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味三分甜》 第1节 ====================================== 本书由【陈小莽】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书名:原味三分甜 作者:七宝酥 文案 仙贝有严重的社交恐惧,没办法看着人说话。 可她暗恋一个男人。 一咬牙一跺脚,仙贝转过身,我我我喜喜……了好半天,脸爆红,满头汗。 而他已经从背后抱住她,轻声道:“我也是。” ——我尝过万千口味,却独爱你这一杯。 * 独立奶茶店老板x漫画家宅女女主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一生挚爱——奶茶) (傻白甜,小短文,不加v) 内容标签: 甜文 都市情缘 主角:仙贝 ┃ 配角:陈灼 ┃ 其它: ====================================== 第一章 仙贝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因为家门口站了个人。 要知道,她搬到这个小区快一年了。 除了外卖和快递,没有任何活物主动登门找过她。 连编辑都是在网上沟通。 仙贝警惕地站在原处,盯着家门前那个…… 背影。 ——不知是男是女的背影。 它有着快到肩膀的头发,被扎成一个半丸子头,这是普遍的女性特征。 可它的身高比例,肩膀宽度,在人物构图里,完全是标致的男性体型。 两手空空,摆明不是快递或外卖。 它还在敲门。 仙贝心一颤。 可怕的敲门声,意味着一场社交之刑的开始。 去年,两个能言善道的正装女人,上门收物业费。 她们分立左右,一唱一和,歌功颂德,把自己小区的安保吹捧得和护国墙池一般牢不可破,还非得把她扯入她们的话题,认可她们的观点…… 这让她元气大伤一周,连一幅线稿都没完成。 想想都后怕。 不知这个人还要待多久。 仙贝扒在楼梯栏杆后边,小幅度缩了缩腰。 它忽然不敲门了。 取出手机,偏了头。 仙贝唰一下把上身躬得更低,试图掩埋自己。 也因此看到了它的侧脸。 是个男人,陌生人。 有着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的下巴颏,鼻尖和下巴,他的脸是清俊的,修剪考究的络腮胡茬,却又为他平添一份雅痞之气。 线条好得,好似照着少女漫里长出来的一样。 也许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东西在暗中观察,他忽然转过来脸,漫不经心朝仙贝看过来。 仙贝喉头一窒,飞快别开眼。 心已蹦到嗓子眼。 和人对视,又一宇宙级酷刑。 每一眼都如同往她心口插刀。 脸爆红的同时, 仙贝口袋里的手机震了。 男人再一次看回来,原本没有任何力度的眼神,此刻变得诧异起来。 但这份情绪并未维持多久,就转为了探究和判析。 仙贝捏紧手里的购物袋,手足无措。 这目光岂止是煎熬,简直能把她扒光,丢进楼底的大太阳下。 卫衣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是十恶不赦的帮凶,杀伤力无异于死亡在敲门,只会激起她更多恐惧。 观察她片刻,男人挂断通话,仙贝的手机也不再作声。 应是得到确认,他唇畔浮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他嘴动了动,并朝她迈出一步…… 妈妈呀!这人真的是来找她的! 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仙贝已经惊慌失措地掉头,撒腿狂奔下楼。 —— 下午,陈灼回到「中意」。 「中意」是一家下午茶店,坐落于宁市城中广场。 因其纯白讲究的装修风格和老板不输明星的长相,让它成为了本地的一家网红店。 店开业已有一年,仍有着相当不错的生意。 唔,陈灼就是这里的老板。 走回员工休息间,还在整理这个月小礼物名额的副店长周青树,抬头瞄他一眼: “见到仙女了吗?” 仙女只是个戏称。 「中意」开业不久,就做起了外送业务。 我们知道,外卖app在店铺接单后,会显示对方的姓氏称谓和派送地址。 一位家住中景郡府,每天风雨无阻叫了几乎一整年奶茶,姓氏特殊不知真假的“仙 女士”,得到了全店员工的关注。 尤其她口味单一且专一,无论店内的奶茶品种如何花样百出地更迭,也不管老板如何绞尽脑汁地钻研出更多新口味。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点着最为淳朴的,什么都不加的—— 原味奶茶。 固定三分糖。 陈灼不急答话,半小时前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不禁莞尔,也有些困惑。 “看样子是见到了,”周青树倚到椅背:“说上话了吗?” 陈灼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回桌边,坐下。 呷了口水,才蹙眉回:“看到我就跑了。” 周青树笑着,调侃:“肯定是喝咱们这奶茶喝一年喝厌了,变心了,开始喝人家的。一看半个月没叫,老板怎么都找上门算账啦,还不赶紧跑。” “……” 正如周青树所言,这半个月来,他们「中意」的死忠粉“仙女士”,破天荒地没叫过一杯奶茶。 大家都觉奇怪。 跟陈老板反应过这一情况后,本着对老顾客的人文关怀,和对自创产品的自信不疑。 陈灼找了个中午,到“仙女”所在地确认,对方是不是已经搬家。 也就是今天。 第2节 巧的是,刚好撞上一面。 周青树晃着腿:“长什么样啊?小瑞说送了一年,都没见过那里面住的人长什么样,就把门开条缝,小手小胳膊,颤颤巍巍伸出来接奶茶。” “是不是真长得和仙女似的?”周青树很好奇。 陈灼沉吟,回想着楼里一幕。 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穿着宽松的大帽衫,长裤。裤脚还长,被她卷了两道。 她戴口罩,兜帽严严实实罩头上。 只露出一双惊惑不定的漆黑眼睛,看他仿佛看洪水猛兽。 莫名其妙,又有趣好笑。 陈灼勾唇:“没看到。”可记得很仔细。 周青树问:“确定是她?” 陈灼:“确定。” 周青树吁了口气:“还不如搬走了。” 陈灼不语,只是笑意更深。 于他而言,恰恰相反,怎么能搬走呢,倒不如真是腻了他这儿的口感,想再尝尝别家饭。 有比较才能辨好劣,这样一来,她再回头,才会发现,任千门百户,还是不及他“中意”这一杯。 第二章 半个小时后,仙贝磨磨蹭蹭回到家。 在楼梯拐角瑟瑟缩缩打探许久,确认方圆五米没有任何人,她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关上门,仙贝长舒一口气,回了半条命。 屋子里很暗,厚重窗帘不见一隙,像是养了只不见天日的小吸血鬼。 仙贝没有开灯,双目对环境适应得很快。 她停在桌前,掏出兜里叠了好几道的小购物清单,展开摊在桌面,一边从购物袋里挨个取东西,一条一条轻声细气念出来,对照查漏。 ……啊,仙贝捶脑门,牙膏又忘了买…… 第二次了…… 仙贝趿拉着拖鞋,慢吞吞走回盥洗室。 停在漱口池前,仙贝抽出水杯里的牙膏,拧开盖子,挤了挤,没有牙膏冒头。 再用力,脸都涨红了,出口处还是不见一毫。 索性把仅存的那一丁点往尾部挤,用剪刀咔嚓腰斩,牙刷进去蹭了圈,再举起来打量。 剩下的用量,刷一次都紧张…… 看来今天还得再跑一趟超市…… 外面太阳好大,还是晚上出去吧…… 这般想着,仙贝回了卧室,坐到电脑桌前,刚摸到压感笔,qq就有人抖她。 点开来,是原光社的编辑圆圆。 圆圆:今天主编来找我谈了奇邪的事。 圆圆:你看评论了吗?这个月全是骂你的。 圆圆:你剧情怎么回事啊? 圆圆:你最近怎么了? 仙贝敲字:我也…… 删除。 仙贝:……对不起。 圆圆:不是对不对起的问题,今天给我的稿子,为什么要把周远山画死? 仙贝:要完结了…… 圆圆:这么快! 仙贝:下月初要退房,暂时找不到地方住,不想停更拖稿。 圆圆:不想停更你就烂尾? 仙贝:周远山本来就会死掉,之前给你看过……大纲…… 圆圆:可他一出场人气就很高,你要给他多加戏啊。你还知道缴房租困难,就不能按照愿意为你买单的读者的喜好创作吗?多赚点打赏也是赚啊。 仙贝:本来就是这样设定的……他太强了,会反噬。 圆圆:可大家都喜欢这种人,强大自信,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既然画男性向少年漫,也知道男生都图个爽,突然让站那么高的角色,摔那么狠,读者能接受吗? 仙贝:……对不起。 圆圆:都连载一年了,曾经的榜首不该这么黯然收场。 仙贝:我画不下去了,对不起…… 圆圆:你不能凭心情创作啊,这是你吃饭的家伙。你这个性格,除了在家画画,也没办法做的别的工作。 仙贝:我脑子里没东西了。 圆圆:怎么会这样?你忘了大家是怎么被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折服的吗? 仙贝:不知道。 圆圆:没嗑奶茶? 仙贝:嗑不起了【哭】 圆圆:你常喝的那家太贵了吧,一天就二十二,一个月660,丧失之城完结了你月结稿费也不过四五千,一日两餐又是三四十的外卖,还住市中心的单人公寓,打游戏又氪金……你也够拼的。 仙贝:嗯。 圆圆:换一家奶茶? 仙贝:换过,都不好喝。 圆圆:这样吧,我帮你叫一周,这周停更,你调整下,把周远山被杀死那段剧情改掉。 仙贝:……不用…… 圆圆:别跟我客气,我现在就帮你叫,下周给我满意的稿子。 —— 下午,时隔半个月,“中意”再次接到了仙女士的单子。 吧台后面,听说这个消息的员工,居然雀跃地鼓起了掌。 惹得店里用下午茶的客人,侧目纷纷。 周青树笑着猜测,仙女一定是出去旅游了一定是这样! 陈灼但笑不语,一切不出他所料。 他的店,也许会缺原料少人手,但从不断的,就是回头客。 但他没想到的是,同一天晚上,他又偶遇了那位小“仙女士”。 就在在广场对面的沃尔玛。 因为她的装束实在太另类了,透着一股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裹起来最好连眼睛都盖上的不安全感。 她个子本来就不高,轻微的含胸站姿,让她更显娇小。 她低着头,帽檐几乎盖住整张脸。 小小的一只小姑娘,就站在货架前,对着一张纸条,小声嘀嘀咕咕,时不时觑一下货架。 像偷偷念咒的小女巫,那些了无生气的商品,随时都能跳起来并肩群舞。 陈灼不动声色打量她片刻,随便从货架上取了支牙膏丢进购物车。 就推上车,朝她走了过去。 “又见面了。”陈灼停在她身边,以最寻常的搭讪开场。 女孩睫毛扑扇了两下,眼珠子左瞥瞥,右瞄瞄,确定这边除了她真的没别人,才飞快把纸条攥回手心,警戒地抬眼。 —— 刚一对上,仙贝忙收回视线,有些发懵。 她大脑死机两秒。 然后重启。 系统更新…… 半丸子头…… 中午那个? 他怎么又出现了? 仙贝脑袋压得更低了,下巴快贴上锁骨。 她拎起脚边的购物篮,嗯,拾取物资和装备,随时准备大逃亡。 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不曾移开一寸:“来买日用品?” 掐着购物筐把手的指节开始发白,仙贝下意识缩起肩膀。 为什么和我说话? 别和我对话,我不知道怎么接。 第3节 求你了求你了,快走吧。 她不吱声,对方应该会觉得自讨没趣,就走了吧。 但一秒,两秒……一分钟,男人还是没动,好整以暇。 看不出是有足够耐心,还是饶有兴味,故意为之,为了逼出她反应。 任何长久的注视无异于扼喉,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汹涌袭来。 仙贝怎么也待不下去啦,唰得抓了只牙膏,丢篮子里,转身就跑。 这边,对,是,应该往这边走,不过还要买什么,我牙膏拿了吗?拿了吧。 可还没算好价格啊,只要买牙膏的对吧…… 要不要再买酸奶,收银台在哪? ……哎呀你别跟过来啊。 为什么那个人! 一直推着车,漫步在她一米开外? 好吓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不要追我啊,太可怕了,求你了啊啊啊啊。 怎么办?要求助保安?还是售货员? 可是要怎么和他们开口啊…… …… 看女孩无头苍蝇一般,迈着极快的小碎步,接连绕了好几个货架走道。 陈灼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恶趣味,要这样尾.行一个,“哑巴”小不点。 嗯……沉思,不能说尾.行,尾.行是痴汉大叔才会做的事。他只是顺路,顺路而已。 崩溃之际,仙贝决定,还是得靠自己。 她倏地停身,果然,男人也跟着顿足。 仙贝埋着头,咬咬牙,心一横:“你、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极低微的声音,几近于气声,还结结巴巴。 陈灼真没听清,眉头微皱:“你说什么?” “别跟……”依然很弱气,很艰辛。仙贝不再说话,拿出手机,打开短信狂,叩字: 不要跟着我, 删除。 拜托让我一个人走, 删除。 …… 陈灼高她许多,视力也不错,就见她小手握着个手机,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好半天,稍微抬高了一点点,颤颤巍巍竖起来给他看,头还是偏向一旁,半分不敢和他对视: 屏幕上,光标前, “请不要跟着我了……【跪下】” 仿佛都能听到那一声,绝望而恳切,膝盖扑通撞地的响动。 陈灼失笑,克制了一下笑意,正经回:“仙小姐,抱歉。我在“中意”工作,我知道你,每天叫我们家奶茶的老客人。这阵子你没订,大家都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我才过去看看。今晚只是巧遇。” 听见中意俩字,小女孩明显怔了一下。 然后,帽子下边的脑袋,小幅度狂摇,又点了点。 “你真的姓仙?”陈灼不由问,仙这个姓这个真的很少见。 继续点头。 “叫什么?” 气声重出江湖:“仙贝……” “嗯?” “仙贝……”还是含含糊糊。 头顶都是促销广播,陈灼上身前倾,很努力地辨别着她的回答。 第二遍,他大概听出来了,“仙贝?贝壳的贝?” 以点头应万变,小姑娘就是不说话,也不看他。 趁着男人没再抛出下一个话茬的空档,仙贝把手机揣回兜里,头也不回开遛。 陈灼没有再追,指端在推车扶手上,不自知地叩着。一个人站立良久,他才偏了头,自己也不懂地,挑唇笑了。 也是此刻,他视线一顿,停在左边货架,那一排陈列齐整的仙贝礼包上。 手臂一展,轻松够到两包,丢进车子里。 有些情绪的到来是没缘由的,比方说,今天突然想吃仙贝。 第三章 翌日,陈灼中午才来了店里。 所谓巡店,也不过是,下趟楼,转一圈。 前年直接买下的双层门面房,二百多平,一楼用作店面,二楼则是住所。 此时此刻,店里已经座无虚席。 刚进过道,就有喝茶的小姑娘和陈灼招手,嗲嗲叫他,陈老板。 陈灼一一回了笑。 他笑时相当迷人,会一丝不苟地望进她们眼底。 延展的纹路、清晰的卧蚕,总让女孩有种忽然置身世界中心的怦然心动感。 吧台后,几个穿灰白制服的服务生,正有条不紊地为客人调配着各色饮品。 陈灼越过他们,进了操作间。 他把购物袋里的一盒草莓取出来,倒进清洗池。 水流哗哗,周青树闻声,绕进来,见老板在专注地揉着草莓,扬眉:“要弄新品?” “嗯。”陈灼头也没抬。 “草莓味的?” 陈灼没回话,把一小簇洗净的草莓放进沥水篮,端至破壁机前。 鲜红香甜的果子碌碌滚进去,周青树跟在旁边,熟稔地往里添了点水: “草莓都快下季了,你现在整个草莓味?” “突然的灵感。”陈灼回,开了机器。 几秒轰轰声过去,周青树啧了下:“名字想好了?” “没。”陈灼去一旁冰柜,取出芝士隔水融着。 周青树手机在震。 他翻出来一看,瞪眼:“哎唷,咱们小仙女的单子又来了。” 陈灼回头:“小瑞呢?” 周青树:“出去送外卖了,马上该回来了吧。” 陈灼颔首:“你去弄杯原味三分糖,一会我出门,顺路带过去。” 周青树以为自己没听清:“仙女的单子?” “嗯。” “说真的,仙女好像我们店失而复得的前女友,得好好待着。”周青树感慨。 什么怪比方,陈灼敛目,把微稠的草莓汁往纸杯里倒:“去弄你的吧。” 周青树得令,掀帘回了外边吧台。 —— 为了改画稿,仙贝又熬了夜,醒来时已是十二点多。 摸出手机来到盥洗室,斜在杯子里的胖乎乎新牙膏真是让人充满安全感啊。 抹完脸,仙贝拿起洗脸池上唯一一瓶保湿水,到了点在手心。 刚要往脸上拍,有人叩门。 仙贝走回玄关,贴近猫眼觑了觑。 瞬间吓得缩回脑袋,眉心皱起,啊,怎么又是那个半丸子头…… 他怎么又来了? 仙贝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啃着指端,不敢开门。 靠在猫眼踌躇,只见门外的男人规规矩矩,长身玉立,一只手拎着什么。 等了一会,他拿出手机。 跟昨天一样。 突地,睡衣兜里的手机,叽叽哇哇唱起铃音。 第4节 仙贝惊了一跳,像小窃贼被捉个正着,她捉出手机,飞快把它掐断。 固体传声最快,也最清楚。 知悉女孩就和自己一门之隔,陈灼挑了挑嘴角,表明来意:“我送奶茶。” 记起她昨晚在超市的慌张样,他特意将口气放轻,也因此觉得,自己跟大灰狼似的,在演绎真人版的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原来……半丸子头是新外卖员吗…… 仙贝拧开门锁,小心翼翼把门板掖出一条缝…… 陈灼这边,能看到的场景,和小瑞描述过的如出一辙。 一只隐藏在宽袖子下方的,细溜溜的手臂,就这么探出来,完全不敢暴露其他部位。 面前的小手,白得近乎病态,是那种长年不见光的晃白。 怯生生的,好似碰一下就会吓得缩回去。 小蜗牛的触角,应该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灼把手里古朴别致的纸袋子交给那只不自在的小手。 重力关系,小女孩的手微微坠了下,随即五根手指捏紧了,一点点往门缝里挪。 陈灼津津有味瞧着这一系列,有趣的慢动作。 袋子的体积总归大一些,所以门也要多敞点,他也借此瞄到了这姑娘,一个小小的鼻头,尖细的下巴,还有只到颈侧的内扣黑短发。 她的眼睛,对视的一刹,仿佛丛林里受惊的麋鹿,咻得窜回了茫茫草木。 怎么会有这种小姑娘? 难怪他们店里的配送员,走遍千家万户,对她印象却是最深刻。 至于门里的仙贝…… 只觉得今天的袋子怎么比以前重了好多…… 她审查包装袋,发现一贯的奶茶旁边,怎么还多了一杯……粉红色的?送错了么? “看到了吗?”门还没关上,困惑之际,她听到了男人磁实的声音。 仙贝一愣,开口:“什么?” 只是一道微小气流,陈灼根本没听见,自顾自说:“我们店的新品,草莓奶盖,还没上市,提前给你喝喝看。” “……”仙贝又僵住了。 为什么突然多送一杯给她? 现在要怎么做? 是不是要感谢他? 怎么感激他才好? 躲在门里面道谢会不会特别没礼貌?估计他都不会听见吧……otz 可她现在没有全副武装完全不敢踏出去一步啊…… 门内半天没动静,陈灼习以为常,深感自己适应能力真强的同时,他打算道别: “我先走了。” 这时,“小触角”手臂倏得从门缝里探出来: “等、等一会。” 依旧那么,细声细气,但陈灼听见了,不再动,耐心等候。 她收回去,等了一分钟,“小触角”把一张纸送出来,陈灼接了去,垂眸。 白纸,上面用马克笔写着: “谢谢!” 后面配着一张速笔画的短发小女孩脸,表情是,gtlt。 陈灼展颜:“不用谢。” 稍作思忖,男人从挎包里取出一支水笔,在同一张纸上,疾书了一行字,塞回门缝。 仙贝双手接过去,仔细看,龙飞凤舞的: “明天我还会过来送奶茶,可以告诉我试喝之后的感想和建议么?写在纸上就好。” 笔尖轻擦纸页的声响,纸张再一次被递出来: “好” …… …… —— 到了楼下,陈灼长舒一口气。 那样的胆怯怕生,导致他心也跟着拎那,呼吸都不敢用力。 陈灼转着车钥匙往车库走,其实他对周青树撒了谎。 他今天过来送奶茶,并非顺路。 原因无他。 昨晚超市偶遇的那个,戴白色鸭舌帽的少女,他的灵感来源。 出于礼貌,他想第一个送过来给她尝鲜。 第四章 仙贝拎着那只袋子回到房间,把它搁到屏幕旁。 灰黄做旧的纸袋,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就两个古朴简练的字,中意。 仙贝小心拨出那杯草莓奶盖,握在手里,指腹微凉。 水红色的半透明液质里,能清楚看到晃动的草莓果肉。 厚厚的绵软奶盖,混出了大段的粉白,占据了杯身2/3的容量。 揭开杯封,丝丝甜香沁鼻,是糅进了乳味的三月呼吸。 看起来就很好喝…… 取出吸管——不得不说,中意的吸管,都会用纤长的纸袋别致地封着。 