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 第1节 本书由 季末安晴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桃花依旧 作者:缓归矣 文案: 陆婉兮一直觉得自己名字不吉利,婉兮?惋惜! 最后也应了这名,双十年华香消玉殒 而在她死后,丈夫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谁不替她惋惜! 重生之后的婉兮却觉得,幸好她死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爱情战争 宅斗 主角:洛婉兮(陆婉兮) ┃ 配角:凌渊,江枞阳,陆钊 作品简评: 婉兮一直觉得自己名字不吉利,婉兮?惋惜!最后也应了这名,双十年华便惨死在未央湖底,令人惋惜!重生之后,婉兮想忘掉前尘种种重新开始,却发现树欲静而风不止,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波中,婉兮逐渐发现自己前世之死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她可能恨错了人本文前期女主是个小可怜,后期误会解开,便是甜甜甜。文章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令人不由自主的为书中人物的命运欢喜担忧,值得一读! ================== 第一章 人生一世,浮华若梦,总有一人,视你如命。 陆婉兮一直将那人视如命,到头来反叫他要了命去。 她自十丈高的问天楼上,纵身而下,直直坠入未央湖底,四面八方涌来的湖水将她彻底淹没,早春的湖水冰凉刺骨,冷的她每一块骨头都在打颤。 陆婉兮死了,未曾想睁开眼后,她成了临安洛家同样溺水而亡的四姑娘,陆婉兮,洛婉兮,婉兮,惋惜,还真应了这名儿。 “姑娘昨儿没睡好?”说话的丫鬟十七八岁,眉眼秀丽,身穿一件素绒绣花袄,正是洛婉兮的大丫鬟桃枝。 坐在紫檀嵌玉梳妆台前的洛婉兮端详菱花镜中的少女,凝脂雪肤,凤目朱唇,眉眼间沾染着一丝倦意,凭添几分柔意。 “想着大哥和二姐要来了,有些高兴。”洛婉兮把玩着台上的织锦多格梳妆盒,漫不经心道,“过一会儿醒过神来就好了。” 昨晚,她又梦见了从前那些事,一桩接着一桩,浮光掠影一般络绎不绝。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这些事,久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 可有些事,过了再多年,依旧刻骨铭心。如当年一跃而下时的绝望,阴冷入骨的湖水,窒息的痛苦。 对于洛婉兮给出的理由,桃枝有些不信,可她这么说了,哪有做奴婢置喙的余地。遂只能顺着她的话,笑道:“自从知道大少爷要过来备考,老夫人脸上的笑影就没下去过,待会儿见到大少爷和二姑娘,还不知得多欢喜呢!” 想起这一阵心情愉悦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的祖母,洛婉兮眼底笑意加深。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妆扮妥当,众人簇拥着洛婉兮前往洛老夫人所居的余庆堂。 余庆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富丽堂皇的气息。洛家老祖宗跟随太祖打江山,因功得封长安侯,世袭三代始降。传至洛大老爷身上,爵位刚好没了,不过在列祖列宗百余年努力下,洛家早已成为临安望族,洛大老爷贵为吏部侍郎,爵位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候在门外的丫鬟一见洛婉兮,忙殷勤的打起帘子:“四姑娘早。” 洛婉兮微微一笑,问:“邺儿可来了?” “九少爷还没来呢。” 洛婉兮摇了摇头,嗔了一句:“可真是贪睡!”语气里满满的疼爱,三房单薄,只留下姐弟俩相依为命,洛邺比她整整小了八岁,有时候洛婉兮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弟弟而是养儿子。 “你小时候比小九还贪睡呢。”洛老夫人耳聪目明,可没错过孙女的埋汰话,立时揭她老底。 坐在上首的洛老夫人身着亚麻色鹤纹团花褙子,头戴深灰色珠绣抹额,此刻满脸笑意,眼角堆起了不少纹路,显得慈眉善目。 洛婉兮摸了摸鼻子悻悻一笑,行过礼刚想坐下就听见屋外的喧哗声。 “慢点儿,慢点儿,我的少爷。”伴随着李奶娘无奈的声音响起的还有蹬蹬蹬的脚步声。 眨眼间,一绛红色的小团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扑进洛老夫人怀里,奶声奶气的叫:“祖母好~” “好好好,邺哥儿也好。”喜笑颜开的洛老夫人摩着乖孙肉乎乎的脸蛋,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乐呵呵的问,“昨儿睡得可好?” “好!”洛邺脆生脆语的答了,反问:“祖母睡得好吗?” 望着憨态可掬的小孙儿,洛老夫人只有好的。 洛邺又有板有眼的问洛婉兮:“阿姐睡得好吗?” 洛婉兮笑吟吟道:“好极了,”促狭的眨了眨眼:“邺儿昨晚可有尿床?” 洛邺圆脸儿一红,连耳尖都红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没有。” 洛婉兮一脸不信:“真的没有?” “我五岁就不尿床了。”洛邺叫起来,委屈的看着洛老夫人:“邺儿不尿床。” 洛老夫人笑的不行,摩着孙儿毛茸茸的头顶,嗔一眼洛婉兮:“就是,我们邺儿早就不尿床了,你四姐胡说呢,咱们不理她。” 洛邺哼哼唧唧,控诉:“阿姐坏。” “那咱们罚她待会儿多喝一碗粥,好不好?”洛老夫人问。 “好!”洛邺郑重其事的点头。 祖孙三便移步偏厅用早膳。洛家共五房,长房、二房、四房在外为官,三房五房则住在祖宅侍奉洛老夫人。三房便是洛婉兮这一房,洛家三房说来颇令人唏嘘,洛三老爷少有才名,弱冠之年便状元及第,又迎娶恩师李大学士千金,成就一段佳话。奈何天不假年,八年前洛三老爷在抗洪中不幸遇难,留下身怀六甲的李氏和稚女。而李氏生下洛邺之后没一年就追随先夫而去,三房就此只剩下姐弟二人,洛老夫人怜姐弟俩失怙失持,爱逾珍宝。 等祖孙用完膳,洛五夫人吴氏也带着儿女款款而来。吴氏年届三十,风韵犹存,脸上时刻带着笑颜,令人观之可亲。为人更是八面玲珑,对洛老夫人恭敬有加,待洛婉兮和洛邺体贴周到,故虽是庶媳妇,但洛老夫人对她亦是青眼有加。 五房子嗣颇丰,且年纪不大,孩子多的地方难免热闹,洛老夫人喜欢热闹,遂没有丁点不悦,和颜悦色的与小辈说了几句闲话,看时辰差不多了才打发他们去上学。 洛家虽是以武起家,然而对儿孙的学业十分上心,无论男女,五岁便要上学,否则也养不出状元郎。 吴氏又命奶娘将年幼的九娘、十娘带下玩耍去才笑吟吟开口:“大侄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今天到,具体时辰却没说,也不知是上午到还是下午到?” 说起大孙子,洛老夫人便忍不住笑意,这个孙儿是极有出息的,小小年纪便考中了秀才,这会儿过来是为半年后的秋闱准备,洛家籍贯在临安,遂他必须在临安参加。若是考中,便是举人,可参加明年的春闱,再中即进士,天子门生。本朝约定俗成的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阁,文臣有了进士出身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左右就是今天,甭管他们什么时候到,反正你都打点好了。”洛老夫人含笑道。 吴氏闻言笑逐颜开,自己的辛苦被老夫人肯定,她自然欢喜,甩了甩帕子道:“可不敢在母亲这居功,前前后后都是婉兮在忙活,我也就是看两眼。”吴氏深谙讨好老夫人之道,只要夸三房姐弟俩就行,两人就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命根子。 果不其然,洛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拍了拍洛婉兮的手,满脸欣慰:“咱们婉兮丫头长大了,能替祖母分忧了。” 洛婉兮低头一笑:“都是祖母和婶娘教的好,不过我要学的还多着呢,这一回要不是五婶指点着,好些地方我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洛老夫人便笑:“你五婶是个能耐的,日后家事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去问她。” 吴氏谦虚了几句,心里十分受用,她愿意捧三房姐弟俩,除为讨好老夫人,也是因为洛婉兮会做人,从不仗着老夫人的宠爱就颐指气使。这侄女又许了个好人家,母族也出息,与她交好百利无一弊。 正说笑着,就有丫鬟喜气洋洋的跑进来禀报,洛郅一行已经抵达,这会儿差不多到府外了。 洛老夫人喜不自胜,连连道:“可算是来了!” 洛婉兮看着兴奋不已的祖母,亦是眉眼含笑,提醒:“祖母,是不是派人把弟弟妹妹们请过来。” 洛老夫人这才想起这一茬:“早知道就不让他们去学堂了。”又道:“哪想郅儿他们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要下午的呢!”说着洛老夫人命人去学堂。 想了想洛老夫人又对洛婉兮道:“你去垂花门那儿迎一迎你大哥二姐,你们也有好一阵没见了。”留在祖宅的孙辈中,洛婉兮最为年长,由她去迎理所当然,其中还有洛老夫人的私心,盼着她和长房兄姐打好关系,将来也能互相扶持。 第二章 早春时节,冰雪消融,明媚春光下的青草如绿波,枝头盛开的桃花皎如人面,春风拂过,落英缤纷,美如仙境。 行走其间的洛婉如伸手接住几片缓缓飘落的桃花,暗付怪不得祖母任父亲怎么请都不肯上京,怕是舍不得这宅子,一路走来,亭台楼阁,藏露互引,疏密有致。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令人叹为观止,和京城那些公侯府邸相比也毫不逊色。 洛婉如娇俏的眨眨眼,挪揄的望着洛郅:“大哥不顾娘的挽留一定要来祖宅备考,怕是惦记这儿的美景吧。” 洛郅浅笑:“江南文风鼎盛,早点过来正可与当地学子交流探讨,比闭门读书更有收获,倒是你,巴巴跟来,可别待不了几天就闹着要回京。”不知怎么的,二妹这回一定要跟着他南下,母亲不同意,她就去缠父亲,父亲不胜其扰,只能放行。母亲不放心还想亲自跟来,诸多儿女之中,母亲最疼二妹。奈何嫁进凌家三年的长姐终于传出好消息,不过怀相不好,权衡过后,母亲只好留在京城照顾长姐。 洛婉如抿了抿唇,扔掉手里的花瓣,笑嘻嘻道:“大哥可别小瞧我,我……”声音戛然而止。 洛郅诧异,就见洛婉如愣在原地。