅一人哪儿泡得了?你下来便是。”方直是算准了她肯定是不会下来的,眼下他正泡到兴头上,却突然要把他从温柔的一池碧水中拖出来,他又如何肯依?!如果真要那样,还不如把他一下子闷过去来得痛快些。 玄墨又羞又气:“舅舅你好生不正经!” 方直屏息一察,察得玄墨还在不死心地偷窥他,贼兮兮地一笑,接着便重重地粗叹一声,玄墨闻声小桃花大放异彩,她以为方直是要妥协了,于是头也大胆地探出屏风了,左右一撇脚丫子,把碍事儿的鞋踢飞,正准备宽衣解带,哪知抬眼却见方直“哗啦”一下子就要从池子里站起来,就在他精瘦结实的屁股即将浮出水面时,玄墨鼻尖一热,尖叫一声——兔子就这么被半裸男给吓跑了,直到晚上都没敢再踏进浴池半步。 看着她仓皇逃走的背影,方直扯下围在腰间的肉色大浴巾,彻底放心地又坐到水里,肆意大笑道:“呆兔子,胆儿竟这般小,舅舅只想逗你玩玩嘛,哪知还真就把你给吓跑了,照你这样,洞房花烛之时,承嶪还不得把你吓得厥过去?……唉,可怜的承嶪啊——哈哈哈哈——” 玄墨又风一样拱进自己的被窝里哆嗦,惊魂甫定之时,她捶着床板子咬牙恨道:“小舅舅,你流氓!……你不害臊!……你你你……唉,可怜的小母鱼,万一哪下给你看见舅舅的光溜溜,你岂不要喷鼻血而亡?!” 她这儿正忿忿着,屋外弄玉敲门道:“公主,梅公子来了——” 玄墨停止擂床,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地想:爹爹啊,用不着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吧?!还真是,是祸躲不过!苦笑两声,在被子底下挥舞几下拳头,给自己打饱气儿,当下便气势汹汹地冲过去猛一下拉开门,反倒把门外的梅逸给吓了一跳。望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还光着脚丫子的玄墨,梅逸不禁皱了皱眉,眼中瞬间便敛起精锐的光,佯做不经意地朝屋里射去——看样子,他是想歪了。 而玄墨的眼却凭着直觉往梅逸手里拎的食盒上溜去,那目光,似乎都能像崂山老道一样“穿盖儿”而过,看清里面的各色点心。当下,她那小脑壳子里就只剩下点心了,至于其他的什么杂念,就都被强大的点心给压到了底下。 收回目光的梅逸注意到玄墨直勾勾的几欲淌出口水的眼神儿,了然一笑,信步便直接进到屋里,把食盒放到桌子上,随口问道:“你舅舅呢,玄儿?”但他的眼神却在凛冽地四下扫视着。 “哼!自己享受温泉去了!”一提这个,玄墨就没好气儿。 “那你怎么不去?”梅逸这是明知故问,如果玄墨去了,相信方直就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兴许,连今晚的星星他都再也看不见了。 “哼!哼!他不仗义!等我换好衣服,他都已经先霸占了池子了!真是的!” “呵呵,玄儿若是不嫌弃,到逸哥哥的苑子里泡可好?” 此问一出,玄墨脑中突然有根弦儿莫名地就绷了起来,她傻笑两声,摇摇头,又把执着的目光投向了食盒。 梅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笑两声,动手打开食盒,里面全是玄墨素日里爱吃的点心,小桃花又倍受滋润地朵朵绽放开来,含着口水地喃喃道:“大胖子师傅——” 梅逸颔首微笑,道:“玄儿,你不试试么?” 玄墨的瞳孔开始无限放大,涣散成两盘龙须酥,爪子迟疑地伸到一半,突地就停下了,眸子瞬间便恢复正常了。 梅逸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捉摸不定的表情,继而轻声问道:“怎么了玄儿,这些你都不喜欢了吗?” 玄墨轻轻地摇摇头,小声道:“逸哥哥,你这回又要拿‘我再也不闯王了’叫我做什么?……舅舅都说了,他不会再罚我的——” 梅逸心底突生一丝不好的沉闷,似乎,自己从前走错了哪一步棋,竟叫她对自己不信任,而不信任恰恰又是最可怕的隔阂。梅逸正正神,又道:“玄儿,逸哥哥这回只是想给你送点点心,仅此而已。” 小桃花一滴溜,转而眯成两弯小弦月,爪子也不再迟疑地伸了过去。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梅逸才小心地试探道:“玄儿,你竟这么喜欢大胖厨子的点心么?” 玄墨很肯定地点点头,又往嘴里丢了一块包馅酥。 “那——如果叫你吃一辈子,你会不会厌倦?” 玄墨认真地答道:“怎会?!大胖子师傅心灵手巧,花样层出不穷,手艺天天精进,何来厌倦之说?” “玄儿,现在就有个机会,保你可以吃上一辈子,你可愿意一试?” “咦?”小桃花又开始金花四射,身子自动自觉地又往梅逸跟前凑了凑,惊喜地问,“逸哥哥,你终于肯转让大胖子师傅了?!太好啦!我奏说嘛——” “玄儿,嫁给我好么?”梅逸温声打断玄墨的滔滔不绝。 这下轮到玄墨直眼儿了,呆呆地回视梅逸清朗的眸子,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脑子一片面粉样的白,许久才轻吐:“这个,逸哥哥,你——”尚存在玄墨嘴里的桂花馅儿的清香随着玄墨的呼吸拂上梅逸的脸,一波又一波,闭上眼就好像置身于桂树林间,一漾一漾的花香徐徐随风轻送而来。 “嫁给我好么?”梅逸再度柔声逼问一句,下一刻便不由分说地就把浑浑噩噩的玄墨揽进怀里,那抹馨香,叫梅逸没来由地急躁起来,“包围圈”越收越紧。 “不不,逸哥哥,你听我说,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的,你从前不也说过我像你的亲妹子一样么?!”就在玄墨几欲窒息的前一刻,呆兔子终于明白了自己好像是进了猎人的套了。 “你与她自是不同的,玄儿。”梅逸的呼吸也骤然急促起来。 “不不不,还是相同的好,逸哥哥……你别咬我……逸哥哥你先听我一句……你放我下去,我恐高……”等梅逸拦腰把她打横抱起来,玄墨才意识到问题更严重了,虽然她不知道下一步梅逸是打算高高地摔死她还是打算像狼一样咬断她的小细脖儿,但那双逐渐迷离的眼神着实发出了危险信号。 “停!逸哥哥你听我说,我有事要——” “乖,玄儿,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梅逸说着便作势要把玄墨抛出去,抛到床上去。 玄墨心中一悬,更是认定了自己就要被梅逸给摔死,不由暗叹:过会儿子就要翘辫子了我哪儿还有气儿说?!狗急跳墙,当下决定自己招了。 “逸哥哥,你难道不想关心一下你妹子的去向么?”脆生生的一句话,骤然浇灭了梅逸的急盛的□□。 玄墨就这样在半空中被悠了两下后,没被抛出去却又重新回到了地面上,但身子的两侧却被梅逸用腿紧紧地夹住,后腰也被他灼热的大掌覆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知道雪儿的下落?”玄墨从这平和的声音中听出了森然冷意。 “哎——”玄墨怯生生地回答,上身本想力所能及地往后仰去,却被梅逸的大掌一把给扳了回来。 “她去哪儿了?”梅逸的语调更平了。 “私…私奔了。”在梅逸的逼视下,玄墨初开始的豪情壮志一点一滴地逐渐剥离开她的体内。 “跟那个简恒?” 玄墨紧张地点点头,但觉背后的大掌骤然开始抓紧,好似就要径直抠进她的皮肉之中。玄墨又偷偷地瞄了一眼梅逸,却发现他的眸子已是风云突变。 “你放他们走的?” “嗯。” “胡闹!” 梅逸这一发火,可把玄墨给吼呆了,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真的是几年前那个总“救”她于熊掌下的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么?记忆中的那个梅逸,却是连轻斥她都不肯去做的。 “他们去哪儿了?”身后裂帛的声音和皮肤上炙热的烫触感瞬间便叫玄墨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儿来,她轻声道:“逸哥哥若是知道了那又能怎样?拆散他们么?怕是已经晚了,等你找到他们,怕是你就要做舅舅了。” “他不配。”梅逸冷言相向。 “他哪里不配?!”玄墨反唇相讥,“是家世么?他爹爹当年是嶪王的得力部下,正值英年为国捐躯,怎么都算是忠烈之后;还是地位?据我所知,从大内阁出来的人最少也是正三品往上,我的恒哥哥还例外不成?!抑或是身份?那这更简单,逸哥哥我坦白给你讲,恒哥哥在我心里,即便是比不上我的吉布哥哥,那也跟亲哥哥一样的,如果他肯接受,封他郡王都是不过分的。逸哥哥,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梅逸灼灼地盯着她,紧紧地抿着乌紫的嘴唇,不吭声。 玄墨也梗着小细脖儿跟他较着真儿,俨然一只气鼓鸡。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梅逸终是开了口,话中却满是苦涩:“你还真是,恃宠而骄。”说完便松开了劲儿,玄墨趁机站得离他远远的,但玄墨揣测的出,这似乎就代表了梅逸已经妥协了。 梅逸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平静,起身离去之前,忽然回过身子,死死地盯住她问了一句:“玄儿,你,真的不肯嫁我么?……抑或是,你根本就从未喜欢过我?” 玄墨一愣,缓缓地背转过身子,轻轻地说:“逸哥哥,你还记得我从太和殿上摔下来后嘲笑你的话么?” 梅逸一脸愕然,他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留在他的心头,他又怎会不记得,那天正是因他迟了半步,才害她在床上躺足了月,所以她才编顺口溜骂他“钝”的。只是,她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玄墨苦笑一声:“逸哥哥,你变了,变得逐渐叫我不敢认你了,可是,想你身上自始至终唯一没变的就是你的‘钝’……初来京城之时,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你却看不出来,如果那时你不说你把我作亲妹子看之类的话,也许我现在心里的人就是你……你还是,迟了一步,逸哥哥……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有我想嫁的人了……” 梅逸几番开口,终是把想说的想问的又咽了下去,蹙眉轻叹一声,便离去了。玄墨抱着柱子顺势滑坐到地上,一直坐了很久。 当天晚上,方直兴冲冲地来告诉玄墨,梅逸突然接受了皇上的指婚,回京之后他就会迎娶五公主。玄墨强作欢颜地应承几声,却没叫方直知道,她倒流回肚中的泪,她简单的头壳到现在也还是没弄明白,原本疼爱她的那个“逸哥哥”,竟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但有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她和“逸哥哥”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她满怀贼心惦念的那个梅府的大胖子点心师傅啊,这回算是彻底地歇了菜了—— 我贴这儿奏贴这儿!亲们,俺再无力地“刨哮”一句:“亲们,可以潜水!但不要空评哦!同一章节、同一ip地址大家不要打好几次分分,亲们,爱我一次吧,俺会被扣分的……亲们……”希望大家互相奔走相告……你们可以不冒泡的…… 关于剧情大家看底下绿字儿。 67 应接不暇的求婚(下) 翌日破晓,方直披着中衣,趿拉着软鞋,哼哼着小调儿便悠闲地往浴池去了,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娇滴滴却满是得意和炫耀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开来。 “小舅舅,早哇!” 这只欠拾掇的小兔子!方直闻声脚下一滞,当下也停在了屏风后面,略一调息,轻咳一声,故意重重地跺几下脚,道:“早呀乖玄儿,舅舅与你共浴可好?” “嘻嘻,那舅舅可要快些呦……哎呀呀,我说小鱼儿,你的手感这么好呀?!” 方直脸色大变,略一掐指细算,心下一沉:糟了,莫不是那憨丫头省亲提早回来了?!神情一恍惚,再加上四周的石壁将玄墨“咯咯咯”的笑声四下扩展延宕开来,方直怎么听倒怎么觉得他的小鱼儿正在跟兔子一道双双戏水,真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双美戏水图啊!想着玄墨有意无意提到的“手感好”,方直不由的口中一阵发干,转身落荒而逃。 玄墨支愣着兔子耳朵细细辨着,确定方直走远了,她才狗窦大开,随手捞起一尾凌书玉送她的用碧玺精工雕刻而成的供她把玩的“鱼”,眯缝着小桃花盯着那尾“鱼”的珍珠眼,得意地笑道:“难道我说错什么不成?你手感的确不错哎——” 等她泡得浑身的皮儿都起了皱儿了,玄墨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自己和散落了一池的“鱼”从水里捞出来,胡乱套上中衣,裹着棉斗篷便沿着廊子一溜小跑地往自己屋里跑。 “咚!”撞得还挺响,玄墨眼冒金星地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往后扯开大帽子一看——竟是稀客——骆修! “骆世子……啊!”玄墨自觉跟他没什么交情,更没什么话说,于是随意地招呼一声就想开溜,偏偏此时一阵小风吹来,撩起了她额前左边一捋发丝,遮住了玄墨的眼,玄墨歉意地笑笑,作淑女状,抬起左手想要把它抚弄回去,正当空,右边的发丝也非得跟她过不去,调皮地游荡到玄墨眼前,这下玄墨可露出兔爪子兔子腿儿了,也顾不上抓斗篷了,抬起右手便去拾掇它们,她俩手一松,好了,风伺机鼓起她的斗篷,光露出她内里的白缎中衣还不算,就连没系好的中衣领口那儿露出来的、被泉水滋润过的粉色的肌肤也一并给骆修看了个透彻。 玄墨自觉身上冷,再度三下两下裹紧了斗篷,不自然地笑道:“骆世子是来找舅舅的吧?喏,前面正数第二间便是他的房,外面天寒,请世子去他房中等候吧。”说完,玄墨便低下头准备暴走闪人。刚扣上帽子,却听骆修好像在她身后淡淡地交待:“我是来找你的,小墨墨。” 玄墨身形一晃,缓下脚步却并没马上停下,因为她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进了水才出现幻听的。半天玄墨也没再听见骆修再次开口,她自嘲地笑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等走到她的房门口时,她又清楚地听到一声叹息,当下玄墨浑身的汗毛都开始拿大顶,她的头先儿反应便是:她准是大白天活见了鬼。鼓足勇气颤巍巍地一扭头,正瞧见骆修不声不响地杵在她的身后。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就在那一瞬,玄墨那颗脆弱的小胆儿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飞到骆修的脸上狠踹上两下。 “你怕我?” 玄墨嘴角一哆嗦,吞吞吐吐道:“呵呵,骆…骆世…子,人吓人…吓死…人哎……” 骆修不语,却只管盯着她看,玄墨的脚丫子都被那□□扬跋扈的凤目给盯凉了,浑身的皮都开始情不自禁地抽筋儿,上不来气儿一样在嗓眼里用悬丝气儿唱:“骆…世子,你可……有话…讲?” “小墨墨,潭柘山下跑赢我的那个玄衣小厮可是你?” “骆世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唉……”玄墨试图打马虎眼,心里却道:奏是我怎的?!但她的两根大拇哥却在软鞋里不安地扭来扭去。 “小墨墨,你的乳名可是夷光?” “这个这个——”玄墨的手指在斗篷下开始不停歇地对来对去。 “当年在太学,方直屋里的方舒可是你假扮的?” “嗯~嗯~”玄墨又开始发出大熊困难的声音。 “似乎,某人好像还欠我一场,野合吧——”骆修凤目中满是作弄之色。 “啊——”玄墨又惊又窘。 “还有——” “骆世子!”玄墨晶莹透亮的小桃花猛地开到骆修脸上,羞怯地逡巡了一圈后,又不安地别开,嗫嚅道:“世子若是有什么话还是请直说吧。” “你舅舅曾说,若是对一个人有了感觉,就会对她特有的幽香和与众不同的气质特别敏感,不论她怎样更换皮囊,都能从人群中将她辨认出来……小墨墨,我还是当初那句话,‘修早知道你,你却不知修’,你那么聪明,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吧?” 小桃花一通乱转,心里小鼓“咚咚”敲:娘唉,不会他也是要问我—— “你嫁我可好?”骆修深吸了一口冬日的寒气,终是伴着轻呵而出的白雾吐出了他最终的心事。 玄墨当下脸也抽,眼也跳,心还跟着“咣咣”掉,她又不由自主地搬出了方直最常作的举动之一——干抹了把脸,却抹不净那一脸的愁容,她真的要愁死了。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哇,想嫁的她嫁不了——虽然谢芸大罪已定,但战承嶪和她的婚约却并没解除。而她从未想过要嫁的却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地仿佛是互相感染了什么疫病一样纷至沓来地说要娶她,而且他们这“疫病”,竟还似约好了一般赶在一起发作,难不成是这西山的温泉水有怪异——谁泡谁想跟人求婚?!娘唉,怪不得她这才泡了一回,她泡出一股子冲动——狂想那木头驴的冲动,敢情是自己也没能幸免地受了病。 “你是有些顽劣,也的确很是调皮,而且,你最擅长的就是叫人吃瘪……” “……”我有那么厉害么?玄墨开始对脚丫子。 “可我,还是想要娶你。” 骆世子你头壳有病么?!明明把我说得那么不羁却说想娶我?!玄墨一脸鄙夷外加一脸郁郁不得解的困惑之色。 “因为你激起了我的征服欲,小墨墨……我一定会把你□□得服服帖帖,你信么?”骆修猛地把玄墨逼到门板上,单臂撑在她头边,俯身暧昧地朝她耳朵里吹气儿。 玄墨鸡啄米一样狂点头,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儿,脑子里也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木头驴的那张木脸,然后一边不住地屈膝向下出溜身子,一边嚅嚅道:“我信我信!……只是,骆世子,可是可是……”玄墨飞速地扫了一眼骆修,苦于不敢再说下去,低着头,五官更是来了个大聚会。 骆修也不催她,就那么凝视着她等着她的答复,尖细的东风在他俩之间本就不大的缝隙中穿来插去。 玄墨也便低着头跟他杠着,似乎过了许久,骆修冷不丁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玄墨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开,怎奈骆修攥得很紧。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想想骆修上回留给她的那只“手镯子”,玄墨就一阵胆寒,于是也不再多想,照着他那细腻干净的手背便“咔嚓”一口咬下去。谁知骆修不但不放手,反倒轻笑出声,而且笑声中满是揶揄,玄墨顿觉一股无名火当下就把她那原本都能啃螃蟹腿儿的好牙口愣是给顶松了,干脆松了牙,气呼呼地用圆滚滚的小桃花回瞪着骆修。骆修索性敞开了笑,摇头道:“看来我跟你的牙还真是有缘,嗯?” 下一刻骆修便松了手,转身离开,空留茫然的玄墨怔在原地,他的话随风飘送到耳边:“三日后,我在山下的普济寺等你,你若答应嫁我,便自己来将它亲手挂到我颈上,如若不来,我便也知道了你的心已另有所属。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 直到目送着骆修出了苑门,玄墨才呆呆地摊开方才被他紧握过的那只手,手心中,静静地躺着她那颗被崩豆硌掉的牙,一根铰银细丝从中穿过,看来,被制成项链坠儿倒是个挺不错的归宿。 盯了它好半天,玄墨缓缓绽出一抹羞涩美好的笑,嘴里扭股糖一样扭着声儿地呢喃道:“我又不是狼,干嘛要把它做成狼牙坠儿么……真看不出来,你这张大冰脸还挺细心……修哥哥,谢谢你哦……” 三日后,普济寺的小和尚刚打开寺门,便发现寺门之外、蒙蒙亮的晨雾之中,似乎正立着一个人,他走近一看,慌忙施礼道:“骆世子,一了大师正在做早课,请您进殿稍候。” 骆修双手合十还礼道:“多谢。”随即便轻车熟路地踱步进到寺中正殿内,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 普济寺依傍西山,远离世俗尘嚣,而且又算是半个皇家寺院,故而环境清幽,再加上时下正值隆冬,由此更显寺内静谧,倒却是悟性参禅的好地方。 敛目坐于佛祖注视下的骆修,浑身都被夹带着些许寒冽和冰凉的檀香充斥着、包围着。他面色平静,脑中也是格外清醒。纵是他笃信佛理,但他的心毕竟还是存活于一具凡夫俗胎之内;纵是他性子清冷,但此时他的心还是背道而驰地有些热络;纵是他从不刻意强求什么,但眼下,他还是抱有很大的希冀——总归一句话,他真的很希望,那对深印在他脑海之中的绚烂的桃花,能够在他再次睁开双目之后,鲜活地真实地,盛放在自己眼前。 悠扬洪亮的钟声缓缓敲响,骆修稍稍收回心神,略一定神,却隐约听到哪里传来阵阵……鼾声,而且还是睡得很香甜的鼾声。骆修抖开长羽般的睫毛,微启凤眸,眸中精光一聚,耳朵一动,起身正要详察,却听身后门响了,三个小和尚鱼贯而入,恭敬地往供台上摆放好一溜新鲜的供品后,又鱼贯而出。之后不待骆修再去察那鼾声的来源,一了大师笑眯眯地进到殿里。骆修赶忙行礼:“叔父。” “修儿,近来可好?” 通过这一问一答便知,这一了大师竟是宁安侯的亲弟弟,骆修的亲叔叔。 “叔父,此言该是小侄问您才是。”骆修一脸真诚的歉意。 “欸,老衲身心豁达,伴佛左右,岂有不好之理?……修儿呀,倒是你,照面相看,你可是有心事?” “什么都瞒不过叔父的慧眼。”骆修自嘲地笑笑,“侄儿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想来老衲常常告诫于你的你却还是未曾修炼到火候?” “叔父,万事毋强求。”骆修淡淡一笑。 “不是老衲强求你,而是你自己强求你自己……道理虽浅,但知道不等于练到……你爹他就是对人对事对己都过于苛责强求,你可莫要像他。” 骆修点头笑道:“中了心魔,过于执着,就是认了死理儿了。” 一了大师爽声笑道:“修儿你心如明镜,那老衲就直言不讳了:她心中没你,你却心中有她,纵是你俩有缘,却也不是姻缘,倒不如叫它顺其自然地发展,你当别有收获。修儿,不要执迷妄等了,因此错过本就属于你的不值得。你若今日无事,便在此静静心,老衲为你准备一顿上好的斋饭。”说着说着,他的眸子却稍稍偏转了下,还闪过一丝嗔怪包容的笑。骆修心细,捕捉到这一瞬,当下起疑,待一了大师前脚刚走,他便猛地回头去看,可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一个庞然大物就劈头盖脸地倾倒过来,骆修下意思地接了一下,怎奈来势太“凶猛”,本就无防备的骆修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接着他便抱着那“东西”仰面躺倒了地上。 “唔——”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闷声哼了一声,原来那从天而降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个小女人,手里紧抓着一个还热乎的豆包包的小女人。眼下,她正好巧不巧地骑坐在骆修的肚子上,脸还埋在骆修的怀里,看来,刚才那声闷哼,正是她正面撞在骆修胸脯子上吃痛发出来的。 好半天,她才撑压着骆修的胸缓缓地抬起脸来,把右手仍然紧抓着的豆包倒腾到左手上,心痛地摸了摸那几欲被压扁的鼻子,不住呢喃道:“平了……平了可怎好?” 骆修被她又撞又压一番,好容易才缓上点气儿来,眯眼一瞧,不禁轻斥一句:“怎么又是你?!” 小丫头被他肚子里翻腾的气震得一颠一簸的,拨弄一下颊边的头发,再度俯下身子凑到骆修眼皮子底下细一打量,顿时惊呼一声:“怎么又是你?!” 骆修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反诘道:“这是我问你的好不好?!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回事儿?!难道你就这么喜欢趴在我的身上么?!” 骆修其实也没怎么大声斥责,孰料接着杏核眼就红了,小粉唇一嘟,脑袋再一耷拉,索性就伏在骆修怀里开始哭诉:“我怎么回事……我不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将军耶……我躲得很辛苦,我都吃了四顿豆包包了……你知不知道哇,我在佛肚子里蜷了一天一宿唉……”哭着哭着,她的肚子还很配合地响了两声,于是她便很自然地咬上两口豆包继续哭。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她是停不下来了,骆修索□□叠起双臂,枕到脑后,玩味地看着她边哭边啃豆包的憨态,想大笑却又被她压得上不来气儿。好容易等到她开始抽搭了,骆修挑眉问道:“你叫什么?” “嗯,光阳……许光阳。” “许濮阳是你的什么人?” “哇——你不要提他这个没良心的——他坏死了——他的心眼比后哥还要黑——就是他把我卖给他的好兄弟了——” 骆修要是上得来气儿估计他也要笑爆了,得,这位想来就是刑部尚书许濮阳家里那个传说中无比“乖巧”“闺秀”“礼数周全”的妹子了。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骆修一个挺身扶着她就坐了起来,把她挪到一边,毕竟俩人都是名门之后,但凡传出些什么闲话那都是不好听的。可那脚步声在殿外就停下了,接着一个童稚的声音就脆脆地传进来:“世子,大师请您到他的禅房中用膳。” 骆修悠然起身,抖抖衣襟,举步就往殿外走,走出两步,他下意识地一回头,却见许光阳捏着啃了一半的豆包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瞪着他,骆修吊吊嘴角,轻斥道:“你要是想啃一辈子豆包你就继续呆在那儿!” 瞬间,可怜巴巴的就不是她了,转而换作了那豆包——有情豆包无情弃,它再次回到了供桌上,它的兄弟们中间,而且,没来得及被啃的那半还被许光阳“细心”地冲外摆在见人的这面。在这之后,那仍挂着泪痕的小脸便朝骆修咧开了一个炫目可爱的俏笑。骆修顿感啼笑皆非。 后院,一了大师的禅房里,三人餐桌。 许光阳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正眼都不敢多瞧几眼那些香飘飘的素膳。 “光阳丫头,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只吃白饭怎么能行?”一了大师慈祥地笑道。 许光阳并不敢往前伸一下筷子,却小心翼翼地斜了一眼骆修,似乎在征求他的允许。一了大师见此了然一笑。 骆修并不看她,脸上不作任何表情地说:“叔父说的甚是。” 许光阳立马乖巧地冲他们叔侄二人眯眯一笑,二话不说就并起筷子插向一块她垂涎已久的锅塌豆腐,喜滋滋地拌进白饭里,一了大师笑眯眯地又亲手为她浇上一勺汤汁。豆包了好几顿的许光阳干脆直接放弃了筷子,直接用勺子往嘴里舀起了拌饭。这神情,这举止,如果不看脸,真的会以为这前后是两个人。 骆修的嘴角微微地抽了一下,心道:还挺能装个大头蒜的! 一了大师似乎看出了骆修的心事,心道:不能装怎么过你爹那一关?! 玉兔东升,在正殿中静坐了一天,骆修终是没能等来玄墨,他的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还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只要一合上双眼,一了大师的教诲便会盘亘在他的耳边。 “她心中没你,你心中却有她……” “修儿,有得必有失……” “事事莫强求……” 清冷的月夜中,骆修自觉有些落寞,不由轻叹一声。哪知,紧接着,他的叹息还有一声回音,骆修回头去看。 “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不想一辈子蜷在佛肚子里……”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怯怯地飘来。 “……你哥住在哪个苑子里?”骆修挤出最后一丝耐性。 朦胧的月光中,小粉唇一瘪,骆修脑中立马警铃大作,抢在她嚎啕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感觉着她无声的干打雷不下雨,骆修的太阳那儿一阵紧过一阵。 “许濮阳倒底要把你嫁给哪个?”若真是太不济,为了甩掉这个难缠的包袱,勉为其难地管一把闲事也值。 “姓左的那个……” 左寒?!骆修头先反应便是,这两个,似乎真的有些不搭调。难道许濮阳的脑子被驴踹了么?!骆修粗喘一声,先迂回劝道:“左寒,其实,说得过去。” “你觉得他说得过去你怎么不嫁?!他胸前长那么多毛,难道他是野猴子么?!”许光阳不满地嘟囔道。 骆修只觉俩眼皮儿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会知道这个?!” “我……我……我偷偷去看过……谁知,谁知……正赶上野猴子……他在院中里……赤膊练功哎……”许光阳低下头小声嗫嚅着,左右脚丫子不住地互相倾轧。 骆修一下子明白了为何许濮阳总是见天儿地不是铁青着脸,就是挂着俩大眼袋去上朝;他也终于明白了许濮阳为何总是不住地对外“宣扬”他的妹子有多好多乖;最关键的是他理解了许濮阳这次急急“甩货”的苦衷。 “我去跟你哥说说,叫你不用嫁可好?……你哥住哪儿?”骆修现在一个头四个大。 “你一走,他肯定会变卦的——这回我娘上吊都劝不住他——” 骆修心里陡然一片凄凉,他都没力气骂天骂地了,眼下他只想留口气处理这个棘手的丫头。 “那你倒底想怎样?!……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吧?!”此语一脱口,一了大师日里的话语再次闪电般穿过骆修的脑中,骆修下意思地怔住了,“一辈子”“跟着自己”…… 许久,许光阳闪烁着映出双月的美眸,娇羞地却是有些小小的坚定地轻吐:“我愿意……” 骆修晕了。 唱风阁里。 玄墨正端着她那盛满石头鱼的木盆子准备去抢温泉池子,却被忽闪着大牛眼的宋庆卿拦住了。 “义……义华公主,在下是,宋庆卿。” 哦,那个给皇姐夫管饭的,玄墨眯眯一笑,施礼道:“宋公子,小舅舅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 “公主,不不不,我…我来是想说,虽然公主长得…长得…呃……憨,可是!可是可是……”宋庆卿是好孩子,上回方舒对玄墨相貌作出的那半截的评价,至今叫他历历在耳。 玄墨忍不住反问:“我长得憨?!” “呃……”宋庆卿为难地点点头。 伤自尊了!玄墨鼓起腮帮子道:“既然我长得有碍观瞻,还请宋公子移步!”说完狠狠地擦过他的胳膊,昂首阔步地向浴池挺进,那一盆石头鱼被晃得“叮了咣当”地响。 宋庆卿在她身后捶胸顿足,大泪滂沱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枝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小月季,哭道:“容我说完啊公主,你在我心里就像这花一样美丽呀——”尚未哭完,小月季“吧嗒”一声耷拉了头,那无力的苍白,就好像宋庆卿的告白。 而这并不算完,在宋庆卿之后,齐剑、左寒(左寒绝对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等一干公子都前来求婚,结果都被恼羞成怒的玄墨以一块“求婚者勿入”的大牌子给挡在了苑门外—— 方直目瞪口呆地望着苑门前那一拨又一拨的求婚者,看痴了眼。 他赶紧跑去“沧海阁”向战承嶪卖弄:“承嶪,我的玄儿现在可是抢手货!瞧瞧那堆求婚的人!承嶪,反正你和谢芸的婚约早晚是要解除的,要不你也借着这场春风去表现一下吧!……哎呀,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当初真应该怂恿姐姐多给我生几堆小玄儿的,啧啧,满朝文武都管我叫声舅舅,那滋味儿——” 听着方直婆婆妈妈的喋喋不休,战承嶪挑眉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我根本就不用表现。”直,欲擒故纵你懂么?我早说过,我看中的女人用不着别人费心,她,跑不了…… (中卷终) 68 丫头要及笄 冬月初二,参加玄墨及笄大典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到京城,简恒也带着梅灵雪跟着穆赛一家一道回来了。简恒还是固执,没有接受穆赛给他的一切封号,没办法,方枭一“气”之下,收他做了义子,这下可好了,在玄墨这儿,“恒哥哥”一下子扶摇直上,成了“恒舅舅”。不过方直为此憋屈了好几天,因为他的兔子整天粘在简恒那儿,任他吹胡子瞪眼,兔子通通视而不见,就是不摆他。赶在玄墨及笄前,由方枭出面,给简恒和梅灵雪补办了个盛大的婚宴,梅老丞相倒是豁达,因乐于跟镇国侯府结亲,对于梅灵雪私奔一事,他反倒责怪了梅逸一顿。这一下,人丁本就旺盛的镇国侯府,便更热闹了。 这天,冬日明耀,玄墨赶着天儿好心情好,终是想起方直了,跑到他的苑子里荡着秋千等他回来。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玄墨惬意地眯着眼,感受着宽大的袖子和衣摆“呼呼”地兜着风,突听有脚步声进到苑子里,玄墨睁开了眼。 炫目灿烂的阳光给那身月白袍镀上一曾金黄煦暖的光晕,那不凡的气度真的很像俊逸的谪仙,因他背着光,五官尽数晕染在了金光中之中,玄墨仿佛一下子便回到了他俩初次相见时的情形,只是,心境却已不同,好一个“人生若是初相见,何处‘冬风’悲画扇”。想到这儿,方才那和煦的冬日,不知怎的就一下子刺痛了她的小桃花,玄墨费劲地扬起头,暗咒一声:“你这该死的大太阳……刺得我眼酸!”