拆他家的外卖,像在拆一件礼物或者艺术品。 坐下身,把吸管戳进去,微稠鲜嫩的草莓果肉,又打起了旋儿。 仙贝很有仪式感地双手合十,内心感恩,谢谢,谢谢世间一切美味,以及它们的缔造者。 然后顷身上前,咻得吸了一口。 哇,好好喝啊…… 满口馥醇,还有分量超足的果粒…… 甜度也刚刚好…… 她不是那么嗜甜的人,所以奶茶通常只掺三分糖。 原以为下面只是草莓汁,却没想到里面添了清涩的绿茶,再配上杯口微咸的芝士,恰如其分地中和了果汁单一的甜味。 甘郁过后,回味幽长。 …… 花了半小时,专心致志品完一整杯,连奶盖都用吸管刮干净。 仙贝从抽屉里取出一张a4纸,拧开记号笔。 答应别人好好写评价,还是免费送她喝,怎么也得诚意满满。 前思后想,仙贝把字典翻出来,找出各种华美词藻,认真写下两百字表达对这杯饮料的喜爱。 收尾后,通读一遍,怎么看怎么官方和敷衍…… 她果然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啊…… 仙贝郁闷地瘫到桌上,沉思少刻,撅起脑袋,伸手够下书架上边的水彩…… —— 第二天中午,陈灼再次主动揽下小瑞的活儿。 目送老板的车绝尘而去,小瑞和周副店长并排而立,若有所思。 小瑞:“老板最近开始走深入群众路线了?” 周青树呵呵一笑:“是深入天庭路线吧。” 小瑞:“??哈?” 周青树眉头紧拧:“仙女很漂亮?” 小瑞摊手:“……我怎么知道,就看过她一只手,话都没说过一句。” 周青树连连肯首,了然脸:“果然啊,男人都对有神秘感的女孩感兴趣。” 小瑞:“啊???” 周青树勾住他肩膀:“你还小,不懂,再长高点就明白了。” 矮他一头的小瑞撂开此人手臂:“滚边儿去。” 一点出头,陈灼到了中景郡府,比指定时间还早十多分钟。 此刻,仙贝蹲在椅子上,还在绞尽脑汁和《奇邪》的剧情做斗争。 第5节 听见门铃,她周身一绷。 这声音,也响过好多回了,还是能惊到她。 想起是什么后,仙贝鼓嘴呼气,手忙脚乱啪啦啪啦翻着桌上的手绘本。 一会才从夹层里找到昨天那幅水彩,她把它抽出来,趿上拖鞋,小跑到门前。 凑近猫眼检查,诶,果然是他。 半丸子头先生今天没扎半丸子头哎,而是全部束到一块,露出了完整好看的颈项。 之所以好看,是因为他的喉结线条格外明晰。 她学过的男性构图里,这个部位的阴影处理,当是如此,甚至,他的还要更加鲜明。 再衬上同样显眼的颌骨…… 棱角长得太好点了吧,长发一点都不折损男人味。 思及此,仙贝提高手里的画纸,望了又望。 她很少画这个风格,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满意。 深吸一口气,仙贝扭开门把手,把门板推出她惯常接受范围以内的缝隙。 然后,慢悠悠……把纸张蹭了出去。 门外的陈灼,就挑眉瞧着—— 往自己这边,一厘厘冒头的白纸。 他抬臂想去接过来,结果纸身突地惊怯一紧。 好似再往前挪一寸,就有火舌要烧到自己一样。 下一刻,里面人又跟真的烫到手似的,松开了,纸被完全释放到陈灼手里。 陈灼摊平,敛目,微微一愣。 白纸之上,并非寥寥数语,也非扬洒大论,而是一幅画。 水彩画。 齐肩白发少女,身穿马卡龙粉的连衣蓬蓬裙,坎肩是薄荷绿。 圆头小皮鞋也是奶白色,发侧还卡着一只叶片模样的发夹。 她两手拎着一只草莓样小包在身前。头微微歪着,脸蛋有红晕,双眼弯成月牙。 这张画作下面,配了一行字: “非常感谢,草莓奶盖非常好喝。可我表达能力有限,只能为她画个拟人。” 陈灼勾唇,再一次仔细打量那幅画。 显然用了心,每一个成分,都被她用具体的服饰和颜色表达出来,浑然一体。 少女烂漫的笑容,也许就是这杯茶带来的口感吧。 对陈灼而言,有“好喝”两个字就足够。 还能得到这样的画作,纯属意料之外的惊喜。 陈灼直接拿出裤兜里的中性笔,写下,“画得很好,可以送给我吗?” 送回了门缝里。 仙贝接过去,看到上边的回复,焦灼忐忑的心,才悠悠坠回去。 唇角不自知地弯了弯,她当即回身,跑到书房随便拿了只笔,沿途就着桌子写字: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陈灼在外面,能清楚听见,小姑娘拖鞋鞋底,擦擦蹭地板的声响。 他会意一笑,再度瞄到门缝里,探头探脑的白纸。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戒备地试探,出来一半就停了,似乎在乖乖等陈灼拿过去。 他也收下,看清上面的字,男人又挑挑眉。 陈灼同样道了谢,刚要把纸送回去,他想了想,补了点东西。 再回仙贝手里的时候,她险些噗嗤出声。 他在学昨天的她诶,“谢谢”后面,还有个简笔画笑脸。 就是…… 画工有点烂…… 本人的五官明明那么硬朗,愣是把自己画成了丁老头风格。 丑萌丑萌的。 这时,门外的男人说话了:“你今天奶茶还没拿。” “……”喔,对,还有奶茶,仙贝在心里默默应着。 得把画还回去,她突然好奇男人的身份。 搬到这里后,还是第一次和非编辑以外的人,说上这么多这么久的话呢。 莫非真是送奶茶的小哥哥换人了? 心里的疑惑呼之欲出,仙贝试图张口,就是问不出声。 太难了…… 只好,继续在那张纸上问:“以后都是你送奶茶吗?” 把画儿还回去,她一如往常,匿在门后接过今天的外卖。 外面,男人取过了画,再没有回应。 应该结束了吧。 他拿到了画,她有了奶茶。 他说完谢谢,今天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样应该没错吧? 她是不是应该关上门? 仙贝虚靠在门板后边,抓头,有些无措。 纸上的问题他看到了吗? 她这么问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这样是不是有点故意套近乎的嫌疑? 完蛋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对他图谋不轨? 啊啊啊好奇心果然会杀死猫……tat 楼道好安静。 忽然,她听见了他折纸的轻响,一道,两道,窸窸窣窣。 “我先走了。”外面的人说,语气平和。 还好,还好,他应该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也没介意。 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动,快让仙贝散架到地上。 她不知道给谁看的,点了两下头,肩挨着门,磨蹭蹭想抵上。 下一刻,一只手带住了随时要喀嚓锁上的把手! 突如其来的反向力道,惊得仙贝差点跳出一米开外。 然后,她听见门外的男人,沉下声,在问:“你希望以后都是我送吗?” 过电一般的嗓音…… 从门板那边导过来的…… …… …… 什、什么? 血往大脑涌,仙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第五章 五分钟后。 仙贝趿着拖鞋走回房间,而后扑通一下,瘫回椅子。 望向已经待机黑屏的显示器,仙贝拧紧了眉心,有些难过,也有些懊悔。 她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过分了? 脸烫到极点的瞬间,她下意识拼命把门板往回推,就那么…… 关、关上了…… 哐一下,速度之快,能叫人感受到空气里一阵风。 仙贝耷下眼皮,摊开手掌,绝望脸。 :-(…… 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 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生气…… 反正在她不假思索关上门之后,外面丁点动静都没有了。 第6节 许久,等到颊边燥热退却,她才贴近猫眼,偷偷摸摸朝外看。 楼道里,空空如也,仿佛未曾有人来过。 思及此,仙贝抓了抓头毛。 没办法,完全没办法,她好害怕这类问题。 一旦给出认可,等于递给了旁人通行牌,也意味着即将耗费自己往后的期待。 就像…… 就像要建立一段关系,这段关系背后,一定有着庞大的,复杂的,麻烦的,细密的,许许多多,都需要她应付的东西。 一脚踏入未知的森林,前路是繁花还是沼地? 完全不敢细想。 可是,先提的人明明是她吧。 所以,她为什么要问出口啊。 她的反应,前后完全不搭呀。 那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精分? 怎么办? 仙贝急得眼圈泛红,心像丢进了柠檬水,酸酸的。 她前思后想,只能找到一个人求助。 仙贝划亮屏幕,拉下扣扣,找到编辑圆圆。 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打字可比面对面说话要容易得多。 仙贝:圆圆,在吗…… 圆圆:讲。 仙贝:我好像做错事了…… 圆圆:是不是肝了一天阴阳师没修一幅稿? 仙贝:……不是…… 圆圆:那是?我暂时想不出更严重的错误。 于是,仙贝整理了接近十分钟的措辞,删删改改。 才一五一十的,把中午的事,和圆圆说了个清楚。 最后以一句“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帮帮忙tat”收尾。 圆圆:我他摸都快等睡着了。 圆圆:你等等,我看看。 仙贝:好。 仙贝这时才松一口气,左手不自觉捏拳,抵了抵右手掌心。 湿濡濡的,全是汗。 仙贝一惊,伸手抽张纸巾,使劲搓干,再去摸鼠标。 ……鼠标上也滑漉漉的,肯定是沾了手心汗…… 脸又莫名一热,仙贝再抽出一张,轻轻擦拭着鼠标…… 屏幕上。 圆圆已经回了一条消息,她的重点偏出银河系—— “送奶茶的长得帅吗?” 仙贝:…… 仙贝:为什么要这样问? 圆圆:这决定了我后面如何回答你。 仙贝思忖片刻:很有气质,很温柔吧,和普通人不一样。 圆圆:你能直接说帅或不帅吗? 仙贝一指禅,慢悠悠叩字:帅的吧…… 发出去后,她飞快地左看看,右瞄瞄,好像当事人就站在她身边,这个回答也能被他瞅见一般,微妙而羞耻。 圆圆:那我直说了啊,你是过分了。 圆圆:人家送你免费的饮料,让你测评,你画了拟人反馈,这边都没问题。 圆圆:但你后来问人家以后是不是都是他送,有点那种…… “对他表达好感的意思,能懂吗?” “以后都是你送吗=好希望以后都是你送。”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得仙贝有点恍惚。 圆圆的消息还在汩汩不断往外冒。 “如果根本不想对方送,你连问都不愿意问。” “你只会在心里不耐烦地吐槽,以后不会都是他送吧。” 原来如此吗? 电脑屏幕大概成了暖气片,仙贝整张脸暖烘烘的,一眨不眨盯着与编辑的对话框: “这是好事啊,你有想结交的人了。” 圆圆还在发表长篇大论: “但你下一刻就关上了门??” “不过还有补救的机会,那就是主动道歉。” “他给你送外卖,你应该有联系方式的吧。发条短信,和他真诚地道歉。”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推回来……” “我觉得他可能是害羞,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想来。” “你看他对你多有耐心啊,谁愿意跟一个明明可以说话的人隔着门写字交流,很奇怪好吧,你当初中生上课传纸条?” “对了,他多大?” 轮到她说话了么? 仙贝慌慌张张摸到数字键:30多吧…… 想了想,添了三个字:看上去。 回车。 圆圆超诧异: “这么老!” “我还当是什么年轻貌美外卖小哥哥,原来是老大叔?” 仙贝抿了抿唇,不吱声。 “那绝对不是害羞。” 仙贝心里小声问,那是什么。 “故意调戏你啊!!!”圆圆接连用三个感叹号表达情绪。 —— 当晚,陈灼洗完澡,搓了会湿漉漉的头发,直接把浴巾搭在了头上。 刚要打开门,走出盥洗室,男人手一停,敛目,扫了眼握着的门把。 想起中午,他也这样抵过有些相似的把手。 因为恶趣味作祟,以及一些,自己也无法完全明晰的冲动。 跟那晚在超市一样。 咣啷吃了个闭门羹,也是咎由自取吧。 陈灼自哂,轻笑了一声。 结束回忆,陈灼走回卧室。 他捞起书桌的手机,按亮,看到一条短信提醒。 点开来,陈灼稍稍一愣,发件人是“仙女士”。 内容不长,三段式,一眼便可瞧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样关门的,非常抱歉【跪” 忍俊不禁,陈灼把那条短信复看一遍,唇畔弧度越发上扬。 他把脑袋上的浴巾一把扯了,垂手,暗自长叹一口气。 陈灼啊陈灼,这才几天,你让你的小客人小上帝给你跪多少回了。 男人随手把浴巾搭在原木椅背,停到了窗边。 帘幕后,是广场灯火,流光溢彩。 沉吟数秒,陈灼抬手,直接按开短信回复栏。 —— 同一时刻,仙贝双手夹着手机。 焦灼不定地在房间打转,一圈,一圈,又一圈。 她在竞赛,心脏是强有力的对手。 第7节 看是它跳得快,还是她走得快。 手抵到唇边,门牙磕着指关节,会有轻微痛意,似乎这样才能缓解紧张。 不到二十字的短信,光动动拇指,摁下发送这个流程,都耗掉了仙贝半个钟头的心力。 真是伟大的决定。 很快,拜佛似的支着的手机,震了起来。 是短消息提醒! 仙贝如释重负般,趴回桌面。 啊啊啊啊。 蹭了会手臂发泄情绪,她才侧过头,屏息点开那条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 “对不起。” 欸? 仙贝怔住,睁大了眼。 下意识掀眼皮瞥瞥右上角,说对不起的是她吧,难道不是应该回“没关系”么…… 不不,仙贝立刻否定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原谅她,不原谅也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的…… 手机突然又震了,惊得仙贝差点脱手。 “吓到你了?” 什么? 是指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他刚刚没来由的道歉? 背后又得渗汗了,完全摸不懂啊,现在问圆圆还来得及吗? 可她好像已经下班了吧。 但下一刻,跟着跳出来的短信,学习了她致歉的口吻,也给了她明确的回答: “非常抱歉,我故意那么问,是因为明天还想见你。” 第六章 还还还还、还想见她? 仙贝心跳猛然加剧,轰咚轰咚的,震得耳膜颤动。 脑袋发懵,仙贝急促眨着眼,把这三条短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毕业后,龟缩在屋子里这么久,从没有过人主动说过要来见她,想来见她。 因为和她沟通太费劲了,半天敲不出一个字,出了声也是微如蚊音。 用圆圆的话说,迫于工作需要,上门签一次合同,跟渡劫无多大差异。 所以…… 好难…… 她要怎么回复他? 他说了对不起,她要说没关系吗? 他说了想见她,她要说我也是吗? 同意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他每天都会过来? 如果,如果他对写字沟通的方式不排斥的话,她还有可以…… 和他好好讲话…… 可月底就要退房…… 也不知道会换哪里住,还喝不喝得上中意的奶茶…… 突然有一天,她又不订了,消失得无隐无踪。 还是真的搬家…… 对方第一次来找自己,就是因为半个月没订的关系…… 他再来这里,岂不是要失望扑空,还会觉得……受到了……欺骗? 而且自己不再喝他们家奶茶的话…… 就不是比较重要的客人了吧…… 对他而言,她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似乎没有了诶。 …… 仙贝思虑万千,心慌慌,一团乱。 一点如何回短信的头绪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多无法预料的情况? 好揪心啊…… 要不……完全切断后续发展吧。 想到这里,仙贝握紧手机,切出去,找到圆圆的联系方式。 敲字:明天不要…… 删光。 “我明天不喝奶茶,你不用帮我订……” 仙贝耷下脖子,怎么也发不出去。 这样好像在逃避问题,拿别人当挡箭牌。 好累。 仙贝关掉和编辑的聊天框,回到短信栏。 她觉得有必要告诉对面真实情况。 “我可能,” 白到几乎发透的手指,顿了顿: “不会订很久的奶茶,因为一些原因。” 眯紧眼,一手半掩着脸,不敢看的,按下发送。 发出去了! 发出去了天啊啊!! 仙贝飞快蹬了下桌角,让万向轮转椅载上自己,骨碌碌窜到书桌八丈开外。 也是为了远离,桌上的手机…… 可,眨眼功夫,仙贝看见那屏幕闪了。 她微微讶然,他回好快。 迟疑片刻,后脚跟着地发力。 仙贝一点一点把自己携同椅子,往回挪,归位。 重新捧起手机,在她以为男人会问具体原因的时候—— 他只发来一句: “明天还订吗?” 仙贝愣了愣,回:“订的。” 圆圆说给她订一周的。 “那明天见,早点休息。” 仙贝撑头,对他出乎意料的反应还有点儿发晕,慢慢敲了个“好……”回过去。 打字的同时,她也在心里,小心细气地应了一声。 —— 陈灼这么问不是没原因的。 比起简单直接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什么不订”,这种拐弯抹角的试探方式,能更有效地套出他想要的答案。 在明确表示过明天仍想见面的意图后,小姑娘依然允许他过去送奶茶。 那么,那些无法再长期下单的难言之隐里,想来一定不包括自己。 如此一来,陈灼放下了心。 吹干头发的男人,垫高靠枕,倚回床头。 拿起身畔书,心不在焉翻阅几页。 陈灼重新把手机拿起来,找到通讯录里的“仙女士”,点开详细资料。 思忖少晌,他删掉了原来的备注。 光标闪动几秒,三个迥异的新名字占据这里: 小扇贝。 喜欢关着门的,小扇贝。 —— 第8节 翌日。 熬夜狂魔·贝,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很听话地在十一点前就入睡,所以起得挺早。 拥有上午,意味着可以多出时间做许多事情。 她索性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足足整理出三袋没用的东西…… 真能堆…… 仓鼠过冬么…… 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仙贝把它们一一挪到门口。 慢悠悠走到窗帘后面,仙贝揭开一条缝,往外觑了眼。 天不好,仿佛罩了层蒙灰的纱窗。 啊,是阴天。 赞美阴天,歌颂雨季,为黑夜写诗。 仙贝心情愉快地走回玄关,换好鞋,感觉到手机在震。 点开看,是圆圆的信息:公司组织春游,急事电联。 可能是给……负责的画手群发? 回了个好,将手机揣回兜里,仙贝把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兜帽罩到头顶。 先在猫眼查探一番,再把门抵开一条缝,侧耳聆听,辨别楼道此刻一定不会有人经过。 确认完毕,仙贝才把门敞大一些,走了出去。 而后转过身,弯腰把今日目标任务——垃圾袋,一个接一个,往外转移。 她的成名作,《丧失之城》的早期剧情当中,有几个分镜,和此刻的她如出一辙。 被丧尸围城的男主人公,偶尔出趟门,采办生活物资,就是这个样子,全程高度戒备。 只能说,艺术来源生活。 把第三袋垃圾拖出来,仙贝长吁一口气,拍拍手,起身掏钥匙。 钥匙串上,铃铛挂件清脆敲着。 刚要锁门,仙贝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清晰的,两个字。 “仙贝。” 谁?! 如同一只冰手搭住后颈,仙贝瞬间身体僵硬。 能嗅到那人的气息在接近。 他身上有点香甜熟悉,是奶茶? 长期浸淫在某个环境里,一定才能遗留这样的气味…… 果然,下一刻,男人再度开口,“你要出门?” 他的嗓音,仙贝自然记得,嗳,怎么是他? 他今天怎、怎么来这么早? 仙贝钉在原地,在心里拍头。 是因为圆圆要春游吗,所以她提早就订了……? 仙贝快速蜷下脖子,佝起上身,摆出设防的姿态。 废了好大功夫,仙贝才硬生生逼迫自己回过身,但目光确实不敢和来人有分毫接触。 埋着脸,仙贝点了几下头。 许是留意到地上的东西,男人问:“要下楼倒垃圾么?” 仙贝继续点头。手不知往哪里摆,最后只能藏进衣兜里。 男人笑意鲜明,在调侃:“今天订这么早,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早点见上面,还特地出来接我。” 耳根好烫,脸一定也红透,仙贝把头坑得更深、更低。 陈灼敛目,观察着女孩子恨不能把它凿进胸口的小脑袋。 她肩膀都缩在一块,周身铸起无形的盾牌。 陈灼望她许久,不知为何,那份笑,就褪不掉。 他不禁问出口:“不是见面么,就让我看一个后脑勺?” 他站得是近的,声线低沉,挟裹着那份浑然天成的笑意。 