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见亭亭而立在垂花门下的洛婉兮,乌发云鬓,腮凝新荔,清丽无双。一年不见,这位堂妹出落的越发昳丽。 “这是四堂妹,怎么,一下子认不出来了。”洛郅只当妹妹没认出人,说起来近两次长房回祖宅探望洛老夫人。第一次是因为她自己生病,另一次因为外祖母身体违和,都没能随行,所以洛婉如也有五年没回祖宅,不认得人也正常,毕竟女大十八变。 洛婉如回神,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望着缓缓走近的洛婉兮笑:“是啊,都认不出来了。” “大哥,二姐。”洛婉兮屈膝行礼。 二人还礼。 洛婉兮眉眼弯弯,语气关切:“大哥二姐一路可顺利?” 洛郅温声道:“一切都好,”问:“祖母身子可好?” “祖母很好,尤其是知道大哥和二姐要来,精神更好,连饭都比之前多用一碗。”洛婉兮道。 洛郅不觉笑:“倒是我们不孝,不能承欢膝下,孝顺她老人家,幸好有四妹陪着祖母。” 洛婉兮轻笑:“大哥这话可叫人无地自容了,大伯父身为朝廷重臣,政务繁忙,虽然不能亲自服侍祖母,可但凡有什么都不忘祖母,时时来信问候,难道不是孝。” 洛郅摇头失笑:“好了,说不过你。”见这一路洛婉如沉默不语实在不像她的性子,不免担心,遂问:“你可是哪里不适?” 洛婉兮脚步也停下来,关切的看着洛婉如:“二姐若是不适,不妨请府医来瞧瞧?” “就是赶路有些乏,不要紧。”洛婉如摇摇头,扯出一抹微笑。 洛郅更担心了,暗自决定待拜见过祖母便请府医看看,他这妹妹养的有些娇气。 第2节 洛郅不提,洛婉兮也不会多事,继续带着二人前往余庆堂。 到了余庆堂,安静了一路的洛婉如突然恢复了精神,笑语连连,逗得洛老夫人喜笑颜开。没一会儿,多年不见的隔阂就烟消云散。 “妤儿那儿可是一切妥当?”洛老夫人忍不住关心大孙女。洛婉妤,洛家大房嫡长女,才貌双绝,三年前嫁给左都御史嫡长子凌煜,才子佳人,珠联璧合,唯有一点美中不足,成亲三载,肚子不见丁点动静。 每每想来,洛老夫人都夜不能寐。三年无所出,凌家便是想抬姨娘,洛家也无话可说,何况凌家还比洛家势大。这不仅仅是正二品和正三品的区别,而是凌煜有一个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首辅堂叔。天顺帝耽于长生之术,朝政由内阁把持,而内阁以凌渊为尊。 这回洛婉妤好不容易怀孕了,洛老夫人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最好能一举得男,便是不能,先开花后结果也无碍,能生就好。 洛婉如可不敢说大姐怀相不好的话吓老夫人,只说:“大姐挺好的,再等半年,祖母就能抱到曾外孙了。” 这话洛老夫人爱听,老人家不就盼着子孙满堂。 洛郅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差点忘了,知道我们要南回祖宅,姨婆特意命人送来一车礼物,”说着看一眼静坐在一旁喂洛邺吃水果的洛婉兮:“道是给您和四妹准备的。” 洛婉兮手上动作一顿,洛邺以为姐姐在和自己玩,忙张大嘴一口咬住。 洛婉兮只觉指尖一疼,轻嘶了一声。 “阿姐,阿姐!”这可吓坏了小洛邺,忙忙抓住洛婉兮的手看,望着上面浅浅的牙印,小脸皱成一团:“疼吗?我不是故意的。” “不疼,就你那点力气。”洛婉兮摩了摩他的头顶,又喂了一块苹果给他。 洛邺乖乖张嘴,一边嚼一边觑着洛婉兮的脸。 洛婉兮心头一软,纵是再疼他,这孩子到底较常人更敏感。 洛老夫人收回目光,望着洛郅递上的礼单笑:“你姨婆可真是有心了。” “姨婆十分惦记您和四妹。”洛郅道。 吴氏瞅着微垂着头似乎不好意思的洛婉兮,笑着奉承老夫人:“有这么好个太婆婆,咱们婉兮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这位姨婆不只是洛老夫人的表妹,还是洛婉兮未婚夫许清扬的祖母。这门亲事是已故的洛三老爷和许大老爷十年前定下的口头之约,后来洛三老爷英年早逝,许家也没有当笑谈处理而是上门正式交换了庚帖。 洛婉兮头垂得更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娇羞。 洛婉如手中的锦帕一寸一寸绷紧了,面上透出一丝苍白。 眼观六路的吴氏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忙道:“二侄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娇羞的洛婉兮也顾不得娇羞了,连忙抬头。 触及洛婉兮的目光,洛婉如心里一惊,别过眼按了按额头:“我赶路有些累。” 洛婉兮目光微动,心里说不上的古怪,第一眼她就发现这位堂姐看她的目光耐人寻味,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洛老夫人望着洛婉如泛白的脸色,大为心疼,自责:“瞧我只顾着说话,忘了你刚到,这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的肯定累坏了,赶紧下去歇一歇。” 洛婉如垂了垂眼帘,赧然:“让祖母为我担心了,孙女不孝。” 洛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快去休息吧!”想了想虽然舍不得还是开口让洛郅也下去休息,惟恐把大孙子也累坏了。 洛婉如的院子离着余庆堂并不远,庭院内芳草萋萋,生机勃勃,屋宇宽敞整洁,屋内器具无一不精,摆设逸趣横生,可见是用了心。 “这院子是谁收拾的?”洛婉如突然问。 奉洛老夫人之命前来照顾的姚黄含笑道:“是四姑娘,老夫人想着四姑娘和您年岁差不多,喜好应该也差不离,遂让四姑娘带人收拾。二姑娘若觉哪里不习惯,尽管吩咐,奴婢这就叫人去办。” 洛婉如笑了笑:“挺合我心意的,看来我们的喜好差不多。”后面半句话语气有些微妙。 毫无所觉的姚黄笑着道:“这般岂不正好,闲暇时您也可找四姑娘玩。” 洛婉如挑了挑嘴角,脸色忽然冷下来:“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姚黄怔了下,躬身退下。 何妈妈在心里叹了一声,打发了其他人,道:“我的好姑娘,那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怕您不熟悉,特意拨过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也得客气点,要不传到老夫人那,岂不又是一桩是非。” 洛婉如抿了抿唇,闷闷道:“我知道了。”说着随手抱起一个隐囊,用力的捶了几下,越捶越委屈,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洛婉如眨了几下眼,忍不住掏出贴身携带的兰锦荷包,取出里面紫檀木雕成小人偶,雕工粗糙的小人偶背面歪歪扭扭刻着两行字‘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望着这两行字,眼泪再也憋不住,夺眶而出。 但见她这模样,何妈妈只觉得有人在割她心肝。何妈妈看着洛婉如长大,自己的女儿又没养住,说句僭越的话,那是把洛婉如当亲女儿疼的。 别人不知道洛婉如的心思,她还能不知道,只能说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第三章 洛府的桃花开得好,就是临安街头的稚儿都知道,每当桃花盛开的时节,洛老夫人都会邀亲朋好友上门赏花,今年也不例外。因为洛郅和洛婉如要来,洛老夫人特意把桃花宴的日子从二月底挪到了三月初。 正可趁此良机昭告众人,洛家长房兄妹来了。日后若是有什么文会宴会,可别落下二人,免得尴尬。 宴会当天一大早,洛府就迎来首位客人。 老管家笑眯眯的迎上去,行了个礼:“二姑奶奶好,表姑娘好!”又对白洛氏道:“二姑奶奶好一阵不来,老夫人可惦记的紧。” 白洛氏扯了扯嘴角:“老太太病了,自然要在床前伺候,眼下好转了,才能来看望母亲。”说话间神情中的厌恶难以掩饰。 老管家似浑然不觉,客客气气的迎着二人入内。待母女二人的软轿消失在眼帘之中,方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这位姑奶奶也是个可怜人,白洛氏是洛家几位姑奶奶中唯一嫁在临安的,嫁的是当地望族。一进门就诞下一对龙凤胎,生产当日就传来姑爷高中的消息,三喜临门,谁不羡慕。不想乐极生悲,二姑爷与好友庆祝时,不慎失足坠楼,当场身亡。 白家老夫人痛失爱子,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迁怒白洛氏和一双孙儿,觉得是白洛氏克夫,龙凤胎克父,百般不待见母子三人。 白洛氏在夫家过的不如意,遂时不时往娘家跑,对此白、洛两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骆老夫人是心疼女儿,白家则是心里有愧。 听说女儿来了,洛老夫人十分高兴,但见女儿瘦了一圈又心疼,这一阵侍疾,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然有小辈在,洛老夫人只得按捺下,想着私下再问。 白洛氏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诉,不过在见了洛婉如之后,立时把话咽了回去,哪能让大房看了笑话。 白洛氏扬着笑脸,爱不释手的拉着洛婉如啧啧称赞:“瞅瞅咱们如姐儿这模样这气度,咱们洛家的灵气都聚到如姐儿身上了,我倒想问问大哥大嫂怎么养女儿的,也好叫我学一学。” 洛婉如愣了下马上又神色如常,想来这样的热情并非第一次见,“二姑母过奖了。” “瞧瞧,这孩子还害羞了!”白洛氏一脸的宠溺。 听着白洛氏没口子的夸赞,吴氏悄悄撇了下嘴角,这位姑奶奶讨好起大房来还真是不遗余力,睁眼说瞎话都不害臊,洛家这几位姑娘,哪是算上已经出嫁的洛婉妤,在她看来都不及四丫头,可谁叫四丫头无父无母呢。不由去看洛婉兮,见她神情自若,心里高看了一分。 白奚妍神情有些尴尬,母亲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有些,有些捧高踩低。 饶是洛老夫人,见白洛氏说的越发得劲,洛婉如都有些不自在,她还在喋喋不休,脸色微微一沉:“知道你好些年没见如儿,稀罕侄女。可你好歹也悠着点,来日方长,别吓坏了孩子。” 白洛氏声音一顿。 不胜其热情的洛婉如趁机抽回手。 白洛氏脸色僵了僵。 “祖母还不知道,二姑最是心疼咱们这些做侄女的。”洛婉兮笑着开口。 吴氏顺势道:“谁叫你们一个个花朵儿似的,叫人爱到骨子里去。” 白洛氏神情略缓,甩了甩帕子道:“可不是,谁不知道咱们洛家的姑娘,温良淑德,才貌双全。” “没见过你们这么自卖自夸的,传到外面去,可不叫人笑掉大牙。”洛老夫人指了指二人笑。 