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之妻》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暴君之妻》 作者:抹茶曲奇 文案 萧鱼嫁给皇帝表哥当天就成了寡妇, 于是年纪轻轻就当了便宜娘,带着才四岁的小皇帝垂帘听政, 舒坦日子还没过几天,就遇到了乱臣贼子谋反。 一朝改朝换代,萧鱼准备收拾收拾行李带着小皇帝跑路,却被谋朝篡位的新皇拎回来, 还说不给他生儿子就不许她出去…… 事实证明,给他生了也出不去/(ㄒoㄒ)/ 【食用须知】:男主糙汉流氓体力好vs女主身娇体柔美美美,甜宠文。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萧鱼 ┃ 配角: ┃ 其它:甜宠文,强取豪夺 金牌编辑评价: 萧鱼嫁给皇帝表哥当天就成了寡妇,于是年纪轻轻就当了便宜娘,带着才四岁的小皇帝垂帘听政,舒坦日子还没过几天,就遇到了乱臣贼子谋反。一朝改朝换代,萧鱼准备收拾收拾行李带着小皇帝跑路,却被谋朝篡位的新皇拎回来,还说不给他生儿子就不许她出去。事实证明,给他生了也出不去。故事讲述的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前朝太后萧鱼,为了家族二嫁新朝帝王,在宫中侍奉新帝。原是假意迎合,却在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中被帝王的英明睿智和深情所吸引,最后在国仇家恨、儿女情长中做出选择,不断成长的故事。本文语言流畅、节奏紧凑、描写细腻,男女主互动温馨有爱,配角形象鲜明,乃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 第1章 被掳 不过半月的光景,晋城已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繁华。 正值腊月,晨曦微弱,寒风瑟瑟,路人熙熙攘攘。 馄饨摊子前,中年男子正拿着擀面杖在擀馄饨皮。 他瘦高个子,皮肤略黑,还有些粗糙,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袄,动作却熟练又麻利,如行云流水。那面皮儿擀得薄如蝉翼,用筷子夹了做好的肉馅儿便放到里头,随手一捏便包成了既好看的元宝形状。 包好的馄饨放入一旁煮的沸腾的大锅内一汆,便打着旋儿齐齐浮上来。 大勺一舀,馄饨就这汤汁被盛入碗中,撒上一层碧绿的葱花,热腾腾的,霎时香气四溢。 “娘亲,我饿。” 萧鱼听到声音,便侧过头去看手边牵着的小男娃。 见他乌目浓眉,生得白白胖胖,小小一团儿,此刻梳着双丫髻,系着红色的头绳,还穿了一身破旧的袄裙。扮作小女孩儿,却也不损他的可爱。且这般年纪,装起小女孩儿来倒是像模像样的,声音甜甜糯糯的,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 而这个才四岁的小男娃,半月之前还是魏国的小皇帝赵泓,金尊玉贵,万人之上。 萧鱼晓得他虽四岁,却非常懂事,这几日都乖乖巧巧的。可眼下她身无分文,能吃上馒头已经不错了。况且全晋城都在抓他们。 “泓哥儿乖。”萧鱼低声安抚,拉着他胖乎乎的小软手准备回去。 眼下他们暂居破庙,她怀里揣着两个馒头足够他们一日的伙食了。小孩子食量小,她的胃口也不大,倒也不至于饿死。 赵泓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萧鱼,闻着那香味儿就抿了抿发白的小嘴。想来是非常的想吃,末了却不哭不闹,只点点头,欲随萧鱼一道回去。 却见那摊主怜惜的望了一眼这对母女,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位夫人且坐吧。”说着便舀了两碗馄饨搁到桌上,对着萧鱼道,“趁热吃吧。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带着孩子也不容易,这馄饨我不收钱。” 萧鱼一愣,低头去看身旁的小家伙。知晓他半月来跟着她东躲西藏,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却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便也不再犹豫,朝着那摊主道:“多谢大哥。” 街边小摊的桌椅,人来人往的,自是干净不到哪里去。 柴木做成的小桌,配以同材质的四个杌子,在旁人眼里,已经算得上极讲究了。萧鱼低头,见离自己近些的那杌子上有点点油渍,当即蹙了蹙细细的柳眉,携着赵泓坐到另一侧。 一坐下,扑面而来的就是那桌上馄饨的面皮香和肉香味儿。 萧鱼也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赵泓胖胖的小身子坐正,两条腿短短的,坐着的时候还够不到地,却非常乖巧的,老老实实的垂着。而后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位香碰碰的馄饨,看了一眼萧鱼,声音糯糯的喊她:“娘亲……” 这便是萧鱼喜爱他的原因。小家伙是当真将她当亲母敬着的。 萧鱼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了句“吃吧”,小家伙这才咧唇一笑,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看着面前脏兮兮却完好无损的赵泓,萧鱼不由得想起护国公府来……也不知道眼下她爹娘和兄长如何了? 护国公府萧家,乃是晋城数一数二的皇亲国戚。萧家祖上有从龙之功,而后又为历代皇帝立下赫赫战功,这一百多年来,萧家在皇城的地位日渐水涨船高。而后萧家又接连出了两个皇后,这地位才一度达到鼎盛。可以说,除了皇家以外,这大魏再也没有比萧家更尊贵的了。 至于这两位皇后,第一位是她的亲姑姑,十五岁入宫,与熙和帝鹣鲽情深,生下太子赵煜,乃是一代贤后。 而第二位,就是她了。护国公府萧家六姑娘,萧鱼。 萧鱼乃是长房嫡出唯一的女孩儿,最是金贵,因年幼时体弱多病,才随意取了个名儿。便是盼着贱名好养活的念头。 她一出生就是千娇百宠的国公府嫡女,适逢护国公府鼎盛时期,她又是独女,平日的吃穿比皇家女孩儿还要精细。她十岁的时候,与太子表哥赵煜定下婚约;十四及笄,嫁给了刚登基不久的赵煜为后。 她虽自幼与赵煜青梅竹马,可心下一直将他当做表哥。只是她身为萧家女,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要嫁入皇宫的。 嫁谁不是嫁?何况赵煜视她如亲妹,总说是会护她周全。她从小娇养惯了,吃不得半点苦,没有什么比皇后更适合她的了。再说太后娘娘是她的亲姑母,自会照拂她。在宫里,她是不用忌惮任何人的。可以说,只要她不犯什么滔天的错事儿,这辈子会过得比世间任何女人都富贵安逸。 未料这母仪天下的日子还未开始,大婚之夜,她那皇帝表哥便忽然驾崩。 一夜之间,她成了大魏最尊贵的寡妇。 赵煜尚且年轻,只留下了赵泓这么一个皇嗣,也算是后继有人。 因与赵煜并无男女之情,是以在他驾崩后,她便很快收拾好心情辅佐小皇帝,垂帘听政。 奈何她刚扶着赵泓坐上龙椅,这江山便渐渐不稳。 叛军薛战如破竹之势攻城略地,半年的光景,就攻破帝都晋城,继而称帝,改国号为齐。 ……大魏气数已尽,正式改朝换代。 在萧鱼还在宫里时,便听闻那薛战生性凶残,最喜杀伐掳掠。是以在叛军攻破宫门时,她就带着贴身嬷嬷和赵泓一并从密道偷偷逃出皇宫。可惜中途与贴身嬷嬷走散了,只余下她和赵泓相依为命。 这半月来,他们虽未被巡逻的侍卫抓到,却也因城门紧闭无法出城。因她自幼娇养,半点不懂生计,赵泓又才四岁,两人什么不懂的凑在一起逃亡,还差点饿死。 馄饨皮薄馅嫩,汁水鲜香,香味弥漫了整个嘴巴。 一碗馄饨下肚,萧鱼只觉浑身都舒畅了起来,被冻得冰凉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些许暖意。 见赵泓也吃完了馄饨,还啧啧嘴巴,一副极满足的样子。 萧鱼心下就有些感概了。 赵泓乃是赵煜与她成亲前和身边伺候的一个宮婢所出的孩子。因着此事,她姑母萧太后还曾觉得愧对与她,想着待她嫁入皇宫好生补偿她。可萧鱼却晓得,那皇帝表哥待她再好,毕竟是皇帝,日后少不了三宫六院,她一早便想清楚了。而且因着赵泓,皇帝表哥还会对她存着一分愧疚,与她而言并不是坏事。 而这半年来,她与赵泓朝夕相处,赵泓聪慧乖巧,视她如亲母,她也自然喜爱。 吃了馄饨,萧鱼谢过摊主。这会儿赵泓吃饱了,笑容甜甜很是欢喜,他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儿,天真无邪的问:“娘亲,我们现在去哪里?去找外祖父吗?” 小孩儿最是心大,吃饱了就没事儿了。 萧鱼却是眼神微微一顿。自然是不能去萧家的。 新帝继位后,将大魏一些个不肯归顺的忠臣悉数斩杀,剩下的一些已经完全臣服于他。而他们护国公府萧家,世代忠良,眼下这新帝倒是只派人将护国公府团团包围,不曾动过府中一分一毫。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再回萧家。 她不单单是萧家的女儿,更是大魏的太后,她手里还有大魏最后的皇家血脉。全城都在搜捕,他们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萧鱼牵着手边的小团子,准备回这几日暂住的破庙避避风头。等开城门的那一日,在想法子偷偷溜出去找她的义兄卫樘。 忽然身后传来“嘚嘚”马蹄声,听着阵仗,马匹数量还不少。萧鱼心下一惊,抓着赵泓的手紧了紧,将头低下一些。 “站住。”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粗犷而低沉,掷地有声。 萧鱼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站住!” 又是一声。 萧鱼一颗心砰砰的跳,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皇家女眷被掳,若容颜出色些,十有八九是逃脱不了被凌辱的命运。萧鱼也知道,但凡她贞烈一些,便可自行了断,省得被那乱臣贼子侮辱了去。可叛军攻破宫门那一日,她亲眼看到她的姑母拔剑自刎,血溅三尺……姑母为后数十载,能盛宠不衰,离不开这绝色的容貌。可不管活着有多美,死了都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鲜血淋漓,狰狞可怖。 亲眼目睹了姑母的死,她是绝对没有自刎的勇气的。 ……她怕死,她要活下去。 萧鱼越走越快,到最后本能的跑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身后的马蹄声紧追不舍,越追越近。 在手边的赵泓“嘭”的一声倒地时,她伸手去抓。这时她的腋下却伸出一只麦色的手臂来,直接横在她的腰上,轻轻松松将她的身子捞了起来。 腾空而起。 那坚硬的手臂膈得她胸下生疼,适才吃下肚的馄饨几乎都要吐出来。整个人被提上了马背后,后背又用力的撞到身后之人的胸膛之上,那硬邦邦如石块般的胸膛,撞得她头晕眼花。纤细的腰肢被坚硬的铁臂锢着,动弹不得。 紧接着,就感觉到男人的身体贴了上来,炙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是极霸道的男性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萧太后,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男人孔武有力,语气如山岳般逼迫压人。因在他的怀里,萧鱼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膛的微微震荡。 第2节 “回宫。”那男人又道。 这是萧鱼在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2章 薛贼 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丹凤朝阳的锦被,茱萸纹绣和彩绣做枕面装满佩兰的香枕……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儿,萧鱼才缓缓的自榻上坐了起来。 她侧过头,打量帐外。 是一方红漆嵌玉百鸟朝凤锦屏,边上挂着一只金累丝香囊,镶嵌珍珠与绿松石。 这是凤藻宫。 是皇后的住处。 她与皇帝表哥大婚之日就在此处,后来她那短命的表哥驾崩,赵泓登基,她成了太后。那会儿她理应住到太后该住的寿宁宫去。只是她姑母太皇太后尚在,小皇帝赵泓又是年幼,暂时不会有皇后,她就继续住在这凤藻宫。 凤藻宫正殿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前后出廊,檐下施七彩斗拱,梁枋乃是苏氏彩画所绘。明间设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东侧用花梨木透雕亭台花鸟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孔雀花鸟纹落地罩,次间与梢间槅扇相隔。 殿前设百鸟朝凤屏门,正殿前廊下还设有秋千。 她在吃住上一贯讲究,后宫无事,她便将这凤藻宫装扮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她奢侈惯了,小皇帝敬着她,姑母太皇太后宠着她,不管她如何的挥霍,都是不打紧的。 “娘娘!” 正端着药进来的妇人看到萧鱼醒了,忙走了过去。 见她穿了一身墨绿绣福字宫装,生得矮胖白净,两鬓略显银丝,正是萧鱼身边的元嬷嬷。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宮婢,是萧鱼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宮婢,春晓和春茗。 萧鱼看到他们,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日他们从皇宫密道出去便遇上了巡逻的侍卫,她护着赵泓便与元嬷嬷他们走散了。元嬷嬷打小便在她身边伺候,可以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春晓和春茗更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她看到元嬷嬷顿时眼眶泛红,忽然想到赵泓,就问她:“泓哥儿呢?” 她是被抓回来了,那泓哥儿呢?他可是大魏皇室的血脉。那薛战岂会放过他? 元嬷嬷就说:“娘娘放心,皇上他没事。老奴打听过,那薛贼将皇上带回来之后,便将他关在了景阳宫,不过身边有人伺候着,您放心就是。” 元嬷嬷是最心疼萧鱼的,不管萧鱼是当了皇后还是太后,在她的眼里,永远是个被需要照顾的孩子。那日瞧见她被带回来,那副狼狈的样子,她看了就心疼。 萧鱼沉默。她不知那薛战要如何处置她与赵泓,可依着他的残暴性子,将赵泓好生养着,想来暂时不会动他。 她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护国公府呢?” 元嬷嬷眉宇犯愁,道了一句:“国公爷赤胆忠心,至今都不肯拥立新帝,怕是……” 那薛战登基称帝已过半月,如今整个晋城都已对他臣服,因为不服的已经都处死了。萧鱼知道,大魏前几任帝王昏庸无能,到了赵煜这里,大魏江山就已岌岌可危了。改朝换代,在所难免……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现下朝中大臣皆已臣服,便是不服,嘴上也是不敢说的。只是他们萧家……以她父亲的性子,怕是很难屈服于薛战。 元嬷嬷又与她说,那日她被带回来,便在榻上睡了足足两日。 萧鱼一向娇养惯了,在外面的东躲西藏了半月,又天寒地冻忍饥挨饿的,身子哪里受得住? 萧鱼喝了汤药从榻上起来,便要准备沐浴。既然已被那薛贼所掳,软禁于此,在她没有想到办法之前,就安安心心的待在此处。平日她爱干净的很,眼下半月有余未沐浴,加上身上出了汗,只觉得浑身都黏糊糊的。 春晓和春茗准备了浴汤,扶着萧鱼进去沐浴。 身上已经换下了落难时穿得粗布麻衣,只是她的皮肤娇嫩,那麻裙穿了半月,身上起了一些红红的小疹子,元嬷嬷替她涂了两日的膏药,这才好转了一些。身子浸入热水中,萧鱼整个人舒服的不得了,想到风餐露宿的半月,怕是这辈子都不想过这种苦日子了。 用干净巾子净了面,登时显露出一张玉蕊娇花、艳若海棠的俏脸来。 萧家女孩儿素来美貌,萧鱼乃是绝色,艳冠皇城。 现下那浴桶中,只露出一截纤细的玉颈,雪白的香肩,下面是被热水包围的香馥馥的两团,形状饱满,翘莹莹的挺立着。 元嬷嬷替她搓洗,待搓到胸下时,顿觉隐隐作痛。 元嬷嬷见萧鱼微蹙黛眉,说道:“娘娘在外面受苦了。” 萧鱼低头望去,见那原是雪白的肌肤上,有处淤青,离胸脯下边沿极近。恍惚间,她便想起那日被抓之时,那男子直接将她捞上马背,那手臂甚是粗壮。 薛战性情残暴,手下自是些个山野小人、粗莽之辈。 这种时候,萧鱼也不会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被占了便宜,也只好忍着了。 沐浴后,萧鱼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宫装。 还未来得及绞发,就让春晓和春茗准备笔墨,她要写一封信送去护国公府。 大魏大势已去,她父亲再如何的忠肝义胆,这种时候,若是继续坚持,无异于以卵击石。护国公府萧家乃将门世家,骁勇善战,远筹帷幄,无人能及,她的兄长和几位堂兄亦是将门才俊,想来因着这一层,那薛战才没有动萧家。 薛战虽已登基,可他乃是乱臣贼子,若是再造杀戮,怕是民心不稳。萧家在晋城乃是贵族之首,若是萧家俯首称臣,与薛战来说,带来的价值远比简单灭了萧家要好得多。 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假意归顺,日后若要手刃薛贼,大可从长计议。 先保命要紧! 自然,之后的这些心思,萧鱼不会在信中提及半分,是写了劝父亲归顺。若是如此,便是这信被那薛战截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写完后,才在最后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小名。 …… 深夜,年轻的帝王正在御书房和大魏归顺的旧臣议事。 这些个旧臣,原先在萧太后和小皇帝面前尚且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眼下面对这凶残的新帝,却是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待一刻钟后,大臣们散去,静候的宫人才上前,将手中截获的信笺递了上去:“皇上,是凤藻宫的那位,欲将此信偷偷递往宫外……” 凤藻宫…… 薛战眯了眯眼,将信拿了过来,拆开去看,上头是娟秀簪花小楷,整齐悦目。粗粗浏览一遍,带着厚茧的拇指轻轻在落款处摩挲,这才薄唇一勾,将这信扔到御案之上。 淡淡道了一句:“不必截,送到萧家去。” 第3章 年年 元嬷嬷替萧鱼绞干了头发,才用和田玉梳轻轻的梳。萧鱼的一头乌发又柔又亮,光可鉴人,得于天生的丽质和这些年来精心的呵护。就如她的人一般,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春茗端了膳食进来。芹菜炒笋,鳆鱼豆腐,芋头鸭羹,清酱红枣煨羊肉……看到萧鱼,则皱起眉头低声的说:“奴婢只能弄到这些……” 今非昔比,往昔整个皇宫都围着凤藻宫团团转,娘娘要吃樱桃,便有专人千里迢迢从贺州将樱桃运来,平日的吃喝,那御膳房更是挖空了心思讨娘娘的欢心。 如今改朝换代,萧鱼乃是前朝太后,这待遇自然是远不及从前的。 眼前这膳食,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然丰盛至极了。 萧鱼又在外面流浪过半月,又清楚如今的处境,自是不会太挑剔,只是想到那薛战,心下忍不住念叨几句。 大魏皇家最会享受,什么稀罕吃什么,而眼下新帝登基,据说在那吃食上并不讲究,这御膳房自然也要投其所好。 萧鱼心道:姓薛的这草莽之辈,自己过惯了糙日子,眼下倒是要整个皇宫都陪着他吃粗茶淡饭。 用了膳,送信的春晓才匆匆进来,萧鱼搁下银筷问道:“可送出去了?” “嗯!”春晓做事比春茗稳重一些,送信之事,萧鱼才让她去。她生得容貌清丽,这会儿匆匆跑回来,额头渗着细细的汗,说,“奴婢找到了国公爷昔日的旧部周硕明,他现在是宫里的侍卫,前些日子还帮过奴婢和春晓。” 萧鱼点点头:“那就好。” 她接过元嬷嬷递来的鎏金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 ,叹了口气道,“希望这信能顺利送进萧家。” 她父亲平日最听她的话,若是瞧见了信,定然会把她的话听进去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们偌大的护国公府? …… 凤藻宫外皆是把守的侍卫,萧鱼不能随意出去,用了晚膳后,便早早的休息了。只是往日待在这凤藻宫,她安逸自在,如今沦为阶下囚,谁也不知那薛战会如何处置她,心里总有些惶惶不安。闭上眼睛时,还能想到当日她姑母自刎的画面,一时心下瘆得慌。 姑母性子刚烈,因只有赵煜一个儿子,便打小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若是晓得此刻自己正费尽心思,想着在那薛贼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怕是不会再认她这个侄女了。 元嬷嬷虽是发愁,可只要她陪在萧鱼身边一日,便尽心尽力的守着她。 待到夜深了些,外面忽然有些动静。萧鱼一个激灵便从榻上醒来,守着她的元嬷嬷才抚着她的长发,让春晓出去瞧瞧。 未料这春晓出去不过片刻,便带进来一个小小的人。 正是赵泓。 赵泓穿了件绿色的小袍,拾掇的干干净净,只一张白胖的小脸上,额头抹着白白的膏药,是那日摔倒时不小心蹭伤的。赵泓看到萧鱼,便跑着扑了过去叫她:“娘亲……”一双小胳膊紧紧的抱着萧鱼的脖子。 到底是四岁的孩子,再如何的懂事,那都只是个孩子。 萧鱼低头仔细瞧着赵泓,捉着他的胖手打量了一番,才问他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 小小的人儿就这么依偎在她的怀里,很是依赖的样子,抬起眼儿望着萧鱼,乖乖的说道:“娘亲被抓走后,泓哥儿也被一并抓了去。泓哥儿被关了起来,那些人不许泓哥儿见娘亲,泓哥儿便哭闹、不吃饭,之后就被送到娘亲这边来了。” 萧鱼哭笑不得,晓得他定然是饿了,就让春晓给他准备了宵夜,不过是些普通的糕饼,他却吃得很香。 羊角宫灯的光辉暖暖的打在赵泓的脸上,他腮帮子鼓鼓的,想来真的是饿惨了,噎到了好几回。 萧鱼并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她心里装得只有她的家人,当赵泓的这个便宜娘,当初也是形势所迫。只是人都是有感情的,日子久了,她也就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萧鱼的心里本是很忐忑的,这会儿看着小小的眉眼,听着他吃东西的声音,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 赵泓的眉眼像极了他的父皇赵煜,不过这下巴却与赵煜不大像,大抵是像他的母亲。赵泓的生母不过是赵煜身边的一个宮婢,她也曾见过几回,安安分分的,生得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论容貌,在宫里并不出挑,却不知怎么着,就被赵煜给看中了。 “娘亲。”恍惚间,赵泓轻轻叫了她一声。 原先都是叫她母后的,那日出宫,她叮嘱他改口,如今倒是习惯这么叫她了。 萧鱼应了一声。 却见小家伙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吃饱了,要与她说正经事了。他小声的说:“其实泓哥儿不当这个皇帝,也没什么的……对吧?”他一双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的补了两字。 他扭了扭胖胖的屁股坐到了萧鱼的身侧,挨得紧紧的,两手一摊:“本来我也不会当什么皇帝。” 不会当皇帝,不想当皇帝,和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那是两码事儿。萧鱼知道他年纪小孩不太懂,可若是长大了,定然不会这么想了。 萧鱼与他并排坐着,笑笑道:“嗯。” 赵泓也笑了笑,仿佛是因为就算他不是皇帝,娘亲也一样喜欢他。之后他便遗憾的说:“……就是没办法再送给娘亲好看的珠宝了。” 赵泓当皇帝的时候,整个国库都任由萧鱼挑选。他自小就失了母亲,终于有了一个母后,自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萧鱼只好说:“娘亲不在乎。” 她自然是在乎的!毕竟没有比当太后更潇洒富贵的日子了。只是较之现在,她不当这个太后,要是能当回她的萧六姑娘,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就是不知道那薛战会不会放过她了。 第3节 ……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旁立着一个身影,高大挺拔,身形健朗,正是护国公萧淮。 此刻萧淮正收到宫里偷偷送出来的信,拿出里头写着簪花小楷的澄心纸,打开,细细的看。 夫人罗氏匆匆进来,上前问:“可是年年叫人送来的?她如何了?在宫里还好吗?” 年年乃是萧鱼的小名儿,唯有亲近之人才会这般唤她。 罗氏穿了件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梳着抛家髻,虽说护国公府形势危急,可她是一家之母,断然不能乱了阵脚,仍如平日那般端庄。 她乃萧淮继室,萧淮的嫡长子萧起州、嫡长女萧鱼并非她所出,她却将二人视如己出。她并非萧鱼生母,可萧鱼敬她也如生母无二。这些年一家子过得也算是温馨。 萧淮驰骋沙场二十年,自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淡然气场。 他将信看了一遍,没有说话。 罗氏急得不得了,夺了信就看,可惜她是个不识字儿的,拿了信也看不懂,只一脸着急的看着萧淮:“国公爷,您倒是说话啊。” 萧淮淡淡看了一眼罗氏,才将萧鱼的意思告诉她。罗氏一听,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说:“妾身倒是觉得,年年此话有道理。眼下的局势国公爷您也瞧见了,便是宁国公那一家子,都早早降于新帝,新帝虽是草莽之辈,却也言而有信,如今宁国公府还是宁国公府,与往昔一样。而咱们……” 他们护国公府却是岌岌可危。 萧淮与宁国公乃是挚友,交情深笃,罗氏与萧淮同床共枕六年有余,知他性情,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是绝对不会和他说这番话的。谁不知道护国公萧淮最是忠烈?乃是魏帝的左膀右臂,在战场杀敌无数,英姿睥睨,回了晋城便主动交出兵权,赋闲在家,只一心钻研兵书,这才颇得圣心。 萧淮拧眉。 他的左侧眉角有道浅浅的疤痕,约莫有半寸长,是他五年前杀敌时不慎落下的伤疤,据说当时差点便要伤到眼睛,好在是幸运。萧家男儿顶天地里,这疤痕丝毫都无损于他英俊的面庞,反倒令他添了些许将帅魅力。 他低头看面前的妻子。 罗氏是个温婉体贴之人,这些年都是她照顾着偌大护国公府和他的一双儿女,任劳任怨,没有半句不满。他的面色泛柔,显露出血性男儿的些许柔情,无奈的说道:“我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这与他一贯的信仰相悖。若独独他一人,自是宁死不屈,可想到家里这一大家子,还有被禁于宫廷的女儿……要他们陪着自己一起死,他心里自然有所不忍。 罗氏渐渐红了眼眶,在下人面前,她心里再如何的慌张害怕,这面上也得保持淡然,可在自己丈夫的面前,她又何须掩饰? 罗氏说:“国公爷可知?起州媳妇儿已经已有三月身孕,只是她知晓国公爷您的性子,这才一声不吭的。您真的忍心让那未出世的孙儿陪着咱们一起死吗?国公爷,您平日谁的话都不听,可眼下年年都写了信劝您,您就听她一回吧?” 第4章 细腰 护国公府萧家嫡出三房,现下萧淮当家,他行军打仗惯了,阖府上下都是他说了算。便是府上之人再如何的按捺不住,在萧淮的面前,也无人敢吭声。 萧玉枝就与母亲柳氏坐在暖阁内。 穿了身素绒绣花小袄,桃红绣牡丹百褶裙,勾勒的腰肢纤细窈窕,她哭丧着脸道:“大伯父也真是的,大魏已亡,新皇登基,连小皇帝都被那新皇所掳,囚于深宫,他这般忠心耿耿,又有谁看得到呢!” 萧淮铁血手腕,雷厉风行,萧玉枝乃是三房嫡女,一贯是敬着萧淮这个大伯父的,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才敢在背后说上几句。 三夫人柳氏知晓这这女儿素来心浮气躁,不过眼下这局势,她也没有出言苛责女儿。毕竟女儿说得没有错。 这时候有个丫鬟走了进来,行礼后低声禀告柳氏:“夫人,奴婢打听过了,那信是从宫里送出来的……” “是萧鱼。”柳氏喃喃说道。 “母亲……” 萧玉枝看向柳氏,想到半月前,他们护国公府被团团围住,而那深宫之中的萧鱼,据说连夜带着小皇帝逃走了。说是形势所迫,为了护着大魏皇家血脉,实际上不就是怕死才逃走的嘛! 萧鱼自幼在府中得宠,有个当国公爷的父亲,那太后姑母又视她如亲女,什么好东西都给她……明明她也是萧家的嫡女,就因为她的父亲战功不及大伯父,就如此偏心嘛!萧玉枝不服气,听闻那萧鱼逃走,他们却被困晋城,命悬一线,可是将那萧鱼狠狠的咒骂了好几回。待前两日听说那萧鱼被找到,还被新皇掳回宫中,她心里倒是平衡了一些。 左右要死大家一块儿死! 可是现在他们明明有活命的机会的。新帝性子残暴,却对护国公府如此有耐心,只要大伯父肯顺从,从此效忠新皇,他们护国公府自然可以恢复往昔荣华。 他大伯父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怎么就一根筋呢。 如今那萧鱼竟偷偷写信给了大伯父…… 萧玉枝忽的展颜,急急抓着柳氏的衣袖,眼睛亮亮的说:“母亲,咱们有救了。” 她自幼看不惯萧鱼,却也十分了解萧鱼的性子,含笑说,“我那六妹妹最是惜命,肯定是写信劝大伯父归顺的。大伯父这人谁的话都不听,连二叔和父亲的话都听不进去,可萧鱼就不一样了……” 往昔萧玉枝嫉妒那萧鱼有个厉害的父亲,占着嫡长子的身份,顺利的世袭了护国公的位置。太后姑母从小对她青眼有加,因着她的身份,才将皇后之位许给了她。若她的父亲是国公爷,那皇后之位定然是她的了。为此萧玉枝很不服气,明明她也很喜欢皇帝表哥……到了此刻,她倒是有些庆幸大伯父疼爱萧鱼了。 柳氏也觉得有道理,说:“但愿大伯能听进去。” 萧玉枝笑笑,嘟囔道:“我可不想死,我才十六呢,还未嫁人呢。” 萧玉枝行五,按理说应当比萧鱼先出嫁才是。可萧鱼定亲的是皇家,自然不必像普通百姓那般守规矩,倒是比萧玉枝早出阁。 柳氏就笑话她:“你啊……” “母亲。”萧玉枝也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这半月忐忑不安的心情,因着萧鱼的一封信,倒是驱散了些许心头阴霾,渐渐开始憧憬起日后的生活了。 她年轻貌美,又是护国公府嫡女,想娶她的人大有人在。 反观那萧鱼,她不单单是萧家女儿,更是前朝太后,想要活命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的吧?便是能侥幸保住性命,这下半辈子估计也会过得十分凄惨。 这种时候,她倒是有些同情萧鱼了。 …… 很快宫外就传来消息,护国公府萧家归顺新帝。新帝龙颜大悦,不但给了护国公府前朝一般的待遇,还赐了护国公嫡长子萧起州兵部郎中一职。 死里逃生,护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心中难耐欣喜,可在国公爷的面前,都不敢表露出来。 围着护国公府的侍卫都撤离了,萧淮却面色阴沉,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他。 长子萧起州知晓父亲心中屈辱,依着他的性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是不容易了。于父亲而言,此番归顺,远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要难受。 萧起州说道:“儿子知道父亲心中不愿,为了阖府上下,才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可只要咱们护国公府完好无损,日后再想法子推翻新帝,也未尝……” “起州。”萧淮忽然开口。 萧起州看向父亲,边听他厉声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日后不许再说。” 萧起州也并非无脑之人,当下明白父亲所言利害,忙道:“儿子知道了。” 萧淮看了儿子一眼,这儿子从小被他丢在军营之中,他也有意磨练他。可营中将领手下,还是会因为他的缘故偏袒与他。要真说起来,他这儿子的确顺风顺水,没栽过什么大跟头。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凝视片刻,他才拧眉说:“你也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行事说话,都要稳重一些。” 萧起州身形一怔,有些意外,目光定定看向父亲…… 父亲从小就对他非常严厉,年幼时他尚且不明白,还有些怨过他。长大后,他有些懂了,可终究还是敬着他,有时候也羡慕妹妹。 他与妻子秀清是青梅竹马,他又常年跟随父亲在外打仗,聚少离多,每回都很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刻。成亲三载,她终于有孕,他心中无比雀跃,却是在这等生死存亡关头。父亲不肯归顺,护国公府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可妻子也明白他的难处,并未透露自己怀孕之事,如往昔般对他嘘寒问暖,惟有四下无人之际,才忍不住偷偷落泪。 萧起州也曾想过,去求父亲归顺新帝。可他太明白父亲的性子,他以为就算父亲知道了,也不会因为这个未出世的孙儿,放弃自己一贯秉承的信仰。 如今却…… 萧起州沉默片刻,眼眶微湿,才点点头:“儿子明白。”他又想到妹妹,说,“年年还在宫中,父亲有何打算?” 萧淮起身,背影笔直,慢慢的说:“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 萧鱼正在教赵泓写字。赵泓是帝王,先前身边自然不缺教导。而萧鱼念得书不多,不及朝中老臣,自然是轮不到她来教小皇帝的。如今空闲,没有事情做,才教赵泓写字。 赵泓小小年纪就非常聪慧,萧鱼教起来亦是省心。 眼下这胖胖的小手执着笔,一笔一画写着字,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他偶尔侧头瞅瞅萧鱼。 以前他不爱念书,但是为了大魏江山,他必须要好好念书。现在娘亲亲自教他,他就觉得这读书写字,还挺有趣的。他写得很认真,想让娘亲开心,想让娘亲夸奖他…… 赵泓低头看了看自己写得字,欢喜的扬了扬嘴角。 如果一直能这样就好了,娘亲能天天陪着他,不用面对那些大臣的刁难,也不用害怕有乱成贼子造反。 又侧过头,看看娘亲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安逸自在。 这样……真的挺好的。 赵泓写完一张字,轻轻搁下笔,欲呈与萧鱼。春茗却跑了进来,欢喜的对萧鱼道:“娘娘,国公爷终于肯归顺新帝了!听说原先守在护国公府外面的侍卫都撤兵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萧鱼也是欢喜。她什么都做不到,也不能做,安安心心的待在凤藻宫,就等着她父亲想通。现在好了。她虽是前朝太后,可世人都知她与赵煜刚成亲他就驾崩了,糊里糊涂就当了太后。父亲既然肯归顺,那定然会求新帝放过她,新帝如此耐心要父亲归顺,想来也会答应父亲的这个要求的。 而赵泓捏着宣纸,侧过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凝视着萧鱼,一声不吭的,只小手略微用力,默默将这纸捏紧了一些。 看到娘亲眼中的欢喜,他垂了垂眼,安静的放下纸。 萧鱼这才转过头去看他。 赵泓低着头小声的叫她:“母亲……” 萧鱼面上的欢喜敛了敛,看到赵泓,她便知道这孩子有多依赖她。 可是薛战能因为护国公府放过她,却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赵泓的。可若是这孩子要随她一起出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是一个叫了她这么久娘亲的孩子。 却见这小家伙缓缓抬起了头,默默的问:“娘亲以后……会记得泓哥儿的吧?”他想笑的,可是笑不出来,眼睛雾蒙蒙的,眼泪将落未落,说,“泓哥儿不能在娘亲面前尽孝了。不过只要娘亲好好的,泓哥儿会想娘亲的。” 新帝或许会斩草除根要了他的命,若是仁慈些,兴许会一辈子将他囚禁。 萧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他这么小的年纪,却都懂。他懂她没有办法带他出去。 萧鱼愣了片刻,才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如往常般说道:“来,让娘亲看看,泓哥儿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赵泓低头,用胖乎乎的手背用力擦了擦眼泪,才咧唇笑了笑,嘟囔道:“写得不好,娘亲不要笑话泓哥儿……” 萧鱼伸手揉了揉他软软的脸,就低头看他写得字。再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情。 …… 萧淮的归顺,于薛战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萧淮乃是前朝肱骨之臣,护国公府又是百年将门,如此人才,杀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因护国公府与大魏皇室休戚与共,可以说,萧淮是前朝最后残留的一根支柱,苦苦支撑着,如今倒下,这代表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天寒地冻,换做往常,御书房内早就烧了地龙。可新帝却嫌太热,无论是御书房还睡寝宫,都未烧地龙和炭火。 御书房坐久了,便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古树蔽天,亭榭楼台,相互掩映。白雪皑皑,云纹墨靴重重踩在积雪之上。 前面乃是堆秀山御景台。新帝的心腹郭安泰跟在后面,与新帝说着萧淮之事:“……护国公萧淮归顺,于皇上而言,乃是如虎添翼,的确是一桩好事。只是……”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墨靴一顿,而后是帝王低沉的声音:“只是如何?” 郭安泰不过而立之年,生得斯文,一表人才,却是人不可貌相,文武双全,乃是薛战身边的一员虎将。不过薛战登基之后,论功行赏,他却求皇上,想安心当个文官。以偿他此生夙愿。 第4节 早年他一心考科举,却因官场官官相护、徇私舞弊,屡屡落榜,难以一展抱负,如今乃是堂堂的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官。 他就道:“只是……先前护国公如此忠烈,如今忽然却想通了。” 虽欣赏萧淮,可萧淮毕竟是前朝忠臣……总是有些忌惮。 自然不是忽然。薛战想起那日凤藻宫的那位写得那封信,若是他猜得没错,这封信,才是关键。萧淮纵横沙场二十年,是个铁血男儿,却是个爱女的好父亲。 萧鱼。 薛战看着面前的茫茫雪色,想到了那日那具香甜娇软的身躯,手上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他微微曲了曲手指,而后缓缓舒展眉眼…… 这萧太后,腰可真细。 第5章 二嫁 萧鱼一直担心着赵泓的安危,直到这一日来了圣旨,新帝正式封了赵泓为安王,将赵煜还是太子时的府邸赐给了他。 安王安王,这封号的意思就已经很清楚了,便是要他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倘若听话些,便可饶他一条性命。 这几日在宫中,萧鱼虽与那新帝素未谋面,老老实实的待着,却也并非什么都不知晓的。新帝薛战乃是草莽出身,性情残暴,手段粗暴直接,她原以为,他肯定不会放过赵泓的。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比萧鱼预料的要好得多。 圣旨已下,赵泓就要出宫去安王府。小家伙非常舍不得萧鱼,萧鱼弯下腰替他系着斗篷带子,柔声与他说:“泓哥儿先走,娘亲很快会出来和你相见的。” 将他带出去交于前来领人的大人,是位年轻的男子,容貌周正,二十出头的年纪。萧鱼抬眸,对那人说道:“安王身子骨弱,这一路有劳大人多多照拂。”说完,身边的春晓便将准备好的两个金元宝塞到了男子手中。 萧鱼别的没有,金银珠宝管够。 见这位男子并未接过春晓塞来的金子,只是看到面前的这位萧太后,云鬓花颜,娇娇艳艳,不禁有些耳根泛烫……忙匆匆撇开眼,又听她甜糯清润的声音,更是憨然道:“娘娘放心,小人定会好好照顾王爷。娘娘的心意小人心领了,只是小人跟着皇上带兵打仗,素来军纪严明,这番好意,小的不能接受。” 这便行礼,直接领着赵泓出去。 金子都不要,可不是个傻子嘛! 萧鱼目光怔怔,瞧着这这年轻男子愣头愣脑的,后知后觉觉着有些好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泓依依不舍的被领出了凤藻宫。 萧鱼站在庑廊下看着他走。 大雪皑皑,赵泓披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小短腿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昔日也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如今国破,只能在这薛贼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她那短命的皇帝表哥早早的没了,姑母也破城之日自刎,将烂摊子都丢给了她,可是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有能力护赵泓周全?更别提复国了。如今这赵泓保住了一条小命,她也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表哥和姑母了。 元嬷嬷拿了件云锦累珠披风给萧鱼披上,说:“娘娘,外面冷,王爷都走远了,您还是进去吧。” 王爷……是啊,如今这世间已然没有大魏皇帝,有得就只有大齐的安王。 …… 赵泓一走,萧鱼自然没有办法安心在宫里待着。日日煎熬,可谓是度日如年。等了整整十日,才等来了一顶凤轿接她出宫。 萧鱼回护国公府时,已经夜色茫茫。落轿时,元嬷嬷撩起轿帘,便看到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上来迎人。 “年年。” 萧鱼抬起头一看,入目的正是她大哥萧起州的脸。他们是嫡亲的兄妹,从小感情就好,萧鱼欢喜期盼了一路,看到萧起州的脸,才有种真实的感觉。 萧鱼声音哽咽的喊了一声“大哥。” 萧起州扶着她下了出了轿子,一落地,便看到护国公府大门前,烫金大字的门匾下,立着一个笔直高大的身影,如峻峰孤松,傲然而立。 萧鱼看到萧淮,才急急跑了过去,叫道:“父亲。” 萧淮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儿,伸手摘了她斗篷的兜帽,藏在帽兜之下的这张雪白小脸便显露了出来,眉目精细,容色无双。 正是他的宝贝女儿,毫发无损。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宝贝的紧,如今看着她平平安安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哭哭啼啼的娇柔模样,才心疼道:“好了,莫要哭了,日后父亲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萧鱼红着眼眶点点头,在宫里如何的淡然,可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唯有在父亲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当个被保护的小女儿。 萧鱼随父亲萧淮进了屋,母亲罗氏和大嫂唐氏都在。 罗氏看到萧淮领着萧鱼进来,急急上前,伸手捉住萧鱼的双手,一双眼睛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末了心疼的喃喃道:“瘦了,瘦了……” 又觉得萧鱼的手凉,赶紧叫丫鬟将准备好的手炉拿了过来,塞到了萧鱼的手中,与她说,“回来了便好,你父亲日日盼着你,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萧鱼晓得罗氏是真的关心她,她是她的继母,起初她唤她母亲也有些便扭,后来罗氏悉心照顾她,她才渐渐接纳了她。能让这般性子的萧鱼接受罗氏这个母亲,可见罗氏对她有多好了。 捧着罗氏给她的手炉,温度刚刚好,暖烘烘的,又不烫手。萧鱼道:“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 阖家团聚,萧鱼心中踏实无比。 而同样,整个长房也仿佛回到了往日的其乐融融。 深夜萧淮从书房回来,罗氏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伺候他更衣。自打围着护国公府的兵马撤去之后,萧淮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今日顺利将萧鱼从宫中接了出来,才在萧淮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暖意。 罗氏抬手解着萧淮的腰带,轻轻的说:“如今年年归来,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什么比这个跟重要的了。妾身知晓国公爷心中难处,可是事实已成定局,还望国公爷能想开一些。” 萧淮道:“夫人说得是。” 他想到了这几日与那新帝接触,那新帝虽出身不显,也不似皇家贵族子弟那般文雅,却也是个极有手腕的。萧淮一心效忠于前朝,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帝的确比当初优柔寡断的赵煜要好得多。 可再如何的有才能有手段,那也是个乱臣贼子! 萧淮低头看着妻子,又道:“如今咱们虽然一家团聚,可到底江山易主,咱们萧家不能恢复到往日荣华,阖府上下行事也要小心一些。” 罗氏点点头。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朝局之事,可萧淮说什么,她听着便是,只要一家子平安便好。过了片刻,罗氏看着眼前丈夫深锁的眉眼,小声的问:“国公爷觉得,这新帝如何?” 烛火的暖光落在他凌厉英气的剑眉之上,萧淮想到了什么,才缓缓的说:“骁勇善战,乱世枭雄……可是否能坐稳江山,还得看他的本事。” …… 萧鱼回了护国公府,自然不是一桩小事。次日那二房三房的两位堂姐便都来过来看她。 护国公府三房统共六位姑娘,还留在府中的,就二房的二姑娘萧玉锦和三房的五姑娘萧玉枝。 萧玉锦温婉贤淑,落落大方,而萧玉枝则要活泼张扬的多。萧玉枝昨日便听到萧鱼回府的消息了,只是如今这萧鱼已经不是什么太后了,这般灰溜溜的回来,还弄个如此大的阵仗做什么?虽心下不满,可萧玉枝打小便看到萧鱼光鲜亮丽,如今终于能看到她落魄的一面,自然是早早的过来了。 她精心梳妆,穿了件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髻上朱环翠绕,因着她年轻,容颜鲜艳,看一番喜庆打扮,自是格外的明艳。 如此郑重,但是显得与她同来的萧玉锦颜色寡淡得多。 一进屋,便欢喜的叫了一声:“六妹妹。” 却见那萧鱼坐在南窗的绸榻上。暖阁内烧着地龙,并不冷,萧鱼只穿了件月白撒花交领褙子,身形娇小玲珑,巴掌大的小脸皮肤莹白,淡扫娥眉,却是惊人的艳色。 出落的比半年前更加的美貌了……半点没有萧玉枝预想到的落魄模样。 萧玉枝脸色一僵,有些失望。 却还是走了过去,笑盈盈说道:“昨儿便听闻六妹妹回来了,本是想过来看你的,怎奈天色太晚了,怕打扰六妹妹休息,这才今儿一大早过来。”她走近,见萧鱼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脸上满是小女儿的娇美。 分明是个寡妇,却像个未出阁的姑娘般。萧玉枝心下哼了一声。 萧鱼笑了笑,哪里不晓得这萧玉枝急着想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可偏生她萧鱼就要过得好好的,当不了皇后,当不了太后,她还可以当萧家尊贵的嫡女。她就道:“二姐姐,五姐姐。”然后吩咐春茗准备茶水。 春晓则搬了两个杌子,让两位姑娘坐下。 萧玉锦是真的想过来看看萧鱼的,这会儿看到她好好的,气色也不错,心里总算是放心了,就对萧鱼说:“先前听闻你从宫里逃了出来,全城都在搜捕你,我可真是为你捏把汗。”她哪里不知道萧鱼,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那样东躲西藏的日子,她哪里受得了? 萧鱼道:“让二姐姐担心了。” 萧玉枝看到两人姐妹情深,便说:“可不是嘛?不过如今六妹妹你回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怎么说都是待在自己家里好,日后与二姐姐也有个伴。” 萧鱼淡淡看了萧玉枝一眼,没有说话。 萧玉锦已经十九,自然不是这般年纪还未出阁。她十五岁便出嫁了,嫁得乃是当时春风得意的探花郎,未料好景不长,成亲才三年,那探花郎便染病去世了。她二婶婶心疼萧玉枝,这想着将她从夫家接了过来,那夫家也是讲理的,知晓萧玉锦尚且年轻,又知书达理,便也同意将其放还萧家,日后再嫁,绝无异议。 萧家女儿不愁嫁,便是二嫁,以萧玉锦的条件,也是能寻到如意郎君的,不过萧玉锦却执意为病逝的夫君守孝三年。 眼下萧玉枝说她与萧玉锦可在家作伴,是何意思,萧鱼哪里不清楚? 不就说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嘛! 第6章 赏赐 萧玉枝话落,暖阁内登时就冷场,她自个儿也是愣了片刻,而后笑笑道:“瞧我说的,六妹妹你可别往心里去。你知道我素来不大会讲话的。” 到底是一家人,萧玉枝往常只敢心里念叨几句,是不敢说出口的。今儿难耐心中欢喜,倒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可再怎么如何,这萧鱼总归是长房唯一的嫡女,国公爷可宝贝着呢。 萧鱼是个不会忍气吞声的,当下便说:“不会说话便少说一些,没人逼着你说。” 大魏完了,若要论损失,前朝皇家排第一,那么他们萧家便是第二。虽说那新帝保留了萧家原来的身份和地位,还提拔了她的大哥,可说到底是先礼后兵,他们萧家与前朝皇室关系不一般,日后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不会再像往昔那般风光了。 这萧玉枝平日与她作对也就算了,在这种事情上都冷嘲热讽的,实在太过目光短浅。她当不了太后了,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萧玉枝没想到萧鱼这般不给她面子,她变了脸色,起身道:“你不要太过分。” 不就当了半年的太后吗?还真在她面前摆起娘娘的谱来了? “五姐姐这般有闲暇,还是先去学学怎么说话吧。”萧鱼直接道,“春晓,送五姐姐出去。” 当真敢这么对她……萧玉枝的脸色很难看,挥袖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萧玉锦倒是未将萧玉枝的话放在心上,待她走了,才对萧鱼说:“五妹妹她就这个脾气,你莫要往心里去。你这些日子受苦了,都是一家姐妹,她这般说话,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她含笑看着萧鱼的眉眼,说,“抽身皇家,于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六妹妹年轻美貌,生得聪慧,有些事情是不用愁的。” 的确。若是她要二嫁,整个晋城想娶她的人多得是。可她嫁得乃是前朝皇家,便是有男子再如何的仰慕她,也不会有父母同意娶她这个前朝太后的。 好在萧鱼看得开。 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银珠宝,便是没有男人,她这辈子照样会过得很好。 …… 萧玉枝负气回了二房,那二夫人柳氏正在窗前做绣活儿,看到萧玉枝怒气冲冲的回来,才搁下绣绷,蹙眉道:“怎么?又是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那个萧鱼。”萧玉枝撅着嘴说,“还当自己是娘娘呢。” 萧玉枝和萧鱼素来是八字不合的,又因当年的一桩事情,闹得姐妹二人更加不合。 萧玉枝呢,因萧鱼日后要嫁入皇家成为皇后,面儿上不不敢给她脸色看,而萧鱼却是从未将萧玉枝看在眼里的。姑娘家的脾气就是如此,她针对你,你不开心;对方不针对你吧,你又觉得她不把你放在眼里,还是不开心。 柳氏知道这些年女儿心里有所不满,毕竟和萧鱼从小一起长大的,总是免不了比较。可身份摆在那儿,她虽是护国公府的姑娘,比之皇城的其他姑娘已然尊贵的多,却是不能与未来皇后相提并论的。只是阖府上下,都知晓萧鱼那是命好,心里不服气的有,可像萧玉枝这般总是表现出来的,却是没有的。 第5节 这个女儿,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所以这些年,柳氏才挑挑拣拣为她找个好人家,好不容易被柳氏看中的,却被萧玉枝嫌弃身份太低。 能娶萧家女儿的,身份自然低不到哪里去。可依着萧玉枝的眼光,那是要与萧鱼比较了,可人家萧鱼嫁得是帝王啊。 柳氏叹气道:“你这脾气,日后肯定是要吃亏的……” 萧玉枝却是听不进去的,嘟囔一句:“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柳氏想了想,坐下来与她说:“都到眼下这份儿上了,你还和她计较什么?她现在的身份,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她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脸,笑着说,“你就不一样了,新帝登基,仍然肯重用萧家,虽说不好和之前比较,那国公府总说是国公府。咱们玉枝花容月貌,自有青年才俊倾心于你,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倒是说到萧玉枝的心坎儿里了。 她忍不住笑笑,这才气消了一些,说:“那倒也是。”现在的萧鱼又有什么值得她羡慕的。 …… 这半个多月来,护国公府人心惶惶,眼下终于恢复了些许往日生机。萧鱼一听大嫂唐氏已有身孕,更是为大哥感到高兴,这么久了,他们护国公府总算有桩喜事了。 要当父亲了,萧起州也变得稳重了些。他刚从兵部当值回来,穿着一身青色官服,绣着熊罴图案,腰上系着的是乌角腰带,整个人精神抖擞,器宇轩昂。 进来看着妹妹与妻子相处和睦,便上前说:“我听说今儿那萧玉枝又惹你生气了?这丫头可真能折腾。” 萧鱼有些想笑,亲姐妹相处久了都有矛盾,何况是堂姐妹。她和萧玉枝吵吵闹闹并没有什么,但是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要长辈或者兄长插手,那就不好了。 萧鱼知道分寸,说:“她若是敢惹我,在我这里也是讨不到半分便宜的。” 这倒也是。萧起州虽是武人,这心思还算细腻,大抵也猜到那萧玉枝会说出一些什么样的话来。 他低头看着妹妹,这个个全家都宠爱的宝贝疙瘩,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当然是心疼的。 不过这也好。 皇家并不是适合他妹妹。日后若是没有男子敢娶他妹妹,也无妨的。这些人都不打紧,他知道若是他妹妹想嫁,有一个人肯定愿意娶的。 萧起州一点都不担心。 看到嫂嫂唐氏怀孕,萧鱼就想起了赵泓,也不晓得那小家伙在安王府过得好不好。他虽是王爷,却还是个孩子,也不晓得那些下人会不会尊重他。 萧鱼有些想去看看赵泓,可一想到如今萧家的局面,她父亲能从新帝手中将她接出来,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若是她再与大魏皇室频频来往,那不但会连累萧家,怕是对赵泓也没有什么好处。 再等等吧,过些时日,等风头过去一些,她再去看看那小家伙。 萧鱼不敢有所动作,还是萧淮最了解女儿,这日便将她叫到书房来,和她说了一些赵泓的情况:“……安王身边伺候的有几个是先前宫中的旧人,他是王爷,不会有人敢对他不敬,你不用太过担忧。” 萧鱼没想到父亲居然还关心着赵泓。 这个时候,他们萧家最是应该与赵泓撇清关系的。萧鱼微愣,心道她父亲终究是不服新帝的。她静静看着面前的父亲,启唇说道:“先前父亲从新帝手中将女儿讨回来,可是会惹得新帝猜忌?这样……对咱们萧家,会不会不太好?” 若是日后那新帝拿她这个大魏太后大作文章,那她可就是萧家的罪人了。可另一方面,她又是盼着父亲接她出宫的。 她想好好活着,又怕给萧家带来灾祸。 萧淮侧头,看着身侧亭亭玉立的女儿,说:“你是我萧淮的女儿,我自然是要护你周全的。年年,你不用想太多,若是新帝当真要拿我们萧家开刀,便是没有你,还会找出其他的错处来的。”正如他的夫人所言,没有什么比他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了。 萧鱼点点头。 便又听父亲声音低沉的说道:“你虽是萧家女儿,从小荣华富贵,可在你的婚事上面,父亲对你是有所亏欠的。你现在若是还喜欢卫樘……” “父亲!”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卫樘了? 萧鱼认真道:“我只将卫大哥当成亲哥哥,别说是现在我成了寡妇了,便是昔日,我也没有动过要嫁给他的念头。” 卫樘乃是与她父亲出生入死兄弟的遗孤,从小就被父亲带入了护国公府,养在膝下。虽是义子,却视若亲子。她和卫樘这个义兄亦是青梅竹马,年岁渐长,很快到了避嫌的年纪,这卫樘生得文武双全,玉树临风,便引得萧家五姑娘萧玉枝芳心暗许,最后不知怎么着将她也牵扯了进去。 萧玉枝又一闹,在旁人眼里变成了二女争一夫的戏码。 后来卫樘便干脆一走了之,离了护国公府自行闯荡去了。 萧鱼自问只对卫樘有兄妹之情,可在父亲和兄长的眼里,只以为她因为与皇家定亲的关系,为了整个萧家,才委屈了自己。 萧淮并不糊涂,也隐隐知道一些。只是卫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论天赋,他比他的亲子起州还要优秀。若是将女儿交给卫樘,他是最放心不过的。只是女儿不喜欢,他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再好的男子,总是要先她自己满意才成。 萧淮就慈爱的笑了笑:“好了,父亲不提便是。” 与父亲在书房说了一会儿话,便见管家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跑得太快,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脚。 而后朝着萧淮禀告道:“国公爷,圣旨……圣旨来了。” 萧淮原是温和的眉宇瞬间敛了起来。萧鱼也紧张的看他,小心翼翼的唤道:“父亲……” 萧淮乃是一贯的大将之风,淡淡的说:“是福不是祸,没什么好担心的,随父亲一道出去吧。” 萧鱼点头,这便随父亲一并出去接旨。 到了前院的时候,萧家三房的人都到齐了,萧鱼跟在萧淮的身后,跟着屈膝行礼,跪拜接旨。她低着头,心中忐忑不安,听着那宫人念圣旨的声音,一字一句,到了最后,才渐渐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什么降罪的圣旨。 “……恭喜国公爷了。”那宫人念完就一脸喜庆的将圣旨赐给萧淮,直言恭喜。 萧淮抬手,将圣旨接下。 他轻轻抚着这道圣旨,面色凝重,眉眼间并未有任何的欢喜之色。 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要立他们萧家女儿为后,母仪天下。 新帝登基,护国公府的地位一如从前,俸禄官职分毫不差。可若要说起来,却是少了非常重要的一项。那就是皇后之位……这比再多的赏赐都要重要。 萧家在晋城的地位不一般,新帝如此厚待,不过是想靠着萧家昔日的名声笼络人心。可民心归顺之后,萧家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这前程就不大好说了。如今却将这皇后之位都给了萧家…… 这赏赐未免也太重了一些。 萧鱼被丫鬟搀着缓缓站了站了起来,拧着眉头想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却见三房那儿,那萧玉枝一脸的欢喜,拉着母亲柳氏的手欣喜道:“母亲,这……这是真的吗?我要当皇后了?” 萧鱼没有说话。若是往常,自然是轮不到萧玉枝的。可是现在,萧玉枝的确是他们护国公府唯一一个没有出阁的嫡女。 第7章 耕田 这新帝到底是卑贱出身,行事没有半分的规矩。这虽是赐婚的圣旨,却只要萧家嫡女就行了,并没有点名。 这算哪门子立后诏书?也太不尊重他们萧家了。而且目的也太明显了。 不过甭管是否合乎规矩,这天大的馅饼的的确确是砸到了他们萧家三房头上。 萧玉枝满面春风,看到萧鱼也在看自己,一时倒是忘了前两日的矛盾,含笑朝着萧鱼走了过来。她穿了身绛紫浣花锦纹夹袄,窕窕袅袅,眉清目秀,毕竟是萧家的女孩儿,容色不会差到哪里去。 晓得她想听什么,萧鱼便道了句:“恭喜五姐姐了。” 她太了解萧玉枝了,如今这皇后之位落到她的身上,这尾巴自是要翘到天上去了。换做其他的姑娘,便是与堂姐妹再有矛盾,那也是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到了外面一样和和睦睦。这萧玉枝就不一定了,她若是进了宫,还不借着这皇后之位好好的在自己身上出口恶气。 没头没脑的,不晓得这进宫是好事还是坏事,若是惹得那新帝不满,他们整个萧家都要被连累。不过……这萧玉枝总是有些姿色,说不定与那新帝臭味相投,人家就好萧玉枝胸大无脑这一口呢。 毕竟不管如何,皇后终究是皇后,日后这萧玉枝的行为与萧家的祸福荣辱算是息息相关了。 萧玉枝却觉得萧鱼心里肯定不好受,这会儿定是在她面前强颜欢笑。她也并非是咄咄逼人之人,何况今日人逢喜事,谁还有空生气啊?而且有了这圣旨,她就不单单是萧家三房的姑娘了,可是新帝未过门的皇后。这萧鱼昔日风光又如何,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她麻烦。 领旨之后,萧鱼随长房回去。 这大喜事,于萧家而言是福是祸还不一定。 萧淮一路上面色凝重,一直都没有说话。萧鱼跟在他的身后,也是安安静静的。穿过垂花门,萧淮才侧过头看了一眼女儿,说:“父亲知道你与五丫头不合,我也了解她的脾气,在她出嫁前的这段日子,若是她欺负你,你莫要忍着,父亲会替你做主。” 就算萧玉枝当了皇后,也不能欺负她的女儿。 萧鱼弯唇,眉眼灵动,如桃花含笑,冰雪乍破,含笑着慢慢的说:“女儿还以为……父亲要我让着五姐姐呢。” 换做是别家的父亲,在家族和女儿的之间,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毕竟这萧玉枝当了皇后之后,兴许一句话,就比他们萧家做很多事情都要管用。这种时候,父亲应当是向着萧玉枝的。而对萧鱼而言,就算父亲真的这么说,她也不会不识大体。 没想到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护着自己。 萧鱼缓缓打量着身侧父亲高大的身影,穿了件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宽大的肩膀,有力的双臂,仿佛只要有他护着自己,谁也欺负不了她。萧鱼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初病逝的时候,最牵挂的便是她和大哥了。她大哥是青年才俊,继承了父亲的武艺、兵法,日后是有能力支撑萧家的,而她却并没有给萧家带来什么荣耀,反倒让父亲日日牵挂。 萧淮步履平缓,行走间袍角微微掀起,一贯的大将之风,淡淡的说道:“你三叔也不是个糊涂人,五丫头要入宫,自然会好好教导她。先前教的那些自是不够用的……我萧家女孩儿入宫,绝对不能小肚鸡肠,只念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当了皇后,若是一心念着与自家姐妹斤斤计较,那丢得不仅仅是萧家的颜面,还有皇家的。 唐氏在后面听,而后抬了抬眼。 她嫁到护国公府也有几年,也领教过萧玉枝的性子,眼下得势,的确为萧鱼感到担心。她见身前的小姑子,正是最鲜嫩的年纪,又是这般的姿容无双……若非萧家长房就萧鱼一个嫡女,这皇后之位,也断然不会落到萧玉枝的头上。 可偏偏萧鱼是个嫁过人的。可惜了。 …… 立后诏书一下,萧玉枝的身份自然金贵了些。 这会儿柳氏低着头凝视着萧玉枝的脸,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女儿美貌,末了才握着女儿的手说:“原先我还担心你的婚事呢,眼下倒是好了,咱们玉枝要当皇后了。” 柳氏时常告诫萧玉枝,莫要与萧鱼作对,她识时务,可当母亲的,哪里希望自己女儿受气?她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只是萧三爷也是个敬重兄长的,爱屋及乌,若是萧鱼和萧玉枝闹矛盾,肯定也是护着萧鱼的。虽然习惯了,可这并不代表顺理成章,现在好了,她女儿要当皇后了,不用再让着萧鱼。 萧玉枝脸上一直洋溢着笑意,她说:“母亲您是没有看到啊,刚才我那六妹妹的脸色,说句恭喜有多不情不愿……”萧玉枝觉得自己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以后她要找萧鱼的麻烦,看父亲是向着她还是向着自己?大伯父会不会再护着萧鱼了? 虽说是一桩喜事,可柳氏还是不希望堂姐妹间闹得太过,遂柔声道:“当了皇后,可不能这般见识浅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可要记清楚。” 这个……萧玉枝想了想,撅嘴轻轻的说:“也不晓得,这新帝是何模样?”她渐渐蹙起眉头,忽然想起卫樘来了。 终日待在府中的小姑娘,总是外面的事情好奇,何况是这个出生卑贱却能坐上龙椅的男人。 澄溪院中,萧鱼也与元嬷嬷他们谈论此事,她听春茗小声的说:“奴婢倒是远远见过皇上的背影……个头比咱们国公爷还要高一些,看背影,还挺强壮的。” 萧鱼嘴角一翘。 她父亲纵横沙场所向无敌,可是晋城出了名儿的高大魁梧武艺高强,便是她兄长萧起州,虽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天赋,却是无法青出于蓝,各方面都远远不及父亲的。 这薛战…… 这么一个草莽出生的皇帝,怕是与那田埂间的庄稼汉无异了……若是如此,那自然是要块头大些,不然哪里能有力气耕牛种田呢? 第8章 福气 元嬷嬷见萧鱼手边的茶盏有些凉了,便重新倒了一杯新的。 听他们谈论新帝,也开口说道:“老奴倒是听人说过,新帝英姿魁梧,俊美不凡……”回到这护国公府,元嬷嬷他们自然也改了口,重新唤回一声姑娘。 她接着感概道,“未料这五姑娘有如此造化。” 第6节 倒不是羡慕,经过宫里这些日子,元嬷嬷觉着,她家姑娘还是不进宫为好。当太后虽然风光,可那些个大臣哪里会服气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儿?若非有国公爷在,怕是她家姑娘这太后之位坐得也不安稳。这五姑娘要去当皇后便去吧,只是当了皇后之后,莫要欺负了她家姑娘才成。 萧鱼摇摇头,觉着这些个道听途说的都不足为信。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史书都是由胜者写的,薛战若要史官将自己写得龙章凤姿,高大威猛,那人家也得照做,不然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 新帝刚刚登基不久,这后位便落在了萧家头上,原是顾忌萧家与前朝皇室关系密切的一些皇城贵族,也渐渐开始上门拜访。 而这吃惯了粗茶淡饭的新帝,虽说对立后之事甚是草率,可下旨之后,倒是给了萧家一些面子,源源不断的赏赐从宫里送了出来,赐到了护国公府。想来对这位未来的皇后也是尊重的。 萧玉枝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而萧玉锦则是担心萧鱼的心里落差大,专程上门来安慰她。两人一道到了园中散步,园中皆是假山游廊、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护国公府乃是百年世家,这富贵底蕴自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且因着与皇室关系太过密切,还稍微收敛了一些,不敢太过招摇。而且萧淮战功赫赫,忠心为国,受人敬仰,名声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 听着萧玉锦安慰她,萧鱼却是微微笑着说:“二姐姐不用担心,我并没有不开心……五姐姐当皇后,对咱们萧家来说是一桩好事,孰轻孰重,我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她披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并不是很鲜艳的颜色。与昔日她艳丽活泼的装扮有些不同。这是萧鱼后知后觉的一丝小小的愧疚。 她回到护国公府,整个人终于安定了下来,这才想起她半年多前才刚刚失去丈夫,于情于理,她总是要记着一些的。日日茹素怕是做不到的,只不过这衣着莫要太鲜艳,这点她还是能做到的。 萧玉锦见她并没有半分勉强的样子,才知自己是担心过头了。到底是当过太后的人,虽然年轻,却也不是昔日未出阁的小女孩儿了。 晓得何为大局。 萧玉枝刚从抄手游廊那边过来,看到萧鱼与萧玉锦,就展颜一笑,过去与她们说:“原本想着让下人过去一趟的,未料刚好碰上了,那我就亲自与二姐姐和六妹妹说吧。” 萧鱼不接话茬,萧玉锦倒是和颜悦色的,问道:“六妹妹欲说何事?” 萧玉枝看了一眼萧鱼,笑着说:“因立后之事,皇上送了帖子过来,欲让萧家女眷入宫赴宴,你也晓得,咱们萧家虽说枝繁叶茂,可姐妹都已出嫁,我一人独去怕是不太好,便想着要二姐姐和六妹妹陪我一道去。” 这话的意思倒是很清楚的,萧家女眷是因为沾了她的光才受邀前去的,而他们两人是因为萧家实在没有其他嫡女了,才勉强够资格陪她一起进宫。 萧鱼的确隐约听说过此事,可她若是记得没错的话,萧家嫡女是完全有资格进宫的,并不是萧玉枝说了算的。不过这是小事,萧鱼了解她,不过是想显摆显摆,毕竟好不容易出头了。便道:“我是没有问题的。” 她若是不去,估摸着萧玉枝又要不依不饶了,这回赴宴,怕是所有人都得围着她团团转了,难得她出一次风头,总是希望自己看到的。 见萧鱼如此识趣,萧玉枝心里自然得意,又与他们说了一桩事情:“皇上赐了一套宫装,很是精美,据说花了好些功夫才得来的,我准备赴宴那日穿去,二姐姐和六妹妹可有兴趣过去瞧瞧……” 一套宫装…… 萧鱼自问眼下这般应付萧玉枝尚且可以忍受,可若是与她过去夸赞她的裙子,那可是做不到了。她生来就极少做这些违心之事,这宫装自是无法欣赏了。想了想,说道:“既是精致华服,不如等到了宫宴那日,我们再一睹五姐姐的风采好了。”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现在瞧见了,到时候的惊艳程度就要少一些了,而且今日试穿,她还不能精心准备妆容和发髻。 萧玉枝虽然知道萧鱼此番话是借口,却也有些受用,点点头说:“那好,那便那日再看罢。” 炫耀完了,萧玉枝便回去了,据说因她要入宫,三夫人柳氏请了好几个嬷嬷专程来教她。萧玉枝忙得团团转,倒是很少有机会见到萧鱼。如此一来,萧鱼的耳根子也清净一些。 待她走后,萧玉锦在她身旁说道:“不过一套宫装,五妹妹这反应倒是有些大……” 萧鱼却不以为然,她抬头望着不远处萧玉枝的背影。 毕竟是护国公府的嫡女,萧玉枝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平日里的穿戴肯定比晋城大部分贵女都要精贵,她这般炫耀,那就说明,这套宫装定然十分精美。 …… 萧玉枝回住处后,便让丫鬟将那套宫装呈上来。看到那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上的衣裙,这绣艺和材质……萧玉枝抬手轻轻的抚了抚,再次露出惊艳的眼神,而后赶紧催促丫鬟替她更衣。 丫鬟们小心翼翼的伺候她更衣,哪知这裙子穿上之后,那腰围处却甚是紧绷。腰身两侧各有半幅刺绣,若是堪堪合身,这腰围处的图案自会合成一幅金丝绣成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可眼下不合身,这衣裙腰身出便无法合拢,图案看上去自然也是不完整的。 萧玉枝的腰在同龄姑娘中也算纤细的,可这裙子对身形太过苛刻,特别是腰肢,怕是只有那杨柳细腰才能穿进去。 萧玉枝从未碰到过这种事情,她天生丽质,哪会想到,有朝一日试衣裳时,会遇到如此窘境。一时这脸色涨得通红,任凭如何的深呼吸,还是差了许多。 而后听着身侧的丫鬟小声的说:“姑娘,这裙子的剪裁也太过苛刻了,左右还有三日,不如让府中绣娘改一改?” 萧玉枝气急败坏的将丫鬟推开,自己开始系腰带,气恼的说:“我能穿得上!” 这是皇上御赐的,为她度身定做的,若是拿去让绣娘改,岂不是阖府上下都知道她胖了?穿不进这皇上赐的衣裙。而且既是御赐之物,又如何能在上头动针线? 柳氏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萧玉枝正在呵斥丫鬟。萧玉枝的脾气不太好,圣旨一下后,这脾气更是不加掩饰了。 当下柳氏便蹙了眉,看到萧玉枝系着腰带,过去道:“怎么了?”见识裙子不合身,才说,“如此小事就动怒,日后哪能坐得稳皇后之位?” 萧玉枝也是委屈啊,对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儿来说,这可不是一桩小事啊。她皱眉说:“母亲,皇上说了,这是专门按着我的尺寸做的……” 柳氏拉着萧玉枝坐下,耐心说道:“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你还真以为宫里有你的尺寸……这裙子小一些又如何?眼下是冬日,你出去时外头披着斗篷,谁还往你的腰上看,而且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届时入席,又是坐下来的,更是看不见了。” 虽然如此,可萧玉枝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听着母亲的话,她只好勉强点了头。 …… 入宫赴宴这日,萧鱼穿了身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将她的身子牢牢兜住,寒风丝毫无法灌入。元嬷嬷还塞了个碧玉三足双兽耳螺丝手炉在她手里。 萧鱼如往常般,欲与母亲罗氏同辆马车。 元嬷嬷刚替她撩起马车帘子,就有丫鬟过来,对着罗氏与她行了礼,说道:“国公夫人,六姑娘,咱们姑娘说路上有些闷,想与二姑娘和六姑娘说说话,便让奴婢来请六姑娘过去……”又补充了一句,“二姑娘已经在马车上了,就等着六姑娘了。” 罗氏犹豫了片刻,看向萧鱼。怕萧玉枝得势欺负萧鱼,罗氏准备拒绝,却听萧鱼道:“也好。” 罗氏张了张嘴:“年年……” 萧鱼冲着她笑了笑,说:“母亲,既然五姐姐相邀,那我过去也无妨。” 罗氏这才点了头。 萧鱼上马车的时候,就听到里面萧玉枝和萧玉锦的声音了,进去后,萧玉枝欢喜的叫了她一声“六妹妹”,这才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萧鱼有些不大习惯,她和萧玉枝倒是从未有这般亲近过。 不过坐到她身旁后,萧鱼倒是明白了为何萧玉枝要自己与她挨得这么近了。 见萧玉枝今日穿了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绸缎宫装,非常华丽,上头的牡丹花绣得栩栩如生,这刺绣与一般的有些不同,看上去犹如真花绽放,非常的饱满立体。 这大抵就是新帝赏赐的宫装罢……年轻女孩儿喜欢华服首饰乃是人之常情,萧鱼也不例外,今日这萧玉枝的衣裙,的确符合她的眼光,是上乘衣裙。难怪她先前这般炫耀。 若说萧玉枝心里还存着一些别扭,在看到萧鱼眼中的几分欣赏后,就释然了。就微微笑说:“皇上虽说出身不及晋城贵族子弟,却听说很是英武,未料如此擅长武艺的男子,也这般心细,晓得女儿家的喜好……” 而且力气大,做农活也很是擅长。 萧鱼笑了笑,说:“五姐姐真是好福气。” 第9章 好事【一更】 萧玉枝很是受用,也觉着自己的确是好福气。 再看身侧的萧鱼。风光了十几年那又如何?没到最后,谁也不晓得老天爷会如何安排?原以为当了皇后便一飞冲天了,哪里知道,这好端端的便成了寡妇,这也就罢了,眼下这寡妇都当不安生,干脆连皇家一股脑儿都被掀翻了。 萧玉枝想着这几日她父亲的教导,要她时刻谨记自己是萧家女儿,莫要只记着与萧鱼作对。 她父亲就是太听大伯父的话了。 不过她当了皇后之后,定然能为父亲撑腰,日后整个护国公府,可都要仰仗他们三房了。 在萧鱼这边听了好听的话,萧玉枝心情好,就和萧玉锦和萧鱼说:“不管怎么说,这皇后之位总是落到咱们萧家了,我们是堂姐妹,我当了皇后,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 她倒是很乐意为着两个堂姐妹牵线搭桥呢,萧玉锦温柔贤惠,倒是能寻着一个好人家的,这萧鱼嘛……一想到日后可以左右萧鱼的婚事,萧玉枝心里便格外的兴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阁了。 只是她未曾见过新帝模样,只听人说过一二,是个高大英伟的男子,心下也算满意。 萧鱼微微笑了笑,抬起眼时,对上对面萧玉锦的眼神,见她也眉目含笑。都是了解萧玉枝的脾气的,自是与她相视一笑,便不再多说。 萧家女眷到皇宫后,萧鱼和萧玉锦先下了马车。那萧玉枝在马车内整理了一番仪容,才慢慢悠悠的下来,身畔的丫鬟忙上前去搀扶。 下来后,萧鱼走到了母亲罗氏身边。罗氏含笑握了握她的手,与她并排走着,稍稍看了一眼柳氏和萧玉枝母女,才压低声音问她:“五丫头可有欺负你?” 罗氏肤色姣好,五官清秀,是个温婉似水的女子,嫁与萧淮为续弦,成了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才慢慢有了些许魄力。毕竟她的言行代表着护国公府,绝对不能因她害得护国公府失了颜面。 这些年又跟在萧淮的身边,耳濡目染,学着他淡然自若的大将气度,现在的罗氏,已非昔日可比。 “母亲……” 寒风吹得萧鱼的鼻尖微微泛红,她双眸似星,亮盈盈的,说道,“您还当我是孩子呢。您放心好了,五姐姐欺负不了我的。” 在罗氏的眼里,萧鱼可不就是个小女孩儿。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便是眼前一亮,觉着这萧家六姑娘生得实在太好。她抬手替她将斗篷的带子系紧了一些,温柔的道:“那就好。” 萧鱼跟在罗氏的身旁,一道去赴宴。她自幼得皇后姑母的疼爱,除了护国公府,待得最久的便是皇宫了,对这里甚是熟悉。不过往常她入宫,那宮婢内监一个个对她百般殷勤,眼下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一个个的,可都不敢对她大献殷勤,反倒是跑到三房那边去了。 萧鱼能享受的起荣华富贵,自然晓得这些个势利眼。她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理解,一个是前朝太后,一个是未来皇后,若是她,也知道该对谁献殷勤啊。只是理解归理解,这事儿落得她自己头上,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大舒服的。只是这一丝丝不舒服,还未到左右她心情的地步。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娘亲!” 抬头看去,便见那梅花树旁,有个穿着墨绿锦袍的小团子,身旁是跟着他的宮婢。大抵是很惊喜在这里看到她,呼哧呼哧的跑过来了,可跑了一会儿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就站在那里,巴巴的看着她。 萧鱼的心都软了,低声央着罗氏:“母亲……” 罗氏哪里不晓得萧鱼的性子,在宫里这半年多,与小皇帝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患难最是容易培养感情的。只是这种时候,实在是不好与安王多有接触的……罗氏犹豫,她静静的看着萧鱼的眉眼,知她心里牵挂,才小声的说:“去吧。不过莫要多待。” 萧鱼心里也明白,见罗氏点了头,当下就开心的说:“女儿知道了。” 罗氏笑了笑,见萧鱼朝着赵泓走了过去,那原是犹豫不决的站在雪地里的小团子,看萧鱼的眼神,又是期盼又是忐忑,在萧鱼朝着她过去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孩子的笑容最是容易感染人,罗氏就微笑着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娘亲,泓哥儿可想你了?娘亲想泓哥儿吗?” 看到萧鱼朝着自己这边迈出了一步,赵泓就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他紧紧抱着萧鱼的手臂,仰着脖子望着她,笑容灿烂无比。 萧鱼弯下腰,见他穿着墨绿小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球儿,一张脸白胖红润,正如父亲所言,安王府的下人将他照顾的很好。 她也笑着说:“当然想,娘亲可想泓哥儿了。” 一听娘亲想他,赵泓心里就乐开了花,他还怕娘亲把她给忘了呢。 萧鱼又问他这几日在安王府过得如何。小家伙就蹙了蹙小小的眉头,一本正经的回答:“照顾泓哥儿的是郑嬷嬷,娘亲应该知道的,她对泓哥儿很好。府中的下人也很听话,所有人都对泓哥儿恭恭敬敬的,还有专门的先生,教泓哥儿念书,嗯……就是清净了点儿,有些想娘亲。” 过得倒是不错。 不过这清静……萧鱼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轻轻摸了摸赵泓的脸。他一个前朝皇帝,哪有人敢与他有什么来往? “不过——”赵泓想起了什么,说,“四皇叔来看泓哥儿了,还给泓哥儿带了一些有趣的书。” 四皇叔。 萧鱼想了想。 就见赵泓摸着脑袋疑惑的说:“刚才还看到的,与泓哥儿一并入宫赴宴的……” 接着又喊了一声,“四皇叔。” 御花园中梅花胜雪,暗香浮动。听着有鞋子踩到积雪上的声音,萧鱼才缓缓抬起眼来。 第7节 就见那颗梅花树后,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穿了件淡蓝色的直缀,身形修长,容貌清俊昳丽,温润如玉。有梅花和不慎抖落的雪落在他的肩上,风姿翩然。他缓步走到了萧鱼的面前,那赵泓便冲着他叫了一声四皇叔。 这是…… 萧鱼有些意外:“祁王。” 赵煊面色淡然,看到萧鱼,便唤了一声:“太后娘娘。” 果真是祁王赵煊。萧鱼对他的事情不大关心,倒是不知这赵煊何时回晋城了。听他这般叫自己,便说道:“王爷莫要再这般称呼了,我已经不是太后了。” 赵煊身形高大,大抵是觉得萧鱼此话说得在理,似是思忖了片刻,眼神深邃的望了她一眼,便音色清润的开口。 “嫂嫂。” 她的的确确是赵煜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赵煜死得早,这祁王赵煊称呼她为嫂嫂,倒是没有什么毛病的。 只是她与大魏皇家虽熟,可这祁王赵煊,在六年前离开晋城去了封地通州了,自然有些陌生,眼下见面,倒是不知说什么。她不知道这赵煊为何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赵泓接触,若是以前,她定然想着皇家那些个争权夺位之事,可如今赵泓落魄,赵煊与他接触,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的。 莫非,真的是好心? 她细细想着这赵煊之事。 他与赵煜不同,出身不显,母亲乃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宮婢,而且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赵煜被封为太子的时候,他不过是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皇子。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小时候这赵煊生得瘦瘦小小的,不太爱说话,性子也很古怪。没想到现在…… 他的眉眼和赵煜有些相似,不过要更秀气一些,却没有半分女儿家的阴柔,很是俊雅。再看他单薄的穿着,和淡然的气度,已然不是当初那个病弱的小皇子了……至少身体好了,不怕冷了。 萧鱼和赵泓说了一会儿话,这赵泓就要随赵煊一并过去了。见她依依不舍,一直沉默寡言的赵煊开口道:“眼下局势所迫,嫂嫂不宜与泓儿多待。不过嫂嫂放心,我会时常过去看他的。” 这样也好,她正愁这个呢,毕竟她父亲打听赵泓的消息,若是被新帝知道了,怕是对他们萧家不大好。 萧鱼眼睛亮了亮,微微笑着抬头看赵煊:“那就有劳王爷了。” 元嬷嬷已经开始催促她了,萧鱼与他们道了别,便匆匆去赴宴。 赵泓巴巴的看着萧鱼的背影,弱弱的叫了一声娘亲,侧过头看身侧的四叔时,见他也在看,就小声的问:“四皇叔,你以前……认识娘亲吗?” 赵煊身形屹立,寒风轻轻垂着他的袍角,低头对上赵泓乌溜溜的大眼睛,才用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淡淡的说:“认识。” …… 萧淮正在御花园的碧浮亭,与其他文武大臣跟着帝王赏雪。 萧家要出皇后,先前避着他的一些大人开始与他攀谈。萧淮虽自幼待在军营,却也是在朝中历练已久的,虽是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面上却是半点不显的。 他朝着身侧的大人微微颔首,抬起头,便看那年轻的帝王忽然来了兴致,拿着那小儿才玩的弹弓,嗖嗖几下。 树上堆着雪,此刻雪纷纷落下,掉下来一个鸟窝。 身侧的内监过去,将那鸟窝捧了起来,里面是两只绿色羽翼的雀鸟,尚且幼小,还未完全学会飞。 这帝王仿佛对鸟儿颇有兴趣,遣散了身后的文武大臣,只留下了萧淮。萧淮站在后面,见这帝王一心玩着鸟儿,才上前走了一步。而后便听到他叫了他一声:“萧爱卿。” 萧淮抬头去看,面前这个高大俊美的年轻男子,如今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俯首道:“皇上。” 薛战看着萧淮,说:“朕听说,萧姑娘已经进宫了……这鸟儿颇是有趣,你说,朕若是亲手将这鸟送给她,她可会喜欢?” 萧淮是为了护国公府阖府上下才对着乱臣贼子俯首称臣的,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明白了此人能称帝的确有道理,可心里还是没有归顺的。 今日萧家女眷入宫是不假,萧玉枝即将入宫为后也是事实,可不管是皇家还是普通人家,最是讲规矩,还未成亲便私下见面,有些不合礼数……只是,萧淮知道他雷厉风行的手段,连立后的圣旨都如此草率,更别说是讲礼数了。 罢了。 萧淮便吩咐身后的随从,低声与他说:“去将人叫来。” …… 萧玉枝正被众星拱月般围着,萧鱼坐在一旁,身侧冷清许多,非常淡定的看着萧玉枝花枝乱颤的模样。等到萧淮身边的随从过来,与萧玉枝说了一番话,萧玉枝才害羞的红了脸,看了一眼萧鱼,便对着随从道:“我马上就过去。” 与萧玉枝交好的贵女,看到萧玉枝含羞带俏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 萧玉枝则是红着脸连连说:“莫要说了,莫要说了。”虽是这般说着,可脸上的笑意未减几分。 只是那新帝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萧玉枝,可见对她还是很满意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萧玉枝为后会非常得宠。 这倒是桩好事。萧鱼心道。 萧玉枝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怕皇上等久了,便与随从一并去了碧浮亭。 碧浮亭乃是御花园赏雪赏梅佳处,沿着曲曲折折的游廊,萧玉枝每一步走得都十分忐忑。 快要到时,萧玉枝难耐好奇抬了头。 就见那亭中立着两个高大身影,其中一个穿着一品大官的绯色官服,正是她的大伯父萧淮;而另外一个,着墨色金丝绣制的龙袍,身形英伟高大,背影挺直,与萧淮站在一起,竟还高出一两寸的样子。 一时萧玉枝的心砰砰乱跳,低着头莲步姗姗的走了进去。 进亭时,得体的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她低垂眼帘,嘴角含笑。 ……久久未听着帝王的声音。 萧玉枝才愣愣的抬起头来。 见面前男子身上是君王独有的凌冽气息,睥睨天下。男子看上去非常的年轻,长眉入鬓,眼眸深邃,肤色较深,五官俊美无双,那目光一落到她的身上,她便觉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竟是这般英俊的男子…… 萧玉枝紧张又欣喜,见他也在看自己,正难耐欣喜。却忽然看到他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并不是喜悦的,似是……讥诮。 第10章 寡妇【二更】 忽然下起了雪。碧浮亭外白雪纷纷,如絮如盐,往南是万春亭,再过去就是绛雪轩,一路种着苍柏古槐,道路两边点缀着盆景奇石。有寒风灌入亭内,吹动萧玉枝身上的披风,垂着的流苏轻轻晃动。 正值芳龄的女孩儿,年轻姣好,容色鲜艳,身形也是纤细婀娜的,只是这原是有些期待的帝王,此刻脸上却无半点暖意。 萧淮的眉头皱了一下。 当父亲的,自然觉着自己的女儿生得最好看,可平心而论,萧玉枝的容貌也是上乘……不应该是这个反应的。忽然想到了什么,萧淮觉着,若是这立后之事作废,也并没有什么。他并不希望萧家和皇家有什么瓜葛。 萧淮欲开口,却见那帝王看了自己一眼。 而后弯唇,缓缓的说:“朕倒是不知,萧爱卿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儿?” 萧淮便拱手回话,解释道:“臣只有一个独女,这……是臣的亲侄女。” 萧玉枝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凉。她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不太喜欢她。登时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措的站着,只朝着皇上身前的大伯父看去……不过她大伯父也没有再说什么。 皇上低头继续玩那鸟儿,倒是不似先前所说,要亲自将这雀鸟赠与萧姑娘。 萧淮不太明白,却也并非没有眼力劲儿的,他便询问帝王的意思:“那臣……先将臣的侄女带回去了?” “嗯。” 见皇上点了头,萧淮才去看萧玉枝。只是这萧玉枝泪盈盈的看着对她冷冷淡淡的皇上,颇为不舍,是萧淮在她身边说了一声,她才慢吞吞的跟着她出了碧浮亭。 廊上,萧玉枝红着眼眶,呜咽着开口道:“大伯父,我……” 萧淮乃是铮铮男儿,最是见不得姑娘家落泪,这世间能将他的一腔凛然化作柔情的,也唯有家中千娇百宠的小女儿。他蹙眉说:“莫要哭了。先回去吧。” 萧玉枝也没这个胆子在大伯父面前哭哭啼啼,只好点了头,跟着随从回到宴上去。 萧淮回过头,看向远处亭中的年轻帝王。见那亭中,有个身影走了出来,朝着他这边走来,仿佛是来找他的。 萧淮见着那人,便在原处等着。他过来后,恭敬的朝着自己行礼:“萧大人。” 是新帝身边的宦臣何朝恩。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帝王身侧的?虽是内监,便是萧淮这样的品阶,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何朝恩不过而立,生得白皙秀气,更显年轻,看上去性情温和,待着萧淮也是恭恭敬敬的。 萧淮心下有些疑问,眼下见着何朝恩,便问道:“适才皇上究竟是何意思?” 不拘礼数的要见玉枝,见着人后却冷冷淡淡,一句话都没有说。别说是对未婚妻,便是对一般的臣子之女,也不应是这般的态度。 何朝恩见萧淮魁梧沉稳,也知他心中疑惑,便微笑着说:“萧大人可还记得,萧六姑娘还是太后的时候,携着幼帝出逃,在宫外躲了半月?” 这个他当然记得。 萧淮点头,恍惚间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何朝恩。就见何朝恩继续说:“那日,是皇上将萧姑娘捉上了马背,亲自带回宫的……” 萧淮登时面色刷白。 …… 萧鱼在席上与萧玉锦说话。萧玉锦见她笑得甜甜的,仿佛并没有因这落差而难受。她心下还是有些佩服的,原以为这六妹妹娇娇气气的,怕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如今想来,是她小看她了。既是有能力垂帘听政的,自然不单单是一般的小姑娘了。 萧玉锦自愧弗如。她能为亡夫守孝,也是花了极大的勇气的。刚开始并没有什么,之后听到一些人私下说她,她有时候心里也会难过。 原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贵女,忽的齐齐发出动静来。萧鱼抬头看去—— 果然见那萧玉枝回来了。 有人围上去,羡慕的与萧玉枝说话,可萧玉枝的脸上却无半分刚才的喜色,脸僵僵的,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问了几句,见萧玉枝冷冷的回答,那些个贵女自然也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多问了。 萧玉锦一看,转过头对她说:“六妹妹,瞧五妹妹有些不大对劲,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才不去呢。萧鱼说:“我就不了,你晓得我和五姐姐素来不合的,她不开心的时候我若是凑过去,定然以为我是专程看她笑话去的。” 的确是这个道理,萧玉锦也就不多说,犹豫了片刻,就自己过去看萧玉枝了。毕竟她是姐姐,总是要护着妹妹的。 春茗小声的在萧鱼身边说:“姑娘,您说……刚才五姑娘还好好的,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蔫儿了呢?” 萧鱼两手一摊,道:“我也不清楚。” 这个她哪里知道?只是不会是那粗鲁的新帝欺负了萧玉枝吧?也不大可能,他即将立萧玉枝为后,依着萧玉枝的性子,若是那新帝不正经的欺负她,估摸着她也不是这样的表情。而且也就一会会儿的工夫啊? 入席时,萧玉枝就坐在萧鱼的身旁。 因她黑着脸,其他贵女也不敢在与她说话。萧玉枝要当皇后,她们来套近乎是一回事,可她们也是出身金贵的娇小姐,做不得太掉价的事情。 萧鱼随意看了一眼萧玉枝。 见她脱了斗篷,身上华美的衣裙悉数显露,那衣裙的颜色衬得她肤色白皙,近些瞧,便能看到她的眼眶处微微有些泛红。萧鱼没有多看,她一向不大喜欢自己看到她难过的时候,正欲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无意间朝着她的腰际瞥了一眼。 萧鱼愣住。 她从小到大穿过无数美衣华服,对衣裳自然有些了解的。萧玉枝身上的牡丹花图案刺绣精湛,恍若真花,却是远不及这腰上的一朵的。层层叠叠的花瓣慢慢的往外绽放,鹅黄的花蕊,隐约都能瞧见那花粉,是这宫装上所有牡丹花中最美的一朵。 只是这牡丹花的两侧中间留着空隙,并未合二为一……这明显是不合身的。 萧鱼心下犯疑,而身侧的萧玉枝,却是警惕的看了萧鱼一眼,待萧鱼用膳时,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悄悄的置于腰上,将裙子扯紧了一些。 第8节 这三日萧玉枝都未怎么好好用膳,为的便是想穿着衣裙时看着合身一些。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况萧玉枝本就窈窕,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让腰细上这么多? …… 出宫时已经很晚了。萧鱼随母亲罗氏上马车,那赵泓不知何时守在那儿的,专程与她来道别。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与他身旁的赵煊微微颔首,便转身随罗氏回府了。 这会儿萧玉枝并未要她过去与她同辆马车,萧鱼便能陪在罗氏身旁。 母女俩坐在一起时,罗氏撩起马车侧帘朝着外面一看,见那安王赵泓挥着小胖手,就在原地看着她们走,那身旁的祁王……罗氏放下帘子,和萧鱼说:“有祁王照顾安王,你也可以省心了。” 不然就怕她念着安王,想着往安王府跑。 萧鱼心下也有所感触,这世间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寥寥无几,何况还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的?这祁王,她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萧鱼说:“若大魏皇室都是这般,那也不会这么快亡国了。” 大魏皇室,都是一些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连带着官场也是一片乌烟瘴气。如此千疮百孔,才被这薛贼乘虚而入。 萧鱼这般说着,见罗氏欲开口,她便笑着说:“女儿知道,这话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罗氏笑笑,觉得自己的确是想多了。 她这女儿冰雪聪慧,可不是只会骄纵的千金小姐。便不说此事,与萧鱼谈起刚才的祁王来,毕竟祁王温文尔雅,没有王爷的架子,对她这个妇人也很尊重。长辈总是喜欢有礼貌的孩子的。 罗氏说:“看祁王这岁数,不小了,也不晓得娶妻了没?” 祁王赵煊与赵煜同岁,过了年便十九了。萧鱼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不清楚……” 她姑母不太喜欢赵煊,所以先帝对赵煊这个皇子也非常不喜,才少年时便将他孤零零的打发到通州去了,在娶妻之事上,也未曾多关心过。“……不过,以祁王这年纪,应该是娶妻了吧。” 罗氏也点点头,深以为然。 …… 萧玉枝回了住处,柳氏才拉着她问她今日的事情。明明是高高兴兴接受了皇上的召见,怎么回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儿。 萧玉枝扭扭捏捏不肯说,毕竟这太丢脸了。 可想了想,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讲,那她还能讲给谁听呢?总不能让她就这么憋着吧? 萧玉枝就耷拉着脸,将在碧浮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柳氏。柳氏听了后,狐疑道:“皇上……真的这么说?” 萧玉枝点点头。也是奇了怪了,明明要见的是她,怎么与大伯父说起萧鱼来了?萧玉枝忽然想到了什么,害怕的抓着柳氏的手,哭丧着脸道:“母亲,你说会不会……会不会皇上想娶的是——” “不会的。” 柳氏的心猛然一跳,很快否定了萧玉枝这个大胆的想法。她认真的说,“你六妹妹虽然是长房唯一的嫡女,但是她可是嫁过人的。娶一个寡妇,便是别的男子,都要忌讳三分,何况是帝王呢?” 第11章 觊觎【一更】 萧鱼回了澄溪院,就将与赵泓道别时,他塞给她的宣纸拿了出来。 是他这几日练的字,说是一定要给她看。四岁的孩子,握笔都不稳,哪里能写出什么好看的字来?她摊开来一看,果真见上头是歪歪扭扭的大字,写了他自己的名字,还有她的,那是她在凤藻宫时,他缠着她教他写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然后是……萧鱼抚着纸的指尖略略顿住。 最后一行,是祁王赵煊的名字。 自然不可能是安王府的先生教的。 若萧鱼今日初见祁王时,她心下有所疑惑,那么此刻看到祁王能悉心教导一个孩子写字,她心头的仅剩的疑惑也都打消了。这就是皇家子弟的悲哀,若是赵泓还是帝王时,她定然不会让祁王太过靠近他,觉得他居心叵测,可如今赵泓不再是帝王,相反是个人人避之的前朝遗孤,有祁王这般悉心照顾,她倒是非常放心。 夜间冷,回来时这一路上,手上虽有暖炉,可到了护国公府也不大热了。萧鱼的身体有些凉,元嬷嬷便端了姜茶上来,怕她受凉。 萧鱼喝了姜茶,春晓就进来禀告:“姑娘,国公爷过来了。” “父亲。”萧鱼有些意外。 时辰不早了,父亲怎么过来了?刚才离席时,她与母亲一干女眷离开的早,父亲还和那些个大臣们说话呢。现在应该是刚回来,就来她这边了。 萧鱼起身欲出去相迎,那萧淮的身形便走了进来。 萧鱼笑着喊了一声父亲。萧淮抬头,便看到那羊角宫灯旁,暖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脸上,肌肤胜雪,眉目嫣然,是他最宝贝的小女儿。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随手拿起搁在几上的宣纸,看着上面写得稚气大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萧鱼知父亲一向威严,阖府上下都惧他,二叔三叔敬他,可唯有对自己,他很少板着脸的。萧鱼笑着说道:“今日女儿进宫偶遇了安王,他说这几日在练字,便嚷着要给我看。” “……虽然写得不大好,不过他年纪还小,已经算不错了。” 萧鱼说着,却见父亲没有什么反应,才问道:“父亲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可是那新帝……” “年年。”萧淮轻轻唤了她一声。 萧鱼应着看向他。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好像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还和她有关系。可是……那日她回来,父亲对她说得那些话她还记得,便是因她的关系殃及了萧家,父亲也会淡然的面对。那就不是这事儿,可是…… 还有比这件事情更严重的吗?萧鱼想不到。 萧淮看着面前的女儿,的确不知如何开口。他问道:“你与父亲说说,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问这个做什么?不过萧鱼还是认真回答道:“女儿觉得,能这样继续留在这里,和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其他的……”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便是她无所谓,她父亲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当个小寡妇。 于是继续说,“姻缘之事,过两年再说无妨,女儿心里还没什么打算。” 看着女儿谈起姻缘这般坦坦荡荡的样子,萧淮欣慰的嗯了一声。 若是今日之前,他听到这番话,心里是安慰的。他这女儿,享受得起荣华富贵,也受得了大起大落,是他萧淮的女儿。可是现在……萧淮想起那年轻的帝王,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他有些了解,这萧家嫡女,他是势在必得的。 萧淮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说:“先前出逃的半月,你还没同父亲讲讲,可是受了很多委屈?” 的确。对萧鱼来说,那半月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日子,是她这十几年来过得最凄惨的。 萧鱼慢慢的说:“嗯,都怪女儿平时学得东西太少,到了要紧关头什么用都没有,身边还带个小的,差点就要饿死了……”之前度日如年的日子,此刻说起来也没什么了,反倒有些轻松和有趣,“当时女儿很想,能回来就好了,可是我当时又不能回来。” 说了一会儿,萧鱼打量了一下父亲的表情,低声问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萧淮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你母亲了,就想过来看看你。”而后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睡吧,父亲先回去了。” 如此,萧鱼自然也没有多问。 萧淮从澄溪院出来,沿着曲折长廊往罗氏那儿走,身前有小厮替他提着灯笼,镂空雕花铁制灯笼,夜间寒风呼呼,里面的火苗忽明忽暗。萧淮身形高大挺直,犹如松竹。 进屋时,罗氏才迎了上来。 她是个贤惠的妻子,无论萧淮回来有多晚,她总是在等着他的。在灯下做做绣活儿,再困也不会先睡。萧淮虽是武将,却也并非半点都不怜香惜玉,只是你叫她先睡吧,她总是听不进去。有时候萧淮也拿她没办法,瞧着温温顺顺的一个人,性子还挺倔。 夫妻数载,罗氏一眼就看出萧淮的不对劲了。 她伺候他洗漱沐浴后,抬手替他穿着寝衣,系衣带。她望着面前男子宽阔修长的身形,问:“国公爷,是朝堂上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对……就算大魏亡国,国公爷也未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罗氏想了想,很快就想到了。 她猛然抬头看他,“可是年年她……” 罗氏虽不及萧起州和萧鱼的母亲顾氏与他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却也算是心细如尘,甚是了解他。萧淮知她对女儿视若己出,并不打算瞒着她,说道:“今日我与皇上在御花园的碧浮亭,之后五丫头也过去了……” 这个罗氏知道。虽不合礼数,可这新帝不合礼数的事情做得多的去了,也不差这一桩,而且三弟妹柳氏还很高兴的样子。罗氏轻轻的问:“可有什么不妥?” 萧淮淡淡道:“那薛贼想娶的并不是五丫头……” 顿了顿,才面容冷毅,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他觊觎的是年年。” …… 暖帐中是淡淡的熏香,萧鱼枕着香枕,却想着父亲今日奇怪的表情。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即将要发生什么,可是偏偏她一无所知。 这一夜萧鱼睡得并不安稳。好在她不用早起去向母亲请安,起得迟了也没关系。 用了早膳,萧鱼准备去看嫂嫂唐氏,只是还没准备好出门,那萧玉枝便过来了。 春茗一听这五姑娘三个字,便不满的在萧鱼身边嘀咕:“还没当皇后,就这般爱显摆,若是当了皇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她家姑娘也当过皇后啊,当初也不曾这般炫耀。这五姑娘,未免也太招摇了。 萧鱼虽然不大想见萧玉枝,毕竟无聊的时候与萧玉枝斗斗嘴还不错,有事情做的事情,谁还想和她扯东扯西的? 见着萧玉枝穿了身桃红袄裙进来,春光满面,没有半分昨日见了新帝时的冷淡。过来就笑着说:“今日总算可以休息了,便想着来六妹妹这边走走,六妹妹这是要去哪里?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萧鱼穿了身素面锦缎袄子,比之她未出阁的华衣美服,算是很普通了。萧玉枝觉得她是因为识趣,不抢自己的风头,所以才穿着打扮的简单的。只是因昨日之事,萧玉枝心里一直有些疙瘩,便下意识的望萧鱼的腰肢上看去。 杨柳细腰,盈盈一握,萧鱼年纪虽小,却已及笄,胸脯鼓鼓的,颇为翘挺,且线条流畅优美,便是萧玉枝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萧鱼这身段好。 若是……那件御赐的宫装,倘若是穿在萧鱼的身上,那腰身应当堪堪合适吧? 她想这个做什么! 萧玉枝的脸色微微一沉,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萧鱼如实道:“如今大嫂有孕,大哥便让我多过去陪陪她,五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事情,就不要拉着她扯些有的没的了。 唐氏有孕,这个萧玉枝是知道的。怎么说也是她的堂嫂,萧玉枝便准备和萧鱼一并过去看看。 还未走到门口,就有萧鱼院中的丫鬟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小丫鬟没见过什么世面,碰着稍微大些的事情就手忙脚乱了,跑得太急,差点就要撞上出门的萧玉枝。 得亏萧玉枝身侧的丫鬟轻轻将她扶住。 萧玉枝见着丫鬟莽莽撞撞没大没小的,正欲呵斥,却听这小丫鬟急急道:“姑娘,皇上……皇上派人赐了东西,何公公都亲自过来了。” 何朝恩。那可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宦臣,满朝文武谁都要卖他面子的。 先前几回赏赐,都是宫里普通的首领宦臣,今日这何朝恩怎么亲自来了? 想到昨日之事,萧玉枝眼睛一亮,满面欣喜,觉得应当是皇上自觉亏欠了她,所以才派了何朝恩过来。 当下也不再追究这小丫鬟的冲撞,弯唇笑着,却又觉得有些太不矜持了,才压了压唇角,微笑着说:“又不是头一回赏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的……”小丫鬟弱弱道。 而后急急的看向萧玉枝身后的萧鱼,说:“那些御赐之物,都送到咱们澄溪院来了!。” 第12章 虎狼【二更】 很快就有人端着御赐之物鱼贯而入,送到萧鱼的澄溪院来。 看到齐刷刷的两排人,捧着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这排场和那新帝在宫里吃粗茶淡饭过粗糙日子截然不同,倒是大手笔。萧鱼却是自幼见惯了这些,当然比寻常人要镇定一些。只问那领头的内监:“这是什么意思……公公可是送错了地方?” 其实萧鱼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再想起父亲昨日的模样,更是浑身发寒,却还是不愿意往这最坏的方向想。 宫里来的都是人精儿,见着面前这位金贵的主子,恭恭敬敬的行礼,答复道:“小的是跟随何公公一道来的,这些东西,是皇上赏赐给未来皇后,也就是萧六姑娘您的。” 那薛贼要娶的皇后不是萧玉枝嘛!而且两人昨儿才刚见过。萧鱼心下气得不行,可是又不好发作。 第9节 倒是那身后木木的萧玉枝,有些反应过来,对着那公公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皇上明明——” 萧玉枝顿住,眼睛微微睁大。 想说皇上明明是要立她为后的,怎么现在忽然改主意了?但是她细细一想,那日赐婚的旨意,的确是说了是萧家的嫡女。那时萧鱼的身份是前朝太后,那前朝先帝虽未与萧鱼洞房花烛就驾崩了,可她的的确确是嫁过人的,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而偌大的萧家,她萧玉枝便是唯一未出阁的嫡女了,所以这后位才是她的。 萧玉枝没有再问下去。 她再傻,也知道是弄错了,自己若是继续问,那会更丢人。 那公公却是心领神会,微笑着回话:“皇上要娶的皇后一直是萧六姑娘,自然不会搞错的。”他接着朝着萧鱼拱了拱手,“恭喜贵人。” 萧鱼看到他们将手里捧着的一一送入了西侧间,一时放的满满当当,若非萧鱼住的地儿大些,怕是要放不下了。 而那萧玉枝,在原地愣愣站了片刻后,才面色刷白的匆匆走了,都没与萧鱼说上一句话。 “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春茗在她身边轻轻的嘀咕,元嬷嬷和春茗也是一头的雾水,可适才那内监说得清清楚楚的,那新帝要立他们姑娘为后。 好不容易从宫里脱身,难道又要卷进去了? 萧鱼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就步履匆匆的去找父亲。 萧淮正在前厅,与何朝恩说话。 萧淮威严沉稳,浑身皆是男子气概,而身侧的何朝恩,着一袭藏蓝宫服,身形修长秀气,白面书生的儒雅模样,正面带笑意,朝着萧淮道喜。 只是萧淮的脸上并无半点喜色。昨日刚好知晓那薛贼心思,他彻夜难眠,想着对策,未料今日这赏赐便送到府上来了,还是由何朝恩亲自送来的,登时让他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 萧淮淡淡的说:“皇上应当知晓小女之事,她是赵煜之妻,这皇后之位,怕是不大适合……” 何朝恩是欣赏萧淮的,知晓他性子直来直去,也未绕弯子,直言说:“皇上自然知晓,可便是知晓,也想立萧大人的爱女为后,可见皇上是真的欣赏萧六姑娘的。” 萧淮心下震怒。他哪里不知道,只不过是想借着皇后之位,和萧家在晋城的名声,能帮助他早早的收拢民心。 见萧淮脸色铁青,何朝恩又道:“皇上年轻力壮,却是终日想着治国,及钻研兵法,如今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可一直都是虚设的,若是萧六姑娘进宫,想来定的独得盛宠。” 新帝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出身又低微,且性子残暴,可坐上龙椅之后,那赵煜的一些妃子,他可是一个都没沾染,全部赏给了手下。 便是如此,萧淮一想到那新帝的模样,便清楚若是他女儿进了宫,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怕是要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萧淮沉着脸,没有说话。 何朝恩却是好言安抚,十分的耐心。欲再说一些话,想让这护国公知道,皇上并非豺狼虎豹,没什么好担心的,却听外头传来了一些动静。 正是萧鱼进来了。 何朝恩忙起身,朝着进来的萧鱼行礼,声音清润道:“萧六姑娘。” 依着何朝恩的品阶和身份,完全不用对萧鱼行礼的,可面前的这位,日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才要敬着几分。 萧鱼看着他的模样,便知他就是新帝身边最信任的宦臣何朝恩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竟是个斯斯文文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萧鱼微微颔首:“何公公。” 萧淮又与何朝恩说了一会儿话,因此刻萧淮心情不佳,说话的时候也略有些冷淡,待送他离开后,萧淮才见萧鱼迎了上来。 她忍不住问道:“父亲,你昨日便知道了,是不是?” 昨夜她想不到让父亲烦忧之事,如今就已经很清楚了。她父亲虽然归顺新帝,那是为了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又怎么愿意让她嫁给那谋朝篡位的乡野粗人?她心里也不愿意。同为皇后,这与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赵煜完全不同。 “年年,你莫要担心,父亲会替你想办法的。” 萧鱼愣了愣,看向他,张了张嘴喃喃道:“父亲……”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要因为她,而牵连整个护国公府吗? 她自问是个自私怕死之人,经历过这么多之人,自然是想好好活着的,可是倘若因她自己害了身边的亲人,那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萧淮说道:“会有办法的,容我再好好想想。” 年年,父亲会有办法的。 他是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入了那虎狼之口。 …… 萧玉枝在屋子里哭得眼睛都肿了,埋进柳氏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嚷着母亲。柳氏正蹙着眉头安慰她。 短短几日,大起大落,别说是萧玉枝这个小姑娘,就是她,心里也久久未反应过来。她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可今日那何朝恩亲自过来,大张旗鼓的将那皇上赏赐的东西送到了萧鱼的澄溪院,说是给未来皇后的。 那阖府上下,已然全部知晓,先前是他们搞错了,便是萧鱼是个寡妇,那人家新帝也不在意。萧鱼是长房的嫡长女,如此一来,这皇后之位又哪里轮得到三房的五姑娘萧玉枝呢? 柳氏静静的想了一会儿,等到萧玉枝股哭够了,才替她洗了洗脸。萧玉枝抽泣着,红着眼眶嗫嚅道:“母亲,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真是没脸见人了!这几日她四处宣告她要当皇后了,可如今皇上要娶的并不是她,而是萧鱼。她当不了皇后也就算了,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柳氏说道:“丢面子是小,眼下你还有一桩事情要做。” 萧玉枝抹了一把眼泪,愣愣的问:“什么?” 柳氏朝着萧玉枝的屋中一看,那屋里的摆设,比先前要华贵的多,那些最名贵的,就是御赐之物。她低头看着她道:“你要赶紧将这些御赐之物送还给你六妹妹……” “母亲,我不要。”萧玉枝立刻就拒绝了。 柳氏的声音严厉了一些:“听话。”瞧着萧玉枝安分了,才缓声说,“而且要你亲自去,就当没之前的事情,大大方方把东西还回去,再道一声喜。” 要她去向萧鱼道喜,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可是萧玉枝也并未太过骄纵,晓得此事不是小事,便不情不愿的看着丫鬟收拾了东西。她一双哭红的眼儿眼巴巴的看着,搬一样就咬一下唇,颇为的不舍。待瞧见丫鬟从黄花梨瘿木圆角木轴门衣柜中将那套宫装拿了出来,才猛地起身过去,牢牢拽住那宫装,说道:“不行,这个不行……” 这是她最喜欢的衣裙。 丫鬟为难的看向柳氏。 柳氏心叹一声,过去看着萧玉枝说:“这衣裙本就是皇上赐给你六妹妹的,玉枝,听母亲的话,松手……”看到女儿还是不肯松手,泪盈盈的看着自己摇着头说不要,柳氏才一狠心,将萧玉枝手里把这宫装抽了出来,对着丫鬟道,“收起来。一并送到澄溪院去。” 萧玉枝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第13章 火坑 很快萧玉枝就来了澄溪院,将先前御赐之物都带了过来。披了件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里面是身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落落大方的模样,她朝着萧鱼说道:“东西我都物归原主了,这是单子,若是六妹妹不放心,可一一核对。” 说着让丫鬟将单子递给了萧鱼。 萧鱼并不在意这些,可如今那新帝要娶的人是她,这些东西她也不好说就这么送给萧玉枝了。便是她不喜欢,还是要放在澄溪院。 春晓接了单子过来,萧鱼没看,只瞧着眼前萧玉枝的模样,知晓肯定是她三婶婶好好开导她了一番。萧鱼虽不大喜欢萧玉枝,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也觉得萧玉枝实在是倒霉,谁能想到,那乡野出来的男子,如此不在意世俗,放着好好的未出阁的姑娘不娶,偏偏要娶她这个新寡。 当真是只有田埂间的庄稼汉才如此的不拘世俗。 萧鱼说道:“不必了,我自然信得过五姐姐。” 萧玉枝心里恼得不行,可偏偏不能发作,只听着母亲的话,又低低的说了一句:“恭喜六妹妹了……”那样俊美年轻有为的帝王,居然要娶她。 这句恭喜,实在是不情不愿。 现下萧鱼根本没有功夫与萧玉枝纠缠什么,她既主动将这御赐之物送了过来,还道了喜,以她的性子,能做到这般地步,委实不易了。 萧玉枝本就不想过来看萧鱼,她最不喜欢看到萧鱼得意的样子了,可母亲要她来,她不得不来,如今东西送到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萧玉枝就耷拉着脸离开了。 人都走了,萧鱼静静的坐在绸榻上,眉头轻轻的蹙了蹙。 元嬷嬷知晓她为何发愁,若是如赵煜这等风姿清雅的儒雅男子,又与她家姑娘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自是良配,可眼下这新帝乃是出身卑贱的乡野莽汉,粗糙不堪,虽有九五之尊的身份,又如何能入得了她家姑娘的眼? 而且身份又摆在那儿,若进了宫,少不得卑躬屈膝的委曲求全。 元嬷嬷小声安慰道:“国公爷说有法子,那定然能想到万全之策的,姑娘且放心。” 旁的事情她暂且可以放心,便是当时被困皇宫,她也知晓父亲一定能救她出去。可今日这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让那薛贼收回圣旨的。既是新帝,本就是立威的时刻,若是连圣旨都不作数,那如何巩固皇权? 可若是抗旨…… 萧鱼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可是听说过,先前那些不服新帝的大魏忠臣,是如何的凄惨下场。 …… 今日何朝恩一走,整个长房都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喜色。萧淮愁眉深锁,正在想办法,而萧起州却是忍不住说:“那薛贼当我们年年是什么,说娶就娶?年年是我的亲妹妹,我是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的,这皇后年年不能当,若是那薛贼强迫,大不了鱼死网破!” 唐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劝他:“夫君莫要冲动。” 唐氏也喜欢萧鱼这个小姑子,若是没有腹中这个孩子,她便是与萧起州一道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如今腹中有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她心里自是有些动摇的。若是有两全之策就好了。 萧淮淡淡道:“好了,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们先回去吧。” 萧起州心中忿忿,却也明白父亲对妹妹的疼爱,也是不可能看着她受委屈的。他一向听父亲的话,便也没有在多说,领着妻子唐氏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萧淮和罗氏,罗氏静静的站在萧淮的身侧,见他的茶水凉了,便欲替他换杯热的。她伸手时,萧淮开口说:“……我准备明日就将年年送出晋城。” 罗氏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并没有太惊讶,继续端起茶盏,说道:“不管国公爷做什么决定,妾身都会支持国公爷的。” …… “父亲的意思是……”萧鱼没想到父亲这么快便决定了,她抬头望向父亲,睁大眼睛说,“可是我若是走了,你们怎么办?不如我们一起……“ “年年。” 萧淮叫了她一声,慢慢的说:“我答应过你母亲,会一辈子护着你。” 她母亲病逝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因她刚出生时就病弱,好几回差点就活不了了,后来磕磕绊绊的长大,总算不再那么病弱,更是宠爱得不得了。 萧鱼一张白皙小脸紧紧拧着。 而后便听父亲说道:“今日你收拾收拾东西,将元嬷嬷和你那两个丫鬟带上,路上也好照顾你。明日一早,父亲便会安排马车送你们出城……” 又和她说了卫樘之事。 “……这些年,卫樘虽从未回过晋城,可私下与父亲有书信往来,父亲会送你去范阳,日后卫樘会护着你。至于以后,你嫁他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他便是你的亲兄长,你无须委屈自己。” 萧淮信得过卫樘的人品,从小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品行如何,对他女儿如何,他都是知根知底的。 最后萧淮说道:“年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回晋城了。” 等萧淮走后,萧鱼就木木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元嬷嬷与春晓春茗,知自家姑娘心里乱,也不好上前打扰,只依着国公爷的意思,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动身。 一整晚,萧鱼都没怎么睡好,直到次日卯时未到便起了床。 元嬷嬷伺候她穿戴,将带有兜帽的斗篷替她系上。 萧鱼看着元嬷嬷动作麻利的忙活,便问:“父亲可是起来了?” 元嬷嬷点头:“国公爷那边的小厮传话,国公爷一早就起来了,马车也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姑娘出门。” 今日萧鱼是以去城外元华寺上香为由出门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且也没有人敢得罪护国公府,查萧家人的马车。 第10节 收拾好之后,萧鱼去了前院。 天色还很早。远远的,看到父亲站在那儿。他穿了一件菖菖蒲纹圆领直裰,沉稳内敛,如山岳挺拔。旁边是一辆平头黑漆马车,而那驾车的车夫,是父亲最信任的手下。 竟让他送护送自己……萧鱼恍惚的看了一会儿,见父亲抬头朝着这边看了过了,她这才走了过去。 萧淮看着面前的女儿,说道:“情况特殊,只有父亲一人来送你了。” 萧鱼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父亲。” 萧淮亦是揪心,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守护自己的儿女,可到了如今,总是有他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萧淮用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背,柔声道:“好了,不哭了。” 他低下头,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她的眼泪,沉默着没有说话。 然后抬手替她将斗篷的兜帽带上,遮住寒风,这便送萧鱼上了马车。 萧淮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见女儿不舍,自是狠心让车夫驾车离去。 他站在门外,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骑上马,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追去。 萧淮驾马到了城楼之上。 他站在上头,吹着凛冽寒风,直到亲眼看着马车顺利出了城门。 在城楼上看了好一会儿,萧淮才重新回到了护国公府。 到了门口,萧淮还未下马车,便见有一人影立在那儿。 正是罗氏。 罗氏过去萧淮的马儿身边,看着他翻身下马,便吩咐身侧的小厮将马儿领走。她眉目温顺得体,体贴的说:“国公爷还未用早膳。妾身替您热着呢,都是您最爱吃的,随妾身进去用早膳吧。” 萧淮看了她一眼。 白皙的脸庞,清秀的五官,一贯温婉的模样……他忽然开口,轻声说了一句:“年年已经出城了。” 罗氏点头嗯了一声,而后一双眼睛看向萧淮,微笑着与他说:“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妾身都会一直陪在国公爷身边,生死相随。” 萧淮并不是一个儿女情长之人,何况他早就过了这个年纪。可这会儿听到罗氏这番话,心里却是有些触动。她嫁给他之后,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战场,聚少离多,都这么多年了,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萧淮轻轻颔首。 待萧淮欲随罗氏进去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声。萧淮高大的身形登时立在原地,罗氏也朝着身后看去,惊讶的轻轻唤了他一声:“国公爷……” 萧淮转身去看,慢慢看去。 车轮辚辚,就见那平头黑漆马车渐行渐近,驾车的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十几年的手下佟信。马车渐渐在护国公府门前停下,过了一会儿,从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将车帘子撩了起来。 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娇小身影从上面走了下来。 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素白的小手轻轻将戴在头上的兜帽摘下,登时露出一张艳若海棠的稚气俏脸来。萧鱼一双灵动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面前的父亲,眼睛含着清甜笑意,缓缓的,却认真的说道:“父亲,女儿决定了,女儿愿意入宫。” …… 御书房内,年轻的新帝批阅完了奏折,随意的往旁边一丢。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颇为潦草,与自小便习字,写得一手好字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颇有一番粗犷之感。 何朝恩静静上前,将奏折整理好,见皇上眉眼有些烦躁,才小声的说:“已经一个时辰了,皇上且歇一歇吧?” 玄色金丝绣龙锦袍也掩盖不住年轻男子的健壮身形,年轻的帝王眉眼深邃俊美,看向何朝恩,道:“适才你欲与朕说何事?” 何朝恩恭顺的回话道:“钦天监的刘大人说,明年的六月初三,八月十六,十一月初八,都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帝王成亲,自然是一桩大事。 见皇上久久没有说话,何朝恩抬眼望去,看到帝王略略皱起了入鬓剑眉,黑眸微沉,缓缓的说:“那正月呢……正月可有吉期?” 第14章 粗糙 新帝的圣旨很快就到了护国公府,正式拟定了婚期,迎亲之日定在正月二十八,据说是近些年来最吉利的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萧鱼跪在地上,听完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面前父亲挺直的背脊,见父亲接旨,不疾不徐的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领旨之后,春晓才将她扶了起来。 萧鱼的小脸雪白,有些恍惚。 现下已经腊月末,距离婚期不过一月……太快了。 她做出了决定不假,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亲。萧鱼稍稍敛睫,昔日她刚刚及笄便嫁与了赵煜为后,可赵煜与她的婚礼,可是在她十岁定亲时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准备了整整四年,才给了她一个空前盛大的婚礼,而这薛贼,却是仓促下旨,一月后便要迎娶她了。 委实是欺人太甚! 别说是世家贵女,便是一般百姓,这婚礼也没有这般仓促的。 这新帝……当真是个无知的蛮人! 萧鱼随父亲一行人回了屋,萧淮坐在主位之上,朝着女儿看了一眼。那日他无计可施,才想着将女儿送走,无论萧家日后会面临什么,都是应该的,毕竟大魏亡国之时,他们萧家早就应该跟着殉国,而不是苟延残喘,到了今时今日。 只是萧鱼去而复返,对萧淮的震惊更大…… 这会儿便听萧起州愤怒握拳说道:“如此仓促,这薛贼太不把我们护国公府看在眼里了!” 先前耐心等着萧家归顺,仿佛诚意十足,却不过是看中了萧家在大魏民间的声望,如今一归顺,这本性便露了出来。如今就就这般,日后指不定会如何对付他们萧家呢。萧起州气得不行,可偏偏如今新帝朝局渐稳,他完全没有办法。 萧淮不喜聒噪,遣了萧起州等人,只将萧鱼叫去书房。 萧鱼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萧淮的书房装饰古朴雅致,坐南朝北,除却两排红木浮雕松柏书架,南墙上还挂了一张弯弓,名唤龙舌,当初萧淮曾用这张弓救过熙和帝一命。墙角的架子上放着一杆铁枪,枪头锃亮。这是萧家祖上传下来的,萧淮日日擦拭。 萧淮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抚着那杆铁枪,而后看向萧鱼:“年年,你可想清楚了?” 萧鱼知父亲性子,雷厉风行,只是在有关她的事情上,有些瞻前顾后。 适才那圣旨对萧鱼的冲击很大,可看到面前英姿挺立的父亲,萧鱼没有半分犹豫,含笑说:“嗯,女儿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是萧家儿女,断然不能保命而连累整个萧家。那薛贼既要娶我,我便进宫就是……若是能帮着萧家一些忙,也是一桩好事。” 如今萧家归顺,看似荣宠,连皇后之位都给了萧家,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日后若是没用了利用价值,那薛战定然会想办法灭了萧家。自古帝王多疑,又如何能安心重用前朝忠臣。即便是如此,他们萧家也没办法。 可若是她进宫了,这件事情……会不会有转机呢? 萧淮纵横沙场几十年,所向披靡,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等下场,他们偌大萧家,竟需要牺牲一个女儿,才能换来太平。 他紧紧握着铁枪,说:“父亲不能答应。” 若是此刻那薛贼在他眼前,他必定将其手刃! “父亲!” 萧鱼上前一步,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您也知道,现在我们没得选择,女儿先入宫暂缓局势……女儿知道父亲不甘心,另侍新主,本就不是我们萧家的作风。女儿相信,总有一日,父亲会将女儿救出来的。” 若萧鱼只是一个闺女女子,那这些国家大事,自然与她无关。只是想到那日父亲居然能为了她做到那种地步,她不能只想着自己了。现下虽然大局已定,可这新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总是坐不稳的。先依着眼下现状行事,而后才能从长计议。 萧鱼抬手握着父亲的手臂,继续说:“父亲可知道,若是那日女儿就这么一走了之,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您就让我留下来,与萧家共进退吧。” 萧淮乃是大魏忠臣,自薛战登基时,这心中自然有复国的期盼,眼下看着自己最宝贝的女儿,就要入那贼人手中,心中更是激起满腔愤怒。他缓缓说道:“年年,父亲定会接你回家的。” 总算是说服了父亲,萧鱼点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 …… 萧鱼入宫为后是一桩喜事,毕竟以萧鱼的寡妇身份,竟然还能入宫当皇后,的确太过出人意料。护国公府的女眷在萧淮面前不敢贺喜,只能私下过来向萧鱼道喜。毕竟萧鱼美貌,又生得聪慧,进宫为后,得了那新帝的宠,兴许他们护国公府就能恢复往昔荣华。也不用再时刻担心掉脑袋。 都去澄溪院贺喜了,柳氏也要去,萧玉枝一听母亲还要带她去,就扭头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去。” 那日她将御赐之物送还给萧鱼,那萧鱼虽未出言奚落,可心里肯定是将她嘲笑了好几百遍了。她才不要继续给她看笑话。 萧玉枝捏了捏裙角,不满的说:“太丢脸了,她们会笑话我的。”说得是护国公府的其他女眷。 其实护国公府的女眷皆有分寸,便是觉得萧玉枝这事儿的确丢脸,却也不会在明面儿上嘲笑,毕竟同是萧家人,这萧玉枝丢脸,对他们萧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总算这皇后之位还是他们萧家的,外面的人也不敢笑话他们。 