听得仙贝头皮发麻,脚趾都要蜷起来。整个人也因此不知所措,攒簇得更紧。 心脏猛撞着胸腔,躲在小小兜帽之下的两只黑眼珠,也四处乱窜,不知该去向何地。 下一秒,仙贝视线一僵。 因为,男人突然蹲低了身体! 而后抬眼望向她,眉头锁起,认真打量过来。 目光交汇几秒,他才勾起嘴角,眼尾也弯出了笑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懵的仙贝这才反应过来! 被看到了!!! 脸爆红,滚油锅。 可他已经起身,风轻云淡,回归站姿。 垂眸看向头顶只及自己胸口的小姑娘的……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动的后脑勺,仍是想笑。 紧接着,仙贝听见他,居高临下,却分外正式的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叫陈灼,耳东陈,灼烧的灼。” 第七章 血液翻涌,仙贝大脑嗡嗡作响,几乎没听清他的话。 但她隐约捕捉到了重点,他的名字,陈灼。 仙贝没吱声,脸上烫人的温度却是始终下不去。 女孩的缄默不言在意料之内,陈灼收了收唇角,话里笑意不减:“长这么可爱,为什么老藏起来?” 可、可爱?!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她?是夸奖吗? 可能只是客气吧…… 主要是,她……一点都不可爱,圆圆都说她是怪胎。 仙贝下意识抬手,想要蒙住脸。 两秒后,悬空一顿。好像没必要了……他现在也看不到吧。 于是,小臂又垂回身侧,耷着脑门,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陈灼观察着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动作,过后才把纸袋递过去:“你奶茶。” 仙贝缓慢地点了下头,探出双手。 她上衣的袖子极长,伸来的时候,袖口盖住了大半只手,只露出白嫩指头的第一个关节,和圆圆小小、什么都不涂的指甲盖。 陈灼往前送了几厘,女孩便用双手夹住那纸袋…… 再小心把纸袋圈回自己身前…… 像把什么小爱宠搂进了怀里…… 最后送进了屋内再踱回门口…… 全程,她都没抬一次眼。 大帽衫下边的视线,可能始终保持80度角倾斜,使劲儿盯鞋尖。 陈灼极轻一笑:“你进去吧,我帮你把垃圾带下楼。” 仙贝愣了下,反应过来惊慌失措,不,不用啊。 麻烦别人她会浑身难受,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只想一个人做完。 可男人已经躬身把地上三大袋垃圾拎到手里,直起腰时,他已是道别口气:“走了。” 他视线一直停留在从她漏在帽缘外边的刘海发尾上。 啊! 不是啊,我真的不需要你帮忙…… 我自己可以完成的…… 实在不想欠别人什么…… 纵使心里许多话要冲破喉咙,仙贝还是无法脱口而出。 无形的东西鲠在那里,几番启齿都是费力徒劳。 磕着眼皮,眼见着男人的鞋尖俨然转成后跟,仙贝心一急,伸手拽住他衣摆! 与其说拽,倒不如说揪。 因为陈灼穿着立领白衬衫,衣摆被卡在裤腰里,所以…… 第9节 只能揪住那一块的衣料。 陈灼自然察觉到了这份微小的阻力,停步回身。 仙贝飞速收手,藏进袖子。耳垂如血滴。 卯足了劲也说不出话,生怕耽搁人家时间,仙贝心里越发紧张和焦急。 只能把手揣兜里,捞啊捞,捞了半天终于拿出手机,埋头慌张打字。 “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 仙贝竖起来给男人看。 陈灼定睛瞄了眼,说:“不要紧,我顺路。” 女孩手收回去,继续噼噼啪啪:“谢谢……我还是想自己来。” 小身板,还挺犟。 陈灼莞尔,不再勉强,还回去一袋。 仙贝放下心,接过去,很乖地立在原处等第二袋,第三袋。 不料男人让开了身,同她说:“走吧,一起下去。” 仙贝:“……”欸?不全部还给她吗? “走啊。”陈灼在催促。 仙贝最怕这样的语气,只得被迫动起来,关上门。 一双小鞋子迈出去两步,仙贝越想越不对头,在台阶前驻足。 陈灼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仙贝一言不发,只是小幅度急促地扬了扬左手,应该是示意他先走。 事实的确如此。 仙贝不喜欢走路时,背后有视线存在。 像是有锐器在脊椎骨上碾摩,超难受…… 陈灼挑了挑眉,过滤掉那些不解,率先下台阶。 仙贝这才找回呼吸的余地,静悄悄偷嗅了两口空气,跟上前去。 一前一后,一下一上, 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一个身姿挺拔,一个肩膀微蜷, 就在一道接一道的斜面,安静徐行。 楼道窗户,有白茫茫的光透进来,颇显安谧。 仙贝喜欢这样的气氛,刚开始暴.乱的心境,也慢慢得到平息。 她咬咬下唇,忍不住掀高眼帘,无声望向跟前的男人…… 他背脊宽阔,腰线劲窄,一双长腿信步而行,好不自在。 和她恰恰相反呢。她自己总是束手束脚,好像身边有一圈用来关押她的结界,动作一大,就会被封印刺疼。 他两边手里…… 都是她的垃圾袋…… 仙贝小脸又升温泛红。 也是此刻,前面的男人忽然回头,下巴微扬。 他在下,她在上,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他的目光。 不,应该是他…… 无意抓到她在偷窥的举动,以及看透她的窘态了吧?!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仙贝瞬间扯回视线,心跳狂乱,背部汗涔涔。 陈灼头转回去,没露出过多的神情,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至于仙贝,眼观鼻,惴惴不安跟着走。 快到一楼楼道口,男人忽然掉头问:“刚才算我们第二次见面吗?” 他在笑,拿腔偏偏又很诚恳,随意里有认真,轻佻中不失尊重。 仙贝心像被哐啷猛敲一下,整个人蒙圈两秒,就听见他不慌不忙添了一句。 一句能在一秒内让她从头红到脚的话: “下楼看路,别看我。” —— 之后三天,都是陈灼过来送奶茶。 他会和她聊上几句,即使总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口头回应。 可男人耐心惊人,两人偶尔晚上也会互通几句短信,仿佛真成了关系不错的好友。 仙贝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和她相处从来不会露出排斥疲惫态度的人。 —— 周四,夜。 仙贝坐在电脑桌前,握着感压笔,在板子上熟练地滑动着。 面前白色屏幕上,一个跃至半空的人形线稿也逐渐勾勒具体。 越画越闷,左手撑腮,仙贝搁下笔,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出其中一条信息。 房东的短消息,说明天有租房意向的客人要来看房,让她把屋里收拾收拾。 迁窝一事迫在眉睫,可仙贝毫无进展,还没找好新住所。 当初能顺利租到这间市中心的单身公寓,还是圆圆帮她照顾联系的,所以她很感激。 但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实在复旦不了每个月高额的房租了。 仙贝查了下自己银.行卡余额,瞬间倒头长叹: 估计得搬到偏远郊区了…… 那地方离奶茶的天堂一定很遥远_(:3」∠)_…… 估计也很难见到那……唔,陈灼…………啦? 莫名面热,只是悄咪咪在心底直呼其名,为什么她也会这样不好意思呢? 难道这名字带火? 想了想,还真带火…… 哎哎哎哎。 闹心许久,仙贝才重新握起感压笔。 这时,一旁的手机,震了两下。 仙贝抓过来一看,见来信人是陈灼,她立马正襟危坐,如将要诵读经文般点开他的消息。 “我明天有事,不能给你送奶茶,会有另外的人过去。” 仙贝眉尾下垂,掩饰不住的失望…… 但还是乖顺听话地敲了个“好”,回过去。 有事嘛,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工作,生活。 要理解,要理解,仙贝不断劝慰自己,宽自己的心。 猛地,她想起明天是编辑给她订奶茶的最后一天。 后天中意再次接不到她的订单,且她下礼拜要搬走,岂不是又跟之前一样,突然消失杳无音信? 所以,应该跟陈灼提前道别一下吧? 仙贝蹙眉深思,打字: “有两件事想告诉你,我快搬走了,奶茶应该也定不了了。” 发送? 呜……发送。 对面回得很快:“告别?” 仙贝撇了撇嘴:“嗯……得说再见。” 陈灼:“你要回天庭了?” 仙贝一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什么?” 陈灼:“你说的好像你要去的地方没信号。” 仙贝:“……没有。” “真没信号?” “不是。” 陈灼:“那就没问题。” 仙贝还是不大明白:“嗯?” 陈灼没有直接答,只说:“我要和你说再见吗?” 仙贝心揪着:“不用你说……只是我自己想讲一下,讲完就好了……” 陈灼:“嗯。” 第10节 仙贝鼻尖发酸,忍不住揉了揉左眼:“那……晚安,再见。” 那边男人依然不改先前回短信的速度: “再 见”。 仙贝眉心再一次拧紧。 诶?为什么“再见”两个字中间要放个超长的空格,表示郑重吗? 第八章 一周后,仙贝收拾行囊,搬去了圆圆那里。 一时半刻房源难寻,编辑担心她在横尸马路,暂时把她接来了自己的二室居。 之前几天,有奶茶加持,仙贝顺利修好了周远山的剧情,起死回生,将他从一个苟延残喘将领便当的局面中拯救出来,为他加了条新线。 圆圆大为满意,来接仙贝那天,还振振有词:“你不改我就不让你住我那了知道吗?” 女孩子拖着拉杆箱,背着双肩包,头戴鸭舌帽,一声不吭走在她旁边。 心里默默感谢和嘀咕,以后催稿你可就方便了…… 等把大包小包提到圆圆家,仙贝大吃一惊。 不是因为初来乍到,相反,这是她第二次借住。 一年多之前,刚到宁市,圆圆作为她的责编,也收留过仙贝一趟。 圆圆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从那时起,她就深谙仙贝异于常人的个性,因此工作生活上也对她多加照顾了几分。 此次仙贝讶异的原因,是看到玄关处站了个年轻男人。 个子高挑,面庞秀气。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青年对她分外客气,热情地为她们拿拖鞋: “请进,请进。” 视线一对上,仙贝就超快低头,把双眼藏回帽檐的阴影里。 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生人…… 让她大气都不敢出。 “我男朋友,”圆圆介绍,一面把她往门内推:“现在跟我住一起。” 仙贝在帽檐下:“……………………”她都不知道。 “这是仙贝。”圆圆在她肩上轻拍一把。 “仙贝太太,你好,我是您的粉丝!”年轻男人故意点头哈腰笑嘻嘻:“我在追奇邪哦。” 往地毯上蹭后跟,要脱鞋的仙贝顿住:完蛋,要怎么回应? 谢、谢? 女孩子唇瓣动了两下,她说了,但没人听见。 圆圆男友没留意,也不打算住口:“原来仙贝太太是萌妹子啊……” 他挠挠脸颊,实在无法将她和那粗狂的画风联系起来:“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男画手哈哈哈哈哈。” 仙贝眉间一紧,莫不是她的长相……让读者失望了? “行了吧你。”视野中,圆圆趿上自己那双拖鞋。 她似乎给了她男友一拳:“少在这浪兮兮,给你太太切水果去。” 男友一惊一乍跳了下:“你要吃水果啊?” 圆圆:“我是说你仙贝太太。” 男友:“别瞎说啊我的太太只有圆女士一位。” 圆圆笑出声:“嗤,还不快去!” …… 见话茬远离自己,仙贝身上一轻。偷偷听着他俩逗趣打闹,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随即闷闷羡慕,她什么时候才能这样跟别人毫无障碍地沟通互动呀…… —— 在这住了几天,仙贝找房的愿望更加迫切。 三个人,一对妙语连珠的小情人,一只闷不吱声的单身狗,还是女孩子,到底不方便。 尤其圆圆这男友…… 他比圆圆小四岁,还是在校生。 性格过于开朗,且有些小痞子的坏气。 平素行事,也不拘小节。 仙贝保持往日作风,通常都一个人待自己卧室,关上门,完全封闭,涂涂画画。 偶尔出来,也只是去卫生间或者去厨房倒水。 几次,都刚巧撞见从洗手间出来的圆圆男友,他光着上身,还笑着同她打招呼…… 或者看到俩人坐沙发上,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接吻亲热…… 仙贝脸蛋爆热,掉头就走。 回到房间,橘色小灯下。 仙贝想要尽快搬走的念头,与日俱增。 她打开找房软件,继续搜罗那些出租信息。 不是没努力,只是打电话和人沟通相当困难。 有时她支支吾吾好半天都没说到重点,对面已经骂了一句“神经病啊”就挂断电话。 仙贝很是苦恼。 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群居生活(?)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可她又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迈出房门一步…… 思及此,仙贝抬起双手,拍拍两边脸颊。 打起精神来啊仙贝! 在心底小声叹气,存下几个房东联系方式。 仙贝切回通讯录,瞄到了陈灼的名字。 她那最后一杯奶茶,果然不是他来送的,丁点的小期待也瞬间落空。 自打搬走后,仙贝不好意思再联系他。 陈灼会给她发消息,她简单回两句,再无下文。 仙贝打开外卖app,「中意」还排在最上面,4.4km,40分钟。 也许再过几天,这个距离会加大,又或者,她再点进去,软件只会冰冷地提醒她一句,已超出配送范围…… 最容易改变人际关系的,除了时间,还有距离,更何况两人的世界还千差万别。 再有交集也是很困难的事情了吧…… 以后还能再见到他么…… 仙贝按灭手机,看向窗外,深深长夜,一望无际。 —— 这种扫雷一般的不适处境,持续到第十天时。 圆圆突然破门而入,冲进她房间,拽起床上仙贝,使劲摇醒她: “我男朋友给你找了个好住处!” 仙贝揉揉眼:“啊……?” 圆圆停下动作:“好地方,你绝对满意。” 仙贝眨眨眼:“什么?” 圆圆打了个响指:“他说是他朋友房子,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因为这朋友本来不出租的,就试探性问了下,说了下你情况,他居然同意了。” 仙贝:“??” 圆圆掐着她肩,仿佛在为她开心:“就在你以前公寓附近!市中心!奶茶集中营!房租郊区标准!是不是天上掉馅饼,你说!” 仙贝还是懵懵的。 不等她慢慢消化了,圆圆放手:“你收拾下,明天就搬。” —— 也没看房,更无沟通,就这么被转手出去了?? 仙贝打包好东西,搭膝坐在房里耐心等待。 只是……仍旧云里雾里,昏头昏脑。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安排好,推着朝前走了。 因为是工作日,圆圆去漫画社上班。 临近中午时,圆圆男友回来,一开门直奔仙贝房间,帮她提行李。 仙贝赶紧摸到床头柜的鸭舌帽,戴上。 第11节 唔,刘海好像长长了…… 被压下来之后,有点扎眼睛。 仙贝稍微往上捋到了点,如往常垂着脑袋,手塞回衣兜,跟着圆圆男友下楼。 男生在前面喋喋不休:“你放心,我朋友人很好,说你行李多,他就过来接了。圆圆把你的事交托给我,我绝壁要尽心尽职办好对吧……” 一前一后,走出楼道,一辆路虎停在那里。 日光刺目,仙贝缩缩下巴,尽可能让自己大半张脸都躲进帽檐里。 嘭,是车门被带上的声音。 圆圆男友把行李箱放到仙贝腿边,刚要去握拉杆—— 一只手已经快她一步,搭在那里。 那只手骨掌分明,手背横亘的青筋充溢着男人味。 男房东?! 诧异的一瞬,她突然听到,他叫出她的名字: “仙贝。” 久违而熟悉。 诶? 诶诶?! 仙贝怔住,下意识掀眼。 ! 极快的一眼,却已确定一切。 这张脸,刻画般印在她思绪里。她曾落寞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得他。 “你们认识啊?!啊?”这回轮到圆圆男友在一旁惊讶不已:“你本来就知道是她?!” 脑袋上方,是男人极轻一声笑,似乎不可置否。 天天天天天啊…… 仙贝鸡皮疙瘩集体起立。 怎么办? 是做梦? 不对,为什么要说做梦啊,她在瞎想什么?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会是他? 仙贝手指头都蜷起来,无所适从地死掐着掌心肉。 心跳太快,震耳欲聋。 饶是如此,她还是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他用那低微而喑沉,仿佛刻意只让两人听见,并夹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问她: “没忘掉我吧?嗯?” 第九章 能以这样的方式再碰面,陈灼也是始料未及的。 他知道小姑娘要搬家,但前阵子去了趟香港。一个餐饮交流学习,好几天,让他无暇顾及许多事情。 看到微信群里有关“仙女二次失踪”的讨论,他知道仙贝已经搬走。 至于搬去了哪,他打算回来再问。只要她尚在人间,他都能找到她。 之前那句“再见”,也不过是直男的迷之自信罢了。 但,生活就是这样,偏好出其不意。 每周四,陈灼都会去一趟击剑俱乐部。 他业余爱好不多,重剑算一个。 陈灼练了好多年,在俱乐部里名气响当当,和他交锋的学员几乎没有赢过他的。 能与他抗衡的,是社里的吉祥物(自己命名),姜自豪。 男孩比他小十多岁,家境优渥,高一时被父母带来,说想学击剑。 他当时身高就有186,手长脚长,所以教练推荐了重剑。 初生牛犊不怕虎,姜自豪才会了些皮毛,就有事没事找陈灼约战,切磋。 刚开始,自然被陈元老虐得直不起腰,被同期学员笑。 但他进步神速,尤其这两年,陈灼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灵活度,反应速度,确实都比不上年轻人了。 一招一式,酣畅淋漓过后,两人脱掉面罩,坐到场边长凳休息。 姜自豪拧了瓶水递给他,喘着气问:“你谈对象了嘛?” 陈灼呷了口水:“没啊。” 姜自豪诧异:“还没啊?也就是说……” 他转转眼珠,像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还一个人住?你那店二楼一百七十多平的地方,你一个人住着不嫌空旷?” 陈灼淡着声:“怎么,你要搬来和我住?” 姜自豪摇手:“喂喂喂,别多想啊,我很直的。现在跟我女朋友同居呢,别提多爽了,我爸妈还以为我住校,哈哈。” 他挠挠头:“其实嘛,就是我女友的一个朋友急着租房。” 陈灼:“我不租。” 姜自豪:“我知道你不租,我就问问,主要她那朋友,有点特别,她是我特喜欢的一个漫画家,然后吧,我女朋友居然是她编辑,我也是上个礼拜才知道,你说巧不巧?” 男孩搓搓被汗打湿的刘海:“我一直以为是个男画手,没想到居然是个妹子,而且特害羞……啧,也不是害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和她说话很费劲,很想死。就这性格,找房得多困难啊,结果我女友生怕她过得不好,找房标准还订得要求特高,房租不能高,地方不能偏,奶茶店还得多。因为这妹子喜欢喝奶茶,是不是这些搞创作的人都有点怪癖啊?” 一个名字在心里对号入座,陈灼不禁蹙眉。 “奶茶——我立马想到你了,”姜自豪又摆出苦恼之色:“除了你那,你附近奶茶店不也挺多吗,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房子,物美价廉。要是能住你那最好了,你是熟人啊,正人君子,我们放心。这妹子虽然不爱说话吧,但也好在不爱说话,整天闷房里,绝对打扰不到你一丝一毫。我是真的急啊,她天天待我们那,她不方便,我们也不方便。” 眉心舒展。为了确认事实是否如心中所猜,陈灼不露声色问:“能看看她漫画吗?” 姜自豪:“你也看漫画?” “嗯,看看。” 姜自豪翻出手机,打开原光社旗下的漫心app,调出一部正在连载的高人气奇幻条漫作品。 作品的名字叫《奇邪》, 而绘制那一栏…… 一个熟悉的名字,跃然其后。 …… —— 从俱乐部出来,外面已是万家灯火,霓虹闪烁。 取车的路上,陈灼自己都不可置信地笑了。 怎么会有这种缘分? 迎着夜风,男人呵了口气,小姑娘啊,都不给自己另外起个笔名,究竟是傻的还是懒的? —— 没两天,陈灼和姜自豪碰面。 