太阳听见了她的咒骂,伤透了心,忙不迭地就近躲进一块厚厚的云彩里,再也不肯出来,它说,它是冤枉的呀!今天它可是响应了想要晒被子的人们的号召,才卯足了劲儿要灿烂一把的呀! 玄墨不安地扭着衣角,望着他步步走近,好容易才鼓出半辈子的勇气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很小声很艰难地启齿道:“梅……大人……” 梅逸先是一愣,继而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许多。 “舅舅他还没回来,请您稍待片刻。” “玄儿你非要变得跟我这般生疏么?!” 两人同时开了口,开口过后两人间便又是长长的沉默。等玄墨再度仰起脸时,她那双桃花已然变得晶莹弥蒙起来,倒是很贴切地应了那句“桃花潭水深千尺”。 “逸哥哥,对不起呀……”想想梅逸从前的好,再想想她和梅逸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回不去从前了,玄墨不甘心,玄墨懊恼,玄墨难受,玄墨心里发堵,接着玄墨便泣不成声了。 梅逸上前一步把她的脑袋扣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道:“是逸哥哥不好,是逸哥哥太自私了……” “嗯嗯!”听梅逸这么一开口,玄墨突觉事情好像根本就没她想象的那么复杂,一切的一切,完全就是很有回旋的可能,她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使劲点点头,踮起脚尖,得寸进尺地把冰凉的爪子抠进梅逸的后衣领里,趁机刹住了眼泪。 给她的开闸大水一冲,一下子就把太阳用来遮挡自己的云彩全都给冲跑了,太阳光不溜丢的身子再度怯生生地露了出来,太阳羞红了脸,顿时,一切阴霾都消失不见。 眼下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叫梅逸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可他又说不清楚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了,他正迟疑着,就听耳边一个破涕为笑雨过天晴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狡黠的声音弱弱地试探过来:“逸哥哥,你会像从前那样疼我么?” “当然。”梅逸毫不犹豫地冲口而出。 “即便是小梅花要变成我的恒舅母?” “嗯,玄儿,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么?”几天下来,看着妹妹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幸福淡定的笑,梅逸心里确是很欣慰。只是,丫头怎么管雪儿叫小梅花呢? “嗯~逸哥哥,即便你都已经成为驸马了……呃……你也会疼我么?” “傻丫头,逸哥哥自然是想清楚了……” “呃,逸哥哥,你的公主会吃醋的……” “呵呵,洛涵可比你懂事,她可不想某人那么小心眼……”梅逸睇眼笑道。 玄墨撅撅嘴,不服,呢喃道:“叫那么亲热,真是肉麻……” 梅逸笑开了。 “嗯,逸哥哥,那你可不许仗着辈分大倚老卖老,反正我是不会喊你舅舅的!” “……”本来他就从没想过要作她舅舅好不好?! “逸哥哥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你说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梅逸强忍住笑。 兔子低笑一声,心满意足地把脑袋从他的脖子左边又蹭到右边。 “逸哥哥,我的日子里少一个哥哥奏是不舒服。” “乖玄儿,我的日子里少你这么个宠物也很不舒服。”梅逸仿着她的口气憋着笑,却是极认真地回道。 “逸哥哥,你敢向我保证你再也不会拿‘我再也不闯王’了威胁我么?” “嗯?……嗯。”不知她的小肚子里又在盘算着什么,梅逸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如果你再闯祸,我照样拿别的什么来治你! “嘻嘻,逸哥哥~你把大胖子师傅让给我好么?”玄墨贼眉鼠眼地瞅着梅逸笑眯眯的神色,开始得便宜卖乖。 哦,敢情她在这儿等着他呀,梅逸笑道:“不好。”要知道,这可是他治她的保留手段,怎能说让就让?! 梅逸只觉怀里的小身子一僵,接着就又听她百般讨好地迂回着商量道:“那,逸哥哥,大后天我及笄,你把大胖子师傅借我两天可好?” 她那点子心眼儿梅逸岂能猜不透?!还不是有得借没得还?! 梅逸了然得意地看着她笑道:“不好。” “小气。”玄墨脸色一滞,小声嘟囔一句,不过旋即又在梅逸身上舒服地蹭蹭痒,一脸幸福地呢喃一句,“不过那我也不怪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梅逸就知道,她对大胖子师傅是不会那么轻易说放弃的…… 冬月初六一大早,玄墨就被谢铮给接进了宫。 大典前,御书房里。 “我说小墨墨,今儿个你及笄,你倒底选中了那个做驸马呀?你的嫁妆我和你姐姐可早都备好了哈!” “嗯……”玄墨垂下头,乌亮的眸子滴溜溜一通乱转,摆明了她就是不想现在就给谢铮说,“羞人答答的……”两条小狼腿儿垂在太师椅前不安分地前后左右乱晃着。 坐在谢铮身旁的方留书捂嘴俏笑一声,与谢铮对视一眼后,帮腔道:“玄儿,现下就咱们仨,你姐夫也不是外人,说出来咱们也好帮你把把关不是?” “咦——”玄墨不安地拧起了袖角,生生将那身簇新的朱红色的华服拧出好些个褶子。 “呵呵——”谢铮望着她有些窘迫的娇憨,干脆笑出声儿来。笑了几声,瞥见玄墨憋得脖子都红了,他一转眸子,佯做生气地板下脸来诈唬道:“小墨墨,你是不是又把你皇姐夫的话当耳旁风了?!你若没上心找驸马,那皇姐夫可要随便给你指一个了哈!” “别别!皇姐夫~人家有~有喜欢的人嘛~”玄墨果然着道,急了,手上拧出的“麻花”更细了。 “那你倒是说呀!” “呃……皇姐夫,玄儿想问问……嗯……那个……木头驴……呃,的婚约……”玄墨艰难地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迸着,她对战承嶪还是不死心。 “木头驴?!”谢铮先是一愣,继而在桌子底下急急拖过方留书的手摁到自己的肚子上,没法子,他的肠子似乎有些打结儿,一时难受的紧。 “嗯,就是那个战什么……唉~皇姐夫你讨厌死了……你明知道他的……”玄墨的脖子弯成了天鹅,头差一点就拱进袍子里了。 谢铮算是开了眼了,能看见玄墨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实属不易。 “噢,你说玄飏王战承嶪啊——”谢铮调整了半天的内息,好容易才顺了气儿,故作恍然大悟道。 “嗯。”几不可闻的一声应承。 “你怎会喜欢上他?京城那多公子你怎就——”玄墨以为谢铮是因为为难才这样说的,所以不待他说完,便冒然打断他道:“皇姐夫不必为难!玄儿知道他与三公主尚有婚约的……而且,而且,这也只是玄儿一厢情愿罢了…他什么心意玄儿不曾知道…皇姐夫和姐姐大可不必为玄儿过于忧心……”说着说着,玄墨脸上便不期然地流露出叫人怜惜的落寞。谢铮见状顿时敛住了笑意,沉沉地与方留书对视了一眼后,心道:傻妞儿!承嶪那小子想你想得脑壳子都厚了好几层,你倒好,净在那儿妄自菲薄!想到这儿,他便打定主意决定不管战承嶪的什么狗屁计划了,他要告诉玄墨真相,刚开口道:“小墨墨,这婚事——” 谁知玄墨强打起精神再次打断他,反而安慰起他俩来了:“皇姐夫、姐姐,木头驴我嫁不了,那我便嫁他弟弟好了!他有个孪生弟弟,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吧?他叫凌书玉,待我很温柔,人也不错,虽然在我心里比不上木头驴,可是他会对我好的!我向你们保证!”谢铮听得心都酸了,又心疼又愤懑地狂拍脑门子,郁闷得本来很俊美的五官愣是给错了位,他低呵一声:“你保证有个屁用?!”光这还不解气,谢铮还在心里头把战承嶪用更难听的话喷狗血喷鸡血地臭骂了一顿。 听谢铮突冒粗口,玄墨一下子僵在那儿了。 “铮哥哥,你吓到玄儿了。”方留书起身走到玄墨身边,把她揽到怀里轻轻地安抚。 “唉——”玄墨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察颜观色了半天才敢谨慎地问:“皇姐夫,凌书玉他,不好么?” 这叫他怎么答?!谢铮现在更觉战承嶪欠抽了。他实在很想说:战承嶪和凌书玉,根本就没一个好鸟儿!但这么说肯定要伤了丫头的心,谢铮苦笑一下,一脸挫败之色地违心地打起了哈哈:“嗯,嗯,可以,嗯。” 也不知玄墨听进去没有,她低眉垂目,有些黯然道:“我倒希望他不要那么好,这样对他才公平,我心里总想着木头驴,他心里头肯定不好过的。” 谢铮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心道:好啊,好啊!你还帮他说起了好话了嗯?!真是气死人了!你这个,这个,蠢妞儿!接着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掌握拳狠狠地砸了下桌子,正要开口,却听方留书柔柔地唤了他一声“铮哥哥”,只仨字儿,便胜过千言万语,气头上的谢铮粗喘了半天,终是将想说的咽回到肚里去,转而坚定地说:“小墨墨,日后他若是胆敢欺负你,皇姐夫便把他扒光了丢到勾栏院里,叫他卖笑去打发后半辈子!”谢铮真是气彪了。 “啊?”玄墨先是一头雾水,然后便羞红了脸,接着小桃花一迷散,她便失神地幻想出凌书玉涂胭脂抹粉地抖着小香帕揽客的那一幕,玄墨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声,她头一回听说这么不登大雅的治罪之法,而且还是从一个九五之尊的口中听到的,不过,玄墨由此开始对谢铮生出些五个身体投地的佩服了,她红着脸嗫嚅道:“皇姐夫,你好强哎——”正义愤填膺的谢铮闻言当下一顿,脸皮儿红了又红,抽了又抽,方留书在一旁笑翻了。 “书儿,小墨墨的衣服褶成那样,你带她去整整。”谢铮觉得自己这股火今天要是不撒出来一天都会不好过,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玄墨。等她姐俩儿头前儿一走,后头谢铮便火冒三丈地跳了脚:“战承嶪你给我滚出来!” 战承嶪阴着脸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你挺行啊你!瞧瞧你小子干得好事儿!意思意思也就完了吧,你还来了景儿了你!现在行了,弄成这样,看着丫头那伤神的小模样就叫人揪心,你成心的是不?!……好端端的一个可爱的小活宝,真是!”谢铮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狗屁呲儿。 “皇兄,臣弟知错。”玄墨方才的话战承嶪听得那是一字不拉,现下他除了心疼没别的。 “知错!知错!知错你能换回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舒心展颜么?!”谢铮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战承嶪,见他也把心里的不好受写在脸上,想了想,心道:他两口子的事儿我操恁多的心干嘛?!于是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也不能全怪你,当初若不是我要你假意接受那指婚,想来现在小墨墨的肚子也该起来了。” 战承嶪顿觉苦笑不得,皇兄这也太不靠谱了吧?!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两个皇子的爹,而且眼见着就是三个了,论经验他比谁都丰富……那个哪能那么快?!又不是吹气球!说到这儿,也不知怎的,战承嶪突然回想起玄墨说过的话“接下来等着他的就该是好日子了”,他那魅紫色的唇便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个好看的弧度。 他这儿正神游着,突听谢铮低呼一声:“糟了,竟把要紧的事儿给忘了!小陈子,你去趟凤鸣宫传旨,着义华公主今日以真貌参加大典。” 此语好似一个落地雷,当下就把战承嶪给劈过神儿来,他剑眉一吊,冷声断喝:“不行!” 他这一声,直接把谢铮喊懵了,而他那贴身总管陈果则一脸尴尬地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大气不敢吭一声,他不是想抗旨,只是,这玄飏王的那张又阴又臭的脸,着实吓人,而且,玄飏王向来“我行我素”,行事为人都很有自己的原则,有时候某些事,连皇上都得向他妥协。现在,他只能等着谢铮下一步的旨意了。 “承嶪——”谢铮挑眉,意味深长拖腔拉调地只唤了一声他的名儿,便不再多言,烁烁的目光中有一分不满,三分了然,剩下的就全是促狭。 战承嶪又恢复了处变不惊的坦然,丝毫不怵地回视着谢铮,风平浪静地坚持着:“皇兄,臣弟的人臣弟说了算。” 谢铮凝神一琢磨,继而挥挥手叫陈果先行退下,嘴角掩不住心底的戏谑,直言不讳地笑道:“怎的?不舍得给旁人看去?……哎呀呀,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呀,你不是向来都很自信?!人是你的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给咱们看看又能怎样?!难不成看一眼还能叫别的男人给凭空抢去?!抑或是你要把你的宝儿遮遮掩掩一辈子,那漂亮的小花花留着自己慢慢欣赏一辈子?!啧啧,还真是小心眼儿!”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难得战承嶪表现得跟个护宝的孩子一般幼稚。 “呵呵,这回你犟也没用,这可是咱岳丈的意思,有本事你给他说去……哼哼,你要是不想娶了就去!” 战承嶪吃了个哑巴瘪。 谢铮索性大笑道:“我说承嶪,你还是把心思留在今儿晚上用吧……啧啧,以她那小性子,知道了真相……唉,你怎的收场呢?……承嶪,她万一生气生到天上去了,大婚时也不许你碰她,可记得到哥哥这儿来拿绵绵春宵一夜度哈,保管好用……” 战承嶪白了他一眼,却还是拢起了眉脊,这谢铮,哪壶不开提哪壶,整儿个就一臭豆腐嘴! “承嶪,为兄的再加一句哈,你可别嫌为兄的啰嗦,为兄的可都是为了你好——”谢铮很谄媚地笑。 “皇兄,这已经三句了。”战承嶪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说贤弟呀,你的丫头那任谁都能抱,天下一块儿亲的毛病怎么的你也得给她改改哈,哎呀呀,你看看她,连梅逸都给抱,还动不动把着方直就亲,为兄的都替你惶恐,嗯?”谢铮坏笑地睇着战承嶪的反应。 果然,不出他所料,给他一搅合,某人的醋劲儿还真就上来了,战承嶪的太阳那儿“突突突”地直往外蹦,俊脸刚硬的脸颊伴着“切切”的磨牙声很明显地绷了又绷,也不知他强压下多少口恶气,才阴森森地吐出一句彰显他“大度”的话:“玄儿她,天、真、单、纯……素爱粘人……不、妨、事!”牙才晓得这“不妨事”是真不妨还是假不妨,谢铮瞬间就被熏成一根酸菜。 吉时已到,太和殿内鼓乐齐鸣,谢铮携方留书登上御金台,亲自为玄墨主持及笄之礼。在一了大师吟诵过一段寓意美好的祝祷词后,担任大司仪的梅逸朗声宣布:“请义华公主上殿!” 顿时,太和殿内一片哑然,几乎所有人都屏止了呼吸,紧紧盯着御金台侧的珠帘。战承嶪却微微敛起星眸,用内力感受着珠帘后的廊子里,玄墨那仪态万方的脚步,似乎那款款优雅的每一步,都踏在了战承嶪的心上,纵使是从前每回大战之前,战承嶪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珠帘脆响,星眸突亮,闪出夺魄的异光,直直射入偏转过脸庞的玄墨的双眸之中。四周顿现一片行将窒息的奇怪的声响。战承嶪目不斜视,脸上一副不将她吸到眸中藏好便誓不罢休的坚持。 玄墨那双灵动的桃花,衬在她那张比任何一张假面都要生动鲜活的芙蓉粉颊上,亦嗔亦喜,都能淌露出无尽的风情。承袭了方亦男和穆赛的风姿绝世,玄墨模样虽是妩媚娉婷,但一举一动却又流转出一丝绰约的从容。 一旁的梅逸刹那间便定住了,脸上依次逡巡过惊艳、落寞、惘然和淡定的神色后,心里便只剩下释然的从容:或许,自己也被她的千面给蒙蔽住了,当初他并未想过,那千面下面遮掩住的流彩光华,也许并不适合自己。 御金台下的骆修微敛了凤目,灼灼地注视着台上的玄墨,视线渐渐地就朦胧迷醉起来,直到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他身边的一了大师轻声点醒了他:“修儿,此花虽美,但因心性至纯不羁,故而,宁安侯府并不适合她。”骆修回神,怅然道:“叔父,你说,会有来生么?”一了大师并没直接作答,他的目光绕过人群,跟一直滴溜着大眼故作“不经意”地偷瞄着骆修的许光阳对了个正着,当下宽慰地笑了,这样答道:“修儿,几度轮回,佛祖自有安排。” 其实,说到底,一众公子中最懊恼最失意最痛苦最难过最郁闷也是最想当众嚎啕的,不是心中仍存落寞的骆修,也不是刚好放下的梅逸,而是沮丧至极的宋庆卿,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公主的“憨颜”怎就变成了粲然生光之容了呢? 就在方亦男亲自为玄墨结发上簪之时,战承嶪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可多亏这还是“不经心”的一眼,他的脸就已经成了绿豆饼子了——那群公子们的直勾勾的眼神,垂涎欲滴的嘴巴,磨得他牙也痒,心也痒,拳头更痒,似乎是遥遥地听见了谢铮玩味的轻笑,战承嶪凌厉的一记眼风直接射向谢铮,喷火的眸子恨不能把谢铮烧成叉烧肉。 谢铮挑衅地与他对视,狞笑的眼中传意:小子,有你抓狂的时候,现在瞪眼也没用。没法子,想娶个漂亮媳妇儿,就得付出点代价…… 69 颗颗翻滚的心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夜幕刚垂,前来参加大典的人们便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交泰殿,等候盛大的宫宴。 玄墨换下华丽正统的朱红色礼服,换上一身谢铮和方留书特意为她订制的娇黄滚彩边的汉服长袍,脑后新结的发髻之上,插着一朵硕大的栩栩如生的玉蝶九香兰,她那右耳垂儿上还戴着那根长长的方直送她的耳坠子。给这身装扮一点缀,更显她那特有的一身轻灵之气,烁亮的宫灯下,愈发衬得她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宫宴一开始,诸位朝中元老便起身向穆赛和方亦男敬酒以示祝贺,而与方直关系较好年岁相当的公子们,便直接向玄墨敬酒。 头先儿的便是梅逸和五公主谢洛涵,他们款步来到玄墨身边,笑吟吟地举杯道贺,玄墨匆忙回敬,一抬眼,玄墨便傻眼了,就说再巧也不用巧成这样吧?!她记得头一回见梅逸时,戴的那张假面,正是仿着谢洛涵的模样做的!没错,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张假面,是她八岁时方亦男给她的生日礼物中(无非都是些方亦男亲手做的假面),她最中意的一张。娘唉,这可真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了!万一哪天她戴错了“脸”,赶上两下一“撞脸”,那还不吓死个人?!玄墨当场决定了,以后她再也不戴假面了!也正是在这时,刚入席的战承嶪心生不爽,他沉沉地往玄墨这儿扫了一眼。 公子们很惊讶地发现向来清傲的骆修也端着酒杯上前,去祝福他们以为与他不对盘、几次三番捉弄了他的玄墨。骆修醉眯着他那双邪魅的飞凤目,毫不忌讳地直视了玄墨良久,才微启薄唇只轻声唤了声她的名字“小墨墨”便再无赘言,这一声,似是淬钢亦能化成绕指柔,似乎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心绪,全都融到了这一声之中。 玄墨怔了一下,继而顽皮地一笑,微微扯袖抬高了酒杯,做出回敬的姿势,自然而然地便露出了似雪的皓腕,在宫灯铮亮的映衬下,绕于其上的那根“狼”牙链子闪烁出柔柔的似水的光泽。玄墨瞅了瞅链子,又忽闪着小桃花望向骆修,柔声道:“修哥哥,以咱俩的交情,如此重礼,自是不必谢了吧?修哥哥,日后再有好东西,可别忘记有福同享呦?”说完,便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这就算攀上交情了。 骆修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笑道:“顽皮!……只要你不用牙咬我,我自是会想着你的。”玄墨释放出贪婪的小桃花灿然一笑,顿时化去了骆修心中的一切不安和憋闷,他突然之间便领悟了一了大师说过的“若叫它顺其自然地发展,你当别有收获”这其中蕴含的奥妙。或许,中规中矩的日子里多个这样顽劣的“红颜妖精”,倒不是个坏事,骆修如是想。 玄墨和骆修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可把某个木头直接发酵成酸醋了。战承嶪忍无可忍地刚要起身,想要借着敬酒的当口好生教训呆鸟一下,趁机也给她转着弯儿地强调一下“夫纲”,哪想却跟憋着坏笑的谢铮打了个照面,他那张俊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写着“看你管是不管”促狭味儿十足的六个大字。战承嶪的动作一下子便僵住了。管吧,那可正中了谢铮的下怀了,一旦被他抓住了“妒夫”的把柄,那行了,想来不止是满朝文武,京城妇孺,就算是举国上下都有可能于一夜之间传遍各种关于他战承嶪乐于吃醋的谣言。可不管吧,呆鸟又的的确确是在跟其他男子“调情”,他岂能袖手旁观?!他怎能看得下去?! 反正战承嶪现下气死了,麦色的肌肤上瞬间便镀上了一层铜红色,他斜眼睇着谢铮那张越瞄越觉得欠抽的脸,眼刀也尽数夹杂着苦大仇深。谢铮对方留书耳语笑道:“书儿,看看承嶪那张臭脸,臭豆腐都比不上他。” “铮哥哥,你不厚道哎……”话虽这么说,但方留书同样是乐不可支。 “欸,书儿你不可以临时倒戈呦,那小子可把你的小墨墨给骗得团团转哎,这朗朗晴天哪有白白落下来的馅饼?想吃他就得挨点砸!”说着,谢铮暗地里挠了一下方留书腰上的痒痒肉以示惩戒。 估摸着战承嶪气得也差不多了,谢铮清清嗓子,把正欲上前敬酒的公子们尽数挥退了,笑道:“好了众卿家,别敬了,把义华公主灌醉了,可怎的知道她想嫁谁?……你说是不是啊,小墨墨?”说着他便转向了玄墨。 十几杯桂花酿下了肚的玄墨被酒劲一熏,更显面若春桃,再给谢铮“居心叵测”地那么一问,当着这多人的面,越发地觉得自己脸热心跳,她微微颔首,低头把玩起空酒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那份新月生晕之美,叫宋庆卿和孟旷这样面皮儿薄的纯情公子,当下有些承受不了,控制不住地就喷了鼻血了。而左寒和齐剑这样的,干脆就揽过了酒壶,脚底板抹上金枪油,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只要玄墨一开口说出她想要嫁谁,他们便会以第一时间冲上去——把那个她的谁给活活灌死!好一解心头之恨,一抚心上之妒——我叫你娶!我叫你还敢娶!我看你还敢不敢娶!我叫你娶不成!我就是不让你称心如意地那么便宜地娶!……某些公子,真的是有些神智错乱了。 “小墨墨,现在人也齐全了,你快说吧,说出来朕和大汗大妃也好为你定下过门的日子不是?”谢铮一边循循“善诱”着玄墨,一边还不忘不怀好意地溜一眼战承嶪,瞅着他手中那几欲变形的青玉盏,谢铮心疼地抽了口气儿。 整个席间都安静下来,就连某人手中那终是承受不了的酒盏裂出缝儿来的一声细响,大家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玄儿,你皇姐夫在等你的话呢!”方亦男在玄墨身旁嗔怪了她一句,说着就把她手中的酒盏巧妙地施劲儿夺了下去。 “嗯、嗯~”手中陡然一空的玄墨瞬间便感觉失去了依靠,右手使劲儿地去拧左手的手指头,然后垂着头,掀起眼帘儿无比留恋地瞥了战承嶪“最后”一眼,仿佛只要她说出她将要嫁给凌书玉的决定,她就再也不可以这样看他了——不管是名正言顺地,还是肆无忌惮地,抑或是偷偷摸摸地。 其实战承嶪心里也在紧张,而且是莫名地紧张得厉害,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头的欲望,逼迫自己不去看她,同时敛住了星眸中的烁华,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呃……皇姐夫,玄儿想……”玄墨鼓了半天的勇气,下了半天的决心,费了半天吃奶的劲,终是艰难地开了口。 众公子千篇一律地提了口气在嗓眼儿那,上不敢上,下又下不去,个个憋得脸红脖儿粗。 齐剑心里恨骂一句:娘唉,小姑奶奶,您倒是说呀!哥哥再这么憋下去,不厥过去那也得便秘好几天! 玄墨亮晶晶的桃花看了看穆赛,穆赛慈爱地冲她点点头,眼神中满是鼓励;她又瞅了瞅吉布,吉布宠溺地冲她笑笑。又一股子酒劲儿顶上来,顶得她直想打酒嗝,腹中口中那馥郁的桂花香把她从里到外一熏,终是促使她伴着酒嗝把话接了下去:“玄儿想嫁的人是——凌书玉。”说完,便把头垂得更低了。 凌书玉、凌书玉、凌书玉……这仨字儿像魔咒一般反反复复萦绕在公子们的心头。 最先回过神儿来的却是方直,他一记又一记能把人生生醢成肉酱的眼刀狠厉厉地甩向战承嶪,实在是按捺不住,他就想不管不顾地起身冲过去,抓着他的衣领子把这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殊不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身旁的老爹方枭给封住了一堆相关的要穴。眼下,他除了瞪瞪眼,便什么也干不了,于是乎,他恨不能叫眼珠子斜出眼眶子绕着殿内巡视一圈再回来,可惜,他的眼珠子没那本事。但方直岂能随随便便地善罢甘休?!他费劲地把自己的眼珠子逼到左边,再逼到右边,如此努力却只瞥到:他爹、他姐、他姐夫,甚至还有他那大外甥,脸上都挂着满意了然的笑。方直要是能爆,他一准就爆了——他二大爷的!这是个阴谋!他们背着自己搞出来的阴谋! 梅逸则是一脸愕然,他不确信地看看自己最好的朋友,又扭头瞧瞧自己一直宠着护着的小丫头,这两个……怎能?……如何?……梅逸的脑子被无数的疑问搞乱了。 骆修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很是郁闷,他不明白,既然玄墨选择了战承嶪,那便可以说明丫头喜欢不苟言笑的类型。那战承嶪人称“木脸”,他骆修人送绰号“冰脸”,可丫头为何却舍了他,而选了他呢?难不成是自己的脸,还不够冷? 刚才还想去“灌死”人家的左寒和齐剑当下便无力地瘫软在软垫上,活像两个被戳得稀巴烂的撒了气儿的球。去灌战承嶪?那还是先给自己装上几个牛胃、几个豹胆,再加上几个猪脑吧,又不是不想活了……他们还没醉糊涂,想他战承嶪当年还是西北大营的主帅时,除了以骁勇善战能叫敌人闻风丧胆外,他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号:醉神——胆敢醉卧沙场的战神。这个名号之所以鲜为人知,那也只是因为他现在卸甲归朝了。左寒和齐剑还是存有一丝自知之明的,去把他灌醉,那还真不如把自己灌倒来得容易些。 与年轻的朝臣们不同的是,朝中上了年岁的老臣们,眼中都不约而同地蓄起了激动的老泪,他们不由得开始窃窃私议起来。 “书玉这孩子终是苦尽甘来了呀——” “那可不是,苍天有眼呐!本以为他是这群孩子里最苦的一个,现在可是好了,真真又成了最幸福的一个了!” “义华这丫头,有眼光呀!” “欸,你不看看竟是谁家的孩子!呵呵,丫头长得好,那心儿也是颗玲珑心呀!” …… 谢铮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小墨墨,你真的决定了么?你不选其他人了么?皇姐夫再给你个机会!” 战承嶪又是一记杀死人的眼风扫过来,谢铮回给他一记白眼,俩人的眼神在空中激烈地较量着。 “皇兄你又想干什么?!” “为兄的还能害你不成?!” “嗯?”玄墨不解,小桃花怔怔地盯住了谢铮。 “小墨墨,朕一下旨,那可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哦,无论是你父汗、母妃,还是哥哥姐姐,可都没法子给你求情的哈,要知道,你今儿个对婚姻大事的许诺,那可是苍天黄土父母兄姊,还有这满朝的文武共同为你做的见证,你若日后反悔,那——” “皇姐夫,玄儿决定的事便绝不会反悔!我要嫁的就是凌书玉,此世今生,至死不渝!”玄墨果决地打断了谢铮,她的这句誓言,字字珠玑,敲在战承嶪心头之上,却也敲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但凡听到此誓言的人,无一不感慨万千、铭感五内,被玄墨的“勇敢”和表白感动得热泪盈眶。 霎那之间,战承嶪心中那块久悬的大石便轰然落下。这时他才恍然,方才谢铮之所以那么问,其实也是在帮自己,他诱使玄墨亲口许下这等山盟海誓,便是断了玄墨的后路,即便是丫头知道真相后一时火大,但想要再悔婚,那也是于事无补的。战承嶪深深地朝谢铮投去一望,谢铮却极没好气儿地鄙视着他,那眼神,恰恰好似在看一只咬了吕洞宾的狗。 谢铮正正色,转而向玄墨神秘一笑,高声宣旨道:“如此甚好,玄飏王接旨!” “臣在!”战承嶪起身离席,神色严肃地头一回对谢铮施了个君臣大礼,谢铮一时受不大了,不自然地笑笑干咳了两声道:“义华公主既然对你有意,朕便赐婚于你们二人。” “谢皇上。”战承嶪高高地扬起了嘴角,在老臣们老泪纵横的眼中,昔日那个虽然有些木讷却也是意气风发的贤侄凌书玉终是又回来了。 感受着满殿欢欣沸腾的热络络的气氛,玄墨却彻底傻了,眼下,仍不明白真相的她,心中的各种情绪炒翻了锅。她先是无忧地狂喜,因为皇姐夫把她朝思暮想的木头驴真的就给了她;继而她担心,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幸福而去伤害到凌书玉。纵使当初她与凌书玉定下了那个荒唐的“假婚”的口头之约,但她不傻,她感受得到凌书玉是真心地对他好,大概都到了母妃嘴里说的“爱”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忍伤他的心。随后便是无尽的揪心和懊恼:方玄墨你怎的那么倒霉?!怎就总是跟孪生子纠缠上呢?!先是大饼哥哥和大饼弟弟,后是木头驴和凌书玉,这叫自己如何做出取舍?!直到最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得晕头转向的玄墨才萌生出她最该萌生的心绪——怀疑:不对啊,自己明明说得是要嫁给凌书玉呀,可为何皇姐夫却把木头驴指给自己了呢?难道真的是凌书玉不受待见?!怪不得啊,上午自己问他凌书玉好不好时,他答得那般作难和模棱两可。可是可是——想想凌书玉,玄墨咬咬下唇,急急地小声地辩解一句:“等等~等等,皇姐夫,那个,凌——” “乖乖的小墨墨,皇姐夫指天发誓,战承嶪和凌书玉,就是一个人哈!”谢铮当然明白玄墨想要问什么,索性大笑着打断了她。 几欲癫狂的方直听到谢铮的这句话,俊脸直接垮到了地上去,仍然动不了的他干想着又抹了把脸,满含着同病相怜的意味干瞪着玄墨,心中悲凉地苦叹一声:“乖玄儿,想来你也被那小子骗了!你跟舅舅的命,怎就这么苦哇——”想着想着,方直的眼圈都红了。 谢铮无意间瞥见方直那副跟个思春的青楼女子无二般的幽怨的表情,不禁喷笑,心道:真是找着根儿了,这么傻的舅舅若是能□□出不缺弦儿的外甥,那才是活见了鬼了! 一个人?怎会是一个人?怎就成了一个人?!……玄墨疑惑的大眼忽闪忽闪地盯着战承嶪,脑中反复回想着谢铮方才的话,许久,她才咂吧过味儿来:她钟爱的木头驴,竟然也骗了她!玄墨定定地看回到谢铮脸上,努力地扯出一个苦笑,神不守舍地直着眼神道:“皇姐夫,那个……玄儿……去茅房呆会儿……”说着,足下一踏,便翩然飞去。 痛不欲生的左寒正喝得二马天堂,冷不丁儿地瞥见玄墨跹然如仙子一般的“飞姿”,脑子被一记大锤猛地敲醒,粗声惊道:“娘唉,我说,怎的公主和那个给咱插葱的妞儿,一个模样?” 伤心落魄的公子们给他一提醒,顿时,化悲伤,为激愤。正在他们激奋时,战承嶪亦飞身朝玄墨追去。 玄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茅房,战承嶪后脚找来,他在女茅厕门口徘徊了半天,也没见玄墨出来,他忍无可忍地低吼了一声:“玄儿!我知道你在里面!……这么久了,大熊也该出来了!你不赶紧出来,难道想把自己熏臭么?!”他这一吼,不知暗中粉碎了多少少女倾慕的芳心,要知道,他可是木脸石心、深沉神秘的“木头王爷”啊! 侍候在茅厕门口的小宫女们一听传闻中最严肃沉闷的王爷嘴里竟吐出这样的话来,个个目瞪口呆,脖子能弯成天鹅那就决不弯成鸭子——都把脸深埋在胸前憋笑。 里面的玄墨连裤子都没脱,就那么坐在恭桶之上(注:恭桶就是皇宫里的马桶,宫里的贵人们坐在其上大小便后,由太监迅速铺上一层炭吸附气味,然后送出皇宫),呆呆地出神,都到了忘我的境界了,所以战承嶪在外面气急败坏的喊叫,她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玄儿!我数三个数!你乖乖出来没事儿!”战承嶪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了,继续叫嚣。 茅厕里面,玄墨直着眼,心不在焉地一圈又一圈地拧着袍子上的带子,嘴里念经一样念叨:“木头驴,我那么喜欢你,你怎可以骗我?!……奔奔,他骗我,我该怎么办?你家的骋也骗你么?……方玄墨,你怎么那么没骨气?!