之前的尴尬这才消失于无形。 洛婉如抬眼看了一眼洛婉兮,对方微微一笑,洛婉如怔了下才弯了弯嘴角。 说笑了一阵,宾客也陆续抵达,因是花宴,故请的都是各府女眷。等客人到的差不多了,洛老夫人才让洛郅出来给各位夫人请安,露过面就被打发下去。以洛郅年纪不宜久留,这样的花宴,一般只有十岁以下的男孩可出入。 洛郅人虽走了,可关于他的话题并没有就此结束。洛家长房这一对儿女都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出身,样貌在临安这一片都是拔尖的,诸位家有适婚儿女哪能不动点心思。 尤其是洛婉如,一来洛郅这年纪还不定亲,显然洛家想等他高中之后好挑一门贵亲,自觉门第不够的便歇了心思。二来,洛婉如多年不来,突然来了,会不会是因为在京城找不到合适的人家,遂打算在临安找。临安是比不得京城,但是作为龙兴之地,权贵望族也不少。 诸位夫人不动声色的向洛老夫人打探着洛婉如消息,闺秀这也围着洛婉如,兴致勃勃地询问京城之事,沿途风光。很多姑娘自打出世就没离开过临安城,更别说去过京城。对于穿越了半个大庆的洛婉如难免好奇。 因着不少人聚在洛婉如周围,洛婉兮轻松不少,只需要招待余下不爱凑这份热闹的闺秀。应酬了一圈,洛婉兮也有些累了,正想找个地喝杯茶润润喉,冷不丁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一个个耳朵聋了不是,一口一个京城怎么,京城如何,听不出洛婉如瞧不起她们不是,还哈巴狗似的凑上去。”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细声细气地劝道:“你理她们做什么,自古以来京官大三级,京城来的那些人向来自视甚高,又不是没见过,你犯得着为这事生气吗?” “不过是个三品官,还真以为是什么大官不成,还把自己当个牌面上的人了。” 洛婉兮默了默,带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撞上了两下尴尬。京城的瞧不起地方的,临安本地的望族还瞧不起外来官员呢!地域歧视自古有之。 她没留意过洛婉如在别人面前具体如何,但是面对她,这位堂姐时不时就露出居高临下的打量。要是对着旁人还是如此,总有几人会有所察觉。 如刚才抱怨的那姑娘不就发现了,也生气了。长此以往,怕是一桩麻烦,就拿这姑娘来说,来历可不简单。出自南宁侯江家,南宁侯府是本朝三大世袭罔替侯府之首,世代居住在临安。 老祖宗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嫡亲表弟,娶的是太/祖胞妹。现任老夫人是当今长姐文阳长公主,而这任南宁侯掌江南军务,跺跺脚就能让整个江南震一震的人物。 洛婉兮思付着如何和洛老夫人提一提,让祖母和洛婉如谈谈,她再这样下少不得会得罪人。 想明白之后,洛婉兮心里一松。 “累坏了?”白奚妍见洛婉兮一坐下就端起茶碗喝。 喝了半盏茶洛婉兮才放下茶盏:“累倒不累,就是渴,一个劲说话都没停过。” “说明你人缘好啊,和谁都能说上几句。”白奚妍笑,她不善交际,遂十分羡慕洛婉兮和谁都能谈得来。 “表姐是夸我呢,还是说我话唠呢!”洛婉兮调笑。 白奚妍:“自然是夸你!”话音刚落便有几人凑过来,打过招呼后纷纷落座。 洛琳琅一脸大开眼界后迫不及待与人分享的兴奋:“婉兮姐你刚才不在都没听到,原来番邦之人如此大胆!” 洛婉兮素来知道这位族妹好弄玄虚,遂配合的摆出侧耳倾听样,好奇:“怎么样?” 洛琳琅心满意足的啧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上个月瓦剌不是来朝贺吗?他们的公主竟然在宴会上主动要求皇上赐婚,你知道是谁吗?” 瓦剌民风彪悍,女孩儿热情大胆,洛婉兮并不惊讶,不过还是被吊起了胃口,十分好奇这个倒霉鬼是谁,忍笑:“谁如此艳福不浅?”要是真的赐婚了,她总能听到一星半点,没听说那就是皇帝没答应,所以洛婉兮毫无负担的幸灾落祸了。 “这人你肯定猜不到,居然是凌阁老!”洛琳琅满心以为会见到大吃一惊的洛婉兮。 却见洛婉兮面不改色,只是目光凝了凝,然捧着青花色茶盏的指尖逐渐泛白。 不知怎么的,洛琳琅心里一慌,小声唤道:“婉兮姐!” 指尖微微一动,恢复了血色,洛婉兮嘴角笑容微凉:“这位公主眼光可不怎么好!” 洛琳琅嘟了嘟嘴,不高兴:“凌阁老难道还配不上瓦剌公主,凌阁老除了年纪大点,其他哪一点不好了。” “才过而立哪里老了!” “就是就是,我听说凌阁老年轻时有凌家玉郎的美称,容色不下潘安卫阶。十七岁的探花郎更是本朝第一人,他还上战场立过功呢。” 三人说完不约而同的看向洛婉兮,颇有种同仇敌忾的架势。 第3节 洛婉兮嘴角抽了抽,刚刚升起的那丝阴郁不翼而飞,慢条斯理道:“你们都说了凌阁老这般好,岂是区区一个瓦剌公主可以肖想的,看中不属于自己的人不是眼光不好吗?” 终究是她冲动了,洛家和凌家是姻亲,洛家属于凌渊一派,这话若是传出去有人深究起来,自己也落不得好,遂她不得不忍着糟心描补。 洛琳琅恍然,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原来婉兮姐是这个意思。” “不然是哪个意思?”洛婉兮施施然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那边看看。” 坐在原地的白奚妍听着洛琳琅几个如数家珍的说起凌渊的丰功伟绩,抬眼望望渐行渐远的洛婉兮。她大半时间住在洛府,只比洛婉兮大了一个月,两人自幼交好,对洛婉兮知之颇深。方才那一句话中的冷意,白奚妍并没有错过。随意寻了个借口,白奚妍追了上去。 闻得背后脚步声,洛婉兮旋身,眉眼含笑,神情如常。 白奚妍并没有因此放心,见左右无外人,郑重其事地握住洛婉兮的双手:“表妹慎言,以后那样的话不管对着谁都不要再说了。” 洛婉兮心头泛暖,颔首:“今儿是我胡闹了,表姐放心。” 沉吟了下,白奚妍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凌阁老?”又忙忙地解释:“实在是很少见你对人……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是随口问问。”在她印象里,这个表妹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交恶。 洛婉兮笑了笑,语调轻柔:“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觉得他能坐上首辅之位,手上哪能不沾血,政敌的,亲友的。这样的人岂是良人,所以觉得那位公主傻啊!”真是傻透了,只看见了鲜花锦簇的假象而没有深究鲜花之下的腌臜。 白奚妍默了默,想起了坊间的一则流言。凌渊发妻陆氏死后,前任皇帝景泰帝亲自赐婚,女方是景泰帝胞妹嘉阳长公主。不过不等二人完婚,当今发动政变,嘉阳长公主也随着景泰帝被赐死。而凌渊正是当今复辟的最大功臣。 陆氏死后,凌渊成了景泰帝心腹,权倾朝野。嘉阳长公主死后,凌渊成为当今肱骨,位极人臣。坊间传言,无论陆氏还是嘉阳长公主其实都死于凌渊之手。 白奚妍突然想起来,陆氏与表妹同名,都是婉兮二字。洛婉兮不喜凌渊,是不是有此原因。 第四章 对着白奚妍,洛婉兮连连保证自己绝不会再口无遮拦,白奚妍才放过她,两人携手欲归,就见一婆子急赤白脸地匆匆跑来,走得近了两眼发光,好似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 被她这么盯着的洛婉兮心里咯噔一响,郑婆子加快步伐,飞奔到两人跟前,气都没有喘匀,就急道:“二姑娘和江姑娘起了争执,江姑娘受伤了。” 来客中姓江的不少,但是能让郑婆子这般如临大敌的,洛婉兮觉得只有一个,南宁侯府掌上明珠江翎月。 白奚妍也猜到了,登时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拽紧了锦帕。 “伤势严重吗?”洛婉兮忙问。 “手被碎瓷片割伤了,流了不少血,江姑娘马上就被送到桃来居包扎,伤势具体如何老奴也不清楚。”郑婆子唯唯。 洛婉兮眉头紧蹙,一边往桃来居赶一边问:“好端端怎么会受伤,和二姑娘争执又是怎么一回事?” 郑婆子咽了咽唾沫,还别说素来笑盈盈的四姑娘板起脸来,怪唬人的,到底是老夫人手把手调/教出来的。 “姑娘们在荷风水榭作画,江姑娘打翻了二姑娘桌上的墨,污了画作。二姑娘说江姑娘故意的,江姑娘说二姑娘污蔑,两位姑娘便争了起来。二姑娘气急之下失手推了江姑娘一把,不想江姑娘摔倒了,还带着桌上的笔洗一块掉在了地上,江姑娘又正巧摔在了碎瓷片上。” 洛婉兮看一眼郑婆子,她话里话外的偏向洛婉如。也正常,郑婆子是洛家下人,偏着江翎月才是不正常。况她对江翎月的性子也有一些了解,江翎月有些跋扈,不久之前她还亲耳听见江翎月对洛婉如的抱怨,那墨十有八/九是她故意打翻的。洛婉如一看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气,吵起来并不奇怪。 小姑娘之间起口角,谁也不会当回事,可江翎月受伤见血,洛婉如还是主家,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洛婉兮一行人经过荷风水榭时,就见众闺秀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显然是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事情,见了她,与洛婉兮交好的几人迎上来。 洛婉兮先赔罪,歉然道:“招待不周,让你们受惊了。” “说什么见外的话,你是要去看江翎月,赶紧去吧。”诸人十分善解人意。 “那我失陪一会儿。”洛婉兮福了一福才走,几步后,洛琳琅追上来,眉头皱成一团,一脸的为难:“事后二堂姐就走了,去的不是桃来居方向。”洛婉如走时脸色难看的很,让想劝她去看看江翎月的洛琳琅收回了脚。至今向来,洛琳琅还有些羞臊。 洛婉兮脚步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江翎月受了伤,但是率先挑衅的也是她,洛婉如把礼数做全了,就是南宁侯府也无话可说,可她这样一走了之,有理也变没理了。 洛婉兮只觉得心累,拍了拍洛琳琅的手背:“这里你担待些。” “我省的,婉兮姐你放心。”洛琳琅笑了笑。 桃来居里,谢府医正在处理江翎月手臂上的伤口,江翎月伤的比众人想象之中重多了,不止虎口处被割伤,手臂上也有不少伤口,虽然都是小伤口,可架不住数量多,放在江翎月白皙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江翎月完全不敢看自己的手臂,伏在丫鬟怀里大哭特哭,每上一次药,她整个人都要颤一颤,南宁侯府的丫鬟就跟着抖一下,一脸的感同身受恨不得以身相替。 