至于萧玉枝呢,她自觉这事儿丢脸至极,便是旁人不说她,她心里也会胡思乱想,总觉得那人面儿对她如平日亲近,心里指不定如何笑话她呢。 柳氏恨铁不成钢的说:“过几日便是过年给走亲戚的时候,难不成那会儿你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见人?” 这个…… 萧玉枝努嘴:“母亲……” 柳氏忙打断她:“收拾收拾,赶紧随我过去。” 萧玉枝低低“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的起来,进了净室换了一身衣裳后,耷拉着脸随柳氏去澄溪院看萧鱼。 …… 澄溪院的暖阁聚集了阖府女眷,围着火炉,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萧鱼坐在绣墩上,暖黄的炉火照在她的脸上,皮肤白皙通透,粉润无暇。 萧玉枝与柳氏来得最晚。 柳氏见女儿不情不愿,特意让萧玉枝坐到了萧鱼的身旁,萧玉枝欲哭无泪,不好一直耷拉着脸,只好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六妹妹。” 萧鱼轻轻“嗯”了一声。 前些日子萧玉枝风头鼎盛,萧家女眷虽然不敢惹她,可心里隐隐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萧玉枝入宫为后会坏事儿,毕竟这些个长辈都是看着她们长大的,性子清清楚楚的。如今是萧鱼,那对萧家来说,倒是喜事了。 萧鱼聪慧,容貌又是罕见的绝色,进宫定然能得宠的。虽说新帝是个粗莽之辈,可毕竟身份尊贵,且那乡野出来的男子,骨子里忠厚,兴许是个疼媳妇的也说不准呐。 反正萧鱼进宫她们是放心了。 然而萧鱼并没有觉得有哪里值得贺喜的,今日她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淡然,那是不想让父亲担心,而眼下这种场合,她还真的笑不出来。 萧玉枝更不用说了,静静的坐在萧鱼的身旁,也不搭话。 总算散了,可以走了,萧玉枝准备与女眷们一道出去,却被母亲柳氏轻轻按住了肩膀。萧玉枝张了张嘴疑惑道:“母亲……” 柳氏笑吟吟冲着她说:“方才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嚷着要与你六妹妹多说说话吗?” 她哪有! 萧玉枝欲反驳,可看到柳氏的眼神就不明白了,于是紧紧闭上了嘴。 都走光了,萧玉锦侧过头,担忧的看了一眼萧鱼,就怕萧鱼单独和萧玉枝在一起,会闹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往昔这两姐妹就不太合,如今又经历了皇后之位的事情。 萧鱼却是朝着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萧玉枝尴尬的坐在绣墩上,低头看了眼自己裙摆上的牡丹花图案,忽的就想起那套绣工精湛的宫装。登时就有点不开心了。 她侧过头看萧鱼。 恰好见她安静不语,眉宇泛着淡淡愁色。萧鱼的侧脸精致小巧,眼睫纤长,生得极好,萧玉枝不太喜欢她,总觉得什么好的都给了她,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还有那日所见的新帝……是那样俊美的男人。 第11节 想到了什么,于是萧玉枝忽然开口,说:“六妹妹能入宫,的确是一桩喜事,你长得好看,定然能得盛宠。”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客套了。 萧鱼侧目看她,便听她继续说:“当皇后,自然不算委屈六妹妹了,不过以姐姐所见,那新帝……”说到这里,萧玉枝看了看四周,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凑到萧鱼的耳畔,小声的说,“生得虎背熊腰,实在太过粗糙了,怕是要委屈六妹妹了。” 萧鱼一愣,对上萧玉枝笑吟吟的眼睛,心下咯噔一声,小嘴微张。 不会……吧? 第15章 力大 萧鱼当然知道萧玉枝的话不可信,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冲击。 毕竟……那是靠武力打下江山的男子,她如何能小觑? 萧玉枝走后,丫鬟们收拾着暖阁,萧鱼却是拧着眉。虽说他们萧家世代武将,可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已然算的上是儒将了,那等粗糙不堪虎背熊腰的,她还真没有接触过,如今……她就要嫁给那样的人了。 萧鱼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除夕将至,萧鱼很快收拾好心情,在护国公府过完了最后一个年。 因萧家要出皇后的缘故,这回过年,这护国公府依然是门庭若市,热闹不凡。萧鱼在新春头一日,也将替赵煜守寡的素净衣裳换了下来,穿上了颜色鲜艳的喜庆袄裙。到了上元那一日,宫里又将她大婚之日所穿的凤冠霞帔送了过来。 原先萧鱼以为,那新帝娶她甚是仓促,大抵是不把护国公府放在眼里,可收到这精致嫁衣的时候,她还算是有些满意。 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 萧鱼只看了一眼,并不打算试穿,元嬷嬷则是在她身边说:“姑娘,既然送来了,您就先试一试吧。” 元嬷嬷也知晓这桩婚事是委屈了萧鱼,但是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能认命。萧鱼看了元嬷嬷一眼,倒是点了点头,让春晓春茗替她换上了嫁衣。 萧鱼身形娇小,却是玲珑有致,胸脯饱满。而这身大红嫁衣穿到她身上时,更是将她的身形勾勒了出来。 元嬷嬷眉含笑意,说道:“这嫁衣的腰线怎得剪裁的如此苛刻,好在姑娘腰身纤细,堪堪合适……”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姑娘穿上这个真好看。” 萧鱼笑了笑。好看是好看,若是嫁的不是那样的男子,那就更好了。 今日是上元,府中姑娘都会出去看花灯,去年的上元夜,她就和赵煜一块儿去的。 没想到…… 去年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没了。 萧鱼心下有些惆怅,虽说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可毕竟是她从小与她一块儿长大的表哥,还是她嫁得夫君,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而今年,她原是不打算去的,毕竟也无相伴之人,可想着到了正月二十八,她进了那龙潭虎穴,兴许这辈子就无法出来的。 于是就和萧玉锦萧玉枝他们出去了。 萧鱼披了件厚厚斗篷,整个身子都裹在斗篷之中,那萧玉枝倒是未与萧鱼多说话,毕竟这几日走亲戚,那些长辈们眼里只有萧鱼,仿佛这护国公府,就萧鱼一个姑娘似的,心下自是不服气。 萧玉枝又想起那日她在萧鱼耳畔所说之事。 虽说到了成亲之日,这萧鱼自会瞧见,可心里还是存着出气的心思,想让萧鱼这个月忐忑些。不过……她也并非全是恶意,到时萧鱼见着新帝那张俊美的脸,不就是个惊喜嘛。说起来还得感谢她呢。 萧玉枝要去猜灯谜,还要拉着萧玉锦一块儿去,萧玉锦性子温顺,总是依着妹妹们的,便看了萧鱼一眼:“六妹妹,不如咱们一道去?” 萧鱼并不感兴趣,便说了一句:“不用了,你陪五姐姐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 湖面之上是盏盏河灯,星星点点,浩渺璀璨。放河灯的人很多,大多是年轻男女和小孩儿,萧鱼却只喜欢看,从来没有放过。于她而言,从出生时,普通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享受到的东西,她都享受到了,到了十岁,她便是皇家定下的下一任皇后,这样顺遂富贵的人生,若是还要许愿,怕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可是她明明都不许愿、奢求更多了…… “娘亲,娘亲!” 萧鱼隐约觉得有人在叫她,回过头,见那穿着蓝色花袄的小团子吭哧吭哧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才欢喜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泓。 赵泓被新帝封为安王,却因他年幼,并未对他多加束缚,小孩子最是喜欢热闹,这等佳节,自然是要出来玩儿的。 而赵泓的身后步履徐缓的跟着一个颀长身影,则是那日宫中才偶遇过的祁王赵煊。 赵泓乃是大魏皇家血脉,赵煜唯一的孩子,她父亲自是暗下关注,赵泓的一些事情,也是与她说过的。她也知道了赵煊隔三差五都会到安王府去。赵煊也是前朝皇子,比起安王,那薛战对赵煊可是要苛待得多,他虽是王爷,却无任何的官职和差事,终日赋闲在府上,据说府中下人很少,用度也拮据,过得很是落魄。萧鱼也是偶然得知,因是身份特殊,这赵煊都十九了,却还孤身一人。 赵泓一张脸儿红扑扑的,眼里是满满的喜悦,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的。 他紧紧抱着萧鱼的手,欢快的说:“四叔说兴许能遇上娘亲,果真遇上了,真是太好了!” 萧鱼微微笑了笑。 那会儿在御花园的时候,她听着赵泓一口一个四皇叔的叫赵煊,她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细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本想着何时提醒一番,未料这会儿见面,这小家伙已经改了口……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萧鱼抬起眼,堪堪对上祁王赵煊的眼睛,他的身后花灯璀璨,照的他清俊的脸晦暗不明,衣袍微微晃动。 萧鱼淡淡错开眼。 见他风姿祁秀,长身玉立,与赵泓同穿蓝色长袍,眉目有些相似,犹如父子。 萧鱼将赵泓视若亲子,见祁王如此细心教他,心下自是感激,待他也多了几分客气。 赵煊并不爱多言,性子淡淡,只见着萧鱼,尊重的唤了她一声“嫂嫂”。之后又听这赵泓的话,将藏于袖中的宣纸拿了出来,递给了萧鱼:“泓哥儿的字,说是要给嫂嫂你看看。” 已经五岁的赵泓,仿佛长大了许多似的,老成的对着萧鱼说:“四叔教得很好,泓哥儿已经能写好多字了。” 萧鱼便将宣纸收下,低头对赵泓说:“好,那娘亲回去好好看。” “嗯嗯嗯。” 赵泓开心点头,又拉着萧鱼去吃好吃的。他心心念念那家铺子的馄饨,这会儿又吃了满满一大碗,最后啧啧嘴巴,才算餍足。 萧鱼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时辰不早了,她不能在外就留,就这般与萧玉锦他们会合,回府去了。 赵泓挥着小胖手与萧鱼道别,待看不见娘亲的身影,才落魄的垂下了小脑袋。而后被赵煊抱上了回安王府的马车。 赵泓心下闷闷的,趴在马车侧窗看着外面,板着白玉团子般的脸儿,一路都没有说话。 赵煊侧目,静静看了一会儿赵泓的后脑勺,而后目光渐渐落下,看到他袖中放着的那方手帕……是适才萧鱼为他擦拭嘴角留下的,赵泓很是珍惜,叠得整整齐齐藏好,说是好回府清洗一番,下回见面再还给娘亲。 马车内有些昏暗,车身轻轻晃动。 赵煊轻轻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眼看赵泓时,黑眸微沉,丝毫没了平时的温和,冷冷清清。 一只修长的手伸向赵泓。 自赵泓袖中那方手帕缓缓抽出,不疾不徐的纳入自己的宽袖之中,悄无声息。 …… 大婚将至,这日萧鱼由罗氏陪同去府外添些首饰。罗氏的娘家不及国公府的底蕴,且自小乖巧懂事,也不像萧鱼这般万千宠爱,日常开支习惯节俭一些,却也不会太过苛待,丢了护国公府的面子。 而在萧鱼身上,罗氏从来就舍得砸银子,只要萧鱼喜欢,她一向随着她的兴。 这会儿进了铺子,萧鱼看中了一只累丝镶宝石挑心簪,三百两,萧鱼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买了下来。 而不远处,有个身穿浅蓝袄裙的妙龄女子正朝着萧鱼看去,见她手里拿着的是方才自己看中的簪子…… 这簪子她很是喜欢,一眼就看中了,可听了价格便将其放还回去了。 倒也不是府中缺了银钱,她乃是当朝吏部尚书郭安泰的亲妹妹。郭安泰有从龙之功,又得皇上重用,她是郭安泰的妹妹,哪里买不起这等簪子? 只是勤俭惯了,觉得太贵了、不实惠。 而现在…… 她觉得奢侈的、不值得的东西,偏偏有人,想都不想就买了下来。 看到那女孩儿的笑容,她心里有些触动。明明不值这些个钱的,去别处兴许能买到差不都款式的十几个……虽觉得她人傻钱多,可心里有些奇怪,居然有一些隐隐的羡慕。 身边是她的母亲张氏,见她出神,就轻轻叫了她一声:“素宜。” 郭素宜这才回神,唤道:“母亲。” 张氏顺着郭素宜的目光看去,见那拿着簪子的女孩儿,年纪轻轻,衣着华丽精致,见着仪态,自知是晋城的贵女。 她当下眉头一蹙,见着女孩儿容貌娇丽,笑靥如花,却如此挥霍,实在是不喜,便拧眉与郭素宜道:“现下你兄长虽当了大官,可你绝不能学了这些个坏习惯,切莫奢侈。” 郭素宜点点头,见那女孩儿又买了好几样,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花了几千两的银子,而后极从容的随身边的母亲走了。 她心下好奇,等人走了,才过去问。 一听那年轻美貌的女孩儿便是护国公府的六姑娘萧鱼,即将入宫为后,郭素宜的心才猛然跳了几下。 张氏携女上了马车,见女儿心不在焉,便知是何事,说道:“皇上娶那萧家女为妻,不过是为了巩固皇权,这萧家女儿容貌生得美又如何?瞧着小小一个,风一吹便能吹跑似的,哪里是贤妻人选?” 于乡野妇人而言,这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做不得粗活儿还败家的女孩儿,自然不适合当媳妇的。 张氏丧夫十几年,靠着一己之力将这一儿一女拉扯大,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便是再苦的时候,她都是死死扛着,只让女儿跟着她干活儿,这儿子是绝对不能分心,要专心科举的。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可结果呢? 郭安泰本是状元之才,可因前朝官场腐败,贪官包庇,受了银子纵容舞弊,硬是让这有才之人名落孙山。郭安泰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迎来出头之日,就这么被扼杀。而后又苦读三年,重新来过,却又因得罪了贪官而落榜…… 如此,张氏可谓是恨极了前朝皇族和权贵! 郭素宜也说道:“母亲说得是。”她虽点头,可想到那萧家女端庄的仪态,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是他们这些乡野出来的女子完全学不来的。 她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虽好看,却因常年做粗活儿变得粗糙。 而适才那萧家女拿着簪子的手……十指纤纤,雪白如玉,那是被自小娇养着,从未吃过苦的女孩儿才有的。 因兄长郭安泰的缘故,郭素宜与薛战也有些接触。薛战俊美,又习得一身好武艺,英姿不凡,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她早已倾心已久。如今他当了帝王,她自是为他感到高兴。 而这萧家女娇艳绝色,出手阔绰,以她的认知,皇上最不喜的便是挥霍奢侈之人。 ……这位皇后进宫,恐怕会不讨喜吧? 想到这里,郭素宜心下稍稍安慰,才情不自禁的扯出一个微笑来。 …… 萧鱼满载而归,回了澄溪院,才听春茗说了一件事情,那新帝薛战在骊山狩猎,不慎遇到了豹子。 萧鱼虽已认命,可听了这番话,心下还是有些激动,一时燃起了希望,也顾不上元嬷嬷递上来的茶盏,眼睛噌的一下亮了:“然后呢?那皇上如何了?” 不会是……死了吗?萧鱼努力按捺着欣喜,忍不住想。 却见春茗将一碟蜜饯端了上来,置于她身侧的几上,继续说道:“听说这新帝竟赤手空拳,以一己之力,活活将那豹子给打死了……”她顿了顿,睁大眼睛惊讶道,“……姑娘您说,那得多大的力气啊?” 第12节 萧鱼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仿佛那新帝的拳头是落在了她身上似的…… 她有点想哭。 第16章 大婚 很快就要到萧鱼的出嫁之日。 出嫁前夕晚上,罗氏特意过来看她。要叮嘱的事情自是一样不落的细细讲与她听。大部分都是萧鱼知道的,去年她出阁,嫁与赵煜时,便是罗氏耐着性子教导她。 红木莲花烛台的烛光盈亮,罗氏就坐在侧旁,柔声的和萧鱼说:“那新帝不知秉性,此番你嫁过去,兴许会受点委屈,只是男子大多怜香惜玉,你切莫甩脸子,娇柔些总是好的……” 罗氏黛眉淡扫,看上去娴静如水。 萧鱼听着,只觉得这罗氏这个继母,对她当真是没的说。她与父亲刚成亲时,她还有些不大适应,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她好,她看的清清楚楚的。也是因为有罗氏,所以那会儿她嫁与赵煜,之后又成了太后时,对赵泓才那般的真心实意。罗氏对她真的是够好了,虽说她有父亲,可总有一些事情,是要女人才能做的。比如她来初潮时,便是罗氏照顾她,给她讲那些事情。 如今这番话…… 萧鱼知道她说的没有错,如今再入宫为后,可不比昔日有太后姑母护着她。她连那新帝的面儿都没见过,那皇宫也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皇宫了。这种时候,硬碰硬,她在新帝那儿根本讨不到什么好处。 萧鱼说道:“嗯,女儿知道了。” 罗氏轻轻笑了笑,见面前的萧鱼五官精致,容色明艳,这般的无双姿容,怕是不会有男子不喜欢的。且她生得聪慧伶俐,有些事情便是她不说,她自己也是知晓的。 罗氏抬手握着萧鱼的手,终究有些不忍心。她说:“年年,母亲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萧鱼紧紧抓着她的手,微微笑说道:“母亲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女儿心里清清楚楚的。我虽不是您亲生,我早已视你与亲母无异。” 不知不觉,罗氏嫁入萧家已有六年了。 感情都是相互的,你来我往,我倾心待你,你也真心相待,那才能继续下去。罗氏眼眶微红,心中想着,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如寻常女子那般,顺顺利利的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罗氏抬手轻轻抱住了萧鱼,低声说道:“你放心,母亲我好好照顾你父亲的,萧家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她知道她担心什么、牵挂什么。 萧鱼缓缓抬起手,嗅着罗氏身上令人舒服和安心的味道,点头道:“好。” 罗氏走后,萧鱼坐在绣墩上,看着不远处梅花朱漆高几上的烛台发呆。不过多时,元嬷嬷过来叫她:“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 萧鱼心里有些沉重,听了元嬷嬷的话,却未急着去沐浴,而是抬起头对她说:“我想去一个地方。” …… 萧氏祠堂门楼高大,东北向西南,前边是浮雕影壁,肇建于乾元年间。石台阶和栏杆头上各有一对石狮,祠堂正厅面阔五间,进深四间,寝殿是供奉祖先神位的地方,檐下垂着“祖德永馨”的匾额。寝殿的梁头、脊柱都绘着丹凤朝阳松鹤延年等各色图案,精美绝伦。 上面还有一个阁楼,里面放着的乃是萧家历代一来接受封赏的恩旨。 祠堂内,内设四龛以奉先世神主。 萧鱼跪在祥云纹蒲团上,雪白的挑线裙子铺散在地,看着神龛内的先祖牌位,静静磕了几个头。 明日她便要出嫁,出了这萧家大门,入了那龙潭虎穴,之后如何,她自己也不敢预测。 萧鱼想了想,便虔诚开口:“萧家列祖列宗在上,萧鱼明日便要嫁与那贼人,此去如何,也不求祖宗保佑。父亲亦是忠肝义胆,只是为了保全萧家所有人的性命才委曲求全,希望不能莫要责备于他……还有我的母亲罗氏,若是祖宗在天有灵,希望能保佑她早日诞下属于自己的孩子。” 罗氏刚进府时,她听说了太多有关继母的事情,大多是如何苛待先前的孩子。罗氏待她好时,她也曾想,若是罗氏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会偏袒自己的孩子。她心里有些不喜,可如今她年岁已长,有些之前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明白了,看到罗氏六年未有所出,总是有些不忍的。 父亲将她视若掌珠,如今她嫁给那样一个人,心里肯定很难过。若是罗氏再有一个在他膝下承欢的孩子,应该会好一些吧。 说完之后,萧鱼又诚心磕了头。 出去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元嬷嬷将厚厚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元嬷嬷见她愁云满面,知她担忧,说道:“姑娘切莫太过沮丧,兴许这事儿也没有那么坏……不管如何,老奴都会陪在姑娘身边。明日是姑娘出嫁吉期,您定要高高兴兴出嫁才行。” 寒风吹来,萧鱼冷得打了个哆嗦。 说真的,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正月二十八这一日。萧鱼早早的起来沐浴净身,梳妆打扮,穿好繁重精美的大红嫁衣,戴上凤冠。 萧鱼容貌绝色,因年岁还小,不需脂粉多加修饰,平日至多淡扫蛾眉便可。今日乃是大婚,妆容自是精致艳丽,这般看去,便见她眼波流转,仿佛浑身泛着霞光,娇艳妖娆,颜色倾绝。 府中女眷来了澄溪院,萧玉枝也站在萧玉锦的身旁。 上回萧鱼大婚,她心下反酸,并未过来看,而今日瞧着萧鱼盛装模样,心下也不禁感概一番。 她不服气是一回事,可这萧鱼长得好看,她是不得不承认的。 大婚乃是好事,可这萧鱼是第二回 出嫁,且嫁的是篡位的新帝,自是特殊。见她模样虽美,只是这脸上却无半点喜悦……她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若是她知道自己要嫁得是一个虎背熊腰粗糙不堪的男子,她的表情估计比萧鱼还要难受。 毕竟是大喜之日,对女子来说,太过重要且珍贵。萧玉枝看到她的脸上泛着淡淡愁色,心下忽然有些动容。 一个念头忽然就窜到了脑海之中。 要不要告诉她……其实那新帝不但一点也不粗糙,而且生得龙章凤姿,强壮俊美…… 萧玉枝轻轻往前挪了一步。 之后看到萧鱼身上的这身精美嫁衣,她一双雪白小手搁在腿上,那霞帔垂着的流苏下,被嫁衣包裹的腰肢……楚腰纤细。 萧玉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心里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登时那心里仅存的一丝恻隐之心也被通通淹没了。 这会儿不开心又有什么?待洞房花烛,看到那年轻俊美的夫君,这萧鱼还不是会高兴起来! 日后有得是好日子,她有什么好可怜萧鱼的。她先前出了洋相,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俊俏有才的贵族子弟前来求亲呢,担心自己还来不及,这萧鱼又有什么好同情的! 萧玉枝越想越气,紧紧拧着手里的帕子,再也不要看萧鱼了。 虽说这门亲事大伙儿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喜事,一个个自是带着笑意的。唯有萧玉枝撅着嘴,便显得有些不大妥当,那柳氏就伸手悄悄捏了她一下。萧玉枝蹙眉,侧头对上母亲的眼神,知她何意,便无奈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 新帝成亲,乃是登基后的第一桩大事。因是帝王,自是不需亲自迎亲,而到了吉时,前来替帝王迎亲的,乃是他视若手足的亲信,吏部尚书郭安泰。 新娘上花轿前,要经三次催妆。原是佯作不愿出嫁,懒于梳妆,而于今日的萧鱼来说,是的的确确不愿出嫁。 催妆罢,很快就要到出嫁吉时。都在催了,萧鱼才盛装出来,坐在罗氏的身边,由她喂饭,寓意出嫁女儿莫要忘记父母的哺育之恩。 新娘哭嫁后,便由长辈盖上大红盖头,送上花轿。萧鱼被萧起州背在背上,一步步朝着大门走去,一到外头,便是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萧鱼坐上花轿,手里抱着一只宝瓶,大红盖头挡在眼前,她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子,只是便是她看不到,也能想象她父亲的模样。 座下放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萧鱼静静坐着,等感觉到花轿被抬了起来,抱着宝瓶的手才忍不住收紧。 ……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十里红妆,从护国公府,一路浩浩荡荡…… …… 而此刻皇城外面,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刚到城门口,那骏马便因连夜赶路累倒在城门口。 一身穿蓝袍的年轻男子从马上下来后,急急进城。 …… 护国公府离皇宫并不远,今日这迎亲队伍,特意绕远路,沿着那护城河绕了整整一圈,才将凤轿抬入皇宫。 进宫后,那凤轿穿过乾清门,沿着高台御路,一路往交泰殿走去。 高台御路的尽头,年轻俊美的帝王,正穿着一身大红绣龙凤吉服等在那里,寒风轻轻吹着他的衣摆,身形挺然如松。 今日成亲虽是以帝后大婚的仪仗,可习俗却是按着帝王昔日的乡间风俗。停了花轿,卸了轿门,便有一五六岁笑容喜庆的女孩儿过去迎新娘,进去轿中,用手微微拉扯新娘的衣袖三下。 萧鱼去年便嫁过一回,该经历的都经历过的,这第二回 自是有些经验了。只是这会儿落脚,低头瞧着那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了几下自己的衣袖,她倒是有些微愣。而后反应过来,已经改朝换代,这新帝娶亲的的仪式,自然也有了新的规矩。她微微蹙眉,晓得这小女孩儿是迎自己下花轿。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下去。 萧鱼下意识紧紧抱着怀里的宝瓶,也顾不上吉不吉利,挪了挪臀往里缩了一些,而后还是被催促着,无奈的下了花轿。 出了轿门,跨过一朱红漆的木制的马鞍子,之后是被搀扶着进去。一步步往前,紧接着手里被塞入一根大红绸带。 萧鱼捏着手里的这根大红绸带,能清晰的感觉到另一侧有人拉着,而那个人……便是她日后的夫君,新朝大齐的帝王薛战。 萧鱼不自觉忐忑,将红绸捏紧,无意识的拉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稍稍愣住了。 只是她刚呆住,红绸另一端猛不防的一拉,她身子一下子就往前,踉跄了几步,就要朝着前面倒去。 有一只手,却很快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萧鱼忍不住喘着气,胸前一起一伏,紧张的冷汗直流。而她一低头,看着垂在地上的红绸,便知晓了此刻扶着她的是何人。 那大手捏着她的手臂,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气似的,捏的她手臂生疼。靠得有些近,她几乎还能闻到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强烈的属于男人的阳刚之味,隐隐有些汗味儿……在看着面前这双小船般的大脚,萧鱼忍不住眉头一蹙。一脚踢过去,应该会挺疼的吧。 接着便继续仪式,拜了天地后,萧鱼就被送入了凤藻宫的寝殿。萧鱼捏着绸带,踩着铺在下面的麻袋,走得小心翼翼。一个踩了五个麻袋,走过一只,又递传于前接铺于道,直到走完,寓意传宗接代、五代见面。 进了寝宫,萧鱼缓缓坐在铺着大红褥子的榻沿,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乡野习俗倒也有乡野习俗的好处,至少比先前那冗长无趣的皇家习俗要简单的多。如今萧鱼也不去想这新帝是不尊重自己还是别的,能安安静静的坐着,让她放松,就很舒坦了。 只是她刚紧绷的身子刚有些放松,便听到了一些动静。 是秤杆碰撞托盘的声音…… 萧鱼捏了捏衣袖,那秤杆就伸了进来,缓缓的将盖在她头上的盖头掀了起来,眼前忽然就亮堂了起来。 盖头落下,男人就坐在她的身侧,侧着上身,应当是在看她。萧鱼的脑袋低着不曾抬起,等过了好一会儿,萧鱼被盯的全身发麻,才缓缓抬起头来…… 一抬头便看到那人身后火光跳跃耀眼的龙凤喜烛,萧鱼的眼睛下意识微微眯了眯,朝着身旁一侧,等适应了,才睁大眼睛继续看了过去。 终于看清了那张烛光照耀下的男人的脸。 第17章 花烛 大红吉服下是男人健硕的体魄。 斜飞入鬓的长眉,漆黑深邃的眼眸,面庞棱角分明,肤色略黑……的确不同于她平日所接触的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却也不像萧玉枝与她说得那般虎背熊腰粗糙不堪…… 萧鱼的手紧紧捏了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只是一会会儿,便又紧张了起来。再年轻俊美的男人,也改变不了她谋朝篡位的滔天罪行。 看到面前妆容浓艳、明艳动人的女子,年轻的帝王薄唇略勾,表情有些愉悦。 还是经由身侧的嬷嬷提醒,才接过呈上来的合卺酒,他先拿了一杯,递与萧鱼。 萧鱼抬手,自宽大衣袖下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小手来,她的手本就小,这会儿与面前的男人一番比较,更是衬得又白又细。 第13节 待拿了合卺酒,二人才伸手,两臂相交,将这酒饮下。 只是这一靠近,愈发感受得到男子的气势压人,那手臂甚是粗壮有力,萧鱼略微一愣,仿佛有些明白这新帝为何能生生将那豹子也打死了。 饮下了酒,见他又伸手从她手里接过杯盏置于身侧宮婢端着的托盘。 而后便是结发。男人接过大红托盘上的剪刀,剪下二人头上的一缕青丝。 结发乃是洞房之夜必不可少的步骤,萧鱼安静坐着,便见那薛战自她头上剪下发束,编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而后用红丝线固定住。 她坐着不知道要干什么,虽说是第二回 出嫁,可先前她那表哥赵煜,可是连她的大红盖头都来不及掀。萧鱼低低垂眼,却感觉到面前男子目光灼灼,肆无忌惮…… 哪有人这样一个劲儿的盯着人看的?好像没有见过女人似的。 萧鱼垂着眼,好在听到身侧的嬷嬷说:“皇上,文武百官都在外头等着给您道喜呢。” “嗯。” 男人应了一声,音色浑厚低沉,“朕知道了。” 大喜之日,自然是要多饮几杯的。薛战凝视着面前娇小的身形,才与她说:“朕出去招呼招呼,皇后若是觉得累,早些歇息也无妨。” 萧鱼颔首轻声应下。 薛战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萧鱼长吁一口气,胸前一起一伏,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下意识转过头望去。 见这新帝的体型魁梧,宽肩窄腰,的确如春茗所说,个头比她爹爹的还要略高一些。大抵是乡野长大的缘故,他步子矫健,迈着大长腿脚下生风似的,完全没有那种矜贵仪态。她正瞧着,忽的看到他停下了脚步,转身便对上了她的眼睛。 萧鱼呼吸一滞。 这人……莫不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不成? 萧鱼愣愣的坐着,预备低头,却见他忽的阔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男人高大的身形很快站到她的面前,直接将她的身子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紧接着便是他猛然俯身,霸道阳刚的男子气息倏然逼近,灼热的拂在她的脸上。 他重重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黑眸沉沉,才低声与她说:“等着朕。” 这才匆匆出了新房。 萧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脸“腾”的一下烫了起来,也不是因为害羞,只是她还是头一回被一个男子亲,总是做不到坦然的。 可在场的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皇上是真的满意这位皇后。若是先前还有人觉着皇上娶萧家女儿怕是别有用心,亦或觉得会嫌弃这萧家女二嫁之事,可依着眼前的形势来看,这萧皇后暂时定然是能得宠的。毕竟这明艳的容貌,就已经让男子挪不开眼了。 于是就有嬷嬷殷勤的上前伺候,准备替她宽衣。 萧鱼蹙了蹙眉,看了一眼元嬷嬷。元嬷嬷这才走了过来,笑脸盈盈与那位嬷嬷说:“皇后娘娘习惯了亲近之人伺候,这里就交给我们罢。” 如此,宫里那些个陌生的嬷嬷和宮婢们才退出了新房,只余下萧鱼元嬷嬷和春晓春茗他们。 萧鱼一下子变放松了,而后猛然抬手,用力得擦了擦唇瓣……她嫁得并不情愿,总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元嬷嬷虽知自家姑娘乃是被迫,可适才见那新帝英姿不凡,若非以那般手段登上了帝位,与他们姑娘站在一起,也是极登对的。新帝瞧着虽是莽夫粗人,可适才的一些细节,是完全能看出对他们姑娘的照顾的。眼前这局势,已经比预料的要好得多了,元嬷嬷便安抚她说:“娘娘,您既已成婚,这些亲近之事总是不可避免的,切记莫让皇上瞧见这些……” 萧鱼哪里不懂? 她若是真的贞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她的确是贪生怕死,所以才委曲求全……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能好好活着,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再说,这薛战长得也不丑,总比那些个虎背熊腰其貌不扬的男子好一些吧?萧鱼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 元嬷嬷说道:“老奴伺候娘娘净面沐浴吧。” 萧鱼点点头,让元嬷嬷替她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换下一身嫁衣,待整个身子泡在热水中时,萧鱼才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元嬷嬷,咬了咬唇,有些难以启齿。 年轻女孩儿的娇躯香软滑嫩,萧鱼容颜娇艳,身躯亦是莹白如玉,那热水一泡,皮肤便呈现淡淡的粉色,脸颊红润,眼眸亮盈盈的,尤为娇美。 元嬷嬷了解她,只一个眼神便知晓萧鱼要问什么,则缓缓的说:“娘娘莫要太害怕,男女之事,嫁人了总是要经历的。只是新帝年轻体壮,高大威猛,初次侍寝,您断然不能惯着他,省得损了您的身子……” 萧鱼想了想那男人的身形,的确太过高大了,这么个人,若是与她颠鸾倒凤…… 元嬷嬷又说:“有些话老奴不好讲,只是老奴听说这新帝后宫空设,至今还未有任何嫔妃,以后如何老奴不知道,可以老奴所见,新帝不重色,娶娘娘时却是诚意有加……这般男子,未必不是娘娘的良人?” 妇道人家总是看的浅,只觉得萧鱼已经二嫁了,若是这新帝对她好,就这般当个皇后也是一桩好事。毕竟嫁人对于姑娘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 萧鱼知元嬷嬷是关心自己,可是她对着新帝一无所知,日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再说了,他与她不单单只看将来如何,还是夹杂着国仇家恨的…… 洗完之后,萧鱼缓缓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元嬷嬷拿着绵软干净的巾子替她擦着身上的水滴,纤细的脖颈,饱满的胸脯,玉白的美背……然后是笔直的双腿,弯下腰来,将那双雪白娇小的玉足也擦得干干净净。 再披上一件薄薄的寝衣,萧鱼便坐于喜床边沿,静候帝王。 …… 黑漆彩绘葵纹槅扇开着,夜风吹了进来,书案上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赵泓执着笔认真的写字,于五岁孩童来说,这字已经不错了,可赵泓还是紧紧的蹙着小眉头,一筹莫展。 等写完一张的时候,他抬起头朝着窗户边看去…… 今夜的月色皎洁,可是有些冷,四叔已经在窗户边站了好久了。 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若是以前,他是皇帝,可以帮四叔很多,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皇帝了。他没有能力帮身边的亲人做什么……想到了一件事情,赵泓的眼眶微微泛红,开口说道:“四叔,听绿柳说,今日是娘亲和新帝成亲的日子……娘亲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嫁到宫里去了?” 立于窗边的赵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赵泓一张玉白的小脸分外沮丧,又与他说:“都怪我没用……救不了娘亲。” 赵煊没用说些什么。 赵泓却继续说道:“我见过那新帝,觉得他有些吓人,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四叔你说,若是他对娘亲不好怎么办?我又救不了她?可是……” 顿了顿,又轻轻的说,“若是他对娘亲好,娘亲也喜欢他,那我又该怎么办?到时候娘亲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应该就会忘了泓哥儿吧?” 过了很久,赵煊的清润的声音才响起。他说道:“……不会的。” …… 今日忙了一日,萧鱼有些困乏,却也知道,新婚之夜男人难免要多喝一些,自然是要晚点的。至于适才他离开时,说要她先睡,萧鱼是不情愿嫁给他的,可他如今毕竟是帝王,在她没有摸清他的脾气前,定然要守规矩一些。 新婚夜,帝王未归,她先休息,这于理不合的。 萧鱼安静坐着,待那龙凤喜烛发出噼啪的声响,才起身过去,拿起一旁的剪子,轻轻将那灯花减去。 火光明亮,新房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萧鱼弯唇笑了笑,刚将剪子搁下,便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她转身看去,便见那一袭喜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人,都是皇上了,怎么都不让人禀告呢? 萧鱼匆匆忙忙欲准备坐会床沿,未走几步,他便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衣衫单薄,男人指腹和手掌那粗砺的感觉她能清晰的察觉到。 萧鱼只好行礼道:“……皇上。” 她垂着眉眼,男人的手抚了上来,触碰着她的脸。萧鱼打了一个激灵,他实在太高大,她只好仰起头看着他。看到他俊美的脸微微泛着酡红,的确是喝了很多酒的样子。那酒味儿扑面而来,有些刺鼻,她不太喜欢。 薛战轻抚面前女子的脸,若非亲身体会过,还真的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这般细腻温滑的肌肤。他道了一句:“都下去吧……” 元嬷嬷他们朝着萧鱼看了一眼,稍有犹豫,最后只好行礼,一一退下。 薛战眉目含笑望着她,声音难得温和的说:“有劳皇后替朕更衣了。” 既是嫁人,平日相处,少不了服饰丈夫。萧鱼虽是娇养,可该学的东西还是都学了的,有些事情虽说她不用做,可学了总有学了的好处。萧鱼点头,手臂自他掌中轻轻的抽出,便立于他的身畔,替他解吉服腰带。 他倒是不似那些风雅的公子,腰间并无任何佩饰。 将那龙纹腰带解开,搁与一旁,萧鱼便抬手,替他将外袍脱去。 待脱下一身厚重吉服,只余一袭白色中衣时,萧鱼才清晰地看到男人胸膛健硕鼓鼓的肌肉……她替他脱衣的时候不下心碰了一下,还……挺硬的。 薛战见她这副乖巧模样,有些受用,抚着她的脸低声说:“适才皇后妆容精致,虽然艳丽,却还是这般不加修饰更好看。” 萧鱼心下轻哼,这话说得,仿佛刚才那一个劲儿盯着她看的人不是他似的。 她一个不察觉,男人的手就横了上来,萧鱼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之间他用力的搂住她的腰肢往他身上靠,两具身躯就亲密无间的靠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这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看着很轻松的一个动作,萧鱼却被挤得胸口发疼,两团软肉也被压得扁扁的。刚抬头去看,他的气息就骤然逼近,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那唇舌长驱直入,直接占了她的嘴,肆意扫荡。 萧鱼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只是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那健壮的手臂更是搂得几乎要将她的腰折断了。 鼻息间满是霸道阳刚的男性气息。 她又疼又恼。 萧鱼被吻得喘不过气时,终于见他松了手。只是她还未喘够气,便见他一弯腰,直接将她杠上了肩膀,而后阔步走到榻边,重重往里一扔。 被褥柔软,萧鱼自然没有摔疼,只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的身躯就压了上来,牢牢覆住了她的身体。 见他又要亲下来,萧鱼心下一慌,一时也顾不得什么,本能的将脸侧到一旁。 薛战衣衫敞开,露出胸前的麦色肌肉。 他静静看着身下的萧鱼,大手握着她的纤纤细腰,见她眸色潋滟似要哭泣,胸前紧张的起起伏伏,甚是娇媚,才缓声说道:“你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朕睡你,天经地义。” 第18章 下朝 喜帐外室燃着的大红龙凤喜烛,男人霸道强势的雄性气息步步紧逼,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萧鱼的脸被他扶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手掌仿佛因常年做粗活儿,掌心带着厚厚的茧,而那象征男性的喉结上下滚动,身上满是阳刚之气。萧鱼翕了翕唇,知道他这话固然粗鄙不堪,却也是事实。 她既嫁了他,这些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既然已经入宫,扭扭捏捏的,便是他再贪图美色,怕也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对她心生厌恶。如此,她入宫便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薛战见她一双眼儿望着自己,楚楚可怜,一腔凌厉的男儿气概,顿时生出些许柔情。 他开口道:“莫怕,朕轻些便是。” 事到如今,萧鱼自然只能信了他。便见他再次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的脸,又亲着她的唇。那手臂也未闲着,将她攥着褥子的手拎了起来,强行放到他的身上,要她这般亲近的搂着他的脖子。 比起适才风卷残云般的粗暴直接,现在仿佛……的确是温和多了。只是这温和还未持续多久,他便沿着她的下唇往下面亲,很快便亲到了一方柔软,便又粗鲁了起来。 萧鱼全身娇软,见他咬她,下意识便伸手去推他的肩膀。 双手却登时被他握住。那双大手握着她细细的腕子,直接分开摁于两侧。于他而言,力道算是轻得了,大抵是怕伤了她,只是萧鱼这细胳膊哪是他的对手,被他困于身下,登时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偏生这人不知轻重,下嘴又凶又狠,急急躁躁,端得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 萧鱼面色酡红,细汗涔涔,因觉羞耻便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只是这眼睛一闭上,感觉却愈发的清晰强烈…… 她的腰!这人真是…… 第14节 萧鱼紧紧咬着下唇。 萧鱼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过去,见那男人埋着身子,赤着膀子,那手臂和背脊肌肉喷张,十分的强壮。只是那健硕的身体却有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伤疤,有些已经很淡了,有些却像是新添的。 本就是高大威猛的男子,在加上身上的伤疤,更是显得有些凶悍了。若说没有半分惧怕那是假的…… 只是刚才他的举止虽然粗鲁,可与她说话的时候,仿佛也没有这么吓人。 就是说话不算数! 萧鱼正出神的时候,男人便重重的咬了她一口……比刚才的痛多了,萧鱼本能的哎哟了一声,蹙起眉头去看他,便见他俯身下来,用力的亲了亲她的唇,粗粗喘着气,仿佛是在惩戒她的分心。 萧鱼吃痛,想去揉揉臀部,下半身却被男人直接提了起来,一左一右架在肩头。 …… 喜床开始地动山摇。 …… 萧鱼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仿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疼,哪里都疼,她感觉到一具炙热的身体,便委屈道:“父亲……”嗓子都沙哑了。 直到感觉到腰上重重的,似有什么重物压着,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横在自己腰侧的长臂,才想起来,今日是她的大婚之夜。身后是男人缓缓的呼吸声,那灼热的气息一下下拂到她的耳后,痒痒的。萧鱼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却被他紧紧抱住,待感觉到他又与她贴紧了一些,萧鱼才脱口而出:“不要了……” 刚才的记忆慢慢浮现在她的眼前,便是晓得这样不合规矩,她也忍不住说了。 萧鱼觉得,若是这粗鲁蛮汉再来一回,她会死的…… 薛战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听她适才在梦中都委屈的喊着父亲,便顺手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趴着看着自己。那双眼儿红彤彤的,看着委实可怜,薛战自然晓得她承受不住,便是再粗糙,也是怜惜她的。只不过还是存着捉弄的心思,说道:“你求朕,朕便放过你。” 萧鱼真的是要哭了。 她本就没有多少骨气,更何况真的是怕的,便垂了垂眼,开口道:“求求你了……” 到底年纪还小,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薛战不觉莞尔一笑,他轻轻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而后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脊:“好了,朕放过你便是了。” 就……这样? 萧鱼有些不信,下意识抬头去看他,见他眉目含笑,仿佛是真的,便松了一口气。她趴着,感受着他胸膛的起起伏伏。因他的身量比她高大许多,她的双足只能碰到他的小腿,她的皮肤敏感,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腿上有些毛毛的,不是很舒服。 只是她太累了,很快就睡了。 听着她安稳的呼吸,薛战低头,见她就这般静静趴着睡着了,一头青丝披散着,小脸泛着潮红,分外乖巧。只是女子身躯美如白玉,与他的肤色产生明显的对比。他看了她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便轻轻唤了她一声。 “……年年。” …… 昨日帝后大婚,按理说因暂罢早朝几日,只是新帝刚登基不久,朝局不稳,今日这年轻的帝王亦如平日,早早的起来接受文武百官的面见。 何朝恩进去凤藻宫偏殿,伺候帝王更衣。 按理说,便是民间,这妻子服侍丈夫也是天经地义的,何况是尊贵的帝王。只是瞧着眼下形势,那皇后娘娘怕是还未起来。何朝恩心下了然,并未多问。 见皇上更衣后阔步要出去,还未走出凤藻宫几步,便回头与他说:“你替朕回去与皇后宫里的下人说一声,叫他们莫要吵着皇后歇息。” 何朝恩立马应下。 元嬷嬷也并未打算叫醒萧鱼,待听那何朝恩来了,才匆匆走了过去,朝着那何朝恩行了礼,说:“何公公可有什么要事?这会儿娘娘还未起来呢。” 这何朝恩乃是天子身畔的贴身宦臣,元嬷嬷知晓他的身份,对他自是不敢怠慢。 何朝恩却是眉眼温和,缓缓的说:“元嬷嬷无需客气,是皇上要我过来说一声,让皇后娘娘多睡一会儿,莫要吵着她。” 元嬷嬷倒是有些惊讶,虽说这是帝王恩泽,可这会儿倒是知晓怜惜了,昨夜怎么就…… 她便应下:“有劳何公公了,老奴知道了。” 许是昨日大婚的缘故,今日这帝王眉梢含着喜气,对大臣们也比平日温和的多了。 而萧淮就站在最左列的第三位,穿了身二品大员的绯色官服,朝服上是绣着狮子图案的补子,束金玉带,器宇不凡。他双手执笏,缓缓抬起头,看了那龙椅之上的帝王一眼…… 那与平日不同略显温和的模样,却看的萧淮心头一颤,隐隐刺痛了起来。 直到早朝结束,才浑浑噩噩的出去,行在汉白玉的石阶上,寒风轻轻垂着他的衣袍,身形看上去有些落寞。 有人朝着萧淮走来,叫了他一声。 萧淮转头,见那人浓眉大眼,身形修长,正是与他交好的宁国公霍则正。 宁国公府与护国公府乃是世家,霍则正与萧淮亦如兄弟,他只萧淮爱女如命,便安慰道:“如今年年已经为后,萧兄便是再不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你莫要多想了。” 萧淮没有说话。平日他挺拔高大,雷厉风行,这会儿看过去,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似的…… 萧淮眉眼间有些疲惫,与霍则正说:“是我这个父亲没用……”他自嘲的笑了笑,笑容有些骇人,“没想到我萧淮,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卖女求荣下场。” …… 萧鱼醒时已经很迟了。她睁开眼睛,入目一片喜庆的红色,动了动身子,却是浑身酸痛无比,一点力气都没有。 于是她转过身看着身侧。 身旁褥子已经没有丝毫温度,只是这被褥中却满是独属于男子的雄性气息。 元嬷嬷听到动静,将龙凤喜帐撩起,对着榻上的萧鱼道:“娘娘可是要起了?” 萧鱼轻轻嗯了一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元嬷嬷回道:“快辰时了。”见萧鱼睁大眼睛,一副要着急起来的样子,才微笑着说,“皇上吩咐过了,要娘娘多睡一会儿,娘娘不用着急起来。” 是吗?萧鱼掀喜被的手一顿,而却看到自己这双手臂上面有青青紫紫的痕迹……萧鱼不自觉就想起了昨夜之日,心下一阵发慌,觉得那薛战应当是属狗的。 果真,萧鱼被搀着下榻沐浴时,解了寝衣,那全身上下都是那蛮汉留下的痕迹,胸脯和大腿内侧最多,而那纤细的腰肢两侧还有两个红红的掌印,是昨日他握着大肆动作时太过用力所致…… 昨日元嬷嬷瞧见那帝王身形时,本就替萧鱼担心,却也没有想到,这帝王如此勇猛,昨夜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这会儿见萧鱼腰疼得不行,便知晓她吃尽了苦头,就轻轻替她揉着,缓解酸痛。 萧鱼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虽说缓解了不少,却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疼得地方还是疼得厉害。 等她坐下准备梳妆的时候,却听到外面有些动静。 元嬷嬷便说:“娘娘,是皇上下朝回来了。” 第19章 男人【一更】 萧鱼还未梳妆, 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她侧过头望去, 就见那身穿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已经迈着长腿进来。来得这般快……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 忙起身预备行礼。 她刚一弯腰,男人便走到了她的跟前。 “皇上……”萧鱼去看他。 那宽厚的手轻轻的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将她的身子提了起来, 然后是男人浑厚低沉的嗓音:“皇后不必多礼。” 薛战低头看她,见披着乌发,发梢还有隐隐湿意, 身上是一股香味儿, 不浓郁,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儿,只让人觉得好闻。知晓她是刚沐浴过,便问:“刚起的?” 握着她手臂的手掌也未松开, 隔着薄薄寝衣, 能感觉到她娇嫩的皮肤, 细细的胳膊, 似是他轻轻一折便折断了, 怨不得昨夜稍稍一碰她,便娇娇的喊疼。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 还是昨日那张娇美的玉颊,亮盈盈的眼睛似是会说话。 只是眼下隐隐有些青黛…… 萧鱼只好回道:“是臣妾不小心睡过头了……” 饶是已经做了最亲密的事情,可昨夜他们始终还是初见。厚厚的喜帐垂下时没什么,如今就这般接触, 她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至于面前的男人,剑眉凤目,长相俊美,只是到底出身不显,便是穿上这身龙袍,身上还是有一股粗糙蛮劲儿。 这样高大魁梧的男人,当个将军还使得,称帝的话…… “是朕让你多睡一会儿的。”薛战开口道。昨夜是他饮了酒有些孟浪了。又问了一句:“可用了早膳了?” 萧鱼摇摇头:“还不曾。” 薛战道:“那朕便等你一起。” 要他等她……萧鱼咬了咬唇,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况且她梳妆打扮需要一些时辰,他如今是堂堂帝王,总是不大好的。她说道:“还是皇上先用吧。” “朕说了等你就等你。”薛战干脆利落的说道。之后便阔步走到一旁的黄花梨圈椅上,作势等她梳妆。 萧鱼眼睛睁大,略微愣了一愣,而后才释然,重新坐了下来,让春晓替她梳妆。虽说不必化太精致的妆,可这已为人妇的皇后发髻,却是要精心的梳。萧鱼安静的坐着,从面前的铜镜中,看到那坐在圈椅上的男子。 两条结实的长腿朝着两侧迈开,一手搭在大腿上,一手搁在手侧的几上……这等坐姿,萧鱼看得轻轻蹙了蹙眉。 等春晓替她梳好繁琐的发髻,接着为她画眉时,便见方才信誓旦旦说要等她的男人,这会儿已频频朝着这边望过来,那搁在几上的手,也下意识的在几面上轻轻的敲,一下一下的…… 萧鱼弯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谁让他说要等她的……本来就很慢的。 …… 前朝尚奢,御膳更是山珍海味,花样百出。现下新帝登基后,对吃食并不太讲究。 这会儿呈上的早膳,八宝攒汤,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一碟羊肉包和如意卷……然后便是两碗香米饭。萧鱼落座后,表情稍稍顿了顿,虽说比她想象的馒头咸菜要好得多,却也完全不符帝王的早膳用度。 只是萧鱼知晓这薛战崇尚节俭,她已嫁了他,自然是要习惯的。 薛战挑了挑眉,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未料这蛮汉这会儿倒是心细,萧鱼抬眼回道:“没有,很好。”她在皇城逃亡的那半月,过得日子苦了去了,对比现在,这会儿已经很好了。她见那薛战“嗯”了一声就开始吃,她便也拿起银筷,夹了一口饭。 她用膳食一贯细嚼慢咽,这是自小养成的贵族仪态,而坐在她身侧的帝王,却以很快用完了两碗饭和一碟羊肉包子。见他吃完要起来,萧鱼也顾不得手里的半碗饭,准备起身。 “皇后不必送朕,你慢些用吧。”薛战看了她一眼,就要去御书房处理公务,于是对她说,“今日事多,午膳朕不会过来用,你不必等朕。” 萧鱼便道:“臣妾知道了。” 目送薛战出了凤藻宫,萧鱼在落座时,面对桌上的早膳,虽然无从下口,却也因昨夜消耗了太多体力,不得不将剩下的半碗饭吃了下去。 不过用完了早膳,便片刻都不想动了,适才强忍着双腿酸软,这会儿四下无人,才让着春晓和春茗替她捏了捏腿。 萧鱼看着春晓和春茗,心里想着那薛战。如今她还不太了解他,不过这两回接触下来,此人倒也不是很难相处。 不过…… 萧鱼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酸痛无比的腰,想着昨日那厮架着她的双腿不要命的顶撞,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萧鱼便有些害怕。只是这新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又无其他女人,自然只能将全部精力发泄在她的身上了,日后有了其他妃嫔,应当会好一些。 萧鱼静静望着凤藻宫,忽然想到了她的姑母。 …… 薛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御书房正中三间为厅,设有龙椅、御案,北墙设书架,东面设有暖阁。 昨日新婚,他固然大喜,却也未到荒废政务的时候。只是想到那萧家女儿的娇娇模样,便下意识翘了翘唇角……想到了适才的早膳,薛战才叫了一声何朝恩。 第15节 何朝恩忙上前,拱手道:“皇上?” 薛战望了他一眼,说:“你替朕将昔日萧太后在宫中的膳食用度拟个单子递给朕,朕要看。” 何朝恩这便领旨,下去拟单子。 …… 寿宁宫面阔九间,歇山顶黄琉璃瓦,前后出廊,明间前后檐安装槅扇,槅扇门为楠木雕万字锦底、双交四碗菱花棂心,明间正中间高悬熙和帝御笔匾额“敬修内则”。宫门设有垂花门、游廊。这里曾是太后寝宫,端庄富贵,昔日前院摆满各种奇花异草,如今却只剩破损花盆及残花枯叶,被风一卷,看上去甚是荒芜。 萧鱼沿着游廊往前走,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掀动。 那日叛军攻入皇城,宫里乱成一团,她就是领着赵泓来这里找姑母,欲随她一并逃出皇宫。未料姑母如此刚烈,宁死不屈,临终前将赵泓托付给她,要她务必要护着赵泓周全。她还记得,那时姑母躺在血泊中,细白的脖子汩汩的淌着鲜血,眼睛没有闭上,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自己……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她根本没有办法处理姑母的后事,只能携着赵泓从密道逃脱。 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她姑母自然不在这里了。 她在宫外逃亡的时候,便听说当时那新帝将那些个反抗不屈的皇亲国戚一并处决,扔到了乱葬岗,那里面就有她的姑母。回府后,她父亲也与她说过,并未在乱葬岗找到姑母的尸身,怕是已经被山上的野兽叼了去。最后只能用姑母生前的衣物替她做了一个衣冠冢,立了无名墓碑。 当时姑母自刎的时候,她真的怕自己也会死,好在还有一个赵泓,她至少还有活下来的理由,为大魏皇室保留最后的一丝血脉。自她劝父亲归顺新帝后,她便不敢想起姑母。她知道若是姑母在,肯定不会同意护国公府苟且偷生的。 元嬷嬷知晓她在想什么,上前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莫要伤心了。” 萧鱼说道:“元嬷嬷你不必担心我……” 她顿了顿,微微笑着看向她,“事到如今,我哪里资格伤心?只是我再想,若是姑母在天有灵,知晓我嫁了这新帝,怕是觉得我这个侄女太令她失望、令大魏蒙羞。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活着,兴许还能改变一些事情呢。” 至少现在,她父亲母亲、大哥大嫂,都好好的。而且赵泓也平安无事。 至于那薛战…… 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可是以后,她总会想到办法的。 …… 那薛战虽是莽夫出身,如今登基称帝,却也称职。开国初期总是政务繁多,饶是当了皇帝,也根本没有办法享受帝王该有的荣华富贵。而今日这午膳,的确如他离开时所说,没有时间过来用。 萧鱼倒是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人用膳自是自在些。不过便是她独自用膳,这午膳也依着现下宫中的规格来,粗糙些便粗糙些,比之寻常人家,已经好上许多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那薛战还未来。因他未说不来用晚膳,萧鱼便静候他。 等到差不多戊时的时候,才见那勤政的帝王来了凤藻宫。 这回萧鱼吸取了教训,派个宮婢在廊下守着,瞧见薛战过来了,便赶紧过来禀告。如此,萧鱼就在宫门外等着他,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匆匆的从茫茫夜色中往这边过来。 见走近了,萧鱼立刻迎了上去。只是这帝王却不似早上那般温和,微微颔首,随后阔步进了殿门。 萧鱼表情一滞,只道他是因为政务,也未说什么,只跟着他一并走了进去。哪知刚迈进殿门,面前的男子就忽然停了下来,萧鱼一个不留神,险些撞了上去。 男人却已经回过头了,低头看向她。 萧鱼抬起头,看到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脸,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看着……还挺吓人的。她张了张嘴,小声的问:“皇上?” 薛战见她眼中似有惧意,又想起那日她写往护国公府的信,知晓她是惜命,面对他,总是有些害怕的。他淡淡开口道:“今日皇后都做了些什么?” 问她这个做什么?萧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遂开口说道:“臣妾用完早膳便在宫内待了一会儿,之后去御花园看了看梅花,然后……”萧鱼的眼睛略微一顿,在看男人的眉眼时,似乎有些知道了他问她这话的意思。 于是如实说,“臣妾……去了一趟寿宁宫。” 薛战就问她:“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萧鱼慢慢的说:“臣妾只是想起姑母了,所以才过去看了看。” 薛战立刻说了一句:“以后不准去那里。” 这个时候,萧鱼也不会傻乎乎的上前问他为什么,只点点头应下了。等他不说话了,才与他一道走了进去。 这会儿她不敢与他靠得太久,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萧鱼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 虽说她姑母是前朝的太皇太后,可她不也是前朝的太后吗?若是因为前朝的缘故,他也不该是这样强烈的反应?可若是其他的……也不会啊。她姑母自幼待在护国公府,及笄后便入宫为后,应该也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关系吧? 萧鱼疑惑的很,却怎么也想不到原因。 薛战进屋后,便见那一桌的膳食,知晓了萧鱼还未用膳,一直在等他,想到适才廊下娇小的身影,一见着自己便迎了上来,难免有些心软。何况他是她的新婚妻子,昨夜才被他疼爱过。 只是…… 他实在不想她去寿宁宫。 等要上榻休息的时候,萧鱼才立于薛战的身前,抬手伺候他更衣。薛战低头,就能看到她被烛光照的暖黄的脸,连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都能看到,且皮肤细嫩,肤若凝脂,大抵便是如此。 躺进榻,他见她睡得规规矩矩的,又安安静静乖巧的很,才长臂一揽将她搂了过来,侧过头与她说:“你先前曾是赵煜之妻,朕日后不会再追究,只是朕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你唯一的男人……你是朕的妻子,朕会护你周全,给你一世荣华。” 萧鱼靠在他的怀里,男人的身体炙热结实,隔着寝衣布料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朝着身侧一看,便是突出的喉结和暴露无遗的脖颈。倘若这个时候,她手里有一柄匕首…… 她正想着,便又听男人的声音稍稍温和了一些:“今日的膳食吃不惯,你为何不与朕说?”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萧鱼惊讶的看着他。 薛战见她眼睛亮亮,诧异又疑惑的样子,有些孩子气,不觉弯唇笑了笑,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从明日起,便按着你昔日在宫中的用度来,那大魏皇室能给你的,朕都会给你,只多不少。” 第20章 无赖【二更】 萧鱼见他眼底含着笑意, 眉眼看上去很温和的样子……他笑起来,好像就没有这么吓人了。因他皮肤略黑, 眉毛略浓, 看着还有些憨憨的。 和平日威严的帝王仪态太不一样了。 她看了一会儿,感受着男人炙热的唇,才犹豫着张嘴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他不是崇尚节俭吗?怎么又让她……这样岂不是太挥霍了?便说, “臣妾觉得,不用了。” “朕说用就用。”薛战抚了抚她的脸,果断说道。男人的吃穿用度怎样都行, 可断然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妻子。她若是过得不如昔日的好, 那还嫁他做什么? 萧鱼见他态度果决,又知道男人大抵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违背他的好意,就没有在拒绝,遂笑笑说:“那臣妾……多谢皇上。” 这回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可不是她要求的。 薛战笑容渐浓, 忽的猛然转过身压着她亲, 吻如雨下, 呼吸渐渐急促。萧鱼早就见识过了他的身量, 下意识紧张,却发现他并没有将身体的重量压下来, 而是用手臂撑着……那手臂强壮结实,静静置于她的身侧。 而后是他音色低低的问道:“还疼吗?” 啊?萧鱼看他,四目相对,望着他的眼睛, 便晓得他问的是什么。只是她到底脸皮薄,如何好开口,便也没有说话。只是这男人却是没羞没臊,粗砺的手慢慢往下挪,与她说:“朕在问你,还疼不疼了?若是你不说,那朕便自己看了……” “……嗯?”他笑着望她,很是无赖。 哪有人这样的。萧鱼赶紧拦住他,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也顾不得羞耻,胡乱的点了头。 怎么可能不疼?他的力气这么大,身形也大,自是哪里都大的……只是她一点头,便听到他笑出了声,因与她贴在一起,便能感受他胸前的震荡。好像听说了一桩很好笑的事情似的。 太奇怪了,她疼了,他就这么高兴吗? 见他已经从她身上下来,只单手将她搂到了怀里。凤藻宫原本设有地龙,只是新帝体壮,大冬天的都不怕冷,这地龙昨夜都没有烧。女子总要惧寒些,不过这男人的身体热,倒是替她驱散了寒意。 萧鱼低头望去,便见他的另一只手臂就这样搭在喜被外面,丝毫不怕冷…… 不过,这么粗的手臂,但凡她要与他对抗,这手臂怕是能很快的扭断了她的脖子。 想到这里,萧鱼的脖子便往里缩了缩。觉得便是她手里有把匕首,也绝对不敢对他做什么的。 …… 这一晚薛战未碰她,萧鱼睡得很踏实,而次日醒时,那薛战亦如昨日般早早起来了。元嬷嬷服侍她沐浴,低声与她说:“皇上一早起来便去御花园练拳了,老奴听说,皇上日日皆是如此,寅时便起来练拳。” 不得不说,这薛战的确是个自律的男人。 萧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等薛战练完拳回来,便看到萧鱼坐在梳妆台前梳妆。他走了过去,看着那妆奁前的物件,一样儿一样儿的,精致小巧,随手拿了几件儿,却都不大认得。只心下好奇,便拿着问萧鱼。萧鱼哪里晓得他这般好奇? 女儿家的东西,他有什么好问的?不过碍于他的身份,只好一样一样解释给他听,反正他听了也不懂。解释到最后,便有些不耐烦了。 而侧头一看,见他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的模样,萧鱼瞧着,心里才有些许好笑。 薛战拿了一盒瓷制景泰蓝牡丹纹香粉盒子,说道:“这个朕知道,是胭脂。” 明明是香粉!萧鱼无奈的想笑。 不过萧鱼也没反驳,帝王说是胭脂,那便是胭脂好了。只是……他如何知道胭脂的,莫不是以前也给姑娘家买过? 萧鱼梳妆好,便见他朝着黄梨木龙凤纹圆角立柜走去,抬手将那柜门打开了。 起初萧鱼还未反应过来,待他伸手的时候,才急急跑了过去。就见他已经拿了她的一件小衣,勾唇望着她:“这个朕倒是认得……” 那又有什么好自豪的!萧鱼臊得要命,当下便夺过来,胡乱塞到了柜中,用其他衣裳压着。只是她刚放好,便听得他又拿起一样,喃喃道:“这是何物?” 萧鱼一看他手里拿的月事带,脸“唰”的一下红了,立刻抬手凑过去夺,只是她一扑过去,他正好展臂,堪堪将她抱住,一时被他抱了个满怀。 结结实实被他困在怀里,她力气不如他,无法挣脱,只好说道:“你还给我……”一时倒也没注意对他的称呼。 等话落之后,才反应过来,紧张的去看他,只见他眉目含笑,仿佛也未怎么注意。萧鱼缓缓松了一口气。 女子娇软的身躯就这般紧紧与他贴着,薛战一低头,便能看到那两团雪腻,他喉头一动,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自己在欺负她似的。他心下略慌,轻咳一声,立刻便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说:“还你就是了。” 有点像哄小孩子,仿佛他若是再不还她,她便要哭出来了。 等薛战走了,元嬷嬷才开口说:“皇上她……” 萧鱼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他就是个无赖。” 看到萧鱼一副被欺负了的女儿家娇态,元嬷嬷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 这日晚上,那薛战未过来用晚膳,不过倒是派了太监过来传话,要她先用膳休息,不必等他。萧鱼虽有些犹豫,可又等了半个时辰,果真见他未回来,便也依着他的意思,用了晚膳。只是要她先睡,那是断然做不到的。 如今正值新婚,这薛战对她照顾些,日后就难说了。终究是帝王,她总不好得寸进尺的。 萧鱼穿了身梨花白素锦寝衣,手里拿了一本书随便翻阅,心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昨日她去了姑母的寿宁宫便惹得他不快,虽说也未对她说什么重话,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去了的。新帝不喜她与前朝再有什么纠葛,这一点她可以理解,只是昨夜他的反应却是有些过了的……萧鱼看着过来给她换热茶的元嬷嬷,说:“元嬷嬷,你觉得我姑母如何?” 元嬷嬷倒是不知萧鱼为何忽然这么问,只悄悄的说道:“太皇太后一贯仁慈善良。” 萧鱼嗯了一声,眼睛明亮。她姑母一向与人为善,对她尤为疼爱。她是一个非常温婉美丽的女子,自她生母去世后,她便更疼她了。 不过……据说她姑母初为皇后时,也有不少大臣反对,只因她容貌太过艳丽,怕是会耽误帝王,也有原因是怕萧家太过得势。只是姑母为后之后,却是温顺贤良,母仪天下,从不涉政,日子久了,才渐渐有了贤后之称。 是了,她怎么会去想姑母如何呢?萧鱼觉得自己是多想了,那薛战不喜她姑母,应当只是前朝的缘故罢了。 薛战进来时,就见萧鱼坐在灯下看书,低眉顺目,面容姣好。他在远处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如今她已经是他的皇后了,才阔步走了过去,随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萧鱼吓了一大跳。 第16节 这人……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进来了? 薛战解释说道:“是朕不要他们禀告的。”顺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书,眉头一皱,“这是……蛮文?” 萧鱼自然知晓,以他的出身,识字尚浅,自然是不会识得蛮文的。只是还是有些意外,他居然知晓这是蛮文。 见他没有帝王架子,萧鱼也点点头,语气温和的解释道:“父亲年轻的时候便走南闯北,便认识了蛮文。他说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儿家,多学点东西总是错不了的。这蛮文父亲自小便教我,我就学会了一些。” 其实父亲教她的东西很多,可是她大部分都没有学会。 薛战若有所思,的确如她所言,那萧淮是个人才。他便开口道:“朕从小就很仰慕你的父亲。” 是吗? 萧鱼眼睛一亮有些意外,想着他登基时,对护国公府手下留情,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不过,他欣赏她父亲,他父亲却只当他是乱臣贼子。萧鱼垂眼想了想,复又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头在看她手中的书,神情专注。 便是萧鱼用尽心思打听,这位新帝的出身也没有什么来头,仿佛就是一个从乡野出来的男子,便是他的亲人,她也是没有听说过的。但凡她有个母亲,兴许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安逸了。 只是元嬷嬷与她说,他与吏部尚书郭安泰如手足兄弟,而那郭安泰,亦是能文能武,是他手下的一名虎将。至于其他的,人才比比皆是,比起前朝那般尽是无用的文武百官,他手下的能用之人,的确多得是。 不过,他既能驾驭这些人,定然是有他的一番本事在的。 萧鱼自幼崇拜父亲,最欣赏的便是那等有勇有谋之人。若是这薛战并不是反贼,而是一名保卫大魏疆土的将帅,她应当会欣赏他的,她父亲也会欣赏他的。 薛战又说:“皇后见识广博,识得蛮文,朕御书房内恰好有一些蛮文,过几日便劳烦皇后替朕译一译。” 宫内自有才学之人,专门译异邦文字,如何轮得到她一个女子?萧鱼正欲张嘴说话,却想到若是能去御书房,仿佛也挺好的,便含笑应下:“皇上不嫌弃就成。” 他如何会嫌弃她?薛战一笑,便从她手中想书抽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而后健壮的手臂一揽,直接将她抱了起来,阔步朝着喜床走去……到了床边,萧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薛战见状,便说道:“放心,以后朕尽量不鲁莽……”说着就轻轻把她放到了褥子上。 萧鱼去看他,有些恍惚。还是这样健壮的身形,让人生惧,却好像的确和洞房之夜有些不大一样,那会儿他可是直接扛着她就往褥子上一扔,虽说不疼,可那也不大舒服。 男人掀起锦被与她躺了进去,拥着她,将脸贴着她的,说:“明日朕陪你回门。” 三朝回门,她明日就能回护国公府了。萧鱼心里欢喜,点点头“嗯”了一声,眉开眼笑。 怀中之人馨香娇柔,薛战拥着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若是不想那是假的,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自是想与她亲近的。只是昨夜她睡在他的怀里,有些心猿意马,而后他偷偷撩开她的衣领看了看,瞧见那些痕迹,才顿时收了手。 那晚的确是他太过了…… 萧鱼也有些担心,生怕这厮又急急躁躁拱上来,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什么动静,那手也只是安安分分搂着她,并未有任何的动作,紧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已经第三日了,第一日她迷迷糊糊有些不大记得了,第二日她又因前日疲惫一沾床就睡了,如今……她尚未太困,只是整个人被男人搂着,鼻间都是他的气息,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想了一会儿,萧鱼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只是眼睛一闭上,感官就很清晰,男人的身体硬邦邦的,结结实实,硌得她有些难受,还有,他身上有股汗味儿,不浓烈,但是与雄性气息夹杂在一起,就有些不好闻了。 萧鱼有些睡不着。 薛战感官敏锐,见她似要动却不敢动的架势,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也没睡。萧鱼一睁开眼睛,便撞进他漆黑如墨的沉沉眼眸中,她张了张嘴准备说,犹豫一番,最后却道了一句:“还是不说了。” 薛战蹙起眉头,道:“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怪你便是了。” “真的?”萧鱼看他,眼睛亮了起来。 听她语气便知她是心动了,薛战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就嗯了一声:“自然是真的。” 如此,萧鱼才缓缓开口,大着胆子说道:“那皇上……您能去洗个澡吗?” 第21章 牛嚼【三更】 薛战皱起眉头说:“朕今早刚洗过。” 冬日本就不用日日沐浴, 昔日薛战日子过得粗糙惯了,如今登基为帝, 三两日洗一回, 已经很勤快了。忽的想到了什么,他将脸凑了过去,低低道, “你嫌朕脏?嗯?” 浓浓的鼻息扑面而来,萧鱼身子微颤,她哪里敢啊?适才分明是他自己说的, 不管她说什么, 他都不会怪她的。是了,他这人本就说话不算数的。萧鱼忙说道:“臣妾没有。” 薛战故意轻哼了一声,说:“既然没有……那你闻闻,你若闻了, 朕便信你。” 闻什么啊?萧鱼面上疑惑, 却见他已经将她松开, 然后将三两下将他穿着的寝衣给解开了。登时就裸`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来,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萧鱼忙错开眼, 想要转过身去。却听得身后男子道:“不许转过去。” 萧鱼的身子便僵着,任由他重新扳了过去, 与他面对面。 男人的身躯强壮,胸膛肌肉隆起,刀刻斧凿,看着就非常坚硬。他让她看这个做什么?不过, 等她去看他眼睛的时候,他便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作势要将她的脸往他的胸膛上摁去,登时就明白了。萧鱼忙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有预料之中炙热的胸膛。萧鱼屏住呼吸等了良久,才等来了头顶一阵低低的笑声。 萧鱼的耳根都烫了起来。 薛战语气轻松道:“好了,朕不逗你了……”说完,便起身下榻。萧鱼将脸抬了起来,看了过去。 就见他阔步朝着净室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还低下头,拎起领子一角嗅了嗅,而后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了几句,不晓得说了什么,她听不大清楚。 男人走了,萧鱼觉得有些凉,便伸手捏着身上的锦被,将身子裹了裹紧,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 次日是萧鱼回门的日子。按理说皇后与平常人家不同,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不过先前新帝成亲的时候,按着乡间的习俗来,这三朝回门,也是习俗之一。 一大早,护国公府外,萧家阖府上下,便已在此等候。 罗氏穿了身崭新的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梳着一丝不苟的抛家髻,看着端庄婉约。她站在萧淮的身侧,等了一会儿,悄悄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丈夫。 萧鱼入宫这几日,萧淮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只不过大多时间是沉默……这并不是一桩好事,她了解他的性子,一贯直来直去,有时候发泄出来,才会好一些。可是依他对女儿的宠爱,如今亲手将女儿送进那龙潭虎穴,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恢复心情的。 帝王陪皇后回门,是乃萧家荣耀。不过萧淮面色不悦,其他大多也是不敢吭声的。 萧玉枝一早便被母亲柳氏拉出来了,虽说不大想见着萧鱼风光的样子,可到底输人不能输阵,穿了件颜色鲜艳的粉红色水锦弹花袄,这几日她尽量少食,身形看着轻盈了不少,腰肢也纤细了一些,本就年轻的女孩儿,看着自是愈发的青春洋溢,美貌动人。 只是她梳妆了这么久,却在外面吹了快半个时辰的冷风,才忍不住再母亲耳边抱怨:“怎么还不来啊……” 其余人都是安安静静,唯有萧玉枝蹙眉抱怨,柳氏就在她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提醒道:“莫要出声,安静等着。” 萧玉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的“哦……”了一声。晓得人家现在那可是皇后,便是让他们等到晚上,他们也只能等。 前面有小厮急急跑了过来,朝着站在最前面的萧淮道:“国公爷,来了,来了……” 一听帝后来了,萧家人才个个将身形立直,迎接帝后。 便见那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朝着这边过来,最前面的是帝王御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有金银玉器,雕刻龙凤图案,豪华气派。 萧玉枝瞧着那仪仗,心下有些犯疑,据她所知,这新帝不是摒弃了前朝奢靡之风,崇尚节俭吗?看着阵仗,怎么都不像是节俭的样子啊?正疑惑着,便将那御辇已经在护国公府外面停下,帝后就要下来,护国公府所有文都跪地恭迎,萧玉枝魂不守舍,还是被身侧的柳氏拉了拉,才迷迷糊糊跪了下来。 然后继续仰头去看。 先下来的男子,身穿一袭玄色龙袍,英姿威武,正是萧玉枝那日在御花园碧浮亭看到的模样。这新帝……出身虽不及贵族公子,可长相气度,却是没得挑的,就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了。 等那帝王下了御辇,便将手伸到了御辇内,亲手将里面的新婚皇后扶了出来。 萧玉枝这才蹙了蹙眉。 好像……对萧鱼还挺好的。 萧鱼一身繁琐的宫装凤冠,不过出嫁三日,便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之感,待她见薛战下去时,预备跟着他下去,未料那手竟伸到了她的面前。一时萧鱼望着面前这略粗糙的大手,略微有些迟疑。 待对上他的眼睛,才缓缓伸出手,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被他扶着下了马车。 不管如何,她已经出嫁,她希望父亲他们看到她过得好好的样子,况且,薛战待她的确比想象的要好得多。 只是,先前她未有多想,这会儿被他扶着下了马车,看到面前跪迎的父亲母亲,忽然就想起了此人要娶她的初衷了……她刚出嫁,在父亲的面前,他肯定是会对她好的。那这两日的态度,会不会也是因为今日要回门的缘故?萧鱼知道自己不该把人想得太坏,可这人是推翻前朝、登基为敌的叛军首领,她总是没有办法把他想得太好的。 薛战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护国公萧淮,想着昔日他忠烈不屈的模样,淡淡笑了笑,说了一句:“护国公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都起来吧。” 萧淮却未仗着帝王岳父的身份有所不敬,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多谢皇上。” 这便站了起来,朝着面前的帝王看去,还有他身侧的皇后……他的女儿。 萧鱼看着面前的父亲,张了张嘴,唤了一声:“父亲……” 萧淮这才有所动容,于是将人迎了进去。 …… 护国公府乃是簪缨世族,又因出过两位皇后,备受皇恩,大门的内外铺设礓碴儿坡道,一进府门便是一字影壁,第一进院迎门建有一座水池,池边堆砌着太湖石,池后有座敞轩,并建有攒顶尖凉亭一座。 一路进去,便能瞧见这护国公府布局宽敞,雕栏画栋,十分的阔气。 萧鱼随萧淮去了前厅,身份有别,萧鱼只能随薛战坐在上首之位,而萧淮和萧二爷萧三爷他们,则坐在下面。 这般居高临下,萧鱼觉着有些不自在。昔日她为太后时,到了萧家,这规矩便是她说了算的,如今身边有个帝王,与他们萧家又有矛盾,她自是要小心翼翼。只是帝王威仪摄人,一时这前厅安安静静,只余他喝茶的声音。 萧鱼转过头看了看他,小声的说:“臣妾想去与母亲说说话……” 薛战点了点头:“嗯,那朕在这里与岳父他们好好说说话。” 萧鱼略一愣,心道这岳父叫得还挺顺口的,便行礼退下,去找了罗氏。 罗氏就在冬暖阁等着萧鱼,一听她过来了,就赶紧起身,瞧见她身穿一身凤袍,便弯腰行礼。萧鱼忙上前去扶她:“母亲不必多礼。” 罗氏知道萧鱼对她敬重,却还是说:“今非昔比,咱们还是注意些为好。” 这行礼不单单是因为萧鱼的皇后身份,也是罗氏对整个皇室的尊重,萧鱼是不在乎的,可那帝王瞧见了,在不在乎就另当别论了。护国公府表面身受帝王隆宠,可这战战兢兢的日子,也唯有他们萧家人自个儿才知道。 之后罗氏拉着她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番,问:“皇上对你……可好? 萧鱼依赖父亲萧淮,可有些话,却是只有对着罗氏才能说的。知晓罗氏是什么意思,萧鱼一张脸涨得通红,点头说:“母亲放心,他对我挺好的。” 罗氏还是有些担忧,她先前是不曾见过新帝模样的,适才见着那天子威严,倒是的确令人生出几分惧意来,与昔日赵煜的温润儒雅不同,而且长得如此高大威猛,但凡与萧鱼闹什么矛盾,那萧鱼难免会吃些苦头的。 罗氏说:“如此便好……” 她忧心忡忡,有许多想问的,一时却是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只喃喃道:“看着倒是挺年轻的。” 萧鱼点头嗯了一声,薛战其实已经二十七了,不过因习武的关系,看着就比一般男子年轻健壮一些。罗氏又问了她一些话,大多是些很琐碎的问题,那闺房之事也问了一些,萧鱼怕她太担心,便都一一敷衍过去了。 等到最后,想到了一件事情,才看向罗氏,说:“母亲。” “嗯?”罗氏也看她。 萧鱼的耳根略微发烫,小声的说:“女儿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 与罗氏说完话,萧鱼听薛战与父亲他们还在前厅,便先回了自己的澄溪院。府中女眷也都蜂拥而至,去了澄溪院为萧鱼贺喜。 这段日子,护国公府大起大落,在她们眼里,如今才算稍稍安定了些。而新帝登基后,他们亦是听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言,虽说有传帝王英姿不凡的,可想到他做的凶残之事,还是会将他想成一个凶神恶煞的乡野蛮夫。 而萧鱼年轻美貌,引得那新帝垂涎,护国公府需要送萧鱼进宫,才换的阖府安宁,自小看着萧鱼长大的长辈,难免替她感到惋惜。 如今看到新帝年轻英俊,与萧鱼站在一起,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很是匹配,这才替萧鱼感到高兴。再见那帝王细节之处对她甚是体贴,便知晓她在宫里还是受宠的,如此,他们护国公府自然也会跟着沾光。 第17节 大多是喜的,也有为萧鱼担忧的,譬如她的大嫂唐氏,还有二堂姐萧玉锦。 阖府的女眷都在,萧玉枝故意站的远了一些,萧鱼和大嫂唐氏说着话,侧头一瞄,忽然就看到了萧玉枝。 萧玉枝见她也在看自己,心猛然跳了跳,她故意骗她是不假,不过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惊喜啊?可如今人家是盛宠的皇后娘娘,怕是定然要找她算账的。这会儿看到萧鱼在看自己,正当她以为萧鱼会找她算账时,却见她很快的撇开了眼,不在看她了。 ……这算什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找她算账,萧玉枝忽然又觉得很生气了。 在澄溪院待了一会儿,见萧鱼有些累了要小憩,大伙儿才纷纷出了澄溪院。萧玉枝走得最快。她缓步走在游廊之下,心里却是憋着气,先前她以为自己终于要翻身了,未料却闹出了一个大笑话,现在好了……她走到哪里,都觉得大家在笑话她。而萧鱼,还是最风光的那一个。 经过花园的八角攒尖顶凉亭,萧玉枝的步子下意识的停了下来,身影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远远的,朝着那凉亭的墙后看去…… 那墙后,是棣华轩。 身侧的丫鬟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眼睛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见她久久没有反应,遂小声的说:“难得回来,若是姑娘想见卫……” “闭嘴!” 似是被人碰了逆鳞,萧玉枝气急败坏的训斥道,“谁要去见他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是是,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多嘴了。”丫鬟吓得小脸惨白。萧玉枝的性子不大好,她最怕她会责罚自己。 萧玉枝忽然不想骂她了,觉得没意思。 今日的阳光很好,没有风,落在身上很是暖和,她一身新衣新裙子,还戴着自己最喜欢的首饰,她的心情很好。只是……萧玉枝终于忍不住,垂了垂眼,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他回来,又不是因为我……” …… 萧鱼在澄溪院休息了一会儿,出去时,便见薛战竟独自一人朝着这边过来了。她忙过去相迎,正欲行礼的时候,他的手顺势拉住了她的,随意的和她说:“听说这事你的闺房,朕想过来看看。” 萧鱼见他不拘礼数,这儿又没人,也就随他。她开口道:“有些小家子气,皇上不会喜欢的……没什么好看的。” 他一个乡野村夫,自然是不懂女儿家的东西的,连胭脂和香粉都分不清,瞧见她屋内的精心摆设,大抵也是牛嚼牡丹。 不过眼下萧鱼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她打量他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好轻轻的说道:“若是臣妾的父亲,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看在他是臣妾父亲的份儿上,莫要与他计较了……可好?” 最后两个字,她顿了一会儿才加上去,仿佛是怕他不答应。毕竟才刚成亲,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何,她一点都不该高估。 薛战忽然低头看向她,见她双眼含着担忧,似是觉得他会对萧淮不善,就说:“皇后言重了,朕与岳父相谈甚欢。” 是吗?萧鱼有些不太相信。就怕以父亲的性子,会摆出一张臭脸给他。寻常女婿也就算了,自是要敬着泰山大人的。可他不一样,若是父亲惹得他不悦,触动了龙颜,恐怕…… “这是什么?” 薛战问了一句。 萧鱼回过神去看,便看他用手指着石桌一角,那指腹慢慢的抚了几下,上面有几个字。 年年,樘樘。 薛战皱眉,便缓缓开口:“朕知道,年年是你的小名,不过……这旁边的是——” 他怎么会知道?萧鱼有些意外,毕竟他们素不相识,洞房花之夜才初见,她也未告知他自己的小名。萧鱼暂且不去想这个,低头看着旁边紧挨着的两个字,才解释说:“这是臣妾兄长的名字……” 薛战颔首,顿时眉目含笑,说道:“你同你大哥的感情不错……朕也很欣赏他,有乃父之风。” 萧鱼眼神一愣,她的确就萧起州一个亲哥哥,她说兄长,这薛战自然以为是她大哥了。不过萧鱼觉得这没什么,便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第22章 牡丹【一更】 柳氏正拿着绣绷做绣活儿, 看到萧玉枝进来,就将绣绷给了身侧的丫鬟, 看到萧玉枝一张脸黑沉沉的跟锅底似的, 才站起来,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后娘娘难得回来,怎么不和她多说说话?” 适才她们长辈离开的早, 柳氏知晓自己女儿与萧鱼姐妹有些不和,可在怎么说,那也是堂姐妹。萧鱼没有亲姐妹, 那堂姐妹便是亲近的了。况且柳氏也了解萧鱼, 她没那么小心眼儿,大抵是从小就拥有的多,所以不会太计较。 而萧玉枝却相反。 萧玉枝听母亲这样说,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一屁`股坐了下来, 生气的说道:“谁要讨好她了?”又忍不住喃喃道, “不就是个皇后嘛?谁人不知那新帝是如何登基的?反贼之妻, 二嫁之身, 又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 吓得柳氏赶紧捂住了萧玉枝的嘴,冷汗涔涔的念叨道:“我的祖宗, 你这话可不许再说了!”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今日柳氏是见识了那帝王威严的,与大伯萧淮站在一起,那气度可是略高一筹的。他们护国公府,除了萧鱼, 谁人不惧怕萧淮?可如今,这年轻的新帝,更是威仪摄人,叫人不敢直视。 萧玉枝忙抬手将捂着她的手掌拿了下来,不情愿的说道:“我这不是随口胡说嘛,下回不敢了。” 她就是这个脾气,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她也不傻,知晓如今护国公府的情况,就算再怎么不服气,也不会拉萧鱼的后腿。 ……萧鱼若是不好了,他们护国公府估计也就完了。 这样她又捞不到什么好处。 柳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拍拍胸脯,余骇犹在,颤着声儿的说道:“你真是吓死母亲了……”今日那新帝回门,阖府上下都是宫里的侍卫把手,若是萧玉枝这话传到了新帝的耳中,便是那萧鱼,恐怕也保不了她。天子威严,岂是一个小小的女儿家能够冒犯的? 柳氏看着萧玉枝,接着又说:“这正月一过,你也十七了,这几日来提亲的人家,我瞧着有几户不错,你也收收心,好好考虑考虑。”就怕这女儿心里还惦记着卫樘。卫樘固然文武双全,仪表堂堂,可身份上总是差一截的。若是情投意合,她也没话说,毕竟身为萧淮义子,萧淮总是会帮衬他的,可偏偏…… 萧玉枝当然知道,正月过后,来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优秀的,也有一两位非常出挑的。那可是昔日晋城女儿家争相思慕的对象,却都倾心于她萧玉枝……她心里是欢喜的。毕竟这有关女儿家的颜面,提亲的越多、越优秀,自然显得她的珍贵来。可她欢喜得意之际,听到有丫鬟私下议论,说这回是她沾了萧鱼的光,那些人是想和帝王成为连襟,才上门求亲的。 这下萧玉枝哪里高兴不起来? 她对着柳氏嘀咕了一句:“谁要沾她的光了……” 若是要沾她的光才能嫁给一个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男子,那她宁可…… 呸呸呸,她才不要糟蹋自己。 …… 与薛战在澄溪院待了一会儿,萧鱼便去书房见了父亲。自她记事起,就觉得父亲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今日相见,却忽然发现他仿佛苍老了一些。她知晓父亲是担心她,于是便说道:“父亲,您不用太担心女儿……他、他并没有女儿想象的那般相处,而且还挺喜欢女儿的。” 萧淮一贯是天之骄子,将帅奇才,何时受过这般奇耻大辱?可是如今女儿已经入了宫,他决计不能冒犯了君王。 萧淮点头,看着面前女儿的脸,担心的说道:“你在宫里,万事小心,父亲不希望你干预什么,你只要好好保护自己,其他鲁莽之事,莫要擅自做主。” 萧鱼的心跳了跳,知晓父亲担心她做傻事,就点头道:“嗯,女儿知道。”她有几斤几两重,她自己最清楚了,若真的要与薛战对着干,那只有白白送命了。 只是,萧鱼还是忍不住问:“那父亲您……有何打算?” 女儿娇美亭亭玉立,如今入了那虎穴,萧淮越看越是不忍。他道:“年年,父亲自有打算,你只管安心在宫里待着,记住……切莫惹恼了他。”萧淮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独独面对这宠爱的小女儿,才三番两次忍不住的叮嘱。 她自然是不敢惹他的。那人……萧鱼静静垂下眼帘想了想,面对她时,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可一旦生气,看着也非常的吓人。 萧鱼道:“嗯,父亲放心便是。” 萧淮这才稍稍送了一口气,而后说了一句:“还有……” 嗯?萧鱼望去,见父亲并未继续说下去,才问道:“父亲还想说什么?” 萧鱼不过十五妙龄,如今穿着繁琐宫装,梳着已为人妇的发髻……萧淮忽然觉得有些话不必再说了,才道:“还有,若是宫里遇到什么麻烦的事,你便派人传话,父亲会帮你的。” 萧鱼微微笑道:“好,女儿知道了。父亲……女儿无法在您膝下尽孝,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女儿担心了。” 萧淮声音沉沉的说了一句:“父亲答应你。” …… 随后便与薛战回宫去了。 萧鱼坐在御辇之上,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见他双腿一左一右放着,颇为豪放不羁。车轮辚辚,却行得很稳,他的大手搭在膝头,手指一下一下敲打,仿佛不大适应这样慢悠悠的行程。 萧鱼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裙摆,华贵的凤穿牡丹图案,静静垂着的流苏,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晃动。她却是很喜欢这样安逸的样子。 一个不察觉,忽然身侧的人就凑了过来,萧鱼一愣,身子往后面挪了挪,便有一只手臂,轻巧的扣住了她的后腰。 萧鱼看他,微微翕唇道:“皇上?” 男人瞳孔墨黑,薄唇略弯了弯,与她靠近了一些,才问:“朕好看吗?” 啊?萧鱼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就听得他轻笑着说:“朕瞧你方才看了那么久,还以为是觉得朕好看呢。” 这人……身躯被他圈在怀中,靠得近了,就有些不大好意思。玉白面颊渐渐浮现些许粉色,良久,萧鱼才说:“天子威仪,自然是好看的。” 薛战就笑了,看着与他贴在一起的柔软胸脯和手中握住的纤细软腰,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说道:“皇后,朕想……” 见她抬头疑惑的看着自己,薛战静静凝望了一会儿,才缓缓将手松了开来,然后坐好,淡淡与她说了一句:“算了,你还是离朕远一些吧。” 这又是……怎么了?萧鱼觉得他有些古怪,不过帝王的话,她自然是要遵旨的,便稍稍将臀部挪了挪,离得与他远了一些。御辇宽敞,便是薛战的体型大,容纳他们两人也是绰绰有余的,萧鱼正好靠得里车窗近一些。抬手撩起垂着的帘子,还能看到外面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 她侧过头,衬得一截白白的玉颈更是纤细优美,薛战看了一会儿。 大白天的,他却想着与她睡觉…… 安王府,赵泓皱着小小的眉头躺在榻上,胖胖的脸蛋不见往日红润,显得苍白病弱。姜嬷嬷是赵泓的贴身嬷嬷,看到王爷忽然病了,急得不得了,匆匆让人去外面请了大夫,自己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赵泓的榻边。 听到下人来禀,说是祁王过来了,姜嬷嬷这才出去相迎。 来人一袭淡蓝色交领直缀,丰神俊朗,清风雅月,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佩,身形修长如竹。 进到屋中,见那病榻上的赵泓,姜嬷嬷才与他说:“昨日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没有照顾好王爷。”安王虽是前朝皇族,那也是新帝亲封的王爷,但凡有个闪失,他们安王府的下人一个都跑不了。 赵煊坐到赵泓榻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烫,见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四叔……” “嗯。”赵煊应下。 赵泓看着他,眼睛濡湿,忽然很轻的说了一句:“泓哥儿有些……有些想娘亲了。” 赵煊的眼睛沉了沉。 赵泓虽是稚儿,却异常懂事,他知晓萧鱼已经是新帝之后,日后再也不会来看他了。他心里念着她,却不敢告诉别人他想她,唯有在信任的四叔面前,才会露出一些孩子气来。 他其实很想很想娘亲,但是他不敢说,想到非常非常想了,才忍不住说了“有些”想她。 那软乎乎的小手从锦被之中伸了出来,赵煊轻轻的将其握住,没有说话。他听着他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等到大夫进来时,赵煊才站到了一边。 病榻上的稚儿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是这般病弱的模样,格外的让人……心疼。 大夫给赵泓把脉之后,身后小童才将药箱中的笔墨拿了出来,递给了大夫。大夫将方子写完后,拿着笔,看到祁王,便将药方呈上,说道:“安王是感染了风寒,好在发现的早,按着这方子上的药材煎药,一日两回,不出四五日便活蹦乱跳了。” 小孩儿体弱,稍有疏忽便容易生病,只要发现的早,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玉白修长的手将这方子接了过来,赵煊看了看,眼睫一抬,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那若是发现的迟……” 大夫只当他关心安王,才解释说:“小孩儿体质不如大人,若是发现的迟,没有尽早服药,那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不过那也不大可能,安王这样的身份,身边尽是伺候的奴仆,安王府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将命拴在安王一人身上,又如何会不时刻关心他的身体?毕竟没有比小孩子来的更加脆弱的。 赵煊捏着手中的方子,音色清润道:“有劳大夫了。”又对姜嬷嬷道,“姜嬷嬷请大夫去账房领些银子吧。” 姜嬷嬷看到榻上的安王,心下犹豫,可如今连太后娘娘都嫁了人,安王的身边,唯有祁王这个四叔了。姜嬷嬷是见过他们叔侄相处的,知晓这祁王虽然不易,却待安王十分的用心。姜嬷嬷当下点头,领着大夫去了账房。 第18节 “四叔……” 赵泓迷迷糊糊,又轻轻的喊他,等赵煊过去的时候,便听得他又很轻的叫了一声,“娘亲。” 非常脆弱的样子。 …… 自回门之后,萧鱼安心待在宫内,而那薛战这几日倒是忙得很,有几回等得太迟了,他身边的公公又传了话过来,她也只能先上榻睡觉。有几晚干脆睡在了御书房,便是来了凤藻宫,那也已经很晚了。 虽然晚,不过萧鱼总是能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一双手搂着她的腰,便是不做什么,也非得揉上几下,亲上一会儿才会睡觉。起初萧鱼还有些不大适合,毕竟是忽然和一个男子这样亲近。后来她倒是有些习惯了,只要他不用力弄疼她,她只管睡自己的觉。 而这晚,萧鱼穿了身淡黄色绣百柳图案细丝外衫,在掐丝珐琅灯下看书,那薛战终于回来的早了一些。 他回来,先是急不可耐的压着她连连亲了好几下,而后才去了净室沐浴。萧鱼被他亲的满脸通红,又因寝殿之内,元嬷嬷和春晓他们都在,只好硬着头皮将那书再次捡了起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心里却是小小的抱怨了一句。 这人……真的是,好像没见过女人似的。 很快薛战就又出来了,这会儿他寝衣带子也未系着,衣领敞开着,身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滴,却丝毫没注意到似的,只大步朝着萧鱼走去,坐下便轻盈的将她抱到了腿上。自然,此时元嬷嬷他们早就识相的出去了。 萧鱼的脸与他贴着,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男人的脸上似有胡渣,戳的她脸上隐隐有些痛,弯弯的黛眉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就想稍微分开一些。 薛战低头,看着萧鱼手中的书,喃喃道:“《齐名要术》……皇后还喜欢看这个?” 萧鱼心道:她看这个怎么了?她未将书收起来,回道:“臣妾在宫中终日无事,便随手拿了这本杂书瞧瞧,觉得还不错……这书乃是北魏贾思勰所著,记载了季节、气候、与不同农作物的关系,嗯……这里面还有养牛、马、鸡、鹅的方法。” 萧鱼笑笑继续说:“臣妾虽衣食无忧,却也不想做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因那回逃亡吃了苦头,萧鱼便吸取教训,想多学一些。若是以后再遇落魄之际,她也有能力养活自己。 薛战缓缓说道:“朕以为……你们世家女子,都不大会看这些的,能吟诗作对,写得一手好字,便以才女自称了。” 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自然什么都不担心,有个好家世,就算大字不识一个,也照样能嫁个好人家,继续享福。萧鱼正想开口和他说,一对上他的眼睛时,就看到他目光灼灼,一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的声音忽然轻了:“明日再看吧……今夜,朕好不容易早些回来。” 他话音一落,便顺势将她抱了起来。萧鱼手里的书“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双手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整个人就被他抱到了榻上,身躯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男人的身形像座大山似的覆了上来。萧鱼被他压着一个劲儿的亲,气喘吁吁……等到萧鱼反应过来,轻轻去推他的时候,双手就被他紧紧的握住。 薛战咬着她身上嫩嫩的软肉,强壮的胸膛起起伏伏,低声问道:“皇后今日可还疼” 嗯? 萧鱼满面潮红,他却没皮没脸的,一下子拱了过来,眼底有些笑意,认真的说道:“朕今日洗得可干净了。” 第23章 体贴【二更】 萧鱼明白他这话是何意思, 面颊越发的烫,连脖子都通红一片。说实话, 这几日的相处, 她对这蛮汉的印象比她先前想的要好得多。可是新婚之夜,那样的事情,她总是隐隐有些恐惧, 何况今日…… 萧鱼抬手制止了他的手,小声的说:“不行。” 薛战却道:“如何不行了?” 萧鱼将眼睫一垂,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就是不行。” 薛战俊脸沉了沉, 忽然有些不悦, 这便从她身上起来。 压着自己的大山没了,萧鱼的呼吸顿时顺畅了不少。她望了过去,见他坐在榻边,背对着她, 上身就披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健硕的体型一览无遗。萧鱼也终于反应过来, 她与他, 终究不能像普通的夫妻那般, 他是她的丈夫,而在这一层关系前面, 还有一层,他先是一个帝王。这几日他对她不错,她却不能恃宠生娇的。 萧鱼的手下意识的捏了捏,背脊似是渗出了薄薄的汗……她终究不能像对赵煜那样随意的对他。 萧鱼想了想, 就解释说:“今日是臣妾的信期,故而无法侍奉皇上。” 她瞧不起他又能怎么办?现在人都到了皇宫了,可不能与他对着干。 依着宫中的规矩,她小日子期间,自是不能与帝王同房的,自古以来皇帝便是三宫六院,多得是美貌妃嫔。可是现在,这薛战帝位尚未稳固,终日忙于政务,倒是没有想着嫔妃之事。至于她,虽然是皇后,可毕竟刚进宫不久。 薛战的身形动了动,缓缓转过身去,见她坐在喜褥上,披着乌黑长发,脑袋略低着,脸上也没有适才的笑容,全身都紧绷着,好像很怕他的样子。看着格外的较小。他娶她,虽有一部分是出于目的,却是真的想对她好的。 薛战凑了过去,搂着她瘦弱的肩膀,说道:“好了,你早些与朕说就是了,朕还以为……” 薛战没再说下去。觉得先前已经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过,先前嫁与赵煜之事他不会再计较,现在再提,未免有些自己打自己的脸。 萧鱼点点头,说道:“那今晚……皇上还是不要留宿了吧。” “这有什么。”薛战把她往怀里一搂,然后长臂扯过一旁的被子,便将两人的身体盖住。他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头看她,“睡吧。” 他洗了澡,身上的确没有那股不太好闻的汗味儿了,不过独属于男人的味道,还是很浓烈的。已经有几日了,萧鱼也有些习惯了。脸颊靠着他炙热的胸膛,安静的嗯了一声,准备睡觉。 只是他的心砰砰的跳得很快。 过了一会儿,才听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其实朕……一点都不可怕。” 萧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与他不大熟,她有些不了解他的性子。当不了解一个人,那人对自己再好再温和,她也不敢太过放肆的。萧鱼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便察觉到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然后略微一抬,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薛战开口道:“所以年年,你不要怕朕。” 萧鱼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您是帝王,臣妾自然是有些畏惧您的。不过,这是因为臣妾还不了解皇上,等日子久了就好了。” 她若直接说不怕他,未免有些假。这话却是她真心实意的。 果然,见薛战笑了笑,道:“好,日子久了就好了,朕尽量……尽量不吓唬你了。”他并未有这般与姑娘家相处的经验,总觉得自己说话大声一点就会吓到她,动作稍微重些,便能将她弄疼。 萧鱼的心里也稍稍舒坦了一些,之后两人未在说话,准备睡了,她也迷迷糊糊有些困意。 却又听他说道:“那个……什么时候走?” 嗯?萧鱼抬头,立刻明白了,就红着脸嘟囔道:“约莫六七日吧。” 然后听着他皱起眉头喃喃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待他低头,看到自己在看她时,忙轻咳了一声,道:“没什么,朕就是随便一问,你睡吧。” 过了很久之后,耳畔传来了男人沉稳的呼吸声,萧鱼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 黑暗之中,她看不太清他的脸,只依稀能看到他面颊的轮廓。他的手臂跟在她的腰上,男人的汗毛重,他尤其。手臂和腿上都是,蹭到她痒痒的。这会儿看到他安安静静睡着,她睡不着,还真想那个刀片,替他将手臂和腿上的毛都剃个干净……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不过,若她真的这般做了,倒是有些好奇,他醒来看到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萧鱼忍不住有点想笑。 …… 次日薛战在召见完吏部尚书郭安泰,与他说完正事后,两人在御花园散步,才忽然问他:“你妹妹可来了晋城?” 郭安泰有一妹妹郭素宜,年十七。 郭安泰昔日虽是薛战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如今薛战登基称帝,他的行为举止自也注意了一些,绝对不敢越距。这会儿听帝王说起他的妹妹,郭安泰忽然想到了什么,拱手回答道:“臣年前便将母亲和妹妹接到晋城了。” 倒是不知道皇上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薛战又走了几步,说道:“皇后刚入宫,宫中也没什么能与她说话的人,这些日子朕也忙,没什么工夫陪她……”他看着郭安泰,“你妹妹比皇后年长几岁,是个好相与的,朕想让她进宫陪陪皇后,给她解解闷。” 郭安泰一愣。自登基一来,皇上整日忙着政务,他还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其他的事情,便是当初要娶护国公萧淮的嫡女,也是为了拉拢民心。如今……不过也是了,这般岁数,自该成家了。郭安泰眉眼温和的说道:“能进宫陪皇后,自然是素宜之福,只是……臣的妹妹来自乡下, 恐怕无法讨娘娘欢心。” 帝王英姿挺立,沉默良久,才说:“这倒未必。”他笑了笑,“……皇后近日喜欢研究耕田种地,养鸡养鸭,朕相信她们会相处的很好的。” 第24章 如愿【一更】 这晚薛战回来的晚, 如往常般,凤藻宫内替他留了灯。烛光熠熠, 寝殿暖黄一片, 安安静静的,看上去格外温馨。新婚不过几日,这里面还是喜房的装饰。 他进去, 见那宮婢要行礼,就抬了抬手制止。 她应当是睡下了,还是不要将她吵醒了为好。 薛战步子轻快的进去, 又想到了什么, 停下来,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又将衣袖的褶皱整理了一下,之后弄了弄领子。整理了一番, 才继续往里走。他习惯了不修边幅, 可她却是样样讲究的, 她是他的妻, 应是她顺着自己才是, 只是,他觉得自己稍稍有些改变, 也没什么不好的。 果真,见那喜帐尚未放下,不过锦被微微隆起,她仰面躺着, 枕着柔软的大红鸳鸯锦枕头,睡姿乖巧。 薛战欲过去与她亲近一番,却见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睛动了动,慢慢的张开眼,等看到他时,才一下子清醒了,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皇上。” “嗯。”薛战应下。 然后见她一轱辘从榻上爬了起来,下榻趿了鞋,抬头看他:“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她看上去很困了,而且正睡着的时候被他吵醒。薛战开口,想说不必,可张了张嘴,还是道:“那就有劳皇后了。” 不管是在护国公府,还是昔日在宫中,萧鱼素来是随心所欲。只是再次入宫,萧鱼心里总是有些拘谨的,于是处处小心翼翼,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这会儿薛战回来,她身为妻子,当然是要伺候他的。 便是她再困,也是得起来的。 萧鱼的个子娇小,而他又生得格外高大,站在他的面前,堪堪到他的胸膛,他若是覆下来,可以完全将她的身形覆盖。 这会儿替他脱外袍,也只能踮起脚来。 薛战见她披散着发,一张脸看着更为稚气,只是一低头,便能看到她胸脯隆起,身形玲珑。 下腹骤然紧绷,薛战这才想起白日的事情,说:“你先前不是说在宫中终日无事吗?朕就想,不如找个人陪陪你。你知道郭大人吧?他与朕相识已久,近日他妹妹也来了晋城,朕便与他说了,明日让他妹妹进宫陪你说说话……” 郭大人的妹妹。 萧鱼搭在男人腰带上的素白小手停了停。 她当然是知道吏部尚书郭安泰郭大人的,虽同这帝王一样,是乡野出身,却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不过她倒是不知道这郭安泰还有个妹妹……只是,有这般出色的兄长,那妹妹也应当差不到哪里去。 萧鱼抬起头看他,说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了?”再说她与这郭姑娘也不认识。 见这薛战笑了笑,说道:“郭姑娘初来晋城,怕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若是能与你相识,想来她也是很乐意的。年年,你觉得如何?” 郭姑娘。萧鱼轻声念了一遍,忽然有些明白了,然后试探的问:“不知这郭姑娘芳龄几许?” 薛战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应当比你大不了几岁,约莫十七八的样子吧。”他与郭安泰是交好,与他妹妹也见过几回,但是知道的不大清楚。 “嗯。”萧鱼的困意散去了不少,动作灵巧的替他解开金丝绣龙纹的腰带,搁到一旁,又缓缓替他除去龙袍。做完这些,她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太敷衍了,便微笑着看他,继续说,“那便请郭姑娘进宫吧,臣妾会好好与她相处的。” 薛战知她是萧家女儿,嫁他心中总是有些芥蒂的,只是她既然已经是他的人了,自然是要夫唱妇随的。这会儿见她也十分愿意与郭安泰的妹妹交好,薛战心里也稍稍舒坦了一些。让人陪陪她总是好的,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也有话说。 待搂着她睡下时,又说了一句:“届时你若与她处得不错,多让她进宫来走动走动也无妨。” 身边有能说话的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以前的事情了。 萧鱼正闭眼要睡觉,听得他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嗯”了一声。 “臣妾知道了。” …… 郭府位于晋城最繁华的翔和胡同,此处原为前朝大学士府邸。宅第坐北朝南,由许多院落和花园组成,迎门便是一字影壁,大门西接倒座房七座。 郭安泰与母亲、妹妹住在东院,室内的花罩、栏杆皆是珍贵的楠木装饰。 郭府气派,且先前帝王论功行赏,郭家的赏赐也是颇为丰厚的。不过现下郭母张氏当家,她节俭惯了,将库房钥匙牢牢揣在兜里,一些个吃穿用度,也是有所限制的。帝王刚登基不久,而这郭安泰又是堂堂的吏部尚书,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差事。 第19节 便是再迟,郭母也会携女儿等他一并用晚膳。 这日郭安泰回府,见母亲与妹妹又等到这么久,便扶着张氏坐下,说道:“母亲,日后您就不要等我用膳了,早些休息便是。” 张氏见儿子日日操劳,自是心疼,听了这话,忙说道:“你是一家之主,我与素宜自然是要等你回来才用饭的,这是规矩。”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张氏这辈子就为了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稍稍饿些时辰又如何了? 郭安泰知母亲的性子,怕说多了惹她生气,便也作罢。 一家子落座后,便见那桌山简单的三菜一汤,两荤两素四道菜。比起先前他们一家子最难捱的时候,如今已经极丰盛了。至于郭安泰,堂堂男儿,对吃食自然不讲究的,家里都是由母亲安排的。 郭素宜安静的坐在母亲的中间,习惯性只吃离最近的素菜,不消半会儿工夫,便将饭吃完了。 郭家男儿不干活儿,昔日她就跟着母亲在家里做农活儿,全是为了让这郭家独苗能够安心科举,光耀门楣。那时候每日都是起早贪黑的,便是吃饭,也是匆匆忙忙的。如今她兄长终于位极人臣了,她也是尚书府的小姐,可这吃饭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做不到那些贵族女孩儿那般,慢吞吞的,斯斯文文的用膳。 郭安泰侧过头看了一眼妹妹,见妹妹低眉顺目,性子贤淑,这些年她为自己付出的,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瞧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郭安泰的眼神略微顿了顿。他笑着又夹了两块鸡肉到她的碗里,说道:“正长身体呢,再多吃一些吧。” 郭素宜愣了愣,就去看母亲张氏。若是昔日,张氏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给女人吃大鱼大肉的,何况女儿吃多了长胖,那就不好看了。一想到如今他们郭家今非昔比,便道:“你大哥叫你吃便吃吧。” 郭素宜笑着点了头。 等到用了晚膳后,郭安泰才说了一件事情,道:“今日皇上与我说,想要素宜进宫。” 郭素宜一听,很是诧异,愣愣的看着兄长,一双手紧紧捏着衣袖,张了张嘴道:“可是皇上不是……” 他不是刚成亲吗?那萧家女虽然奢侈败家,可容貌却是没得挑的,若是要厌弃,也不大可能会这般快吧?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郭素宜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欣喜的,一时心“砰砰”跳得极快。她果真没有看错,皇上不是那般注重美色之人。 郭安泰却是了解帝王的,慢慢的说:“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皇后娘娘独自待在宫中,皇上怕娘娘寂寞,才想让素宜进宫陪陪她的。” ……并不是要纳她为妃。 郭安泰心细如尘,知晓妹妹一直都很仰慕皇上,可若是皇上真的对她有心思,早就成了。他刚认识皇上的时候,他可是不近女色的,心里除了这天下,就没有别的了。如今得了天下,又娶了萧家女,他这人才有些许温情。 他怕妹妹误会,先将此事说清楚,省得妹妹怀着不该有的心思。 郭素宜眼中的欣喜满满的隐退了下去,而后慢慢的说:“能进宫陪皇后娘娘,是素宜的福分。” 张氏是见过皇后的,听了就皱眉说:“上回吧,我倒是见过,身板小小的,花银子却大手大脚,一眨眼就花了几千两,就买了几件首饰,啧啧……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便是金山银山也要被她败光了。哪里及得上我们素宜贤惠持家?” 郭安泰忙说道:“母亲,那毕竟是皇后娘娘,日后这话您还是莫要说了,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再者,皇后娘娘出身高贵,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要出嫁的,多添些首饰,也是人之常情。” 接着又微微笑着说,“日后素宜出嫁,我这个当兄长的,也断然不会委屈了她。” 说道这里,郭素宜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这些年虽然过得苦,可兄长对她很好,所以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张氏便道:“你妹妹现在不愁嫁,倒是你,何时再娶个媳妇,为咱们郭家开枝散叶?” 原先郭安泰也是成过亲的,只是郭安泰虽有学识,郭家到底太过贫穷,那新妇嫁过来不过几月,便受不了郭家的日子和张氏的压迫,收拾东西就跑回娘家了。后来张氏跑到人家门前闹了一阵,要将人要回去,郭安泰却是写了和离书,干脆将她放还回娘家了。为此张氏还狠狠骂了儿子一顿。 郭安泰见母亲又替娶妻之事,便识趣的闭了嘴。 等晚上,他则去了妹妹那里,特意叮嘱她一些事情:“……皇后娘娘倒也不是难相处的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罢了,以你的性子,是惹不到她的。进了宫,尽量少说话就是了,莫要害怕。” 郭素宜点头应下,将兄长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等兄长走了,她才恍惚的回了卧房,看着四周…… 楠木垂花柱拔步床,大红底鲤鱼菊花锦枕、锦被,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她现在不仅有自己的房间了,而且还是这般精美的装饰。 郭素宜很满意,然后走到立柜旁,打开柜门,看着里面的衣裳。 兄长待她好,皇上赏赐的一些绫罗绸缎,适合年轻女孩儿的,都送到她这里让她挑选,现在已经做成了好几身漂亮的衣裙。不过她平时都不大穿,母亲要她穿得素净一些,唯有过年的时候,她才穿过一身桃红色的。 明日要进宫了。 郭素宜想到那个美貌的萧皇后,便将这衣裙拿出来,一套一套的试。 原本都是很喜欢、觉得非常好看的,不知道怎么着,今儿一试,都觉得差了一点意思。 等又试了一条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郭素宜这才觉得满意。 只是次日早晨起来,要准备进宫了。郭素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身上最喜欢的新衣和最珍贵的首饰都摘了下来,重新换了一身低调却得体的衣裳。 她看着镜中容颜清秀的女孩儿,微微扬起唇,笑了笑,没有半丝的怯懦。 …… 元嬷嬷正替萧鱼慢慢的梳着头发。萧鱼这一头乌发又黑又亮,握在手里便很快滑下去,绿鬓花颜,青春明媚,正是如何打扮都好看的年纪。只这会儿,听了萧鱼的话,元嬷嬷拿着檀木梳子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说道:“郭姑娘?” “嗯。” 萧鱼颔首,与元嬷嬷说,“是吏部尚书郭安泰的妹妹,昔日应当是与皇上相识的。” 还是以前就认识的。元嬷嬷的眉头下意识的皱拢了起来。 她知道先前娘娘的确是嫁得不情不愿的,可入宫之后,与皇上的相处还是极为和睦的。连她也觉得,这皇上在外头威严不凡,到娘娘面前,却是和颜悦色很是好说话的。男子总是粗糙一些,却也是体贴娘娘的。 如今怎么忽然……忽然就冒出来一位郭姑娘了。 元嬷嬷嘀咕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他对娘娘您,如此宠爱,怎么能……” 男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心思?若他真是体贴她,进宫能陪她的堂姐妹表姐妹谁不行,怎么就挑了一个她不认识的? 不过,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便是昔日的赵煜,在娶她之前也有过其他女人,还弄出一个赵泓来。如今薛战与她成亲有几日了,她又适逢信期,无法侍寝,他有那方面的心思,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她与他只是初识,他对她再好,那感情也是有限的。 更何况……更何况,她还是萧家的女儿呢。 萧鱼见元嬷嬷沉默,明白她是在心疼自己,就微笑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若是这郭姑娘能进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既暗示的如此明显,那我便成全他就是了。” 省得大晚上的还在她耳边念叨。 再说了,这郭姑娘出身乡野,又是旧识,与这莽夫也算匹配。她身娇体弱,受不起他那股蛮劲儿没轻没重的折腾,乡野姑娘挺好的,身体结实,正好能让他尽兴。 只是—— 她如愿让他这位心心念念的郭姑娘进宫,他日后就不要老往凤藻宫跑了。 第25章 包子【二更】 约莫巳时, 郭素宜的马车终于到了皇宫。马车缓缓停下,先是有丫鬟下来, 将她扶了出来, 之后被太监领着去了皇后娘娘的凤藻宫。 她安静的走着,偶尔抬头看看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总是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她曾来过一回的。那会儿新帝登基, 普天同庆,她兄长有从龙之功,郭家女眷受邀前来赴宴。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 默默的站在角落, 不敢过去和他们说话,远远的看到那些衣着光鲜的女眷谈笑风生,很是自然,她就很羡慕。若非因她是吏部尚书的亲妹妹, 怕是没有人会过来搭理她的。 她虽然有些不安, 可是这也没什么, 她可以慢慢的学。直到那日遇见那萧家女, 她才发现, 她就算拼命的学,和那些从骨子里就养出贵族风范的姑娘总是不大一样的…… 不过这也没关系, 至少她与皇上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郭素宜就笑了笑。 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了一处月洞门,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是桃花香。郭素宜有些诧异,喃喃道:“桃花?” 前面领着她的公公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知道这位是郭大人的妹妹,而且据说日后大有可能会入宫,便存着讨好的心思,说道:“回郭姑娘,这的确是桃花香……”见郭素宜有些诧异,便小声解释说,“皇后娘娘素来喜欢花花草草,据说这桃花的品种不一般,比普通的要早一两月开,是昔日那魏帝专门种下的。” 说到最后,声音略小了一些。 毕竟已经改朝换代,在宫里,还是不宜提前朝之事为好。 不过这皇后娘娘曾是前朝太后,又是魏帝赵煜的皇后,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郭素宜点点头,心下了然也没有多问。只是她不大明白,这桃花自有她的花期,等到了花期,总是会开的,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专程弄了这早开的桃花树。她有些不懂,觉得太麻烦了。 既然已经闻到桃花香,那离皇后娘娘的凤藻宫自是不远了。 待郭素宜进去时,抬头便看那院中桃花悄然绽放,美不胜收。而那院中的石桌旁,有宮婢在煮茶,而坐着的那位,便是皇后了。 春晓小声在萧鱼的耳畔道:“娘娘,郭姑娘来了。” 萧鱼淡淡道:“让她过来吧。” 春晓这便过去,将那郭素宜带了过来。 郭素宜缓步走了过去,低着脑袋,等到了皇后跟前时,才慢慢的下跪,举止得体的行礼:“素宜见过皇后娘娘。” 郭素宜跪在地上,萧鱼没急着说话,只低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穿了件浅紫折枝花卉褙子,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纹综裙,手上带了个玉镯子,髻上插了支羊脂玉五蝠如意簪,其他的,就没有多余的首饰了。 萧鱼虽说是昨日才听说的这位郭姑娘,可对于郭安泰,她却是知道一些的,既是出身贫穷,一朝得势,大部分人想着的大抵就是享受的,她见过不少得势之后就穿金戴银、朱环翠绕的女子的。而这位郭姑娘,倒是个不大一样的。 不过,打扮的虽然得体,就是这颜色太老气的。 便是她已经嫁人了,都没有这般穿,何况这位郭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萧鱼这才说道:“郭姑娘不必多礼,起来吧……”见郭素宜站了起来,又道,“本宫正好煮了茶,郭姑娘坐下陪本宫喝一杯吧。” 郭素宜谢过后,便坐到了萧鱼的对面,而后悄悄抬起眼,看了看面前的萧鱼,一身华丽的宫装,瞧着分明是一张稚嫩的脸,却仿佛轻松的驾驭。一如那会儿所见的容貌,萧家女儿素有美名,而这萧鱼更是艳冠皇城。 郭素宜说道:“素宜出身乡野,不大懂得喝茶,怕是要糟蹋了娘娘的好茶。” 萧鱼看她安安分分,容貌也的确是清秀可人,且这会儿天气还有些冷,她里面尚且要穿一件薄袄,这郭素宜穿着不多,却丝毫不惧冷,这便是从小就锻炼出来的身子骨。 萧鱼还挺羡慕的。 既是那薛战想要的人,萧鱼原也不大想为难她的,毕竟同为女子,和何必相互为难。 不过吧,便是她日后进了宫,也终究是个妾,而她身为皇后,薛战的正妻,总是要给她一点下马威看看的。 不然日后得宠,不把她放在眼里该怎么办? 是以萧鱼言辞淡淡,而这郭素宜也有些拘谨,她不说话,她也不说,场面就有些冷淡了。萧鱼细细品着茶,晾了她好半天。而这郭姑娘倒的确是个老实人,当真就安安静静陪着她坐着,那双手也只是搁在腿上,丝毫没有乱放。 萧鱼就觉得没意思了,于是说:“既然皇上一番好意,让郭姑娘来陪陪本宫,那今日午膳,不如郭姑娘就陪本宫一道享用吧。” 来者是客,况且日后若是要留在宫里,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郭素宜就缓缓的说:“素宜粗鄙,怕让娘娘看笑话……” 萧鱼起身爽快的说:“没事儿,本宫不嫌弃你。”再粗鄙,能粗得过那蛮汉子吗? 郭素宜这便乖巧应下,走在萧鱼的身后,陪她一道用膳。跟在后面,郭素宜才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那身形,明明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郭素宜才挺了挺腰板,一步一步的朝着里面走去。 第20节 …… 凤藻宫的奢华远超过她的想想,郭素宜诧异又新奇,可再如何的好奇,在萧鱼的面前,也尽量保持着淡定的表情。并不想让她看出自己没见识。 只是,等到那一道道御膳呈上来的时候,郭素宜的脸就再也绷不住了。 燕窝鸡丝汤、蘑菇煨鸡、压舌羹、芙蓉蛋、鸡笋粥、什锦火烧、梅花包子…… 大多是她没有见识过得,可一看就是花了很多的心思,她心下默默数了数,算上那些点心,竟有二十多道菜…… 这也太奢侈了! 而且还是她一人独用的。 郭素宜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下意识捏了捏衣袖。 只是听萧鱼让她用膳时,才面色平静的将手边的银筷拿了起来,开始用膳……桌子都是美味佳肴,她都没有吃过。而看这位萧皇后的举止,却是习以为常了的,这般的挥霍,以皇上的性子,真的不会早早厌弃了她吗? 是了,她曾不小心听到兄长和其他大人说话,说皇上娶萧家女,就是看中了萧家在前朝百姓眼中的名声罢了。 郭素宜看了看,那些看着稀罕的菜,她都没有吃。忽然看到了角落里的一道,眉目含笑,然后用银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了一个包子。 她低头咬了一口,尝到那里面的肉,就忍不住笑了笑。 萧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郭素宜看到了,便放下包子,解释道:“这羊肉包子很好吃,素宜记得,皇上最喜欢吃羊肉包子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忽然提到皇上有些不大妥当,正预备解释,就听那皇后娘娘开了口了。 见萧鱼淡淡的笑了笑,笑容明艳动人,说:“先前就听闻,皇上与你兄长郭大人交情不错,想来昔日,皇上也曾在你家用过膳吧。” 那自然是有得。 郭素宜点点头:“的确。那时皇上孤身一人,身边也没有夫人,有时候……有时候素宜便会替他洗些换下的衣物。” 她的确是洗过的,只是洗过一回,被他发现了,后来他就要她不要洗了。她是个姑娘,脸皮薄,他这般直接说,她哪里再敢啊? 倒并不是个软柿子。萧鱼眼底含笑,不疾不徐的说道:“郭姑娘可真是贤惠……”又接着道了一句,“只是本宫怜惜郭姑娘的一双巧手,本宫这儿有上好的玉肤膏,待会儿郭姑娘带一瓶去。洗衣固然重要,却也要爱惜自己的一双手,糙了可就不好看了。” 郭素宜的一双略带薄茧的手下意识的蜷了蜷,而后微笑着看向萧鱼:“素宜谢娘娘赏赐。” …… 见郭素宜之前,萧鱼是想过不为难,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她第一眼看她就不大喜欢,便也无心再继续聊下去,等用了午膳,在御花园内赏了一会儿花之后,就让人将郭素宜送走了。至于以后嘛,等要她问过薛战才成。 萧鱼回宫,春晓就过来,将一样东西给了她,与她说:“娘娘,这是国公夫人派人送来的。” 萧鱼接过春晓手中这小小的瓷瓶,打开倒出来一看,里面是一粒粒的药丸,知晓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这才将瓶口塞好,准备藏起来。 元嬷嬷瞧见了,担心萧鱼做傻事,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是何物?您可不要胡来啊。” 就怕萧鱼一个想不开,要做出谋害新帝之事。 萧鱼见元嬷嬷担忧不已,只好将事情告知了她。