全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唉,可我奏是想嫁他么……” 外面的战承嶪见玄墨这半天连点动静都没有,心下开始起疑:不对呀,换作平时,呆鸟好歹也得叽叽喳地给他耍耍小性子什么的,怎么现在连声儿都没了?战承嶪毛了,大吼了一声:“方玄墨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打头的一个宫女闻言惶恐至极地抬起脸来,急急阻拦道:“王爷,里面——” 晚了,战承嶪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去了,茅厕外的一众宫女极有先见之明地整齐划一地抬手堵住了耳朵。 “啊——”“啊——”两声尖厉的女声穿透茅厕的屋顶直冲云霄。隔壁院儿的男茅厕里,齐剑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句:“吼什么吼什么?!真晦气,方才被义华那丫头憋得大爷我便秘,好容易才有点感觉,娘的,又给我吓回去了,这群胸大无脑的女人,难道就不知道爷的便害羞么?!”另一个桶上的左寒郁闷已久,现下也终是找着发泄的地方了,更是粗声粗气地冲着墙那边嚎了一嗓子:“鬼叫什么?!又不是上床瞎叫唤什么?!” 战承嶪真的是急糊涂了,糊涂到他一心一意地只想着把他的鸟给拎出来,要么说嘛,一心就是不能二用,他连自己闯的是女茅厕这个最重要的事实都很干脆利落地“忽略”掉了,闯得那是理所当然明目张胆。他睁大了眼冲进去,如炬的目光大大方方地逡巡了一圈后直接锁在玄墨身上,废话不说,上前就把她从桶上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就要往外走,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正在熊,更不管人家是不是还光着屁股。 紧接着又是两声尖叫,隔壁的齐剑彻底馁了,左寒彻底火爆了。战承嶪则嫌恶地皱了皱眉,下手捂住了玄墨的眼睛,大步开出女茅厕——这是战承嶪人生中的一个最大的污点,而这也是他活到现在,所犯过的最最愚蠢和荒谬的错误——他至今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应该捂住的,当是他自己的眼睛才对…… 要么说一乱则百乱么,战承嶪刚把玄墨放回到地上去,后衣襟便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两个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胡乱捆着腰带,抓着战承嶪就不算完了。 一个叫:“人家的……屁股……都被你看光了!” 另一个更直接:“你要对我负责!” 战承嶪稍稍运气一震,就把两只爪子给震掉了,星眸一敛,冷声喝道:“放肆!如若再纠缠,信不信本王把你俩扒光丢到男茅厕里?!”话音还没落,就听两个醉醺醺的声音陡然喝道:“刚才是哪个在茅坑里鬼叫?!出来!” “又是哪个没处儿叫唤了?!给爷出来!” 战承嶪一看有人替他收拾局子了,回过脸想要管他的鸟儿,却发现呆鸟已经跑远了。战承嶪几个纵跃,一挺胸,便叫闷头逃窜的兔子一头拱了上来。 玄墨却好似犯了失心疯一般,也不叫疼,更不抬头,转过一个方向便又要逃,战承嶪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玄儿,你听我说~”战承嶪双手牢牢地把住玄墨的两根胳膊,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身前。 玄墨就是不肯支声,倔强的别开脸,鼻孔冲天指。 “玄儿,知道你讨厌什么我还做什么这确是我不对,可我真的不是有心要骗你的啊?……你扪心自问,在去金陵之前,你的眼睛里,是不是只有直一个?在所有人眼中,跟他在一起的你那么无忧那么快乐,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生怕我的木讷会叫你躲得远远的,我竟是不知你倒底是会喜欢上‘战承嶪’还是‘凌书玉’,所以我决定走步险棋,变换着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好叫你凭着自己的心意自己去选。……玄儿,其实今儿个上午你对皇兄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可笑你这只呆鸟,明明是你自己不开窍,脑子又大条,才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你怎就好意思说出你是一厢情愿这样的蠢话来?” 玄墨最不爱听“不好听”的话了,听到这儿,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战承嶪,强行就要挣脱开战承嶪的钳制,用力时,嘴里还发出激动的“嗯嗯”声。 战承嶪怎会叫她逃脱?可他生怕手上再加劲会弄疼她,略一思量,反正在她眼中他也不是什么君子了,那就动口动手都无妨了。他左手五指张开,汇聚起内力,像网一样罩住她的腰、臀,很快,玄墨的腰就麻了,屁股扭得也慢了下来。这还不算,战承嶪抬起右手,扣住玄墨的后脑勺子,往自己身前一送,俯身狠狠地吸住了玄墨的小朱唇,就在那一刻,一股奇异的酥麻感迅速在战承嶪的体内四下流窜开来,那桂花酿一经玄墨的嘴,似乎又发酵了三十年,醇厚的沉香叫战承嶪迷醉不能自拔,不由自主地把玄墨往自己身上贴得更紧,真真切切地是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躯壳儿里。前前后后算起来,除了丫头一岁半时强吻豪夺主动“攻击”他的那一次,以后的每一次吻,不管是战承嶪还是凌书玉,那都是牢牢地掌控着主动权的。想到这儿,战承嶪眼底滑过一丝笑意,舌头又往进深处肆虐了一步。 战承嶪是享受了,呆鸟却是遭了罪了,当战承嶪的嘴像吸盘一样吸附上来时,玄墨头先反应便是:不能叫木头驴亲我!她是想落荒而逃的,却终是没逃开。相较于战承嶪的熟稔老练,玄墨可谓是青涩得像一枚嫩果子。对于这个叫她措“嘴”不及的吻,她浑身上下都在紧张慌乱,随着嘴里那点可怜的稀薄的气儿逐渐被战承嶪霸道地吸去,她的脑子越发地跟不上弯儿,她竟忘了自己还是有鼻孔的,俩胳膊支楞在身旁,螃蟹钳子一样张牙舞爪地挥舞开了,似乎这样就能叫她回过些气儿来,可惜,没用。于是她黔驴技穷地用舌头去推战承嶪的口条,她那颗简单的脑袋瓜子哪会知道,这样只能叫战承嶪受到更大的引诱…… 就在战承嶪吻得尽兴时,突觉怀里的小身子绵软了下去,战承嶪陡然一惊,拔开嘴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呆鸟,因短暂的窒息,厥过去了…… 玄墨再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床帐外面的天也已大亮了,她抱着脑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心中苦闷不已:只记得木头驴狠狠地,吸自己的嘴巴,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呢?怎就睡回了自己的床上呢?想到昨晚的那一刻,玄墨的脸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烧,嘴里干渴得紧,她跳下床,捧着茶壶便直接往肚里倒水,茶壶空了,她脑子突然也灵光了,狠狠地把茶壶往桌上一顿,叉腰低骂:“我知道了!哼!终于给我知道了!木头驴你好无耻!你亲就亲吧!竟然卑鄙得又用暗器!……”这边她还没骂完,就听弄玉在屋子外面唤她:“公主,您起了不是,侯爷他们正在花厅等着您咧!” 等玄墨冲到花厅,一瞧,她乐了,外公、阿爹、娘、三个舅舅、哥哥……反正一大家子都齐全了,除此之外,木头驴也在,玄墨当下长了气势了,挺胸抬头地冲到战承嶪跟前,叉腰开始跳脚:“战什么你好无耻!” “玄儿,不得无礼!哪有这样跟夫君讲话的!”方亦男轻声呵斥一句。 憋了一肚子气的方直立马帮腔:“二姐,他就是无耻!” 方亦男白了他一眼,方直哪肯善罢甘休,继续鼓励玄墨道:“乖玄儿,你往下说,舅舅给你做主!” 简恒和梅灵雪在一旁捂嘴笑。 “是啊,乖玄玄,承嶪他怎的欺负你了,你倒是说说呀!”方枭也开了口,他心知肚明,此番他联合着闺女、女婿一齐帮扶着承嶪,玄墨若是不“取闹取闹”那就不正常了。现下他开了口,明理上是帮她“抱不平”,其实也无非就是敷衍敷衍她罢了。 纵是这一大家子的人玄墨对哪个都亲近,可是当着他们的面,玄墨还是不好意思就那么直白白地说昨晚战承嶪强吻了她。而且,最叫她生气的其实也并不是他亲了她,而是—— 玄墨桃花一转,抢步上前就掀开了战承嶪的下衣摆,左看看右看看。 “方玄墨!你太放肆了!还不住手!”方亦男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厉声喝道。 “娘啊,你公道些好不好?!”玄墨也火了,手里紧扯着战承嶪的衣襟就死活不放了,转身冲着方亦男便是一顿反驳,“他腰下藏着棍子一样的暗器,总是捅我,昨儿晚上,我奏是被他捅晕的!我奏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找出来!哼!人证物证俱在,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说完便回过身子又要继续找。 老头儿方枭当场差点没叫一口茶呛死,而其他男人们则毫不吝啬地把同情的目光尽数给了战承嶪,在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存有些揶揄。尤其是方直,真真是“一语抿恩仇”,他现在对战承嶪,那可是真心实意地,同情多于埋怨。 初经人事不久的梅灵雪更是臊红了脸,害羞地偎到简恒怀里。 穆赛强憋着笑小声嗔怪方亦男:“看看,这可是做娘的耻辱呀!你日里难道就一点都没教她么?!” 方亦男羞红了脸,嘟囔道:“不都说她小么?!我给她说,她也得听得懂嘛!” 穆赛佯做恍然道:“也是,你的那份儿还是我教的来着……” 方亦男狠扭了他一把。 再看战承嶪的俊脸,那都不是一般二般的草木灰色了,他真的是,彻头彻尾地被呆鸟,整垮了…… 70 墨“斗”鱼 战承嶪一脸铁青地把着玄墨的手,阻止了她想要继续给他“宽衣解带”的举动,眼下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摆在他的眼前,那便是,给她那双不老实的小爪子再胡乱摸下去,他倒底能不能管得住他的“棍子”呢?他不敢打十足的保票:那“棍子”不会自作主张恣意妄为地自己溜达出去,叫玄墨捉个现形。可玄墨如何肯依,战承嶪越阻止她,她就越觉得战承嶪是因为心中有鬼,于是拼着内力与他较着劲,连小桃花们都不叫闲着,“开”得满满的,跟那两颗星星比拼着。就在小两口大眼瞪大眼地无声较量着的时候,突听方枭有些落寞地喟叹道:“唉,羡煞人了,纵是老夫想——” 方枭一开口,方直便捂嘴对方拓低声笑道:“大哥,瞧瞧,爹又要枯木发春了。” 可惜那可怜的小老头儿连春的气息都还没摸到,就被“残忍”地打断了,一声底气十足的娇吼在前堂门口炸起:“你想怎样?!是不是还想着去找那个小得意?!” 一众人齐齐抱头看去,顿时,屋里一通混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玄墨,她瞠目结舌地看了看简恒,又看看门口那人,结结巴巴地吐出仨字儿:“丁……婆婆?”没错,来者就是那个传给她那本祸祸人的、叫她如愿在公子们□□上插了葱的妖曲《九曲幻音》的、她和简恒在金陵邂逅的那个丁老太太。 更雷的其实还不是这个,而是方亦男在一旁更正的话:“玄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喊外婆。” “外……外婆?”玄墨一头雾水,更多的是害怕,要知道,她外婆,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么?!玄墨下意识地就偎进了战承嶪的怀里,冰凉汗湿的爪子紧紧地薅住了战承嶪的前襟,身子还主动地贴在他身上,能贴多密就多密,生怕她这貌似“炸了尸”的鬼外婆把她带走。这会儿好了,她倒没心思去找那“棍子”了,战承嶪很满意地搂紧了抖白菜一样的小身子。 方直则下意识地往方亦男身边躲去,怔了片刻,那体内的惊恐一股劲顶到他脑门子里,猛地就爆发出一声音儿都劈了的嗥:“炸尸啦——娘唉——”嗥完了就直翘翘地向后仰翻过去。方亦男心疼地接住他,有些责怪的意思冲着老太太说:“娘~您怎的这时候就出来了?!小直最怕这手儿了,不是说好了等我告诉他以后再叫他见您的嘛!” “娘?!”方拓两口子和简恒两口子更是一脸的迷茫。 “哎呀呀,我哪知道十年没见他还是这么没出息!我这不戴着假面么!”那老太太歉意地笑笑,随手揭下了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并不算太老的脸,纵是岁月在其上刻下些个痕迹,但却丝毫不影响旁人凭此揣度她年轻时候的美丽。 “阿果?阿果!……真的是你么?阿果,你是来接我的么?你等我收拾收拾细软,我这就跟你去,如今孩子们都有了好归宿,我老了,却越发地怀念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方枭抹了一把脸上激动的热泪,语调都开始颤抖了。 方亦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开口安慰道:“爹啊,您胡说些什么,娘还活着,当年她只是吃了假死药而已,近几年,她一直跟着我住的!”继而又转向她娘劝道,“娘~您就别玩爹了!大喜的日子,您干嘛惹他哭呢!” 方枭抹着泪儿抽抽搭搭地重复了一遍:“假死药……还活着……”不待方亦男点头承认,突见方枭甩甩头,暴喝了一声:“假死药?!你还活着?!” “唉。”老年美妇人怯怯地点点头,小声咕囔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说着便悄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随时准备开溜的架势。 “丁果儿!你太过分了!十年了!你这十年倒是潇洒快活哈!你说说,自打你生下这三个孩子,你这从头到脚哪有点做娘的样子?!除了给拓儿找了房好媳妇儿,你对孩子们还做了什么?!嗯?!亦男出嫁,连怎么洞房都不会,你满京城去找找,哪家闺女出阁是当爹的送她春宫图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当爹的老不正经咧!还有,还有,十年前你这一走,可是风流快活去了,我含辛茹苦地把直儿拉扯大倒是没什么,可你知不知道,你……‘去’的时候,直儿有多伤心?!那时他才十二岁,你就不怕他心里留下阴影?!你说他没出息怕鬼,这怪孩子吗?!” “爹啊,娘也不是有意的,她还不是因为太在乎您才吃醋的,谁叫您去找那个什么小得意的……”方亦男给她娘辩解着,“而且,她吃的那假死药也只是想吓吓您,哪承想,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就把自己给吃得失了记忆,她也是近三年才想起来的!” 丁果儿委屈地点点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旁穆赛给方直输了些真气,方直渐渐地转醒过来,呆愣愣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玄墨只觉战承嶪宽厚温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费解地仰脸看着他。战承嶪笑着给玄墨咬耳朵道:“我总算知道了,你舅舅装死这手儿是跟谁学得了!”下半句他没敢说:我看你外婆倒不是吃多了药,而是吃错了药。 “你甭替她狡辩!有啥话叫她自个儿说!没你不知道的事儿!那小得意根本就是个男的!”方枭没好气儿地冲着方亦男咆哮开了。 “唔,你个老没正经的!竟然狎男妓!”丁果儿见机反诘一句。 “放你的狗屁!他是大内阁埋伏在青楼里的暗线!”战承嶪下意识地捂住了兔子的长耳朵,方直气若游丝地“呐喊”一句:“娘,你不厚道!” 方枭目光不定地瞥着他老婆子,强压着火道:“丁果儿,你给我过来。” 美妇不肯。 方枭火了,冲着他的儿孙们吼了一声:“都各自回房睡觉去!” 大白天的睡得哪门子觉哇,爹真是气糊涂了!孩子们撇嘴,其实他们个个都想留下来看戏。 方枭一看他们不动弹,也不知哪来的劲儿,六十郎当岁的他抢前一步就把丁果儿扛了起来,也不怕闪着他的老蛮腰,丢下一句:“你们可听好了,方家家规第一条,凡是未经夫婿同意擅自逃跑的,罚揍屁股十下!加罚生产孩子一个!”说完就扛着丁果儿跑去后堂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方直小声嘀咕道:“姐,咱家何时有家规了?” 简恒笑道:“今天开始。” 玄墨转转大眼,嘟囔一句:“外婆那么老了,还能生得动么,娘?” 方亦男一脸尴尬。 后堂传来几声惨不忍“听”的尖嚎—— 镇国侯府喜事连连,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老爷子这一临阵脱逃,招呼宾客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方拓身上,方拓和妻子便去了前厅,而梅灵雪娘家又来了人,于是简恒和她也双双离开了花厅。方直惊魂甫定,直着眼呆坐在椅子上,原本那□□扬跋扈神采奕奕的凤目一时成了鸡眼。 眼瞅着玄墨滴溜着贼兮兮的桃花,似乎又想起了她未完成的大业,原本紧抓在战承嶪前襟上的爪子极不安分地又想往下出溜摸索,熟知女儿本性的方亦男看出些苗头,她笑眯眯地突然开口哄骗道:“玄儿,你恒舅母家来人,难道你不去看看大胖厨子可否跟来么?” 玄墨手上一滞,一溜烟儿地跑了。方亦男成功地支开了“小难缠”后,一脸歉疚地对战承嶪说:“承嶪啊,丫头不懂事,脑子也不灵光,而且她一直不在我跟前,所以,这傻丫头……唉,不过,你们大婚之前,我一定教好她——” 不待她说完,却听穆赛打趣地插话道:“你教她?娘子,我看你还是省省吧,你教还真不如叫承嶪自己教,保不准丫头就给你越教越回去了,呵呵……” “夫君~你怎可当着女婿的面这样讲嘛!”方亦男脸颊上迅速晕上一抹娇羞的绯红。 战承嶪向穆赛投去感激的一眼,而后“安慰”方亦男的道:“方姐姐你不必为此扰心,承嶪慢慢摸索着来便是。”他心里却在想:方姐姐,你教不教得“好”真的很叫人怀疑呀,而且,就凭丫头那爱较真儿的小性子……或许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这样注定会发生的一出:方亦男手持春宫图对玄墨如此这般地讲着,丫头则满面桃红故作不经意地瞥几眼画册,然后忽闪着大眼,低呼着问:“娘,阿爹也有棍子么?!……羞人答答的,娘,你是不是也被阿爹脱光了捅晕过?” 想到这儿,战承嶪忍俊不禁地吊起了嘴角,收回了心神。他的表情被穆赛尽收眼底,那双如草原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直直穿抵战承嶪的心底,了然地笑道:“承嶪,自己□□着实别有一番趣味,只是,你可得备着点耐心哈……” 战承嶪会心一笑。 渐渐活泛过来的方直突然坏笑着□□一句:“姐夫姐姐,我劝你们还是早些个定日子吧,依我看,承嶪可是——”说着,他那不老实的眼神便向战承嶪的下身溜去。 方直贼溜溜的眼神还没收回,方信传进话来:“三公子,王小姐来了。” “谢谢管家爷爷!”喜滋滋的一声道谢过后,一个粉球就卷着寒气滚了进来。 “大汗好大妃好世子爷好!”活泼的一对儿大猫眼儿伴着声儿依次溜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等溜到战承嶪身上时,王乐鱼迟疑地停下了,肉嘟嘟的小嘴巴里憋不住地“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就见黑亮亮的猫眼忽而圆成葡萄珠,忽而眯成一道缝儿,脚底下怯生生地朝战承嶪小步挪了一寸,又一寸,又一尺,再一尺,最后干脆都贴到了战承嶪的脸皮前,全神贯注地围着战承嶪的脸左瞥瞥、右瞅瞅、上看看、下瞧瞧,大猫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研究着。 方直吃不过味儿来了,暴吼一声:“王乐鱼你盯着人家在那瞎瞅什么?!还不给我过来!” 王乐鱼很认真地纠正方直道:“他不是外人的!”其实方直最受不了她这一手,她那股子“憨”劲儿一上来,定叫方直没辙——想打又没道理,想说却又说不过她。 继而,王乐鱼朝战承嶪卖乖地一笑,问道:“小舅公,你可是姓凌?”都喊人家“小舅公”了,再去确认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不晚么?!穆赛和方亦男在一旁笑开了。吉布打量了一番这个即将过门的小小舅母,心里笑道:若是这丫头和小墨墨“厮混”到一起,指不定得搞出些什么乱子来! 方直一听王乐鱼对战承嶪的称呼,心里顿生一种极不好的念头,脑子也被什么东西狠抡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跳了脚:“王乐鱼!这辈分岂是你胡乱编排的?!什么舅公,舅公就是你舅姥爷你懂不懂?!一二三都扒拉不清楚,这会儿倒长了本事,还排开辈分了真是!”方直能不急么?万一王乐鱼说得是真的,战承嶪是她外公那辈上的,王乐鱼一过门,他就必须恭恭敬敬地跟着她喊战承嶪一声“舅公”,这怎可以?!这怎可以?!他本来把一切都盘算得好好的,眼瞅着玄墨就是战承嶪的人了,私下里如何暂且不管,只说当着长辈的面吧,他战承嶪就算是做表面功夫,那声“舅舅”就跑不了。可现在倒好了,算来算去,里外里战承嶪平白高出他一个辈分来,他方直岂不是赔了外甥又折腰?!这口恶气,叫他方直如何咽得下?!方直扭曲着俊脸,青白的脸色跟酱了十年的臭豆腐一个色儿,估计这几个月,方直就是在梦里都得捶胸顿足了。 战承嶪好笑地睇着方直的臭脸,云淡风轻地继续刺激他:“我确是姓凌。” “哇哇,小舅公,你真的没死呀!你不知道我外公想你想得好苦哇!逢年过节,冲着墙上那幅你的画像就哭,回回都要哭出一海碗——” 一海碗?酒么?屋里有人直接笑出了声。 王乐鱼喜极而泣,情不自禁地就扑到战承嶪怀里,跟猫一样左脸蹭蹭,右脸蹭蹭。 方直看王乐鱼哭得有理有据,貌似是动了真格的了,当下石化了。 正当空,玄墨喜滋滋地鼓着一腮帮子点心往屋里来,大胖师傅是没来,可点心来了呀!她两眼冒光地跟端宝贝一样端着一大盘从梅灵雪那儿讨来的点心,一只脚刚进门,听到王乐鱼的哭,抬脸一看,就瞧见一个女人正抱着木头驴在他怀里蹭脸。 怎的?千里寻夫?玄墨心里一紧,很舍不得地放弃了细细品味的乐趣,囫囵吞下嘴里的点心,托着盘子,横过身子,一边皱着小脸呆瞪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边像螃蟹一样横到方亦男身边,胡乱放下点心,有些委屈和不安地小声唤了一声:“娘~” 方亦男朝她摇摇头,看似为难地说:“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唉。”眼底却滑过一丝了然的笑,嗯,有醋味儿。说完便捏起一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就习以为常地把剩下的塞到穆赛嘴里。 玄墨开始紧张,拧着衣角蹭到穆赛身边,作难地哼哼:“阿爹~” 穆赛轻轻地拍拍她头顶的软毛,歉疚地朝她摇摇头。 玄墨快哭了,闪到吉布跟前,拖着哭腔道:“吉布哥哥,你看她,怎好那样么——” 吉布强忍着笑,怂恿道:“小墨墨何不自己去问问?” 玄墨咬了半天的嘴唇,终是磨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王乐鱼的肩膀,怯怯地在嗓眼儿里哼哼:“喂~喂~” 哪知王乐鱼一抖肩,甩开了玄墨的爪子继续赖在玄墨专属的怀里不肯走。 战承嶪以无奈的目光回视着玄墨,玄墨却发现,他目光不纯,竟有几分促狭,传递着看你怎么办的讯息。 玄墨斜着愤怒的小桃花,苦大仇深地瞥着战承嶪,心里话很明显地写在眼里: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你的每一件衣服都喷上我的童子尿!哼!这地方是我的! 战承嶪几欲笑喷,回视道:我的乖,你是狗么? 不管了!不管了!玄墨怒了,她一介堂堂公主岂能容旁人如此轻视?!她重重地一爪子拍在王乐鱼的肩上,大吼一声:“喂!” 王乐鱼瞬间便收住了泪儿,惊噱噱地回过身子来,玄墨还以为她要跟自己“正面交锋”了,当下萎了三寸,茫然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对着手指头“嗯嗯”了半天,终是费劲地挤到战承嶪身前,后背紧贴在他的怀里,把王乐鱼挤出去,面对着王乐鱼小声道:“这是我的……男人。”最后俩字儿几乎都咽下肚去了。 “方玄墨,谁允许他是你男人了?!我不同意你就别想嫁!”方直可是跟那辈分过不去了,暴跳如雷地叫嚣着。 “嗯~嗯~”玄墨小声抗议,又往战承嶪身上贴了贴,战承嶪就势环住她,挑眉向方直送了一眼。 方直一出声,被玄墨凶了一下下的王乐鱼这才想起她的“男人”也在,当下红着眼眶往方直身边奔去。哪知玄墨一个起身腾空倒翻,挺身拦在方直和王乐鱼之间,气势地小声道:“不许你过来,这也是我的男——” “嗯?!”战承嶪冷声“提醒”了一声,玄墨耸着眼皮儿望去,战承嶪的目光中威胁味儿十成十。 “呃,舅舅——”玄墨极小声地很识时务地临时改了口。 急需依靠和安慰的王乐鱼急了眼,叉腰叫:“他是你舅舅,可他还是我男人哩!许你靠你的男人怎的就不许我靠我男人嘛!” “奏是不许!”玄墨撅撅胸,抬手向后用手背拍拍方直的胸脯子,宣扬道,“因为小舅舅的这里早八百年奏是我的了!先到先得,后来的没份儿!” “那我靠靠我舅公你又怎的不许?!” “我母妃说了,男人奏是要忠贞,他要娶我,所以他奏不能再去抱别的女人!” “我还要嫁直哥哥哩,从今往后我也不许他抱你!” “这是两码事!你跟战哥哥从前见过吗?没有吧!可我自小跟舅舅一起吃一起睡,还有亲亲——”玄墨洋洋得意地炫耀着。 战承嶪和方直一听这话,当下异口同声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她:“方玄墨!” 王乐鱼不确信似地睁大了猫眼瞪着方直,倏地又涌出了泪。 “乐鱼儿,你是不是又在别人家撒野了?”一个柔柔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只见一个修身长立的文俊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形娇小温柔似泉水的南疆打扮的女子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 “娘啊,她欺负我——”靠山来了,王乐鱼扑了过去,没错,来者便是王乐鱼的爹娘——王天昊和鱼淼淼。 玄墨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灰溜溜地又躲回战承嶪的怀里,埋着脸闷哼道:“我哪有~” 71 71 《我以千面候君心》71 7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为爱而逃 穆赛和方亦男回了中都,却把吉布留了下来,因为皇家冬狩的日子就要到了,方亦男想叫吉布趁此良机好好历练历练。 他爹娘走后的第二天,玄墨便起了个大早,早到外面的天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没法子,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哇,因为战承嶪应承她带她去参观他俩以后的家——玄飏王府。梳洗打扮一番后,便开始眼巴巴地等着战承嶪来。 天一破晓,战承嶪便披着一身浓雾神色匆匆地来了镇国侯府,来了却没找玄墨,而是径直去把方直从被窝里拎了出来。玄墨听到信儿,急三火四地奔去方直的苑子,却见战承嶪和方直已然整装待发了。 “死丫头,大冷天儿的怎的穿成这样就跑出来?!”方直一把把她扯进自己的大氅里,玄墨缩在方直身前,只把脸探出大氅,又拿出丐狗一样的神情,冲着战承嶪哼哼:“战哥哥~你说好的~” 战承嶪一脸难色:“玄儿,今日——” 方直觉得她在发抖,又搂紧些,没好气儿地替战承嶪开脱道:“乖玄儿,今儿个你进宫去,找你那万恶的皇姐夫算账去,大半夜的也不让人清闲,托他的福,我和你战哥哥现在得去城外迎接老藩王岳怀山和飞晴郡主,你乖乖的嗯?”说完,扬声吩咐道,“小舒子,取件棉斗篷过来。” 玄墨恨恨地把脸也收回“树洞”里,回身抱住了方直,嘴里嘟囔道:“招人嫌讨人厌的皇姐夫……直舅舅~嗯~那个……不要叫那个飞鸟郡主接近战哥哥哦——” 方直喷笑。这几天,玄墨逐渐认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那便是她战哥哥的那张木头脸对老中青三代女人都有巨大的吸引力和魅惑力,就说昨天吧,她偷偷溜到街上去买零嘴儿时,无意中看见,京城里做“□□吐蜜”做得最好的那个小寡妇,一听旁人提起玄飏王爷,俩眼就瞪得比□□还大,玄墨心里头别提有多不是滋味儿了,她发誓,她再也不吃这道小点心了。所以,刚才方直那堆话里,她就听见了“飞禽郡主”四个字,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还没见着那是长是短是扁是方的郡主,她心里就已经又开始酸不溜丢了。 “承嶪,我记得,那飞晴郡主是藩王的长女吧?”后背被玄墨的爪子抠得生疼的方直突生一计,使劲朝战承嶪挤挤眼,很大声地“问”道,战承嶪会意,“嗯”了一声。方直便觉,自己背上的肉总算是保住了。他又顺水推舟一句:“哎呀,他哥比你还大,你说这郡主得有多老?”方直也不怕咬着舌头,就没他不知道的。 兔子把头露了出来,方直趁机把她拽出去,用斗篷包裹严实了,笑着嗔骂道:“死丫头,回屋找你哥玩去!要是冻出风寒来,几日后咱们冬猎去,你就当看门狗好了。” 兔子跑了。 方直大笑道:“承嶪,你日后可有得受了,你可知丫头刚才给我说什么?” 战承嶪淡然一笑,挑挑眉,并不直接回答他:“直,我忘了,乐鱼儿托我给你捎句话,你要是敢跟那郡主搭讪,你——” “停!停停!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方直的头“嗡”的一声涨得老大。 玄墨一溜小跑跑去缠着吉布,笑嘻嘻地说:“吉布哥哥,你还没正儿八经地逛过京城是不?今天玄儿带你去转转可好?” 吉布放下书,刮了下她的鼻子道:“是你想逛是不?” “哎——”玄墨羞怯地对手指,垂着头掀起眼皮子去溜吉布。 玄墨如愿以偿,拉着吉布便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晃悠了一上午。中午头,玄墨终是走得腿比肠子还细了,她才故作慷慨地对吉布谄笑道:“吉布哥哥,中午我做东!请你吃京城最好的‘思墨楼’!” 吉布爽声笑道:“小玄儿,你还真‘慷慨’呀!父汗给你的楼都给你吃穷了是不是?” 玄墨脸色一滞,嘟囔一句:“哥哥也知道了哇——” 吉布大笑:“你以为呢?” 玄墨一脸灰。 兄妹俩在一间临街的雅间里坐下,一边看着街上的光景儿,一边享受着美味。吃到一半,远远地就听见开道的喧哗:“藩王大驾,避让避让——” 素爱热闹的玄墨急急地把小细脖儿抻出窗外,看着看着,突然,吉布就见,她手上的鸡腿儿也飞了,她最爱之一的鲜奶小馒头也不要了,从她身后看,她的小肩膀一上一下耸得厉害,吉布了然笑道:“小墨墨,怎的?看光景也能气成这样?” “臭舅舅,你拐带木头驴又骗我,你死定了!我一定会告诉小母鱼的……”玄墨嘴里忿恨地念叨着。 吉布很好奇,也跟着探头一看,藩王的仪仗行进得很缓慢,远远就见方直和战承嶪俱是一身黑衣,身下跨着高头骏马,神明爽俊,雅量非凡,在一众人中显得格外扎眼。他们二人之间的一匹红棕马上,坐着一个一身华服、精神矍铄的华发老者,想来那就是老藩王了。仪仗之中还有一驾四驾的马车,车帘时不时地就被一只纤纤素手掀起,露出半边精致的脸庞,似乎,她被京城的繁华深深地吸引住了…… 吉布自是不知方直和战承嶪这回又怎么骗了玄墨,但当那马车驶过“思墨楼”时,刚巧那车中人再一次挑起了车帘,车中那年轻女子的脸正被吉布看了个正着,嗯?吉布挑起了眉…… 仪仗走远了,玄墨揉搓着可怜的小馒头,郁闷地回过头来,却见吉布怔怔的眼神,玄墨急吼吼道:“哥哥,你不仗义!你是不是也想跟舅舅和木头驴一样去陪那个飞禽郡主呢!那你奏去好了!真是!” 吉布回神,呵呵笑道:“飞禽?小墨墨,你又随便给人家起外号了?” 玄墨扭过身子不理他,脸鼓成豆包。吉布若有所思地又看向了窗外的大街上。 要么说“爱”着的女人都是小心眼儿,玄墨本来心眼就小,现在心里又满满当当严严实实地塞进一头“驴”,她的心就更没眼儿了。自打亲眼见到了那个飞禽郡主是那么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后,再加上战承嶪和方直双双消失了好几天,玄墨一气之下,还真就说到做到,第三天,把状告到了王乐鱼门上去了。 王乐鱼还没怎么发话,她的狗花生米就先叫唤开了,上蹿下跳左右蹦高,一边蹦跶一边向玄墨讨好卖乖,也不知它倒底在叫唤些什么。 “怪不得直哥哥都三天没来看我了——”王乐鱼闷闷不乐地自顾剥着她面前的一盘花生。 “战哥哥也放我三天鸽子了,听大舅舅讲,他俩这些天一直都在陪着那个鸟郡主。”玄墨坐在她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花生米梳理着毛发,有些大条的花生米哪知道两个小主子的心事,自顾享受地眯缝着眼儿。 两个小怨妇由此诞生,相顾无言,只差清泪四行。 突然,王乐鱼拍案而起,把惬意十足的花生米吓得睁圆了狗眼。 玄墨一双小桃花大放异彩,欣欣然地问:“乐鱼儿你有主意了么?” “我决定了!” “什么?”玄墨只觉浑身的血要沸腾。 “我还没嫁他呢!他就这么不重视我!我不要他了!冬猎一结束,我便回南诏,回到外公身边,哼!