一到楼前,副驾的男孩就迫不及待下车,急吼吼地嚷着,我上楼去接她,你就在这等! 陈灼提前降下了车窗,下意识的动作,他也不明其因。 也许是为了让风和光淌进来,平息稍显焦躁的心情。 陈灼以为这不安只是暂时的,类似家长接幼儿园小朋友放学,等ta出了校门,回到自己视野,他就会放松下来。 实则没有。 真正看到姜自豪领着小女孩走出楼道时,忐忑并未沉淀,他反而……更加,紧张? 他一早就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自认准备得当,却忘了拟好他们再次见面的开场白。 陈灼当即下车,朝女孩走去。 还是那个耷拉着的小脑袋,那周身不散的,与世隔绝的情态。 停到女孩面前,她还是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但陈灼还是抑制不住的嘴角上翘,叫出她的名字,再仔细琢磨她的反应。 小姑娘短促的怔忪,以及对视那一眼里,清楚可辨的诧异,不容忽视的惊喜,都让他明白—— 她并没有忘记他,见到他还很高兴。 可陈灼还是想逗逗她,这种情绪和趣味是没来由的。 就像在来这的路上,他思绪缥缈,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女孩在意起来,还纵容允许她闯入自己的生活。 深究下去似乎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男女间的吸引,也许本身就是一种玄学。 人生一条路,会遇见许多花,有的花会因为色彩鲜艳博人青眼,有的花会因为气味馥郁惹人驻足。 仙贝不一样,她是根本不愿绽开的小花骨朵,生在墙角翳处,巴不得谁都别发现她的存在。 可怎么办,他无意瞥见了这朵古怪孤僻的小花。 第12节 一个奇妙自私的念头从此诞生。 想把她移栽到自己的领地,观察呵护,终有一天,要看着她吐蕊怒放。 当然,最好是,只对他一个人。 —— 仙贝当然不知道这些。 小步小步跟在陈灼后边,余光里,看着他一双板鞋,忙前忙后,给她把包往后备箱提。 嘤……紧张得都想扎地心。 尤其圆圆男友还在一旁故意揶揄:“哎原来你俩本来就认识啊陈老哥你藏挺深啊哈哈哈哈……” 砰。 后备箱被陈灼关上,只听他说了句“上车吧”,仙贝才醒过神,忙小鸡啄米点点头,往车厢旁边跑。 日光下,男人长身玉立,回头瞥她。 却见仙贝突然停下身,站在车厢边,有点左右为难。 是的,仙贝在犯难。 坐后面还是前面? 副驾的话…… 会不会太近了? 没有椅背的间隔,那么直接地跟……那个人并排坐一起,她估计会坐如针毡。 毕竟到现在,她的心跳都没降频的迹象。 后座吧…… 好像有把人当司机的意思,好没礼貌…… 仙贝,你可是寄人篱下! 别人愿意收留你已经很让人感激,你还在挑三拣四什么…… 仙贝在心里怒斥自己。 在他做好决定之际,男人似有读心术一般,已经利落绕过来,替她打开副驾门。 难题得解,仙贝微愣,麻溜地爬上副驾。 中途还说了一句轻如风的“谢谢”,目测他根本没听见gtlt 仙贝上车后,男人把着车门,却没急着关,站那一动未动。 如果说,别人的目光都是仙贝的敏感点,那么陈灼的视线,绝对是敏感max。 几秒光景,女孩已经不知所措,开始摸额头。 陈灼弯唇,不轻不重带上门。 窗外,圆圆男友叮嘱了两句,陈灼同他客气道别,也上了车。 仙贝仍是老姿势,万年不变低头族。 偷偷摸摸的,余光里,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上方向盘。 须臾,车子却没有启动。 突然,一只手腾出来,朝她这个方向探过来。 仙贝一惊,下意识往后一躲,下巴也拢得更紧。 注意到她的动静,那手悬空一顿。随即手的主人,从鼻腔里溢出的一点笑。 轻不可闻,可仙贝听到了。这声音,是电流痒痒的过去,滋得她耳根发烫。 手并没有如她预料一般,朝她靠近,只是抬高几分,扳下了她面前的遮阳板。 ? 面前一下子暗了一些,仙贝偷瞄几眼,有些不明白。 正午的大太阳是很让她不适,但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 其实,她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从他出现起,她心里面的问题,足够编纂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变成她的房东啊? 为什么他没有提前告诉她呢? 在这之前,他知道她是她的新房客吗? 再看到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巧? …… 但下一秒,身侧响起男人平和的声线: “什么都别想,睡一觉就到家了。” 仙贝在心里“唔”了一声,但很快,她瞳孔张大,背后惊出汩汩凉意。 天啊这不是…… 倘若不是胆怯更甚,她几乎都要诧异地侧头问出口。 仙贝如同被摆进蒸笼,面热或心热,她也分不清。 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她的处女作《丧失之城》里,主人公不小心被丧尸咬了一口,感染异变的初始症状,就是畏光。 但他很快获救,教授来接他回基地。 上车后,他担心自己沿途会忽然失去神志,伤害朋友。 教授也是这样把他面前的遮阳板放下,温和看向他说: “什么都别想,睡一觉就到家了。” 第十章 仙贝当然没有睡觉。 这种情况……怎么睡得着…… 就闷着脑袋,不自然地来回拨弄着双肩包上的choochoocat挂件。 陈灼也没说话,一言不发开车。 红灯时,他偏过头,瞄了仙贝一眼。小姑娘不听话啊,也不休息,约莫在想东想西。 饱满的苹果肌上边,眼皮微微垂着。 她睫毛不算浓密,却非常长,让人想到某样植物……含羞草有几分蜷曲的青嫩叶片…… 也不知道她多大。 不会……还是未成年吧? 指端在方向盘边缘叩了两下,陈灼问:“你多大了?” 仙贝按着猫咪挂件的手停住。 静了几秒,女孩探出左手,一个v,应该是“二”的意思。 紧跟着,无名指钻出来,竖起来,续上一个“三”。 “二十三?”陈灼问。 仙贝颔首。 “刚大学毕业?” 还是点头。 “全职画手?” 仙贝愣上少刻,继续慢吞吞点头。 但仙贝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果然看过她漫画啊啊啊啊!! 三次元被扒马什么的,最羞耻了!!gtlt 车重新上路,陈灼不再往下问。 仙贝才有了小小喘口气的机会,不自知绞着手指,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她才听到身畔男人提醒:“到了。” 车也随之缓缓刹住。 仙贝眯眼望向窗外游过的建筑和风景,惊讶地眨了几下眼,这不是…… 以前小区附近的中山广场? 以后住在这么? 正这般猜测着,男人再度开口道:“下车了。” 接着就打开驾驶座的门,下去。 仙贝不明所以然,摸了摸额角。还是乖顺地扯上双肩包,跟着下了车。 陈灼去车后取下她东西,一只大的拉杆箱,一只稍小一圈的行李袋,也没搁回地上,一手提一个,看起来毫不费力。 仙贝心里非常过意不去,搭好肩头的包带子,就快步追过去,伸出一只手,示意可以自己拿。 陈灼自是不允,他人高马大,这点重量是小意思,只问:“东西带齐了?” 第13节 本来东西也不多……仙贝眼光冲四面八方胡乱逡巡几次,装出检查的样子,才点头确认。 “走吧。”陈灼抬腿就走。 尽管疑惑要把仙贝脑袋撑炸,但她还是咬咬下唇,克制着,一言不发,任由他带路。 男人似乎刻意放慢步伐,始终行在她身侧。 仙贝则半垂着眼……偷盯着他鞋尖,节奏一致地,走啊走。 拐过一面墙,余光之中,左侧那道颀长的身影突然伫足。 紧接着,身后的背包带子,突然被他用力扯住。 仙贝吓得赶紧止步。 男人在笑:“你抬头看看。” 嗯?仙贝小幅度扬眼…… …… ………… ……………… 瞬间被丢进热水壶,仙贝轰得一头热。 啊啊啊为什么她面前会竖着一杆信箱…… 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差点闷头撞上。 陈灼问:“你平常都这样走路?” 仙贝:“……” 也不是……她会……抬头看看路的_(:3」∠)_ 不小心和人对视后,才会跟中枪一般,嗖得低头闪避,害怕更多的致命攻击。 只是,走在陈灼旁边时,她会凭空产生更多的紧张羞怯感,万分不敢抬头。生怕下一秒,男人忽然回头看向她,要与她展开一场她毫无准备的对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陈灼自行理解。 仙贝正要摇头辩解,却瞥见男人放下了之前一直挽叠到肘部的衬衣袖口,也不扣上袖扣,松在那,径直递到她跟前。 “拉着吧。”男人说。 嗳? 什么? 拉什么?拉他手?? 不会吧…… 仙贝心哐哐直跳。那急促的程度,她完全受不住。 不、不、不用……连心里话都变得吞吞吐吐。 陈灼似乎能看透她一切所想,只淡淡说:“就拉袖子,不用拉我手。” 眼下,那只属于男性的手,还是好整以暇。 仙贝面如火烧,她怎么敢拉啊……可是拒绝了,他会不会不高兴? 陷入万难,各种示好的互动上,都会让给她纠结到精疲力尽,只想以头抢地。 深悉她的犹豫不决,手不再强求地,收回去。 陈灼问:“不用?” 仙贝迟疑两秒,点头。 被拒绝了,但陈灼的语气并无不快,仍是带着笑,挟卷着三分调侃,七分无奈:“那我怎么给你导盲?” 一句话,愣是让仙贝阵阵脸热,脑壳也搅得七荤八素。她实在憋不住,小声回:“没事的……” 又是更弱气地添上一句:“我可以……” “好。”陈灼认真听,也听见了。 “嗯……”仙贝应着。 又走了一段。 陈卓敛眼审查她:“还不抬头?” 仙贝皱了皱眉,下定决心。 帽檐慢慢上扬,女孩终究看向前方,尽数涌入的光,让她产生些许不适应。 但很快,更具冲击力的画面,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近在眼前的。 是一面糙旧粗质的米白色砖墙,上面有个古朴的logo, 中意。 中意?! 这面墙,不就是外卖app上中意封面那张墙? 连字体也和包装袋上一模一样? 真是那家好喝到无可比拟的奶茶店?她心目中的精神来源灵魂圣地? 若有若无的奶甜茶香,已经萦在鼻端,证实了她的猜想。 与此同时,身侧的男人,不假思索说了一句,在她听来不可思议的话: “你以后就住这了。” —— 尽管陈灼已经不想闹大地走了小门,但还是撞见刚好出来丢垃圾袋的周副店长。 第一次见老板带女人……呃,女孩回来,周青树眼睛都快看直,追着问:“这谁啊?” 陈灼没答话,只是带着陡然绷起身子的仙贝进门上楼。 安顿好小女孩,陈灼便下了楼,留她一人在二楼参观起居,收拾行李。 他不在,她一个人应该会更舒服自在,能更快地熟悉环境。 果然,仅仅半个小时。 热衷搞事的副店长,已经把这个信息量巨大的“巧遇”弄得人尽皆知。 几个店员屁颠颠兴冲冲跑来,围剿他: “老板老板听说你带了女孩子回来?” “长得漂亮吗?” “厉害了以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结果一出现就同居?” “不带下来给我们认识下?” …… 周青树此人,把“事后诸葛亮”,“贼喊捉贼”等词诠释得淋漓尽致:“行了都散了吧,要知道你们都这么八卦,我才不说一个字。” “去去去去都工作去!别在这吵了,吵的人头疼,小心老板扣你们工资。真是的……一个个看不出来吗?多明显啊,能随便给你们看吗,我们陈老板在金屋藏娇呢。” 说罢,他瞥了眼立于一旁给自己倒水的陈灼。 男人面上,不辨喜怒,只淡定抿了口水,依旧不透露一个字。 放下杯子,想到什么,陈灼眉头略展,笑意浮动。 这么不想说话,是不是代表默认了啊。 第十一章 此时此刻,楼上的仙贝,正惊艳新奇地东看西看。 她在外生活有两年了,第一次租到这样赏心悦目的地方…… 整间屋子,好似样板房,白色极简的风格。 比如她的房间,有只刻意做旧的纯白木质大衣橱,上方摆放着三只外形各异的鸟雀水彩画框。床很大,是原木构架,软蓬蓬的枕头和被褥如同塞进了云。 房里窗户不大,却足够透光。临着窗,有一张灰蓝的铁艺茶几和两条折叠椅。 一盆品相极好的多肉植物被摆在上面,可在这里小憩品茶。 仙贝拉了道纱帘避光,把行李一一收拾妥当,已是下午三点多。 仙贝以手扇风,打开房门,外头空无一人。 初来乍到,她还不敢……四处乱跑。尽管陈灼走之前,告诉她可以随意参观。 关上门,仙贝做回书桌前,打开数位板,准备工作。 可,怎么也静不下心,只得作罢。 往耳朵里塞上耳机,仙贝躺回床上,轻绻音乐里,她慢慢闭上眼睛。 …… —— 临近傍晚,陈灼才上了楼。 店里很忙,他却不时有些心不在焉,想象着楼上的小姑娘在干什么。 回到二楼,客厅里一片黑,并没有开灯。 陈灼并不意外,伸手开了灯,下一刻就望向某个方向—— 给仙贝安排的卧室,门板紧闭,透不出一丝光。 第14节 陈灼瞄了眼腕表,快六点了。 他走到女孩房门口,抬手,尔后一顿。 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滞停片刻,终究叩了上去。 咚咚两下。 没动静。 陈灼挑眉,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 这时,门内才传来嘭咚一声响,接着是拖鞋急促擦地的声音。 慢点。 陈灼在心里说,唇角已勾了笑。 那鞋底蹭地板的“嚓嚓”,在愈来愈近的地方终止住。 接着,门被拉开一条缝。 似曾相识,昨日重现。 陈灼视线,虚虚停到门缝那:“肚子饿吗,晚上想吃什么?” 门内无动静片刻,浮出女孩微小的气声:“不饿……” 停了停:“我自己会叫外卖……” “外卖干净吗?”陈灼下意识回,一秒后,自觉这个形容过于地图炮,遂补上一句:“中意很干净。” 女孩子不再吱声。 “在画画?”陈灼又问。 仙贝“嗯”了声,再无下文。 陈灼不再勉强她同自己交谈。他一早就清楚,这姑娘有些自闭,过于内向。 但他花两天时间看完了她的漫画,且不说狂放的画风远超他预估,女孩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缤纷奇幻的世界观,曲折跌宕的剧情,都令他惊叹折服。 许多孤独的创作者,都排斥社交,疏于启齿,但笔下有宇宙。 这类人内心的广度,或许比他这种,能言善道的社会人,都要宽阔宏大。 所以,男人只留下一句,“那你忙,我只是来问一句”,就掉头离去。 —— 仙贝带上门,只是还揪着把手,迟迟不回原位。 男人刚刚那句话,她怎么依稀嗅到了一丝不悦的气息? 仙贝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个梗,索性掏出手机,百度“那你忙吧”有什么深意? 等解答一条条跳出来,仙贝翻看着,以头轻轻撞门板好多下。 果然,惹她的新房东不高兴了吧。 仙贝在房里转圈。她一旦陷入焦虑情绪,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印证了一句话—— “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仙贝在想,要不要发条短信和他说,我不忙…… 或者直接冲出房间,说一句我不忙啊,最好摆出笑脸什么的。 寄人篱下,她可不想第一天就引出不快。可是,好难啊,怎么这么难呢。 纠结许久,门又被敲了两下。 仙贝一惊,望向那里。 男人的声线紧随其后:“给你煮了碗面条,放门口。” 他停顿一秒:“还有杯奶茶,你第一天来,我也没准备,奶茶就当赔罪。” 接着,就是他脚步远去的声音…… tat…… 他人好好啊,自己却这么不争气。 该赔罪的是她好不好啦…… 仙贝努嘴,慢吞吞挪到门口。 迟疑一会,她鼓足勇气,拉开房门。 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客厅却是极亮的。 光和香一齐涌入,光是客厅光,香是奶茶香,甜到丝丝沁鼻。仙贝微微眯起眼,小幅度低头,看到了地板上摆着的木质托盘。 马克杯里,一杯醇厚的奶茶,泛着袅袅奶白雾气。 旁边粗陶烧制的碗,筷子与汤匙搁在一边纸巾上。 一碗面条,色香味俱佳,食材整齐地码在表面,翠绿青菜,红泽软嫩叉烧肉,剔透荷包蛋里蛋黄似能轻晃。汤底约莫是某种高汤,闻起来就很鲜美。 仙贝咽了咽口水,咕噜,肚子在叫嚣。 有种体验叫秒饿,美食当前,胃总能不堪一击的投降。 仙贝咬了咬手指,起身将那只托盘端起来。 她怯怯掀眼,很快找到了陈灼。 男人背身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大概在专心下自己的那一碗,并未留意这边。 仙贝没有把吃的喝的端回卧室,而是迈开小步子,走到餐桌前,坐上去。 餐桌的设计,很像吧台。 高脚椅,仙贝撑高下身,才费劲坐上去,小腿悬空。 仙贝抿了口奶茶,瞬间在心里热泪滚滚。 呜呜呜就是这个味道……这个口感…… 恰到好处的丝滑,魂牵梦萦的浓郁…… 她的原味三分甜,她的老情人,老朋友。 此时,陈灼回过身,看到餐桌多出来的人,他目光一怔,旋即莞尔。 小东西,走路也悄无声息,他一刻未察觉到。 不过,看来他的……奶酪,不,奶茶陷阱,初次试验,还是起了点效果的,起码把怯生生缩在洞里的小仓鼠给引诱出来,冒头了。 仙贝一边小声吸着嘤嘤好吃的面,一边沉醉于久违的奶茶。 人间天堂,不过如此吧。 直至,对面罩来一道长长身影,仙贝才回过神,不自觉朝前看。 触上男人笑眼后,又跟炸到静电般,急颠颠收回,敛目死盯着碗里的汤。 “好吃吗?”面前人坐下。 埋在面碗里,点头。 “够吗?”陈灼继续问。 女孩继续点头。 陈灼又看她一眼,去吃自己的。 不再影响小姑娘,吃饭分神容易消化不良。 这厢,碎碎蓬松的刘海作掩,仙贝又悄咪咪掀起眼皮,偷看对面的男人。 他垂着眼,睫毛浓密笔直,鼻梁那样高,两颊瘦削,也在吃一碗和自己差不多的面条。 见男人有发觉意向,仙贝以迅雷之势低头,一厘一厘嘬着嘴里那根面条。 咽掉嘴里食物,仙贝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偷偷乐。 怎么使劲抿唇啊,都停不了。 在笑什么啊,她也不知道。 一顿饭,默不作声吃完。 仙贝用纸巾抹抹嘴,站起身想要收拾。 陈灼瞥向她:“放那吧,我来。” 仙贝双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弱弱道:“……我不忙……” 天知道,她为了说出这句话,这三个字,耗费了多大的心力。 只是在害怕他不快。 不忙?陈灼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他恍然明白,失笑,故意打趣回去:“你要帮我洗碗啊?” 比蚊子还低的回答:“……也可以的……” “不用了,”陈灼愈发忍俊不禁,末了他正色:“你这会不忙,过会忙吗?” 过会要赶稿,仙贝下意识点头,警醒过来,又可劲儿摇摇摇,刘海都颤不成样。 陈灼被她反应逗笑,只说:“看来是忙了,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但现在要下楼一趟,你等我几分钟?” 仙贝超乖地,颔首。 —— 杯盘被陈灼收去厨房。 仙贝坐在原处,发呆等候。 几分钟,果然只有几分钟。 第15节 没一会,陈灼上来,把一样东西搁在她面前。 仙贝定睛一看,诶?是一杯饮品? 黄澄澄的,散出甜腻芒果香,洁白奶盖依然绵软厚实,超实在。 对面的男人开始介绍:“之前草莓那款卖的很好,这是新品,芝士很芒,里面是鲜榨芒果汁混了绿茶,茶味很淡。” 他抬抬下巴:“喝喝看,怎么样?” 又是要她来测评啊…… 仙贝不禁受宠若惊,顿感压力山大。刚吃了人家饭,一定要做好啊。 重任当前,仙贝低着头下意识找吸管,却见面前就一杯简单饮料,并无多余饮用道具。 陈灼注意她动作,问:“找什么?” 仙贝伸出两根食指,在空气里,比划出一个长长的东西。 “吸管?” 仙贝认同。 陈灼靠回椅背,歪了歪头,有些不解:“你都用吸管喝奶盖?” 不是吗?仙贝眨巴眨巴眼。 男人倾身朝前,两手搁回桌上,他随意握起杯身,揭开上边一个小盖子:“喝奶盖类型的茶饮,最好直接喝。” 他手腕微拧:“像这样,杯子倾斜,入口就是顺滑奶盖,然后果肉,最后茶香盈满口。” 陈灼重新把杯子放回去:“吸管刚开始能吸到奶盖的机会不大,达不到最佳口感。” 如雷贯耳。 原来她一直喝错了?这才是喝茶的正确姿势? 那上次那本草莓奶盖……她的测评岂不是水分很大…… 有种当场被拆穿批评的羞恼,仙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急急忙忙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陈灼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你平时奶茶喝得多,不明白奶盖怎么喝,很正常。” 