元嬷嬷听了之后,眉头依旧皱得紧紧的,苦口婆心的说道:“是药三分毒,这东西是会伤着娘娘身子的,老奴不希望娘娘这么做……”元嬷嬷是真的不想萧鱼胡来,忙替她将瓷瓶收了起来,严肃认真的说,“娘娘,这药您不能吃。” 元嬷嬷一直觉着新帝对萧鱼不错,萧鱼若是一直念着前朝和萧家,那如何与皇上交心?而且如今大局已定,国公爷他们是改变不了的,她不想萧鱼再出事儿。 一个女人,只有生了孩子,这心才会彻底的安定下来。 元嬷嬷虽是奴仆,却自幼在她身边,她已将她视作亲人,自然知道她这是为了她好。 萧鱼见她就这般收了起来,也拿她没辙,便不再提此事,只是想到了什么,与她说:“那元嬷嬷,你去御膳房弄些点心吧。” 元嬷嬷疑惑的问道:“娘娘这是……” 萧鱼笑了笑,看着她说道:“你不是希望我与皇上好好想处吗?他整日忙于政务,我这个当妻子的,自然该过去看看他。” 元嬷嬷这才眉开眼笑,就要去御膳房准备,萧鱼却忽然叫住了她,想了想说:“你就弄两碟羊肉包子吧。” 元嬷嬷点点头,这就去准备羊肉包子。 第26章 伺候【一更】 萧鱼过去的时候, 皇上正在养心殿的西暖阁与诸位大臣商量政务。是何朝恩向她行礼后,带她去了东暖阁静候。 瞧着这东暖阁精致的琉璃窗, 还有那宝座后面设有的一道纱帘, 这帝王宝座后面还有一个座位,是她昔日垂帘听政的地方。萧鱼对此处再是熟悉不过了,……没想到如今她再踏入此处, 却是以新朝皇后的身份。 何朝恩略微低头,音色清润的与她说:“这会儿皇上正在与杜大人谈论事情,请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又吩咐了宮婢奉茶。 萧鱼微微笑了笑。她与和何朝恩是见过面的, 那日就是他奉了薛战的旨意, 将那些个御赐之物亲自送到了护国公府。只是那会儿她没心思多留意他,如今细细打量这何朝恩,看上去颇为年轻,而且长得斯斯文文, 眉清目秀的, 若是不说的话, 还真没人会把他当成宦官。 萧鱼喃喃道了一句:“杜大人?” 何朝恩含笑, 得体的回话道:“是兵部的杜良平杜大人, 还有崔大人和贺大人。” 萧鱼点了点头。 新帝登基后,虽然保留了一部分前朝的官员, 却也算是大换血了的。她记得昔日那兵部尚书是个老古板,在朝堂之上,她最不愿意接触的便是他了。而如今这兵部尚书是杜良平,据说对前朝很是不满, 可恰恰是她大哥的顶头上司,尽管她大哥没怎么和她说过兵部之事,不过这位杜大人肯定是不大喜欢她大哥的,至于有没有故意为难她大哥,就不太清楚了。 而那贺大人和崔大人,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崔承祖和贺茂。前者是大理寺少卿,后者则是神机营副将。 虽然她都没有见过,可是她曾有心留意过这些新朝重臣,知道一些罢了。 萧鱼坐在黄梨木圈椅上静静的等,原想着应当不会太久,而慢慢的,两刻钟都要过去了。萧鱼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却是个晓得分寸的,既在此处等候帝王,便是再久,她的脸上也决计不能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年轻的女孩儿着一袭繁琐华丽的宫装,那满身的青春稚气,便是被一头妇人发髻压着,也会从眉眼中跑出来。她略微仰着头,一截莹白如玉的脖子从领口露出来,纤细的,优美的,犹如白鸿鹄。 何朝恩恭敬的候在一旁,望了一眼,便将目光错开。 终于,西暖阁那边传来了动静,应当是谈的差不多了。何朝恩拱了拱手,恭敬的唤道:“娘娘。” 贵族女孩儿素来讲究仪态,何况萧鱼出身将门世家,自小便养成端庄挺直的坐姿。听到西暖阁那边好了,萧鱼心里虽是欢喜的,可举止却是不能透露出来,不疾不徐的起身过去。 她一过去,恰好遇上了西暖阁出来的几位大人。 从他们身上穿着的官服,萧鱼能将准确无误的三位的名字代入。 皇上大婚不久,这宫中就一位皇后娘娘,如今看着萧鱼,自然是心下了然,一个个忙过来朝着萧鱼行礼。萧鱼微笑道:“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行礼过后,几位大人朝着养心殿走了出去。 萧鱼也准备进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动静,她转头去看…… 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脚。看到自己在看他,一张俊脸忽然涨红,看上去憨憨的,然后就被身边的一位男子架了出去。 萧鱼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觉得这位贺大人还挺可爱的。 而这边,崔承祖将人拉到了殿外,忙严肃的说道:“那可是皇后娘娘,你小子下回可得注意些了。” 被说的则是刚才只顾着看皇后娘娘不小心被绊了一跤的贺茂。 贺茂不过弱冠之年,长相俊朗,年轻朝气。因自幼无父无母,这婚姻大事一直都没定,不过总说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刚才看到那皇后娘娘,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好像……还被她看到了。 想到这里,贺茂一张脸就烧了起来。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吗?” 他没念过什么书,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那皇后娘娘,长得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娇娇的,跟朵迎春花儿似的。 崔承祖就与他说:“什么姑娘?那可是皇后,可小心你的脑袋。”又挑眉,凑近低声调侃道,“前头皇上赏了那么多美人给你,怎么?还不够啊?” 崔承祖和他的关系最好,他是有了家室的,家里有个河东狮,虽说如今他出头了,却也明白这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那美人儿,他是不敢想了的,可这贺茂他是知道的,二十了还没碰过女人,现在府上一堆莺莺燕燕,可是羡慕死人。 说道这里,贺茂就忍不住道:“我、我又没碰……” 先前前朝刚灭,那些个美人儿是皇上赏赐给手下弟兄的,贺茂就得了七八个,都是娇滴滴的贵女,好看是好看,不过大抵是遇到国破家亡,心中恐惧万分,觉得他是坏人,看到他就害怕。 后来吧,在府中待了几日,又开始争着与他亲近了。 贺茂哪里见过这阵仗?最后干脆给了他们一些银子,放他们走了。有几个还不肯走呢,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唇舌。 崔承祖就笑了起来。 而一旁的杜良平杜大人,比他们年长许多,为人也正经一些。想到适才那萧皇后娇娇艳艳的模样,便拂袖道了一句:“但愿皇上莫要被这萧家女迷惑了才成。” 前朝皇室昏庸无能,只懂享乐,如今新朝已定,原是百废俱兴,一派欣欣向荣,可皇上却让这萧家女当了皇后。 贺茂忍不住道:“下官瞧着,这皇后娘娘年纪这么小,应该不会吧……” 杜良平就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贺茂还想说,还是被身旁的崔承祖踩了一脚,才闭嘴没有继续,心里却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笑起来这么好看,肯定是个善良的姑娘。 …… 萧鱼进去,就看到坐在御案后穿一袭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蛮汉如此认真的样子。看到她进来,薛战抬起头,然后冲着她招了招手,说了一句:“年年,到朕身边来。” 好吧,现在看上去一点都不认真。 萧鱼过去,就被薛战一把拉到了怀里。他低头说道:“可是等久了?” 刚才他正与杜良平他们在说事情,听到她过来,的确有些意外。他固然想见她,却也不能放着几位与他出生入死的大人不管,是以只能让她等他一会儿,待他处理完了正事在和她说话。再娶她之前,他就已经想好,要对她好,可是绝对不能因为她耽误政事。 萧鱼自然是说没有。 薛战见她抬手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碟包子。萧鱼喃喃道:“怕是有些凉了,不如……” “没事。”薛战哪里讲究这些?正巧他的确有些饿了,拿了一个包子便咬了一口,一咬到那羊肉馅儿,倒是愣了愣,看向萧鱼,“羊肉馅儿的?” “嗯。” 萧鱼说:“听说皇上喜欢吃羊肉包子,臣妾专门让御膳房准备的,皇上可喜欢?” 他的确是喜欢吃羊肉包子。只是那时候想吃,也是不大容易吃到的……薛战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眉宇温和的看着她道:“朕很喜欢,皇后有心了。” 萧鱼淡淡笑笑,瞧着他的确挺喜欢吃的,也就没有多说。 想来那郭素宜的确有些了解他,而且看她的眼神和举止,想来当初与着蛮汉是有过一段的,郎情妾意,出身也匹配。萧鱼静静想着,看着薛战吃了一个,还拿起一个塞到了她的手中,好像真的非常喜欢。 萧鱼看着手中的羊肉包子,有种冲动,想把整个儿都塞到他嘴里!有这么好吃嘛。 见萧鱼没有说话,薛战搂着她的腰肢略微紧了一些,说道:“怎么不与那郭姑娘多聊一会儿?可是不投缘?” 一提郭素宜,萧鱼就立刻回过神,她看着面前眉眼深邃的男人,开口道:“郭姑娘温柔贤惠,落落大方,臣妾也挺喜欢她的。” 薛战点点头:“你喜欢便好。” 而后萧鱼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见他含着笑意,就顺势说道:“臣妾觉得,那庆春宫不错,要不明日臣妾便派人去收拾收拾,好方便郭姑娘住进来。” 薛战原先还有些担心的,虽说她近日喜欢研究耕地种田,可到底出身不同,又是不相识的,怕相处不好。这会儿听着她的话,竟要那郭素宜搬进宫来住了……这姑娘家之间的好感来得实在是快,不过相处半日,就要将人接进来了? 薛战道:“皇后喜欢便好,只是那庆春宫——” 第21节 离帝王寝宫太近了,昔日是得宠的嫔妃住处。薛战虽然不讲究,却也不会粗糙到这种地步,便是要进宫,这郭素宜住在庆春也是不大合适的。 于是说:“怕是有些不大合适。” 萧鱼自觉已经非常贴心了,没有比这庆春宫更合适的地儿了。若是不住这里,那安排在何处?这郭素宜毕竟是郭安泰的妹妹,一旦进宫,一个妃位是肯定跑不了了的。 她缓缓看向薛战,面容温顺的说:“那皇上,想把郭姑娘安排在何处?” 她看上去格外的乖巧,薛战忽的一愣,倏然间明白了什么,沉着脸道:“皇后这是何意?” 怎么忽然就变脸了?萧鱼还挺怕他生气的样子的,她尽量保持淡定之色,笑着说道:“郭姑娘曾为皇上洗衣做饭,蕙质兰心,她若是能入宫侍君,臣妾也就放心了。” 到时候他们便恩恩爱爱在一块儿吃羊肉包子,她就去独享山珍海味。 薛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明白,最后缓缓的说:“朕何时说过要她入宫侍君的?” 不是……昨晚说的吗?萧鱼欲说话,忽然就撞上他冰凉的眼神了。她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到他黑着脸生气的样子,知道自己可能是会错意,或者说错话了。她有点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臣妾觉得,这郭姑娘……挺好的。” 他不是,也挺喜欢的吗? 那腰间握着她的大手一下子收紧了,萧鱼的腰都被他弄疼了,可只能忍着。她泪盈盈的,看着他心软便松了手。而萧鱼一察觉他松了手,就急急忙忙从他腿上站了起来,低头说道:“臣妾还是……先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 溜得倒是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薛战强忍着要把她抓回来好好教训的冲动,气得胸膛起起伏伏。 …… 郭素宜回府,就先去见了母亲张氏。 张氏正在敞轩内教训手下的丫鬟,那丫鬟大概是偷懒被张氏看到了,这会儿张氏就狠狠的在说她。 郭素宜远远的看了一会儿,等到张氏骂完了,便过去替那丫鬟求了请:“母亲,您就不要太生气了,我看她以后肯定不敢了,您就让她起来吧。” 那丫鬟约莫是在地上跪了很久,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一听郭素宜替她求情,便忙哭着说道:“多谢姑娘,老夫人,奴婢肯定不敢了。” 见母亲仍旧沉着脸,郭素宜又说:“跪得久了,若是这膝盖坏了,咱们还得请大夫给她看,到时候又要花不少银子。” 张氏这才听了进去,将这丫鬟打发走了。 瞧着那丫鬟一瘸一拐的去了下人房,郭氏才说了一句:“府中就咱们三人,养这么多的下人,岂不是白白浪费银子吗?” 其实这郭府原先的下人更多,张氏已经辞去了一大半,留下来的,是必不可缺的。毕竟郭府大,总是需要人打扫的,而且郭安泰又是堂堂的吏部尚书,家里若是没几个像样的下人,也是说不过去的。 张氏又问她:“今日进宫,那皇后可有为难你?” 在张氏看来,那些个贵族出身的女孩儿,不但挥霍奢侈,那脾气也是一个个嚣张跋扈的。郭素宜性子温顺,她身为母亲,骂她说她怎么都可以,却是不允许她被旁人说了去的。 郭素宜说道:“没有,皇后娘娘对女儿很好,还与女儿一道用了午膳,回来的时候,还赐了女儿玉肤膏。” 从小到大习惯了,郭素宜拿到东西,第一时间交给了母亲,眼下这玉肤膏也是一样。张氏接过,摸着这白玉瓶子,便知晓这东西贵重,何况又是皇后赏赐的。张氏打开闻了闻,然后收了起来,与她说:“前些日子你大哥给你的东西够多了,你日后总是要出嫁的,这东西贵重,还是母亲保管着吧。” 郭素宜目光却落在了张氏手中的白玉瓶上,望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粗糙的手。 最后乖巧的点头:“嗯,女儿都听母亲的。” …… 从养心殿回来,萧鱼就一直忐忑不安。她原以为,薛战要将这郭素宜接进宫,再续前缘,交由她安排,是想试探一些她的反应。她是皇后,又是妻子,自然只能给他安排。 她不大喜欢那郭素宜,不也与她一道用了膳、赏了花?如今又专程过去,想给她安排一个住处,而他却…… 昨夜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今日却又说没有让郭素宜进宫的意思。原先她还觉得,这蛮汉直来直去倒也不错,今儿却绕起着弯弯肠子来了。 今日惹了他不悦,萧鱼有些提心吊胆,晚上没有太监过来禀告,她便等着他用晚膳。 等到差不多戌时,薛战才终于来了凤藻宫。 并没有像往常那般,一进来先与她亲近,而是沉着一张与刚才一模一样黑黑的脸,先去了净室沐浴。 他走得快,萧鱼正准备行礼呢,他就已经进去了。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有些尴尬,愣愣一会儿,才默默的站直了身子。 她转过头,看向净室外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屏风,也不敢坐,就踌躇不安的立在外头。 等了一会儿,屏风外的春茗朝着她走了过来,小声的与她说:“娘娘,皇上说,要您进去伺候他沐浴。” 第27章 玉手【二更】 萧鱼的身子猛然颤了颤。 可是, 为妻者伺候夫君最是正常不过,何况她这位丈夫还是一个帝王。袖中的双手捏了捏, 然后缓缓的松开, 萧鱼点了点头,朝着净室的方向走去。 绕过屏风,走到里面, 就听到一阵水声。薛战正在泡澡,赤着身子背对着她,背脊宽阔, 布满一道道伤痕, 她虽然见过,可这样清晰的看到,是头一回。 萧鱼先从一侧的黄花梨龙首衣架上拿了块干净的巾子,走过去说:“臣妾伺候皇上沐浴。” 薛战嗯了一声。 萧鱼走到他的身后, 看到男人赤着的身体, 总归是还没习惯, 下意识垂了垂眼。将袖子卷了起来, 接着把巾子放进浴桶中浸湿、拧干, 然后打了香胰子,往他的背上擦。一碰上去, 就能察觉到他的肌肉真的很结实,硬邦邦的,经常硌得她不舒服。 薛战也没真想让她擦背,他沐浴一贯迅速, 粗粗搓一边就好了。她个子小小,胳膊细细的,那力道给他擦背,跟挠痒痒差不多。不过的确被她挠得痒痒的,就想抱着她睡觉。不过一想到刚才那话`儿,薛战这心里又堵得厉害。 搓了搓,然后用热水打湿洗干净,萧鱼倒是洗得挺卖力的。过了好久,正当萧鱼觉得他不想与她说话时,忽然见他把手伸了过来,捏住了她的腕子。 萧鱼忙去看他:“皇上?” 薛战把她拉到前面来,道:“皇后不是嫌朕脏吗?这前头也搓一搓……” 热水氤氲,萧鱼一张白皙的小脸渐渐染上了粉色。她点点头,便去替他擦手臂和胸膛,他却是捏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往下带:“这里也洗洗,省得到时候把皇后给弄脏了。” 这人真是太……一碰到那里,萧鱼手抖了抖,那巾子早就都到了浴桶里了。可是他却是硬拉着,要她搓。 萧鱼虽然不想碰,却也不敢不替他搓。只是很快……一只手就握不住了。 根本无法握拢。 整整洗了半个时辰,到最后水都凉了。薛战披着寝衣从里面出来,发梢微湿,眉宇比方才温和了许多。萧鱼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满脸通红。 之后两人一并用晚膳,萧鱼握着银筷,双手酸软无力得直发抖,正欲去夹菜,却不料手一抖,“啪”的一声。 那筷子掉了下来,一根筷子还落到了桌下。 这是,耳畔传来男人的笑声,霎时萧鱼的耳根子都烫了起来……有这么好笑吗? 今日薛战回来的比往常算早了,萧鱼随他一道上了榻,看他的样子,现在他好像没有那么生气了,手臂一伸,便将她搂到了他的臂弯里。 萧鱼这才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是臣妾考虑不周。”她想了很久,大抵是她真的会错了他的意。可是他那样子说,一般人都会误会的吧? 适才一通纾解,薛战的心情自然被抚平了不少,只是提到郭素宜,薛战的眉头还是下意识皱拢了起来,说:“你我成亲才几日,就急着给朕纳妃,皇后可真是贤惠……”见她一双眼儿无辜的望着自己,薛战俯过身躯,压着她狠狠的亲。末了才大口大口喘息道,“这回且放过你,若有下回,看朕怎么收拾你。”说着又重重捏了她一把。 萧鱼被捏得双眼泛红,脸儿也红彤彤的。她伸手揉了揉自己吃痛的臀,看着覆在自己身上凶神恶煞的男人,识时务的点头:“臣妾知道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欺负她,听着她的声儿,翻身下来,复又搂住她,把她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在手中,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揉。 萧鱼缓缓抬起眼睛,去看他的脸,眉眼俊朗,线条硬朗,见他正低着头,替她揉着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样子,比刚才吃羊肉包子的时候顺眼多了。 还是他轻轻问了一句:“这样捏着可好?疼不疼?” 她才反应过来,摇摇头:“不疼。”他的手粗糙却厚实,热热的,这力道捏着倒是挺舒服的。 薛战笑笑,继续一下一下捏着。之后又说:“朕先前的确在郭家待过,那郭姑娘也的确替朕洗过一回衣裳,不过那会儿朕没注意,后来就没让她洗了……朕那时候想,娶了媳妇儿就有人洗衣做饭了。不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捧着的这双纤纤玉手,笑着道:“现在朕倒是成家了。只是你这手若是用来洗衣做饭,朕倒是舍不得。你啊,得亏赶上朕的好时候。” 若没赶上他的好时候,他倒是能娶她?萧鱼望着他,心里说了一句。 …… 次日薛战很早就走了。萧鱼将事情与元嬷嬷说了,元嬷嬷倒是惊讶:“皇上……真的这么说得?”原先那意思,不是要纳郭姑娘为妃吗?怎么又不是这意思了? 萧鱼哪里知道,不过不纳便不纳,她也正好乐得清闲。至于日后,且看看吧,他是帝王,三宫六院总是少不了的。当皇后,最重要的是大度贤惠,先前她姑母就是这样和她说得。想到姑母,萧鱼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太是滋味儿…… 元嬷嬷说道:“那也好,老奴瞧着,那郭姑娘并不是一般的乡野女子,若真进了宫,怕是会扰得娘娘不安生。” 年纪大了,经历的风浪多了,看人的眼光自然准了。昨日那郭姑娘看着温柔贤惠,其实她那点小心思,旁人都看出来了。元嬷嬷也不奢望这帝王一直不纳妃,只是她还是希望她家娘娘能为皇上生下皇长子来,那样一来,萧家与新朝才能彻底消除芥蒂,成为一家人… 暂且不去管郭素宜的事情,萧鱼松了一口气,而两日后,安王府那边偷偷传了消息进来,告诉她安王赵泓重病,危在旦夕。 第28章 讨好【一更】 安王赵泓年纪尚幼, 新帝既然留他一命,暂且是不会动他的。 王爷锦衣玉食, 并不用太过担心。而萧鱼入宫前, 虽未去过安王府,可对安王府的事情却是有些了解的,他身边伺候的人, 有些是昔日宫中老人,她信得过。而且王府上下,也不敢对赵泓如何……原以为, 他若是能安安分分的, 自会平安长大。 赵泓是赵煜唯一的血脉,又与萧鱼母子相依为命,这感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萧鱼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重病了?他身边照顾的下人呢?” 小孩子生病在所难免, 她照顾赵泓的时候, 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赵泓小小年纪, 却格外的懂事, 不需旁人哄着将药喝下去, 跟不怕苦似的,自个儿咕咚咕咚就喝完了。只是小孩子哪有不怕苦的, 不过是想在她面前表现的懂事一些,而这样的小心思,恰好戳中了萧鱼心中最柔软的一处。 春茗低声说道:“听传话的周大人说,起初不过是普通风寒, 未料吃了几日药,不但未见好转,竟还愈发严重了起来,这会儿病得很重,嘴里还一直喊着娘娘您,所以安王府的姜嬷嬷才传信过来,希望娘娘您能……” 春茗的话还未说话,却被元嬷嬷打断了,她看了春茗一眼,说:“那姜嬷嬷只念着安王,你是娘娘的人,怎么也跟着糊涂的,这种时候,娘娘怎么能去安王府?” 这话兴许太过自私,可是她家娘娘不是大夫,去了也不顶用,若只是为了见上一面,就要娘娘冒这么大的风险,那是得不偿失的。现下娘娘与皇上处得不错,可若是安王之事插了进来,定然是要惹得皇上生气的。这安王虽不是娘娘所出,却因先帝赵煜的关系,是以母子相称的。 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总是念着前夫家事? 又怕萧鱼心软,元嬷嬷看向萧鱼,继续说道:“娘娘,您莫要多想了,安王自有下人照看,这晋城有名的大夫多,总是能治好的。” 萧鱼哪里不懂元嬷嬷的意思?他们萧家,现在的确是不适合再和前朝扯上什么关系的,包括她。 萧鱼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 如此,元嬷嬷才松了一口气。 虽这般说,可萧鱼心中是挂念赵泓的。那日上元夜相见,他胖乎乎的,看着尤为可人。 如今……他病了,非常非常的想她。可是她却不能出去见他。 萧鱼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度过,不管如何,只好活着就够了。这小家伙如此天真可爱,相信老天爷也不会对他太过残忍的。 可是……万一呢? 万一赵泓就这么没了,她这辈子会不会心安?萧鱼不知道,只是想起那日在寿宁宫,姑母亲手将赵泓交给她,之后在她面前自刎。不过短短两月而已。 行到凤藻宫前面,就看到院中桃花纷纷,萧鱼就想起去年的事情,那会儿她刚入宫,赵煜驾崩了,她与赵泓,一个成了太后,一个成了皇帝。有一回他们就一起坐在这桃花树下,各自捧了一个桃子在树下啃,那小家伙,吃得满嘴都是。 第22节 犹豫了很久,萧鱼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 这日薛战来凤藻宫用晚膳,远远的,就见一个人影立在长廊之下,宫灯衬得她容颜姣好,身上亮盈盈的,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嘴角一弯,步子下意识快了一些,薛战立于她的身前,见她要行礼,才握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拉着她进了殿内。 萧鱼跟在他的身旁,侧过头,抬眸看了看他的肩膀,见他英姿伟岸,她站在他的面前,就显得格外的娇小了。昔日萧鱼虽与表哥赵煜定下婚事,却也曾想过,若是她不嫁给赵煜,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虽欣赏不来收入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却也不大喜欢这等粗犷魁梧的乡间汉子…… 昨日虽惹得他不快,不过被他欺负了一顿,这事儿倒是过去了。 这会儿两人落座,面前是按着萧鱼昔日用度布置的山珍海味,她细细品尝,知晓这其中妙处,而于薛战而言,瞧着虽精致好看,味道也就这样儿,他吃着,觉着都差不多,吃不出什么差别来。 萧鱼见他的模样,就晓得这精心烹制的佳肴,于他而言和一般的家常小菜并没有什么不同,兴许吃起来,觉着还是那羊肉包子来得美味。 当真是糟蹋了。 薛战今日还有政务,吃完便要回御书房,往常都是萧鱼送他道殿外,自己再回去用膳。而今日萧鱼特意吃得快了一些,待薛战将手中筷子放下时,萧鱼也跟着放下,漱口净手之后忙站了起来。 薛战看着她的举止,开口道:“皇后不必送朕,继续用膳吧。” 萧鱼笑笑,说:“臣妾已经吃完了……”这会儿她看上去格外的乖巧,继续说道,“前几日皇上与臣妾提过,有些蛮文需要臣妾译。不如今日,臣妾便陪皇上去御书房译文……臣妾不会打扰到皇上的。”后面又很快的补充了一句。 薛战也是顺势一说,宫中不乏通晓蛮文的文官,断然不需皇后纡尊。只是此刻她一双眼睛亮亮,好像急着想为他做些什么…… 大抵是她这般讨好的眼神取悦了他,薛战点头,伸手牵过她的手,说:“那就跟着朕。” “嗯。”萧鱼点头,跟了上去。 宫内灯火通明,一盏一盏的宫灯犹如星海。 萧鱼随着他走出了凤藻宫,也不坐御辇,就这般走着去往御书房。走在廊上,路过的宮婢太监早在很远的地方,就依纷纷下跪。萧鱼曾受百官朝拜,自幼就习惯了,他们跪她、敬她,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而此刻……她悄悄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分明登基不久,可身上这帝王的气度,倒是有些皇家的样子。 就是这行为太粗糙了些,不晓得他前头那二十几年是如果过得。萧鱼有些好奇,之后想想,觉得应该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一般的乡下汉子,年幼时调皮捣蛋,定然是上山掏鸟窝,下河捉鱼,或者是爬爬墙头偷看隔壁姑娘家洗澡之类的,还能有什么其他有趣的经历啊。 进了御书房,便见那“汇流澄鉴”四字匾额高高悬挂,内设御案宝座、香几挂屏,北面是一整面书墙,黑漆描金黄梨木云纹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类书籍。 一进去,萧鱼便被男人压到了书架上。 强烈而压迫的雄性气息一下子扑了过来,萧鱼抬眼对上他的眼睛,便看到他在笑。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刚在在看朕。” 那热气拂在了她的脸上。 刚才?她的确是看了,可是,他应该没注意到啊。萧鱼下意识垂眼,见他大手握着她的腰肢,腰侧有些痒痒的。萧鱼动了动身子,说道:“臣妾没有。” 薛战笑着道:“朕都看到了……还看了好一会儿。” 简直是胡说八道!哪有好一会儿?明明就一小会儿而已。 萧鱼脸都红了,见他不依不饶的,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含笑,步步紧逼,模样看上去很是无赖,于是只好点头:“臣妾的确看了。” 这般含羞带怯的样子,薛战如何受得了? 于是俯下身便含着她的唇用力的吻,将她的呜咽声一并吞了下去。锢着她细腰的大手也开始本能的动作。 萧鱼整个人仿佛都被他提了一些起来,毕竟他俩的个子相差太多,若要这般亲近,总是他弯下腰,然后她再稍稍踮起脚的。萧鱼被他吻得浑身发软,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待察觉到他往下埋着头,要掀她的裙子时,才想起了正事,急急忙忙的推了推他。 他一松手,她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立刻躲得远远的。 薛战站在原地,皱起眉,冲着她招手:“过来。” 萧鱼自然不会过去的。她说道:“政务要紧,皇上还是先忙吧,臣妾就去西侧间那儿译文。” 她倒是想看他的政事,可她的身份敏感,他俩成亲又不久,自然要循序渐进,这会儿还是安分些的好。 薛战倒也不是重色之人,不然昔日也不会为了大业禁`欲至此。经她提醒,这心中的欲`火才渐渐消了一些。他颔首道:“也好。” 萧鱼轻轻嗯了一声。 后宫不得干政,她大抵是深知此事,所以并没有让他为难。她这般识时务,他理应欣慰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见她识趣的与他隔开了一层,他心里并不高兴…… 萧鱼将身上的衣衫整理了一番,就缓步去了西侧间。 西侧间是供帝王休息的地方,里面有炕案绣墩,多宝阁内摆设着奇珍异宝。 萧鱼落座后,侍奉帝王身侧的何朝恩就进来,手里捧着几册要译的蛮文,将其呈上。萧鱼有心示好,自然抓紧时间开始译文,先翻开第一册 第一页看了看,然后拿起一旁的骨雕羊毫笔,蘸了墨,开始下笔。 羊角宫灯静静燃着,霎时安静无声。 何朝恩微微抬手,见这位萧皇后一笔一划,将这女儿家的簪花小楷写得工整又有风骨。大魏崇武,女儿家大多是不识字的,稍通文字,已经算是不错了,像这位皇后娘娘这般,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精通蛮文的,倒是少见。 不过多时,萧鱼已经写完几页,见身侧侍奉的何朝恩替她整理着译好的蛮文,低头认真的看,眉眼很是秀气,才说道:“何公公也认识蛮文?” 何朝恩听到声音反应过来,弯着腰,恭敬道:“回娘娘,小的只识得几个。” 萧鱼知他是帝王近侍,几回相处,倒是对他的印象不错,若是能交好,日后兴许大有用处,便笑笑说:“幼时本宫是由父亲亲自教授,也觉得这蛮文枯燥难学,不过父亲曾给本宫几本学习蛮文的书籍,十分的不错。何公公若是感兴趣,本宫下回便让春晓给你送过去。” 何朝恩一愣,表情有些意外,而后拱手道:“多谢娘娘赏赐,不过……既是娘娘的珍藏,小的怕是不好夺人所爱。” 萧鱼摇摇头:“这珍藏,落得需要它的人手中,才有价值,不然就是一堆废纸罢了。何况本宫早已熟读,已经不需要那些书了。” 何朝恩这才行礼叩谢。 …… 薛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萧鱼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她侧着头枕着手臂,灯光轻盈的落在她的脸上,照的她的眼睫都是明黄色的。他过去,见那案上已经译好的文字,厚厚的一叠,这字写得工整娟秀。 薛战翻了几页,剑眉舒展,而后身后轻轻去碰她的脸,粗糙的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鬓角,颇有几分铁汉柔情的味道。 “姑母……” 她蹙着眉,喃喃念了一句。 薛战的手这才略微一顿,低头看她。 “姑母……不要,不要!” 萧鱼猛然醒了过来,就对上了面前男人黑沉的眼睛,她愣愣看着他,很久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缓缓的说:“臣妾……” “放心,有朕在,你姑母便是化作鬼,也伤不了你分毫。”薛战伸手将她的身子搂到怀里,抚着她的脑袋,一字一句的说。 萧鱼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额角渗着些许薄汗,面颊雪白,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那日他知道自己去了寿宁宫,是如何的生气的。今日她故意讨好,原是想试着求他让自己出宫一回。毕竟这段日子,他对她还是挺好的,所以她才想着试一试。可是现在,他连她提姑母都是这样的表情,若是提赵泓……那可是前朝的小皇帝啊。 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萧鱼犹豫了一会儿,慢慢的将手抬了起来,抱住了男人的窄腰,然后抬头看他:“臣妾明日想去一趟元华寺,为皇上和大齐祈福,皇上……可否答应臣妾?” 薛战享受着她的依赖和亲近,说道:“朕答应你便是。”说着轻松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看着她娇小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头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含笑说道,“不过现在,你得先去休息。” 第29章 搀扶【二更】 安王府位于铁帽胡同, 乃是赵煜身为太子时的府邸。宅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 大门北向。内院环绕抄手游廊, 亭台楼阁。 安王赵泓就住在正房景宜院。景宜院内,北面有正房七间,前檐抱厦五间, 室内装有黄梨木花开富贵落地罩和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琉璃的槅扇,昔日熙和帝对太子赵煜宠爱有加,府邸装饰的气派华贵。 姜嬷嬷乃是安王的贴身嬷嬷, 如今安王病重, 急得连着几日未阖眼,这会儿,有个丫鬟跑了进来,与她说后面有两位姑娘要见安王。 姜嬷嬷早就熬红了眼, 如今满心念着的唯有安王,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姑娘? 正欲说不见, 那丫鬟又悄悄在她耳畔补充了一句:“那姑娘说……她姓萧。” 昔日大魏出过两位萧皇后, 姜嬷嬷听到这个姓氏, 自是一愣,很快便回过神, 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打开门,便将有一名披着浅色缠枝花披风、头戴白纱帷帽的姑娘,身侧似是她的丫鬟。姜嬷嬷犹豫着开口问道:“您是……” 一双白皙小手从披风中伸了出来, 慢慢将帷帽上的白纱掀了起来,紧接着就露出一张姣好有熟悉的面容来,看着她道:“姜嬷嬷,是我。” 看到眼前这张娇艳的脸,姜嬷嬷的眼睛才倏然睁大,热泪盈眶道:“娘娘!” 萧鱼忙说:“先带我去看泓哥儿。” “好,好……” 姜嬷嬷立刻将萧鱼迎了进来,把后院门给合上,领着萧鱼去了赵泓的景宜院。 …… 走进屋内,绕过屏风,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形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胖嘟嘟的脸烧得通红。 姜嬷嬷先将屋里伺候的丫鬟遣散,然后才哭着对萧鱼说:“娘娘,王爷这几日一直都喊着您,老奴知道这样做为让您为难,可是老奴没办法……王爷他太可怜了。” 才四五岁的年纪,就让他经历了国破家亡,如今江山易主,他在那逆贼底下仰人鼻息,能不能顺利长大,还得看那位的打算。 萧鱼慢慢的坐在了榻边,伸手摸了摸赵泓的脑袋,果真是烫得吓人,立刻道:“烧了多久了?大夫怎么说?” 姜嬷嬷说:“断断续续有三日了,起初大夫说是普通的风寒,吃了药就好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奴按着大夫的叮嘱,日日给王爷喂药,如今却是越来越严重了。昨日大夫便说,若是再这样下去,王爷恐怕……恐怕就要……” 这病来的实在是忒怪,原先姜嬷嬷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明明是按着大夫开得方子抓的药,这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之后又看了几个大夫,开得还是一样的方子。 “我知道了。”萧鱼看到原本活蹦乱跳的赵泓变得这般模样,自是心疼,她摸了摸赵泓的脸,正努力想着法子。 床榻之上的赵泓,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萧鱼的时候,眼睛大大的,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他小声的说:“娘亲,是你吗?是泓哥儿在做梦对不对……总算梦到娘亲了。” 他之前一直都不哭闹,看到萧鱼,整张脸都往萧鱼的手中埋,那柔软的滚烫的小脸在她掌心轻轻的蹭,一下一下,像一只被抛弃的幼兽。萧鱼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脑袋,柔声的哄他:“泓哥儿没有做梦,是娘亲来看你了。泓哥儿赶紧好起来,以后娘亲就经常来看你,好不好?” 然后是她掌心传来的闷闷的乖巧的声音。 “……好。” 还在蹭她,好像她很快就会消失似的。 萧鱼知道他依赖自己,可这样的场景,却是第一回 看到。大概是与她相处后,还没有分开这么久过,小孩子再懂事,那也只是小孩子罢了。 外头传来了一阵动静,姜嬷嬷出去看了看,才欢喜的进来与萧鱼说:“娘娘,是祁王,祁王将城外的冯大夫给请来了。” 晋城外,东五十里,有一老者姓冯,医术高超,据说曾是宫廷御医之后,只是祖上触动了龙颜,最后丢了性命,子孙后代虽医术高超,却再也没有入过宫,也不再给皇室权贵看病。 萧鱼也曾想过,若赵泓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没用,只能去请那位冯大夫了,却没想到,祁王赵煊居然比她早一步想到,而且他竟……请来了。 萧鱼转过身去,便见帘子撩起,祁王颀长的身形已经走了进来。 他穿了身淡蓝色的长袍,腰间佩着羊脂玉佩,神情有些疲惫,比之平日的风雅之姿,倒是显得有些落魄了。他看到自己,也似是惊讶,眼神微微之滞了滞。 赵泓需要诊脉,萧鱼欲将手收回来,那赵泓却是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声音糯糯的含着:“娘亲……” “娘亲不走,先让大夫看病,泓哥儿乖……”萧鱼哄了哄他,赵泓才迷迷糊糊的松了手。 里面赵泓正在诊脉,萧鱼与赵煊走到了外面,今日的天气不大好,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她转过身,看着身旁的赵煊,见他一双皂靴和长袍都沾染了泥土,很狼狈的样子。 第23节 萧鱼看着他,感激道:“多谢王爷,有了冯大夫,泓哥儿的病肯定会好转的。” 赵煊的唇色有些苍白,样貌却非常出色,眉目隽秀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他淡淡开口道:“泓哥儿是我的侄儿,我自然不能其他不顾。” 许是一路奔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而后又低声道:“回城时,听说皇后娘娘去了元华寺祈福,未料……你这样,若是被皇上知晓,怕是会很为难。” 萧鱼当然知道,她心中也是挣扎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过来。原本想趁着给薛战译文讨个恩典,让她出来见赵泓一面,可是他对前朝皇室如此在意,话到了嘴边,就又不敢讲了。其实她很怕他生气的样子。 今日以祈福为名出来,到了元华寺,扮作丫鬟出来,待会儿再回去便可。 萧鱼说:“我不会有事的,王爷不必担心。” 赵煊见她一袭青绿衣裙,明媚如画,轻轻问了一句:“他对你……可好?” 萧鱼一顿,看着他的眼睛,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问,毕竟前两回,他对她总是尊敬带着几分疏远的……萧鱼欲开口回答,却见面前的男人略微皱眉,身形一个不稳,就要朝着前面倒去…… 萧鱼赶紧伸手,将他扶住:“王爷?” 赵煊微闭的眼睛缓缓的睁开,而后侧过头,看着身旁扶着他的萧鱼,双眸清明。 他靠得很近,身上是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萧鱼却有点不大自在。 很久,萧鱼听他音色低沉的说了一句。 “多谢……嫂嫂。” 第30章 柔情【一更】 萧鱼很快将手松开, 眼睫微微垂了垂。赵泓虽是他的侄儿,可皇室的兄弟情谊素来单薄, 今日他能为赵泓如此奔波, 她心中是感激他的。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似的。 赵煊静静望了她一眼,目光从眉眼到鼻尖, 从脸颊到脖颈,却见那衣领没入处,雪白的肌肤有点点红痕…… 赵煊的眼睛倏然顿住。 萧鱼这才与他说:“我先进去看看泓哥儿。” 此番赵泓重病, 由冯大夫相救, 倒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会儿姜嬷嬷前去抓药,萧鱼便陪在赵泓的榻边看着他。这小家伙,病了几日,本是没什么精神的, 可瞧见萧鱼,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巴巴的看着她, 怎么都不肯休息。 赵泓虽年幼, 却也知晓今日萧鱼来看他实属不易, 怕是很快就要走了的,下回相见, 不知要到何时了。只是他看了一会儿,就犹豫着开口说:“娘亲,泓哥儿没事,您还是回去吧……” 赵泓知道萧鱼嫁给新帝后, 很是担忧,他是见过那人的,那日就是他将娘亲和自己捉回去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吓人。他总觉得他会欺负娘亲。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唇瓣干燥,萧鱼用巾子替他润唇,听着他这般说,便微笑道:“嗯,娘亲不能久留,很快就要回去的。” 她不大喜欢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感觉,所以她与赵泓才会投缘。 赵泓愣愣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怕萧鱼担心他,便又说:“四叔他对我很好的,有四叔在,娘亲不用担心。” 小孩子最不会骗人,一个人对他好不好,他心里最清楚。萧鱼点点头,也晓得赵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将赵泓交由他照顾,她是不用担心的。 只是—— 且不说赵煊身为前朝皇子能不能被新帝所用,如今他与赵泓关系匪浅,想来日后的前程定然会受阻的。萧鱼心里有些念头,想了想还是作罢,如今她自身难保,也是帮不了他的。而且就如他适才所言,赵泓是他的侄儿,他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她言谢。 而且……赵煊对赵泓的好,她是挑不出错的。兴许是太好了,所以她心里才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 新帝登基,晋城渐渐稳定,而西北却因改朝换代引得周遭部落野心勃勃,步步侵占,其中以乌兰一族最为嚣张。新帝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如今身为帝王,自然不可随意亲征,今日朝堂之上,便商量了此番平定西北的人选。 主动请缨者有两位,其一是新朝功臣霍霆,此人深谙兵法,悍勇有貔虎之威,狡计有枭狐之谋;其二则是前朝杀敌无数,鲜有败绩的猛将萧淮,亦是如今帝王岳丈。 龙椅之上,见这帝王深思熟虑,最后干脆将此重任交于两人,命萧淮为主帅,霍霆为副。 百官心中虽议论纷纷,在朝堂之上,却不敢多言。 待下朝后,走在石阶之上,才有不少官员紧跟霍霆左右,忍不住为霍将军抱不平。 有一留着山羊胡,穿五品文官朝服的大人说道:“萧大人刚归顺不久,皇上就将如此重任交托给他,当真是君心难测……” 毕竟这萧淮乃是前朝忠臣,皇上虽惜材将其留了下来,可这么快就重用,实在是不妥。但凡这萧淮存有二心,领兵之后,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皇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身侧又有一名大人小声的说:“听闻萧皇后艳冠皇城,如今伴在帝王榻侧,兴许……”后面的话虽未说下去,却也非常清楚了的。 女子虽弱小,却断然不能小瞧,昔日那萧家虽一门忠烈,可有那般地位,与当时那萧皇后是息息相关。现下又有一萧家女入宫为后,自然是处处为娘家着想的。 霍霆见身后这些个大人吵吵闹闹甚是头疼,忙定住身,转过头道:“只要有仗打,本将军不会计较是正是副。再者,萧大人年长本将军许多,如今我俩出征,断然没有资历浅者当主帅的道理。本将军对萧大人的兵法布阵甚是仰慕,如今能与他一道为皇上效力,乃是荣幸……”他双手抱拳,抬起一拱,浓眉大眼看着精神抖擞。 而后大声道,“难不成几位大人是觉得皇上这个决定做的不妥?” 霍霆这番话,吓得想讨好与他的两位大人抖如筛糠,面面相觑后,便朝着霍霆行礼,先走一步了。 霍霆浓眉一拧,轻哼了一声:“比娘们儿还不如的东西,还敢在本将军面前挑弄是非!” 这才迈着大步继续往前走。 远远的,前头那一幕尽入了萧淮眼底,他身侧的萧起州,听了一句便听不下去,想前去理论,却被萧淮给制止了,这会儿心里很是郁闷。 若是昔日,哪有人敢在背后如此议论他的父亲? 萧淮虽是雷霆性子,却也未将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而且……今日皇上的安排,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爽快交托给他。毕竟平定西北那五万大军,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是料定他不敢做什么吗? 萧淮与萧起州下了台阶,看到一清瘦高挑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正是帝王身边的宦臣何朝恩。何朝恩朝着萧淮行礼:“恭喜萧大人了。” 天子近臣,不可怠慢,萧淮道:“能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子分内之事,何来喜字一说?” 何朝恩笑容和煦,说:“萧大人果真赤胆忠心,那小的便在此静候萧大人凯旋。” 萧淮点头。 又听那何朝恩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深得圣心,且聪慧过人,萧大人亦无须忧心。” 萧淮面色一愣,看向眼前的何朝恩,心下倒是有些诧异。此人虽是天子近臣,对百官个个敬重,却是无一有私下往来的,清清白白的很。今日怎么……却告诉他这个。 萧淮不做多想,说道:“皇后娘娘年纪尚轻,如今入宫侍君,还要仰仗何公公多多照拂才是。” 何朝恩微微笑了笑。 萧淮与萧起州走远了,那身旁的萧起州才往后看了一眼,小声的念叨道:“父亲,您与这何公公有往来吗?怎么今儿忽然与您这般交好?”也不应该啊,上回这何朝恩将那些个御赐之物送到萧家时,他父亲与何朝恩是客套生疏的。 萧淮想了想,没有说话,只道了一句:“走吧。” …… 御书房内,薛战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伸手将身侧的册子拿了起来,翻开来细细的看。这字儿写得是漂亮小巧,很是娟秀。其实昨日那些所译蛮文,并不是很要紧的内容。他知道她经历两朝,如今虽与萧家一道归顺于他,那心里,恐怕没有完全的臣服。倒也人之常情。 不过如今,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有些事情都是迟早的。 薛战翻阅了几页。 他对萧家有所顾虑,对萧淮的试探是迟早的,只是原先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快,也未打算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于他去做。而今日,他对她父亲委以重任,她知晓后,定然会很欣喜的……就是不晓得会如何感激他了。 忽然雷声轰轰。 薛战将书册放下,问一旁的何朝恩:“外头可是要下雨了?” 何朝恩上前,拱手回话道:“回皇上,瞧着天儿,怕是要下场大雨了。” “皇后还未回来……”薛战皱起眉头,喃喃道。 何朝恩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怕是还在元华寺。” 元华寺。薛战心中默念,听着这雷声轰轰,想着她那娇娇的模样,人小胆也小,不晓得会不会吓着。这才起身道:“给朕备马……” 下了龙椅,又转身道了一句:“越快越好。” …… 大雨倾盆而至,雨水冲刷,整个晋城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电闪雷鸣,一匹棕色骏马出了宫门,身后跟随十余名宫中侍卫。 而此刻元华寺的客房之中,元嬷嬷知晓此事后,训斥春茗道:“你可知道,若此事被皇上知道了,娘娘会处于怎样的位置?你跟了娘娘这么多年,知道她的脾气,怎么不晓得劝劝她,或者……告诉我一声也行,我去劝她。” 春晓咬着唇,弱弱道了一句:“嬷嬷又不是不知道娘娘的脾气,奴婢……奴婢也没办法啊。” 如今都去了,她在说她也没用,元嬷嬷攥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看到外面大雨瓢泼,一时心乱如麻,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可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心里却是越想越担忧。 可偏偏这个时候,她们不能弄出动静来。若是被随行知道知晓了,那后果可不堪设想。可若是娘娘真的出事了……元嬷嬷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这个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嬷嬷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疾风铺面而来,抬头看去,便见来人身披一袭玄色披风,高大威猛,发烧被雨水打湿,身上也湿了一大片,如此看去,眉目更显俊朗深邃,势如山岳。 元嬷嬷吓得脸都白了,忙行礼道:“皇上……” 薛战阔步进去,被打湿的衣袍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男儿气概,他直言道:“皇后呢……”他进去,撩起那垂下的床帐一看,也未见她在此小憩,这才想到了什么,走到了元嬷嬷面前,看着脸色发白的元嬷嬷道,“皇后呢?” “皇、皇上。”元嬷嬷翕了翕唇,无论如何都不能讲,皇后娘娘去了安王府看赵泓的。 薛战这才拧眉,“噌”的一声将腰间佩剑罢了出来,架到她的脖间,眼神凛然道:“朕的皇后在何处?” …… 赵泓怕打雷,听得外头雷声轰轰,那小小的身子,就一个劲儿的往她的怀里拱。萧鱼将他哄着睡着了,才把他放回去。 却看到便是在睡梦之中,那小家伙也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不放。 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了,她若是再不回去,定然会惹人生疑。 萧鱼未多想,将他小小的拳头一根一根手指的掰开,最后把他的绵软小胖手放入了锦被之中,转身朝着外面走起。 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的确有些吓人。 萧鱼对姜嬷嬷吩咐了一些事情,才走出卧房,一出去,便看到赵煊长身玉立。 此刻他已经换下了一身脏袍,整个人干净清爽,因他容貌俊秀雅致,那浅蓝色的衣袍,衬得他尤为的飘逸出尘。 萧鱼忽然想到宫中那蛮汉,总是不修边幅,若非她提醒,哪里会想现在这般日日沐浴?而且洗干净了是他的事情,弄得仿佛是为了她洗似的。想到这里,萧鱼的唇下意识稍稍弯起。 赵煊见她神情柔和,过去说道:“瞧着雨势极大,不如我送嫂嫂过去吧。” 眼下这个时辰,自然是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兴许今晚都不会停。萧鱼见赵煊言辞真挚,想了想还是说:“不必了,若是被人瞧见了就不好了。王爷为了泓哥儿奔波了一夜,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赵煊对赵泓关爱有加,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她已嫁为人妇,又是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宜与他有任何的接触。 还有……萧鱼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说,“如今我已嫁与帝王,日后王爷见着,还是唤我一声皇后娘娘比较妥当。” 他这人心细,尚且能教泓哥儿纠正称呼,今日不该这般冒失还唤她嫂嫂的。 第24节 赵煊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是我疏忽了。”而后缓缓朝着她拱了拱手,垂眼尊敬道:“皇后娘娘……” 萧鱼点头,这便由身侧的春晓撑起了油纸伞,朝着安王府的后门走去。 赵煊的身影在原地立了许久,看到那窈窕身形消失不见,才缓步进了赵泓卧房。 里头,赵泓已然安睡,呼吸匀称,玉团般的脸蛋以渐渐退去潮红。 窗外雷声阵阵。赵煊静坐,背影挺直,闪电的亮光照的他的俊脸晦暗不明,这时候,有一个随从走到了他的身后,低声的问:“王爷,安王的药,还需不需要小的……” “不必了。”赵煊说了一声。 他抬手,替榻上的赵泓掖了掖被角,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微笑着缓缓的说,“她心中只有家人,对旁人鲜有柔情,你倒是有幸,竟讨了她的欢心。既是有福之人,便早些好起来罢。” 第31章 动怒【二更】 萧鱼坐在去元华寺的黑漆平头马车内,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天不好赶路, 整个马车都有些颠簸不稳。 春晓替她捂着双手, 低声的说:“委屈娘娘了。不过这回回去,元嬷嬷那边定然是瞒不住了,今儿奴婢虽陪娘娘出来, 可那日元嬷嬷的话没有错,娘娘日后还是少于安王来往为好。” 萧鱼当然知道,只是这回情况特殊。她自己也就算了, 若是连累了整个护国公府, 那她的确是难辞其咎。不过今日这事儿,应当也不会有人发现,若是元嬷嬷知道了,只会替她拖延时间。 快要到城门的时候,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内萧鱼的身形不稳, 就要往前栽去。春晓赶紧将她扶住。定神之后, 春晓才朝着外面问了一句:“怎么忽然停了?” 车夫没有说话。 外面只有雨声和雷声。萧鱼一张脸冻得发白, 想到了什么,抬手, 将面前的马车帘子掀了起来。 前面就是城门,这会儿守城的侍卫比往常多了许多,雨水冲刷,便看到最前面, 有一匹棕色骏马。 高大的骏马之上,是个身穿玄色锦袍、面容阴鸷的男子。萧鱼刚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猛然吓了一跳,才神情怔怔的看着他,几乎忘记了反应。 “娘、娘娘?”春晓在身旁小声的唤她。 萧鱼哪里知道,这事儿这么快就被薛战给知道了,而且居然还……萧鱼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将身子探了出去,慢慢的下了马车。身后的春晓也跟着急急下来,将伞撑到了她的上头。 风太大,伞根本不管用,萧鱼的发梢已经被打湿了。她仰起头,看着马背上的薛战,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萧鱼还未说话,就见那薛战夹紧马腹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猛然弯下身,就这般将她的身子捞了起来。 她是见识过他的力气的,那粗壮的手臂直接横在她的胸前,紧得她喘不过气来,脑海中闪现一幕熟悉的画面,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薛战揽在怀里,就这么被带了回去。 扑面的冷风夹在着雨水,萧鱼浑身颤抖,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素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裳。 等回了宫,进了凤藻宫的时候,薛战才将她放了下来。 萧鱼害怕的去看他:“皇上?” 他抓着她的手臂,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将她丢在凤藻宫便迈着阔步走了出去。 萧鱼哆嗦着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坐了一会儿,才传来了一阵动静。她惊喜的转头去看,发现并不是薛战,是元嬷嬷和春晓春茗他们回来了。 元嬷嬷看到萧鱼脸色惨白,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对吩咐宮婢去准备热水,之后小心翼翼带着萧鱼进了净室。 泡在了热水中,萧鱼便听元嬷嬷道:“娘娘您不是答应过老奴,不去安王府的吗?怎么这回又……皇上他可是真动怒了。” 萧鱼哪里不知他是真的生气了?他脾气好的时候,便会对她小心翼翼,只有情绪失控了,就会不知轻重,那力气格外的大。刚才一路颠簸,她差点快被他勒死了。 一旁的春晓也小声的说:“奴婢听说,今日皇上刚刚定了平定西北的人选,霍霆霍将军和国公爷都主动请缨了,皇上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对国公爷委以重任,让他当了此番率军的主帅,霍将军为副。” 萧鱼惊讶道:“此事属实?” 元嬷嬷也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萧鱼自诩的确不大了解他,可如今,却觉得他的心思真的太难猜了。他不是因为想利用他们护国公府,所以才表面示好吗?如今……那霍霆骁勇善战,是他的一名虎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交给了父亲,就不会有所担心吗?萧鱼有些不大明白,忽的想到了什么,忙“哗”的一声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元嬷嬷赶紧将她摁住,着急的说道:“娘娘,您受了寒,得泡一会儿才成。” 萧鱼摇头,说:“今日之事是我错了,便是此刻他正在气头上,我也得去见他的。元嬷嬷,你去准备姜汤,我要给皇上送过去。” 萧鱼自浴桶中起来,脸色尚不大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就去见了薛战。 薛战正在乾和宫内。这是帝王寝宫,未大婚前,他大多留宿在此。成亲后,便很少来了。乾和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饰以金龙和玺彩画,菱葵隔扇门窗,殿内明间,设帝王宝座,很是气派。 萧鱼匆匆来了此处,便见那何朝恩就守在外头,才走了过去,说道:“何公公可否替本宫通传一声,说本宫想向皇上请罪。” 何朝恩见她的确来得匆忙,方才皇上冒雨骑马将她带回皇宫,此事他也是知晓的。 他点点头,这便进去禀告。 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朝着萧鱼道:“娘娘请进去吧。”他瞧着她的面色,想开口提醒,可话到了嘴边,想到她既这般快来了此处,应当是想好了应对法子,这才作罢。 她还怕他不肯见她。萧鱼松了一口气,便从身后春晓的手中将姜汤端了过来,亲自给他送进去。 她往里面走,入了帝王寝宫,便见有一高大身影坐与上首。 自然是薛战。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她过去,先弯腰行了礼,见他没有动静,才大着胆子起身,将手中的姜汤放于他的手边。然后才弯腰,跪于他的身前,说道:“臣妾知晓,今日之事,是臣妾做的不妥……” 薛战眉头一皱,他的确生气,可断断没有想到,她会这般示软。他心中有些动容,搭在膝头的手动了动,看到她静静跪在自己的跟前,才淡淡说道:“皇后为了大齐去祈福,何来不妥之处?” 如今萧鱼也没觉得他过分,毕竟的确是她有错在先。这回她没有再犹豫,抬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臣妾有错,假借祈福之名,实则去安王府看了病重的安王。” 薛战黑眸微沉,看着她:“你既想去看安王,为何不直接与朕说?” 她的确想和他说的,可是……萧鱼继续道:“昨夜臣妾也曾想过与皇上直说,只是臣妾忽然想起皇上对前朝之事有所介怀,安王的身份特殊,臣妾怕说了会惹得皇上不悦,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安王只是一个稚儿,昔日与臣妾有些情谊,如今他病重,性命垂危,臣妾不能不去。今日之事,都是臣妾一人所为,只希望皇上能饶过臣妾的娘家,此事与他们无关。不管皇上如何惩罚臣妾,臣妾都心甘情愿。” 薛战冷笑一声,说:“你是听说了朕命你父亲为帅,怕朕因你之事迁怒你的父亲,所以才如此急着过来请罪吧?”他顿了顿,又道,“……朕告诉你,朕向来公私分明,没有这么小心眼。” ……他的确是说中了。 萧鱼面色赧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惜命,但是若是因为她,害了整个萧家,那她是死不足惜了。现在想来,她自己死了倒是不打紧的,在叛军攻破宫门的那一刻,她就应该与姑母一样,以身殉国了的。 萧鱼小声的说:“臣妾只希望……皇上不要再生气了。” 薛战看了过去。 见她身形单薄,裙摆静静的铺在地上,脸色苍白,倒是并未哭哭啼啼,只是一双眼儿泛着泪光,仿佛是真的知错了。 他虽气她欺瞒自己,可最令他生气的,并不是这个…… 薛战沉着一张脸,双拳紧握,霎时青筋突起,看着她的眉眼,而后又缓缓的松开,最后冲着她说道:“过来。” 第32章 蛮牛【一更】 萧鱼望向薛战, 饶是心中惧怕,也只好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只是, 她朝着他才走了两步,就被他伸手拉到了过去,顿时跌跌撞撞的, 一下子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炙热的体温,浓烈的气息,还有如山岳般硬朗伟岸的男性身躯, 让萧鱼的身子倏然紧绷, 慌乱无措的看着他。 他的手圈的很紧,两具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女子的柔软与男子的坚硬,在这种时候, 最是清晰不过。萧鱼的腰被他搂着发疼, 那力道大的, 几乎都要被他折断了。只是现在她不敢喊疼, 只下意识蹙了蹙眉, 轻声的叫他:“皇上?” 萧鱼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明白了。大概是与他相处的这几日, 他待她不错,才让她有些得寸进尺的,不然她也没有那个胆子,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会真的伤害自己。而先前的那些传言, 她仿佛都不记得了……新帝薛战,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之人。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萧鱼心跳如鼓,却是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只是下一刻,男人便俯身下来,张嘴就吻住了她。萧鱼脑子一片空白,稍稍恍惚,便已经被他像抱孩子般抱了起来。 他一面用力吻她,一面阔步朝着里面走起。 在萧鱼还云里雾里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被他压在龙榻之上。 他呼吸急促,亲了亲她的唇,又亲了亲她的脸颊下巴,待他的大手往下摸的时候,萧鱼才忍不住抬手去推他的肩膀。 手腕一下子就被他抓住了。 薛战见她慌张的看着自己,将她的手臂往她的头顶一摁,才俯下身,碰着她的鼻尖道:“今日总不是信期吧?” 萧鱼下意识的错开眼,面色绯红。 自然不是的,她的信期刚过,而且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并不明白,刚才还那样震怒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萧鱼看着他凌乱的衣袍,微微敞开的衣领,里面是麦色的胸膛,小心翼翼的问:“那皇上……不生臣妾的气了?” 薛战没说话,粗鲁的三两下便将她扒了个精光,见她满脸通红,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才说:“朕可以不计较,也不会迁怒你的父亲,不过……那赵泓并非你所出,你倒是对他视若亲子。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 他顿了顿,抬手就把身旁的床帐放了下来。 一下子就暗了。 然后一把将她翻了个身。 萧鱼趴在褥子上,懵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他贴了上来,那粗壮的手臂横在她的身前,登时贴得更紧,在她耳畔低声的说道:“那就赶紧替朕生个儿子。” 谁要给他生儿子啊,她才不要……唉,疼! …… 外面的狂风暴雨已经停了,里头却是久了一些。萧鱼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只是这个时候,她是真的没有力气在想其他事情了。她并非初次领教了,这回大抵是真的惹他生气了,全无半点温和之意,大开大合,一浪接着一浪。反正他要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可是她那样都求他了…… 萧鱼慢慢的醒了过来,疲惫的看着龙榻上的帐顶,看了半天,是一动也不想动了。薛战不知道是何时起来的,伸手摸摸褥子,还有些余温。 她看了一会儿,而后坐了起来,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萧鱼捡了件衣裳随便往身上一套,双腿酸软无力,赤着脚便朝着外面走去,走到了一扇黑漆牙雕云龙纹屏风后,听到了一些声音。 她忙止步。 “……那长宁长公主是在城外三十里处的一个村子找到的,当时穿了男装,所以先前才一直未寻到。如今已经将人带回来了,正关着呢,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说话之人是个年轻男子,萧鱼依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然后是薛战的声音:“先关着。” 长宁长公主是赵煜的妹妹,据说生母不显且早逝,不过自幼讨了她姑母的欢心,所以一直养在膝下。她与长宁长公主的关系不大好,因她要嫁与赵煜,而这长宁长公主却十分依赖赵煜,所以和她的关系就有些不大对头了。自古以来,嫂嫂与小姑子,总是免不了矛盾的。 她自身都难保,自然没有去关注长宁长公主,那日破城,前朝皇室死伤无数,她一个女子,若是被捉了,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未料她居然逃走了,如今才刚刚被抓到。 萧鱼想了想,便又重新回到龙床之上,上榻后,盖上锦被想着这件事情。虽然薛战说了先关着,可是依长宁长公主的性子,怕是宁死不屈的……罢了,她若是要殉国,那就殉吧。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也帮不了她。 萧鱼枕着枕头侧睡着,太累了,想着想着就又睡着了,待察觉到身侧的被褥凹陷了下去,才猛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薛战的脸,四目相对,先是怔了一下,而后欲起来。 “起来做什么?”薛战只轻轻一摁她的肩头,便将她推倒了。被子一掀,健壮的身子就这么躺了起来,还往里挤了挤。 萧鱼只好往里头挪了挪,替他腾出地儿来,只是她一挪,他就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手一提,她便躺在了他的身上。 ……他好像很喜欢她压着他睡,第一晚的时候就是这样,也不嫌胸口闷得慌。 薛战忽然说道:“贺茂今日刚抓了那长宁长公主,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她?” 原来刚才说话那年轻男子,就是贺茂。她那日给他送羊肉包子的时候见过的,不过……萧鱼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现在好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比刚才那野蛮样可温和多了。他怎么会问她? 第25节 萧鱼犹豫着张嘴说道:“臣妾哪里懂这些?皇上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好了。只是臣妾觉得,她一介女流,于朝野无足轻重……” “嗯。”他忽然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说,“那朕就把她赏给贺茂吧。” 谁抓来的就给谁,哪有这么直接粗暴的道理?萧鱼一愣,可想了想,觉得那位贺大人年纪轻轻,长相俊朗,好像还挺可爱的,如今长宁那样的身份,跟了一个贺茂,总比流落在担惊受怕的要好。 萧鱼含笑点点头,嗯了一声。 正想着,萧鱼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待察觉到他那里又立了起来,才眼神慌张的去看他……不、不是吧? 薛战知她身子娇娇,初次鲁莽,他心存怜惜,便处处让着她。只是她自幼被人宠坏了,旁人对她的好,仿佛是天经地义,不知不觉,便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他就是对她太好了,让着她的时候,她五分的疼,便哭出十分来,只有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怕他的时候,便是再疼,哭得时候也不敢大声。 薛战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看她双眼微红,适才的泪痕还未消失,于是趁着刚才的后劲儿,抓着她又来了一回。 床帐在眼前摇摇晃晃,萧鱼被顶得都要散架了,只偏生这会儿她不敢得罪他。而他仿佛是故意的,知道她不敢,就变本加厉,最后她张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这才算小小的出了一口气。 过了好久好久,翻来覆去之后,萧鱼觉得,她就是那乡间的田,而他就是那头只知道埋头耕地的蛮牛!皮糙肉厚,浑身使不完的蛮劲儿。 这晚萧鱼留宿在了乾和宫,昏天黑地的过了一个晚上。 只是一大早,便发起高烧来。 她从娘胎出来便体弱,后来调养得当,身子算是健朗的。只是再健朗的身子,也没法如那乡野蛮夫般淋了雨浑然无事吧? 薛战倒是未见她生病的样子,平日里巧笑嫣然,面若桃李,看着明媚得不得了。如今一病,便彻底蔫儿了,跟个小奶猫似的,蜷在柔软的被褥中,一张小脸陷在大红色的鸳鸯枕上,紧紧蹙着眉头。 他虽杀伐果决,雷厉风行,却是头一回,看到女儿家这般无力的脆弱模样,而且毫无办法。 这日他上朝也心神不宁,下了朝就匆匆来了凤藻宫。看到她还在睡,便侧头问道:“怎么还不好?” 今早御医便过来看过了,只是受了凉,喝了药便好了。 元嬷嬷虽心疼萧鱼,可她自幼照顾病弱的萧鱼,已经习惯了,长大后,萧鱼就鲜少生病了,而这回……不都是因为皇上嘛。女儿家的身体,如何能与年轻男子相比较的。 只是后面这话,她是不敢说得,只能在心里埋怨几句,毕竟此事的确是她家娘娘做得不对,能顺利平息皇上的怒火,已经很庆幸了。 元嬷嬷说道:“娘娘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这病总是要养几日的……” 还要养“几日”。 薛战的眉宇立刻皱拢了起来,而后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她的脸小小的,摸上去却是又软又嫩,他一只手便能轻轻松松的覆盖住,只是他的手与她一比较,便更衬得她的皮肤雪白无瑕来。 这世间大抵没有女子比她长得更好看的了。 他凑近了一些,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又轻轻捧了捧她的脸,用指腹摁了摁她的鼻子,然后俯身在她的额角亲了一下。 待看到她小小的眉头慢慢皱拢,不舒服的轻哼了一声,薛战才又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来。 第33章 种地【二更】 萧鱼虽受了寒, 不过调养得当,喝了几日药, 这身子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萧淮出征那日, 她刚好昏睡在床,就错过了前去送行。 听元嬷嬷与她说,那日的排场很是隆重。 帝王亲自在城楼上, 目送他们远行。前朝重武,新朝也是如此,不过这新帝, 明显比前朝更尊重将士。 的确如他所说, 她做错了事情,不会迁怒于她的家人,如此公私分明,也挺好的。 而赵泓之事, 她是不敢在他面前提了的, 而萧鱼没想到的是, 她病刚好, 那小家伙就被姜嬷嬷牵着带进了凤藻宫。 这日赵泓穿了件蓝色的小袍, 看到她便欲急急忙忙的过来,还是他身旁姜嬷嬷提醒, 才慢慢敛起了笑容,朝着萧鱼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病刚好,赵泓看着略瘦了些,不过他长得胖嘟嘟的, 略瘦了些,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团子。 萧鱼上前牵起了他的手,往自己的身边带,看着姜嬷嬷问道:“泓哥儿是如何进宫的?” 安王虽是王爷,可这王爷不过是新帝的一份恩典。他只需安安分分待在安王府,好好长大便是,最忌讳的便是再新帝面前出现,最好是那新帝忘了他这号人,他才能过的更安逸些。 听了萧鱼的话,姜嬷嬷低声的说道:“今日一大早,就有宫里的人过来,带王爷进宫,说是、说是娘娘要见王爷。” 她哪里敢啊! 若是敢的话,那日也不敢偷偷的跑出去,最后还被那蛮汉抓了回来,受了一整夜的罪。萧鱼一想,不是她,那整个皇宫之内,就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了……薛战。萧鱼喃喃念了一句,有些不大明白。 让赵泓进宫,只是单单进来陪她? 他不是很介意前朝的皇室吗? 萧鱼握着赵泓的小胖手,看着他这副想与她亲近,却拘束着不敢与她亲近的样子,也不晓得该如何处理。他与她走得太近,终归不是一桩好事。萧鱼微微笑了笑,问了他近日的一些事情。 姜嬷嬷便替他回答:“那日冯大夫来看过,开了方子喝了药就立马好转了。” 萧鱼点点头,她的确是想多与他相处的,只是看到如此幼小的赵泓,再想到那日她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的一幕……那时候的薛战,的确是太可怕了。 她摸了摸他的脸,就说:“泓哥儿,咱们不能多说话,现在就要回去了,你日后要听姜嬷嬷的话。” 赵泓的眼神一愣,委屈的看着萧鱼,他想问她,是不是也不要她了,可是他不敢,怕她是真的不要他了。于是乖巧点头道:“好,泓哥儿会听话的。” 他答应她,听姜嬷嬷的话,以后就会来看他的吧?她从来不骗人的。 萧鱼弯腰将他抱了抱,而后对姜嬷嬷道:“人本宫见过了,现在你将他带回去吧。” 姜嬷嬷也晓得,这宫中不适合安王,听了萧鱼的话,赶紧点头,领着赵泓出去。 元嬷嬷站在萧鱼的身边,也低声的说:“娘娘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安王,安王他会明白的。” 萧鱼垂了垂眼,小声的说:“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保护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罢了。”那日的事情,是她太过自信了,得亏他真的未计较,不然的话,她真的是百死莫赎。 赵泓走后,萧鱼进去侧殿书架翻阅书籍,先前她读了《齐民要术》,觉得那里头写得耕田种地、养鸡养鸭,还挺有趣的,并不是她先前想的那般人人都会,那里头都是有学问的。萧鱼便跃跃欲试,准备实践一番,如今这天气,刚好可以种些蔬果,等夏天了便能吃了。 站在黄梨木书柜前,萧鱼抬头,忽然翻到了几本书。是学蛮文的。那日在替薛战译文的时候,她倒是答应过何朝恩,要送几本书给他的。 差点忘了。 萧鱼便拣了基本最管用的,交于春晓,让他送到何朝恩那边去。 春晓倒是不知自家娘娘与何公公何时这般好的,不过那何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宦臣,娘娘若能结识,对以后也大有帮助,这便点了头,将基本书籍送过去。 皇城之内,有主子的太监,便跟着主子,尚未有主的,大多住在内务府,那里头的太监,与一般的物件并没有什么两样,有需要的便分配出去,轮不到的,便静静等在里头。若是有幸跟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主子,自是鸡犬升天了,而像何朝恩这种,跟在皇上身边的,那算是爬到了顶端。 春晓实在乾和宫前院的配间看到他的。 今日似有闲暇,他穿了身太监服,卷着袖子正在井边打水,手臂的皮肤白皙。他的个子高挑,有种儒雅安静的感觉。 春晓过去行礼,才将手中的书籍呈上:“……前些日子娘娘病了,今儿才想起来,便让奴婢将这书送了过来。娘娘说,若是何公公喜欢的话,她那儿还有,日后可再送过来一些。” 走了近些,便看到这位何公公皮肤白皙如玉,眼眸似浅浅的琥珀色,一点都不像一个太监,仿佛是个安静的贵公子,好像在他的面前,都不大适合大声的讲话。需要安安静静的。 何朝恩倒是未想到,她竟还记得。他道了一句:“小的谢过皇后娘娘,也劳烦春晓姑娘代为回禀一声,改日小的定过去叩谢娘娘赏赐。” 春晓道:“何公公客气了。” 何朝恩将书接过,随意翻了一页,看到里面有些批注,的确是昔日认真翻阅过的。人走了,他便坐下来细细的看。 如此明显的伎俩,他自然知道。帝王身边的人,他每日,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大人欲讨好他。送银子、送宅子,甚至还有美人……他统统都拒绝了。不过这位皇后娘娘…… 这礼,倒是难得合了他的心意。 …… 萧鱼与元嬷嬷春晓春茗讨论许久,最后决定在前院那块儿空地上种些甜瓜。萧鱼自出生便十指不沾阳春水,现下院前种瓜,倒是颇有兴趣,觉着若是学会了种菜种瓜,日后便是出去了,也饿不死自己。多学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而薛战过来的时候,在廊下看过去,便看到在前院忙活的主仆几人。 已经开春,平日她穿着皇后宫装,端庄贵气,这会儿换了一身浅色春衫,下面是一条乳白色的挑线裙子,远远望去,便见她蛮腰纤细,如风中柳枝一般。见她手里拿着锄头学着翻土,翻了一下,那锄头带出的泥土落在了她的脚边,弄脏了她的裙摆,便又往后退了一步,跺了跺脚将泥土抖落。 薛战笑了笑,阔步走了过去。 走到她的身后,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地不是这么翻的。” 萧鱼哪里知道如何翻地?她转过头,看到身后的薛战,欲行礼,却见他已经从自己的手里接过了锄头。 他弯着腰,动作熟稔的翻土平地,锄头一下又一下,强劲又有力,原是坚实的泥土被翻得松软,很快,那一排便整整齐齐的翻好了。萧鱼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拿锄头的样子,觉得好像……也挺好看的。 她弯唇笑了笑,他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萧鱼赶紧机灵的走到他的身边去。 薛战低头看她:“衣袖。” 萧鱼瞧了瞧他的衣袖,马上就反应过来,抬手替他将手臂的衣袖卷了起来,登时就露出一双结实有力的麦色手臂来,比她的腿还要粗。他未继续,而是望着她的眉眼,说道:“若你这般漂亮的小媳妇出去耕田,那地里的男人怕是不用干活儿了……”她长得这么好看,谁看种地啊,看她都来不及。 于是又道,“像你这般细胳膊细腿又笨手笨脚的,一点都不适合下地。” 小瞧人嘛。难不成就那郭姑娘适合了?萧鱼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臣妾适合做什么?” 薛战看着她,见她身后桃花开得正好,却不及她的半分艳色。他笑了笑,凑过去,慢慢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适合养在家里生孩子。” 热气拂在她的耳朵上,男人的声音低沉粗犷,酥酥麻麻的。她一愣,而后玉白的小脸“唰”的一下通红。 她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而那蛮汉又在叫她了。 萧鱼红着脸看过去。 薛战笑,淡淡道了一句:“擦汗。” 他的脸是棱角分明的俊美,眉毛很浓,所以生气的样子就很吓人。皮肤略深,如今额头淌下些许汗水,那汗臭儿一点都不好闻。 萧鱼望着他凑过来的脸,呼吸一滞,心猛然跳了几下。 然后匆忙低头,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踮起脚,胡乱在他额头擦了几下。 第34章 野兽【一更】 乡野蛮夫自然擅长种瓜, 翻土平地,浇水播种, 萧鱼看着他那样儿, 娴熟有力,觉得还挺有趣的。 先前她还不服气呢。觉得他小瞧人,现在看来, 纸上谈兵的确不如实践。 萧鱼跟在他的身旁,裙角和鞋背有泥土沾着了,就跺几下, 他停下来看她了, 她就机灵的走过去给他擦汗递水。萧鱼觉得,这乡野间的小媳妇,大抵也是如此吧? 元嬷嬷与春晓春茗站在一旁看着。春茗笑笑,小声的说:“现在看过去, 咱们娘娘和皇上站在一起可真登对。”皇上对他们娘娘的确是挺好的, 就是平时吧, 不笑的时候, 就非常吓人。 又道, “跟村子里的小夫妻似的。” 的确是登对的。只是乡间的日子,哪有这么轻松?她家娘娘自小娇养, 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田埂间的风吹日晒?她终究没有吃过真正的苦……也但愿她一辈子都这般。元嬷嬷看着面前高大与娇小这两个身影靠在一起,欣慰的笑了笑。 很快就种好了。薛战单手握着锄头,瞧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妻子, 现在看去,倒是颇有些体贴。 如今他是九五之尊,她荣华富贵,可倘若还是一个普通的乡间男子,他也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吃苦的。 第26节 萧鱼见他看着自己,以为是又要擦汗了,正将帕子拿出来,抬起手……见他忽的弯下腰来,男人的气息倏然逼近,带着汗味儿和泥土的气息。因他比她高出许多,弯腰的姿势就有些像逗小孩子。 萧鱼眼儿睁大,疑惑的望着他。 流过汗的脸颊略微泛着水光,只是男人的汗仿佛特别多,擦了又有了,那汗珠从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流,沿着下巴掉落,落进了他的衣领之中。 那衣袍之下,是健壮的、肌肉贲张的男性身躯……粗糙、野性,却又男人味十足。 他看着她,凛冽的眉眼变得柔和,萧鱼愣住,见他慢慢逼近,便下意识的望后面退了一步。 只是这地凹凸不平,萧鱼身子晃了晃。 是他伸出了手,轻轻松松的搂住了她的腰,扶稳了她,然后含笑,声音低低的、慢慢说了一句:“……我媳妇儿真好。” 等萧鱼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殿门走去。 萧鱼站在原地,面颊微红。看着他的背影,那玄色龙袍和锦靴都沾了泥土,他的身形魁梧而挺拔。又看了看身旁平坦整齐的瓜地,然后才握紧手中这满是男人汗臭味儿的帕子,而后反应过来,小步跟了上去。 薛战去净室沐浴,萧鱼也要洗,虽说她没出汗,却也碰了锄头沾了土了的。她净手后,薛战就已经洗好走了出来,萧鱼忙将双手擦干,过去替他更衣。 薛战低头看她的脑袋,说:“皇后若是喜欢耕地种田,朕日后亲自教你。” 这也太麻烦了,而且他那么忙……萧鱼只当他这会儿正在兴头上,也就顺着他的意,点点头道:“臣妾谢过皇上。” 又听他说道:“今日朕让赵泓进宫来陪你,怎么?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不多说会儿话?” 不是他介意前朝之事的吗?萧鱼心里有疑问,却不敢直接问。 替他穿好了龙袍,系好玉革带,一双小手搭在他劲瘦的腰侧。 然后认认真真的说道:“那日之事,臣妾已经知错了,日后绝对不敢再欺瞒皇上。至于安王,臣妾觉得皇上先前的安排就已经很好了,频繁出入宫廷,有些不大妥当。”前朝帝王,虽然只是一个五岁稚儿,可在宫中晃来晃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薛战见她说话小心翼翼,便敛了笑意,淡淡的说:“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既然留他一命,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朕不会动他的。” 她的确是怕他伤害赵泓。萧鱼张了张嘴没说话,默默的替他套好外袍,踮起脚替他整理了衣领,又弯腰将他袍子下摆的褶皱抚平。然后才抬起头看他。 见他的神情有些不悦,与适才帮她种瓜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道:“皇上仁慈,是臣妾小人之心了。”他看似粗糙,可能坐上这个位子,又岂是一般的乡野村夫?他都已经看穿她了,她遮遮掩掩,反倒是欲盖弥彰。 薛战嗯了一声,说道:“先前朕觉得你在宫中闷,才特意想着让郭大人的妹妹进宫陪陪你。你既与她不投缘,恰好下月是你生辰,到时候大办一场,你想请谁便请谁,与你交好的姐妹,若要在宫中多留一会儿,朕也没有意见。” 郭素宜……想起这位郭姑娘,再看面前的薛战,萧鱼倒是觉得,若今日在院前种瓜的是郭素宜,他定然不会嘲笑人家笨手笨脚。 她终究做不来乡野村妇,帮他擦汗递水,也不过是一时觉得有趣。洗衣做饭,劈柴烧水,她都没有做过。 萧鱼说:“臣妾与郭姑娘也不是不投缘,只是——” 而薛战仿佛并没有怎么听,穿戴好之后,与她说:“好了,朕还有些奏折要批,晚些再回来。” 萧鱼忙颔首,送他出了凤藻宫。 …… 这日贺茂刚从神机营当值回来,一进府,那管家便迎了上来,与他说:“大人,含光院那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伺候的丫鬟也没办法,您看……在这么下去,这人得饿死了。” 这管家是与贺茂同村的一个老者,昔日对贺茂很是照顾,因他早年死了老伴,唯一的儿子在五年前就战死沙场,等贺茂安定之后,便将他接到府中管家。 贺茂虽年轻,现下已是堂堂的神机营副将,又仪表堂堂,为人正直善良,已经有许多人上门说亲了。那新帝也赏识他的英勇,光是美人,找不到合适落脚的,就都统统塞到他这边来了。 若是旁人,自然欢喜。 只是贺茂性子保守老实,那些娇滴滴的美人,是一个都没有碰,能送的都送走了……好不容易都送完了,皇上又赏了一个。 而且还不是普通贵女。 贺茂有些头疼,可想着那姑娘年纪轻轻的,若是就这么饿死了,那也太可惜了。于是用力握了握腰侧的佩剑,一张俊脸紧紧拧着,才道了一句:“我去看看。” 贺府气派,游廊装饰戗檐砖雕,箍头彩画。贺茂住在东院正房,领来的女眷都安排在西院那边。 含光院内有一处荷花池,南面堆砌太湖石,还有一座八角攒尖凉亭。贺茂迈着矫健的步子往里面走,等走到院门前,忽的顿了顿,犹豫片刻,才走了进去。 果真如管家所言,红漆雕花房门紧闭,两名绿衣丫鬟端着膳食候在外面。 贺茂先是敲了几下门,见里头的人没动静,才抬手推了推,发现里面上了门闩,才往后退了两步,一抬腿,“啪”的一声,就将房门踢开了。 贺茂进去,瞧见里头一片狼藉,撩起屋中绸帘看了看,倒是未寻到人。待将边上的紫檀木雕花立柜打开后,才见有人蜷在里头。 双手握着簪子对着他,眼神凶狠,只是她身量单薄,看着毫无威慑力,犹如一只被惹怒了的小鸡。 里面正是前几日被贺茂所捉,又被新帝赏赐给了贺茂的前朝长宁长公主赵婳。 赵婳看到面前之人,就认出了他便是那日捉了自己的贺茂,登时怒目相视,厉声道:“你这逆贼,若是敢过来,休怪我簪下无情!” 贺茂见她剑拔弩张、神情紧绷,仿佛是他要轻薄她似的。就耐心说道:“皇上已将你赏赐与我,日后……日后你就是我的人,我会对你好的。” 这赵婳并非普通女子,他不能随便的将她放了,皇上既将此人给了他,他只能好好将她放在自己的身边。 一提新帝,赵婳目眦欲裂,激动道:“不过一个窃国贼人,也敢称帝?我赵婳便是死,也绝对不会受你侮辱!”她轻笑一声,想到了什么,才说道,“那薛贼只当大魏所有女子都如萧鱼那般,为了活命,竟委身于有着国仇家恨的贼人。” 贺茂知道,这长宁长公主昔日与前朝帝王赵煜兄妹情深,可听着她这般说皇后娘娘,心下便有些不大舒服了。再说了,他也没想过侮辱她。 瞧着面前的赵婳,虽衣衫狼狈,却也看得出是个容貌不俗的女子。 赵婳咬牙切齿:“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只是这性子……烈了点儿。贺茂摸了摸鼻子想着。 贺茂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他一转身,那藏于柜中的赵婳便朝着他扑了过来。 待贺茂察觉过来的时候,她手中的簪子已经将他的胳膊给划破了。 外头的侍卫一下子冲了进来。 贺茂将人制止,才抬手示意他们出去。然后夺了赵婳手中的簪子,丢到了窗户外面。 他一手捂着胳膊的伤口,那汩汩鲜血从胳膊淌了下来,却是连眉头都不皱,声音平静的说:“我贺茂从不欺负女人。你是皇上所赐,所以我不能让你走,只是这府中你可以随意走动,我不会限制你。还有……前朝腐败,官官相护,皇上登基后,勤政爱民,有目共睹。我知你是前朝皇室,心中尚不大能接受,可总是要面对的。你若听话些,我便好生待你,你若是还如此,要饿死,我也不会再管。” 想了想,贺茂想起那日所见的皇后娘娘,觉得她年纪轻轻,看着很是善良,才说:“皇后娘娘不过一介女流,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能做主的。且她与皇上帝后情深,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 若非皇上娶了皇后娘娘,那她年纪这么小,便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了……那得多可怜啊。 而且,改朝换代免不了流血死人的,如今整个护国公府都归顺了,又只抓着皇后娘娘不放做什么? 赵婳却是冷冷一笑。昔日她皇兄待她不薄,如今不过多久,便又另嫁他人,还是篡国逆贼,当真是薄情寡义,淫`荡无耻。她自是不知此人对手,淡淡讽刺道:“你倒是为她说好话。” 想起皇后娇容月貌,贺茂耳根一烫,轻咳一声,道:“下月便是皇后娘娘十五生辰,如此年轻……”若当时真的殉国了,多可惜啊。 赵婳眼帘低垂,喃喃的说了几句,忽的看向贺茂,直言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贺茂一愣,眼睛睁大了一些。如此立场,她竟还能这般高高在上要他做事,他蹙眉,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我凭什么答应你?” “若你不答应我,我便继续绝食。” 好像谁……求着她吃饭似的。贺茂心里默默的想。 …… 这日萧鱼端着点心茶水过去的时候,薛战正在御花园射箭。 她站着看着,见他手握弓箭,长臂一拉,便将那弓拉得满满,然后“嗖——”的一声,那离弦的箭便直直射了过去。 正中靶心。 男人英姿挺立,神情专注,犹如林中猛兽,天上雄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萧鱼自幼便出生将门世家,自是见惯了父兄练箭,只是见得多了,便能看出一些门道来。这薛战习武练箭,并不是毫无章法的,只是……这么一个乡野汉子,不晓得是何人教他的? 萧鱼站了一会儿,见他转过身看了自己一眼,才继续走了过去。 薛战见她婷婷袅袅,莲步姗姗,皎如明月,含笑道:“皇后觉得朕的箭术如何?” 萧鱼想了想,开口道:“皇上的箭术,自然无人能及。” 薛战嘴角一弯,似是满意她的回答,而后低头看她,小声的问:“朕刚才见你神情恍惚,在想什么?” 她想什么他都要管吗?萧鱼瞧了瞧他的眉眼,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开口说道:“臣妾只是想到,先前听闻皇上在骊山狩猎,赤手空拳将一头豹子击毙,觉得很是英武。” 薛战笑了:“如此,那下回狩猎,朕便带你一起去,让你亲看看看朕的英武,如何?” 萧鱼想了想,就摇摇头。 见他疑惑的看着自己,忙解释说:“臣妾听说那骊山有深山野人,专食人肉喝人血,比那虎狼还要凶猛……臣妾还是不要去了。” 薛战见她小脸白净,眼眸清楚,神情很是认真,是真的惧怕那野人,才缓缓的问:“那皇后,可见过?” 若只是传言,她也不会如此惧怕。萧鱼点头,说:“自然,臣妾年幼时,随父亲去骊山狩猎,就曾遇到过……好在臣妾机灵,逃过了一劫。” 她知骊山设有陷阱,将那野人诱去那儿,那野人虽凶猛,可到底只是野兽,想来脑袋简单,自是掉进了那放有捕兽夹的陷阱之中。不过后来她父亲过去看的时候,只见那玄铁所铸的捕兽夹竟活生生被扳了开来,只余下一大滩血迹。 见面前薛战没有说话,萧鱼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在想什么?” 薛战这才笑了笑,黑眸沉沉望着她,眉眼俊朗似远山。 就听他声音低低的说道:“朕在想……晚上该怎么疼你。” 第35章 争执【一更】 这日晚上萧鱼被压在锦褥之上, 俏脸艳若桃李,大红喜被衬得她皮肤雪白盈盈润润, 又渐渐泛起粉色, 娇美无双。 纤细的手腕抬起,牢牢抓着身侧的锦帐,很快却又被颠簸的滑落下来, 只能静静置于身畔下意识攥紧床褥。一条细腿也从床帐缝隙间伸出,剧烈抖动,雪白脚趾尽数蜷着。萧鱼拧着一张小脸, 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轻轻推了一下男人精壮的身躯,低低道:“皇上……” 她看了看一眼床帐外面,摇摇晃晃,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先前两晚让萧鱼心中只感到恐惧, 并没有半丝愉悦。只是她身为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如今后宫虚设, 侍寝在所难免。这蛮汉的本钱巨大, 又举止粗暴, 萧鱼每一回都活受罪似的,酷刑难耐, 而今晚……薛战望着她潮红的小脸,披散着的发丝带着些许潮湿,眉宇间娇艳妩媚,似是含着春露的海棠。 他用力在她脸上嘬了一下, 轻轻的笑:“是朕疏忽了,先前只顾着自己舒爽……”他只道足够卖力,便以为她与他的感觉是一样的,是以每每见她面露痛苦之色,还以为自己不够勇猛。 继续说道:“年年,眼下这般可好,嗯?” 萧鱼的眼睛恢复了些许清明,望着他噙着笑意的眼睛,满面羞红,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不、不要说了。”她得嗓子都哑了。 薛战继续笑,想着适才将她弄得舒舒服服,如乳莺般娇娇啼哭,心中自豪无比。 而萧鱼却不敢看他。 待事后春晓春茗进来换褥子的时候,萧鱼身上裹着薛战的外衫,是一眼都不敢看了的。 只是他适才说得没错,她的确感受到了,与先前不一样的感觉。而那里,她求他放她去如厕,他却是不肯停,最后,跟开了闸似的,将褥子都弄湿了。此刻萧鱼羞于见他,一上榻便将脸埋进被中,好在他躺了进来,倒是没有再动手动脚的。 萧鱼轻轻呼了一口气,胸前轻微的起伏,因浑身疲惫,一放松便有了困意。 只是她刚闭上眼睛,男人的手臂就伸了过来,轻轻松松的,将她拉到了他的臂弯间。 第27节 萧鱼枕着他坚硬的手臂,睡得并不是很舒服,而他大抵也不太舒服的,只是不明白,为何每回不是要她睡在他的身上,就是要她枕在他的臂弯。也不晓得这蛮汉如何养成的习惯。 萧鱼抬起眼儿去看他,他却是凑了过来,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嗯……”萧鱼的身形一颤,脖子下意识的缩了缩。 却听到他低低的问:“朕可厉害?” 嗓音暗哑,却有些好听。 萧鱼的脸登时涨红,她不说话,他便不依不饶亲着她的侧脸,呼吸急促。已经三更了,他是要起来上早朝的。萧鱼察觉到他的脸与自己的贴在一起,亲密摩擦,这才终于妥协,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而后耳畔便是男人爽朗的笑声,还有那因笑声而微微震动的健硕胸膛。 这人……有这么好笑吗?萧鱼心下默默道了一句。 …… 护国公府很快便收到了宫里来的帖子。上回回门,那新帝待萧鱼倒是甚是宠爱,那排场也是给足了面子。如今萧淮又带着五万精兵平定西北,由霍霆霍将军当他的副手,这般看去,这护国公府倒是颇受隆宠。 萧玉枝正在屋子里做绣活儿。她虽性子娇蛮,不过该学的都学了,毕竟是萧家嫡女,护国公府鼎盛之期,萧家女儿一女百家求,除了美貌以外,总是要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本事的。 现下这绣绷之上,几簇海棠栩栩如生,很是漂亮,极应这明媚春光。 听了母亲柳氏的话,那拿着绣花针的手一顿,萧玉枝的脸立刻就拧了起来:“我不去不成吗?” 她才不想给萧鱼贺生呢。既是萧家那么多人去,少她一个也不打紧的。便说:“那日母亲便说我病了就成了,反正我去了也是碍她的眼。” 柳氏却是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绣绷,认真道:“你啊你,怎么就不能好好与皇后娘娘相处,你看你二姐姐,多聪明啊。” 萧玉锦啊。萧玉枝笑了笑,说:“不过一个寡妇罢了,难不成萧鱼还能替她觅得一位文武兼备位高权重的如意郎君?” 在萧玉枝看来,这萧玉锦嫁过人,不过多久便死了丈夫,这萧鱼更甚,成亲头一日赵煜便驾崩了,她们俩凑在一起,自然投缘。 柳氏说道:“二丫头是你堂姐,她嫁得不好,难不成你就风光了?” 她这女儿,小聪明还是有的,就是这目光太过浅短。先前以为要入宫为后,虽是一桩值得欣喜的事情,柳氏也是欢喜雀跃,可夜深人静时,也会想一些事情,觉得若是她这女儿进了宫,兴许会更令她提心吊胆。待之后晓得那新帝想娶之人是萧鱼时,她固然失落,心里也有一丝小小的庆幸。 即便要选佳婿,身份太过尊贵,并非一桩好事。 这话登时将萧玉枝给堵住了。 她也不过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那萧玉锦若是嫁得不好,她的确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说说而已嘛……萧玉枝抬眼,看到母亲拧眉愠怒,这才示好,抬手轻轻扯了几下母亲衣袖。 见母亲依旧板着脸,才娇娇的说道:“女儿去还不成嘛,到时候定与皇后娘娘讨好关系,母亲这下总满意了吧?” 柳氏这才微笑点头:“如此就好。” 萧玉枝便从柳氏手中将绣绷重新拿了过来,继续绣,看着自己手中绣出的海棠花,萧玉枝觉得,去宫里看看,也没什么。 回门那日,那新帝固然对萧鱼好,可那是当着护国公府人的面儿……那人虽年轻俊美,可出身和脾气摆在那儿,那样残暴的一个人,那萧鱼估计也不好过。男人嘛,如何会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曾嫁过别的男人?而且还是青梅竹马的表哥。 她倒是要看看,这萧鱼在宫里过得如何。看似风光,止不定卑躬屈膝,还不如她在护国公府绣花喂鱼来得舒坦呢。 …… 到了皇后生辰那日,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携家眷入宫赴宴。萧玉枝穿了件桃红春衫,乳白色长裙,与母亲柳氏同车。每回与萧鱼见面,萧玉枝都会刻意打扮一番,虽说自己的容貌不如她,却也要努力将差距减到最小。 车轮辚辚,快要到宫门口的时候,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 是与旁侧马车车身摩擦了一下。 两辆马车都停了下来。 丫鬟下去看了看,才上来禀告道:“回三夫人,是郭尚书府上的女眷,您看……”郭尚书郭安泰,乃是帝王重臣。虽说他们护国公府现在是皇亲,可这皇亲究竟能否当得安稳,却是个未知数的。 柳氏想了想。而萧玉枝却撩起帘子一看。 见身旁是一辆半旧的黑漆平头马车,与他们护国公府的华车截然不同。萧玉枝也是听说过这位郭大人的,可吏部尚书又如何?要进宫赴宴,端着这般如此寒酸的乡下做派给谁看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新帝吝啬,薄待了重臣呢。 又见对面马车帘子也撩了起来,露出一张年轻姑娘的清秀脸颊来,自是郭安泰的妹妹了,见她打扮简单素净,低眉顺眼的,萧玉枝就有点不大喜欢了。 而后放下帘子,说了一句:“不用管,咱们先进去。” 她们是皇后家眷,先进去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而另一边,张氏听说对方马车与他们发生碰撞,却不声不响的先他们进去了,一张脸登时沉得厉害。郭素宜忙说道:“母亲,不过一桩小时罢了,算了吧。” 如何能算?这些年张氏一个妇人,拉扯着一双女儿,过得极不容易,若是因为小事就不计较,那日后就会被人得寸进尺的欺负。张氏一点都不想算了。 问了之后,才知道竟是那护国公府的女眷,不由得笑笑道:“这一家子,到底是养不出什么有规矩的人来。” 是萧家……郭素宜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萧皇后那张美貌无双的面容来,低低道:“母亲,您别说了。” 张氏忙厉声道:“你懂什么!”女儿在她面前孝顺懂事,她自然满意,可在外人面前也是如此,那她就忍不住了。 “……母亲教你贤惠懂事,是为了日后能让你更好的伺候自己的男人。在其他人面前,受了委屈,一定要讨回去,小事也不能就算了,可知道了?” 郭素宜一愣。她自幼习惯了顺从母亲,只好点头,轻声说道:“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进了宫门,下了马车。张氏领着郭素宜往御花园走,远远的,看到前面有护国公府的女眷,张氏便问身旁的郭素宜:“是哪个?” 在马车上,唯有郭素宜看清了刚才坐在里头的萧玉枝。 郭素宜面露为难,还是觉得今日这般的日子,这种小事莫要计较。待看到母亲凌厉眼神,郭素宜才慢慢抬手指了指走在最后面的柳氏与萧玉枝母女。张氏一看,登时大步走了过去。 前来赴宴的女眷都是身份高贵的,穿着一袭华服,步子缓慢得体,张氏这般健步如飞,自然就很惹眼了。 待众人注意到的时候,张氏已经走到了柳氏和萧玉枝的面前。 柳氏正低声叮嘱萧玉枝待会儿要注意的事情,莫要与萧鱼起冲突。萧玉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好敷衍的点头,不知怎么着,忽然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萧玉枝抬头。 见面前的妇人,约莫五十出头的模样,穿了件干净的宝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只是皮肤粗糙蜡黄,与在场保养得宜的妇人完全不同,吊梢眼儿很是凶悍。 萧玉枝皱起了眉。柳氏却是一愣,问道:“您是……” 领路的小太监赶紧过来,朝着柳氏行了礼,再着急对着张氏道:“郭老夫人,您看,咱们还是先去看戏吧?” 柳氏一听这郭老夫人,便想到刚才进宫门时,与他们发生摩擦的那辆郭府马车。瞧面前的郭老夫人,柳氏自知是个不好惹的,又忌惮那郭尚书的身份。 便微微笑的说:“原来是郭老夫人。刚才便想下车与您说话的,只是都堵在宫门口有些不大妥当,原想着进来了再过来找您攀谈的。” 张氏却觉得柳氏这般模样甚是虚伪,若真如此,刚才也不会就这般驾车一走。她道:“若我不过来,这位夫人怕是就这么将此事给揭过去了吧?” 张氏讽刺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柳氏,又看了一旁这穿金戴银、朱环翠绕的萧玉枝,很是不喜她的做派,道,“这会儿倒是假惺惺的装起好人来了?刚才拍拍屁股走人倒是干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怕是教出来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柳氏登时变了脸色。 郭素宜却是拉着张氏的衣袖,劝道:“母亲……”只是她一说,那张氏就将她的衣袖给甩开了。郭素宜白了白脸,不晓得该怎么劝。 护国公府鼎盛时,外面的人,便是见着萧家的下人,都是不敢怠慢的。萧玉枝除了平日在萧鱼那边碰一脸灰,何时受过外人的气?又见这婆子蛮不讲理,不但对她母亲无理,竟还这般说她,也是火冒三丈。 她道:“你这婆子,我母亲在与你好好说话,你最好客气一些!” 张氏剜了她一眼,淡淡道:“长辈说话,哪有你这黄毛丫头插嘴的份儿?”在张氏看来,这当小辈的在长辈面前大户小叫,是相当的没有教养。她本就对前朝贵族深恶痛疾,这会儿这脾气,更是一点就着。 她站的身姿笔直,对着面前的柳氏母女说:“今儿这事,你们最好好好与我道个歉,不然我老婆子是决不罢休的。” 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不就一点小事嘛?她母亲刚才的态度已经够好了。萧玉枝觉得这郭老夫人简直是欺人太甚,说道:“先前是我们的马车好端端驾着,你们后来才上来的,要道歉,也是你们道歉!” 张氏就说:“你这丫头,瞧着年纪不小了,竟半分不知尊重长辈?你可知晓我的儿子是谁?” 不就是尚书嘛?她还是皇上的妻姐呢!萧玉枝看着这老婆子就来气,说:“即便你是皇上的母亲,也断然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原本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咱们不计较,现在……你若是不向我母亲赔不是,此事咱们就捅到皇上面前去,看到时候谁有理。” 如此没有教养的丫头,张氏抬手便要打人。 萧玉枝虽然蛮横,却也没有和这种乡下婆子吵过,原以为,嘴上说说也就算了,哪里想到这婆子居然会动手。 谁都没有想到啊。 等萧玉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一躲,那张氏的巴掌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萧玉枝愣了半晌,最后才呆呆的反应过来。 她一下子就炸了:“你这老太婆,今日我若不要你好看,我就不叫萧玉枝!” …… 萧鱼换好了一身繁琐的宫装。 那宫装裁剪精巧,衬得她身姿玲珑,腰肢纤细。只是即便顶着妇人发髻,戴着皇后凤冠,这眉眼间还是略显稚气。淡扫蛾眉后,萧鱼预备去御花园见各位官员女眷。 却有宮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出事了。 她的三婶柳氏与萧玉枝,在御花园里,和郭安泰郭大人的母亲张氏起了冲突,萧玉枝还挨了打。 第36章 山岳【二更】 萧鱼赶过去的时候, 就看到萧玉枝被柳氏护在怀里,雪白的脸颊上被打过的红痕非常明显。 萧玉枝倒是没有哭, 只气得说道:“母亲刚才拦着我做什么?那老太婆如此横蛮, 我才不能白白让她给打了,我得打回去才成。”她素来是这个脾气,半点委屈都咽不下去, 何况今日受了如此大辱。 萧家女眷正要行礼,萧鱼忙制止,看到萧玉枝的模样, 便道:“究竟是如何打起来的?你们先将此事说与我听。” 萧鱼进来时, 便看到外面的张氏母女了,那张氏也是气得不得了,郭素宜正在安慰她。 柳氏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萧鱼,此事的确是那郭老夫人太过跋扈。 而一旁的罗氏他们, 因走在前头, 刚开始还不知道, 还是后来听到动静才过去的。罗氏见面前的萧鱼宫装凤冠, 很是得体, 知晓这位郭老夫人是郭尚书的母亲,若真的要计较, 怕是要得罪郭尚书……如此,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毕竟那郭安泰是朝廷重臣。 罗氏皱眉,就说了一句:“此事的确是五丫头受了委屈。” 挨了打不说,今日在场的都是女眷, 保准不到半日的功夫,这事儿就要传遍晋城。虽说是那郭老夫人无理在先,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骄纵,怕是要名声受损。无论最后有没有讨回公道,都是萧玉枝吃亏的。 萧玉枝见萧鱼没说话,就知晓往常她就和她不对头,今儿自然不可能不惜得罪那郭安泰而护着自己。 萧鱼看到萧玉枝气鼓鼓的看着自己,眼睛瞪得跟青蛙似的,也没与她说话,只道了一句:“事情我都知道了,咱们先出去吧。” …… 萧鱼领着萧家女眷出去,那郭老夫人张氏和郭素宜就站在外头,看到萧鱼出来,齐齐行了礼。 不晓得是否是因为她与郭素宜接触过不大喜欢的缘故,今儿瞧着这张氏,也觉得此人不好相与。萧鱼走了过去,说道:“方才郭老夫人与本宫姐姐发生的事情,本宫都已经知晓了。不过还想再听听郭老夫人的。” 张氏先前与萧鱼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萧鱼是没有看到她的。此刻张氏望着面前容貌娇艳的皇后,瞧着年纪比她女儿还要小,气势却很足。张氏本就不惧怕这些,如今又有一个得势的儿子,便是在皇后的面前,这腰板也挺得直直的。 这皇后不过是皇上为了笼络民心的手段罢了,而她的儿子却是与他出生入死多年,视如手足的,孰轻孰重,已经很清楚了。 萧鱼问:“是萧家的马车行在前头,郭老夫人的马车行在后头,上前时才发生的摩擦,可是属实?” 第28节 到了宫门口,那马车的便会慢下来,而郭府的马车却是急着超上来。 张氏点头:“的确如此。” 萧鱼又问:“之后郭老夫人又去找了萧三夫人,且言语激烈,引得萧五姑娘出言护母,郭老夫人却因此打了她……”顿了顿,看着张氏的眼睛,“这,可属实?” 张氏一愣,见面前这小姑娘,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年纪轻轻的,眼神倒是有些唬人。 只是一瞬,张氏就又回过了神,她点头:“属实又如何?敬重长辈本就是应该,那丫头脾气骄纵、出言不逊,难道不该管教?” 萧鱼道:“即便是管教,她家中有双亲长辈,也轮不到郭老夫人这个外人来管教。尊重长辈的确是应该,可也得看看是如何的长辈……仗势欺人、目无王法,如此蛮横无理的长辈,郭老夫人觉得应该敬吗?”见张氏眼睛睁大看着自己,萧鱼继续道,“劳烦郭老夫人,这就像萧三夫人和萧五姑娘赔不是。” 说她蛮横,还要她……赔不是? 张氏断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因她是皇后,张氏不好对她如何,只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萧鱼却是步步紧逼。他们护国公府现在的确不如从前,只是再怎么如何,她父亲也为了新朝前去平定西北,她为了萧家和皇家,入宫侍君。她虽不敢在帝王面前恃宠生娇,却也没有到要自己家人忍气吞声的地步。 萧鱼厉声道:“本宫命令你,向她们赔不是。” 张氏怔了一怔。而一旁的郭素宜,看到萧鱼发怒,忙上前道:“皇后娘娘,不如……不如就让素宜替母亲向萧三夫人和萧五姑娘赔不是可好?” 张氏忙抓住郭素宜的手:“素宜。”也不许郭素宜替她道歉。 “母亲……”郭素宜看向张氏,都快要哭出来了。 张氏看着面前的萧家女眷,自然知晓,这皇后乃是萧家女,自是与他们沆瀣一气。她就说:“我要去找皇上,为我老婆子主持公道。” 萧鱼自然知道,薛战视郭安泰为手足,这郭安泰的母亲,他必定敬之。若是一点小小的摩擦,她兴许真的会让萧玉枝忍气吞声,也顺道让她长长记性。可今日,这张氏竟在大庭广众打了萧玉枝,那一巴掌,可不单单是萧玉枝的脸上,更是打在了护国公府的脸上。 她绝对不能忍。 张氏要见薛战,便是明摆着找靠山。到时候薛战过来了,也未必会帮着萧家人,这一点萧鱼很清楚。 正在这个时候,薛战却是真的来了。他穿着一袭玄色龙袍,高大伟岸,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随行的何朝恩,还有便是吏部尚书郭安泰。 那张氏看到皇上和儿子,登时跑了过去,先是朝着帝王行礼,而后才对着郭安泰哭诉道:“儿啊,皇后娘娘竟让我这一个老婆子向这么黄毛丫头赔不是,你可得为你母亲做主啊,我这一把年纪了……” 郭安泰穿了一身二品大员的绯色官服,面容清俊斯文,听着母亲这般说,却是看向身侧的帝王。 适才便有人禀告此事,他听了之后,就随着皇上一道过来了,未料是越闹越大了。 薛战听着那张氏哭哭啼啼,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看向不远处的萧鱼,见她身后跟着一帮萧家女眷,她身姿端庄,以维护的姿态的站在她们的身前。 今儿才是她十五岁的生辰罢了,这么个小女孩儿,还挺有势气的。不过张氏的话…… 薛战眼眸一沉,缓缓开口说道:“你让郭老夫人向你姐姐道歉?” 男人姿态威严,犹如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萧鱼见他眉宇淡淡,已然没有半点床榻间的柔情憨态。 靠山是靠山,却不是她萧鱼的靠山…… 虽做好了准备,也明白薛战的想法,可真正发生了,这么一个昨夜才搂着她与他亲近的男人,如今却帮着旁人,她心里若说没有半点不悦,那是骗人的。 萧鱼本就因张氏之事气恼,这会儿见薛战语气略有责问,更是上前一步,说道:“是臣妾说的。” 她看着薛战,一字一句道:“臣妾的婶婶和堂姐,原是好端端的,是郭老夫人无理在先,还打了臣妾的姐姐,臣妾念着郭老夫人是忠臣之母,只要求她在此处赔不是便成。” 萧玉枝捂着脸站在萧鱼的身后,看到萧鱼如此对着帝王说话,也是颇为惊讶。 这个年轻的帝王,可是凶悍吓人的很,她可是正眼都不敢与他对视,萧鱼这么说话……不要命了吗?而且,她与她的关系明明也不是很好啊,怎么现在……这么维护她? 帝后对话,殿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许久,才听得帝王的声音。他淡淡说道:“如此,那就依皇后所言,便当着朕的面,赔不是吧。” 张氏明显一愣,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说,她忙看向自己的儿子。郭安泰却是没有什么意外的,此事本就是他母亲的不是,便将张氏带到了柳氏和萧玉枝的面前,说道:“今日之事,是我母亲有错,安泰也向萧三夫人、萧五姑娘表示歉意……”而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母亲。 对上儿子的眼神,张氏的气焰一下子消了下去,她顿了顿,才开口道:“萧三夫人,五姑娘,是……是我老婆子不对。” 萧玉枝轻哼了一声,捂着一张被打红的脸,侧到一旁去,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 闹剧结束,薛战自然淡然,目光落在萧鱼的身上。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对着萧鱼道了一句:“随朕进来。”这便阔步的朝着里面走去。 萧鱼抬起头,看着薛战的背影,也跟了进去。 此处是专供赴宴女眷休憩的撷芳殿,里头客房的布置,紫檀木的家具摆设,青布罗帐,双交四碗菱花槅扇门……薛战未落座,高大的身姿站在窗户前,外面是一片紫竹,底下还养有一缸睡莲,不过未到花期。他转过头,看着进来的萧鱼,才颇为费解的说:“不过一桩小事,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在薛战看来,这女人之间的矛盾真是奇怪,明明没什么事情,三言两语便能大打出手,当真是纳闷了。 萧鱼却说:“这并不是小事,这关乎到臣妾的家人,关乎到萧家的颜面。于皇上而言,兴许的确不足挂齿,可于臣妾而言,此事就是一桩大事。” 薛战一愣,见惯了她低眉顺目,乖顺安静,倒是难得见她如此动怒。这一双眼儿红彤彤的,都要气哭了的似的。可是他也……没说她什么啊。 他皱眉:“你们女人,就是爱斤斤计较。” “臣妾就是这么小气。”萧鱼立刻道。 怎么跟……吃了炮仗一样。薛战又是一顿,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而后才渐渐敛起笑意,缓缓的说:“你刚才可是觉得,朕不会帮你?” 萧鱼也没否认,看着他的眉眼,安静了片刻,张了张嘴小声的说:“臣妾知道皇上与郭大人交情深厚……”还在人家家里住过,那郭素宜还给他洗过衣裳做过饭呢。 她继续小声说了一句:“那毕竟是郭大人的母亲。”而他们萧家又算得了什么? “……可你是朕的女人,朕的妻子。” 薛战忽然说道。 萧鱼抬起眼睛去看他,见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似乎柔化了他凛然的五官。墨靴一顿,他就站在了她的跟前。面容俊朗,光芒万丈,高大如山岳,却好像是……她的山岳。 第37章 牛粪【一更】 等薛战离开的时候, 萧鱼还是有些疑惑。他们萧家女眷和郭老夫人张氏发生矛盾,他真的会站在她这边吗?萧鱼蹙着眉头, 看着外面的紫竹。 站了一会儿, 才走了出去。 萧家女眷都去了御花园的戏楼看戏,只有罗氏还在。萧鱼过去,罗氏才关切的问她:“那皇上可有说你什么?” 萧鱼摇摇头:“母亲放心便是, 今日本就是那张氏理亏,欺人太甚。”若是旁人,哪里只是赔个不是这么简单?只是这郭老夫人张氏是郭安泰的母亲, 总是要顾忌三分的。 罗氏也点头。 她静静瞧着萧鱼的面容, 想起刚才那气质逼人的帝王,总觉得萧鱼在宫中颇为艰难。罗氏却缓缓的说:“年年,你尚年轻,不大懂夫妻相处之道。皇上娶你虽是因为萧家, 可方才瞧着, 母亲觉得, 他对你未必没有真正的夫妻情谊。” 萧淮心中如何打算, 罗氏清楚, 而萧鱼如何看待那新帝,她也是知晓的, 要不然刚才也不会那样对皇上说话。 萧鱼眼神一顿,低声问:“母亲?” 罗氏说:“母亲知晓入宫是委屈了你,不过既然已在深宫,总是要顺着帝王, 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母亲只是一介女流,所以你父亲想做什么,母亲都会支持他,只是……对你而言,这宫中是步步艰难的。今日那张氏的确是欺人在先,我们萧家是要讨回公道的,可适才你以维护之姿站在萧家人的面前,却将皇上推到了郭家人那边去。虽然最后皇上按着你的意思让张氏赔了不是,可皇上心里,对你的举止,怕是有些不满的。” 顿了顿,罗氏继续道:“年年,你可知母亲这话是何意?” 萧鱼望着罗氏姣好温婉的脸,自然是明白的。她颔首,说道:“母亲说的是,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男人大概都希望自己的女人依附于他。帝王也是如此。 …… 张氏活了大半辈子,唯有自己欺负旁人的份儿,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那小丫头不尊敬长辈在先,还要她这老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她赔不是。张氏一张脸阴沉沉的。 身旁的郭素宜要扶她,她也猛然甩手将她推开,朝着她大声说道:“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呢,不用你扶。” 郭素宜双手握了握,她知母亲生气,便说:“只是赔个不是罢了,今日之事,已算是庆幸了。”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堂姐,可不是乡野间的普通村妇,岂是谁的气势足、嗓门大就能占上风的? 在张氏看来,若是平日,那皇上念着昔日的情分,定然会为她做主的。而如今,皇上娶了那萧家女,那萧家女小小年纪便生得一脸的狐媚样儿,哪有半分为媳的端庄温婉?如此的咄咄逼人,这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旁的未学着,仗势欺人却是学得一等一的好。 张氏心中不服气。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郭安泰,说:“安泰,皇上素来把你视作兄弟,今日这事儿,你定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郭安泰步子缓慢,面上表情淡淡,虽一路无言,可心里却是对这母亲很是无奈。 这回的事情,可不单单只是如此…… 郭安泰步子一顿,说:“母亲,素宜说得没错,今日之事,皇后娘娘对咱们郭家算是客气了。您下回见着护国公府的人,定要言辞和悦些,莫要再起冲突了。” 张氏不以为然。 护国公府鼎盛之期已过,待日后皇上帝位稳固,自是兔死狗烹,那萧皇后又算得了什么?便是皇上念着情分饶她一命,她可还有脸活着?可他们郭家却是不一样的,他们郭家有从龙之功,会越来越好。 只是……一双儿女都这般,半点都不像自己。 张氏恨铁不成钢,待看到不远处帝王的英姿后,才弯唇一笑,步履急急走了过去。 澄瑞亭位于御花园北面,各色卵石铺成的路面,边上缀以春日杜鹃、清雅山茶,红得似火,白得如雪。薛战有些烦闷,欲在亭中静心片刻,便听得身侧的何朝恩禀告道:“皇上,是郭老夫人。” 薛战一看,果真见那张氏朝着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的是郭安泰和郭素宜。薛战俊脸淡然,入鬓浓眉略略一敛,待那张氏走到自己的面前,行礼后,薛战才低低应了一声。 张氏抬头看着面前的帝王,心里那口气是完全咽不下去。 郭安泰欲阻止,可还张氏还是开了口。 她委屈的说道:“适才让皇上为难,是我这老婆子的不是。民妇知晓那国公府的夫人小姐身份尊贵,若当时皇上向着民妇,定然惹得皇后娘娘不满。今日这事儿,民妇也不打算再计较了……” 张氏说着,便看到面前的帝王锦靴轻轻踩在了娇红的落花之上,停下了步子。 张氏去看他。 见他眉宇淡淡,启唇喃喃道:“不计较?” 张氏毕竟是个妇人,登时被面前的帝王气度怔住了,她反应过来,才恍惚的点了点头:“此事……” 薛战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的张氏。 他眸色凛然,启唇说道:“就如皇后所言,今日之事,是你无理在先,得寸进尺。你做错事,赔不是乃是天经地义的。你应该明白,皇后只要你认错,是看在了郭大人的面子上,更是看在了朕的面子上,是她不想让朕为难。倘若方才皇后不说,此事要朕亲自处理,可不单单只是赔不是这么简单……”他皱起眉头,“今日是皇后生辰,你那一巴掌,不单单是打皇后娘家的脸,更是在打朕的脸。” “……张氏,今日是皇后仁慈大度,轻饶了你,你莫要不知好歹。” 郭安泰与郭素宜早已下跪替张氏求情。 而张氏,吓得面色发白,两股战战,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目光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王,而后低头,静静看着前面的帝王锦靴。 终于明白,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普通的乡间男子…… 将张氏扶走后,郭素宜心下忐忑,复又回去寻了帝王。薛战还在那凉亭之中,春日融融,他往那处一站,那男子的阳刚之气便轻松了压住了这满园的春光。 郭素宜缓缓行了礼。 见帝王面色不悦,知晓她母亲之事,惹得他心中很是不快,便低声说:“皇上,家母性子粗俗,今日她惹得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快,虽已赔不是,可素宜心下还是有些歉疚,想再向皇上表示歉意。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如此大喜之日,皇上莫要因为家母影响了心情……皇后娘娘的仁慈善良,素宜心中明白,下回相见,素宜定会好好向娘娘赔个不是。” 第29节 郭素宜穿了条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身量高挑纤细,微风吹过,裙角轻轻掀动,露出一双干净素净的绣鞋来。 她站在一旁,端庄温婉,与她母亲张氏的气度截然不同。 说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英伟高大的男子,小声的说:“还望皇上……莫要生气了。” “娘娘,咱们……”春茗端着手中的茶水点心,见前面萧鱼的步子停了下来,小声的问。 萧鱼静静立着,望着远处的澄瑞亭。 先前见那郭素宜,觉得她只是容貌清秀,举止太过温顺,偏偏又藏不住一些小心思,她虽然不喜,可念着她是薛战所好,便也只能尽力接受。她好生安排,却是会错了他的意,如今却又……其实这般看去,这郭素宜的容貌也不差,且贤惠体贴,勤俭持家。村花配牛粪,与乡野汉子再是合适不过了。 她主动给他,他不要,不给了,他又偷偷的要。 萧鱼瞧着那郭素宜,想着若是日后要为薛战选妃,出身村野的应当优先,身子结实些,生孩子也容易,省得整天在他耳畔嚷嚷着要儿子。到时候那些个乡野出身的女子,三年抱俩,一口气给他生个十个八个的,乐死他算了! 春茗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遍:“娘娘?咱们……还过去吗?” 萧鱼道:“不必了。”她瞧着春茗端着的精致糕点和茶水,说,“反正他也吃不出什么门道来,兴许还不如一碟羊肉包子来的实在。” 春茗有些云里雾里,眼儿巴巴的望着萧鱼,然后说:“那……这点心……” “拿去喂狗。”萧鱼想也不想的说道。 啊?春茗睁大了眼睛,愣了愣,才道:“哦……奴婢遵命。” 可是……这宫里没有狗啊。春茗端着托盘一筹莫展,很是为难。 第38章 美味【二更】 郭安泰安抚好母亲张氏, 才折回澄瑞亭。 就见帝王身侧,一女子身影端庄立着。是他的妹妹。 郭安泰眼眸略暗, 忙疾步过去, 朝着帝王行礼后,才对着郭素宜道:“你先去陪母亲,我与皇上有事情要说。” 郭素宜行了礼, 这便退了下去。这会儿郭安泰才掀袍跪下,对着帝王恭敬道:“臣未管好家中老母,幸得皇上与皇后娘娘不计较, 是臣罪该万死。” 郭安泰素来将自己的位置摆得端正, 君是君,臣是臣。他本就存着满腔的报国之志,昔日对前朝失望透顶,如今拥戴明君, 自是忠心耿耿。先前跟着皇上出生入死, 就是他大丈夫的志向所在。如今新朝初立, 最忌讳的便是太过招摇, 偏生他母亲却改不掉乡野的那一套。 薛战与郭安泰相识已久, 自知他的为人,今日若是旁人, 此事自然不会如此简单便了解了的。说起来,他的确是给了郭家几分薄面的。 他看着郭安泰道:“罢了,今日是皇后大度,只是……若有下回, 朕决不轻饶。” 郭安泰虽立下战功,却也远不及皇家颜面的,况且他那皇后护短。 郭安泰这才谢过。 待见过皇上后,郭安泰才回去,找了妹妹郭素宜私下说话。 郭素宜并非愚钝之人,看着兄长的脸色,便隐隐感觉不对,于是小声道:“大哥?” 郭安泰身形修长,斯文内敛,虽以而立,可因位高权重,想要嫁进郭家的女子,大有人在。他看着面前的妹妹,知姑娘家脸皮薄,有些话他不好直说,可担心妹妹泥足深陷,再三思量,才不得不开口道:“先前皇上娶皇后却有目的,却也未必没有私心。如今帝后和睦,皇上待皇后如何,想必你看得更清楚。素宜,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自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只是……绝对不会让你踏足宫廷。” 郭素宜面色赧然,攥了攥手中的丝帕,解释到:“我没有那个意思。” 正值妙龄的女孩儿,又端庄温婉,容貌清秀,加上吏部尚书亲妹的身份,多的是求亲的贵族公子。 郭安泰目光温和,缓缓与她说:“你是我的妹妹,你心里想得什么,我最是清楚不过。皇上英俊雄伟,铮铮男儿,年轻女子心悦于他,自是在情理之中的。只是,昔日他心中只有鸿图霸业,并未考虑男女之情,如今江山已定,他娶了萧家女,更是倾心待她,你莫要再存着任何的念头。” 郭素宜当然知道,昔日她自觉容貌不错,与他初遇便已倾心,在他面前也算有自信。 ……只是他却从未正眼看过她。 女儿家本就内向羞涩,他视若无睹,她自然止步不前。可如今他成了帝王,娶了那萧家女,她心里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自己不主动一些……那时候他身边还没有女人,兴许就会接纳她了。 只是那时,她母亲也不愿她与薛战接触,觉得薛战虽出色,可到底出身不显,远不如镇上有头有脸的公子。 她自小便听母亲的话,知母亲辛苦,便乖巧懂事。她日日劳作,虽然辛苦,可只要兄长有出息,她甘之如饴。如今她却有些后悔,后悔太听母亲的话。 郭素宜忍不住落泪道:“大哥,我……” 郭安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大哥答应你,你定会觅得如意郎君。” 这会儿郭素宜岂是说放下便放下的,可听着兄长此言,也只好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 因脸上尚有红痕,萧玉枝未去凑热闹看戏。她原是静坐着吃着点心的,偶然看到那郭氏兄妹在亭中说话,那郭大人不晓得与他妹妹说了什么,只见那郭素宜泫然欲泣,楚楚可人。 因张氏一事,萧玉枝对郭家人的印象差到极致,若非母亲劝她以大局为重,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堂堂护国公府嫡女,竟被一个乡野出来的老太婆给打了! 萧玉枝道:“这姓郭的,怕是没一个好东西。” 萧玉枝身边的丫鬟便小声与她说:“姑娘这话可莫说了,奴婢听说郭尚书乃是皇上最器重的臣子之一,年轻有为。先前虽有一和离的夫人,可现下晋城不知多少大户人家想把女儿嫁到郭家,便是做妾也愿意。” 便是这郭尚书文武双全,乃是朝中肱骨大臣,前途无量,了有张氏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母亲在,嫁到郭家,与入狼窝有何两样?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可言? “……而这位郭姑娘也不简单,先前就曾进宫陪过皇后娘娘,据说昔日与皇上有些交情……”说到一半,便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才悄悄的在萧玉枝耳边说,“奴婢听说,这郭姑娘日后是要进宫为妃的。” 萧玉枝眉头一蹙,斜眼瞪她:“胡说什么呢?” 丫鬟便道:“奴婢没有胡说,宫里好多人都这么说呢。好像皇上还挺喜欢这位郭姑娘的。” 是吗? 萧玉枝将一块糕点塞入口中,望着不远处那海棠花树旁的郭素宜……这么个低眉顺眼、姿色平平的人,也能入宫?萧玉枝想,她虽不喜萧鱼,却也承认萧鱼容貌绝色,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是有一些的,在男人面前自是够用了。 那新帝乍看也是个英伟不俗的堂堂男儿,现下又是天子,娶了萧鱼这朵娇艳的牡丹后,还会喜欢这种乡野山花? 那得多瞎啊。 …… 宴席办得气派虽是给萧鱼长了脸,可一整日下来,还真有些累人。晚上萧鱼回凤藻宫后,便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细细梳理着一头青丝,然后去了将护国公府送来的生辰礼物拿过来,坐在罗汉床上打开瞧了瞧。 她父亲远在西北,自是没法给她庆生,不过她母亲和大嫂他们,都准备的很是精心。 连赵泓都送了礼进来。不过因身份缘故,便没有与他相见。 萧鱼打开一看,这赵泓送的紫檀木匣子里,是一叠叠他写得字,明明没多久,这字的进步就极大,最后还一张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萧鱼很喜欢。 大概是从小什么都不愁,送一些金银珠宝,反倒让她觉得有些俗气,很敷衍。 将纸好生叠好,萧鱼又见下面静静放着一只白玉簪子。 是上等的好玉,簪身錾刻的牡丹花纹很是精致。萧鱼是喜欢的……却不像是赵泓所送。 不知怎的,便想起了那日在安王府,穿着一袭蓝色锦袍的祁王赵煊。萧鱼蹙眉想了想,还是将这簪子和宣纸一并收了起来,不再多看。 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木雕,材质也不过是普通的核桃木,雕了一尾胖乎乎的鱼儿,大大的眼儿,连身上的鳞片都清晰精美。 萧鱼静静抚着这木雕,知晓这是何人所送,他文武兼具,可比她兄长那个大老粗有耐性的多,是以自小就习得一门好手艺,每年生辰,不管旁人送什么名贵的东西,他都是雷打不动的一个木雕。便是他离开护国公府,独自闯荡,每年的生辰礼物却是不会落下的。 ……只是没有想到,今年他居然也送了。 她与卫樘从小一起长大,她早就将他视作亲人,如今数年未见卫樘,其实她还真有点想他的。 在外头闯不出名堂来也不打紧的,没人会笑话他……家里人都很挂念他。 只是萧鱼也清楚,这卫樘毕竟不是她的亲兄长,现下她嫁为人妇,先前又因萧玉枝闹出那样的传言,还是将这木雕交于元嬷嬷,让她锁在柜子里边,不要放出来的为好。 不过戌时,薛战便来了凤藻宫。 萧鱼赶紧前去相迎,以往他总是很迟才回来,有时候甚至过了子时才回。萧鱼随他进屋后,见他身上有些酒气,便踮起脚伺候他更衣,低声说道:“臣妾还以为皇上要迟些来,都未有准备。”她尚未沐浴,刚一副慵懒的样子在休息。 薛战俯下身,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亲近的搂着她的背,亲着她娇艳玉颊,粗犷的男儿气息扑面而来,说:“今日是你生辰,朕想早些回来陪你。” 萧鱼点了点头,想起白日之事,还是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妥,便说:“先前与郭老夫人之事,是臣妾有些失态了,还望皇上莫要放在心上。” 虽然他维护了自己,可从撷芳殿出去的时候,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就如她母亲所言,因她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将她推到了郭家那边,他心中定有不快。 先前薛战的确有些堵心,只是说起来,她也是受了些委屈的。他堂堂男儿,难不成还跟一小女孩儿计较?他道:“朕已训斥了张氏,日后定不会与萧家有矛盾。” 他还……说了那张氏? 萧鱼还以为,刚才是当着众人的面,且是他们萧家有理,薛战才让那张氏赔不是的。他后来又说了张氏吗? 她想说这样会不会对他和郭大人的关系有所影响,可想了想,还是冲着他笑了笑,道:“臣妾多谢皇上。” 朝局尚且不大稳,他有他的顾虑。若真的又说了那张氏,她自是感谢他的。 薛战笑笑,眉眼舒朗道:“朕只顾着饮酒,倒是未吃膳食,皇后宫里可有吃食?” 自然是有得。萧鱼点头,让春茗将点心茶水端上来,一一摆在桌上,对这薛战道:“皇上先吃这些垫垫肚子,臣妾再让春晓去御膳房准备一些。” 薛战对吃食并不是很讲究,瞧着眼前这些精致的糕点,拿起一块往嘴里放,朝着萧鱼道:“不必这么麻烦,这些就够了。” 萧鱼抬起素白皓腕,十指纤纤,体贴的将茶水端到他的面前。 适才她在澄瑞亭,原是预备将这点心拿去喂狗的,可大抵是这蛮汉相处有些时日,亦或是当初流落在外那半月所致,觉得适当的节俭一些没什么不好的,这便让春晓将这糕点留了下来,给他准备着。 虽在吃食上很容易就满足,可现下他到底是帝王,还是要多尝一些山珍海味比较好,不然真以为这世间唯有羊肉包子最为美味了。 第39章 贴心【一更】 酒足饭饱, 薛战便将萧鱼腾空抱起,压到榻上密密的吻。萧鱼知晓他素来急色, 那山岳般的身躯覆下来, 叫她都喘不过起来。额角被他轻轻的吻着,裙子也被他掀了起来,粗砺的手掌碰着裸`露的肌肤, 有种酥麻的感觉。 萧鱼抬手,轻轻推了推他坚硬的肩头。 嗯?薛战低头看她,云鬓歪斜, 清眸流盼。当下蹙眉:“又有何事?” 萧鱼不知是否男子皆如他这般不修边幅, 一盘点心刚下肚,便睡到榻上来了。他虽样貌俊美,可习惯却太过粗鄙,便提醒道:“臣妾还未沐浴。” 他亦是满身酒气, 日日与他同榻, 虽已习惯, 可大多数的时候, 他倒是不需她提醒, 就去净室沐浴一番。只粗粗冲了水便出来了,都不知是否用了香胰子, 可总说是洗了的。今日却是又这般的不拘小节。 薛战复又俯下身埋在她的颈间,像只狗儿嗅了嗅。 那呼出的热气拂得她有些痒痒的,萧鱼缩了缩脖子,见他已抬起头, 低声与她说:“朕觉得不必。” 萧鱼却是不肯的。薛战见她执意要沐浴,只好不满的坐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见她面颊微酡,当即道:“朕也未洗,不如……”想说与她一道,可见她面色赧然,便知她害羞,也就作罢,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床沿,才道,“罢了,你且去洗吧。” 萧鱼这才起身去了净室。 薛战端坐在榻边,背脊宽阔,瞧着她走去的袅袅纤影,很是舒心。 