我这么美好的一朵小花花他不好好珍惜,还要他做甚?!反正南诏还有雅昭哥哥和凌硕哥哥在等我!” 玄墨当下灰了眸子,还以为她这么慷慨激昂是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了呢!她“咚”地一声把半边脸贴到了桌子上,俩细胳膊丢荡在桌子底下,无力地回应道:“照你这么说,我只能去金陵找我的大饼哥哥了。” 王乐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鄙视地斜了她一眼,然后跟她眼对眼地训斥道:“玄儿,你有点脑子行么?!你照照镜子,你这张祸祸人的脸蛋子,真要是嫁给个卖饼的,那你现在就把我和小米米贴成菜饼子算了!……要不,你跟我回南诏得了,我忍痛把硕哥哥让给你,他很好看呦!最最关键的是,他人很好,喏,我的坐骑小菜便是他送的,哦,对了,花生米也是他给的。”说到这儿,花生米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淌着口水地摇尾巴,恨不能把小腚儿给扭下来。 “嗯,你等等哈——”王乐鱼掀开一个大箱子,屁股撅得高高地,把头拱在箱子里一通狂找,最后终是捧出了两个宝贝——两幅卷轴,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到床上,两个英挺的男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喏,这个长得比较温柔的是雅昭哥哥,这个长得比较有气势的便是硕哥哥,怎样?我没亏待你吧?” 玄墨定定的目光停留在画上的男子脸上——好似是他凌家的标志,那一样的星眸,那一样俊美刚硬的脸廓,一切的一切都能跟脑中的那个人重起影儿来。 “乐鱼儿,的确很好看,谢谢你。”玄墨喃喃道。 “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片刻后。 “乐鱼儿,可是,你真的舍得撇下我的直舅舅么?” “嗯……我……玄儿,那你舍得丢下我的承嶪舅舅么?” “我——”俩丫头语塞了。 半晌之后,王乐鱼扭股糖儿一样拐着弯儿地说:“走就走,他要是真的有心娶我,会来找我的——我会等他的,我就是想吓吓他么——”王乐鱼羞红了脸,突地皱了皱眉头,纳闷道:“咦?怎的我的屁股难受?” 她这一说,玄墨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应,摸摸自己的屁股也诧异道:“我的,好像也有些紧——” 看来,方家的第一条家规,冥冥之中还是有些威慑作用的。 回到府中,玄墨习以为常地穿过方直的苑子回亦难苑,刚进他的苑门,就见吉布和战承嶪谈笑风生地从方直书房出来,玄墨撇撇嘴,打心底里不想和他搭腔,便回转过身子,溜着墙根踢踢踏踏地往回走。 “玄儿!”还是被战承嶪瞧见了,他几步跟上,拦在她身前,“怎么了?不高兴?” 玄墨哼唧:“没。”没才怪!奏是生你这个呆驴的气! “后日就要去冬狩了,明天我有空,不如……今儿个随我回府可好?”战承嶪的话里,似乎别有一番深意。 “我累了,后日还要早起赶路,战哥哥也早些回去养精蓄锐吧。”玄墨淡淡地敷衍了一句,便绕过他先走了。 战承嶪被拒绝得不明不白,他眉骨一耸,看出来了,玄墨是在跟他怄气,刚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吉布拦住了:“战大哥,丫头吃醋吃出了火,你就别讨那没趣了,等她气头过去,你再加倍补上。”他愣是没好意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之类的…… 战承嶪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嘴角淡出一抹笑,暗道:“有进步,还会吃醋了嗯?” 接连几天,玄墨对战承嶪的态度都是淡如白开水,不光如此,战承嶪还发现,即便是到了皇家苑囿,老早就嚷嚷着要抓兔子的玄墨也反常得很,整天以身体不适为由窝在帐篷里,再不就是牵着她的奔奔四处溜达,最最反常的是,她跟“冤家”王乐鱼走得倒是挺近乎。战承嶪虽然嘴上不说,但的的确确是有些熬不住了,他实在很想陪在她身边,像从前那样“培养感情”,怎奈谢铮却坚持要他和方直陪着那不会半点武功的飞晴郡主“四处转转”。 狩猎到了第五天,傍晚,玄墨又去找奔奔散心,刚出马厩,玄墨便觉奔奔兴奋异常,抬眼一眺,原是它看见它的骋了,自然,战承嶪和方直陪着那郡主也慢慢地打马往马厩这边来了。在玄墨眼中,那美丽的郡主温婉安静得好像草原上空的一朵云。却也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就见战承嶪和方直都笑了,他俩俊朗的脸庞被那柔和的笑容一点缀,便能很明显地读出幸福的含义。 玄墨心里忽地一下就变得很酸涩,她那颗本是满满的暖暖的小红心,顿时便空去好多。玄墨慢慢地躲到奔的身后,小步小步地往后撤,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轻悄悄地踏地飞起,一直飞到王乐鱼的帐子里。 “玄儿,你不能总这么躲躲藏藏!错的又不是你。冬狩真的很有趣哎,你不出去跑跑岂不是白来一趟?!……你告诉她是不是花生米!”王乐鱼刚回来不久,颊上红扑扑的“小苹果”显得格外生机勃勃。花生米“呜呜”两声,毛茸茸的硕大的脑袋不住地拱着玄墨的手,讨她的欢心。 玄墨顺势抱住花生米的大狗头,哼哼:“一出去奏能看见他们么——” “笨!”王乐鱼一记爆栗敲过来,“冬狩可有好几队人马呢!左寒齐剑骆修梅逸各领一路人马,你跟哪路不行?!我就跟着逸哥哥和你哥那路,喏,你哥还给我和五公主一人弄了一只小兔兔呢!很可爱呦!” 玄墨不吭气。 “唉,我就这点比你好,今朝有酒今朝醉……玄儿,你这样迟早会憋出病的!实在不行……呃……要不你搞他们一下?”王乐鱼把她的两根小眉毛拧成了豆虫,对着脚丫子支招。 哪知小桃花瞬间就被点燃,还迸射出金花,“乐鱼儿,这样可以么?!” 看她那副似乎都酝酿了好久的表情,似乎,不“可以”都不行了,王乐鱼的嘴角迅速地抽了一下,猫眼也耷拉成狗眼,她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嘛!不知怎的,方直威胁的脸孔又晃动在她眼前,她下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怂恿玄墨闯祸,不知要揍几下呢? 次日清早,众人集结在主帐前,一身猎装的谢铮气宇轩昂地宣布:“众卿家,今儿个咱们换个玩法,梅逸齐剑左寒,你们三个一队,骆修、吉布你们与朕一队,咱们即刻出发,午时前回营,竟看看哪队人能猎到好东西!” “皇上——”突听方直不管不顾地□□一句,谢铮横了他一眼,他嘟着嘴小声地坚持着,“我和承嶪呢?” 飞晴郡主歉疚地笑笑,接道:“今天就叫司马大人和玄飏王爷也去狩猎吧,我——” “郡主不必多心,这北方和南方的景致自是两种意趣,难得你大老远儿地来一次,就好好看看,再说这里随处都可能碰上出来觅食的大兽,他二人陪着你四处走动,或许也能有幸猎到一二。”谢铮绵里藏针的眼神斜了方直一眼,方直瘪了半天的嘴,一脸委屈。 “皇姐夫,今日我随你去。”过往脆得像三月莺啼样的声音,今日听上去,却好似一张苍白生脆的窗户纸,随便一阵寒风就能将它撕扯成碎片。战承嶪心中一凛,敛目看向打马跑来的玄墨。玄墨身着黑劲装,外披狸毛滚边棉斗篷,简单利落地在头顶梳了个秦俑髻,单肩挎着穆赛送她的梨木金丝弓,鞍上搭的箭筒内,满满地插着鹰羽箭。 “皇姐夫,带上我好么?”玄墨抿着嘴又问了一遍。战承嶪箭步跨出一大步,正欲开口,谢铮却正容投给他意味深长的一望,魅惑一笑,轻吐一个“好”字便翻身上马。玄墨转而冲骆修和吉布甜甜一笑,疾驰而去。战承嶪突然意识到,问题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简单,大氅下的大掌不由地握紧。 寻猎途中,吉布好奇地问:“小墨墨,你今天……怎的这么香?” 玄墨得意地把腰上别着的一个硕大的布袋子掏了出来,在吉布鼻子下面悠了两悠,吉布皱皱眉,朝后仰仰脖子,紧紧捏住了鼻子。 “吉布哥哥,我怕蛇嘛,所以就别上些雄黄啥的香料,嘿嘿——” 吉布嫌恶地打马跑出几步也好避她远些。玄墨坏笑着抖抖眉。 “小丫头你可不是避蛇对不?”一直或远或近地护在玄墨身边的骆修催马上前与她并行,了悟地笑着。 “嗯~才不是。”玄墨抵赖。 “呵呵。”骆修轻笑,随手往她怀里塞了团什么东西。 玄墨手忙脚乱地接住,一个不安分的毛脑袋马上蹭着玄墨的下巴就探出头来,细一看,竟是一只灰色的小奶兔。 玄墨开心地咧嘴笑了。骆修松了口气,终于笑了。 “骆修,你莫不是只想猎一串儿兔子回去就满意了?!还不快跟上!”谢铮的声音在前面的密林中传来,连他的狗也很气势地帮两句腔。 骆修无奈地耸耸肩,又拎着一对儿长耳朵丢给玄墨:“帮我照看着些……不然那难缠的丫头又要折磨我……”本来还想小试牛刀的玄墨就这么成了兔嬷嬷。 近中午了,密林四处角声想起,意犹未尽的谢铮这才下令往回返。玄墨被怀里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折磨得狼狈不堪,骆修接过来调侃道:“‘兔子’是个叫人头痛的小东西是不?”当然,他说的“此兔子”绝非“彼兔子”。 玄墨不自然地咧咧嘴角,嘴硬道:“挺……挺可爱的。” 骆修大笑:“果然‘可、爱’!” 刚一进营地,奔奔便又开始兴奋,玄墨的小桃花也因激动而暗涌出七彩异光,她迅速地挨近骆修的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两只兔子从他怀里薅出来,满是恳求地说:“修哥哥,你要把兔子送给谁?我帮你送嗯?” 狭长的飞凤目微眯着睇了眼护在飞晴郡主身边的战承嶪,勾勾嘴角,笑着轻叹道:“好吧好吧,你去那边的红营找许光——”这只“兔子”已经踏身飞走了。 向来内秀的奔奔热情奔放地朝她夫君奔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冲天响的响鼻声,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尖叫,然后便是一声男人的大叫……玄墨一步倒腾一步地迈着慢动作的步子,因为她的脚丫子现下正在思考,思考那搞笑的一幕:奔奔上前跟骋亲热,却因奔身上沾上了玄墨身佩的香布袋中的香味儿,导致对香味儿过敏的骋狂打喷嚏,他一打,便使四周的马儿都受到了惊吓,自然郡主的马匹也不例外,所以接下来——玄墨“叭叭”狠亲两口怀里的小兔子们,哼着小调调步履轻盈地去找那许光什么。 “哎呀,好可爱的小兔子呀!”早候在门口的弄玉迎上前来,顺手便接过了玄墨怀里的兔宝宝。 “对的对的!奏是可爱!这是修哥哥送给我的呦!弄玉,你快去给她造个窝,再喂点食,光阳说,可以喂点豆包包的!”玄墨调调都是兴奋的。 兔子……吃豆包么?弄玉头一次听说,“对了,公主——” 不待弄玉再嘱咐些什么,玄墨就被一股蛮力拽进了帐篷。 “唉,我先说这个就好了,王爷早就来了,脸子很不好看呢!”弄玉摸摸兔子耳朵,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弄疼我了!”玄墨不满地嚷嚷一句。 “你玩得可是开心?”战承嶪脸上密云笼罩,阴冷地问。 “嗯。”玄墨很实诚地点点头。 她竟然敢点头?!刚才远远地就看见她和骆修走那么近,又一口一个“修哥哥”地叫那么自然亲切,最过分的是,她竟然还很高兴地接受他的兔子!战承嶪的闷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方玄墨!奔身上的香味儿是怎么回事?!你故意的是不是?!我把我和骋的弱点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将是我的妻!对我最重要的人!你答应过我什么你都忘了是不?你怎么可以随便拿它胡闹?!岳藩王掌管东南七郡二十八州,他对朝廷的稳定至关重要,你任性胡闹,万一那郡主出个什么岔子,我和你舅舅怎么对皇上交待?!……又怎么对你——”战承嶪的口气一声重过一声,好似大锤重重地抡在玄墨心上,原来,在他眼中,自己还不如那个“飞禽”重要,她虽然总是不记得自己是大蒙古的公主,但她明白一点,正是有了亲亲的阿爹,□□和蒙古才再无征战。他为何不讲这个?……玄墨强憋下眼泪,平平地说:“战哥哥,是我错了,晚宴时我就给她道歉。” “玄儿?玄儿——”战承嶪注意道,原本灵动的桃花瞬间黯然空洞了许多,他一下子慌了神,“我——” “战哥哥,皇姐夫许是在等你呢,快去吧——”玄墨怕他再不走,自己真会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那我晚些再来陪你。”战承嶪迟疑地离开。 玄墨抹去眼角渗出的泪珠,扬声吩咐:“弄玉,把小兔兔给我。” 骆修帐外。 “修哥哥,小兔兔你先帮我养几天好么?我——”玄墨不舍地紧搂着兔子。 “他不许你要?”骆修倒是很直白。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修哥哥你答应我好么?我会来向你讨回去的,只是……只是,兔兔太小,我怕豆包包会喂不活它。”玄墨临时想出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豆包?!又是许光阳告诉你的是不是?!”骆修一脸挫败,“好吧好吧,那的确要喂死它,等它健壮了,你再来拿。” “世子爷,皇上等您呢!”侍卫来报。 “修哥哥,那我回去了,我一定来。” 身后,传来骆修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玄墨帐内。 “小米米,你把这个条条带给乐鱼儿,我先走一步,咱们金陵碰头哦,乖,去吧——” 花生米恋恋不舍地蹭蹭玄墨的手,毛乎乎的大嘴从她手上咬走一块肉松饼,跑了。 当天下午,像过往一样出去“遛马”的玄墨,带着弄玉和罗勒,没再回营,而是一路溜向了金陵。 很遗憾的是,当晚,月朗风高的半夜,试图“梦游”“游”去金陵跟玄墨会合的王乐鱼,却倒霉地被喝高了起夜的方直逮了个现形,还被他将计就计地一路拎回了他的被窝。 73 一堆男皮匠,“逐个亮” 当天晚上,大家围坐在映亮了半边天的篝火旁,一边分享着白天的猎物,一边大口啜饮着琼玉酿,谈古论今,好不畅快。 骆修刚端起酒碗,一支木筷向他直直射来,他从容不迫地把碗换到左手上,右手轻轻一扇,掌风带过,筷子便深深地□□了身前的土里。骆修淡淡一笑,喝干碗中的酒后才拔下筷子,近光一看,上刻遒劲的一列字“营后密林”。骆修轻叹了口气,起了身。 骆修踏轻功而至,在战承嶪身后轻巧地落下,战承嶪凭内息辨察出来者是何人,冷冷地开了口:“玄儿去哪儿了?” “你把我叫出来若是只想问这个,那你我便可回去了,我不知道。” 显然战承嶪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回转过身子,便看见骆修脸上挂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玄儿走前只找过你。” “她找我寄养兔子。” 战承嶪眯了眯眼,星眸中却渗出幽幽的寒意:“你对她还不死心。” “只要她一日过得不开心,我便一日不死心。”骆修坦坦荡荡地直视着战承嶪,“战承嶪,我放手是迫于无奈,一是因为她心里没我,我若逼她又是何苦?二是因为……”骆修别开视线,遥望着远处欢声笑语的营地,久久才静静地续道:“我不想这朵活泼美好的花儿,夭折在沉闷的宁安侯府中……她心思简单澄澈,做事又往往随心所至不计后果,她不像个公主,因为她的快乐很容易就可以满足。想你经历那么多,心里那片天地足够她撒野畅游,所以,当初她选择了你,我和梅逸都没二话。只是,你真叫我们失望。” 战承嶪淡淡地回应:“你真了解她。” 骆修不置可否,又道:“战承嶪,狩猎六天了,你可有设身处地地替她想想,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女孩子都有人送她们小兔子,两手空空的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儿?!冬日里兔子本就少,昨日吉布即便猎到,却也都送给了同行的五公主和方直的丫头。想想真可笑,过往最受宠的她倒头来却是最后一个收到兔子的——还是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送的。我说过,她要的幸福很简单,你却连这点都满足不了她。” 战承嶪的眉骨紧紧地揪了起来。 “战承嶪,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皇上这次对你的考验,你怕是没通过。” 战承嶪猛地抬眼望向他。 “皇上是性情中人,在他心里,蒙古这边永远比任何一方势力都要重很多,皇后疼爱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疼爱的妹妹,此番他之所以放着这么多人不用,却偏偏挑你去保护那郡主,其实就是想试探下你倒底可以为小墨墨牺牲多少。你若为了丫头抗旨拒绝这份差事,才是顺了皇上的心思……战承嶪,不要因为她心里有你,你就可以随便拿任何借口忽视她,那样你岂不是太自私?你若再惹她不开心,那就别打着‘爱她’的旗号强占着她,能给她幸福的,可不只你一个——”言及至此,骆修飘然离去,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盯紧方直那丫头,她要是也跑了,想找小墨墨就得费些功夫了。” 战承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远,嘴角浮起一抹歉疚后悔的苦笑。 翌日,晌了天了,可怜的王乐鱼才逐渐自然醒来。见她睁开眼,花生米才敢跌跌撞撞地拱过来,大脑袋痛苦地摇来晃去,大嘴巴被缠得严严实实,布条子还在脑门子顶上打了个蝴蝶结。王乐鱼立马清醒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几下给它送了绑,花生米委屈地呜咽开了。 方直闻声掀帘进来,王乐鱼刚要吼他,却想起什么,羞红着脸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了。方直好笑地训道:“昨晚都给我看光了,你还捂什么捂?!穿衣服出来,大家有话要问你!” “方直你无耻!你你你酒后乱……乱……搞!人家不就是有梦游的毛病么,你就这样……浑身骨头都散架了……”王乐鱼委屈死了。 “梦游?!你梦游你的狗也能跟着游么?!”方直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昨晚“守株”待着一只大兔子,战承嶪告诉他的俩丫头合谋逃跑一事他还真是不相信,“方家家规第一条怎么说的?!我没揍你屁股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哈,我数三个数——” 王乐鱼一边呲牙咧嘴地套衣服,一边嘟囔着:“我又没跑成——” 方直笑着叱道:“蓄意也不行!” 王乐鱼手里被塞进几个她最爱的小米甜窝窝,就被拎了出去。 “直哥哥,我想喝粥。” “坦白交待才有粥喝!” 眼前的架势像极了三堂会审,方直、战承嶪、吉布正襟危坐,外加一个旁听的飞晴,王乐鱼腿肚子有些哆嗦。 “乐鱼儿,玄儿去哪儿了?”战承嶪开了口。 “小舅舅啊——”王乐鱼啃了口窝头,就要倒苦水,“昨晚——” “王乐鱼!别说些有的没的!就说玄儿去哪了?!”方直脑子一紧,一脸窘相打断她,他可不想叫这么多人跟他一块分享昨晚的细节。 定睛一细看王乐鱼颈上的小红点,战承嶪和吉布更加坚定了今早他们在听说了王乐鱼夜宿方直那儿的消息后,心里的猜测。于是频频丢给方直几个了悟促狭的眼神,方直目光闪烁回避,脸盘儿顿时有些充血。 “乐鱼儿,先告诉舅舅玄儿去哪儿了,然后舅舅再给你做主。”战承嶪干咳一声宽慰道,可事实是,这“主”他做的了么?即便能做,他又如何做?!难道还不许人家从事人口生产?!罪过罪过。 王乐鱼又啃了口窝头,“她——” “哎呀,我得到消息便披星戴月地北上,怎么,还是迟了一步?为何小玄儿和我总是擦肩而过呢?”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伴着掀帘子的动作飘了进来。 岳飞晴“霍”地一下弹起了身子,怔怔地向来人看去——二十八九岁模样,眉目疏朗、雅量非凡,嘴角勾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灰白的长袍亦步亦动,飘逸如羽,举手投足皆似谪仙。 “大……哥……”岳飞晴双眼婆娑,口中喃喃念出二字。 “晴丫头。”来人笑眯眯地向飞晴伸开了双臂。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叫岳飞晴一时仍觉身坠云雾中,她迟疑地走过去,目光定定地在他脸上的每一处都停留片刻后,才轻轻地靠进了她大哥的怀里。 方直一脸惊呆相,下巴“吧嗒”一声脱了臼,直到感觉道疼了,他才自己动手重新将它扳回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飞晴身后,审视了来人好半天,才瞠目结舌地问:“你……你竟是岳世子?!” “正是,直兄,别来无恙啊!”岳世子大笑着招呼着老熟人。 “陆子明,这一点也不好笑!”方直气短。 “方司马,家兄姓岳的。”岳飞晴赶紧纠正一句。 岳子明善意地拍拍他妹子的手,继续笑道:“想来直兄对岳某还是有些介怀呀,呵呵。” “哼!”方直冷哼一声,能不介怀吗?!你当初老在我的玄儿跟前做老好人,一想这个我就来气! “子、明?”吉布翻过来覆过去地念叨着这个名儿,突然抚掌笑问岳子明:“可是画圣?小墨墨手头上被她视若珍宝的美男图便是你替她画的吧?” “视若珍宝”“美男图”,他的丫头还有这等嗜好?!战承嶪的牙根又开始痒,手指骨也开始胀。等找着她,头一件事便是把那什么图给她偷偷烧了!看我就行了!战承嶪如是想。 岳子明无奈地答:“小玄玄磨人功太强,不惯着她耳根根本就不得清静。” “这倒是事实。”吉布对此说法深有感触。 “大哥,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为何不回家?”飞晴扯着岳子明的衣角,焦虑地想知道。 “晴丫头,大哥不想连累你和父亲,这些年,有你小嫂嫂悉心陪伴,倒是比过往劳心劳力的日子好过许多。” “小嫂嫂?”飞晴睁大了眼。 “就许你有心上人,还不许大哥成亲呀?!你嫂嫂身怀六甲,身子太重,这次回去你就能看见。”岳子明有意地看了一眼吉布,目光中满是赞许,飞晴羞红了脸。 看着岳子明仅仅是在提到他的小妻子时,都是带着呵护之意的,将心比心,战承嶪的心口处骤然缩到了一起,那对俏皮美好的小桃花黯淡下去的那一瞬,又反反复复地重现在他的眼前。战承嶪突然觉得,昨夜骆修其实本可以将话说得更重的。不单单是他的忽视,还有他的自负、他的任性、他的自私、他的欺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他的小呆鸟一步步地推向不快乐,甚至逼她落寞地离开,战承嶪的头越来越紧,他终是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失心疯一样大吼一声:“乐鱼儿!” 王乐鱼当下就被吼懵了,最后一个小窝窝“吧唧”一声就从她嘴里不带一丝留恋地摔到了地上,王乐鱼的腿脚失去控制地摸索到方直身边,两眼发直,浑身筛糠。 “承嶪,你吓到她了。”方直紧紧地把她环进怀里。 战承嶪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恢复了语调问道:“乐鱼儿,舅舅知道错了,告诉舅舅,她去哪儿了啊?”星眸里毫不遮掩地泄淌出痛苦、急迫、懊悔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玄儿和我约好的,去金陵碰头。”王乐鱼怯怯地答,很后怕地又往方直怀里缩缩,方直打趣她:“承嶪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爆发过,你可真有本事嗯?能把个木头点成大炮仗。这下知道怕了是不?” “嗯,嗯嗯!”王乐鱼闷在方直怀里点头。 战承嶪捏紧了拳,就要去追。 “王爷一等。”岳子明挺身拦住了他,见他有些敌意的目光也丝毫不以为意,“岳某虽是不知小玄玄为何而逃,不过,看在我虚长你三两岁的份上,也看在小玄玄把我作兄长的份上,凭我对她的了解,你信我一句,你若想哄她回来,只能智取,不可强求——”说完,岳子明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 74 番外三:计中计 听了岳子明的话,战承嶪有些迟疑。岳子明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解释道:“若岳某没猜错,可是王爷哪里没做好,激走了小玄玄吧?她心性简单直率,既然都一走了之了,想必定是心里的火比较大,就算王爷现在沿路追去,不但追不回,没准还会适得其反,叫你俩闹得更僵。” “那就要‘智取’?”方直很怀疑地插问一句。 “没错,就是要智取,小玄玄现在正在气头上,即便王爷有理,可她又怎会听进去?但俗话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爷你何不试试借他人之口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旁敲侧击,叫她再信你一回?”岳子明字字珠玑,一气呵成,“岳某倒有个拙见,谢芸一党尽除,岳某必是要重新回归朝野,好辅助家父管理藩地内的事务,而金陵又恰恰隶属于岳某的权限之内,王爷,岳某不是说大话,小玄玄可是很信任岳某的,即是这样,你便易容成岳某的模样,光明正大地进到金陵,继而出现在她身边,剩下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就看王爷你自己的了……”说到这儿,岳子明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了。 “我不同意!”方直气鼓鼓地首先唱反调,“我说岳世子,你可挺会算计哦,到了金陵,承嶪总不能成天介在丫头耳边替他自己说好话吧?!他陪她、他宠她、他惯着她、他对她好,到头来可都是算在了你头上好不好?!你叫承嶪这么做,你安得什么心?!” 飞晴赶紧替她哥哥打圆场:“王爷又不是一辈子扮作我哥哥模样的,哥哥的意思是,等公主一消气儿,王爷再‘做回’自己,趁机把公主劝回来,那样公主会好接受些不是么?……再说了,哥哥有嫂嫂的,哥哥是正人君子,不是司马大人说得那么……不堪……的。” “做与不做还看王爷自己拿主意。”岳子明笑而不语地望向战承嶪。 战承嶪一心想找回玄墨,也没多加考虑,便点了点头。 岳子明灿然一笑,轻言道:“如此甚好,请王爷移步到岳某帐中,岳某还有些细节要交待,以防小玄玄察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 …… 岳子明帐内,战承嶪走后,岳飞晴有些忧心地问:“哥,你这怎会是帮他?听说义华公主最厌恶反感别人骗她了,更何况是她心里的人?你叫王爷这样做,反倒是会害了他的!” 岳子明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谁说我要帮的是他?你又怎知我是在害他?晴丫头,你可听说过‘女子要捧,男子要哄’一说?玄飏王爷糊涂这一次,就是要他尝点‘滋味儿’,也好长点记性……”说着,岳子明淡淡一笑,思绪便飘回到昨日…… 行将抵达皇家苑囿的岳子明子在一个三岔路口勒住了马,一旁的指路标已被雷劈成焦炭,他有些犯难,耳朵一动,似有马蹄声朝这边疾驰而来,岳子明笑笑,索性跳下马候着,准备拦住来人问情路再走,以免走了冤枉路。 马是好马,眨眼间,正中的路上便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岳子明远远地招招手,扬声问道:“喂,在下想问个路——”话音刚落,“黑点”就已经卷着飞沙走砾从他面前疾驰而过了。岳子明顿了顿,无奈地笑笑,自语道:“果然是匹良驹……罢了,就走它来的那条路吧。”言罢便翻身上马,马鞭刚扬起,突听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可是……陆哥哥?”岳子明心中“咯噔”坠了一下,思绪一下子扯回很远,那个整日搞得他一个头四个大、总喜欢慷慨大方地把她又冰又软的小手硬塞进他手里、三不六九就请他吃京城最好的酒楼的那个千面丫头,是她么?岳子明真有些不敢相信,可这世上,也只有她才那么黏糊糊腻歪歪地叫他一声“陆哥哥”。 “想是我认错人了。”见岳子明迟迟没有转身,玄墨落寞地转回身子,踏地就要飞回马背上。 “小玄玄。”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玄墨猛地扯去帽子,再一次转回来。 “陆哥哥。” “小玄玄,女大十八变,漂亮得都叫哥哥认不出你来了嗯?”凭着多年作画的直觉,岳子明认定了玄墨没戴假面,他的手便又开始痒了,他恨不能立马就把玄墨搬到画上去,他坚信,那将会是他毕生最最满意的作品。一转睛,他却细心地瞧出玄墨脸上的孤寂和淡淡的忧伤,他俯下身子探问:“小玄玄可是不开心?” 暖暖的关切发自肺腑、自然亲切,叫玄墨当下便红了眼圈,她瘪瘪嘴。 “陆哥哥又不是外人,什么不能对哥哥说?想来又是直兄欺负你?”陆子明贴心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玄墨可是找到主心骨了,抱过陆子明白皙修长的大手就开始哭诉。 “呵呵,傻丫头,原来竟是你赌气逃了出来呀!”耐心地听她把来龙去脉哭诉完,岳子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柔声道。 “嗯,算是吧……反正,陆哥哥,我不要嫁他了……”玄墨抽抽搭搭地发誓。 “欸,你那战哥哥的大名响彻大江南北,陆哥哥都早有耳闻,你既然要成为他凌家的媳妇儿,有些你将要肩负起来的责任和必然要受到的委屈你必须知晓,你那过世的公公爹嶪王殿下,便是个名副其实的一心为国死而后已的铮铮硬汉,想来你战哥哥自小耳濡目染,受他影响颇深,为了朝廷,他定是会忍痛舍弃些什么。而且,你战哥哥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他还是整个□□要肩负重担的王爷不是吗?这些话,竟从未有人给你说起过么?” 玄墨不语,不住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 “呵呵,小玄玄,想想你母妃,想想你姐姐,你便能好过些,她们不但为人妻母,更要母仪天下,牺牲的东西不是你的小头壳能想到的……不过陆哥哥可是听说,上回你偷跑去金陵,你战哥哥可是一路追过去了对不?你还不知足?” “陆哥哥你怎知道?!”玄墨张圆了嘴。 “呵呵,以后你便知道,陆哥哥在东南地区,还是有点小权儿的,所以,在那儿,只要你不闯祸,就可以用陆哥哥做做小靠山……”岳子明并不说破,只是宠溺地望着她笑,“好啦,来吧,现在告诉陆哥哥,哥哥说了这么多,你是打算跟哥哥回苑囿呢,还是执意要南下?” 玄墨咬咬嘴唇,委屈地说:“为了别的女人,他九天没顾得上我……” 岳子明凝眉想了想,自语道:“纵是谢芸加害于我,妄图控制东南二十八州,想爹一片赤胆,也不会对新皇有何怨言和想法的,而此番皇上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对爹和妹妹格外照拂,战承嶪定是以为皇上此举是为了稳定朝局安定臣心,才使他思虑过度,以致将东南藩和蒙古的孰轻孰重给掂量错,既然如此……唉,为了小玄玄,就帮一把吧,也算是补偿……” 想到这儿,岳子明瞅瞅可怜的玄墨,微微一笑,对玄墨道:“嗯,小玄玄,陆哥哥想了想,这次却是你战哥哥不对,小玄玄这么可爱,而你还没嫁给他,他竟敢这般忽视你,不给他些教训,岂不便宜他?” “嗯?”方才还在帮木头驴讲好话的陆哥哥不知为何竟转了舵,叫玄墨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小玄玄,陆哥哥给你支个招,叫你以其人之还治其人之身,你可愿意?” “嗯?呀——”一听说能耍木头驴,小桃花立马就苏醒摇曳起来。 “呵呵,陆哥哥想法诈他一诈,叫他乖乖地扮作陆哥哥的模样去金陵找你,你便将计就计,把他骗你的忽视你的通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你说可好?”岳子明肚子里的道道还真多,看来早先传闻说岳世子打理政事很有一套,倒真不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此计甚妙!”小桃花给点阳光奏灿烂。 “好了,乖玄玄,闹归闹,你可万万不能玩得太过,把握好分寸,多少给你战哥哥留点男人的尊严,不然到时候我去喝你的喜酒,他把我赶出门那可如何是好?!”岳子明故作可怜地笑道。 …… 计中计,由此设定,一场没有硝烟,状况百出,醋味儿十足,尔虞我诈的角逐静悄悄地开场了,究竟谁是猎人,谁又是狐狸,大概只有观战的岳子明心里才清楚…… 75 疑是故人来 美丽的大明湖边,战承嶪追上了玄墨,但是,他听从了岳子明的“计策”,并没现身,而是见天儿地变换着假面,更换着身份伴在她的左右,顺着她的心思,一路暗中护送她南下。 …… 抵达金陵,身心俱乏的玄墨便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醒来后,她躺在被窝里,搂着弄玉在路上给她缝制的一只老么大的布绒兔子,忽闪着大眼,也不知她的小脑壳子里又在胡乱琢磨着些什么,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儿。 “公主公主,快起床!今儿个岳藩王那失而复得的世子要巡临金陵,为了一睹他的风采,大街上现在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弄玉满面春风地卷着一身寒气从屋外冲进来。 “又不是我失而复得的世子,有啥好看的。”玄墨使劲翻了个身儿,把小兔兔压成了兔饼子。 估计要是她“失而复得”的驸马爷她就有兴趣了,弄玉叹了口气,苦瓜口婆婆心地坐下接着劝:“公主,婢子知道您心里不爽利——” 玄墨揪过被子包住了头。 “可是,您跟着王小姐去南诏,不就是为了另选一个驸马爷么?反正都是找,您何不先去看看那个世子,也好两下挑挑?” 被子底下的小桃花贼溜溜地一转,俩花大亮,在被子底下“极不情愿”地闷声嘟囔:“你怎就知道那世子不是个老不喀哧眼的糟老头?” 弄玉见她松了口,捂嘴窃笑,掬腮发春道:“合着那街坊邻居都说,岳世子风貌绝世——” 床上的大蛹剧烈一颤,“弄玉,把我那身桃红滚白边的袍子取出来!!!”那气势,气贯长虹。 弄玉一愣,很快就喜滋滋地颠着屁股去了,她想,她美好的公主呀,就应该找一场美好的爱情雨露来滋润。 …… 一朵粉嫩嫩水灵灵娇艳欲滴的“桃花”就这么诞生了,连她手上拎的兔子,也给细心地穿上了同色的“衣服”,两只长耳朵也被系成个漂亮的大蝴蝶结。 若是叫战承嶪知道,弄玉又变相教唆他的呆鸟去“□□”其他男人,真不知盛怒之下的他会不会把柔弱的弄玉配给他那又蛮又猛的手下——姚光。 在罗勒的帮助下,玄墨钻到了人群的最前排。 “来啦来啦!世子来啦!”有人高声一喊,人群中便开始出现不小的骚动,无论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街边的,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躲在楼上的,无数女子的小芳心都开始旌旗摇荡,擂鼓呐喊,为吸引世子的目光,她们纷纷使出了祖传八百辈老掉牙的套数——“无心”地把丝帕“遗失”到岳世子身上,怎奈尖溜溜的小风捣乱,它不帮忙,更不长眼,一时间,大街小巷五彩的帕子漫天飞舞,满哪儿都是。玄墨嫌恶地扯下一块接一块地糊到她脸上的脂粉味十足的帕子,她这儿正忙活着,就觉周围的人群开始发疯般地向前涌,左右搡,玄墨脚下一个不稳,几个趔趄扑向前,就被挤出了人群,连她的小兔子也没能幸免,慌乱中就从她手里飞了出去,孤零零地横躺在了路中央。玄墨生怕它被马蹄子脚丫子踩成饼子,便不管不顾地冲到路中央,扯着它的长耳朵就把它拎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吹,手上使劲地敲,一心一意地清理着兔子身上莫须有的浮土。 扮成岳子明的战承嶪远远地就看见他的呆鸟突兀地站在路中,又以与众不同的方式“迎接”着他,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笑,路两旁的女子们一见岳世子突生地就无心浅笑起来,更疯狂了。战承嶪优雅地驭马前行,行至玄墨背后停了下来,探身问:“姑娘?可否让在下的马先行过去?”声音淡淡的,还带着一丝魅惑性感的暗哑,却丝毫不妨碍它听上去像天籁之音。道路两旁顿时鸦雀无声,有些神经细点儿的,干脆就昏倒过去了。过往常有传言,说岳世子生性淡泊清傲,今日一见,却是如此温柔亲切,这叫她们如何不痴狂?!只是这群傻女人不知道,无论是真世子还是假世子,那也得看对谁他才温柔得起来。 玄墨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是陆哥哥!稍一转念,不对呀,陆哥哥的声音,似乎比这更清朗一些……是了,是他!她的小脑瓜子飞速地转了一转,战承嶪倒是没瞧见,大帽子底下遮住的小桃花,因得意的笑而弯成了小弦月。 同时,玄墨终是明白了她的陆哥哥对她说的“有点小权儿”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每个人的背后都藏着秘密呀!细细推算下,陆哥哥想必就是那“飞禽”的大哥了,他应该是“岳哥哥”。 “姑娘?”见他的呆鸟又开始神游,战承嶪不由又低声吟唤了一声。 玄墨回回神,调整出一个“重逢”应该有的表情,缓缓地抬起头来,仰脸的瞬间,头顶的帽子滑落身后。“唔——”这下轮到大街两边的老少爷们们抽冷气儿了。竟是不知这路中女子是谁家的姑娘,双眸妩媚多情,娇艳得好似随时都能滴出泉水来,小朱唇微启,不知看见了什么叫她那般吃惊,斗篷下的手中,还领着一只可爱的布绒兔子,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一个在森林里走失的迷茫的受到惊吓的兔仙子。那神情,轻而易举地就把男人们的保护欲给吹成了可以浮人过河的大猪泡。 战承嶪眼底飞速略过一丝惊艳,很快,他的眼角就扫见了路边男人们的蠢蠢欲动,他周遭的空气立马冷下三分,他暗暗起誓:定要想法儿叫呆鸟重新戴上面具! “陆……哥哥。”娇柔深情的一声唤,生生能把男人们的五脏庙软得一塌糊涂。 “可是……小玄玄?”战承嶪演戏演得也不带含糊的,岳子明习惯的叫法从他的嘴里一脱口,他肚子里的酸醋便又开始搅合:呆鸟,你叫别的男人非得叫这么亲热么?! “陆哥哥。”玄墨眼角滑过一丝笑,更加柔情似春水地轻唤了一声,唤得一旁的男人们腿肚子都软了。然后,玄墨便含羞带怯眉目传情地仰望着战承嶪。 战承嶪不自然地抽动下嘴角,做了无数个深吸气后才好容易从牙缝中逼出一句人话:“小、玄、玄,你、我、好久、不见,到、哥哥、府上、一、叙、可好?” “嗯。”玄墨毫不迟疑,娇羞又乖巧地点点头。 人是没看见,战承嶪假面底下的那张木脸,现在已经青得跟块日子放久了的土豆子一样了,不带她走吧,街边那群狼的眼神叫他只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带她走吧,谁承想这呆鸟竟敢背着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其他男子”去他们府上!战承嶪磨磨牙,俯身就把她拦腰捞上马,圈在自己身前,玄墨不忘把她的兔子抱在她的胸前,打老远一看,好像马背上坐着“一家三口”。玄墨娇俏地笑着向路边的弄玉招招手,她这一顾一笑,倾城又倾国,路边男人的眼没一个不直的。玄墨突觉腰上一紧,接着眼前一黑——战承嶪几乎是恶狠狠地把她的帽子给她重新扣上了,还使劲往下拉了拉,玄墨甩甩头,小声哼唧道:“嗯~陆哥哥~看风景~” “乖,冬日没风景,马背上风紧,别吹着了。” 听到四周一片因看不到“仙子”而发出的叹息声,战承嶪又恢复了睥睨众生的洒脱,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得意,目视前方地继续前行。 罗勒红眼了,火急火燎地指着战承嶪的马屁股冲着弄玉结巴:“这……这……” “欸,小罗哥,你别急,你许是不知道,公主跟陆……不对,应该是岳世子,那可是老相识了呢!”弄玉也不怕闪着她的舌头,笑得像个媒婆。 巡游结束,马儿载着战承嶪和玄墨进了行馆。战承嶪把玄墨扶下马,礼数有加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微笑道:“小玄玄,请吧。”转而回头吩咐,“来呀,上热茶……还有点心。”玄墨捂嘴偷笑,心道:大笨驴,露馅了吧?岳哥哥几时跟我这般生疏过?见她俏笑,战承嶪则跟她想得风牛骡子不相及,笑道:“小玄玄还那么贪吃嗯?听说有点心就美成那样?”玄墨更是笑得肠子打结儿,木头驴,逗你可比吃点心更开心呢!小桃花溜溜一转,诡计又上心头,她蹭到战承嶪跟前,把冰凉的小手主动塞到他手里,明显地就感觉到战承嶪的身子僵了一下,她斜着贼笑的小桃花,抿着小红唇望着他,顽皮地说:“像以前一样。”这话听着那叫一个暧昧,好似小情郎和小情妹之间私密的约定一样。 像以前一样?!大手牵小手?!还成习惯了嗯?!战承嶪刚刚舒缓下去的醋意又返了上来。冰凉柔软的小手有意无意地在他手心里像猫儿一样挠来挠去,挠得他心痒难捱,怎么也不舍得放。可是,问题在于,现在呆鸟面对的不是他战承嶪,而是那岳子明,所以战承嶪心里总横着一根刺儿,他总觉得,他在帮岳子明吃呆鸟的豆腐,这怎可以?!这怎可以!! 战承嶪一咬牙,狠心甩开小爪子,淡淡地说:“小玄玄,你已是玄飏王的未婚妻了,朋友之妻不可欺,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 玄墨心道:呀呀,跟直舅舅一样道貌岸然呐!于是坏坏一笑,便又固执地把爪子塞回去,嗓眼里发出“嗯~~嗯~”的不依的声音,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战承嶪道:“陆哥哥,我被指婚后,舅舅都还跟我亲亲的……陆哥哥可是嫌弃玄儿了?”得,又把方直给勺进去了。还敢亲?!战承嶪现下就想把方直的嘴揪下来炖成那传说中的“香吻一箩筐”。 他又能怎么说?!哪敢说“嫌弃”她之类的话?!光她那可怜的小眼神,就已经叫战承嶪的心软成一锅粥了,他咬咬牙妥协道:“好吧,就咱俩的时候可以,嗯?”玄墨朝他摇摇尾巴,眯眯眼笑,看着战承嶪负气强忍着吃瘪的模样,玄墨心里就得意放声大声笑。战承嶪又是一阵胸闷气短。 跟战承嶪斗智斗勇了半天的玄墨早就饥肠辘辘了,打她一进厅门,她的小桃花就盯上了茶几上摆放的花样点心,当下也不摆战承嶪了,冲过去跳上椅子,左手捞过一杯热茶,右手探向一块又大又丰满的桂花椰蓉金丝糕,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悠荡着小腿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不忘“好学”地研究研究点心的“构造”,也好回京讲给大胖子听,最终目的就是叫他再给自己做。 而战承嶪叫人上点心也是有“花花肠子”的,虽说早在济南府时,他便追上了玄墨,却因有了那么个“追妻之计”,他才一直没能得以好好看看他朝思暮想的呆鸟。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不允许他干柴烈火,但是逮着呆鸟贪吃的本性,用点心把她哄住,就趁她心无旁骛地啃点心的当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解渴地看看,来舒解舒解这些日子以来攒下的相思之苦还是可以的。 “小玄玄,你吃那么多点心,过会儿子哪还有地方装午饭?”战承嶪忍俊不禁地打趣她一句。 玄墨往嘴里送点心的动作微微一滞,“呃……午饭?”玄墨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确是没地方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吃剩一半的红豆茯苓饼。看自己吃饱了才说还有午饭?!点心都这么好吃,那午饭……玄墨狠狠咽了口口水,捂着嘴打了个饱嗝,不由地忿忿起来,当下又给战承嶪扣上个罪名:没诚意的小气鬼!不行,她吃不了好饭,他也甭想吃清闲,小桃花痞痞地一眯,神秘兮兮地对战承嶪讲:“陆哥哥,你可知这金陵城里,哪家饭庄的东西最好吃?” 战承嶪微微笑道:“是状元楼吧?” “错!错错错!大错特错!”玄墨认真无比地摆动着一根手指头,凑到战承嶪跟前晃,向他炫耀,“让我来告诉你吧,是‘金陵馅饼王’,哈哈,那大饼做的,金黄酥脆,肥美多汁……嗯,偷偷跟你讲哦陆哥哥,它的老板是对好看的孪生子,大饼哥哥和大饼弟弟,哈——” 可怜的战承嶪,光听“大饼哥哥”四个字儿,头也大了,神经也粗了,耳朵也开始鸣了,眼前也飞舞起小星星了,额顶的青筋也开始“突突突”了,反正一句话,他要气炸了,瞅着眼前这四处留情拈树惹草招蜂引蝶的呆鸟,他当下恨不能揍肿她的小屁股,叫她除了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身边就哪儿也去不了;或是像方直一样,果决地,直接把她丢进自己的被窝里,一了百了,省得夜长梦多…… 玄墨捂着嘴,耸着眼皮子,斜溜着战承嶪的反应,她乐坏了。 “陆哥哥,咱们走吧?”玄墨上前,双手拉住战承嶪的大手就往外拖,无意中,她的手指头在他的大掌中一摩挲,玄墨心里不由笑道:木头驴,大呆驴,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子和握笔磨出来的茧子怎会在一个地方?你还真是漏洞百出! 摆明了战承嶪就是不想去,他推诿道:“小玄玄,行馆里厨子的手艺不比御厨差,午饭就在哥哥这儿吃可好?……你若实在想吃那饼,哥哥派人去给你买,外面天儿又冷,你——” 玄墨又打了个点心嗝,心道:你厨子那么好,为何不早说?!哼!害我吃了一肚子点心! “嗯~~大饼哥哥现做现卖,一边看手艺一边吃,很热闹的,你陪我去好不好?” 战承嶪太阳处一阵紧似一阵,但岳子明那张面如冠玉想阴却也阴沉不到哪去。 “小玄玄——”战承嶪仍在做最后的努力。 “陆哥哥,战哥哥都带我去的,他也喜欢那里的大饼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大掌里摁着…… 某人的努力就此告败,战承嶪一脸鞋底灰,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喜欢那破饼的?!他说过么?!战承嶪不用吃点心,也饱了,气的。 …… 饼店内的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只是,厅堂内多了一个小腹微隆的温婉女子,见有客上门,浅笑上前,招呼道:“公子,小姐,二位想吃点什么?” “咦——”玄墨的小桃花溜向她的肚子,喃喃道“挺着肚子,怎可以走来走去?大饼哥哥呢?” 那女子捂嘴笑道:“小姐说的‘大饼哥哥’可是奴家的大伯?今日嫂嫂临盆,大伯在家照应,奴家怕店里的生意官人一人照应不来,便来帮衬他一把。”说完,回头向正在擀大饼的大饼弟弟投去柔情的一望,大饼弟弟朝她报以羞涩憨厚的一笑,擀得更卖力了。 “啊,这样——”玄墨呆呆的小目光在大饼弟弟两口子之间转来转去,战承嶪松了口气,心道:没指望了吧?!“大饼小子”都有了! 玄墨一副就要流口水的模样,小声道:“呃,大饼姐姐,你们好幸福——” 那女子一愣,继而“哧哧”笑道:“小姐可莫要这么讲,穷人家家,不过就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只不过,奴家能和官人在一起,守着这爿小店,日后再有了宝宝,奴家就很满足了。” 玄墨羡慕的目光再一次地溜向了她的肚子,口中喃喃道:“我要是能和夫君整日在一起,日后再有一球宝宝,我也很满足呢。” 战承嶪心中骤然一紧,嘴里阵阵苦涩,心道:乖,此番回京,我一定好好陪你,再生……呃……一球宝宝?这个说法,突生叫战承嶪心底又涌出丝丝暖暖的蜜意,那个有娇妻稚子陪伴的幸福的场景,他从未敢奢求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眼下他才真正明白:幸福其实离他并不遥远,只是因他的不够主动和无心的忽视,才险些害自己离幸福擦肩而过。 “嘻嘻,这位小姐,你与公子好似一对神仙美眷,真真才是羡煞咱们这等俗人的,等你们有了宝宝,那还不得幸福到天上去?” 玄墨娇羞地垂下头又去拧衣角:“大饼姐姐,你真会说笑么,人家还没……怎会有宝宝么……羞人答答的……大饼姐姐,虾蓉饼和羊肉饼……”最后这半句,还真是煞风景,那女子了然地娇笑着转身离去。 战承嶪垂目盯着玄墨颊上那两朵迷人的小红云,一阵按捺不住的冲动就想对她说出真相,然后告白:乖,跟我回去,回去咱们就造宝宝,幸福到天上去。情动之下,他刚想握住她的小手,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摸摸假面,刚刚苦尽甘来的心里又酸了,什么神仙美眷?!哪里像神仙美眷?!这岳子明怎会跟他的呆鸟“美眷”到一块去?!战承嶪已经伸出去的手顿觉一阵气愤的尴尬,无奈之下,就近捞过了桌边摆放着的一个小瓷壶——这下,他里外都得酸了,因为他捞过来的,是醋瓶子。 “陆哥哥,大饼哥哥和大饼弟弟都是好男人,当初我如果再坚决一些,执意嫁给他们中的一个,那现在幸福的便是我了是不是?”玄墨偷偷地溜着战承嶪的反应。 是什么是?!气头上的战承嶪往嘴里干倒了口醋,竭力叫自己“温柔”下来,道:“小玄玄,别忘了,你有未婚夫的,他一定会叫你幸福的!” 玄墨恹恹地趴到桌子上,把无辜的筷子轱辘过来轱辘过去,突然抬起脸来郑重地问战承嶪:“陆哥哥,你也是男人,你说,他究竟喜欢我什么呢?上回来金陵前,我还根本就不认识他么,他就像粘皮糖糖一样,甩也甩不掉,可大家都说,那是他喜欢我的表现……可是可是,人家奏是不明白,他这木头驴也从不对人家说么,人家以前都没见过他,他怎就喜欢上我么?他何时何地喜欢上了?他的喜欢有一碗那么多还是一锅那么多?我总害怕,他莫名其妙的喜欢,是一时兴起——” “不是那样的!”战承嶪断然否定她的说法,玄墨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吼给镇住了,战承嶪望着她迷茫的大眼,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强压下心里的翻滚,闷闷道,“小玄玄,你率性、澄澈、无忧无虑,这些都是他所没有的,所以他才不由自主地就喜欢上你,情不自禁地想接近你,或许只有得到你,他的生命才完整。小玄玄,你就像一朵美丽旺盛的小花,毫不吝啬地把你的可爱、热情洒播给每一个人,跟你在一起,很轻松也很快乐——” “啪啪啪!”玄墨傻呵呵地自己鼓起掌来,心道:木头驴,头一次发现你的内心里也不是那么木孜孜哦,说你闷骚一点不夸张么。 “陆哥哥,怪不得你能画出那么美好的画来,原来你的心里这么的丰富多彩呀!……陆哥哥,我在你心里,像什么花花呢?”玄墨慧黠地眨眨眼,继续套着战承嶪的心里话。 战承嶪给她一说,神色一滞,心道:奇怪,这么肉麻的话,是我说的么? “呃……这个,小玄玄,好多漂亮的花,哥哥叫不上名儿的。”是他不知道才是真的。 “陆哥哥,你说玄儿可爱什么的,玄儿可是不好意思呢,玄儿做得还不够好的,玄儿对修哥哥,左将军,齐将军这些人,都不够热情的——” 战承嶪的头又“嗡”地一声大了,她还想怎么“热情”?! “小玄玄,对你夫君一个热情就够了哈!”桌子底下,战承嶪大掌上的青筋像小蚯蚓一样全冒了出来。 如玄墨所愿,战承嶪这顿饭吃得,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76 病来如山倒 下雪天,留客天。两人从饼店一出来,老天就飘起了雪花,战承嶪大喜,他正愁没“正当”理由把玄墨留在行馆里呢,这一下可好了,他对马车夫下命令的声音都因兴奋而颤抖起来:“回行馆!” 这回玄墨可没摸着他的花花肠子,只顾在一边兴奋异常地把脑袋探出马车看雪景了。乔装过的马车车夫汤臣顺着战承嶪的心思,不紧不离儿地绕着金陵城转了个大圈才驶回行馆。跳下马车玄墨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很暗了,似乎时辰也不早了。 “呃,陆哥哥,谢谢你今天陪我去吃大饼,可不可以,借你的马车一用?再不回去,弄玉他们该着急了。” “小玄玄,吃过晚饭再走吧,我叫行馆的厨子给你做几道新花样。至于你的属下那儿,我派人知会他们一声便是。”吃过晚饭,就睡在这儿好了,行馆的床也很温柔的,关键是,行馆有个人更温柔……这句话战承嶪当下没敢说。 “谢谢陆哥哥,呃,我还是回去好了……” “唉,好吧,小玄玄,哥哥不勉强你……我真笨,想来那什么玉米乳酪小玄玄也一准吃的。”战承嶪欲擒故纵,大声地叹气,眼神却在偷偷睇着她的反应。 玄墨身子明显一抖。 “等你下次来,再叫他们给你做茶焖小酥肉。” 玄墨睁圆了眼。 “嗨,小玄玄是草原上的公主,又怎会没吃过奶烤小羊肉?” 玄墨强咽下好几口口水,心里斗争了很久,终是吞吐道:“呃……陆哥哥,其实……呃……这么晚了,弄玉不会给我留晚饭了……” 战承嶪几欲喷笑。 趁厨子们精心准备晚膳的当口,战承嶪别有用心地带玄墨细致地参观行馆,三弯两绕,走走看看,“不知怎么的”,便绕进了一间卧房。 “咦——睡房有什么好看的么。”玄墨撅撅嘴就要往外开步走。 “欸,小玄玄,这可不是一般的卧房呦。”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可听说过鹅羽垫?你可见过这么大的拔步床?”战承嶪一边故作神秘地卖弄着,一边把她往床边引,架不住玄墨好奇心重,果然着道,跟着他就凑到床边一探究竟。 “小玄玄,试试?”战承嶪在勾引她,魅惑地吊着嘴角,暧昧地拍着床垫。 玄墨迟疑地看看他,又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咦?这么暄软?像大馒头!”说完,玄墨便毫不客气地反身一屁股拍下去,半个人就陷了进去,看着在软垫里撒欢俏笑的呆鸟,某人的暗器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磨磨牙,强逼着自己背对着床,干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哑声道:“小玄玄……许是可以吃饭了……” 呆鸟一个高儿蹿到他跟前,扭着屁股拉住他滚烫的手道:“那还愣着干嘛呢?!” 战承嶪被她冰凉的柔软的小手一激,全身战栗,此时的他其实最“怕”的就是跟她有任何肌肤上的碰触,可呆鸟就是呆鸟,无心地轻而易举地就引出了战承嶪的——棍子。这可怎好?一滴冷汗顺着战承嶪刚毅的脸廓缓缓流下,他从未如此窘迫过,怎么办?阔大的袍子前襟似乎已经有了异样。又一滴汗珠子淌了下来。一想上回,呆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了找她嘴里说的“棍子”,差些没把他全扒光。现下,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似乎这个局面更难办,要知道,现在他可是“岳子明”唉,万一被呆鸟发现,她俏生生地一问:咦?陆哥哥,怎么你也有棍子?他该怎么说?!战承嶪脸侧干脆淌成河了,可是他垂目一瞧,棍子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 “陆哥哥,你很热么?怎的流这么多的汗?”玄墨拉不动战承嶪,回头看他,但见他一脸隐忍,极为痛苦的表情,玄墨虽不知他为何会这样,但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慌张,她踮起脚,抬手轻轻地拭去他脸颊边的汗,战承嶪的身子剧烈一颤,他干脆不敢低头看了,他蛮力扯开玄墨的手,玄墨有些委屈。战承嶪粗喘几口,灵机一动道:“乖,哥哥的老毛病许是又犯了,你去前院,帮哥哥找那管家来,他知道怎么做。”说着,战承嶪就近坐到了一把椅子上,环着双臂微微蜷起了身子,把那“罪魁祸首”给挡住了。 咦?木头驴即便是有隐疾,那这里的管家又怎会知道?他如果哪里不舒服,倒不如我给他输些真气来得快些呀?想到这儿,玄墨干脆伸出小手探向他的肚子,边提气边说:“陆哥哥,看你难受的紧,玄儿会些内功心法,先叫玄儿给你缓缓可好?” 你、这、个、呆、鸟!!!战承嶪脸都青了,他无力地推开她,蜷得更紧些,哑声道:“乖!男人的隐疾你姑娘家不懂!快去!” 男人的隐疾?!他有隐疾?!想起从前她为了替方直打发掉三公主,她编排方直有隐疾,结果吓跑了花花柳柳,可没成想,木头驴竟然真的有隐疾?! 她目瞪口呆地瞪着战承嶪,颤巍巍地问:“陆哥哥,你……你……有隐疾?……你你,你能生宝宝么?” 战承嶪几欲吐血,恨不能抽自己个大嘴巴子,他哭笑不得地反问:“小玄玄,你要不要试试哥哥能不能叫你生宝宝?”作势就要宽衣解带,兔子一溜烟儿跑了。 姚光客串的管家来了,战承嶪已经从容如昔了。玄墨很惊奇地问:“陆哥哥,你竟是什么隐疾呢?这么快就自个儿好了?” 战承嶪云淡风轻地答:“肠子抽筋儿而已。” 玄墨放了心。 美妙的一顿晚饭。 雪下了三天,玄墨便“勉为其难地”留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她每天都要例行公事地“告别”一下,战承嶪便很配合地挽留一下。雪霁天晴的第四天,战承嶪带她去月老祠踏雪赏梅。 被大雪憋在家中好几天的金陵百姓也纷纷出动,于是月老祠今日的香火格外旺盛,连老方丈都亲自站到大殿门口答谢祝福前来进香的香客。 玉树临风的“岳子明”和玲珑剔透的玄墨一出现在大殿门前,老方丈顿觉昏花的老眼明澈许多,想来是蓬荜生辉的缘故,他搓搓眼,几步上前激动道:“啊呀,天人!天人呐!!真真是月老显灵,神仙美眷再世,来来来,公子小姐,老衲送上同心结一对儿,愿二位相亲相爱好伴侣,同德同心美姻缘。花烛笑迎比翼鸟,洞房喜开并头梅。相亲相爱幸福永,同德同心幸福长。” 玄墨喜滋滋地就把一个同心结系到了腰带上,而她身边的战承嶪却又怄上了,扭曲着脸,攥着另一个结,系也不是,不系也不是。 占了小便宜的玄墨和内心纠葛的战承嶪没注意,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终于,一个勇敢而大胆的女子不顾世俗的眼光,拨开世俗的人群,扭到战承嶪跟前,激动地告白:“世子,世子殿下……奴家倾慕世子……”见有人打了头炮,其他女子又怎甘落后?!于是,“世子长”“世子短”,一群环肥燕瘦的莺莺燕燕围了上来,人多手杂,有人干脆就趁乱在战承嶪健硕挺拓的身子上上下其手起来,有手摸他屁股,有手拧他大腿,还有手探向他的肚子…… 战承嶪怒火中烧,他堂堂玄飏王爷,哪受过此等大辱?而他的尊严,又岂能容此轻薄?!他冷吼一声,扯过玄墨便拂袖而去,什么雪后寒梅,他现在完全没心情看了。 这群女子一见谪仙般的世子要走,哪里舍得放?!乌泱乌泱地紧随其后,那气势,好似下山觅食的野猪群,任那从天而将洋洋洒洒的雪花片子都阻挡不住她们穷追不舍的脚步。 “陆哥哥,甩不掉唉……”玄墨幸灾乐祸地笑。 “眼下也只有一个办法了。”战承嶪仰天叹道。 “什么?” “跑!” 玄墨的手突地就被他温暖的大掌包得紧紧的,胳膊一紧,但见战承嶪人已腾空,玄墨不得不踏地借力,随他飞入半空,将痴迷的人们甩在地面上。苍茫一片白的天地之中,两个衣袂飘飘的身影踏雪飞舞,唯美至极。 雪越下越大,整个天地渐渐化作混沌一体,恰在这一体之中,除了纯白,再无任何杂质,战承嶪和玄墨伴雪翩飞,彼此无话,却通过十指紧扣的手,传递着彼此共通的心愿:惟愿今生倾心相印,畅游于广阔的天地之间。迎着漫天的飞雪,玄墨的心轻快无比。 看看这边快要变成雪人却还在那傻乐的玄墨,战承嶪皱皱眉头,生怕她因此儿受了风寒,不由分说地就近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拉她进去避避风雪。 热情朴实的大婶打他俩一进门就开始叨叨:“这个大官人也真是,这么大的风雪还拉小娘子出来瞎逛……” 玄墨哆嗦着“嘿嘿”傻笑。 “小娘子皮娇肉嫩,冻坏了可怎生是好,万一落下病根,等生孩子时可有她受……小娘子还没生过吧?” “嘿……嘿嘿……” “啧啧,瞧瞧,都冻傻了,净傻笑了……呦!棉衣都湿了!我找两身棉衣,你们先换下,把你们的衣服搁炕上烘烘,病了可怎生是好!”大婶不一会儿就找来两身粗布棉衣,“你俩也别嫌弃,庄户人家可没啥好衣裳,暖和就成,换好了就上炕,我去后院做饭,想我那口子打猎也要回来了……”大婶絮絮叨叨地走了。 接过衣服,战承嶪把玄墨推向里屋:“还不去换上!我在门口给你守着。” 守着?防谁?眼下要防的不就你一个么?!玄墨闷声哼哼:“不许偷看!” 现在不“偷看”那早晚都得明目张胆地看,战承嶪暗自乐了,诈道:“你再啰嗦我就进去了哈!我也冷得紧!” 许是两人都冻坏了,他们不觉,只有他俩在一起时才会流露出的调情的轻松已经显露出来。 玄墨裹着肥大的棉袍蹦跶出来,换战承嶪进去。战承嶪从门帘里探出头来坏笑着说:“你给我守着。” 玄墨笑道:“大婶似乎不用防吧?叫她看一两眼你不吃亏!” 战承嶪丢给她一记白眼后,涎笑道:“不过欢迎你进来参观。” 他的玩笑叫玄墨一下子勾想起在温泉里看到的,方直那副叫人血脉贲张的赤身,听着帘内窸窣响动的声音,玄墨不由地躁红了脸,嗫嚅道:“谁稀罕!” …… 屋外大雪扑簌簌地下,屋里头却是有些尴尬的寂静。热炕头上,俩人大眼对小眼,脚抵脚地分享着一个被窝,烘地瓜一样烘烤着冻透了的身子。 不一会儿,玄墨这个“小地瓜”先见了红,也不知是因为炕上太热,还是因为被对面的战承嶪默默地注视着的原因,质朴肥大的棉袍衬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粉颊上不由自主地晕透出一片诱人的红。 战承嶪只觉炕上的干火烧得过于旺盛,看着对面半熟的“小地瓜”,他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强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假面下也已红透了皮儿。他朝玄墨挪挪屁股,仔细地打量着玄墨的神情,试图对她坦白。 “小……玄玄。” “嗯?”小地瓜含娇挂羞地仰起了红脸蛋。 又一大口唾沫咽下肚去:“你……其实……未婚夫他……” “嗯?什么?”打从他傻乎乎地追来金陵的那天起,玄墨肚子里的气便早消了,不过,玄墨似乎爱上了看他吃醋的憨模样,那神态,纵使是有岳子明那张风华绝代的假面作掩护,她也照样感觉得到,三不六九他就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呆驴的可爱本性。 “其实……” 真该死,那颗晶晶亮的黑葡萄就不能别朝着自己忽闪么?!战承嶪暗咒一声,喉结迅速地滑动几下。 “其实,我……”我再也忍不住了!战承嶪只知道自己憋得比一个月不大熊还难受,他不容玄墨反应,便倾身覆过来,咬住了基本熟透的色香味儿俱佳的小地瓜。 烤熟的小地瓜软得诱人,战承嶪灼热的大掌向下,向下……直到他抽开了玄墨的衣带…… 战承嶪□□中烧,烧得他浑身撕裂般难受,突然,“陆哥哥唉……”娇滴滴脆软软的一声唤,好似一大块冰坨当头砸下,当下就把战承嶪砸醒了。他猛地推开玄墨,大口大口地缓着粗气,但凡能暴出青筋的地方就都暴出来了。没什么比这个更扫兴的了:跟心爱的女子亲热,却从她嘴里听到另一个男子的名,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在碰到这种情况后还能有兴致继续?!除非他是聋子! 玄墨羞羞地整理好衣服,猫一样蜷在炕尾,虽然她不知道她的木头驴要对她做什么,但她内心里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她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还有一点点好奇的期待,等着他的下一步,可她刚才之所以要叫一声,只是因为,他啃得她有些痒痒,仅此而已…… …… 回到行馆,一向强健如豹子的战承嶪,破天荒地就病了。大夫的诊断是:思虑过重,肝火攻心,加上风寒作引,这病,便气势汹汹地来了。 看着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哼哼的战承嶪,玄墨心疼地直抹眼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玩过了。 病中的战承嶪梦魇连连,昏昏沉沉间,他真切地看见一脸悲苦的父亲和愁容满面的母亲比肩站在他一步开外,任他怎么呼唤,他们的眼神都是空洞的,视他为透明人一样,他发疯地怒吼、追赶,一阵急火攻心,甚至克制不住地奔涌出热泪,泪水将他的视线幻化得一塌糊涂,待他甩干眼泪,双亲却已不在,转而换作玄墨立在他身前,她孤寂、落寞地望了他一眼,便要转身离去,战承嶪急急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被烧干,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片叶子一样孤零零地飘走…… 一天一夜没合眼地照顾着战承嶪的玄墨,正在打盹,被他痛苦的□□猛地惊醒。她柔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珠,再一摸他的额头,滚烫。玄墨眨眨疲惫干涩的小桃花,强打起精神,默念烈焰功,提气运转小周天,汇聚起内力的双掌贴上战承嶪的前胸……战承嶪的高热就这么被玄墨的真气给强压下去了。 昏迷中的战承嶪挣扎几下,体内渐渐地冲进一股奇异的力量,它强大、炽热、富有勃勃生气,恰似寒冬里的暖阳,瞬间就叫他舒服许多,他惬意地低咛一声,脑中清醒了些许,方亦男天籁般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承嶪,嶪王叔叔走后,姐姐最大的心愿便是要你重新振作起来……你兴许不知道,姐姐挣扎了多久,才决定冒险一赌,把玄儿送进你的生命里,希望她能唤回昔日的你……老天眷佑,姐姐险赢这盘,承嶪,丫头将你深种于心,你可定要好好对她……” “玄儿——”战承嶪拧眉轻唤出声,正凝神运功的玄墨闻声一怔,体内真气大乱,“嗞——”一股糊味,战承嶪猛地睁开眼,正对上玄墨挂着乌青的大眼袋的小桃花,而她的两只爪子还像烙铁一样,贴在战承嶪的胸前。一见战承嶪睁开了眼,玄墨讪讪地收了手。 战承嶪寻着味儿低头一看,真丝中衣上赫然烧出两个手掌型的洞。 “呃……这……纯属意外……意外哈……”玄墨干笑两声,猛地贴过来掀开那俩洞细细查看一番,确定没烧着战承嶪的肉,她才长舒了口气,眨巴着无辜的小桃花盯着那俩洞,不敢正眼看战承嶪。 “烈焰功?”战承嶪哑着嗓子问。 “哇哇,我不是故意烧你的,上回直舅舅风寒,也是我用此功给他退烧的,我——”玄墨急急辩解着。 “玄儿。”战承嶪是心疼她,烈焰功极耗内力,相对他而言,她那么娇小……战承嶪心底涌出丝丝蜜意。 “玄儿,我——”坦白吧还是,哪怕他俩之间要再次因欺骗而重新来过,他也不想再欺瞒下去了,方才的梦魇至今历历在目,虽不堪回首,却叫他彻悟,双亲已逝这不可挽回,但对他至关重要的呆鸟他不想再失去,只因他“失”不起。 玄墨青着桃花静静地凝视着他,跪坐在他的身前,抬手轻轻地掀起了他的假面。 “玄儿,别——”晚了,战承嶪完全没准备好,一只小手却已经抚上了他胡子拉碴的下巴。 看着他因生病儿憔悴许多的脸,玄墨哽着声轻唤:“战哥哥~” “玄儿,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我只想你随我回去,我——” “呆驴,我早知道的——”玄墨轻轻地抵上他的额头,双手抚在他的脸上,柔柔地流转。 “你,何时知道的?”