陈灼微微笑:“世上无绝对,你怎么喜欢,怎么喝。” 仙贝还是心慌,不敢贸然去捏那杯芒果奶盖。 陈灼注视着她,片晌问:“要我示范吗?” 有其他期许感染,仙贝反应迟钝,示范?什么示范? 未作答话,就见陈灼重新端起她面前那一杯:“我先喝一口?然后你来?” 又是那种狎昵带笑的腔调。 仙贝的脸,很容易就能被这种语气浇烫。不只脸,还有耳朵,脑袋,都热乎乎: ……意思是不是……要跟她喝同一杯?这样……会不会太亲密了啊…… 数秒,她听到男人低笑一声,也看到他再次搁下饮品,她感觉他站起了身,似要离席。 但下一秒,仙贝背脊都绷直,再难动弹。 因为自己的脑门、头发,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搓了两下。 手的主人,在笑,气息低沉:“逗你的。” 第十二章 喝完一整杯芒果奶盖,回到卧室,仙贝已是大腹便便。 住过来的第一天,就被委以重任,所以她没立刻躺到床上揉揉她的小肚子,也没坐回显示器前继续创作《奇邪》的画稿。 而是翻出水彩,开始画“芝士很芒”的拟人图。 不能用文字表达的情绪和心境,总有色彩与线条来完美代替。 细细画完一整幅,仙贝端详检查了一会,把它压到窗口小几晾干。 夜风卷起纱帷,仿若月光起舞。 纸张上,是一个软乎乎的正太,明黄色泡泡袖衣裳和短款南瓜裤,靠在云朵一样的白垫子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过来。 芒果本身就是软软的,滑腻的,甜而不齁,刚好可以中和浓郁的奶盖。 抿抿唇,舌尖还留着一种独特的味儿,一点点树脂香,一点点橙味。 就是芒果的独特口感。 画完拟人,仙贝接着跟自己的条漫作斗争。 扣扣上,圆圆敲她,问她今天入住的情况和感受。 仙贝回:很好啊,房东人很好。 圆圆:听说你俩本来就认识? 仙贝闻言,脸微微红:……算是吧。 圆圆是个人精:他不会就是那个奶茶大叔?! 仙贝:对…… 圆圆超八卦:哇哇哇哇哇哇这什么缘分啊仙贝你咖位好大啊中意老板亲自上门给你送奶茶? 仙贝愣住,老、老板? 圆圆:你不会一直以为他就是送奶茶的吧? 仙贝:…… 圆圆:人家是中意的老板ok?一个送奶茶的还能独占这么大面积的地方? 仙贝:嗯…… 知道了…… 圆圆:我看这老板对你不一般,好好把握啊,仙贝。 仙贝:……啊? 圆圆:我问过姜自豪,他说人家无女友未婚钻石王老五,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俩住一个屋,孤男寡女,怎么说也得发展点特殊关系才对得起这天时地利人和的缘分。 仙贝这些字眼烫到,脑子里突然荡起男人那总是携笑的语气。 心砰砰直跳,仙贝飞快回了两个字: 不行。 圆圆:?? 仙贝:我, 删除。 她不行……还是圆圆说的这件事不行…… 都不敢往下多想…… 心里七上八下,压感笔都握不稳。 就说不行吧,仙贝用力甩甩头,像要把这些扰乱她心绪的念头尽数抛掉。 圆圆知她排斥社交,转开话题,说重点。 她发来一张图,《丧失之城·三》预售页面截图。 然后说:提前了,你明天恐怕得来公司一趟,五千本要签名。 仙贝:……太多了吧。 前两册的三千本签名任务,就已经签到她手软崩溃,记忆深刻。 圆圆:主编要求,我也没法【摊手】明天早点来啊,大漫画家。 仙贝欲哭无泪:……好吧……tat —— 翌日,仙贝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穿上套头卫衣,再挎好巴掌大小包,把鸭舌帽压回脑袋。 唔,不能忘了口罩。 因为房门没猫眼,仙贝也不确定外面的状况。 手里捏着那张拟人图,贴在门板上倾听几分钟,她才拧开门把手。 未踏出一步,第一眼,就看见坐那吃早饭的陈灼。 他叉着一只牛角包,一手抬着ipad,专注地浏览。 约莫听见门响,男人视线从屏幕上,移至仙贝这里。 对视两秒,仙贝一惊,下意识后挪一小步。 陈灼极快将她扫描一遍,嗯,全副武装,他挑眉:“你要出去?” 仙贝朝下别开眼,轻不可闻:“嗯……” “不吃早饭么,”陈灼搁下手里平板:“锅里还有煎蛋。” 仙贝摇头,她一天两顿很久,没有用早餐的习惯。 陈灼不喜欢强迫和修改他人的生活方式,只若有所思颔首:“等会我送你。” 小脑袋又是一阵猛摇。 仙贝快步朝男人走去,而后把手里图纸平放到桌面,掉头嚓嚓嚓小跑到玄关,蹲地换鞋。 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从头至尾,没给男人再度开腔的机会。 第16节 只有仙贝自己清楚,自从陈灼提出要送她,她的脸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升温。 那白白净净的口罩,恐怕都要被她的面皮烤成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总害怕欠人太多,从不敢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示好。 不平衡的来往和纠葛,总如一条粗绳,捆得圈数越多,越使她喘不过气,感到窒息。 可她的新房东,好像并不介意,一直理所当然地,待她不错,照拂着她。 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还问要不要送她…… 唉—— 是怎么…… 出了门,仙贝止不住在暗里,接连叹气。 怎么才能这样——天经地义,又自然无比地对一个人表达和亲近? 到底如何,才能拥有这种能力? 她好羡慕啊。 她永远也做不到,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才不会被讨厌,被反感。 走出楼道,日光灼人。 仙贝鼻酸,有点想哭。 —— 到了地铁站,汹涌人群,在两侧川流不息。 鼎沸嘈杂里,仙贝揪紧了包,一刻不停地,吸气——吐气—— 为了缓解自己周身溅冒的慌乱和戒备。 原光社于两年前迁址,目前在宁城高新区,星月公园旁边。 距离仙贝所在的钟山广场站有六站路。 自打半年前被出租车司机大叔骚扰过一回后,仙贝再也不敢打的。 每回有事去漫画公司,都会选择乘坐地铁。 立于轨道安全黄线后,仙贝埋着头,眼睛一秒不离开自己的脚尖。 突地,有两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停到她身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app介绍,举着手机询问她能否扫码。 下唇被仙贝磕得惨白,她拼命摇头。 俩女孩困惑地瞄她几眼,暗骂两句离去。 今天还算走运,二号线来得很快。 风呼呼而过,列车刹停住。 门一开,乘客一窝蜂朝外涌。有人不小心蹭到仙贝,都能激起她好一阵心惊肉跳。 等里边人下完,仙贝才顺着他人的步伐朝里走。 车厢里,一如往常般拥挤,空位也是奢侈。 仙贝被人流推着朝里走,身后是不停催促,“往里走,都往里走啊!” 感官里,是各种气味和人声。头晕目眩,仙贝额角开始渗汗。 等气氛趋于稳定,仙贝才好过了点,慢吞吞怯生生抬眼,寻找着可以抓紧的栏杆或扶手。 往前走过程中,仙贝无暇顾及脚下。突地,她一绊,身体前倾,失去平衡。 啊…… 仙贝轻声惊呼,眼看快跌撞到前面乘客。 也是此刻。 一只手臂利落横到她腰腹前,把她捞了回去。 鞋底腾空,仙贝陡得被单手提抱起来。 离地也不过少寸。 可是…… 她的心,不,是浑身, 都在失重,地心引力没了任何作用。 仙贝双眼张大,根本来不及辨认身后是谁,背脊已隐约贴上一块温热的区域…… 是胸膛? 这人提着她,走出去几步,仙贝两只小脚才得以回归地面。 像刚坐完过山车,仙贝胸口扑通撞,小腿在发软,几乎站不住。 仙贝被放在了一扇门边。 这时,那只前几秒钟前,还扣着她的臂膀,撑到她身侧扶手上。 像有力的钢筋支架,空气做墙,隔开了周边所有人,独留她在中央。 属于雄性的沉稳呼吸,就在她头顶。 仙贝面如烘烤,惊惑不定,几次回眼,想看看到底是谁。 可又不敢尽然掉头,更何况……这个人……个子好高,她再作努力,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他的手肘和部分胸口。 好慌好慌,仙贝别紧两只手,无所适从。好几次,她倾低了脑门,想绕开这方圈禁之地。 孤身一人,突如其来的温和、保护,能令人心生依恋,却也叫人困扰畏怯。 最后一次,仙贝下定决心,咬紧后槽牙,想从那臂弯下钻出去。 许是注意到了她这些小心思,手臂主人的另一只手,顷刻便把她扯回原处,耳熟的含笑气音响起: “跑什么,是我。” 第十三章 仙贝当然认出了这个声音。 显而易见,是她的新房东……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 所以……刚刚……是他抱的她?! 仙贝不再扭头辨认,只是被他圈出的这方空间,好像变成了一间蒸汽房。 仙贝只能目不转睛盯着地面,缓解着躁动的小心脏。 地铁穿梭,车窗外是忽明忽暗、一闪而过的广告牌。 怀间没了动静,陈灼敛目,映入眼帘的,刚巧是小女孩的耳朵。 戴帽子的时候,她喜欢把头发拢到耳后。 那小小耳垂,暴露无遗,如通透珠润的红玛瑙。 陈灼喉结微动,别开视线。 一站路停,仙贝手心攥出了汗,湿漉漉的。 陈灼瞥了眼门上的线路图,问:“你还几站下?” 仙贝耸起了肩,竖起四根手指。 陈灼继续比照:“星月公园?” 仙贝颔首。 沉默片晌。 陈灼又问:“为什么不让我送?” 致命一题,仙贝周身一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身后有人上车推挤,以至于…… 男人精实的躯体,好几次,都被迫紧密无隙地,贴上她背脊…… 堪比火山喷发,仙贝感觉自己脑袋和耳朵都在冒烟。 等车重新启动,陈灼瞄了眼此刻,连颈侧都变粉的小姑娘。 他起了一点戏弄之意,又将上身倾低了几分。 微烫的气息拂过耳廓…… 后耳根…… 仙贝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这气息停住,以更加烧人的温度,说话:“你喜欢被这么挤?” 轰一下,血液奔流,仙贝脑袋要炸。 真、真的…… 不行了…… 浑身泛软,仙贝下意识往前挪挪挪,想与他隔开距离。 一边来回左右地猛烈摇头,否认,否认,拼命否认,全盘否认。 陈灼见状,顺着往下说:“不喜欢以后就让我送,长得跟小孩一样,谁放心你单独出来?” 仙贝被他的呼吸,烫到意识混沌不清,更别提仔细思忖他这句提议,只能……不断点头。 陈灼得偿所愿,低笑一声,挺直上身。 第17节 须臾,已一副无事人模样。 —— 当温和的女声播报出“星月公园站”时,男人也松了手。 仙贝赶紧揣上促促跳的心,马不停蹄朝外逃。 陈灼仗着人高腿长,好整以暇跟在后面。 他瞥了眼小姑娘都快起旋的紧张小步子,不由勾唇。 她也不抬头,像凭着直觉辨别方向,避让人群。 陈灼看她走得还算轻车熟路,倒也新奇,只是拢眉不解—— 这些年,这只不合群的小东西,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到了原光社,圆圆已经在门口等仙贝。 女孩正捏紧身侧的小包走来,目光触及她身后,圆圆不禁一顿,这位超有味道的大叔是谁啊…… 难不成…… “中意老板?奶茶大叔?” 两人会师时,圆圆轻声轻气问。 仙贝舔舔下唇,点头承认。这一路上,她没来由的口干舌燥,想喝水…… “我的妈……”圆圆继续感慨:“他护送你来的?哇,关系不一般哦?你这房客啊,做得跟小公主似的……” 别胡说……仙贝面热,大气不敢出,只求她别再八卦。 不敢冷落,圆圆走上前,落落大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仙贝的责编,也是姜自豪的女朋友。” 听见熟人名字,陈灼颔首,也与之问好。 圆圆正打算领着他俩往写字楼里走。 陈灼推辞:“不用了,我就在大厅等。” 圆圆挑眉:“她可能要签到下午呢,你不如上去坐?” 陈灼想了想,同意。 圆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啧,有钱有闲就是不一样。 一个鹤立鸡群的男人凭空出现在这间被“宅腐”气息充斥的编辑部,女编辑们纷纷侧目。 圆圆给仙贝安排了一间安静清爽的办公室。 此外,还多搬来一张椅子,供随行的陈老板入座。 长桌上,两箱漫画书,五支马克笔。 仙贝只觉心力交瘁,任重道远。 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暗暗长呼一口气,仙贝坐下身,拧开笔盖,揭开封面,在扉页上,奋笔疾书…… 好在当初有先见之明…… 仙贝两个字,比划不算多…… 第一本签完,搁置一旁,就被身边的男人拿起来。 嗳?! 阻拦不及,伸手的瞬间,对方已经蹙眉,径自翻开。 被……三次元的人,看到自己签名什么的,好羞耻…… 为了与作品保持一致,她的个人签名,在漫画社要求下,有着与惯常画风一致的潦草粗犷。 仙贝不自觉掩面。 陡地,下颌被一撮凉意擦过,触感清晰。 仙贝拿开手,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马克笔。 愣了两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笔尖不小心画上去了? 没有镜子确认,找不到具体部位。 仙贝只能凭着残留记忆,不停用指腹、手掌,抹着疑似地方。 陈灼留意到她动静,睨过来。 放下才翻了两页的漫画书,男人问:“怎么了?” 仙贝脸颊微红,缩回脖子,轻声:“没……没事……” 男人并未因此轻易移开目光,反倒偏低了头,端察起她来。 仙贝脑袋越坑越低,非常不自在,下巴都快退靠到肩膀。 陈灼突然低低笑起来,“别动。” 随意两个字,如在点穴,仙贝当真不再动弹。 男人手伸过来,仙贝反射条件式后缩,但他修长的手指,却未因此退却,直接触到了她下颚,托住那里,也掌控了那里。 有如感电,仙贝心猛得一颤。 呼吸瞬间不稳定,仿佛身处高原。 温热,且有点粗粝的拇指指腹,略带力道地,搓拭着。 男人微微眯眼,神情专注,目不转睛。不见少女搁在那的手指,全部划拉着桌面,蜷缩了起来。 脚趾也是,还好藏在帆布鞋里面,不会被人瞧见。 试了几次,陈灼放弃,松了手:“擦不掉。” 他随手拿起一支尚未开盖的马克笔,沉吟:“速干……难怪。” 转而看向办公室外,可能发现新办法,他站起身,走出去,拐进附近的茶水间。 坐那的仙贝早已全身石化,呆若木鸡。 一秒,两秒,三秒,三十秒,一分钟…… 浑身没了知觉,唯独被男人触摸过的那部分皮肤,存在感极为强烈。 再回来时,陈灼手上多了几张被打湿的纸巾。 这一次,他没有坐回去,直接蹲在女孩面前,抬手在她相同的地方,抹擦。一如之前,聚精会神。 湿凉的触感,让仙贝犯激灵。 但下一秒,热量在她脸上,不能控制地生根蔓延。 可她不敢…… 发出一丁点声息…… 睫毛轻轻颤动…… 只能放任那些羞怯、昏胀、以及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面颊肆虐…… 直到完全处理干净,男人也没急着起身。 仍旧蹲在那,注视着她,他眸光沉了沉,片刻后,回归清亮。 他弯唇一笑:“别拿自己脸蛋练签名啊。” 知他在调侃,仙贝还是想懊悔地搓搓额角。 后知后觉,男人仍在看她,刚举至半空的手,又快速藏了回去。 很快,一只宽厚干燥的手掌,突然送到自己眼下。 并有轻沉嗓音伴之而来:“想练就给我签好了,我也是你粉丝。” 第十四章 仙贝签了一上午的名,看起来很用功,实则…… 心不在焉得很。 下颌……被陈灼指腹搓揉过的那一处,如同被砂纸磨过千道百回,热度始终降不下去。 仙贝只能撑着下巴,掩耳盗铃般,假装自己毫不在意,一本接一本,奋笔疾书。 至于不经意把小姑娘家家心脏烘成烙铁的老男人,已经坐到原处,风轻云淡,翻阅漫画。 第二遍看,还是津津有味。 这也许就是一部好作品应有的魔力。 一个上午,静悄悄过去。 圆圆进来察看进度,顺便来投喂她可怜的小画手。 仙贝已经签了两千出头,效率颇高,圆圆自然很满意地将饭盒双手奉上。 此外,也不能忘了陈老板的那份。 毕竟…… 两人接过午餐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仙贝点头哈腰感激不尽,陈灼只是清淡地道了声谢。 圆圆坐到两人桌对面,见仙贝一直搭着下巴,不解问:“仙贝你牙疼么?” 仙贝脑热,摆头。 第18节 等她揭开饭盒,圆圆又说:“我买了你喜欢吃的。” 仙贝垂眼,虾仁滑蛋,水煮鱼片…… 其实她不挑食,只是…… 回忆重现的话,那应该是一年多之前。 她第一次和圆圆见面,圆圆超热情地请她下馆子吃饭。 圆圆手持菜单:“吃什么?” 店里觥筹交错、人影绰绰的氛围,已经让仙贝感到难受。 她那时就抠着桌缘,没答话。 圆圆问她:“滑蛋吃吗?” 仙贝点头。 “水煮鱼片呢?” 点头。 圆圆又利落地点了好几个菜。 仙贝都以同样的方式表示态度。 导致最后,圆圆惊喜道:“我点的正好都是你喜欢的?看来我俩心有灵犀啊,以后一定会合作愉快的!” 事实上,仙贝只是不敢嫌这嫌那。 怕引起他人反感,过度的情绪关注总能给她带来焦虑不安,无论正面负面。 思及此,仙贝呵气,替自己心急。 在仙贝这得不到附和,圆圆只得转向陈灼,冷不丁打趣:“陈老板,是不是租你房子还附赠房主护送租客外出服务?” 啪嗒,仙贝手里的一次性筷子……不小心被她掰坏了…… 一长一短,有点意外,也因此延伸出尴尬。 圆圆噤声。 仙贝涨红了脸,今天怎么,一直出现这种羞耻的状况啊。 捶地。 当然,不敢真捶,只敢在心房里偷偷捶。 好想梗着脖子解释说,这只是签了一上午手酸的后遗症,绝对不是因为心一颤导致手一抖才这样…… 可是,她哪里能做到,只能无声呐喊。 陈灼瞥她一眼,将自己手里刚拆开的那双递过去:“拿着,我还没用。” 仙贝轻声结巴:“不……不用……” “要我夹给你吃?”一句略含逗弄异味的话,被他说得一本正经。 仙贝脑袋又成了拨浪鼓。 “那收下?”男人抬眉毛。 仙贝急急接过去,前倾了两下身体:“谢谢……” 陈灼并未针对她的道谢回话,顺其自然,接手了她那对筷子。 其中一根被折成小笔头一般,陈灼看了两眼,才看向圆圆:“你刚才问我是不是还附赠什么服务?” 圆圆先前一直来回观察他俩,额头都瞪出了抬头纹。 毕竟气氛微妙,很是叫人新奇。 圆圆赶紧管理好自己表情,回答:“对啊,护送租客外出服务。” 陈灼颔首,脸上笑意加深,吐出四个字:“因人而异。” 这一次,仙贝手里筷子又是一个不稳,直接从中夹断一块滑蛋。 啊! 余光瞄瞄,好在动静小,无人注意。 飞快送进嘴里,嚼嚼嚼,咽下去,毁尸灭迹。 —— 静谧午后,仙贝继续签字大任。 陈灼还是等着,只是从看漫画改为刷手机。 他一整天没事做的么…… 也不嫌无聊吗? 仙贝老是忍不住偷瞄他。 尤其一想到他早上的举动,中午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仙贝就会胡思乱想,接而神游天外…… 很影响自己效率,嘤…… 在这样签到明天也写不完啊tat 仙贝干脆从包里掏出一只小本活页手账,拆出其中一页。 唰唰写下:隔壁有图书室,你可以去逛逛。 在窸窸窣窣推过去。 男人接下,看了眼,圆圆的字体,总这么可爱。 嗯?赶他走? 陈灼挑眉,看向仙贝,后者握着马克笔,头近乎低到书页上,写字姿势是小学课本上的典型反例。 含胸的坏习惯应该就是这么养成的吧。 仙贝飞速写着,状似不经意,可紧绷的背脊早已出卖自己。 不想再让她分心,陈灼不再逗留,站起身:“那我出去一趟。” 仙贝呼气。 但下一刻,才稍微松懈的背部,再一次僵硬。 因为有人路过时,突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笑道:“你要吃书么,头抬高点。” 他语气不急不躁,却让热源在顷刻间席卷了女孩的面庞,心间疾风骤雨。 仙贝立刻挺直腰杆…… 像在课堂上被当众进行坐姿纠错的蠢学生…… 死也不敢再曲回去了…… —— 陈灼在图书室待了会,这里有许多书架。 那些被整齐码在格子里的,色彩缤纷的书脊,像盒子里陈列有序的知识糖果。 陈灼转了两圈,却未取下其中任意一本。 他根本没看漫画书的爱好和习惯,很多事,就像他说的,因人而异。 因为想了解一个人,才会花时间阅读她的作品。 因为不放心一个人,才会亦步亦趋守在她身后。 绕过一排书架,陈灼碰到了圆圆。 马尾辫女人正在整理书籍,她也瞧见了男人,侧目问:“来看书?” 陈灼回:“随便逛逛。” 圆圆问:“仙贝的漫画,你看过吗?” 陈灼颔首:“看过。” 圆圆微笑,脸上流露出对自己旗下画手的自信不疑:“她的作品很优秀,对吗?” 陈灼“嗯”了声,表示认同。只是比起漫画,此时的他,更在意另一个话题,所以,他也并不避讳地问出来:“她以前就这样吗?” 