萧鱼在净室沐浴洗漱,而后着一袭象牙白中衣静坐妆奁前,她刚收拾好,那去了净室的薛战已经沐浴出来,寝衣松垮,袒露着健硕的胸膛。薛战含笑过去,自身后搂着她的肩头,凑过去在她耳畔说道:“你闻闻,朕可干净?” 第30节 与温文尔雅男子的清润嗓音不同,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浑厚低沉。 哪个要闻他了?萧鱼不肯闻,他便敞开衣襟没皮没脸的让她贴上去。只是萧鱼的脸一碰到他的胸膛,他的眸色便暗了暗,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俯身咬着她的耳朵低声的说:“现在总可以睡了吧?” 今日疲惫,若是能早些睡,萧鱼自然欢喜,可有他在,她哪里能早些睡?便是再困,总是要以夫君为先,何况他是帝王? 是以待萧鱼被抱到榻上,瞧着那两侧床帐放了下来,萧鱼只盼着他能早些结束,莫要每回都将她弄得双腿发软,腰酸背痛的才好。 薛战搂着她的盈盈细腰与她紧贴。大抵是上回行房略有开窍,现下倒是未急着进去。见她腮晕潮红,渐有湿意,才低低与她说:“年年……” 嗯?萧鱼去看他。 他却俯下身来,亲着她的脸颊说道:“朕想日日都睡你。” ……这个无赖。 将欲行事,外头便传来动静,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萧鱼当下便反应过来,却见薛战置若罔闻,才出言道:“皇上?” 薛战剑眉一皱,却也向来自律,自然不会因美色而耽误正事。这会儿来报,必是什么重要之事。虽心下不快,却也只好起身。 萧鱼忙下榻服侍他穿好衣裳。 薛战握着她的手腕往凑到唇畔亲了亲,与她说:“等着朕回来。” 这才匆匆出去。 萧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让春晓春茗替她穿好了衣衫,想了想,走到殿外。隐隐便能听到外面薛战的声音。 她立在屏风后。 只依稀听得那回禀的人说了什么“……找到了”、“宫外”之类的字眼。 之后便见薛战起身,走出了凤藻宫。 萧鱼重新回到寝殿。因适才薛战离开时要她等着,萧鱼不好上榻歇息,便坐在黄梨木圈椅上,静静等着他回来。 待亥时将过,也未见那薛战回来。元嬷嬷将羊角宫灯内的烛花又剪了一边,将灯罩罩好,搁下剪子时,才皱起眉头说:“也不晓得皇上何时回来?若是今儿不回,那娘娘您岂不是要等他一晚上了?” 男子便是太粗心,放下一句话便匆匆出去了,旁的日子也就算了,今儿是娘娘的生辰,未免有些过分。 萧鱼困得眼皮子打架,起初还拿了绣绷做些绣活儿打发时间,只是元嬷嬷担心她伤了眼睛,便就不许她做了。没事情可做,干等着,越发显得时间过得慢。这会儿虽心下略恼,却也拿他没办法,人家是帝王,等他是天经地义的。 薛战连夜去了宫外,虽是来回骑马,却也是到了后半夜才回了宫。路上匆忙,他倒是真将方才那话给忘了,待他解决了事情,回了凤藻宫的时候,便见寝殿内灯火通明。 ……她竟真的等他到这个时辰。 薛战一顿,瞧着她阖着眼儿,娇躯斜斜的倒的靠着圈椅扶手,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大约是睡得不舒服,柳眉紧紧的蹙着。 瞧着殿内之人欲行礼,薛战抬手制止。元嬷嬷见他归来,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只轻轻道了一句:“娘娘一直在等您,刚才不小心睡着的。白日累了一天,老奴也实在不忍心叫醒她……” 薛战弯腰,轻抚她的脸颊,而后将她腾空抱了起来。他身形高大,她靠在他的怀里,越发显得娇小。 闻到熟悉的气息,萧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薛战俊朗的脸,与她的脸碰着,还有种凉凉的感觉。那发梢也似是带着朝露,略显潮意。萧鱼似还在睡,只感觉到他回来了,声音软糯的轻轻的问:“您回来了?” “……嗯。”薛战应了一声。将她放到被褥之上,解了衣裳便搂着她躺了进去。 他是强壮男儿,一夜奔波倒不算什么,又见她这般等他一宿,更是没了困意。低头见她已睡得很熟,身子有些冰凉,便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捂着她的手脚。 …… 萧鱼醒时已经在榻上,天也亮了。她两眼青黛,元嬷嬷上前伺候她更衣,将昨夜薛战迟归只是说与她听。 末了心疼的说道:“如此迟才回来,白白让娘娘等了一晚,委实不知心疼人。”萧鱼自小娇养,昔日生母顾氏在的时候,将她视如珍宝。而后的继母罗氏,也是时时留心她的起居,细致入微。现下一入宫门,虽为皇后,却遇着这个粗枝大叶的帝王。 萧鱼对那薛战虽有埋怨,却也不好说他,她一向不敢得罪他,顶多在心里念叨几句。待掀起锦被起身时,便见那被中掉落了什么,滚到了她的鞋边。 萧鱼低头看去,元嬷嬷也弯腰,将落在鞋边的物件捡了起来。 是一个极旧的荷包。 虽然旧,可萧鱼一眼便能认出这布料尚佳,且上面的祥云图案绣得栩栩如生,针脚工整,还是少见的双面绣。里头是福寿平安的字样。 并不是她的东西……萧鱼自诩女红不错,比之这个倒是略逊色几分。 她略微蹙起眉头,春晓春茗的手艺她也是识得的,也不是她们的东西。再说皇后凤榻,谁敢如此马虎,随意遗落东西。萧鱼便想到了此物是何人的,便也不敢乱动,叫元嬷嬷将这荷包好生收起来。 元嬷嬷握着这荷包,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抚着,打量着萧鱼的脸色,小声问道:“娘娘,这荷包……” “想来是皇上的。”萧鱼又看了一眼,评价道,“不晓得又是那个相好的乡野女子赠与他的,这绣工倒是不错。” 元嬷嬷道:“既是如此,那娘娘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看着形势,还是贴身收着的。 她能做些什么?帝王要三宫六院,她这个当皇后的难不成还能拦着他?许是昨夜白白让她等了一宿的缘故,这会儿萧鱼略微有些恼怒,瞧着这荷包,也有些不大顺眼起来。她并未多言,如往常般梳洗,略施薄粉,遮住了眼下的两片青黛。 这日薛战晌午便来了凤藻宫。 萧鱼起身相迎,他却是拉着她的手一并坐下,瞧着萧鱼的脸色红润,倒是放心一些,想了想,开口说:“昨夜是朕不对,未料耽搁了这么久。日后若是再这般,年年莫要等朕,早些歇息便是。” 现下他待自己存着怜惜,可萧鱼知晓这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帝王之言,便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那也是圣旨。况且,是否真心怜惜,还不一定呢。 萧鱼未说话,让元嬷嬷将那荷包拿了过来,她接过,递与薛战。 薛战瞧着此物,眼神一顿,而后抬手接了过来,放入了怀中,也未对萧鱼多解释什么,只道了一句:“是朕的。” 萧鱼嗯了一声,也就不提此事,与他入席用膳。平日萧鱼虽有些拘谨,可相处的日子久了,有时还是会露出一些小女儿的娇态来,今日却是端庄淡然,薛战瞧着她的模样,并无不妥,可就是没有不妥,才觉得有些不妥……眉头下意识的皱拢起来。 见她抬着细细的腕子替他夹了菜,薛战也顺势夹了几块肥肉放入她的碗中,柔声道:“皇后也多吃些。” 她那么年轻,个子那么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萧鱼握着银筷的手一顿。若非有些了解薛战的性子,她兴许还以为这薛战是故意的。这白花花的肥肉,哪个姑娘家爱吃这个?只是抬头见他眉宇柔和,硬朗的五官,配合温和的笑意,颇有种铁汉柔情之感。 只可惜萧鱼越看越觉得不舒服,低头看着碗中的肉,极是碍眼。 她虽畏惧薛战,可总说相处了几日,若是平常,她定会委婉的与他说自己不喜肥肉,可今儿心中似是憋着一团火,一言不发,默默的将这肥肉都吃下了肚。 第40章 名分【二更】 薛战见她爱吃, 便又殷勤的多夹了几块。平日与她一道用膳,就见她小口小口的, 瞧着虽颇为赏心悦目, 每回却只食平平一小碗饭。 萧鱼却是胃中泛腻,便是再不悦,眼前这肥肉她也是吃不下的。这会儿听薛战说道:“这几日朕会忙一些, 晚上你早些睡,莫要再等朕。” 皇家有规矩,他固然对她好, 却也是讲究规矩的, 只昨夜瞧见她疲惫的靠着椅子睡着的模样,觉得这些私下的规矩也没什么……左右这寝宫里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萧鱼点头应下。 待薛战用了午膳离开,萧鱼才腻得厉害, 紧紧蹙着眉头。适才那蛮汉还稍加挑拣, 挑了最肥的那几块给她。 元嬷嬷忙上前, 端了一碟酸酸的蜜饯替她解腻。 她自然是晓得萧鱼的习惯的, 刚才见她不动声色的将那几块肥肉吃了下去, 也是吓了一大跳。这会儿瞧着萧鱼的模样,才语重心长的说:“娘娘不喜, 与皇上说便是了,他也不会逼着您吃。您怎么……跟自己过不去做什么?” 她哪里是和自己过不去了?帝王夹给她的,别说是肥肉,便是其他一些什么的, 她也得叩谢圣恩吃下去。 酸甜的蜜饯总算解了口中的油腻,萧鱼的心也平静了一些。 元嬷嬷却想起刚才皇上面色平静的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分明出自女子之手的物件,对娘娘半句解释都没有,也未萧鱼感到不平…… 也难怪小女儿家生出几分不悦来。 她原先还抱有怀疑,觉得这荷包未必就是皇上的,如今却是不得不与娘娘一样的想法。昨夜是娘娘的生辰,皇上丢下娘娘独自出宫也就算了,说不定还是与其他女子在一起的。她道:“娘娘,那荷包之事,咱们要不要查查?” 若真的是女子,依着皇上的态度,先来是珍之爱之的。如此,对她家娘娘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萧鱼想了想,摇头说:“不必了。”如今她待在宫廷,她的一举一动,帝王如何不知?若是她因这小事就去查他,恐怕会惹得他不悦。而且……就算查出什么来,她又能如何? 她站起身来,对元嬷嬷说,“此事就当没发生过,若是日后还有其他的……那就再说吧。” 若他外面有旧时相好,且按捺不住色心,连夜都要出去相会,那恐怕也是藏不久的。 “还有……”萧鱼又说了一句。 元嬷嬷认真的听。 萧鱼沉着脸儿无奈说道:“叫御膳房日后莫要端这么肥的肉上来了……”吃得她满嘴的油,也就那蛮汉才喜欢吃吧。 看到萧鱼的表情,元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偶尔食几块肥肉也挺好的,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了,忙点头道:“老奴这就过去说。” …… 这日春光明媚,萧玉枝约了几位闺中好友出来购置首饰。自护国公府的华贵香车下来,几位年岁相仿的年轻女孩儿齐齐入了首饰铺子,环肥燕瘦皆有,又美貌高贵,娉娉袅袅,很是惹眼。 萧玉枝今儿穿了身桃红色春衫,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头上戴着明晃晃的珠钗首饰,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素来喜欢将漂亮的首饰往头上戴,最不喜的便是那故作淡雅清高的打扮。 这精致的珠钗,虽压得她颇有种太过艳俗之感,可因萧家女儿容貌不俗,倒是衬得尚有几分贵气。 前些日子宫宴之事,萧玉枝名声的确有些受损,不过那在场的妇人贵女们也不是瞎子,的确是那郭老夫人张氏欺人太甚……萧家到底是皇后娘家,竟敢在皇后的生辰宴上打皇后的堂姐,也忒嚣张了! 官场最忌讳锋芒太露,这郭安泰虽有大功,如今贵为尚书却是个待人和善的,可偏上摊上这么一个母亲,有试图与郭家套近乎的女眷,与郭母张氏接触过后,几乎是无人能忍受她的脾气的。也有想将女儿嫁入郭家攀高枝儿的的,可因忌惮着郭母,那些个真真疼爱女儿的父母,也是早早断了这念头。 且此事,这张氏还亲自向萧玉枝道了歉的,皇帝都在场。怕是唯有帝王才能制得住这个乡野婆子了。 萧玉枝毕竟受了委屈,她心下烦闷,就喜欢买些好看的首饰和衣衫。只是最近她看过很多新衣,却没有一套,比得上先前帝王赏赐的宫装。她心下不服气,总是要找到更好看的,才会舒坦一些。 这会儿与交好的贵女们一道入了首饰铺子,萧玉枝挑挑拣拣,没看到特别喜欢的,就把觉得尚且不错的都包起来。毕竟总不能空手而归。 正当萧玉枝百无聊赖的将面前的珠钗一样一样的拣出来,便看到有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走了进来。萧玉枝认得她身旁的丫鬟。见那姑娘进屋后,将帷帽摘了下来,这人……可不是郭素宜嘛。 萧玉枝的眼睛忽的亮了。 上回郭素宜在此处看中一支簪子,她问了价钱后就没有多看了,最后却没萧鱼随随便便买了回去。 往常郭素宜自然不会想些什么,毕竟这簪子实在是太贵了。可现在,她是尚书大人的亲妹妹,是以今日郭素宜趁着张氏放她出来,她便来了此处,准备用兄长给她的私房钱买那支簪子。却没想到,那簪子第独一无二的。 郭素宜眼神黯淡。 ……踌躇许久,好不容易她做出了决定,有了足够的银子,这簪子却早就没了。 准备走,面前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郭素宜一看,瞧着面前的萧玉枝,忙回过神儿道:“萧五姑娘。” 郭素宜的身量比萧玉枝要高一些,偏生这会儿站在萧玉枝的面前,跟生生矮上一截儿似的。萧玉枝打量着郭素宜的穿着打扮,轻轻的笑了笑,说:“怎么?郭姑娘不买吗?看看就走了?” 见郭素宜一愣,没说话,她才凑近些说道,“莫不是你那抠门的母亲连些零钱都不给你花?你这样儿,还想入宫为妃?就不怕丢了皇家的脸吗?” ……这样一个寒酸又唯唯诺诺的女子,也想与萧鱼抢男人? 郭素宜知道,萧玉枝定因那日的事情心怀怨恨,也不打算与她多说。可听到她说到这个,脸色才变了变,抬头看着萧玉枝,严肃道:“萧五姑娘,请您莫要胡言乱语。” 她忽然抬头,眼神定定,萧玉枝倒是有些被她的眼神唬到了。 不过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娇蛮。萧玉枝道:“我胡言乱语?总比你那老母胡乱打人的好?母亲虽让我莫要计较,可我心里还是不痛快,郭姑娘是吧?你听好了,我萧玉枝可不是好惹的,日后我见你一次就说你一次。” 与萧玉枝一并来的一些贵女,有些也与郭素宜接触过。她们都是晋城前朝就在的世家,如今改朝换代,居然让他们去讨好一个乡下出来的村姑,心中老早就不愿意了。可因父母教导的话,不能表现出来,对郭素宜也是表面敬着的。 第31节 这会儿看到萧玉枝这么说郭素宜,她们也觉得出气。 那张氏如此嚣张,上回能随便打萧玉枝,下回若是遇着他们,恐怕也不会有所顾忌。 郭素宜看到身边那些女孩儿瞧着她,对她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嘲笑,换做其他姑娘,怕是当场就落泪了。郭素宜倒是个倔强的性子,只咬了咬唇,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萧玉枝说道:“我说你几句,你就觉得委屈了,过分了是吧?你也不想想,上回你母亲是如何的欺负我的,要怪就怪你母亲欺负人,怨不得旁人,谁叫你是她女儿……反正我萧玉枝就是不讲道理的。” 郭素宜这才掩面跑了出去。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萧玉枝朝着外头看了一眼,敛起眉头轻哼了一声,道:“可怜样儿装给谁看呢。” …… 萧鱼收到父亲萧淮的捷报,西北那边,有父亲出马,一切都很顺利,而那霍霆将军与萧淮也是相见恨晚,极是投缘。萧鱼知父亲对新帝不服,眼下不过是缓兵之计,这这会儿手上虽有五万兵马,若要做事,却也远远不够的。 她还怕父亲冲动,可想想,她父亲比她深谋远虑多了,自是想得比她周到。 所以这回,父亲并不会有所动作。 元嬷嬷替她端了茶,小声的说:“娘娘,老奴听说,今儿皇上又出宫了。” 又出去了……往常薛战日理万机,虽日日留宿她的凤藻宫,却也大多是深夜才至的。这么一个政务繁忙之人,如今倒是有空日日出宫了。 一旁候着的春茗也说道:“奴婢也听说,说是……说是皇上在外面的别院养了女人,所以才……” “莫要胡说。”元嬷嬷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春茗这才将嘴捂住,不再胡说。 萧鱼面容淡淡,似是并未放在心上。看完父亲的信后,便去了御花园走走。 穿过延和门,行至御花园最高处御景亭。萧鱼看到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过来,便缓步下去。 正是何朝恩。 何朝恩乃是帝王近侍,这回他出宫,竟连他都没有带上。见他朝着自己行了礼,萧鱼才道:“何公公不必多礼。” 何朝恩身量高挑,因是宦臣的缘故,看着便比一般的男子白净斯文得多。萧鱼想起,那日她生辰,何朝恩也是赠与她一方端砚。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却也是投其所好的。 萧鱼对他的印象很好,便又与他说起蛮文之事。 年轻的皇后娇艳无双,玉骨之姿。何朝恩垂着眼,眼睫轻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皮肤白得像玉。他回道:“先前还未谢过娘娘所赠之书,小的看了之后,受益匪浅。” 毕竟年岁还小,总是希望听到一些顺着自己心意的话。她选得书他觉得很好,萧鱼听了心里自然舒坦,就展颜说道:“若是何公公喜欢,下回本宫再赠你一些便是了。”反正她也都读完了,记在脑子里了,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这何朝恩。 与何朝恩说了一会儿话,萧鱼忽的顿了顿,面露犹豫之色。何朝恩看着她的脸色,才微笑说道:“娘娘有话,但讲无妨。” 如此,萧鱼便不客气了。她缓缓的说:“这几日皇上频频出宫,本宫很是担心,便想替他分忧。何公公是皇上身畔之人,比本宫知晓的事情更多,便想问一句……皇上出宫所见之人,可是个女子?” 说完最后一个字,萧鱼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何朝恩。 见这位皇后言辞贤淑温婉,何朝恩却是心下了然,他清秀的眉目温温和和,许久,才说道:“的确是个女子。” …… 萧鱼虽然诧异,却也在意料之中。约莫是看多了他勤政的模样,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应当不会为了美色荒废政务,况且新朝初立,还不到完全放松享受的时刻。只是她与这蛮汉的相处终究有限,尚不大了解他,如今看来,可不是个色`欲熏心之人嘛!从御花园回来,萧鱼心里就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他对宫外那人如此心心念念,且如今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便说明近期极有可能会将人接进来。 想来是刚与她成亲,而她父亲还在西北为他卖命,这个节骨眼儿上,不适合纳妃。所以才没有与她提。 可若是……她这个皇后亲口提议的呢? 总归是要入宫的,不如她开口提议,顺便卖他一个人情。 这日薛战晚归,见萧鱼并未如他所言上榻歇息,还坐在榻边等他。他一进来,便体贴的替他宽衣解带,很是体贴,以为她心里念着他。望着她娇美的脸颊,薛战敞开双臂,由着她贴身伺候,时不时低头在她脸上亲上一口。 等换好了衣裳,才搂着与她亲近:“这几日是朕太忙,过两日定好好陪陪你。” 萧鱼见他很是柔情,却也不为所动,只念着白日之事,抬头看着他说:“臣妾有一事想与皇上商量。” “嗯……”薛战应了一声,搂着她的腰肢道,“你说便是,朕听着。” 萧鱼就抬起头看着他,粉腮红润,秀眸盈盈,烛光照得她的脸泛着暖暖的柔光,年轻女孩儿的声音也是清甜悦耳的。 她慢慢的说:“原先臣妾不想先提的。只是见皇上近日总是出宫,便想替皇上分忧……外面的那位妹妹,日后总是要进宫的,臣妾觉得,不如早些给她个名分,也省得皇上来回奔波。” 第41章 贤惠【一更】 寝殿内登时没了动静。萧鱼见着男人脸上的柔情渐渐散去, 定定望着自己。许久, 才开口淡淡道:“皇后倒是贤惠。” 为妻者本就该贤惠大度。便是先前她要嫁之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哥赵煜,成亲之前, 母亲罗氏也曾与她说过这些。帝王身边总是要有嫔妃的。 ……何况是如眼前蛮汉这般的乡下色胚。 她身为皇后和妻子,明知道他日日往外跑,自然无法再当做视若无睹, 这种时候, 她主动提出来, 给他一个台阶下,何乐而不为?萧鱼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薛战的脸色不大好, 便也未开口再说……只是男人英姿雄伟,沉着脸不说话的模样, 还当真有些骇人。 萧鱼袖中的手下意识攥了攥。薛战却是将她松开,就这般兀自上了榻。 萧鱼愣愣的看着躺进锦被中的男子, 在榻前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 才将脱了鞋上榻。以往总是她先上去, 想今日这般的他先上榻的, 倒是头一回。萧鱼不好从他身上跨过去, 便从床位绕过去。这凤榻宽阔,只是薛战长得高大, 一躺下,床位并没有留出多少多余的空隙来。萧鱼提起裤脚预备跨过去,低头见他的双脚, 大的跟小船似的,而那脚掌更是有厚厚的茧子,萧鱼倒是有些好奇。 难不成这乡下蛮汉,在田地里干活儿的时候都不穿鞋袜的?怎得有这般厚的茧子? 萧鱼又瞄了一眼。 他一双小腿肌肉紧实,有两道很深的伤痕,仿佛是很久以前的,腿上的毛发有些旺盛。萧鱼就想起每回贴身与他睡在一起,他腿上的汗毛蹭得她的皮肤痒痒的。 萧鱼躺了下来,掀起另一侧的被角盖在了身上。枕得是大红色的鸳鸯枕,比一般的枕头要长一些,是夫妻共枕的。萧鱼躺着不说话,看着春晓和春茗进来将床帐放下了,愈发显得安静起来。 耳畔是男人的呼吸声,约莫是今日他未沐浴便上榻的缘故,萧鱼闻着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还有那股汗味儿,实在是觉得不大好闻。 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都是不用她提醒就去沐浴了,今儿又这般不洗就躺进了被窝,连脚都没洗。 萧鱼越想越睡不着。 过了很久,才听得他说道:“……既然皇后这般贤惠,那朕明日便将她接到宫中,有劳皇后安排一下住处。” 萧鱼正准备入睡,听着薛战这番话,立刻就精神了。她睁开眼睛道:“嗯,臣妾定好好安排。” 薛战说:“她喜静。” ……这么个粗糙的蛮汉,这会儿倒是体贴了。萧鱼点点头。好在她对皇宫比较熟悉,很快就选好了一个住处:“那皇上觉得……咸安宫如何?” 咸安宫位于宫廷西路以北,院内原建有一座三层的大戏台,两年前已拆除改为后卷殿,东侧是雨花阁,乃是一座佛堂,环境倒是清静,最重要的是离她的凤藻宫远。 就听到薛战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萧鱼道:“那臣妾明早便起来安排。”她虽提议将人接进来,却没想到这蛮汉急色如斯,明日就要带进宫了。 解决了此事,萧鱼很快就睡着了。 薛战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平躺着阖着眼,睡姿乖巧。 他蹙眉凑了过去,因他靠得近了,她倒是皱起眉头来了,还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怕是又嫌他臭了。薛战顺势将她的手握住,那绵软嫩滑的小手,跟个没骨头似的。他望了一会儿,胸膛起起伏伏,呼吸急促,捏着她的手腕轻轻摁到一旁,欲将她弄得哭哭啼啼下不了床来才好。 可到底,只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薛战就掀起身上的锦被,下榻去了净室。 …… 次日一早,元嬷嬷伺候萧鱼梳洗更衣,听了萧鱼的话,惊讶的说:“皇上真的这么说?” 那还有假?萧鱼说道:“左右他总是要纳妃的,整天偷偷摸摸的,我瞧着都不舒服,既然喜欢,便将人接进来就是。” 想起昨晚薛战说得话,继续道,“那姑娘喜静,你命人将咸安宫收拾的干净得体些,无须太花哨华丽,却也不能太寒酸了。” 想来他喜欢的女子,应当是像郭素宜那般贤良淑德、朴素节俭的。日后宫里再添个几位,坐在一起,兴许还能聊聊种桑养蚕、缝衣做饭。那可真是热闹呢。 元嬷嬷面色一沉,还是觉得皇上这样有点不妥。她慢慢梳着萧鱼的一头乌发,低声说道:“娘娘心中难道没有半丝不悦吗?若宫里那人真进了宫,得了宠,娘娘未必能过得如现在这般安逸。” 既然都进宫了,嫁了帝王,自该想着牢牢抓着帝王的心才是。她家娘娘年轻美貌,帝王对她也极是喜欢的。 萧鱼望着镜中的自己,说道:“元嬷嬷,你是知道的,我做不来那些的……”虽与他相处有段日子了,可有些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忘记的。比如大魏,比如她的姑母,而且她的父亲,也是不满新帝的。她虽嫁了他,可到底是萧家的女儿。 更何况…… 萧鱼低低的说了一句:“我又不喜欢他。” 花了半天的时日,萧鱼派去的人将咸安宫彻底打扫了一边。前朝奢侈,这咸安宫虽没人居住,里面的家具摆件却是一应俱全。萧鱼又拨了八名宮婢和八名太监去了咸安宫。 因不大了解那名女子,萧鱼有些疑问之处欲问薛战,可想了想,却是有点不大想见他,便按着自己的心意安排了。 毕竟她如今还是皇后,饶是那人是薛战心头所好,见着她这个正妻时,也是要行礼问安的。 不过好在萧鱼未去见薛战。今日薛战下了早朝就出宫去了,她若是去了,也见不到他的人。 春茗心下有些为萧鱼鸣不平,嘀咕道:“皇上这也太过分了……”娘娘都大度的安排那人入宫了,他却大张旗鼓的亲自去迎,岂不是在打她家娘娘的脸吗?才成亲多久啊?她家国公爷尚在西北平定战乱,他倒好,这会儿就弄个女子进来。 萧鱼被春茗说得有些心烦,道:“莫要再说了。他便是要弄十个八个进来,也随他的意。” 春茗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萧鱼一眼,轻轻的说道:“奴婢就是……就是替娘娘觉得委屈。”前段时间还与娘娘如此恩爱,便是早晨起来,也轻手轻脚的,怕吵着娘娘休息。这么一个粗心的男子,能做到这般地步,难道还不算是珍爱吗?谁像这变心如此之快。 到了黄昏,一辆朱轮翠盖珠缨八宝车缓缓驶进了皇宫。 萧鱼正在凤藻宫的西侧殿画画,锦绣山水图才画了一半,春茗便进来禀告道:“娘娘,皇上将人接进宫了。” 萧鱼的手略微一顿,一滴浓墨落在了宣纸之上,慢慢的晕染开来。她眉头皱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既然去接了,现下人接进宫了,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萧鱼刚将笔放下,那帝王身边的何朝恩却过来了。 萧鱼出去见他,听何朝恩的意思,是请她去一趟咸安宫,这个时候,萧鱼的脸上才有些挂不住。 虽已进宫,可现下无名无分,她来拜见自己,她见不见都看心情。而这会儿,却是要她堂堂皇后过去见她?这蛮汉向来不知规矩,可这道理旁人不教他,他也应当知晓的啊。 萧鱼并不愿意去。 烛光旁,年轻美貌的小妇玉颊微愠,弯弯的黛眉轻蹙着,怕是男儿看了,登时便会生出满腔的柔情来。何朝恩面容和善,低声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娘娘,莫要让小的为难了。” 大抵唯有他,才能做出这等不着调的事情来。萧鱼固然不愿,却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元嬷嬷替她披了一件凤纹披风,因离咸安宫有些远,便坐凤辇过去。萧鱼走到步辇一旁,准备上去,便见身侧的何朝恩已经伸出了手。他的手修长白皙,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萧鱼见惯了宫中的宦臣,自然是从未将他们当做男子看的,便搭着何朝恩的手,由着扶着自己上了步辇。 …… 咸安宫灯火通明,殿内染着铜锤胎珐琅宫灯。 萧鱼自步辇走下时,只见守着的宮婢太监行了礼,倒是未见里面的人出来。他既如此无视宫规,萧鱼也不奢望他能尊重自己,只好自己走了进去。一跨进去,便看到薛战高大的身姿挺立着。 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色云纹综裙、梳着妇人发髻的纤细女子。 萧鱼努力镇定,面色如常的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第32节 薛战朝着她看去,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子,也缓缓的转过身来。在萧鱼先前所想,大抵是如郭素宜那般的温顺女子,薛战极如此重视,想来容貌定然不俗。可这会儿看到面前之人的样貌时,萧鱼倒是愣了半晌。 并不是什么年轻美貌的女子……而是一个半老徐娘,见她看着娴静漠然,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端庄的美人。 萧鱼忙去看薛战。 薛战看着她大大的眼儿满是疑惑,依旧是面上淡淡,对着身旁的妇人道:“姨母,这就是朕的妻子。” 那妇人这才看了她一眼。 从殿内慢慢走出来,一直到了凤藻宫,萧鱼这脑子里都是晕晕乎乎的。她原以为,这薛战这几日如此奔波,是宫外养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却不料接进宫来的,却是他的姨母。 可是这薛战……不是没有亲人的吗?先前她曾打听过一些,只晓得这薛战来自乡野,自小就无父无母。 回到凤藻宫,元嬷嬷一听此事,才展颜道:“既不是什么美人,娘娘应是感到高兴才是。”早上听萧鱼说的那话,元嬷嬷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皇上不是那样的男子。这会儿倒是证实了她的猜测,果真,这几日皇上出宫去见的,只是亲人。 萧鱼瞧着元嬷嬷欢喜的模样,心里却是欢喜不起来的,还有些堵得慌,既然明知道她误会了,那昨夜为何不和她讲,好像逗着她很好玩似的。 萧鱼坐在圈椅上喝着茶,想到昨夜她大度的和薛战商量事情,他一一应答,她的脸颊就后知后觉的开始发烫。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些动静,是薛战回来了。 第42章 粗俗【二更】 萧鱼忙放下茶盏起身, 前去相迎。薛战却已进来了。 今日出宫的缘故, 他未穿龙袍,是一袭湖蓝色的锦袍, 墨色锦靴。不过,便是穿得斯斯文文,也没有半分过贵公子的风范。他生得强壮又高大, 倒像个大将军。萧鱼心下固然有所埋怨, 却是不敢冷脸对他的, 行礼后就站着,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薛战看着她的模样,只开口道了一句:“……过来。” 她才不要过去。萧鱼觉得他这样儿有点吓人, 让她想起洞房花烛的那晚,粗鲁又霸道, 蛮横还说话不算数。萧鱼站在烛光旁,攥着衣袖说道:“臣妾站在这里挺好的。” 虽说今日接进宫的是他的姨母, 可昨晚她说的话, 也没有错啊。她贤惠大度, 他还有哪里不满的?若是他不喜欢这样儿, 下回她不提就成了。谁让他的行为举止让旁人误会。 萧鱼继续说道:“今日姨母头一日进宫, 晚膳……”她想说薛战好不容易有个亲人,且薛战对她这般重视, 今日晚上就一家人一起用好了。 不过她话未说话,薛战就长腿一迈走了过来,一弯腰, 便像扛米袋似的将她扛到了肩头。萧鱼的肚子顶着他坚硬的肩头,有些头晕眼花,却见他几步就走到了榻边。床帐一撩,便将她放到了褥子上,双手牢牢抓着她的胳膊。 紧接着他就压了下来。 那张脸倏然逼近,把萧鱼要说的话统统都吞了下去。她也是与他亲近过数回的,这蛮汉一贯的粗鲁,萧鱼瞧着他架势,有些吓人,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可待他的唇碰到她的时候,那力道一下子就轻了。萧鱼懵了一下,睁开眼睛去看他。 他的脸就在眼前,清爽的面孔,英俊的眉眼。 萧鱼启唇道:“皇……” 唔! 她一张嘴,他的便滑了进来,紧紧与她交缠。她不大喜欢这样与他亲近,这人第一眼见着他便没皮没脸的亲她,她嫌弃的不得了。可是现在,她只能慢慢的习惯了。不过,比起先前的不舒服,最近的几回,他都明显温柔了一些。 等薛战放开她的时候,萧鱼只觉得唇被他亲的隐隐有些痛。她抬手摸了摸,见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遂说道:“晚膳……” 薛战说道:“朕留在这里用。” 哦。既是如此,萧鱼也不好多问,想来就如薛战所言,他那位姨母喜静。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大喜欢与陌生的长辈接触,总觉得拘谨。况且她是薛战的姨母,她也不好在她的面前摆皇后架子。 不过……萧鱼忍不住说:“昨日皇上为何不直说呢?” 薛战俯身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脸,见她吃痛的皱眉,便道:“皇后如此贤惠,朕自然不想打断。” 就是存心想看她闹笑话,觉得这样好玩呗。萧鱼敢怒不敢言。 薛战本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可瞧着她娇滴滴的模样,却又真的不敢欺负她。他坐了起来,将她捞到怀里,想着适才她蹙眉轻哼的模样,便撩起她的衣袖瞧了瞧……到底是胳膊,这般大大咧咧的被男人掀了起来,萧鱼难免有些诧异。待见他低着头,看着她胳膊上被他捏出的红红的一道印子,便欲将衣袖放下来,说:“臣妾没事。” 他却没有放开。男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胳膊,略深的肤色,和女子莹白的玉肤形成强烈的对比。萧鱼被他挠的有些痒。 薛战看了她一眼,与她说:“朕向来力气大,下手也不知轻重,若是朕弄疼了你,莫要忍着,定要告诉朕……不然朕不知道。”他又没成过亲,先前也未有过女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并非注意。 若他看起来好说话,她自然不会忍着,可每回瞧着他生气的样子,她就不敢喊疼了。萧鱼坐在他的怀里,侧过脸,对上他的眼睛,点点头说:“臣妾知道了。” “嗯。”薛战这才舒服了一些,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脸,说,“还有,日后莫再想着给朕纳妃,朕与你那表哥赵煜不一样……朕的儿子,只能从你肚子里蹦出来。” 萧鱼愣愣的看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大抵是从小的生活环境所致,所以她觉得男人有其他的女人很正常,她表哥赵煜,虽对她好,可在娶她之前有了庶子,她其实并不大在意的。所以她再入宫的时候,才会继续用这一套面对薛战。毕竟男人都喜欢大度的妻子,何况是一国之母? 可是…… 萧鱼缓缓的说:“您是帝王。” 帝王都是有三宫六院的。 薛战眼眸深邃,衣襟微微敞开着,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与她说道:“朕是帝王,所以朕想和谁生孩子,没有人能管得了。”就算她是萧家女又如何?她现在只是他的女人。 萧鱼的眼睫垂了垂,不晓得该如何和他说了。只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唇瓣复又落了下来,轻轻的含住了她的。他自身后将她圈着,越抱越紧。 亲完了,手就不老实的摸她,哪里都要摸。听着他声音浑厚,在她的耳畔轻轻的说:“年年,朕答应你,以后每日都洗澡,不洗干净就不上榻,你说好不好?” ……好像是给她洗似的。萧鱼笑了笑,才点了头。 …… 原本见薛战如此重视她的姨母,萧鱼准备好生招呼她的。不过薛战和他说,叫她不用忙活,萧鱼这才作罢。 这日元嬷嬷小声在她身边说:“娘娘,老奴今儿瞧见,那薛氏……去了寿宁宫。” 薛战是随母姓的。这个萧鱼也是刚昨夜才知道,不过那寿宁宫,可是她姑母先前的住处,因薛战不喜的缘故,她就再也没有进去过半步了。 这薛氏怎么去了寿宁宫啊? 虽说有可能是随意走动,可她身边安排了宮婢,那宮婢都是清楚的,皇上不喜人去哪里。而且,昨夜她虽与薛氏未多说话,可瞧着那薛氏的言谈举止,并不是如郭老夫人那般的乡野妇人,更像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 那薛战的母亲应当也是如此啊,怎会教出薛战这般粗俗的男子来? 萧鱼想是否应该提醒,可大概是前日薛战故意捉弄她的缘故,她倒是不想管薛氏之事了。毕竟那是他的亲姨母,她犯了错他就摆臭脸给她看,他姨母去了那儿,估计他压根儿不会当回事儿。 这晚薛战来得早,洗干净了搂着她在榻上说话。有些事情萧鱼不好问,倒是薛战直接说道:“朕自小便无父无母,后来幸得姨母寻到,才有了今日。年年,她虽是朕的姨母,却同亲母没有两样。不过——她不喜宫中生活,住一段日子便会离开。” 萧鱼下意识问道:“那她去哪儿?”既是薛战视做亲母的姨母,如今薛战登基为帝,不正是她享福的时候吗? 薛战压着她的脸亲了亲:“不必担心,姨母自有她的去处。” 既是如此,那她这个外人自然不用多担心了。萧鱼心中想着那薛氏,一时倒是未注意到薛战不老实的手,待听得他低低的笑声,她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他伸入她衣领的手,小声道:“皇上笑什么?” 有这么好笑吗? 薛战揉着那两团雪腻,轻笑着说道:“大了。” 什么?萧鱼一愣,很快却反应过来,一张脸羞得通红,可他却是不要脸的凑到她的耳畔,一本正经的得意道:“年年,你说……是不是朕揉大的?” 第43章 明艳【一更】 萧鱼一张脸火辣辣的烫。也顾不得身份, 将他推开后, 便翻了个身朝着里侧睡去, 被子一掀盖到头上, 就不想理他了。薛战却是喜欢她这副女儿家娇态,亦侧着身自身后搂着她的纤腰, 与她贴在一块儿,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他没说话, 就这般抱着她。 看了一会儿, 才叫她:“年年。” 萧鱼困了, 眼睫颤了颤,阖眼没理睬他。 “年年。”他又唤了一声。温温热热的, 那呼出来的热气轻轻的挠着萧鱼的脸颊。 萧鱼仍旧未说话。想着好早些休息了, 哪知这蛮汉却是贴着她的脸,低低的、一声声轻唤她的名字:“年年,年年……”看着架势, 还没完没了了。 萧鱼被他搂在怀里,浑身都暖烘烘的,跟个蒸笼似的。她有些不耐烦,只好应了一声,道:“不早了, 皇上该休息了, 臣妾也要睡了。” 年轻精壮的男子,自然身体好,晚上便是睡得不多, 次日依旧是精神奕奕的。她就不同了,经不起他三番两次没完没了的折腾。好像谁都和他一样精力旺盛似的。她说完,他就真的不吵她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只迷迷糊糊的时候,察觉到他似是将自己翻了一个身,面朝着他。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就抱着她不动了。萧鱼觉得他暖和,不自觉的伸手轻轻的抱住了他。 早晨萧鱼起来,元嬷嬷替她更衣。大抵是昨夜薛战无赖的那些话,萧鱼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 年轻女孩儿的胸脯形状饱满,虽不算出类拔萃,可因她腰肢纤细的缘故,倒是衬得这胸脯格外的圆润挺拔,白莹莹的肌肤,粉润润的红蕊,正是含苞初绽,最青春美丽的年华。 萧鱼一张俏脸泛着淡淡明艳霞光,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个无赖。” …… 这日下了朝,文武百官按着顺序退了出去。萧起州在武官中列,出去后,与交好的同僚正在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萧起州回过头。 见着来人穿着御前宦官的灰蓝曳撒,面容白皙干净,身如翠竹。才略是一愣,道:“何公公。”是帝王身畔的何朝恩。 何朝恩道:“萧大人,皇上听闻萧大人箭术超群,能百步穿杨,特请萧大人过去一并切磋。” 萧起州的眉头皱了起来。虽说他不喜新帝,可到底是萧家长子,自是要稳重些的,面上也未表现出来。 而与他站在一块儿的同僚,见是帝王让何朝恩亲自过来叫人,可见对这萧起州的尊重。倒也不是因为萧起州的身份,以他的品阶,尚未有这般的待遇,只因他是皇后兄长,帝王的大舅子,自是不同寻常百官的。这便识趣儿的拱手,先行一步。 射箭罢了。萧起州也没什么好怕的,道:“那就有劳何公公带路了。” 何朝恩微微一笑,领着萧起州去往御花园。萧起州迈步走着,侧目悄悄身侧的何朝恩,想起那日他在他与父亲面前提及妹妹。 便犹豫了一番,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何公公待在内廷,想来对宫里发生之时甚是了解,不晓得这段日子,皇后娘娘与皇上如何?”那薛贼蛮横粗鲁,他妹妹却是年幼娇娇,若是年年受了委屈,想来也只能忍着。 何朝恩说道:“萧大人放心,皇后与皇上相处的很好。” 是嘛。萧起州有些不大相信,一想到那帝王年轻魁梧的身姿,粗壮有力的胳膊和双腿,便隐隐为妹妹感到担心……他侧目看着何朝恩,想着这何公公乃是帝王身边的人,自是向着帝王的,又如何会说那薛贼的坏话。 萧起州也不再多问。 御花园万春亭外的空地设了箭靶,年轻英俊的帝王脱了外袍,衣袖卷起,麦色小臂上交错着几道淡淡的伤痕,拉满长弓时,肌肉贲张,看着孔武有力,英姿飒飒。他射了一箭,正中靶心,便将这弓箭给了一旁的郭安泰。 郭安泰瞧着面前的御用弓箭,倒是未多犹豫,接过后,便拣了支羽箭朝着上头一搭,瞄准后,“嗖——”的一下离弦而出。最后“咚”的一声重重的射入靶中,不过距离靶心略差一些。 昔日郭安泰也是射箭高手,瞧着眼下这局势,淡淡的笑了笑,道:“果真是不能荒废。”弃武从文后,练得时间便少了,自是不比从前了。 薛战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知道就好。”他欣赏郭安泰的武艺,是以他一心从文时,心下还略有遗憾。他看了他一眼,又说道,“上回皇后生辰宴之事,你心下可还有不满?”那日他这般说他的母亲,让张氏下不来台,而他又是个孝子。 说起那日之事,郭安泰尴尬的笑了笑,道:“皇上已偏颇郭家许多,臣如何会有怨言。倒是臣一直心怀愧疚,想着不知如何才能与萧家冰释前嫌。” 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情。 那日郭素宜在外面被萧玉枝欺负后,回府虽未与郭安泰说,不过郭安泰从她身边的丫鬟口中得知了此事。那护国公府五姑娘,他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不好惹的女孩儿。何况大庭广众之下,受了如此羞辱,瞧着郭素宜,自是忍不住讨回去。郭安泰虽心疼妹妹,却也不好给她讨公道,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想着若有一日见着那萧五姑娘,他亲自去道个歉。 都是小女孩儿脾气,并没有多大的恶心,觉得郭家诚意到了,出气了、满意了,此事自然就这么过去了。 他看着帝王,继续道:“倒是皇后娘娘那边,想来让皇上为难了。” 薛战眉目一柔,说:“皇后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郭安泰点点头,说道:“这几日西北频频传来捷报,臣听说护国公与霍将军十分投缘。只是……”望着眼前的帝王英姿,郭安泰低声的说,“皇上心中,是否还如先前那般打算?” 第33节 要坐稳这皇位,势必要斩除一切障碍,那萧家若只是一般世家,大可不必忌惮。现下虽已归顺,可这样与前朝息息相关的世家,哪个帝王能用得毫无戒备之心?既是有防备和猜疑,到时候除了便是,可现在…… 过了一会儿,见帝王再次射出一支羽箭。虽还是靶心,可郭安泰却是了解帝王之心的。他素来百发百中,这会儿这箭倒是略偏了些。 而后,才听到皇上淡淡道了一句:“容朕再想想。” 萧起州道万春亭外的时候,便看到薛战与吏部尚书郭安泰在一道射箭。他站在原处,朝着那高大的身影望了几眼,待听得身旁的何朝恩轻声催促,才与他一并走了过去。站到帝王跟前,缓缓行了礼:“臣,萧起州,参见皇上。” 薛战看着面前立着之人,说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萧起州起身。这面前男子虽是他的妹夫,可终究是帝王,他是不敢无理的。 他站了一会儿,见那薛战招呼他射箭,才走了过去,接过了弓箭。 薛战在一旁看。 见这萧起州英姿勃勃,的确有萧淮的风范,可若要真的比较,却是要略显一筹的。这时身旁伺候的太监端来了茶水,薛战走到一旁喝水。 而萧起州正站在箭靶前方。 他慢慢的侧过头,看着正在喝水的薛战,见他仰头喝水,此刻毫无防备。萧起州紧紧捏着弓身,额头略微渗出一些细汗。这薛贼先灭了大魏,现下又霸占了他的妹妹……萧起州的双手紧握,霎时青筋突起。他看了一眼架在弓上的羽箭,目光定定。 ……若是这个时候,这箭直接射入这薛贼的心脏,他将必死无疑! 薛战执着茶盏的手一顿,待听得那羽箭“嗖”的一声,射入箭靶的声音,才一口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转过头,见萧起州那支羽箭精准无误的正中靶心,不但如此,那羽箭生生将那箭靶给射穿了,箭头直接从箭靶后面凸了出来。 旁的虽少逊他的父亲,可这箭术,倒是青出于蓝。薛战笑道:“果真是好箭术。” 萧起州将弓箭递与一旁的太监。阳光下,年轻善武的男子额头渗着汗水,双手抱拳,恭敬道:“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 萧鱼原是听薛战的话,那薛氏极喜欢安静,便不去打搅。不过这会儿听着宮婢进来,说那薛氏请她过去说说话,萧鱼才有一种要正面迎敌的感觉。她面色如常的让宮婢下去,自己走到殿内,准备换一身衣裳。 其实她不必这么隆重,毕竟她是皇后,那薛氏见着她,按理说也是应该行礼的。 不过还是决定稍加装点。 春茗弯着腰替她整理裙摆,说道:“这薛氏仗着有皇上撑腰,都是未将娘娘放在眼里,这会儿过去,娘娘定要摆足了气势,莫要让那薛氏觉着娘娘年纪小好欺负。长辈又如何了?您可是皇后娘娘。” 虽未怎么接触,她也的确能察觉出薛氏对自己的不喜。不过,她不喜欢自己也没什么,又没什么关系……不过一想到这薛氏兴许是薛战唯一的亲人,她就不好给她脸色看了。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受尊重,何况现在外甥出息了。 反正,总归比那张氏好相处一些。想到这里,萧鱼的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到咸安宫的时候,薛氏并不在,而是去了堆秀山那边。 元嬷嬷站在萧鱼的身旁,听着宮婢这话,心下颇有不快:“既是请了我家娘娘,怎得又忽然出去了?”哪有这般的道理? 自然是故意的。萧鱼想,这薛氏还未与她说话,便开始给她下马威了。敬着她是薛战姨母,萧鱼也不再多言,由着这宮婢领着她去了堆秀山那边。 只是等萧鱼到了堆秀山的时候,那薛氏却已经去了寿宁宫。 先前薛战确与她说过,叫她莫要再去寿宁宫,可这会儿因为薛氏,萧鱼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堆秀山不远处便是寿宁宫,只是荒废已久,没有人再去那边了。萧鱼沿着游廊一路走,穿过月洞门,便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那里,身边跟了一个宮婢。 萧鱼缓步走了过去,立在她的身前,才道:“姨母怎来了此处?” 那日晚上,薛氏倒未曾仔细瞧过她,眼下看去,见面前这位萧家女儿,云鬓花颜,艳若桃李。容貌倒是比先前那熙和帝的那位皇后更为出色。 薛氏却是不喜她的,与她站在一块儿,连笑容都有些吝啬。她道:“听说此处的茶花最好,我便想过来看看……”淡淡看了一眼这满地狼藉,弯唇继续道,“人去楼空,也不过如此。” 昔日她姑母在世时,这寿宁宫四季都是花团锦簇的。这春日茶花更是一绝。只是她姑母乃是前朝太皇太后,身份总是有些敏感。 萧鱼便不提此事,只说道:“此处的确荒废已久了,姨母若是喜欢茶花,御花园澄瑞亭那边开得最好。” 薛氏道:“也好。” 说话就走到了前面。 看着那薛氏的背影,元嬷嬷小声在萧鱼的身边道:“娘娘,咱们……” 固然做好了准备,却也没想到这薛氏如此态度。萧鱼也是识大体的,现下自是不与这薛氏一般计较,只开口道:“走吧。” 第44章 心疼【二更】 帝王与臣子在御花园切磋箭术, 萧起州一直都未怎么说话。待结束时,萧起州身旁的箭靶晃动, 即将要砸到他的身上, 薛战快速伸出手,将箭靶撑住。而萧起州只感觉到耳畔一阵掌风,待回过神来时, 就看到面前的帝王将箭靶扶正了。 萧起州一愣,瞧着郭安泰和何朝恩他们都围了上来,才后知后觉道:“多谢皇上……” 薛战爽朗一笑, 道:“举手之劳罢了。”这会儿倒并不像那平日威严残暴的天子了。仿佛待他如兄弟般……真的将他视作大舅子似的。 萧起州面色微怔, 却也未在多言。 待萧起州与郭安泰都离开时,何朝恩才缓步上前, 问道:“皇上这手……可要瞧瞧御医?”虽没什么大碍,可那箭靶边沿似是有些粗糙, 大抵是扎着手了。 “不必了。”薛战抬头看着萧起州离开的背影,淡淡道。他素来不会在意这些细微的小伤,觉得跟挠痒痒似的,根本不上心。等看到萧起州与郭安泰都走了, 才转头问何朝恩,“皇后今日做了什么?” 何朝恩回话道:“皇后娘娘, 今日去了咸安宫。” 姨母……薛战的眉头皱了起来。 …… 郭安泰与萧起州并排出去,他是堂堂的吏部尚书,位居高位,平日里与萧起州倒是没有什么交集。这会儿却是主动与他说起话来。想起刚才这萧起州的英姿, 他便笑笑道:“萧大人的箭术果真不错,下回本官定要再与萧大人切磋切磋,不知萧大人可会赏脸?” 先前宫宴之事,萧起州也是清楚的,虽不喜那郭家老母,可这位郭大人性子和善,他倒是生不出什么恶意来。尽管他是新帝的左膀右臂。 方才射箭的时候,见着这郭安泰虽是文官,却也习得一手好箭术,心下倒是佩服。这般文武双全,委实难得。萧起州便道:“郭大人客气了,只要您提前通知下官,下官自然不会不去。” 郭安泰道:“如此便好。”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上回本官母亲对萧五姑娘多有得罪,虽已赔了不是,可本官心下还是有些歉意。还望萧大人替本官捎个话,希望萧五姑娘不计前嫌。” 小女孩儿之间的事情,他这个大男人不好插手,可此事是因他母亲而起的,若是依那萧五姑娘所言,见着素宜便说一回,那他这个当兄长的,不好坐视不管。 那日的事情的确是过分了。不过萧起州听说,那郭老夫人是当着皇上的面儿赔的不是,既是如此,那此事便揭过去了。又见这尚书大人态度如此诚恳,他们萧家若是再计较,倒是失了将门的风度。 于是颔首道:“下官定转告郭大人的话,下官那五妹妹年纪虽小,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郭安泰这才放心。 …… 薛战这便去了咸安宫见薛氏。薛氏刚赏花回来。薛战过去,见她身边并没有萧鱼,才开口道:“今日姨母……找了皇后说话?” 薛氏并不喜欢萧家人,所以他才让萧鱼尽量少与她接触。而姨母的性子他也清楚,并不是那种无端端会找人麻烦的,毕竟萧鱼是小辈,便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与她也是没有干系的。 帝王英俊不凡,气势摄人,任谁看了都会下意识生出敬畏之心。薛氏看到眼前这样的薛战,就想到刚找到他时的模样。 她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想起那美艳娇柔的萧鱼却是不喜,说道:“萧家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那小丫头容貌虽美,可心思却远不及她那贤后姑母。战儿,这样的女孩儿,当个嫔妃勉强使得,又何须将皇后之位都给她了?” 薛战并未犹豫,直言道:“姨母此言差矣。男人之间的事情,本就与女子无关……朕娶她,是真心想和她过日子。朕不管她是萧家的女儿还是谁家的,朕只知道,她现在是朕的妻子。朕是男人,她既跟了朕,就得护着她。” 见薛氏变了脸色,薛战接着又道,“先前的事情都已过去,还望姨母莫要一直耿耿于怀。” 薛氏只道这薛战是被那萧家女儿迷了心窍。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他先成了家。 薛氏白着脸道:“你这是犯糊涂。” 薛战直来直去,并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妥。有些话总是先说清楚比较好。他道:“朕将你视作亲母,自然敬着您,皇后也是将你当成长辈尊重的,还望你莫要因一些陈年往事,为难一个无辜的小辈。就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你外甥的妻子。” 走之前,薛战的步子顿了顿。 他的背脊挺直,势如山岳,身上是帝王的霸气。而后缓缓说道:“而且那萧家,也未必不能真心归顺、为朕所用。” 而萧鱼与薛氏赏花回来,就直接回了凤藻宫。这薛氏说是找她说话的,一路上却是冷落她,让她干巴巴站着,却也碍于身份不好走。她往日在护国公府千娇百宠,到了宫中更是人人巴结,像薛氏这样待她不冷不淡的,倒是头一个。 不过这也好……明面儿上的不喜,总比表里不一的要好。她最不喜那些绕来绕去勾心斗角的。 站了半日,萧鱼坐下来让春晓春茗替她捶了捶腿。春晓与她说了今日在御花园,薛战留了她大哥一道切磋箭术之事:“……奴婢听说,大公子箭术精湛,百发百中,皇上很是欣赏。” 说到这个,萧鱼便与有荣焉的笑了笑。 她大哥的箭术,的确是连她父亲都要夸赞的。她父亲从小便教大哥和卫樘一道学习武艺,她大哥虽优秀,可卫樘却比他更加出色,虽是男儿,不好整日斤斤计较,可她大哥心里还是有些挫败,暗暗与卫樘较劲儿。 他旁的都不及卫樘,唯有在箭术上极有天赋,所以每回比赛箭术,她大哥总是出尽风头。 她也是见过薛战射箭的,与她大哥较量,应当颇有看头。 便听得春晓继续道:“奴婢还听说,那箭靶子险些砸到了大公子,幸亏皇上及时出手。” 是嘛。萧鱼想,她大哥瞧着斯斯文文的,可从小在军营待惯了,难免有些大大咧咧。不过薛战那蛮汉比之她大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会儿倒是心细了,竟还出手救了她大哥。 正想着,薛战便来了凤藻宫了。 萧鱼赶紧站起来,过去迎他。待走到宫门的时候,就看到大步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走到她身旁,她都来不及行礼,他就顺手的牵着她的手,往里面带。 只好跟着他一道进去。 不过这会儿握着他的手,虽是如往常般粗糙厚实的,却隐隐更显粗糙。进殿内时,她才抬起他的手瞧了瞧,看着他布满茧子的手掌,食指下方的掌心嵌进了木屑。 稍微仔细看就看出来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吗? 萧鱼晓得这木屑嵌进去会有些疼,可这蛮汉,倒是没感觉似的……她蹙起眉头道:“里面有东西,臣妾给皇上挑出来吧。” 他是不在意这些的,不过被她这么一说,的确隐隐有些疼。薛战低头看着她白净的脸,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亮盈盈的,散发着光芒。 那双手轻轻托着他的手掌,她的手小小的,他随意一握就能全部卷入掌中。便点头道:“有劳皇后了……” 春晓去拿了萧鱼平日做绣活儿时的针线。萧鱼握着他的手落座,纤细的小手握着绣花针,低头替他将掌心的木屑挑出来。挑之前,手一停,道了一句:“可能会有些疼。” 薛战看着她静静垂着的扇子般的眼睫,笑了笑。然后敛起笑意,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朕是男人。” 她当然知道了……萧鱼也下意识弯唇,男子汉大丈夫,自是他们这些女儿家比不了的,皮糙肉厚不怕疼的,更何况是这么个乡下汉子呢。萧鱼拿着针,真想用力戳几下,看他到底怕不怕疼。 不过真的要落手了,她倒是不敢了,只小心翼翼的挑,嘴上喃喃说道:“臣妾听说了皇上与臣妾的兄长射箭之事,这是那箭靶子弄得吗?” 薛战低低嗯了一声,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脸,见她全神贯注,很体贴的模样。 见薛战言辞淡淡的,萧鱼也就没继续再提了。不过她知道这会儿薛战刚从咸安宫那边过来,想来是知道今日她与薛氏赏花之事,就开口说道:“今日臣妾陪姨母去赏了话,不过……”其实不必和他说了,可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姨母好像不大喜欢我。” 她的声音又甜又糯,并不是刻意的那种,而是天生的甜润嗓音。 他很喜欢听她说话,说什么都要,觉得很舒心。薛战道:“那是她还不了解你,等了解了,她会喜欢你的。” 说得好像他很了解她似的……其实她也没有这么招人喜欢吧? 晓得这大抵是他的安慰之言,萧鱼听听也就过去了。 他的皮有些厚,挑的时候便要费劲儿,女孩儿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下狠手,只能慢慢的来。待那木屑终于要被挑出来的时候,她面前的男人忽然凑了过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萧鱼双手一颤,差点将整个绣花针都插`进他的掌肉之中了,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急急道:“你做什么。” 第34节 薛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着问道:“年年,你是因为你大哥,还是……” 什么?萧鱼抬起脸看他,眼睛略睁大了一些。 他又凑近了一些,继续说。 “……你在心疼朕。” 第45章 温馨【一更】 男人英挺的鼻梁就要碰到她的脸, 薄唇噙着笑意, 这会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帝王, 倒像个地痞无赖。萧鱼略有恍惚, 回神之际,手略微重了一些。 见他终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 萧鱼才低头看他的手。 那绣花针有一截插`进了他的掌肉。 她眼睛含着笑意,心下有种小小报复成功的快感, 平日里她对他小心翼翼、不敢得罪, 就只有他欺负她的份儿。于是慢慢说道:“臣妾做事的时候, 皇上还是不要与臣妾说话了。” 这点疼于薛战而言并没有什么,他含糊的唔了一声, 就不打扰她继续挑木屑。 她本就长得美, 现下低着头,槅扇照入的阳光静静打在她的脸上,有种很悠闲温馨的感觉。他习惯了迅速有效的掠夺, 居无定所的生存,现下这种感觉,大抵就是停下来的感觉,安安静静的。 她虽低着头,可大抵是察觉到自己在看她, 一张脸儿慢慢的开始变红, 连耳根和那细细的脖子,都渐渐染上了绯色。 薛战笑了笑。 萧鱼硬着头皮替他将剩下的木屑挑出来,而后收针线, 瞧着他粗糙的大手,说道:“皇上可要上点药?”好像她下手有点重了,出了点儿血。 薛战道:“不必这么麻烦。”都挑出来了,这么点小伤,何须上药这么麻烦。 既是他如此不上心,原是不必管他就是了。不过大抵是这伤口是因她大哥和她造成的,便不好坐视不管。萧鱼看着他道:“臣妾这儿就有药膏,抹了就好了。” 她与他不同,从小日子过得精致,宁可用不着,也都要将一些东西都统统备齐,以备不时之需。 薛战这才点点头:“也好。” 许是方才薛战与她太过亲近,春晓春茗她们都识趣儿的退到外面去了。萧鱼也没叫他们,自己起身走到立柜旁。 里面有个紫檀木嵌楠木瘿药箱,打开后,放着一些瓶瓶罐罐,上头都一一贴着签子做了记号。萧鱼把药膏取了取来,正欲将药箱关上,就有一个小瓷瓶掉了下来,骨碌碌的滚了过去,堪堪停在一双墨色云纹锦靴前。 那瓷瓶的口子开了,倒出来几粒褐色的药丸。 薛战弯腰,拿着瓷瓶,便将那药丸都捡了起来,作势要放入瓶中。萧鱼瞧见了,先是一愣,后忙去阻止,将他手里将瓷瓶拿了过来,见他看向自己,才张了张嘴解释道:“掉地上了就不要了……” 倒也并未弄脏,不过薛战晓得她讲究,也就随她的意。他笑笑道:“也是,那就算了。” 又见萧鱼将那瓷瓶塞好,重新放进了进去。 …… 护国公府,萧起州正在院中练拳。他脱了外袍,一双手对着木桩子联系,一招一式结实有力,很快就大汗淋漓。往常都是抽空练半个时辰,这会儿整整练了一个时辰了。那背脊的衣衫已经湿透,湿哒哒的黏着强健宽阔的背脊。 待有些累了,才停下休息,他粗粗喘着气,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木桩,复又激烈出招。待精疲力竭,才让小厮打了桶凉水来,直接拎着木桶将水往自己头上一倒。 “哗——”的一声落下。 萧起州眉眼霎时冷峻,凉水自他的脸颊一路淌下,发梢不断的落着水珠。 还是春日,这井水又凉,唐氏在一旁看着,忙挺着肚子朝着萧起州走了过来。她站到他的跟前,拿出帕子替他擦脸,担忧道:“夫君这是做什么?着了凉可如何是好?”她说着,便伸手去拉他的手,“随妾身进屋去换上衣裳。” 萧起州虽是武人,可唐氏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他对她还是很温和的。这会儿她拉着他的手,却是没拉动。 唐氏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她轻唤了一声:“夫君?” 萧起州看着面前的妻子,这才渐渐收起满身的戾气,他的声音一下子就软了,慢慢的说道:“我自幼看着年年长大,她从小就很招人喜欢,父亲更是将她视作珍宝,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她,能随随便便就得到父亲的夸赞和宠爱。可是她是我的妹妹,我也喜欢护着她、宠着她,我以前觉得,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欺负我的妹妹,包括赵煜……” “可是现在,我护不住她。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逆贼霸占,我每日上朝,都要仰望那个霸占了我妹妹的逆贼,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每回萧起州听到那些官员在讨论萧家之事,说他们萧家能得皇上隆宠,不过是因为帝王龙榻边的萧家女。萧起州听到这些话,自是震怒,可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他竟用自己的亲妹妹,换得萧家的暂时安宁。 萧淮从小对他严厉,将他培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心里压抑了太久,忍不住想好好发泄。他翕了翕唇,看着面前的唐氏,低声的问:“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一直觉得自己作为萧家男儿,出类拔萃,他从小出色,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又顺利娶了自己心仪的妻子,前途坦荡。可是眼下发生的一切,却让他觉得自己目光短浅,简直是井底之蛙,正真遇到了困难,一点用都没有。 唐氏知萧起州对妹妹上心,只好仰起头,微笑着看着他道:“在妾身心中,夫君永远是最厉害的。眼下不过一时受挫,而且时局如此,仅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改变什么?……年年虽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她是萧家的女孩儿,妾身相信,为了萧家,她是心甘情愿,没有半分抱怨和不满的。眼下已经如此,夫君若是因此事耿耿于怀,停滞不前,那才是白白浪费了年年的牺牲。” 她是个温婉的女子,现下双眸清亮,轻轻的拭着他脸上的水珠,道:“所以夫君,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要让年年失望,也不要让妾身失望。” 萧起州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好。” …… 天还未亮,萧鱼睡得朦朦胧胧,便被身旁之人给弄醒了。那火热又健硕的身躯重重覆上,萧鱼一下子就醒了。他赤着上半身,将她面对面抱到了他的怀里,双腿牢牢的将她圈住,俯身一个劲儿的亲着她的脸。 萧鱼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粗重的喘息声,整个人都烫了起来,他隔着布料顶了过来,气势汹汹。萧鱼的双腿才略微一曲,抬眼去看他。 他很快就要起来上早朝了。 萧鱼就轻轻推了推他。 薛战揉着那两团娇肉,粗糙的拇指往中间摁了一下,含着她的耳垂,呼吸急促道:“很快就好,好不好?” 萧鱼的困意都被他给驱散了,不过她才不信他的话,只忙道:“皇上还是赶紧起来吧。” 他这一闹,岂是很快就好的? 薛战却是不听,这种时候了,若是不做些什么,那就不是男人。也不顾她的推却,将她翻了个身,双手握着她的腰肢将她提了一些起来,以方便他的进`入。只是这会儿,外面那元嬷嬷便在催了。 他一贯自律,都是起得很早,早朝向来准时。一听元嬷嬷那声儿,薛战这动作便迟疑了一下。 萧鱼趁机翻了个身,将自己的寝衣整理好,而后才看着薛战道:“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大手一撩床帐,薛战只好沉着脸下了榻。 萧鱼站在他的跟前,替他一一穿好龙袍玉带,整理好衣襟衣摆。又将他随身携带的、泛旧的荷包递给了他。 ……先前她以为是宫外的相好给她的,可现在,自然不会那么想了。 薛战接过后,轻轻摩挲,才对着萧鱼道:“这是朕母亲的遗物。” 与萧鱼想得无二。他先前说自己自幼就失去了父母,想来留给他的东西也不多,这荷包,难怪他如此珍惜。萧鱼便道:“皇上的母亲想来是个贤惠的女子,这手艺很是精湛。” 薛战笑了笑,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了一句:“现在也是你的母亲。” 萧鱼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待装束完毕时,薛战一双手才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面前带了一些,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萧鱼一抬头,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就这样搂着她亲了好一会儿。 最后似是稍稍满意些了,眉梢带着些许柔和,说:“送朕出去吧。” 往常顶多是她伺候他更衣,有时候甚至她都不知道薛战何时起来的。这会儿他要自己送他出宫,倒也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反倒最正常不过了。 不过她没时间再梳妆打扮,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外衫,便送他出凤藻宫。 外面是他的御辇和随行的太监,站在最前面的是何朝恩。 何朝恩抬头,见那帝后相携出来,帝王高大威严,皇后年轻娇美……他缓缓弯腰行礼。 将薛战送出去,萧鱼站在廊下。 她一张脸是初醒时的惺忪,没有梳妆的模样,面容白净姣好,五官明艳,亮盈盈的眼眸静静望着帝王的背影,青春美貌。待看到帝王身侧的年轻宦臣,萧鱼亦冲着他微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 这日那薛氏又请了萧鱼一道去赏花。萧鱼想,那薛战虽与她说过,姨母喜静,可那他粗糙性子,大抵是有些不通世俗。便是如何的喜静,她一个小辈一直将她晾着,那薛氏心里恐怕也会生出不喜来。 何况她本就不大喜欢自己的。 知道今日若是去了,那薛氏又要摆脸色给她看,可与薛氏在一块儿,她这个小辈吃些亏也是正常的。 萧鱼去咸安宫的时候,倒是并未如那日那般,害得她扑了个空。相反,那薛氏正坐在院前刺绣。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她安静的坐着,面前放着一架绣屏,拿着绣花针的白皙手指,灵巧的在绣屏前穿针引线。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美丽和温婉,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变成一种妙不可言的独特韵味。 萧鱼不疾不徐的走到她的跟前。那薛氏见着她来,那身上的温婉气度倒是霎时没了,只低着头,似是没见着她一般继续做绣活儿。 萧鱼唤了一声:“姨母……”见她不应,便低头看她绣得东西。 是一副四君子图,薛氏只绣了一小半,此刻正在绣兰。不过并非一般的绣品,正面是梅兰竹菊,那反面亦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喜鹊山水图。 第46章 侍君【二更】 薛氏旁若无人的绣了很久, 萧鱼背脊挺直, 安静的等在一旁。 待过了很久, 薛氏才慢慢的收起了针线。她抬头看着萧鱼, 道:“我这人素来不大爱说话,皇后娘娘过来陪我赏花, 可会觉得太闷了些?”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萧鱼晓得她刻意为难,仿佛是婆媳那般, 婆婆觉得儿媳不大顺眼的。可只要婆婆不做过分的事情, 儿媳总得敬着她的。 是以萧鱼看着她道:“自然不会。”她低头看着薛氏的绣品, 道,“姨母的绣艺真是精湛, 本宫很少见有将双面绣绣得这么好的。” 女红虽是寻常女孩儿必学的, 却也不会巧到能擅绣双面,毕竟这双面绣不常用。看着薛氏的绣艺,却是娴熟精巧, 很是简单的就将这双面绣绣得栩栩如生。 她不喜欢她这个人,可这绣艺却是钦佩的。 薛氏悠悠笑了笑:“皇后娘娘倒是会说话。”言语间虽似是敬她的皇后身份,可这话……倒是半点没有尊重的意思,只将她当做普通小辈罢了。 看着萧鱼,她又道:“我在这晋城没什么熟人, 整日叫你过来也不大妥当, 今日就命人去了宫外,特意请了郭家母女入宫,待会儿咱们一并聚聚, 皇后觉得意下如何?” 这薛氏……竟还认识那郭家母女啊? 萧鱼心下有些小小的诧异,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这郭家母女本就是薛战以前的旧识。那蛮汉和郭安泰的关系这么好,想来与这郭家的确走得很近。 那回宫宴,郭家母女在宫里过得并不愉快,而且那郭素宜对那蛮汉又有心思……萧鱼侧过头看着这薛氏,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什么,遂点点头道:“姨母喜欢便好。” …… 宫里的人到郭府的时候,张氏正在郭素宜的屋里,手里拿着从郭素宜房中找到的私房钱。 加上零零碎碎的,统共竟有三百两。 现下郭府的银钱充裕,可张氏节俭惯了,这银两能不动就不能、能少动就少动,日子能过就成。是以这会儿从郭素宜这里找出这么多银子时,着实吓了一跳,自是免不了狠狠训斥郭素宜一顿。 第35节 她自然知道这银子是郭安泰私下塞给她的,生气道:“你大哥就是太惯着你了,你在府中吃好穿好,母亲平日也不是没有给你零钱,可是你一小姑娘,要这么多的银子做什么?” 这银子当然不能继续放在郭素宜这边。 她将银子收好,继续道,“回头我去说说你大哥。你也真是的,母亲平日怎么教你的,你大哥给你,你就真的拿了?若是母亲没看到,这银子你打算怎么办?拿着花掉,还是日后带到夫家去?” 郭素宜被说得小脸惨白,泪盈盈的。最后只低着头,小声道了一句:“女儿知错了,以后在意不敢了。” 张氏一贯吃软不吃硬,郭素宜也是了解她的性子,所以很快就服软。这会儿张氏虽满意女儿的态度,可眼下看她,又想起那萧家的五姑娘萧玉枝来…… 那小姑娘可真是嚣张跋扈,那萧家也是堂堂的世家,怎得养出这般无理的刁蛮女儿来? 这样的小姑娘,日后若是嫁到夫家去,怕是日日都要闹得鸡飞狗跳了。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让自己吃亏。 张氏遂与郭素宜道:“你呀,日后在人前莫要这般软弱,该硬气的时候,可得硬气一些,不然人家就会觉得你好欺负。” 郭素宜忙点头。 待听到宫里来人,皇上的姨母薛氏请她们母女入宫小叙。 张氏先前的确是见过那薛氏几面的,看着半点都不想乡野女子,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张氏想到那薛氏,又转过头看了看面前的郭素宜。 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正值适婚的年纪。 眼睛一亮,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张氏缓缓的说:“母亲知道你喜欢皇上,这银子母亲先收着,你啊,若是日后入了宫,想要多少金银珠宝都成。” 郭素宜抬头惊讶道:“母、母亲?” “皇上就薛氏这么一个长辈,先前你在薛氏面前表现不错,母亲也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 那日那萧家女儿如此的张扬跋扈,帝王又如此的袒护萧家,自然是因为这萧皇后。虽说先前娶这萧皇后,是因为萧家在百姓中的影响力,可面对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男人总归会把持不住的。 不过张氏对自己的女儿也有信心。 觉得那皇上是个节俭之人,现下对萧皇后不过一时的宠爱,要过日子,自然会中意像她女儿这般贤惠持家的。 毕竟生长的环境相同,才是最匹配的。 张氏细细打量了一下郭素宜,越看越觉得女儿容貌生得不错,没有太过娇美,看着就贤惠温婉,说道:“既要进宫,便穿得好一些,将那条苏缎长裙换上罢。” 郭素宜的心猛然跳了跳,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张氏所说的,正是那条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她觉得最喜欢、最珍贵的。 初次入宫见萧皇后的时候,她原本打算穿的,临时又换下了。 张氏一贯节俭,眼下郭素宜听得她这般说,自然意识到入宫会发生什么…… 想起了兄长与她说得话。 然后是那日萧家五姑娘萧玉枝的嘲笑欺侮。 还有帝王俊美容貌和高大身躯。 郭素宜未如何犹豫,便乖巧点头,将那条裙子换上,挺起胸膛,以最好的姿态随母亲一并入宫见薛氏。 …… 萧鱼和薛氏在赏花。咸安宫清静,院中的海棠开得正好。虽然薛氏不说话,可萧鱼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孩儿,也是喜欢花的。她站在海棠花树下看,皮肤瓷白,笑容明媚,浑身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女气息,又掺杂年轻小妇人的香娇玉嫩。 不单单是容貌的缘故,那是因自小就生活的好,无忧无虑,过得愉快,脸上便会不自觉的浮现笑意,与这样的人在一块儿,自己也会变得愉悦。看着越发是觉得她玉面霞光,明艳动人。 薛氏侧目看着她。 瞧着她如此稚嫩的年纪,再想起那日薛战与她说的话,心中稍稍有些动容。 这时候,宮婢已领着郭氏母女过来了。 薛氏眉眼间的柔和才散去,看向萧鱼的时候,依旧是表情淡淡的。 “娘娘,郭老夫人她们来了……”听得春晓在她耳畔小声的说,萧鱼便转过头。远远的,看那张氏领着郭素宜过来。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郭素宜的身上。 与前两回有些不同,今日的郭素宜妆容淡雅,可身上的衣裙却是鲜艳精致。年轻的女孩儿,高挑窈窕,长相又清秀,穿起鲜艳的颜色,整个人看上去亮眼了很多。 张氏过来,看到这萧鱼眼神顿了顿,有些不自在的行了礼。 瞧见张氏的表情,萧鱼便知她还念着那日之事,正准备叫她免礼时,身后的薛氏却是早她一步,将张氏扶了起来。 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薛氏含笑道:“郭老夫人不必多礼。”又笑脸盈盈的看着郭素宜,“许久不见,素宜倒是越长越漂亮了。” 和刚才与萧鱼在一起,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不同。萧鱼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笑语嫣然,倒是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跟外人似的。 一并在院中的石桌旁落座时,几人便说起话来。那薛氏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如何,尽挑些乡间之事说。 萧鱼原是不懂这些的,可近些日子与那蛮汉接触久了,又看了一些有关农事的书籍,其实是有些了解的。可薛氏如此针对,她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即便是知晓,也不大愿意插话。 连薛战她都不想故意的讨好,她又何必贴着薛氏的冷屁股? 郭素宜却是应答自如,很是得体。 张氏偷偷侧目,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萧鱼。适才见着这萧皇后在场,她还有所拘谨,可现在呢,这萧皇后在薛氏的面前,还不是乖得跟孙子似的? 想起那日她咄咄逼人的模样,再对比此刻,张氏自然有种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感,忍不住笑了笑。再看薛氏与她的女儿……薛氏这模样,看上去对她女儿很满意。 萧鱼静静吃着糕点喝着茶,听着她们三人相谈甚欢。 待午膳时间快到的时候,就见那帝王也来了咸安宫。 薛战一袭玄色龙袍,伟岸高大,见着薛氏他们要起身行礼,倒是抬手作罢,只袍子一掀,坐到了萧鱼的身畔。 还不讲究的用她的杯子喝茶……萧鱼的眉头一皱,若非有其他人在场,她定时要与他说说的。 哪有这般不讲究的? 喝了茶,薛战才看向薛氏,说:“适才朕听姨母与郭老夫人聊得正起劲儿,不知在说些什么?” 郭素宜略微低着头,没说话。 倒是薛氏,并未觉得什么,微笑着说:“咱们在说素宜呢。这孩子善解人意,体贴乖巧,我很喜欢……”说着看向了张氏,“姨母就说,素宜都十七了还一直带在身边,怕是如此优秀,这郭老夫人不舍得女儿出嫁。” 原以为这薛战定然会顺势接话,毕竟是个不知规矩的乡野汉子,哪里会懂得避讳这女儿家的事情?不过……倒是没有听到他说话。萧鱼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一只大手握着茶盏,正不疾不徐的喝茶,并未接话。 张氏看着这英俊的帝王,见他固然高高在上,可对薛氏,却很是尊重。她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的一捏,笑着对薛氏道:“哪里?若是您这么喜欢素宜,不如就让素宜入宫侍君……你觉得如何?” 第47章 震怒【一更】 郭素宜乃是郭安泰的亲妹妹, 薛战现下是帝王, 昔日与郭素宜也是相识的。同时乡野出身, 话也能说得到一块儿去……而且郭素宜青春美貌, 后宫多个嫔妃,就能更加牢固郭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 换做哪个帝王,怕都是会应允的。 萧鱼固然惊诧, 可想到这张氏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萧玉枝无理, 眼下这语出惊人, 也算不得什么…… 她又去看薛战。 他慢慢的喝了一口水,而后将杯盏搁在面前, 一双黑眸蓦然望向张氏, 像只随时都会吃人的野兽,吓得人心惊胆战。 他并不是那种斯文雅致的男子,性子粗犷, 固然长眉凤目容貌俊美,可沉着脸的时候,还是非常吓人的。便是萧鱼与他相处了一段日子,有时候也是不敢与他闹脾气的。 张氏说完这话,看到薛战这般看她, 登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她都把女儿送上门了, 他没有理由拒绝的。 而薛战便缓缓道:“朕念着你是郭家老母,对你存着几分敬重,原想着上回之事, 已经受了教训知道悔改,眼下看来,倒是朕太过纵容了……” 若单是面对帝王,张氏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她能鼓起勇气孤注一掷,就是因为今日有薛氏在。 张氏忙着急的去看薛氏,想着薛氏能帮她说说话。 如此直白的话,便是薛氏听了也有几分不喜,只是这张氏总说是郭安泰的母亲,想了想才对着薛战道:“战儿。郭老夫人也是一时口快罢了。” 薛氏此言,只想将这事儿随意揭了过去。 可薛战并没有这个打算。他未看薛氏,只起身对着张氏,字字掷地有声,道:“朕要纳谁,还轮不到你一个妇人来做主。郭姑娘的确是蕙质兰心,并不愁嫁。何况朕已有贤后,皇后便坐在你的面前,你竟说出这番话来,你何曾将她放在眼里?又何曾将朕放在眼里!” “……还是你觉得,你们郭家功勋赫赫,宫里的事情,都要轮到你们郭家来做主!” 帝王盛怒,张氏吓得早就下了跪。原以为,她这女儿贤淑体贴,昔日他也曾接触过,心下自有几分好感的。眼下她主动提出来了,若是拒绝,那岂不是不给他们郭家面子?况且娶她女儿,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可她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震怒…… 她就是再大胆,也不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啊。 张氏身子哆哆嗦嗦颤着,自古帝王无情,她儿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若是因为她这个母亲而牵连,那她真是对不起郭家列祖列宗。遂赶紧道:“皇上,民妇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民妇如何敢?咱们郭家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您是知道的啊……” 薛战身形挺立,道:“来人。” 他看着张氏,眉头紧紧皱拢,越看越觉得不舒服,说道:“将这张氏赶出宫去,没有朕的吩咐,日后不准踏入宫门半步。” 帝王的话刚落,便有随行的侍卫将地上的张氏扶了起来。 她跪在地上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直,侍卫只好左右将她架了出去。郭素宜也不敢在帝王如此震怒的时候说话,忙弯腰行礼,随张氏一并出宫去。 院子里一下就静了。 风吹得海棠花树簌簌想着,正值晌午,本是艳阳高照的,这会儿倒是显得很是寂静。萧鱼也已起身,站在石桌边上,不敢说什么。 还是薛氏先开口说了话,她面容淡淡,未指责薛战,只是平静的说:“罢了,如今你是帝王,没人能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她望着这年轻高大英姿勃勃的男子,先如今已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顶天立地。 看向薛氏,薛战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他道:“今日朕无意打搅姨母的雅兴,朕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侧过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萧鱼。 萧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伸出了手,直接将她拉着一并带走了。 萧鱼跌跌撞撞的跟在他的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半拉半拖的就这么被他带出咸安宫了。 薛氏看了很久,之后才缓缓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杯盏上的纹路,低声道:“终究还是有了想护着的人了。” …… 从咸安宫出来,就是花园。 边上有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八角攒尖顶小亭。男人的步子大,萧鱼跟着他,不过一会儿便走得气喘吁吁。正当萧鱼额头冒汗的时候,薛战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定定看着她。萧鱼看着男人魁梧的身躯,下意识有些紧张,启唇警惕道:“皇上?” 薛战嗯了一声,眉宇舒展的柔声问她:“朕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萧鱼望着他,见他的眉眼间已经没有适才的暴怒凛冽之感,与平日和她相处的表情并无两样。可适才他生气的样子…… 萧鱼诚实的点了点头,说:“有一点。” 威严强壮的男子,发怒的样子,像一头狂怒的野兽,谁看了不害怕啊?萧鱼也不过是个女子,自然觉得他那会儿的样子有些吓人。那张氏平日趾高气扬咄咄逼人,刚才还不是直接就被他吓得腿软了。 第36节 薛战抬手轻抚她的玉白脸颊。 因他的身高高出她许多,便得弯下腰来,才能贴近的与她说话。他道:“你放心,朕便是再生气,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他顿了顿,轻笑了一下,顿时有种憨然的感觉,“朕不会对自己的妻子动手。”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萧鱼觉着有些好笑,眼眸清亮,脱口而出的问:“那若是臣妾惹皇上生气了,您也不会动手吗?”他力气这么大,若是与他吵架,她肯定打不过他的。 薛战看着她细细的胳膊和娇小的身体,哪里经得起他真的动手?薛战说道:“君无戏言。” 可是他有时候说话就是不算数的……萧鱼心里小声的想,倒是不敢真的说出来。 不过刚才他对张氏的态度。她思忖片刻,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张氏的擅作主张,还是真的不想纳郭素宜。明明他也很喜欢,他姨母薛氏也很中意的。 薛战的情绪顿时变得温和。 他问道:“假使今日朕不在场,你可是就这么为朕点头了?” 旁的倒是不会,贤惠大度却做得很好。到底是自小就养着入宫当皇后的,在这种事情上,心胸倒很是宽广。 她自然不会答应。可若那薛氏也同意,那就说不准了。这会儿萧鱼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悦,知道他是不想她答应的,所以心下斟酌了一会儿,不晓得该怎么说……她虽是皇后,可如何当上这皇后,其他人怎么想她这个皇后、是否将她放在眼里,其实都很清楚的。她终究是没有皇后的底气的。 她不说,他其实也知道。薛战看了她一会儿,也不想再继续问了,只淡淡道:“罢了。” 又牵着她的手,与她一道回凤藻宫。 他的步子还是走得很快,不过比刚才要慢得多了。萧鱼跟在他的身后,手被他紧紧握着,下意识悄悄的望着他的侧脸……他是一个很英俊强壮的男人,嫁与他的这段日子,她起初胆战心惊,现在虽然还是拘谨,却已平静很多了。 其实……她想说,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郭素宜。想了想,还是没说,安静的随他回去。 这晚薛战很早便留宿凤藻宫,洗得很干净,健壮的男性身躯肌理分明,交错的浅淡不一的疤痕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萧鱼被覆在他的身下,女儿家娇软的玉体,被他随意摆成各种姿势,供他挞伐掠夺。萧鱼紧紧攥着两侧的被褥,绯红脸颊下意识拧着,可到底受不住男人的硕大和勇猛,被顶得嘤嘤哭泣、撞得泣不成声。 最后萧鱼香汗淋漓,被他抱着翻了个身,又要进入,才忍不住小声道:“不要了……”她浑身绵软无力,被他圈到了他的怀里,背脊与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他自后亲着她的侧脸和耳垂。萧鱼转过身,一双湿漉漉的眼儿望着他,“求你了。” 男人在榻上的征服欲比在战场还要强烈,他就喜欢她求他。萧鱼被弄得受不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她整宿都不用睡了。 可萧鱼到底是女子,尚不大了解男子,瞧着她动情时妩媚撩人的眼眸,这会儿再声音娇娇的求他,却是适得其反的。是以待萧鱼以为,他会放开她的时候,下一刻却被他锢着腰肢跪趴在了榻上继续,忽的懵了一下子。 凤榻剧烈晃动,过了子时才渐渐平息下来。 萧鱼无力的趴在男人的胸膛之上,紧紧与他贴在一起。男人轻轻喘息,宽厚的大手抚着她披散的乌发。半晌,才听得他音色低沉的说道:“今日你大哥告了假,未来上早朝。” 原是不愿再搭理这个兽`性大发的粗鲁蛮汉的,萧鱼阖眼要睡,听得他提到大哥,才睁开眼,抬头去望他。 他凑了过来,气息一下子近了,与她说:“你大哥似是生了病。” 她大哥一贯身强体壮,怎么会生病了?而且竟还告了假? 萧鱼想了想,趁着这会儿这蛮汉尽了兴,小心翼翼的问:“臣妾能求您一件事吗?”看到薛战示意她说下去,才继续道,“臣妾有些想回一趟娘家,父亲出门已有段时间了,不晓得府中如何了,臣妾心中有些挂念。” 自她回门后,就没有再回过护国公府了。 第48章 浇水【二更】 薛战见她巴巴的望着自己, 似是无声的央求。 嫁与他的这段日子, 她从未求过他什么, 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如今她想要回趟娘家, 他若是不答应……斟酌片刻,薛战点头应了一声:“嗯。” 还怕他不答应呢。萧鱼顿时就觉得没那么疲惫了, 眼眸明亮,整个人都笑容洋溢的。 薛战皱眉看她。要与他分开, 她就如此高兴?他不大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低头, 捏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通, 又揉着她身上娇娇的嫩`肉,最后气喘吁吁的抵着她的额头, 喘着粗气, 哑声道:“早些回来。” 萧鱼脸一红,胡乱点头应下。 …… 而白日,张氏被驾着出了宫门, 上马车的时候,这脸色尚未缓过来,木木的慌了很久。坐在马车里,郭素宜看着母亲如此慌张的模样,忙倒了一杯水递与她, 轻声唤道:“母亲……” 张氏抬手, 一双手控制不住的颤着,接过了茶盏后,才猛得喝了几口。 一杯水下肚, 这才稍稍有些反应过来。 车轮辚辚,郭素宜接过张氏用过的空杯盏,轻轻搁在了面前的小几上,而后一双手端正的搁在了双腿之上,静静想着方才宫里的那一幕。 她对帝王的确是有心思的,可是因他气势逼人,不近女色,心中只有雄才大略,所以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并不敢真的做什么。今日精心打扮,与母亲一道进宫,原是抱着一丝憧憬,想着倘若真的能成…… 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这条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郭素宜觉得有些刺眼。无论她如何的打扮,那帝王的眼里,终究就只有一个艳如牡丹的萧皇后。 手指下意识的攥紧,这裙子的布料很快被郭素宜攥得皱巴巴的。便是她母亲说话太直,他却半点都不顾及她女儿家的身份,不仅拒绝了,还如此严厉的斥责了她的母亲。 ……在场虽只有几人,可今日之事,恐怕很快就会传遍皇城。 郭素宜眼眶一热,只觉得这事儿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羞辱,让她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张氏心中亦是忐忑,却是没有念着郭素宜日后婚嫁之事,只想着,这件事情莫要影响她儿子的仕途才好。 母女二人回了郭府,而那郭安泰,也是一回府,便匆匆来见张氏。 张氏平日里态度强硬,可说到底也是一个妇人,遇着这种事情自是慌乱无措,只慌慌张张的拉着郭安泰的手道:“此事全因母亲而起,若是皇上要怪罪,怪罪母亲便是,莫要与你计较。” 就怕郭安泰的仕途一朝被毁。 郭安泰可是郭家的独苗啊! 一身绯色官袍,衬得郭安泰挺直修长,他看着母亲的模样,便沉稳的安抚道:“母亲莫要担心了。” 今日他母亲虽得罪了帝王,可这终究是些琐事,皇上向来公私分明,又知他母亲的脾气,自不会因这种事情迁怒于他的。不过郭安泰深知母亲秉性,此番惹怒帝王,怕是心中担忧,日后不敢再犯。 这样也好…… 于是郭安泰就顺势说道:“今日之事,母亲可要记着了,下回莫要再如此鲁莽。儿子如今乃是吏部尚书,多少人的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会被拉下马来。” 官场之事,张氏自然不懂,儿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这便连连点头。 想了想,郭安泰又道:“以如今皇上对皇后的宠爱,日后那萧家必然会起来的,您上回对那萧五姑娘如此无理,下回若是见着,得想法子与她冰释前嫌才好。母亲可明白了?” 这件事情,张氏是不愿意的。毕竟她是长辈,觉着这小辈就该敬着长辈,对长辈顶嘴就是无理、没教养。 她原本想着,帝王娶了萧家女,不过是因为护国公府,可今日看来,那帝王对萧皇后瞧着并全是利用。儿子说得,未必不会成真。倘若如此,那萧家便是皇后外戚,这是他们郭家立多少功劳都不能及的……毕竟功劳再大,也不及人家是自己人。若是日后这萧皇后又替皇上生个儿子出来,那日后萧家与皇家的关系就密不可分了。 于是张氏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听你的便是。下回若是再见着那萧家人,母亲定会好好与他们说话。” …… 皇后凤驾缓缓在护国公府门前落下。 阖府上下,都出来相迎。萧鱼穿着一身华丽凤袍,裙摆逶迤走了下来,与前来想迎的罗氏一道入了护国公府。此番萧鱼是忽然前来,护国公府也是临时收到的消息。罗氏走在萧鱼身畔,见她容色明艳,雪肤花颜,倒是越发显得妩媚,整个人如明珠般熠熠发亮。 女人过得好不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罗氏心下宽慰不少。 与罗氏进屋,萧鱼就问起萧起州生病之事来。这会儿萧起州也是出来接人的,瞧着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平日生龙活虎的,现在这脸的确有些惨白。 罗氏看了萧起州一眼,就和萧鱼说:“风寒罢了,并无大碍,你大哥正好能休息休息。”罗氏虽是女子,却是聪慧玲珑的,知晓那日萧起州被皇上留了下来切磋箭术,之后回府练拳,因冷水才着了凉生了病的。 萧鱼有些疑惑。他大哥并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病就告假的人,不过既然罗氏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多问。 与罗氏说完话之后,其他女眷自是都围了上来。 萧玉枝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角落里,不想上前与萧鱼说话。 身旁的柳氏就轻轻在她胳膊上捏了一下。 萧玉枝眉头一皱,撅着嘴看了一眼柳氏,想说她才不想上前去讨好萧鱼……不过想到那日在宫中,她维护自己,竟站在帝王的面前那样和他说话,心里就小小的犹豫了一下。 柳氏见她磨磨蹭蹭,就又伸手捏了她一下。 萧玉枝跺了跺脚,这才三两步就走到了萧鱼的面前。 撇着嘴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六妹妹。” 原是与萧玉锦说得好好的,萧玉枝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萧鱼倒是略微愣了一下,而后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萧玉枝,觉得她奇奇怪怪的,便顺势回道:“五姐姐。” “嗯。”萧玉枝含笑应了一声。 打完招呼了,萧玉枝似是完成了柳氏交代的任务,转身去看柳氏的眼神,想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而那柳氏却是用力的瞪了她一眼。萧玉枝无奈,就只好干巴巴的站在萧鱼的身边。她不说话,就稍稍低头看萧鱼。 见她皮肤白皙娇嫩,容光焕发的,刚才进屋的时候,这屋子都登时亮堂了不少。虽说她不喜欢她吧,可是有时候觉得她挺好看的,就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 这日薛战回凤藻宫用晚膳。 批了一日的折子,略有倦意,这会儿回来,便如脚下生风般。快到时,还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儿。 龙袍厚实,捂得他隐隐有些汗味儿,她是不喜这味儿的。 待进去时,看到那廊下并未有那娇小身影等着他,复加速匆匆入内,进去看到里头安安静静,并未看到萧鱼,才猛然想起来,今日她回了护国公府。 薛战的脸忽的沉了下来。 有宮婢上前道:“晚膳已准备好了,皇上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薛战想了想,道:“用膳吧。”既然她不在,那今日他不洗澡也无大碍。只是这话音刚落,薛战便想起那张娇娇的小脸来,于是很快改变了注意,阔步朝着净室走去。 昔日薛战独用御膳时,皆宜简单饱腹为主,对膳食并不挑剔。如今和凤藻宫的饮食用度,却是按着萧鱼先前在宫中的用度来的,珍馐佳肴,琳琅满目,看着精致,唯有量稍稍少一些。薛战对吃食不讲究,如今一人用膳,有些没兴致,粗粗用了几碗饭便走了出去。 原是准备回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只是到了院中,薛战的锦靴忽的停了下来。 跟在帝王身后的何朝恩稍稍抬眼望去。 便看到这年轻的帝王英姿勃发,看着雄伟威严,这会儿只静静看着角落那片瓜地。 过了一会儿,便听帝王开口道:“替朕打桶水来。” 是上回萧鱼一时兴起种的瓜地,这会儿土壤间已开始长出嫩绿的瓜苗来。 薛战将袖子撸了起来,强健的手臂轻巧的接过递过来的一桶水,一手拿着里边的木瓢,一瓢一瓢的,亲自替这片瓜地浇了水。 做完这些,才拍拍手,回了御书房。 夜渐渐深了,薛战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过了一会儿,何朝恩便进来,是西北那边,霍霆汇报的军情。 此番平定西北,萧淮固然为主帅,可这霍霆才是薛战心腹,真正信任之人。薛战听着何朝恩的汇报,西北那边倒是顺利,毕竟有萧淮和霍霆联手,自然所向披靡。 等汇报完了军情,何朝恩继续道:“霍将军还在信上说,想要举荐一人。” 霍霆乃是他的一名虎将,又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薛战素来欣赏他。他所举荐之人定然错不了,他也有些兴趣。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人才,自是该提携、重用。 便道:“何人?” “霍将军说,此人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有猛虎之勇,猎豹之捷,名叫……卫樘。” 第37节 第49章 大狗【一更】 萧鱼与萧家女眷说完话后, 才单独和萧起州说话。 今日萧起州告假在家,穿了件交领湖蓝直缀,他一向喜欢清爽利落, 腰间除却一块佩玉, 别无它饰。而这块玉佩,是生母顾氏留给他的。继母罗氏虽待他们视若己出, 可总归不是亲母, 因失去母亲的关系,他们兄妹的感情是越发牢固。 并无外人, 说话自然不受拘束, 萧起州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年年,他对你可好?” 不想称呼他为帝王,又不好直呼薛贼。 萧起州想起那日他曾随御驾去往骊山, 那帝王身强力壮,魁梧高大,那狩猎之术更是极为出色, 矫健、敏锐, 似乎根本没有猎物能逃出他的掌心。最后赤手空拳打死豹子那一幕, 更是看得萧起州心惊肉跳……觉着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更像是个擅长在山中捕兽生存茹毛饮血的蛮人。 又见面前妹妹模样娇娇, 与那薛贼朝夕相处,他是愈发担忧。 他道:“若是他敢欺负你,你定要告诉兄长!” 适才就见兄长欲言又止, 皱着眉头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原来是觉得她会被薛战欺负。萧鱼想,欺负的确是有的,可他那人,也并没有那么难相处……除却床笫间受点罪,旁的倒是并未有不如意的地方。知兄长担忧,萧鱼说道:“大哥放心,我在宫中一切都好,他私下对我,也很是体贴。” 萧起州有些不大相信,觉得那样一个人,哪来的体贴? 萧鱼接着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若是不如意,如何会不与你们讲?那蛮汉虽是粗人,却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现下我总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会对我如何。” 兄长心中所担忧的,她也是明白的。毕竟起初她心里也这么想过,甚至是抱着受辱之心入宫的。不过……想到了什么,萧鱼问道,“大哥是因为这个,才称病告假的吗?” 区区风寒,往常萧起州是不放在眼里的。 萧起州知妹妹心中所想,晓得自己护国公府嫡长子,决计不能太过冲动。毕竟那日唐氏的一番话,也是打动他的。事到如今,他只能继续往前。他开口说道:“近日我心中有些乱,便想歇一歇。” 那日与那薛贼射箭,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事后他才捏了一把冷汗。若当时他真的那么做了,便是真的杀了那薛贼,他们萧家也会跟着一并陪葬。没有完整的计划,他绝对不能冲动行事。 萧鱼笑着点头,想到那日渐显怀的唐氏,说:“这样也好,嫂嫂正怀着孕,你刚好可以多陪陪她。” 萧起州却目光坚定的说:“年年你放心,终有一日,我定会带你出宫。” 萧鱼的目光一凛,想到那蛮汉的模样,看着面前对那蛮汉恨之入骨的兄长,稍稍有些恍惚,最后低了低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 这日萧鱼在护国公府过夜。澄溪院外专程有从宫里来的侍卫把手。萧鱼散着发坐在窗前,元嬷嬷拿着玉梳替她悉心打理,开着窗,能闻到院中的阵阵花香……这般悠闲,似是回到了当初闺阁时光。 而后萧鱼上了榻睡觉,侧着身子看着外侧。 若是这会儿在宫中,那薛战定时随意冲个澡便抱着她说话,跟个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怎么都不撒手,哪里都要亲要摸。想到那蛮汉略显憨然的笑意,萧鱼便有些想笑……不过下一刻便止住了笑容,将锦被一扯盖在头上,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闻着帐中好闻的熏香,萧鱼很快就睡着了。 她还梦到了小时候……烈日炎炎下,父亲正在教她大哥和卫樘练武,少年郎英姿勃勃,她父亲威严苛刻,却将他们训得汗流浃背也不收手。他们口干舌燥扎着马步,她却晃着俩腿坐在树下纳凉,手边还有一盘冰镇的新鲜荔枝。等父亲临时走开一会儿,她便朝着他们跑去,快速将剥好的两颗荔枝塞到他们口中,然后再笑盈盈的回到原处。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对视,会心一笑,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萧鱼醒来的时候,静静看着帐顶,侧过头,亦是空空如也。 …… 萧玉枝一大早就被柳氏从榻上拉了起来,梳妆打扮后,便来了萧鱼的澄溪院。她穿了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戴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紫萝色蝴蝶钗,红宝石镶金耳坠,红红绿绿,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再怎么年轻美貌,也架不住她这般金山银山的往身上堆。 不过萧鱼想到昨日她得主动是好,觉她与萧玉枝的关系似是有些缓和。 她本就不是真的要与萧玉枝作对的,只是平日在府中吵吵闹闹,还是挺有趣的。 萧玉枝见她让自己坐,便一屁`股爽快的坐下来,见萧鱼容貌娇丽,白皙的皮肤泛着浅浅的粉,那衣裙衬得她腰肢纤细……既是针对之人,萧玉枝自问对萧鱼甚是了解,这会儿看她,见她的胸脯都比刚出阁的时候饱满翘挺了许多。 萧玉枝心下犯疑。 她并不是那种内敛极容易害羞的女孩儿,提到自己的身子就脸红,有些还因胸大而自卑,反倒觉得这萧鱼胸脯鼓鼓,穿衣服也更好看了,不晓得摸上去是怎么样的。 昨日就见萧玉枝奇奇怪怪的了,这会儿萧鱼见萧玉枝一个劲儿的看着她的胸脯看,更是觉得这萧玉枝的脑袋莫不是给门夹了吧! 她轻咳一声,开口道:“五姐姐。” 哦。萧玉枝回过神,看着萧鱼的脸,想到母亲要她与萧鱼好好说话,可是她习惯了和萧鱼作对,这好好说话,倒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她接过春晓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才慢慢放到面前,一双手捧着茶盏,下意识的摩挲,不自在的说道:“那个……上回在宫里,多谢你了。” 最后四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萧鱼虽然后知后觉的听明白了,可还是觉得有趣。她笑着看向萧玉枝,说:“五姐姐说什么?” 她没说清楚吗?萧玉枝抬头,见萧鱼蹙着眉一副真的没听清楚的样子,觉得也没大不了的,就又道:“我是说,多谢你了。”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萧鱼,觉得和她说这话虽有些别扭,却也没有那么的难以启齿。这话说出口了,那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萧玉枝想起那郭素宜。 就好心提醒道,“还有……那郭尚书的妹妹郭素宜,你可得小心点儿,会咬人的狗不叫,看着乖乖巧巧温顺之人,其实心眼儿最坏了。” 萧鱼与那郭素宜也是有些接触的,也觉得郭素宜并不是一个真的温婉贤淑之人,至少头一回和她一并用膳时,那刻意的示威,就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这萧玉枝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鱼就点头:“多谢五姐姐提醒。” 看到萧鱼感谢自己,萧玉枝觉得自己说的话对她来说管用,心中隐隐有些自豪。不过那宫廷之事,她也略有耳闻,据说那日郭老夫人有意让郭素宜入宫侍君,最后却被皇上赶了出去。真是自作自受!萧玉枝见过那帝王英俊伟岸的模样,那样好看的男子,自然不是个瞎的。 哪有放着娇滴滴的皇后不要,去纳一个乡野出来的村姑啊! 下午的时候,有丫鬟进来,说是又是要见萧鱼。萧鱼堂堂皇后,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不过看到丫鬟呈上来的信物,萧鱼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长宁长公主赵婳的玉簪。 若是旁的,她自然不会认得,可这只玉簪她却是极眼熟的,当初原本是赵煜专程赠与她的,谁料这赵婳看着也很喜欢,就嚷嚷的问赵煜要。堂堂公主,何愁没有首饰戴?不过是觉得赵煜对她好,她心里看着不舒服罢了。后来赵煜就想法子,给她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她才消停。 上回听薛战所言,这赵婳不是赏赐给了神机营的贺茂贺大人了吗? 怎么来找她了? 赵婳的性子可比萧玉枝还要难弄,她能来找她,可是头一回。萧鱼便应允了,让下人将赵婳从后门带进来。 元嬷嬷刚端了热茶上来,那春晓就已经进来了,低声说道:“娘娘,人带来了。” 萧鱼抬头去看,见赵婳穿了一身碧绿衣衫 ,并无半点落魄模样。那贺茂是个年轻善良的男子,想必没有苛待赵婳。 而这赵婳一进来,看到萧鱼坐在上首,梳着妇人发髻,戴着凤冠,非常的光艳动人。赵婳的胸腔登时就燃起怒火来,道:“想来皇嫂深得新帝宠爱……” 赵婳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得亏这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连春晓春茗都守到外头去了。萧鱼淡淡说道:“你究竟有何事?” 赵婳上前看着她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可还记得我皇兄,可还记得我母后?他们之前对你这么好,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愧疚吗?就这么嫁给了那个逆贼?” 依着赵婳所言,叛军攻破城门那日,她就该殉国。 她的确不像姑母那般忠烈…… 赵婳性子偏激,更何况经历了国破家亡,亲人接连逝去,她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再继续说她,只道:“若你心里还念着一丝他们曾对你的好,就不该如此委身于那薛贼。”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轻轻的搁在萧鱼身旁的几上,“以你现在的身份,做这些是最容易的,只要将这药放进那薛贼的食物中让他吃下,不出三日,便会没命,而且连御医都查不出来。到时候你是皇后,便能重新扶持泓儿上位,光复大魏。” 萧鱼的眼睛忽的睁大。 她是疯了吗! 就算她真的要了薛战的命,如今已改朝换代,她一个妇人,如何能将赵泓扶持上位。 …… 贺茂正在护国公府的后门处等着赵婳,见赵婳迟迟不出来,心下有些焦急。 他是糊涂了,怎么就答应了她来护国公府找皇后娘娘,她那样激烈的性子,莫要做出什么对皇后娘娘不利的事情才好。 是以等赵婳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贺茂才匆匆迎了上去,一把拉着她的手腕道:“随我回去,日后莫要再出来了。” 赵婳欲用力将贺茂的手甩开,可这男人力气大,她摔了几下根本就甩不开,这才气急败坏的道:“你放开我!” 到底是男女有别,贺茂顿时松了手。可还是不放心,对这赵婳道:“今日你找皇后娘娘,真的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 赵婳揉了揉疼痛的手腕,道:“不然我能对她做什么?” 如此贺茂才稍稍有些放心,他侧目看着赵婳的模样,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倒不如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等下回我立了功,便向皇上请旨,放你自由。” 郁郁葱葱的大树下,年轻英气的男子样貌俊俏,身上并不是她昔日见过的贵族公子的放荡乖张,看着就是个老实人。这段日子漂泊不定,赵婳的心是没有一刻真正放松下来的,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要害她、抓她……她神情微微一滞,而后想起兄长、母后,眼神才渐渐变得冰冷,说了一句:“要你管。” 然后自顾自的朝着马车走去。 贺茂抬手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 元嬷嬷进来,看着萧鱼手边的瓷瓶,小声的问:“娘娘,这……” 萧鱼想都未想,让元嬷嬷赶紧将这瓷瓶给处理了。那赵婳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跟个疯子似的,可她不能跟着疯。 这回萧鱼在护国公府待了三日。回到宫中时,已经傍晚了。薛战在养心殿与大臣们商量事情,萧鱼就回了凤藻宫,将一身繁重的凤袍脱了下来。 她站在屏风后,脱得只剩下一身中衣时,才听得外头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待萧鱼刚欲开口问,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一下子自她的身后牢牢将她抱住,他的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萧鱼身形不稳,觉得差点都要被他给扑倒了。 见着来人,春晓和春茗赶紧退了下去。 萧鱼低头,看着横在自己胸前的双手,又见他将脸贴了上来,紧紧挨着她的侧脸轻轻的蹭,像只热情的大狗。 萧鱼忍不住笑了笑,没说话,只缓缓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却是将她扳了了过来,与他面对面,急促的吻登时就落了下来,然后一弯腰,将她凌空抱起,火急火燎的朝着床榻走去。 第50章 月色【二更】 薛战本就勇猛, 今日更是迫不及待,卯足了劲儿的顶撞。萧鱼本想好好与他说说话,最后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张嘴喘息, 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薛战汗洒如雨,结实的身躯肌肉突起, 因汗水的缘故, 略略泛着水光,浑身的男儿气概……可是男人的汗臭味儿一点都不好闻。 等到过了很久, 他才静静的抱着她, 在她脸上轻轻的吻,哑声道:“在娘家待得可好?” 嗯?萧鱼去看他,而后道:“挺好的。”这是实话,若非待久了不妥, 她还想多待几日呢。难得连萧玉枝都不与她作对了。 薛战见她墨发披散着枕在枕头上,玉颊泛着绯色,朱唇嫣然, 才闷闷的说了一句:“可是朕一点都不好……”他轻轻咬住她的唇, 说, “朕很想你。” 如此直白的话,让萧鱼有些愣住, 一时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忽的有些脸热,错开眼没看他, 嘟囔道:“臣妾又不是不回来。”不过几天而已。他却覆了上来,用力抱住她,压得她喘不过起来,问她,“年年,刚才可舒坦?” 萧鱼的脸更烫了。 刚才他急急忙忙的抱着她上榻,自然以为是平日的那些事情,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趴下来,亲她那里……往常与他亲热,她总是羞于睁眼,适才的那一幕,她却是没反应过来,直接入了她的眼。待后知后觉闭上眼睛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见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薛战笑了笑,他贴着她的脸,低声说:“你不说朕也知道。” 她喜不喜欢,他用眼睛看就能看出来,而且看得很清楚。 萧鱼有些不想理他了,觉得他无赖的样子真是太讨厌了。 第38节 …… 安王府前停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祁王赵煊从里面出,他穿着一身浅蓝色锦袍,芝兰玉树。走到马车前,便有一小厮跟了上来,向他禀告事情:“今日那长宁长公主,去护国公府见了皇后娘娘。” 赵煊轻轻嗯了一声,表情未有什么变化,只优雅掀袍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赵煊身姿端正的坐在里面。车窗帘子随风轻轻掀动,有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落在赵煊白玉清俊的脸庞之上。 她自然不会对薛战下手的…… 让赵婳去见她、与她说那样的话,只是想提醒她罢了。莫要忘了薛战先前所做之事,更莫要忘了,她是如何被迫嫁入宫中的。 …… 萧鱼回宫后,才得知那咸安宫的薛氏,在她出宫的第二日,也出了皇宫。不过与她不同的是,她只是回娘家住了三日,而那薛氏,却是暂时离开晋城。萧鱼心下不解,可先前薛战与她说过只是暂住,也就没有多问。 元嬷嬷却是欢喜的,知晓那薛氏在宫中,就如婆母一般,走到反倒干脆,至少她家娘娘不用再看她的脸色。 这日薛战下了早朝未去忙政事,反倒来了凤藻宫,拉着她去院中给瓜苗浇水。不过负责浇水的是薛战,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萧鱼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不远处的薛战撸起袖子浇水,很勤快的样子。 一时兴起,就让春晓将她的埙拿来,放到嘴边,徐徐吹了一曲湖乡春晓。 薛战听着耳畔传来的埙声,侧过头,便看到萧鱼坐在那里吹。她穿了条墨绿缎子的马面裙,腕子白皙纤细,一双玉手小巧灵动,十指翻飞,不疾不徐。埙声悠扬绵长,有种悠然闲适之感。阳光照的她的脸是淡淡的金黄色,似是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薛战走了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他身姿高大,一下子就挡住了她一部分的光。 将埙放了下来,萧鱼看着做在身旁的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来,抬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却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萧鱼略有赧然,嘀咕道:“皇上看什么?’ 薛战看了一眼她搁在一旁的陶埙,说道:“朕只是觉得,年年吹得很好听。” 其实她吹得一点都不好,只是略懂皮毛,不过却很喜欢。萧鱼也知,他一个乡下汉子,自然不懂这些音律,听完了,也不过评价一句好听而已。 萧鱼看着被他浇了水的瓜苗,笑吟吟问道:“这瓜何时才能成熟?” 刚长苗就盼着吃瓜了……薛战见她浑然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眼神微微有些柔和。虽不通音律,对农事却是在行的,他道:“不出意外,三月即可。” …… 三月后,护国公萧淮与霍霆霍将军平定西北,大军不日回晋城。 这一日,萧鱼穿上了一身端庄繁重的皇后宫装,与薛战一道早早去城楼之上迎接将士凯旋。萧鱼并没想到,薛战会如此重视此次的将士们,与他一道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整齐的军队缓缓过来时,心下才升起一阵庄严肃穆。 她看着为首的她的父亲,英姿沉稳,旁边的年轻将军,应当就是赫赫有名的霍霆。 然后是数万士兵齐齐下跪,直呼万岁,声势撼天。 萧鱼的心中是震撼的。昔日她为太后时,身边牵着的是小皇帝赵泓,那时候赵泓再如何的沉稳,也终究是个四岁稚儿。她虽是太后,却毕竟没有见过那样的世面,固然心中紧张,却也要鼓励赵泓,并且自己做到处变不惊。现如今,她是大齐的皇后……她身边站着的是大齐帝王。 男人的身形高大,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踏实。 风轻轻吹着萧鱼的脸,她侧过头,看着身边与她并排站着的男子,五官凛冽,棱角分明,身上是无法直视的帝王霸气,不怒自威,望而生畏。他没有看他,眼里是他的将士、他的江山。 这一刻,萧鱼除了激动和震撼,并没有半丝紧张。 薛战看着底下高呼万岁的将士们,轻轻握住了身旁萧鱼的手,表情严肃认真,低头与她说:“年年,朕的将士们,日后会打更多的胜仗,大齐会有更辽阔的疆土……你是朕的皇后,这一切,朕都会与你共享。” 大军凯旋,自然论功欣赏。萧淮乃是此次主帅,自是功劳第一,金银珠宝,玉帛良田,都一一赐于护国公府。 晚上还在御花园设了宫宴。 萧鱼身为皇后,坐在上首中间,与帝王同席。薛战是个自律之人,他的膳食用度颇为简单,如今招待凯旋的将士,膳食倒是丰富了不少。不过与凤藻宫的膳食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若是平日,萧鱼自然不会因这些食物多想,毕竟她好吃好喝惯了,所以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与她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从小到大就已经适应了这一切。今日在城墙之上,看着将士凯旋,萧鱼心里忽然很是触动,觉着日后她的膳食也可以适当简单一些。 薛战的酒量不错,不过这会儿多饮了几杯,脸上已有些微醺。他侧目看着萧鱼安安静静的,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年年?” 男人的手火热滚烫,萧鱼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她冲着薛战一笑,低声道:“适才臣妾多饮了几杯酒,觉得有些头晕,这会儿想出去走走。” 她的脸颊白皙,并非是喝多的模样,不过薛战只在场的都是一些粗糙男儿,她陪在他的身边,总归有些不自在,便也随她:“也好,那你先回去休息,朕晚些再回来。” 今日自然是要晚些的。萧鱼看着他的俊美脸庞,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皇上也少喝一些,莫要喝醉了才好。” 她其实不大管他的,一方面是畏惧他,另一方面是觉得没有必要。薛战也知她尚未适应,便给她时间让她慢慢的习惯,这会儿见她软声叮嘱,颇有几分温婉贤淑小妇人的体贴,一时倒是十分受用,便含笑说:“朕答应你。” 萧家女儿素来美貌,这萧皇后更是盛传艳冠皇城。 今日萧鱼着真红大袖衣,加霞帔,红褙子,红罗裙,戴皇后翠冠,翠冠饰以牡丹,金宝钿花,口衔珠金凤。绣牡丹金凤的裙摆逶迤,步步端庄,翠冠之下,是一张再华丽的头饰都压不住的娇艳玉颜。因年岁尚小便已出嫁,身上有着闺阁女儿的娇俏,又有出嫁妇人的妩媚……在场一些性子略粗的武人,不知规矩,自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直叹果真绝色。 御花园的莲池早已莲叶田田。萧鱼离席后,觉着身上这一身凤袍凤冠有些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春晓静静陪在她的身边,说道:“娘娘,咱们是先回宫吗?” 萧鱼点点头,正想说早些回宫歇息,顺道给薛战准备好解酒汤。待走在长廊之上时,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埙声。 攒珠凤鞋登时停了下来。 “娘娘……”春晓在身旁小声的问她。 萧鱼抬起头,直直的看着长廊的前面,两边是红色宫灯,照得长廊犹如白昼。她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一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那里是旁边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上面是一座八角攒尖顶的凉亭。 萧鱼闻声拾阶而上。 此处乃是御花园赏景最佳处,今日皓月当空,那银辉静静洒下,美得让人不敢大声说话,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萧鱼看着背对着自己立着的男子,静静吹埙,袍角随着夜风轻轻掀动。 等埙声渐止,男子的手才放了下来,然后朝着她转过身来。 不在是萧鱼印象中的白净俊脸,他看着黑了不少,高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他对着自己,慢慢开口:“一别三年,年年近来可好?” 第51章 竹马【单更】 月光很明亮。 御景亭内银辉漫漫, 悄无声息静静流淌。西面是延和门, 往东是碧浮亭, 碧浮亭旁的荷花开得最好。荷香阵阵, 随着风吹了过来。卫樘笑着,他是个内敛的男子, 大多时候不爱说话, 笑容也是淡淡的。 正值弱冠的男子, 样貌清俊,衣着清爽, 这会儿站在萧鱼的面前,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护着她的兄长,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萧鱼并不多情,她的心里向来只有她的亲人, 而卫樘虽然不是她的亲兄长,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 在她心里, 他与萧起州并没有什么区别。三年时间,对于像萧鱼这种没有经历过太大风浪的女孩儿来说,其实是很漫长的。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江山易主,她已二嫁。这会儿她看着卫樘,不知道该说什么,动了动嘴,想笑,眼眶却忽的热了起来。 最后她抬着头笑着看他, 缓缓说道:“你回来,怎么都不与我说一声?”当初就是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现在又突然回来,这么久都回来,都不晓得家里人会担心。 卫樘如往昔一样,甚至是愈发成熟稳重。他静静看着面前的萧鱼,与她说了随萧淮去西北,一并平定战乱之事:“……今日便恰好回来,也好助义父一臂之力。” 萧鱼点点头。 他回来就好。她看着卫樘的眉眼,眼睛明亮,与有荣焉的说道:“你是文武全才,如今平乱有功,日后定然会有大出息的。”他父亲那样严厉之人,都不吝啬对卫樘的夸赞,可见他有多出色。 遇到卫樘,对萧鱼来说是一桩意外之喜,不过她到底已是皇后,卫樘亦是男子,如今不好多待。卫樘也是寡言,长大了似是更加不爱说话了,轻轻嗯了一声,就看着她离开,好像只是寻常相遇,半点没有整整三年都未见的感觉。 一直回到了凤藻宫。 萧鱼将身上的凤袍换了下来,她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虽还年轻,可比之三年前卫樘刚离开的时候,已然是长大了。他和她都成长了,可到底情分在那里,就算再就不见,也并不觉得生疏。 今夜宫中设宴,帝王与文武百官举杯同乐。萧鱼在寝殿内等,待差不多二更天的时候,外面才传来一些动静。 萧鱼尚未上榻,是散了发,披了一件大红团锦琢花外衫就出去接人。一出去,就看到醉醺醺的帝王被何朝恩搀扶着走了进来,萧鱼赶忙上前去迎。 刚走到他的面前,那喝醉的蛮汉就朝着她扑了过来,酒气迎面而来,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萧鱼闻着这味儿,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本就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下手不知轻重,平常还好些,喝醉了压根儿就成了头蛮牛。萧鱼被箍得有些疼,不过到底还是伸出手扶住了他,她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何朝恩,才道:“本宫先将皇上带进去了,何公公先回去歇着吧。” 何朝恩立在原地,恭敬应下。 看着萧鱼娇小的身躯,在身旁宮婢的帮助下,扶着帝王进了寝宫。他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安静退下。 萧鱼将人弄到了榻上,弯腰替他脱了锦靴,男人的脚臭烘烘的,味道其实并不大重,可于萧鱼这种爱讲究的人来说,那是断断不能忍的。春晓春茗端着面盆拿着巾子,萧鱼接过绞好的今日,抬手替榻上的薛战擦了擦脸,见他微皱着眉,倒是没有闹,挺安静的。 虽是逆贼,却有张极好看的、有着帝王威严的面孔。 萧鱼替他擦好脸,便低头,见他伸手握着自己的腕子,也顺势替他将双手擦了擦。 他的手又大又厚实,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修长的、骨节匀称,一看就是矜贵公子的手,反而粗糙的很。可大抵是见识过这双手射箭写字、种地浇水,觉得看上去也不错。 “年年。” 听到薛战开口叫自己,萧鱼应了一声,去看他,发现他阖着眼。 “年年。”他又叫她。 萧鱼只好再次应了一声。 只是后来,见这蛮汉继续喃喃的叫她,她应了也不管用,被叫得烦了,就不想搭理他了。等她准备起身的手,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又叫她:“年年……” “嗯。”萧鱼应道。 这会儿低头去看他,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眸深邃,直直的望着自己,像只紧紧盯着猎物的野兽。萧鱼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而后才听他皱了一些眉头,说:“腿疼。” 嗯?萧鱼疑惑,又确认了一遍。她没有听错。 这才手腕从他的手中挣脱,弯腰捡他的裤子撩了起来,看了看他的腿。他的腿上有好几处淡淡的伤疤,不过都已经很久了,双腿粗壮,肉硬邦邦的,很是紧实。还有那毛绒绒的汗毛,比之萧鱼光洁白皙的双腿,薛战便是活脱脱的深山野人。 萧鱼强忍着想要为他剃光汗毛的冲动,仔仔细细检查他的双腿,戳了几个地方问他:“这里?还是这里……” 薛战摇头。 “这里?”又戳了几个地方。 “嗯。”他终于点了头。 不过……这里疼? 萧鱼蹙眉看着他的腿,右边小腿上,的确有两道疤痕,瞧着这疤痕的样子,就能想象到那时候这腿的确伤得很厉害。可是看着已经过去很久了,好端端的,怎得又疼了?萧鱼虽不喜摸这蛮汉的腿,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她对医术略懂一些皮毛,伸手认真摸了几下,并未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妥之处。骨头都好好的,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外伤。 又使劲儿的戳了几下,见薛战并未有半分疼痛的表情,萧鱼才确定他根本就是在说醉话。 折腾完了,萧鱼才上了榻,一沾枕头,便困得打了个哈欠。今日起得很早,身体其实已经很疲惫了,可意识仿佛却很清醒。闻着身旁男人的阳刚气息,萧鱼将头侧过来一些,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过了一会儿,他习惯的身后,把她搂到了怀里。 冬日还好些,晚上太冷了,男人的身体暖呼呼的。如今已是夏日,男人滚烫的身子一贴上来,萧鱼就热得有些受不了了。 寝殿的窗户半开着,有风吹进来,床帐也轻轻晃动,萧鱼从床帐缝隙,看过去,看着外面皎洁的明月,这才觉得内心平静了一些,贴着男人的胸膛,轻轻闭上了眼睛。 …… 明月高悬,宫宴已经散去。文武百官纷纷上了马车,回了府。 萧起州今日也多饮了几杯,不过他尚不算太醉,只略有微醺。送父亲上了马车后,萧起州才在另一辆马车旁等人,待远远的,看到卫樘过来时,才迎了上去,道:“走吧,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说说话了。” 卫樘颔首,随萧起州上了后面的马车。 第39节 坐在马车上,萧起州侧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卫樘。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更是他一直想着赶超的目标。觉得有些闷,萧起州将马车侧帘撩了起来,耳畔是轱辘辘的车轮声,夜风吹了进来,吹散了些许燥热。萧起州这才舒坦了一些。 他想到了什么,说道:“刚才……你可是见到年年了?” 卫樘坐姿端正,虽与萧起州一样是习武之人,可到底是堂堂护国公府萧家培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间,皆有世家自己的矜贵。他未否认,点头道:“嗯。” 有时候萧起州就有些不大喜欢他的性子。他的天赋高于自己,所以有时候他努力了很久才能达到的目标,对卫樘来说,却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而且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那时候萧起州就会恨得心里痒痒的,真想与他好好打上一架,偏生他一副淡定的、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唯有当初萧玉枝在他面前吵闹,脱口而出说到年年的时候,他的表情才有了些微变化…… 马车内有些暗,萧起州平静的说:“其实她才多大……”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忽然有些感概,“都说年年是护国公府的掌上明珠,金尊玉贵,宝贝得不得了,可我倒是觉得,她这从小娇宠,还不如玉枝呢。” 他倒是希望,妹妹能像玉枝那样,想闹就闹,想吵就吵,多好啊……而不是从小就注定了当皇后,一言一行,都必须按着姑母的标准。 萧起州喝多了就爱唠叨,卫樘却是相反,喝醉了也是安安静静的。他说着,看了卫樘一眼,见他仿佛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好像今日见了年年,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影响。若是以前,他估计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只是年少时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时略有好感罢了。 可当真只是这般简单的情谊,那当初年年二嫁,成亲的那一日,他怎么又会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晋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卫樘。 第52章 很香【单更】 不知为何, 薛战又梦到了那一幕……那天的山林很安静, 他在林间行走、寻找食物。从两头野狼口中抢到了半只山羊……他很饿, 肉让他兴奋, 痛快的吃下了一只羊腿,剩下的他并没有带回去。 他不需要储存食物, 勇猛的野兽有日日掠夺食物的能力。 只是今日的山林仿佛有些不一样, 远远的, 他看到前方隐隐有些亮光,他慢慢走近, 越近,越能听到一些声音。 等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咔嚓”,是干枯的树枝发出来的声音。 极度的敏锐和警惕让他快速的朝着那出草丛走去, 等他要伸手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轻颤着站了起来。 薛战的眼睛顿住。 ……不是山羊, 也不是林鹿, 更不是虎狼野豹。 她长得实在太小了,看上去干干净净,脸颊白嫩,没有多余的毛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惊慌和恐惧,手里拿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似是食物,颤着抬了起来, 要给他的样子。她张着嘴轻轻与他说了什么,他约莫有些听懂,想开口与她说话,发现自己只能勉强发出一些声音,根本无法与她交流。 她抬着手,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的望后面走去,仿佛是要带他去某个地方。 他跟了过去。 走了一会儿,等走到了一个略空旷的地方,才见她用力的将手上的东西一扔。他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扔出去的东西,本能的跑过去夺……只是刚接到,脚下的地面却忽然凹陷了下去。 “哗啦”一声,那堆着的树叶纷纷落了下来。 他结结实实的掉到了底下,右脚更是被一个坚固的东西死死夹住。他低头,看着紧紧夹着他小腿的捕兽夹,越动弹,夹得越紧……然后是不断陷进皮肉的声音。 剧痛让他冷汗直流。 过了一会儿,耳边就传来远至近传来的声音,慢慢的靠近他。他立刻伸手,宽大的双手用力的掰着捕兽夹,鲜血汩汩的从腿上淌了出来,猛一咬牙,捕兽夹“咔”的一声被他掰到两旁。 他终于将腿伸了出来。 听到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才匆匆将那小家伙丢给他的食物捡了起来。壮实的身躯一跃,如灵巧的野豹,轻松的越出了这个深坑。 拖着一条血淋淋的伤腿,快速的朝着林间走去。 “……年年莫怕,父亲这就去擒了那野兽。”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他没有久留,迅速的离开此处,回到洞中休息。坐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小腿,皮肉外翻,血还在不停的流,任何的触碰都让他觉得剧痛无比。用手边的树叶用力擦着腿上的血,忽的摸到了一个绵软的东西,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侧过头一看,最后将它拿了起来,放到嘴边。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这个几乎用他的一条腿换来的食物。 ……很香。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羊肉包子。 …… 薛战从剧痛中醒了过来。 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腿,一伸手,便摸到了躺在自己臂弯间的娇软身躯。 淡淡的馨香让他的小腹骤然紧绷,薛战低头,即使是夜晚,他也能看清楚她的眉眼。略略抬手,粗糙的指腹在她滑嫩的玉颊上缓缓游走…… 忽然很清醒。薛战把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放到一旁,慢慢坐了起来。 然后掀开锦被,抬手摸了摸自己右腿上的伤痕。薛战眉头微蹙,复又抬首往她一眼,见她睡容恬静,便伸手将她脚上盖着的被子也掀了起来。瞬间露出一双纤细的、白皙的,毫无瑕疵的双腿。 薛战摸着她小巧的玉足,缓缓往上,最后指腹落到了她的小腿肚上。 萧鱼原是睡得很舒坦,只是腿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让她立刻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到自己脚边一个漆黑的身影,下意识的大叫一声,然后用伸出另一条腿,狠狠的踢了过去。 没有踢中。 反而被他一并握在了掌中。 萧鱼一摸手边,忽然有些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嘴:“皇……““是朕。” 吓死她了!萧鱼几乎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守在寝殿外的春晓和春茗更是齐齐跑了进来,寝殿内一下子灯火通明。 萧鱼抬头看着薛战,听着她们急急忙忙的声音,才道:“没事,只是梦魇罢了。” 双腿被他一左一右握着,这样的姿势萧鱼脸颊一烫,有些不自在,忙伸了回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右边小腿上,有两排整齐的齿印。 这蛮汉……怎么莫名其妙咬她的腿啊? 萧鱼摸了摸,低声道:“您咬疼臣妾了。”又不是谁人都与他一般,皮糙肉厚经得起咬的。 薛战见她紧紧蹙着柳眉,真的很疼的样子,才去摸她的腿,声音浑厚道:“很疼?”可是他并未下重口,只轻轻咬了一下,皮都没破。说着轻轻在她肉多的地方捏了一把,勾唇一笑,说道,“朕看你一点都不疼。” 外面的烛光照了进来。他敞着衣襟,露出一大片麦色的健硕胸膛来。剑眉黑眸,模样俊美,四肢粗壮有力,瞧着就是五大三粗的……这会儿,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萧鱼皱着眉头想。 …… 晨光熹微,萧玉枝正带着俩贴身丫鬟划着小船在府内的荷花池摘莲蓬。荷叶碧绿,荷花粉嫩,莲蓬静静耸立,不蔓不枝。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萧玉枝轻轻哼着小曲儿,手里拿着一个青绿莲蓬,剥着莲蓬,拣着里边的莲子吃。她穿了一条桃红挑线裙子,裙摆飘逸,髻上堆着金银首饰,在阳光下就闪闪发光,璀璨得不得了。正将一颗剥好的莲子放入口中时,忽的就看到那廊上有个男子身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正是卫樘。 萧玉枝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急急吩咐丫鬟:“往那边划,往那边划……” 划得好好的,忽然改变方向,丫鬟自是愣了一下,而后瞧见那廊上走来的卫樘,顿时明白。只是到底是丫鬟,并不大擅长划船,慢悠悠的还好,这急急忙忙的要往回划,自是手忙脚乱,偏偏更加快速的望着前面划去……萧玉枝急得跳脚,伸手指着她们,欲狠狠训斥,最后只无奈道:“真是笨死了!” 小船已经慢慢靠岸了。边上就是长廊。 萧玉枝手里捧着一个莲蓬,咬了咬唇,就干脆提着裙摆站起来,大大方方的上了岸边。 恰好与卫樘迎面碰上。 卫樘身形修长,眉眼间是淡淡的疏离,却也并未对萧玉枝视而不见,叫了她一声:“玉枝。” 本就是从小一并长大的,卫樘乃是萧淮养子,又出类拔萃,深得萧淮器重,阖府上下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公子。他在萧家,就是萧家的公子,是萧鱼和萧玉枝的兄长。这会儿他身姿挺立,淡蓝直缀衬得他气质华贵,俨然比三年前的少年郎模样更出众了。 萧玉枝板着脸,剥了颗莲子塞到嘴里,冷淡的“嗯”了一声,然后步子轻快的继续往前走。 丫鬟赶紧跟上去。 卫樘知她的性子,并未多言。 而萧玉枝走了几步,才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她转过头,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紧紧捏着手中的莲蓬,拣了颗莲子塞到嘴里,继续轻轻哼着适才未唱完的小曲儿:“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什么破曲儿!”萧玉枝眉头一皱,之后又变了脸色,“呸”的一声将嘴里的莲子吐了出来。 “怎么是苦的,难吃死了!” 将莲蓬用力的摔在地上,提着裙摆又狠狠踩上几脚,这才作罢。 那是因为……您没剥皮儿就吃了呀。身旁的丫鬟心下喃喃着,倒是不敢说出来。 …… 萧鱼正替薛战穿衣,动作熟稔,纤细的双手很是灵巧。末了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薛战伸手,轻轻将她的双手压在他的胸膛上。萧鱼抬头去看他:“皇上?” 她的弯弯的,犹如细细的柳叶。薛战一双大手握着她的手背,与她说:“待会儿你陪朕一道去演武场。” 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的大齐,都尚武。又适逢萧淮大军凯旋,便欲在皇家演武场举行比试,一是切磋技艺,叫那些养尊处优的男子莫要忘了练武,二是为了选拔人才。有不少年轻的贵族公子,就盼着能在今日这比试中脱引而出,得到帝王赏识。 而这比试,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带家眷,萧鱼原是护国公府嫡女,自是没少看过这样的比试。 她虽是闺阁小女孩儿,却是挺喜欢看的,觉得瞧他们相互搏斗比试,远比吟诗作对要来的更有男子气概。萧鱼点点头道:“嗯,待会儿臣妾换身衣裳。” 他又道:“先前你父亲还在西北时,霍霆曾向朕举荐一人……” 朝堂之上的事情,萧鱼一个后宫女子,不该多管的,现下听着薛战与她说,那她自然是认真的听了。见他顿了顿,继续说:“名叫卫樘……听说是你萧家养子。” 卫樘本就是在晋城长大的,昔日与她大哥萧起州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晋城很多人都知道。 萧鱼觉得并没有什么,抬头看薛战的眼睛,实话实说道:“他的父亲曾是臣妾父亲的旧部,后在在战场牺牲,父亲见他可怜,便将他收做义子带回了萧家,并且教他武艺,视若己出。说起来,他的才能,的确与臣妾的亲兄长不相伯仲,甚至还要略胜一筹……没想到竟得了霍将军的赏识。” 那霍霆将军可是薛战手下赫赫有名的一员猛将,先前与她父亲一道平定西北,她父亲也很欣赏他。而且这位霍将军是个直接的武将性子,耿直忠诚,他若是赏识一个人,那就说明对方是真的好。 薛战沉默了一下,见她表情与寻常无异,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不在继续想,他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既是你义兄,若是今日他表现出众,朕自会提携他。” 萧鱼冲着他展颜一笑:“那臣妾,先谢过皇上。” 第53章 卫樘【单更】 卫樘亦随萧淮一道去了演武场。坐在马车内, 萧淮就说:“先前你虽在西北立过战功, 可到底还不够, 今日比试, 你莫要有所保留。” 卫樘的实力他是最清楚的。 若非萧鱼自幼与皇家定了亲,卫樘便是他最理想的女婿。文武双全, 足智多谋, 又是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知根知底。 卫樘颔首道:“多谢义父提点,孩儿定尽全力。” 而后面的马车, 则是坐着护国公府的女眷,萧玉枝与柳氏就在里面。到了演武场的时候,烈日炎炎,虽一下马车便有丫鬟打着伞, 萧玉枝还是不满的念叨了几句,拿着丝帕在耳边扇:“热死了热死了。” 柳氏就白了她一眼。 萧玉枝拧眉, 这才缓缓将手放下来, 规规矩矩放好,锦衣华服,非常有端庄贵女的风范。 大户人家的女眷素来娇贵,今儿太阳那么大,自是一个个都打着伞的。这么一看,那刚下马车,朝着这边走来,不打伞的女眷看着就格外的惹眼……就见那平头黑漆马车内, 张氏与郭素宜一下马车,旁边就有有些妇人们与他们打招呼,很是热情的样子。 萧玉枝看了就轻哼了一声,瞧不起这些谄媚迎合之人。 第40节 柳氏却是懂规矩的。先前虽闹过不愉快,可此事已经揭过去了。而且先前柳氏遇到过张氏,对她倒是客气了一些。今日见面,都看到了,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于是携着萧玉枝在原地等着,瞧着那张氏带着郭素宜过来,便朝着她们微微笑了笑。 别说萧玉枝不喜欢郭家人,这张氏也不大喜欢萧玉枝啊。 看到萧玉枝那张花枝乱颤的脸,便想起那日她在撷芳殿出糗的事情来,她一个老婆子,竟向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赔礼道歉,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会儿忽的看到柳氏母女,张氏的眼神不自在的一顿,而后慢吞吞走了过去,笑笑道:“萧三夫人和萧五姑娘也来了……” 旁边的郭素宜也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萧玉枝将头扭到一旁,不想搭理这个讨厌的老太婆。 张氏的笑容一顿,暗暗骂萧玉枝没教养,不过面儿上对柳氏倒是客客气气的。 想着先前儿子与她说得话,便说笑着与他们一并入了场。 萧玉枝原以为,她甩脸子给这老太婆看,她定然会像上回那样说她,至于动手……她这几天特意找了兄长学了几招,若是这老太婆敢动手,就别怪她还手了。 其实萧玉枝心里还挺希望这张氏发作的,毕竟上回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她若是再找他们麻烦,就显得她理亏了,她母亲定会说她的。可若是这张氏与她闹,她就有理继续闹回去了。 只是……这会儿张氏不但没说她,反倒与她母亲说起话来。 萧玉枝一双杏眼儿睁得略大了些,看得一头雾水。 最后还一并落座,位子紧紧挨着。萧玉枝听着坐在前面的母亲与那张氏说话,觉得无聊,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郭素宜,那郭素宜恰好也在看她。 穿着半旧的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看着朴素的打扮,好像是来下地的,而不是来观看比试的。 郭素宜冲着她笑笑说:“萧五姑娘……”仿佛是忘了先前萧玉枝是如何欺负她的,准备与她聊起天儿来。 “别……”萧玉枝立刻打断。 接着伸手从面前的碟子中拣了把花生米吃,语气冷淡道,“我不喜欢和讨厌的人说话。” 语气傲慢冷淡,郭素宜下意识捏了捏衣摆,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僵了,之后却又很快恢复了温婉的表情。 …… 萧鱼随帝王坐在上首,观看比试最佳的位置。见那台下,左右各插一支旗帜,一侧为红,一侧为绿。 两侧台座坐着前来观看比试的大臣及家眷。 萧鱼朝着底下一看,便看到了坐在前列的护国公府的女眷,看到三婶柳氏、萧玉枝他们和郭家女眷坐在一起,倒是略微有些诧异。正疑惑着,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萧鱼忙侧过头去看。 身旁穿着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正一本正经的看着台上的比试,下面的手却是不老实。 也不怕被人看见闹笑话……萧鱼抽了几下抽不出来,无奈笑了笑,也由着他去。 赵泓也乖乖坐在台下,与祁王赵煊坐在一起。他们虽是前朝皇室,可到底被新帝封了王爷,位子安排的还算前面,不过因身份缘故,大多行了礼就不再与他们多说话了。怕与前朝皇室纠缠不清,引来什么祸端。赵泓虽年纪小,却也已经习惯了,旁人对他如何,他本就不大在乎的。 他抬起一张胖胖的小脸来,这会儿被热得有些红扑扑的,望着台上坐在帝王身畔的萧鱼,乌溜溜的大眼儿一眨不眨。 赵煊侧头,看了身旁的赵泓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个坐姿端庄、容颜娇美的皇后,也略多瞧了一眼。 而后很快回过神,继续观看比试。 大齐男儿强壮英武,今儿前来比试的,自是有些底子的,一招一式扎实凌厉,颇有些看头。不过太阳太大,薛战被一身厚实的龙袍裹得有些汗涔涔的,握着萧鱼的手,掌心也开始出汗。晓得萧鱼不大喜欢他的汗味儿,低头与她说了一声:“朕去换身衣裳。” 萧鱼点头,欲随他一道去。薛战很快抬手摁住她的肩头,说:“朕很快就回来,你坐着便是了。”说着起身,只叫了何朝恩一人随他去一旁搭建的帐中换衣。 元嬷嬷陪在她的身边,关切的问道:“娘娘可觉得热?” 热自然是热的,可帝后的位置已是最佳,根本就晒不到太阳。只是她女儿家的皮肤娇嫩,不过一会会儿工夫,脸颊便热得红彤彤的。玉白纤细的小手执起面前的茶盏,只好多喝几口前面的冰镇梅子茶解渴。萧鱼说道:“今日母亲可来了?” 她看到二房三房的人了,却没有看到母亲罗氏。 元嬷嬷回道:“少夫人临盆在即,今日国公夫人便在府中陪她,并未过来。” 算算日子,她大嫂也该生了。 萧鱼独自坐了一会儿,下意识往身旁一看,觉着那薛战似是去了很久了,便朝着那帝王的营帐一看。只是刚看过去,便看到营帐不远处,有个纤细的女子身影正在缓缓靠近。 虽走得缓慢,可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的朝着左右瞧,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本是略低着头的,有些看不清,看到她抬头的那一瞬间…… 郭素宜。她在那里做什么? 萧鱼心里疑惑,忙唤了一声:“春晓……”想让春晓过去看看的,不过顿了一下,便说,“你陪我去看看皇上吧。”还是她自己去吧。 春晓颔首,随萧鱼下了看台,朝着帝王营帐走去。 皇家演武场本是一片辽阔草地,先搭有营帐,专供官员女眷们休息。帝王的营帐,自是旁人无法靠近的,这会儿郭素宜正低着头,与营帐外的侍卫说些什么……萧鱼缓步走了过去,静静的立在那儿。 见着皇后娘娘,侍卫自是纷纷下跪。 郭素宜也是身形一怔,转过身看到萧鱼,也急急忙忙弯腰行礼:“素宜见过皇后娘娘。” 萧鱼道:“此处乃是皇上营帐,郭姑娘莫要走错了……”便是乡下女子再不讲究,也晓得男女避嫌的道理。 一时郭素宜脸色刷白,喃喃道:“素宜只是、只是……” “娘娘。” 见有个身穿绯色官服的男子疾步朝着这边走来,是郭素宜的兄长郭安泰。他朝着萧鱼行了礼,才看了一眼身旁的郭素宜,对着萧鱼说道:“臣的妹妹只是来找臣的,她没见过什么世面,适才与丫鬟走散了,就不小心走到这边来了,望娘娘见谅。” 是有意还是无意,瞎子都看得出来。萧鱼低头看着那郭素宜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这个皇后如何欺负她了。若是薛战朕喜欢她,要纳她进宫,她也无话可说,可上回张氏闹成那样,薛战都没有松口,可见是真的不想让她进宫的。 既使如此,那郭素宜想要做什么,她身为薛战的妻子、皇后,当然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安泰乃是堂堂的吏部尚书,又能文能武,往郭素宜的面前一站,对着萧鱼虽是谦卑的姿态,却也有几分架势的。 萧鱼却是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说:“郭大人说是误会,可旁人瞧见了,总是免不了惹人非议的。郭姑娘既在晋城待了一段时间,自该学着晋城的规矩,莫要总是拿着没见过世面当借口。” 郭安泰忙道:“多谢娘娘教诲,臣一定好好管教舍妹。” …… 郭素宜安静的跟在郭安泰的身后。走到一处僻静阴凉处,郭安泰停了下来,转过头,欲说她几句。只是他还未开口,便看到妹妹泪盈盈的,一双眼儿哭得红彤彤的。 妹妹娇弱,先前与母亲为他吃了很多苦,郭安泰是心疼妹妹的。可该说的,还是要说:“素宜,你先前是如何答应我的?” 在宫宴那回,他就告诉她,莫要对帝王存着不该有的幻想。 她是如何乖巧的点头答应的。 郭素宜忙抬手扯着兄长的衣袖,着急道:“大哥,我也是没办法,你没有听到母亲说得吗?她竟……竟要将我嫁给那样的人?那位田大人都已年过半百了,都可以当我的祖父了。母亲怎么能这样……我不想嫁,大哥,我真的不想嫁。” 郭安泰当然不会由着张氏胡来,所以一直压着此事,尽量为她挑选合适的夫君。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生出这般的心思来,若非被皇后娘娘看到,她要闯到帝王的营帐中做什么…… “啧啧啧……” 兄妹二人正在说话,突然传来一阵声响,自是齐齐转头看了过去。就看到旁边的大树下,走出来一个身穿桃红衣裙的妙龄少女来。 髻上堆着耀眼的金银首饰,脸蛋漂亮又骄纵,这会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素宜,傲慢的说道:“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就去勾引别人的丈夫,郭姑娘真是好本事。我萧玉枝真是大开眼界了。” 郭素宜哪里会知道,会在此处遇到萧玉枝,登时脸一阵青一阵白。 郭安泰晓得这萧五姑娘是个不省油的灯,很快镇定下来,语气和气道:“舍妹只是一时糊涂,而且也并未做什么,还望萧五姑娘口下留人。” 堂堂尚书大人,帝王身边的红人,对她如此的伏低做小,萧玉枝很是受用,尾巴翘了翘,不过还是直接说:“我这人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何况是郭姑娘的事情,我就偏要说!” 说着就要走。 若是萧玉枝在外面胡说,那郭素宜的闺誉定然受损。而且皇上根本没有纳她之心,那以后谁还敢娶她? 郭安泰顾不得这些,阔步行到萧玉枝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萧玉枝吓了一大跳,差点被喉咙里的花生米呛到。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之后却很快挺直了腰板,瞪着他道:“尚书大人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杀人灭口?你若是敢动手,我就让我丫鬟喊人了!” 不过是与他妹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儿罢了,郭安泰自然无心真的对她做什么,只低声道:“郭家与萧家已经冰释,还望萧五姑娘莫要再生出事端来……”他顿了顿,看着面前小姑娘瞪得圆溜溜的眼儿,轻笑一声,“若萧五姑娘喊人,郭某也不会怕什么,郭某堂堂男子,不会损失什么,倒是萧五姑娘,届时名声受损,我若是再开口娶了你,你说你父亲可会将你许配给我?” 萧玉枝本就不喜欢郭家人,不过这郭尚书年纪轻轻,又是帝王身边的红人,很多人都巴结他呢。而且看上去斯斯文文,脾气很好的样子…… 谁知道,郭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气得跳脚,继续将眼睛瞪大,破罐子破摔道:“大不了到时候玉石俱焚,我剪了头发当姑子去!就是这样,我也要这个人当垫背!” 软硬不吃,郭安泰略有些头疼,最后才缓缓道:“就当郭某求萧五姑娘您,手下留情,如何?” 男人与她靠得很近,萧玉枝听着树上的蝉鸣声,觉得有些烦。她撇撇嘴,大声说:“谁稀罕你求我!” 她轻哼了一声,这才朝着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赶紧跑掉了。 郭安泰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姑娘快速的跑了几步,警惕的转过头来看了看,仿佛是看到他未追过去,就一下子放松了,然后劈天盖地的骂身边的丫鬟……非常嚣张骄纵的模样。 一个小姑娘罢了,他并未放在眼里。听到身旁妹妹叫了她一声,他才柔声道:“放心,她不会乱说的。” …… 何朝恩替帝王更衣罢,低声道:“方才外头是皇后娘娘,似是与郭大人说了些什么,不过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嗯。” 帝王轻轻应了一声。 适才出了一身汗,他趁着换衣又将身子擦洗了一遍,省得到时候有汗味儿熏着她。换好一身干净清爽的龙袍,年轻的帝王剑眉凤眸,英姿逼人。 待何朝恩替他整理好袍子的褶皱,才出了营帐。 快轮到萧起州与卫樘上场,两人在帐中换好衣裳,朝着比试的高台走去。恰好看到帝王营帐中,何朝恩走了出来,将帐子掀起。里面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萧起州的眼神微愣,看了一眼身旁的卫樘。卫樘倒是表情淡然,与他一道过去向帝王行礼。 薛战步子一顿,道:“起来吧。”萧起州的能耐他是见识过的,这会儿薛战则是对着他身旁的卫樘多看了一眼。 见他样貌英俊,修长如玉,举手投足是典型的贵族公子的风范。薛战略微弯唇,待目光落到他衣袖处缝着的名字时,才顿时愣住。 卫樘。 ……竟是这个樘。 第54章 英勇【一更】 纤白手指轻轻抚着杯盏边沿, 萧鱼喝了一口, 复又将晶莹如玉的龙泉瓷茶盏搁到面前。 茶盏是梅子青釉色, 釉色浓翠莹润, 萧鱼一双小手慢慢把玩,翡翠般的茶盏衬得手指愈发青葱水嫩。她下意识转过头, 男人长眉凌厉,身上隐隐透露的帝王霸气, 威严庄重, 教人不敢直视…… 自换衣回来后, 他忽然变得沉默,很少与她说话了。 第41节 萧鱼轻垂眼帘。不晓得是如何惹了这蛮汉。 他不说话, 她就专心的观看台上的比试。 萧鱼一直待在后宫, 虽听闻过一些官员的名字,却是很少有机会见面的。而今日,不单单是武官, 一些武艺出众的文官也都纷纷上场,大展拳脚。 礼部尚书刘蔚,光禄寺卿张伦,户部侍郎贾高义,大理寺少卿崔承祖……这些都是文官, 可拳脚功夫并不逊于一些武官。而且看上去生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这面貌比前朝那个个胆小怕事或年迈迂腐的文武百官明显要精神的多。 有些是一开始便跟着叛军的,有些却是刚上任不久。比如这光禄寺卿张伦,曾是前朝旧臣, 主管宴享,有一回出了岔子,得罪了宫中权贵,被贬了官,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愤而辞官。约莫是个傲骨铮铮的男子,不晓得如今为何又愿意入这官场,效忠新帝。 萧鱼正想得入神,忽的听到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她朝着台上看去,便看那赤着上半身的年轻男子,虬髯如戟,相貌威猛,生得黝黑又壮实,竟直接将那光禄寺卿张伦扔到了台下,得亏守在四周的侍卫及时垫在下面。便见那获胜的男子抬手握拳,笑容爽朗,身上的肌肉凸起,一块块的,甚是威猛。 这是……萧鱼看了看男子缝在袖侧的名字。 霍霆。 定国将军,正二品的武将。 也是先前与她父亲一并平定西北,又在帝王面前举荐卫樘之人。 萧鱼望了过去,见那霍将军果真神勇,已经连续四轮打败对手,而这张伦张大人,则是第五个。 最后将同组的大人都一一击败,仿佛不会吹灰之力似的,坐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喝水,看着就是个豪爽之人。 萧鱼自是钦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薛战侧过头,见萧鱼神情专注,完全是一副看得正起劲儿的小孩儿模样,若非因为身份不对,恐怕会忍不住起来拍掌喝彩。 再看那新上场,看着如白斩鸡般手无缚鸡的男子……薛战的眼睛略眯了眯,在他看来,先前晋城的贵族公子哥儿,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连刀都扛不动。只是霍霆素来不随意举荐人,这卫樘的表现,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 虎狼之勇,猎豹之捷。果真没有说错。 萧鱼亦是三年未见卫樘动手,他向来自律,根本不需她父亲督促,这会儿看到他在台上勇猛的表现,更是知道这三年来,他并没有一分一毫的懈怠。 习武男儿大多壮实黝黑,几轮下来,早已是大汗淋漓。这卫樘却是天生的翩翩风度,虽略有薄汗,却并不影响他的矜贵气度。烈日下,他的衣襟被汗水略浸湿,晒得渐黑的皮肤,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男儿魅力。 萧起州和卫樘,与萧鱼来说,都是让她感到骄傲的兄长。 年轻的女孩儿抬着头,一截细长的脖颈弧度优美……薛战抬手将杯盏中的水一口饮下,“啪”的一声,龙泉瓷茶盏倒扣在上头。 萧鱼听到动静有些被吓到,转头看薛战,见他一声不吭的。欲开口问问,可想着他拧着的眉眼、莫名其妙黑着的脸,也就作罢。 继续观看比试。 最后只剩下霍霆与卫樘争夺魁首,霍霆之勇,在场之人都有耳闻,而这卫樘,昔日的晋城权贵也曾见识过,不过那时候卫樘不过一少年郎,再如何的勇猛,也并非有霍将军这般的高度。而如今,竟站在这台上,与霍将军对峙。以霍霆的能耐,便是卫樘输了,恐怕也会被关注喝彩。 可最后卫樘……竟赢了霍霆! 卫樘伸手,将落败的、倒在地上的霍霆拉了起来。 霍霆利落的接着他的手劲儿起身,冲着他爽朗一笑,输得心服口服。 身后的春茗也小声的雀跃:“卫公子可真厉害……” 可不是嘛。萧鱼看着与霍霆比肩站着的男子,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倘若如今她还是闺阁少女,定是要欢呼出声的。他们萧家的男儿,应当皆如卫樘与她兄长这般,年轻英勇。 …… 今日卫樘在演武场一举成名,因他年轻俊朗,在场的大人夫人们,都私下悄悄的议论这卫樘,知晓他尚未婚配,自是越发愈发欣赏。 要知道文武双全之人难得,前朝与大齐都崇尚武艺,选婿亦是如此,可武艺高强者,往往粗糙野蛮,模样也不甚英俊,而像卫樘这般,武艺出众,生得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非亲眼见识过他的能耐,哪里能想到他有这么厉害的招式和如此强大的力量。 卫樘正在休息,接过一旁小厮递与他的巾子,擦着脖子上的汗水。 他轻轻闭了闭眼。 脸上的水混着汗水一并淌了下来。 那一刻的喝彩声卫樘自然都听到了。在西北的相处中,卫樘见识过霍霆的勇猛,知晓他能赢他的几率不大……适才他与霍霆比试,其实在看他时,透过他,看的却是另外一个出身低微、勇猛强壮的对手。 他是个内敛的性子,压抑了太久,积攒了太多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那力量惊人,发挥自是比往常要好得多。 萧起州走到卫樘身边,见他安静的擦着脸,又想着适才他与霍霆的那场决斗,真是看得他热血沸腾。 他道:“三年未见,你的长进竟如此之大,着实将我吓了一跳。”习武之上大多好斗,胜负欲强,他一直把卫樘当成对手,自然未有一刻懈怠过,却没想到,这三年不但没有超过他,反倒被他领先了一大截儿。 登时有些汗颜,又替卫樘感到高兴。 卫樘沉默着没说话,这会儿安安静静的,与适才在台上的模样截然不同。 正说着,一双玄色云纹锦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在场之人纷纷行礼,萧起州也是一愣,忙屈膝道:“臣萧起州,见过皇上。” 卫樘站在萧起州的身旁,缓缓弯腰,亦朝着面前的帝王行礼。 却听得面前帝王低沉浑厚的声音:“霍将军对你赞赏有佳,今日一见,果真是年轻英勇……不知你的箭术如何,朕今日来了兴致,正想找人切磋切磋。” 萧起州不大喜欢他,这会儿听得这帝王的语气,颇有种刻意想找卫樘挑战的感觉,男人之间的争抢好斗,萧起州非常的清楚。可是……卫樘与他素未谋面,他怎的突然想找卫樘比试。 再者,卫樘的箭术虽出众,却不及他的其他武艺,萧起州想了想,则道:“卫樘他的箭术并不出彩,若是皇上有雅兴,朕斗胆……愿意陪皇上射箭。”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是吗?”薛战看着两人,缓缓的说,“倒是不知你哪样武艺最出彩?不如你来决定,朕奉陪到底。” 卫樘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落在站在他身前、年轻的帝王的身上。四目相对,他恭敬道:“萧大人只是怕臣在皇上面前出丑罢了,若是皇上喜欢,臣愿意陪皇上切磋助兴。” …… 以柳为的,驰马射之。 插柳场地分为两行,比试者以尊卑为序,前方共插有三支柳枝。骑马途中,抛出铜钱,持箭射柳,既能同时射中铜钱和射断柳枝,又能骑马过去,将铜钱和断柳接在手中,即为中;能射中铜钱和柳枝、却不能及时接住,能射中一样,或射不中,皆为不中。 中者数最多者为胜。 每当射中,便会击鼓以喝彩。 薛战与卫樘各自翻身上马,手持弯弓,背负箭囊。 薛战侧目看了卫樘一眼,加紧马腹前行,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搭弓上,迅速瞄准,射出箭,直接嗖的一下,射中第一枚抛向空中的铜钱。 箭镞穿过铜钱,又直直往前,准确无误的射断了第一支柳枝。那射断的柳枝和铜钱高高飞起,而后骑马疾驰,抬手,便将那断柳轻松的捏在手中。 帝王的行动矫健敏捷。 周围击鼓呐喊,欢呼沸腾。 疾风将马上男儿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卫樘的目光朝着那气势如虹的帝王看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的出手…… 萧起州正站在一旁观战。他虽自小优秀,却是不及卫樘的,唯有箭术,他才胜过卫樘。至于这帝王的箭术,他曾在御花园领教过,亦是出类拔萃,不晓得师从何人,连他都没有把握赢过他。原是替卫樘担心的,可现下见卫樘射箭的姿势与精准程度,见那箭电光火石间,便射中了铜钱及第二支柳枝…… 甚是根本没有瞄准的动作。 卫樘的箭术……萧起州的目光微漾,感到震惊,隐隐猜到了什么。 萧鱼原是在帐篷内净面,还是春茗进来,与她说薛战在与卫樘切磋箭术,才赶忙出去瞧瞧。等她过去的时候,就看那马上的两人,手里已各持着一支断柳,而那插在空地的那三支柳枝,现下已被射断两支,只剩下最后一枝。 铜钱抛弃,迅速坠落,即将要落到柳枝前方。 那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第二支箭射出去,齐齐射中铜钱…… 不过,两只射中铜钱的羽箭,在离柳枝毫微处的空中因互相碰撞、力量相等,“啪”的一下齐齐落地。 而那近在咫尺的第三支柳枝,却是被箭风吹得剧烈晃动,最后渐渐恢复平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萧鱼亦是看呆了。 她见过最厉害的箭术,便是她兄长萧起州的,能百步穿杨。卫樘与萧起州一并学习的箭术,是逊于萧起州的,也是众多武艺中难得弱的一项。而现在……卫樘这箭术,自然不可能是在短短的三年内练出来的。 那就是,卫樘的箭术一直都很好…… 箭术并非是他最弱的一项,相反——兴许是他最出色的一项。 至于薛战……萧鱼略过卫樘,朝着棕色骏马之上的俊朗英武的帝王看去。卫樘是她父亲悉心教导,可是他呢? 他一个乡野村夫,又是如何习得这厉害的箭术的? 第55章 甜瓜【二更】 年轻俊美的帝王骑在骏马之上, 英姿睥睨, 有种气吞山河的男儿气概。 他神情淡淡的看着卫樘, 开口道:“卫爱卿当真是好箭术。” 卫樘下马, 朝着帝王跪拜行礼。 虽姿态谦卑,可因他的气度使然, 便是跪在地上,也是得体的世家公子风范。 卫樘低着头, 眉头一敛, 想着方才的那一幕。他的箭术的确出色, 可这位新帝,也并非一般的乡野男儿, 与他相较, 这会儿虽打了平手,可他自小就得义父亲传,而这帝王……若单单只是乡野间习得的, 那这天赋,恐怕是出色的惊人。 至少远在他之上。 薛战亦是不单单只将他当成晋城普通的世家公子,这卫樘外貌虽斯斯文文,却并非如他先前所想,只会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白面书生, 羸弱似白斩鸡似的男子。 薛战又望了他一眼, 而后将手中的弓箭往边上一扔,便有守在一旁的侍卫伸出双手及时接住。他翻身下马,动作潇洒矫健, 犹如一只随时待战的猛虎,威风凛然。 卫樘退到一旁,目送帝王远去。 萧鱼随御驾回了皇宫。 坐在马车内,脑海里除却卫樘今日的出众表现,还有便是帝王在马上的英姿……骑马的男儿最是英姿飒爽,萧鱼心里虽一直唤着他乡野蛮汉,可她很清楚,只是她心中不平,对灭了前朝的帝王自然是存不了什么好感的,所以总是挑剔他一些不好的地方,仿佛这样,她心里才会舒坦些。 可是现在…… 她略低头,看着自己衣摆上的凤纹。他私下行为虽粗鄙,改不了乡野的一些坏习惯,可是他的能力,已经足够坐稳皇位。 瞧着面前摆着的紫檀木茶几,一套青花瓷山水纹茶具。萧鱼见身侧的男人不说话,便伸手倒了一杯清茶,递到他的面前。不知何事惹得他不快了,她虽不愿刻意讨好,可总是这样不说话也不大妥当。 薛战看着眼前的小手,微微侧头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倏然一顿。 先前与她回门,在她闺阁院中的石桌上,曾看到过她的小名与他兄长的刻着挨在一起。当时她只说是兄长,他自然以为是萧起州的小名,他堂堂男儿,当然不会因为她与兄长的感情好而有所不悦。而今日才知,那并非萧起州的,而是她的义兄卫樘…… 义兄义妹,青梅竹马,听上去就有些令人不舒服。 只是他一个男子,心里尽想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被她知道了,恐怕要被她笑话得去。 只是义兄罢了。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夜夜抱着她睡,已让她见识过了他的勇猛英武,昔日亲近的一个义兄,与他又有何干系? 薛战的眉目略微舒展,接过杯盏,将她给他倒的茶一口喝下。 …… 回了宫中,薛战先去了养心殿处理一些事情,萧鱼独自回凤藻宫。 第42节 到了院中,她倒是不急着进去,过去看了看那块瓜地。 碧绿的瓜藤点缀着金黄的甜瓜,站在边上,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和泥土的气息。萧鱼提着裙摆弯下腰去看,瞧着这些成熟的甜瓜,心里的满足感,比得到一件漂亮的衣裳,和一套精美的首饰,要欢喜的多得多。 自己亲自种得瓜,看着它们开花结果,一日日成熟,当然特殊些。 元嬷嬷陪着她一道进来,见萧鱼的绣鞋上沾了泥土,也仿佛未察觉到。哪像先前,鞋头一点点泥土,就要立刻擦拭的干干净净,随时保持整洁。她笑笑说:“几个月了,皇上日日浇灌,这瓜长得多好。” 萧鱼点点头。 还别说,这瓜地虽是萧鱼一时兴起想要种的,浇水施肥,几乎全都是薛战一人来照料。 这田埂间的庄稼汉,种瓜自是一把好手。 萧鱼笑笑说:“应当是熟了吧?” 元嬷嬷点头:“娘娘若要吃,老奴这便给您摘一个。” 甜瓜罢了。萧鱼自幼养尊处优,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不过就是自己种的瓜的确稀罕些……她想了想,不晓得薛战何时回来,这种瓜大部分是他的功劳,还是回来与他一起吃好了。 萧鱼进了凤藻宫,就听到春晓春茗在欢喜的说些什么。 见到她进来了,才上前伺候她更衣。春茗的性子活泼些,小心翼翼的替她摘了头上的凤冠,开口道:“奴婢方才在说卫公子呢。三年不见,卫公子比先前更厉害了……” 一直在萧鱼身边伺候的,对卫樘颇有了解。这卫公子不但文武双全,脾气也很好,就是性子闷了些,不大爱说话。 春茗欲继续说,元嬷嬷却是轻轻咳了一声,对着春茗道:“卫公子虽是萧家义子,可终究不姓萧,娘娘已嫁与皇上,还是莫要总提起卫公子。”若真的只是义兄义妹,当然不打紧,可元嬷嬷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那卫公子对她家娘娘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家娘娘的确是将他当成亲兄长,可卫樘并不是啊。 春茗登时闭上小嘴,睁着杏眼看了一眼萧鱼。 萧鱼明白元嬷嬷说的意思,道:“便听元嬷嬷的。” 她在宫中,总是要事事小心些才是。 元嬷嬷陪萧鱼去净室沐浴,春茗春茗在外面候着。 萧鱼除去衣物,露出娇妍的女子胴体,慢慢的将身子泡入水中。 很快那热水便没至胸口,象征女性的丰盈如白`嫩的玉兔,粉嫩的玉珠悄然挺起。热水掬起,浇到娇嫩的皮肤之上,水珠慢慢淌下,沿着脖颈落到雪白的胸脯之上。不过十五的女孩儿,与半年前相较,身段已然曼妙了不少,如花瓣般慢慢绽放,却还远远不到最美的时候。 薛战处理完事情就立刻回来了,进了寝殿,见那春晓春茗守在净室外,晓得她在沐浴,正准备先等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迈着步子进去了。 是哗的一阵水声,她刚从浴桶中站起来。 热水氤氲,姣好的女性身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 她背对着他,元嬷嬷站在一侧,却是瞧见的,见她正准备行礼,薛战忙抬手制止,又朝着她看了一眼。元嬷嬷自然明白,忙将手里的巾子搁到一旁,安静的退了出去。 萧鱼正准备让元嬷嬷替她擦身,见她没动静,正欲回头去看,却感觉到有个人贴了上来,那结实有力的手臂缓缓的横了上来,直接横在了她的胸脯上。 与他成亲也有小半年了,朝夕相处,她便是不看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就能立刻分辨出来。不过这蛮汉……怎么一声不吭的跑进来了?与他亲近时大多是黑灯瞎火的,便是有时候他提一些不要脸的要求,她觉得羞赧,轻声央他,他总是会顺着他的。 而现在……萧鱼的脸立刻就烫了起来,只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都这么久了,她总是要习惯的。 是以萧鱼只愣愣杵着未有其他的动作,由着的粗糙大手肆意揉捏。她小声道:“臣妾还是先穿衣裳吧,省得将皇上的衣裳弄湿了。” 薛战就站在她的身后,因身高比萧鱼高出很多,总要低下脑袋才能与她贴着脸。他从后面抱着他,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手揉着那娇软雪腻,轻轻吻着她的侧脸,热气轻拂,道:“不碍事。年年…… “嗯?” 萧鱼的腿有些发软,不知是因为泡的时间太久了,还是被他亲的。 “朕就喜欢看你什么都不穿的样子。” 他是男人,先前处处顺着她,现在总是要顺着他一回的。 说着直接将她从浴桶中抱了出来,让她俯身撑在浴桶边沿,他站在她的身后,单手箍住她的细腰,一手用力的扯了自己的腰带,如刚从笼中放出来的饿狼,迫不及待冲了进去…… 夜风从窗户徐徐吹了进来,垂着的床帐轻轻掀动。萧鱼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冲刷了一遍似的,困顿的窝在被褥中,太累了,眼皮子一动也不想动了。 薛战抱着她亲了一会儿,他一碰她,她的身子便往里缩。想来是适才太兴奋,听着她娇娇求饶也未停下,这会儿清醒了,再看着她疲惫的面颊,和紧紧蹙着的眉眼,才有些愧疚,便赤着身子下了榻,走到立柜旁,将那紫檀木嵌楠木瘿药箱打开,将那平日擦于私`处的药膏拿了出来。 待拿好,欲将药箱合上时,薛战的手忽然停了一下。 目光落在了药箱角落那小小的瓷瓶之上。 他看了一会儿,才将那瓷瓶拿了出来,转了一圈,未见上头有任何的用途标记。 男人漆黑的眼眸下意识眯了眯。 给萧鱼上完药之后,薛战并没有睡意,在榻边看了她一会儿,便衣袍整齐的出了凤藻宫。 何朝恩静静的跟在帝王身后。 走了一会儿,便见前头的帝王忽然停了下来,何朝恩忙道:“皇上?” 薛战抬手,将手里捏着的药丸递与他,淡淡道:“你去趟太医院,查查这是做什么用的。还有……” 顿了顿。 他负手而立,缓缓继续道,“朕要知道所有有关卫樘的事情,越快越好。” …… 萧鱼醒来时,薛战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躺在被中,想着昨日在净室的事情……原是以为与她亲近亲近也就罢了,却不料那蛮汉直接在净室与她做那样的事情,那时她不着·寸`缕,他却是只脱了裤子,自然让她生出一种羞耻感来。 萧鱼起来后便用了早膳,然后就跑去前院看甜瓜。 薛战下了早朝过来的时候,远远的,便见那一抹娇小的身影立在瓜地里,夏日衣裳料子轻薄,那裙角被风轻轻吹着,整个人娉娉袅袅,犹如夏日初绽的粉荷。他步子加快了一些,走到了她的身边。 忽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萧鱼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才道:“您吓到臣妾了。” 这人……走路怎么不出声呢? 见她语气娇娇,似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他粗糙惯了,哪里晓得女儿家胆子这般小,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于是笑容爽朗的说道:“是朕的不是。” 如此好说话,她哪里好继续说他什么?堂堂帝王,都这般向她赔不是了。 薛战看她望着这瓜地,哄道:“可想着吃瓜了?朕替你挑个最甜的,可好?” 这语气……好像她是小孩子贪嘴儿似的。不过是图新鲜罢了,真要她吃,未必能吃多少。只是,本就打算与他一起吃的,正好赶巧了。萧鱼点点头冲着他一笑,拉着他过去。 这瓜地里的瓜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最大的那个在哪里,她自然清楚。 薛战欲跟着她一道过去,身后的何朝恩忽然走了过来,低声道:“皇上……” 萧鱼闻言转过头,看着何朝恩的模样,晓得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道:“皇上,您还是先去处理政事吧。”吃瓜本就是桩小事,什么时候吃都一样。 薛战难得见她露出这般兴奋的小孩儿模样,原是有意在她面前表现,这会儿有事情,也只好先去处理掉。他转过身,步子一停又转了过来。 握了握她的手,低头看着她,柔声道:“那朕先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着朕,朕待会儿就过来给你摘瓜。” 嗯。萧鱼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在瓜地旁等他回来。 …… 从凤藻宫出来,走在长廊之上,帝王眉宇间仍存着些微柔和。何朝恩跟在他的旁边,说道:“皇上要小的查得事情,都已经查到了……” 随后薛战去了御书房。 坐在御案后,何朝恩从密探手中将所查内容递了上来,薛战轻轻打开,低头看去。 密探跪在地上,将所查到的内容一一赘述:“卫樘的生父乃是护国公萧淮的旧部卫崇远,六岁时双亲亡故,被萧淮带到护国公府,亲自教导……十七那年,因萧五姑娘萧玉枝之事,离开萧家,独自闯荡。” 翩翩少年郎,引得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思慕,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都是一些琐事。薛战漫不经心的听着,右手轻轻反动面前的纸张,看到上头的其中一行,才停了下来,不再翻阅。抬手,轻轻摩挲那一行:擅吹埙、木雕。 “还有……” 密探未继续,言语有些犹豫。 薛战抬头望去,眉宇凌厉道:“继续说。” 帝王的威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便听得那密探说道:“立后圣旨送到护国公府后,萧淮曾将萧六姑娘送出晋城,经打探,是要送往范阳。当时……卫樘就在范阳。” …… 御书房的南窗外面就养着一缸睡莲,现下莲花初绽,阵阵花香被风吹着,进到里头来,闻得人甚是舒心。 密探已经离开,御书房内很安静。薛战面无表情的坐着,带着茧子的手抚着御案之上的纸张,之后才想到何事,说:“还有一件事……” 何朝恩闻言侧目,轻轻打量了一下帝王的眉眼,垂眼开口,低声说道:“御医说,那药丸中含有大量麝香……” “乃是,女子避孕所用。” 第56章 吃瓜【单更】 夏日阳光毒辣。萧鱼在前院的石桌旁等了一会儿, 裙摆静静垂着, 连半缕风都没有, 原是阴凉处, 很快这太阳就晒到这边来了。年轻女孩儿的面颊艳若桃李,皮肤嫩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萧鱼容色无双, 这会儿玉颊渐渐爬上两团红晕, 额头也渗出些许薄薄的细汗来。 朝着那碧绿的瓜地看去—— 适才还精神抖擞的瓜藤,现下都低垂着叶儿, 晒得有些蔫蔫儿的。 春晓默默替她撑着伞。 春茗却是站在一旁,过了好一阵子,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皇上怎么还不来啊?” 方才只说处理完事情就过来,可现在都这么久了。平日在寝殿等着也就算了, 外头这太阳这么大,姑娘家哪里受得住, 娘娘中暑了可怎么办? 萧鱼想了想, 看了一眼身边的春晓,说了一句:“咱们先进去吧。” 这便让春晓收了伞,一道回寝殿去。 若是先前,薛战乃是帝王,随意的一句话就是圣旨,若让她在这里等着,她当然得等着。 可她与他成亲也有段日子了,稍稍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气。乡野养成的粗糙性子, 自然未斤斤计较到这种程度。他有事耽搁了,她见着太阳太大就先到殿内去,最是正常不过。 萧鱼是护国公府的嫡女,昔日萧家隆宠时,哪里遭过半分的罪?这会儿虽在外头傻傻晒了好一阵子的太阳,萧鱼心里固然有一些小小的不自在,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政事岂是说处理完就很处理完的?政务和摘瓜,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回到殿内,元嬷嬷就替她倒了热茶。 萧鱼坐在圈椅上,春茗正弯下腰,用帕子替她擦着鞋背上和裙角处沾着的泥土,只是略沾了一些,不多,稍稍擦一下就成了,不用像往昔那般,一点点脏就得重新换新的。 精致的莲纹青花茶盏,茶香袅袅。萧鱼的确有些渴了,不过未伸手去拿,而是抬眼看着元嬷嬷,说:“没有凉的吗?昨儿的冰镇梅子茶就不错。” 第43节 元嬷嬷就道:“娘娘您的信期快到了,不宜再喝那些凉的,再说这热茶更解渴些。” 不论如何,女儿家总是不大适合喝凉的。 萧鱼打从娘胎出来就生得病弱,小时候跟只蔫蔫儿的小猫似的,身旁伺候的人,更是要处处小心细致。元嬷嬷虽是下人,可自小照顾萧鱼,她的话,萧鱼是听得进去的。 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夏日贪凉就喜欢喝冰的,他们当下人的,不能一味的迎合主子。该劝的时候就是得劝。 说着便将这热茶给萧鱼递了过去。 晓得元嬷嬷是为了她好,萧鱼只好将茶接过,抿了一口。不烫嘴,温度刚刚好。复又低头,小口小口的喝了半杯。 过了一会儿,春晓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字条,递与萧鱼:“娘娘……” 萧鱼疑惑,将茶盏放下,从春晓手中将叠好的字条打了开来。 看到上面写着四个字:帝王震怒。 萧鱼的心忽的跳了跳。她看着春晓,问:“这是何人给你的?” 春晓小声道:“是个小太监,奴婢见过几回,仿佛……仿佛是何公公身边的人。” 何朝恩是帝王身边的宦臣,不管是宫里的太监宮婢,还是外面的文武百官,都是想巴结他的。他这人看着脾气很好,对谁都是如沐春风十分温和的,却是股清流,与谁都不曾深交。萧鱼入宫以来,帝王不曾再纳妃,这血气方刚的男儿,自是日日都往凤藻宫跑,这凤藻宫的下人,对何朝恩当然有些熟络了。 何朝恩……萧鱼轻轻垂了垂眼,她自幼进出皇宫,明白深宫之道,那日何朝恩接受了她的赠书,她生辰的时候,他又赠与她一方砚台,就说明愿意与她结交了。在宫里待得久了,一个个自然都不简单,何况是侍奉在帝王身畔的。看着这字条上潇洒流畅的字,比薛战那蛮汉粗狂潦草的字写得要好得多了。 倒的确像何朝恩写的。 不过,他震怒…… 若是政务上的事情,何朝恩自然不用特意来提醒她。那么,就是她的事情,或者……萧家的事情。 萧鱼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萧家的事情惹得他不悦了,至于具体是什么,她暂时还没想到。坐了一会儿,萧鱼将字条搁到几上,对着春茗道:“你去前院的瓜地,挑个大点的甜瓜来。” …… 这日有来护国公府向萧五姑娘萧玉枝提亲的。礼部尚书刘蔚的侄儿刘修德,年十八,比萧玉枝大一岁,样貌周正,浓眉大眼,据说性格也敦厚老实。 柳氏知道萧玉枝的脾气,骄纵不讲理,凡事都不肯退让和吃亏,晓得要她改定是改不了了,只好挑个家族简单、脾气不错的夫君。 对于这刘修德,柳氏很满意。 萧玉枝正是适婚的年纪,又是皇后的堂姐,娶了她便是帝王连襟,何况萧玉枝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向来不乏求亲者。有人来提亲,萧玉枝自然有些害羞和欢喜的,证明了她有魅力。 不过往常都是挑挑拣拣,觉得对方哪里哪里不好,这会儿看到柳氏如此满意,要替她定下来,却是不喜了。 萧玉枝说:“什么刘修德,我都不晓得他长什么样儿,我才不要嫁呢。” 姑娘家的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之夜初见,虽是正常不过了。柳氏瞧着萧玉枝,就蹙起眉头,说:“你都十七了,再不成亲就是老姑娘了。那刘公子哪里不好?他的伯父是堂堂的礼部尚书,日后肯定有大出息的,何况怎么没见过了?昨儿在演武场,那刘公子也是上过台的。” 萧玉枝却是不依:“他伯父是尚书大人,又不是他。” 说得好像他是正二品的大官似的,有本事他自己当个尚书大人。 她从小和萧鱼比较惯了,虽说现在和萧鱼的关系有些缓解,可该计较的,她心里还是要计较的。萧鱼一个寡妇,还能嫁个堂堂帝王,她这么没出过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就不能嫁个位高权重、样貌英俊的? 见母亲瞪她,萧玉枝不服气的嘀咕了一句:“昨儿演武场,表现出色的我都有印象,母亲您说他上过场,可我不记得,那就说明他功夫不行……” “连个前三甲都进不了,凭什么娶我?” 那刘修德比之其他的青年才俊,武艺的确少逊了一些。可柳氏心下也是有私心的,太位高权重的,以她女儿这一根筋的性子,嫁过去保准要受委屈。那刘修德老实敦宏,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娶了这如花似玉的妻子,便是脾气差一些,也是会对她好的。 柳氏无奈道:“这种事情,你不要与你六妹妹比较的。你嫁与刘公子,日后过得未必会比她差。” 萧玉枝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的确觉得那新帝容貌俊美,浑身上下的男儿气概,昨日射箭的模样,更是英武不凡,看得她心如小鹿乱撞。她自然是喜欢的,可是……那魁梧的模样,的确太过吓人,至少她是绝对不敢与他对视的。 那样一个人,要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想到这里,萧玉枝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玉枝翕了翕唇:“就算不和萧鱼比,母亲你也不能让我嫁个这么窝囊的吧?” 在柳氏看来,那位刘公子哪里都好。 不过…… 她看着女儿嫌弃的模样,想起昨日那卫樘的表现。的确是一鸣惊人,又是那样的风度和样貌,的确是刘修德远远不及的……难怪了。柳氏好声好气的说道:“强扭的瓜不甜,并非母亲不晓得你的心意,只是那卫樘……并不适合你。” 怎么忽然说这个?萧玉枝表情一顿,立刻道:“母亲你提他做什么?” 她仿佛有些不想提起他,表情比刚才说到刘修德的时候还要厌恶,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嫁那刘修德,更不嫁他……难不成这晋城就他们两个男人了吗?” 到底是心疼女儿,柳氏见她如此不喜,也就作罢。只好道:“好好好,你不愿意便算了,晚上我同你父亲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回绝人家。” …… 白日薛战都未曾再来凤藻宫。午膳晚膳,也都是萧鱼独自食用的。 晚上他还要再御书房处理政务,萧鱼就自个儿先沐浴,准备上榻休息。洗完后从净室出来,萧鱼才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立柜旁。 她愣了一下,才叫道:“皇上?”现在倒是有些习惯了,这蛮汉来凤藻宫的时候,不大讲规矩,有时候一声不吭的就进来了。 他还穿着早晨的衣袍,原是下完朝就要来她这里换身简单的,今儿就在瓜地前待了一会儿,还未来得及进殿就去了御书房。 萧鱼过去,准备伺候他更衣。站到他身边的时候,却见他静静看着柜中摆放的物件。 这个黄梨木云纹立柜内,放着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其他的都没什么特别的,不知道他为何心血来潮突然想打开看看。萧鱼道:“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又含笑朝着身后的春晓看了一眼,春晓会意,当下就出去准备。 薛战轻轻“嗯”了一声,高大伟岸的身子,如今面色淡淡的,看上去有些令人生惧。好在萧鱼事先晓得他心情不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薛战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搁在柜中的木雕。 ……胖胖的一尾鱼儿,雕刻的活灵活现。 萧鱼抬手伺候他更衣,替他脱外袍的时候,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非得要她踮起脚来,于是望着他小声说了一句:“皇上您稍微弯下身子行吗?” 往常都是很自然的弯腰,方便她脱衣,不过弯腰的时候一张脸就凑过来,在她脸上胡乱的亲,有时候臭烘烘的,萧鱼就挺嫌弃他的。 萧鱼说了,薛战才略弯腰,就见她动作麻利的替他将外袍脱了下来,交于一旁的春茗。 本是要沐浴的,不过在这之前还要一件小事儿,萧鱼瞧见春晓已经进来了,托着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上头是一盘清洗罢切成小块的甜瓜。 萧鱼展颜一笑,亮亮的眼眸犹如新月,让春晓搁在一旁的几上,对着面前的男人道:“臣妾不晓得如何挑瓜,就选了个稍大些的,不晓得甜不甜,皇上陪臣妾一道尝尝吧。” 薛战随她一道过去。 萧鱼见他不为所动,便伸手,挑了块金黄的甜瓜,抬手递与他。 她刚沐浴过,身上是一股淡淡的馨香,似花香又不似花香,薛战是个粗糙男儿,自然不晓得是什么味儿,只晓得好闻便是了,总是喜欢抱着她,闻她身上的味道。这会儿她未挽发,披着一头乌黑长发,脸上的妆容也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白净却又娇艳的俏脸来……娇如海棠,雪肤花颜的丽色。 薛战见她抬着手,那腕子白皙,细细的,似是他轻轻一捏便能折断。 这会儿素白的小手拿着一块甜瓜…… 他未曾去接,只开口说:“昨日卫樘在演武场表现出众,朕听说他尚未婚配,皇后可有想过替他定一门亲事。” 原是知他心情不悦,心存讨好和安抚。可这瓜,却是她真心实意想与他分享的。她还想,以他的性子,每回吃饭的时候,总是要粗粗吃上要几碗,这吃瓜估计一口气也能吃好几个呢。那样粗蛮的男子,她心里总是忍不住鄙夷他的举止的,可有时候细想想,却又觉得挺有趣的。 只是……怎么就忽然说到卫樘了? 萧鱼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稍稍恍神,才说道:“臣妾倒是不曾想过……”便是卫樘到了成亲的年纪,这婚事也是她父亲来安排的,自然轮不到她操心的。 正想问他怎么说道卫樘的亲事了,却见他微微笑了笑,笑容和平常的截然不同,非常的冷淡,继续道:“朕倒是听闻,萧五姑娘对卫樘甚是爱慕……不如朕赐婚,将萧玉枝许配给卫樘,你觉得意下如何?” 萧玉枝啊。萧鱼想了想。 萧玉枝的确喜欢卫樘,可那也是三年前,她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未必还喜欢。至于卫樘,就更不好说了,倘若那时候他喜欢,也不会离开护国公府,独自去了外边。 大概是从小就尝到过身不由己的滋味,萧鱼不太喜欢随随便便的赐婚,更何况是她的兄长。 于是说道:“臣妾觉得,婚姻之事,还是两情相悦的比较好……” 不对,即便是赐婚,卫樘是护国公府的义子,娶萧玉枝,也是有些不大合礼数的。萧鱼忽的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他的眼睛。 见面前男人的眼眸阴沉,隐隐有些猩红,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暴怒前兆,像一只被惹怒了的猛兽,下一刻就要将你生生撕裂、一口吞下。 她忽然有些恐惧,张了张嘴想说话。 却听他缓缓说道:“……是你根本就不愿他成亲,朕说得可对?” 第57章 矛盾【一更】 萧鱼的身子一颤, 手中捏着的甜瓜就落到了地上。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就不愿卫樘成亲? 只是眼下薛战的面容狰狞, 偏生他又生得格外高大威武, 用这般冷到掉冰渣子似的眼神望着你,脑子顷刻便懵了。 大概是被他的威严所震慑, 萧鱼看到他朝着自己走近了一些,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 可她的脚还没抬起, 他就伸手用力, 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开口道:“你既心心念念你这位义兄,当初为何不与他双宿双栖远走高飞?为何还要委屈求全, 入宫当朕的皇后?” 他的力气她是领教过的, 可便是新婚夜初见,他举止粗鲁,也不及现在这力道。手腕似是要被他给捏碎了……萧鱼疼得一双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往常萧鱼伺候帝王更衣, 都是极温馨甜蜜的,在场的下人们,瞧见皇上与娘娘亲近,一个个都低着头。而如今,看到皇上这样对萧鱼, 春晓春茗与元嬷嬷都着急的不得了。 帝王威严, 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元嬷嬷赶紧上前,急急道:“皇上, 娘娘乃是女儿家,经不起您这般的力道,您且轻点儿……” “滚出去!” 元嬷嬷的话还未说话,便被帝王的一声怒喝所打断。元嬷嬷的脸僵了片刻,颤着声儿开口道:“皇上,您莫弄伤了娘娘。” 薛战抓着萧鱼的手未放松,只回头看向寝殿内的下人,怒目欲裂道:“都给朕滚出去!” 闻言,寝殿内的宮婢们皆是两股战战,低着头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 萧鱼被他的怒吼声吓的小脸雪白,下一刻,就他看向自己,道:“你觉得朕一个乡野村夫,配不上你萧家嫡女,不愿给朕生儿育女……”她哪里知道他再说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弯腰,一把将她扛到了肩上,几步走到榻边,就将她用力往榻上一扔。 然后整个身子都欺压了上来,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 “……朕就偏要你生。” 萧鱼被压的喘不过起来,抬手就去推他的肩膀。他却是单手就捏住了她的两个手腕,往前一摁,直接固定在她的头顶。双腿左右分开压着她的腿,另一只手直接将她身上的衣衫撕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颤巍巍的胸脯来。 与他成亲近半载,萧鱼固然不大舒服他无休止的索求,可在床笫间,他亦是尊重她的,只偶尔兴致来了,喜欢说下无耻下流的话。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又格外的精壮,她总是要受些罪的。而眼下他这气势,活脱脱一只野兽。 往常她总觉得这蛮汉力气大,下手没轻没重的,此刻她才发现,以前他对她已经算得上很温柔了…… 她习惯了与他同房,却并不喜欢这样被他强迫,见他赤着上半身覆了上来,她就张嘴,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大概是她下嘴狠了,他埋在她怀里的脑袋也顿了一下,之后也张嘴,用力的咬了她一口。 萧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蛮汉跟个狼狗似的,她如何咬得过他。萧鱼觉得疼,又觉得有些委屈。 第44节 嘴一松,也不想咬他了,觉得没意思。 可之后一想,又觉得实在是气愤难耐,拼命的挣扎起来。 入宫以来,她一直都是顺着他,对他小心翼翼,便是有所不满,也只敢心中嘀咕几句。压抑的太久了,她也想发泄,也想反抗……萧鱼的身子不断的扭动,用力的要抬起头来。夏日炎热,不过一会儿,便已挣扎得香汗淋漓。 可惜萧鱼再如何的挣扎,终究是个娇滴滴的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能有多大的力气,而薛战则是不同,健壮的身躯像座坚硬沉重的大山,麦色的皮肤,鼓起的健硕的肌肉,压得身下娇娇的人儿动弹不得分毫。大红褥子映衬下,那裸`露的娇躯细腻玉白,腰侧的线条纤细一握,往下便是翘挺丰腴的蜜臀,笔直修长的细腿……萧鱼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委屈。 本就狭窄,这会儿太过干涩,根本无法进入。薛战气愤难当,哪有理智可言,忽的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看着自己,哭得一塌糊涂。 这样看上去,她实在稚嫩。 薛战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心脏被一只手用力捏着……他眼神一暗,缓缓松开她的手腕,自她身上起来。 萧鱼披散着发坐了起来,浑身无力,颤着手将衣衫掩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背对着她,站在榻边的男人,张了张嘴,说道:“臣妾不知皇上误会了什么,那些事情,臣妾可以解释的……”方才她脑子一片空白,现在想想,薛战说的话,她大概有些知道了。怕是她觉得她与卫樘有什么,至于不愿给他生孩子,她的确有这样的念头,可是…… “臣妾先前的确想过避孕,可是……可是臣妾还没有……” 薛战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萧鱼一愣。 却见他伸手拿起榻上的衣物,三两下套在了身上,与她说道:“既然如此委屈,那又何必勉强自己?……你若不想生育,朕日后不睡你就是了。” 萧鱼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的话,登时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她有没有真的吃避子丸,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毕竟她的确是有过那样的念头和打算的。 萧鱼下意识捏着身下的褥子,香肩单薄,看上去羸弱娇娇。看他眉眼间再无一丝往常的温情,仿佛今早那个笑着哄着她,要给她摘一个最甜的瓜的男子根本不是他。 萧鱼轻轻喘着气,见他语气冰冷,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清楚的。 她开口,一字一句道:“臣妾与卫樘清清白白,从来只是将他当成兄长,无论皇上听到了什么,或者查到了什么,臣妾都坦坦荡荡。没有存过的心思,臣妾不会承认。至于避孕之事,的确是臣妾的不是,若皇上要追究……”她顿了顿,继续道,“就算您要休弃臣妾,臣妾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萧鱼说完,却见他高大身姿立在榻前,黑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连外袍都未穿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走了,寝殿内一下子就静了……萧鱼的身子忽然放松了下来。 人一旦放松,身上的疼痛就格外的明显。萧鱼觉得疼,更多的却是觉得累。 等薛战离开了,元嬷嬷才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见萧鱼满是狼狈,身上衣衫不整的,雪白的娇躯上是一道道红痕,那腰上更是两个明显的掌痕。若是平日欢`爱,自也无碍,可刚才皇上的模样……元嬷嬷替她穿着衣裳,小声道:“皇上怎得忽然发怒?” 萧鱼这会儿平静了不少,与元嬷嬷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道:“他是知晓了我服用避子丸一事。” 怪不得……那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元嬷嬷猛然睁大眼睛:“那娘娘您……” “也没什么。”萧鱼说,“元嬷嬷不必担心,大不了……大不了日子难过些就是了。” 或许是他将她休弃,或许是如他刚才所言,冷落她,不再碰她。萧鱼想了想,觉得这些都是她能承受的。 收拾了一番,萧鱼自榻上下来。走了几步,不晓得踩到了什么。萧鱼低头一看,是一块甜瓜……原是刚才她准备递给他吃的,可是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掉到地上了。 萧鱼朝着身侧的几上看去,抬起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甜瓜。 低头,咬了一口。 水分足,瓜瓤甜……可是萧鱼觉得,这瓜一点都不好吃。 第58章 台阶【二更】 薛战举止粗暴, 失控的时候更是力如蛮牛, 萧鱼的手腕上就落了两圈明显的红痕, 都好几日了, 还未消下去。 元嬷嬷替她抹着膏药,小心翼翼的问:“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娘娘心下可有打算?” 抹完膏药,萧鱼将手收了回来。 元嬷嬷的话, 她当然明白。 那晚他离去后, 就真的没有在来过凤藻宫了, 不过……也未有休弃她之类的旨意。也是,她如何入宫的, 她和他心里都是最清楚的, 这会儿便是他厌恶了她,怕是也要再等一阵子。毕竟才成亲小半年。 至于她的打算……想到他盛怒的模样,她还真的不敢去见他。 元嬷嬷想了想, 那晚皇上的样子,的确有些骇人。萧鱼吓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夫妻间的感情,是最经不起这般耗着的, 特别是才刚开始的感情, 晾一晾就真的凉了,何况那是帝王。 这种时候,若是被谁乘虚而入, 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元嬷嬷说:“老奴打听过,这几晚皇上大多是睡在乾和宫,或者干脆在御书房歇下了,都是一个人,那些个宮婢也未曾沾身。” 毕竟是血性男儿,这样的年纪,热衷性事,先前留宿在凤藻宫的时候,总是要折腾到半夜。有时候早晨天未亮,都要温存一会儿。 既是尝过滋味儿,就没有长期禁`欲的道理。 何况帝王三宫六院,身边总是要有女人的。 …… 近些日子的早朝,文武百官们皆能感受到帝王的不悦,本就威严霸气的帝王,这会儿愈发让这些个大人们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 萧淮穿着绯色官服,恭顺的站在武官前列,双手执笏。 见那龙椅上的帝王眉梢冷冷,心下有些担忧,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待早朝散去,萧淮未急着离开,而是在太和殿外铜雀旁等人。 少顷,便见有一风姿温润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待走近了,萧淮才道:“何公公。” “萧大人。”何朝恩行了礼。 烈日当空,萧淮穿着厚厚官服,早已有些汗意。却见这位何公公,着蓝绸曳撒,里面是穿着交领白色中衣,脸颊白净,让人看着清爽舒服。 萧淮与何朝恩也略有往来,这几日见帝王心情不悦,自然想到了后宫的女儿。 他是帝王近臣,自然是最清楚的。 何朝恩听了便微笑,说道:“娘娘与皇上之前却有一些小矛盾,却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皇上对娘娘一向宠爱有加,年轻夫妻有些摩擦很正常,过几日就没事了,萧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如此,萧淮就放心了。他道:“多谢何公公。” 何朝恩又笑着温和道:“是萧大人客气了。” 御书房内,薛战正单独留下郭安泰商量政务,等政务说完了,郭安泰未急着退出去,只抬头,看了一眼御案后面的帝王。薛战见他吞吞吐吐,便道:“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郭安泰虽是斯文性子,却也是个文武双全的,昔日随他一并打天下时,那豪爽干脆的样子,深得他的欣赏。不晓得何时开始,也变得婆婆妈妈的…… 帝王发话,郭安泰当然是要说的。他斟酌了一番措辞,才道:“近日臣见皇上心情不佳,也听闻了一些传言,可是……与皇后娘娘有什么误会?” 皇后虽是萧家女,可现下已然是帝王之妻,依着帝王对她的宠爱,自是真的放在心尖儿上的。 薛战勾了勾唇,一双黑眸看向他,慢悠悠说道:“朕倒是不知,你何时也变得如那深宅妇人一般了。” 一个大男人,关心这些,的确不应该,何况还是正二品的尚书大人。可帝王之事,对于臣子来说,那就是大事。郭安泰赧然一笑,说:“臣也是关心皇上。既然皇上真将皇后娘娘当做携手一生的妻子,臣觉得,作为男人,有时候稍稍退让也无妨。” 既然喜欢,又何必冷落? 薛战淡淡道:“你是在教朕如何当好一个丈夫?”这郭安泰比他年长几岁,先前也的确是成过亲,比他多些经验。不过他那夫人是如何跑的,薛战也是知晓的。 就道,“……你比朕,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说起先前的夫人,郭安泰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那妻子本就是他的母亲张氏一手张罗的,他是孝子,母亲供他念书已是不易,在旁的事情上,他便尽量迁就她。娶妻也是。母亲替她选得妻子,他娶了便是。起初也是相敬如宾的,新妇勤快贤惠,郭安泰也是满意的,可后来…… 到底是没有缘分。 郭安泰笑了笑,就说:“皇上又在笑话臣了。” 论当丈夫,他未必比皇上更有经验。 薛战知他也是好意,不过……若单单只是一些小小摩擦,他堂堂男子,如何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是,既是她是萧家女,他照样将她娶进宫,先前她嫁过谁,他也不再计较,只想娶个媳妇,生儿育女,与他好好过日子。 可是,他把她当成祖宗疼,每回睡她都是压抑着,小心翼翼的睡。她却根本不屑一顾! 说到感情,娶她之时,他未必对她有多少感情,这中间掺杂了太多其他的因素,只是最后娶得人是她,他心里是真心欢喜的。 原是有些冷却的怒意,复又被挑拨了出来,薛战的面色沉了沉,想着她平日温温顺顺,乖巧贤惠,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成她的丈夫,兴许半点真心都不曾有。 捏在笔杆的手紧了紧,薛战略一用力,这上好的湖笔便“咔”的一声,登时断成了两截儿。 而后薛战将其放下,又从笔架上拿了只新的。 …… 春晓随萧鱼来了御书房,到了外边的长廊,春晓轻声示意:“娘娘。” 萧鱼抬头看去,便见对面刚好走来一个身影,正是何朝恩。萧鱼继续缓步走了过去。 今儿她穿了一件挑丝双窠云雁宫装,象牙色马面裙,粉颊玉容,妩媚明艳。见何朝恩朝着自己行礼,才忙道:“何公公不必多礼。” 又接着说:“那日的事情,多亏了何公公。” 何朝恩站直了身子,眼睛却是温顺的往下,不敢直视贵人娇容,恭敬道:“娘娘言重了,小的也未帮上什么忙。” 若非他提前通知她帝王震怒,她估计那时候就是一头雾水,当然是帮了大忙的。萧鱼侧目朝着御书房一看,问道:“本宫想见皇上一面,不知何公公能否替本宫进去禀告?” 何朝恩行礼应下,这就进去禀告帝王。 春晓站在萧鱼的身畔,看着那抹纤长如竹的身影,小声的说:“这何公公,瞧着与宫里的其他太监,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的?萧鱼又认真想了想,若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抵是这何朝恩看上去斯文内敛,半点都不像个下人,倒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 何朝恩进去禀告,那边上的郭安泰一听,自是识趣儿的先走了。 走到外头,便将那年轻美貌的皇后娘娘亭亭玉立,光是站在那儿,便让御书房亮堂了不少。 他赶紧过去行了礼。 萧鱼见着郭安泰,忽的想起那日在皇家演武场,郭素宜的事情来。她对郭素宜是不喜欢的,不过这郭安泰,萧鱼倒是不敢大意,朝着他微微颔了首。 等郭安泰离开的时候,何朝恩就从里面进来了,对着她道:“娘娘,皇上让您进去。” 登时就有些紧张了,不知是为何,明明先前是同床共枕亲密之人,不过几日未见罢了。萧鱼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缓步随何朝恩进去。到了御书房内,帝王御案前时,何朝恩便退到了外头去。 萧鱼独自站在那儿,弯腰行了礼,听得男人轻轻应了一声,才站起了身子,望了过去…… 似是很专注的模样,执着笔,批阅着手边厚厚的一摞折子。左边是新的,整整齐齐,右边是批好的,他这人不修边幅,批完了就随手一丢,现在还未整理,看上去就有些乱七八糟的。 萧鱼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口道:“六月初二是臣妾父亲的寿辰,臣妾今日过来,是想恳请皇上,那日准臣妾回萧家替父亲贺寿。” 她说完,轻轻看了他一眼。 第45节 他只冷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也算是答应了。 萧鱼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晓得他这会儿尚有些不悦,不过比起那晚的暴怒失控,已然是好上许多。宽袖中的手用力捏了捏,萧鱼眼眸清澈,缓缓说道:“不知那一日,皇上可有闲暇,陪臣妾一并去趟萧家?” 那是她的父亲,也是他的岳父。 过了很久,萧鱼都未见他回答。她静静的看着他,好像太专注,没听到她讲话似的,见他拿着手中的笔,龙飞凤舞不知写了什么,就将这手头批完的折子搁到了一旁,而后才终于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那日他的模样太吓人,以至于这会儿四目相对,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她还有些隐隐惧怕。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的张嘴,淡淡道了一句。 “朕没空。” 第59章 真心【一更】 御书房檐下施以斗拱, 三交六碗菱花隔扇。春晓在廊下候着, 悄悄抬头, 看了看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何朝恩。面如冠玉, 文质彬彬,样貌虽不及帝王英俊且有男子气概, 看着却格外的闲定安宁。 春晓叠掌立着,浅绿宫装清秀玲珑, 待看到自家娘娘从里面出来, 才缓步迎了上去, 垂眉道:“娘娘……” 萧鱼说:“走吧。” 何朝恩弯腰立在一旁,恭送皇后娘娘凤驾。 回了凤藻宫, 元嬷嬷才上前道:“娘娘?” 知道元嬷嬷要问什么, 萧鱼如实道:“那日皇上没空,怕是要我独自回去了。” 元嬷嬷眼神一暗,知道皇上这是未消气, 皱着眉头喃喃道:“这也太不给娘娘面子了……”岳父寿宴,只让妻子独自一人回娘家,那些人心里不知道要如何议论呢。 夫妻吵架是自己的事儿,关起门来解决便是,哪有闹到明面儿上的。 那蛮汉本就是不讲规矩的, 萧鱼打从一开始就已领教, 何况他是帝王,没有人能勉强他做任何事情。再说以那晚他愤怒的模样,若是就这么简单的应下了, 她心里恐怕还有些忐忑。现在他冷脸待她,倒是情理之中。 只是,虽然合理,可萧鱼未必就接受。她虽克制、忍耐,却也是有脾气的,若非忌惮他的身份,她哪会这么迁就他? 况且……即使她不避孕,即使当真替他生下了孩子,她与他真的能像普通夫妻那样白首到老吗? 萧鱼不去想他。去了书架前,选了几本书让春晓送去给何朝恩。 是有关蛮文的,都是她的珍藏。当初她学蛮文的时候,她父亲替她搜罗了很多有用的书籍。这回何朝恩帮了她,她当然要投桃报李。 春晓接过,这便出去将书籍送到何朝恩手中。 …… 很快就到了六月初二。帝王在养心殿处理政务。兵部右侍郎梁尚在别院私屯兵器,引得帝王勃然大怒,现交由刑部彻查此事。待几位大人退下时,薛战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何朝恩立在帝王身畔,回禀道:“回皇上,刚到辰时。” 薛战颔首,起身道:“替朕更衣。” 现在身上穿得是朝服,往常都是下了朝就去凤藻宫的,现下大多是来养心殿或御书房批阅折子。未成亲前,薛战也大多待在这两处,换洗的衣物都是一应俱全的。薛战走到衣架前,换了一身玄色龙纹盘领窄袖常服。 束金玉琥珀腰带,年轻俊美的男子,高大威猛,衣冠楚楚,看着自然赏心悦目。 换好衣袍,薛战才出了养心殿。 何朝恩默默的跟在帝王身后。 养心殿位于皇宫东南位置,离皇后的凤藻宫颇近,穿过抄手游廊,待看到一处月洞门时,薛战未再继续,而是停在原地。 繁花似锦,荷香清雅,绿树亭亭如盖。干净崭新的锦靴踩在石子路上,薛战淡淡道:“何朝恩,你说朕……该不该陪皇后一并去?” 何朝恩低着头,说道:“小的以为,皇上与娘娘乃是夫妻,今日是护国公的寿宴,想必皇后娘娘定盼着您一道去的。” 薛战沉默片刻,侧目看他:“如此为皇后说话,莫不是收了皇后什么好处?” 何朝恩忙道:“小的不敢。只是觉得,皇上去一趟,也无妨。” “也是。”薛战很快说道,“那朕就听你一回,今日去一趟萧家。” 于是阔步,步若流星的走了进去。 到了凤藻宫外,在院中打扫的宮婢太监,个个放下手头的活儿跪迎圣驾,仿佛很是意外皇帝突来过来。其实也不过几日未踏进凤藻宫罢了。薛战抬头扫了一眼,之后看到那殿门内的宮婢也相继出来行礼……薛战面容淡淡,负手而立。 待过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群绿衣宮婢的身上,眼眸一沉,想到了什么,问道:“皇后呢?” 跪在地上,离帝王脚步最近的宮婢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回答道:“今日娘娘要去护国公府为国公爷贺寿,说是……许久未与家人好好相聚了,想与家人多待一会儿,便早些出宫了。” …… 皇后凤驾抵到护国公府,萧家人皆出来相迎。 今日乃是萧淮寿宴,护国公府早已门庭若市,一些个大人也携着家眷贺寿,便是先前与萧家有些矛盾的尚书府郭家,今日那郭老夫人张氏也携女前来,晚些那郭尚书也会前来赴宴。萧鱼见惯了护国公府的繁华,上一回萧淮寿宴,适逢先帝驾崩,之后有战乱连连,并没有好好办,这会儿热热闹闹的,萧鱼看着也觉得高兴。 只是,今日就皇后独自前来,萧家人心下好奇,却又不好多问。 毕竟萧鱼入宫之后,是颇受圣宠的,就凭后宫就单单她一位娘娘,就足见其地位。 还是萧鱼见罗氏一副想问的样子,主动坦然道:“皇上近些日子政务繁忙,有些走不开,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专程让我带了寿礼给父亲。” 现下都到自个儿家里面了,又何须遮遮掩掩的?罗氏便拉着萧鱼单独问:“宫廷之事,母亲虽无法及时知晓,却也略有耳闻,听说这几日皇帝待你有些冷淡,究竟怎么了?你与母亲说说,母亲也好替你想想法子。” 如何进宫是一回事,可现下萧鱼已是帝王之妻,平日的相处总是融洽些为好,这样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也舒坦些。 对罗氏,她一贯视她如亲母,的确没什么好瞒的。就如实说:“是有关避子丸一事。” 罗氏的脸登时一顿。此事可并非小事啊。 罗氏很快明白过来,说道:“是母亲的不是,当时就应该劝劝你,如今却……” “此事不能怪母亲。”萧鱼立刻道。她轻轻垂了垂眼,继续说道,“毕竟那种情况,我也不敢要孩子。母亲也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她才多大?又能如何处理? 虽说先前嫁过一回,可那赵煜成亲当晚就突发恶疾驾崩了,糊里糊涂的就成了寡妇,当了母亲。宫廷的规矩和道理,她自小就学习,一清二楚,可夫妻相处之道,却是学不来的。 罗氏想了想,语重心长的说道:“既然皇上因你避孕而不悦,想必是希望你提他生儿育女的,男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允许女子替他开枝散叶,既不希望你避孕,对你总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年年,母亲这话,你可明白?” 说起夫妻之道,萧鱼自问的确是新手,遇着一些事情,亦是手忙脚乱的,便是面上在平静,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特别是那薛战,并非寻常世家子弟,她先前贤惠大度的一套,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法用……有时候她稍稍越矩,他反而高兴了。 萧鱼点头:“年年明白。” 罗氏微微笑了笑,望着面前嫁作妇人的女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原本以她的家世,随便嫁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那婆家总是要对她敬着几分的。偏生就入了宫廷,在宫中如履薄冰,娘家人根本帮不了她什么。 与罗氏说着话,萧家的其他女眷便都进来了。萧起州的夫人唐氏,已大腹便便,挺着个大肚子,面颊红润,整个人也比先前丰腴许多。见她看着自己又要行礼,萧鱼忙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胳膊,说:“嫂嫂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唐氏这才小心翼翼坐了下来,手轻轻的搭在了圆圆的肚皮之上。 萧家已经很久没有添丁了,唐氏怀孕,这阖府上下都对她很关照。 萧玉枝站在柳氏身畔,看到唐氏肚子又圆又大,就小声对柳氏说:“都是怀男孩儿肚皮尖,怀女孩儿肚皮圆,大堂嫂这肚子我瞧着挺圆的,母亲您说是不是要生个姑娘啊?” 柳氏没回答,只用力瞪了她一眼。 唔……这么凶做什么?萧玉枝缩了缩脑袋,摸着鼻子轻轻咳了一声,就乖乖的不说话了。 萧玉枝的声音虽轻,却也是她自以为的轻。大家都站在一块儿,自然都听见了。 萧鱼看了她一眼,看到萧玉枝穿得花枝招展像只蝴蝶,晓得她就是这个性子,直来直去,若要真说坏心眼儿,还真不见得有。可偏偏这样的性子,最容易吃亏和得罪人。 唐氏性子温婉,脾气向来好,再说她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男孩儿女孩儿,于她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她轻轻笑了,摸着肚子就说:“女孩儿也挺好的,乖巧懂事,何况咱们萧家的女儿个个长得好看。” 要当母亲的人,看上去就更加的温柔了。 萧鱼想到了赵泓。 她先前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可与赵泓相处的过程中,还是很愉快的。生儿育女,对于女子来说,大概是非常重要和期待的事情。萧鱼也不是没有想过。 当初与赵煜成亲的时候,她就想,若是生个女孩儿就好了。若是男孩儿,在宫廷之中,会活得很艰难。她并不像姑母一样,希望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她其实没多大的志向。 …… 护国公府的前院有座戏楼,名叫梵音阁。戏楼天花绘着藤萝花纹彩画,坐北朝南。 今日前来贺寿的女眷们俱在此处听戏,台上唱得是五女拜寿。萧鱼坐在中间位置,听了一会儿有些腻了,才离席出去。 戏楼外不远处就是一处钓鱼台。 萧鱼走了过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也朝着这边走来。 是卫樘。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蓝色竹纹直缀,俊雅翩翩,见着她,亦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身份有别,萧鱼自然受了他的礼。而后看着面前的一方碧水,说道:“小时候,你和兄长最喜欢来这儿钓鱼了……”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萧鱼笑了笑,“其实你钓鱼比他厉害多了,可是每回到最后,总是差不多的数量。” 卫樘当然记得。他静静立着,侧目轻轻看了看身旁女子的脸庞,见她并未看自己。 他与萧起州钓鱼,她就负责看鱼,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悄悄的把他桶中的鱼捞几条放进她兄长的桶中。 萧鱼也知道她的小伎俩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是不戳穿她罢了。就说:“我大哥一向争强好胜,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们都一样,就没有输赢了。” 她不希望她兄长输,也不希望卫樘输。 顿了顿,萧鱼觉着自己不该与卫樘说这些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卫樘,她总是觉得自己还小,还是以前的萧家嫡女……与他站在一起,非常的舒坦,不用战战兢兢、规规矩矩的。 她很快收起了笑容,缓缓看着他道:“皇上仿佛有些误会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日后你见着他,记得小心一些。” 那日薛战虽说要给卫樘和萧玉枝赐婚,可到底没有下旨。帝王素来是喜怒无常的,她不敢保证,他会对卫樘做些什么? 卫樘看着她,想开口问问她,他对她可好?可到底还是没有问,只点头说道:“嗯,我会注意。” 碧水游鱼,粉荷绿叶。卫樘长身玉立,衣袍翩然,站了一会儿,才开口,音色清润的徐徐说道:“年年,你先前不是一直想知道,灵州的雾凇,清州的山水,塞外的落日,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趟出门,我都替你看过了…… 萧鱼抬眼看他,见他眸色温和,里头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脸,缓缓说道。 “……它们很美。” 第60章 意外【二更】 女眷们都在戏楼听戏。萧玉枝性子活泼, 向来不喜看戏, 这会儿见母亲柳氏还板着脸, 就说:“好了, 女儿知道错了,下回肯定不说这样的话了。”她也只是一时口快而已, 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柳氏淡淡看了萧玉枝一眼。她就是太惯着她,因那萧鱼自小是护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她怕女儿心里不平衡, 自是对她宠溺些。未料她一宠溺, 便让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第46节 她道:“你啊,日后说话先动动脑子, 别想到什么说什么。” 萧玉枝连连点头:“好嘛, 女儿知道了。” 虽很难改正,可平时她能督促就督促着,能改一点是一点。见她知道错了, 柳氏也不再多说,只问道:“皇后娘娘他们都在戏楼,可要随母亲一道过去听戏? 她才不要去,太无聊了。萧玉枝摇头:“母亲你去吧,我回去做绣活儿。” 这种热闹的日子, 她哪里踏踏实实的去做绣活儿?柳氏也不拆穿她, 反正去听戏她也坐不住,便道:“今儿府上人多,你莫要闯祸了, 省得叫人看笑话。” 她都十七了。萧玉枝觉得她啰嗦,敷衍的点头,便推着柳氏的肩膀,热情道:“母亲你就放心去看戏吧。” 待柳氏走了,萧玉枝提着裙摆偷偷跑出去,贴身丫鬟紧紧跟着她。 本是要过去赏花的,不过待萧玉枝走在游廊上,便有一个穿着绿色比甲、低着脑袋的丫鬟将一封信塞到她手里,然后匆匆走了。萧玉枝看着那丫鬟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然后缓缓将这信打开,看到信上的内容时,才猛然一惊…… 卫樘。 他找她做什么? 萧玉枝皱了皱眉头,气鼓鼓的将纸张捏成一团,俏脸满是怒气:“想见就见,当我萧玉枝是什么人啊?” 于是也没心情赏花了,匆匆回了住处。在里屋坐了片刻,萧玉枝又从衣袖中将那团捏得皱巴巴的纸给拿了出来。重新摊开,慢慢抚平…… 而后才起身,跑向黄梨木雕海棠衣柜,打开来,一个劲儿的翻里面的衣裳,喃喃道:“我的那条折枝花长裙呢?在哪里?” 丫鬟见她乱翻,忙上前道:“奴婢给您找吧。” 萧玉枝却没理她,翻了好半天,终于将那条桃红折枝花长裙找了出来,然后在身上比了比……才十七的女孩儿,正是最青春姣好的年纪,萧玉枝皮肤白皙,眼眸灵动,容貌本就是上乘,日日精心打扮,朱环翠绕,更是璀璨俏丽。 丫鬟喃喃道:“姑娘你这是要换衣裳吗?可您身上这身儿也是新的,早上才刚穿呢。” “要你管!”萧玉枝瞪了她一眼,“赶紧给我换上,快点。” 丫鬟也不敢忤逆萧玉枝的意思。她的脾气阖府上下谁不晓得,除了国公爷和六姑娘,谁还治得了她啊?赶紧抬手替她换了衣裳,之后坐到妆奁前,换了几支耀眼的珠钗,收拾罢,才要出去。 丫鬟也要跟着出去,萧玉枝却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不许跟着我。” “可是……”丫鬟有些为难。她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着的,不然若是出了事儿该怎么办? 萧玉枝道:“我很快就回来,你若是跟着我,就罚你这个月的月钱。”她威胁了一番,才提着裙子,匆匆出了院子。 脚步飞快,轻盈的裙摆飞扬,萧玉枝满脸含笑,急匆匆的向后院古华轩奔去…… 古华轩旁以假山为屏,其后遍植松柏,环境清幽,小径曲折。小径的尽头是一片荷花池,边上有座六角攒点顶凉亭,名为锦翠亭。此处安静,鲜少有人。一路奔跑,萧玉枝脸上出了些汗,快要倒时,才整理了一下衣摆,用丝帕擦了擦脸。 接着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敛起笑意,规规矩矩的朝着前头走去。 未看到想象之中的人影。 萧玉枝左顾右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可是……既专程写了信给她,总会来的。兴许略来迟了一些。她是准备等一会儿的,若是他再不来,她就走了。 可抬头一看,看到荷花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放着什么。她提着裙摆,慢慢走近。 看清了,才知是一方宝蓝色的汗巾。 这个颜色,按理说是男子所用。萧玉枝脑袋简单,并没有多想,理所当然认为是卫樘的,便立刻跑了过去。 …… 郭素宜静静站在假山后面,远远看到那抹妍丽的身影,嘴角轻轻往上扬。 “素宜,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郭素宜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去,看到站在面前的郭安泰,才道:“大哥?” 郭安泰脸色淡淡,继续问道:“我在问你话呢?” 他刚来护国公府,便看到她鬼鬼祟祟的朝着这边走来,不晓得在做些什么。看到妹妹支支吾吾,郭安泰自然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妹妹一向温顺乖巧,也不大能想象她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待他朝着凉亭看了过去,便看到有个姑娘在那儿,仔细一看,一眼就能认出是护国公府的五姑娘萧玉枝了。 见她往荷花池边走去,低头不知要去捡什么,之后就惊呼一声,“噗通”落下了池,然后挣扎呼救。 一下子就明白了。 郭安泰怒目看向面前妹妹,道:“你要害萧五姑娘?” “大哥……”郭素宜的眼泪都出来了。这萧玉枝一直欺负她、嘲笑她,她只是想反击罢了。若是无冤无仇的,她又怎么会害她呢?她那么坏,她惩罚她一下又怎么了? 郭安泰没想到妹妹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侧头,就看到长廊上,一个男子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是工部的右侍郎田抻。已年过半百,看上去精神矍铄、腰板硬朗,今日也是特意来护国公府,替萧淮贺寿的。这田抻近些日子与郭家的关系不错。因田抻在工部是肥差,妻子早亡,尚未续弦,郭母张氏觉得田抻家底殷实,出手阔绰,脾气也不错,而且年纪大些的男人会疼人,便有意将郭素宜许配给田抻当续弦。 看到在池中挣扎的萧玉枝,和缓缓朝着这边走来的田抻,郭安泰哪里还不明白? 见着妹妹拉着他,才用力的将她甩开,厉声道:“你干得好事!” …… 萧鱼与卫樘说了几句话就准备回戏楼,春茗却是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对萧鱼说:“娘娘,五姑娘出事了。” 萧玉枝?萧鱼一听,当下便与卫樘一道去了萧玉枝的芝澜院。卫樘不方便进去,便待在外头。萧鱼带着丫鬟直接去了萧玉枝的卧房,看到罗氏和二婶他们都在,见他们要行礼,忙制止了。 萧玉枝裹着锦被窝在榻上,披着发,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脸色也不大好看。柳氏也心疼的哭哭啼啼,也不晓得该如何说她了。 萧玉枝刚才呛了水,迷迷糊糊的,这会儿倒是清醒多了。她嘟囔道:“不就是落水吗?反正我也没事儿。”怕母亲责罚她,说得小心翼翼。 自然不是小事了。今日萧玉枝落水,又被外男所救,便是萧家是将门世家,如此肌肤相亲,姑娘家哪里还有清誉所言? 萧鱼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这萧玉枝不知何缘故,独自跑去了后院的古华轩,又不慎落了荷花池,最后被外男所救。 前院敞轩,郭安泰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墨绿交领直缀。 萧玉枝的父亲萧三爷忧心忡忡的站在他的面前。 若论年纪,萧三爷自然年长他几岁,可若是论官职,郭安泰是堂堂的二品尚书,他见着他,自然是要行礼的。萧三爷朝着他行了礼,又言谢道:“今日多亏了郭大人救了小女,下官感激不尽。” 郭安泰温和道:“萧大人客气了,本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他抬眼,看到萧三爷面色不悦,晓得今日之事,对于萧五姑娘来说,的确是极损名誉的。 又想到他的妹妹…… 郭安泰未有犹豫,掀袍,直接跪在了萧三爷的面前。 萧三爷吓了一大跳,忙去扶他:“郭大人这是做什么?”他哪里受得住这堂堂尚书大人的一跪? 郭安泰却是未起来,只抬头对着萧三爷道:“今日郭某救了萧五姑娘虽是偶然,可到底影响了萧五姑娘的闺誉。有些话这会儿说怕是唐突了,可郭某还是想向萧大人求娶萧五姑娘。” “你……” 萧三爷的眼睛睁大,诧异道,“你要求娶……玉枝?” 郭安泰点头:“郭某与萧五姑娘也有数面之缘,萧五姑娘天真烂漫,知书达理,早已存着求娶之心,若是萧大人能成全,郭某定向皇上请旨赐婚,风风光光的迎娶萧五姑娘过门。” …… 萧鱼原是在萧玉枝的卧房内,想着法子如何解决此事,便听到丫鬟过来,说是皇上来了。 还在来萧家的路上遇刺,手臂受伤。 萧鱼一听,当下就先去了前院。 过去的时候,看到薛战正过来。他穿了身玄色龙袍,步子矫健,左臂似是受了点上,现下正用力捏着。堪堪撞上,萧鱼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还是萧鱼很快反应过来,走到他的身边说:“先去臣妾那儿吧。” 薛战面容淡淡,没说话,却还是随萧鱼一道去了澄溪院。 萧鱼也是疑惑。 那日他明明说没空,这会儿不晓得为何又过来了?不过他能过来,萧鱼的确是欢迎的,心里固然恼她,至少给了萧家几分薄面。 这会儿见他受伤,也暂时不起想其他的事情。坐到他的身边,低头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因龙袍颜色深,未怎么看出来,可那血却是一滴一滴的,顺着他的掌心淌了下来。 看到殷红的血,萧鱼觉得眩晕,忽然想起她姑母死时的模样,脸色白了白。 深吸一口气才有些镇定,轻声与他说道:“大夫还未来,现下这胳膊上的布料要先剪开一些,方便待会儿处理。” 然后吩咐春茗去拿剪刀。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粗壮的手臂,想替他先处理一下,却见他脸色淡淡,不动声响的将胳膊收了回去。 萧鱼双手一空,手势显得有些尴尬。 她愣了一下,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默默的站了起来,对着一旁的何朝恩道:“本宫笨手笨脚的,还是何公公你来吧。” 第61章 情愿【单更】 帝王遇刺, 不过好在只伤了手臂, 萧鱼见他生龙活虎的, 看着模样又不大想见她, 便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好让他落个清静。 萧鱼一到外间, 春晓就和她说了郭安泰的事情:“……这回五姑娘落水,是郭尚书出手相救的, 现下郭大人正向三爷求娶五姑娘。” 姑娘家闺誉最是重要, 而且两人又是在古华轩, 那样僻静的地方,怕是有理也说不清的。 只是这郭安泰要娶萧玉枝…… 萧鱼自问对着郭安泰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他不过而立就已是二品大官, 先前替薛战打天下的时候,是个武艺不凡的猛将,如今弃武从文, 也一样做得很好。是个文武双全之人,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的。 只是他那母亲张氏和妹妹郭素宜,皆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明面上挤兑你,一个暗地里使些小伎俩,萧玉枝不过是只会大吼大叫的纸老虎, 真的碰着什么事情了, 未必能解决。当真是嫁给了郭安泰,在郭家要过得如何,得看郭安泰在郭家立不立得起来了。倘若还是那个事事以母亲为先的孝子, 萧玉枝这日子怕是不会太平。 春晓就说:“此事三爷虽说还在考虑,可奴婢以为,约莫是八`九不离十了。娘娘您看,此事您要管管吗?” 若是三房开口,她肯定是要管的。可现下她三叔还在考虑,她不好直接插手三房的事情。 …… “……跑了老婆的男人,还想娶我?” 听到郭安泰向父亲求娶自己的事情,萧玉枝急急的要从榻上下来。还是柳氏一把摁住她,说道:“此事你父亲自有打算,你莫要胡闹。” “母亲。” 萧玉枝说:“这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就叫胡闹了。您不会也想将我嫁给那姓郭的吧?郭家的人您还没见识过啊,一个个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女儿若是嫁到他们家去,还不给折磨死?” 自宫宴后,萧玉枝对郭家人可谓是深恶痛疾,虽说现在表面看上去是和和气气的,可她还不清楚啊,她不喜欢郭家人,郭家那乡下来的老太婆和村姑也一样不喜欢她。 想到这里,萧玉枝就皱眉急急道:“我萧玉枝就是嫁猪嫁狗,也不要嫁给那姓郭的。” 哪有她说得这么不堪? 郭老夫人张氏的确有些刻薄,可那郭姑娘看着算是乖巧懂事的。柳氏心下虽有顾虑,可心里已经开始动摇,哪家没有婆媳矛盾?只要她安排几个得力的陪嫁从旁指点,也未必奈何不了那从乡下来的老妇?最重要的是…… 柳氏看向萧玉枝,说道:“你先前不是一直想嫁位高权重、文武双全,又风度翩翩的男子吗?你瞧,这郭大人三样全都占了。郭大人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你还不清楚,便是你那身为皇后的六妹妹,都要忌惮三分的。” 萧玉枝沉默片刻想了想,那郭安泰的模样……看着的确是人模人样的,不过一想到他为了替她妹妹掩饰那龌龊心思,竟威胁她一个小姑娘!萧玉枝越想越觉得那郭安泰并非表面看着这么简单……指不定这里头都是黑的呢! 第47节 毕竟张氏这样的母亲,能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来? 稍安静些了,柳氏才想起一件事情,蹙起弯弯柳眉轻声问道:“不过……今日你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古华轩去了?” 这个……萧玉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而后嘀咕了一句:“我这不是嫌前头太吵吗?想去古华轩那儿摘莲子吃。” 柳氏看着她的眉眼:“真的?” 萧玉枝忙道:“当然是真的?不然母亲认为我是去那儿做什么?与那姓郭的私会吗?” 当然不是。 知女莫若母,柳氏总觉得女儿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却也想不去其他的来。兴许的确是如她所言,去摘莲子了吧。不然以她的性子,吃了亏哪里还会藏着掖着,肯定添油加醋的向她抱怨了。 于是柳氏也不说了,让她躺下休息,替她掖好了薄被,说:“你先休息。” “嗯。”萧玉枝乖巧点头,待看到柳氏出去了,才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然后朝着角落里的丫鬟招了招手。 是白日跟着萧玉枝的贴身丫鬟。这会儿紧张的走到了萧玉枝的榻前,抬头小声的问:“姑娘……” 萧玉枝低声却又严厉的说道:“今日之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若是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舌头剪掉!” 丫鬟刚捂住嘴,吓得面色发白,看着萧玉枝连连点头:“奴、奴婢婢什么都不知道,是姑娘想去摘莲子,才不小心落水的。” 萧玉枝这才满意,躺了下来。她静静的看着帐顶,眼神一下子就暗了。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写信约她呢?这么丢脸的事情,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 萧淮寿宴,皇上御驾亲临,的确给足了萧家面子,先前揣测萧皇后失宠的言论也都不攻自破。只是今日帝王遇刺,不宜在萧家多留。萧鱼身为皇后,当然陪帝王一道回宫。 离开的时候,罗氏便握着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别忘了母亲和你说得话。” 萧鱼看着不远处与父亲二叔三叔他们说话的年轻帝王,年轻的男子高大魁梧,比她父亲还要略高一些,站在那里,气势一下子就压到众人,于是朝着罗氏点头:“嗯。” 说完之后,萧鱼才走到他的身旁,随他一道出了护国公府的大门。 发现今日薛战并未坐御辇,而是骑马来的。 不过现下他的胳膊受伤了,虽是左臂,还是不宜骑马。他尚恼着她,可萧鱼还是开口说了:“若是皇上不嫌弃,与臣妾一起坐马车吧。” 依适才他的态度,多半会拒绝……萧鱼顿了顿,看了他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而后掀袍上了一旁的凤驾。 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萧鱼应该有些气恼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唇瓣一弯,踩着马凳上去,身旁便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她。萧鱼低头看着这修长大手手腕上带着的佛珠,也未说什么,自然的接受他的搀扶,借着他掌心的力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萧鱼一抬头,便看到薛战双腿分开坐在了中间。他体型大,这样半点都不谦让的坐下来,倒是让萧鱼有些尴尬。以前吧,她会叫他稍微往边上做坐一些,可现在她与他正有矛盾,她还真不敢提什么要求。 于是捏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坐到了边上。 一路无言,让萧鱼真正认识到什么叫如坐针毡。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只有她讨好的份,可她从小到大从未学过怎么讨好一个人,而且也并不愿意。再说了,现在她便是心存讨好,他也未必能接受,到时候就是再次热脸贴冷屁股。 入宫后,薛战下了马车,直接去了御书房。萧鱼则是回了凤藻宫。 今日他虽赏脸去了萧家,可回来后,他俩的关系还是没有半分的改善。 到了凤藻宫后,元嬷嬷就在她的身边说道:“今日皇上到底是因为萧家才出得宫,这才遇刺受伤,男人都爱面子,娘娘你就稍微受点委屈,多让着他点儿。” 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要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让?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想到刚才他不动声色的把手臂收了回去,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碰一下就要中毒。 萧鱼哪里被人这样待过? 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总是有几分骄纵在的,何况是自小就当成皇后养的。萧鱼虽然收敛些,可骨子里还是有些世家女的劣习,比如此事,虽是她的错,可她已经向他解释过了,她也三番两次示软求和,他还这般冷冷淡淡,便觉得是他的不是了。 萧鱼提着裙摆走到院前绿油油的瓜地旁。 跳上去狠狠的在瓜藤上踩了几脚,这才出了口气。 …… 张氏被郭素宜搀扶着回了郭府,刚坐下,就看到郭安泰也进来了,赶忙站了起来,对着郭安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母亲商量?你竟要娶那萧玉枝?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在张氏心里,儿子一贯出色。便是当时在乡野时,媳妇也要精挑细选,如今是堂堂正二品的吏部尚书,那晋城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扑上来,都不见得能否入她的眼,张氏虽着急郭家香火,却又不想太仓促,就想娶个样样都好的。现在倒好,竟然看中一个样样都不好的。 她厉声道:“那萧玉枝指不定是故意落水想让你出手,要让你对他负责。儿啊,母亲知道你为人正直,却也绝对不能白白被人讹了,此事你放心,母亲会好好处理。到时候那丫头名声尽毁,看她还有没有脸当你的尚书夫人!” 郭安泰看了张氏身旁的郭素宜一眼,郭素宜却是心虚的错开眼,低下了头。 复又看着母亲,认真道:“此事儿子心意已决,只要萧五姑娘愿意嫁入郭家,日后儿子必好生待她。母亲,萧五姑娘天真烂漫,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您若是与她相处久了,会喜欢她的。” 张氏用力拍几,喝道:“怎么?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莫不是也如那皇上般,被萧家女儿迷昏了头?她分明是蓄意已久,你怎能上了她的圈套。” 在张氏看来,肯定是萧玉枝先看中的郭安泰,才想出这么一个计策来,好顺利嫁入郭府。 知母亲并不知情,郭安泰淡淡道:“此事,萧五姑娘乃是受害者,若是母亲不信,你问问素宜便是了……”说道后面,语气骤然冷了几分,“你问她,今日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郭安泰的话一落,郭素宜登时就紧张了起来,她一双含泪的眸子仓惶的看着兄长。原以为刚才出手救萧玉枝,是要替她遮掩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说了出来。郭素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张氏却是转头看着她,问道:“素宜?” 她想来怕张氏,见她的眼睛看过来,一下子就慌了,说道:“女儿、女儿不是存心的,只是想……只是想出口气罢了。” 郭安泰一向疼妹妹,可是这样大的事情,不能就简简单单的遮掩过去了。他就说:“你不想嫁田大人,我会替你想办法,也会替你选一门你满意的亲事。可是你不该这么害萧五姑娘,即便她与你有些过节,可今日之事……也太过歹毒了。” 歹毒…… 郭素宜眼睛睁大,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烫,好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似的。 郭安泰是个温和性子,特别是对家人,母亲和妹妹为他付出良多,他心里都记着的。更是从未对郭素宜说过如此重话。 郭素宜看着郭安泰,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郭安泰闭了闭眼睛,只是想让她学好罢了。他看着张氏,语气平静的缓缓道:“母亲不喜欢萧五姑娘,可此事的确是因素宜而起,萧五姑娘这般嫁过来,也是委屈了她。母亲若是不同意,那此事若是被萧家知道了,母亲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萧五姑娘是皇后的堂姐,她的名声,便是萧家的名声。倘若知晓素宜如此大胆,竟在萧家害萧五姑娘,那到时候要追究的,不单单是素宜,而是我们郭家了。眼下儿子虽是尚书,可自古以来,帝王登基,皆是兔死狗烹,母亲认为,皇上会不会借此机会,铲除我们郭家?” 张氏一个乡野村妇,哪里懂这些啊? 听到儿子如此严肃的说这件事情,吓得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她喃喃道:“不会的,怎么可能呢?皇上视你如手足,他怎么会……” 郭安泰淡淡笑了笑,说道:“先前母亲就三番两次触怒龙颜,还在皇后娘娘面前打了萧五姑娘,损了萧家颜面,更是损了皇家颜面,母亲觉得,皇上心里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若是能娶了萧五姑娘,那郭、萧两家便是自家人,与皇家的关系也亲近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事了……倘若母亲坚决不同意,那只能等着东窗事发,被皇上追究了。” 这下张氏吓得直接跌坐在了太师椅上。 想起那日皇后宫宴,她打了那萧玉枝,皇上的确是站在皇后那边的。之后又……又说她是在打皇家的脸。那时候她哪里会想这么多,只想教训那个目无尊长的丫头罢了。 她颤着声儿,看着郭安泰道:“儿啊,那……那我该怎么做?” 见母亲被吓得不轻,郭安泰心下也有愧疚,可若是他不下猛药,即便真的说服她将萧五姑娘娶进门,怕是也会对那萧五姑娘诸多挑剔。这萧五姑娘可不是软柿子,到时候这郭家自然没有安宁的日子。 于是郭安泰继续严肃,缓缓的说:“如今之计,唯有咱们郭家诚意十足的上门提亲,届时那萧五姑娘若能进门,母亲也要好好与她相处,这样才能让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咱们郭家说好话。” 张氏即便再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只好点头。她说:“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叹了一口气,又说,“母亲虽不待见那丫头,可孰轻孰重,母亲还是有分寸的。” 郭安泰微微笑笑,过去将茶盏递到母亲面前,道:“母亲如此识大体,儿子定会好好孝顺你,也会努力,早日替郭家开枝散叶。” 这话倒是说到张氏心坎儿上了。 她喝了一口茶,眼睛一亮,笑着凑了过去:“你还别说,那丫头看着脾气不大好,屁`股倒是挺大的,估计是个会生的。” …… 雷雨骤降,槅扇被风吹得连连作响。萧鱼正在西侧殿作画,寥寥几笔,半幅山水画就依初现轮廓。萧鱼喜欢花草,却更喜欢山水,想起昨日卫樘与她说得话…… 灵州的雾凇,清州的山水,塞外的落日,她亦心向往之,不过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亲眼看到了。 风忽然从窗户吹了进来,纸张画画作响。 萧鱼落笔不慎,那宣纸上便沾了一大团墨。 萧鱼蹙了蹙眉头,看了这团墨良久,正想补救之法。春茗便进来,向她禀告了事情:“……国公府刚传来的消息,说是那兵部右侍郎梁尚私屯兵器,意图谋反,现下正挨个儿查与梁尚日常往来之人。大公子与这梁大人同在兵部,素来与他交好,据说先前还曾多出进出过梁大人私屯兵器的别院,现下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过去审问了,都大半天了,还没出来,大少奶奶急得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产了……” 大哥。 竟出了这样的事?萧鱼手中握着的笔一下子落了下来,笔尖堪堪碰到她的衣袖上,登时染了几滴墨,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这谋反罪名,可是非同小可,她父亲虽有异心,却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 可是,万一呢? 萧鱼紧张的攥着手心,抬头看着外面的电闪雷鸣,忽然想到了什么,这种时候,唯有去找他。可是……想到他冷漠的脸,萧鱼心里又有些犹豫。但只是一瞬间的犹豫,那人毕竟是她的大哥。 便对春晓说:“你陪我出去一趟。” 萧鱼赶紧朝着殿外走去,春晓亦紧紧跟上。 外头已经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点下得又大又疾,眼看着越下越大。春晓见萧鱼急匆匆的往外走,赶紧从春茗的手中接过伞来,撑开后便追了上去。 …… 御书房内,御案上堆着厚厚几摞奏折。忽然大雨,寝殿内便暗了下来,何朝恩走到龙纹鎏金烛台旁,将蜡烛一一点上。御书房内登时慢慢亮堂了起来。 在点最后一盏时,守在外头的太监进来,恭敬的向他禀告了事情。 何朝恩面色淡然的应下,这才将手中的火折子搁到一旁,而后不疾不徐的走到帝王的身畔,垂眼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过来了。” 粗砺的大手执着奏折暗黄奏折,略停了停,帝王威严的声音响起。 “让她进来。” 何朝恩弯腰应下,走到外头,将萧鱼迎了进来。 外面大雨滂沱,御书房内却是安安静静。那窗户掩着,外面强风急雨,倒影着树木剧烈晃动的影子。萧鱼慢慢走了进来。 身上是一身简单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银丝万福苏缎长裙,腰上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 与平日的端庄娇美不同,这会儿她的绣鞋湿了,裙摆与上衣肩膀也都打湿了不少。一张明艳精致的小脸也略有湿意,有几缕被打湿的发丝贴在雪白的面颊上。小脸白皙,玉面淡拂,清眸流盼,美得惊心动魄。 即便仪容略有欠缺,萧鱼还是端庄的朝着帝王行礼,而后才慢慢站直身子,朝着御案后的帝王看了过去。 见他本是批着折子的,现下也抬头看她。 对上他的眼睛,萧鱼脸上火辣辣的烫,忽然有种难以启齿之感。 可是…… 袖中的手攥了攥,萧鱼想了想,才轻轻垂眼,终于开口道:“臣妾今日来,是因臣妾兄长之事。臣妾的兄长虽与梁尚有所往来,却是断断不知道梁尚私屯兵器之事,还望皇上能明察,莫要冤枉了一个忠臣。” 萧鱼说完,久久未见他开口。她看了过去,见他适才的眼神虽冷淡,却不似此刻,这眼神冰冷的可怕,好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登时屏住了呼吸。 很久才听他开口道:“你今日来……就是想说这些?” 萧鱼一愣,看着他,张了张嘴:“臣妾……” 第48节 薛战的胸膛起起伏伏,霍然起身道:“你以为,朕生你的气,会将这怨气发泄在你兄长的身上。你以为……朕是那种小肚鸡肠、公私不分之人吗?朕告诉你,若萧起州清清白白,朕不会冤枉了他,也不会因为其他的原由找他的麻烦。” 他顿了顿,才忽然很轻的说了一句:“……若是没有你大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来找朕?” 萧鱼木木的站在原地。 看着他眼睛猩红,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他暴怒失控,像只野兽。 薛战见她无话可说,自然明白萧家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他不再多问。 看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却又无端端升起一股怒火:“怎么?朕都向你保证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朕立刻下旨将萧起州放还,你才满意?” 她想怎么样? 她想要说的话多了去了。 眼前的男人虽然可怕,可这个时候,萧鱼仿佛也并不觉得恐惧了。她开口道:“臣妾还想和皇上说一些话……” 也不再管他要不要听,直接说道:“当初立后的圣旨送到萧家,父亲欲将臣妾送往范阳,的确是忌惮皇上的威严,怕臣妾在宫中受委屈。说实话,臣妾也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闺阁女子罢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心下有些惧怕皇上。可是当马车出了城门不远处时,臣妾就已经后悔了,之后是臣妾主动回来,并且心甘情愿嫁给皇上的……” “至于避子丸,皇上先前与臣妾素不相识,为何娶的臣妾,你我心知肚明。现下萧家虽对皇上忠心耿耿,可到时候皇上帝位稳固,眼里还能容得下萧家吗?萧家毕竟与前朝的关系匪浅,即使以臣妾作为纽带,与皇家搭上了关系,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皇上此刻信萧家,可日后谁也不能保证……因着这层与前朝的关系,但凡皇上有了一丝的猜忌,到最后难保不牺牲萧家……” “……臣妾虽是您的妻子,却也是萧家女儿,心里自然有顾虑。到时候若是萧家出了事,那孩子怎么办?” 萧鱼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慢慢的说:“臣妾不是不想生孩子,只是不敢生…… 第62章 雨过【单更】 雷声大作, 一道惨白的闪电从窗户照了进来, 落在了萧鱼的身上。苏绸长裙静静垂着, 年轻女孩儿的身姿看上去不卑不亢却又纤细渺小。她的脸颊雪白, 眼清澈的眼眸似是两汪泉水,盈盈亮亮。 在薛战的面前, 她心存畏惧,向来顺着他, 而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 倒是一点都不怕了。 又有什么好怕的?既然他说她与他的私事, 与萧家无关,他不会迁怒萧家, 那她这会儿惹怒他, 也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薛战看着她,本是有一肚子的怒意,可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倒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难得顿了片刻,然后从御案后出来,朝着她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迈得极大,在萧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将她捞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 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用力的收紧。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像一张网,四面八方将她罩住。萧鱼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鼻尖一酸突然有了泪意。其实她实在不喜欢他,以她昔日护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他这样的男人,就算长得好看,可是如此的粗俗不堪,力气大得更牛似的,还总是不讲究,不爱沐浴……她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薛战胸前的布料有些硬,用金丝绣着龙纹,蹭得她脸颊有些微微疼痛。萧鱼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的说:“不管先前如何,臣妾现在已经嫁给你了……” 他喘着气,略微松了手,低头去看她。望着她清亮的眼眸,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下去。 萧鱼的身体下意识的往后退。 只是脸被他捧在掌心,那掌心粗粝的茧子蹭着她的脸,被雨水打湿有些凉意的脸颊,登时被他炙热的手掌捂得暖烘烘的。他捧着她的脸,力气极大,便是萧鱼这会儿看不见自己的脸,也能想象到,她现在的样子肯定不好看。 他却急急的吻她,力道非常大,强行将她的嘴撬开,舌尖缠着她的,野蛮粗暴,毫无章法,只是一个劲儿的纠缠和霸占,恨不得要将她一口吞下。 耳畔全是他粗重的呼吸声,萧鱼的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双腿有些发软,忙抬手用力的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与她成亲半载,向来不大控制自己的欲望,这会儿吻着吻着,便一弯腰将要抱了起来,一面吻一面走到了御案后面。 他抬手一扫,“哗”的一声,案上的奏折统统被扫了下去,满地狼藉。 他将她抱到了上面,站在她的面前,继续俯身亲她。 额头与他抵着,呼吸交缠,待察觉到他的手落在她的胸前时,萧鱼的身子一颤,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隐隐有些抗拒。 那晚虽是她的不是,可他发怒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他终究还是强行欺负了她。萧鱼自觉有愧,所以不敢计较什么,可若说心里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薛战见她目光略有闪躲,便亲着她的脸,低声道:“年年,不要怕朕。” 萧鱼看了他一眼,之后整个人就被他放了下来,躺在了御案之上。粗糙的指腹在她的身上游走,让她身上最后一丝屏障也除去了。先前她虽习惯了他的亲近,却是不喜欢太出格的,他提的那些无耻要求,她总是不肯答应。 而此刻,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暖黄的烛光将她的身体照得清清楚楚,她却一点都不在意了。只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的勇猛和充实,也想随着他的节奏,酣畅淋漓的发泄一番。 圆润的丰盈剧烈晃动,萧鱼拧着眉,缓缓侧过头,略微睁开了眼睛。 看着脸侧的紫檀木龙纹笔架,那笔架山挂着的长短不一的湖笔跟着御案一并颤动,一晃一晃的。 有几下晃得太厉害,那柔软的笔尖轻轻的划过她脸颊,让她觉得浑身战栗,连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啪嗒”一声,有汗水低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脸上。 萧鱼感觉到汗水滚烫,灼烧着她的皮肤,一圈一圈的晕开来。她觉得疲惫却又舒服。 …… 疾风骤雨,整个皇宫都是朦朦胧胧的。何朝恩站在外面,看着长廊下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将被风吹得七歪八倒的凤仙花搬到里侧。 春晓站在边上。 虽然雷声大,可里面的动静,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得到的,况且春晓平日贴身伺候萧鱼,皇上夜夜留宿,那些动静是最耳熟不过的。没什么的,狂风暴雨之后,便是雨过天晴,可是这会儿……她抬头,看着离自己不远处静静站着的何朝恩。 见他眉目温和,清秀俊雅…… 与他站在这里,总觉得有些奇怪,霎时脸上微微发烫。 “春晓姑娘。” “嗯?” 听到这清润的嗓音,春晓忙抬头,对上他一双波澜不惊的狭长眼眸,不知为何,平日他总是温温和和的,这会儿看上去,虽也是温和的,可总觉得有些隐隐的压迫。她道,“何公公?” 何朝恩静静望了一眼外面,开口说:“瞧着雨势,不会下太久,待雨小些了,劳烦春晓姑娘回趟凤藻宫,替皇后娘娘带些换洗的衣物来。” 刚才娘娘的确有些淋湿了…… 春晓点点头,对着何朝恩道:“还是何公公细致入微。” 原以为依他谦逊的性子,定会继续回话的,没想到之后就没有再说了,而是静静看着外头,身姿笔挺颀长,犹如翠竹。春晓一愣,便抬头看着外面,果真如他所言,这雨开始慢慢的变小了。 …… 御书房侧殿,明黄色的床帐垂落在侧,拔步床上,萧鱼轻轻翻动身子,却很快便一只布满伤疤的麦色手臂捞了回去。萧鱼懒得再动,只与他紧紧贴在一起,累得昏昏沉沉。 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侧,泛着微微潮意,脸颊是情`欲后的酡红,娇艳的犹如外面被雨打湿的牡丹。 一只手抬了起来,贴在了她的脸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蹙的眉心。 薛战看了她很久。他自问疼爱她,宠着她,未料她却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薛战凑过去,在她眉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 终于觉得踏实,与她一并闭上了眼睛。 萧鱼睡得沉,等她醒时,已经是第二日了。睁开眼,攥着被角看着帐顶,萧鱼细细回忆昨日的画面,只觉得唯有在那样不理智的情况下,她才会由着那蛮汉胡来…… 但总归,这个矛盾开始缓解。 萧鱼弯了弯唇,自榻上起来,守在外面的春晓很快就进来,替她更衣。梳妆罢走到外面时,便看到何朝恩守在那里,见着自己,何朝恩行礼道:“皇上现下正在上早朝,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娘娘可要先用?” 昨夜她还没感觉,这会儿起来,双腿发软走起路来都有些不舒服。 留宿御书房,总觉得有些便扭,这会儿自想早早的离开,不想多待了。便说:“不必了,本宫回凤藻宫用吧。” 何朝恩道:“也好,还请娘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命人去准备凤辇。” 御书房离凤藻宫并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只是萧鱼忽的想到了什么,现下她双腿发软,的确有些走不了路。她看了何朝恩一眼,不知道他是出于尊重还是这个原因……不过萧鱼自幼出入皇宫,虽知男女有别,却从来不将宫里的太监当做男人的。 何朝恩又不是男人? 萧鱼点头,这会儿面上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昨日萧鱼被皇上留在了御书房,春晓又过来拿了萧鱼换洗的衣物去。这意味这什么,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 是以元嬷嬷老早便让御膳房准备了萧鱼最爱吃的早膳。见着凤辇落下,上前将萧鱼扶了下来,与她说:“早膳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娘娘您回来。” 萧鱼嗯了一声。昨日她跟着那蛮汉胡来,累得连晚膳都没用,又被折腾的死去活来,早已是腹中空空。 随元嬷嬷进去,落座,枣儿粳米粥,银芽鸡丝,鲜蘑菜心,牛乳菱粉香糕,翠玉豆糕,百合酥……都是她喜欢吃的。元嬷嬷拿着青花缠枝纹瓷碗,替她盛了一碗粳米粥递了过来,与她说:“早上国公府传来消息,大少奶奶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萧家添丁,萧鱼的眼睛登时亮了。 她笑容灿烂,这会儿才情不自禁露出几分妙龄少女的活泼娇态来,语气轻快的说:“我要当姑姑了。” 元嬷嬷点头,继续道:“至于大公子,虽说此事还要继续再查,可没凭没据的,不好无缘无故的扣人,昨夜便回府去了。”只要是没有做过的,也不能白白的扣上这顶帽子,总说是暂时安全了。 想到了什么,元嬷嬷低声的问,“娘娘,那皇上他……” 他什么?萧鱼脸上有些不自在。昨日是太担心她兄长的安危,所以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事实上她也的确害怕薛战会因她迁怒她兄长。父亲寿宴的那日,罗氏就和她说过,兴许这薛战对她存着几分真心,既然如此,他要的就不单单是一个贤惠大度的皇后了。 他必然也是想要她倾心相待的。 昨日对他说得那番话,并非全部是真,却也是她的坦诚了,就看他现在还要不要她的坦诚相待。 萧鱼握着勺子,舀了一口粥,还没送到嘴边呢,便听到外面的声音。 是薛战过来了。 第63章 清甜【一更】 其实之前已经习惯, 他每日下朝都来这里, 凤藻宫里也备着他的衣物。约莫是几日未来的缘故, 萧鱼忽然有些不适应。放下手中的瓷勺, 准备起身去迎。 却见那三交六椀菱花槅扇外,身穿玄色龙袍的帝王抬腿跨入, 直接朝着她这边走来。 到了她的面前,便摁着她的肩膀让她继续坐, 低头一看, 随口问道:“在吃什么?”还没问完呢, 从伸手她手里接过瓷勺,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尝完后, 皱了一下眉头, 将勺子放回碗中,淡淡评价道:“太甜了。” 又不是给他吃的。 堂堂男儿,当然不喜甜食。不过, 因前几日他都未来凤藻宫用早膳,萧鱼也不似昔日那般挥霍,他不来也给他准备,而是只单独准备了她那一份儿。她的口味挑剔,喜欢吃`精致的, 他却是不一样, 粗茶淡饭,羊肉包子就能吃得津津有味。 这会儿不晓得他忽然又过来了。 可想着昨夜与他在御书房的事情,这避孕之事虽未完全揭过去, 却也算是和好了。 萧鱼吩咐春晓去趟御膳房,准备他平日用的早膳:“……三碗香米饭,两熟煎鲜鱼,三鲜汤,清蒸肉,再一碟羊肉包子。” “不用了。” 薛战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早膳,直接落座:“给朕准备一副碗筷就行了,今儿就吃这些。” 第49节 萧鱼就去看他,低声道:“皇上您吃不惯这些的……” 分明刚才不喜欢甜食。 薛战道:“先前没吃过罢了,多吃几回就习惯了。”他望着她的眼睛,这会儿倒是温温和和的,“就算不习惯,年年喜欢吃的东西,朕也想好好尝尝。” 萧鱼目光微滞。春晓便小声的问她:“娘娘?” 在看他的眼睛,含着浅浅笑意,好像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萧鱼也不是那种殷勤之人,他既想尝尝鲜,便也随他。就吩咐春晓:“替皇上准备碗筷。” 崭新的一套青花缠枝纹瓷碗放了上来,递上一双银筷。 元嬷嬷又替皇上盛了一碗枣儿粳米粥。薛战接过,拿起勺子正要用,想了想,一双眼睛看了过去,落在萧鱼白净的脸颊上。 他将勺子放入瓷碗,直接把碗拿了起来,放到萧鱼的面前,而后将萧鱼手里的粥拿了过来。 见她睁着大眼儿看着自己,薛战便说:“朕便是再不了解你,也晓得你一贯讲究,你吃这碗吧。” 萧鱼低头看了看眼前刚盛好的粥,又看了看被薛战换过去的那一碗。那碗被他尝了一口,她的确有些别扭,只是没想到,他这人粗枝大叶又不讲究,怎么忽然就细心了起来? 而且,她嫌他脏,他难道就不生气吗? 也不再多想,萧鱼早已饥肠辘辘,拿起勺子就吃了起来。偶尔抬眼看看薛战。 见他三两下便风卷残云的将一碗粥吃下肚,又接着第二碗,抬手捡了手边的一碟糕点吃,许是太腻了,剑眉微蹙,之后就连续吃了半碟。囫囵吞枣的,怕是什么味儿都没常出来。 萧鱼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笑话他。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问了一句:“皇上明日还要吃这些吗?” 听她声音娇娇,薛战想了想,就道:“朕明日还是吃米饭吧。” 为了喜欢的姑娘,故意吃不喜欢的食物,那是情窦初开满脑子情情爱爱的毛头小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萧鱼忍不住笑了笑。 用完早膳后,薛战也未急着去处理政务,留下来陪她说了一会儿话。他过去将她揽到身前,握着她的双手,问道:“昨日朕粗鲁,可弄疼你了?” 他倒是晓得他粗鲁?不过萧鱼也知道,他的力气本就大,床笫间有时候不受控制也是正常的。况且昨夜的情况,他们都清楚,她压抑了太久,其实也借着他的力发泄了一番。看了一眼他握着自己的手,萧鱼抬头,仰着这他英俊的脸庞,说道:“有一点儿……” 姑娘家说有一点儿,那就是很疼的意思。薛战起初不懂,与她相处半年,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薛战说:“朕日后轻些便是。” 想到了什么,他接着道:“朕也不会再凶你了。” 她才不信!他上回还说,日后不……萧鱼张了张嘴,虽然想反驳他,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难以启齿。 薛战却是看懂了。当时他太生气了,便是拼命的压抑,只要想到她先前曾想过与卫樘远走高飞……若非她后来回来,兴许已经与卫樘在一起,是他的妻子了。 男人大多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况且他是那么喜欢她。他凑了过去,亲了亲她的脸,说:“朕早就后悔了。年年,朕想你替朕生儿育女。”他怎么可能不再睡她,他天天都想睡她,不分昼夜。 萧鱼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薛战一字一句说道:“朕答应你——只要萧家不犯事,朕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动萧家,这样你可安心?” 他先前的确是那样安排的,那时因为他觉得,她既嫁了他,就是他的女人,他自会护着她,萧家如何,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可是,一想到她那么在意萧家,若真有一日,他除去了萧家,她会不会也离他而去? 薛战轻轻抱住了她,说道:“年年,朕与你说过,朕在这世间,只有姨母一个亲人,可是现在朕有了你。比起姨母,你是朕最亲近的人了……” “所以年年,你不要让朕难过,好不好?” 他有什么好难过的?萧鱼想了想。可听着他现在这样的语气,和刚才他的保证,总觉得再真心不过。她靠在他的怀里,略微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抱住了他精瘦的窄腰。然后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薛战轻笑的咬了咬她的耳垂,热气一下子吹到了她的脸上,低低的说:“那你说,还要不要给朕生孩子?” 这种事情,又不是她能决定的?萧鱼被他咬得耳根子通红。 薛战像只狗儿,一个劲儿的在她脸上亲。 往常薛战忙碌的很,今日在凤藻宫用了早膳,颇有一副赖在不走的感觉。