战承嶪见她并没像他想象的那样“发作”,不由有些怔忡。 母妃说过,不可以对你的男人说谎,却可以不给他说真话,而且,好心的岳哥哥怎可以出卖?!玄墨当下打定主意,不要告诉他这“计中计”的真相,于是避重就轻地俏笑道:“呆驴,你露出多少破绽来?!第一,岳哥哥并不会功夫,他怎会飞那么好?!第二,你掌心的茧子,我可是清楚地记得它长在哪里,还有第三第四,你还想知道么?” “你——你知道了还跟我演戏!”战承嶪闷闷地嘟囔一句,胸腔中气急不顺,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战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疼?亲亲就不疼了!”玄墨心疼地扳过他的脸,替他顺着气,急急地问道。 战承嶪长叹一声,就势揽住她,耳语道:“浑身不舒服啊,怎么办?” 玄墨一愣,继而一顿温柔的粉拳伺候上,打了个呵欠,便偎在他身边沉沉迷去。战承嶪听着她的鼾声,用力紧紧胳膊,“啾啾”偷香好几口道:“呆鸟,我还没用方家家法第一条罚你,你怎就睡了?” “别吵~再叽叽喳就叫战哥哥把你打下了做红烧!”玄墨一巴掌甩过来,准确地甩在战承嶪的俊脸上。 …… 77 77 《我以千面候君心》77 7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8 恢复更新! 坑里的姐妹们:好久不见!即日起,千面开始恢复更新呦~~~可是编辑规定的时间是3月底,因为千杯写不动了,所以前前提前更下千面,大结局先不贴,先贴下番外吧。 谢谢大家对千面和千杯的支持,三鞠躬~~~~御前承墨 《我以千面候君心》78 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天上掉下个“丁小爷”(上) 天韵四十年,老皇帝病入膏肓,众皇子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对于朝中最重要的权臣之一——方老将军,众皇子都想拉拢到手,可也巧了,偏偏赶在方家门里门外的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当口,方老爷子因一场风寒,没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爷子一去,方家的独苗苗方枭便以守孝为由,扶棺南下,远远地避到了金陵的老宅子里,就此才躲过了那场血雨腥风的夺嫡纷争,这一年,方枭才十七。 初到金陵,方枭整日读书习武,偶尔还会偷偷溜出门去登登山游游水,小日子过得倒也挺滋润。可这悠闲自得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小半年,天老爷就眼红了,他一眼红,就要开始添乱…… “爷,前面有只兔子!哈哈,还是冻僵的兔子!”方义兴奋地大叫。 “爷,甭听他的,他眼打结儿,那分明就是个人!容小的去看看。”方信白了他弟弟一眼,便跳下马,几步跑了过去,把那几乎被雪埋了一大半的小人儿扒拉出来,抱到方枭马前,两眼放光地说:“爷,还有气儿,救吧?您不正缺个跟班小厮?” “丢上来。”方枭凤目一敛,沉沉喝道。 “好嘞!”方信一使力,瘦弱娇小的小人儿就稳稳地抛给了马上的方枭,方枭细细一打量,便看出了端倪,转而对方信哥俩儿微微笑道:“今儿个捡到宝了。”说完,一抬手,手上便多了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面。 方义急急地抢过方枭手上的假面,翻过来覆过去地研究,吃惊地低:“千面门的手艺?!爷——” “得来全不费功夫!”方枭又是微微一笑,仔细地把那小人儿裹进自己的大氅里,扬鞭催马。 丁果儿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朴的雕花大床上,她惬意地蹬蹬腿儿,还好,没摔断;又动动脚丫子,还好,没冻掉;最后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还……算好吧,本来就平的地方没凹进去,她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心底又泛出隐隐的小悲伤,自己都芳龄十二了(但是是虚岁),记忆中,大姐在这个岁数时已经有女子的模样了。 “小姐姐,醒了就下来吃点饭食吧。”早已候在床帐外多时的小童听见丁果儿的动静,语调中竟有些兴奋,倒底还是个孩子,猴屁股。 床帐猛一下就被掀开了,丁果儿探出她那毛蓬蓬的头,急哇哇地叫:“哪个告诉你我是‘小姐姐’了?!看看清楚我这张脸!叫小哥!” 小童也就八、九岁的模样,撑死比丁果儿小不去三、四岁,被她气势地一凶,当下有些怯,马上在嗓眼里改口哼哼:“小,小哥,请用饭……”唉,明明就是个小姐姐么!小童委屈地直憋嘴。 瞅着丁果儿吃得差不多了,小童后退了一小步,鼓足勇气传话:“小……小哥,咱们爷说,等你吃饱了,就带你去见他。”见丁果儿柳眉一竖,小童赶紧再退后一步,咽了口唾沫又跟上一句:“爷还说,你若不去,你包袱里的东西就别想要了。” 一阵愤怒的旋风刮了出去,小童在她身后喊:“小姐姐,爷在南边第二间屋!” 书房里,方枭懒散地靠坐在太师椅上,细细地品读着兵书,手边还放着一壶刚泡好的香茗。丁果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隔着书案扬手就把方枭的兵书扯飞了。方枭交叉起十指,胳膊平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抬眼静静地看着发飙的丁果儿。茶雾从壶嘴儿缭绕出来,氤氲至方枭眼前,衬得那双凤目里面奇雾蒸腾、流光溢彩。丁果儿被他眼中的异象给迷惑住了,整个身子定在那儿,眼珠子却在方枭的俩眼之间左右摆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果儿才想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吞吐道:“识……识相的话,快把小……小爷的东……东西,速速还来……”嘴上是这么“威胁”的,可她的眼珠子却还违心地滞留在方枭的眼里。 “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讲话?” “江湖人不拘小节。” “那‘江湖人’也该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如此敢问‘小爷’,你欠我这命大的人情,该怎么报?” 丁果儿脸色一滞,警觉地问:“你想怎样?” 方枭邪肆一笑,道:“不想怎样,不过就想跟‘小爷’讨点回报,看‘小爷’那么宝贝那包袱里的东西,要不‘小爷’就把那东西留下?” “不行!”丁果儿一听要扣下她的传家宝,当下就断然拒绝。 “唉呀,除了东西小爷可只剩自己了……”方枭的坏笑中满是算计。 “我还有其他……” “其他的什么?昨儿个我看小爷的衣服都被雪闼湿了,所以就好心地替小爷更换下了里外衣,似乎,小爷可是一穷二白哎……” “更换了里外衣”几个大字锤子般敲在丁果儿的小心脏上,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胸腔中百转千回才终是撕咬出几个字儿:“你倒底想怎样?!有话爽快说!有屁爽快放!” 方枭就在这儿等着她:“看小爷也是个机灵人儿,眼下我正好也少个跟班……”说着,方枭就恰到好处地卡住了话儿,只把俩眼珠子尽数斜到了眼角,睇着丁果儿的反应。 丁果儿怒了:“江湖人岂能随便受制于人?!” “小爷还是再考虑考虑吧,管吃管住,一切用度全部报销……而且,小爷的贵重物品全由我亲自保管,不经我这一关,谁也拿不走……” 谁也拿不走?!谁也拿不走!丁果儿眼前一黑,凄惨惨地吐出气若游丝的一句:“娘的,虎落平阳,被狗欺……” 方枭爽然一笑,坏坏地丢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给丁果儿:“小爷,忘了告诉你了,我只看女人的身子……你是第一个……”第一个男人还是第一个女人? 丁果儿厥了过去。 打从丁果儿这个跟班“走马上任”的那天起,方家老宅里的鸡和狗就没再消停过。丁果儿在府里挖地道、打墙洞、揭房瓦、当家贼、给狗下□□、给马喂巴豆,反正是极尽其所能事地闯祸,而闯祸的目的却很单纯、很明确——就是惹方枭发飙,逼他盛怒之下赶她卷包袱走人,当然,卷的得是她那被扣下的宝贝,那样她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可方枭是谁?他怎会轻易地着了她的道?丁果儿的那点子小伎俩根本就入不了方枭的眼,所以他对丁果儿的胡作非为一律采取视若不见的消极态度。放任的后果便是,每天听随从们来向他报告丁果儿当天犯下的罪状,便成了他开怀解忧的家常小菜。 方枭这儿越不气,丁果儿那儿就越狼狈,逼着她的小花样儿只能越发地变本加厉层出不穷。她见方枭像参天大树般不可摇撼,她就只能旁敲侧击,采取迂回之计…… 一夜之间,方义被当作媳妇儿来供养呵护的宝贝红芍,尽数被她移植到了屋顶上,方义找她理论,她便振振有词地阻上一句:“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方义忍无可忍,大清早气急败坏地就冲去找方枭哭诉。 “爷,小的受够了!小的心直口快,爷别不爱听!叫那个娘娘腔一声小爷本就窝囊,而今又被她骑到头上去欺负……爷,你这就是偏心眼儿,小的们不依!” 睡眼惺忪的方枭听方义唏嘘地倒完苦水,好笑又无奈地劝道:“小打小闹而已,你的红芍我替她赔你……” 方义打断他:“爷,你这还不是偏向她?!不就一个会做假脸的丫头么,用得着您这么纵容她么?!现在好了,她不但不收敛,还越发地无法无天、恃宠而骄了!……爷,您打发她走,小的立马就去学做假脸的手艺,保险不比她差!” “学?你去哪儿学?千面门早八百年前就没了,纵是现在有传人散落在民间,那也是传女不传男,以后这种不走脑子的胡话气话,还是少说……你别忘了,‘娘娘腔’倒底还是个性子顽劣的小丫头,她无端被我强扣下心里难免会有气,你一个大男人,权当替我多担待些,任她自个儿闹去,都甭理她,你越搭理她,她就越得脸,过阵子等她没章程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是,爷……” “方义,以后你要是有了闺女,没准儿比她还闹,到时你怎办?”方枭一转话头打趣他一句。 “怎办?!胖揍!不然她长小屁股干嘛?!闺女的小屁股就是给爹揍的!”方义眼前顿时幻化出两个可恶欠揍的小腚蹲儿。 方枭哑然失笑,边笑边点头道:“好主意……要不给她攒着,哪天瞅着机会儿合适,一块算算?” “这就对了,爷,女人就不能太惯着她!” 寒来暑往,春来冬去,转眼间,丁果儿做跟班就已经两年多了,在方枭的“怀柔”政策下,她的小搞小闹的确收敛了很多,但性子使然,三不五时,她还是会搞上一把过过瘾,比如说,顶着方枭的名号去各大酒楼吃吃白饭啥的,当然,此“白饭”绝非彼“白饭”,她丁果儿一张嘴,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白色的米饭所能满足得了的。每回酒楼送账单来,方义都会替方枭忿忿:都是爷给她惯出来的熊毛病! 九月桂花香,闻着院子里醉人的花香,叫人直生陶冶性情的冲动。就着这股子热乎劲,方枭命人在树下支起书案,摆上笔墨纸砚,支使丁果儿在一边替他砚墨,怡然自得地练起了飞白。 “爷,瞧瞧!尉迟员外又派人送桂花蜜酿来了!”方义喜滋滋乐颠颠地小跑颠进院子里,左右怀各抱着一个坛子。方枭提气凝神一收笔,抬眼看了他一眼。 “爷——”方义咧歪着大嘴,哈喇子都要滴出来了。 他尾巴往哪儿一翘,方枭就知道他的屁股要往哪儿撅,方枭啼笑皆非地朝他挥挥手:“放一坛在我的床头上。” “爷,那另一坛……”方义不肯挪窝,满眼放着期待的光。 “我若不给,你是不是又要念叨我个把月?”方枭心情不错,又低头蘸了蘸墨。 方义大喜,紧搂着酒坛子颠着屁股进了屋,但听几声闷响过后,又见方义傻不呵呵地一手捂着头一手抱着酒坛子,扭着腰别别扭扭地从屋里扭出来,又扭出了院子。 “丁小爷,砚墨呀!”丁果儿抻着乌龟脖儿目不转睛地张望着方枭的卧房,方枭一阵好笑,拿笔杆敲敲她的头,把她敲回神。 “方大爷~”难得丁果儿的声音能扭得跟蜜糖麻花一样。 “嗯?” “呃,那个,那个蜜酿,好像很好喝——” 方枭眼底含笑地盯着局促不安的丁果儿,淡淡地应道:“你那酒量,我实在不敢恭维……”言外之意,不想给她喝。 敢不敢恭维那倒不重要,只是敢不敢给她酒喝却着实叫方枭头疼,谁叫丁果儿是个有酒胆馋却没酒量喝的典型呢?素日里倒还好说,名义上是方枭的跟班的她整天被方枭“跟着”,也不容她得逞,只是逢年过节那就不好说了,方枭管不了,也不好管。大年小年那就不必说了,谁家不得喝点小酒助助兴?再说那端午的雄黄酒能不喝么?夏至的荷花酿能不喝么?仲秋的赏月酒能不喝么?答案通通是不能,于是每回家宴刚开场,丁果儿就会豪情壮志却不知自己能盛几斤几两地领头喝,然后历史就会反复重演——不出一杯,保管她面若桃花嘴里拌蒜手舞足蹈地开始撒酒疯。再然后,方枭就不得不撇下一大家子专门去“处理”她,故而自从“收”了她,方枭就没再过过一个囫囵节—— 在她刚来的那年春节,醉后的她极失态地趴在方枭背上,光明正大地尿了; 转过年来的端午,一杯雄黄酒下肚后,要没有方枭拦着,她一准就脱光光了,说什么自己是白娘子蜕皮,还醉眼迷蒙地冲着方枭就叫许相公; 还是那年的仲秋,烂醉的她给方枭画了俩黑眼圈,说她喜欢大猫熊; …… 这一切的一切,方枭都忍了,他也不明白,自己对这个“小爷”哪来的那么大的耐性,亦或许,自己一辈子的耐性,一遭耗在了这位“爷”身上。每回等丁果儿折腾够了,好容易哄她睡了,那都是夜深人静、曲终席散了,端详着丁果儿姣好俏丽的脸,方枭都不禁自问:倒底这谁是谁的跟班?难道自己留她在自己身边一味地没原则地宠着她,真的是因为看中了她那千面门的手艺么? 瞅着方枭沉思不语,丁果儿开始讨价还价:“方大爷,只一小口还不行么?” 方枭头紧地看着她。 “你若不给,我也能喝到!大不了我去方信大哥那儿讨。”丁果儿斜眼睇着方枭的反应。 “爷。”说曹操曹操到,方信神色匆匆地进来招呼了一声,附在方枭耳边低语几句,方枭拧眉点点头,挥手让方信先去了,转而对丁果儿沉声道:“你要是想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院中里,等我回来。我管你喝个够!”管她的够一杯也就足够了,只是她那“不堪入目”的醉态,还是他一个人看就好了。 丁果儿巴狗一样点头摇屁股,方枭哭笑不得地出了院门。 就为了那口酒,丁果儿很没出息地冲着院门坐在树下等。等过了雀回巢,等过了花期过,等过了日下山,方枭还是没回来。丁果儿有些怒了,猛地站起身子指天叫嚣:“姓方的!小爷不等了!今晚你就抱着酒坛子睡吧!……哎呦,哎呦呦,肚子都坐麻了,等小爷先去趟茅房,回头再收拾你的桂花小蜜!” 其实方枭并没忘记他的许诺,一谈完正事儿,他就急匆匆地往他住的院子里赶,大老远地就看见,小院里黑灯瞎火的一片。方枭心头顿时有些不太妙的苗头。 “丁小爷!不掌灯你又要装神弄鬼么?!桂花酒你还想不想喝了?!想喝就给我滚出来!” “丁果儿!你要是活着就给我吱一声!” “丁果儿!我数三个数!再不出来你就准备好你的小屁股!”连叫三声,都没回应,换作平时,丁果儿被他一诈唬,早就自个儿绷不住跑出来了,可是今天……凉习习的九月天儿方枭愣是急出一脊梁冷汗来。丁果儿住的厢房,他的书房,但凡被他找过的屋子,门都被他踹成了两截儿,里面却都没有丁果儿的身影。方枭的脑子当场就变得很白,白的像上好的面粉,像顶级的棉花,想御用的宣纸,却就是不像他的脑子…… 终于在他冲进他的卧房后,一股子扑鼻而来的馥郁的酒香叫他空白多时的脑子接上了弦儿,丁果儿原本梦寐多日的时刻终于来了——方枭怒了,而且还是狂掀巨澜的那种。他发疯发颠地找她担心她,殊不知她却躲在一方小天地里,怡然愉悦地享受着我自独醉的美妙。看来方义说的还是有些道理,女人不能太娇纵她!方枭怒气冲天地掌起灯来,正欲朝她发作,一转身却瞧见丁果儿瑟缩在他的床尾,身上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身女装,大概也不太会梳什么繁复的发式,只在脑后简单地绾了个髻,上面插着他最常用的发簪,其余的青丝如飞瀑般散在身后,方枭一时怔在原地。 “爷~”昏沉中的丁果儿感觉到灯亮了,费劲地把脸从膝间抬起来,无力地唤了一声。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她叫自己“爷”!不是她最常喊的那声嚣张洒脱的“方大爷(二声)”,更不是她生气时为了嘴上占到便宜而喊的“方大爷(轻声)”,而是娇柔似水真真切切地一声“爷”!方枭激动万分,脑子一热,傻了吧唧地就应了句“哎。”随即腿脚便不听使唤地蹭到了床边,在她身边坐下。直到闻见她嘴里发出的诱人的酒香,方枭才猛地回过神儿来——这丫头!耍酒疯又出新花样了! “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我没回来谁许你私自喝酒了?!” “嗯~~人家都快死了你还凶人家~”不待方枭教训完,丁果儿就扯过了方枭的大掌卷进自己的怀里,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大泪珠子已经扑剌剌地砸了下来。 “喝酒喝得□□了是吧?”方枭觉到她的不舒服,但因恨铁不成钢,便禁不住又训了一句,声音却软了下来。 “你铁石心肠!呃~”气急之下,丁果儿打了个酒嗝,“我等了你一下午,你也不会来,呃,坐得我肚子受凉地疼,呃,疼得要死,呃,我才偷偷地喝点酒想暖暖肚子,刚开始,喝了一点确实好受许多,呃,哪知酒里有毒……”一听酒里有毒,方枭心里猛地被揪了起来,刚才的恐惧再度袭上了他的心头,他不做他想,当下把丁果儿揽进怀里,正要给她把脉查看,却听丁果儿续道,“呃,可我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一想到我还有话给你说,就撑到了现在,爷,你说奇怪不奇怪,不许你再说我酒量不好,呃……” “乖,别说了,我给你把把脉,看看你倒是中了什么毒……”方枭竭力叫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些。 “呃,没用的,爷,听我说,我是千面门地五十二代传人……” “捡我不知道的说!” “被你扣下的,是我娘传给我的秘笈,呃,自古它传女不传男,你留着也没用,呃,记得我死后,给我带上,呃,不然到了那边娘会骂我……” 你这个……舍命不舍财的蠢妞儿!方枭原本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临终告白之类的,心里不禁有些怄,给她略一把脉,方枭并没把出什么异样,只是…… “我闲时给你做了些假面,万一哪天你落魄了,也好逃命用……” 托你的福,我没有比现在更“落魄”的时候了。 “呃,大概我没有给你说过吧,我是怕你太得意,呃,你长得,很好看,呃,我还没看够……”说到这儿,大泪珠子又砸了下来,“我舍不得死,你答应过我会带我去京城的,我想跟你……”丁果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因发冷而蜷缩在一起。 方枭扯过被子把她裹在怀里,急急地拍着她的脸唤:“还真是祸害遗万年!你个祸祸人的小妖精,你根本就没中毒!睁眼看着我!” 丁果儿一气之下又强撑开了眼皮儿,无力地捶了他一把,拖着哭腔道:“我都替你喝了毒酒了你还骂我祸害……我怎的没中毒,没中毒屁股怎会留那多的血,止也止不住么……”丁果儿伤心地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起先把脉时方枭还不确定,现在经她的口一说,当下他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咣叽”一声砸出个坑。是了,十四了,是到岁数了。只不过,赶了这么个巧儿,才叫她觉得初潮是喝“毒酒”引发的临死前的征兆。 方枭笑笑,用被子把她仔细地裹成春卷,打横把她抱起来往屋外走。 “唔,你要做甚?!”被子底下传来闷声的反抗。 “做甚?!丁小爷,难不成还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嗝儿屁’在我的老宅子里?!多晦气!我当然是要早早地抛尸喽!” “可我还没死呢!” 方枭一阵大笑,一鼓一鼓的胸膛震得丁果儿难受又心凉。 “好了,丁小爷,不逗你了,看在你舍不得我的美貌的份上,我实话告诉你吧,恭喜你,你已经正式变身成合格的大姑娘了,你收了凉才会疼,我送你去看大夫……” 丁果儿这下是真的厥了过去。 方枭低头看看,笑道:“又晕了?我还没说完呢,我这张脸以后专门摆在你眼前,你看不够就天天看,反正你有一辈子的时间,不过万一哪天你敢说看够了,看我不揍烂你的小屁股!”说着,方枭隔着被子拧了丁果儿的屁股一下,昏迷中的丁果儿吃痛闷哼一声。 方枭坏笑着续道:“还有,你要牢牢记住,能给无比荣耀的方家传宗接代,是你的荣耀,你可要珍惜呀,我的小果果……” 80 天上掉下个“丁小爷”(下) 乾清宫里。 “高棋,昨儿个镇国侯又宿在燕馆里了?”皇帝谢天秋放下朱笔,揉着太阳穴随口问了一句。 大总管高棋低眉挑眼儿地观察着皇帝的喜怒,小心翼翼地答:“回皇上,没——” “噢?太阳打南边出来了?他方枭也有转性子的一天?”谢天秋挑眉追问。 “皇上,侯爷昨儿个的确没宿醉于燕馆……而是宿在了新开张的清风阁里。” 谢天秋拧拧眉毛,“这成何体统”这样的话他已经懒得再说了。 “方枭也不小了吧?”谢天秋硬逼着自己强压下怒火。 “回皇上,侯爷转年就二十有三了。” “二十三了还整日在勾栏院里厮混?!”谢天秋终是大爆发了,咬牙切齿地恨骂一句。 吓得高棋大气不敢出一口,听着谢天秋把手指骨捏得嘎嘣乱响,高棋仿佛觉得盛怒的皇上捏得不是他的手指骨,而是自己脆弱的小神经。终于等到手指骨不再响了,高棋才敢在肚子里叹了一口粗气,即是替他自己,更是替皇帝。要说这个方小侯爷呀,还真是一块掉进煤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若是说得再难听点儿,那就是一块十足的滚刀肉。年纪轻轻,靠着自己一身的本事和那股子闯劲,先拜将后封侯,加之赶上了朝廷正值百废待兴亟需人才的好时机,他就像钻天猴一样,以叫人乍舌的速度稳稳当当地就升到了一品大员的位子上。文韬武略、治国用兵、兢兢业业,甭说是文武百官,单就是皇帝这一块儿,他就一点儿刺儿也叫人挑不出来。但唯有一点叫皇帝头疼至今,那就是方枭羡煞旁人的桃花运和哪个男人见了都眼红的一屁股的风流债。没办法,谁叫他长了一双勾魂多魄的美凤目;谁叫他脸上总挂着叫人如沐春风的风流笑;谁叫他对美人总是温柔多情又慷慨。连深宫中的老太后也常常叹气说:方枭这孩子,长得好不是他的错,处处留情那可真是不应该……老天啊,哀家为何不晚生五十年呢?!大行皇帝若是能气活,估计早就从棺材里蹦跶出来了。 “高棋,传方枭进宫!”想起这个“白脸祸水”,谢天秋就没心思再批其他折子了,眼下方枭的终身,已荣升为事关国体的大事了,他若再不娶,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后果不堪设想唉…… 一盏茶功夫,方枭就神色匆匆地赶来了,他以为皇帝连夜召见,定是有什么要事与他相商,以至于他走得太急,连颊边的口红印子都没来得及擦去。 “高棋!去打盆洗脸水来,叫他自个儿照照!……成何体统?!”瞅见那可笑的红唇印,谢天秋的气又上来了。 “皇上,何事宣得这么急?”方枭不以为意,随手胡乱摸了把脸,反倒把那红印子给晕开了,打老远一看,像极了新嫁娘脸上的艳腮红。 “侯爷,您还是用水洗洗吧。”高棋想笑又不敢,但看了就想笑,索性欠欠身子低下头,高高地把脸盆子擎过头顶,擎到方枭脸前。 方枭三下五除二地洗了把脸,焦急地等着谢天秋的“大事”。 “方卿家,你也不小了……” 谢天秋老气横秋地一开口,方枭的头皮便“倏”地一下紧了起来,头壳里面更是“嗡”地一下涨成三个大。 “皇上可还有其他要事?没别的事儿臣就先退下了,夜深了,保重龙体要紧。”方枭礼数有加地谢绝了谢天秋的“美意”。 “你给朕站住!”谢天秋见他要走,当下就毛了。 “是,谨听皇上教诲。”方枭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好,耸肩耷拉头,做好了受训地准备。 谢天秋一见他又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脸眼都气绿了,拍案叫嚣:“今晚你要是不答应朕的指婚,就别想着回去厮混!” “皇上,刚才被您一宣,已经早泄了一回了。”方枭迅速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哼唧了一声,又埋下脸去。 只瞥了一眼那双委屈得都能捺出清泉来的凤目,谢天秋的小心脏也被他迷惑得顿了一拍,直到他在桌子底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他才吃痛逼自己的心脏按节拍跳,谢天秋有些恨恼。 “你不成亲也就罢了,整日介挂着你那欠抽的笑满街瞎晃悠什么?!朕派给你的差事儿太清闲了是不?!就因为你,顾丞相的千金寻死觅活地守身至今,转年她就十八了,这责你负是不负?!” “又不是我叫她受的。”方枭耸着眼皮子小声反驳。 “那左司马的表妹呢?你不中意家朝她傻笑什么?!你那笑不值钱是不?害她枯瘦得跟根黄花菜似的。” “那我没事儿还能冲别人哭不成?!” 谢天秋越发觉得他欠抽,咆哮一句:“朕宽限你半年,半年之内你必须成亲!京城这么多小姐,随你挑哪个都成,你搁那儿吊吊着风流快活,白白耽误姑娘家的青春。” “臣是不会娶她们的,皇上比臣更懂怜香惜玉,不如皇上就把她们纳入后宫好了。”方枭的心意似乎很坚定。 “放肆!” 片刻寂静过后,方枭终是缓缓地开了口,他可不想跟皇帝闹僵,“臣,有喜欢的人了,等臣把蒙古探子一锅端后,只要她乐意,臣便立马娶。” 谢天球以为自己花了眼,方枭脸上,他向来都看不惯的那种不羁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柔柔的幸福的笑。 谢天秋被震到了,震得他彻底没话说了。 方枭一出宫门,料峭刺骨的夜风马上就围了上来,他长舒了一口浊气,抬头望望天,满天的繁星须臾间就在他眼前幻化成那张俏脸,他喃喃道:“丫头,真险,若是真要你做小,你是不是能把我的后院给我翻过来?呵呵——”想起她那张跋扈的脸,方枭轻笑出声,一个暗卫影子般贴上来,低语道:“爷,丁姑娘有请。” 方枭笑了,暗道:“怎的,有危机感了?” 花街上最大的勾栏院“雨霖廊”。 “呦,侯爷,您看,咱们已经打烊了不是?”老鸨雨娘贴了上来。 “我找丁姑娘。”方枭不露痕迹地躲开了她探过来的身子,熟门熟路地径直往里闯。 “爷,丁姑娘有客——”雨娘在他身后急急地唤道。 方枭果真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将凤目一勾一扫,也不与她多废话,善于察言观色的雨娘最不缺的就是眼力介,过往那双多情的凤目中,现下时隐时现的勃勃杀伐之气叫她不寒而栗。风月场上混久了的雨娘很明白,方枭这种男人,温柔起来溺死个活人的是他,转过身来翻脸无情的也是他,所以这种男人最是不能得罪的。 雨娘是聪明人,几下打点周旋,丁果儿屋里的男人就换成了方枭。 “爷来了~~”丁果儿为防隔门有耳,装模作样地招呼一句。 “给我好生说话!”方枭的低语中满是薄怒。 丁果儿娇俏一笑,唇语道:“探子的名单我已整理好。”说完便款款起身,将地板上的木条掀起一块儿,从中取出一方丝帕。 方枭眸中迅速燃起一道锐光,随手扇灭烛火,丁果儿见机配合上一句风骚味儿十足的娇嗔:“爷~还早呢~” 方枭疾步走到窗边,向外沉声低唤:“来呀。” 训练有素的暗卫悄然落下,“爷。” “嗯,你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就将丝帕递了过去,暗卫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小果果,干得不错呀,想要什么奖赏?”方枭再度挂上柔和的笑。 “爷,今晚不醉不休怎样?”丁果儿重新掌起灯来,兴奋的话音中都有些颤抖,好似一个许久没沾到酒的酒鬼。 “依你。”方枭微微一笑,心道:倒底还是没长大。丁果儿没看出,方枭的笑中满是宠溺。 楼下。 小倌儿绿衣从二楼跑下来,对雨娘道:“干娘,沉露姐姐屋里的客人要助兴的女儿红。” “知道了。”雨娘随即取来一小坛酒,从袖口中摸出一个纸包,洒到酒坛子里晃了几晃,交给绿衣,“仔细些个,要是再打了,看我怎的罚你!” 绿衣吐吐舌头,紧紧地捂进怀里。 “干娘干娘,丁果儿姐姐叫我下来取坛陈酿。”见到传说中的俊侯爷的绿腰挂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兴冲冲地也从楼上跑下来要酒。 “只要陈酿,没说别的?” “嗯嗯!!”绿腰兴奋得直冒绿光,几乎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急着趁送酒时再看一眼小侯爷那迷死人的笑。 “倒底是京城最风流的男人……”雨娘叹了口气,反身又去取了一坛酒。 绿衣和绿腰各自捧着一坛酒,小心翼翼地往楼上挪。还未上到二楼,就见绿衣突然佝偻下身子,豆大的汗珠子“噗嗒噗嗒”往下砸。 “绿衣你怎么了?”素与绿衣交好的绿腰紧张地问。 “呀,呀,绿腰,别给干娘说,我今晚——吃撑了——恐是又要闹肚子,你去帮我取些手纸可好?”绿衣神情扭曲地放下酒坛子,捂着肚子就跑了。 “好好!”绿腰有些担心她的小姐妹,也不管不顾地放下酒坛子,去拿手纸去了。 屋里。 暖暖的灯光衬得方枭的脸色越发地柔和。 “果儿,你可怨我……把你送进着青楼里?” “爷今儿个怎的客套起来了?果儿要说不怨,爷是不是准备把果儿送进狼窝?” “是啊,不但送你进‘狼窝’,还打算叫你下一窝小狼崽子!”方枭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丁果儿微微敛起笑,认真地说:“谁叫我欠下爷一条命大的人情?!” “嗯,现在倒会说人话了,当初被我带回府,是哪个小肚鸡肠的非说我打她传家宝的主意?又是哪个喝醉了把我书房上的瓦都揭了?更是哪个整天戴着假面满街给我闯祸,白吃白喝还把帐全记在我的头上……” 不等方枭打趣完,门外响起绿腰脆生生的声音:“果儿姐,酒来了。” 丁果儿立马换上一副慵懒的姿势,“公事公办”地赖到方枭腿上,做足了戏份才扬声吩咐道:“进来吧。” 绿腰低着头走进门来,心里想着方枭却不敢正眼去看他,羞红着脸急急地放下酒坛子后,临转身时才敢飞快地瞥了一眼方枭,瞬间两只耳朵就红了个透,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丁果儿从方枭身上下来,不禁失笑出声:“爷,你这脸还真是害人不浅呢。” 方枭无奈地笑笑,却什么也不说,径自取过酒坛子斟出两杯。 丁果儿也不客气,倒开水一样抢先喝了一大口。 “我给你定下的约法三章第二条是什么?!”方枭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盏,沉声问道。 “在青楼卧底期间,不许跟旁的男人喝酒……可是,爷,你不是旁的男人。”丁果儿嘻嘻笑道。 “不是旁的男人么……”方枭略一失神,便任由丁果儿从他手上重新勾走了酒杯。 别看丁果儿吵吵着要喝酒,可她的确不是块喝酒的料,两杯一下肚,小耳朵和小粉颊就镀上了可爱醉人的芙蓉色,方枭心底的春水开始荡漾。 “嘻嘻,真好喝。”丁果儿咂吧着嘴儿,微微呈现出些许醉意,一边的方枭愣愣地看着她,却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爷,怎的这会儿子这么热?爷~果儿要醉了,记得把果儿绑结实了,省得又要去揭瓦,嘻嘻~”丁果儿一反常态的娇媚,而此时,方枭却也并不比她好受多少,体内好像烧起了一把熊熊大火,烧得他燥热难耐,生生将他的欲望逼到了极致,方枭尚存的一丝意识告诉他:被下药了。 其实他们也不是被人故意下药的,而是从茅房里出来的绿腰和绿衣俩丫头拿错了酒坛子…… 几乎被“火”烧焦的方枭迷离之中碰到一处清泉,当下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肆意畅游开来,尽兴得很—— 几番下水,热度才渐渐散去,方枭醒了过来,怀里光滑的触感叫他猛地醒过神来,给他降温的可不是什么“清泉”,而是温香玉软的丁果儿。 丁果儿忽闪着迷离的大眼,轻轻地问:“爷,你宿醉别处时,对旁的女人亦是如此么?” “果儿,别乱猜,我会对你负责。” “不需要。”丁果儿随即翻了个身,把光溜溜的脊梁留给了方枭,“如此说来,等着爷负责的女人那可多了去了,果儿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这话不管怎么听都能咂吧出酸不唧唧的味儿来。 方枭了然一笑,有意逗她,把结实的胸膛往她背上靠靠,丁果儿又往床里贴了贴,方枭又死皮赖脸地凑凑,终是把丁果儿逼到了墙上。丁果儿呼呼地喘着粗气,当即下了逐客令:“爷,你该滚蛋了!” 方枭轻轻地在她的肩膀上啃咬几下,留下一排牙印儿,丁果儿怒了,支起胳膊肘子狠狠地往后拐了一下,方枭闷哼一声:“你谋害亲夫!” 丁果儿不理他。 “果儿可是在吃醋?” 丁果儿猛地转过身子,抽过床上的软垫毫不客气地砸向方枭,一下比一下生猛,砸到手软她都不解气,索性丢了软垫又背对着方枭。 “约法三章第一条:只卖笑不卖身,你自个儿定下的规矩怎的不遵守?!我当初答应你进青楼是只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殊不知你还得便宜卖乖,真个儿地把我当风尘女了是吧?!好了,而今欠你的我拿自己的清白也该还上了,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以后我是陪喝还是□□大爷你都管不着了!” 方枭收了笑,轻轻地把她带进怀里,软语道:“终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嗯?