圆圆心领神会:“我认识她的时候,就这样了。” 陈灼不再接话,若有所思,朝外走。 圆圆单臂撑住书架,拦住他:“你不好奇吗?” 陈灼止步:“你知道?” 圆圆弯了弯嘴角:“因为她性格对她产生好奇的,可不止你一个。” 她继续说:“我也很好奇,试着去查访过她曾经的同学,有大学的,有中学的,也因此得到了一些答案。” 她的口气,逐渐撒上了一层引诱的气息:“你想知道吗?” 陈灼没有直接表态,只说:“有一天,她会自己说吗?” 圆圆歪了歪头:“你是指,敞开心扉?” 陈灼:“嗯。” 圆圆哂笑,摇了摇头:“她不会。” 陈灼有点杠上的意思:“你怎么知道不会?” 圆圆手还搁在书架,判研地看他两眼:“我们很容易能对关系好的人倾吐一切,因为那是我们表达信任表达爱的方式。” “仙贝不一样,她是那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人,最好别对外界透露一点情绪,这样才可以杜绝伤害他人的可能,殊不知适得其反,过于内向的人,注定不吃香不讨喜,因为大家都渴望互动,得到回应,有直观的表达,谁有空静下心慢慢琢磨彼此?” 圆圆悠悠呵气:“可是,能怎么办?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对世界的爱,就是不发出声音。” 话音刚落,她看向陈灼,目光锐利,近乎逼视: “现在你还能做到因人而异?” 第19节 第十五章 下午六点,仙贝把最后一本丢进纸箱里。 一整天高强度无休止的签名任务,致使她右边整条手臂,都酸僵得宛若打过石膏。 圆圆殷切地替她收好背包,拎着朝外走。 仙贝则揉着沉重的胳膊,跟上。 陈灼走在两个姑娘后面,看着个高的那个,一直对矮点的那个喋喋不休。 到了写字楼外面,陈灼提前预约的出租已经到点。 他主动接过仙贝的小书包,让小女孩先上车,然后才跟着坐进去。 仙贝降下车窗,和圆圆挥了两下小手道别。 车行上路。阳春三月,天黑得比以前要晚。 天边夕阳,泼下了颜料,晕染出渐变的橘子色。 仙贝靠回椅背,偏脸望向窗外。 男人就坐在身边,距离很近,她完全不敢看过去。 但他陪了她一天,一定耽误了不少功夫和时间…… 店里的事不用管么…… 仙贝越想越惭愧,但脑袋也不好意思调回去,就细声弱气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陈灼听清了,直回:“没什么。” 仙贝扒拉着无名指,不再吭声。 陈灼扫了眼腕表,问:“饿吗?” 仙贝摇头,中午吃了很多,感觉还没消化掉。 陈灼“嗯”了声,把双手交叉到腿面。 车厢里,安静许久。 陈灼再一次看向仙贝方向时,却见小女孩的脑袋正随着颠簸不停轻晃。 睡了? 陈灼悄无声息拔高上身,仔细观察。 起大早,忙活了一天,应该困了吧。 睫毛静悄悄覆在那,透白的皮肤,依稀可闻呼吸均匀。 陈灼勾勾唇,靠回去,此刻的视角,只能得到仙贝的后脑勺和耳畔翘出来的发丝,被夕照涂成了同样剔透发亮的橘红。 唇间弧线拢了回去,随即又抿紧。 陈灼想起图书室里,圆圆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其实后来,她还告诉了他许多有关仙贝的旧事。 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仙贝刚上初中,申市的重点,成绩优异。 仙贝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就离了婚,原因是男方出轨。 离婚后,仙妈妈对生活充满埋怨,并把这种情绪施加到女儿身上,近乎偏执地渴望她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 而且她是同一间学校的物理老师,为人很严厉。 仙贝的乐趣爱好,只要不关乎学习,妈妈通通不允许,并不断给以否定。 有一回,仙贝带同学回家玩。妈妈回来后,怒不可遏,当着仙贝面,对几个小孩破口大骂: 你们考到年级前五十才有资格和我女儿玩!否则别影响她学习! 委屈不已的同学们,回到学校,四处宣扬这件事,说x老师的女儿碰不得。 仙贝从此被孤立,尽管她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有时不得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同班同学启唇,他们就故作惊恐回:“我们还是不要说话吧,害怕被你妈妈骂,毕竟我还没考到年级前五十。” 后来,仙贝变得越来越不敢说话。 走在校园里,都低着头,不敢跟任何人有目光接触。 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怕惹人厌恶。 学生年代,大家年级尚小,鲜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梗没有足够理性的观念来控制约束自己的行为。 所以,他们往往喜欢拉帮结派,去讥嘲攻击一个异类。 中学六年,仙贝得到的待遇不得而知。她变得越发孤僻,视社交如大敌。 高考时,仙贝背着母亲,选了她不喜欢的专业和大学。 母亲大发雷霆,直言就当没这个不孝女儿。 这是仙贝人生当中第一次反抗。 她逃离故乡,来到宁市。从此,大学四年迄今,仙贝再未回家一趟。 听到最后,陈灼一整个人,都异常沉默。 最后,圆圆叹了口气说:“我咨询的那个同学,当时也是其中一员,他说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犯错的是仙贝妈妈,并非仙贝本人,却让她承担了一切。他问我仙贝现在怎么样。我说,她挺好的。” “只是,只能把心里话说给一张纸听。” —— 出租车缓缓刹停在「中意」门口。 暮色四临,空气里有甜味。 淡淡暖光从窗子里淌出来,像人类馈赠自然的温柔蜂蜜。 见后座无动静,司机从内后视镜里探了眼,随即回头,刚要开口。 后排男人已经“嘘”了声,止住他要唤醒女孩的念头。 司机不再吱声,由着男人在手机上付完钱,再轻手轻脚下车,去开另一边车门。 仙贝睡得很熟,几次响动都没把她吵到。 打量片刻,小姑娘恬静年轻的睡容。还有阴暗里,如同积了层月光般,皎皎的肌肤。 陈灼俯身进去,直接将她捞起来。 并非打横公主抱,只是哄小孩的搂法,穿过腋下,提起来,因为睡意丢了力气的下巴,就自然而然搁到了自己肩头。 仙贝睡得迷糊,下意识圈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男人的脖子。 圆润的小鼻头,有轻轻热息,喷在他锁骨。 原本悬着的双腿,也不自觉蹭到他腰际。 陈灼周身一僵,单手关上车门。 长腿迈开,信步往店的方向走。 直观的颠簸,让仙贝脑袋里的瞌睡虫,抖掉不少。 睫羽动了动,仙贝轻微哼唧了一声,皱眉,睁开双眼。 像找点儿存在和知觉,仙贝不禁压了压鞋尖。 ……诶……? 脚…… 仙贝大惊,完全清醒。 她的脚!怎、怎么又悬空了呀?! 在哪?? 仙贝吓得后仰,想看清自己置身何地。 眼下是肩膀么? 这个发现,让仙贝的心快蹦出喉咙,她吃惊抬脸,额角却擦上一片些许扎人的东西。 小心脏又重重一跃,余光瞄过去。 胡、胡茬? 她在陈灼身上???? 被抱着??????? 后知后觉认识到一切,仙贝周身秒冻,随即血液翻涌,热量滚滚。 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还搂着他脖子!! 仙贝周身泛红,如同番茄精附体,刚要收回两条手臂,耳边传来男人问话: “醒了?” 仙贝怔住,不敢再动。 但怎么也不敢……像刚刚那样仗着睡觉,昏头昏脑,肆无忌惮吊挂在他身上。 背后,似乎有更为明亮的光,在逼近。 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仙贝心跳加剧,那么紧张,那么害羞。 第20节 她小幅度蹬蹬小腿,动作示意,弱弱央求,自己醒了,要下去,求下去啊…… gt////////lt 却不料,臀下一紧,那条劲实手臂横托在那,愈发用力。 而她的后脑勺,旋即被男人另外一只手,重新按回他肩膀。 动作不重,却不容置喙。 重新埋回去的,烫呼呼的小红脸,一动不敢动。 与此同时,男人又说了话,这声音,如在耳畔,就在耳畔。低沉温和似诱哄,却又理所当然: “再装睡三分钟。” 话音刚落。 叭。 仙贝听见了,心里一朵粉色小花,清亮绽放的声音。 第十六章 当夜,仙贝辗转反侧,怎么也酝酿不出一点睡意。 脑袋里总有个模糊的五官,在笑,在说话,可她清楚知道那是谁。 快到三点时,仙贝依然精神奕奕,有个不得了的猜测在她心里放大和具体。 仙贝被自己搞慌了,赶紧摸到枕边手机,按开来,上网搜……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问题下面有很多回复,有逐条分析,也有文艺感慨。 仙贝一一对照着,越看越摸不着头脑,直到一条回答这样说道—— “心里想着一个人搜这个问题进来的。” 一语道破,仙贝瞬间咬紧了手指。 不会吧…… 不会真的喜欢上她的房东了吧? 才住过来几天啊,就对人家产生了这么羞于启齿的念头? 仙贝绝望掩面。 慢慢的,死压着双颊的小手掌,逐渐松懈了一些…… 晚上…… 刚刚回来的晚上…… 男人就这么目不斜视地,托抱着她走进奶茶店。 浑身细胞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目光炙烤,比周围的暖光灯还烫,仙贝只能把脸死死埋在他肩膀。 仙贝听见不同的声音在叫陈灼“老板”,有男有女,语气里不变的是诧异。 可陈灼格外镇定,似乎没觉着有任何不妥,信步自若带她上楼。 到了玄关,仙贝早已变成蒸煮虾,蜷在他臂弯,一动不动。 男人问她:“醒了吗?” 仙贝匆忙抬头,两簇睫毛,如受惊蝶羽般,扇了两下:“……醒、醒了……” 声音依旧小小的,掀不起一丝气流。 “声音这么没力气,真醒了?”男人的气息那么近。 仙贝点点头。 他故意逗她:“没醒再兜两圈?” 仙贝脸爆热,猛摇头。这种高空行,实在太刺激了……她害羞又害怕。 男人这才将她放下,还从鞋架取下她的雪白猫耳朵拖鞋,递给了她。动作那样顺手、自然,好像他们已经同居很久一样。 —— 翌日上午,陈灼坐在操作间里,手撑着腿,目光专注。 他面前桌上,摆着两幅画,同样的a4纸,绘有不同的人物。 周副店长在他身后清洗容器,见老大坐那好半天没动,好奇问:“你看什么呢。” 陈灼没回头,背着身勾了勾手。 周狗腿立马屁颠颠跑过去,问有何贵干。 陈灼让开身子,由着两幅画都能跑进周青树视野,边问:“画的怎么样?” 周青树:“很好看啊。” 陈灼:“你仔细看看,能看出什么名堂么?” 周青树倾低头,凝神细看,半分钟后,他恍然大悟,一捶手道:“啊——这是不是——” “嗯?” “我们家的芝士小莓和芝士很芒?” 陈灼满意颔首,拍拍他肩:“可以啊,能看出来。” “本来就很形象啊,你画的?” “不是。” “那小金丝雀画的?” “什么?” “楼上那个……”周青树抬眼暗示,抖抖肩:“抱怀里舍不得撒手,还藏老深。” “呵,”陈灼轻笑:“是她画的,她是画手。” ”哎唷,还是艺术家呢,”周青树:“那你有什么打算?” 陈灼撑额,半抬起其中一幅画:“我想做个系列,把它印在包装上。” “瓶身?” “对。” 陈灼指背在纸上轻叩:“比如草莓奶盖,就印这张粉色的小女孩,我们可以考虑一个方案,就是她有的部分,不用做色彩,直接借用饮品的颜色,随着顾客的饮用,她服装的颜色也在变化,更有趣味性和新鲜感,还能节约包装成本。” “有意思哎。”周青树沉吟。 “后续活动我也想了想,西瓜红,柳橙橙,芒果黄,苹果青瓜绿,草莓粉,蓝莓蓝,葡萄紫,这个系列就叫虹,集齐一个系列,可以免费自挑一款同主题马克杯。” “不错啊……喜欢喝甜品的基本小姑娘,包装这么可爱,应该会很喜欢。” 陈灼把两张图码回去:“可行?” 周青树肯首不止:“我觉得可行。” 陈灼起身,那他得去要个授权了。 —— 仙贝沉浸在自己情窦初开的慌乱中,几乎一夜未眠。 临近六点,才听着窗外鸟雀啾啁,模糊睡去。 一阵手机铃音,才将她从大梦唤醒。 仙贝慌慌张张摸到手机,接起来:“谁、谁?” 一通话就结巴是她的老毛病。 “是我。”熟悉的声音。 仙贝顶着一头乱毛,唰一下坐起。 啊…… 让她小鹿乱撞彻夜难眠的罪魁祸首…… 一听他说话,仙贝脸蛋就不自觉泛红,本就是短板的语言能力瞬时骤降到原始人水平。 “醒了?” “……嗯……”鼻子里,小心地应了声。 “能开个门么?我有事找你。” 仙贝这才看向卧室门,后知后觉…… 一定是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搭理迫不得已才打她电话的吧…… 拍头懊恼,会不会觉得她怎么睡得跟死狗一样很不耐烦…… 见这边没声,对面又问:“现在方便吗?” “可、可以的……”防止再度败好感,仙贝赶忙答应,翻身下床。 抹了两下不安分的头发,风驰电掣往睡衣外边套了件开衫,小跑过去打开门。 突然敞开的房门,还让陈灼有些不适应。 他愣了下,视线垂落,对上仙贝的……头顶。 门内,小女孩小声气喘吁吁,仿佛刚跑完长途马拉松。 他一手端着一杯奶茶,一手拿画,问:“我们坐下聊?” 好……好……仙贝压根不好看他,只是点头,脚尖微挪,让开地方。 房间里,窗帘并未打开。 第21节 好在客厅日光遛了进来,也涂亮了一切。 床上,被子只被掀开一角,一只粉白色安抚兔阖目而眠,似乎睡得很香。 书桌,数位板斜放,旁边搁着水杯和零食袋,显示器仍是待机状态。 窗边,小茶几,有一只本子,上面几张纸,被一只铅笔压着。 陈灼挑了那里,刚好两张木椅,适合谈事聊天。 不假思索往那走,仙贝跟在他后面,心里七上八下,不会是……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吧? 毕竟她昨天换完鞋就惊慌失措,顶着大红脸奔回房间。 该不会要来和她郑重声明……严禁对房东产生奇怪的感情吧…… 快到目的地时,陈灼突然驻足。 心有九曲回肠的仙贝,差点闷头撞上他后背,好在及时刹住。 陈灼停在原处,许久没有再向前一步。 仙贝困惑,悄悄从男人背后探出上半部分脑袋,想要找到他止步不前的 下一刻,瞳孔猛然张大,仙贝每一根神经都弹跳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细胞在尖叫! 她忘了,她居然忘了—— 昨夜睡不着,就扯了张素描纸坐到窗边,一边傻兮兮痴痴笑想象,一边勾绘出了陈灼的长相。 人物速写,虽然只是半成品,但已经……很清楚地…… 能看出是谁——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这条弹幕要把脑袋撑爆,仙贝惊得一身汗,脸惨白,更不知如何缓解当下窘境。 眼眶都发红,一咬牙,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想把那张素描收回画册。 你什么都没看到…… 你眼前的都是幻觉…… 哪怕在心里重复念叨毫无效力的咒语,进行自我安慰。仙贝的窘迫尴尬,也不能得到一丝一毫的缓解。 就在她那双白到无血色的小手,快摸到那张人像画时—— 男人手长腿长,臂膀一伸,已经快过她,将那幅素描掌控到自己手里。 仙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飞去很高的……遥不可及的地方…… 更…… 更窘了…… 要死了…… 生不如死…… 谁给她痛快一刀…… 可以有个地洞让她掉进去吗…… 尤其男人还特意放下手里奶茶,抬高了那幅画,像是要一心一意,认真端详。 仙贝头皮发麻,从上面脖子到脚脖子,都是涌涌寒流,不止不休。 宛若置身刀山火海,承受十大酷刑,仙贝盼望着,无比期盼自己能够隐形。 可幻想仅仅是幻想,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由着陈灼旁若无人地看。 各种猜想带来的紧张感,让仙贝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肿。 过了一会,陈灼突然意味深长:“这画的,有点眼熟……” 仙贝立即死不承认摇头:“不……不是……” 男人立即沉默下去,半晌未再启唇。 在怀疑么。到底要不要承认啊,仙贝急得鼻子酸,还是承认吧,死就死了,把她赶走也是她咎由自取。 又小幅度点头:“是……” 在试图辩解一下吧:“就只是……练笔……” 给出的借口连自己都不信。 低着脑袋,仙贝抽了两下鼻子,刚那些眼眶中的泫然欲泣一并吸回去,她就瞄到那张速写被摆回了原处:“练笔而已么,” 原先那笔那只手,把桌上奶茶端起来,递到她眼下。手的主人含笑:“我还以为是这个奶茶的拟人。” 什么…… 拟人…… 慌张被困惑挤走一半。仙贝原先攥紧的双手,慢慢松开,抬起,接过那杯奶茶。 温温的,恰好贴上她冰凉的手心。 视线在触及杯身时,陡然一顿。仙贝愣在原地,本来苍白如纸的脸,逐渐浮上了薄红。 只因, 杯子上面粘贴的标签,小小黑色正方字,清楚印着: 原味三分甜。 第十七章 陈灼走后,仙贝一头栽倒在床上。 把脸埋在枕头里,好久好久,直到呼吸不过来脸憋得通红,才撑起上身。 脑海里满是陈灼刚来找她时那句话,“我还以为是这个奶茶的拟人”。 至于跟她商量的什么系列饮品什么拟人授权,她完全云里雾里,只知道点头、同意。 虽然低着眼,她也能从他叙述的口气里,脑补出男人认真的神情。 所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把她画的那张速写,说成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奶茶的拟人图…… 是她……联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只是逗她?说句玩笑话? 一定是这样…… 仙贝撅起背,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花板。 心脏又不太好了,自打认识那个人,她的心跳频率就没正常过。 摸到手机,想给圆圆发消息,参考一下她的意见,并明确自己的心境。 但点开对话框后,食指停下来,手腕一松,手机又被丢回枕边。 其实仙贝很确定,她真的、真的喜欢上,这个闯入她贫瘠生活的不速之客了。 这样忽上忽下,期盼着,也畏惧着的情绪,她在高三时,也隐隐约约感受过。 对方是同班一个男孩子,小平头,皮肤小麦色,笑起来牙白得晃眼。 她那时已经是班上的独行客,这个男生,每天晚上会缠着她,要送她回家。 课间操时,做专题运动,她在前排女孩子的队列里回头。结果那男生根本没转身,手上动作有模有样,眼睛却看向她,视线一撞上,他就冲她笑,仙贝吓到连忙敛眼。 仙贝一开始是抗拒的,但内心又不受控制的生出一丝丝小窃喜,终于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有些心情的破壁,是在男同学和她告白的晚上,胸口的小鹿也是翻腾了一整夜。 朦朦胧胧的,仙贝似乎也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每天不厌其烦地推上山地车,走在她身侧,喋喋不休和她说话的时候,即便低着头不说话,她清楚触摸到了那些怒放的心花。 一切终结在一个傍晚。 夕阳西下,看似平常,男孩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传达室里,突然冲出熟悉清瘦的身影,一把揪住那个男生的校服,随即跟疯了一般,破口大骂。 是的,她的妈妈。 那一天,许多路人都停下,诧异地围观着,仙贝站在原地,像被沸水倾头泼下。 第二天,仙贝被迫换班,那个曾经的男同学,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过。 一周后,有之前的同班女生来找她,说她让自己朋友成了年级笑话,害得人家不得不转学。 从此,仙贝再也不敢动喜欢任何人的念头。 对一个异性产生好感,于她而言,是灾难。 可怎么办,久违的心情,又在这几天逐渐复苏,如荒木抽芽。 她无比确定,就是这个,就是喜欢啊。 仙贝把被窝角角罩到脸上,欲哭无泪,质问自己: 仙贝,你到底什么毛病啊。 为什么别人一对你好,你就要动这种歪心思坏念头呢。 她的房东,一定也知道了。 所以才借着今天那幅画,那杯奶茶,故意打诨插科过去。 她不能再想那么多。 第22节 她要避开她的房东。 千万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困扰,毕竟以后…… 还要在一个屋檐下住很久呢。 —— 这么决定着,仙贝又回到了小仓鼠冬眠状态。 每天24小时,起码有23个半都躲在房间里,也很少和陈灼说话。 