还是后来何朝恩进来催了几回,才依依不舍的离了凤藻宫。 见他终于走了,萧鱼才如释重负。虽说先前他与她置气,冷落着她,她有些不习惯,可这样与她黏在一起,她也浑身不自在。 萧鱼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摆。 抬起头,看着窗户外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热闹的蝉鸣,忽然开心的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 …… 薛战离开前,说是要来凤藻宫用午膳的。想着他早膳吃得勉强,萧鱼特意让春晓跑了一趟御膳房。只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薛战却没回来。又等了两刻钟,才有太监从他那边过来,专程告诉她,今日政务棘手,让她自己先用。 萧鱼一听,眼神略微顿了顿,却也觉得没什么,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薛战晚膳也未过来用。 萧鱼心里有一丝微微的堵。可是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身为帝王,不可能像寻常百姓那般,日日与妻子一日三餐。 他不来倒也好。 萧鱼一向睡得早,梳洗罢就上了榻,不过夏日炎热,元嬷嬷担心她身子弱,且女儿家不宜受凉,夏日也不许她用太多的冰。 晚上热,她就拿着蒲扇在她榻边轻轻的扇。 待夜深,薛战终于脱身回凤藻宫时,便看到元嬷嬷正拿着蒲扇替她扇风。她穿了身雪白绸衣,寝衣大多宽松,她穿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领口处能清晰的看到她里头穿得墨绿色肚兜,里边是香馥馥的少女胸`房。看到元嬷嬷要行礼,薛战抬手制止,而后从她手里拿过葵扇,让她先下去。 萧鱼隐隐听到一些动静,只是迷迷糊糊的,感受到那葵扇继续扇着,也未有多想。 等过了好久,她仿佛是一觉睡醒过来了,才轻轻道:“元嬷嬷,我渴……” 她嘟囔了一声,披着发,睡眼惺忪的从榻上坐了起来,抬手准备要接过递来的茶盏时,才忽然看清了面前之人。 登时睁大了眼睛:“皇上?” 薛战手里拿着杯盏,作势要给她:“你不是渴吗?”见她不拿,就凑了过去,送到了她的唇边。 她又不是没手。萧鱼忙忙抬手握住杯盏,嘴里喝着,一双大眼儿略微一抬,恰好就对上了他的眼睛,然后快速的垂眼,慢慢喝着杯中的温水。 喝完了,他又将杯盏收了回去,搁到了一旁。对着她说:“年年,你可还想吃瓜?” 啊?萧鱼的眼睛又再一次睁大。 …… 萧鱼套了一件芙蓉色外衫,便被薛战拉起来,趿着软底睡鞋便跑到外头去了。前院的夜空繁星点点,皓月当空,萧鱼跟在他的身后,总觉得这样看上去有点鬼鬼祟祟的。 她自幼接受良好的教养,如此大半夜的,从榻上起来,衣衫不整的跑出去,可谓是头一回了。 抬头看着他宽阔高大的背影,萧鱼也无法阻止,只好陪着他一道胡闹了。 走到瓜地中央,薛战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直接铺在了地上,拉着她要她坐下去。萧鱼低头看着下面衣袍上的龙纹,身子站得笔直,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坐上去,还是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掌轻轻一摁,直接把她摁着坐了上去。 萧鱼只好硬着头皮坐着。 她抬手,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裙摆整理了一下,盖住自己的双腿。抬起头去看薛战。他在瓜地间走了一圈,然后弯腰摘了一个甜瓜。 萧鱼见他拿着甜瓜蹲在她的面前,便提议道:“咱们还是进去吃吧?”这甜瓜总是要洗一洗,然后用刀切开的。 却见薛战握着手里的瓜,只轻轻一摁,那瓜便裂了开来。他将甜瓜掰成两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了她。 如此粗鲁的吃瓜,萧鱼尚不大适应,不过闻着这甜瓜的清香,还是伸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很甜。 萧鱼的眼睛弯了弯。 薛战笑着问道:“好吃吗?” 的确是好吃的。萧鱼也不计较如何斯文的吃瓜了,觉得这样吃瓜,好像真的与切得小小的、插`着签子吃瓜有些不大一样。她点点头,眼睛一弯,说道:“好吃。” 他拿着剩下的半块瓜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双手捧着瓜,吃起来的时候举止优雅,眉梢染着浅浅的笑意,几缕碎发自她的额角落下,又那样清甜的嗓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的悦耳。 薛战只觉得心中一圈圈的荡起了涟漪。 看着她见吃瓜的模样,那小脸几乎都要埋进瓜中,才喉结上下滚动,嗓音沙哑的说:“那年年,你要怎么谢我?” 瓜这么甜,你要怎么谢我? 嗯? 萧鱼吃瓜的动作一顿,这才去看他的脸。月色浅浅,他的脸在黑夜中并不清晰,有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自他的脸侧飞过,微弱的亮光,男人俊美的脸若隐若现,稍清晰了一些。萧鱼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凑了过去,唇畔轻轻覆在了他的唇上。 薛战虎躯一震,一下子跌坐在了瓜地上,整个人都酥了。 第64章 雄伟【二更】 她飞快的亲了一下, 便低头, 继续吃瓜。 薛战全身瘫软的跌坐在松软的瓜地上, 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愣了好半晌, 才笑容洋溢,凑过去, 张嘴咬了一口她捧着的瓜。一大口,直接咬掉了一小半。 他的声音浑厚低声, 黑眸紧紧盯着她, 说道:“果然甜。” 萧鱼面颊发烫埋头吃瓜, 不想和他说话。 已经很晚了,吃完瓜两人便上榻睡觉。昨夜折腾得太厉害, 萧鱼尚未缓过来, 全身酸痛,好在这蛮汉也有些分寸,抱着她亲了一会儿便没有再继续。 萧鱼是困的, 只是与他靠在一起,想起了她兄长的事情。她悄悄侧目打量他,然后才开口道:“臣妾听闻,昨日臣妾的兄长便放还回府了。那……梁尚的事情,是不是就与他无关了?” 毕竟是谋逆之罪, 但凡她大哥沾上一点关系, 那后果可是不敢设想的。 薛战看过去,她一张雪白的小脸贴着大红色鸳鸯锦枕头,眸色潋滟, 表情看上去小心翼翼。薛战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让她娇小的身躯靠在他结实的臂膀之上。 薛战说:“朕说过,此事会弄清楚的。以你大哥的性子,应当是不知情的。只是年年,萧起州虽是你的兄长,朕的大舅子,可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才愈发不能徇私。朕不愿看你难过,可你也是讲道理的,晓得一切都应该按规矩办事,对不对?” 萧鱼点头。 帝王之道,当然不能厚此薄彼。何况他登基不久,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刻。她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不管在什么时候,谈到政事的时候,就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了。 的确该如此的,萧鱼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当下就说:“臣妾晓得,臣妾相信大哥,也相信皇上。” 薛战俯身吻住她的唇,轻轻含着那两瓣香肉,反复品尝,才喘息低低的说:“你自然应该相信朕的。” 又亲了一会儿,薛战才拥着她入睡。萧鱼早就困得不行,可不知怎么,忽然又有些清醒了。她动了动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鼻息间满是身侧之人的雄性气息,她觉得很踏实。 这才将手放在他的腰上,阖眼入睡。 次日醒来,薛战未叫醒她。等她察觉到身边空荡荡时,立刻醒了过来,撩开床帐,就看到已穿好龙袍、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站在黄梨木立柜旁,那里头放着一些小物件。 萧鱼想到了什么,趿了鞋子便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说道:“这里面放着的都是上回臣妾生辰时收到的礼物,大哥大嫂的也都放在这里,臣妾知道皇上对卫樘的有些误会,不喜这木雕,不应当在放在此处的。可臣妾问心无愧,若是这么做的,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了……” 第50节 见他侧过头看她,她仰头微笑着道:“倘若皇上不想让臣妾放着,臣妾可以立刻将它处理掉。” 薛战说:“你既将他视作亲兄长,朕也不是那么小气之人。” 倒是渐渐有些摸清他的性子了。萧鱼颔首道:“嗯,皇上心胸宽广,有雄才伟略,自然不会与臣妾这等小女子计较。” 薛战眉目染笑,被她捧得有些飘飘然,几乎是微笑着飘着出了凤藻宫。 …… 今日朝堂之上,帝王明显心情颇佳。下朝后,本是要去凤藻宫的,只是耽搁了一些政务没有处理,便先去了御书房。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是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都想要坐的位子,而薛战登基之后,若要说真正的享受,倒也没有享受多少。 看完折子,薛战执笔批阅,看着自己落笔的潦草字迹,忽的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身旁的何朝恩,说:“你替朕去准备几样东西……” 片刻之后,薛战看着何朝恩递来的物件,伸手将面前的奏折推到一侧。 一个陶埙,一本乐谱,还有几块上好的紫檀木料,和一把刻刀。 薛战先将陶埙拿了起来,细细观察一番,而后打开乐谱。他虽精通兵法,却是从未碰过音律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不曾学过,也没有时间去学。现下双手握着陶埙,将指腹堵在六个孔上,放到嘴边,试着吹了几下。 并没有她那日所吹奏时的美妙乐声。 薛战又吹了几下,那音出得又急又冲。 登时就蹙起眉头来,低头看了看这陶埙,又抬手翻了翻乐谱。瞧着这复杂的乐谱,顿时觉得平日奏折上记载着那些琐事也不那么无趣了。 罢了。薛战将埙搁到一旁。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儿,实在学不来这种乐器。便将木料和刻刀拿了起来。 盯着这木料良久,慢慢勾勒那少女曼妙的身姿,薛战握着刻刀,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落下。有些太轻了。薛战便稍稍用了一些力,只一刀下去,这木雕登时便削下一角来,最后刻刀深深嵌进握着木料的手掌之上。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薛战眉头微蹙。 身侧的何朝恩看了,忙上前递过汗巾,道:“小的这就去叫御医过来,皇上莫要再乱动。” “不必了。”薛战哪里还在意这点小伤。自他幼时起,几乎是天天都带着伤的,有些已经愈合看不出来,有些却是留下了痕迹。他接过汗巾随意的包住了手掌,然后继续拿起那块木料,握着刻刀落下…… 晚上萧鱼看到薛战时,见他一双手包得跟粽子似的。本就是粗大的手,这会儿看上去就是熊掌了。她上前询问,他只含糊其辞,萧鱼也就不继续问。不过瞧着她粗糙的包了包,还是说道:“臣妾替你重新包一下吧。” 包成这样,肯定不是出自御医之手。她看着就别扭,简直无法忍受。 薛战便坐了下来,由着她替自己重新包扎。 萧鱼坐在他的身旁,捧着他的手先将这包着的汗巾给拆了,待看到这蛮汉布满茧子的掌心,好几处伤口,不由得蹙起眉头来。先替他清洗干净,用干的巾子擦了擦,又接过春晓递来的金创药。 再要撒药粉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提醒道:“会有点疼。” ……忽然想起上回她替他挑木屑的事情了。 是了,他是男人,不怕疼的。萧鱼便不再犹豫,立刻撒了上去。 她的脸在明亮的烛光下,眼睫纤长,皮肤白嫩。看着她专注又熟稔的模样,薛战忽然开口道:“年年,除了陶埙和甜食,你还喜欢什么?” 他一直觉得他对她很好,却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 她啊?萧鱼替他包扎得漂漂亮亮,一双素白的小手灵巧的打了个结。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语气轻快的说:“臣妾喜欢的东西很多啊。喜欢看书、画画,喜欢花花草草,女子的爱好都差不多的。” 不过……怎么忽然问她这个啊? 萧鱼想了想,说:“那皇上喜欢什么?”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自己,萧鱼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才听得他略微一笑,轻轻的说:“年年……朕喜欢你啊。” 这倒让萧鱼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蛮汉,一向就是没皮没脸的……萧鱼低头,将已经包扎好的绷带又打了一个结。 之后感觉到手背一阵温和,萧鱼一顿,看着覆在她手掌上的那只大手,完完全全的覆盖。 她愣了一下要抽出来,他却是用力的握紧,根本无法挣脱。 然后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年年,朕其实,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萧鱼唇畔一扬,忽然有些想笑。一抬头,目光便跌进他温柔似水的眼眸中。 …… 萧起州虽与礼部侍郎梁尚有些往来,确已证实,私屯兵器一事,萧起州并不知情。原是审问梁尚,要他供出同党,未料这梁尚在入狱后的第三天,便在牢内悬梁自尽。此事自然没有影响到萧起州,现下他刚当了父亲,正是喜事临门之际。 待孩儿满月时,帝后特意赏脸,来了这护国公府吃满月酒。 萧鱼给小侄儿准备了许多的小衣服小鞋子。 萧鱼是女眷,一道入内去看孩子。薛战却是不大感兴趣的,虽说那萧起州是他的大舅子,可那是萧起州的儿子,又不是他的儿子。只是看她一到萧家便笑容灿烂,眼里只有娘家人,倒是未将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薛战心下颇有不悦,可大丈夫如何与一个小女孩儿计较?便是要计较,也得回去再说。 薛战则去前院闲逛。 护国公府布局宽敞,雕饰华丽,不仅有将门世家的硬朗,又有书香门第的底蕴。前院用抄手游廊连通,西北角就有游廊直通西侧花园。 薛战身姿伟岸。湖石叠山,苍柏古松。雄伟男儿的锦袍一角随风掀动。 站了一会儿,看着不远处颀长如竹的身影时,才眸色一沉,阔步走了过去。墨色锦靴顿了一下,未回头,只淡淡吩咐身后的何朝恩:“不必跟着朕。” 何朝恩颔首,守在原地。 薛战继续往前走。而那走在前头的,正是卫樘。 现下卫樘已回皇城,经霍霆将军举荐,又在皇家演武场战胜了霍霆,一鸣惊人。皇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际,此人又是护国公府养子,便将他安排在了神机营。 卫樘步履轻缓。 今日他赋闲在府,着一袭淡蓝长衫,丰姿清雅,风度翩然。 这会儿是准备去解手的。待走进茅房,刚解了腰带,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忙回过神。卫樘素来沉稳内敛,可在这种时候,撞上帝王的脸,自然诧异,眼睛也睁大了一些,立刻道:“皇……” “不必。” 薛战抬手示意,语气随意的说,“朕也是来解手的。” 卫樘俊朗的面庞登时恢复平静,欲将腰带系好,说:“那臣先出去……” “不打紧。”薛战自顾自的解着腰带。 长眉凤目,身躯魁梧,浑身散发着豪放男儿的不羁和粗狂,淡淡与卫樘道,“一起吧。” 昔日卫樘也跟着萧淮和萧起州一道去军营待过,他虽看着矜贵俊雅,却也不是那般磨蹭之人。听着帝王发话,只好重新将腰带解开,继续解手。 薛战双脚迈开立着,自身后看去,势如山岳。听着身旁卫樘解腰带的动静,表情一顿,然后……稍稍斜眼,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卫樘胯`下。接着轻轻勾一下唇角。 习武之人向来敏锐,卫樘立刻察觉,待转头看身侧的帝王时,却见他已收回目光。卫樘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薛战却是眼眸染笑,洋洋得意,不疾不徐掏出胯`下雄伟。 第65章 子嗣【单更】 萧起州这长子起名铮哥儿, 生得虎头虎脑, 眉眼酷似其父。萧鱼瞧着他吃着胖乎乎的手指, 流着口水的模样, 尤为可爱。 抱了一会儿,就将孩子递给了唐氏。 不过一双眼儿却还落在小侄儿胖乎乎的脸蛋上。 灿如春华, 皎如秋月,现下穿皇后宫装, 腰系玉花彩结绶, 白玉云样玎珰, 已然出落的落落大方,瑰姿艳逸 。 罗氏特意与她出去说了一会儿话。她对着萧鱼说:“现下瞧着你与皇上和好如初, 母亲也就放心了。”今儿帝后来护国公府, 与上月萧淮寿宴时的情形截然不同。罗氏是细致入微的妇人,对这种事情尤为敏感。 她侧目,看着萧鱼白净的脸, 说,“你既这般喜欢孩子,为何不自己要一个?想来皇上也会很欢喜的。 他啊。萧鱼想起那蛮汉粗莽的样子……好像的确很盼孩子。 田埂间的村汉皆是这般,娶妻后便心心念念要大胖小子。 从入宫开始,她就是有顾虑的, 甚至说是抱着被折磨被冷落的心态去的, 可是到现在,整整半年了。有些话她在宫里不能说,可罗氏于她, 不单单是她的继母,更是开导她的长辈。 萧鱼就说:“母亲您是知道的……”她的身份尴尬,即便薛战向她承诺过,可她的心到底是偏向萧家的。她是他的妻子没有错,可与他成亲才半年,又是在那种情况下嫁与他的,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她嫁那蛮汉已有半年,虽无避孕,却也未怀上子嗣。这仿佛是天意。 罗氏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看着这帝王英俊魁梧,龙章凤姿,萧鱼又是这般的天香国色,若真有了孩儿,定生得一副好相貌。 萧鱼不去想这件事情,想着适才在女眷们聚在一起是,倒是不见那萧玉枝。因萧玉枝与郭安泰的事情,便多问了一句。 说起这萧玉枝,罗氏当然是知道的。便和萧鱼说:“自亲事定下后,五丫头可没一天消停过……” 萧鱼的眼神顿了顿。那日的事情后,郭家又专程登门求亲,甚有诚意。到底是出了那样的事情,这门亲事自然就这么定下了。那郭安泰是帝王身边的重臣,可到底有那样的母亲,先前又与萧玉枝发生过冲突。 就说了一句:“的确是委屈她了。” …… 萧玉枝当然觉得委屈。这会儿柳氏特意回来,进屋看着她还气鼓鼓的坐在圈椅上,便过去说:“怎么?你还要闹吗?” 怎么叫闹了?萧玉枝仰头说:“反正我是绝对不要嫁给那姓郭的。今儿萧鱼不是过来了吗?她是皇后,替我在皇上面前说几句,退了这门亲事怎么就不行了?”虽说先前有些过节,可到底是堂姐妹啊,这终身大事,帮她一下怎么了? 说着萧玉枝看了一眼柳氏,“母亲你不去说,我就自己去了。” 搁先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求萧鱼的。可现在,郭家的聘礼都收了!她一直以为父母宠爱她,绝对不会让她嫁给自己不想嫁的男人,可是没想到,因那姓郭的位高权重,官儿大,父亲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现在只有萧鱼能帮她。 萧玉枝就要起身,作势要出去。柳氏气得一把将她拉住,大声道:“你还要闹到几时!” 萧玉枝脸色一愣,睁大眼睛看着柳氏,动作一下子僵住。慢慢的,才说了一句:“母亲……你居然凶我?”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母亲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郭家人了,先前您都在场呢,那张氏就那样欺负我,还打我……你现在却要我嫁到郭家去?” 萧玉枝觉得好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柳氏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见萧玉枝嚎啕大哭,很是头疼。她语气温和的说道:“玉枝,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是哭哭闹闹解决问题。郭老夫人的脾气的确不太好,可郭大人的性子,母亲是见识过得,母亲看人一向准,他是不会欺负你的。现在聘礼都收了,便是皇上,也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帮你退婚的。” 萧玉枝却是听不进去,哭得歇斯底里。 柳氏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了一句:“便是你不嫁给郭大人,你以为……卫樘他就能娶你吗?玉枝,他的心不在你这边。” 啪嗒一声,一大滴眼泪落了下来。萧玉枝的哭声一顿,之后哭得就更大声了。 …… 萧鱼与罗氏分开后,走在院中。看到不远处,薛战与卫樘一道朝着他们走来。 薛战俊美粗犷,卫樘站在他的身边,被衬得白了不少,看着愈发丰神俊朗,气度无双。萧鱼略有些惊讶,不晓得他们何时走到一块儿的,而且……萧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并不像先前,看着卫樘就眉眼冷淡的模样。 第51节 这会儿看上去,好像……还挺高兴的? 萧鱼觉得太奇怪了。 薛战走到萧鱼面前,伸手牵起了她的手,冲着她笑了笑。仿佛知她心中想的什么,解释说:“恰好与卫爱卿遇到,便聊了几句。” 他和卫樘,有什么好聊的?萧鱼看了过去,见卫樘站在面前,眉目平静。上回这蛮汉不是还觉得她与卫樘有什么吗?萧鱼的手被他握着,倒也习惯了,对着他道:“皇上方才怎么走了?臣妾去看了铮哥儿,生得十分可爱。” 薛战侧目看她,说:“你大哥都当父亲了,年年,你什么时候替朕生个儿子?” 萧鱼就抬头,瞪了他一眼。 见着她一双眼儿瞪得跟青蛙似的,薛战看着就觉得可爱,继续冲她笑。 萧鱼哪像他这般没皮没脸啊?很快就不自在的错开了眼。 虽说薛战不稀罕大舅子的儿子,可来都来了,总是要过去瞧瞧的。萧鱼跟在他的身旁,被他牵着一道过去。 院中花草芬芳,卫樘颀长的身影立在原地,抬眼,静静望着不远处相携而去的背影。 跟在帝王身后的何朝恩,朝着卫樘微微颔首,而后继续跟在帝后身畔。 在护国公府吃了满月酒,萧鱼就随薛战回宫。今日是坐御辇来的,比她的凤辇宽敞许多。前头搁着一张紫檀木小几,一套崭新青花瓷茶具,边上是几碟点心。萧鱼吃了两块桂花糕,觉得口有些干,便倒了一杯茶。 想了想,转过头看身旁的男人。 见他穿着一身威严庄重的龙袍,这会儿却是双腿一左一右分开,身子往后靠,懒懒的躺着。 坐没坐相。萧鱼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还是问了一句:“皇上可要喝茶?” “……嗯。”薛战应了一声。 萧鱼就又拿起一个杯盏,替他倒了茶,七分满。白皙的腕子轻轻的抬起,将杯盏抵到他的面前,见他不接,小声提醒道:“皇上?” 他一双黑眸凝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儿的心情仿佛特别的好,看上去散漫愉悦,而后微笑着,慵懒的道了一句:“喂朕。” 萧鱼手一抖,真想将这水直接洒到他脸上去。爱喝不喝!萧鱼将杯盏欲将杯盏搁下。 就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年年……” 这人真是……萧鱼眉头一皱,却也拿他没辙,欲放下的茶盏又拿了起来,凑到了他的嘴边。只是马车轻微的晃动了一下,这水就洒了出来。萧鱼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立刻将杯盏放下,然后急急忙忙去擦他的衣袍。 薛战这才坐了起来。 见她拿着帕子替自己擦水渍,薛战亦眉目温和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道了一句:“年年,朕起来了。” 嗯?萧鱼正用力替他擦着水渍呢,听着他的话,愣了一下,想说还没到皇宫呢,起来做什么? 只是,待她的手碰到一个忽然突起、高高耸立的巨物,仿佛一下子被烫到手似的,立刻缩了回去。 玉白的脸颊登时烫了起来。 可想着他们都成亲半年了,又不是没见过。复又努力平静,将双手搁在腿上,规规矩矩的坐好。 她的头一侧过去,那炙热的男性气息就强烈的自后面扑了过来,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她抱住。他的头也靠了过来。然后是男人粗狂又沙哑的嗓音:“年年……”那双手一点都不老实。 萧鱼闻着他身上的味儿,还有这颠簸的马车,忽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脸色一白,几欲干呕。 薛战登时愣住。而后忙松开她,道了一句:“朕熏着你了?”他瞧着萧鱼惨白的小脸,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这会儿干净清爽,没有什么汗味儿啊。 萧鱼摇了摇头,黛眉微蹙,说道:“没有。臣妾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罢了。” 既是如此,薛战便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头看着她的脸色,而后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萧鱼喝下后,便好很多了,阖眼休息。 车轮辚辚。 过了很久,听得头顶传来薛战的声音:“年年,你说……你是不是有了?” 垂着的眼睫猛颤了一下,心也跟着颤了一下。萧鱼睁开眼,对上眼前薛战欣喜若狂的眉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她若是要怀孕,也是极自然的事情,毕竟都半年了,可是…… “好了。” 薛战身躯高大壮实,轻轻将她护在怀里。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眉眼,与她说,“你且歇着。” 之后萧鱼继续合上眼,一双手却是下意识的,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手心出了很多汗。萧鱼觉得还有些难受,却很快被心中的恐惧和紧张所占据。她是不该替他生孩子的,可若是就这么忽然的来了,她不可能不要的。 他这么一说,好像她真的就怀孕了似的。一下子想了很多,想到她的父亲,想到萧家,然后是他……紧接着,又想到今日那白胖可人的铮哥儿。 若真的怀孕,好像也没什么。萧鱼的心中,有一处忽然柔软了起来。 入宫后,薛战先下了马车,萧鱼提着裙摆,欲下去,却见他站在下面,抬手就将她打横抱起。萧鱼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之上,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忍不住道:“您这是做什么?”赶紧将她放下来啊,这么多人。 薛战强壮英伟,粗壮的胳膊轻轻松松就将她抱到了怀里。女孩儿家轻盈小巧,软绵绵的娇躯,他抱着根本就没什么分量。薛战轻轻掂了几下,说:“孕妇当然要注意。”这便抱着她,步子稳稳当当的朝着凤藻宫走去。 何朝恩原是恭敬的立在一旁的,听着帝王之言,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萧鱼觉得这乡野蛮汉不讲规矩,她便想着能耳濡目染的熏陶他,让他规矩起来。不过到了眼下,他倒是没被她感染,反倒一点一点将她变得没规矩起来了。他的步子走得疾,一步一步却很稳。萧鱼揽着他的脖子,抬头看着他俊美黝黑的脸,见他走得这般快,忍不住笑了笑。 轻轻的、用手指挠了一下他的脖子,小声的道:“您走慢些。” 这么着急做什么? 脖子上痒痒的,薛战低头冲她一笑,却是不管,继续抱着她,飞快的进了凤藻宫。 虽走得又急又快,可到了凤藻宫,还是将人轻轻的放到软塌之上。萧鱼低头整理了一下裙子,手却很快被他捉了去,紧紧的被他宽厚温暖的大手包围。萧鱼觉得他傻,这会儿像个二楞子似的,就要把手抽回来。 薛战柔声道了一句:“听话。” 萧鱼只好听话的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很快就被她捂出汗来了。 御医很快就到了,细细诊脉之后,才道:“娘娘尚未有孕。方才只是马车颠簸,先前又吃了一些食物,所以才觉得头晕呕吐,休息一会儿便可无碍。” 萧鱼表情微滞,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薛战却是皱眉,语气威严的说:“你是说……皇后没有怀孕?” 御医点头,张了张嘴又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薛战瞧了,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尽管说就是,莫要吞吞吐吐。” 帝王发话,御医便只好开口。他抬头望了一眼皇后凤颜,这才慢慢的说:“适才臣仔细替娘娘把了脉……娘娘似乎,长期服用避孕药物……” “那药极伤身子。娘娘本就体弱,若是继续服用,怕是日后极难再孕育子嗣。” 第66章 好斗【补全】 萧鱼几乎下意识去看薛战的脸。 见他长眉凛冽, 显然是盛怒之兆。只是大掌仍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那皇后的身体, 能否调理?” 萧皇后虽得宠, 可身份总归有些特殊。先前乃是前朝太后, 赵煜之妻。如今虽嫁新帝,颇得圣宠, 可帝王是否能真的接纳萧家女的子嗣,那就有待考量了。 后宫嫔妃是否有资格孕育皇嗣, 皆是帝王一句话的事情。御医自然以为, 现下皇后避孕, 是皇上授意。只是医者仁心,何况是这般青春妙龄的女孩儿, 自是忍不住提醒。但凡帝王对皇后有点怜惜之心, 就莫要让她服用这般伤身的药物。 而这会儿听来,仿佛并非如此。御医拱手道:“娘娘还年轻,只要调养得宜, 很快便能怀上皇嗣。” 薛战就道:“那好,你就负责替皇后调养身子……”顿了顿,语气严厉了一些,“好好养,若是养得不好, 朕要你的脑袋!” 帝王威严, 御医两股战战,登时出了一身的汗,忙道:“臣遵旨。” 窗柩前的花盆中, 花叶娇莹碧绿。被袅袅绿云簇拥,玉簪花色白如玉,吐着细白的鹅黄花蕊。 御医已经退下,萧鱼安静坐着,低下头,看着男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萧鱼虽自由出入皇宫,颇了解宫中之道,可那时有先帝和姑母护着她,她不单单是众星拱月的萧家嫡女,更是身份尊贵的未来皇后。宫中之人,向来只有巴结她的。萧鱼看他一声不吭,面容冷淡。 想了想,小声说了一句:“臣妾并没有服用避孕药物。” 罗氏给她的避子丸,对身体损害极小。萧鱼一向爱惜自己的身体,如何会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 薛战闻言侧目,望着她的白皙脸颊,说:“朕当然知道。”她没必要骗他,她先前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薛战稍稍握紧她的手,“年年,朕其实……没有保护好你吧。” 如此伤身的药,若是她自己服用的,他定是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的。可现下……薛战一字一句道:“倘若让朕查出是何人所为,定亲手剐了他!” 他孔武有力,身强体壮,看上去好像真的挺吓人的。不知道为什么,萧鱼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害怕。 出身乡野的汉子到底不一样,不似矜贵的公子哥儿一般,高高在上,情绪也是不外露的。他就不那般了,一生气就要杀要剐的,像只好斗的野兽。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残暴血腥的。不过这会儿…… 萧鱼望着他的眉眼,轻轻点头:“……嗯。” …… 窗外的一缸睡莲正值花期,悄然绽放。屋内,五岁的赵泓正执笔练字。自来了这安王府,便很少出去。赵泓乖巧懂事,就跟着教书先生和祁王赵煊念书。王府的下人对他很尊重,姜嬷嬷也很关心他。 他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会想起娘亲。 这会儿听丫鬟进来,说是祁王来了,赵泓忙搁下手头的笔,跑过去见赵煊。 初秋的阳光淡淡,轻盈的照在进来的年轻男子身上。赵煊英姿清雅,月白长袍,雪色锦靴,眉眼间是皇家子弟的矜贵,举手投足翩然入画。见着赵泓,赵煊浅浅笑了笑,修长的大手摸了摸赵泓的脑袋,就牵起他的手去看他写得字。 赵泓生得胖嘟嘟的,正是最圆润可爱的时候。 见四叔看完后夸奖他,赵泓就稚声稚气的说:“都是四叔教得好。” 然后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写得整齐的字儿,嘟囔道:“若是娘亲也能看到就好了。四叔……”他看着赵煊,问,“马上就是泓哥儿的生辰了,你说娘亲她还记得吗?” 年幼的孩子最依赖人,何况是和自己共同患难过的萧鱼。赵泓一出生就被抱离生母身边,且他的生母去世的早,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见过。于赵泓来说,萧鱼照顾他、对他好,才是他真正的娘亲。 赵煊便对着他说:“你娘亲自然是惦记着你的。” 是吗?若是先前,赵泓可以保证,年轻肯定是关心他的,可现在分开这么久了,他心里早就开始动摇了。毕竟……毕竟他不是娘亲亲生的。赵泓没有再继续想,朝着赵煊咧唇一笑,就拉着他问一些问题:“有几个地方泓哥儿不太懂……”小小年纪就非常勤奋。 他想有一日,娘亲看到他时,是是个聪慧乖巧的自己。那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教完赵泓,赵煊缓步出了景宜院。晚霞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金灿灿的,散发着光芒。 庑廊下的两名绿衣丫鬟,见着赵煊忙低头行礼,待他的身姿过去时,有个丫鬟便抬头望了过去,脖儿伸得老长,忍不住说道:“祁王真是风度翩翩,跟玉做人儿似的,待咱们王爷也好。” 大魏皇家,大多是长相俊朗的。身边的丫鬟便与她说:“那又如何?便是搁前头,这祁王也是不受宠的皇子,年纪轻轻便去了封地。这会儿的处境更是可怜,听说咱们安王府还算好的,祁王府可寒碜了。” 是吗?那丫鬟听了,在再远去的祁王身姿,便觉得他有些可怜,登时目露惋惜。新帝登基,他一个前朝皇子,再如何的出类拔萃,也注定一生都平庸无为。 凉风乍起。赵煊走出安王府,早有马车在一旁候着。有随从走到他的身边,行礼后,低声对他说:“王爷,是是宫里传来的。” 将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赵煊伸手接过,不疾不徐打了开来,修长的手指搭在信封之上。看着这信中所写的内容,清朗的眉眼下意识的一皱,而后用力将其捏紧。 随从又道:“还有一件事情。王爷您要找得那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听完后,赵煊掀袍上了马车,坐在里头闭目养神。虽是前朝备受冷落的皇子,却是坐姿端正,气度尊贵。赵煊薄唇微抿,再睁开眼睛,眼神已无方才的温润,眼神冰凉。 他自袖中摸出什么来。 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 方才他指导赵泓念书,他特意送他的一幅画。五岁的稚儿画工拙略,却是有些天赋,画中男子着一袭蓝袍,高大温润,平易近人。赵煊轻轻看了一眼,便将其捏做一团,随手从马车侧窗扔了出去。 第52节 一团纸被丢到了路旁,滚了几下,静静的落到了一旁的草丛里,没有人会注意。 而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摆。 凉风徐徐吹了进来。赵煊轻轻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眼睫静静覆着。 查出来了也无妨。 她嫁过谁,嫁过几回,他都不会在意。即使她真的替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他也要她! …… 这日萧淮正与同僚在酒楼小聚。 霍霆也在场。这会儿虽剔了如戟虬髯,仍显威高大猛。抬手饮了一杯酒,便将身侧伺候的歌姬搂到怀里。 那歌姬皮肤白皙,蜂腰翘臀,吴侬软语,唱得一手的好曲儿。霍霆是粗人,不喜风花雪月那一套,喝着酒,手里把玩着那两团娇肉。不过多时,下面早已是坚硬如铁。他面颊泛红,凑过去亲了几口,恨不得立刻就将这婆娘就地`正`法。若是平日,霍霆将军威武强壮,伺候这般的男子,自是乐意之至。 只是这会儿…… 顺着护国公萧淮那边看去,便见萧淮身旁的位置上,那着一袭浅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清雅高洁,皎若月华。 旁人只顾着作乐,唯有他,仿佛只是来这儿吃茶的。便是有近他身的,也很快就被打发走了。 霍霆低头,看着怀里这小娘们儿在看卫樘,倒也不生气,重重捏了她一把,豪爽道:“既这般想伺候卫大人,便到他那边去。你若是能卫大人满意,本将军重重有赏。” 歌姬一听,登时面露欣喜,羞若春花。忙娇娇应下,纤腰款款走到卫樘面前。然后弯下身来拿起酒壶,替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他的面前,轻轻唤道:“大人……” 本就是风月之地,武将又欣赏不来什么琴棋书画,这般娇滴滴的女子,都送到他面前了,怕是没有男人会不想占些便宜的。 卫樘却坐姿端正,眉目清淡,瞧着递与面前的酒杯,并未多言。 歌姬一愣,俏脸登时变了色,颇有些尴尬。 见这位年轻的大人如此洁身自好,一时下不来台,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霍霆与卫樘认识也有段时间,知晓他的品性,便抬手将这歌姬招回身侧。歌姬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复又回到霍霆身畔。霍霆搂着怀中娇人儿,笑着对卫樘道:“萧大人是因家中有妻室,卫大人尚未成亲,怎得这般不懂享乐?” 卫樘便道:“将军你是知道的,卫某只喜欢舞刀弄枪,对这些不感兴趣。” 霍霆眯眼看了看他,细细打量一番,慢慢的说道:“卫大人如此拒绝,莫不是还没碰过女人吧?”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在兴头上,登时哈哈大笑说,“难怪,难怪了。” 在场的大人跟着起哄。卫樘却是风姿清雅,仿佛并不介意被取笑。 结束时天色已晚,卫樘跟着萧淮与其他几位大人道别,大多是喝得七歪八倒,左拥右抱的。送走后,卫樘才站在萧淮的身旁,道:“义父。” 萧淮的酒量好,这会儿看上去面色如常。他是个极自律的人,对于外面的这些莺莺燕燕,从来是不沾身的,幼时也是这般教导卫樘和萧起州的。他知卫樘心之所系,若是当初他并没看出什么,只觉得卫樘性子好、脾气好,他觉得放心。而现在,他若是再看不出来,那便是瞎子了。 夜风吹在脸上,头顶的悬挂着一轮孤月。 萧淮成熟内敛,这会儿负手而立道:“先前义父存着私心,总是想着,若是将年年托付给你,你就会一辈子对她好。现在想来,是我太自私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可要义父替你安排一门亲事,早日成家立业,卫家后继有人,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的父亲。” 卫樘的父亲卫崇远,是萧淮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男人间最重义气,他一直把卫樘当做亲儿子养。 卫樘闻言,恭敬道:“义父的好意孩儿心领了,只是孩儿还不想成家。” 他向来很敬重萧淮,只是这番好意,他并不想接受。 萧淮一听,也就作罢。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罢了,回去吧。” 萧淮还未上马车,便有一小厮模样的走到他的身边,说道:“萧大人,我家主子有情萧大人过去一聚。” 萧淮斜眼一看,驰骋沙场二十年,身上的气度,看着不怒自威,颇有震慑力。他道:“你家主人又是何人?” 那小厮弯唇一笑,说:“萧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本是不想去的,待那小厮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来,萧淮的表情一滞,这才先让卫樘回去,自己随小厮去了一处会茗居的茶楼。 小厮将其领到楼上,走到长廊尽头。萧淮看着眼前的槅扇,眉头一皱,直接推门而入。 “吱嘎”一声。萧淮阔步进去,见里头仿佛没人。 绕过一处黄梨木雕四君子屏风,才看清了坐在小桌前品茶的男子。 略有惊讶,却也不算太出乎意料。萧淮见着面前之人,很快就平静下来,开口道:“不知王爷找下官有何要事?” 赵煊看着温润如玉,修长手指执着青花瓷茶盏。看到萧淮便主动起身,微微笑着与他说:“本王今日特意找国公爷,自然是有一桩顶顶要紧的事情。是想带国公爷陪本王见一个人……” 祁王赵煊先前就不起眼,很早前便去了封地。如今在皇城更是鲜少听闻。只是他对安王赵泓关爱有加,萧淮又暗中保护赵泓,这才对赵煊有些了解。本以为,他找自己,顶多是说与赵泓有关的事情,那是赵煜唯一的皇嗣,他自然要关心。 不过现在仿佛并不是谈安王之事。萧淮淡淡道:“不知王爷要下官见得是何人?” 赵煊笑了笑。萧淮向来敏锐,待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立刻转过身去。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向来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护国公萧淮,在此刻终于变了脸色。 第67章 村汉【双更】 萧鱼被诊出长期服用避孕药物后, 凤藻宫的所有物件都检查了一遍。 连宫里伺候的太监宮婢都统统换了一批。 宫里本就是个不干净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何时就会无端端遭罪。幸好发现得还算及时。元嬷嬷看着萧鱼, 担忧道:“究竟是何人想害娘娘?这心思也忒歹毒了!” 子嗣对于女人的重要性, 那是不用说的。萧鱼才十五,若是这辈子都无法生育, 那下半辈子又如何能有保障? 萧鱼也想了很久。 在宫里待着,本就需要处处提防, 只是现下这薛战后宫无人, 她都遇到这样的事情。倘若然后广纳嫔妃, 那还得了?只是究竟是何人,她一时半会人也想不到。 这日萧鱼早早歇下。景泰蓝烛台散发着暖黄的烛光, 照得寝殿内一片明亮。萧鱼阖眼睡得迷迷糊糊, 依稀间仿佛听到些微动静,稍稍转身。待鼻间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便下意识的慢慢睁开眼睛来。 身侧的被褥明显的凹陷, 是有个健壮的身躯躺了进来。 锦被一盖,就极为顺手的把她抱到怀里。 萧鱼尚有些困。她被教得很好,身上是贵族女孩儿的骄矜,穿上凤袍时更显端庄。平日也会时不时露出一些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幼稚举止或表情来,可唯有就寝时, 她看着便是个活脱脱的少女。 薛战就爱看她的慵懒妩媚。 有时候睡醒, 她乖巧的躺在他的怀里,他便会伸手捏捏她的脸、她的鼻子,越看越觉得可爱。 这会儿薛战就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望着她刚刚睁开的眼睛。他的嗓音浑厚,充满男性力量,低低问道:“吵醒你了?” 萧鱼摇头。她睡得浅,而且他每回的动作都很轻的,不会吵醒她。萧鱼靠在他的臂膀上,闻着他身上香胰子的气息,问了一句:“皇上刚才沐浴了吗?”她好像没听到动静啊?是睡得太熟的缘故吗? 薛战将脸凑了过去,黑眸亮亮的,悄悄和她说:“朕洗好才过来的。” ……好像他洗澡了,是一件很值得表扬的事情似的。 萧鱼看着他的眉眼,听着他的语气,有点想笑。她也看他,点头道:“……嗯。” 薛战顺势亲了亲她的脸,问她:“今日的药可喝了?” 是调养身子的药。萧鱼回道:“喝了……”看着他与自己闲话家常的模样,下意思就小小的蹙了一下眉头,向他抱怨,“有点苦。” 听着她娇娇的抱怨,薛战自是怜惜,却还是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个朕就没办法了……朕问过御医,不能做成甜的。” 他还专程……问过吗?萧鱼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见他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药自然不能做成甜的,这个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都不知道吗? 萧鱼望着他的眉眼,他轻轻的靠过来,那下巴间新长出来的胡茬戳得她脸疼。男人的毛发浓密,他的尤其,又黑又硬。萧鱼嫌弃的稍稍望旁边凑了凑,说:“臣妾不是小孩子,知道是良药苦口。” “……臣妾小时候身体不好,几乎是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就特别羡慕那些身体好的。” “是吗?” 薛战望着她,顺势说道,“那巧了,朕从小身体就好。” 这个她当然看得出来。他身强力壮,力如蛮牛,身体简直不要太好。 薛战的声音又低了些,与她保证:“年年,朕一定不会放过害你之人。” 声音一下子就冷了。 萧鱼看着他骤然严肃的模样,知道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查出来,怕是对方已然察觉,不会再轻举妄动。怕是很难再查出来。她便含笑,冲着他说:“那臣妾先谢过皇上。” “这有什么好谢的?”薛战闷闷道,抱着她便是一通乱拱,粗蛮的动作,像头田埂间鲁莽力大的牛,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凸起,硬成一块儿一块儿的。萧鱼被他弄得有些痒,那粗砺的指腹拂过处,就像是瞬间点起了一簇小火苗,热腾腾的。 她要动,他的一双长腿便将她的下半身夹住,顶着她,凑过去亲她的脸,咻咻喘气。复又抵着她的额头,说道,“年年,朕过几日要出宫一趟,可能要在外头过夜。” 他出宫做什么?萧鱼立刻不动了,问他:“皇上要去忙何事?” 薛战说:“正值秋收,先几年的收成都不大好,今年似有好转,朕想特意去田间看看。” 自新帝登基起,便减膳撤乐,厉行节约,取消加征、赈灾济困。又从国库中拨了一大笔银子修水利。百姓有饭吃了,自然安稳了。便是萧鱼先前不大喜欢他,可是他做出来的这些事情,她还是欣赏的。他的性子的确残暴直接,可对百姓,却是有仁爱之心的,不然当初叛军也不会拥立他这样一个粗人的。 “民以食为天”,大魏历代帝王,也是深谙此道的,只是大多无法做到现在这般程度。 萧鱼就说:“钟鼓司不是都会演打稻戏吗?” 每年秋收时,钟鼓司便要演打稻戏,为得便是让帝王知道农事艰苦。届时帝王圣驾会临幸旋磨台。钟鼓司扮农夫村妇及田畯官吏征租纳赋词讼等事。而内官监等衙门会将所需器具一一准备好,要让皇家后人明白稼穑艰难。 薛战侧目看了她一眼,说:“装腔作势,朕向来都不喜这套。” 萧鱼垂眼缄默。 的确,先前她养在深闺,对百姓之事知之甚少。大魏帝王虽重农,可大多只是形式。而她身为萧家女,一出生就尊贵,她自幼便觉得她锦衣玉食的过日子没有不对的地方。后来成了皇后、太后,更是觉得日后该比先前的日子再安逸富贵些。她虽知道平民百姓过得不如她,却终究不知道他们能苦到何种程度。 萧鱼张了张嘴,又去看他,说:“那……臣妾能随您一起去吗?” 薛战眉目一挑:“你也要去?”看着她白净的脸,娇滴滴的模样,便认真的说,“朕可不是去玩儿的?年年,朕不带你去,是不想让你吃苦。朕是白面馒头就顶饱的,乡下可没你想得那样有趣。” 她当然知道。萧鱼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的说:“臣妾不怕吃苦,就想去瞧瞧,看今年收成如何……成吗?” 成吗?她都这样说了?他哪里还能说一个不字。当下便说:“那好,不过——到时候朕去下地,你记得不要乱跑。” 她还能跑丢了不成? 萧鱼顿觉欣喜,孩子气的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 到了去乡间的这日,萧鱼换下一身的绫罗绸缎,唯有贴身衣物没换,外面穿了身粗布丁香色襦裙,发饰也都一一取下,插了支银簪,梳着简单朴素的妇人发髻。 薛战则是直身、裤褶,衣袖裤脚一撩就能下地干活儿的架势。 萧鱼携春晓,而侍奉帝王左右的,一是贴身宦臣何朝恩,另外一个,是年轻的神机营副将贺茂。 马车出了皇宫后,便直接出了城。颠簸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晋城外的一个小乡村。 事先都已经安排好的,落脚的乃是一户姓葛的老夫妇家中。虽不能说家徒四壁,却也是简陋破旧。老夫妇住的是茅屋,而旁边还盖有一间灰瓦土房,是儿子成亲是才盖的新房,只是成亲不过半月,便被抓去当了兵,不久前便已战死沙场。而那刚进门的媳妇,生下女儿后,便跑回娘家去了。 第53节 先前萧鱼曾在晋城逃亡过半月,那时候她觉得,怕是没有比她过得更苦的了。这会儿,萧鱼站在薛战的身旁,听着他与那葛老伯说话,下意识的看着这周围的环境。 一低头,便看到那躲在葛阿婆身后,拉着祖母衣角的小女娃。 瞧着模样与赵泓应当差不了多少,梳着丱发,穿了身旧旧的裙子,裙摆上还补了不少补丁。 瘦巴巴的,黑黑的,眼儿怯怯的望着她。 萧鱼看着她,顺着她的目光,伸手一摸,才摸到了自己髻间的绢花。 她也是女孩儿,当然知道女孩儿的喜好,便将绢花摘了下来,弯腰递了过去。 小女孩儿却是往后退了几步。 葛阿婆冲着她道:“使不得,你可别给她,当心弄坏了。” 萧鱼言明是送给她的,而且不值钱,未料葛阿婆还是未同意。萧鱼无奈,看了看身旁薛战的眼神,见他微微颔首,便只好将这绢花又收了回去。 来此处自然不是玩的,薛战与何朝恩去下地,帮着葛老伯割稻。贺茂便负责留下来保护萧鱼。萧鱼想跟着一块儿去,可想想还是留了下来。刚才一路颠簸,她有些累,便进到屋里头歇一会儿。 要进去,转头看着立在外头枣树下的年轻小将,英姿勃勃,意气风发。 于是冲着他说了一句:“进来歇一会儿吧。” 贺茂今儿亦是一副百姓打扮,不过看着倒是半点不维和,而且精神抖擞,虎虎生威。要陪皇上出宫,他是知道的,可是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也会来。 这会儿贺茂瞧着那皇后娘娘穿着粗布麻衣,干净朴素的模样,真像村子里娇滴滴的、最漂亮的姑娘。不对……简直是仙女!贺茂就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正好就碰上萧鱼转头叫他。 他登时面红耳赤,傻乎乎的站在原地……而后抓耳挠腮很是烦恼,皱着眉头想着:不晓得皇后娘娘有没有看到他看她。 前不久薛战便遇刺过,这回出宫,当然不单单就贺茂和何朝恩两人了。暗地里不知有多少暗卫保护他们。所以他才会放心的将她留在这里。 萧鱼也放心的进屋,简单破旧的家具,不过还算干净。见她要坐,春晓便从袖中拿出帕子,作势要先擦擦条凳,萧鱼便回头看了她一眼,春晓见她眼神示意,便又默默将帕子收了回去。 萧鱼看着葛阿婆拿碗去替自己倒茶。 她站在那儿挑了一会儿,才挑出一只勉强没有缺口的碗来,然后倒茶递给她。 萧鱼低头,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其实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缺口的。萧鱼的日子过得精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碗。可是这会儿却是抬手接过,朝着葛阿婆笑笑道:“谢谢。” 这碗虽有些微缺口,却洗得很干净,水也很干净。 萧鱼的确有些渴,也不拘谨,咕咚咕咚便喝了半碗。 喝完后,看到那小女孩儿还在偷偷看她,眼睛乌溜溜的,她一回看她,她就立马往祖母身后藏。萧鱼问葛阿婆:“她叫什么名字?瞧着样子有五岁了吧?” 葛阿婆见她生得奇美,眼睛亮亮的像星星,水灵灵的模样,像村子前头那海棠树上最娇艳的花,笑起来又甜又好看,声音也是软软的。虽穿着粗布麻衣,可瞧着和村里的姑娘完全不一样,身上也有一股淡淡馨香。 起初略有拘谨,这会儿见她半点未露出嫌弃之意,才笑着说:“叫阿杏,过了生辰便七岁了。” 七岁。 萧鱼登时震惊。 在她看来,这小阿杏生得这般瘦小,顶多五岁模样,却已经七岁了。萧鱼张嘴,想说她实在太过弱小,该好好补补调养调养身体,只是刚想说,看到这黄土房子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葛阿婆招呼后,便去了院前剥苞谷。 刚一路过来的时候,萧鱼就看到家家户户都在忙,不分男女。萧鱼坐在条凳上,觉得干坐着也不大好,便出去帮老妇的忙。原以为,先前没有做过,瞧着简单,学学就会了,可是没剥多少,萧鱼一双白嫩的手很快就破了皮。 葛阿婆从她手里将苞谷拿了过来,语气提议额道:“你还是去里头歇着吧?细皮嫩肉的,这活儿你干不来。” 萧鱼觉得疼,更多的却是觉得脸烫。 她侧目,看着老妇一双粗糙的不像样的手,轻轻的道:“也成,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不会做就不做,这样没什么的。 乡野间的老妇,大多不喜娇滴滴的女孩儿,觉得这样的姑娘娶进门来也干不了什么事儿。葛阿婆见她举止娇娇,倒是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嫌弃,只熟稔的剥着手里的苞谷。 虽然已经年迈,一双手也干巴巴的,跟树皮似的,干起活儿来却很有劲儿。 她看着身边年轻的小妇人,见她皮肤白嫩,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便说:“你夫君一定对很好吧?” 啊?萧鱼不晓得她为何忽然提到她的夫君。脑海间立刻出现那蛮汉的脸来。她想了想,就故意说:“才没有。” 老妇却是笑,继续说:“在家里没干过活儿吧?” 这个…… “嗯。”萧鱼点头。 “我老婆子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他啊,肯定疼你。” 萧鱼弯唇笑笑,不再说这事儿了。她看着葛阿婆一刻不停的剥着苞谷,忍不住问道:“您平日这样,一定很辛苦吗?” 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出来干活儿。 葛阿婆却是一顿,眼睛亮亮的看着她,说:“哪里?我还盼着天天能剥苞谷呢。”想到了前几年的日子,继续说道,“先前年年加征赋税,又隔三差五的打仗,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才辛苦。如今换了新皇上了,今儿地里也丰收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萧鱼一愣。她看着身旁笑容满面的老妇,慢慢的说:“那……您不知道,现在的皇上,是怎么当上皇上的吗?他先前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当皇帝……真的好吗?” 葛阿婆侧目道:“谁让我们老百姓吃饱肚子,谁就是好皇帝。乡野出身,那不正好吗?知道咱们百姓的苦。你啊,就是被照顾的太好了,没吃过苦……这些你都不懂。” 萧鱼想说她怎么就不懂了。对于百姓来说,的确如此。可那蛮汉的皇位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这些百姓,都没有想过先前的魏帝吗?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打扰她剥苞谷。 走到一旁,看到小阿杏拿着树枝子在地上乱画,依稀是在写字。 便也从地上拣起一根树枝来,将裙摆小心翼翼提了一些起来,与她并排蹲着。 然后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虽不及在纸上写得工整娟秀,却也是字迹工整,颇有风骨。 写完后,她转过头看着小阿杏。见她只是目露惊讶,这回倒是没有继续躲。便问:“你想识字吗?我教你好不好?” 乡野间的小孩儿都怕生,特别是像小阿杏这种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儿。她瞧着萧鱼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萧鱼却晓得她其实已经默认。就拿着树枝,一笔一划写了她的名字。 小阿杏就跟着她写。 这一教,就教了整整一个下午。萧鱼蹲得腿都麻了,春晓赶紧过来替她捶了捶。 小阿杏就站在她的身旁,拿着手里的小树枝,抬头看她,声音小小的说:“祖母说,等割了稻,卖了粮食换了钱,就让阿杏去镇上的私塾念书。阿杏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异常坚定。 萧鱼望着她的眼睛,就缓缓的说:“……好。” …… 晚霞满天,田间的男人们还未回家,就想多忙活一阵。葛阿婆见萧鱼早已朝着门口巴巴的望了好几回了,便嘀咕道:“老头子也真是的,知道人家是来帮忙的,都不晓得早些回来。” 便要去田里催催,顺便带了一些茶水点心去。 萧鱼正好觉得无聊,便跟她一道去。 淳朴的村里人,很少来陌生人。萧鱼虽粗布麻衣,却是罕见的好相貌,这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停下来看她。只是见她虽年轻,却梳着妇人发髻,就晓得已为人妇了。萧鱼本是习惯了受人瞩目,只是像现在这会让,这般光明正大的,好奇的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奇怪的动物似的,就让她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葛阿婆虽年迈,腿脚却极利索。萧鱼很少走这么长的路,而且乡野间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虽不至于摔倒,可萧鱼走得还是很小心,自然走得更慢了。 很快就追不上葛阿婆的脚步了。 也不好意思让她一直等她,萧鱼就让她先走,自己在后面跟着。 很快,萧鱼就走到田间。 不远处,不管男女老少,都在忙活着割稻。汗流浃背,却情绪高涨。昔日萧鱼是很难理解这样的喜悦,可现在,看着丰收的田地,阵阵稻香,仿佛自己也被感染似的。裙摆被凉风轻轻的吹着,一掀一掀的。 她站在原地,看着远处葛阿婆的身影,见她慢慢的走到一处田间。 萧鱼便立刻看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高大蛮汉。 他撸起袖子和裤脚,露出部分结实的男性四肢。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握着稻谷,动作麻利。其实大家都差不多的动作,可偏偏在他的身上,能看出一股极粗狂的男性魅力来。 好像……还挺好看的。 萧鱼望了一会儿,便见他的身边,跑过来两个小姑娘,十五六岁,极年轻的样子,拿着镰刀似是来帮忙的。 两人先是扭扭捏捏你推我、我推你的,后来其中一个个儿略矮些的,忽然就凑过去了。 萧鱼下意识咬了咬唇。 这时身旁有个矮胖的中年妇人恰好路过,顺着她远远望去的方向,就说了一句:“一下午,已经有七八个姑娘跑过去了……” 嗯?萧鱼忙侧目,就去看她身侧的妇人的脸。 听着她笑着凑过来,低低问了一句:“那是你男人吧?” 啊?萧鱼一愣,不知为何,顿时觉得有些脸烫。 清爽的秋风夹杂着稻香拂在脸上,身后是袅袅炊烟。萧鱼的一双眼睛再一次看了过去,见那田埂间的男人强壮有力,魁梧英伟。于是很轻很轻的回了一声:“……嗯。” 第68章 夫君【单更】 那妇人就感叹:“真是好福气。你家汉子长得好看, 人也壮实, 力气大, 干起活儿来手脚麻利……多少姑娘眼红着呢, 你可得看紧点儿。” 仿佛看紧点儿就不会跑了似的。他又不是牛? 面前是一望无垠的稻田,金灿灿的。萧鱼站了一会儿, 看到远处那低着头的男人,身旁似是有人提醒他, 忙放下手头的活儿, 抬头来看她。 太远了, 她看不太清他的眼睛,却感觉到他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萧鱼便与身旁的妇人道别, 缓步走过去。 田间小道窄小难走, 堪堪容纳一人前行。贺茂在前面开路,春晓就在后面护着她。正是忙碌一日准备归家的时刻,田间这么多人, 各家媳妇时常过来,大多都不会太注意。 而现下,见那年纪轻轻的小妇人,皮肤雪白,杏眼桃腮, 腰肢纤细似阳春三月轻轻摇曳的柳枝。 乡下汉子大多直接, 瞧见这么漂亮的小妇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巴巴的望,推推嚷嚷的。 萧鱼两颊已沁出细细的汗, 只是比起眼前挥汗如雨的男人,她的模样看着已然算是清爽。她站到薛战的面前,与他四目相对,才叫了一声:“夫君。” 薛战是不累的。年轻男儿身强力壮,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割点稻子算得了什么?现下被她一喊,全身的劲儿都被她喊得散开了,酥得不得了。他憨然一笑,眉眼丝毫没有平日在宫中时的威严庄重。 轻轻应了一声,俯下身,就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村里人大多淳朴直接,年轻夫妻感情好,自是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 而这会儿,这位来帮葛老伯割稻子的汉子,年轻英俊,高大威猛,若非穿着粗布麻衣,瞧着气度,还以为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呢。只是没想到,看上去这么贵气的男人,干起活儿来是一把好手。 战火连绵,村子的年轻人好些都上了战场,适婚的大姑娘都说不着亲事,今儿才来半天,就有许多姑娘围上去。乡下姑娘热情奔放,便是有些扭扭捏捏的,还被父母推着过来的。 有不少长得还挺好看的,譬如说适才萧鱼看到的那俩姑娘。原是羞答答的,春风满面的,眼下知晓人家是有家室的,一下子就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萧鱼木木的愣了一下,抬头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脸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只觉得这人未免太过粗鄙,在外面就这样…… 第54节 耳畔是村里人起哄的笑声儿,萧鱼面上有些挂不住,垂眼,小声说了一句:“我去边上等你。” 知道她脸皮薄,他也不继续逗她。薛战说:“差不多了,我去塘里洗个手,你别走远。” 嗯。萧鱼颔首。 就看到他放下镰刀跑去旁边的小池塘洗手。 他蹲在边上,背脊的夷山有些湿透,洗手时,也不想往常那样,粗粗洗下就成。这会儿蹲着认认真真的搓。好一会儿,才走到她的身边来。 那湿漉漉的手在衣角上胡乱擦了擦,人还没走过来,那擦干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结结实实的握着她的手。 牵着她走。 田间小路狭窄,根本不好走。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牵着手,总觉得有些奇怪。薛战也意识到了,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看她。 萧鱼疑惑的抬头看他,刚想问,便见他蹲下了身子,与她说:“上来。” 声音利落又男人。 萧鱼有些拘谨,说:“我自己可以走。” 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规矩多。萧鱼幼时顽皮活泼,又得长辈溺爱,父兄也总是喜欢被她。日渐长大,便拘束了起来,就是父兄,也不好太过亲近。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背过她了。 薛战却抓着她的手就往背上带。萧鱼的身子一下子往前,跌跌撞撞就趴到了他的背上。坚硬结实的背脊像一座大山,撞得她胸脯有些疼,娇软的两团紧紧与他贴在一起。 他很快就站了起来,萧鱼也不好再扭捏,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脖颈。 下地干活,流得汗当然比平日要多。那浓重的汗味儿混着稻谷的香味儿,那感觉……阳刚、粗莽,还有让人踏实的淳朴。 萧鱼轻轻的问:“今天是不是很累?” 割稻谷要弯腰,一刻不停的,瞧着就是体力活儿。他先前虽是村夫吧,可现在怎么说,都当了这么久的帝王了。也算是养尊处优。 薛战说:“不累。好久没有下地了,却一点都不觉得手生。” 就是乡野村夫的命。 萧鱼有些想笑话他。顿了顿,又说:“我瞧着,今年的收成仿佛不错。” “嗯。”薛战应道,“比起前几年,的确好上许多。至少不用再挨饿。” 他先前也是乡野的……萧鱼问:“那您也饿过肚子吗?” 薛战的语气轻快,说:“那倒没有。”又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就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夫,娶了你,也不会让你忍饥挨饿的。” 不当帝王,他照样能够养活她,衣食无忧。 好像还挺厉害的。萧鱼笑笑,仰头望着这橘红晚霞,照得男人黝黑的脸有些红彤彤的,晚风很快就变得清凉,乡间小道上,曲曲折折,坑坑洼洼。 她却被他背的很稳。 小径幽幽,萧鱼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轻轻的哼起小曲来。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 年轻女孩儿嗓音绵软清甜。薛战脚步轻快,道:“真好听。像百灵鸟。” 知道他五大三粗,寻不着好听的词儿来。萧鱼也习惯了,说:“我姑母都不许我唱这些的……其实我挺喜欢的。”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萧玉枝他们能在外面玩儿,唱自己喜欢的歌谣,她却是不被允许。她姑母就和她说,她日后是要当皇后的,和旁人不一样。再大一些,她就习惯了,不问了。 听她提到姑母,薛战眼神渐渐一沉,却还是与她说:“我喜欢听你唱。” 萧鱼嘴角弯弯,继续轻轻的哼唱。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 年轻的小将军贺茂走在后头,听着皇后娘娘悦耳的歌声,满面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听得都有些入神了。跟只京巴狗似的,眼睛亮亮的,憨憨的跟着前头的人走。 春晓静静跟在何朝恩的身边。 见身旁斯文的男人,换下宦官服饰,穿上简单的百姓衣物,白皙安静,好像村里面的教书先生。春晓斜眼,瞄到他那双修长的手,似是不经常干这种活儿的缘故,被稻叶划出几道口子来。犹豫一番,便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包一下手吧。” 何朝恩侧面,望着身旁的姑娘,浅浅笑道:“多谢春晓姑娘。”他抬手接过,慢慢的把手包上。 …… 葛阿婆虽热情,可乡野间条件有限,自是粗茶淡饭。薛战是不挑的,逮着什么吃什么。萧鱼固然想将就一番,但是毕竟锦衣玉食久了,又不是生死关头,有些菜的确难以下咽。 好在回来时,薛战顺道在溪边插了一条鱼,萧鱼捧着盛得浅浅的饭碗,光吃面前的鱼。 村里人睡得早,毕竟忙碌了一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儿。吃了饭,就得回屋歇下。萧鱼与薛战睡在新盖的瓦房里,葛阿婆还专程将大红喜被拿出来给他们盖。 薛战前院的井边打水冲凉,萧鱼就在屋里面洗。沐浴是不大可能的,只用木盆装了热水,洗脸洗脚,擦擦身子。 擦完身子,春晓出去换水。萧鱼拿出崭新的肚兜寝衣,准备换上。待接下肚兜,要换新的时,忽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萧鱼赶紧胡乱的把衣裳套好,转过身,看到进来的男人时,柳眉才紧紧蹙了起来。 这人怎么……进来都不说一声? 薛战没想到她在里头换衣裳,立刻将门掩上了。 见她衣衫松垮,里头连肚兜都没穿,女孩儿雪白细腻的皮肤,在昏暗的油灯下,闪闪发光似的。身体刚被冰凉的井水冲过,却到底血气方刚,很快又热了起来。他的眼神逐渐暗沉,喉结上下滚动,才淡淡道:“我替你守着,你继续换就成了。” 他也要换。衣裳湿哒哒的贴着身体,那属于男性的伟岸躯体,暴露无遗。而后随手便将身上的湿衣裳脱了下来,脱得干干净净,那玩意儿也大大咧咧的挺立着,头大笨重,像只丑陋的野兽。 萧鱼很快就收回目光。 背过身子,将衣裳套好,寝衣带子也系得整整齐齐。 春晓敲门后入内,将洗脚盆端了进来。见萧鱼坐在榻边,欲脱鞋袜洗脚,薛战便对春晓道:“你先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春晓忙点头出去。 不让春晓伺候也没什么,萧鱼准备自己洗脚,却忽然看到那立在身旁的男人,将衣袖往上一撸,在她的面前弯下腰来。 萧鱼立刻道:“您做什么……啊!” 双脚被他握在手里,她吓得叫了起来。 他的一双手粗大厚实,将她一双小小玉足捏在手里,放在掌心,愈发显得玲珑白皙。一颗颗小小的趾头,白玉珠子一般。 薛战严肃道:“别乱动。”握着她的绵软双足,朝着底下看去,便瞧见她脚掌的皮肤娇嫩,似是走得太多路,被磨得有些红红的。好在回来时,是他背来的。 薛战这才放心。 将她的双脚缓缓放入热水中。 萧鱼蜷着脚趾头,说道:“我自己来。” 他的大手摁住她的脚,另一只手轻轻的将水打在她的脚上和纤细的小腿上。他低着头,蹲在地上,也是庞然大物。淡淡的说:“宫里规矩多,到了外面,不用太拘谨。夫妻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我想对你好,谁也管不着。” 她的双手轻轻提着裙摆,目光落在他的发顶,听着他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有些别扭。 屋内油灯昏暗,豆大的灯芯,只小小一盏,照得并不是很清晰。 狭小的房间,没有她喜欢的熏香和床幔,也没有柔软的锦被软枕……这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洗完了,见他将一双脚握在掌心轻轻的擦,而后低头盯了老半天,不知在看什么,最后道了一句:“年年,你的脚这好看。” 萧鱼就要将脚缩回。 他却捏着不放,抬起头看她。 他的眼神明亮,眉眼再是俊朗不过,浑身的男子气概,看着就壮实。萧鱼忽然觉得脚上一热,一回神,便看到他在亲她的脚,才羞赧道:“脏不脏啊。” 这么不讲究! 薛战声音爽朗,说:“香的,不洗我也亲。” 臭死了。萧鱼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之后面前一阵阴影笼罩,他整个人都扑上来了,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身上。膝盖一顶,就将她的双腿顶开。萧鱼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一双眼儿无措的望着身上力大如牛的蛮汉,抬手用力推他的肩头。他却凑上来,隔着布料用力的顶。 床板摇摇晃晃,“吱嘎”“吱嘎”就是两声。 萧鱼的耳根一烫,忙催促说:“你、你下去。” 萧鱼实在觉得羞耻,只是薛战却没有中止的意思,俯下身便亲她。萧鱼被迫仰头,有些拘谨,他却是兴致很高。 萧鱼小嘴微启,与他唇齿交缠尚有些气喘不足,很快萧鱼便被塞了满满一嘴。 第69章 喧闹【一更】 萧鱼是在鸡鸣声中醒来的。薛战还在睡。 朦朦胧胧的, 耳畔是鸡鸣和叽叽喳喳鸟雀声。有点吵。萧鱼并不喜欢这样的喧闹。 不过薛战却躺在她的身边, 呼吸匀称, 好像睡得很习惯。成亲也有段日子, 大多是他先醒来,她伺候他更衣, 或者就糊里糊涂睡到他离开。像现在这样的,不大有。乡野间自然没有罗帐纱幔, 就一顶普通床帐, 清晨的阳光从木制的窗户缝隙间照了过来, 堪堪照在榻上。 床很小,他的体积庞大, 个子也太高, 好像这脚几乎都要从床尾伸出去。这会儿光着膀子,身上是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疤,萧鱼已经很熟悉, 却很少这样清晰的看到。男人的身躯是伟岸结实的,还有一张很好看的脸。 便是萧鱼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当初洞房花烛,看到他的脸时, 心里稍稍松过一口气。 狭长入鬓的浓眉, 漆黑轻覆的眼睫,鼻梁挺直……睡着的样子,倒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攻击性了。 他太坏了! 昨夜的画面便是她与他成亲已久, 想起来也让她觉得脸红心跳。 薛战是个蛮横不体贴的人。那会儿压着萧鱼,像极了抢占良家妇女的恶霸。逼着她吃他,之后换着花样欺负她。 萧鱼哭哭啼啼,又不敢叫出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低低骂他一句:“混蛋……” 有人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肆意妄为着。 还凑到她的耳畔,得意洋洋的问:“年年,那混蛋弄得你舒不舒服?” 萧鱼呜咽不语 ,是真的哭了,两头都像开了闸似的,弄得哪里都是湿漉漉的。 萧鱼正在看他,他明明没睁眼,却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似的,用力的抓着她的手臂,拉到怀里就吻她。清晨的男人是最经不起撩拨的,浑身滚烫,唇瓣与她紧紧相贴,炙热的大掌用力揉着那娇娇的嫩肉。强烈而霸道的雄性气息,让萧鱼根本喘不过气来,最后张嘴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舌尖,他才立刻缩了回去。 却还是没放过她,搂着她的腰,气势汹汹的抵着她,道:“长本事了,夫君也敢咬?” 年轻美貌的小妇人满面潮红,小嘴微启急促的喘着气,两缕发丝垂下,凌乱又慵懒。 萧鱼才不要理他,自顾自穿衣。系好中衣带子便掀起大红被子下榻,弯腰将襦裙鞋袜穿好。 身后却没动静。于是转过头,问他:“您不起来吗?” 薛战躺在榻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被子被她掀开了,他也不盖,却也不起来,就这么赖着。 衣裳没穿,只穿着亵裤,硕大的帐篷高高耸立,两条粗壮的毛腿曲起,一条压在另一条上,毫无规矩的轻轻抖动。 斜眼看身旁衣裙整齐的萧鱼,语气跟个大爷似的,说:“你给我穿。” 第55节 宫里讲究规矩,不管多困,她若是听到他起来的动静,肯定会起来伺候他更衣的。可现在嘛,瞧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萧鱼才不要给他穿,直接去开了窗,又开了门,准备去洗漱。 窗户一开,那刺眼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薛战双眼一眯,扯过大红被子往脸上一盖。 过了一会儿,听着屋子里空荡荡的,很快也跟着起来了。 …… 萧鱼没让春晓送水,直接去前院的井边洗脸。何朝恩刚好过来,他昨夜被葛老伯带去睡在隔壁邻居家,这会儿见萧鱼自己在打水,才快步走了过去。 头顶忽然笼罩一片阴影。萧鱼以为是薛战,就笑着扬起脸:“你还晓得起来……” 待看到面前清秀白皙的脸,表情才一顿,略微有些尴尬,“是你啊。” 何朝恩微微颔首,这会儿出来虽不必像宫中那般将规矩,可到底还是主仆有别。遂恭敬的与她说:“让小的来吧。” 萧鱼不会,便将木桶递给他。 便见何朝恩接过,将木桶挂在辘轳绳索让,然后将系着绳索的木桶扔到井下,接着双手转摇手柄,将装满水的木桶慢慢转了上来。他一手领着木桶,替她将水倒在脸盆中。他的身材高挑,略显单薄斯文。 萧鱼倒是有些意外,他的力气还挺大的。这么大的一桶水,轻轻松松就单手拎起。 萧鱼卷起衣袖,将干净的洗脸巾子放入水中。 纤细的手腕浸在水中,轻轻晃动,像一截剥了壳儿的菰草的嫩茎。 何朝恩立在一旁,目光静静落在她的手腕上。 听到一阵脚步声,何朝恩立刻低头,安静站在一旁,对着过来的高大身影道:“爷。” 薛战颔首,而后弯下身子,随手从萧鱼的手里将巾子拿过来,在水里浸了浸,拿起来随手一拧,就要往脸上擦。 萧鱼赶紧拦住他,急急道:“我刚洗过的,您就不能换盆水吗?” 这木桶就在手边,里头还有大半桶水呢。 薛战却是往脸上胡乱一抹,并不在意的样子。萧鱼想随他算了,可到底还是看不下去,将巾子夺过来,然后抬手仔仔细细替他擦着眉眼和眼角,擦了整整两遍。 薛战笑着让她擦,空闲的双手往膝头一搭,见她擦完了,就随手沾了水,将水珠往她脸上弹。 继续笑。 真是太幼稚了!萧鱼脸上挂着水珠,睁着水亮的大眼睛瞪他,接着将巾子往水里一捞,直接“啪”的一声糊在他的脸上。 这才眼儿一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外头贺茂刚打着哈欠回来,手里拿着邻家大伯送他的俩白面馒头,还没进来,就听到院子里一阵清脆的笑声。 望了过去。 便见那笑容甜美的女孩儿,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后仪态,笑得像个孩子。 登时一愣,深深陶醉在了她的笑容中。 …… 这日傍晚,萧鱼坐在回皇宫的马车上。 打开帘子,看着金黄一片的稻田,一派丰收。 小径崎岖,马车晃动,萧鱼的身子也跟着轻轻颠簸。目光落在那辛勤割稻的乡间村夫身上,还有那拎着水囊和食盒来关心夫君的妇人们。纵横交错的田间小道上,到处都是梳着丱发、光着屁`股的小孩儿,跑来跑去…… 看了一会儿,萧鱼轻轻将帘子放下。 侧过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阖眼小憩的男人。 萧鱼知道自己不应该那样想。他一个乱臣贼子,名不正言不顺,凭着武力占了大魏的江山,委实令人深恶痛疾。她是恨不得他死的。若非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那洞房之夜,她兴许就藏着一把匕首,了解他的性命了。 可是现在呢? 他若是死了,天下大乱,即便能让赵泓再次坐上帝位,他能坐的稳吗?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像薛战这样的男人。 萧家虽是前朝旧臣,可局势已定,真心归顺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若萧家与大魏皇家的关系不那么密切,她是完全赞同父亲归顺的。她相信自己也能说服父亲。可别的旧臣可以,他们萧家的位置却太尴尬了。她的姑母是大魏皇后,她也是大魏皇后,大魏皇家的事情,就是他们萧家的事情。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态正在渐渐发生变化,特别是这两日,亲自目睹了百姓安居乐业。 葛阿婆与她说:“谁让我们吃饱肚子,就是好皇帝……” 今年赋税有所减少,收成不错。等用粮食换了银子,那小阿杏还盼着去学堂念书。 …… 堆积了整整两日政务,薛战换了一身衣裳便去了御书房。召见了几位大人,处理了一些事情。而后又听着密探禀告的事情,才微微眯眼,说道:“朕知道了……” 密探退下,何朝恩走到他的身边,与他说:“皇上,郭大人还在外面。” 郭安泰。薛战道:“让他进来。” 郭安泰穿着二品大员的绯色官服,沉稳内敛,走近御书房,先朝着帝王行礼,才将正事禀与帝王。 薛战听着,抬眼,瞧着他兢兢业业的模样,忽然说了一句:“你也快当新郎倌儿了吧?” 郭安泰已与护国公府五姑娘萧玉枝定了亲,因郭安泰的年纪不小,便决定早些成亲。不知帝王忽然问这个,郭安泰拱手回道:“回禀皇上,就在下月初一。” “八月初一,倒是好日子。”薛战随手将面前的折子一放,对他说,“那日朕会携皇后,一道去郭家讨杯喜酒喝。这段日子你忙得够多了,朕下回就批你半月婚假,好好在家里陪陪媳妇儿。” 将心比心,薛战尝到了有老婆的滋味儿,这郭安泰与他出生入死,当然也要让他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 郭安泰忙于公务,亲事有母亲张氏张罗,是不需要他费心的。被帝王这么一说,心里面倒是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意思……大概是独身太久了,都习惯了。 郭安泰含笑道:“那臣就先谢皇上美意。” …… 郭府气派。郭老夫人张氏虽吝啬,却舍得给儿子花银子。现下郭安泰成亲,娶得媳妇儿虽是她不待见的,可放眼晋城,那萧玉枝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贵女,心里总算有点安慰。 在张氏看来,儿子能成亲就好,至于其他的,那媳妇娶进门,便总得听她的。那丫头的脾气都是家里人给惯的,有她调教,早晚把她给驯得服服帖帖的。 这么想着,在看着张灯结彩的府邸,比先前在乡间办喜事的时候,那可是气派多得多。张氏登时有些美滋滋的。 这回要办喜事,得办得热闹,银子虽花得多,可郭氏一双眼睛却是盯得紧的,甭想在她这儿多拿一个子儿。 新房的装饰摆设,都要顶顶好的。张氏正从新房出来,在廊上看到郭素宜,便叫住了她。 “母亲。”郭素宜乖顺叫她。 在家中,郭素宜就穿了身素净的半旧褙子。若是平日,张氏就会觉得女儿朴素大方,这样挺好,女孩子就应该这样。花枝招展的不正经。 可这会儿,张氏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番,说了一句:“赶明儿母亲带你去买身像样的衣裳……” 张氏从来都不喜欢她穿得太华贵的。郭素宜有些诧异,抬眼,很快说道:“母亲,素宜这样挺好的,不必浪费银子。” “怎么叫浪费银子?”张氏说,“你大哥就要成亲了。那日多少达官显贵会来咱们家吃喜酒,你是他的亲妹妹,当然得穿得好点儿,这样才不会给他丢面子。” 郭素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乖乖点头。然后小声的说:“大哥成亲,自是咱们家顶顶大的喜事,只是母亲,那萧五姑娘……您真的打算敬着她吗?” 那日郭安泰一番话,的确将张氏给唬住了。可张氏也不是个愚笨无知的妇人,这些年拉扯大一双儿女,可是精明的很。郭安泰说得的确没错,可日子久了,张氏就渐渐反应过来,品出一些味道来了。 皇帝宠皇后,重用萧家,的确是事实,她为了郭家,去讨好萧玉枝,也是应该的,可是…… 那时候萧玉枝已经是他们郭家儿媳,难不成她不讨好她,她还能傻乎乎的在皇后面前说自个儿家的坏话? 脑海中登时露出那丫头嚣张又骄纵的脸来。张氏露出几分嫌弃,就对着郭素宜,慢慢的说:“……哪有当婆婆的敬着儿媳的道理。等嫁进来了,母亲自有法子让她听话。” 第70章 熟练【二更】 萧玉枝想都不用想, 就晓得一旦嫁进郭家, 肯定要被那老太婆虐待。 这会儿柳氏要她试嫁衣, 她就死死抱着床柱, 反应激烈道:“拿走拿走!我才不要试,谁爱穿谁穿!” 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丫鬟就为难的看着柳氏。 柳氏气得胸前一起一伏, 抬手就去拽她:“不许胡闹了。” 萧玉枝就泪眼汪汪:“母亲……”哭哭啼啼的说,“你知道的吧, 那老太婆先前就打我, 女儿若是进了郭家, 恐怕日后您就见不到我了。你就再想想法子,成吗?” 什么叫“成吗?”, 郭安泰特意请旨, 帝王御赐的良缘,哪有不嫁之理? 柳氏虽有顾虑,可这段日子郭家诚意十足, 在宫里亦或是其他地方,那郭安泰见着郭家的几位长辈,也都姿态谦卑。正二品的尚书大人,当护国公府的女婿,他们萧家还能挑出什么不满的来? 柳氏道:“母亲已经替你挑选了最得力的陪嫁人选, 他们会帮你出谋划策。你啊, 只要牢牢抓住郭大人的心,那郭老夫人还能吃了你不成……对了,日后那郭老夫人就是你的婆婆, 你可不许再这么没规矩的叫她。” 萧玉枝抱着床柱,说:“我不,我就不。” 她撇撇嘴,继续说,“我偏要叫,老太婆老太婆老太婆……” 柳氏就要去拧她的耳朵。萧玉枝脑袋一缩,委屈道:“母亲。” 柳氏轻叹一声,到底下不了手。毕竟再过几日,就要嫁人了。 想到这里,这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她柔声道:“好了,你听话一些。到了婆家,可不许这么没大没小,没人会惯着你的。” “……玉枝,你要相信母亲,郭大人会对你好的。至于郭老夫人,你莫要与她对着干,可倘若她太过分,你也不用忍着,要她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最重要的,是郭大人偏向谁。郭老夫人是他的母亲,从小将他拉扯长大,在这上头,你已经输了……但是夫妻一体,没有什么是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父母、儿女,都比不上,你可知道?”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就是不想嫁给郭安泰。 而这会儿,她看着母亲的眼神,忽然鼻尖一酸,用力的扑到了她的怀里:“母亲……” 便是萧玉枝死活不想嫁,到了八月初一,还是被送上了郭家的花轿。 这日萧鱼也会随薛战出席,去郭家喝喜酒。 萧鱼先前虽和萧玉枝吵吵闹闹,关系不大好。可那毕竟是在闺阁时的事情。她嫁给了薛战,萧玉枝嫁给了郭安泰,护国公府与新朝的关系,就更加的密不可分。 又想到那郭老夫人张氏……萧鱼便蹙起眉头来。 元嬷嬷在她的身边说道:“五姑娘这脾气,对上那郭老夫人,怕是这郭家内院从此就不安宁了。” 是啊。萧玉枝这样的脾气,总是要自己占些便宜,而那张氏,又是极为苛刻的。就盼着这张氏念着萧玉枝的身份,莫要太过分了才好,不过……那张氏怕不是什么知轻重的主。 当初当着她的面儿,都能让皇上为她做主,这老婆子,估计心里面也没什么怕的人。 萧鱼换好皇后常服。 玉女献寿云龙纹双膝斓马面裙,裙摆绣以梅花鹿、花卉、云纹等图样,很是精美,走起路来,步步华贵。 她侧目问替她摆弄珠钗的春晓,问:“皇上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都差不多时候要出宫的。 春晓小心翼翼将珠钗插好,回答道:“这会儿还在养心殿忙呢。娘娘您是知道的,皇上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了,要不您过去催催吧。” 说了要去郭家吃喜酒的,再说那郭安泰除却吏部尚书的身份不说,也是昔日与薛战出生入死的兄弟。萧鱼点头,吩咐春茗:“那皇上的常服带上,直接去养心殿吧。” 第56节 春茗遂应下,走到衣柜旁,小心翼翼取出一套帝王常服来,搁在了描金托盘上。 随后捧着,跟在萧鱼的身后,去了帝王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养心殿。 帝王正在西暖阁,守在外头的何朝恩,见着皇后娘娘,自是过来向她请安。萧鱼知分寸,与那蛮汉的夫妻感情再好,也不会去干预他的政事的。 欲去东暖阁等一会儿,便听得何朝恩说:“卢大人进去也有一会儿了,估摸着很快就好了,不如娘娘先进去等吧。” 萧鱼黛眉微蹙,看向何朝恩:“卢大人?” 何朝恩点头,体贴道:“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希忠卢大人。” 卢希忠。锦衣卫指挥使乃锦衣卫首领,正三品的官衔。 她不好进去,不过听着何朝恩的意思,差不多快禀告完了。念着这段日子她与薛战的相处,的确如普通夫妻无二,便也未有多少犹豫,点头走了进去。 刚走到里头,便听到那帝王威严冰冷的声音—— “他还敢回来?” 好像是什么不该回来的人回来似的。 接着又命令道:“……若是抓不了活的,死的也要给朕弄回来。”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便是那锦衣卫指挥使卢大人领旨的声音,铿锵有力。 萧鱼的步子一顿,停在原地。听着里头的脚步声传了出来,便见那穿着一身飞鱼服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 而立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很端正的长相。看到面前年轻的皇后,眼神略一愣,而后行礼退了出去。 未急着进去。萧鱼侧过头看了那卢大人一眼,看着他远去的挺直身影,略有所思。还是春晓轻轻在她耳畔提醒了一声:“娘娘。” 这才回过神来,缓步进了西暖阁。 萧鱼进去,行礼后让春茗将帝王常服搁到一旁,亲自替他更衣。薛战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来了多久了?” 忽然问这个?萧鱼对这方面有些敏感,便如实说:“刚来的。”她抬眼望着薛战,说,“若是皇上不喜欢,下回臣妾注意一下就是了。” “朕不怕你听。”薛战一字一句道。 若是当真不怕她听,又为何会问这个。萧鱼还是继续道:“臣妾的确刚来,何公公也看到的,就听到皇上要抓什么人……”想到了什么,问道,“可是先前行刺皇上的刺客?抓着了么?” 薛战顿了顿,就道:“还没有。” 嗯。萧鱼轻轻应了一下,就没有再多问,继续为他穿衣。 已经习惯了,洗衣做饭的粗活儿做不来,可一些伺候夫君的日常小事,却很顺手。薛战敞手由着她更衣,低头看着她熟稔的举止,那双小手灵巧漂亮……她身上的每一处,都仿佛是精雕细琢,得天独厚的。仿佛生来就是要被捧在手心里娇宠的。 静静凝视她的眉眼,薛战忽然道:“龙袍繁琐,朕不怕你笑话,朕自个儿初次穿上的时候,都不晓得怎么穿……” 萧鱼唇角微扬,觉得有些好笑,能想象到他那会儿有趣的模样,肯定手旁搅乱的。本来就不像帝王,就跟耍猴儿似的。不过现在……怕是没有人会说他没有帝王风范了。浑身上下结实帝王威严。 替他系好玉带,摊手轻轻铺平胸前褶皱,举止细心。她想说当了帝王,不用自己穿龙袍,自有人伺候他穿的。 却听他慢慢的说道:“朕却记得,你头一回伺候朕穿龙袍的时候,倒是很熟练。” 贴在他胸膛的小手停了停。 她十岁时便与太子赵煜定下亲事,之后的四年,都为了当好一个皇后而努力。姑母派了很多宫里的嬷嬷教她。如何替帝王更衣,亦是她日常练习的内容之一。 第71章 喜事 好端端的, 说这个做什么?他明明知道的……这事儿萧鱼是坦荡荡的。毕竟她昔日乃是赵煜之妻, 这是天下皆知之事。他也是晓得的, 还毫不顾忌的娶了她这个寡妇。 又不是她求着他娶的。萧鱼继续, 不疾不徐替他将龙袍整理好。 男人高大挺拔,宽肩窄腰, 天生的衣裳架子。萧鱼替他穿好,打量几眼, 望着他浑身的英伟气概, 也隐隐有些成就感。 薛战低头看她的发顶, 轻轻垂下的乌浓眼睫,精巧无双。 这是他的皇后。 …… 郭府迎亲队伍已将萧玉枝迎走。柳氏双眼有些泛红, 适才看到萧玉枝不肯上花轿, 差点忍不住,真的不想让女儿出嫁。这会儿罗氏就陪在她的身边安慰她。 身穿绯色武将官服的萧淮和萧三爷站在一起。兄弟俩结实人高马大,英武沉稳。 萧玉枝平日骄纵蛮横, 萧三爷有时候也头疼,可到底是父女,看着她终于出嫁,心下自是有些不舍。他侧目,看着身旁的大哥, 说:“玉枝嫁给那郭大人, 不晓得是福是祸……” 郭安泰是二品大官,新朝的开国功臣,帝王的左膀右臂。萧家女儿能嫁给他, 当然不算委屈。可他们护国公府与郭府,虽同朝为官,效忠新帝,可向来是进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的。如今莫名其妙的,竟成了亲家。 萧淮淡淡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必太过担忧。” 也是。萧三爷点头。他对兄长自小敬重,习武之人最讲究的便是团结和义气。便是平日那柳氏在他耳边隐隐有些抱怨,觉得萧淮雷厉风行,一味一意孤行,似是未将其余两房放在眼里。可萧三爷却是不觉得。不管是军营还是在萧家,萧淮的话便是军令如山。 萧淮负手而立,看了一会儿便要进去。罗氏也缓步走到他的身边来,轻轻唤了他一声:“国公爷。” 萧淮颔首嗯了一声。 之后有随从匆匆过来,向萧淮禀告事情。 罗氏站在一边,看着萧淮朝着边上走了几步,稍远些,才听那随从禀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向来沉稳的护国公萧淮,听了之后,眉宇登时皱拢。 罗氏立在原地,柳眉也跟着他微蹙。 槐花黄。桂香飘。这会儿护国公府喜气洋洋,欣欣向荣,可她总隐隐觉得,似乎又要不太平了。 …… 萧鱼随御驾到郭府时,已宾客盈门。 郭安泰虽官居二品,可到底是与新帝一道才在晋城扎了根儿的。并没有多少的亲戚。多大是官场同僚,携家带眷出席喜宴。帝后出席,自是令郭府蓬荜生辉,穿着吉服的郭安泰忙前来行礼,将帝后迎入主桌。 今儿郭安泰娶妻,办得如此热闹,张氏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一改往日朴素风范,张氏今儿穿金戴银,可谓是金光闪闪,极努力的给自己儿子争脸。便是平日那些个夫人看不惯她,看在郭安泰的面儿上,都得对张氏恭恭敬敬的。 张氏很受用这套。只是,眼下目睹帝王威严尊仪,想起那日宫中之事……登时面色发白,余骇犹在。 萧鱼是不喜张氏的,可比起张氏的直接凶悍来,她倒是更加不喜那郭素宜。 远远的,便瞧见那郭素宜乖巧的站在那边,娴静端庄。 桃红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原是年轻清秀的女孩儿,这样一打扮,就有些老气横秋的。萧鱼拧眉,上回瞧着她的打扮有些进步,怎么如今又穿成这样? 张氏也特意看了那皇后一眼。 先前她觉得吧,帝王乃是乡野出身,习惯勤俭,这萧家女儿这般挥霍的性子,定然很快就会惹得帝王厌弃的。未料都半年多过去了,这位萧皇后不但没有失宠,而且宠冠后宫。这血气方刚的年轻帝王,竟连一个嫔妃都不曾纳。 她几回都想将素宜塞到帝王身畔,却是屡屡不成,只得无奈,打算早些将女儿嫁给好人家……省得再多养几年,浪费口粮不说,年纪大了还不好嫁。 看到郭素宜也在看皇后,目露钦羡,张氏撇嘴,小声的说:“都这么久了,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生养的……” 顿了顿,想到当初帝王尚未成就大业时,她虽欣赏,却不愿将郭素宜许配给他,怕到时候东奔西跑,姑娘家是最经不起蹉跎的,就想女儿安安稳稳的嫁个有钱人,还能帮衬娘家。 于是继续道:“倘若那会儿母亲做主将你许配给他,现在还有这萧家女什么事儿?你啊,估计儿子都替他生了。” 郭素宜没说话,张氏今儿忙,也没工夫搭理她,便去招呼其他宾客。 …… 萧玉枝坐在喜床边等郭安泰。虽说她不喜欢郭安泰,甚至讨厌郭家人,可姑娘家出嫁乃是人生大事,总是免不了忐忑。她等了好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热热闹闹的,听说来了好多人。她都要困死了,郭安泰才进了新房。 掀了大红盖头,萧玉枝抬起眼看了面前这男人一眼。 而立之年的男人,比起她来说,岁数实在有些大。不过好在这郭安泰文武双全,瞧着倒是挺年轻的,不过这模样嘛……比起年轻俊美的帝王,实在是差太远。 不是说她喜欢帝王,只是从小习惯与萧鱼比,这夫君自然也是与她比较的。 萧玉枝妆容浓艳,黛眉红唇,凤冠霞帔。 虽是阴差阳错娶她进门,可郭安泰也是谦谦君子,日后她是他的夫人,又比他小那么多,定然是要多让着她一些的。瞧见她板着一张小脸,知她嫁得不情不愿,郭安泰心里也未多想,只继续与她进行该进行的步骤。 喝完合卺酒,新房内的人都识趣儿的退了下去。萧玉枝坐在榻边,瞅了一眼身旁的郭安泰,说:“你母亲不喜欢我,你知道的吧?” 说话没大没小的,连个称呼都没有。 郭安泰倒是好脾气,没与她计较,先前她与他母亲却又过节。他慢慢的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如今你是我郭家儿媳,便是一家人。” 一家人怎么了?一家人那老太婆就会对她好吗?萧玉枝一双手攥着,安静的没说话。 郭安泰也是有些了解她的脾气的,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委屈,便温和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从榻上坐起,走到一旁的立柜前,打开后,从里头取出被褥来。 萧玉枝就望了过去。 看着他高挺的背脊,见他抱着锦被走到塌下,然后非常熟练的铺床。她的确是不想嫁他,也不想和他同床共枕的,可她还没开始嫌弃,他就主动睡地上,萧玉枝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她应该是松一口气才对的…… 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望了一眼烛台上霹雳啪啦燃着的龙凤喜烛。萧玉枝忽然开口,轻轻的说:“我……我现在嫁给你了,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郭安泰还在铺床,听着身后萧玉枝的声音,便应道:“当然。” 又听得她道:“那若是……你母亲欺负我,你会帮我吗?” 还是小孩子脾气。郭安泰不自觉的弯唇,说:“若是母亲不对在先,自然会帮你的。” 是吗?萧玉枝看着他,有点不太相信,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选择相信。她咬了咬牙,直接往后一躺,睡在了锦被之上。说了一句:“那……你来吧。” 大婚之日,洞房花烛自然是顺理成章。只是郭安泰向来不喜欢强迫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同意放妻子离去。她不愿意,他不勉强。而这会儿,听到身后女孩儿的声音,郭安泰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转过头去…… 便看到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床上,视死如归的模样。他其实想说,她不愿意也没关系,这桩亲事本就是她受委屈的。 大概是多饮了几杯,亦或是今日新房的气氛,或者是……太久没有碰女人。 鬼使神差的,就被那少女玲珑的曲线诱惑,不知不觉覆了上去。气息渐粗。四目相对,他看着身下的她强装镇定的模样,轻轻将脸凑了上去。 男人逼近,萧玉枝深吸一口气,抬手抓着了他的肩膀。 郭安泰疑惑的望着她。便听她再一次道:“刚才说的话,你要算数……你不能帮着你母亲欺负我。” 好像他会骗她似的。郭安泰笑了笑,说:“……好。” 第72章 故人 萧玉枝出阁这晚, 柳氏舍不得女儿, 关在屋子里偷偷的掉眼泪, 罗氏专程过去安慰她。等罗氏回来时, 天色已黑。曲曲折折的长廊上,挂满大红灯笼, 随着秋风摇曳,忽明忽暗。 罗氏闻着满园桂香, 身形单薄, 手指觉得有些冰凉, 下意识握了握。表情温和的问身边的丫鬟:“国公爷可回来了?” 第57节 丫鬟提着灯笼,回话道:“……国公爷刚回府便去了书房。” 回来就好。今日那小厮前来禀告了什么事情, 之后萧淮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下午又出了一趟门,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罗氏一听,便也未急着回房,先去了萧淮的书房。 她过去的时候, 书房内灯火通明。萧淮正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穿得是武官朝服,手握铁枪,正用汗巾轻轻擦拭枪头。 这杆铁枪随萧淮出生入死二十载,曾见证过他的丰功伟绩。但凡有心事时, 他便会低头安静的擦拭铁枪。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烛光熠熠, 照得成熟男子的脸庞沉稳如山,连那左侧眉角的疤痕都柔化不少。 罗氏轻轻走过去,唤了一声:“国公爷。” 萧淮低声嗯了一声, 起身,将擦拭的锃亮的铁枪放到架子上。 男人的背影高大,罗氏抬脸看了一会儿。萧淮转过身时,便见他在看自己。自小习武、粗枝大叶的武将,很少懂得怜香惜玉,罗氏温婉体贴,萧淮固然爱惜,却终究不似那等细致体贴的男儿,与她相敬如宾,已然算是做得很好了。萧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不管多晚,她总是要等他的。罗氏回道:“妾身想来看看国公爷……今日五丫头出嫁,国公爷可是想起年年出阁的时候?” 年年。想到那稚气的小女儿,萧淮的眉眼稍柔和些。没想到他曾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叛军,如今他们萧家女儿,一个个都嫁了过去。 新帝,开国重臣…… 罗氏就说:“有些话,兴许妾身不该说的。只是妾身以为,那新帝似是对年年十分不错,新帝登基,虽是名不正言不顺,可如今大局已定,且若是日后年年能生下皇上,那咱们萧家……” 萧淮皱眉。 本就是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夫妻六七载,她如何不懂他的心思,登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罗氏轻轻垂眼,道:“妾身只是心疼年年。” 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不想看着他做任何冒险之事。 萧淮明白她是关心自己,声音温和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先回去休息。” 罗氏点头,正欲虽萧淮一道出去,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习武之人反应迅速,萧淮长臂一伸,立刻扶住了她的身体。 见她清秀脸颊略显苍白,才皱眉关心道:“怎么了?”罗氏瞧着虽然纤弱,可身体一向好,嫁给他之后,有时候还会跟着他学些强身健体的招式。 萧淮虽然粗心,却也知晓身体的重要性,便连夜去让人请大夫。而后才诊出,罗氏已有两月身孕。 ……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萧鱼正在赏菊,又让春晓春茗摘些桂花,到时候酿桂花酒。听的元嬷嬷满脸欢喜的来传喜讯,萧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 元嬷嬷点头,说:“那还有假?国公府刚传来的消息。”元嬷嬷是萧鱼生母顾氏陪嫁,先前罗氏进门,也曾担心这继母会对萧鱼不好。可这么多年过去,元嬷嬷早已对罗氏没有任何偏见。且进门七年,至今尚未有子嗣,于顾氏留下来的一双儿女虽是好事,可于罗氏个人,却是遗憾。 帝王正从御书房出来,只由何朝恩一人跟随,远远的,就看到那姹紫嫣红中间,那一抹最艳丽的娇色……赏心悦目。薛战先前未近女色,与大业未成固然有关,还有一部分,便是数年前心里留下的阴影。 那样娇小无害的女孩儿,却让他那么疼。 本是心存报复,想着定是要千倍万倍的讨回来。可再见她时,见她容貌娇娇、玉容怯怯。一袭大红嫁衣,穿在身上,坐在床畔,肩膀瘦弱,看上去还那么小……他堂堂雄伟男儿,如何与一个小丫头计较?便罚她替他生儿育女罢。 见她笑靥如花,薛战只觉得神清气爽,阔步走了过去。 何朝恩跟在帝王身后,原是低着头的,在听着帝王的脚步声,才略微抬头,静静望了一眼。 薛战高大身躯立于萧鱼身畔,音色粗狂的问:“何事这般高兴?” 萧鱼是真的欢喜,满脸堆笑。年轻的女孩儿,若是有什么欢喜之事,总是希望与人分享的。便与他说了她继母罗氏有孕之事。 原是要他与她一道分享喜悦,却见面前男子,听了之后倒是没有赏脸露出几分笑意来,而是喃喃嘀咕了一句:“岳母的年纪也不小了吧?” 罗氏因守孝错过了适婚年纪,出阁嫁与萧淮时,年纪已经不小。这会儿已为人妇近七载,如今怀孕,也算得上是老蚌生珠。虽是大了些,却也没什么打紧的。萧鱼入宫前,就曾在列祖列宗前求过,保佑罗氏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样他父亲也会欢喜。如今这么快应验,萧鱼当然高兴。 抬头,见薛战皱眉的模样…… 他这是什么表情? 便与他说:“母亲还年轻呢。” 晓得她护着家人,薛战也不和她计较,只望着她灵动眼眸,如湖水粼粼,便低头去看她。想近一些看看,她的眼睛里是不是装了整片湖的湖水,怎么能这么好看? 萧鱼没注意,也习惯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母亲有孕,臣妾想去趟元华寺替母亲祈福,皇上能否应允?” 薛战道:“既是皇后想去,朕岂有不应允的道理?这样好了,朕那日陪你一道去,可好?” 他不是每天都挺忙的吗?这几日还忙着要抓什么人……到底是心中太过欢喜,萧鱼觉着他一道去也无妨,就含笑点头道:“嗯。那臣妾待会儿就让元嬷嬷准备准备。” …… 元华寺香火鼎盛。薛战着一袭便袍立于萧鱼身畔,高大英伟。帝后来此,其他香客自是避让。萧鱼预备进去,便见有人急急匆匆过来向薛战禀告事情。 男人穿一袭飞鱼服,年轻高大,气质沉稳。萧鱼认得。 就是那日才帝王才刚召见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希忠。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萧鱼晓得自己虽是皇后,可这身份始终有点尴尬,新朝大臣,对她曾是前朝太后的身份,还是很介意的。这很正常。萧鱼并不觉得有什么,便识趣儿的道:“那皇上,臣妾先进去吧。” 反正他一个乡野蛮汉,浑身的草莽气度,又是个手段凌厉的,与这清静圣洁的佛门重地有些格格不入。 萧鱼兀自进去拜佛。 薛战侧目,看着她纤细背影缓缓入内。他身姿英挺,朝着旁边走了几步,才定了下来,淡淡对着卢希忠道:“说吧。” 飞鱼服衬得男人英姿勃勃,卢希忠低头,眉目恭顺的禀告道:“……已经找到那人的藏身之所了。” 薛战负手而立,长眉斜飞入鬓,浑身的帝王威严。很久,才极冷淡的应了一声:“嗯……朕知道了。” 萧鱼拜完佛出来,便见外头并无薛战身影,唯有何朝恩迎了上来,说:“皇上与卢大人有些事情要商量,便先走开了一阵。” 都说了他那么忙,不必陪她一道来的。萧鱼点头道:“本宫知道了。”既是如此,那她四处走一走好了。于是和何朝恩说,“本宫去后山赏桂,你留在此处等皇上,若是他要找本宫,便让他来后山。” 何朝恩立在原地,点头称是。 萧鱼出了大殿,走在长廊之上。元嬷嬷跟在她的身后,低声道:“夫人都有孕了,娘娘方才可有为自己在菩萨面前说上几句?” 说什么?求菩萨保佑她也早些怀上孩子吗?萧鱼步子一顿,就想起那蛮汉粗狂又俊朗的脸来……还是觉得太奇怪了。 元嬷嬷却是眉梢含笑。皇上待娘娘如何,她是看的最清楚的,倘若有一日娘娘能诞下皇嗣,那护国公府和皇家,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元嬷嬷念叨道:“早些生孩子好……” 见萧鱼一副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对于姑娘家来说,还是害羞的,就不再多说。顿了顿,轻轻说了一句,“老奴方才看到,那郭老夫人与郭家姑娘也来了元华寺。” 张氏?萧鱼不大想知道郭家之事,只是想起萧玉枝。不知她嫁过去如何了……张氏那样的脾气,萧玉枝没了柳氏护着,是否会受委屈?不过想着萧玉枝那嚣张骄纵的模样来,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今日帝后来此,寺内的把手严苛,前来拜佛的香客也比少了很多。越往后山更少。 曲径通幽。待走到一处假山,春茗忽然在她耳旁提醒道:“娘娘,那不是……” 什么?萧鱼看了过去。那假山旁,是个穿着浅绿褙子梳着双丫髻的姑娘,看着打扮,仿佛是哪家的丫鬟,这会儿正在和边上的一个和尚说话。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待看到萧鱼看清那姑娘的脸,才忽然反应过来。 赵婳。 她怎么会在此处?萧鱼想到那日这赵婳竟要让她毒害薛战,便觉得她是疯了。以她对赵婳的了解,可不是那等善罢甘休之人。且今日薛战也在这里……萧鱼想了想,立刻走了过去。 若是今日她冲动行事,欲做出什么行刺帝王的事情来,那她也保不了她。 赵婳本就警觉,听着身后声音,立刻转身。看到朝着这边走来的萧鱼,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些,下意识看了看身旁之人……既是萧鱼,也没什么好怕的。 赵婳看着她,也不行礼。目光傲慢,似是还是当初按个不可一世的皇家公主。 萧鱼要与赵婳说话,便对她身旁的和尚道:“本宫与她有话要说,这位师父,你先……” 她想说让他先离开此处,待目光落在这和尚的脸上,萧鱼才脸色一愣…… 他不是、死了吗? 面前男子身姿颀长,样貌俊朗,温和的凤目静静望着她,仿佛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温文尔雅的。从小萧鱼就觉得,他是个脾气非常好的人。他缓缓抬眼,看着萧鱼,才张嘴。 音色清朗的轻唤道:“……年年。” …… 何朝恩对着过来的帝王道:“……娘娘去了后山赏桂。” 薛战点头,随即去了后山。 在长廊之上,堪堪遇到了朝着这边走来的郭素宜。郭素宜举止端庄,见着帝王便忙上前行礼。薛战是个粗人,本就不知如何与姑娘家打交道,加之先前的几回事情,更是不大喜欢与郭素宜接触。 随意颔首,预备去找皇后,却听得郭素宜声音温和道:“皇上可是要去找皇后娘娘?” 薛战侧目,这才停住步子,凤目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郭素宜。 郭素宜穿了件半旧丁香色褙子,洗得发白的浅粉海棠花绣鞋,面容白净,亭亭玉立。站在帝王身畔,就轻轻笑了笑,说:“素宜经过的时候,刚巧遇着皇后娘娘了。” 郭安泰刚娶媳妇,张氏便急着抱孙子,今日就带着郭素宜上香祈福,保佑郭家早日开枝散叶,顺道替郭素宜求个姻缘。她与丫鬟子在凉亭休息时,看到那今日被帝王亲自陪同、来了元华寺的皇后娘娘。 正在那儿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说话,身边还有个穿着僧袍的男子。 田大人的亲事,郭安泰说服张氏打消了念头。而郭安泰千挑百选,颇中意神机营的副将贺茂。与郭素宜年岁相当,又是个老实忠厚之人。 先前郭素宜就随兄长,与那贺茂有些接触,也曾见过,那被帝王赏赐给贺茂当姬妾的前朝长公主赵婳。 她站在凉亭远远看过去时,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既是赵婳鬼鬼祟祟要见之人,想必身边那和尚打扮的男子也是与前朝有关的。 又想到她与母亲刚开时,帝后驾临的模样,那萧皇后可真是众星拱月,宠冠后宫…… 如今又让她遇见帝王。 于是郭素宜便缓缓抬起头,眼睛含笑,表情温顺的对着面前的帝王说道:“皇后娘娘正在不远处放生池边的假山旁……似是遇见了故人,相谈甚欢。皇上您赶紧过去吧。” 第73章 私心 桂香阵阵。身穿僧袍的颀长男子立于萧鱼身畔。 他的身边站着赵婳。 萧鱼忽然想起昔日, 她尚且年幼, 频频出入宫廷。她姑母总是要她与太子赵煜接触。赵煜脾气好, 她当然也喜欢和他在一块儿, 只是每回她去找赵煜,赵婳定也要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的。 就像现在。 这大魏皇室兄妹, 眉眼也有些相似, 不过赵煜偏柔, 而赵婳看上去要骄纵些……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 居然还能再见到赵煜。 萧鱼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秋日阳光明媚,她的皮肤白皙,这会儿看上去几乎有些苍白。心里是翻江倒海,那浪头一下一下猛烈的拍打着她的心脏。过了很久, 萧鱼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问:“你……没有死?” 赵婳撇嘴,眼眸含着讥诮, 讽刺的说道:“皇兄福大命大, 自然没有死。怎么?你可是很失望?” 萧鱼没有说话。她哪里不懂赵婳?怕是唯有她跟着姑母一道殉国,或者如她所愿去弑新帝,她恐怕不会再多说什么,只会觉得她做得这些都是应该的。而如今她嫁给新帝,过得好好的,她看着当然不舒服。 一双眼睛看向眼前活生生的男人,萧鱼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青梅竹马,他一向都对她很好, 她也将他当做亲近的兄长,并且将自己的一生都交托给他,刚及笄便嫁与他。新婚之夜,还没来得及掀她的大红盖头,未与她喝过合卺酒……她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新房里等,等来的却是他驾崩的噩耗。 她什么都没有做,就成了一个寡妇。 十四岁的新寡。 第58节 赵煜没有看过这样的萧鱼,她是他的表妹,从小就跟着他,还未定亲时,母后就和他说过,日后是要娶她当太子妃的。她长得好看,又那么可爱,他当然是喜欢的。可是…… 赵煜说道:“当初我并不知晓,会发生后来这样的事情……我以为,有母后和泓哥儿在,你会过得很好。年年,我只是想离开皇宫。” “……对不起,年年。” 纵然有千百疑问,这会儿听着赵煜所言,萧鱼觉得,她也不必再多问。也是,他看着虽文弱,到底是尊贵的帝王,怎么可能无端端的就染病驾崩?他只是想借机脱身,永远离开宫廷,去外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走了,她身上的担子,总是要有人替他扛的…… “皇兄。你与她说对不起做什么!” 赵煜还活着,赵婳是最高兴的。晓得赵煜藏身此处,便偷偷过来看他,兄妹重逢,本是一桩喜事,未料竟遇见了萧鱼。她一双眼眸露着皇家公主的傲慢。 看这萧鱼色若芙蓉,琼姿花貌。吉服襕裙,内穿青色鞠衣,胸背皆绣鸾凤云纹,端庄妩媚。 好一副皇后派头! 拧起柳眉,慢慢说道,“皇兄,她能嫁你为妻,本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今却贪生怕死,委身于那叛军新帝。皇兄,是她水性杨花不知羞耻,贪图荣华富贵,短短时日便已再嫁……如此淫荡之人,在民间就该被浸猪笼!” 赵婳就是这性子,有人撑腰什么话都敢说,何况是先前她憋了这么久的。不吐不快。她还想继续说呢。 便见面前这娇弱皇后,抬手就是利落的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 赵婳懵了一下,之后才睁大眼睛,道:“你敢打我!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人,居然敢打我!”作势就要还手。 是赵煜立刻将她拉住。 赵婳回头,红着眼看他,道:“皇兄,你看,她动手打我!” 萧鱼只是觉得好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自小就学着如何当好你的妻子,入宫之后,你忽然驾崩,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我做好一辈子孤老宫廷的准备……” “替你养赵泓,教他道理,他生病,我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你一走了之,了无牵挂,我还要替你照顾你的母后,陪她一起守着大魏江山。甚至在宫门被叛军攻入的那一刻,便是逃命,我也将你唯一的子嗣带上……” “……你离开皇宫那刻起,我的丈夫便已经死了。” “现在我另嫁他人,又有何不可?” 萧鱼一双眼睛微微泛红,慢慢的问:“赵煜,现在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他堂堂帝王,都能抛弃大魏江山。她初为皇家妇,甚至一日的皇家媳待遇都未曾正真感受过,凭什么要为他们坚持守着大魏? 赵煜眼眸一顿,一时有些无措。 他看着她长大,知道她向来爱笑,很少哭鼻子……她有父兄疼爱,如珠似宝,一直都过得很快乐。赵煜捏了捏手,轻声道:“年年,是我不好,你莫要难过了。” 萧鱼淡淡看他,说道:“我自然不会为你难过。就如赵婳所言,我已经另嫁他人,他虽不及你文采斐然,谦谦君子,却待我疼宠有加,磊落光明……” 从小的教导,让萧鱼每回想事情,第一想到的都是大局。赵煜未死,重新归来,于旧朝而言,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可现在,她的私心占了上风。 萧鱼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守着的春晓春茗与元嬷嬷,再对着赵煜道:“你们自求多福。” “皇兄……”见萧鱼转身就走,赵婳实在忍不住,在赵煜耳边念叨。 赵煜没有理她。 他抬起眼睛,看着那穿着凤袍,一步步离开的身影。想到他与她大婚那日,是比眼下更娇小的身形。 才刚及笄,其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袭厚重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似是随时要将她压垮。可是她走得很稳。 他站在交泰殿,看着她步步端庄,是被母后培养出来的皇后仪态。那一刻……他心里是有过动摇的。 赵煜轻轻松开赵婳的手,低声说道:“莫要胡闹。” 赵婳瘪瘪嘴。到底是听皇兄的,登时不再胡闹。 …… 春晓春茗俱低着头。元嬷嬷则是跟在萧鱼身畔,她悄悄抬眼,打量着萧鱼的面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都没有说。 萧鱼缓步前行,往回走。路过一处长廊拐角,便见那帝王迎面而来,步履匆匆。 走得时候没注意,一拐弯,萧鱼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 薛战反应灵敏,还未看到她的脸,鼻息间刚闻到她的味道,便长臂一伸,迅速伸手将她拉住。 步子站稳。萧鱼低头,看着握着自己的大手,粗糙的、坚硬的,厚实却充满了力量。 薛战瞧着她,轻轻道:“年年……”他的眉宇拧着,严肃的时候气势压人,教人不敢直视。正想问她话,却见她未抬头,而是轻轻的回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慢慢的低头,将脸颊埋入他的手掌之间。 那细腻温暖的触感,教薛战身躯一震。 低头看着她埋着的脑袋,薛战的双臂下意识僵着未动,渐渐的,却感到掌心一片濡湿,那灼烫的感觉,几乎都要烧到他的心尖。他呼吸一滞,继续未动。 张了张嘴,才轻轻的问:“不是嚷着要拜佛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跑出来了?要不要再去拜拜?” 她不说话。 薛战抬眼望了一眼远处的假山,而后收回目光,继续看她的脑发顶,低低与她喃喃的说:“朕从来不信佛……若年年你信,朕日后也跟着你信吧。” 锦衣卫指挥使卢希忠正跟在帝王身后,见眼下这英伟霸道的帝王,柔声哄着那年轻美貌的小皇后,似乎……有些忘了正事。正张了张嘴欲提醒,步子也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半步。 一只手却忽然横在了他的面前。 卢希忠侧目看去。见这位帝王身畔的宦臣何朝恩,面容白皙,沉稳文弱的模样。他轻轻看了自己一眼,似尊重又似提醒。 卢希忠这才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 …… 张氏正解完签,是上上签,大吉。登时乐得合不拢嘴,又顺道替郭素宜求了姻缘,这才准备回府。 叫了身边的女儿几声,见她都未回应,张氏才伸手拧了她一把。郭素宜这才回过神,立刻叫她:“母亲。” 郭素宜端庄得体,张氏觉着自己教得很好,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见她魂不守舍的。 张氏看到女儿这样,就教训道:“你啊,可别这么恍恍惚惚的。” 又想起安田大人。 张氏就觉得可惜,出手那么大方,还疼人,若非儿子不同意,她早就将女儿嫁过去,也可以顺道补一补前两日儿子大婚时的用度。 郭素宜乖巧点头。她陪在母亲身畔,步子轻缓,随她一道出寺。便见身后声势浩大。 御前侍卫护在两侧,香客们都屏退左右,然后是帝王陪皇后出来,举止恩爱。 怎么会……郭素宜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些。她肯定是没有看错的。堂堂皇后,与前朝公主纠缠不清,难道他、他不介意吗?! 萧鱼被帝王扶上华车。大手亲自将珠帘慢慢放下。 在帘子放下时,正好抬头,看看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眼眸。 萧鱼未多想。而后是马车下山的声音……萧鱼坐在马车内,心里颇有些不宁静。 元嬷嬷替她倒了一杯茶,说:“娘娘如今,可有什么打算?”刚才那人,她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的,的确是先帝无疑。只是人死复生,元嬷嬷有些不得其解。先帝活着,对大魏而言是好事,可于她家娘娘……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继续说道,“天下皆知,前朝先帝赵煜在新婚之夜便驾崩,娘娘,如今您已经是新朝皇后。” 那赵煜,就算活着,也只是一个死人了。 但凡萧鱼心里有过犹豫,在刚才赵婳说出那样的话,还有赵煜和她说的理由……萧鱼便觉得赵煜可真的该去死了。 枉她以为,他对她视若亲妹、照顾有加,没想到最后狠狠坑了她一把的,竟是这么一个看着良善的表哥。 不再去想赵煜,萧鱼想着方才要陪她去拜佛的薛战,这会儿未与她一道回宫,而是和卢希忠有话要说。 等等。 那日御书房薛战的话,卢希忠出来时,看她的眼神…… 还有方才她进去拜佛,那卢希忠又行色匆匆的过来…… 萧鱼紧紧攥着双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薛战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赵煜还活着,更知道……他就藏身于此。 让自己先走,他要留一会儿,并不是和卢希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谈,而是要留下来,活捉赵煜! …… 皇后凤驾离去已有片刻。卢希忠带着一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及随行的皇宫侍卫,全部佩刀,齐齐站在一旁,等候帝王发令。 薛战身穿玄色龙袍,立在寺前挂满红绸的祈福树下,英姿伟岸。红绸飘扬,佛香袅袅,他却是浑身戾气,眉眼肃穆。有一根绸带轻轻飘落,沾着尘土的帝王锦靴重重踩了上去。 听着身旁的卢希忠道:“皇上,已经准备妥当了。” 薛战微微颔首,应了一声。而后抬头看着立于寺院前头的佛像,慈眉善目。他薄唇微启,淡淡下令:“封山……”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出来!” 第74章 杀戮【一更】 侍卫将元华寺团团围住, 香客恐慌, 亦被集中到两旁的树荫下, 整齐的排成一排站着。 郭老夫人张氏和郭素宜也在其列。 张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今儿不过是来拜佛祈福的, 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望着手持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一时害怕的瑟瑟发抖, 与身旁的郭素宜偎在一起, 喃喃道:“咱们总是认识的, 怎么连我们都不许离开?” 郭安泰当了大官之后,张氏便理所当然的享受各种优待。总是觉得自己儿子出人头地了, 她自该跟着享清福。这时候,便是帝王要抓人,也与他们无关啊,别人如何她不管, 该先放了他们才是。只是看着锦衣卫如此的威严,张氏到底不敢大声说话, 只敢在旁边默默念叨几句。 寺中香客一一排查。不过片刻, 就瞧见那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领着两名侍卫,将被绳索绑住的一男一女领了出来。 带至帝王跟前,两人不跪,卢希忠就在后面,用力朝着他们的双腿一踹。 两人立刻“扑通”一声归于帝王的锦靴前。 薛战低头,眼眸黑沉望着跪在他跟前的年轻男子。穿了身灰色僧袍,文文弱弱, 便是跪着,也露出一副贵族子弟的倨傲来。 至于他身旁的赵婳,见着赵煜下跪,只觉得皇兄受了奇耻大辱,忍不住大声嚷嚷:“你个贼人,也受得起我皇兄的跪拜!” 欲挣扎起身,就被一旁的卢希忠狠狠在脸上踹了一脚。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动作蛮横的狠,几乎就要将赵婳踹残了,低声道:“老实点儿!” 帝王面容阴沉,这也是赵煜头一回目睹新帝容貌。见他生得粗狂强壮,居高临下,似是一头战胜的雄狮。赵煜眉目清秀,文雅清润,到底是做过皇位之人,便是眼下这局面,也丝毫没有慌张和恐惧。 他开口道:“小妹年幼无知,还望皇上莫要与她一般计较。您要的是我的命,如今我以被你所掳,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第59节 ……那是,前朝先帝赵煜。 郭素宜白着脸跟在母亲身旁,望着那穿僧袍的清俊男子。知晓那萧鱼所见之人,定是与前朝有关的,却没有想到,竟是赵煜。 他不是……在立后的新婚之夜,就已经染病驾崩了吗? 赵婳才刚见到皇兄,眼下被掳,又听皇兄说出这样的话来,忙着急道:“你们若敢懂我皇兄一根汗毛,我赵婳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薛战未理赵婳,只模样紧紧盯着赵煜,眼神阴鸷。 正在这时,皇后凤驾去而复返。华车停下,萧鱼匆匆下来。 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那祈福树下,薛战面前所跪的两人。 到底还是被他抓住了…… 萧鱼呼吸渐急,就要往前面走去。元嬷嬷却是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在她耳畔道:“娘娘莫要冲动。” 树荫斑驳,赵煜下跪的身姿也是笔挺的。刚与他相见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来的,出宫的这一年多来,他在外面过得并不好,比以前瘦弱了许多,也黑了一些。 比她还养尊处优之人,舍弃了这尊贵的身份,隐姓埋名,在外面怎么可能过得好? 只是他既那样做了,这些便是他应该受的! 僧袍宽大,萧鱼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年幼时,总是挡在她前面的太子表哥来。她一向冷淡,若非他是真的对她好,她也不会喜欢和他在一起的。 萧鱼知道,这时候若是她上去求情,怕是火上浇油,薛战肯定不会饶了他。她转过脸,看着元嬷嬷担忧的眼神,轻轻点头,说:“我有分寸。” 薛战自是看到她回来了。 萧鱼缓步走到他的身畔,抬头仰望他,说:“皇上留下,就是因为此事吗?如今人抓到了,现在可以陪臣妾回宫了吗?” 她尽量用平日一贯的声音,眼神却是小心翼翼打量着他。还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掌心握着那团绵软,那是柔弱无骨的小手。薛战一顿,很快反手握住,握得极用力。 最后淡淡吩咐卢希忠:“把人带上。” 才拉着身畔萧鱼的手,随她一道回宫。 这会儿再次坐到马车里,萧鱼的心情与方才截然不同。赵煜就在队伍后面,五花大绑,被侍卫押送。 帝后的马车豪华,底下垫着柔软的坐垫,可萧鱼却有些如坐针毡。甚至被他握着的手,都隐隐开始渗出汗意来。 她悄悄看了一下他的脸。 今日这架势,他分明是有备而来的。并且这几日,他都忙着捉赵煜。 那刚才她与赵煜见面,他恐怕也是知道了的…… 她一直觉得他粗鲁野蛮,心下是瞧不起他的,可这段日子,她也看到了一些他身上的优点。她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他了。 可是,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便是前朝有万般不是,他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自幼享受大魏皇家的庇护,萧家得以光耀门楣,在晋城贵族中位于首位,都是因为大魏皇家……她又是从小跟在姑母身畔,出入宫廷的,皇宫便是她第二个家,这后半生的归宿。 有些观念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甚至融入骨子里,即便与这蛮汉朝夕相处,她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摒弃了的。 薛战看她,她的面容苍白,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块世间最美的美玉,弯弯的黛眉下意识的拧着。就算她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担忧和忐忑,也都全部写在脸上。 胸腔登时腾升起一股怒意来,就好像当初知道她与卫樘青梅竹马,曾欲与他远走高飞一样。 他很久没有真正想要一样东西,登基称帝,这艳冠皇城的萧家女,也不过是他胜利时用来庆祝的战利品。娶了她,对她好,更是男儿应当对妻子做的。 只是这软玉温香,原是他的附属品,不知何时起,她轻轻的蹙一下眉头,就开始牵动他的情绪。 薛战浓眉紧拧,转头望向一侧,不再看她。 …… 回宫后,薛战未与她回凤藻宫,先单独去处理事情,当然是关于赵煜的。萧鱼虽未多言,到底是无法一点都不在意。 春茗站在一旁侍奉她,犹豫颇久,忍不住小声嘀咕说:“既然先帝没死,怎么就不回来找娘娘呢?若非改朝换代,娘娘您可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宫廷之中,连个盼头都没有。他以前对您那么好,怎么忍心呢?” 虽不知赵煜染病驾崩是何原由,可若是活着,又娶了萧鱼,就给护着她下半辈子才是。哪有自个儿在外头逍遥快活,将母后与儿子都交给她照料的道理? 萧鱼也是一肚子火。若非局势不对,换做以前,她非得好好找他算账不可! 这时春晓回来,将查到的事情禀于萧鱼。 ……薛战并没有立刻杀了赵煜,而是将他兄妹二人关于天牢。 天牢乃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先前薛战对赵泓、赵煊算是仁慈,那是因为他们二人,其一年幼无知,其二无权无势,所以对他构不成威胁。而赵煜却不同。先前诈死也就罢了,如今又忽然回了晋城,那肯定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回来的。 还有……赵煜回来,她父亲究竟知不知道? 萧鱼心里始终有担忧,于是起身,准备出去。 元嬷嬷赶紧上前,急急道:“娘娘?”语气担忧,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萧鱼说:“元嬷嬷不必担心,我会和皇上好好说的,若是……”她顿了顿,犹豫一番,才慢慢的说,“若他真的杀意已决,我不会做傻事的。” 萧鱼携春晓去了御书房。到那里的时候,天色昏沉。 何朝恩先出来,深蓝色通袖襕曳撒,立在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前,身形颀长,眉眼秀气。行礼后,才轻声劝道:“若娘娘是为赵煜之事而来,小的以为,娘娘还是莫要多费唇舌,惹得皇上不快,那便得不偿失了。” 这是善意之言,萧鱼明白。 薛战虽对她好,可到底是帝王,她的荣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萧鱼点头,说:“多谢何公公,只是……有些话,便是本宫不说,想必皇上也是想知道的。你的劝告,本宫感激在心,本宫还是想进去见见他。” 都是明白人,何朝恩也不再继续,弯腰请她进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照得里头亮堂堂的,犹如白昼。他没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折,而是坐在一旁的黄梨木云纹圈椅上,坐姿豪放不羁,一点规矩都没有,两手不知拿着什么,低头正在忙碌。萧鱼独自上前行了礼,听着他轻轻“嗯”了一声,身形未动。 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左手是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右手握着的是一把刻刀…… 萧鱼倒是不知,他居然也会雕刻。 毕竟她总是觉得他粗枝大叶的,这种精细活儿,于他而言有些违和。总觉得他这双手,是该握铁枪、大刀,甚至是斧头的……这样小小的一把刻刀,被他握在手里,看着有些奇怪。 果然,下一刻,他的手便是一顿。 萧鱼赶紧上前,看到他握着紫檀木的左手大拇指指腹,被刻刀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来,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眉头一皱,道:“您做这个做什么?”他看着也不会的样子。 伸手便将去掰他的手,将他手中的刻刀拿了过来,搁到一旁的几上。 怪不得他平日就单单批阅奏折,这手也总是破些口子。 又去那他握着的紫檀木,刚碰到,手腕却被他的大手给轻轻捏住。 他的目光一下子看了过来。 萧鱼的身形微微滞了滞,呼吸也跟着一停,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他眼眸深邃,开口说了句:“你过来,是想对朕说什么吗?” 她当然是有话要说的。萧鱼没有犹豫,用另一只手将怀中丝帕抽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替他包着流血的伤口。 然后说道:“臣妾不该瞒您。只是,臣妾的确不知赵煜竟还活着,今日在元华寺偶遇,也是巧合。臣妾知道这样不对,没有告诉皇上,是臣妾有私心……” 她轻垂双眼,眼睫犹如翩跹蝴蝶,修长玉指灵巧,动作娴熟的为他包好伤口。 薛战望着她白净的脸,声音一贯的浑厚低沉:“然后呢?” 然后…… 顺手将包着手掌的丝帕轻轻打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萧鱼望着他粗糙黝黑的手,和这绣着娇妍海棠的帕子,嘴角忽得翘了翘,好像……有些不太合时宜。 然后才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对上面前的男人。 说:“臣妾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赵煜,只是臣妾想,您能不能留他一命……”见他眉宇微微收拢。继续说,“便是昔日,他宁可诈死也要离宫,已然对皇权没了眷恋。现在更是不会威胁到您半分。况且——你先前同臣妾说过,若是臣妾信佛,您也会跟着信的……” “……佛是不喜杀戮的。” 她轻轻的说道。 “那你呢?” 他忽然问了一句。萧鱼望着他的眼眸,忽然有些疑惑。便察觉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非常用力。 第75章 英姿【二更】 未等萧鱼回答, 他的吻就落了下来。薛战本就雷厉风行的男子, 行事作风如此, 与她亲近也是如此。有时候她还没有反应, 他就压上来了。唇瓣与他的相贴,萧鱼的身体下意识颤了颤, 听得耳畔“啪”的一声, 应当是薛战手里握着的紫檀木掉落在地。 紧接着他的手就圈住了她的身体, 将她拉到他的怀里。 坐在他的腿上,他更是俯身, 越发亲近的吻她。他的气息又粗又急,濡湿的舌尖一下子送了进来,与她交缠在一起。 与起初邋遢又不爱收拾的模样不同,现在他的身上, 虽有强烈的雄性气息,却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角的味道。非常干净。约莫是今日去了元华寺的缘故, 仔细的嗅,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只是他的攻击又凶又猛,很快萧鱼就来不及多想,轻轻闭上眼睛。 一双手下意识的,攀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他是个似山岳般伟岸的男人。 怀里是一具纤软的娇躯。他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第一次尝到滋味儿的时候,他就很喜欢了。先前他大业未成时,底下的人,也有送他女人的, 那时候他都不想碰。