以至于洛婉兮一踏进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被各色不善的目光包围,对此洛婉兮心里有数,在见到江翎月的手腕之后,更是只能在心里苦笑。 待上完药,洛婉兮才出声询问:“谢大夫,翎月的伤如何?” “我会不会留疤?”江翎月从丫鬟怀里抬起头,一脸紧张。 谢府医看了看洛婉兮再望了望眼巴巴看着他的江翎月,面露难色。 洛婉兮神情一变,江翎月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双眼直直的看着谢府医。 谢府医不甚自在的垂了垂眼:“江姑娘莫急,唯有手肘这一处。”谢府医点了点那处伤口:“伤口颇深,须得看后期恢复情况,其他创口绝不会留疤。” 饶是如此,江翎月依旧双目含泪。 洛婉兮亦是心头发紧,花朵儿似的姑娘,哪怕疤痕留在手肘处那也是一道疤,正斟酌着如何开口。 “月儿,月儿!” 洛婉兮心下一沉,回身便见一穿着石榴红褙子,眉眼端庄,气质雍容的贵妇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浩浩荡荡入内。 一见母亲,江翎月眼眶内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掉,扑进妇人怀里大哭:“娘!我要留疤了,我手上要留疤了,怎么办?” 见状,南宁侯夫人只觉五内俱焚,生吞了罪魁祸首的心思都有。她养了三个儿子只得了这么个姑娘,疼得眼珠子似的,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罪。 南宁侯夫人安抚女儿:“你放心,娘绝不会叫你留疤。咱们不听这庸医胡说八道,娘带你回府,府医看不好,咱们就找御医,你别怕,娘绝不会让你留疤。” 听着母亲镇定的声音,江翎月哭声渐停,可还是不放心,哽咽道:“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南宁侯夫人凤眼一眯,声音发凉:“治不好!谁害你留疤,我就让她和你一样。”说着抬眼在屋内扫了一圈,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怒不可遏,柳眉倒竖,怒道:“把我月儿伤成这样,她洛婉如竟敢连面都不露一下,觉得我江家女儿不配她屈尊纡贵吗?” 怒气腾腾的视线直接射向随她一起赶来的吴氏身上,吴氏架不住变了变色:“表嫂不要误会,”南宁侯府已故的太夫人是洛家姑奶奶,虽然血缘淡了,但是同在临安,两家一直当近亲走动。 “这,这……”向来的伶俐的吴氏一时无言,只恨洛婉如,她倒好自己一走了之,留下她们在这承受南宁侯夫人的怒火,这位夫人可不是善茬。 “江伯母息怒,不慎让翎月受伤,二姐也很着急,她是回去取灵芝玉颜膏,这药对皮外伤有奇效。”洛婉兮出声。 吴氏忙不迭附和:“有灵芝玉颜膏想来翎月不至于留疤。” 南宁侯夫人怒气稍敛,深深看一眼洛婉兮。灵芝玉颜膏是凌家祖传秘药,千金难求。洛婉如的胞姐嫁到凌家,这药对她而言却不难得。为了女儿,南宁侯夫人也不会斗这气,何况洛婉兮特意说了不慎,好一个不慎。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那墨九成九是她故意泼上去的,不依不饶闹下去,不只对女儿名声有碍,也伤两家情分。 遂南宁侯夫人顺着台阶下:“但愿如此。” 说曹操,曹操到。洛婉如果真带着灵芝玉颜膏来了。 洛婉兮松了一口气,洛婉如回去找药是她为了安抚南宁侯夫人瞎编的,不过她在来的路上就遣了人去找洛婉如,务必让她亲自过来一趟。 便是她不来,自己也派了人回去找灵芝玉颜膏。她那儿也有两盒,是大伯孝敬祖母的,洛邺顽皮,时不时受个小伤,祖母就把药给了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江翎月一见洛婉如眼刀子梭梭飞过来。 洛婉如险些以眼还眼,可想着大哥的警告,若是她再任性,就送她回京,她想做的事还没做成,岂能回去。遂硬生生忍住了,洛婉如咬了咬唇朝南宁侯夫人屈身一福:“今儿是我莽撞了,我第一次参加南方的画会,生怕露怯堕了洛家的名声,遂绞尽脑汁作画。见画毁了,怒气上涌失了理智,这才失手推了江表妹,害得表妹受伤。见表妹流血我吓坏了,赶紧跑回去找药,因为刚到行礼尚未整理好,便耽搁了一会儿,让表妹受罪了,江伯母勿怪。” 洛婉如抽了抽鼻子,话里带上了哽咽,奉上装药的锦盒:“我这次带来的药都在这里,伯母先拿去用,我回去就立刻写信向我大姐求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江表妹留下疤痕。” 南宁侯夫人眯了眯眼,拿凌家压她,有个姐姐嫁到凌家可真了不起。南宁侯夫人气极反笑:“原来真是去拿药了,我还以为二姑娘一看闯了祸跑了呢!” 洛婉如脸色一僵:“伯母误会了,我怎么会!” 南宁侯夫人定定瞅她两眼,直愁的她手脚僵硬,才轻嗤一声,命婆子扶起江翎月,对吴氏道:“月儿受伤,我先行一步,回头替我在老夫人那告一声罪。” 吴氏送南宁侯夫人一行出门,留在屋内的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撇开视线。 第五章 洛婉如咬唇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胸间横冲直撞又无处可泄。在洛婉兮面前丢人,是她最不想的,可偏偏发生了,还是由洛婉兮替自己周旋。此刻她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又什么滋味都说不出来。 洛婉兮见堂姐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显见思绪万千,垂眼道:“我离开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二姐?” “我过会儿走。”洛婉如干巴巴道。 洛婉兮略一颔首,带着人离去。 离了桃来居,被洛婉兮派去请洛婉如的柳枝低声道:“奴婢没见到二姑娘的面,只见了姚黄姐姐,不等奴婢开口,姚黄姐姐便说,她与何妈妈都劝二姑娘去瞧瞧江姑娘,把事情圆过去。二姑娘不肯还生了好大的气,两人都吃了挂落。幸而大少爷亲自过来,二姑娘这才来了。” 看来这位堂姐脾气比她想象之中大,幸好洛郅能压得住。之前,她对洛婉兮的到来乐见其成,祖母年事已高,喜欢儿孙绕膝尽享天伦,自从知道长房兄妹要来,洛老夫人精神显而易见的变好。 眼下,洛婉兮却是由衷希望洛婉兮受不了这气,打道回京,省得祖母替她费心。祖母去年病了一场,谢府医说伤了元气,不宜操心伤神。 回到桃花林,面对或委婉或直接打听的闺秀,洛婉兮还得忍着糟心替她描补:“翎月主要是皮外伤,我二姐特意回去取了灵芝玉颜膏送过去。”出事后,洛婉兮拂袖而去,大伙都看在眼里,总要有个说辞,否则还要不要名声了。 “原来是去取药了,这灵芝玉颜膏我倒是听说过是外伤圣药,据说效果是极好的。” 洛婉兮立刻顺着把话题转移到灵芝玉颜膏上。 乌金西坠,这场桃花宴方结束了,送走客人,洛家众人聚在余庆堂。坐在上首的洛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也累了一天,回去好生歇着。” 吴氏乖觉道:“母亲也好生歇一歇。” 洛老夫人点了点头,突然道:“如儿留一下。” 洛婉如倏地一怔,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面上发烫,这档口洛老夫人留她还能是为何。 洛老夫人留她的确是为了那事,望着孙女脸上掩饰不住的委屈,老夫人幽幽一叹,拍了拍罗汉床:“过来坐。” 洛婉如抬眼看看洛老夫人,抿了抿唇,走过去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明明是江家那丫头先招惹你?最后却要你去道歉。”洛老夫人握着洛婉如的手如是问。 洛婉如低头看着洛老夫人干燥温暖而布满皱纹的手,不知怎的眼角一酸,眼里有了水光:“我真的不是故意弄伤她的。” 洛老夫人慈蔼一笑:“祖母知道,大伙儿都知道,翎月受伤只是意外,这事最要紧的并非翎月受伤了,你明白吗?” 洛婉如头低了低,解释:“我知道我不该在她受伤后一走了之,可她们都说我,我当时气坏了,这才,这才……”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洛老夫人叹了一声:“今儿翎月是客,你是主,翎月还比你小,你和她吵起来是下下之策。祖母并非叫你哑忍,而是觉得你可以说自己正好不满意这画想重新画一幅,或是和颜悦色提醒她小心些可别坏了别人的画,高姿态地将这事挑破了。别人也不是瞎子,哪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一回事情。她们不会因为你退了一步就觉得你软弱可欺,只会觉得你识大体顾全大局,毕竟这可是咱们自家的宴会,为了这点事闹起来,像什么样!” 洛婉如面上发烧,讷讷无言。 见她模样,洛老夫人老怀甚慰,能听的进去就好,继续道:“还有就是你自己说的,翎月受伤是你无心之失,你是主家又是你失手之过,自然要为她延医请药,你却甩袖而去外人怎么看你怎么想你?” 洛婉如满脸通红,嘴唇翕翕合合。 “幸好你后面及时带着药过去了,这点好歹能圆过去。”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话更是让洛婉如的脸发红发烫,火辣辣的疼起来。那会儿要不是大哥逼他,她根本不会过去,而在大哥之前,劝她的何妈妈和姚黄都被她骂了回去。姚黄是祖母派来服侍她的,祖母会知道吗? 洛婉如心跳如擂鼓,手心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明儿让你五婶带着你上南宁侯一趟,咱们把礼数周全了,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洛老夫人道。 洛婉如为难:“南宁侯夫人看着是生我气了,还有江表妹怕也不乐意见我。” 第4节 洛老夫人摇了摇头:“你放心,南宁侯夫人再生气,这点礼数还是有的,至于翎月。这丫头脾气大,你过去了,她要是说话难听,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把这事揭过去之后,日后离她远些便是,这丫头性子乖张,名声已经不大好了,和她计较只会带累你自己名声。不过她要是过分,你也不必委曲求全,只是切记,占住理不落下话柄。他们南宁侯的确势大,但是咱们洛家也不是软柿子。” 闻言,洛婉如心情好转,要是祖母命她从此以后让着江翎月,自己肯定会疯的。洛婉如抱住洛老夫人的胳膊,亲昵道:“我听祖母的!” 洛老夫人失笑,摩了摩她的脑袋。 # 翌日,吴氏和洛婉如带着礼物前往南宁侯府探望受伤的江翎月,随行的还有洛婉兮。洛婉兮是应吴氏之求跟来的,吴氏颇有些怵南宁侯夫人,洛婉如还不是个温顺的,温顺的话就不会在南宁侯夫人打算息事宁人之后还拿凌家压人,重新挑起了南宁侯夫人的怒火。 