但近来,因为拟人画订制的事项,陈灼过来找她的频率格外高。 每次过来敲门,必定手携一杯新口味的饮品,交由她品尝。 这是工作,所以仙贝不能避开,埋着脑袋,道声谢谢,就用两只小手接过去。 第二天就能收到一副水彩画稿。 仙贝的画,从来不会让陈灼失望。 只是……陈灼盯着紧合许久的次卧房门,仿佛那上边能自动浮现出四个字——“请勿打扰”。 这小姑娘,这几天变得越来越封闭,刚过来时,好歹还肯冒个头出来跟他一起吃饭,现在都是外卖解决。 急促小碎步奔到门口,拎过包装袋,再急促小碎步奔回去,全程视他如隐形。 可能……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男人开始回想这个问题,好像是第一次找她谈事的早上? 那句暗示吓到她了? 也许小姑娘真只是随意练手,却被他那样理解。 对她而言,好像是有些孟浪了,像个心怀叵测的猥琐大叔。 思及此,陈灼也有些失笑后悔,但话已说出口,收不回,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她解释道歉,告诉她别在意。 只是,暗恋这种情愫吧,越是压抑,越容易反噬自我。 仙贝每天被“他一定是发现了他估计为难的咬紧还要因为公事每天来应付我一定很心烦吧……”类似的脑内碎碎念折磨到抓狂。 坏情绪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奇邪》接连两周的连载剧情,都很是放飞自我,导致留言区乌烟瘴气。 编辑圆圆在扣扣上声泪俱下控诉:太太!你最近又在作什么死?近水楼台吸奶茶吸上头走火入魔了? —— 一个晚上,仙贝直着眼,面朝屏幕,手持感压笔,机械动作一般给画稿上色。 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 仙贝警觉回头,瞳孔里稍微有了点光。 门外的人并无其他,陈灼的声音:“是我,睡了吗?” 仙贝下意识对着空气摇了两下头,尽管那人根本瞧不见。 瞄了眼电脑屏幕,快十点了…… 他从未这么晚来找过她嗳…… 有什么急事吗? 仙贝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趿上拖鞋,跑过去开门。 她慢吞吞从里拉着把手,本以为会陡得窜进来的很多光。仙贝提前眯起眼,整个人也愈发蜷低——接触外界前,一贯的防备姿态。 只是,男人高大的身形,刚好罩在她面前。但仙贝缩手缩脚的动作并未成为多余,有比客厅大灯还灼人还侵蚀的存在,那就是来人的目光。 仙贝能清楚感觉到,就垂落在她头发,不动声色,却相当有力度。 呜,她头皮都要烧起来了。 快说明来意呀! 找她什么事? 怎么还不说话? 速战速决好吗? 仙贝焦灼无比,只能用余光偷瞄了瞄她所能触及的部位,猜测陈灼的意图。 手里,没东西。 身上,家居服。 脚面,是拖鞋。 那么,来找她干什么? 就在她心里无声呐喊的下一秒,男人已经开了口,很直白的要求:“我们聊一会?” 聊什么啊。 聊这段时间的事情吗?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要来给她个回答和说法。 这个! 死活不能承认!仙贝只能猛烈摇头。 “不想说吗?”他又问。 当下情景,任何提问式交流,在仙贝看来都是逼迫和压力。 只能点头,只想逃回房间里。五指死死勒紧,触到了掌心的汗。 陈灼还是给了她空隙:“我来说,你点头或者摇头,这样可以吗?” 好,不用说话就轻松多了,接受这个提议,仙贝点头。 “我们住在一个房子里……” 点头。 “我这句话还没说完。” “……”噢……点头。 “不可能完全像陌生人一样,知道吗?” 点头。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直接提,不好说就写下来,像以前一样,写张小纸条给我。” 点头。 “真的有意见啊?”诧异的语气。 摇头,狂摇头,如临大敌。 男人失笑:“没有?” 点了两下脑袋。 “真没有么,不用不好意思。” 还是肯定的态度。 “哎……”头上方的人,忽然长呵一口气:“能说出来就好了。” 仙贝猛然一怔。明明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重锤砸到她胸口和脑门。 耳朵嗡嗡的,好半天,仙贝才缓过来。 也是这个缓和,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胀满了泪水,鼻头泛酸,喉咙更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鲠到不行。 连张张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能为力。 仙贝甚至不敢揉眼睛,怕被男人发现她要哭,因为胸口急到绞痛。 她连仰头看他都做不到,更别说有资格让他听见,听见自己心里面,所有疯狂而绝望叫嚣着的,“我喜欢你”。 一粒晶莹的液体,从仙贝低着的脸心,滴落出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对不起。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没用,别人都可以眼底笑意将你们传达,而我只能让你们掉到地上。 从过去到现在,都这样,总是在辜负你们,对不起,真的好对不起。 第十八章 仙贝从始至终低着头,整个人身上那种颓乏而无助的气息,越来越重。 陈灼感觉到了不对劲,眉心微蹙,语气也正经了些:“仙贝。” 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立即甩甩脑瓜子否认,下一秒便调头想要冲回房里。 结果上臂被一把拉住,仙贝周身僵直,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去抹掉眼角的泪渍。 陈灼察觉到了什么,直接把她拉回身,问:“怎么了?” 最怕别人的关心,因为那种委屈、难过、无能为力,总会成倍疯长。 仙贝喉咙又发涩,仿佛哽着一颗青柠,鼻头也酸到要命。 仙贝只想回房间,不想让男人看到自己这般窘态。她无比羡慕那些能不假思索转身摔门或者大吼大叫歇斯底里表达负面情绪的人。 她完全不懂怎么发脾气,从小到大,没冲谁发过一次火。 第一次绘画人物的愤怒肖像时,仙贝走网络上搜了许多真人图片,研究许久……哇,原来这就是愤怒啊。 好勇敢好直率的愤怒,和捧腹大笑、侃侃而谈一样可爱迷人,光芒万丈。 第23节 她的世界里,似乎永远只有害怕、担忧、忐忑不安,在怯生生地占据高地。 仙贝仍埋着头,这一次,还特别排斥地拼了命地往下缩脑袋,好像脸上有什么非常丑陋的疤痕不敢给人看一样。 陈灼并未多想,直接伸手抬起她下巴,迫使她抬头。 视线相碰一刻,陈灼当场怔住。 他没有想到,小姑娘在哭。 眼底满是惊惧,那些汩汩从眼眶朝外冒不停的水珠儿,也使得这些情绪更为透晰,更有力量。 通红眼白里,黑色的瞳仁不敢再望向他,开始朝一旁躲藏。 陈灼心口一窒,迟滞几秒,飞快松了手。 小不点小女孩子哭泣的样子,让他很想……想把她抱起来,去什么地方,让她侧身坐到自己腿上,替她擦眼泪,温言软语哄她。 这是一种陡然升腾出来的奇怪可耻念头,就好像——第二次在超市碰到她时,他头一回从一个女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想把她抱起来轻轻放进购物车”的可爱。 所以他不敢再动她。 陈灼尝试问了句:“哭什么?” 仙贝摇头,猛摇头。 在原地,陈灼感到棘手,停顿几秒,他又用极度温和的语气问:“被我刚才的动作吓到了?” 仙贝还是以肢体语言否认。 “还是我说话太凶?” 摇头。 长呼一口气,陈灼望向一个地方,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回头:“你在这等我。” 说完转身就走。 仙贝抽了会鼻子,直到男人高大的影子完全脱开自己。 才揉揉眼角,悄悄掀起眼帘,看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等到陈灼完全拐进一间房,仙贝双手捂脸。 好丢人好没用…… 在这个人面前哭…… 他明明这么好,可自己回馈给他的全是负能量的情绪,沉默,惧怕,眼泪…… 在原地暗自懊悔一分钟,那具颀长的影子又回到自己身上。 影子主人又叫她名字:“仙贝。” 仙贝两只小耳朵立即待命。 “现在抬个头。” 仙贝:……? “行吗?”他语气循循善诱,好不耐心。 眼睛扑闪两下,仙贝深吸一口气,缓缓……仰起脸…… 嗳! 仙贝心脏一跳,什、什么啊…… 还是之前的衣着,还是之前的人。 只是不知何时,男人给自己套了个黑漆漆的面罩,金属网状的……他的头,就完完全全被套在里面,几乎看不清…… 仙贝完全惊呆,半晌没挪开眼,好奇他脸上的到底是什么。 ……击剑服吗……有点像…… 此时此刻,男人因为环境闭塞,有点儿发闷的声音,很温和地从面罩里传出来:“不是因为说话过分,也不是因为动作太凶,那一定是我的脸吓着你了。我把它藏起来,我们别看了,不哭了,嗯?” 仙贝心内小声吐槽,这个头罩更吓人吧…… 但…… 你这样,真的好搞笑啊。 仙贝旋即低头,破涕为笑,极小的一声。 但她还是吓得赶紧捂住嘴,想把肺腑之乐藏回去。 戴着奇怪面罩的男人不以为意,抬起一只手,盖到她脑袋上方,就放那,哼笑了声:“今天运气不错,能看到你哭,还能看到你笑。” 唉……他长叹,重复:“运气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这几个字,莫名戳中仙贝一根名为酸楚的神经。 眼边泫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她神经质一样的心绪变化他都能安慰她说运气好。 而她呢,却连亲口告诉一个这么好的人,他值得喜欢的勇气都没有。 “没事了吧?”见着小女孩又丧气地垂下脑门,陈灼摘了面罩,询问的口气越发谨慎。 唔,仙贝用力磕了下头。 “早点休息,”他说:“晚安。” 晚安,仙贝在心里轻轻回着,慢慢转身。 脚步迟滞、沉重,仿佛行走在泥沼间。 仙贝也搞不清,以前看到人她就想躲,逃窜得越远越好,可当下,她竟然也会舍不得,像有一只偌大的盒子摆在心里,装满她想要报答他的礼物,想展示的东西,可能不贵重,也不那么精致,可是她想让他看见。 它们积累了好久,好多,压在她胸口,沉甸甸的。她快载不动了。 回到门内,仙贝小心翼翼扬眼。 不料陈灼还站在原处,像是打算看着她进房后关上门再走。 仙贝极快敛目,一只小手扒住门把手,一只小手举至半空,晃了两下,拜拜的手势。 陈灼不再逗留,声含笑意,又说了“晚安”,回身便走。 仙贝这时才敢完全望向他,男人的背影。 那种熟悉的绞疼又出现了,在控诉她的懦弱,竭尽全力想要把那些折磨受刑一般的情绪倾倒出去。 扣在门把上的指节勒到发白,仙贝没有关上门。 眉头紧锁,双眼注视着男人行走的方向,她深深吸气,两瓣唇张了下,气息漏了出去,喉头却仿佛堵住。 好难。 仙贝再一次吸气,如同水下闭气挑战,也许人类在濒死时,应该能突破极限,超越自我,都能做到了吧? 脸都憋到红透,仙贝感到不行了,头晕目眩。 呼——松懈的一刹那,她用力闭闭眼,启齿喊出:“陈灼——!” 叫出来了! 啊天哪! 叫出来了! 清亮而动人,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也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声音。 她做到了?? 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吗?!对吗???? 男人回头时,脸上的诧异,是最好的回答。 像一个用尽全力蹬腿猜把自己送回海滩险些溺亡的人,仙贝大口喘着气。 陈灼站在原处,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他问:“什么事?” 一和他对上眼,那些一鼓作气全都蔫光。 仙贝手脚不知往哪摆放,无所适从。 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到底为什么这样用不怕死的勇气喊住他,仙贝心如明镜。 可是,怎么办?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心肆无忌惮地撞,撞到她根本没办法说话。 短短几秒,仙贝脸被男人平息的目光,烘得滚烫。 她突然像个神经病一样喊住他,接着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样子一定蠢死了。 回去吗? 不行! 她要说。 她害怕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义无反顾的勇猛。 她担心以后不会再有今晚这样,誓死都要吐露心声的志气。 明天太阳升起,她一定又要变回去了,变回那个缩在壳里的胆小鬼,失败者。 下一秒,仙贝转过身,呼气呼气,咽咽口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在肚子里演练好几遍,仙贝强压下无法掌控的心率,再一次启齿,皱起鼻子,架起双肩,假装自己很厉害,很果敢。 然后…… “我……” 气息音。 怎么又变回去了?仙贝欲哭无泪。 试着升上去一点呢? “我……” 第24节 好像是大了一点?他听得见吗?他站有点远。 …… …… 陈灼立在原处,就盯着这姑娘,一直尝试着提调子。 吞吞吐吐往外面冒字,光是一个“我”,就说了好几次。他都听得见,一清二楚。 每次,好不容易蹦出一个字,肩膀立刻松下去,仿佛耗尽一身元气。 轮到“喜”字时,仙贝脸蛋涨得通红,额头背部都是汗。 但她还在努力,努力连贯整理好她想说的,看似简单容易,实则要她命的几个字眼: “我我……喜……” “我……喜喜喜……” “嗳。” “我我我……喜……啊……” “我喜……” 不再结巴的一句出口,仙贝双眼一亮,刚要接上“欢”字—— 她的右肩忽然被人握住,往后方一带! 还未回神,她已经跌进一个怀里,有手臂自她身侧绕过。 是他吗? 仙贝睁大了眼,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除了他还有谁呢? 属于男人的上半躯体的力量,瞬间倾倒过来。 那么重,可能比她心里的大盒子还要重,难道他心里也有个大箱子吗? 又那么近,那么真实,唔呀,好像都要把她眼泪都挤压出来啦。 有什么搁在了她头顶,发出极轻的喟息,紧接着,这声音毫不迟滞地说了三个字: “我也是。” 仙贝周身一顿,泪花尽数涌出。 我也是。 我喜欢你,小扇贝,我也喜欢你啊。 世上人舌灿莲花,世上人能轻言心中所想, 你不一样,让我心疼的小姑娘,谢谢你,愿意把珍珠捧出来,让我看见了它的光。 第十九章 长到这么大,仙贝其实很害怕与人有肢体接触,这会被男人圈在怀里,温热胸膛熨帖在背上,她心里却无比安定,原来停不下来的泪水,也慢慢止住,仿佛此地是归属。 客厅里很安静,能听见墙上摆钟摇晃的声音。 头顶是他下巴,他的呼吸声也异常近,仙贝的脸蛋,终于后知后觉地涨出了红晕。 是接受她的表白了吗? 好害羞……//// 垂在身侧的两条手臂,因为那些不自在绷了起来。 陈灼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知道小女孩在紧张,可他并没有因此松开她,反倒加重了臂弯的力道,更加牢实地抱着她。 男人的动作和力量来得如此迅涌,仙贝不防,不禁嘤唔了一声。 陈灼以为把她掐痛了,立刻放了手。 这一放,怀里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突然来了劲,挺起来一路小跑回房里,吧唧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从头至尾,头也没回,目光更没落下一寸。 客厅里,又只剩陈灼一个,形单影只的大高个。 陈灼待在原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勾了勾唇。 —— 仙贝抵在门板上,弓着腰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会,她才滑坐回地板,两只手抬起,把脸死死埋到掌心。 脸本来就很烫,结果手心更是滚热,如火上添柴。 她不是故意逃跑的…… 好吧,就是逃跑,实在没办法……在那个人身边再多待一秒…… 心跳得快死了,因为他的回应,和他一连串的举动,这些即便在梦里,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剧情。 过去十年,对别人的示好如能得到同等回报,在仙贝看来,都是痴心妄想,比登天还难。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还有比这个更有成就感的事吗? 尤其她这种……浑身上下,费再多力也刨不出优点的存在…… 她真的好怕自己会突然心梗晕厥在他面前。 可是,好开心……一种酸酸楚楚泫然欲泪的开心…… 从指缝里放出生热的眼睛,身后木板忽然被人轻轻叩了一下。 仙贝惊诧回头,那边已传来人声,温和的几个字,是她的名字。只是这一回,多了些不一样,有了一个更为亲昵可爱的前缀: “小仙贝,” 陈灼在说话,他从不刻意掩饰自己话间的笑意,“晚安。” 他自然的亲近,从能让她心里的小花团团簇簇地开放。 仙贝也想努力回一句晚安,可刚刚耗掉她太多能量,几度张口,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气音怂包状态。 开口对话,又成为世纪大难题。 仙贝犯难,但很快她瞄到了书桌上面的手机。 一路飞奔,把它握住,跑回门边,仙贝噼噼啪啪手速极快地敲字:“晚安”—— 就一个“晚安”吗? 会不会太干巴巴啦? 咬咬手指头,仙贝添上一个颜文字,“晚安gt▽lt”,发过去。 我也在笑呀,和你一样,希望你知道。 门外有短信提示音。 仙贝心想,啊,他居然还在! 仙贝悄咪咪把耳朵贴上去听那边,可能隔音效果太好,再怎么屏息也没叫她捞着一点动静。 没一会,她手机响了。 仙贝匆忙点开来看:“早点睡”。 她哪里睡得着,仙贝挠挠头皮,心虚且乖顺地答应他,“好”。 那铃音还在外面,他还没走呐。 连仙贝都觉得自己过分了,表完白就把人单独搁外边闹什么呢,可……至少今晚,她真的没办法再面对他。 一想到表白这回事,仙贝突然意识到,她好像……那句“我喜欢你”都没说完整…… 而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会不会很不公平。 仙贝再一次点开短信框,每个字母都是往她脑袋瓜子煽风,哪怕不用口述,那些真心熔在字眼里,也有着岩浆一般的温度,能把她烤化。 怕男人仍在门外等太久,仙贝打完字,也没再检查,就飞快发了出去。 —— 其实陈灼已经在往自己卧室走了,但手机震动的下一秒,他就停下脚步,点开来看。 “我喜欢你……刚才没说完,对不起对不起【哐哐磕头】” 阅完短信的瞬间,男人鼻腔里溢出低笑,末了长呵一口气,似回味般活动了一下手指。 他刚刚放手太早,应该抱得再久点,再长点,才对得起这小家伙的可爱指数。 —— 翌日清晨,陈灼去从外边买了早餐。他并不是每天都做饭,偶尔也会犯懒,比如在一个不眠夜之后。 刚把黑咖啡,面包什么的在餐桌摆好,余光就瞄到一个小不点穿戴整齐,怯生生从房间里钻了出来。 三百年都没这个时间点现过身的小懒虫,今天居然起了个大早。 陈灼看过去,有点惊讶:“早。” 仙贝重重点了下头,以示听到和问候。 她通宵未眠,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一整夜,快七点时,仙贝贴到门板偷听,她知道陈灼都在七点准时起床,外面会有他去盥洗室洗漱的响动,还有他去厨房……哦没有哎,今天好像出门了。 接下来半个钟头,像是等主人归来的小狗,本来还盘腿靠在门内昏昏欲睡的仙贝,在听到开门声时,一下子回光返照。 伸出手,缩回去,和固态的门把手打太极般推拉了起码十来次,最终仙贝咬紧牙关,开了门。 她要见他。 她想了他一整夜,一个不可思议的,也喜欢她的男人。可她不敢,完全不好意思把这份雀跃表现的太明显,怕惹人生厌。 等真正走出来,清楚捕捉到了男人语气里那一丝不容忽视的讶异后,仙贝后悔不已,完蛋了他一定尴尬了这个天天睡到中午的女孩子为什么今天突然起这么早好奇怪好莫名其妙绝对打扰到他的正常生活节奏了对不对刚被人喜欢的第一天自己就做了件错事好心累啊…… 第25节 _(:3」∠)_ 还在心里反复碎碎念的时候,陈灼忽然说:“站那干什么,过来吃早饭。” 