现在……有时候她惹他生气的时候,他就想,若是他真的有了其他女人,她真的就这么大方,一点都不在意吗? 也不过是想想,他不想睡,谁都不能逼他,包括她。 他比她年长十几岁,与一个小女孩儿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比起这样的置气,他宁可在榻上弄哭她,看着她一边哭一边求他。 看她还敢不敢再惹他生气! 事实上以他的力道,不用在榻上,这样用力的吻,萧鱼就已经有些受不住。最后他松手的时候,她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坐在他的怀里。 一身华丽的宫装有点乱,上面好好的,下面的襕裙裙摆却已经被掀了起来,退至腿根。 雪白的腿,在烛光下白得有些刺眼,衣衫严实,却忽然露出这么一大片,有种禁`欲的美。萧鱼也是后知后觉,刚才似乎都没有注意到。 忙从他的身上下来,低头整理裙摆。故作淡定。 薛战伸手一捞,将滚落在地上的紫檀木捡了起来,转过身见她背对着自己整理衣裙,已经整理好了,转过来的时候满脸潮红。 这会儿是想端庄也端庄不起来了。 他就是喜欢看她不端庄的样子。 萧鱼利落的拾掇好便转身,堪堪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看到他忽的张嘴,问道:“你与赵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问这个做什么?萧鱼点头道:“嗯。” “那以前,他亲过你吗?” 啊?萧鱼的眼睛倏然睁大,看着他眉头一拧,才利索回答道:“自然没有。”大户人家的姑娘最讲究规矩,何况她去宫里的时候,有姑母和赵婳;赵煜出宫来萧家的时候,又有她大哥和卫樘……而且那种时候,便是定了亲,也是要避嫌的。赵煜又是谦谦君子。 第60节 他笑了一笑,眼睛一眯,盯着她。萧鱼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就见他淡淡挑眉,慢悠悠的说:“朕若是早些认识你,一定亲你……” “每回都亲你。”他补了一句。 这个人……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听到他这话,萧鱼的脸确实不自觉的,“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含笑的样子,下意识的想,倘若那个时候,他真的认识她…… 她肯定不会理他的。 他那样的身份,一介乡野村夫,若是敢接近她,她父兄早就将他打趴下了。 就这样,还敢亲她?她的手指头他都碰不到。 萧鱼又好气又好笑,眉眼亮亮的看着他,最后笑容慢慢的淡了……终究那时候,她不认识他。 薛战的笑容又是一敛,这才继续道:“你要朕放了赵煜,你可曾替朕想过?年年,若是朕执意要他死,你会如何?” 她以为,赵煜于他而言,最大的危害,便是影响他的皇位。可当初赵煜已经死了,便是现在活了,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况且他的确是无心皇位。因为不影响他,所以她存着私心,想试一试,他能不能对他网开一面? 可现在。萧鱼见他眼神笃定,似是真的要赵煜的性命。萧鱼袖中的手握了握,她又能如何? 萧鱼仰头,便道:“若是这样会让皇上很为难……那您要杀,便杀吧。” 本来,赵煜在她心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她问心无愧,不欠他……救不了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在宫里,他的眼皮子底下。以前她还存着侥幸。可今日元华寺一事,让她知道,这蛮汉并非看上去这般粗枝大叶。她想做什么,他或许都是看在眼里的。 薛战望着她的眼睛。许久,才道:“朕答应你,朕不杀他。” 怎么忽然又答应了?萧鱼以为,他那样笃定,是下定了决心的。他虽对她好,却始终将她与政事分开的,不会因为她影响决定。所以她也识趣的不去过问他的政务。 她能感觉到,这次他真的是因为她的缘故。赵煜不死,总归是好的,毕竟不是赵煜,换做一个普通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她已经目睹过太多的杀戮了。改朝换代,必不可免,可现在毕竟不一样了。 她没有谢他,怕他生气,只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低头去看他手里捏着的雕了一个轮廓的紫檀木。 萧鱼抬头仰望,看着他英俊的脸,说:“臣妾觉得,木雕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适合您……”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萧鱼笑了笑,轻轻的继续说。 “……皇上骑马、射箭、练拳,甚至批阅奏折的时候,都比现在英姿威武。” 第76章 迁就【一更】 郭安泰回府后先去看了萧玉枝。 昨日刚回的门。萧玉枝哭哭啼啼的, 几乎不肯回郭府, 好在萧三夫人柳氏说了她几句, 郭安泰便在她身边哄她, 总算将她带回郭府。 不过几日,矛盾却非常明显。 萧玉枝在护国公府的吃穿用度, 是在郭府是根本没法比的。嫁与郭安泰这个老男人, 已觉委屈, 又是这般简陋的吃穿用度,萧玉枝当然受不住, 立刻便与张氏吵翻了。张氏哪里是个好脾气的主?何况新妇进门,本就是要立威的。她不爱用便不用,不爱吃便不吃,谁会惯着她啊? 至于今日, 张氏携郭素宜去华元寺拜佛。这等难得出门的机会,又没有带上她, 萧玉枝更是独自在屋里生闷气。 行至卧房外, 见面前房门紧闭,郭安泰遂抬手,轻轻扣门。 外面守着的丫鬟便说:“夫人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说是每日都要吃燕窝鱼翅的,可是……” 后面的话,便是不说,郭安泰也是明白的。 府中的用度,都是母亲管着的, 别说是燕窝鱼翅,就是一针一线,都得经过张氏的同意。燕窝鱼翅不是没有,可他们郭府,没有好端端就吃燕窝鱼翅的道理。 这几日乃是郭安泰的婚嫁,不用上朝,穿了身干净的青色圆领长衫。虽不算华丽气派,却也简约得体。萧玉枝却是喜欢朱环翠绕,华服美衣,本是念着妻子本分,早晨起来要伺候夫君更衣的,可瞧着郭安泰穿得普普通通,便敷衍了事。这两日更是连懒得伺候他更衣。 他的脾气好,又比她年长许多,当然是处处迁就她。他也知道,她想他穿得气派,华丽的衣袍他不是没有,可他的母亲和妹妹皆是穿着朴素,他实在没办法独自去穿华服美衣。是以在府中时,穿着皆是低调为主。 郭安泰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听里头没有半分要开门的动静。 欲抬手,再次敲门。 身后小厮却前来禀告,说:“爷,老夫人他们回来了。”又将今日皇上在元华寺捉人,张氏受惊之事,告知郭安泰。 听了小厮禀告,郭安泰担忧的蹙眉。 他回头望了一眼紧紧阖着的房门,没有犹豫,先去了前头迎接母亲。 张氏的确是吓坏了,那样的阵仗,她一个年迈的妇道人家,如何见识过?这会儿见着郭安泰,便上前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臂。郭安泰低声安抚一番。 又让丫鬟上了茶,压惊之后,张氏的脸色才好看些。 喝了茶,将茶盏搁到手边。 张氏左右打量一番,板起脸问郭安泰:“你媳妇儿呢?怎么就你一人出来?” 身为媳妇,自该敬着婆婆,她刚回府,那萧玉枝身为新妇,自该随夫君一道过来见她才是。 可这会儿就郭安泰一人过来。 郭安泰想了想,说道:“她身体有些不是,是儿子让她在屋里休息的。” 张氏哪里不懂?那丫头便是嫁了人,还是一身的毛病,若要改正,还得她好好花功夫管教。于是说:“你啊,就是对她太好了,出嫁女子皆是以夫为天,哪有你总是迁就着她的道理?儿啊,难不成你想让这丫头变成第二个尤氏吗?” 尤氏是郭安泰的第一位夫人。 提起尤氏,郭安泰心里倒是坦然了。只是当初,那尤氏哭着闹着要回娘家,他心里的确也是有些挫败的。加之那时适逢失意。不过他并不怨恨尤氏,的确是他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是他们郭家对不起她。 郭安泰对着张氏道:“玉枝不一样。她只是年纪小些,且她的出身不同,有些小性子也是正常的。其实心眼儿挺好的,对儿子也是体贴入微。” 张氏却是轻哼一声,说:“那怎么这两日都未同房?可是她不喜你碰?” 虽是而立之年的沉稳男子。可说起这个,郭安泰面上还是有些不自在。 张氏这辈子最宝贝的就是郭安泰这个儿子,洞房之夜,想着那萧玉枝的脾气,有些不放心,自然是在外面听的,头一晚的确是圆房了,可后面的几晚,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此下去,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就这样,不将他儿子伺候好,还每天想吃燕窝鱼翅,想得倒是美。 郭安泰道:“她年纪还小……” “都快十八了,还小呢?” 见儿子要为萧玉枝说话,张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母亲的,哪能看得惯儿子想着媳妇?何况是刚进门,连个孙子都没生的媳妇? 知道这种事情,他越是护着萧玉枝,母亲越生气,于是郭安泰只好不再为她说话。最后好说歹说的,劝她先回屋歇息。 看着母亲的背影,又想着屋里面还有个一天没吃东西的媳妇儿等着他哄,郭安泰深深叹了一口气。觉得倒不如让他处理一堆公务来得轻松些。 郭素宜未与张氏一并走,而是抬头看着兄长。那回萧玉枝的事情,虽是她做的过分。可她终究是他的亲妹妹,先前与母亲一起养家,供他念书,为他付出那么多。就这件事情,还影响不了他们的兄妹之情。 于是郭素宜上前,乖巧的叫了一声:“大哥。” 郭安泰看她,道:“有事?” 郭素宜轻轻点头,说:“素宜有一桩事情,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和大哥说。” 整日待在府中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事情?郭安泰觉着,最大的,也不过她的亲事。便看着他,耐心的、细细听着她说。 郭素宜道:“今日皇上陪皇后娘娘去华元寺拜佛,在寺内捉了两人,这事儿大哥您也知道了吧?” 闹得这般大,郭安泰当然知道。至于捉的是谁,他也是清楚的。 郭素宜眼睛清澈,望着他道:“先前素宜在贺大人的府上,曾见过那位前朝的公主,今日也认出,那被捉的一男一女中,那女子,就是前朝公主赵婳,听着她的称呼,素宜也晓得,那名男子,是已经驾崩的前朝先帝。既是捉住了,此事素宜不该再多管的。可是在这之前,素宜曾见过,皇后娘娘在华元寺的后院,与他们兄妹私下接触过……” 听到此处,郭安泰眼睛一顿。 当然明白妹妹说得是何意思。 他道:“你是说……” “素宜身为闺阁女子,不该妄加揣测,毕竟那是皇后娘娘。只是大哥你也知道,皇后娘娘与前朝先帝的关系。人非草木,总是念着旧情的。可她既是新帝之妻,就不该再与前朝之人来往的……大哥,您是朝中重臣,应当明白此事关系重大。但凡、但凡皇后娘娘真的存着异心,皇上又对她那么信任,那后果……” 能坐上这位子,自是免不了一番杀戮的。依着皇上的性子,和这些日子的全城搜捕,但凡捉到赵煜,那赵煜是必死无疑的。可如今,他却没有立即要了赵煜的性命,而是将他关入天牢。 “好了。” 郭安泰对上妹妹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他心里清楚,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可他与皇上千辛万苦,助他夺江山,这些事情上面,的确是半分都疏忽不得的。 他说,“此事我已知晓。不过,你切莫再与旁人说起此事。稍有不慎,那皇后娘娘的清誉,可是咱们整个郭府都赔不起的。” 第77章 孬种【二更】 院内橘树葱绿, 穿着墨绿小袍的赵泓几乎要与绿油油的树叶融为一体。 到底是才五岁的小男娃, 乖巧待在安王府, 闲暇之际, 便唯有就地取乐。这会儿胖胖的身子挂在树干上,那脚边的梯子“啪”的一声斜斜倒在草地里。 他也不怕, 挪了挪肥肥的小屁股, 坐在枝头。 伸出小手, 去够上头坠着的橘子。 还没熟,青色的。光是看着就觉得酸。 姜嬷嬷与丫鬟小厮们站在下面, 她吩咐小厮去将梯子扶起来,然后敞开双臂,就怕赵泓不小心摔下来,她也要接住他。 “王爷, 您赶紧下来吧,这橘子还没熟呢。” 当然不是因为贪嘴儿。好玩儿罢了, 小孩子有什么耐性, 旁人说还未熟不好吃,是酸的,可小孩子心里却是痒痒的,越是说还没好,越是想要摘。非得尝过了,晓得是酸的,才真的相信。 胖手握住了一个橘子,赵泓一张玉白的小脸拧着, 一副很用力的样子。 枝叶发出阵阵响声,终于“啪”的一声,将青皮橘子连着橘叶一道摘了下来。 赵煜坐在枝头,低头薄橘子皮儿,一剥,那橘子清香又酸涩的味道便传到鼻尖。他坐在上头,抬头看了看,看到正对着他的垂花门那边,一个颀长稳重的身影走了进来。 温润如玉般的男子,正是他的四叔赵煊。 赵煜眼睛一亮,立马挥手,这时候屁`股坐得不稳,便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底下的小厮赶紧趴在地上垫着。 摔在人堆里,赵泓挪了挪胖胖的身子救起来了,姜嬷嬷关心的守在一旁,道:“可摔疼了吗?让老奴瞧瞧。” 赵泓小小年纪,奶声奶气的,却很是一本正经。他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树叶,与姜嬷嬷说:“本王没事。”然后抬头,笑着看着面前的祁王,清脆的叫道,“四叔。” 赵煊穿了件牙白竹纹长衫,风姿翩然。他牵着赵泓的小肉手就往旁边走去,告诉他不该这么玩儿。 是有点危险。可赵泓也是男孩儿,再乖巧,也有像顽皮一些的时候。 听了赵煊的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儿便看着他,道:“泓哥儿知道了。”又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急急的问,“四叔有娘亲的消息吗?她在宫里过得好吗?” 赵泓五岁生辰,萧鱼并未来看他,也未送他任何的生辰礼物。他不贪什么礼物,可若是娘亲忘记了,他心里当然有点不开心。 第61节 赵煊眉宇一沉,没有说话。 赵泓愈是担忧,轻轻的问:“泓哥儿知道,娘亲肯定不会忘了泓哥儿的。只是泓哥儿想知道,她在宫里好不好,那个人……他有没有欺负娘亲?”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就下意识的轻了些,悄悄的、忐忑不安的。 大抵是传言太可怕,在赵泓心里,那谋朝篡位的新帝,如猛虎野兽。 赵煊看着他的眉眼,语气温和的说:“你放心,若是她过得不好,四叔会想办法的……” 那是真的……过得不好吗?他欺负娘亲了吗?赵泓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赵煊又道:“你可想你父皇?” 父皇?赵泓一愣。在他印象里,父皇的性格很好,可是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可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父亲的?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好,又或者,父亲本就是严厉的形象。 可是父皇不是已经……赵泓一双大眼有些迷惘,抬头望着身侧的四叔。 温温和和的,对他非常的关心。模样更是好看,好像画上走出来的似的…… 从安王府出来,赵煊身边的小厮上前替他搬马凳,然后低声向他禀告道:“……只是将人关在天牢,似是皇后娘娘求了亲,三日后,便将他们二人流放岭南。” 赵煊面如冠玉,狭长眼睛目光淡淡,不疾不徐的说:“本王知道了。” …… 赵煜就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天牢内。铺了层稻草,他坐在上头,虽然身处狼狈,倒也尚存几分皇族矜贵。 面前摆着馊掉的饭菜,他有些饿,也不嫌弃。 掰了半个馒头,放在嘴边一口一口的咬。 里面就一扇极小的窗,偶有鸟雀飞来,停在那里,叽叽喳喳叫上几声,也就走了。明月高悬时,唯有堪堪对上,才有几缕皎洁月光照进来。赵煜轻轻闭了闭眼。 大魏已亡,他早就该沦为阶下囚。 当初母后和他的皇后被困宫中,孤立无援时,他却在外面,世外桃源,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动静,赵煜身形动了动,缓缓朝着牢门看了过去。 见一个纤细身影,自逆光处慢慢走了过来。 凤冠华服,云髻峨峨。萧家女皆是美貌娇娇,她更是出类拔萃,便是他身为帝王,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儿。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对她是有感情的,要娶她为妻,他也是欢喜的。只是那些事情,早已腐蚀了他对宫廷的美好幻想,便是她长得再美再娇,当了皇后之后,怕也是那个样子。 萧鱼见他在里头待的似是不错。有些事情,她想来想去,还是要问清楚的。不然她先前的那些付出,就仿佛没有意义了。萧鱼说:“皇上已经决定,会饶你一命。” 赵煜看她,问了句:“是你求的请?” 萧鱼没有否认,说:“我自己也是如履薄冰,只是抱着一丝侥幸,若是他不答应,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若非如今她与薛战相处不错,她也不会去求他网开一面的。 她看着他的眉眼,想着从小到大的相处,十几年的感情,她真的没有想到,他竟对她这么狠心。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何要出宫?” 这世间,怕是没有比帝王更随行所欲的。他从小就学习治国,小时候与她说过,要当一个明君,好好爱百姓的。 他不说。 萧鱼拧眉,道:“你总是要给我一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让他告诉她,以前他认为的,父皇母后鹣鲽情深,全是假的。告诉她,他的母后,她的姑母,其实并不是一个贤惠大度的皇后。他虽对母后所做之事觉得不齿,可那毕竟是他的母后,何况她已经死了,他怎么能再说她? 沉默许久,赵煜只好道:“年年,是我不好……是我贪图自由罢了。” 是他窝囊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萧鱼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了什么,赵煜眼神温和的看了过去,望着她的身影,想着那破城之际,她带着泓儿四处逃亡的模样。她那样娇养的一个人,竟独自带着泓儿在城中躲了半月。想到这里,他才满是愧疚。张口说道:“我只是后悔……当初没有带你一起走。” 她既是他的妻子了,应该随他一起的。 可是,她是萧家女儿,是母后一手培养起来的。不需要很聪明,不需要懂很多的心计。只要端庄大度,当好皇后就是。他怕她和母后一样,只是喜欢皇后之位。既然她想要荣华富贵,那他就都给她。 萧鱼定定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身后才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他站在暗沉沉的阴影下,身影挺拔,像蛰伏林中的猛兽。 “……抛妻弃子的孬种,也配跟朕抢女人?” 第78章 虎狼【一更】 夕阳的余晖轻轻落在整座皇宫。汉白玉雕栏, 黄琉璃瓦,云龙石雕。有雁群从天际高高飞过, 染着灿烂的金。 从天牢出来后, 萧鱼一直跟在薛战的后面。 他走在前头,步若流星。男人的背脊宽阔而结实, 夕阳斜斜打在他的身上,是种立于权利巅峰的王者气度。 想到刚在他在天牢内说的那句话……萧鱼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的确不假,赵煜是抛妻弃子,不管是何种理由, 这样的懦夫行径,委实教人不齿。 他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将她落下很长一段距离。萧鱼下意识加快速度,却也远不及他。 耳畔是髻上步摇和凤冠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萧鱼一张玉白的脸渐渐泛红, 启唇,累得轻轻喘息。他却是走得越发远了。 萧鱼停在原地, 短暂的休息片刻。 乌浓眼眸望着他的背影, 黛眉轻蹙。想了想,便小心翼翼的提起宫装裙摆, 然后小跑着追了上去。 凉爽的秋风夹杂着桂花香味儿,吹得廊上女孩儿的裙裾飞扬,像只翩跹的蝴蝶,又似脱笼而出的鸟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稍有些凌乱,追上他, 萧鱼才站定,伸手就去握他的手,嘀咕了一句:“您走这么快做什么?” 他的小臂粗壮紧实,她要两只手才能环住。碰到他了,他才停了下来,健壮的身子一侧,低下头看她,眼神深邃凛然,像两团化不开的浓墨。鬓若刀裁,长眉凤目,粗犷不羁的乡野村夫模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薛战瞧着抱着他小臂的双手,十指纤细,根根雪白,没有半点瑕疵,粉莹莹的指甲泛着亮亮的光。自小被娇养的女孩儿,身上哪哪儿都是精致好看的。只是这样的娇养,是为了日后她及笄后,入宫为后,成为赵煜的妻子。 他一顿,反手就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他黑眸沉沉,盯着她,问:“那你追我做什么?” 萧鱼表情微滞,小嘴下意识微微张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静静看着他的眉眼,明眸潋滟又疑惑,思忖片刻,耳根隐隐有些发热。 还没等她回答,他却是笑了起来……他总是奇奇怪怪的,一会儿沉着脸,一会儿又像现在这样,胸膛震荡,笑得非常爽朗。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萧鱼也跟着翘了翘唇角。仿佛是刚才跑得太快了,她觉得有些热,面上有点烫。 薛战牢牢牵着她,带着她回去。步子却是比刚才放缓了许多。他其实不太适应这种慢悠悠的节奏,可她却不一样,什么事情都是慢慢来的,梳妆打扮,都要很长时间。 萧鱼望着身边男人英俊的面孔,开口道:“臣妾今日去天牢,皇上可是生气了?” 便听那蛮汉说了句:“令朕生气的时候,你做得还少吗?” 好像的确是这样。萧鱼不好继续说了,好像是知道自己错了,没什么底气。 起初她还小心翼翼的,现在,似是觉得他不会真的生自己的气,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萧鱼说了一句:“是臣妾不好。”然后才慢慢道,“不过有些事情,臣妾不问清楚,心里就不舒坦。”只是今日,也没问出了所以然了。 马上赵煜就要流放,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在她心里,还是当他在与她成亲的那晚便驾崩了吧。 …… 薛战随萧鱼回凤藻宫,穿过延和门,便是御景亭和碧浮亭。苍柏古槐,花团锦簇。行至万春亭时,有太监过来禀告,说是吏部尚书郭大人已等候多时。 郭安泰。 他不是刚成亲吗?据说放了他半月婚假。他不待在郭府陪新婚夫人,进宫来做什么?萧鱼立刻就想到赵煜之事。在元华寺,那么大的阵仗,郭安泰肯定已经知晓。萧鱼侧身仰头,看身旁帝王的表情。 便见他薄唇微启,与自己说:“那朕先过去一趟。” 自是政务要紧的。萧鱼点头说:“嗯,臣妾自己可以回去的。” 薛战过去时,郭安泰已在御书房外等了半个时辰。他穿了身大红纻丝官服,皁皮靴一尘不染,见着帝王身姿,忙过去行礼。 随后跟在帝王身后,进去御书房。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金龙和玺图案天花,金砖墁地。 薛战坐到御案后,望着眼前堆积着的折子,拿起一本,只瞄了一眼,就皱眉随手往身侧一扔。 何朝恩侍于帝王身畔,立刻过去将扔在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刚好是摊着的,是礼部尚书刘蔚和其他几位大人联名上奏的奏折,入目便是“扩充后宫,广纳嫔妃”之类的字眼。何朝恩面色平常的将其拾起,搁到御案角落。 婚假期间进宫,当然是有要紧之事。 是关于前朝先帝赵煜的。郭安泰道:“……赵煜身份特殊,并非一般前朝皇室,先是诈死,如今又现身晋城。臣以为,此事并非偶然。” 就算真的是偶然,可新朝初期,是绝对不能心慈手软的。而且这赵煜本就是已死之人,不用留着他一条命,好生待他,以显新帝仁慈。与其因一时的仁慈留有一丝后患,不如斩草除根。于是继续说:“皇上,赵煜断断留不得。” 以帝王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留赵煜一条生路的。 便是皇后出面,他也绝不会因后宫嫔妃之言而改变在朝堂上的决定。这一点,郭安泰甚是笃定。只是这萧家女入宫后,皇上待她的态度,的确太过偏爱。若是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帝王,那自然也没什么,可倘若将手伸到朝堂上来,他身为臣子,理当劝谏。 薛战眉眼淡淡,说:“你特意进宫,就是为了与朕说这事儿?” 郭安泰一愣,去看帝王表情,见他眉眼淡漠,忽的明白了什么。他道:“臣……” 薛战说道:“朕的确饶了赵煜一命,将他流放岭南。可朕不能保证,在流放途中,他是否会遭遇意外。” 于公,于私,赵煜都必须要死。 御书房内瞬间安静,郭安泰立于御案之下,高高仰望上面的帝王。 的确……他是何性子,这么多年了,他是清楚的。战火四起,在沙场厮杀时,是勇猛武威,所向披靡的猛虎,如今便是坐上了帝王宝座,穿了一袭尊贵龙袍,身上的虎狼血性,也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第79章 温馨【二更】 自宫里出来, 郭安泰就直接回府。 先去见了母亲,然后去看萧玉枝。 他站在院子外面的时候, 就隐隐听到清脆的笑声, 一抬眼,看到萧玉枝在院中踢毽子。院中阳光很好, 她穿了身大红色绣黄色芙蓉花褙子,虽梳着端庄的妇人发髻,可脑袋上却是戴满了金灿灿的首饰。 守在外面的丫鬟要行礼禀告,郭安泰抬手制止, 并站在院外看了一会儿。还是萧玉枝身旁的丫鬟先注意到的,提醒了萧玉枝。 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敛去,将毽子往地上一扔, 就疾步朝着屋内走去。 郭安泰这才进去。 萧玉枝一进屋就要关门,不许他进来。郭安泰却是眼疾手快, 双手堪堪撑住两侧的门, 居高临下道:“玉枝。” 郭安泰虽是文官,却也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这会儿只用了三分力, 对付她,已是绰绰有余。萧玉枝就喊丫鬟帮忙关门,她两侧的丫鬟皆是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萧玉枝自知不是郭安泰的对手,又见丫鬟不肯帮忙, 撅了撅嘴,声音带着哭腔,生气道:“你们也欺负我!” 将推着门的手一松,直接往屋里走。郭安泰立刻追上去。 伸手去抓她的手臂。 萧玉枝挣扎着甩来,一双杏眼泫然欲泣。郭安泰看着一顿,心登时软了,赶紧松开她,好声好气道:“你还在生气?” 萧玉枝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去看他。 郭安泰到底是而立之年的男子,做事沉稳,总是一本正经的,这样哄一个女孩儿,他是不拿手的。望着她倔强的侧脸,白皙的肌肤,因踢毽子而红彤彤的脸颊,朝气蓬勃的,好像还是待嫁闺中。他想了想,才缓缓说道:“关于你的用度,我已与母亲商量过,会适当的增加一些,只是……怕是及不上你在护国公府时的。” 第62节 “……嫁与我,的确是你委屈了。我先答应过你,母亲与你闹矛盾,若是母亲不对在先,我会护着你的。只是我郭家先前如何,你也是知晓的,母亲她这辈子勤俭惯了,你是她的儿媳,太过挥霍奢侈,她肯定是不允许的。” 丫鬟端了茶水进来,郭安泰抬手接过,送到萧玉枝的面前。她不接,他就一直拿着。 他说道:“你要吃燕窝鱼翅,每日怕是不能了,顶多只能五日吃一回,不然母亲那边,我也不好交代。我太偏袒你,母亲怕是越发觉着你不懂事了,日后关系怕是越发的处不好。玉枝,你看这样成不成?以后我每月都带你出门两回,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可好?” 萧玉枝刚想说,五日吃一回燕窝鱼翅,她还不稀罕呢。 她自己有陪嫁的铺子和嫁妆,想吃她就自己买,才不要看那老太婆的脸色。可听到后面半截儿…… 萧玉枝眼珠子转了转,偏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模样诚恳,罕见的伏低做小的模样。忽然想起,先前她父亲谈起他时,还有几回,他与家中的叔伯站在一起时的场景……堂堂的尚书大人,官虽然脾气好,可倒是是二品的大官,谁都要看他脸色的。 这样一个人,现在这样低声细语的哄她。 萧玉枝也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虚荣心自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再一听,他要带她出去玩儿…… 先前在护国公府的时候,她的用度都想着法儿的与萧鱼比较,也是养尊处优的,什么好东西她没吃过?每日要吃燕窝鱼翅,不过是因为那老太婆不愿意,所以她才想与她对这般,这才一直僵持着。只是每月能出去玩两回,对萧玉枝来说,诱惑绝对比每日吃三四顿燕窝鱼翅还要大。 她板着脸,淡淡的问:“就你和我?” 郭安泰晓得这招有效,便眉眼一柔,说:“自然。” 萧玉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瞧着他端着茶够久了,便伸手接了过来,低头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后,才嘟囔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与你母亲吵架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就小了些,听着有些委屈,“我怕你们对我不好。” 她才刚嫁过来呢。 这会儿也不纠正她对母亲的称呼,郭安泰看着她的样子,便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那你也不能对自己不好。日后再闹脾气,也不要饿着自己。” 萧玉枝轻轻嗯了一声,看他,说:“你说话要算数啊。要带我出去玩儿的。” 见她终于肯消气,郭安泰这才点头,道:“嗯,我答应你。” …… 这日薛战见过郭安泰后就来了凤藻宫,用了晚膳后,萧鱼先前净室沐浴,出来时,见羊角宫灯旁,薛战高大的身躯坐在那里,侧着头,蹙着眉,在摸耳朵。 萧鱼过去,问道:“皇上是耳朵不舒服吗?” 薛战是个粗犷不羁的男儿,甩了甩耳朵,随便道了句:“没事儿。” 哪里是没事儿?萧鱼想起幼时与萧起州和卫樘他们养过的一条大黄狗,耳朵不舒服的时候,就像他现在这样挠。萧鱼坐在他的身旁,道:“让臣妾瞧瞧吧。” 薛战看了她一眼,见她披着发,就穿了件月白交领中衣,曲线玲珑,肌肤胜雪,身上的香味儿极为诱人。喉结下意识的上下滚动,薛战只觉得口干舌燥,就想抱着她好好睡觉。 他声音暗哑道:“似是有些轻微的晃动声。” 便顺势将脑袋凑了过去。 萧鱼靠近,捏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提着他的耳朵,扒开来看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登时就蹙起眉头来,问他:“皇上多久没清理耳朵了?”萧鱼是最爱干净的,这会儿看到薛战的耳朵,忍不住的嫌弃。 见他微微拧眉,似是回忆,萧鱼也不再多问,就说:“臣妾叫春晓进来,她最细心。” 欲起身,薛战却抬手轻轻捉住她的手腕。萧鱼转过头看他。 薛战道:“朕不喜旁人近身。”自幼的生长环境使然,让他对所有人都保持警惕。 这是什么意思?萧鱼看他,听他一字一句的清晰道:“你替朕掏。” 要她替他……萧鱼柳眉一蹙。他倒是想得美! 胭脂红地粉彩莲托八宝纹烛台上的蜡烛静静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萧鱼单着中衣坐在一旁,手里拿了根细长的象牙制成的耳扒子,双腿并拢。年轻的帝王就躺在她的身旁,身躯高大壮实,衬得萧鱼的身形格外的娇小瘦弱。 他侧着脑袋就静静搁在她的腿上,阖着眼,满脸享受。 起初萧鱼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后来倒是专注于替他的清理,将那耳中的秽物掏出来,搁在一旁的几上。说实话,萧鱼还是头一回替人做这种事情,那一小团一小团的,觉得有点恶心。而慢慢的,若是挖出一大团,心里居然有种隐隐的成就感。 晚上光线不好,虽然殿内灯火通明,可到底不及白日。这只掏得差不多,萧鱼便用耳扒子末端的羽毛,轻轻清理他耳中的碎屑。 清理好了,才低头看着他道:“这只好了。” 示意他换一只。 薛战靠在她的腿上,只觉得她浑身绵软馨香,又被她掏得这么舒服,便抱着她纤细的腰肢,与她贴在一起,甚是陶醉的阖上双眼。听着她的声音,才慢慢睁眼,将身子翻过去,另一只耳朵朝上,像只乖巧的狗儿。 只是这般的姿势,便无法抱着她。 萧鱼捏着他的耳朵,这会儿倒是熟能生巧,小心翼翼的,先看看能不能挖出整团得来。玉白的手握着象牙耳扒子,小心翼翼的伸到他的耳中。 这时,萧鱼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膝头,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手掌的粗糙和炙热。萧鱼有点不太自在。 本是以为他的手无处安放,随意搭着,萧鱼没有多想,可渐渐的,察觉到那手不老实的慢慢往上,隔着薄薄的薄绸布料就到了她的腿心。萧鱼满面通红,忙控制住自己的手。 而后才用力的捏起他的耳朵,道:“臣妾可是管不住自己的手的。您若是再乱动,到时候聋了可别怪罪臣妾。” 第80章 初心 薛战将大手收回, 复又置于她的膝头。 脸颊紧贴于她的双腿, 软玉温香,舒服得不想起来。先前五大三粗, 有些习惯便是当了帝王也没有改变, 譬如让人拿着这耳扒子戳他的脑袋,那得多亲近和信任的人啊。 不讲究的后果便是如他这般邋遢。她既嫌弃他, 便由她替他掏。 帝王的身躯极是放松, 规规矩矩的, 由着她掏。 萧鱼虽是初次做这种事情,却也是小心细致。耳扒子换了个方向,尾端的羽毛一下下的扫着他的耳廓。 便看到他的耳朵上下动了几下。 萧鱼拿着耳扒子的手一停, 小声又惊讶道:“会动。”她伸手去碰他的耳朵, 见那耳朵又明显的动了几下。萧鱼觉着稀罕极了, 两眼闪着亮盈盈的光。 掏完后, 薛战把身子一转,面朝萧鱼的小腹躺着, 一双手臂抬起,轻轻环住她的腰肢。他的脸贴得更近。 萧鱼觉着他这样儿有些赖皮,欲起身, 他却是抱着未松手。低头看他, 见他闭着眼睛,侧脸棱角分明,刀刻斧凿似的阳刚。萧鱼伸手去抚他的眉眼,眼睫也是根根分明。 待她准备将手收回来的时候, 他却是一张嘴,轻轻松松就咬住了。 柔软的舌头扫着手指,炙热濡湿。他睁开一双墨黑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她。 萧鱼呼吸一滞,用力抽手,他却像狗儿般咬着不放。忍无可忍,萧鱼才红着脸道:“脏不脏啊。” 她都未净手。 待他松口时,她的手指已是湿漉漉的。萧鱼赶忙收回,在衣袖上蹭了几下,然后才一把推开他的脑袋,站了起来。 准备去净手,还没走几步,腰上就有一条粗壮的手臂缠了上来。很快萧鱼便被他抱了起来,随着他的步伐,直接上了榻。 啪嗒两声,是鞋子被摔落在地的声音。 见他长臂一抬,将床帐撩起,然后一把将她的身子送到锦被之上。魁梧的雄性身躯骤然逼近,面颊与她的贴在一起,呼吸交缠。 萧鱼面红微喘,眼儿望着他,张了张嘴道:“皇……” 唔。 想说的话直接被他的舌尖缠着,化作一团,堵在喉头。 他向来急色,从来都是直接粗暴的。萧鱼被迫仰起头,男人的膝盖至于她的双腿间,轻轻松松的顶开。 鼻梁与他的贴在一起,萧鱼恍恍惚惚的睁开眼,望着男人轻覆的眼睫,置于两侧的手臂动了动,慢慢抬起,抱住了他宽阔的肩膀。 这晚的帝王格外勇猛,麦色的手臂举着萧鱼的脚踝,大开大合,像极了林中饿狼。那雪白的双足白得发亮,一下一下,时不时打在他的脸上。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萧鱼侧过头咬着枕头,额头和背脊湿哒哒的,都是汗水。 薛战松手,俯下身来,将脸埋在她的颈间,闻着她发丝间的潮意。听着她急急喘气,娇娇呻`吟。而后才亲着她的面颊,还低声与她说:“赵煜那白斩鸡似的身板,哪里及得上朕?” 赵煜又不是卫樘,卫樘瞧着亦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实力,而他却是养尊处优的草包一个。 萧鱼呼出一口热气,香汗淋漓。 赵煜又不是他,自小在乡野长大,当然不及他这般强壮?可是也不能这样比较吧?人家可是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的。萧鱼没说话,他就故意重重撞了几下。似锄头重重凿着土,一挖一挖,渐渐凿出水来。又像头野蛮又不讲理的牛,生气了,就倔强的、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她有些羞恼,抬手用力掐着的手臂。 只是这蛮汉的手臂硬邦邦的,肌肉突起,她怎么都掐不动。 折腾了半宿,最后萧鱼是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待他的身躯再一次贴上来的时候,更是本能的往里一缩。 换来的却是他更粗暴用力的把她搂到怀里,将她紧紧箍住。 愣是抱着她到天亮都没松手。 …… 少女雪白饱满的胸脯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上,更是斑斑红痕。萧鱼每走一步都疼得打颤,趴在浴桶中由着元嬷嬷替她按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些舒缓。 这大概就是她有些抗拒与薛战行房的原因。 他魁梧强壮,生得一身强硬如铁的腱子肉,力大如牛,有时候他自己觉得轻了,与她而言还是疼,不受控制的时候更是要命,便是只轻轻压在你的身上,那强壮的体魄也几乎能将萧鱼给压垮。 年轻力壮的强健男儿,少了昔日的浴血奋战,如今只批阅奏折,那使不完的力气,总是要找个地方发泄的。加之他又是血气方刚,初尝情`欲,更是乐此不疲,非得将她榨干了才肯罢休。 萧鱼自是觉得累的。 不过待坐在窗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时,那眉眼间的妩媚风情,是她自己看着都有些害臊的。 嫁人了终究不一样。 萧鱼先前嫁赵煜,已然是做好了一辈子守寡的准备。只是那时她觉得,有荣华富贵,山珍海味,连皇嗣都有了,不需要她自己生,这下半辈子,她过得并不委屈。不可能事事都顺遂的,老天给了你荣华富贵,让你失去了丈夫,这很公平。 而现在,这蛮夫出身的新帝,对她却是不错。萧鱼不知道这样的关系还能维持多久,可至少她现在过得很好。 起初虽是不情不愿,可到了这份儿上,她不可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还一如初心。 她有动摇。便是在榻上时,若非他太过用力和不知怠倦,她也是享受到的。萧鱼曾因自己的反应而时候羞愧过,到了现在,心里终是坦然许多。 萧鱼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出去的时候,看到那长廊之上,那身穿龙袍,高大英武的男子,正下了朝过来。带着一轮升起的旭日,步履匆匆。 看着他走路的模样,萧鱼轻轻笑了笑。 …… 八月中旬,宫中设中秋宴。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帖子,可携家眷出席宫宴。 宫宴设在御花园,皓月当空,月下觥筹交错,正是良辰美景。 萧鱼坐在帝王身畔,酒过三巡,便离席,与今日入宫的萧家女眷小聚。 到碧浮亭时,远远就看到亭中罗氏、柳氏他们都在。 柳氏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梳着妇人发髻,脾气却还是和出嫁前一样,缠着柳氏似是在商量什么事情。柳氏不答应,她就翘着嘴,不依不饶。 正是刚嫁给郭安泰的萧玉枝。 郭安泰是二品的大官,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今日当然是陪郭安泰一并入宫的。郭老夫人张氏与郭素宜也来了。萧鱼刚才就有些注意到。 第63节 怎么萧玉枝又跑到这里来了?萧鱼沿着石子路走过去,便听得萧玉枝嚷嚷道:“母亲,你就让我随你回去嘛,就住两日,好不好嘛?” 成亲才半月,哪有总是往娘家跑的?还住两日?果不其然,就听得她三婶婶柳氏说:“这事儿没得商量。” 萧玉枝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萧鱼一进去,里头的萧家女眷皆起身,纷纷行礼。萧鱼微微颔首,去看站在前面的母亲罗氏。 穿一品诰命蹙金绣云霞翟纹大衫,梳山松特髻,花钗、宝钿、博髻,比平日温婉贤惠的模样,多了几分华丽。萧鱼过去,微笑道:“母亲不比多礼,都坐吧。” 知晓萧鱼是何原因对她额外照拂,罗氏再稳重,一想到这腹中盼了七年的孩儿,还是忍不住欢喜。只是都要三十了,再怀孕,虽是喜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会儿脸颊就微微烫了烫,好在是晚上,看不大出来。 前头帝王与文武百官聚在一起,这边,萧家女眷就如昔日在府内一般,坐在一起说说话。 很快宮婢们鱼贯而入,红漆描金三狮戏球图托盘上是各式月饼和茶水点心,一一摆在石桌上。 萧鱼不大喜欢吃月饼,觉得腻,这会儿却是就着兴致吃了半块酥皮月榜。 小聚散去时,她三婶婶柳氏特意过来与她说话。支支吾吾很为难的模样。萧鱼看着柳氏,说道:“有什么话,三婶婶但说便是。” 柳氏这才和她说:“是、是关于玉枝的,娘娘您刚才也听到了吧,那丫头,嫁了人还不省心,非要嚷着回娘家。”说到后面,语气有些无奈。 没有这样的道理,柳氏再疼她,这萧玉枝现在已经是郭家儿媳,她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的。 萧鱼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三婶婶会和她说萧玉枝的事情。 现在她和萧玉枝的关系是有缓和,那是因为曾经的一些矛盾都不再了。都是堂姐妹,都不住在一个屋檐下,皆已嫁做人妇,再闹矛盾,没那个必要。家和是最重要的。 这是萧鱼一贯做法,平日吵吵闹闹可以,绝对不能影响一家子和谐。 之前她与萧玉枝处得不大好的时候,对她的性子可是了解的,有什么难堪或者不好的事情,她是肯定不会让自己知道。包括她的三婶婶柳氏,也绝对不会主动说萧玉枝的事情给她听。 听了柳氏的话,萧鱼才知道,萧玉枝在郭府过得并不好。 那郭安泰对萧玉枝固然好,可男人总是无法太多内宅之事,现在是郭老夫人当家,萧玉枝身为儿媳,又是那样的脾气,少不得被张氏为难。 年轻的女孩儿都是这样,觉着委屈了,自己解决不了,就想着退缩,回娘家。 柳氏道:“才刚成亲,就回娘家,我当然不能答应。可若是玉枝说得是真的,那张氏那样对她,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是心疼……” 望着萧鱼,吞吞吐吐的继续说,“就想着,她不好回娘家,能不能、能不能……” 萧鱼直接替她说了:“你是要她在宫里待几日?” 见柳氏轻轻点头。 萧鱼当然清楚她的打算。 想来是真的闹得有点过,不然柳氏也不会这样想帮女儿。才成亲半月,让他们夫妻分开,的确不好。可萧鱼的身份不一般,在这种时候还让萧玉枝进宫陪她,便说明她清楚萧玉枝和张氏的矛盾,知晓张氏为难她。 这般做,就是摆明了给萧玉枝这个堂姐撑腰。萧玉枝再回郭府的时候,那张氏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看在皇后的面儿上,对萧玉枝总是要客气一些的。 萧鱼是不大喜欢与萧玉枝闹的,大概是宫里真的太冷清了,以前还要赵泓,现在呢,白日大多是见不着薛战的,晚上他又一心想着那事儿,想安安静静的说说话、聊聊天儿,机会极少。 将就着……总比没有好吧。 又看着柳氏祈求的眼神,萧鱼点了头。 柳氏欢喜点头,便过去叮嘱萧玉枝。萧鱼走到罗氏的身边,过了一会儿,便看到那树影婆娑处,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 是萧淮过来了。 萧鱼见着父亲,端着的皇后架子一下子就没了,在父亲的面前,萧鱼始终是一个被宠着的小女儿。她叫了一声,之后才想到什么,与萧淮说:“女儿有事情想与父亲说。” 萧淮身姿笔挺,稳重如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子。这会儿眉眼柔和,见着面前的娇娇女儿,便点头道:“好。” 罗氏识趣儿的走到一边。 石子路两旁点缀着各式菊花,花香芬芳。萧鱼站在父亲的身边,侧目望着父亲的宽阔肩膀……忽的想起了另一个愈发伟岸的男子身影。 那人虽高大,却远不及他父亲沉稳儒雅。 萧鱼慢慢开口:“赵煜之事,父亲您可知晓?” 月色皎洁,银辉如霜。女孩儿的脸被渲染的犹如明珠,熠熠生辉。 这是他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萧淮点头说:“父亲也很意外。” 赵煜竟没死……第一反自是气愤。他既没死,为何教她女儿活生生守寡。只是在萧淮的眼里,那赵煜终究是帝王,他奈何他不得。 萧鱼说:“只是皇上仁慈,并未要赵煜性命,而是将他流放。” 这么说来,他也并不是传言那般冷血残暴之人。 她接着说:“昔日大魏皇室给了我们萧家几十年的荣宠,姑母与女儿又相继入宫为后,萧家与大魏皇室荣辱兴衰,已然是不可分割。新帝登基,女儿心中不愿臣服,萧家也不愿……大魏终究气数已尽,我们便是反抗,也终究无济于事,反倒会白白丢了性命。女儿只是一介女流,有私心,也不及姑母性子刚烈,所以才求父亲,想着咱们萧家先保住了性命再说。女儿知道以父亲的性子,会觉得屈辱。女儿也想过,此事可以用作暂缓,日后兴许还会有转机……” 甚至父亲向她保证,有朝一日定要待她出宫。 “前段日子,女儿曾随帝王去过一趟乡野,见识过百姓五谷丰登的欢乐场面,心中颇有感触。父亲,若是再改朝换代,怕是又要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萧淮听着女儿的话,静静凝视着她的精致眉眼,张了张嘴,开口道:“年年,你要与父亲说什么?” 萧鱼停下步子,直接道:“新朝已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她一双眼眸看着萧淮,说,“女儿想您,正真的效忠新帝,成为新朝肱骨之臣,守护萧家,守护百姓。 第81章 清楚 忽然吹来了一阵凉风。两侧树影婆娑, 树叶晃动, 发出簌簌响声。花香愈浓,风吹起萧鱼宫装裙摆, 髻上点翠凤头步摇轻微碰撞, 坠于额前的明珠也发出璀璨光芒。 珍珠光晕下,是少女的月貌花容。 萧鱼容貌酷似其母顾氏, 却更为俏丽精致, 除却个子看着略娇小外, 几乎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十四及笄出嫁,如今未满十六,就已侍奉新帝半年有余。她的颜色姣好, 眉眼间有皇后的端庄, 掩饰不住的, 却是属于年轻女儿的娇俏明媚。 萧淮表情凝重, 说道:“年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鱼颔首, 说:“女儿知道。”她看着面前威严的父亲,不疾不徐道,“朝代更替,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新帝出身草莽,乃一介乡野村夫,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他固然不配, 可您也看到的,他终究是坐上了。而且现在坐得很稳。父亲,您在新朝也待了一段日子了……难道真的觉得,薛战没有半点帝王之材吗?” 萧淮没有说话。 思忖许久,才说了一句:“你让父亲好好想想。” 萧鱼没想过让父亲立刻就答应,毕竟此事与父亲的一贯信仰相悖。只是她相信,父亲会想明白的。是萧家重要,还是百姓重要?毕竟即使光复了大魏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让赵泓一个四五岁的稚儿当皇帝? 和萧淮分开后,萧鱼回到亭中。 正好看到那郭老夫人张氏携郭素宜在和柳氏说话。萧玉枝站在柳氏身旁,对张氏的态度非常冷淡。 萧鱼过去时,萧玉枝看见她,眼睛登时一亮,立刻跑到她的身边来。好像很高兴似的。 张氏和郭素宜行了礼。而后张氏才对着萧玉枝道:“出来这么久了,该随我回席了,省得叨扰了皇后娘娘。” 萧玉枝撅嘴说不要。张氏的脸色一黑,就想说她,可碍于萧鱼在场,就收敛了一些。 毕竟张氏也吃过几回亏,知晓帝王待这萧皇后的态度并非像她先前所料,如今颇为得宠。念着儿子的仕途,张氏有不满的,也只好憋着。 她咧嘴笑着,颇为和蔼的模样:“玉枝,怎得不听母亲的话了?” 她一叫自己的名字,萧玉枝就觉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这会儿萧鱼才慢慢说:“本宫也有段日子没与五堂姐好好说话了,今日既然进宫,便想留她在宫里多住几日,郭老夫人您不会不同意吧?” 什么叫不会不同意?张氏当然不同意。她本就为抱孙子的事儿着急呢,这新婚夫妻,同房不频已经让她伤透脑筋。哪有刚成亲,就把人家媳妇儿留下叙旧的。 还要“几日”? 可那是皇后……张氏见着眼前戴着凤冠的皇后,固然不情愿,也只好道:“如此,自是玉枝的福气。” 然后看了萧玉枝一眼,说:“可记着了,皇宫不比自个儿家,规矩些,莫要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萧玉枝就趾高气扬道:“我又不是头一回进宫。”也是护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幼时虽不及萧鱼来宫中勤快,却也比一般的世家姑娘要熟悉的多。宫里的规矩,她当然是懂得。又不像他们,乡野出来的,一听皇宫就两腿发软。 张氏登时气得肝疼。 …… 萧鱼回宴席时,已酒过三巡。坐在上首的年轻帝王英姿不凡,饮了些酒,面颊有些微微泛红。萧鱼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脸,也是了解一些的。 这蛮汉有厉害的地方,却也有不擅长的地方,譬如这酒量就不大好。 而下面,萧淮坐在武官前列。 左侧是与他交好的宁国公霍则正,右侧则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杜良平。杜良平性子古板,因萧淮曾是前朝重臣,平日和他并无交情。而萧淮长子萧起州乃是他的手下,杜良平虽不大喜欢萧起州,可这段日子相处,萧起州的能力他还是认可的。 霍则正和萧淮相识已久,对他也颇为了解,这会儿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有所忧。于是拿起面前的杯盏,笑着道:“尊夫人有孕,我还未贺喜呢,来,咱们喝一杯。” 萧淮举杯,爽快的一饮而尽。霍则正爽朗大笑。 酒是上好的花雕,酒香芬芳,甘香醇厚。粗大的手抚着杯盏,黑眸朝着龙椅上的人看去。 年轻男子身穿龙袍,强健的体魄不似皇家子弟,如今这龙椅坐得久了,身上已然是一股子帝王风度。 萧淮收回眼,继续倒了一杯酒。 萧鱼是不大喜欢喝酒的,只小小尝了一口,便觉得辣。想起小时候,她偷偷见过她大哥和卫樘喝酒,正好被她逮了个正着,就故意威胁大哥,让她也尝一小口。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这么多人喜欢。 侧过身,看着边上的薛战。见他面前的杯盏又满了,伸手一副要继续喝的样子。便想开口,叫他不会和就少喝点儿。 她的身子稍稍一偏,忽然一阵凉风拂过,耳畔传来“噌”的一声。 凤冠上的步摇也跟着晃了晃。 ……是剑声。 萧鱼立刻警觉。 她虽不会武,可自幼就是看着父兄习武长大的,这声音最是耳熟不过。待明晃晃的剑朝着这边刺来,萧鱼又是堪堪侧倒薛战的身边去。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察觉危险的第一时间,竟是迅速将身子靠了过去,挡在了薛战的面前。 薛战执着酒杯的手一顿,酒杯一扔,便顺势将靠到自己身前的萧鱼护到怀里。 身子往侧一偏,电光火石之间就握住略微刺过来的剑。 大掌用力握住刺过来的剑。连那握着剑的主人也是眼神一愣。 薛战长腿一抬,狠狠的将人踹了过去。活生生能将野豹打死的男子,力气可想而知,这一脚踹过去,那行刺之人直接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鲜血吐了一地。 萧鱼没有看到发生的事情,只是感觉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铁臂坚固,护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等从男人怀里出来时,身边已有侍卫团团护住。 第64节 至于那刺客,已被锦衣卫指挥使卢希忠踩在脚下。 男人穿着一身深蓝太监服,是个年轻男子。待萧鱼看清他的面孔时,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前朝兵部尚书徐庸之子徐世纶。 这会儿徐世纶被五花大绑。薛战目光阴鸷,望了他一眼,声音冰冷道:“先带下去!” 萧鱼的胸前一起一伏,背脊已吓出了一声冷汗,抬起头看薛战的脸时,见他剑眉紧蹙,面色骇人,阴沉的似是风雨欲来。 还是身旁的何朝恩提醒了一句:“皇上,您的手,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 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馨香袅袅,殿内灯火通明,帝王高大的身躯坐于黄梨木龙凤纹圈椅上。伸出粗壮的手臂搁在几上,下面垫着明黄色软垫,御医正细心替帝王处理掌心伤口。 上完药后,才小心翼翼包扎好。 并叮嘱道:“这伤口七日之内最好不要碰水,皇上平日饮食也要注意,切记辛辣。” 这个便是御医不说萧鱼也是知道的。 御医退下,萧鱼坐在他的身旁,低头看着他包扎好的手。他的手本就大而厚实,一番包扎,已然是包成熊掌。想着方才他这手鲜血淋漓的样子,萧鱼的脸色便有些发白。又看着他衣袖沾了血,才起身,与他说:“臣妾先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薛战起身,随她一道进卧房。萧鱼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更衣,一双手解着他身上的玉带。 玉带,锦袍,一一解下,整齐的搁在身侧的龙纹衣架上。原以为只是外袍弄脏了,未料这中衣也染红了一大片。 只好替他将中衣也脱了下来。 男性强壮体魄立刻露了出来,麦色肌肤,伤疤交错,野性又张扬,扑面而来的是温热的男儿气息。萧鱼并未多看,面色如常的替他穿衣。待最后,替他将腰带系好时,才柳眉一蹙,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抬起头,去看他。 他亦是在看她。眼眸黑得吓人。 萧鱼的心陡然跳了跳,这才想起来,适才她一味的紧张担忧,似乎没有注意到,遇刺之后,他看自己的表情……一直不大好。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 薛战的脸色并不好看,漆黑的凤目盯着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因年纪还小,脸侧微微还有些肉,就显得非常可爱。这才一字一句道:“你方才是做什么?” 什么“方才”?他这么生气做什么?萧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忽然明白,他说得应该是遇刺时,她正好挡在他前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会儿她根本就没有多想,本能的就靠了上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 看着他眉染冰霜,比任何一次与她吵架时的样子都要吓人。 萧鱼不怕,只是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委屈感。不知道为什么。 之后才听得他开口道:“朕还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紧紧盯着她道:“若是朕与你之间只能活一个,朕会让你活。” “……朕不管你之前是如何学习当好一个妻子,你既是我薛战的女人,日后就要听我的。这种郎情妾意,以命换命的痴情做法,朕不吃这套。有男人在,就没有让女人挡在前头的道理。你下回若是再敢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顿了顿,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胳膊,眸子凶狠的看着她:“听清楚了没?要不要朕再说一遍!” 萧鱼被他吼得有些懵了,恍恍惚惚点了头。 第82章 信任 薛战胸膛剧烈起伏, 呼出的热气急促的吹在她的脸上。 呼吸声很重, 似盛怒的野兽。 他的面颊线条硬朗,烛台上的火苗火光跳跃, 脸颊一侧被烛光照得有些明黄, 另一侧晦暗不明,两道浓眉间嵌着深深沟壑。又是这样凌冽的眼神,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慌。 萧鱼面色发白的立在原地, 一动不动。好像是被吓坏的孩子, 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先是完全的忘记反应,等回过神来, 才会嚎啕大哭。 薛战望着她, 捏着她胳膊的手一用力, 一下子将她拉到怀里。 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薛战抬手抚着她瘦弱的背脊,靠着她的颈间, 又侧头,吻着她的耳廓,唇瓣火热。 那粗狂而浑厚的嗓音, 于此时, 却异常温柔的说了句:“……现在知道怕了?” 猝不及防的撞到他的怀中,脸贴于男人的炙热胸膛。萧鱼抬手,紧紧抓着他的腰带,他身上的气息强烈而直接, 混着醇香的酒味儿和药膏的味道。她点头道:“嗯。”然后就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整个人还是懵的。之后感觉到他的手一松,低下头,面对面看着她。 四目相对,现在他的眼神已经不可怕了。萧鱼仰着头望着他,见他将手抬起,抚着她的面颊。指腹是粗糙的、滚烫的,轻轻触碰。 而后他的手忽然一紧,食指和拇指轻巧的捏住了她的下巴。 顺势轻轻往上一抬。 他敛睫低头,头一偏,灼热的吻立刻落了下去…… 明明只是捏住了她的下巴,却仿佛是将萧鱼的整个人提了起来似的。并未像平日般,一逮住总是要吃个够本才是,这回甚至没有深入,只轻轻在她唇上轻咬几下,然后分开。 他低头看着满面绯红的萧鱼,将唇移到她的眉心,重重吻了一下。 萧鱼慢慢睁开了眼睛。听他低声说道:“你先休息,若是害怕,就多叫几个人守着你,朕先前处理一下事情,马上就回来陪你。” 宫内竟有刺客,那会儿萧鱼的确是害怕,可她也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没恐惧到那种程度。她也知道他这回要出处理什么事情。那行刺的徐世纶已经被抓,他定然是要亲自去看看,有没有供出什么同党来。 薛战走出凤藻宫,吩咐侍卫:“好生守着皇后,但凡出任何差池,朕要你们的脑袋!” 交代好后,才阔步离开。 郭安泰尚未离开,见着帝王出来,才急匆匆迎了上去,低头看了一眼薛战包扎好的伤口,道:“皇上,您的伤……” “没什么大碍。”薛战淡淡道了句。这点伤于他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 郭安泰轻轻点头。只是打量帝王面容时,那阴沉沉的模样,可不是一点小伤这么简单。 …… 元嬷嬷让春晓去准备安神茶,春茗陪在萧鱼身畔,寸步不离。 她自个儿则是去了凤藻宫外头瞧瞧。 看着那守卫比平日多了整整两倍,这才安心回到寝殿内。 萧鱼正换了一身衣裳。方才她虽未受伤,可与薛战靠得近,衣袖和裙摆处也沾了一些他的血。现在已经换好,坐在圈椅上,喝着春晓递过来的安神茶,身量娇小,却神态淡定。 元嬷嬷走到她的身边,表情尚且有些后怕,声音微微颤着,说:“刚才多危险啊,娘娘您怎么……怎么就……” 若非皇上反应敏捷,那剑怕是要刺入萧鱼的身体内了。这般娇弱的小女孩儿,瘦小的身板,怎受得了? 萧鱼的手指轻轻抚着杯沿,想到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刚入宫时,她瞧不起那蛮汉,是巴不得他死的,可现在,有人要杀他,她挡在他前面又是几个意思?萧鱼的手倏然收紧。就算她有点欣赏他了,不排斥他当帝王,可要她这样护着他…… 便是昔日与她一道逃难时的赵泓,在遇到紧急关头时,她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见萧鱼不说话,元嬷嬷仍是担心,喃喃道:“老奴没有看错的话,那行刺之人,可是……徐庸长子徐世纶?” 徐庸就是前朝兵部尚书,向来古板,迂腐得很。赵泓称帝,萧鱼垂帘听政时,最不喜欢的就是与徐庸接触。且他又是个瞧不起女人的,事事为赵泓着想,仿佛她与姑母这两个萧家女儿,要夺了大魏的江山似的。萧鱼哪里这样的雄心壮志?她只是想当个贤惠悠闲的皇后罢了。 徐庸虽迂腐,对大魏的忠心却是真的,先前新帝占领晋城时,徐庸就是不服的几位大臣之一。不肯归顺的结果,自是被新帝用来杀鸡儆猴。 当初徐府三百多口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都被送去了教坊司,即便是年幼的稚儿,也注定了一生为奴。那会儿萧鱼自身难保,这些事情都是街头巷尾听说的,至于那徐世纶,仿佛是逃走了。跑了也好,毕竟徐家都成这样,他还能做什么?却没想到,如今他竟会回来刺杀新帝。 萧鱼看着元嬷嬷,想起刚才的场景,问道:“父亲他们可是走了?” 刚才的场面太混乱,她根本没办法顾及那么多。 元嬷嬷点头道:“宴席散去的时候没急着离开,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听说皇上与娘娘都无碍,这才离开了。” …… 一轮明月高悬。护国公府的华车正驶在路上。 头辆马车内,萧淮正表情严肃的坐在里头,罗氏正安静的坐于他的身畔。想到刚才宫中的凶险场景,罗氏到现在还没缓过神,马车轻轻晃动了一下,罗氏坐得不稳,身旁的萧淮很快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扶住。 罗氏眉眼顿柔。 萧家男儿虽习武,性子硬朗,不比那风度翩翩的文弱公子来得解风情,却是直来直去,有些关心也是很直接的。罗氏就很受用他不经意的关心,甚至萧淮自己都不觉得是什么事情,罗氏却是点滴记在心间的。 坐稳后,罗氏看了看他的侧脸,才说:“国公爷,今日之事,您也目睹了……妾身觉着,年年与皇上,处得倒是挺好的。” 当初可是抱着受辱之心进的宫的,可这几回看下来,那新帝对萧鱼可不单单只是纯粹的利用。 萧淮握着罗氏胳膊的大手慢慢的松开,对她说:“今日年年,特意与我说了一些话。” 那会儿罗氏也在碧浮亭,当然知道。只是,既是重要的事情,她这个内宅妇人,当然不过多问。而现在,他亲口与她说,就不一样了。于是罗氏顺势道:“年年同国公爷说了什么?” 马车有些轻微晃动,因罗氏有孕,车夫也可以将速度放缓了些。接下来,一路平稳。萧淮坐在端正,他脸侧的车帘轻轻被风吹起,一掀一掀,丝丝凉风伴着月色灌入。 之后才缓缓说道:“年年劝我,好好效忠新帝……” …… 原是要等薛战回来的,只是等到二更天时,他还未归,萧鱼只好先上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脸上游走,因那气息太过熟悉,萧鱼甚至没有一丝的不适。 等与他贴得极近,脸碰在一起的时,萧鱼才睁开了眼。 看着上半身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和她相贴的面庞有些凉意。大抵是秋夜有些冷,他又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大晚上的过来,身上难免沾染了些许凉意。萧鱼顺势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掀开,让他进来。 薛战没说话,三两下脱了衣裳,高大的身躯立刻钻了进来,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这会儿萧鱼已有些清醒,小声道:“皇上审得可还顺利?那人,可有什么同党?” 身旁的男人动了动身子,萧鱼侧头一看,见他正转过身子,面朝着她睡。漆黑的夜里,他的一双眼睛却很亮。薛战说:“你与那徐世纶可认识?” 说话时,那热气也一阵阵的吹在她的侧脸也耳朵上。 换做以前,萧鱼怕是会觉得这蛮汉是在怀疑她。可现在听着他的语气,她倒是没往那方面想,只如实说:“认识,他与他的父亲徐庸同朝为官,不过臣妾与徐庸接触的多一些,徐世纶倒是没怎么说过话。”那会儿她虽是太后,却也是新寡,外男当然是要避讳的。 薛战“嗯”了一声,接着轻飘飘说了几句:“绣花枕头罢了,没受多少刑就咽气了。” 死、死了! 行刺帝王,处死是意料之中的,让萧鱼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死了。萧鱼只是一个女人,对于死亡总是有些恐惧的,一时心跟着提了提。不过……绣花枕头?是吗? 徐世纶可是徐庸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当初徐世纶在新朝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武官。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咽气了?那得多重的刑啊? 薛战当然不会和她说,那徐世纶是被他打了几鞭,活生生给打死的。再如何粗枝大叶,也知道年轻小女孩儿不喜这类太血腥的事儿。 萧鱼没有再继续说徐世纶的事情,觉得大抵这徐世纶当初真的名不副实,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吧。 她安静躺着,身边睡着她的丈夫。 想了一会儿,又轻轻的问:“上回臣妾父亲寿宴,皇上也在路上遇到过刺客,那件事情,可有什么结果?” 薛战没有瞒她,很快就说了一句:“也是前朝旧人所为。” 第65节 又是前朝…… 想想也是了,除了前朝旧人,谁会这么想尽法子要他的性命。碍于她先前的身份,萧鱼没有在继续问。分明与她无关的,可这会儿薛战说起是前朝旧人所为,萧鱼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听着她声音低低,现在不说话,呼吸浅缓。脑海中又想起她替他挡剑的那一幕。薛战闭了闭眼睛,伸手一把将她纤细的身子搂到怀里。女儿家的身躯馥郁馨香,他低头亲吻她的脸,沉声保证道:“年年莫怕……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 她、她没有怕啊。萧鱼心中小声的说道。 只是这会儿,男人的唇贴着她的额头,说话时胸腔震荡,浑身上下的男子气概…… 根本就没有怀疑她。 被他护着并信任着,萧鱼的心情也似拨云见日,甚至慢慢的,竟生出丝丝缕缕的甜意来。 第83章 嫔妃【一更】 中秋佳节, 正是阖家团圆之际。而行了一整日路的赵煜和赵婳, 刚刚随几名官差在一处破庙落脚。 面前堆着火堆,噼啪作响, 火苗烧得老高。赵煜衣衫褴褛,看上去非常狼狈。清秀俊朗的脸也沾着些许尘土,挨着赵婳坐在火堆旁,双手捧着一个硬邦邦的烧饼吃。 烧饼又干又硬,并不好吃。赵煜昔日乃是帝王,养尊处优,自然吃不惯,可如今落魄至此,哪里还有的挑? 填饱肚子最要紧。 比起赵煜的随遇而安, 赵婳的脾气可要骄纵的多。流放途中, 起初还是那跋扈性子,这也挑剔那也挑剔。可押送他们的官差又不像贺茂那样的好脾气,她不吃便不吃,大不了饿死。受了几日罪, 赵婳总算是收敛些。 她蓬头垢面, 坐在赵煜身旁, 转过头看着赵煜一声不吭的吃着烧饼……这几天实在是太辛苦, 他的唇瓣也已发白干裂, 她走不动了,他还背她,脚上都气泡了。 赵婳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累赘。 她眼前一片模糊, 眼泪涌了出来,抽泣道:“皇兄,是我不好……”她的皇兄,应当是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的皇帝。而不是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餐风露宿,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赵煜看向她。 赵婳也是个万千宠爱的公主,现在这样儿……脸蛋灰扑扑的,唯有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眼泪淌下来,脸颊上就出现两道明显的泪痕。太狼狈了。 看着她,赵煜忽然想起当初破城时,带着泓儿逃亡的萧鱼。她也是个娇养的女孩儿,怕是比眼前这个好不到哪里去吧?赵煜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就是因为内心不安,所以他才没有办法再若无其事的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最后选择回来。 抬手轻轻拭着她的眼泪,赵煜轻声安慰:“咱们兄妹能相依为命,又有什么不好的?” 赵婳虽是公主,却并不是皇后所出,母妃早逝,帝王总是多关心皇子的,她并不起眼。若非养在皇后膝下,她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自在。赵煜的脾气好,她最喜欢他了。 赵婳不服气的说:“皇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才不会像那萧鱼!” 说起萧鱼,赵婳亦是一肚子的气。在她看来,她既嫁给了她皇兄,就该事事以皇兄为先。如今却嫁给夺了皇兄江山的反贼!她咬牙切齿的说:“这等不知羞耻之人,日后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赵煜知她一向不太喜欢萧鱼,只是这会儿,却听不得她这样说她。于是开口说道:“是我对不住她……”见赵婳要说什么,赵煜看一眼就知道,肯定是想帮着他说话。 “你我能活命,也是她求得情。以前也是我负了她,若真的要算,终究是我欠她良多。” “皇兄……” 赵婳翕唇喃喃,有些不太懂。她不喜欢萧鱼,就是因为她从小就光芒万丈,只要有她在,即便自己是公主,也仿佛不及她。连皇兄都对她很好,日后还要娶她……她最讨厌萧鱼。 她眼睫动了动,固执的说:“反正我觉得,她配不上你。“知她对萧鱼的成见深,一时半会儿是缓解不了的。更何况,他们这辈子应当都不会再有交集。赵煜不和她说这事儿,吃完烧饼后便要歇息。 晚上凉,赵婳就从身上的背着的青布包袱里翻出两件御寒的衣物来。 双手捏着这两件衣裳,赵婳的眼神就稍稍沉了沉。 赵婳随赵煜一道被捕,谁还敢来看他们?前朝已归顺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都不敢淌这趟浑水。这个包袱,是赵婳跟着官差出城之日,贺茂亲自送来的。其实赵婳瞧不起贺茂,觉得他不过是跟了叛军得了势,先前也不过一个普通的乡下男子,憨厚老实,呆头呆脑的……她没有想到,送她出城的人,会是贺茂。 出城前,贺茂是对着那几名官差交代过。不然这一路上,赵婳哪能这般顺遂?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在这流放途中,难免被人占便宜。 拿出两件衣裳,一件披在赵煜的身上,一件裹住自己。 其实她想和他说,他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功夫的确不错……只是这个憨厚的少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她非常感激他先前的照顾,可细细想来,她从未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 萧玉枝入宫,萧鱼将她安置在了雍芳阁。在护国公府时,萧玉枝见着她,每回都说不出好听的话来。萧鱼也是个骄纵的、有脾气的主,逮着萧玉枝,也是不给她半分便宜占的。 这几日,大概是她俩从小起,最融洽的相处时光。 前院秋日舒爽,萧鱼坐在石凳上,下边垫了软垫,磕着瓜子儿和萧玉枝说话。 萧玉枝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儿,和她说张氏:“……你是不知道啊,张氏这人有多抠门儿,府里的丫鬟一个顶三个用,自己穿破衣裳也就算了,连女儿都见不得她穿新的,我还以为,那郭素宜在外头穿得朴素,是为了博人眼球,或者衬托她大哥的廉洁,没想到在外头穿得衣裳已经算不错的。在府上,她居然穿有补丁的……” 萧玉枝初次看到的时候,真是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得亏那张氏对儿子不错,而且郭安泰是朝廷命官,要面子的,哪能如郭素宜那般,穿有补丁的衣裳。 萧鱼嗑瓜子的手动作一顿。 想着那郭安泰,正二品的大官,这府里也太过寒碜。她看着萧玉枝,这几日在宫里正是如鱼得水,以前这些话,都不会和她说的,现在倒是好了,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股脑儿都跟她说了。 张氏的确难相处,不过郭安泰应当还不错。 萧鱼问:“那郭大人待你可好?” 郭安泰啊。萧玉枝想到郭安泰,在郭府,大概唯有他,她看的稍微顺眼些。她勉强点头:“还成吧……” 之后很快补充了一句,“就是太听他母亲的话。” 郭安泰很早就没了父亲,得亏张氏,才能让他专心念书。这感情,当然不是一般的母子能够比的。萧鱼也想起前不久入宫的薛氏。 那蛮汉也是把她当母亲的,若是薛氏也如张氏这般,那蛮汉未必能做得比郭安泰好。 萧玉枝又凑过去,和萧鱼说:“我还听说,那张氏一心要送女儿入宫呢,听说那郭素宜,先前和皇上相处得挺好的,你知道这事儿吗?” 萧鱼哪里不知道?不就是羊肉包子吗?没见过世面,当然觉得羊肉包子稀罕。 可吃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吃腻,倒是奇了怪了。萧鱼觉得那蛮汉实在是好养活,几个包子就管饱,她不想吃的,都能统统倒到他碗里,跟个泔水桶似的。 和萧玉枝说得正起劲儿,春晓缓步过来,和萧鱼说,螃蟹蒸好了。 薛战在御书房,螃蟹蒸好后,萧鱼要亲自给他送过去的。春晓又轻轻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说郭大人也在御书房。 萧鱼眼睛一亮,自然懂了。她抬眼,看了眼对面正在嗑瓜子的萧玉枝。 张氏待萧玉枝的确苛刻了些,可萧玉枝的脾气,说郭安泰“还成”,就说明郭安泰对她挺好的。新婚夫妻,总是待在宫里也不是个办法,住几日就成了,待久了,她回去后怕是要和郭家人生分了。 萧鱼望着她,缓缓起身说:“我要去趟御书房,你可要随我去?” 萧玉枝看她,见她亭亭玉立,不似宫宴时繁琐的凤袍,现下这一身宫装简约大方,腰肢纤细,胸脯饱满,容貌更是倾国倾城的美艳。 她略有恍惚。 知晓那新帝对她很好,毕竟长得这么好看,是个男人都会疼她吧?先前她觉得帝王威严,有些怕他,这几日也偶尔曾见过帝后相处,对萧鱼可真是好……是以心里免不了想:若当初真的是她入宫为后,那现在享福的就是她了。 她说了句:“我去做什么啊?” 萧鱼说道:“御书房前面有个鱼池,前段日子,琉球国进宫了几尾月亮鱼,在暗处会闪闪发光,犹如明月。” ……这么神奇啊。萧玉枝一把放下手中的瓜子儿,拍了拍双手整理了一下衣摆,立刻随萧鱼过去看。 …… 到了御书房,那鱼池内除了神奇的月亮鱼,前面凉亭中,还多了一个穿绯色官袍的男子。萧玉枝兴致勃勃的过去,一瞧见不远处的郭安泰,小脸立刻就垮了。最后不情不愿走了过去。 萧鱼则是独自进御书房。春晓将红木雕花食盒放下,便识趣儿退下。 这会儿薛战并未坐在御案后面。 萧鱼在御书房环视一遍,耳畔微微有些动静,便闻声走到西侧间去看。此处是帝王小憩之地,上回她替他翻译蛮文,就在此处。 听着声音继续往里面走。 绕过一处黑漆八扇彩屏,就见一高大男子赫然站定,双脚一左一右迈开,解了腰带,一手扶着胯`下之物,微仰着头,嘴里吹着口哨…… 见那恶龙吐水,听着那急促的水冲击着恭桶的声音,萧鱼懵了一下,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本能的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跑到外头的御案前站定,双手扶着案桌边沿,呼吸急促,胸前起起伏伏。情绪甫定,萧鱼才蹙眉。 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她又不是没见过?萧鱼的脸红了红,之后又渐渐恢复正常面色,最后眉眼染笑,轻轻笑了笑。 一松手,听得“啪嗒”一声。萧鱼低头一看,是一本奏折落在了地上。 萧鱼弯腰去捡,拿起来的时候,还抬手轻轻掸了掸。不经意看到奏折上的内容,萧鱼掸奏折的手才停了下来,低头细细的看。 ……扩充后宫,广纳嫔妃。 还是联名上书的。 萧鱼盯着奏折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过来,等有个胳膊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手头的奏折。萧鱼才猛然回头。她个子矮,正好对上他的胸膛,看了眼他衣袍胸前的龙纹,萧鱼的眼睛往上抬,看他的脸。 见他单手拿着奏折,低头在看,看完了,一双黑眸抬起,入鬓长眉轻挑,看她:“皇后又要给朕纳妃?” 萧鱼未回答,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将他手中把奏折夺过来。 然后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将奏折紧紧抱在怀里,眼珠子转了转,才低头,小声嘀咕了句:“……您不是说不要的吗?” 第84章 遇害【二更】 女孩儿的声音甜濡, 薛战是觉得心间有根羽毛在轻轻的挠, 痒痒的,又觉得浑身酥麻。一时有些恍惚, 直勾勾的看着她,只喉结下意识的上下滚动。 萧鱼站了一会儿,听他没什么动静,于是重新转身,抬起大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垂眼,双手不自觉的抠着怀中奏折外边的纹路。薛战亦是低头看着她,觉得她面颊绯红,眼眸明润, 越看越好看。 遂伸手, 轻轻握住她的一只小手,捏在掌心把玩,说:“朕同你说笑呢。朕既然打算真心和你过日子,就不会要别的女人。” 谁信呢。萧鱼是晋城贵女, 自幼出入宫廷, 别说是帝王, 但凡有些权势的, 少不了三妻四妾。萧鱼看着他的模样, 非常诚恳认真的样子。 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的。 她心态一向好,经历过生死, 知道生命可贵,最宝贵的就是珍惜当下。以后会如何再说呗,没必要让以后的烦恼扰了她如今的舒心日子。 萧鱼轻轻笑了笑,小声的与他说:“……其实臣妾的心眼儿很小的。”她大度、贤惠,是因为从小身边的人就告诉她,她日后是要入宫的,不能小气。小时候和萧玉枝打打闹闹,不管是萧玉枝还是赵婳,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缺,总是喜欢她手里的东西。她大多数的时候不会立刻就给他们,可闹过矛盾后,还是会稍稍退一步,不与他们计较。 其实她哪有这么大方?女孩子都很小气的,特别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本来就很宝贝,若是旁人看中了,想问她要,她就更宝贝了。 她记得有一回,赵婳和她抢一个非常普通的玩偶,她姑母就和她说,这么普通的东西,根本不适合她。姑母虽然没有明说,她却是明白姑母的意思,非常大方的将那个玩偶让给了赵婳。姑母夸她大度,赏了她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所有人都很羡慕她。 第66节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根本不喜欢这颗看似珍贵的夜明珠,心里面想要的,只是那个不起眼的玩偶。 薛战俯身在她脸上香了一口,说:“朕知道。” 萧鱼嗯了声,拉着他坐下吃螃蟹。食盒打开,将螃蟹端了出来。想到刚才的场景,偏过头问了他一句:“皇上您可洗手了?” 嗯?薛战看她,忙将双手伸到她的面前,说:“朕刚洗的,瞧,还没干呢。”晓得她讲究,就将未干的双手在龙袍上擦了几下。然后伸手从盘中拿了只螃蟹。 先将蟹壳儿拨开,然后捏着螃蟹两边的腿,稍稍一用力,螃蟹便“啪”的一下掰成两瓣,金色的蟹黄,雪白的蟹膏……立刻将一半螃蟹递给她。 萧鱼低头,看着面前的半只螃蟹。 螃蟹被分成两瓣,中间的一大块蟹黄都连在另一半螃蟹上。就是递到她面前的这半只。 吃螃蟹哪有这般粗鲁的?萧鱼想纠正,可瞧着面前蟹黄肥美的螃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在碟中沾了些许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他还没吃,就看着她吃。 好不好吃,他尝一下不就知道了?萧鱼微微颔首,说:“好吃的。” …… 凉亭内,郭安泰衣冠楚楚,与府中温顺孝子的模样可是旁若两人。见萧玉枝步子缓慢不情不愿的模样,念着自己年长,也就不与她计较,走过去了些。 打量了她的脸,几日未见,气色倒是不错。遂问道:“玩够了?什么时候随我回去?” 说皇宫规矩多,戒备森严,可萧玉枝在这里待了几日,想吃什么吃什么,还能跑到萧鱼的凤藻宫和她说说话,可是比郭府自在多了。她这人脾气不好,特别是像郭安泰这种看着脾气好、好欺负的,就更不放在眼里。 她整理着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淡淡道:“我还没待够呢。” 宫里这么好,谁要和他回去啊。去了郭府,可是连燕窝鱼翅都没法吃。还要面对张氏那个老虔婆。 郭安泰继续耐心道:“我知道你与母亲相处有矛盾,可这些事情,总是要慢慢解决的,你若是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 萧玉枝登时来气,抬起头道:“可我也没必要受这气啊?”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虽不能像萧鱼那样嫁个帝王,可一门美满顺遂的婚事,并不是什么难事。她知道郭安泰对她不错,可她也不能因为他对她不错,就受他母亲的气吧? 于是萧玉枝顺口说了句:“我当初也不是很想嫁给你的。” 待了几日,张氏又每日再催,还要给他纳妾。郭安泰便想着,将她带回去。这会儿看着她满不在意的样子,一时有些愣住。大概是他就郭素宜这么一个乖巧的妹妹,没接触过这么不讲理的。 半晌,才轻轻道了句:“也好。” 他一向沉稳,拿她当小女孩儿看待,温和的说道:“那我过几日再来接你。” 萧玉枝悄悄看他,见他仿佛没生气,也就大大咧咧的“哦”了声。 …… 萧鱼以为,郭安泰都亲自来领人了,萧玉枝定然会跟他回去的。没想她居然还没走。还巴巴的和她一道回了凤藻宫。 以前吧,萧玉枝见着她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不大喜欢她。现在,跟个小跟屁虫似的,她是愈发的不习惯,觉着还不如和她斗嘴呢。回凤藻宫后,萧鱼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子螃蟹味儿,去里头换了身衣裳。 出来时,看到萧玉枝面色恍惚的在发呆。 她过去了,她才回过神,若无其事的喝茶。 萧玉枝现在和她的关系不错,可毕竟先前作对太久,一时不可能太过亲近。有些事情她不说,她也不问。 萧鱼也拿起杯盏,喝了一口桂花茶。素白的手指抚着杯盏边沿,过了一会儿,春晓走了进来,向她禀告事情。 萧玉枝倒是有些眼力劲儿,起身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她起身出去,竖着耳朵,故意走得慢悠悠的,就像听听春晓说的是什么事儿。 萧鱼坐在圈椅上,听着春晓禀告道:“前两日,赵煜赵婳和负责押送他们的五名官差,上了渡淮江的一艘小船,没想到半路沉船,船上八人,包括船夫,无一幸免。” 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倏然收紧。在萧鱼还未缓过来之际,又见春晓抬脸看了自己一下,小声说:“还有……” “还有什么?” 春晓慢慢的说:“安王府传来消息,两日前,安王在府中忽然消失,阖府上下全城找人,今早在护城河岸找到一名四五岁男童的尸体,凭借身上的衣物,确定是安王无疑……据说连祁王也遭遇不测,在回府途中遭遇行刺,身受重伤……” “其余的前朝皇室,也或多或少遇到不测。” 第85章 斩草 泓哥儿。萧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她眼睛定定的看向春晓, 声音轻颤:“你、你说得可属实?” 春晓知道萧鱼对赵泓的感情,是真的将他当成亲子。当初在宫廷, 赵泓无父,萧鱼丧夫,两人朝夕相处,那感情自是不必说的。她对于男女之情,尚且懵懂,亲人在她心中放在首位。而赵泓也是慢慢的,被她划入到亲人的范畴。 春晓点头,轻声安抚道:“娘娘,您莫要太伤心了。” 萧鱼如何能无动于衷?这些日子, 她尽量避免与赵泓的接触, 就是想他能在安王府平平安安过日子。他身边有姜嬷嬷,会把她照顾的很好。与自己多接触,反倒会让新帝注意到。 毕竟是前朝帝王,年幼又如何?他的存在本就是新帝眼中的沙子。 她对赵泓是有感情, 毕竟是共患难过的, 也是第一个叫她娘亲的孩子。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当初她姑母殉国, 她害怕, 不想死, 她固然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可终究还是让姑母失望。因为有了赵泓,她有了足够的借口`活下来。 可是现在, 赵泓没有了…… 萧玉枝并未走远,正在外边偷偷的听。听到这些,自是惊得眼睛都陡然睁大。 赵婳死了也就算了,本就是个讨人厌的。可是赵煜……萧玉枝也曾听说过一点儿,知道这赵煜先前是诈死。新帝凶残暴戾,这赵煜身为前朝帝王,要除之而后快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萧玉枝的脑海中浮现萧鱼那瘦小的身形。 心道:现任夫君杀了前任夫君,连儿子都一并除去了。这也太残忍了。 她脖子一凉,下意识摸了摸。看到帝王对萧鱼好时,她还羡慕,她若能嫁给帝王就好了,那得多威风啊。现在……还是算了吧。那郭安泰虽是孝子,总是有点人性在的。 这等大事,萧鱼怕是不想让自己听到,萧玉枝赶紧溜之大吉。 …… 天色渐暗。御书房内,帝王批阅完厚厚一摞奏折,未歇息片刻,便将手边的木雕和刻刀拿了起来,低头雕琢。 上好的紫檀木,已经废了好几块,现下总算有了进步。那一尾胖胖的鱼,也渐渐显出些许轮廓来。 雕刻半晌,帝王拿着木雕,问身旁的何朝恩:“你觉得朕雕得如何?” 何朝恩低眉顺目,微笑着答:“皇上手艺精湛,这鱼雕刻得栩栩如生。” 威严的帝王略一挑眉,有些隐隐得意。想到那手艺出众的卫樘,若非他自小就钻研此道,自己未必就不如他。薛战又低头刻了一会儿,视若珍宝的轻轻吹了几下,温柔的将上头的木屑吹落。一双大手轻轻抚着,很快嘴角就扬起笑容来。 看看时辰,已然不早了。薛战收拾一番,疾步回了凤藻宫。 夜色已深,廊上点着羊角宫灯,帝王高大的声音似脚下生风,疾步前行。到了凤藻宫外,又突然站定,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袍褶皱,而后才昂首阔步,不疾不徐的跨入。 寝殿内有熏香,淡淡的清香,是萧鱼身上常有的味道。清新舒爽,非常好闻。薛战乃是粗人,不懂香道,先前倒是问过萧鱼这是什么香,不过那会儿他只顾着看她一张一合的小嘴,她说的那些个香,倒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薛战笑笑,进入寝殿,绕过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便见一纤细身影背对着他坐在榻沿。 “怎么还不睡?”薛战道了句,很快走了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双手换了上去,从背后抱住她,低头就要亲下去,“在等朕?” 通常这么晚了,她都是先睡的。 萧鱼未说话。薛战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松手,慢慢坐直身子,打量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宫装,才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怎么了?”平日便是她不睡,也定然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穿着一身寝衣,身上是一股淡淡的香胰子的味道。 现在她没沐浴,还穿着日常宫装,安静的坐着……仿佛是在等他。 萧鱼抬头去看他。烛光柔和,打在他的脸上。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以前她总是嫌弃他,嫌弃他粗俗,不爱干净,与她说话也聊不到一块儿。和她在一起,大多数都是想着那回事。现在她虽然还有些嫌弃他,可也慢慢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优点。 他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她开始欣赏他,并劝父亲接纳他。 望着他的眼睛,萧鱼平静的说:“臣妾有事想问您。” 薛战坐着,双腿豪迈的往两侧一放,双手搭在腿上。他收拾着衣袍,语气随意的说:“有什么事,你说便是。” 萧鱼说道:“先前臣妾怕您生气,一直都不敢提……”她刚入宫的时候,便是再百般嫌弃他,更多的还是畏惧。所以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尽量不惹恼他。现在不一样了,他和她的关系亲近,可有些话,她还是没有问过。 因为她总觉得,她与他再好,那也只是表象,只要不戳破,兴许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但一旦涉及到前朝,就会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当初臣妾的姑母在寿宁宫自刎,不知道皇上,最后如何处置了她?” 薛战整理衣袍的手忽然停下,眼神迅速变得冰冷。他侧目看她,见她脸上丝毫没有恐惧,声音也非常平静的样子。 他知道,她是萧家女,是那人精心培育出来的皇后,早早就给赵煜准备的妻子。她从小失去母亲,对她姑母的感情当然不一般……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他大可以骗她。毕竟她才多大,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很容易骗的。 可是他不屑。 薛战道:“朕命人将她扔到骊山,去喂了野兽。” 果然……萧鱼先前就有些疑惑,以为她对她姑母不喜,只是因为她姑母是前朝皇室,可日子久了,就能发现有些不太对劲。还有当初薛氏对她姑母和寿宁宫的态度。 那毕竟是她的姑母,先前是她姑母自刎,她还能勉强说服自己,若是落在薛战手中,兴许不会要她的命。可是现在……他们之间肯定是有旧仇的。 萧鱼紧紧抓着衣摆。轻轻的说:“你与我姑母若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她看着他,身子开始下意识的颤抖,“甚至你要杀了赵煜,我也可以理解。” 他登基为帝,名不正言不顺,要坐稳,定然是要心狠手辣些的。权力对于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她非常清楚。 “……可是赵泓他只是一个五岁稚儿,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薛战的脸色一下子暗了,声音也格外的低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听着她的话。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而后喃喃道:“五岁稚儿又如何?你姑母当初可曾因对方太过年幼而手下留情……年年,斩草除根,皇家历来如此。” 萧鱼忍不住道:“你混蛋!” “……是啊,朕就是混蛋。”薛战轻轻的笑了笑。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凑过去,对着她的眼睛,与她说,“你姑母为赵煜铺路,都替他选好了皇后,倒是煞费苦心…… “朕就是想抢他的皇位,睡他的女人……你又能拿朕怎么样?” 第86章 隐情 他虽杀伐果决, 可是先前答应过她不动赵泓的。而且说起赵泓的时候,也是一副未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现如今,他屡次三番被前朝旧人刺杀。身为新帝, 所以就想斩草除根,保全自己,她其实都明白。 可是,萧鱼总觉得,此事未必就真的是薛战下得手。 若是赵泓不是他杀的, 他大可以和她说实话。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与她靠得很近。身上味道阳刚硬气,并不算不好闻,只是萧鱼忽然觉得有些窒息闷热,喉咙有些发痒。 下一刻,身躯稍往前倾, 直接就张嘴, 吐到了薛战的身上。萧鱼察觉到他忽然懵了一下, 再感觉到有一波恶心感袭来的时候,才偏过头, 吐到了地上。 尊贵的龙袍之上沾染了秽物,薛战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见萧鱼脸色发白,满头细汗, 登时变了脸色。忙松手,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同时大声朝着外面吼:“传御医!” 第67节 …… 御医很快便过来。 再如何端庄尊贵的皇后,其实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六的女孩儿, 她幼时身子骨就不大好,多亏了后来精心的调养。这两年,她经历过出阁、新婚丧夫,后陪着小皇帝垂帘听政,又遇叛军谋反,在皇宫战战兢兢过了半年,最终还是落得逃亡的下场,甚至连亲近的姑母都死在她的面前。之后很快再嫁,嫁的还是夺了大魏江山的乱臣贼子。 在宫里的这一年多,她虽慢慢适应,可心里的那根弦一直是绷着的。 如今听闻赵煜赵泓的死讯,又从薛战口中得知姑母的下场,再听得他那番无耻之言…… 情绪剧烈起伏,自是止不住的呕吐,吐了几回,整个人就脱虚睡了过去。 薛战就坐在她的榻沿,身如大山,面色阴沉。还是何朝恩提醒了一句,他才低头看了看这身弄脏了的龙袍,去了净室换衣。 衣架上挂着玄色龙袍,薛战并未让任何人伺候。 他三两下解了衣带,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满身的腱子肉,浑身上下交错的伤疤……薛战的胸膛大起大伏,粗鲁的拿过一旁的衣物,瞧着身侧的黄梨木仙鹤纹太师椅就抬腿,眉眼凌冽,欲踢上几脚撒撒气…… 只一想到那正安静在凤榻上睡着的萧鱼,便硬生生将腿收了回来,窸窸窣窣的摊开衣物,继续穿衣。 换了身干净衣裳,薛战才重新坐回榻边,看着她身上盖着厚厚锦被,面颊隐隐发红,还有些胡言乱语的。大概是不安,她的眼睫一直轻轻的颤动。薛战凝视着她的眉眼…… 她长得很漂亮。 他承认,当初娶她的目的不单纯,她的颜色也是其中之一,既是大业已成,对自己的奖励,那这艳冠皇城的萧家女最是适合不过。可他身为男子,也是想真的对她好的。她听话一些,荣华富贵,他都可以给她。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儿相处。 他的先生,和姨母,都不曾教过他。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愉悦。她生气,甚至要跑走的时候,他只能本能的用力抓住她。只有把她抓牢了,才能慢慢的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 祁王府。 府内假山、花草、亭台、楼阁等错落有致。比起其他王府虽不显气派,瞧着也算是朴实雅致,清幽安静。 正房内,祁王赵煊正脱了上衣坐在榻沿,看似文弱清瘦的男子,衣袍之下的身躯倒是紧实白皙,小腹平坦,肌肉成块,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现下这胸膛之上,却有道极深的伤口,离心脏不过半寸。 那剑若稍偏一些,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处理伤口的大夫也替这命运多舛的祁王捏了一把冷汗。 赵煊面如冠玉,风姿清雅。这会儿嘴唇发白,待大夫小心为他换好药缠好纱布,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宜,人走后,才听得心腹禀告道:“赵煜和安王的消息,都通过安王府的人,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中,听说……听说皇后娘娘与皇上大吵了一顿,娘娘似是生了病。” 赵煊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的往上抬,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来。 病了。他皱眉,立刻问:“严重吗?” 心腹回话道:“有些严重,御医说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赵煊轻轻仰头,伤口疼得厉害,可他向来是个能忍的,除却面色稍苍白些,表情根本与平日无二。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窗前插着丹桂的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上,眼神有些放虚。 她待赵泓不一般,便是赵煜,也总说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昔日的夫君。那薛战,又如何能与那两人相比?薛战身为帝王,最明白赵煜这人是留不得的。 只是将他流放?那不过是哄小女孩儿的手段罢了。倒真的让她以为,他是个宽宏大度的明君,不仅自己臣服,还想劝说自己的父亲……帝王之道,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他定会在流放途中,将赵煜除去的。 若单单只是赵煜,还没有这么大的作用,可倘若连赵泓都死了……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否还能继续欣赏这个“仁慈”的新帝! …… 萧鱼生病,萧玉枝原本想去看看的。到外面的时候,听守着的宮婢说,皇上下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萧玉枝是知道什么事情的,总觉得这萧鱼是不是真的病了,倒是不一定。 不过依着昨日的情形,这帝后之间的矛盾,恐怕有些严重。 和萧鱼虽然和好,可到底关系不是很亲近。她是想在宫里避避风头,顺道打压打压张氏的气焰。可现在嘛,她在住下去,帝后之间的那把火,若是烧到她的身上该怎么办?萧玉枝想了想,便去守株待兔。 待下朝后,看到那玉阶之上三三两两的远观,远远就看到被簇拥着的穿着绯色官服的郭安泰来。 郭安泰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于是含笑与几位大人道别,缓步走了过去。 昨儿还不屑一顾的,这会儿倒是极亲近的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与他说:“我想出宫了,只是皇后娘娘病了,我与她说不上话,你能帮我想想法子吗?” 皇后娘娘的病因,郭安泰身为帝王心腹大臣的,当然是清楚的。也知道,以萧玉枝的性子,这种时候,不适合再在宫里待下去。他本就考虑到了…… 现下见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郭安泰的表情柔和很多,说:“好,我待会儿便与皇上说一声,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你留在宫里,反而是个麻烦。” 若是平时,郭安泰若是说她麻烦,她肯定会不服气的,现在她是懒得计较的。 总是先保全自己要紧的。 她点点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会带他出宫的。至于回府之后的事情嘛,那张氏若还为难她,她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又想到昨日听到的事情,萧玉枝一双大眼睛看着郭安泰,问:“前朝的那些皇室,都是皇上派人杀的吗?你说……萧鱼现在惹恼了皇上,会不会连累萧家?到时候我爹娘若是出事了,你能帮着求情吗?” 新帝凶残,那些个前朝皇室,已经归顺,踏踏实实过日子,他还不放过。那萧家与前朝皇室的关系也不浅,若也要除去,那可怎么办?若是帝王要除去的人,肯定不会放过的,她倒是好了,现在是郭安泰的夫人,再怎么说,总归是安全的。只是郭安泰虽有本事,保全整个萧家是不大可能的。她只希望他能帮着保住他们三房。 萧玉枝的声音虽轻,可郭安泰听了,还是一阵心惊。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听着萧玉枝哇哇大叫,说抓疼她了,才稍稍松手,严肃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刚从皇上那儿出来。赵煜留不得,的确是要在流放途中除去的。本是暗下解决的事情,可现在,不但赵煜沉船身亡,前朝的其他皇室贵族也都遭遇不测,包括前朝小皇帝赵泓。 “……我昨儿偷听的。”萧玉枝拧眉说了一句。 也是。郭安泰长长松了一口气,看着萧玉枝的样子,的确不适合留在宫中。他道:“你先去收拾收拾,我待会儿就带你走。” …… 萧淮也在文武百官之中,与交好的宁国公霍则正道别后。萧淮侧目,看着那行在金銮殿外高台甬路上的身影,忙匆匆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何公公。” 何朝恩忙回头,见识萧淮,拱手行了礼:“萧大人。”然后吩咐两侧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们,“你们先过去。” 只剩下他与萧淮两人,何朝恩才问,“萧大人可有要事?” 萧淮是两朝重臣,在宫里虽有内应,有些情况,是远不及待在帝王身畔的宦臣了解得清楚的。萧淮知道,这何朝恩屡次三番示好,定然是有所图的。虽不知是何目的,但若是有所图,倒是让他轻松许多。 他看着何朝恩斯文的面孔,问:“本官听闻皇后娘娘昨夜忽然病了,有些担心,不知……可有其他隐情。” 赵煜和赵泓的事情,他已然知晓,那在宫内的萧鱼,定然也是知道的。萧鱼到底年纪小,若是知道他们是命丧于新帝之手,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而情绪……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忽然生病,还不许任何人探望。萧淮当然担心。 他怕薛战真的对他女儿心狠手辣。 “萧大人与皇后娘娘,果真是父女情深。” 何朝恩端得一副和气的模样,不疾不徐的说,“这段日子,皇上待娘娘是宠爱有加。只是昨日……的确触碰了帝王底线。” 萧淮眸色一凛。 何朝恩低头再次行礼,说:“有些事情,小的也不好多说。”说完就与萧淮分别。 晴空万里,萧淮高大的身姿立在汉白玉栏杆前。侧目,看着身后的雄伟宫殿,一层又一层,犹如牢笼。他的女儿,就在里面,他却不能过去看她。 袖中的拳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之后,萧淮恢复淡定之色,才慢慢走下玉阶。 …… 下朝之后,薛战立刻回了凤藻宫。一进屋,听得宮婢禀告道:“娘娘中间迷迷糊糊醒过一回,元嬷嬷给她喂了水,很快又睡过去了……烧已经退了,皇上不必担心。”薛战细细听着,步子却没停,直接进入寝殿。 瞧着床帐低垂的凤榻,抬手一掀,就坐了下来。 里面的春晓春茗皆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元嬷嬷立在她们的前头。元嬷嬷朝着帝王行礼后,便未说话,她家娘娘是如何病的,她心里最是清楚……而且昨夜帝王的那番话,也太过伤人。 薛战坐着,伸手置于她的额头,果真不烫了。未立刻将手收回来,宽厚的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眼神温和,满面的铁汉柔情。过了一会儿,见萧鱼合着的眼睛动了动,薛战才慢慢将手收回。 看着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一刹那,那双朦胧的眼睛立刻定住。 薛战的眸色也是一冷,轻轻的说:“怎么?看到朕不高兴?” 第87章 吓唬 男人剑眉凤目, 威严冷漠,说话的语气又是淡淡的。 糊里糊涂烧了一整晚,萧鱼身体早就虚得不行, 再对上这样一张面孔,甭管有多英俊,任谁都是高兴不起来的。刚醒来,对上他眼睛的一刹那,所有的事情更是一下子充斥到她的脑海中……她的姑母、赵煜、赵泓。 萧鱼轻覆眼睫。 觉得唇瓣有些干燥, 微微抿唇,并未说话。 薛战并非细致体贴的男儿,相反粗糙得很,有些细节,他根本就不会多想。这会儿,他虽绷着脸, 可一双眼睛无不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再细微的动作, 都被他收入眼中。 见她只抿了抿唇, 就立刻吩咐宮婢去倒水。 春晓则上前,捧着瓷荷叶带托茶盏递到萧鱼的凤榻前。却被帝王宽厚的大手轻巧截去。帝王威严, 春晓神情稍愣,很快平静下来,低眉立于身旁。 而薛战一手稳稳拿着茶盏, 另一只手将锦被中女孩儿娇躯捞了起来,小心翼翼将杯沿凑到她的嘴边。 萧鱼垂眼看了看唇边的茶水,虽渴, 却未急着喝。美眸轻轻一抬,打量着身旁的帝王。只看了一眼,就低头喝水。 喝完后,薛战问道:“可还要?” 萧鱼摇了摇头。 薛战将杯盏随意的往旁边一搁。欲将她放回锦被中休息的,正好煎药的宮婢进来,托盘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薛战看着,自是顺道看着她将汤药服下。 他让宮婢将药丸放到手边,拿起白瓷汤匙舀了一口,凑到她的面前,与她说:“先将药喝了。”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的和她说话?萧鱼眼神定定看着他,昨日她听到赵泓死讯,根本没有办法静心思考,满脑子都是赵泓胖胖的身影。睡了一晚,她虽平复一些,可这会儿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脸,那怒火似是又被挑起。 薛战自是留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并不喜欢。只是她身子骨不好,现下需要静养,他自是要让着她一些的。于是继续往她嘴边凑。 萧鱼蹙眉,头一偏,那汤匙中的汤药就洒了一下出来,落在了被面上。 薛战紧紧捏着汤匙,厉声道:“你就这么在意那赵煜父子!朕才是你的丈夫,你的亲人!”适才还是温声细语的,顿时这嗓门就大得吓人。寝殿内的宮婢们都纷纷下跪。 换做往常,萧鱼肯定也是怕他的。 虎背熊腰的粗犷男子,瞪着眼睛,目眦欲裂,两道眉毛锋利如剑,跟个要吃人似的。萧鱼在他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怕,看着他道:“你答应过我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虽不是他下得手,可薛战还是有些恼怒,道:“那朕三番两次遇害,那日更是差点丧命……朕若放过他们,他们又何尝会放过朕?年年,难道你想看着朕死吗?” 他的确答应过她不动赵泓,可若是日后,但凡这赵泓有一丁点的不轨之心,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萧鱼固然明白,可是心理上却没有办法接受,只急着从他怀里挣脱。 第68节 于薛战而言,别说是这会儿这个病怏怏的萧鱼,就算是平日精力充沛的萧鱼,也是单手就能将她提起的。他若要抓紧她,她再用力也没法挣脱。薛战紧紧抱着她,见她挣扎不成,就抬手在他胸前胡乱的捶打。 那点力道,给他挠痒痒他都嫌轻。 其实她一直都很乖巧,对他总是小心翼翼,他性子再粗,都能察觉得到。像现在这样尽情的发泄,是头一回。她从小被束缚,身上压了太多的担子……本来很生气的,可现在薛战忽然不生气了,低头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就想好好把她护在身边。 他伸手,轻松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看着因剧烈发泄而变得通红的小脸,才道:“你一直打下去,朕还没被你打死,你自个儿倒是先累死了。你若要打,先养好身子,朕有的是时间让你打。” 萧鱼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这些。语气轻飘飘的,嬉笑打闹,好像赵泓他们在他眼中就是一只蝼蚁。将她姨母丢去骊山,对年幼的赵泓下手……她双眼通红,瞪他:“你就是个暴君!” 薛战眸色微沉,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嗓音浑厚的说:“朕若是暴君,你就是暴君之妻……”说罢将她的手松开,看着她身上的寝衣皱巴巴的,哪有平日端庄的皇后模样? 若是这小鼻子下再拖两条鼻涕,那就跟四五岁小孩儿没什么两样了。果然,年纪小,再怎么沉稳,一遇到事情,就立刻露出真性子来了。 还挺可爱的。 他道:“你最好听话一点,不然朕就真的暴君给你看。” 毕竟是相处过半年有余,在萧鱼的心里,总觉得先前说他残暴的那些言论,都是夸大。她都见识过他在田埂间忙碌,挥汗如雨的样子。甚是与父亲说,他肯定能当好皇帝的。她不信他真的能做出那些残暴之事,可偏偏他就这么和她说的…… 现在,不知道是威胁她,还是吓她。 萧鱼披头撒发坐在榻上,总觉得她现在这副样子,和街上撒泼打滚的泼妇没什么两样。她从小就注意仪态,现在她是一点都不想管。她坐着,他起身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躯,将从槅扇照入的阳光都挡住了大半。 萧鱼与他对视了许久,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于是伸手拿起搁在一旁的药碗。还是热腾腾的,萧鱼双手捧着药碗,仰头就全部喝下。 薛战见她喝了药,伸手将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来,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朕晚些再来看你。” 而后转身,看着两侧的嬷嬷和宮婢,严肃道:“好好照顾皇后。” 帝王走后,凤藻宫的宮婢们仍是提心吊胆的。萧鱼在榻上休息,元嬷嬷上前替她盖好锦被,看着她的脸,心疼的说:“娘娘莫要再伤心了,御医说了,您需要静养。” 萧鱼伸手抓着元嬷嬷的手,轻声问道:“安王府现在如何了?” 晓得她惦记安王府。元嬷嬷慢慢说道:“您放心,有姜嬷嬷在,安王的身后事,她会处理好的。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莫要……”顿了顿,小心翼翼看着萧鱼的眉眼,还是继续说了句,“莫要惹恼了皇上。” 萧鱼是不敢惹他的,一向都是。不管是立她为后,还是在宫中的相处,都是他掌控着主动权。他对她好,想与她过得如普通夫妻那样,即使这中间隔着太多,她还是一点点开始去接纳。 可是现在是他说话不算数的…… 他能说话不算数的杀了赵泓,以后若是再说话不算数的灭了萧家。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 萧淮自宫中回来时,罗氏正坐在南窗边的绸榻上做小孩儿的衣裳。小衣裳小鞋子,罗氏怎么看怎么喜欢,正眉目含笑的,看到萧淮冷着脸进来,忙放下手头的活儿,上前相迎:“国公爷。” 伺候着他更衣,站在屏风后面,罗氏细心的整理着他的衣摆,低声问:“可是……年年出什么事了?” 同床共枕多年,有时候萧淮不说,以罗氏的蕙质兰心,也是能猜出来的。见萧淮的眉眼有些细微的变化,罗氏笃定自己是猜对了。是年年的事情,那她就可以继续问了。 “国公爷若是什么担心之事,不放说给妾身听听,兴许妾身能为您分忧。” 那些政事她是无法插手,可若是萧鱼,她兴许还能帮上一点忙。 萧淮想来信任罗氏,知晓她待萧鱼也如亲女,遂低头和她说:“宫中传言,说是年年生了病,只是我觉得,此事似有蹊跷……怕是年年知晓了赵煜父子的死讯,不慎惹恼了帝王。” 近日,晋城许多前朝皇室都遭遇不测。便是那向来低调的祁王赵煊,也差点丧命。罗氏说:“赵泓虽不是年年所出,可毕竟相处过那么久,感情当然不必说的。这些,妾身最是清楚不过。” 虽然没有血缘,可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叫自己“娘亲”,叫久了,当然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何况赵泓那么小,她也是惋惜不已。 只是—— 想到了什么,罗氏看向萧淮,翕了翕唇谨慎的说:“惹恼了帝王?难道……”罗氏的眼睛慢慢睁大,忽然明白了什么。 萧淮就说:“兔死狗烹,别说是前朝重臣,便是郭安泰之流的开国功臣,待帝位稳固后,帝王也未必能容纳得下……中秋宴那徐世纶行刺,不过是添了把火罢了。便是没有这场行刺,那薛贼眼中,也是容不下前朝皇室的。” 他的身姿笔挺,看着面前柔弱的夫人,想着宫中年轻的女儿,无奈的说,“……便是我们真心效忠新朝,又能如何?自古帝王多疑,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萧家。” 第88章 选择 罗氏明白萧淮的顾虑。 她眉目温婉, 声音低低的说:“不管如何,妾身都会站在国公爷身边。”她一介妇人,没什么见识, 做不了什么。若是有她能做的,肯定会加倍的做。她望着萧淮担忧的模样,说道,“年年是否真的病了,国公爷若是不放心, 臣妾便想法子进宫一趟,可好?” 萧淮品阶虽高,到底是男子,想要去后宫,那是不可能的。罗氏就不同。 她是堂堂护国公夫人,又是萧鱼母亲, 萧鱼生病, 罗氏这个母亲前去关心, 是情理之中的。 萧淮是同意的,只是目光落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 如今罗氏已经有孕,若是有个闪失……他眸色微漾,有些顾虑。 罗氏以为, 以萧淮对萧鱼的宠爱,她提出要入宫看望,他肯定毫不犹豫的同意。如今, 见眼前这沉稳英伟的男子略有犹豫,罗氏当然知道他这是在担心自己。这就够了。罗氏微笑着说:“国公爷放心,妾身不会有事。” 萧淮这才应下,说:“那就有劳夫人。” …… 萧鱼生病后,就没有踏出过凤藻宫一步。帝王下令,也不许其他人探望皇后。上回萧玉枝要来,就被拦在外面,之后干脆随郭安泰回了府。 这回罗氏想进宫探病,帝王倒是应允了。 次日,护国公府的翠盖珠缨华车就缓缓进了宫门。 身穿一品诰命华服的罗氏,被丫鬟搀扶着下来。后面还有一女眷,是护国公府长房儿媳,萧起州的夫人唐氏。 唐氏听罗氏要入宫,也从萧起州口中隐隐得知一些情况,就随罗氏一并来,还将未满三月的铮哥儿也抱了进来。年轻女孩儿都喜欢小孩儿,先前萧鱼就很喜欢这个侄儿。这回抱进来让她瞧瞧,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自中秋宴后,凤藻宫内便重兵把手。萧鱼生病,帝王又拨了一批侍卫守着。 殿前是一座百鸟朝凤屏门,正殿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阳光搭在黄琉璃瓦上,金碧辉煌。 宮婢引着罗氏她们进屋。入了寝殿,春晓就赶紧上前,把他们带到里头去。进去后,则看到凤榻床帐撩起,勾与两侧帐勾,萧鱼穿了身梨花白寝衣,坐在榻上,后面垫了个丹阳朝凤的软枕。 萧鱼脸色并不好看,唇色发白,两眼下面有浅浅青黛色。看到罗氏的时候,才露出了笑容,见她们要行礼,立刻说:“母亲,大嫂,这里没外人,不必拘礼。” 然后吩咐春晓和春茗搬了两个绣墩过来,让她们坐下。 落座后,罗氏才细细打量萧鱼的面色来…… 是真的病了。 萧鱼还是孩子时,罗氏就进门当了她的继母。那时候她的身体不好,继母难做,她就悉心照料,生怕落人口舌。那会儿萧鱼年纪小,却也是个是非分明的,虽然是护国公府娇养的女孩儿,她却觉得一点都不骄纵。 她把萧鱼照顾得很好,现在看到她生病,难免想起她幼时生病的模样来。罗氏说:“你父亲很担心你……”她伸手,轻轻握住萧鱼放在被面上的手,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定要告诉母亲。” 萧鱼眼眶泛红,鼻音有些重,瓮声道:“让你们担心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若真的要算,那蛮汉也没有虐待她。想到赵泓之事,萧鱼知道,连她都收到了消息,那她父亲肯定也早早知晓。先前她还劝父亲效忠新帝,说他仁慈大度,放了赵煜一条生路。还没几天呢,事实就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立刻说:“母亲放心,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只是……”眼神定定望着罗氏,接着说,“您要告诉父亲,要他务必小心皇上。” 先前她觉着,以那蛮汉的性子,答应了她,肯定就会做到的。可她却忽略了一点。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权力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比起权力,对她的一点小小的失信,根本无关痛痒。 罗氏点头,说:“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你父亲都已经考虑到了。”顿了顿,又轻轻道,“安王之事,你也莫要担心。改朝换代,在所难免。这辈子便是能平平安安活着,留在晋城,也是要过得战战兢兢的。你向来看得开,应该明白,既然事实已成定局,就不要再因此事,而害了你自己。” 萧鱼对旁人之事可以视若无睹,可她太看重亲人。可她现在的身份是新朝皇后。 没有一个帝王,能忍受她心里念着前夫和他的孩子。 道理萧鱼都懂,可当时听到赵泓的死讯,和薛战说出的那些无耻之言,根本无法静心思考。 她说道:“女儿知道。”与罗氏说完话,萧鱼才去看她身旁的唐氏,唐氏怀里的铮哥儿虎头虎脑的,这会儿正在睡觉,嘴里吐着泡泡。平日她定是要好好抱一抱的,这会儿她怕把病气传给她。 萧鱼没有去抱,看着他白白胖胖的脸蛋,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脑袋。萧鱼嘴角一翘,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 之后并未让他们久留。等罗氏她们走后,萧鱼的情绪看上去的确好了一些,下榻喝了药,然后吩咐春晓:“你去查一查,姑母昔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 春晓虽疑惑,却没有多问。点头就应下。 萧鱼坐在太师椅上,低着头,静静看着自己衣摆上的纹路,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抓紧。 既然薛战与她姑母有旧仇,那她肯定要弄清楚的。他不说,她就自己去查。宫里有不少前朝留下来的宮婢太监,总能查到一些的。 …… 御花园的抄手长廊上,唐氏将怀里的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走在罗氏的身旁,抬手轻轻搀扶着她,蹙眉小声的说:“新帝暴戾,年年年纪又小,您看……咱们能为年年做些什么?” 在唐氏看来,若非当初萧鱼说服萧淮,还入宫为后,那他们护国公府不会有这样的太平日子。加上萧起州对萧鱼的兄妹情深,她也想为小姑子做些什么。 罗氏步子轻缓。护国公府有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却是不及这皇宫来得气派的。她是个见过世面的,目光无澜,听着唐氏的话,正欲说话,就见那长廊另一端,帝王的身影逐渐逼近。 身后跟着几名太监。他走在前头,身材挺阔,步伐矫健。 很快就走到罗氏他们这边。 罗氏和唐氏赶忙行礼。薛战立在一旁,是知道罗氏今日要进宫的,不过……他开口道:“不必多礼。”又问罗氏:“皇后对您甚是思念,怎得不多待一会儿?” 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可碍于身份,罗氏还真不敢将他当成普通的女婿。她得体回答道:“皇后需静养,自是不好多打搅。” 这话……薛战黑眸沉沉看向罗氏,而后慢悠悠的说:“的确是朕没有照顾好年年。” 说起来,她是被他气病的。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帝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罗氏缓缓抬头,望着他。此人虽出神草莽,却生得伟岸高大,龙章凤姿。加上先前的几回接触,罗氏总觉得,这帝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帝王虽客气,罗氏还是有些拘谨,想了想,就微笑着说:“皇上日理万机,自是皇后娘娘照顾您才是。皇后曾与臣妇说过,皇上勤政爱民,她甚是敬仰。” 是吗?他以为……她只会瞧不起他呢。 薛战看向岳母的目光也越发敬重。几日未舒展的眉眼,稍显缓和。这时,耳畔忽得听到一阵婴儿啼哭,正是那唐氏丫鬟怀中的铮哥儿醒来,哭闹之声。尚在襁褓,这哭声倒是洪亮。 薛战看着那哇哇大哭的铮哥儿,轻轻笑笑,说:“这孩子,倒是有乃父之风。” 中气十足,日后定然也如他父亲萧起州般文韬武略。 与罗氏他们分开,薛战就步履匆匆去往凤藻宫。安静进入寝殿,便看到萧鱼正站在窗前,身姿窈窕,面前是一盆碧绿盆景,雪白的小手握着一把红线的剪子,正咔嚓咔嚓剪着枝叶。 薛战是粗人,不懂这些,只见过她平日摆弄。先前他看不出门道来,现在静下心看,觉得经由她修剪过,就变得格外精致巧妙。 他看了很久。 萧鱼有些感觉到,很快转过身来,对上薛战的眼睛,脸上的柔和一下子就没了。 她轻轻放下剪子,就要进去。 一只温热的大手却立刻握住了她的。头顶忽的传来男人的声音:“朕与你姑母,有血海深仇,当初你姑母若非自刎,朕也会亲手杀了她……” “至于赵煜,朕的确没想过留他,可那日朕答应你时,也是真心的。可朕是帝王,不能感情用事,赵煜不死,他自己没有心思,也难免会被人利用,大作文章。朕命人在流放途中将赵煜除去,虽然朕派去的人至今未回,也不知赵煜沉船而亡是否是他们所为,可这条命,算在朕头上,朕并不冤枉……” 萧鱼抬头去看他。 第69节 先前他不是认了吗?怎么现在又解释了? “……赵泓并非朕所杀。可朕也不能保证,日后能不能继续留着他。兴许他现在不死,等几年后,朕也会把他除去。若是你要将这笔帐算在朕头上,朕也不会反驳什么。” 萧鱼翕了翕唇,说:“你说的,可是实话?” 薛战嗤笑,就知道他解释,她也未必相信。他说:“年年,便是朕娶你时目的不纯,可朕是真心待你的。你呢?在你心里,朕的位置还远不及赵煜。你说……有朝一日,若是你父亲站在朕的对立面,朕与他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不会帮朕?” 她父亲…… 萧鱼看着他的眼睛,张嘴道:“臣妾不想骗您……” 他当然知道。所以才愤怒。薛战未言。别说是萧淮,就算是与赵泓做选择,她也未必能选择自己。 他知道什么?就是这么想她的?总是以己度人。萧鱼眼眶泛红,望着他的眉眼,一字一句的说:“那是我的父亲,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不能背叛我的父亲,可是薛战……” 她忽然轻轻的说了一句,“若真有那日,我愿意陪你一起死。” 第89章 疑心 菱花槛窗吹进些许院中花香,钧釉海棠红花盆是被修剪完大半的碧绿茶树。 殿内很安静。 萧鱼身形笔挺, 腰肢纤细, 一截玉白的细颈从交领中衣内露了出来,仰着头, 脖颈的弧度流畅优美。因病未上妆, 脸色雪白, 乌亮的眼眸却是没有丝毫胆怯。 见他惊诧的看着自己,就接着说道:“之前臣妾便说过,您对前朝皇室有杀心, 臣妾能理解。只是您一面许诺臣妾,要臣妾彻底依附与你, 当您的妻子;一面却悄悄除去臣妾在意的人……还要臣妾心里没有半分不满, 这是不可能的。” “您说臣妾没有真心待你, 臣妾也不反驳,毕竟刚入宫时, 臣妾不敢将您当成普通的丈夫。可是……您又何尝真的对臣妾放下戒备?” 当时他一句话不解释,就是觉得她肯定不会信他。还有一层原因,是他存着心虚。毕竟他的确对赵泓有杀心。 薛战脑中满是她刚才的那句话。 很久才反应过来,听着她说得话, 开口道:“年年……” 萧鱼小声说:“臣妾只是一个普通人,有割舍不断的感情,也有左右摇摆矛盾的时候。您是帝王,江山社稷为重,您有您的无奈, 提防前朝皇室,提防前朝重臣,最正常不过。只是,您要坐稳江山,除去那些阻碍您的人,其中包括萧家……到时候,臣妾虽然不能阻止,也没有办法做到毫无留恋,继续坦然的与您相处。” 新帝登基,要除去前朝皇室和萧家,无可厚非。站在他这边,这都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可是她站在萧家这边,却是没有办法原谅他。 他要自己在他和萧家中做出选择,因她站在父亲那边而不满。可倘若她要他在江山和自己中做选择,他又何尝会选择自己? 同床共枕,再亲近,还是互相猜忌,互相提防。她固有不妥之处,可是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臣妾懂您的无奈,可是皇上,您懂臣妾的担忧吗?” 薛战自是听出了她的不满。她心系萧家,那些无法割舍的,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亲情,是他所理解不了的。 他道:“那你要朕怎么做?” 萧鱼想了想,轻轻摇头:“臣妾不想让您为难。臣妾虽信自己的父亲,可皇上未必能如臣妾这般信任。”她静静看着他,说,“臣妾不要求您什么,同样的,您也不要过多的要求臣妾,可好?” 他那样对她姑母,日后说不定也会那样对他们萧家。还要让自己倾心相待,实在是强人所难。 其实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相敬如宾。他当他雄才伟略杀伐果决的帝王,她专心侍奉,当好贤惠大度的皇后。既入了皇宫,要过得如寻常夫妻那样恩爱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何况他和她中间隔了太多。 …… 罗氏回府,立刻去书房见了萧淮。见罗氏衣裳未换就过来,萧淮立刻起身,扶着她坐下,说:“如何?” 知他牵挂,所以她一回来就来这里。罗氏将宫中萧鱼的情况告诉他:“……因赵泓之事,与皇上起了冲突,说了一些话,难免情绪激动。国公爷您也知道,年年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怕是这回,借着赵泓之事全都爆发了出来,这才病得重了些。不过御医已经看过,药也按时吃,年轻女孩儿恢复的快,想来很快就会好转。” 萧淮自诩将女儿保护得很好,最终还是无奈将她送进宫。听着罗氏之言,觉着愧对女儿,更愧对病逝的妻子。 萧淮道:“前几日中秋宴,年年还与我说,觉着新帝仁慈,待赵泓他们宽厚。想来她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不识人心,再说那新帝有生得英武不凡,总是很难生出厌恶的。” 罗氏深有体会。瞧着薛战那面相,她其实也并不讨厌新帝。 见萧淮眉头深锁,说:“年年还说,要妾身告诉您,务必小心皇上。” 前朝皇室已经所剩无几,那么很快,当然是要轮到他们这批与前朝有关的大臣。 萧淮颔首,说道:“我明白。”见罗氏怀着身孕还往返奔波,就轻声和她说道,“你且回去休息,这些事情,有为夫在,你不用担心。” 女眷本就该被庇护在他们这些男儿的羽翼之下的。 萧淮让丫鬟送罗氏回去。又折回书桌后,坐了一会儿。他侧目,看了眼架在木架上的那杆铁枪。 而后吩咐身边信任的小厮,说:“你去趟东街一家名叫会茗居的茶楼,告诉那里的掌柜,我要见他家主子。” …… 晚上喝了药萧鱼就上榻休息。整个人陷在锦被之中,萧鱼睁着眼睛,想起白日薛战和他说得话。 ……他说他和她姑母有血海深仇。 她也从父亲口中知道一些,这薛战不过是个普通村汉,而她姑母,乃是护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后为一国之母,如何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不过薛战都快而立,若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兴许是父亲没有查到也说不定。 可他既与她姑母又仇,又为何对自己…… 就如他所说,先前虽目的不纯,可后来的确是对她很好。萧鱼能感觉到,所以才对他…… 有些事情,又岂是她能控制住的? 萧鱼的眼睫一顿,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双手紧紧抓着枕头边沿。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察觉到有个身躯躺了进来。手臂自身后环住她,胸膛和她的背脊靠在一起,柔软的唇贴了上来,轻轻吻着她的耳后,呼吸急促。 耳鬓厮磨,萧鱼渐渐有些醒来,她的眼睛还未睁开,男人的动作就已停下,只抱住了她,轻轻的问:“白日你对朕所说的,若朕有什么闪失,你愿意陪朕一起死,是真的吗?” 萧鱼这才彻底清醒。 她的眼睛慢慢睁了开来,床帐内有些许微弱的亮光,不过她还是看不大清楚。在暗处,人的感官总是敏感些。 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她说得都是真心话。在她心里,就算瞧不起他一千遍一万遍,骂他粗俗蛮横,又能怎么样?这没什么可以自欺欺人的…… 薛战习惯夜间视物,即便这会儿在暗,也能清晰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他抱着握住她的双手,与她靠在一起。 过了很久,才听得她很小声的道:“……嗯” 刚说话,萧鱼就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捞了过去。 和他面对面,他的脸忽然凑了过来,吻住了她。他亲得很用力,唇齿相依,缠得她舌根发麻,粗糙的大手慢慢在她身上游走,很快就轻巧的将她的衣带解开。然后肌肤相贴,他的胸膛坚硬如铁。萧鱼还病着,身上没什么力气,不过说实话,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她多少出力…… 他亲着她,贴着她的脸,缓缓的入。他其实并不是个体贴的男子,现在好似格外的照顾她的身体,缓进缓出。 床榻剧烈晃动,没过多久,萧鱼亦是香汗淋漓。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他的也从额头滑落,顺着下巴低落在她的皮肤上。萧鱼的身躯轻轻的颤,两条腿被他勾着,无力的垂下。 萧鱼有些难以自已,用力抓着他的手臂,一抬头,就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了一瞬,就立刻俯身,用力堵住了她的唇。下面还在剧烈挞伐,霸道蛮横。 终于平息,他才慢慢放下她,翻身下来,然后顺势将她抱到他的身上。被中闷热,萧鱼随着他起伏的胸膛,轻轻喘息。 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朕准你,明日出宫一趟。” 萧鱼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他放她出宫,是准她去哪里,意思最明白不过。可是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赵泓已经没了。是以萧鱼轻轻点头,道:“臣妾多谢皇上。” …… 次日,一辆低调的绸车自宫门出去。 帝王虽格外开恩,可萧鱼还是不敢在装束上逾越,只穿了身稍简单的宫装,进了安王府。昔日赵泓虽是帝王,可如今天子脚下,这丧事办得非常低调。生怕触怒龙颜,连门前都未挂白纸灯笼。 唯有走到灵堂时,才见那一群缟素的奴仆跪在地上。 最前面的是姜嬷嬷,和赵泓贴身伺候的两名丫鬟。见着萧鱼过来,姜嬷嬷起身相迎。她心中虽怨新帝,却是非分明,并未迁怒于萧鱼。 见着萧鱼要过去看,才阻止道:“在水中浸泡多时,娘娘还是别看了。” 怕吓坏了萧鱼。 没有女孩儿不害怕死人的。可现在是赵泓,萧鱼没有什么好怕的。她走了过去,站在棺木前,看着静静躺在里头的赵泓。 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可是看到那张根本认不出来的脸时,萧鱼的脸色还是白了白。很快她就站定,仔细的看。她看着他身形,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儿,数月未见,她也分辨不出。只是,待她的目光落在赵泓的头上时……眼神一下子就定住了。 萧鱼用力攥了攥双手。 照顾赵泓的时候,她经常给他梳头发,戴冕冠。 赵泓的头发与他父亲赵煜一样,颜色比一般的要浅些,也要稀一些。而现在躺在棺木之中的……却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墨发。 第90章 施舍【大修重看】 自灵堂出来, 萧鱼的脸色不大好。春晓只道她因赵泓的死而伤心, 也就没有说话, 安静跟在她的身后。 院中秋叶萧萧,缓缓走来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 是祁王赵煊。 他穿了件交领雪色直缀,腰间佩戴的羊脂玉佩随他的行走轻轻晃动。本就是白皙俊雅的脸,这会儿看着更是苍白羸弱,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的虚弱感。 萧鱼看着他, 眼神忽的一顿。 晋城多数前朝皇室已遭遇不测,若是她收到的消息没错,这祁王赵煊, 也是受了重伤的。先前他照顾赵泓也就罢了, 现在他伤得这么严重还过来…… 正想着, 那赵煊的眼睛已经朝着这边看过来。翩翩贵公子,矜贵清雅,比之宫中那粗俗的蛮汉, 看着更有皇家气派。祁王风姿祁秀,又如此疼爱赵泓, 萧鱼应该是欣赏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每回她看着赵煊, 总是有些不大舒服, 甚至有些排斥。 赵煊缓步过来, 走近时,更能看到他唇色发白,眼眸是略浅的琥珀色, 声音听上去也很虚弱:“臣,见过皇后娘娘。” 萧鱼颔首应下,示意他不必多礼。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苍白模样,说了一句:“王爷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赵煊抬头,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而后得体的错开,说道:“多谢娘娘关心。” 也不是她关心他。毕竟他曾经那么照顾赵煜。萧鱼未多说话,点头便朝着大门走去。 浅金色的阳光落在赵煊雪色的衣袍上,他侧头,看着那抹渐渐走远的纤袅身影,多看了几眼,这才转过身去。 外面停着萧鱼过来是坐的青绸马车。萧鱼未注意到有任何的不对劲,满脑子想着都是赵泓的事情,待有人替她掀起车帘,她进去后,看到那马车正中央坐在的高大男子,登时吓了一跳。懵了一会儿,才张了张嘴,道:“皇上?” 他怎么来了? 薛战就穿了身直缀,云龙纹图案,腰间是玉制革带。晋城贵族男子大多喜欢佩戴香囊玉佩,他却是不喜这些,腰间空荡荡的,只两条长腿左右放着,手搭在膝头,手指轻轻的敲。这是她刚开始就看到过的小习惯,百无聊赖时,就喜欢这样敲手指。不过他日理万机,很少有没事做的时候。 