这事,吴氏没敢和洛老夫人提,而洛婉兮也没说,洛婉如就更不会说了,是以洛老夫人不得而知。 吴氏怕到时候场面难看,故出发前在洛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句:“婉兮和翎月关系尚可,不如让婉兮一道去。” 洛婉兮不大想凑这趟浑水,但是洛老夫人发话,她不得不随行。 到了南宁侯府,她们礼该先去拜见老夫人也就是文阳长公主,不过文阳长公主自从丈夫老南宁侯死后便迷上道术,在侯府修了一建道观,养了一群道士道婆,专心致志的炼丹制药,已经二十多年不理俗务,等闲见不到人。 文阳长公主那是本朝两位出了名的神仙人物之一,另一位则是她弟弟当今天顺帝。天顺帝经历颇为传奇,他是本朝第一个被废又复辟的皇帝,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 十二年前,天顺帝在宦官的撺掇下御驾亲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俘,史称土木堡之变。后方的张太后在一干大臣支持下立天顺帝异母弟景王为帝,便是先帝景泰帝,天顺帝被放弃了。 后来在老臣的周旋下天顺帝人虽然是回来了,但是皇位没了,还被景泰帝软禁在南宫。及至五年前,凌渊等人发动夺门之变,被幽禁了七年的天顺帝才得以离开南宫,复位称帝。 复辟后的天顺帝因为七年幽禁,身体十分虚弱,精力不济,朝政大事有赖于内阁,而他本人受文阳长公主影响迷上了道术,希冀求得长生好万万岁,永享荣华富贵。 红砖绿瓦的南宁侯府描金彩绘,气势磅礴,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建筑便是文阳长公主所建的那座长生观,高高的耸立在最高的山坡之上,丹炉中飘出的烟雾仿若云彩,不似人间。 因为天顺帝的缘故,道教大兴,洛婉如在京城见过不少巍峨壮丽的道观,但是近看鬼斧天工的长生观,依旧难掩震惊之色。 见此,吴氏与有荣焉,总算能震一震这位京城来的娇客了。 震惊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洛婉如很快就回过神来,扯了扯袖子,不悦自己的失态。 吴氏善解人意道:“我第一次见长生观也看呆了眼去,到底是临安第一观呢!” 洛婉如容色稍霁。 一行人继续前行,行至一拐角处,忽然听见一道高亮的童声:“欧耶,打中了,打中了!”伴随着击打掌声还有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洛婉兮步伐一顿,停在原地,好奇的洛婉如向前跨出一步,便见廊中面朝下躺了一人,衣着精致不像下人,不远处是一华服锦衣的小童,约莫六七岁,胖乎乎白嫩嫩,玉雪可爱。 可望着他举在手里的弹弓,以及白净小脸上的洋洋得意,洛婉如生不出半点喜爱之心。 小童也看见了洛婉如,歪头打量她,猛地拍了拍脑袋:“你就是害我姐姐流血的坏蛋,让你欺负我姐姐!”他握了握拳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铁丸,使劲拉开弓。 动作一气呵成,快的洛婉如愣在了原地。 洛婉兮听着不对,上前一步,就见洛婉如愣在那,而江衡阳已经拉开弓,赶紧一把将洛婉如扯回来。 啪的一声,是铁丸打在对面墙上发生的声音,铁丸滴哩哩从众人眼前滚过,看清大小之后,洛婉如脸色变了变,只觉得脊背上冒汗,同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拽紧了双拳质问:“他想干什么,想杀人吗?” 领路的婆子赔笑:“误会,误会,四少爷年幼调皮不懂事。” 洛婉兮捡起蚕豆大小的铁丸,冷声道:“四少爷不懂事,伺候的人也不懂事,这东西一个不好,是要出人命了,去年刘家小公子瞎了眼的教训还不够。”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一头的传来争执声,江衡阳见没射中还想再射,他身边的人却不敢由着他,毕竟来者是客,洛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真有个什么好歹,头一个挨罚就是他们。 听着童声童气的一声声我要给姐姐报仇。再看之前摔倒在地的少年勉勉强强爬起来之后看也不看在场众人一眼,一瘸一拐的艰难离开。又想到还有人因此瞎了眼,洛婉如再也忍不住,冷笑:“贵府的待客之道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是不敢待了。”指了渐行渐远的少年:“像他这样伤了腿是轻的,就怕我是下一个瞎眼甚至丢命的。”说完甩袖离去。 吴氏唉了一声,又听洛婉兮竟然细声细语道:“五婶,咱们把礼单放下就回去吧,”心有余悸地瞄一眼张牙舞爪的江衡阳:“下次再来看望江表妹便是,总不能探一场病就带一身伤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吴氏懵了下,说实话她也是不敢待了。眼下她都怀疑南宁侯府是故意的,故意让年幼的儿子替女儿出气,最后用孩子年幼敷衍过去,这事,吴氏觉得南宁侯夫人还真干得出来,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想想刚才无声无息离去的少年,江枞阳,南宁侯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却在七岁时不慎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世子之位也摔没了,哪能让个残废做继承人。多少人暗地里说是南宁侯夫人这个继母动的手脚。要是洛婉如有个好歹,她回去怎么向老夫人交代,还有京城的大房。吴氏打了个激灵,示意丫鬟把礼单递给江家婆子,抬脚便走。 这下轮到那婆子傻眼了,要是让洛家人就这么走了,以后谁还敢上门,当下赶紧小跑着追上去挽留。 第六章 最终洛家一行人还是没有就此离开,南宁侯夫人跟前的嬷嬷亲自追了上来,还令江衡阳向洛婉如道歉。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无法无天的江衡阳乖乖道了歉,虽然小脸臭臭的。 如此洛家也不好抓着这一点不依不饶,对方毕竟是个七岁的孩子。 南宁侯夫人心情有些不虞,一则为小儿子欺负江枞阳被洛家人撞见了。这继子腿残后性子就变得古怪,没多久就被打发到了别庄。她派了心腹过去照顾,几年下来,这孩子性子逐渐懦弱不堪,待在庄子里大门不出,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侯府还有这么大少爷,就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忘了还有这么个继子。 这次让他回来是为了他的亲事,她长子十五了,江枞阳不成家,长子也不好说亲,哪想他难得回来一趟,就出了这事,南宁侯夫人只觉得晦气。 继室所出的弟弟欺负原配所出的哥哥,传出去总归不好听,虽然南宁侯夫人心知自己在外面名声不好,那些人私下不定怎么编排她,但是眼下是儿女说亲的档口,她总是想能好一点是一点。 二则是小儿子又拿弹弓欺负人,自从去年小儿子失手打瞎了刘家小公子的眼睛,南宁侯勃然大怒,放话幺儿再闯祸就关到军营教训,尤其勒令不许他再玩弹弓。吴氏怀疑江衡阳打洛婉如是她指使的,实在是冤枉,她也是出了事才知道,否则哪能让这小东西去闯祸,南宁侯那话可不是说来吓吓人的。 两桩事撞在一块,南宁侯夫人心情能好才怪了。 待丫鬟禀报吴氏一行到了门口,南宁侯夫人整了整心情,一见吴氏就道:“小四被我和侯爷惯坏了,不懂事,让你们受惊了,回头我就罚他。” 对方和颜悦色,吴氏也不好板着脸,便道:“男孩子难免调皮。” “可不是,我生了三个儿子,就属我家小四最皮,就是我们家侯爷也拿他没办法,气得狠了便说要扔他进军营锻炼,他要是再大两三岁,我也不拦着,可他这才多大点,你说我哪里放心的下。” 吴氏心有戚戚,她次子也正七岁,叫她也不舍得。 洛婉兮抬眼看了看南宁侯夫人,隐隐猜到她后面的话。 南宁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为难:“我这倒有个不情之请,我家侯爷离家之前放下话,要是小四再闯祸,就送他去军营,所以我想着今儿这事能不能请你们代为遮掩一下。”说话间,南宁侯夫人一双丹凤眼划过吴氏、洛婉如并洛婉兮三人,苦笑:“我这也是实在没法了,望你们体谅。” 见昨天还跋扈的不可一世的南宁侯夫人低声下气,洛婉如只觉得如同大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从头舒爽到脚,十分想把江衡阳的壮举宣扬的人尽皆知,让这小孽障尝尝苦头。但是她再气愤也知道,南宁侯夫人话说到这份上,要是她们不答应就是和南宁侯夫人彻底撕破脸,便是外面传出一星半点,南宁侯夫人第一个恨上的也是他们洛家。 世家交往,向来是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人往死里得罪。谁知道下一阵风往哪儿吹,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求到对方门上。 洛婉如能明白的理,吴氏只有更明白的:“表嫂这话可不是见外了,哪家孩子不调皮的,谁还会跟孩子计较,更别说与外人道了。只是今儿这事,人多眼杂的,万一……” 她们不会多嘴多舌,但是要是其他人说漏了嘴,可别怪到她们头上。 南宁侯夫人笑了:“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为了这孽根祸胎,实在是让人操碎了心,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吴氏笑着应酬了几句。 略说了一会儿,南宁侯夫人便带着三人去看江翎月,兴许是得了嘱托,江翎月态度不错,并没有针对洛婉如。洛家给了南宁侯夫人面子,她也不会傻得让女儿驳洛家颜面。 无须明言,两家心知肚明,洛家当江衡阳的事不存在,南宁侯也忘了江翎月受伤一事,两相便宜。 南宁侯夫人挽留吴氏用了饭再走,吴氏婉拒,南宁侯夫人客套了几句才命人送客。踏出南宁侯府侧门时,吴氏如释重负,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洛老夫人的吩咐,虽然过程一言难尽。 离了南宁侯府,洛婉如也觉心情大好,瞧门外的大榕树都特别的生机勃勃,脚步轻快的奔向马车,走到一半突然咦了一声。 只见不远处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边,一少年正小心翼翼的上车,可不正是之前在廊庑遇见的那被江衡阳打伤的少年。 大抵是差点同病相怜亦或者同仇敌忾的情绪作祟,洛婉如不由多看了几眼。瞧他除了赶车的马夫外就一瘦弱的小厮,再无其他下人。