仙贝愣了一下,那些纠结自责的情绪荡然无存,稍稍加快步伐,坐到了他对面。 还是……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视野里,一只鼓掌分明的手,推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一只装有奶酪火腿片三明治的盘子。 “我刚在楼下调的,”他不急不缓补充:“原味三分甜。” 这个名词莫名成了仙贝的敏感点,小脸登的一热,耳朵也隐隐发烫。 仙贝低眉,伸出手,要去握面前的杯子。 对面人叫住她:“你等会。” 仙贝小臂一顿,只听他又说:“手给我。” 语气一本正经。 饶是不解,仙贝仍然听话的把右手递过去,只是头一如既往死低着,仿佛对面坐着检验科医生,正要拔开针头给她抽血。 她只敢战战兢兢偷瞄。 只是,桌对面的男人并未有什么过度的举动,不拉也不拽,只是面色不改敛着眼,替她把她过长的卫衣袖子捋了两道。 袖口回到手腕,最为适合长度,他一边捋还一边淡着声说:“袖子这么长,一会看你怎么拿面包。” 仙贝被这句似责问又似关怀的话语,抹出一脸红。 “另一只。”他说。 仙贝乖乖把左手递过去。 继续给她捋袖子,就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大哥哥。 眼看做完一切,仙贝准备把手抽回,不料陈灼没有再放行,兀地将它扣在原地。 一只嫩白小手,轻而易举,被他裹到掌心,稍稍用力,便再难逃脱。 仙贝吓得魂都散了,一动不敢动。 大概察觉到了女孩的僵硬,男人的手指忽然变了位置,从之前不露声色的包围,改为强势地来到她指缝间。 十指相扣。 这种完全不留余地不留空隙的触摸,激得仙贝脊椎处一阵阵战栗,有触电一般的绵密麻意。 “牵过男人手吗?”桌对面的人,忽然笑着问。 这个露骨的问题……仙贝脸烧得要炸,她紧咬后槽牙,使劲摇头。 “那多牵会。”那笑更深了,也许,这才是他捋袖子的真正目的,谁知道呢。 第二十章 一顿早餐,愣是吃了接近一个小时。 陈灼下楼巡店,仙贝也回到房间画稿子……其实根本没办法专心致志地创作,被男人牵过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幸好不是要握感压笔的右手…… 随便上了几个色,仙贝忍不住撑腮。 回想起刚刚,吃完早点后,陈灼没忙着收碗盘,先行起身。 仙贝也唯唯诺诺跟着从凳子上站起来。 陈灼问:“你今天要画漫画吗?” 仙贝点头。 陈灼回:“你回房间。” 仙贝接着颔首,眨着眼,迟疑两秒,还是听话地转身朝自己卧室走。 陈灼立即走到她身侧。 仙贝不明白,快到房门口时,她停下步子,小小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也驻足,微微笑,答得很是理所当然:“没有,送女朋友上班工作而已。” 女朋友?这个称呼让仙贝懵了一下,许久才领悟他的意思…… 从餐桌到房门,就几米路…… 会不会太……很想冒出一点有关“小题大做”这个词的念头,可是没办法,心里完全被涌动的蜂蜜水灌满,在甜滋滋地冒着泡。 恋爱要怎么谈呢? 陈灼煞有介事地送她“上班”,她是不是也该有所回应和表示? 傻呵呵捧了会大红脸,仙贝拿起桌上手机,打开陈灼的短信框,认真思考许久,才敲下几个字:“楼下忙吗?” 四个好简单的字眼,可她发出去的时候,猛一下心尖尖都揪烫起来。 男人回得很快:“还行,通常下午忙。” 仙贝以头抢桌,哎好失败呀连自己……男朋友(底气不足)的工作状况都一无所知,每天就知道磕奶茶。 “不要太辛苦了……”, 仙贝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敲字,有些不确定,应该这样吗,算表达关心的意思么。 还没发出去,手机突然震动,惯性一般受到惊吓,但在看清来电显示名字后,仙贝瞬间心安了几分。 陈灼。 在楼下打给她的。 仙贝局促地捻捻手指,深呼吸,接通。 弱弱问好:“你好。” 对面口气格外正式:“你好,要订奶茶吗?送货上门。” 拿冰凉的手背贴贴脸颊降温,仙贝还是气若游丝的回答:“不用……” 电话那头的男人低笑:“嗯,中午吃什么?” 仙贝:“……”唔,好难回答,说随便会惹人厌的吧:“都可以……” 她一点不挑的。 陈灼:“好。” 两人间,沉默了。 仙贝顿时紧张得挺腰直背,内心呐喊:啊,冷场了怎么办?接下来要接什么啊!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话聊?qaq 可没过片刻,那边开了口:“中午见。” 仙贝长舒一口气:“好……” 挂断电话,仙贝捏着手机,还有些发愣。 她刚才是几乎没有抵触心理地完成了一通电话吗?天呐好神奇,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好,那么多的勇气不知道走哪里来,让她变得不害怕接听电话。 —— 这一周,周六,《奇邪》漫画的更新内容,出人意料,引发了三千多条讨论。 原本大家都以为的无cp热血漫,竟然植入了一条感情线,几处小粉红互动令人心神荡漾,曾经只能靠脑补联想几位主人公之间基情的腐女读者,击掌相庆,感受到了美妙春天的到来。 当然,也有直男严肃抗议,喂喂喂,就算加爱情戏我们要看bg好吗? 圆圆对此也感到很意外,在扣扣上追着要原因。 原本只想用“一直以来都走剧情流过于干巴巴”的理由搪塞过去,但精明的圆圆哪里吃这套,最终还是逼得仙贝扭扭捏捏坦白实情。 “哇靠,我这满脸老母亲的微笑是怎么回事,我这嫁女儿的心酸欣慰感是怎么回事?”圆圆非常好奇八卦:“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亲吻?拉手?我无法想象!” “……”仙贝听得脸涨得通红,回复道:“没有……” 而后就匆匆下机,倒回椅子上,最近几天和陈老板,每天一块吃饭,听他说话,喝他亲手调配的奶茶。 仿佛多了一个关心自己的……家人一样,很温暖,也愈发自在。 这是仙贝从出生以来,就未曾感受到的,嗳,真好啊。 —— 晚上,还是十点多,陈灼过来找仙贝。 因为“虹·主题饮品”的推广和供应将要提上日程了,他得找他的小测评师帮忙品尝指教一下。 仙贝还没睡下,立即点头答应,跟着男人一前一后下楼。 这是她搬来这里以后,第一次来到一楼的奶茶店。 那股子甘醇的奶气茶香,经年累月,仿佛早已渗透进了木质家具里,并未因为此刻打烊而消失殆尽。 从古到今,人们都喜爱在卧室里摆上香薰,因为可以养神镇静。 如果有一种香能使仙贝感到归属和安心,那一定是奶茶散发出来的味道。 外围广场,流光溢彩,时不时把光淋进到店里。 所以仙贝瞧得很清楚,陈灼指了一个地方让仙贝先过去,自己走去了柜台后面。 仙贝毫不迟疑地往那走,男人看了她一眼,随即弯下腰找需要的材料和设备。 刚翻出打蛋器,后面传来一声细弱惊呼,陈灼心一紧,旋即起身回头。 —— 男人刚刚示意的地方是操作间,所以仙贝也很老实地过去了。 门虚虚掩着,里面没有光。 要进去吗? 应该是让她进去等的意思吧? 第26节 仙贝拉开门,不假思索,一脚踩进去…… 啪嗒。 怎么有水声? 还未来得及思考原因,一股湿漉漉的凉意从脚底直窜而入,惊得仙贝险些跌跤。 陈灼人一赶过来,就把灯打开。 等光线把一切映亮,两人俱是一愣。 眼前,操作间已沦为淋浴房,地砖上已经泛滥成灾,水光晃荡。 下一刻,陈灼反应过来,立刻把仙贝捞抱起来,把她安置到流理台上。 而后捋起袖子,一个健步走到“罪魁祸首”——水池旁边那个还在汩汩往外渗水的龙头,把它的方向拨正,对准洗菜池口,好让仍在泄露的水都流进下水道。 做完这些,陈灼单手抵腰,踩在水里,环视四下的“洪涝灾害”,心头无名火,只想找周青树好好算账。 打蛋器是没什么用了,陈灼偏头想去找工具箱里的起子,看能不能先把漏水的情况止住。 视线在途径少女时,顿住了。 两人眼神相撞。 见男人面色是少有的严肃,似乎还掺杂着薄怒,本来还呆呆愣愣观察他的仙贝,不由胆怯地后缩了几分。 在她脸蛋上停留几秒,又来到女孩两只勾着拖鞋的脚上。 典型的地板拖,底子很薄,估计都已经湿了。 不再急着去拿修理工具,陈灼走回她身边,直接弯身把她脚抬高,替她把拖鞋脱下来。 果然,被水浸透。 突然的触碰,让仙贝惊慌不已,下意识想要缩回来。 陈灼一心只惦记着她脚怎么这样冰潮,想替她焐热。 可这一抗拒,却叫他心思移了移,开始注意自己握着的小脚。 白嫩柔润,五根小巧的脚趾头,已经警惕张皇地蜷曲起来。 “别碰……”仙贝脸已经涨得通红。 陈灼看向她,因为低头的关系,这一挑眼,使得他眉毛变得很低,完完全全压在眼上,额头上也因此折出了些许抬头纹,莫名的性感,莫名的痞气。 果然,下一秒,他虽放了手,却勾起嘴角问:“碰了会怎样,会触犯天条吗?” 什、什么?仙贝一时不解,她此刻根本没有独立思考能力,脑袋被男人刚刚那些,亲密到可以说……有些冒犯的举动,搅得混乱如浆糊。 有时害羞的排斥,是一种反向引诱,会让人产生更多,更多想要侵犯的欲望。 尤其面对这样一个红扑扑,又透生生的小姑娘。 陈灼垂眸凝视她片晌,喉结微动,叫她:“仙贝。” 仙贝抬头,一道黑影屈身拢来,转眼,唇上已碰到一片微凉的柔软。 这触感来得极快,也走得极快,可仙贝大概猜出了那是什么。 身体里, 有核爆。 是世界末日。 仙贝僵坐在原处,直愣愣瞪着面前的男人。 他双臂就撑在她身侧,明明刚完成一次坏心眼的偷袭,可那张脸并未逃远,还逗留在特别近特别近的地方,他的热息就扑在她脸上。 “现在敢看人了?”他问,眼底有笑:“接吻是可以闭眼睛的。” 话音刚落,仙贝眼前一黑,一个温热干燥的手掌已经盖住了她眼睛。 那滚烫呼吸再度靠来的时候,仙贝能清楚感知,她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就像她的心,一颗山摇地动,下一刻也许就会跳停的心。 第二十一章 也不知亲了多久。 从一开始的浅啄到之后的侵入,纠缠。 仙贝被吻得浑身发麻,没了力,两条胳膊软趴趴勾着陈灼脖子。 男人放开她时,仙贝眼底已经蓄满了水光,脸蛋酡红成一片。 鼻尖相抵,微微喘了一会,仙贝才后知后觉,刚刚刚……刚刚接吻了啊。 啊! 瞬间缩回手,把脸埋到胸口,蜷成一只熟透的虾球。 不敢看,也不好意思看面前的男人,尽管她敏感知道,他的的视线一定就落在自己头顶。 心在一抽一搐的悸动,满屋子的水,仿佛来到身体,氤氲开潮湿的气息。 “小仙贝。” 陈灼叫她。 仙贝脸烧得不行,点头,就是不看回去。 “小扇贝。” 他还在喊她名字,这声线仿佛扯出了笑容。 仙贝点头。 “仙贝。” “……” 陈灼换着称呼叫她,仿佛在把一样爱不释手的物件,置于唇齿间把玩。 仙贝被他一声声唤得口干舌燥,不停吞咽唾液,愣是不敢抬头。 陈灼不再说话,坐到了她身边。 男人腿长得很,伸展开来,鞋底也能轻而易举点地,而仙贝的两只白嫩小脚,一直悬在那。 就这么安静坐着,整间屋子里只有水流哗哗的声响。 一会,陈灼轻轻喟叹一声,伸手扯来了女孩子局促抠挠好半天的小手。 不等她反应,他两手交叠,把那只手拢到掌间,搁到身前,你说过程强势,可最后裹着它的力气却格外温柔。 一个糟糕的环境,陈灼却产生了强烈的感恩之心。 因为此间此刻,那么美好,一切都是,值得感谢的美好。 没有噼里啪啦火花四溅,只有水面月光一样晃荡的柔和。 “地上……怎么办……?” 半晌,一个小小弱弱的担忧,忍不住浮出来。 “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看海。” 什么回答呀,仙贝不由挑了挑嘴角,但很快拢住。 但喜悦这东西,抿紧了嘴还会从眼角淌出来啊。 喔,她在心里回,那就看海吧,多看一会吧,看很久很久,看一整夜,都没关系。 —— 一个月后,“虹”系列顺利上线。 独特可爱的风格,甜而不腻的口感,不出意外带来了极好的销量。 “中意”并未主动去做任何网络营销,但很快就有顾客集齐七杯,在微博上po出这个系列的图片,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那条少女心满满的饮品微博,转发量高达一万多。中意人气激增,甚至有外地游客慕名赶来排队,就为了买一杯同系列产品。 有女网友不忘回复,“这家店老板也特别帅”,顺便附偷拍照一张。 这条曝光评论点赞量高达三万多,陈灼的颜值自然又来到风口浪尖。 于是,「中意」官博凭空吸来大堆“老板娘粉”,每天跑到没有一张,微博叫嚷呐喊, “我炸了啊啊啊,简直是奶茶小田切让啊”, “被老公眼神苏die”, “每天看着这张脸喝奶茶的话,胖两百斤也无所谓吧”, “不要问老板是不是单身了,他女票是我”, …… 负责打理微博的周副店长很是头大,每天都要忍受粉红泡泡爱心光波的侵袭。 对这些,陈灼倒是不以为意。 某天下午,陈灼在操作间里钻研新品。 刷着微博的周副店长一脸“不能忍没眼看我一点也不羡慕嫉妒恨”地翻完了所有表白私信和花痴评论,而后转脸看向陈灼: “上回过来采访的美食官博号出文了,就那篇「谁言奶茶无匠心」的专栏文章已经发布,要转过来吗?” “转啊。”往杯子里小心倾倒冰块的男人,头也不抬回。 “但是……”周副店长皱眉,有点犹豫,“……会不会影响……” “转。”一字定乾坤。 “好好好。”周青树重新举起手机,老老实实转发。 —— 同一天,仙贝也在暗搓搓地刷着中意的官博。 第27节 男友的店人气激增,她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可是…… 微博上那么多漂亮开朗的小姐姐天天来表白,讲话那么大方可爱,她都忍不住喜欢欣赏,那个人…… 一比较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宇宙超级无聊呢。 鼓着嘴,气嘟嘟,刷了会微博、 她把手机丢开,强迫自己专心致志画图,嗯,画图! 三秒后,手机响起,特关提醒跳出,仙贝飞一般把手机捞回眼前,目光炯炯盯—— 咦…… 转了篇头条文章。 仙贝点开来,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 笔者文笔极好,许多对中意及其产品的描述与见解都能说到她心里去。 翻完全篇,仙贝不禁嘤嘤嘤感慨,真佩服会用文字和话语表达的人啊。 再往下滑,仙贝发现,原来下面还附了访谈…… 都是那个人……回答的么…… 一问一答,耐心往下滑,仙贝撑起了脸,看得一脸傻乎乎笑嘻嘻。 是他啊。 这就是他啊。 她的男朋友,好厉害啊,创作出了这么多美好饮品的匠人。 临近最后时,笔者问了个问题: “虹”这个系列能有样的人气,你有想过吗? 陈灼的回答很是笃定:想过。 笔者:我很好奇,这些自信是来自这些年从业后的经验积累吗? 看到这里,仙贝整个人一怔,而后再难移开视线。 只因白底黑字之上,男人的回答入眼分明:不是,我有贤内助啊(笑)。 第二十二章 《丧失之城·3》在上市一个月后,就创下了不俗的销售成绩。 尽管漫画已经完结许久,但过亿的阅读量,外加《奇邪》的火热连载,使得死忠粉的数量只增不减。 此间,原光社成功为仙贝谈下了该部作品的电影合作项目,对方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影媒公司,仙贝也因此得到一大笔版权费。 看着秒变七位数的银.行.卡余额提醒,仙贝喘了口气,本来畏手畏脚的拮据生活好像终于可以结束了…… 发大财了。 圆圆在扣扣上举着双手双脚要求她请客,要吃一客两千的日料。 签约后几乎没联系过的原光社主编,也罕见地给她发了条信息, “恭喜,你的天赋和勤奋得到了他应有的价值。” 可仙贝没有感受到太多喜悦,相反在看到主编的祝贺后,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仙贝心里清楚,此时此刻,她最想要分享这个消息的人,竟然不是爱人,也不是朋友。 而是她的母亲,她几年都没有联系的妈妈。 多少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和梦境里,她都在对自己严苛的母亲流泪呐喊:“我说的吧,我做到了,你不是不信吗?你不是认为我一事无成吗?” 手指在屏幕上停顿良久,仙贝深吸一口气,把那条银行卡余额提醒转发出去。 十一个数字,是她一个一个键入的。 仙贝不确定这个可惧可恨又可怜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换过手机号,可她一直记得。 也没加任何多余的话语,仿佛在挑衅,也仿佛在证明。 发送成功。 仙贝的心,一下子轻了。 房间里安静许久,传来敲门的声音。 仙贝已经好一阵子不关门工作了,但陈灼依然有叩两下的习惯,礼貌而尊重。 仙贝回头,不假思索地直视不远处男人的眼睛。 爱情是最好的治愈剂,或许就表现在这里。 “去超市吗?”陈灼放下手,笑道。 仙贝拉开凳子,站起身,郑重其事地点了两下头。 外出时,仙贝依然全副武装,还是那个从头裹到脚仿佛被外人瞄一眼都是“性.侵”的畏缩模样。 同一间沃尔玛。 两人并排而行,个头突出的人,气场都很强,穿着黑t黑裤的陈灼,立在仙贝身旁,宛若守着娇弱大小姐的保镖,两米内鲜有人近身。 可相牵的双手,和显眼的身高差,又让过路人侧目纷纷。 陈灼去取购物车,仙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好像他是一面厚实安全的大盾牌,能替她阻挡任何狂风骤雨。 我来推吧,两只小手搭上扶把,仙贝主动请缨,却被男人轻轻拿开,甘当苦力。 要知道,超市的购物车都比较钝,必须双手使力才能控制好方向感,单手推车什么的,就是异想天开。 走出去几步,陈灼停下身,蹙眉:“这样真不好。” “什么……”口罩后面发出一如往常的小小声,如不留心,随时能被超市的音乐和导购播报给盖过去。 男人松开一只手,随意动了动手指:“这样没办法牵着你,小小一只,跑丢怎么办。” “哪里会……”仙贝为难地眯眯眼。 “这样吧……”陈灼沉吟,突然就把还站得好好的小姑娘一把打横抱起。 仙贝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轻轻放坐到购物车里面了。 来不及回头,男性倾身而来的,热乎乎的气息已经贴到耳后:“好了,放心了,就在我眼前,” 又是更为低沉地嘱咐:“记得看好我们的家庭财产。” 血往大脑涌,脸蛋红了个透,翘在购物车边缘的小腿,仿佛……都失去知觉。 猛敲的心跳声里,仙贝支支吾吾想要说话,她完全不敢朝四面八方看,生怕有陌生人往她这里瞧,再跟他们有目光接触,只能拼命垂眸,眨啊眨:“太……太高调了……” “哪里高调?”陈灼一本正经问。 “别人……会看的……”口罩里,半裹着一颗害臊的大蛇果:“不太好……” 车轱辘滚出去,陈灼忍不住扬唇,他第二次在这里见到仙贝时,就有了几分想要把小姑娘抱起来放进购物车的冲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心里只有无以复加的满足。 “那就看吧,”仙贝听到后方男人在笑:“不是人人的购物车里,都能和我一样,装着全世界的。” —— 回家路上,车水马龙。 夜晚灯火仿佛的星河陈铺到世上,男人一只手不费力地提着购物袋,一手紧牵着自己的小女孩。 行走此间,无言亦温馨。 快到中意时,仙贝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顺手翻出来,点开,仙贝愣在原地,满身鸡皮疙瘩过后,仙贝泫然欲泣。 那个熟悉号码的回信,一条彩信,拍摄了她的作品《丧失之城》第二部 当中的一格分镜。 城市沦陷,危机四伏。 避难所基地里,有了新生命的诞生,成了绝望众人的慰藉与明灯。 年轻的父亲把婴儿抱在怀里,教授问,有什么话想对你的孩子说吗? 在大家热泪盈眶期待着雄心壮语后继有人的一刻,父亲只是淡淡启齿: “愿你这一生,只是个平凡平安的人类。” 而这本漫画,早已售光绝版。 仙贝许久没再动,陈灼问:“怎么了?” 女孩回神,抹抹眼睛,摇头不回答。 她不愿说,他便不再追问,那一天,原光社的图书馆,有幸从圆圆口中得知仙贝长久以来的秘密,他就不想再逼迫勉强这只小贝壳开口。 她愿意说,他就全心聆听。 她不愿说,他也不会追问。 能把一线洁白光芒映到他身上,能走访她柔软缤纷的心底,已是这世上莫大的荣幸。 —— 七月,漫展在宁市举办。 作为参办方之一的原光社,拥有最大规模的展台,并且邀请了六位当家漫画家到场签售。 为了能请到仙贝太太到场,圆圆废了不少嘴皮子,终于把这位“老大难”给请了过来。 让然,也有附加条件——死都不露脸。 是日,好天气,展馆内外,人山人海。 陈灼刚把仙贝送到体育馆,圆圆过来打了声招呼就把她飞快掳走,往场馆内部押。 刚取出随行杯,也没来得及吩咐两句的陈老板,只得失笑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