敢说敢做才是我的果儿,闺怨憋了这么久不说出来,岂不是很难受?” “滚开!”丁果儿的眼泪在眼眶子里直打转。 “可是,你贴上了你的清白,我又何尝不是?你以为就你的处子之身值钱,我的就不值钱?你知不知道京城里镇国小侯爷的一泡童子尿值多少金子?” “恶心。”丁果儿又挣扎了几下恨道,“省省你那些个花言巧语吧,你诓得了那些胸大无脑的可诓不了我!” “呵呵,她们的大不大我可不知道,倒是你的,我今天才知,那可真是不算大,”不等丁果儿再发作,方枭又追上一句,“不过你要是想跟她们比较比较,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方信方义他们。” 丁果儿身子一顿,“你什么意思?” “呵呵,我的小果果,你的脑子被醋泡坏了么?你怎就不想想没事儿我叫你做那么多我的假面干什么?泡那么多花花柳柳,我很怕染上花柳病唉。” “不正经。”丁果儿的口气明显地软下了三分。 “方小侯爷可不能只宠你一个,不然一旦被歹人盯上绑了去了,你说,方小侯爷是保宠妾呢还是保江山?方小侯爷的宠妾可是很值钱的呦……”方枭半开玩笑地解释着,“还有,果果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当初送你进来时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会保你全身而退的么?没那些女人,我拿什么给你作掩护?!方小侯爷见天儿地换女人,就是要叫他们无从下手……果儿,我发誓我没碰过她们,信我你就转过身来看着我。” 丁果儿心底掀起一丝丝感动,嘟着嘴回转过身子,埋头闷哼:“你碰不碰她们与我何干?!” 方枭轻笑出声,捏捏她的脸蛋子,道:“与你何干?!不说清楚怎么证明我的童子身是被你给占去了?!……呵呵,你这个笨女人,我娇纵了你六年,你竟还看不出我的心思,嗯?!今儿个进宫,皇上命我半年内成亲,今晚来本就是要告诉你,收收你的性子,准备做我的妻子,哪知老天比我还心急……呵呵,收拾收拾你的细软,已经是我的人了,就不能再呆在这儿,明儿个一早就离开这儿,我先送你去济世兄那儿……” “你还真把我送狼窝里呀!”丁果儿急了。 “胡吣些什么?!听我把话说完!你觉得我的八抬大轿把你从青楼抬回镇国侯府很有光是不?再者说了,济世兄儿子都老大了,纵使你愿做小,就你这性子人家惜不惜得要你!”方枭笑骂道。 “哪个说要嫁你么!” “我的清白都被你毁了你还不对我负责么?还有,小狼崽子都有了你不嫁我嫁谁?!”方枭粗粗的手指摁了摁她的肚子。 “你胡说!”丁果儿涨得脸通红。 “好好,我胡说,那你知道你说!” “肚子是我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有没有那可不是你说了算……” 的确不是她说了算,十个月后,方拓呱呱坠地。 81 要嫁豆腐郎(上) 正午时分,两匹高头骏马从校兵场里踱了出来。 “我的乖,练兵不容易吧?”方枭慈爱地望着另一匹马上的方亦男。 方亦男不屑地撇撇嘴:“反正比跟娘打交道容易。” 方枭伸手过去摸摸她头顶的小发髻,爽声笑道:“这倒是实话……不过这话别叫你娘知道。” “爹,你惧内。” “你这孩子!是个男人碰见你娘这样的都得怕。” “爹,你狡辩,明明是你惯她么!” “欸~女人生来就是要被男人宠的,你可给爹记着,以后找夫婿,不宠着你的,一律免谈哈!” “爹,你说哪儿去了,我才十三么!” “欸~此言又差矣,你娘十一岁就被爹捡回来了,姻缘这东西,跟年岁没关系哈!” “捡回来的?” “呃……乖,今儿个中午想吃什么点心?” “爹,你别打岔,娘又不是破烂儿怎会是你捡回来的呢?” “满嘴胡吣!听听你这话问的,难不成你爹还是捡破烂的么?!快说想吃什么,过这村儿可没这店儿哈!” 方亦男吐吐舌头,道:“爹,听信叔说,前门外开了一家豆腐店哎。” “好,今儿个咱就豆腐去!” “爹,娘倒底是在哪儿被你给拾回来的?” “你怎的不去问你娘?” “那我宁愿捡破烂去。” …… 父女二人在街首拴好马,谈笑风生地往街里走。 “哎哎,那不是镇国侯爷么?真是风采依旧啊!”垂涎欲滴的声音。 “宝刀不老,啧啧……”口水砸地的声响。 “嫁人就嫁镇国侯!” “嗯?!”齐刷刷的愤怒的冷哼。 “……呃……镇国侯那样的……” 听着街边老少娘们们的窃窃私议,方亦男一阵头紧。出于本能,她又往她爹身边靠了靠,为了家庭和谐,适当的时候为那总爱吃飞醋的娘适当地捍卫一下她的“专属财产”是有必要的。冷不丁儿地,一直绣帕横空甩了过来。 “侯爷~您给奴家签个名儿吧,奴家回家绣下来,也好激励奴家的犬子。” “侯爷,奴家也要~” “还有奴家的……” …… 方枭抱歉地朝方亦男笑笑,道:“乖,你还是自己去吧哈,记得给你娘捎一碗豆腐脑。”急急说完,提气纵上了房顶,逃了。 方亦男愤怒地攥着手上多出来的一两银子,鼻孔向苍天地暴吼一句:“每回都这样!”手上的银子变成了一堆银末末。 豆腐作坊里,闷头干活的穆赛挥汗如雨。 “徒儿,你真舍得放下一切,一辈子屈尊做个豆腐郎么?” 穆赛手上一滞,缓缓地说:“师父,这一切我能说了算么?母妃地位低下,纵是我心有鸿图,也难以施展。” “好你个臭小子,为师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于你,你那点小野心还想瞒着师父?!为师的问你,你把这豆腐店明目张胆地开在天子脚下,意欲何为?再者说了,你那俩兄长,都是短命的料。” “师父,你再不走师娘又该骂你了。”被点中心思的穆赛恭恭敬敬地呈上装满小豆腐的食盒。 “死小子!还学会赶人了!”和气老头儿接过食盒一步三载晃地往后门晃,临末了又顿住身子,掉过脸来瞪着穆赛,穆赛不解,也反瞪着他。老头儿“噗嗤”一笑,道:“臭小子,真不想告诉你,昨夜观星象,看你红星鸾动,仔细些个,别毛手毛脚地把徒媳妇儿弄飞了嗯?!死小子!还真有个福……”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走了。 穆赛不以为意地笑笑,端起一盘刚点好的豆腐往外堂去了。 “呦,这位小军爷,想买点什么?豆腐脑、豆腐皮儿、豆腐块儿还是酱豆腐?咱这店里想吃啥豆腐就有啥豆腐!”一个憨憨的壮实的伙计挂着笑儿迎上来。 方亦男出神地打量着他,下意识地脱口就问:“这位小哥,你想从军么?条件真好!”能不好么?!蒙古小世子的贴身侍卫怎么不得是万万里挑一……虽然现下有些委屈,得跟着主子卖豆腐。 “小军爷,您真抬举小的,小的天生芝麻粒儿大的胆儿,别看长得壮,可打实说,稍一紧张就‘哗——’,尿裤子了,嘿嘿——” “齐格!你这么说还叫不叫客人买咱的东西了?!”正从后堂出来的穆赛刚一掀帘儿,就听见那“哗——”的一声,忍不住训了一句。 “不妨事,不……妨……”方亦男随意地笑笑,寻声回头望过去,视线刚落在穆赛脸上,本想说的话就一遭就着口水咽下肚去。整日里在校兵场上看惯了男人打赤膊的方亦男,不知怎的,只瞥了眼穆赛微微敞开胸肌半露的领口,头脑里便立马蹦出她娘最常形容她爹的一个“小淫词儿”——“性感”。真的是性感,刚入冬,但天已尽凉,他却只穿了层知了皮儿一样的外衫,举手投足,很明显地就显露出了那层“皮儿”下包裹的紧实的肌肉。那肤色,贴切点说是半糊不糊的烧麦子的颜色,自然、健康、不做作,完全不同于日日暴晒出的那种恶心人的黑铜色。他人高马大,整个人像她的坐骑一样叫人没来由的心安;他五官俊朗,豆腐郎的身份也难掩他与生俱来的辽阔不羁的气质……方亦男不知不觉中就看红了脸,脑子里又涌出一个不太中听的比喻:这个男人,恰似一块臭豆腐,叫人越吃越想吃么…… 一旁买豆腐的大妈认出了方亦男头上的紫金冠,好心地提点一句:“小伙子,能被方小将军相中,是你的福分,大小伙子就该历练历练,不然总尿裤子怎行?” 穆赛和齐格立马换了个眼色,那个“千面小将军”?!穆赛眼中瞬间闪过一道感兴趣的锐光。齐格转而挂上一副更招大妈喜欢的憨笑,不露痕迹地引开了唠唠叨叨的大妈。穆赛玩味地打趣一直久盯着自己不撒眼的方亦男:“方小将军一直盯着在下看,莫不是也想招在下入伍?” 方亦男薄薄的假面上很快就衬出了一层娇粉,嘴里支吾道:“不……不是……嗯,不过你要是想……那更好……” 穆赛微微一笑,心道:有趣的女孩子。 “唉,眼下我一没娶妻,二没生子……”说着就斜眼睇着方亦男的反应,方亦男心里羞羞地道:跟我讲这些个做么?没牵挂不更好当兵?…… 穆赛了然续道:“家传的手艺不能丢,万一我光荣在战场上了,你说可怎好?” “是不好。”方亦男想也没想,顺嘴就接了他的话。 穆赛笑开了,露出他整齐洁白的牙,像宝石般耀得炫目。 “不知方小将军想吃点什么?” “嗯,你们这里,一两银子,可以买些什么?”说着,方亦男怯怯地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却露出一捧银沙,方亦男这才想起那一茬,大窘,假面更粉了,忙不迭地就想合上自己的手掌心。穆赛比她更快一步,左手抢先握住了她的手,把银沙尽数翻扣在自己的右手中,合掌轻轻一握,再摊开时,银沙已然重新成了块儿。 “啊~”方亦男的小凤眼儿顷刻间就燃放出倾慕和惊叹的彩光,小朱唇也撑成了蛋形,一个卖豆腐的啊…… 穆赛不以为意地笑笑:“捏豆腐捏惯了……好了,方小将军,下面我来告诉你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什么,随我来。” 方亦男乖乖地跟着穆赛来到后堂的作坊里,穆赛指着屋角的一个大缸对她说:“看见那个大缸没?你那一两银子,可以买的是个那样的缸所盛的豆子……“ “这么多?!”方亦男睁大了眼。 穆赛摇头笑笑,续道:“耐心听我说完,远不止这些,是十缸豆子所能做出的豆腐。” “啊?!”方亦男目瞪口呆。 “想来方小将军定是不知,一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精打细算过上半年。方小将军日后必为朝廷栋梁,练兵固然重要,但兵以民为本,故而百姓的生计同样重要,将军以为呢?” “豆腐哥哥教训得甚是。” 听到这个可爱的称呼,穆赛差些没喷出笑来,他趁机又多加打量了下方亦男,嘴里说道:“方小将军难得光临敝店,在下却说些扫兴的话,方小将军不要介意。” “哪有。”方亦男不敢回视他灼灼的目光,只顾埋着头害羞,校兵场上的飒爽英姿和说一不二顷刻间就化成了绕指柔。 穆赛顺手捏起一个刚出锅的炸素丸,自然而然地递到方亦男嘴边,柔声道:“来,试试。” 方亦男飞快地溜了一眼穆赛,当下脸比丸子还烫:“这怎么好意思……”嘴巴却不听使唤地听了穆赛的话,乖乖地张开,咬走了丸子,小玉米牙不可避免地划过穆赛的手指肚,后堂里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方亦男乱了拍的心跳和穆赛怔忡的呼吸。 穆赛干咽了口口水,打破这不寻常的平静:“好吃么?” “嗯。”方亦男乖巧地点点头,“甜蜜蜜的小丸子很好吃,豆腐哥哥~” 穆赛弯成好看弧度的嘴角微微地抽了一下,他若没记错,炸素丸里他拌得是盐而不是糖吧? 一圈尝下来,方亦男快被喂饱了,盯着穆赛喂过她的挂油的大手,方亦男突然萌生出一股想要给他舔干净的冲动,忍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呀!”方亦男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捂着嘴扑扇着睫毛瞪着穆赛。 “怎么了?”穆赛关切地问一句。 “豆腐哥哥,我忘记了,娘说……说……喂食是……亲……蜜……蜜的举动,以后……以后要注意……”方亦男艰难地嗫嚅一句,转身就跑了。 穆赛在她身后笑道:“方小将军,我还没找你钱,明天记得再来……” 方亦男被袍子角绊了一下,也不管了,踉踉跄跄地捂着烤地瓜一样的脸,没命地奔。 “可爱的丫头。”穆赛轻笑。 “的确可爱,眼光挺不错呀,那丫头确是块当大妃的好料子,师父没骗你吧?红星鸾动么!……不过臭小子,你那勾引纯情小丫头的伎俩不用我教就会嗯?!” “师父——”穆赛在磨牙。 “哎哎,你别不乐意听,你敢说你没动那歪心思?!丫头这么小,你就给她讲什么民生大计,你安得什么心?!”老头儿嬉笑着抓了几个素丸子扔进嘴里使劲嚼,“哎呀呀,情哥哥做的丸子能不‘甜、蜜’么?!估计在小丫头眼里,情哥哥头上的虱子都很可爱吧?”趁穆赛还没变脸,老头儿一溜烟儿跑了。 打从那天起,方亦男每天都去吃她的豆腐哥哥的豆腐。不明白个中缘由的方枭很是不解,天天吃豆腐不嫌腻歪么? 时间一晃而过,过了大年,热热闹闹的正月十五就在眼前了,可方亦男却发起愁来。 “爹,明儿个宫宴,孩儿不想去了。”方亦男耷拉着脑袋杵在方枭案前。 “到爹爹这儿来,”方枭伸手揽过方亦男,梳梳她额前的碎发,慈爱地问,“可是不舒服?” “嗯!……嗯~嗯,爹爹,孩儿想去看花灯。” 方枭笑了,宠溺地拍拍她的头顶,笑道:“吓死爹爹了,爹爹还以为什么屁大的事儿呢,明儿个爹叫你信叔陪着你去!” “爹爹,不要信叔,孩儿要和豆腐哥哥一起去。”方亦男憋了半天终是憋出实话来了。 “唔,小小年纪还学会私会了嗯?好好好,那就和‘豆腐哥哥’一起去!”方枭仿着她扭麻花一样的调调打趣她。 “爹,你不正经。”方亦男没想到方枭那儿这么轻易地就说通了,欢快地跑开了。 “丫头就该有个丫头的样子嘛!”对方亦男表现出来的娇羞,方枭很满意。 正月十五,瑞雪铺城。余晖斜洒之时镇国侯府的后门驶出一驾低调的马车,车里坐着粉嫩嫩的方亦男,通身淡粉袍,外罩月白大斗篷,帽檐上镶着的一圈雪狐毛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抖动,恰恰好似方亦男那颗激动忐忑的心。纵然她早到了一个时辰,可穆赛比她更早,相约好的大树下,一身月白袍的穆赛修身长立,叫方亦男的小心肝扑通通一阵胡乱跳。 “豆腐哥哥~”方亦男的小凤眼儿只顾着去看挺拓的穆赛了,脚下急霍霍地就踩上了一块冰。 “咦——呀呀——哎——” 花容失色的方亦□□本就没看清几步开外的穆赛是怎么到她跟前的,反正她扑进了她“觊觎”已久的胸膛里。方亦男也不知哪来的小色胆儿,借机在温暖的怀里蹭蹭脸,还自作小聪明地磨蹭了好一会儿。 “怎的就不小心点?”温厚的声音从脸边发出来,方亦男猫一样眯眯眼,暗叹了口气撑开身子。 “豆腐哥哥,花灯还早,先去我的马车里暖暖可好?我带了很多好吃的点心呦……”方亦男眨眨小凤眼儿,很自然地拉住穆赛的手,根本也不容他拒绝。 马车里,温暖如春。 “方小将军,今儿个你不进宫朝贺,却与我出来闲逛,就不怕皇帝知道了降你的职?” 方亦男使劲咽下嘴里的点心,看着穆赛认真地说:“那我求之不得。豆腐哥哥也许不知道,我讨厌每天枯燥无味的练兵,讨厌随时会来的四方征战,只因方家世代为将,如此家风也不允许我像其他女子一样生活……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快乐……”小凤眼儿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 穆赛拍拍她的脑袋,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除了你要练兵,你与其他女子怎的不同?” 小红唇委屈地嘟囔道:“书上都那么写,她们若是碰见喜欢的男子,可以私奔,我却不可以——” 穆赛喷笑,安慰道:“书上写得都不现实。” 方亦男郁闷地哼唧一声别开脸。 穆赛捏起一块豆沙饼塞进她嘴里:“你这不是还没碰见你喜欢的男子么?那你就先练你的兵哈,等有了再说有的话。” 方亦男猛地睁大了眼瞪着他,直到看见他眼中那片辽阔无染的草原,方亦男才终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强咽了回去:豆腐哥哥,你怎知我没喜欢的人……我喜欢你啊…… 穆赛静静地看着失落的方亦男,心道:小乖,我会让你过上你向往的日子,但不是现在——可是,丫头现在似乎有些伤心呢,穆赛微微一笑,把脸凑她近些,道:“方小将军,我有礼物送给你,你闭上眼睛。” “哎?”方亦男仰起脸,迟疑地照做。 “不许偷看呦……”男子的气息拂上方亦男的脸,痒得她很想笑。 “不看就不看么……” “那准备好了,我数三个数你再睁开眼。” “嗯,嗯嗯!” “一……二……” 方亦男全力以赴准备着那个“三”,左右颊边却各落下一个温热濡湿的吻。 “豆腐哥哥你怎可这样?!你怎好这样么?!羞煞人了!豆腐哥哥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方亦男捂着滚烫的红烧肉一样的脸腮,就差在马车里蹦高儿了。 “原来你喜欢我呀!”穆赛恍悟地坏笑着。 “不理你了!十二个时辰里不要跟我讲话!”女人啊,就是心口不一的动物,方亦男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在控制不住地回味着刚才那两片“羽毛”的味道。 “方小将军,”穆赛故作严肃道,“在我的家乡,这可是最崇高的礼节,里面包含着最真挚的祝福,你不要想歪……”明明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把话说得这么道貌岸然。 “那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嘛……”方亦男小声地辩解着。 “方小将军,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 “是朋友就要礼尚往来!”穆赛不由分说地就把自己的半边脸凑到了方亦男嘴边。 “不要。” “罢了罢了,想来在下一直是在自作多情,方小将军根本就不屑于交在下这样的朋友。”穆赛作势就要跳下马车。 “豆腐哥哥——”小丫头哪经得起这样的诈唬?!狗急跳墙地就抱住了穆赛的胳膊不肯放,“我……我……我‘礼节’就是了,你不要走么……” 穆赛窃笑,“习惯习惯就好了。” 这也要习惯?!方亦男面红耳赤,嗫嚅道:“你闭上眼。” 穆赛强憋住笑,方亦男慢悠悠颤巍巍地凑过去,凑过去……眼见着就要贴上去了,她一咬牙,一横心,闭上眼撅起嘴巴……穆赛猛地睁开眼,飞快地咬了一口撅成鸟嘴一样的小红唇。 “豆腐哥哥你怎可这样?!怎好这样么?!你耍赖……”只片刻,方亦男又变成了烤地瓜。 “我突然想起来,忘了告诉你只亲脸颊就可以了,刚想睁开眼提醒你,哪知你还真就亲了我的嘴嘛。”穆赛狡黠地辩解着,“而且,你叫我闭眼,你也闭着眼干嘛?都闭着眼难免会有失误么!这次你可要记得睁着眼呦!” “你做梦!根本就不会有‘这次’了!你是故意的!十二个时辰里不要跟我讲话!我看花灯去了!”方亦男躁红着脸跳下马车。 穆赛轻笑出声,紧跟着她跳下马车,几步跟上,自动自觉地牵起她的小手抢先堵上一句:“人多,会走散的。” 大手包得很紧,就算方亦男想甩也甩不掉,更何况,她的心里,甜蜜得根本不想甩开。 说实话,那天的花灯方亦男没看进去多少,倒是穆赛掌心的纹路,她仔仔细细地描了一遍又一遍,越描她那偷偷绽放的小心花就越发认准了穆赛这抔沃土。当晚,亢奋过度的方亦男便一路冲进方枭的书房,一通温柔的耳光子把方枭拍醒。 “爹爹爹爹,我有大事宣布,你坐好!” 方枭一阵头紧,今晚他实在有点背,先是宫宴上被灌得烂醉,尔后就被不满他一身酒气的丁果儿赶出了卧房,刚躺下吧,却被自己一向乖巧今儿个却反常的宝贝丫头给折磨醒,他强撑着散了架一样的骨头,坐起身子。 “乖,说吧。” “爹爹,我决定了,我要嫁给豆腐哥哥!” 方枭的反应很平静,“乖,哪天带回来给爹看看哈,而且就算那小子值得你嫁也得再等两年,你不及笄怎可以嫁人?” “爹爹你不反对是不?”小鼻尖顶了上来。 “看过人再说。” “反正现在是不反对!”狂喜的方亦男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的激动,干脆搂过方枭的脸就“叭叭”两下。 方枭目瞪口呆地摸摸自己的脸,心里头直嘀咕:丁果儿!你又教了闺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丫头,早些睡去吧哈。” 方亦男并不走,反而钻进他的被窝赖道:“爹爹,娘嫌你臭我可不嫌你臭,我决定了,今晚我就跟爹爹一起睡!” 方枭激动地感慨:女儿真是爹爹贴心的小棉袄啊! 当晚,“小棉袄”就因激动过头而尿床了,当然,小棉袄的主人也未能幸免,湿了一身。 82 要嫁豆腐郎(下) 抱歉抱歉,家里有点事儿要俺处理,忙了几天奏忘了更了。。。日子在甜蜜中一天天过去。方亦男及笄的前一天,她照旧到穆赛的豆腐店里晃悠一圈。 “豆腐哥哥,明天我就十五岁了。”方亦男眨巴着小凤眼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她很希望穆赛能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能嫁人了。 “方小将军,那就先恭喜你又长了一岁,想要什么礼物?”男人的脑子似乎总是少根弦儿,方亦男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呆子! “要什么都可以么?” “呃,我能办到的前提下。” “……要你。”方亦男犹豫了半天,才很小声地嘀咕出俩字儿。 “嗯?”穆赛其实听得很清楚,他心里笑道:丫头胆子越发地大了。 “嗯……想要你……来我家作客。”方亦男很不情愿地补充完。 “呃……这个……”似乎很难办啊,万一自己的身份被识破,怕是与她暂别的日子就要提前了。 “豆腐哥哥~”小凤眼眯成一条缝,摇尾乞求。 “人多,我应酬不来,那会叫我不自在。”穆赛硬着心肠婉拒她。 “不多不多,我的苑子很清静的!”保证会把闲杂人等一遭清理干净! 都到了这份儿上,穆赛恐他再不点头丫头没准儿就要哭出来了,冒险地点头应允下来。 再度亢奋起来的方亦男一路冲进她爹娘的卧房,大声宣布:“爹爹,娘,明儿个我请了豆腐哥哥来,只是豆腐哥哥脸皮儿薄,所以,你们要是想看他就只能扒墙头看哦,不许吓到他!” “你玉树临风的爹爹我有这么恐怖么?”方枭笑道。 “哎呀,这可怎好,这可怎好么?!我这样子怎么见人么……我明儿个穿哪套衣服比较好看呢?……”孕味十足的丁果儿撅着肚子,笨拙地回头去衣柜里扒拉衣服。 方亦男黑着脸,嘱咐方枭:“爹,明天你可一定要管好娘,不许她去……吸引纯情的豆腐哥哥!”“勾引”俩字儿方亦男说不出口。 女儿一走,方枭便臭起脸来:“女婿来看的是闺女又不是你,你激动个什么劲?!明天下午,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里,念兵书给儿子听!” “这不公平……哎哎,方大爷,你要干嘛?!”丁果儿身子一悬空,吓得她捂住了眼。 “嘿嘿,干嘛?跟儿子培养感情!”丁果儿被轻轻地“扔”到了床上,床帐随即挡住了氤氲开来的春光。 方亦男住的苑子里,种着田田的荷。此季花尚未开,叶却茂盛得很,也不知是那弯弯绕绕的响木桥故意隐身于荷叶之中,还是顽皮的荷叶将其藏了起来。方亦男引着穆赛迂回在着曲折的木桥上,脚下叮咚作响,身畔虫儿低飞,远观近望,都是一副和谐的美眷图。 亲水平台之上,早已摆下一桌丰盛的酒菜。方亦男拉穆赛坐下,娇羞地解释着:“豆腐哥哥,知你不喜生人,所以,我就叫爹爹把闲杂人等都挡在苑外了,你不必拘礼哦。” 穆赛淡淡一笑,摸摸她的头道:“你大可不必为我如此的。” “哪有……我自己也喜欢这样……” 苑外,可怜的方枭做贼一样扒上墙头,远远地偷窥。乍一看那年轻男子天边一样辽阔的发际线,伟岸的身材,方枭不由地眯了眯眼,定睛再一细瞧,那似曾相识的眉眼……方枭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去年跟蒙古的那场恶战中,那双鹰隼般犀利阴险的眼睛——方枭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天意弄人啊,纵是他再娇惯这个小女,他也决不能拿她终身的幸福开玩笑!思前想后,方枭不打算坐视不管,于是坚定地拔腿向苑内走去。 “小乖,不给爹爹介绍下你的客人么?”离平台还很远,方枭就大大方方地招呼了一句。 方亦男急急起身迎上去,小声嗔怪道:“爹爹,不是叫你偷偷看么?你怎就进来了?!” 方枭故作一脸难色:“乖啊,太远了,爹爹看不清唉。” “草民见过侯爷。”就在父女俩小声嘀咕着的当口,穆赛从容不迫地站到方亦男身后,不露声色地打量起这尊□□的“守门神”、叫他父汗最头疼的对手。凭着直觉,穆赛便认定,过往关于这位侯爷骁勇善战的种种传奇,似乎都不是捕风捉影的夸大只说。单就那淡定从容不羁豪放的气度,就叫穆赛心服口服欣赏不已。 与此同时,方枭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以前在战场上从未与之交过手的蒙古小世子:一身布衣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气魄,五官俊朗的脸上,没有他爹的暴戾,也没有他大哥的狂妄,更没有他二哥的懦弱,却独有一份自信的淡定。看来,这几年中原平民生活对他的磨砺,足够他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方枭由衷感叹,女儿真是好眼光!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儿,方枭心头一阵恍惚,举天之下,除了眼前这战神一般的男子,还会有谁能配得上她?!若不是顾忌他那蒙古世子的身份,若不是摸不透他接近爱女的真正目的,方枭实在很想今夜就留他跟女儿洞房!苍天弄人啊—— “爹爹~”被晾在一边的方亦男不满地扯扯方枭的衣袖。 “哦哦,小乖啊,你梅世伯给你带了坛你最喜欢的小甜酒,你快去小厨房取来,也给你的豆腐哥哥尝尝,快去!”方枭借故把她哄开,看着方亦男喜滋滋地跑远了,方枭才转过头去问穆赛:“英吉可好?” 穆赛淡淡一笑:“多谢侯爷挂念,父汗一切安好。” 方枭点点头,背过身子负手道:“小乖想要嫁你,以你我身后的家国立场,你怎么办?” “侯爷的意思我明白,以眼下的形式,纵是侯爷同意这门婚事,为了丫头,我也绝不会娶她。” “哦?”方枭猛地转过神来,“你在玩弄她?” 穆赛眨眨眼,笑道:“侯爷言重了,我现在无权无势,拿什么给她幸福?只是,侯爷若是希望看到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的那天,就把丫头给我留着,我的大妃,非她莫属。” “小子,口气不小哇。”方枭赞许地大笑。 “如此看来,侯爷便是同意了。”穆赛斟满两碗酒,端起一碗朗声笑道,“岳父大人言出必行,小婿先干为敬了!” 方枭轻轻晃动着盛着满月的酒碗,无奈地笑问自己:“我怎么觉得我把闺女给卖了?” 穆赛却并不接他的话茬,转而正色道:“侯爷,京城我不便再留,丫头锋芒初露,自是有人盯得紧,纵是心里坦荡,可我也不想叫她无端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就此别过。”说完,穆赛点水离开。 方枭喃喃道:“丫头果然没看错人……”摇头笑笑,方枭仰脖喝干了碗里的酒。 “爹——豆腐哥哥~” 听着方亦男由远及近雀跃的声音,方枭突然有些头紧,仰天长叹:“臭小子,你走了,我怎么给她交待?!” “爹爹爹爹!豆腐哥哥呢?如厕去了么?”方亦男小心翼翼地放下酒坛子,四处张望着。 “走了。” “走了?!”方亦男的小凤眼儿瞪到最大,冲到方枭鼻子底下,嗔怪道:“爹爹你还真把他吓跑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豆腐哥哥脸皮儿薄,不经吓的么……” “乖,你豆腐哥哥突然想起炉灶上还支着豆腐锅,他怕烧糊了就先走了。”方枭胡乱编着瞎话,恨不得把自己的口条抽出来当豆腐烤烤。 “你骗人!爹爹你坏死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豆腐哥哥没钱没权才赶他走的?!你势利眼!我不理你了,明天我就跟他私奔,生一群小豆腐!”方亦男捂着脸跑回屋了。 乖啊,他要是没钱没权,那爹就是要饭的了!方枭嘴里一阵发苦。 方亦男倒底没能私奔成功,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去找穆赛,却发现豆腐店已是人去店空,她的豆腐哥哥一个字儿都没留给她,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极度悲伤之下,方亦男大病了一场。 穆赛这一走便是杳无音信的两年,在这两年里,上天很仗义地帮了他一个大忙,在他回草原之前,他上面的两个兄弟便双双死于恶疾,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大统的唯一继承人。 两年后,当昔日的“豆腐哥哥”以蒙古新汗的身份重新站到方亦男的眼前时,方亦男生平头一次真切地体悟到什么叫“悲喜交加”。更叫她消化不了的是,他兴师动众地前来京城,却只为娶她回去。方亦男因此而逃,仓皇不知所终地、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拱乱撞地逃了,一路狂奔,失心地狂奔,不知不觉地便被自己的两只脚带到了豆腐店的门前。扶着门框子,方亦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被她强行封压在心底的记忆此刻终于得到发泄,伴着飚飞的眼泪尽数翻滚出来,直到她被带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丫头,现在跑可以,大婚那天你可不许跑嗯?” “你这个——” “嘘——”穆赛把怀里的人倒了个个儿,叫她面对自己,“你想骂什么我全知道,就不要浪费口舌了嗯?留着它们,我们干点别的——”说着,一个压抑已久饱含思念之苦的吻近乎疯狂地砸了下来。 几天后的洞房花烛夜。 穆赛连唬带吓地轰走了一干前来闹洞房的亲朋好友,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穆赛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闭着双眼挑落了喜帕,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那双叫他朝思暮想几欲抓狂的凤目。 “夫君~”满室耀眼的赤红之中,唯见媚波流转,脉脉传情。 “娘子。”穆赛撩袍在她身畔坐下。 “夫君~~”穆赛灼灼的目光叫方亦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明知道今夜注定要发生些什么,却因没有经历过而忐忑不安。 方亦男的声声轻唤好似一剂强劲的□□,穆赛只觉决不能给她再这么叫下去了,他又倒抽了一大口气,腹部的肌肉因情动而块块垒起。 “夫——” “娘子!”穆赛“腾”地起身,背对着她,缓缓地张开双臂,竭力叫自己保留住最后一丝平静,“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娘子,替为夫的更衣。” 方亦男乖巧地答应两声,躁红着脸为穆赛宽衣解带,脱去他的喜袍,便只剩一身贴身的红绸中衣了,方亦男收了手,尴尬地杵在原地,小声道:“夫君,可以了。” 低眼望着他的小娘子一脸可爱的窘色,穆赛坏坏一笑,趁她不备大手一拨,方亦男的外衣也尽数除去,一头青丝如瀑滑落,方亦男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撑在穆赛的胸前,讪笑两声,干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夫,夫君,不……不急……” 穆赛一挑眉,就势握住她的手把她推到床上,哑声问道:“娘子,什么不急?”说着,嘴唇轻车熟路地从她的耳垂一路摩挲向下。 “停!停停停!夫君,我想起来了,爹爹叮嘱过我们,一定要看完那个再休息的!你起来!起来么!” “乖,晚上光线不好,有什么明儿个再看,岳父大人不会知道的。” “不不不,我记得它就放在枕头底下,摸出来看一眼,就一眼嘛!”方亦男很坚持。 穆赛有些懊恼地从他开垦过的土地里抬起脸来。方亦男趁机翻坐起身子,招呼穆赛:“夫君,来~”说着,很好奇地层层揭开了那个红绸包。穆赛慵懒地把下巴枕在方亦男的肩头,撑起眼皮儿一看,乐了,“娘子,你在勾引我……” 方亦男看着那块绣满了栩栩如生的各种“春宫式”的绣帕,当场傻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亲亲的爹爹会送她一张这么“不正经”的“淫画”。 “娘子,你这么急迫地要我跟你看这个,莫不是想叫我仿着这上面……”穆赛在她耳边徐徐地吹着气儿,方亦男一阵头大,胡乱叠吧叠吧就把那春宫帕重新塞回到枕头下面,语无伦次地支吾道:“爹爹这个大色棍!讨厌死了!……夫君夫君,你权当没看见哦,没看见……夫君晚安!” “可惜我看见了怎么办?”穆赛呵呵一笑,在她身边重新躺下,缠着她继续刚才的“开垦”。 “夫君夫君,我想,想嘘嘘,可以么?”被穆赛弄得很痒的方亦男狗急跳墙地想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准。”穆赛叹了口气,能不准么?!被窝陡然凉了一半。 蘑菇了好半天,方亦男自认穆赛已经睡了,才蹑手蹑脚地重新爬回被窝,刚合眼,鼻息粗重的穆赛就又贴了上来……感受着穆赛或重或轻的啃咬,面红耳赤的方亦男自觉不自觉地就联想起刚才她看到的那个图,心里直嘀咕:难道说,她的夫君真的也要那么对她么?羞煞人了真是……方亦男控制不住地又紧张出想嘘嘘的感觉。 “夫君夫君,我,我可能是酒喝多了……” “乖,为夫君忍忍好么?”穆赛快要烧着了。 “会憋出病的么……” 穆赛的心猛地抽了一下,真正会憋出病来的是他好不好?! 这一次,方亦男磨蹭得更久,久到穆赛终是在痛苦和煎熬中昏昏睡去。 夜半,小睡醒来的穆赛索性除去了身上所有的羁绊,刚打算霸王硬上弓……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亦男突然起夜,她忘了这是她的新婚夜,更忘了她身边还有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踩着穆赛的小肚子就干脆利落地翻下地,穆赛闷哼一声捂住被踩的“关键部位”就趴在了床上。方亦男拜访完恭桶,却又火上浇油地压着穆赛的屁股翻上床。