之前被江衡阳那个小霸王这么欺负,南宁侯府下人也没大惊小怪,越发肯定是来江家打秋风的破落户,觉他怪可怜的! 洛婉兮见洛婉如一脸同情地盯着江枞阳,眉心微微一皱,又见江枞阳撩开帘子的手上裹着白纱,是方才摔倒在地时擦伤的,眉头皱得更紧。 “二姐。”洛婉兮唤了一声。 洛婉如回神,收回目光,踩着绣墩上了马车,洛婉兮紧随其后。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洛婉如便问吴氏:“五婶,刚才在门口的那人是江家亲戚,他们江家就这么对上门的亲戚?”她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在里头,谁家没个穷酸亲戚,可没这么欺负人的,还要不要名声了。怪不得这一家母子三个都这么嚣张跋扈,也就仗着临安山高皇帝远,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吴氏面色有些古怪,沉吟了下,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省得她不知道以后闹出笑话,这般想着又看一眼洛婉兮,见她神色如常才道:“那是侯府大少爷!” 洛婉如没留意到吴氏那一眼,闻言愣了下,下意识道:“庶长子!” 吴氏面色更古怪,洛婉如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反问:“不是庶长子,总不能是嫡长子吧!” 洛婉如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氏点了点,惊得瞪大了眼:“现在这位侯夫人是继室?” 吴氏又点了点头。 洛婉如满脸的不可思议:“好歹是嫡长子,被这么欺负,长公主就不管管,南宁侯呢!” “长公主专心修道,不理俗务,南宁侯大半时间在军营。” 洛婉兮垂了垂眼,眼里划过一丝嘲讽。文阳长公主求长生求得走火入魔了,别说孙子,就是儿子都不管。至于南宁侯虽然经常不在府里,但是堂堂侯爷,若是有心,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处境,还不是心里根本没这个儿子。亲祖母亲生父亲如此,还能指望南宁侯这个继母上心,小孩子有样学样,岂会将这个兄长放在眼底。 洛婉如撇撇嘴:“堂堂侯府,长幼不分,要是在京城早就被人参一本治家不严了。”洛婉如突然想起来:“我记得南宁侯府立了世子的,看模样也不是他,难不成南宁侯府废长立幼?” 吴氏道:“这位大少爷十一年前坠马落下腿疾。” 洛婉如张了张嘴,才知道江枞阳一瘸一拐原来不是被江衡阳打的而是身有残疾。她目光闪烁了下:“好端端怎么会坠马?怕是人为的吧!”这位南宁侯夫人看着就不是善茬。 吴氏板起脸,正色道:“这话二侄女不要再说了。” 洛婉如不以为然,却知道大家子里头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是以应了一声:“五婶放心。” 看她这模样,吴氏心里打鼓,总觉得这侄女有些不着调,忍不住提醒:“今儿在南宁侯府发生的事,咱们就当没看见,回去后对谁也不要说。”她也看不惯南宁侯夫人苛待嫡长子,江衡阳的跋扈,但是两家乃姻亲,南宁侯府到底是江南第一府,得罪他们非明智之举。 洛婉兮笑了笑:“五婶放心!” 吴氏对这个侄女向来放心,望着洛婉如等她答复。 洛婉如虽然不喜南宁侯府这一家子,还是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五婶放心!” 回去后,三人去余庆堂向洛老夫人请了安,洛老夫人留下吴氏,打发了两个孙女回去休息。 洛婉兮从余庆堂回来便对柳枝道:“取些银子和伤药来。” 柳枝屈膝一福便去柜子里找东西。 桃枝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姑娘是要往那边送东西?” “差不多也一个月了,该送了。”洛婉兮喝了一口茶后,并没有放下汝窑白玉茶盏,而是放在手心里轻转。这还是她父亲在世时定下的规矩。 柳枝捧着两个锦盒过来,一个里面装了银票金银,这几年洛老夫人逐渐把李氏的嫁妆交给她,故她手头颇为宽裕。另一个锦盒内是瓶瓶罐罐的伤药。 洛婉兮取出灵芝玉颜膏,用勺子挖了一些装在另一个巴掌大瓷盒内,瞥见盒底露出的大半个凌字,她目光一凝,手上动作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觉差不多了,她一把合上盖子。又取了十锭二十两的银子连同一些碎银子和那盒药放在一块。 柳枝便用一张不起眼的包裹裹好:“奴婢晚上就交给我爹。” 洛婉兮点了点头,十年来这事都是柳老爹在跑腿,柳老爹是洛三老爷奶兄,娶的是李氏的陪房,一家子都是三房的忠仆,卖身契也都在洛婉兮手里,故她十分放心他们。 第七章 且说另一头洛婉如一回到清芷院便忍不住向姚黄打听南宁侯府的事情,在马车上吴氏点到即止,洛婉如总觉得她有所隐瞒,想来就是些不适宜未出阁女儿家知晓的事。 吴氏越遮遮掩掩,洛婉如越好奇。姚黄是老夫人跟前一等丫鬟,又是家生子,许是知道一二。 对上洛婉如亮晶晶的双眸,姚黄头大如牛,硬着头皮说了一些。洛婉如听着都是她知道的,不免扫兴,再追问,姚黄怎么都不肯说了。 知道在姚黄这问不出什么,洛婉如挥手让她退下,等姚黄一走,立马命自己的大丫鬟暮秋去找个‘懂事’的家生子来。 第5节 待洛婉如从庆余堂吃过晚膳回来,暮秋人也找到了。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圆头圆脑,名唤蝶衣,是清芷院三等丫鬟,老宅家生子。 “这南宁侯府有什么趣事儿?”洛婉如懒洋洋的窝在摇椅上问。 蝶衣眼珠子一转,听着洛婉如话头,再思及之前洛婉如和江翎月那桩是非,便意会了有趣二字。 南宁侯府最有趣的事不就是好端端的嫡长子突然瘸了,继室的儿子成了世子,她才开了口,洛婉如就不耐烦的打断:“这事我知道,就没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了。” 蝶衣想了想,觑着洛婉如的脸色道:“还有一桩,现在的南宁侯夫人和前头那位夫人是表姐妹,据说当年两人感情十分好,先夫人时常邀现在的南宁侯夫人过府。后来先夫人生大少爷时血崩而亡,临终遗言就是让现在这位夫人进门。”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信的不多,真要感情好,江家大少爷怎么会瘸了腿丢了世子之位。私底下大家都传,未过门时,现在这位夫人就和侯爷暗通曲款了,就连先夫人的死和江大少爷的腿都是现夫人动的手脚,至于真假谁管啊,流言这东西要的就是耸人听闻。再说了听着还怪有理的不是! 洛婉如愣住了,半响才道:“现在的南宁侯夫人和前夫人是表姐妹?” 蝶衣点头:“是啊,奴婢也是听老人说的,说起南宁侯府那位先夫人,老人都唏嘘不已,说再是和善不过一个人,可惜了红颜薄命,唯一的血脉还被人……” 何妈妈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一枚眼刀扔过去,蝶衣霎时噤声,缩了缩脖子。 何妈妈道:“姑娘,下人之间的小话,哪能当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这些话听听都觉污了耳!” 蝶衣有些不服,然而摄于何妈妈身份,敢怒不敢言, 洛婉如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莫测。 何妈妈心下一沉,就听见洛婉如问:“这种事也瞒不住人,外人对现在这位南宁侯夫人又是怎么评价?” 蝶衣忌惮的看一眼何妈妈。 洛婉如也看一眼何妈妈:“我今儿不问,明儿也要问。” 何妈妈气结,无可奈何。 “你有话直说,说得好,姑娘我重重有赏!”洛婉如拍了拍扶手。 得意眉欢眼笑的应了一声:“就奴婢听来的,侯夫人名声不是很好,先夫人身体挺好,一下子就这么去了,一年后这位侯夫人就进了门,谁不嘀咕两声。后来侯府大少爷又出了这种事,大家就更觉不对劲了,加上侯夫人行事有些张扬,故私底下的名声有些差。” “可我看着那天宴会上,她人缘倒不错。”洛婉如喃喃道,就是洛家也不想与她交恶。 蝶衣干干一笑:“南宁侯掌江南水军,抵御倭寇有功,侯夫人娘家显赫,膝下三子一女地位稳固,还有长公主在,谁愿意得罪她。”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自己利益又没受损,犯得着为了别人的事得罪权贵吗? 洛婉如浑身一震:“可不是这个理,顶多是背后嘀咕几句,到了跟前,还不得恭恭敬敬的,怪不得她这么嚣张了。” 蝶衣不由自主的点头赞同:“可不是如此!” 何妈妈绷不住变了神色,恨不得把这个碎嘴的小丫头打出去,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洛婉如却觉得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顺手摘了自己腕上翡翠手镯:“赏你了。” 蝶衣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只通体碧绿,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镯,抖着手不敢接。 洛婉如从摇椅上跳下来,走过去将镯子套在她手上:“说了赏你就赏你,我看你挺机灵,就做个二等吧!” 蝶衣喜形于色,连忙跪下谢恩:“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欢天喜地的模样逗得洛婉如笑出声。 何妈妈眉头皱成一团。 # 皓月当空,繁星点缀,月光星华下的陶然居莹莹生辉,回到屋内的柳枝拿汗巾擦了擦身上的夜露方入内。 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的洛婉兮将书倒扣在黑漆嵌螺钿小几上,问:“办妥了。” 柳枝唉了一声,道:“奴婢将东西交我爹了,我爹说明儿一早他正要去郊外庄子上收账,一起带过去。”柳老爹除了管着绸缎庄了,还兼着几个庄子的总账房。 “那便好,睡吧。”洛婉兮站起来,穿了鞋迈向传床榻,柳枝和桃枝服侍她睡下后灭了烛火到了外间。 柳枝道:“今儿轮到我值夜,你回去休息吧。” 桃枝便道:“那你晚上警醒些,姑娘这几天睡得不踏实。” “我省的。”一番悉悉索索的动静后,屋子里归于寂静,唯有虫鸣不甘寂寞的响起。 里屋的洛婉兮却辗转难眠,她觉得可能是在南宁侯府喝茶喝多了,因为无话可说,所以只能一个劲喝茶。 她对南宁侯府没什么好感,这一家子都是跋扈的,且他们做的那些事委实叫人喜欢不起来,可再不喜欢,还得虚与委蛇。尤其是隔着一个江枞阳,洛婉兮都觉得自己虚伪。 十年前,江枞阳救了溺水的小婉兮,只是谁也不知道,终究迟了,小婉兮走了,醒过来的那人是她。这非她所愿,但事实就是她取代小婉兮活了下去。 她记着这份救命之恩,洛家三房也记着。