他抬眼看了看她,淡淡的说了句:“朕来接你。” 萧鱼“嗯”了一声,就坐到他的身边。 这狭小的马车并不能与她的凤驾相比,她本就是低调出来,没想到他也会跟着出来。这会儿他一坐下,萧鱼明显感到有些拥挤。即便是拘束着坐下,放着的双腿也与他的紧紧挨在一起,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的碰撞摩擦。 第70节 萧鱼在想赵泓的事情。 想到适才在棺木之中所见的男孩儿,在回忆赵泓那张胖胖的脸……那个人,肯定不是赵泓。萧鱼握着的手下意识的攥紧。或者说,赵泓可能没有死。可是她又不敢肯定。 行至拐弯处,车舆略有倾斜。 萧鱼心不在焉,身体就朝着车壁靠过去,在她的脑袋要撞上身侧的木板时,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脑袋。滚烫的掌心与她的脸颊贴在一起。 那手稍稍用力,她整个身子就被带了过去。 萧鱼呼吸一滞,去看他的脸。车帘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照入的阳光斑驳的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眉目看上去有些清冷,硬朗的犹如高峻挺拔的孤峰。现在已经很平稳了,可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萧鱼看着他,眼神沉沉的看着自己,瞳孔漆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像只追寻猎物许久的野兽……看上去非常危险。 她下意识抓了抓自己的衣摆。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越来越用力。最后俯身上来,将她抵在逼仄狭小的马车一角,低下头用力的吻她。他的吻粗暴炙热,就像他这个人,半点君子的温和矜贵都没有,想要就去夺,不听他的话就生气。 气息尽数被他夺了去,萧鱼只觉得呼吸艰难,在他的手自她衣摆处伸入时,才急急忙忙去抓。 用力的把他的手握住。其实以她的力气,即使再用力,她也无法撼动他半分,可现在,她一抓住,他就立刻不动。只是他的脸与她的贴在一起。萧鱼的眼睫轻颤,呼吸紊乱着,去看他的脸,张嘴道:“您……”还没说话,就感觉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骤然抽离。 是他坐了起来。 萧鱼见他衣冠楚楚坐在身旁,也慢慢坐了起来,低头将身上凌乱的衣衫整理了一下。她十指冰凉,轻轻拉了几下衣摆,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却听薛战开口说:“年年,你知道朕在意你吧?” 萧鱼微微一愣……她知道。 “……朕昨夜想了很久,有一刹那,恨不得想,只要你能对朕真心实意,朕可以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全萧家。即使最后,朕失去了皇位,朕也认了!” 萧鱼的眼睛慢慢睁大。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帝位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她最明白。她从小就被教导成为皇家妇,有些想法已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就像她先前嫁给赵煜,一生都给了赵煜,她也不会真心喜欢他。她只会尊重他。 薛战健硕的胸膛缓缓起伏,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有这等没出息的想法。 就为了一个女人。 即便他再喜欢她,再疼爱她,也始终有所保留。甚至觉得,他因为利益除去那些她所谓的亲人,她也不会难过太久。可昨日她的那句“愿意陪他一起死”,让他彻底愣住,继而心中开始动摇。 “可是年年,朕做不到。”薛战静静望着她的脸,说,“朕对你好,你不领情;要朕摇尾乞怜,要你的施舍,朕也不想。你说要与朕相敬如宾,那你知道,如何才是帝后之间的相敬如宾吗?你能受得了吗?” 萧鱼有想过。自她在护国公府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就想过。那时候她还没有见过他,只是光听着那些传言,就觉得可怕。皇宫就是龙潭虎穴,而新帝,就是这龙潭虎穴中最凶狠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薛战轻轻的说了一句:“朕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你要不要?” 萧鱼紧紧攥着双手,见他双目赤红,语气却非常平静。若她对他没有一丝感情,她大可以虚情假意的骗他。他这人之前好像没有什么女人,哪里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很好骗的……可是她不想。 见她睁眼看着自己,虽然没有说话,可薛战哪里看不出来。他轻轻嗤笑一声,才对着外面大声道:“停车。” 驾车的马夫一下子停了下来。坐在车夫旁边的何朝恩将车帘掀开,对着薛战道:“皇上,您……” “替朕备马。”帝王的声音威严决绝。 薛战迅速起身下了马车。那掀着车帘的何朝恩朝着里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萧鱼身上,见她侧身坐着,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侧脸,额角有几缕青丝落下,黛眉如柳,细腻如玉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血色。他恭敬的颔首,而后缓缓将马车帘子放下。 马车再一次启程。萧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耳畔车轮辚辚,风吹动车帘的噗噗声,还有渐渐远去的马蹄声。萧鱼面容平静的看了看身旁空出的位置。 马车现在非常宽敞,一点都不挤。只是她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他放不下他的江山,她也无法割舍自己的亲人……早就该这样的。 第91章 投奔【大修重看】 之后马车一直很稳。抵达皇宫时, 有人将马车帘子掀起,紧接着伸进来一只手,欲扶她下马车。 萧鱼低头看着面前骨节匀称的手, 皮肤白皙,手腕上戴了一串檀木佛珠。萧鱼的身体还没好, 便也没犹豫,将手搭在何朝恩的手背上,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脚一落地,自后面马车下来的元嬷嬷赶紧上前道:“有劳何公公,还是让老奴来吧。” 何朝恩缓缓将手松开, 眉眼恭顺的说:“那小的先去皇上那边。”忽然想到了什么,何朝恩嗓音清润的说道,“皇上性子向来如此,强硬惯了,相信过几日就好了, 娘娘莫要太担心。” 萧鱼轻轻点头。 元嬷嬷陪萧鱼回凤藻宫。想着刚才的事情,还以为是皇上主动来求和的,没想到似是越闹越僵,竟半路就骑马独自回宫。若是被旁人知晓,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刚踏进凤藻宫的大门, 元嬷嬷欲开口说话,忽然感觉到被她握着的手倏然收紧。 元嬷嬷立刻转身去看。 紧接着,就看到身旁的萧鱼低头干呕起来。 脸色非常难看。 元嬷嬷吓得心都提了起来。忙抬手顺着萧鱼的背,急急道:“娘娘, 您没事吧?”才刚看过大夫,药也吃了。怎么又吐得这么厉害?想着病还没好,一大早就出宫,怕是吹了风受了凉,便赶紧吩咐春晓春茗,说,“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御医。” 萧鱼这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今早用早膳时也没胃口。这会儿吐了几下,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稍稍平息些,接过元嬷嬷递来的茶,萧鱼漱了漱口,这才觉得的舒服一些。只是背上全是汗,黏糊糊的,萧鱼起身,进净室让元嬷嬷替她擦了擦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坐到榻上去休息。 做完这些,又将熬好的汤药喝了下去。萧鱼伸手自手边的碟子内捡了一颗酸甜可口的蜜饯,眉眼稍稍舒展一些。 觉得好吃,萧鱼再次伸手捡了颗放入口中。然后吩咐春晓说:“你待会儿去周大人那边跑一趟,让他查查安王府的事情,看看安王出事的那一日,府中可去过什么人、有什么异常?” 元嬷嬷诧异:“安王不是已经……” 赵泓没有死。萧鱼看着元嬷嬷,清甜平静,却字字有力:“……我昔日同赵泓朝夕相处,对他非常熟悉,适才看到的时候,就感觉那人不是赵泓。又恰巧留心过他的头发,赵泓的头发颜色要浅一些,所以安王府寻回的赵泓,并不是真的。” 若是恰巧寻错也就罢了,可那日寻回时,那男孩儿身上穿得是赵泓的衣物,所佩戴的,也是赵泓平日贴身的佩饰。所以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 翔和胡同乃是晋城寸土寸金的地儿。各家门前解释气派的石狮,精致的灯笼高高挂起。一个梳着简单妇人发髻、穿着洗得发白的半旧粗布衣裙的乡野女子站在门口。 此处都是达官显贵,香车轿辇,她的穿着打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抬头望着朱红色的大门,站了片刻。那守在外头的守卫就立刻走了过来,一脸警惕道:“此处乃是尚书大人的府邸,这位大嫂,没事可不要来这儿晃悠。” 尚书大人……是了,当初那个寒窗苦读,屡屡落榜失意的穷秀才,已经是堂堂的吏部尚书。虽感慨,她却很快镇定下来。声音温婉如水,非常淡定的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这位小哥,麻烦你进去禀告一下你家大人,就说……” 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她下意识咬了咬干裂的唇,眼珠子转动,正想着措辞,忽的听到身后有马车的声音。 见着那过来的马车,护卫赶紧将她赶到一旁去,等马车停下,就殷勤的过去给马车上的人搬马凳。 身穿粗布的乡野女子被护卫推了几下,踉跄着差点摔倒,待身子稳住,抬头看过去时,就见那马车帘子慢慢掀起。 先是下来两个穿着绿色比甲、丫鬟打扮的姑娘,然后是那方才赶她的护卫将一个马凳放到马车旁。 接着,上头慢慢走下来一个身穿秋香色襦裙、打扮素净,却年轻清秀的姑娘。 看到马车上下来的郭素宜,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然后立刻跑了过去:“素宜!” 护卫见着这她,又要去拦。郭素宜一看,瞧着出现在面前的人,才诧异道:“大嫂?”然后忙对着那护卫道,“莫要动手,是自己人。” 郭素宜没有想到尤采薇会出现。 那是她先前的嫂嫂。 当初她与她兄长和离,她母亲为此气恼了好久。她兄长一向懂事,母亲又宝贝他,那是母亲第一次那么骂兄长,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儿,白白的就给跑了。 那会儿她固然觉得尤氏拒绝,可细细会想起尤氏嫁到郭家的日子,她母亲的确对她太过苛刻。 尤氏虽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家中爱女,起初她父母可是不肯的,觉得郭家太过清贫,怕她嫁过去吃苦。只是尤氏仰慕他兄长才华横溢,觉得他日后定然会有出息的,所以才嫁给他,还想着日后能与他兄长琴瑟和鸣、红袖添香。 可嫁过来之后,截然相反。 母亲一心指望兄长,又怎么允许尤氏在兄长念书的时候打扰他。所以每日就给尤氏安排很多的活儿。起初尤氏任劳任怨,觉着郭家一家子不容易,她年轻,多做些就多做些。可是她越是勤快,她母亲越发觉得理所当然。这一切尤氏都忍下来了,想着只要她兄长顺利高中,她就苦尽甘来了。 直到那一日,她兄长名落孙山。母亲虽失望,却也没有过多的职责她兄长,反倒将所有的过错都算在了尤氏的头上。 尤氏这才受不住,跑回了娘家。 看到郭素宜,尤氏这才热泪盈眶,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握住郭素宜的,哽咽道:“素宜,总算是见到你了。” 郭素宜看着尤氏的落魄样,见她孤身一人到晋城,这路上肯定受了许多的苦,关心的问:“您怎么来这儿了?” 当初在郭家,尤氏和郭素宜的关系特别好。这会儿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尤氏红着眼眶道:“这两年兵荒马乱,去年又闹瘟疫,现在家中就剩我一个,我没什么可投奔的亲戚,就想着……想着你们……”后面的话,尤氏没有全部说出来,郭素宜也是听懂了的。 看到尤氏固然诧异,可冷静下来,郭素宜又小小的沉默少顷。 她看向尤氏。 年纪已经不小,容貌也远不及她那位新嫂嫂,却也算是清秀,且有韵味。昔日在乡下的时候,她嫁给他大哥,母亲不许他们太亲近,可到底是年轻夫妻,总是免不了亲近,有时候她就帮着他们把风,也曾看到她兄长和嫂嫂亲近温柔的模样。 看到郭素宜沉默,尤氏的心忽的一提,紧紧握着她的手,道:“素宜,你……” 郭素宜看着她,说:“嫂嫂放心,我自然会帮你的。只是你也知道,母亲那边……” 尤氏当然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张氏的手段,她与郭安泰和离之事,闹得这么僵,她见着自己,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可是她相信,郭安泰对她还是存着旧情的。毕竟当初她为郭家付出那么多,没有道理坐视不管的。 尤氏道:“我愿意亲自向婆婆请罪,希望她念着往日的情分,能够重新接纳我。” “好。”郭素宜道,“那我现在先带你进去见母亲,若是母亲能接纳你,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她一时半会儿还放下不当初的事儿,我也会帮你在晋城安顿下来,然后替你在母亲面前说说好话。” 然后微微笑了笑,安抚道:“再不济,我就告诉大哥,他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第92章 尤氏【调整】 郭素宜把尤氏带进府, 让丫鬟带她去拾掇拾掇,并将此事告知了母亲张氏。 张氏正在算着这几日萧玉枝的花销。 前几日萧玉枝人不在府上,这定做的首饰衣裳却是一样一样的往府中送, 动不动就是三五百两银子,气得张氏整宿整宿得睡不好。偏生这些个东西没法退, 磨破了嘴皮子,也就退了其中的一条裙子。说那萧玉枝吧,郭安泰又护着她,可是把张氏气得够呛。 郭素宜在她面前说话,张氏听着一顿, 拨算盘的手停了下来,看她:“你说谁?” 郭素宜观察着张氏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是嫂嫂……她家里人都没了,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来找大哥, 路上吃了很多苦。女儿就先将她安置在偏厅,她可是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的,母亲,她真的挺可怜的。” 当年尤氏在他们那儿也算是芳名远播, 大魏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尤氏是既贤惠,又略读过一些诗书,更是显得与一般乡野女子不一样。那时候郭素宜还小, 就喜欢尤氏教她识字儿,现在她能看懂一些字,那都是尤氏的功劳。 “那她也是活该!” 张氏放下算盘,一脸的恼怒。 她辛辛苦苦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儿子要娶妻,更是花了她大半的积蓄。尤氏进了门,贤惠乖巧,她挺满意的。以为这下好了,她这个当母亲的总算可以轻松一点,竟没想到这尤氏半点不懂分寸,总是喜欢在儿子安静念书的时候去打搅。 后来更是半句话说不得。她不过是往她身上撒撒气,竟娇气的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张氏咬牙切齿的说:“当初想走就走,以为咱们郭家怎么虐待她了?你可知道那些个同乡是怎么说咱们的?后来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大哥吗?” 张氏最心疼的就是儿子。 第71节 郭安泰文武双全,在村里是个香饽饽,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他,便是他和离,也有得是大把的黄花闺女倒贴。而尤氏那样一闹,郭安泰便无人问津。现在都三十了,她还没有抱上孙子,可不是尤氏害得吗? 郭素宜上前道:“可是母亲,她现在都来了,除了咱们这儿,根本就没地方去,她先前毕竟是大哥的妻子,也叫过您这么久的母亲……” 她顿了顿,又轻轻的说了一句,“素宜觉得,比起新嫂嫂,她为咱们郭家付出的够多了。您还记得吗?有一回您上山砍柴遇着下雨,不下心摔了腿,那会儿大哥不在家,天又太晚了,是嫂嫂她推着车带您去镇上看大夫的……” 张氏想说谁稀罕她叫她母亲?可听着郭素宜后半截儿话,布满褶子的老脸则是微微一顿。 若非尤氏足够好,她哪里会让儿子娶她?那件事情,她的确有印象。只是她觉得,她对尤氏严厉苛刻,是将她当自己人。可她却完全没有将她当母亲,居然因为一时受气跑回了娘家。 然后想到现在这新媳妇萧玉枝…… 张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尤氏和她一比较,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郭素宜知晓张氏有些动摇,就低低的唤道:“母亲……” 张氏斜眼看她,道:“好了,把她带过来,让我瞧瞧。” 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当尤氏在一起见着张氏时,看她穿了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髻上满布银丝,脸看起来也比同龄老妇显得更苍老些。郭安泰虽已是吏部尚书,可张氏还是以前的张氏,既是穿着华服,也是当初那个不好惹的乡下婆子。 尤氏虽衣衫朴素,见着张氏,还是恭恭敬敬的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张氏还没说话,她就静静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抬起眼,尤氏含泪道:“多谢母亲不计前嫌。” 本是有一肚子火的,可见着尤氏如此的伏低做小,又见她的确满身狼狈……到底是昔日的儿媳,说是没有半分感情,那是假的。当初尤氏的确对她很孝顺。 张氏冷淡道:“怎么?当初不是哭着闹着要离开怎么郭家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就不怕我虐待你?给你脸色看?” 尤氏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女孩儿,与张氏相处的那几年,对她的性子也是了解的。 所以也晓得如何才能合她的心意、让她消气。 她说道:“是儿媳不对,只要母亲能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成。”她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郭安泰了。 当初她哭着闹着要回娘家,张氏最后受不住,要郭安泰休了她。郭安泰这个孝子,却没有给她一纸休书,而是同意与她和离,就说明他的善良,和对自己的感情。 她与他同床共枕,陪他度过最艰难的那几年,现在他身居高位了,没有理由对她不闻不问的。 张氏细细打量尤氏。 尤氏比郭安泰小四岁,现在也已二十六了。二十六岁的女人,同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完全当然不一样,可尤氏的身上却又自己的味道,盘儿亮,条儿顺,瞧着温柔贤惠,做事却是勤快麻利。更重要的是,当时郭安泰对这个媳妇也是很满意的。 张氏一双眼睛垂了垂,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 然后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安泰已经再娶了?” 郭安泰乃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年轻有为,娶得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姐,护国公府的嫡小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尤氏咬了咬唇,轻轻说了一句:“我……我知道。母亲放心,只要您能收留我,我保证不去打搅夫……”顿了顿,立马改口,“不去打搅大人和夫人。” 张氏却站了起来,看着尤氏道:“说实话,这新媳妇儿的确比不上你,不过人家的身份不一样,那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我儿。至于你……到底曾是安泰的妻子,若是对你不管不顾,到时候被有心的人传出去,怕是要败坏安泰的名声。这样好了,你留下来,我让安泰纳你为妾,你看如何?” 萧玉枝躲进宫的那几日,张氏气得不成样子,就想让郭安泰纳妾。可是郭安泰并不愿意。现在好了,尤氏出现,可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妾室吗? 尤氏也是个聪慧之人,从字里行间,能听出张氏对新媳妇的不满意。 她曾是郭安泰之妻,现在当他的妾室,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可她现在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只要能留在郭家,妾室便妾室。 于是尤氏感激道:“多谢母亲,儿媳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被那没有教养的新媳妇气了这么多天,忽然从尤氏这边听到这懂事的话,张氏忽然倍感欣慰,满意的点点头。 …… 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在郭府门前停下。郭安泰先下来,然后将马车上的萧玉枝扶了下来。 萧玉枝穿了身绣牡丹亮缎圆领薄褙子,站在郭安泰的身旁,就指挥上马车搬东西的小厮,嘴里念叨着:“都搬轻点儿,别磕着了。”是她整日的成果,买了不少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一架一人高的珊瑚屏风,做工可精湛了。 东西都完好无损的搬下来,萧玉枝才跟着郭安泰进府,然后问他:“母亲待会儿不会生气吧?”在护国公府的时候,她经常与萧鱼比较,所以萧鱼买什么,她也要跟着买。虽不及萧鱼,可放眼整个晋城,她也是出手阔绰的国公府小姐。没道理成亲后就变得小家子气,寒酸得连买支珠钗都要讨价还价。 这也是郭安泰头一回陪她出门买东西,她这般挥霍,确是出乎他的意料,却也明白就算要改正,也得慢慢的来,不能一蹴而就。加上前些日子她受了委屈,在宫里又担惊受怕的,所以今日就尽量依着她的心意。 郭安泰欲说话,萧玉枝的双手就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撒娇道:“那你可得帮我啊,不然我肯定要跟她吵的。” 今儿郭安泰把她哄开心了,心情好,萧玉枝自然也不和张氏计较。而郭安泰也明白,今日萧玉枝如此挥霍,被他母亲知晓,少不了一顿斥责。可看着她那么开心,看到那架珊瑚屏风,眼睛都亮了,到底还是不忍心阻止她。 现在回来了,就成了一个难题。 郭安泰笑笑,温和的说:“此事就交给我,不过……倘若待会儿母亲说你几句,你也不许翻脸,不然下回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哪有这样的? 萧玉枝却是知道,这郭安泰才舍不得这么对她,只要拿家里对母亲的那招对他,肯定管用。再说呗。只要那老虔婆态度好一点,她也不想和她吵。 张氏在前厅,郭安泰便先带着萧玉枝去见张氏。守在外头的丫鬟见着他们,纷纷行礼,郭安泰携萧玉枝抬腿跨入,看到坐在主位之上的张氏,叫了一声:“母亲……” 他的脸上原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待目光落在站在张氏身旁那抹窈窕的身影上时,笑容顿时就敛起。 四目相对,郭安泰的眼神有些震惊,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萧玉枝也跟着喊了一声:“母亲。”倒是没怎么注意张氏身旁的人。 有丫鬟端着茶水上来,郭安泰顺势接过,递给张氏。待抬手递过去的时候,张氏身旁便伸出一双手来,然后是她低低的温婉的嗓音:“我来吧。”将茶盏接了过去。 郭安泰眸色微沉。 他不知道尤氏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更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毕竟以张氏的性子,当初闹成那样,怎么可能再这样心平气和的接纳尤氏? 第93章 矫揉【大修重看】 郭安泰站直身子, 看着她端着茶盏递到母亲面前,而后下意识侧头,看着站在身旁的新婚妻子。她表情懒散, 是半分都未察觉到不对劲。 其实也没什么,他过去的事情, 萧玉枝都是知道的。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他并不想让萧玉枝知道,以她的性子,若是被她知道面前这人是他昔日的妻子,恐怕是要翻天了。 而且……他若是要瞒她, 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郭安泰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请了安,萧玉枝准备回房休息。而尤氏则不经意的打量着郭安泰的这位新夫人。 的确是年轻貌美,穿金戴银的,只是她知道,郭安泰并非肤浅男子, 而这样的漂亮又骄纵的姑娘,更是入不得张氏的眼。尤氏忽然松了一口气。 待张氏喝了一口茶,她又乖巧将茶盏接过来。 不知怎么回事,身旁似是有人轻轻撞了她一下。她的手一抖,茶盏立刻被打翻, 茶水将她的衣袖溅湿,杯盏更是“啪”的一声落在脚边,碎了满地,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尤氏一阵心惊, 忽的听到身旁一个关切的声音:“嫂嫂,你没事吧!” 尤氏的脸白了白。而站在张氏面前的郭安泰,也是下意识的去看萧玉枝的反应……萧玉枝本是打算回房的,待听到郭素宜的称呼,这步子才登时停下,然后转过身,看向郭素宜,以及郭素宜身旁的尤氏。 萧玉枝几步上前,对着那郭素宜道:“你叫她什么?” 郭素宜脸色刷白,泪光盈盈看着萧玉枝,翕了翕唇道:“嫂嫂,我……” 萧玉枝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可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她去看郭安泰,然后指着面前这面生的妇人,说:“你说吧,这人是谁?” 郭安泰张了张嘴,却只道了一句:“玉枝……” “你别叫我。你就告诉我,这女人是谁?” 看到面前的萧玉枝如此的无理,张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伸手在重重在几上一拍,说:“好了。” 而后伸手握住尤氏的手,对着萧玉枝道,“若是按进门的时间算起,你该称呼她一声姐姐。玉枝啊,这是采薇,先前曾是安泰明媒正娶的妻子,后来虽和离,可如今采薇的亲人都没了,我念着往日的情分,瞧着她可怜,便打算将她留在府上,与你一道侍奉安泰……她进门早,经验总是要比你多一些的。” 看到萧玉枝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张氏心中暗暗得意。 于是继续说:“放心,采薇顶多就是个妾室,不会碍着你什么事儿的,况且安泰可是尚书大人,日后总是要有三妻四妾的,采薇先前就将安泰伺候得很好,相信日后也能继续得心应手照顾安泰。” 萧玉枝当然知道郭安泰先前有个妻子叫尤氏。 据说与郭安泰成亲也有几年,后来受不住张氏的刁难才跑回娘家,而后郭安泰就和她和离。各自婚嫁。别说是郭安泰先前娶过,就算没娶过,她也看不上他啊。乡下长大的男人,又有个这样的母亲,谁嫁到他们郭家就是谁倒霉…… 落得别人身上,她兴许还能看看笑话,可偏生这件事情就落在自己身上,是她要嫁给郭安泰,萧玉枝哪里还笑得出来? 她看着张氏身旁的尤氏。 看上去姿色平平,整一副操劳命,这张氏与她站在一起,倒还真有几分婆媳相。想到这段日子张氏对她的挑剔,再看这会儿张氏对尤氏的满意,她即使不喜欢郭安泰,心里也是膈应的。 萧玉枝对着张氏道:“我不同意。倘若要纳妾,除非这郭府没我萧玉枝这个人!” 她嫁给郭安泰才多久,她还觉得委屈呢,这老虔婆倒是处处为他宝贝儿子着想,居然要给他纳妾了? 是嫌她伺候得不好吗?可她是堂堂护国公府的嫡女,即便嫁了人,一些需要伺候的事情,也是有丫鬟在的。至于要纳妾……她心情好了,自然可以安排几个乖巧听话的通房给她,还轮不到张氏来安排。 张氏最不喜欢萧玉枝这没大没小的样儿,皱着眉说:“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同不同意。”说着就看向郭安泰,“安泰,你来说说看,当初要与采薇和离,你是怎么和母亲说的,说她贤惠持家,这些年为郭家付出许多,念着昔日的情分,要母亲给她一个体面。母亲知道,当初对采薇太过苛刻,你与她夫妻感情深厚,母亲却因为一时的不满让你们夫妻分离,现在破镜重圆,岂不是一桩好事?” 郭安泰看着张氏。 这种时候,当然知道张氏的意思,他看着张氏,说:“母亲,儿子与她已经和离,现在又娶了玉枝为妻,实在不宜与她再有牵绊。若是她无依无靠,儿子愿意帮助她,但是绝对不能将她留在郭府。” 尤氏看到郭安泰稳重内敛,身上虽还是那股谦和气度,却已然有些不可高攀的贵气。可再如何的飞黄腾达,这郭安泰始终是当初与她同床共枕的夫君。曾经他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过去。她离开郭家的原因,他也是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当初做得已经够好,是张氏太过刁难。 张氏道:“采薇孤身一人,她还能去哪儿?母亲知道你是怕玉枝不高兴,这样好了……”她看着萧玉枝,说,“我知道你是护国公府嫡女,又有个当皇后的堂妹,可是玉枝,再怎么着,男人要纳妾,即使是皇后娘娘,也是不好插手的。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个道理总是懂的。当着你的面,安泰当然说不要,可你是女子,总是要贤惠一点,替夫君着想的。” 若是当着她的面,郭安泰敢纳妾,那她真是看走眼了。 萧玉枝心里气得不行,晓得这张氏是故意针对她的,也就不想和他说话,而是看着郭安泰道:“这尤氏在郭家一天,我萧玉枝就待不下去,我今儿先回娘家了,你什么时候把她安排好了,再来接我吧。” 说着就要走。 郭安泰忙上前拉着她:“玉枝……” 萧玉枝几下就挣脱开,抬眼看着郭安泰,气恼道:“若是你念着她也成,到时候咱们就和离。”她头也不回的望外面走,吩咐丫鬟,“去准备马车,我要回护国公府。” …… 这日帝王并未来凤藻宫用膳。春茗回来,站在皇后跟前,小心翼翼的说:“依何公公的意思,许是今日皇上政务繁忙,午膳就在御书房随便吃了点儿。” 萧鱼倒没觉得什么,传了膳,自己用了一些。吃得时候,就想起前几日在宫中暂住的萧玉枝来,和元嬷嬷说,“萧玉枝可是回去了?” 她生病的时候,似是依稀听到一些动静,好像她过来过,只是薛战派人守着凤藻宫,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说起萧玉枝,元嬷嬷的眉头一皱。 她见着萧鱼吃完,顺势从春茗手里接过披风,披在萧鱼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说:“知晓您和皇上闹矛盾,就立刻跟着郭大人回府了。娘娘您不计前嫌帮她撑面子,她倒是好,关键时刻只顾着自己。” 就算萧玉枝留下来,也帮不了她什么。 她与她虽和好,可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所以她对萧玉枝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萧鱼倒是觉得,她跟着郭安泰出宫倒是挺明智的。嫁了人终究是不一样,就算先前她和郭母张氏闹得再僵,遇着危险,总是会想到躲在郭安泰的身后。她未必有多喜欢郭安泰,可既嫁给了郭安泰,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将他当成可以信任的人。 第72节 萧鱼就非常明白这种感觉。 …… 深夜,年轻的帝王将批阅好的最后一个奏折搁到手侧,而后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身体有些疲惫,可脑袋却非常清晰。薛战起身,习惯性的先去沐浴,等进去脱衣物时,手在倏然一顿。粗糙的指腹搭在腰带两侧……眉头下意识一皱。不知何时开始,这睡前沐浴,已经是他的习惯。 热血男儿豪放不羁,身上有点味道很正常,整日香喷喷的,那根本就不是男人,跟个娘们儿似的。 站在浴桶前,薛战拉着腰带,欲重新系上,想了想,还是粗鲁的将玉带松开,“啪”得一声随手扔在地上,而后露出男性强壮健美的身躯,就着热水踏入桶中。 热气如雾,水声哗哗。 有宮婢依次进来加水,知晓帝王习惯,个个低着头,不敢仰望帝王龙颜。 宮婢们规规矩矩退下。 跟在最后的小宮婢,侧目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帝王玉带,便弯腰将雨带拾起,抬手将其悬挂于一侧的龙纹衣架上。 做完这些,欲出去。忽的听到一阵响亮的水声。宮婢下意识转身,悄悄看了过去。 净室内烛光暖光,帝王英伟不凡,孔武强壮,水珠自麦色皮肤缓缓淌下,肌理分明。 宮婢眼神惊讶,而后很快面颊通红。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帝王,却独独宠爱皇后,身边连个宮婢都不近身……一瞬间,就下了决心,宮婢自衣架上拿了一块干净巾子,缓缓走到帝王身旁,低声道:“让奴婢伺候皇上擦身吧。” 耳畔是年轻女孩儿的矫揉柔媚的声音。薛战低头,见站在面前这宮婢,正值芳华,玲珑楚楚。此刻眉目含羞,目光怯怯望着自己。 他是帝王,倘若她知道自己碰了其他女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端着大度的皇后仪态? 第94章 习惯【重写重看】 闻着锦帐淡淡馨香, 萧鱼睡得很沉。朦朦胧胧之际,似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睡梦之中的人, 对于熟悉的、觉得安全的气息,并不会有多大反应。只是感到面上有股温热触感, 才下意识的望身旁摸去…… 空荡荡的。 萧鱼顿时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望着绣着丹阳朝凤的帐顶,而后朝着身侧一看,将手收了回来。 帐外很黑。萧鱼坐了起来,守夜的春晓立刻进来, 点了灯,屋内很快亮了起来。她撩起一面锦帐,轻声唤道:“娘娘?” 萧鱼看她:“我想喝水。” 春晓闻言,忙过去倒水。水一直温着,倒到杯盏中就能喝。春晓倒了一杯, 给萧鱼递了过去。萧鱼伸手接过,低头喝了几口。嗓子很干,喝了水就舒服多了,萧鱼低着头,静静捏着杯盏边沿。很久没有说话。 春晓见着, 关切的问:“娘娘,怎么了?可还要再喝一杯?” 萧鱼回神,摇摇头,将杯盏递给春晓, 而后重新躺入榻中。她看着春晓抬手放床帐,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刚过子时。” 都三更了。萧鱼捏了捏被角。秋夜有些凉,却还远远没到烧地龙的时候。大红满池娇锦被将萧鱼盖得严严实实的,她轻轻往里缩了缩,然后侧身睡去。大概是太过习惯,每回半夜醒来,看到的都是那蛮汉的脸,所以刚才才会有那种感觉。这种时候,他再忙也已睡下。 翌日清晨,萧鱼早早就起来。早膳就着香甜的粳米粥,慢悠悠的吃了一小碟鲜虾扒水饺和两个鸡肉拉皮卷。 撤席后,元嬷嬷看着萧鱼渐渐红润的脸,微笑着欣慰道:“娘娘今儿胃口可真好。”前两日一个劲儿的吐,才两日,人就跟瘦了一大圈儿似的,这会儿倒好,胃口倒是比生病前还要好。元嬷嬷最是欣慰。 萧鱼也是后知后觉。 其实她的心情并不好,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适才她也没有留意,不知不觉就吃多了。细细回忆,好像的确比往常吃得多些……大概是前两日没怎么吃,腹中空空,今儿身体好转,胃口也好些。 接过元嬷嬷端上来的梅子茶,萧鱼喝了几口解腻。这时候,春晓春茗自御花园摘花进来。行礼后,春晓将新鲜的桂花插入窗前的五彩青花瓷瓶中,春茗则是揪着帕子站在一旁,红润圆脸拧成一团,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萧鱼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春茗一双水亮的大眼儿望着面前的主子,想着她好不容易气色好些,欲言又止,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春晓将花都摆弄好了,才走到春茗身旁,朝着萧鱼道:“回娘娘,没什么事情,就是一点小事儿,娘娘别管她,待会儿就好了。” 说着就要拉着春茗出去说话。 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萧鱼哪里不知道春茗的性子?她性子直,对她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委屈,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的。只有她受了委屈,她才会不满和抱怨。萧鱼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春茗正被春晓拉着,听着主子的话,步子一顿,慢慢回过头,小心翼翼打量了萧鱼一眼。 护国公府六姑娘艳冠皇城,高高在上,可是在她眼里,她是最护内、最善良的,小的时候,私下里还一起玩儿,不过后来家里管得严,加上皇后娘娘的教导,就很少玩了。春茗轻轻皱眉,忍不住说:“奴婢刚才经过御花园,听到有宮婢在议论……” “春茗。”春晓轻轻叫了她一声。 春茗却是不管,继续说道:“昨夜皇上在御书房,似是幸了一个叫蒹葭的宮婢。” 第95章 家事【一更】 萧鱼很久都没有说话, 只是捧着杯盏的手下意识捏紧,然后轻轻说了句:“是吗?” 别说是帝王,身为男子, 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他身份尊贵,想要幸一个宮婢, 最是普通不过。皇家男子,十三四岁开荤的大有人在,即使是当初的赵煜,也不是在与她成亲前,就与一个宮婢生下赵泓。 姑母也自小教导她, 身为皇后要大度,他们萧家的女儿,绝对不能像一般女孩儿那样为了男人争风吃醋,只有大度宽容,男人才会尊敬她。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被先帝盛宠数十载。 那时萧鱼觉得这事儿挺容易的,她完全能做到。 可是现在,她好像有点做不到。萧鱼低头喝水,将杯盏中的梅子茶喝了个精光,口中是梅子茶酸甜的味道, 喝多了,胃里非常的不舒服。 元嬷嬷老早变了脸色,瞪春茗:“没凭没据的,说这个做什么?” 春茗咬唇喃喃:“可是……” “好了, 你们都出去吧。”元嬷嬷怕春茗又乱说,就算是真的,这个时候,也不给让娘娘听见。她的身子可是受不住这些事情的。 春茗这才觉得有些后悔,可是这话据说是出自那名叫做蒹葭的宮婢口中,想来应该不会胡编乱造的。既是如此,娘娘总是要知道的。她屈膝行礼,遂与春晓一并退下。 殿内安静了,元嬷嬷看向慌神的萧鱼,说:“娘娘,春茗那丫头的话……” “没事。”萧鱼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将杯盏递给元嬷嬷,“这梅子茶挺好喝的,你替你再去倒一杯吧。” 元嬷嬷犹豫道:“娘娘,这茶酸涩,喝多了不太好。” “我喜欢喝。”萧鱼很快说道。 元嬷嬷点头:“那成,您等着老奴,老奴这就去给您倒。” 五彩青花瓷瓶是刚换完的桂花,很新鲜,芳香四溢。双交四椀菱花槅扇渐渐透入些许晨曦,照得殿内暖洋洋的。萧鱼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到元嬷嬷将梅子茶替她倒来的时候,才握着,继续低头喝。 她喝得很急。 元嬷嬷心猛地一抽,怕她呛着:“娘娘,您喝慢点儿。” …… 这一日,萧鱼听着春晓查到的事情:“……听周大人查到的消息说,那段日子府中并未有异常,除了安王,并没有什么人来府上。不过,安王失踪的那日,府中请了一个杂耍班子,安王仿佛看得挺高兴的,还赏了些金锞子。” 那就是了。萧鱼看向春晓:“继续查那家杂耍班子,总会查到一些的。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春晓点头。 萧鱼想了很久,脑海之中忽然浮现一张俊美昳丽的脸来。她眼睛一沉,看着春晓,不疾不徐的说:“再去查查安王府。” 祁王?春晓很是诧异,说:“祁王在晋城无权无势,平日里对安王照顾有加,娘娘您……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吗?” 萧鱼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总觉得不太对劲。先前我不会怀疑什么,可如今赵泓出事,若要算起来,他是与赵泓走得最近的人。若是与他无关,那自是最好,可万一……真与他有关,那恐怕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春晓这才行礼退下。 之后元嬷嬷走到她的身边来,低声说:“娘娘,三夫人她们已经到了,您看,在何处见她们?” 柳氏和萧玉枝啊。昨儿就说要见她,萧鱼不知道柳氏她们见她做什么,可是那萧玉枝既是回了娘家,大概是又与郭家人吵架了。郭安泰是不大可能欺负她的,要惹她不快的,大抵是郭府那两个女眷。 萧鱼也庆幸,薛战没有如张氏那样的母亲和妹妹,上回他那姨母戚氏在宫里待了不过几日,就已经让她很是头疼。 萧鱼吩咐下去,把柳氏和萧玉枝安排在御花园的碧浮亭。 等她过去的时候,远远的,就见站在柳氏旁边的萧玉枝走来走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等母女俩看到她了,才弯腰行礼。 萧鱼前几日刚病过,加上天气转凉,元嬷嬷格外注意,定要让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会儿不过来御花园,就在外头罩了件披风。 秋日的金黄,衬得亭中这抹艳色更加扎眼。她亭亭而立,身上是皇家妇的高贵,以及独属于年轻女孩儿的明媚,纤细玲珑的身躯被包裹在华丽的宫装之下,丝丝缕缕的柔美却从眉眼中冒出。萧鱼眼眸清亮,对着柳氏道:“这里没有外人,三婶婶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萧玉枝也在看萧鱼。 原先她还以为,这萧鱼和皇上发生矛盾,以那帝王的脾气,怕是很久才能和好。现在看她的模样,好像没什么事儿了。又想着郭家那堆操心事儿,萧玉枝心里有些不服气……凭什么萧鱼每回的运气都这么好,而她总是碰上那些讨厌的人……改明儿若是这新帝也冒出那些个母亲、妹妹和相好来,那就精彩了。 这等看好戏的话,她现在是不敢说的,柳氏还没开口,她就抢在母亲面前说:“还不是那郭家人,太欺负人了。你可不知道,郭安泰要纳妾,那妾室还不是旁人,是他先前和离的妻子,你说气不气人?” 柳氏转头瞪她:“说话莫要没大没小的。” 萧玉枝小小的“哦”了一声,不服气的说:“我就是太生气了嘛。” 那倒真是挺气人的。萧鱼也很是诧异,本来以为,平常小吵小闹避免不了,可在这种事情上,那郭安泰还是有原则的。不过萧玉枝的话总是夸大的,萧鱼看向柳氏:“此事可属实?” 柳氏也是没想到,那郭家竟这么欺负人。 她点头,说:“我原是与亲家母好好谈谈的,可她却说那尤氏昔日为郭家付出许多,算是陪郭大人度过了最难捱的那几年,眼下郭安泰当了大官儿,那尤氏却是家中遭难,这种时候,若是不施以援手,会影响郭大人的名誉。而且只说是抬个妾室,并不会影响玉枝在府中的地位……若是不将她留在府中,那尚书大人昔日的发妻,也是没有人敢娶的。” 萧鱼听了,说道:“倒是想不到,这张氏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她还以为,那张氏就会仗着郭安泰的势耀武扬威,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这话是谁教她的。 萧玉枝跟着附和:“可不是嘛,那老虔婆可过分了……” …… 延和门外立着一对铜鹤,栩栩如生。帝王与尚书大人,正从延和门出来,朝着御花园走去。 君臣二人,在路上谈论政务。帝王英姿勃勃,昂扬魁梧,眉间是天子威严。尚书大人斯文儒雅,微微低头,表情恭顺而尊敬。 行至卵石铺就的小径,有金灿灿的落叶打着旋儿落至地面,听得帝王浑厚的嗓音,说道:“这杜良平向来不大喜欢前朝旧臣,今儿倒是新鲜,竟向朕推荐萧起州。” 杜良平是兵部尚书,而萧起州则是他的手下。这几日兵部有个空缺,没想到杜良平却会推荐萧起州。 郭安泰微笑着道:“日久见人心,这位萧大人臣也接触过几回,的确是个人才。” 帝王的锦靴倏然停下,浓墨的剑眉下,一双眸子望向郭安泰。 坐了皇位的人到底不一样,只轻轻一眼,郭安泰就觉得威严而畏惧。郭安泰垂眼,没有说话。 而后听得面前帝王说道:“什么时候你也和朕装起糊涂来了?杜良平那老古板,岂会在这短短时日内就改变对萧起州的看法……” 郭安泰当然知道。以前是无话不说的,现在……那萧起州,毕竟是皇后的亲兄长。 杜良平再如何的提拔萧起州,在兵部,也始终是他的手下,萧起州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而与此同时,要让萧起州平步青云,自是委婉的劝帝王,那萧家老一辈的,都可以安享晚年了。杜良平对付不了萧淮,想要拿捏萧淮的儿子,却是绰绰有余的。 第73节 薛战抬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并没有再说话。 这时,就听到不远处,有其他的声音。 是萧玉枝的声音,郭安泰立刻反应过来。 转过头看去,就见那碧浮亭内,柳氏母女,正在和皇后娘娘说话。便是听不清楚,郭安泰也知道这回进宫,萧玉枝是来和皇后娘娘说什么的。 郭安泰眉头一皱,对着帝王道:“皇上……臣……” 薛战根本就没注意柳氏和萧玉枝,目光过去的那一瞬,就死死黏在那抹披着披风的纤细身影之上。听着郭安泰的声音,才注意到了她对面的柳氏和萧玉枝。 在低头看郭安泰的表情,就知道定然是那嫁到郭家的萧玉枝和他闹了什么矛盾……旁人家的家事,来烦她做什么?不晓得她的病才刚好吗? 第96章 在意【二更】 薛战面色微沉, 说:“怎么?又同你夫人吵架了?” 他不太过问臣子的家世。不过这郭安泰娶得不是旁人,是萧鱼的堂姐。若要算起来,他与郭安泰, 也是连襟。 郭安泰也不大愿意此事闹到宫里来,可这几日, 他实在是忙,原本是想今日去护国公府一趟的,没想到,竟先在宫里见着岳母和妻子。 至于吵架……的确算是吵架吧,而且还是他让萧玉枝受了委屈。于是很是汗颜道:“是臣没有管理好家事。臣这就过去解决此事。” 薛战淡淡道:“朕也顺道过去看看。” 于是阔步, 同郭安泰一起进了碧浮亭。 而碧浮亭内,萧玉枝正在向萧鱼抱怨郭家人的不是,以前说得最多的是郭母张氏,先在不但是张氏,连郭素宜和那尤氏, 甚至是郭安泰也都说进去。说他们郭家人就是蛇鼠一窝,谁嫁过去谁倒霉,而这桩倒霉的事儿,就偏生落在了她萧玉枝的头上。 萧鱼看着萧玉枝说。 之后听春晓过来,在她耳畔说了句话, 才猛然抬起头来。 立刻就看到过来的君臣二人。 他也在看她。不过几日未见罢了,好像很久没见面似的……萧鱼看着他的眉眼,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想起一些事情, 一下子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却。 待帝王进亭,萧鱼才站在前面,屈膝向他行礼。 郭安泰也朝着皇后娘娘行礼,态度恭谦道:“叨扰娘娘了,臣这就带玉枝回去。” 说着看了萧鱼身后的萧玉枝一眼,他表情柔和,刚张嘴,还没说话呢。就见那萧玉枝紧紧抓着身旁柳氏的衣袖,一脸警惕道,“我才不要回去,你什么时候把你那一家子收拾好了,我才回去。不然我才不要回去受气呢!” 换做平常,萧玉枝估计都要跳起来了,这会儿被帝王的气势所迫,她只敢小声反抗。就担心这个时候,皇上会帮郭安泰。 郭安泰轻轻蹙眉:“玉枝,别闹……”然后朝着柳氏谦卑道,“岳母大人,您也劝劝玉枝,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府再说。” 薛战并没怎么听他们的话,静静看着萧鱼的脸,见她表情淡然,身后却是她护着的萧家人。他心里忽然有点堵,明知道这样的想法太小家子气,可有时候,偏偏不太受控制。他也随意道了句:“什么事情,闹成这样?” 萧玉枝指着郭安泰,脱口而出道:“是他,与他母亲商量好了,要纳妾。” 薛战哪管郭安泰纳不纳妾,这事儿关他什么事情?他自己是不要什么妾室的,可旁的男人,他手下的臣子,好像都是有三妻四妾的。这郭安泰要纳妾,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又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妾室罢了,他既要纳妾,你就算阻止,以后也是要纳的。” 这种事情,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的,执意不想纳妾的男子,就是脱光了送到他榻上,也不会碰。反之,在如何的阻止也无济于事。 若是别人说的,萧玉枝肯定不服气,可此话出自帝王之口,她倒是不敢吱声了……她一双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柳氏,一时有些无措。 “皇上此言,恕臣妾不敢苟同。” 有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玉枝猛地看向面前的萧鱼,见她在帝王面前,身姿笔挺,说话的声音也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可是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帝王怪罪吗?萧玉枝紧张的看着她,不敢去看帝王的表情。 便是柳氏,也有些诧异,原以为在这种事儿上,男人总是帮着男人的,至于萧鱼,虽是萧家女儿,帮衬他们是应该的,却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去得罪帝王。 薛战见她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自己脸上。 看她开口,说道:“男儿三妻四妾,的确寻常。只是郭大人刚娶妻,时日尚短,这个节骨眼儿上就纳妾,未免也太不尊重妻子。臣妾以为,若是日后妻子无所出,郭大人要纳妾,无可厚非,可现在要纳……而且还是昔日已经和离了的妻子,就有些过分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当初郭大人再娶前,与那前妻藕断丝连。如此一来,怕是有些不妥。” 萧鱼顿了顿,又接着说:“自然,皇上觉得此事无足轻重,那是因为皇上是帝王,您要广纳嫔妃,没人会说您什么。郭大人却不同,他身居要职,处处都有人盯着,臣妾倒是听说郭大人府中用度甚是廉洁,想来郭大人也不想因为此事影响了清誉吧?” 他当然不会纳尤氏的。既然已经和离,那就不应该有牵扯,奈何他母亲…… 郭安泰忙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定会将尤氏安排妥当,将她送出城安置好,日后绝对不会与她再有任何瓜葛。” 他说着,看向萧玉枝,说,“那日的确是臣不对,没有拦着臣的母亲。回府之后,臣会与母亲好好商量此事。等处置妥当,会亲自上门接玉枝回府。” 先前萧鱼觉得,这郭安泰是个正人君子,可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倒是要重新考量。 哪个男人对美色无动于衷?像郭安泰这种身居高位的,旁人若是要献殷勤送美人,怕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识过了。他一直洁身自好,可偏偏那尤氏,曾是他结发妻子,对尤氏心存怜惜,念念不忘,是正常的。 萧鱼抬头看着郭安泰身旁的高大男子,轻轻的说:“此事自然是由皇上做主,臣妾只是说了自己的想法。皇上觉得一个妾室没什么,那臣妾也无话可说……” 她明明知道,他也不喜三妻四妾的。只是看着她不将他放在眼里,却护着柳氏母女,所以才想说这些话。薛战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你们就私下解决……这是宫廷,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拿到这里来说的。” 郭安泰颔首,而后走到柳氏和萧玉枝的身旁,说:“岳母大人,玉枝,我先送你们出宫吧。” 他也是有眼力劲儿的,听说皇后娘娘病刚好,看着皇上不耐烦的表情,就晓得他是不喜欢有人打搅皇后娘娘的。还好他们是皇后的娘家人,倘若是旁人,怕是不大可能这样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 郭安泰如此伏低做小,柳氏当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趁着这时机,再说说其他的事情,比如玉枝在府中的用度……毕竟玉枝是嫁过去了的,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也不是个事儿。 柳氏遂携玉枝行礼告退。萧玉枝不情不愿,却还是被拉走了。 起风了。萧鱼身上的披风被风轻轻吹起一角,朝着帝王欠了欠身:“那臣妾也先告退。” 薛战立在亭中,没有阻拦。见她步子虽缓,却步步平稳,没有丝毫的留恋。 她不是愿意为他死吗?怎么能一点都不在意?好像不与他在一起,她也能过活得好好的……她刚才好像没有笑,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可能也会如平常一样,因为翻阅到一本有趣的书、或者看到院中的花盛开,而感到高兴、会笑吧? …… 从碧浮亭出来就是堆秀山御景亭。假山堆砌,簇拥顶端观景的亭台,下面是条曲折游廊,两侧排列花盆,盆内是品种不一绽放的菊花。薛战走在廊上,并未去凤藻宫,也未回养心殿亦或御书房。 前几日他都在忙,睡在御书房,现在一下子闲了,没有事情可做,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廊外有宮婢路过,因隔着树林,并未注意到里面的帝王。 就有宮婢羡慕的低低议论,说:“蒹葭你可真是好福气,现在宫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既被皇上临幸,那日后可是要当娘娘的,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姐妹。” 然后是有个非常娇柔的声音,羞涩的说:“清荷姐姐莫要取笑我了,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 “怎么会没有想呢?在御书房当差的宮婢那么多,有那个是近过皇上身的?你啊,可是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外,头一个得到皇上临幸的。我可听说,这几日皇上都不去皇后娘娘那儿了,指不定那一日就失宠了呢。” 蒹葭面色绯红,正想再说几句客气话,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龙纹墨靴。蒹葭登时愣住,而后脸色惨白。 待抬头,正视帝王龙颜时,才见帝王那脸色比之那晚更加阴沉,声音淡淡道:“你说朕……幸了你?” 蒹葭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下来。 下面是结结实实的石子路,凹凸不平,秋日衣裙并不厚实,加之爱美的女孩儿都喜欢少穿一点,这么一跪,这膝盖跪麻了。她慌张磕头,说:“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薛战跪在地上的宮婢,想到适才她对自己的态度……心里忽然涌出一丝喜悦,很快却被愤怒压制。她还生着病,他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气她?他再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做这种无法挽回的事情。她和他说过的,她很小气的……况且他根本不想要其他女人。 …… 萧鱼刚回寝宫,春茗就将刚从御膳房拿来的酸枣糕端了上来。自那日她口无遮拦后,这几日就格外乖巧。平日聒噪的小姑娘,现在倒是安安静静,晓得萧鱼病好之后就喜欢吃这些糕点,就想着法儿的监督御膳房的厨子做,一做好,就将最新鲜的糕点端过来。 萧鱼吃了一块。 挺好吃的。 又咬了一口,待吃完第二块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还有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萧鱼伸手接过春晓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薛战阔步朝着这边走来…… 他好几天没来了?怎么忽然来了?是因为刚才在碧浮亭内说得话吗?正想着,萧鱼又注意到了他身后,被侍卫带过来的宮婢。 那宮婢大概刚入宫不久的模样,还很年轻,这会儿哭哭啼啼的,刚才她听到的哭声,就是她的。萧鱼表情平静,欲上前接驾,那两名侍卫就将宮婢粗鲁的扔到了她的跟前,萧鱼下意识去看薛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 见他看着自己,话却是对着地上的宮婢说的:“你当着皇后的面,说说看,朕究竟是怎么幸你的?都碰你哪儿了?仔仔细细的,都说给皇后听?” 宮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她哭得双眼通红,哽咽道:“皇上并未让奴婢近身,是、是奴婢好面子,才会这么说得,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样一个英伟的帝王,哪个女子不肖想?她因家中长辈疏通关系,入宫不久就被调到御书房,听说皇上只宠爱皇后一人,她却是不信。对自己的美貌有信心,总觉得定能博得皇上青睐。 却没想到,那日皇上看了她一眼,就让她滚了。之后她独自在外面伤心许久,回去的时候,平日交好的宮婢都以为她是被留在了御书房,在皇上身旁伺候。她不敢承认,又怕那些宮婢笑话她,就含糊其辞,没想到最后传着传着,就变成这样了…… 薛战一直都在留意萧鱼的表情,却见她面色如常……因情绪波动而起伏的胸膛瞬间平息下来,他望着她的眉眼。 他忽然平静下来,淡淡道:“朕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一下子就非常安静。 他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反正你也不会在意……” “是吧?” 第97章 体谅【三更】 很快萧鱼就听说了那宮婢的下场。 被帝王下旨施已杖刑。那宮婢年纪轻轻, 细皮嫩肉的小身板能挨上几下?打了还不到二十,这人就咽气了。 元嬷嬷觉得此事晦气,不想让萧鱼知道的, 可今儿宫中此事闹得这般大,萧鱼又不是聋子, 当然听到一些。 先前宫里人相信,是因为被帝王临幸非同小可,这小小的宮婢不可能说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没想到这刚进宫的小宮婢,居然真能传出这样的谣言来。 春晓拿着鱼儿戏水面盆出来倒水。抬头, 见那庑廊下,走来一个高瘦雅致的身影。 遂将面盆递给身旁小宮婢,笑着迎上去:“何公公,您怎么来了?”皇上有几日未来凤藻宫,何朝恩是皇上身边的宦臣, 当然也没有露面儿。这会儿瞧着何朝恩,穿了身深蓝曳撒,眉眼依旧温和,白净清秀的脸,叫人忍不住生出亲切感和信任来。 何朝恩唤道:“春晓姑娘。”然后说明来意, “皇上晚些会来娘娘这儿,便让小的先过来知会一声,让娘娘也要有个准备。” 那倒是好事儿。春晓含笑点头:“那何公公要亲自进去和娘娘说一声吗?” 何朝恩面容和善,说:“皇上念着娘娘前阵子刚生了病, 便叮嘱我莫要打搅到娘娘,再说春晓姑娘乃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宮婢,与你说也是一样的。”他微微颔首,“消息我已带到,那我现回去了。” 春晓道:“那成,奴婢这就进去和娘娘说。” 何朝恩衣着干净整齐,有种不染纤尘的感觉,足下皂靴边沿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他步子稍稍停住,转过头,朝着春晓看去,似是随口问了句:“娘娘这几日身体如何?听说不用喝药了,平日的饮食可还好?” 就听春晓笑容明媚的说道:“是药三分毒,娘娘这病本最需要的是静养,再说娘娘她怕苦,这药就吃了三回就不吃了,休息了几日,已经全好了,而且胃口也比以前好上许多。” 闻言,何朝恩眼睛弯了弯。 第74节 他五官并不出挑,唯独生得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大多数都是谦和含着浅浅笑意的,这会儿稍稍弯了弯,就有种独特的魅力,好像悄无声息的,要把人的魂儿勾走似的。春晓愣了一下,待看到何朝恩已经远去,才轻轻笑了笑,然后转身进内殿,将此事告诉娘娘。 …… 往常那蛮汉过来时,都是不用说的。萧鱼也都习惯,现在几日未来,忽然又来了,倒是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不算是忽然来的,至少让何朝恩过来知会了一声。 晚膳后,萧鱼先去了前院散步消食。前头的那片瓜地,土地肥沃,现在却只剩枯藤。以前她觉得,那甜瓜普通,也没什么好稀罕的,远不及荔枝、樱桃来得珍贵。可是自己种得就不一样,她连着吃了好几回。那蛮汉的确是种地的好手,这小小的一片瓜地,结出了二三十个甜瓜,个个味儿甜水分足。 萧鱼将目光收回,然后落在正殿前廊下的秋千上。 萧鱼过去坐下,双手抬起,握在两旁的绳子上。 春晓守在她身边,轻声说了句:“外头风大,奴婢进屋去替你那件披风吧。” 好像是有点冷,萧鱼就让她去了,自己坐在秋千上,两脚蹬着地,借着脚下的力,让秋千轻轻晃起来。没有人推,一下一下,晃动的幅度并不大。 等过了一会儿,萧鱼忽然感觉到,秋千突然荡了起来,才急急忙忙转过了头。 就看到他站在她的身后。 萧鱼的眼睛慢慢睁大,这时身后之人一用力,身体却随着秋千荡得老高,等往回荡时,双脚离地面最近的时候,忙从上头下来。 秋千还在晃,萧鱼也没站稳,这样就要起来,看得薛战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抬手用力,连秋千带人,都牢牢的环在双臂间。 而后低头看她:“不是喜欢玩儿吗?朕帮你推,好不好?” 独属于雄性的嗓音,非常有味道。胸膛贴着她的背脊,说话的时候,还会轻轻的震动。 白日还黑着脸离开,这会儿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萧鱼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替她做了决定,摁着她的肩膀让她再次坐下,而后一下一下,在后面轻轻的推。 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儿,穿了条凤纹织锦缎宫裙,高高晃起时,飞舞的裙摆犹如翩跹的蝴蝶,那边沿扫过薛战的臂膀,痒痒的,好像直接就挠到心里。 薛战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她。 起初她还有些拘谨,后来脸上就慢慢浮现笑意,眉眼也都舒展开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看她笑,他得眉眼也变得非常温柔。 ……她就该这么高兴的。 薛战在她后面,问了句:“怕不怕?” 一个女孩儿,秋千晃得这么高,怕不怕? 她有什么好怕的,只觉得再高兴不过了。萧鱼转过头看他,声音清脆:“谁怕了?”又隐隐有些得意,“再高些我也不怕。” 那是因为他适才没使什么力。见她似乎真的不怕,薛战推秋千的力气也略增大了些,看着她飞得老高。 裙摆翩翩,像个仙女。她看上去的确不怕。他倒是有些慌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扎稳马步,张开双臂,随时做好接住她的准备。 不过最后她还是稳稳当当的落下,慢慢站了起来。飞旋的裙摆,也都缓缓垂落,归于平静。 薛战已站姿笔挺,眉眼淡然,浑身的帝王威严,居高临下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朝着殿内走去。萧鱼站在秋千旁,看着他伟岸的背影,沉默片刻,也缓步跟了上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萧鱼也跟着停下,去看他的脸。 薛战对上她的眉眼,看了一眼,便疾步走到她的跟前,稍稍弯腰,将她拦腰抱起,而后急急忙忙进了寝殿…… 今晚的帝王格外的急不可耐,让萧鱼想到初次与他圆房时,他那副没见过女人的凶狠模样。萧鱼轻轻喘息,玉白的手臂犹如藤蔓般下意识的勾着他的脖子,双腿无力垂下,花蕊泥泞,香汗如雨。耳畔是他粗重的呼吸声,伴着灼烫的气息拂在她的耳根处。 萧鱼皱了一下眉头。 薛战忽然停下,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嗓音是被欲望渲染过的暗哑,问她:“不舒服?” 萧鱼原本觉得没什么事儿,见他居然注意到了,还问她了,就对上他的眼眸,如实说:“……肚子有点疼。” 他立刻抽身,欲抱她起来:“朕去叫御医。” “别……”萧鱼伸手轻轻握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身体坚硬而滚烫,出了汗,还有些黏糊糊的。她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臣妾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小时候身体不好,虽经过细心调养,与寻常女孩儿无异,可是月事还是有些影响。以前她总是疼,成亲之后,好像好一些。 薛战皱眉,有些不大放心:“真的?” 萧鱼点点头:“嗯。” 薛战这才再次将她放下,强壮的身躯将她纳到怀中,这会儿双手是老实了,不过适才他正在要紧关头,半道忽然停下,那巨大仍旧生气勃勃,昂扬挺拔。 身体贴在一起,萧鱼就算想装作没注意都不成。这样根本没法睡。偏生他一副好像很体谅她,并不打算继续的样子。 那不知道何时才能消下去…… “年年。” 黑暗之中,他轻轻唤了她一声。萧鱼应了声,抬起头看他。没看清他的脸,只听得他认真说了句:“明日好好让御医把把脉。” 萧鱼愣了愣。之后很久都没听到他说话。她才轻轻道:“……嗯。” 第98章 怀孕 已经数日未这般同床共枕。 她履行皇后的职责, 他享受帝王的待遇,现在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锦帐内慢慢安静,困意来袭, 萧鱼也阖眼睡觉。半梦半醒间,有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背脊上, 好像她是个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拍着她入睡。萧鱼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很快就睡得很香。 第二日天蒙蒙亮,床榻旁就有了些动静。 其实动作很轻,可是他一动, 萧鱼就睁开了眼睛。她还在他怀里。他衣襟敞开,露出大片麦色胸肌,低着头黑沉的眼眸望了她一眼,没说话。萧鱼一顿,翕了翕唇, 初醒时还是有些懵的,之后立刻恢复清明,规规矩矩起来,下榻伺候他洗漱更衣。 金二龙戏珠的玄色帝冠,内着褡襆和里衣, 而后才是团龙圆领外袍、金镶玉革带。 他实在魁梧,个头比寻常男子要高出许多。说来也是奇怪,他身上虽有乡野莽夫的粗鄙,坐姿也是豪放不羁, 可严肃认真时,那挺立的笔直姿态,和身上的气度,颇有将帅风采。前些年战乱连绵,百姓流离失所,这蛮汉孤身一人,不仅在存活下来,还习得了一身的好武艺。武将打天下是厉害,可治国却是不成的,是以很少有武将谋逆又将将皇位坐得长久的帝王。 替他整理外袍,听得“咚”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她要弯腰去捡。他却是抢在她前面,将落在脚边的物件捡了起来。 薛战紧紧捏着,轻咳了一声,才递了过去,淡淡道:“这个给你吧。” 什么?萧鱼低头去看。 见他宽大的手掌上,是一尾木雕而成的鲤鱼。木是上好的紫檀木,这雕工却是略显拙略。旁人的雕工如何她不知道,可是她见识过卫樘的,发丝也眼睛都能雕刻的栩栩如生,细致入微。萧鱼犹豫了下,抬手去接。 他似是见着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握着她的手,非常粗鲁的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给她这个做什么?萧鱼握住,抬起头去看他。 薛战略低着头,扯了几下她明明已经替他整理好的衣摆,语气非常随意说了句:“朕前几日没事做随便雕着玩儿的,就给你吧……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扔掉。” 萧鱼笑笑。目光落在他的眉眼间,轻轻说了句:“臣妾多谢皇上。” 送走薛战,萧鱼回来时,看着随手搁在榻边的木雕,坐下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放到多宝阁上,稍加挪动,将它摆成最好看的姿态。 帝王离去不久,萧鱼正洗漱完,准备用早膳。春茗跑了进来,说:“娘娘,徐太医和孙太医过来了,说是奉皇上口谕,给您把平安脉。” 这两人的是太医院医术最高超的,特别是后者孙太医,已经年迈。 萧鱼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其实她根本就没记在心上,觉着没什么,没想到他还记得。低头看着面前的粳米粥和水晶梅花包,都要开始用膳了,总不好就这样出去。想了想,还是想用完早膳再说。 遂对春茗道:“准备些茶水点心,让两位御医稍等片刻。” 春茗得令,这就转身出去。元嬷嬷站在萧鱼身畔,低声问道:“娘娘昨夜可是不舒服?”好端端的,怎么皇上忽然就叫御医过来了呢? 萧鱼握着银筷夹了只梅花包,看了元嬷嬷一眼,说:“是有些肚子疼,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的确。最近萧鱼的气色渐渐好转,胃口尚佳,应该没什么的。元嬷嬷道:“那还是得瞧瞧。” 嗯。萧鱼点头。 用了一碗粳米粥和半碟梅花包,最后萧鱼还吃了半个萝卜饼。 出去时,两名御医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后宫就这么一位主子,自是没人敢怠慢的。待见着年轻美貌的皇后时,才下跪叩拜。萧鱼坐在太师椅上,先是年长些的孙太医上前,替她把脉。 雪白皓腕搭了块玉色丝帕,御医的手指轻轻放在上面,凝神把脉。少顷,眉头微蹙。 萧鱼只道是女儿家的毛病,这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医者仁心,本就是帮着替她将身体调养好的。是以这会儿也没多少拘谨,直言道:“可是本宫的身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先前她总是吐,不过吃了几回汤药之后就好多了。 御医谨慎道:“娘娘,可否容臣将丝帕取下,如此才好更加确切的为娘娘号脉。” 年近花甲的老者,又是御医,倒是没什么。萧鱼点头,一旁的元嬷嬷便过来,将萧鱼手腕上的丝帕取下。 再次把脉。 片刻之后,萧鱼才问了句:“如何了?” …… 刚下朝,薛战又留了几名心腹大臣在御书房谈论政务。 何朝恩正在御书房外。廊下搁了几盆朱砂红霜,深橙菊瓣层层叠叠,花蕊几乎都被淹没在花瓣中。清风徐来,随风摇曳。年轻的宦臣眉目秀致,有种不属于宫廷的、岁月静好的安和。 等见着那小宮婢急急忙忙跑来时,何朝恩才看了过去。平日稳重的女孩儿,现在走得急,脚下踩着一双秀气的弓样鞋,绣着小金花,不是普通宮婢能穿的。 春晓是个做事稳妥d的,不像春茗那样鲁莽,现在一路走得疾快,何朝恩自是迎了上去:“春晓姑娘。” “何公公。”春晓的眼睛亮了亮,眉眼的笑容非常灿烂。她粗粗行了礼,着急的说,“皇上还在忙吗?奴婢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皇上。” 何朝恩语气平静的说:“此刻皇上正在里面与几位大人说话,有什么事情,春晓姑娘可与我说。” 也成。他是皇上身边的宦臣,和他说也是一样的。春晓点点头,因适才跑得急,这会儿气息还有些不稳,等气儿喘匀了,才微笑着说:“方才两位御医给娘娘把了脉,说娘娘有喜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平静无波的眉眼诧异了一瞬,很快何朝恩就恢复。他看着春晓,说:“若是如此,自是要恭喜娘娘了。” 过了很久,几位穿着绯色官服的大人才从里面走了出来。何朝恩静静站在御书房外的槅扇旁。早晨的阳光轻盈的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修长如竹,玉白的脸近乎虚化。神情有些微的恍惚,却是不太容易察觉的。他反应过来,弯腰给几位大人行了礼,之后才缓步走到里面。 御案后面,是雄才伟略的年轻帝王。何朝恩慢慢上前,将方才春晓带来的喜讯告诉帝王。 薛战正在批阅折子,手猛地一抖,在折子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墨。他立刻看向何朝恩,眼睛瞪了老大:“你、你说什么?” 何朝恩含笑重复道:“适才春晓姑娘来禀,今早娘娘号脉时,被御医诊出,已经有一月有余的身孕。” 他、他的皇后有孕了! 他要当父亲了! 薛战体型高大,这会儿眼睛睁大,微微张嘴,似是被雷劈了般。他紧紧捏着手中的折子,都被他拧成了一团,却还是没能平复下来。她怀孕了,他居然还和她吵、和她闹,她还生了病,昨夜他还推她玩秋千,还推得那么高…… 再也坐不住,薛战迅速扔下折子,阔步下来,迈着长腿,急忙跑了出去。 平日稳重而严肃的帝王,宫中人人畏惧。今日在御花园打扫落叶的宮婢太监,却见那穿着玄色龙袍的帝王在廊上狂奔。刚放下手中的扫把,准备下跪行礼,却见那身影早已消失在长廊尽头,唯有几片落叶,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从御书房,到御花园,再到凤藻宫。 薛战就像匹脱缰的野马,直接冲了进去。 第75节 皇上忽然出现,凤藻宫内侍奉的宮婢都吓了一跳。而薛战急急忙忙跑进寝宫的时候,就看到萧鱼站在窗户前。 她穿了件挑丝双窠云雁宫装,下面是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腰肢纤细,窈窕娴静,手里拿着一枝刚剪好的花,正往面前的汝窑青花瓷瓶插去。看到他忽然进入,转头看他,眼睛明亮,露着几分俏皮的诧异。薛战稳稳的定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有汗水淌了下来,沿着他的下巴掉落,没入衣领。汗如雨下,他喉头急促的上下滚动,双拳紧握,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而后舔了舔干燥的唇,才小声的,试探着开口说道:“刚才……刚才朕听说、听说……你有孕了?” 萧鱼将手中的花慢慢插入瓶中,接着才看向他。她眉眼慢慢染上笑意,眼睛亮亮的,轻轻歪头,语气轻快的说了句:“是啊。” 第99章 高兴【补27日一更】 薛战的表情静止半晌, 眼眸静静落在萧鱼柔和的眉眼上。不知是清晨温暖光线的缘故,还是因为她有孕,还是那张年轻稚气的脸, 却看上去温婉美好,好像一下子变得成熟。 他轻轻张了张几下嘴, 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一咧嘴,忽然就笑出了声音。 哈! 薛战几步上前,猛地伸手就把她抱到怀里。他眉眼洋溢的笑容越发灿烂,抱着她半天没说话, 简直比他当上帝王还要欣喜。 等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些,抱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才说了一句:“年年,朕好高兴。” 他好高兴。有属于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属于他们的家。 夫妻之间一旦有了孩子, 关系才更加完整,连距离都一下子被拉近。 萧鱼微微笑了笑。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憨然的笑容,现在看上去,一点都不稳重和威严。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隔着厚厚的龙袍, 几乎都能感觉的到那随着胸膛剧烈起伏而欲喷薄而出的欢喜,炙热而厚重。 大概是他的欢喜太过直接和纯粹,萧鱼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慢慢的融化,被他感染, 想跟着他笑。 这一刻,她并不想想其他的。 没有母亲不喜欢孩子的。这个孩子来得这么突然,她又惊又喜,一时之间想了很多,担心自己当不好母亲,却又忍不住开始想着日后要如何教孩子。 薛战忽然低头看她,目光直接粘在她的脸上似的,一动不动。其实刚怀孕,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两样,在薛战看来,却仿佛一下子变得娇弱。 他傻傻看着她,然后伸手急急忙忙去摸她的手,把她的一双手紧紧握在手心,才慢慢捧起来,在她手背上亲了几下,视若珍宝。说道:“你先去坐着好不好?” 语气非常小心。 萧鱼眼神茫然的看他,他却已经牵着她的手,往里面带。到了寝殿,先让她坐在绸榻上,还吩咐宮婢替她在底下加了一个软垫。他则是坐在她的身旁,问:“御医怎么说?孩子可还好?”昨夜她好像肚子疼,他却还和她亲热? 萧鱼觉着这个孩子肯定是个有福的。起初是月份太浅诊不出来,加之那日她本就是因为情绪激动才导致的呕吐,吃了几回药,身体好转,所以她也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有孕。萧鱼瞅了瞅眼前的薛战,觉着这蛮汉这模样,像极了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进城,眼睛睁得大大的,对什么都好奇。 她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前几个月注意些就行了。”好在她怕苦,上回的药也没有多喝,御医说了应该没事没什么影响。不过她的身体不易受孕,平日里小心些就行。 薛战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重重拍了拍大腿,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之后,又盯着她看。 她的脸上是长出花来了吗?萧鱼的眉头小小皱了一下。看他刚才进来的模样,大概是急急忙忙过来的。他刚下早朝不久,应该有很多奏折要批的。 萧鱼就说:“臣妾这里没事,皇上您先去忙吧?”她只是怀孕,他守着她也没什么用。她没什么事情,他要忙就去忙自己的事好了。 薛战看她一脸淡定,反倒衬得他激动不已……可是要当父亲了,他激动又如何?薛战正了正自己的坐姿,然后才平静的说:“那好,朕先去忙了,晚些再过来。” 萧鱼点头:“嗯。” 薛战望着她,慢慢起身,见她也要起来,忙摁住她的肩膀,小声说:“你坐着就成,不必送朕。” 萧鱼也就随他,继续坐着。见他将手收回,又对她说了句:“那朕真走了?” 萧鱼说道:“好。” 见薛战终于收回目光,朝着外面走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萧鱼侧过头,心不在焉的看着汝窑青花瓷瓶中的花。 而后才情不自禁的,将手轻轻放在小腹的位置。 萧鱼低头看去,才一月而已,离显怀还很早,现在根本看不出来这里面已经有一个小生命。起初她那样嫌弃和讨厌那蛮汉,却没想到,现在怀上他的孩子,她心里会那么高兴。而他看上去也很高兴,高兴得好像有点傻了……想起刚才他的反应,萧鱼就觉得好笑。 那人,都是当皇帝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怎么一听到她有孕,整个人就懵了呢? 傻不傻啊? 刚才萧鱼还是很平静的,现在独自坐着,想着想着,也轻轻笑出了声。其他的事情,这一刻她并没有去想,现在满脑子都是腹中的孩子。她也要当母亲了,要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耳边听到一些动静,萧鱼的笑容逐渐敛起。入目的是一双云纹锦靴,萧鱼目光微愣,再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去而复返的男人。见他看着自己,斟酌了一下,犹豫着说:“朕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嗯? 萧鱼看着他,见他也看着自己。她就忍不住笑了笑,微微点头道:“嗯。” …… 护国公府。卫樘正在院中与萧淮切磋武艺,萧淮驰骋沙场二十载,拳脚功夫自是了得,而卫樘又是萧淮一手教出来的,天赋异禀,不急不躁,勤奋踏实,这些年亦是没有荒废,反倒精进许多。 萧淮正值壮年,犹如一头成熟又有力量的雄狮,而卫樘冷静淡定,矫健灵敏,虽稍逊于萧淮几分,可到了萧淮这年纪,怕是会远远超过他。 院中黄叶纷纷。结束后,萧淮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汗巾擦了擦汗,侧目看卫樘,颇为欣慰。他浓眉稍染笑意,说:“不出几年,我大概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卫樘恭敬道:“义父您太谦虚了。”萧淮一直都是他敬仰之人。 萧淮笑笑。他将卫樘视若亲子,可大概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父子,所以对他会稍稍宽容些。有事不会吝啬对他的夸赞。而萧起州就不同,对他的苛刻要远远多于卫樘,可即使如此,天分这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在旁人严重,萧起州已然足够优秀,而对于萧淮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特别身边还有个卫樘这样作比较的。 正说着话,罗氏朝着这边走来。 养了一段日子,身形倒是不像先前那样单薄,她的体态丰腴了些。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衫,靛蓝色八幅湘裙,看上去温婉如玉,非常和善。罗氏的容貌只是清秀,只是瞧着比较想让人亲近。她走到萧淮面前,行礼道:“国公爷。” 卫樘也急忙上前,叫了罗氏一声义母。而后识趣的走开。 罗氏笑笑应下。萧淮却是对着罗氏道:“怎么不在屋中休息,过来做什么?” 罗氏说:“宫里那边传来消息,妾身觉得此事要紧,就想先过来与您说说。”她观察着萧淮的表情,慢慢的说,“……年年有孕了。” 果然,罗氏刚说话,萧淮的脸色就变了。他愣了愣,想问罗氏情况是否属实,可既然消息都传出来了,那此事定然做不了假。且女儿入宫侍君已半年有余,新帝后宫并无其他嫔妃,只要新帝愿意让皇后有孕,那这个时候怀孕,也是正常的。 可是……萧淮总觉得,像薛战那样的男人,立她女儿为后并非真心,又怎么可能让萧家女为他诞下皇嗣? 萧淮很快恢复镇定,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罗氏本是想试探一下萧淮的态度,现在瞧着,大抵是与以前一样的。 也是了,他将新帝视作窃国逆贼,如今最宝贝的女儿,却怀上那逆贼的孩子,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便是萧鱼真的顺利生下孩子,萧淮恐怕也不会喜欢那小外孙的。 …… 先前薛战的确留在了凤藻宫。只是他留下来也的确做不了什么,萧鱼瞧着他一个大男人杵在她身旁,她吃东西喝水都要看,觉得便扭,便劝他去忙了。 晚上萧鱼也未等他,早早就睡下。只是半梦半醒之间,萧鱼总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自己榻边的一大团黑影,吓得立刻清醒,就要大叫…… “年年,是朕。”有个声音急急忙忙说道。 萧鱼呼吸甫定,一双眼睛静静望着他,脾气一下子就来了:“你吓我做什么?” 薛战哪里想到会吓到她?忙将脚上的锦靴蹬掉,三两下躺进来被中,什么都不管,就一下子把她揽到自己的怀中。他一向霸道粗莽,现在虽还是如此,举止倒是体贴不少。他一边摸萧鱼的头发和耳朵,嘴里轻轻的念:“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然后轻轻的问,“还吓吗?” 萧鱼没说话,她又不是小孩子,不晓得哪里学来的这招?薛战酝酿了一会儿,才问了句:“你生气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的身上带,让她看自己。 一只被他攥着,萧鱼几乎是睡在了他的身上。她的手腕动了几下,没挣脱开来,就用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在他胸膛之上捶了两拳:“你松开。” “朕就不。”薛战低头凑了过去,与她的额头相抵,眼睛漆黑,低低说了句,“朕就是想要霸占你,一辈子都霸占你。” 第100章 交心【补27日二更】 萧鱼微微张嘴想说话, 憋了半天,就嘀咕了一句:“您能不能讲点道理?”他实在是太蛮横,从来都不讲道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薛战握住她的手,将其摁在自己的心口。然后慢慢的说:“你都要给朕生孩子了, 这辈子就别想着跑。”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直接的手段,想要就去掠夺,不同的是,以前夺得是猎物,而现在, 夺到后,还希望这猎物是心甘情愿的。 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朕之前就想,只要把你肚子睡大了就好了, 那样你就会老实些。” 他其实不太懂男女之事,而先前接触的都是些大老粗,一些话都是非常直白的。他并没有刻意留心这方面的事情,但是多多少少耳濡目染过一些。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太少,所以一旦被逼急了, 当然是不讲道理。 萧鱼是名门贵女,哪里听过这些直白粗俗的下流话?登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轻轻喘着气。她不说话,倒是听他又说:“年年, 你是不是觉得朕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说话难听? 萧鱼轻轻说了句:“您是帝王,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薛战开口道:“可是朕只想你当朕是你的男人。”他把她圈在怀里,每日忙碌,最轻松愉悦的时刻,就是这样抱着她睡觉。她身上很香,抱起来很舒服,说话也是清甜悦耳,听着她讲话,不管说什么,他都喜欢听,有时候她不讲话,就这样抱着她也挺好的。 他咬着她的耳朵,嗓音沉沉,“年年,朕是真的喜欢你。” 男人的声音浑厚,萧鱼只觉得耳根酥麻。她的心微微震荡,手下意识攥着他的衣襟,认真的说:“你先前说,你与我姑母有血海深仇,那你现在……能跟我讲讲吗?” 这种时候,说这个有点不合时宜,可萧鱼非常清楚自己和他的中间隔着什么。 薛战微顿,说道:“你姑母曾害死过朕的母亲。朕也险些丧命,幸亏命大,后来活了下来,不过很多年之后,才被姨母寻回。” 在萧鱼的脑海里,她的姑母一直都是端庄善良的贤后。可是她并不傻,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她姑母若是没有一些手段,是绝对不可能宠冠后宫的。若是先前,她并不想往这方面想,可现在,她一直都在挣扎、犹豫,直到现在怀孕,那心中的天平,更是忍不住慢慢偏向薛战。她能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喜欢他…… 其实萧鱼并不想知道她姑母为何要害死薛战的母亲。现在,她只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他的母亲已经死了,她姑母也已自刎去世。赵泓并没有死,他的失踪应该与他无关,而护国公府现在也好好的,她腹中又有了他的孩子…… 萧鱼抬眼,锦帐内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然后认真说了一句:“薛战……你不要负我。” 她把心给他了,这辈子,他不要负她。 薛战身躯一震,而后柔声说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只会疼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祖宗一样疼你。” 萧鱼笑了笑,与他说:“你放心,我父亲那边,我会处理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她父亲最疼她了,若是她怀了薛战的孩子,待日后孩子出生,他看在她和外孙的份儿上,肯定会慢慢接纳他的。她不能一味的让薛战妥协,他是一个帝王,她希望他继续当一个明君。而她的娘家人,就交给她好了。 …… 皇后有孕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护国公府,萧玉枝这几日待在娘家,这会儿从丫鬟口中听到这事儿。拿着瓷碗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碗里的燕窝还剩一半,也不吃了,搁在手边的几上,而后用丝帕擦了擦嘴,眼睛睁大道:“真的?” 萧鱼居然怀孕了? 丫鬟自然点头:“阖府上下都知道这喜事儿了。” 的确是喜事。先前萧鱼入宫,若说是暂保护国公府的权宜之计,那么现在萧鱼有孕,就说明那新帝对萧鱼是真心喜欢的。毕竟若是心有芥蒂,那便是立了萧鱼为后,也是不会让她给他生儿育女的。那可是皇嗣。 若是萧鱼肚子这回生个男孩儿,那日后指不定就是储君……那就等于新朝的江山,还是在萧家人手里,那萧淮便是不想效忠也不成了。 萧玉枝嘀咕道:“我这六妹妹倒是挺争气的……”原以为那新帝看着威严,许是有些难伺候,未料竟被这萧鱼治得服服帖帖的。又想到她嫁得郭安泰,萧玉枝是愈发的头疼……若是这郭安泰也是个死了老娘的,那就好了。 萧玉枝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眼睛看着槅扇外面,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那萧鱼是个嫁过人的,居然还能过得这么好?她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却要嫁给郭安泰这个跑了老婆的老男人,实在是太不公平。 越想越生气,萧玉枝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而后将裙子放下,扯了几下衣摆整理了一下,出去散步。 第76节 进过花园的八角攒尖凉亭,萧玉枝习惯性的停了下来,不由自主的看着凉亭后面的墙面……那后边是棣华轩。同在护国公府,她却很少碰到过他。小时候她经常和萧鱼一起去棣华轩找卫樘玩儿,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萧玉枝眼神黯淡,慢慢收回目光,转过头继续朝着前面走去,忽然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子。 正是卫樘。 穿了身月牙白直缀,简单得体。他身材修长,风度翩翩,整个人丰神俊朗,眉眼间的神态却非常的淡。他非常沉默。与他认识多年,她一度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对萧鱼好,却也没有过分的殷勤,倒是比萧起州还像亲兄长。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只会在心里抱怨,毕竟当初收养他的是她大伯父,所以和萧鱼走得近一些很正常。 可是……在她以为他真的只是将萧鱼当做妹妹的时候,她却看到他趁着萧鱼睡着的时候,偷偷的亲她的额头…… 他一直都喜欢萧鱼。只是这兄长装得太像了,根本没有人看出来。若非后来她不甘心大闹了一场,大概没这么早被发现吧。 看着他过来,萧玉枝原是打算如先前般敷衍得打个招呼,可听得他叫了她一声,就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火。她嫁得不好,他不是也照样没娶到萧鱼吗?想到他一直不娶妻,长辈给他说媒,他也都婉言拒绝……萧玉枝捏着了双手,转过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声说了句:“她都嫁过两回了,难不成你还想她吗?” 他并未停下,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她过得不好,也不想让别人过得好。 遂继续道:“她现在还怀孕了呢,你说……她这回怀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个挺拔笔直的背影,忽的停下了脚步,不过只停顿了一瞬。 萧玉枝咬着唇,气鼓鼓的。这时候丫鬟过来找她,与她说郭安泰来接她回府了。萧玉枝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发呢,忙冲着丫鬟道:“不去不去。让他走吧,我不想看到他!” 第101章 春风【补28日更新】 郭安泰正在前厅与萧三爷说话。 虽说萧玉枝已嫁郭安泰, 可萧三爷也不敢真的将他当成普通女婿看待。 这会儿见这郭安泰坐于黄梨木四出头官帽椅上,未穿官服,只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 气质儒雅,眉眼从容。丫鬟端了茶水上来, 郭安泰端起浅啜一口,虽有身居高位的气度,可在萧三爷面前,却是谦卑有礼的。 郭安泰这个女婿,萧三爷是满意的。 依着萧玉枝的性格, 原本打算只将她许配一个老实本分的夫君,有护国公府这娘家靠山,夫家不敢拿她如何。而郭安泰无意间救了萧玉枝,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加之郭安泰立刻主动求娶, 萧三爷自是高看他几分。唯一不好的,便是他的家中老母。 先前就与萧玉枝闹过矛盾,嫁过去自然有待磨合……这些柳氏都已有准备,在萧玉枝身旁安排几个人,替她出谋划策, 只是好端端的,又出来一个尤氏。 萧玉枝受不了跑回娘家,也是情理之中的。而此刻郭安泰能上门接人,就说明他已将尤氏安置妥当。萧三爷是男人, 既是郭安泰与尤氏有什么,他也可以理解,可这事儿落在自己女儿身上,他这个父亲,肯定是帮着女儿的。 于是萧三爷便说:“玉枝自小被她母亲给宠坏了,成亲不久,她忽然跑回娘家,却是她的不是……只是刚成亲便要纳妾,的确有些不妥。” 郭安泰忙说:“此事不能怪玉枝,是小婿未处理妥当。纳妾之事,更是一场误会……”他将尤氏的遭遇说给萧三爷听,接着才道,“小婿与尤氏虽已和离,可昔日尤氏却是为郭家付出许多,小婿只将她当做故人,并未存着其他心思。昨日小婿便将尤氏送出晋城,日后再不会与她有所往来。今日过来,只想与岳父岳母说明情况,然后将玉枝接回。” 既是如此,萧三爷点点头:“那就好……” 丫鬟已经去请萧玉枝。萧玉枝进来时,看着坐在萧三爷身旁的郭安泰,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还是萧三爷先说话:“女婿亲自过来接你,你便随他回去,日后莫要在耍小孩子脾气,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怎么就小孩子脾气了?萧玉枝一点儿都不想回郭家,在护国公府吃好喝好,可是她母亲一直劝她回去,现在郭安泰也来接她了…… 她才不要回去!萧玉枝撅嘴,说:“没我在,你们一家四口处得不是挺好的吗?我回去反倒碍你们的眼了。” 萧三爷拧眉,觉得萧玉枝不像话,遂严厉道:“玉枝!” 见父亲凶她,萧玉枝眼眸含泪,委屈道:“父亲……” 萧三爷欲要训她,郭安泰立刻道:“岳父,可否容小婿和玉枝单独说说话?” 萧三爷板着脸应了一声,郭安泰就起身,走到萧玉枝的身旁,低声道:“我们出去说,成吗?”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满脸委屈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郭安泰只好伸手,将她拉到外面去说话。 廊下安静,萧玉枝被郭安泰牵着出来,生气着就要把手伸回来,郭安泰一向脾气好,处处顺着她,这会儿却是一改常态,紧紧捏着她的手没松开。 她就瞪他:“你们全家都是坏人,都欺负我!” 所有人都欺负她,现在连父亲的都不帮她。 萧玉枝虽娇蛮,却也生得楚楚美貌,现在又已嫁他,郭安泰自是心存怜惜。他年长她许多,把她当孩子,有时候闹一闹也没什么……而且嫁给她,本就是她受了委屈。 郭安泰见她泫然欲泣,忙低声哄道:“此事的确是母亲做得欠妥,只是我事先也不知情,现在尤氏已经出城,我也说服了母亲,不会纳妾,你若还要生气,就先随我回去,私下你想如何就如何,我都依你,可好?” 话倒是说得好听,可她一点都不信!萧玉枝觉着委屈,并不似单单只是郭家之事,还有她心里的那个人,好像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眼看着郭安泰,见他耐心哄着她。 她讨厌郭家的人,可她与郭安泰处了一段日子,知道他的脾气好,并不像郭家那对母女。她其实不讨厌他的,有时候讨厌,也是因为他有那样的母亲。 被哄着,萧玉枝却越发难受,眼泪簌簌落下,眼眶泛红,抽泣道:“以前母亲还会帮我,现在连她都训我。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要回娘家当然可以,可多住几日就要被人说闲话。以前怎么横行都没人说的地儿,现在她回来,怎么她就成了外人了? “玉枝……”郭安泰轻唤她一声,看着她哭,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抬手把她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是我不好。” 萧玉枝越哭越凶,脸贴在他的胸前,很快就将他胸前的布料晕湿一大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郭安泰根本就没办法,只把她抱得紧了一些,说:“不哭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萧玉枝抽抽搭搭道:“若、若是下次你再敢欺负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郭安泰笑了笑,很温柔的说了一句:“好……”他低头,抬手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说,“那就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他才不好看呢!萧玉枝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丈夫。虽说她不喜欢他吧,可是现在看起来,也没有这么令人讨厌。她咬着唇,轻轻问了句:“我现在这样子,不好看吗?” 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郭安泰有些想笑,似是认真的端详一番,望着她的眉眼,微笑着说:“很好看。” 萧玉枝这才满意,凶巴巴的嘟囔了一句:“你若是敢说我不好看,我就不随你回去了。” …… 早晨醒来,锦被中暖烘烘的。萧鱼睡得很舒服,刚睁开眼睛,就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望着他的眉眼,萧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脸,埋到被下,就露出小半张脸,瓮声道:“您看我做什么?” 刚问完,就感觉到他的腿抬了起来,压在了她的双腿之上,然后另一条腿垫在她的身下。 双腿直接夹住了她。 然后欺身过来,低头就开始吻她。灼烫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脸颊和鼻尖,最后才喘息含住她的唇,轻轻撬开,长驱直入。萧鱼满脸涨红,眼睫覆下轻轻颤动,随意搁在两侧的双手先是紧紧握住,而后才随着身体的放松,慢慢松开。 心噗通噗通跳得很快。已经亲近过很多次,可是如这般,交颈相眠,醒后缠绵,被褥间的暖意,似是要将她的身体沉溺。很久之后,他退了出来,却还贴着她的唇,而后在她的脸上轻轻啄吻。 萧鱼被亲得有些痒,双眸睁开,眼底已是水波潋滟,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下意识的弯唇,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手指插入她披散的发丝间,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初醒时男人的嗓音低沉,好像能蛊惑人心。 萧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您该起来了。” 薛战一听,眉头倏然皱起,而后将脸埋伏她的颈间,懒洋洋的说:“朕不想起。” ……想抱着老婆睡觉,不想上早朝。 萧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头,却被他动作迅速的捉住,他抬起脸,捏着她的时候凑在嘴边亲了亲,趴在枕面上和她说:“你怀着孕,接下来几月,就不好同房了……” 忽然说这个……萧鱼抬眼看了看他,而后低头,轻轻道:“嗯。” 她当然知道。 见他眼睛亮了亮,然后忽然凑了过来,咬着她的耳朵道:“年年,朕想……” 萧鱼面上一烫,催促他起来。他却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往身下带……萧鱼不太想和他胡闹,可到底抵不过他的厚脸皮,不知什么时候,裤子都已经脱好了。 晨光熹微,凤榻锦帐低垂,透过床帐缝隙,就见那隆起的被褥中间极速起伏。萧鱼闭着眼睛,听着耳畔男人急促的喘息声,还低低的叫住她的名字,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过了很久,也未见他释,不耐烦的嘟囔道:“你快些!” 又过了很久,才听着他舒爽得闷哼了一声。 萧鱼继续躺着,他倒是起来了,满脸志得意满,将裤子一提,对着她道:“那朕先去上朝了。” 萧鱼伸脚,轻轻的在他腿上踢了一下,催他:“快些去。” 薛战笑得春风满面,捉着她的雪白玉足,低头就亲了一口,而后再塞进暖被中,这才一脸满足的起来。 第102章 信任【补29日更新】 那蛮汉已走, 萧鱼也未继续睡,起身让春晓春茗伺候更衣洗漱。 用完早膳,春晓就与她说她姑母的事情, 和她先前知道的相差无几,贤良淑德, 宽容大度,替帝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更因美貌宠冠后宫…… 萧鱼正从多宝阁上将那雕工拙略的鲤鱼木雕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听着春晓的禀告,萧鱼轻轻点了点头, 说:“嗯,我知道了。”可是萧鱼明白,既是在深宫之中,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半点污秽之事都不沾的。现在什么都查不到, 反而让她能肯定她姑母个有手段的。 把木雕轻轻搁到几上。 萧鱼抬眼,对着春晓道:“你陪我去一趟寿宁宫。” “可是,”春晓看向萧鱼,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那边……” 那是因为先前她不知道薛战为何对她姑母这般不喜, 还以为他是不愿意她与前朝皇室有任何的牵连。可如今他都已经告诉她了。他不喜她姑母,是因为当年她姑母曾经害过他和他的母亲。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春晓陪萧鱼了寿宁宫。 正殿明间正中央还悬挂着“敬修内则”字样的匾额,乃是昔日熙和帝御笔所书。 萧鱼入宫当晚赵煜就驾崩,后宫不争宠, 日子过得平静而无趣,她就经常带着赵泓来这里陪姑母说话。而赵煜乃是孝子,更是将最好的都给了她的姑母,黄琉璃瓦,金砖铺地,而她姑母除却华服美衣,还喜欢奇花异草。 现在寿宁宫虽已破败,可昔日的富丽堂皇,还是能看出一二。 随后萧鱼进了寝宫。 床榻之上布满了蜘蛛网,而那富贵花开锦帐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萧鱼一一看过,目光落在南墙处的多宝阁上。 当初叛军攻城,入了皇宫后,烧杀抢夺,这寿宁宫的珍宝自然也都被洗劫一空。 地上有摔破的瓷器碎片和凌乱的衣物,萧鱼站在多宝阁前,有几个上好的木匣都已被打开,里面的珠宝首饰早已不见,留下最多的,都是一些字画。习武之人大多只知金银珠宝值钱,这些个字画却是不稀的拿。 萧鱼抬手打开一个紫檀木匣,那飘起的灰尘有些呛鼻,春晓忙上前道:“娘娘,还是奴婢来吧。”她走到萧鱼面前,掏出帕子将木匣擦拭一边,打开后,里面零零散散放了几副画,有几幅已经被打开,稍有破损,而压在后面的几副,还完好无损。 萧鱼一副一副打开看来。 第一幅是戴进的《月下泊舟图》。 第二幅乃是沈周的《溪山秋色图》。 第三幅…… 萧鱼将画轴打开,见上面是一名穿着玉兰色纱缎宫装的女子,眉目温婉,手边还牵着一个稚儿。并不是什么当世名家之作……萧鱼看着落款处的“宣易”二字,忽然愣住。 这是熙和帝的表字。 这画乃是熙和帝亲自所做,可画中女子却并非她的姑母,那么……萧鱼细细端详画中之人,总觉得哪里见过。 而后听的身旁的春晓喃喃道:“这不是……” 萧鱼也立刻想起来了,这画中之人像谁!是薛战的姨母薛氏。 第77节 熙和帝擅画,这画像笔触细腻,栩栩如生,眉眼都画得极为传神。又想起那薛氏当初在寿宁宫所说的那些话,显然先前对她姑母有些过节……若薛氏先前曾是宫中之人,那么这画中之人,难道真的是薛氏?萧鱼想了很久,目光又落在那画中女子手边牵着的男娃身上,以及这落款处的年月,应是二十五年前所画的。 几乎是一刹那,萧鱼攥着画卷的手倏然收紧,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薛战说,他母亲是被她姑母害死的,她姑母还要害他,他幸运才逃过一劫。 可她姑母出阁后就入宫为后,如何会与人结仇?而且连孩子都不放过。 除非…… 除非她要害的人,是皇子。 …… 今日帝王留在凤藻宫用午膳。酥炸鲫鱼,红炉烘雪衣,乌龙肘子,蟹肉海棠果,剪云斫鱼羹……先前萧鱼跟着薛战受了些影响,对膳食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这会儿的用度,却又开始铺张。萧鱼捧着青花瓷小碗,平平的一碗米饭。 薛战却是执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油腻的肥肉,道:“多吃些。” 萧鱼握着银筷的手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肥肉夹起,放到他的碗中,说道:“还是您吃吧。” 薛战眉头一蹙:“不喜欢吃?” 哪有姑娘家喜欢吃肥肉的?也不晓得他怎么就以为她喜欢吃呢?萧鱼点点头:“嗯。” 薛战轻咳一声,夹起肥肉就塞进了嘴里,对着她说道:“那就挑你喜欢吃的吃,你不喜欢吃的,朕替你吃。” 萧鱼忍不住有些想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嘴角下意识翘了翘。堂堂帝王,竟沦落到吃剩饭剩菜,怕是说出去也没人信吧? 看着她笑,薛战也眉眼愉悦,吃了一碗饭后,就去拿第二碗,而后和她说:“此次南征,朕打算任你父亲为主帅……” 后宫不得干政,萧鱼一直牢记。不过即使她不插手,这朝堂之事,也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上回平定西北,也是她父亲去的,不过那时是由霍霆为副将,而这回出征,却是对她父亲的绝对信任,连霍霆都未一道出征,所有兵权都交给了她的父亲。 萧鱼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知道他虽粗莽,却并非可以随意愚弄的普通村汉,他有他的谋略和能耐。萧鱼张了张嘴,小声的说:“你这么相信我父亲,你就不怕、不怕……”不怕她父亲有异心,不怕她父亲害得他帝位不稳。 薛战轻轻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说:“朕怕啊,朕当然怕……”他停下,由低低的说了句,“可是年年,朕更怕你离开我。” 当初他字字决绝的说做不到把她放在江山之上,其实那根本就是骗人的。昔日在他心里,的确是江山为首,可现在……拿两个江山问他换他的妻儿,他也不稀罕。 薛战一字一句道:“朕既然相信你了,就会相信你的亲人,再说……以朕的能耐,这江山,朕能拿到一次,也会拿到第二次。” 大概没有女人不爱听这样的话的。萧鱼说:“您就放心好了。” 她既然这么问,就说明绝对相信他。 …… 自凤藻宫出来,何朝恩走到他的身旁,低声说:“今日娘娘去了寿宁宫……”之后将萧鱼在寿宁宫找到的画像递给了他。薛战将画接过,低头粗粗看了一眼,而后面无表情的将画扔给了何朝恩。 何朝恩接过画,跟着帝王矫健的步伐,又道:“萧大人已在御花园等候多时,皇上您看……” 萧淮。薛战顿了顿,随后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碧浮亭内,萧淮穿一袭绯色绣狮子图案的武官朝服,身姿笔挺的立在厅内等候帝王。 秋日舒爽,在此等候许久,茶都换了两三回,才见不远处,年轻的帝王步伐从容的朝着亭内走来。萧淮面容沉稳,忙上前拱手行礼:“臣萧淮,参见皇上。” 薛战淡淡道:“萧爱卿不必多礼。” 帝王掀袍落座,姿态随意,有太监端茶上来,他握着茶盏喝了一口,而后轻轻抚着茶杯边沿,抬眼望着眼前的萧淮。忽然说:“此番南征,有劳萧爱卿了。” 萧淮低眉,忙道:“此乃微臣职责所在,皇上信任微臣,才是微臣荣幸。” 薛战笑笑,而后又道:“昔日朕经常听到萧爱卿的煊赫战功,对你也甚是仰慕,是以破城之日,朕特意下令暂不动萧家。萧淮,如今朕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他将茶盏往石桌上一搁,起身道,“朕很久之前,就一直想与你切磋,今日朕不想与你谈任何政务,要你来此,就是想你陪朕好好打一场,你看如何?” 萧淮是武人,想来直来直去,况且他对着新帝早就积怨已久,如今听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自然是拱手行礼,态度恭顺道:“臣遵旨。” 碧浮亭外就是一处旷地。帝王将一袭龙袍脱下,随意往地上一扔,而站在对面的萧淮,也是不疾不徐的将官袍除去,交由一旁的小太监。 周围人退去,只余下君臣二人,萧淮一双黑眸盯着面前这男子,想着昔日的屈辱和入宫侍君的女儿,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薛战开口道:“不用当朕是君,只管拿出看家的本事来,若是不使尽全力,朕就治你的罪。” 说话,拳风就朝着萧淮扫去。萧淮警觉,自是一下子就将身子偏开,亦是开始动手,开始与薛战搏斗。 薛战年轻体壮,英武不凡,萧淮身经百战,起初相较,一时也未分胜负。只是萧淮感受着这帝王的凌厉招式,若非身份缘故,他兴许还会欣赏他。这位帝王可不是什么花架子,反倒是难得的习武之才。渐渐的,两人虽胜负未分,可萧淮经验丰富,自是能感觉到其实自己已经落入下风…… 强壮的手臂相抵,两人僵持,身姿逼近。 萧淮忽的听得耳畔的帝王道:“护国公府自诩世代忠良,却不知萧大人可还记得,二十余年前,残害皇嗣一事。” 萧淮的脸色忽然变了,下意识朝着帝王看去,却因一时的疏忽,腹部重重挨了一拳。他的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额头沁出冷汗,大口喘气,抬头去看他,见帝王眼神凶狠,似林中虎豹。 残害皇嗣……萧淮当然知道。 不过当初当家的并非萧淮,乃是他的父亲萧远山。 熙和帝登基前就有一名庶子,是与自小贴身侍奉的宮婢所出,而那名宮婢,家中没落前,也是极富才情的女子,熙和帝尚且年轻,与她朝夕相处,自是有些感情。后他的妹妹萧后入宫,就悄悄除去了那名宮婢,还让萧远山斩草除根,除去那年幼稚子。萧淮无意撞破此事,他一向光明磊落,哪曾想父亲和妹妹会做这样的事情?便在父亲面前求情,放了那小皇子一条生路。 萧淮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大,看向薛战,见他一拳又要过来,他立刻挡下。与他四目相对,说道:“你是……” 薛战的胸膛起起伏伏,对着萧淮的眼睛,强壮有力的双臂牢牢的擒住他,叫他动弹不得。 而后才说:“今日你既败在朕的手中,朕就不容你再有二心。” “……萧淮,当年萧远山害朕流落在外,如今朕要你效忠于朕,并且让你萧淮之女为朕生儿育女,伴朕一生。” 第103章 祖宗【补30日更新】 萧鱼快到御花园时, 在廊上,远远就看到薛战擒住了她的父亲。他没穿龙袍,一身交领直缀, 浑身草莽气息。萧鱼的心提了提,忙跑了过去。 走到时, 何朝恩将她拦下,低声和她说道:“娘娘放心,皇上只是在与萧大人切磋武艺。您还是别过去了。” 切磋武艺……萧鱼当然知道,他是不会对付她父亲的。可大概是太害怕见到这样的场景,所以适才那一刹那, 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画面——她的丈夫和她的父亲兵戎相见。 萧鱼的呼吸渐渐平稳,对着何朝恩道:“本宫知道。” 薛战已将萧淮松开,萧淮转过身,看向面前的帝王,沉默着未说话。 萧鱼这才走到萧淮身旁, 急急道:“父亲,您没事吧?” 萧淮听着萧鱼的声音,低头,看着小女儿的玉白小脸,眉眼舒缓, 语气轻松道:“皇上只是与我切磋武艺,父亲没事。”说话时,萧淮满头是汗,脸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痕, 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沉稳。而后朝着帝王行礼,说道,“方才是臣逾矩,还望皇上责罚。” 薛战衣袖卷起,露出健硕结实的粗壮手臂,他轻轻一笑,是居高临下的王者气度。态度却一下子变得谦卑:“岳父言重了,是朕出手太重了。没伤着您吧?” 萧淮摇头。 薛战的目光略过他身旁的萧鱼,复又看向萧淮,说:“没事就好。朕向来不知轻重,若是您伤着了,怕是皇后要责怪于朕。”说着看向何朝恩,吩咐道,“你带萧大人去趟太医院,让御医好好瞧瞧。” 何朝恩点头应下,这才走到萧淮身旁,恭敬道:“萧大人,请吧。” 萧淮张了张嘴,想说他并没有大碍,只是一抬头,看到那帝王英姿,想着刚才他说的话,也就未再说话,与身旁的萧鱼说了一声,就随何朝恩去了太医院。 萧鱼站在原地,看着萧淮远去。看着模样,的确是没受什么伤的。周围忽然安静,萧鱼也渐渐看不到她父亲的背影,这才慢慢抬头,目光对上站在她对面的薛战。 他额头淌着汗,在阳光下,有种喷张的雄性魅力,薄唇抿着,而后才微微一启,说:“还要朕说吗?……赶紧过来。” 萧鱼过去,站到他的面前。这蛮汉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长得太高,她站在他的面前,就到他的胸口,那壮实的手臂,比她的腿还要粗。蛮汉,村夫,乡下蛮子……她从小出生在簪缨世家,刚开始当然是看不起他的,何况他又是乱臣贼子。 她缓缓自袖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说了句:“低头。” 刚才还与萧淮剑拔弩张,浑身蛮劲的帝王,这会儿很是乖巧的将头低下来,凑到萧鱼的面前。他看着她,萧鱼则是抬手,仔细擦着他脸上的汗。 萧鱼问:“您可有哪里伤着?”虽说最后她父亲是被他擒住的,可她了解她父亲的能耐,固然输给薛战,却也不可能败得那么容易的。而且……她父亲本就对他有成见的,这么好的机会,指不定就趁机出口气呢。 “你不怪朕与你父亲动手?”薛战说了句。 萧鱼下意识蹙眉,仰着脖望着他,喃喃道:“这有什么好怪的……”习武之人切磋,不是很正常的吗?而后轻轻说道,“只是——你和父亲都是我的亲人,不管你们谁受伤,我都会担心的。” 薛战看着她:“年年,那你有多在意朕?” 萧鱼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一向不太愿意表达自己的感情,末了只翕唇,很小声的说道:“你是我的丈夫。” 然后就见着蛮汉未说话了。他看着她,看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年年,你别说了……” 嗯?萧鱼疑惑的看着他。是她说错了吗? 见他英俊的脸慢慢逼近,气息蹭到了她的脸上,轻轻的说:“朕要亲你了。” 男人的吻落到她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在她的唇上。萧鱼的眼睫动了动,下意识闭上眼睛。他的唇只稍稍停留,而后展臂,用力的把她抱到了怀里。萧鱼睁眼,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将双手环在他的腰侧,慢慢收紧,手掌贴在他的后背。 没有再说话,萧鱼却觉得这样挺好的。 …… 罗氏整理做好的小衣裳小鞋子。将一件件儿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到衣柜里,光是看着这些衣服鞋子,罗氏的脸上就是止不住的笑意。听丫鬟说,萧淮回来了,罗氏才忙停下,匆匆就去了外边迎人。 见萧淮以抬腿迈过门槛儿,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罗氏的身上,又看了眼那衣柜内的衣物。 虽然是要当母亲了,可罗氏这般的年纪,这种事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解释道:“妾身没事做,就想着将衣裳整理了一下。”她看向萧淮,上前说,“让妾身伺候国公爷更衣吧。”说着就要上前去解萧淮的外袍。 一近身,就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 官袍并不太厚,可如今乃是秋日,穿着并不会出汗……今儿又只是去了一趟宫里。罗氏细心,抬头打量萧淮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国公爷今日可有烦心之事……年年在宫里可好好?” 萧鱼有孕,怀得乃是新帝皇嗣,萧淮并不喜,可她听说,那皇上却是龙颜大悦。不管新帝是如何打算萧家的,按着眼下这个形势,倘若萧鱼生下皇子,那皇上照样珍之爱之。那萧家可新朝的关系就密不可分了。 罗氏虽是他的夫人,可萧淮并不会与她说这些事情。他的眉头皱了皱,想到那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他一向光明磊落,也一直觉得他敬仰的父亲也是磊落之人,若非那日他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自然不会相信,他父亲与小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倘若……倘若这薛战就是二十余年前的小皇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萧淮也清楚,当初他虽在父亲面前求情,可那般年幼的小皇子,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他女儿要入宫,他心里也是不愿的,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变得如他妹妹那般,眼里只有权势。后来是妹妹向他承诺,不会让她看到那些腌臜之事。 若薛战便是那小皇子,这仇恨,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 萧淮低头,看着面前的妻子,说:“没事。” …… 这日,萧家二房女眷入宫来看萧鱼。她身怀皇嗣,现在整个皇宫都围着她团团转。萧鱼在凤藻宫招呼萧家女眷,看到坐在身旁的萧玉锦,微笑着说道:“恭喜二姐姐了。” 萧玉锦娴静温婉,年纪轻轻便丧夫,她是打算为前夫守寡三年,只是这两年战乱连绵,护国公府也不太平。萧鱼和萧玉枝出阁后,她父母便开始替她张罗亲事,欲将她再许一个好人家,将后半辈子给安顿了。 如今婚期在即,就定在萧淮出征的前两日。 萧玉锦面色羞赧。起初她也是不愿的,可经不起母亲一直劝说。 现下见萧鱼脸色红润,眉眼间神采飞扬,那华丽的宫装更是将她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适才进来这凤藻宫,就见外头是层层侍卫把手,里面这供使唤的宮婢,更是添了足有两倍。萧鱼也是再嫁,先前唯恐那新帝为难于她,毕竟她曾是前朝新寡,若是因美色将她收入宫中,日子久了,想起先前的事情,总是心有芥蒂的。在这些事情上,男人的气量很小。 而如今看来,她这位六妹妹,在宫里过得很好。 第78节 晚上萧鱼就和薛战说起萧玉锦要出嫁之事,和他说,想出席萧玉锦的婚宴。 薛战正坐在书案后。暖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批阅奏折的手一停,转头看她,皱了皱眉,说:“不许去。” 往常晚上都是在御书房的,萧鱼怀孕后,就将晚上要批阅的折子都搬到凤藻宫来。萧鱼在旁边看书,他就批折子。 萧玉锦虽是国公府嫡女,却是再嫁之身,萧鱼过去,也好替她撑撑场面。今日二房女眷入宫,虽未言明,可萧鱼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她二婶婶是什么意思。而且萧玉锦难得从小就和她投缘,她没有亲姐妹,小时候萧玉锦就经常照顾她。 萧鱼说道:“您讲讲道理好不好?” 他怎么不和她讲道理了?薛战将折子放下,与她说:“你现在有孕,哪里都不许去。” 他把这个孩子看得太重,重到有时候让萧鱼有些费解。再说……她出席萧玉锦的喜宴,不单单是因为萧玉锦。她父亲在萧玉锦出阁后两日就要出征,想来今年不大可能回府过年了。她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父亲说几句话,然后…… 萧鱼望着薛战的脸。 她想把一些事情告诉父亲。 他们萧家,不能辜负帝王对他们的信任。 殿内忽然安静,薛战表情认真,没有丝毫退让的迹象,见萧鱼沉默,继续拿起折子看。萧鱼张了张嘴,小声说了句:“那倘若……臣妾非要去呢?” 薛战捏着折子的手紧了紧,而后“啪”的一声,把折子搁到了书案上。 而后起身,阔步走到萧鱼的面前来。 他身形高大,将坐在绸榻上的萧鱼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他淡淡道:“那朕就陪你一起去。” 说着俯下身来,与萧鱼面对面。 望着她的眉眼,忽然柔声道,“你说朕还能怎么办?我的小祖宗。” 第104章 大结局1 萧玉锦出阁这日, 萧鱼随薛战出宫去了护国公府。 今年萧家喜事多,先是萧鱼出嫁,接着是萧玉枝和萧玉锦。萧鱼穿一袭皇后大衫, 下着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外面罩了件大红牡丹团花披风, 身旁是威严高大的年轻帝王。 御辇缓慢行驶,老半天才才行了一半路程。 萧鱼坐着有些闷,侧目看身旁的男人。她与他朝夕相处,当然是有些了解他的,行事一向雷厉风行, 是最不喜欢在这种小事情上浪费时间的。现在……却端得一副悠闲模样。 她却是有些憋不住,小声的说:“能快一些吗?”按着这样的速度,怕是天黑才能到萧家。 见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你去已是给你堂姐面子,快些做什么?好好给朕坐着。” 萧鱼无奈, 双手攥着衣服下摆,一双眼儿望了望他。而后自宽大的衣袖中,将手伸了出来,轻轻扯上他的衣袖,十指根根白皙。 感受到衣袖往下一坠, 薛战再次转头。 见他的皇后雪肤花颜,清亮的眼眸似会说话。她拉着他的衣袖,稍稍扯了几下,薛战望着她的眼睛, 在看着她的举止,只觉得心都酥了。他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妥协道:“那就……稍微快些。” 萧鱼这才笑了笑。 御辇抵达护国公府时,萧家上下和前来贺喜的宾客皆来相迎。外面风大,萧鱼未多逗留,与薛战分开,随继母罗氏去了女眷宴息室。 罗氏已显怀,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衬得她贵气端庄,到里屋时就亲近了一些,拉着她问了一些事情。 萧鱼身怀皇嗣,自是马虎不得的,上回萧二夫人和萧玉锦入宫的时候,罗氏本来也是要去的,只是她这一胎不大稳,斟酌之后,就未入宫。 萧鱼当然也感觉到了。 她一进来,这萧家女眷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她碰着她,听着罗氏的话,萧鱼便道:“母亲放心,我在宫里挺好的。”那蛮汉非常在意她腹中的孩子,每日都会让御医给她把脉,吃了好些天安胎药,现在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别提有多结实了。 罗氏点点头,说:“这就好。” 萧玉枝也站在柳氏身旁。 郭家和萧家已结亲,今日萧玉锦出嫁,这郭家人当然也是要来的。不过萧玉枝是一大早独自过来的,后来呢,萧玉枝前脚刚到萧家,那郭安泰后脚就到了,不过夫妻俩有些矛盾,萧玉枝并不想和郭安泰说话,一整日都黏在母亲柳氏的身旁,叫郭安泰也不好意思在岳母面前抢人。 若是旁的小矛盾,柳氏当然是要说说萧玉枝的。她这脾气,就是太骄纵了,一有事情就往娘家跑。可今日,柳氏却是没有为郭安泰说话。 柳氏欣赏郭安泰,是因为郭安泰的为人和他的位高权重,加上那日为了萧玉枝的名节,将她救下后就向萧三爷求娶,可谓是诚意十足。而萧玉枝方才却与她说,当时她落水之事,是郭安泰的妹妹郭素宜一手策划的,若非她不小心听到张氏和郭素宜说话,怕是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如此一来,这郭安泰的人品,也有待考量。 反正萧玉枝闹得厉害,说是要与郭安泰和离。 此事的确是郭家不对在先,郭素宜是郭安泰的亲妹妹,当然是存心包庇的,而萧玉枝,亦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郭安泰夹在中间也很是为难。 只是和离之事并非小事,即使先前是郭素宜的不是,郭安泰是为了妹妹承担责任娶得萧玉枝,现在两人已经是夫妻了。在柳氏看来,也是不愿意萧玉枝和郭安泰和离的。 萧玉枝却是忍不住,待人少一些,就跑到萧鱼的面前,说:“皇后娘娘,咱们怎么说也是堂姐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萧鱼正和母亲长嫂他们说话呢,见着萧玉枝忽然跑过来和她说这个,倒是懵了一下。 这……又是怎么了?见萧玉枝要诉苦,而后面的柳氏立刻上前来拉她。 至于这萧玉枝,就跟犟牛似的,怎么都拉不动,硬是要说。 萧玉枝一副撒泼打滚的架势,说:“我不想待在郭家了。郭家人都是坏人,皇后娘娘,母亲不同意我与郭安泰和离,你就帮帮我吧。” 她不想在郭家待下去了,那郭家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坏,日后说不定又要弄出什么事情来呢。 萧鱼蹙了蹙眉。 她是不知道萧玉枝和郭安泰怎么回事,只是这种事情,即便她是皇后,也不好随意干涉的……这是郭家家事。 柳氏哪里想到,这萧玉枝竟这样把话说出口了?她忙拉住萧玉枝,对着萧鱼道:“皇后娘娘莫要听她乱说,我先带她出去说说她。”她瞪了萧玉枝一眼,萧玉枝委屈的瘪了瘪嘴,眼神依依不舍的看着萧鱼,这才被柳氏拉出去训话。 人走了,萧鱼看着罗氏,才问:“五姐姐和郭大人可是有什么矛盾?” 好像前不久才刚和郭安泰闹过,还是因为郭安泰的前妻尤氏的事情,可后来,这郭安泰不是将萧玉枝给哄回去了吗? 这才几天,怎么又闹上了? 罗氏无奈的将事情与她说了:“……这丫头,当初要面子,不肯说,现在才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若是事发的时候说,以那郭素宜的本事,想要在萧家做坏事儿,肯定会留下痕迹的。可偏偏那时候萧玉枝没有说,现在人都已经嫁到郭家,又怎么好再与郭家闹得太僵? 说着将手轻轻覆在萧鱼的手背上,拍了几下,与她说:“玉枝这丫头太闹腾,你切莫学她。” 萧鱼虽然年纪小,可比起萧玉枝这位堂姐来,的确稳重太多。再说了……她有什么好学的?萧鱼望向罗氏的眼,微笑着没说话。 与罗氏说完话后,萧鱼去见了萧淮。 秋叶灼灼。游廊两侧宽敞,前面花园点缀太湖石假山,假山旁是观鱼台,池中养了锦鲤,在枯败的荷叶底下穿梭嬉戏。 萧鱼站在父亲身旁,侧头仰望父亲宽阔的肩膀。 在她心里,她的父亲,一直都是像山那般高大的男子,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萧鱼说道:“父亲两日后便要出征,适才我与母亲说话,她有些舍不得您。” 萧淮道:“嫁入萧家,早就该习惯的。”萧家男儿,哪个是日日赋闲在家的?罗氏也不是第一天嫁给萧淮了,只不过,与前些年不一样的是,如今她腹中怀有萧淮子嗣,怀孕之人,总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多陪伴自己的。 他看向萧鱼,忽然说道:“年年,可还记得,你出嫁前,父亲和你说得话吗?” 他与她说得话……萧鱼微微恍惚。 她当然记得。 ——“年年,父亲定会接你回家的。” 萧鱼有些心虚,错开眼,下意识攥紧双手。 她想了想,才缓缓抬起头,重新对上父亲的眼睛,说:“父亲,您知道吗?女儿从小没了母亲,一直都很听姑母的话,姑母和我说,只要进宫当皇后,我想要什么样的珠宝首饰,华服美衣,都会有的……萧家女儿,总有一个要进宫的,女儿是长房唯一的嫡女,这些事情,从下就已经定下了的。我不讨厌太子表哥,可我也未必想要嫁他。父亲,我从小就听你和姑母的,你们对我好、宠着我,我也尽量按着你们的意思来,入宫便入宫好了,不管是当皇后还是当太后,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可是现在,我也想要相夫教子,当个普通的妻子。” “……父亲,薛战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您能不能,不要再纠结过去了。” 萧鱼自小失去母亲,萧淮就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她。他也并非不欣赏薛战,只是,这个自小娇养的女孩儿,嫁给那样一个出身草莽的男子,他哪里能真的愿意? 换句话说,薛战本就是仗着身份将他女儿强抢去的……既是没有先前的国仇家恨,他也很难给他好脸色看的。 萧淮沉默少顷,之后轻声说:“你怕父亲会害他吗?” 要他效忠薛战,这话并非她头一回说,可是她知道父亲的固执,岂是她一个小女儿说几句就能说动的?说实在的,她的确害怕她父亲会生出异心,至于薛战那边,她反倒是完全信任他了。 萧鱼咬了咬唇,瓮声道:“父亲……” “他对你好吗?”萧淮问了一句。 那蛮汉啊……萧鱼轻轻点头:“他对我很好。” 萧淮认真道:“可是年年,你能保证他一辈子都对你好吗?他这样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对你不好了?那该怎么办?”若是卫樘当他的女婿,他对她不好,他有得是办法护着她。可若是薛战,对她不好了,他根本护不住她…… 萧淮继续说道:“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父亲不会做。可是年年,若日后他真的对你不好,即使他的身份再尊贵,父亲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眼眶忽然泛热,萧鱼吸了吸鼻子,弯唇笑了笑。萧淮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满脸慈爱的回忆道:“父亲第一回 抱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瘦巴巴的,父亲还担心你长得难看,日后嫁不出去。现在你终于长大了,要当母亲了,也知道护着自己的丈夫……” “以后父亲再也不是你最亲的人,可在父亲的心里,年年一直都是父亲最宝贝的女儿。” …… 喜宴设在景华园,觥筹交错,已酒过三巡。萧鱼与坐在女眷席主位上,身旁是她的母亲罗氏。春晓走到她的身旁,低头,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萧鱼夹菜的筷子立刻停下,而后对着罗氏道:“母亲,我先出去一下。” 罗氏没有多问,只吩咐春晓将披风给她披上,省得着凉。春晓应下,接过春茗递来的披风,替萧鱼披好,这才陪她一并出去。 景华园很大,女眷席与男宾隔着一堵墙,萧鱼走到外面,这秋风灌入,冷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问身边的春晓:“人在哪儿?” 春晓如实道:“就在前面廊下。” 萧鱼跟着她过去,果真见前面长廊之下,皎洁月色下静静站着的高挑身影。正是帝王身旁的何朝恩。 她过去,那何朝恩也缓步过来,朝着她行礼,说道:“皇上适才多饮了些酒,小的劝他也不听,就想着请娘娘过去劝劝。” 那蛮汉的酒量并不是很好,萧鱼是知道的。只是男人就喜欢喝酒,一沾酒,非得喝个烂醉才行。萧鱼点头说:“那本宫就随何公公过去一趟吧。” 何朝恩低头,将萧鱼带去帝王那儿。萧鱼走在后面,目光落在前面的何朝恩身上,一路安静,就开口道:“不知何公公蛮文学得如何了?先前本宫给你的那些书,都看完了吗?” 何朝恩声音清朗道:“有劳娘娘挂心,只是小的天资愚钝,只学了些皮毛,娘娘赏赐的那些书,尚未全部看完。” 何朝恩整日要守在帝王身前,当然不像她日日有闲暇看书的。不过萧鱼就欣赏刻苦之人。 在廊上走了很久,那宾客的喧哗时却是越来越小了。萧鱼踩着脚下的珍珠绣鞋,下意识停了停,蹙起眉头问何朝恩:“皇上在何处?再走下去,可是要到古华轩了。” 古华轩乃是后院僻静之地,再过去就是后门。想着白日罗氏和萧玉枝和她说得话,当时萧玉枝出事,就是在古华轩……是以这会儿,萧鱼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她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的何朝恩。何朝恩也挺了下来,转身望向她。 他是个儒雅清秀的男子,穿了身深蓝曳撒,琵琶袖静静垂下,一双手恭敬的拱着,白皙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看上去非常温和良善。夜风轻拂,照得他的脸如玉洁白,衣袍随着风,一掀一掀。 萧鱼看着,莫名生出一股诡异感。 听到身后一记闷哼声,忙转头去看,却见身后空荡荡的,已不见春晓踪影。 萧鱼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定定的看着何朝恩,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