这两脚,直接叫穆赛一脸扭曲地“老实”了半宿。 天蒙蒙亮,方亦男动了动,扑扇了几下睫毛,穆赛知道她醒了,于是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娘子,想嘘嘘么?” 方亦男实诚地“嗯~嗯”两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脸贴在穆赛的怀里。穆赛心有余悸地叹气道:“这就好。” 被折磨了一夜的穆赛,终于尝到了软玉温香的滋味儿…… 83 有女不“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吉布哥哥,你说,烤雎鸠会不会好吃?” “啪!”“小墨墨,背书要专心!”吉布有些好笑地敲了玄墨一记栗子,训她一句。 玄墨瘪瘪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们肯定都是拿烤雎鸠来讨好淑女的,吉布哥哥,我是淑女么?我也想吃烤雎鸠……”玄墨可怜巴巴的嘀咕着,“算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不是……” “啪啪!”“小墨墨——”吉布故意拉下脸来。 “吉布小哥你做么打我么,不是就不是,动嘴说说就是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哥你不是君子……” 吉布眨眨眼,作势就要起身,诈唬她:“好吧,既然嫌哥哥不够君子,那便叫够‘君子’的夫子来听你背书好了。” 玄墨情急之下一屁股拍在他腿上,还死命地向下压两下,“吉布哥哥~~你不要总拿这个吓我么,很没新意的……我背,我背还不行么!” 吉布心里得意道:没新意可是屡试不爽哎!顺手把她的小红唇捏成一只鸭嘴,笑骂道:“鸭宝宝今天一点儿也不乖,可没有下次了哈!” 玄墨不满地哼哼了几声,小声咕哝道:“可我知道姐姐是淑女,这回她进京,肯定会有很多君子送她烤雎鸠,真是幸福么……” 吉布苦笑不得地冲着她的后脑壳子弹了一个响儿。 玄墨幼稚单纯的心里哪里晓得方留书的痛苦,明明骨子里流淌得是她娘方亦男那不安分的热血,方亦男却偏要求她在举手投足间硬装出什么淑女的“味道”来。这直接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恶果——那些慕名而来逑“淑女”的所谓“君子”们,一窝又一窝,一球接一球,狂蜂浪蝶般叫人招架不住,更叫方留书抓狂的是,倘若他们是什么“真君子”也还好,可身经百战的方留书几招便能试出,他们不是垂涎美人的浪荡公子哥儿,就是觊觎蒙古长驸马这个位子的白眼狼。 打小听着父母的爱情传奇长大的方留书,不甘心自己的青春就这样浪费在打发公子哥儿的身上。方留书是早熟的(起码比她妹子早),而且也是有远见的,眼见着自己就要及笄了(虽然还有两年),所以她想赶在被指婚前,找到一个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男子把自己早早托付出去。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信心满满地决定回娘家重新操持起“祖传的家业”——开豆腐店,她肚子里的小九九唱得很响亮,昔日的“豆腐哥哥”能在豆腐店里找到如花美眷,今日的“豆腐妹妹”在这桃花盛开的地方岂会找不到白马良人?! 京城一夜传遍,前门外那家豆腐店在关门二十年后,又重新开起来了。百姓们还知道,店主人换成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却鲜有人知道,这个女子竟是蒙古的长公主。 牵挂着外孙女的方枭隔三差五就去豆腐店光顾一下,坐在豆腐店的角落里,偷偷看着那双满是希冀熠熠放光的眸子,方枭的耳边不由自主地就回荡起许多年以前那个尚带稚嫩的声音:“爹爹,我决定了,我要嫁给豆腐哥哥!”想到这儿,方枭的嘴角不经意地咧开一抹笑,都是女孩子家家初开的情窦啊,可是,小书书,你总不能卖一辈子豆腐吧?!方枭眯眼睇着方留书,脑子里有了主意。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方枭不知何故改乘马车去上早朝,这样一来,“正巧”可以顺路把方留书送去豆腐店。在跑得比牛车还慢的马车里,方枭了然地笑问:“书丫头,开店这么久,可是遇见了合适的男子?” 方留书一脸惊愕,要知道,她开店的真正意图,可是只告诉了她亲亲的爹爹呀!在方留书的眼里,近前眯眯笑的外公,当下就幻化成一只老狐狸。她愣了半天才回道:“外公怎的知道么?”但马上就招出了实话,“哪有那么快……” “你这丫头,你那小尾巴往哪一指,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小屁股要往哪里撅?!你还真以为开豆腐店的都能碰上你爹娘那般奇妙的姻缘么?” “可是外公……人家就想自己找个夫君么……那些贵公子,我看不上……” “欸,小书书,并不是所有的贵公子都如你所见到的那般糟的,可别这么早就急着一棍子把所有公子的希望都抡死。你不想想,你爹当年不也是个贵公子?”方枭忽闪着他那双不减风采的凤目,绕了一大圈终是奔入主题,他很献宝地压低声儿续道,“外公手头上现在就有一个佳公子,他叫许濮阳,对这名字有印象不?” “咦?那个‘五好兄长’?‘居家公子’?”方留书脱口而出,外公的确是三不六九地就把他挂在嘴边,尤其是在小舅舅外出“厮混”回来后,那更是像念经一般念叨这个名字,小舅舅当面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还是给他起了绰号借此泄愤。 “又是方直那臭小子在背后胡乱编排人家的是不?!小书书,你甭听他的!他疼他妹子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外公就是看中他这点好,现在疼妹子,日后必定疼妻子!还有,他现在是太子伴读,前途不可限量,你觉得怎样,小书书?”方枭笑得像个媒婆。 “唉……是很好,可是……” “欸,小书书,别皱着你那对儿小眉毛,外公决不干涉你继续开店寻夫,只是错过此等好男子实在是可惜,这样吧,外公今儿个就把他带去你店里,先不提男婚女嫁之事,就是让你先见见人可好?……外公保证,他绝对是个容貌甚伟雅量非凡的美男子……唔,小书书,你到了,那咱们可说定了哈!” 马车绝尘而去,丢下一脸无奈的方留书,她好像还没机会说什么吧? 东宫。 落地大铜镜前,谢铮光着上身,很臭屁地在镜子前照了个够,知道很满意地轻吐出“很美”俩字儿后,才轻舒猿臂,等着陈果上前给他更衣。尽管主子每天都得“孔雀”这么一两回,可腼腆的陈果习惯了这么久还是看得目瞪口呆。谢铮轻挑着一边的眉毛调笑他一句:“小陈子,你看够了没有?” 陈果正正神,赶紧上前替他穿戴齐整,红着脸嗫嚅道:“太子爷今儿个格外英俊。” 谢铮魅惑地朝他勾勾嘴角,淡淡地丢下一句“这便好。”然后摇着洒金扇就出宫去了。 方枭早上说过的那些话挥之不去地萦绕在方留书心头,害她一上午都神经兮兮地躲在后堂里,愣是没敢在前堂露面,生怕哪一刻就在她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上和身体上的双重准备的时候,方枭带着那个人就那么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眼前,恰似天将神勇——这分明就是相亲么!外公竟然引诱她相亲!!有段时日没相过亲的方留书终是在脑子里拧过一圈麻花后,勾起了心底熟稔的反感。 苦恼了半晌,方留书的心头突然放出一片艳阳天,只是见见人不是么?那便见见就叫他断了念想…… “小希~”方留书诡异地笑,连招呼她的贴身丫环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公主。” “你去前堂守着,要是见着我外公领着个英俊的贵公子进店来,便来知会我一声。” 小丫头领命去了,只片刻就红着脸返了回来,前言不搭后语地咕噜了一串儿:“公主,来了,来了,只是没有侯爷只有俊公子……他现在就坐在前堂里……他要见您……很俊……” 方留书又拧起可爱的小眉毛,心里迟疑:嗯?外公不在?怎的,想要创造单独交心的机会?!一转念,方留书不由地轻笑出声,这样更好,省得把外公气晕…… 方留书打发了丫头,取出刚刚溜出去买回来的朱砂,对着水缸,狠命地朝左脸腮正当中点了颗樱桃大的朱砂痣,然后很满意地翻了个很媚俗的兰花指,看着水缸里那个很“死相”的自己,方留书捂着嘴自己先乐了个够。 静候已久的谢铮听到背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微微一笑,从容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从后堂“杀”出来的方留书左右一环顾,就发现店中真的只“剩下”一个背对她而坐的华服公子,于是心里头更加坚定这是方枭在给他们创造“氛围”。一咬牙,“咻”地就冲了过去,双手在谢铮跟前的小桌子上重重一拍,“喂!” 谢铮闻声一抬头,哪承想,却是一颗大红痣很嚣张地晃动在眼前,当下他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便很没风度很没水准地尽数喷在了方留书的脸上,在看清来人是谁后,谢铮薄薄的嘴唇不自觉地弯出个好看的弧度来,继而那个弧度越来越大。 方留书怒了,这就是外公嘴里说的“佳公子”?!佳公子怎会吐人一脸茶?!她像猫一样随手胡乱地抹了把脸,生气地把抹下来的水甩到一边,她不知道,她那颗不争气的“痣”就这样现了原形,被水淋又被手抹,顿时殷红成一片,整张左脸好似上满了胭脂。 谢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在方留书眼中,这笑却是极为刺眼的,想来在这种“佳公子”面前,她也不必给他留什么“好印象”了,于是忿忿地开了口:“许公子是吧?!是不是我外公叫你来的?!反正他现在也不在,那我便实话告诉你好了,他可不是好心请你来吃豆腐的,而是叫你来相亲的,当然,相得就是我,看在你是‘五好哥哥’的份儿上,我不忍心骗你,喏,看见这颗痣没?很不幸,它是克夫痣,想你一介太子伴读,日后必定要飞黄腾达,所以,你要是识相,就不要娶我哈,过会儿子我外公要是问你,你便说……说什么都行,反正就说咱俩不合适就行!听见没有么?!”方留书小凤眼一瞪,腮帮子一鼓,模样很是可爱。 谢铮索性笑出了声,真是没想到,镇国侯还挺有“情趣”,竟想给许濮阳和那丫头搭个桥、牵个线儿……这亲事怎会相出好果子来?!一边是被很会装相的妹子整得濒临抓狂、几次三番都发誓终身不娶了的许濮阳,至于另一边那个……谢铮笑眼睇着方留书,烁烁如华的眸子中闪现着叫方留书猜不透的深意——看来父皇指给他的丫头,倒也不是像传闻中的那么“无趣”么…… 谢铮一转睛,便瞧见她发边的簪子正摇摇欲坠,于是心血来潮地想要逗逗她,他站起身子,浅笑着往方留书身前靠了靠,方留书不明所以,警觉地往后退了退。谢铮邪肆地一笑,又抢前一步,把她逼到墙边,姿态暧昧至极地凑到她的耳边,轻启薄唇道:“我是想说,你的——” 正当空,方枭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书丫头,许公子来——”话音未落,谢铮云淡风清地转过头去,方枭的大嘴当下就撑在原地了。许濮阳扭脸一看,也怔了片刻,挂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身行礼:“卑职给太子请安!” “微臣给太子请安!”方枭也急匆匆地见了礼,眼神却还在谢铮和方留书之间打着水漂漂。 “太子?!”方留书呆呆地瞪着谢铮,半晌,她才意识到,她丢人了,她现眼了,她的面子里子都丢到海里去了,她脸上的表情瞬时开始多云转雷电,“你是太子你不早说?!冒充别人你幼稚不幼稚?!……”方留书莫名其妙地就把火一遭撒在了无辜的谢铮身上。 “书丫头!不得无礼!”瞥见身边一脸惊愕的许濮阳,方枭尴尬至极地干抹了把脸,刚才真不该给他夸口说丫头是淑女的……傻子才相信这是淑女么,许濮阳又不是傻子,他要是相信那他才是傻子。 “哼!”方留书重重地冷哼一声,猛地把脸甩到一边去,怎奈动作幅度太大,竟把那簪子生生给甩了出去,顷刻间,松软乌亮的一头秀发铺散开来。那丝缎一般的青丝顿时化作一抹温柔软在谢铮的心底,晃得他满眼惊艳。 “呃……那个,侯爷,太子殿下,卑职家中还有事,请容卑职先行告退。”尴尬的寂静之中,许濮阳看出了一丝端倪,他便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很“识相”地开口告辞。 “那个,许公子哎,有空来玩啊——”方枭在他身后恋恋不舍地招呼一句,转而回头咬着牙对方留书轻呵道:“小书书!给我回府去!” 一听向来好脾气的外公吼起来了,抖起来了,方留书这才耷拉下脑袋,拖着俩小细腿儿无力地往门外挪,跟谢铮错肩而过时,谢铮轻轻地送给她一句低语:“你根本就没给我讲话的机会不是么?小书书?” 方留书猛一抬眼,正对上谢铮含笑传情的眸子,那幽深的眸子叫她的小红心没出息地一颤,脚底下飞快地捯饬几步就出了门。 她走后,谢铮对方枭轻声笑道:“侯爷,这丫头我预定了,你就别再费心了哈……” 84 爱,不计较过去 汉白玉砌成的石室内水雾蒸腾,骆修沉静地靠坐在池子里,左臂撑在池沿儿上,右手擎在脸前,手指反复捻弄着一颗被做成坠子的小玉米牙。嵌在墙壁里的石兽嘴里不间歇地倾吐出晶透润泽的水珠,铺天盖地地当头浇下,条条水柱沿着骆修俊朗的脸廓淌下,骆修却是浑不在意,他的精魂,似乎已然不在他的躯壳之内。 几年前潭柘山下的那次赛马,他乍一输给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黑衣“小厮”时,向来心高气傲的他还真是有点儿很没风度的恼羞成怒。谁说那不是年少轻狂呢,骆修勾起嘴角,手上不由自主地加了些许力道,轻微的硌痛感似乎又把当年那张疏离感十足却又满是骄傲的娇颜带到眼前。他俩之间的“较量”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骆修轻轻地阖上凤目…… 太学里,当她假扮的方舒被他看破时,她那一脸可爱的倔强,却奈何也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惊恐; 西泰殿门前,仗着方直给她撑腰,在成功地诋毁他是太监总管后,她脸上那小人得志的得意; 太和殿之巅,他银白战甲舞着花枪战国贼保社稷,却被她扯着嗓子大肆宣扬他是个爱搞野合的; 还有,她在太和殿之巅被他逼落坠地,从而因伤错过了她姐姐的花阶大典,不难想象出她骂他是“大恶棍”时,脸上鼓着腮帮子的忿恨; …… 他俩之间,似乎全是“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她顽劣至极,总是叫他无可奈何却又发作不得,若说她是他命中注定打不倒战不胜的克星,骆修相信。 但是,心思缜密的骆修没有忽略也没有忘记,太和殿之巅的那场背水一战,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准备出手时,她不也“不计前嫌”地求助过他么? 过往种种,竟不似过眼云烟,却是历历在目,骆修猛地睁开眼,生生将小白牙嵌进自己的掌心,原来,自己心里,一直是有她的。纵是她不知为何缘由地总躲着自己;纵是她总惹自己发怒抓狂;纵是自己在她面前除了狼狈还是狼狈;纵是自己拿她真的是有一种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的无力感,可是,她分明就像个母的土霸王一样飞扬跋扈地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心田里……量是不知她最终会选择谁,但明天,他要去找她…… 骆修从池子里起了身,披上浴袍走出石室,出来才知,天已经有放黑的意思了。他的小跟班盛放见他终于泡好了,急急迎上来,问:“公子,晚饭您想在哪儿用?” 骆修淡淡地回:“就摆在花厅吧。”孰料一开口,连骆修自己也被惊了一下,他的声音,竟变得嘶哑干裂!仅仅是这么几个字脱口而出,骆修便觉得喉咙处充血一般疼得厉害。 “公子,您——”盛放吃惊地睁大了眼,随即便忧心而肯定地续道,“公子定是泡得太久,才引得内火上攻的,您回房歇着,小的这就给您传膳叫大夫去!”丢下这句,盛放就转身跑开了。 身子不爽利的骆修就顺着盛放的意思,简单用过了些许晚饭后,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静等着大夫的到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心事重重的骆修也没叫人掌灯,躺在周遭的一片漆黑和安静之中,他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骆修行将睡去之时,屋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慌慌张张急急切切的脚步声。骆修警觉地睁开眼,反手握住床里的一柄短剑,侧头将耳朵紧贴在床上,屏息再一详查,他松了口气。来人脚底拌蒜,连磕带碰,甚至都可以这么说,“他”光走路就走得“毫无章法可言”。再听他的呼吸吐纳,连抽带吐,还喘得跟头蠢牛无二般,一听就知道是个不懂得自调内息的。路也走不好,气儿也喘不顺,摆明了就跟“功夫”二字扯不上半点边儿。如果“他”这样的都可以当刺客或是宵小之流的,那也绝对是笨到天字号上的。骆修再度合上眼。 谁知下一刻,房门还真就被这个大胆的“他”给撞开了,但很快就被“他”又偷偷摸摸探头探脑地关上了,嗅出“他”的紧张,骆修仍是不言语。一阵叮当作响的碰壁声此起彼伏后,来人终是排除了万难才摸索到床边。骆修屏着呼吸任由“他”在床帐里胡乱摸索着,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吓吓“他”。可是,一声滑溜娇脆得像玉豆子般的嘀咕却打消了骆修的念头,梳着男人发髻的“他”竟是个小丫头!骆修很肯定,就冲着她那么笨的劲儿,他若是现在一开口,她的魂儿一准儿就飞了。 “呃……好像是床唉……没人?要不我就先在这里躲躲吧,这么黑,许…你个恶棍,你肯定找不着我!” 她嘴里嘀咕的“许什么”被她磕在床沿上的一声闷响给盖住了,故而骆修日后才知道,她其实是许濮阳的妹妹许光阳,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很有名的“淑女”。 “公子,大夫来了。”正当空儿,盛放的通报声在院内响起,骆修好笑地感觉到正准备摸上床的丫头浑身剧烈一抖。可骆修还没来得及笑出来,丫头突然狗急上床,惊慌失措地一个猛扑就死压在他身上,差点儿就压断了他的肋条儿,而且,他体内的气儿当下就四通八达地从各个孔窍中被挤出了体外。 “哇哇,怎会有人?刚才分明没人么!”许光阳更急了,小手上下一通乱摸乱摁,最终摸索到骆修的鼻子和嘴,便死命地捂住,浑身发抖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哀求道:“我是迫不得已的哦,你先不要出声,也不要赶我走么,我不是坏人的,不然我就会被黑心哥哥抓回去的……” 骆修本来嗓子就难受,再给她一捂,更加上不来气儿,黑暗中没人看见,他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几欲成了死鸡眼。其实让骆修最郁闷的还不是这个,眼见着盛放和大夫马上就要进来了,无论被谁撞见他和这个笨女人一下一上暧昧至极地这么“股叠股”地压着,相信就算他解释他俩之间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白,傻子都会觉得虚伪。 骆修一使劲,就在盛放推门而入的那一瞬,他用掌风挥下了床帐,同时卯足了力气甩开那笨女人的爪子,小声威胁道:“你若不想被抓就给我老实些!” 许光阳吓懵了,被她压着的竟然是个男人?!男人!!她温软像豆腐一般的小身子又是猛烈地一颤,心中的尴尬和不安叫她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还埋在骆修颈窝里的脑袋老实巴交地点了又点,实诚地表示她的顺从。 “你别动!”骆修被她扭得身下一热,气急败坏地就喊出了声。 盛放闻言脚下一滞,以为骆修是在吼他,委屈地开口道:“公子,是盛放呀,大夫都来了,您看——” 骆修小腹猛地一抽,倒吸了一大口气,竭力叫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克制又平静,哑声吩咐道:“盛放,先掌灯。” 盛放松了一大口气,一拍脑门子笑道:“是了!小的真是笨!不掌灯叫大夫怎么替您把脉么!” 灯一点,屋里豁然亮堂起来,许光阳下意识地觅光一抬头,她那双杏眼刚好对上低头瞅她的细长凤目,顷刻间,许光阳心里面的小鼓就一声比一声更大声地擂进了骆修的胸腔里。许光阳不安地又扭了扭身子,滚烫的小面皮儿也“走投无路”地再度贴在了骆修的颈窝上。那娇羞的躲闪,那眸子里若隐若现的狡黠,都叫骆修心底滋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猛一下侧目瞥见盛放的影子在床帐上越拉越大,骆修陡然惊出一种行将要被捉奸在床的心虚感,他随手扯过一床锦被,急霍霍地把丫头当头闷在被子里面,许光阳现下真的是只有出的气儿而没进的气儿了,脑子也越发的不听使唤。 “世子爷,请您伸出手来,容老夫把把您的脉相。” 被闷得头昏目眩的许光阳突然听到一个男人说“伸出手来”,她的小细胳膊儿立马毫不迟疑地钻出了锦被,向外直直伸去。好在正高度防备着不要被人“当场捉奸”的骆修努力地绷着头弦儿,时刻警觉地辨察着周围的动静,他正要将胳膊伸出床帐,却敏锐而又及时地感觉到另一条胳膊正以比他还要快的速度向外“游去”,骆修一阵气血上涌,眼疾手快地半途截住了那只差点闯祸的胳膊,咬牙切齿地把这“横生出来的枝节”掖进了自己的身下,想来想去,为防不测,随手把另一根也如法炮制。 就快被憋死的许光阳不明所以,肤浅地想了想,便自作聪明地把自己的腿儿也往骆修的腿底下弯了弯,从上面俯视,好似她整个人都环在了骆修身上。骆修哭笑不得过后就真的很想呕血,这暧昧的姿势啊……真真是了不得,她头壳里装的都是什么?!!! “世子思虑有些重,又稍稍受了些许寒气……呃,只是老夫不知为何世子的肝火现下……一阵旺过一阵?……” 骆修没好气儿的低眼狠瞪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笨女人,冷嗤了一声。 “此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待老夫开几副药,世子服下,想必明日就会好转起来。” “那便有劳大夫了,盛放,替我送送。” “是。” 确定盛放和大夫出去了,骆修猛地掀开锦被,正欲开口训斥,却发现,许光阳已经因窒息而厥过去了…… 十个月后。 骆府和许府捡了个黄历上万事都吉的日子一齐张灯结彩,骆府娶,许府嫁,热闹背后倒也有淡淡的别离的伤感,一直饱受许光阳“摧残”的许濮阳还是因嫁掉妹妹的失落而当众掉了泪,害得左寒等一干弟兄一边喝一边陪着唏嘘。 喜红的洞房里,蒙着盖头的许光阳攒着一手的汗紧攥着嫁衣的衣角,既期待又忐忑地等着她的夫君,隔着被喜烛衬得红得透明的喜帕,可爱的杏眼贼一样不时地往压着春宫帕子的枕头方向瞄一眼,又瞄一眼,小脑瓜子便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她娘给她的教导,脸蛋儿瞬间就被心底翻起的一阵阵欣喜的慌乱烘得滚烫。 “许光阳你不害臊!”被自己的旖旎心思羞得面红耳赤的许光阳渐有些坐立不安,不由低骂了自己一声。 “我的小妻子怎的不害臊了?说与为夫的听听?”伴着清润好听的声音,许光阳眼前顿时一片大亮,骆修含着悠悠笑意的眸子随即映进许光阳的双眸中。 “没……没什么……”许光阳一时大窘,局促不安地把柔柔的指头更深地藏进衣襟里,娇羞地刚要低下头,却被骆修平滑的食指轻轻地又勾了回来。 “说与为夫的听听……嗯?”骆修又凑上前来几分,魅惑的声音在一片氤氲调情的红色中更具诱惑力,引得许光阳心痒痒,差些就道出了她心里的“小龌龊”。 骆修低笑一声,微醺的他突然玩性大发,温润的唇顽皮地滑过许光阳的脸颊,这无啻于一个火星子,“轰”地一下子就点燃了许光阳的整张脸,许光阳自己都能感觉到热乎乎的鼻血在她的鼻腔里蜿蜒而下。 “呵呵……”骆修宠溺地在她的脸蛋子上轻拧了一下,旋即在她身前起身张开双臂,微颔着下巴柔柔地望着她,“好了,娘子,替为夫的更衣吧,不早了……” “夫令如山”,许光阳火烧屁股样一个高窜跳起来,骆修哪想到她的反应竟是这么大,怔忡之间,蹦过头的许光阳阴差阳错地就送上了自己的唇。 “喀”两排牙清脆地撞了个响儿。 “哎呀哎呀,羞死人了!”四目相对没多会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的许光阳一手捂着嘴一手盖着脸,丢下骆修反身就把脑袋钻进床里的被子里,一副决计不肯再露脸的架势。 骆修“噗”地喷笑出来,抚抚撞疼的门牙,自己解了衣裳,放下床帐,单臂搂过许光阳躺了下来。许光阳扭捏地拧饬了几下,慢慢地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在骆修的臂弯里躺好,吭哧了老半天,突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修哥哥,我忘记给兔兔们喂草了……” 骆修的身子微微筛了下,“……兔子一晚上不吃草饿不坏……” “……修哥哥,其实……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问……小白是我的,嗯……小灰呢……” 骆修猛地翻身,单肘支起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许光阳,“光阳,你想问什么?” 许光阳被看穿了心思,再度懊恼地把脑袋藏进被子里,嘴里憋屈地呜噜着:“修哥哥,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义华公主,可是义华公主喜欢玄飏王爷,你觉得我跟她像你才娶我的……可是可是……我还是很高兴……”说到这儿,都能听出哭腔了。 骆修轻叹一声,抬手掀了许光阳头顶的被子,逼着她看着自己,轻声却严肃地问:“光阳,这就是你一直顾忌的么?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 “我怕你不娶我……可我还是喜欢你……”许光阳哽咽着往骆修怀里钻了又钻。 “我不否认,光阳……”骆修轻轻地嗟叹一声,许光阳在听到这话后身子猛地一僵,“可是,光阳,你敢否认你九岁的时候没说过你非你哥不嫁么?你又敢否认你十三岁的时候你没说过你喜欢你的教席先生么?” 许光阳猛地从骆修怀里抬起脑袋,又惊又怒,“你……你……” “我什么?”骆修笑着打断她,“我既然有心要娶你,那就必然要在你身上动些心思的,若不知道过往的小光阳是个什么样子的,那叫我如何治你这个顽劣的小妖?” “修哥哥……”许光阳眼中只剩下不解。 “光阳,我都不计较你的过去了,你还要计较我的么?这是不是对为夫的很不公平?从现在起,你只是我的,我也只是你的……”说到这儿,骆修的脸微微地泛起了些许赧红,他轻咳了一声以作掩饰,“这么肉麻的话,我骆修都被你逼得讲出了口,许光阳,你可真狠……” 许光阳先是一怔,继而掩嘴轻笑道:“夫君,可我觉得你现在扭捏得可爱呢……”说着,又把自己的脸贴进骆修的怀里。 骆修有些羞恼,刚要板回脸去教训他的小妻子,一低眼却不经意地瞥见许光阳领口露出的春光,他当下改了主意,坏坏一笑,附耳一句:“娘子,马上你就会享受到为夫更可爱的一面的……” 许光阳突然一声脆脆的尖叫,惹得洞房外偷听的人们一通挤眉弄眼,接着便很识相地作了鸟兽散……春光满园呐,春光满园…… 85 未了缘 终于贴完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尤其感谢群里的姐妹们还有留言的亲们对瓦滴鼎力支持!!!(伤感地挥舞小帕子。。。) ps:今天回头去看纸书,竟然发现“凌书玉的深情告白”那一章里给落了大半截子?!!!!!气死了!!!!跳脚!!!!! 先不写已完结,等想好补充了再说吧。。。。嘿嘿佑正八年冬月初六。 玄飏王府一片喜气洋洋,昔日的公子们都携着各自的妻小赶来参加战承嶪和玄墨的小结晶的抓周宴。 后花园的草地上,方直丝毫不顾忌形象地撅着屁股跟个小奶丫头爬来爬去,脸上洋溢着伟大的父爱的光辉,边爬边道:“骄阳,爬输了可得叫‘小、舅、爹’听见没?”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如果按照他和玄墨的辈分来推算,玄墨的丫头骄阳那得叫他“小舅公”,而不是什么“小舅爹”,可方直坏得很,生怕自己被叫老,就自作主张地给自己降了一个辈分。 小奶娃小嘴一咧,晶莹的口水就奔放地淌出两行半,嘴里呜噜着:“爹……爹……” “小舅爹。”方直很有耐心地纠正着,大手把丫头抄起来,直接用衣袖给她拭去嘴边的口水,然后趁机在粉颊上香一个。小丫头很受用他的吻,又淌出口水豆的小嘴马上回“啾”方直一下,弄了他一脸口水,然后自己在那儿很满意地笑。 “直……爹……爹。”小丫头“直”和“舅”的音还发不清,不过听她喊自己“直爹爹”,方直更高兴了。 “爹爹,叫我抱抱小妹妹!” “你起开,我是哥哥我先来!” “我才是哥哥!” “爹说我是哥哥!” “可娘说我是哥哥!” 战骄阳滴溜溜地转着和她娘如出一辙的小桃花,勾在方直脖子上,好奇地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子斗鸡一样吵来吵去。 刚才还春风得意的方直一听他那整日不消停的两个儿子又在自己耳朵根儿底下吵吵起来了,当下就是一阵头紧,轻斥道:“你俩都给我一边呆着去!” “爹~”俩小子立马停下争吵,异口同声可怜巴巴地跟方直哀求。 “方玦、方钰,你俩去问问凌管家,骄阳的抓周什么时候开始?”方直一边借故支开两个聒噪的小子,一边抱着骄阳起身哄道,“小舅爹带小乖去摸小鱼好不好?” “鱼……鱼……”骄阳伏在方直怀里咯咯直笑。 七岁的方玦和方钰互递了个眼色,在方直身后嘀咕着。 “爹爹真是的,总是霸占小妹妹。” “唉,我们去找墨姐姐告状好不好?墨姐姐对我们一向都很好的。” “是墨舅母。” “爹说是墨姐姐!” “娘说是墨舅母!” …… 一大一小摸了半天的鱼,那对双生子又屁颠屁颠地折返回来了。 “爹,墨姐姐说叫我带小妹妹去换新衣服,抓周要开始了。” “爹,您赶紧去前殿吧,外公正四下找您呢!” 俩小子挤眉弄眼有板有眼地一唱一和,小眼神却都闪着贼光盯在骄阳身上。 方直一听就知道俩小子是在诳他,不怒反笑道:“哦,这样,那你俩再去跑个腿儿,告诉外公,就说我带骄阳换好衣服随后就到。”说完抱着骄阳翩然离去。 俩小子留也留不住,当场苦了脸。 方玦仰天长叹道:“娘唉,我修长的美腿怎就这么不值钱呐!” 方钰接着叹:“爹爹简直就是根老油条么!” 方直信然的声音打老远飘过来:“你俩又想挨罚了是不?” 天空中恰好飞过的一只雀听到他哥俩儿的抱怨,哂笑着落井下石地砸下一堆鸟粪。 前殿。 殿正中的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张圆毯,圆毯四周摆着各式物件,什么琴棋书画、文房四宝、刀、剑、算盘、当然还包括女工用品。坐在殿两侧案席后面的公子们和他们的如花美眷们,纷纷大胆地猜想着小丫头最终会抓哪一样。 玄墨四下一环顾,却没发现长子战离的身影,不禁偏头问凌波:“凌波,小离呢?” 凌波答:“王妃,小世子一早就缠着骆小世子玩去了。” 玄墨放心地点点头。 不多一会儿,换上一身小红衣的战骄阳就被方直抱进殿来了。老早就等不及的方枭大笑道:“臭小子,穷磨叽到现在,还不快把丫头放下,耽误了抓周吉时可怎好?!” 当着众人尤其是他儿子的面被他老子唤作“臭小子”,方直骄傲的脸面和自尊轰然倒塌,讪讪地把骄阳放到了地毯上。小丫头屁股刚一落地,以方玦方钰为首的一群小毛头就“嗡”地一声马蜂般圈了上来,或跪或坐,各自拾起一件东西开始逗引战骄阳。 “娘,我们回来了!”战离脆脆的声音一路欢快地从殿门外滚进来,一路滚进玄墨的身边。 玄墨不着痕迹地躲开战离的两只黑爪,淡淡地说:“凌波,带她下去该洗洗,该换换。” “娘啊~”五岁的战离不情愿地蹬歪着悬空的小腿儿,刚要赖着玄墨撒娇,却被战承嶪一眼就给瞪没了声儿。 玄墨朝战承嶪投去很感激的一笑,转而对上前行礼的骆修独子骆无欺柔声招呼道:“无欺,被那小泥球折磨了一上午也该饿了吧?来,这是之前专门给你留的奶黄小寿桃,先垫垫底儿再说。” 方才一直在地上兜圈却什么也不抓的战骄阳,自打战离和骆无欺进到殿中,她那双滴得出甘露来的甜甜的小桃花就一直跟在两个小哥身上转,完全无视围着她坐了一圈的小公子小小姐们。 骆无欺恭敬地接过玄墨给他的奶黄小寿桃,刚一回转过来,就对上了一双异样黑亮、晶灿夺目的眸子。四目一相接,战骄阳就笑了,笑得讨好味儿十足,紧接着就对半淌出四行半口水。骆无欺好笑地盯着她,举止优雅地往他爹娘身边走去。 战骄阳埋头快速爬向方玦,方玦欣喜若狂,飘飘然地伸出双臂,准备拥抱可爱的小妹妹。哪知战骄阳用力此撑着他的膝头,揪着他的前襟,抓着他的俊脸,干净利落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近到跟前来的骆无欺扑过去。 骆无欺下意识地伸开双臂蹲下身子,战骄阳一记猛扑,就着口水就啃在了骆无欺的脸上。方玦和方钰痛苦又悲哀地哼唧了一声。若说这是不小心的意外,那么接下来战骄阳的举动就更叫方玦和方钰痛不欲生了——战骄阳搂过骆无欺手中的小寿桃,张大嘴一口咬下,在寿桃上留下自己的口水和牙印后,得意洋洋地露出仅有的四颗小门牙,抛着小秋波,以胜利者的“高姿态”送给骆无欺一个口水淋淋的“吻”。 穆赛笑了,方亦男傻眼了,战承嶪楞住了,方玄墨脸红了,反正,历史就这么“巧合地”重演了,只是,这一年,战骄阳才一岁,骆无欺才七岁……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