当年洛三老爷还打算收江枞阳做弟子,也省的他被南宁侯夫妻耽误了,不过最终因为一些事没能成型。 洛三老爷敏锐察觉到南宁侯对江枞阳的若有似无的打压,不敢明面上帮衬,转到私底下,悄悄收买了几个照顾他的下人,时不时给他送些钱财和书。 后来洛三老爷英年早逝,李氏怀着孕又遭逢大变,想不起这一茬,还是她联系了柳老爹,把断了两个月的联系重新续上。 救命之恩,她却只能做这些来报答,甚至还要笑脸相迎作践他的人。每次想起来,洛婉兮都觉得不得劲。 若她还是陆国公府七姑娘…… 洛婉兮翻个身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不是没想过与家人相认,然而洛家和陆家没有交集,自己根本见不到。便是见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家人能信吗? 尤其是她娘长平大长公主,人家老太太不是信佛就是敬道,她老人家对这些嗤之以鼻,说都是装神弄鬼。记得有一回,祖母请了一个十分有名的道婆上门,哄得祖母对她言听计从,就连她大哥的婚事,那道婆都要作妖。这可捅了老太太的肺管子,掀了那道婆坑蒙拐骗的底不算,还把她架在柴火上烧了,道是让她尝尝枉死在她手下那些人的罪,吓得老祖母病了大半年。 自己找上门去,以她家老太太多疑的性格,搞不好就把她当心怀不轨的妖孽烧了。 第八章 晨光微熹时分,临安城门口便已熙熙攘攘,进城的出城的,带着瓜果蔬菜的,载着猪牛羊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柳老爹便夹杂在出行的这一群人中,大半个时辰后到了位于景山脚下的别庄。庄头亲自将人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不起眼的小厮从后门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大篮子脆嫩嫩的香椿芽敲响了隔壁别院。 “今年的香椿芽能吃了。”说着递上篮子。 开门的是个方脸青年,他也不矫情,笑眯眯的收了,两边离得近,两位庄头交情也好,这些年下来时不时互通个有无,还道:“比起别地儿,还是你们家的香椿芽最鲜嫩。” “李叔宝贝似的养着,能不好吃吗?” 两人说笑了几句,才散了。 方脸青年关上门,哼着不在调上的曲子往回走。 一盏茶的功夫后,包裹到了江枞阳小厮长庚手里,长庚颠了颠,份量不轻。 长庚敲了敲房门:“少爷。” “进来!” 长庚这才推门而入,进去后马上合上门,恭恭敬敬的递上包裹:“那边又送东西过来了。” 江枞阳微微一抬眼,视线扫过来,定在长庚手里麻灰色包裹上。同样的剑眉,一样的星目,没有了在南宁侯府时的阴郁颓弱后,顿时判若两人,气势凛冽,如刀似剑。 江枞阳看一眼桌面,长庚赶紧将包裹放下,顺手打开了。 闪亮亮的银锭子和一瓶伤药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 江枞阳拿了那瓶药打开。 长庚探头瞧一眼,根据色泽味道猜测:“之前那个药,说来那药对伤口的确好,不只恢复得快还不容易留疤。”就是量不多,这话他不敢说,这么好的药,想想便知极为难得,人能送来已是十分大方,哪有脸嫌弃。 “量不多,少爷您可省着点用。”这话,长庚语气就有些幽怨了,动不动就一身伤的跑回来,没这么作践自己的。 江枞阳眉峰不动,留下药:“把银子收起来。” 长庚应了一声,抱起盒子就走到角落里的黄梨花木箱子前,里面满了大半。洛家三房送银子十年如一日,除了开头几年用了一些,后来他们家少爷就再也用不着了。这么多年攒下来,委实是一笔巨款,长庚不免心虚了下。 一开始他们以为在洛家三房夫妻走后是洛老夫人接过了这事,直到近几年才发现,竟然是洛家那位未及笄的四姑娘。弱女稚子,无父无母,不容易。却几年如一日的接济他们,他们虽然过得看来差,但事实上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落魄。 有时候长庚都在想,日后等对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心寒。想到这里长庚叹了一口气,众叛亲离下,对唯一的善意便特别珍惜。 “待四姑娘出阁,少爷可得添一份大妆。”长庚半真半假道。 江枞阳嗯了一声。 长庚见他回应了,顺势就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婚事上,觑着江枞阳的神色缓缓道:“看夫人那架势,下个月就要去宋家下聘了。” 昨天南宁侯夫人找江枞阳就为通知他这事,只是通知,而不是商量,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经过一天的打听,那位宋姑娘的来历他们也一清二楚了。只能说难为南宁侯夫人能找到这么一个人。 家世尚可,但是她本人不得宠,性情懦弱。这女人对他家少爷可真是不遗余力的打压,惟恐少爷得势,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 他们家夫人真心实意的待她,她却恩将仇报,和姐夫勾搭上了,气得她家夫人动了胎气。谁想这对狗男女竟然丧心病狂的害了他们家夫人,就怕她将这事告诉夫人的父亲杨阁老。 也正是因为贪慕杨家权势,他们才没一并将少爷害了去。新夫人刚进门那几年对少爷倒不错,毕竟杨阁老还在呢。 不想出了土木堡之变,杨阁老身为天顺帝心腹,主张迎回天顺帝,大大的得罪了张大后和景泰帝。景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月杨家就被问罪,满门抄斩。 前脚杨家倒台,后脚他们家少爷就坠马断了腿,世子之位旁落。要不是他们足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少爷又韬光养晦藏拙,少爷又哪能平安长大。 想起这些,长庚就觉意难平,南宁侯夫人只是表姨母,要为自己儿子考虑,所以能对少爷下死手,南宁侯可是亲生父亲,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甚至纵容南宁侯夫人害少爷,让人齿寒! “马上她就没时间管这事了。”江枞阳微微一笑。 这笑落在长庚眼里,带了点森森的味道,他不由自主的颤了下,慢了半拍的回应过来,喜道:“那事有眉目了?” 第九章 一队人马缓缓停在洛府门前,二管家打发了个人去内院通报后小步迎上前,作揖行礼:“五老爷好,表少爷好!” 白面短须的男子便是洛五老爷洛齐翰,而他身后瘦削修长的少年则是白洛氏长子白暮霖。 洛齐翰将马鞭扔给他,笑问:“家里可好?” 二管家边迎着二人入内边回话:“一切都好,尤其是大少爷和二姑娘来了之后,家里热闹了,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 “她老人家最喜欢儿孙绕膝。”洛齐翰笑着说了一句,也是不巧,他在外面被耽搁了几天行程,所以长房侄儿过来时,自己并不在府上。不过自己是长辈,也不打紧。 庆余堂内的洛老夫人得了消息,奇道:“他们俩怎么碰一块了?” 洛婉兮道:“许是正好碰上了,是不是该把大哥和二姐请过来?” 洛老夫人点头:“是该让他们过来见见他们五叔和暮霖。”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二姑,五婶他们。” 白洛氏母女俩在洛府小住了下来,洛老夫人自然愿意女儿外孙女在自己跟前待着,省得回去被白家那老太太磋磨。 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互相厮见过后,洛老夫人先问洛齐翰外出情况。 洛齐翰并没有入仕,而是在家做富家翁,替府里管着外面的产业。这次出门便是巡视下面的田庄商铺。 “这几年年景好,田庄产出颇丰,商铺生意也好……”洛齐翰简单说了一些。 第6节 听了几句洛老夫人便道:“风调雨顺,就什么都好了。”又问:“这一路可顺利,我瞧着你是瘦了,在外面到底不比家里,让你媳妇好好给你补补。” 吴氏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 洛齐翰看一眼妻子,笑容明显了许多:“让母亲挂心了,一路顺利的很。” 如此洛老夫人便放了心,转而将注意力移到外孙身上:“学业紧不紧?在书院吃的好不好?” 白暮霖现在万松书院求学,万松书院在江南数一数二,学业也是出了名的重,洛老夫人生怕外孙受了苦。 白暮霖腼腆的笑道:“外祖母放心,挺好的,再说了有您和母亲时不时送来的东西,谁吃的不好,也不会轮到我吃不好。” 洛老夫人笑眯眯道:“那就好,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身子。” “就是就是。”白洛氏忙不迭附和。 说了一阵,洛齐翰便提出告辞,女大当避父,何况是长大的侄女。洛郅和白暮霖随之附和。 洛老夫人看着玉树临风的长孙和气质温润的外孙,只觉得心里都是甜的:“你们表兄弟正可亲近亲近,互相探讨功课。” 两人笑吟吟应了,联袂离开。 望着白暮霖的背影,洛婉如若有所思。 洛婉兮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侧着脸望着门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忍不住看了白洛氏一眼。 白洛氏都快把手里的帕子拧破了,洛婉如盯着她儿子不放,什么意思?在白洛氏看来,自己的儿子自然千好万好,模样好,学问好,多少小姑娘芳心暗许。 洛婉如对儿子动了心思,白洛氏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一方面骄傲,自己的儿子果然优秀,连京城来的洛婉如都不能免俗,一方面又发愁,洛婉如虽然家世不错,模样也整齐,可脾气不好啊,白洛氏怕自己儿子受委屈。思来想去,白洛氏一颗心就这么拧巴起来了。 洛婉兮收回目光,不再看白洛氏喜忧参半的脸,对洛老夫人道:“难得的人齐,不如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洛老夫人嗔她一眼:“说的我好像虐待似的,难道平日里吃的就是不好的。” “哪能呢,这不是有些菜做起来实在费心思。”洛婉兮赔笑。 洛老夫人虚虚一点她,道:“想吃什么,你只管去厨房吩咐,今儿这一顿就交给你了,不好唯你是问。”顺势问洛婉如:“如儿有什么想吃的?” 洛婉如乍然回神,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脸色微微一变,故作镇定道:“上次吃的那个佛跳墙不错。” 吴氏笑道:“不说还好,二侄女一说,我也馋了。”又有几个小的叽叽喳喳加入进来,气氛一时热闹至极。 洛婉如瞧着没人抓着自己的事不放,心里松了一口气。只听着听着,又忍不住心不在焉起来,几次往洛婉兮那边看。 洛婉兮被她一眼两眼的若有所思看下来,也觉得不大舒服了,在她又一次望过来时,迎着她的视线,笑眯眯的问:“二姐一直看我,是我哪里不妥当?” 洛婉如慌了下,目光闪了闪道:“就是,就是觉得四妹今天的衣服别致,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几眼。” 洛婉兮笑道:“二姐的那件也快做好了吧?”洛婉如刚到那会儿,吴氏就拿了南边时兴的款式让洛婉如挑,入乡总要随俗。 管着四季衣裳的吴氏忙道:“已经令她们加紧了,要不了几天就能做好。” 洛婉如尴尬了一瞬,弄得好像她嫌进度慢似的。 “这天气逐渐回暖,夏季的衣裳也该做起来了。”洛老夫人突然道。 吴氏接道:“过两天就叫人来量尺寸。” 洛老夫人笑呵呵道:“今年每人就多做三身,尤其是几个姑娘,长大了要出门交际应酬,可不能委屈了她们。首饰也多打几套,从我私库走。” 吴氏奉承:“怪不得都羡慕咱们家姑娘呢,有您这个祖母在,谁不羡慕啊!” “瞧这嘴甜的,老婆子哪好少了你的,也给你做衣裳打首饰。” 吴氏一脸喜出望外,夸张道:“那媳妇可就腆着脸受了。” 哄得洛老夫人笑出声来:“少做怪样。”哪不知道这媳妇是故意逗她开心,吴氏是皇商家的嫡女,嫁妆丰厚,夫妻俩都是善于经营的,说不得就是几房里最富裕的,哪里会缺银子。 白洛氏暗暗撇了撇嘴,十分瞧不上吴氏的谄媚劲,果然是商户出身。 说笑了好一会儿,众人各自散去。 人一走,洛老夫人就收了笑,变得忧心忡忡,忍不住问心腹秋妈妈:“如丫头是不是对暮霖?” 不怪洛老夫人这般想,实在是洛婉如盯着白暮霖看和白暮霖走后她就心不在焉的行为让人不得不多想。少年慕艾,洛婉如及笄之年,本就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外孙白暮霖模样委实不差,温和如玉的偏偏少年儿郎。 秋妈妈斟酌了下觑着洛老夫人的脸缓缓道:“也许是咱们想多了,这么多年不见,见了难免多看几眼。” 怎么不见她多看别人,洛老夫人心中暗道,口中只道:“但愿吧,”又忍不住钻牛角尖:“你说,她若是真动了心思怎么办,老大夫妻俩把女儿送来,要是出了岔子,我哪有脸去见他们。”洛老夫人可没想过撮合外孙和外孙女,她不兴亲上加亲这一套。 秋妈妈忙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表少爷一个月难得来两次,寻常也碰不着。” 洛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两个都是好孩子,只是啊不合适。”对着秋妈妈,洛老夫人也不遮掩:“老大媳妇是个眼界高的,不会中意暮霖。暮霖她娘那性子,”提及亲女儿,洛老夫人面露愁苦之色,她这女儿当年也是知礼明是非的,可一朝丧夫,又被白老太太磋磨,性子便越来越左。有时候她这亲娘都看不过眼:“如儿眼里揉不得沙子,性子要强,两人合不来。” 秋妈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安慰:“不管有心还是无心,您小心一些,不让两人碰上不就成了。” 洛老夫人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本就该避讳着点。”又愁上心头:“暮霖是男孩倒不着急,可如儿妍儿一个十五,一个十四都不小了,至今还没个着落,我是不知道他们两家是想找个什么样的了?婉兮比她们小都定亲了。” 秋妈妈失笑:“四姑娘定的是娃娃亲,哪能比。” 洛老夫人神色微黯,秋妈妈心里一紧知道她是想起了英年早逝的三老爷,正想着怎么安慰,就听洛老夫人低声道:“表妹倒是有心,惦记着婉兮,时不时捎个信送些玩意儿过来。可我琢磨着许清扬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冷清了。他和婉兮可是未婚夫妻,可这几年你见过他有过什么表示吗?真要有心,在他祖母的东西里夹封信就这么难吗?便是被人知道了,毕竟是光明正大过了礼的,谁不是这年纪过来的,也不会过于指责。” “听说许少爷熟读圣贤书,最是守礼不过,怕是不想授人以柄,再说了不是有送礼吗?”秋妈妈缓声道。 洛老夫人垂了垂眼:“礼物谁知道是他自己准备的,还是表妹替他准备的。” 秋妈妈默了默,又听洛老夫人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不怕他端方太过就怕他不守规矩。” 秋妈妈忙道:“您不是让大老爷看着那边,不都说好好的。” 洛老夫人捏了捏佛珠,闭上眼,没把心里那句话说出来,知人知面不知心。若许清扬的冷清是因为他性格端方,那倒没什么。端方的人有端方的好处,以婉兮的性子,嫁给这样的人,绝对能把日子过好。 就怕他是只对婉兮冷清,嫌弃婉兮孤女,于他仕途提供不了太大助力,那么婉兮日后进了门,可怎么办。想到这一点洛老夫人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起来。她的婉兮性情、模样、才艺都是顶尖,可这些都及不上有一对好父母。 洛婉兮可不知道老祖母为她愁肠百结,她打点好晚上的家宴便回陶然居休息。 才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便听见桃枝兴冲冲的声音:“二姑娘看了表少爷好一会儿。” 洛婉兮想着怕是那屋里的人都留意到了,实在是洛婉如做的太明显。对这位堂姐,她已经无话可说,从第一天见到她起就觉得她怪里怪气的。 嗔了桃枝一眼,洛婉兮叮嘱:“这话可别说了,传出去,我也保不住你。” 桃枝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奴婢再傻也不会在外面说这种话。” “在里面也不许讲,咱们管好自己就成。” 桃枝挠了挠脸,乖乖认错。 柳枝秀眉微蹙,咬了咬唇道:“奴婢瞧着二姑娘那眼神可不是那回事。” 桃枝:“那回事怎么回事?” 洛婉兮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她坐的位置倒留意不到眼神怎么样。 柳枝措辞了下才道,小心翼翼道 :“好像在琢磨着什么,有几回奴婢瞧着二姑娘就是这么看着您的。” 第十章 自己有什么值得洛婉如琢磨的,洛婉兮已经不止一次的从这位堂姐身上察觉若有似无的敌意,思来想去都一筹莫展。虽是堂姐妹,但是两人素无交集,更无利益纠葛。可这位堂姐就抓着她不放了,并且只针对她。 洛婉兮眸光凝了凝,现在又多了白暮霖,他们俩有何共同之处? 片刻后,洛婉兮开口:“且看着吧,你们留意那边。”若是那边想做什么,自己也好提前做准备,省得被打个措手不及,除此以外,她也无能为力了。 柳枝和桃枝应诺。 “姑娘,表姑娘来了。”小丫鬟进来通报。 洛婉兮立时道:“还不请进来?” 白奚妍进来后道:“我想采点新鲜的桃花,表妹要不要一块?” “要做桃花肉?”洛婉兮问。 白奚妍轻轻点了点头,这是她大哥最爱的一道菜,也是她仅会做的几道比较好的菜之一。时下女儿家都要学几道菜肴和糕点,好坏不拘,能做即可,如此出嫁后到了夫家,偶尔可以为长辈夫婿洗手作羹汤以示孝顺贤惠。 她于这道上天分不高,勉勉强强学会了几个菜,不像洛婉兮,明明两人一块学的,她一点即通,一学即会,做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洛婉兮笑:“那表哥今儿有口福了。”每次白奚妍做这道菜,哪怕味道一般,但白暮霖都会吃完,并且不吝夸赞,是位疼妹妹的好兄长。 白奚妍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去桃花坞那儿摘,那儿的桃花开得好?”洛婉兮道。 两人相携出了陶然居,说笑着前往桃花坞,林中桃花开的如火如荼,煌煌赫赫。本是跟来凑热闹的洛婉兮不由兴起,脑中瞬间掠过几分有关桃花的菜谱,想着明天自己也可以下厨做几道菜孝敬孝敬祖母,顺便哄哄洛邺,小家伙读书习武也挺累的。 清芷园内的洛婉如得知洛婉兮在桃花坞后,心念一动,对暮秋耳语了一番。 洛婉兮和白奚妍采了半篮子觉得差不多正想回去就见洛婉如出现在不远处:“听说你们在这儿摘桃花,我也来凑个热闹,我正想学着书上的方子酿桃花酒。”又鼓了鼓腮帮子,半真半假道:“你们出来玩都不找我。” 提出采桃花的白奚妍臊红了脸,她和洛婉兮亲近,习惯了做什么都问问她。可洛婉如……她觉得这位京城来的二表姐有些高高在上不易亲近,遂压根没想到这一茬。眼下被她玩笑着指出来,顿时觉得无颜以对,又不知道敢怎么解释。 洛婉兮轻笑:“我们摘桃花是为了做菜,原打算给堂姐一个惊喜,故没邀你。” 洛婉如看一眼面色赧然的白奚妍,再看一眼神情自若的洛婉兮:“原来如此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对晚上都迫不及待了。” “几个家常菜罢了,比不得厨娘手艺,到时候二姐可不要嫌弃。” 洛婉如笑眯眯道:“怎么会呢!” 就这样,三人开始摘桃花,洛婉兮和白奚妍虽然够了,但也不好开口说自己要回去了,否则就显得两人排斥洛婉如了。 洛婉如指了指近湖的方向:“我觉得湖边的桃花更好,我们去那边?”虽是疑问句,她人已经往那边去。 洛婉兮、白奚妍便跟上。 边走洛婉如边问:“你们平日里怎么打发时间?绣花,采花,下厨?没什么事是不是不能出门吗?那我可受不了!”她在京城时三五不时就能出门,不是上香祈福就是去别人做客,婚丧嫁娶各种宴,琴棋书画各种会,一个月少则五六场,多则十几场。可她到老宅都小半个月了,拢共就出了两次门。一次是拜访族中长辈,另一次就是去南宁侯府,至此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由觉得临安女孩闺阁无聊,信了临来前母亲的警告,南边繁文缛节众多,她肯定习惯不了。 洛婉兮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同情和隐隐的得意,含笑道:“差不多。”人家一开始就给你下了定论,何必反驳她呢,反正你说了对方也未必信。 洛婉如不免同情:“待会儿我去求求祖母,求她老人家允许我们出去玩,就明天好不好?临安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白奚妍眉头轻轻一皱,看一眼洛婉兮,她依然微微含笑,却没回应洛婉如。白奚妍看着还在说着要去吃遍临安美食的洛婉如,眉头都快打结了。后天就是三舅死忌,看洛婉如一无所知的模样,白奚妍终是忍不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洛婉如:“咱们赶紧摘完桃花回去吧,我那菜要花时间腌料。” 洛婉如愣了下,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白奚妍,在她印象里这个表妹一直都很安静,安静的都有些软弱可欺了。 白奚妍被她看的脸色微微一白,嘴唇蠕蠕,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洛婉兮声音淡淡的:“我看二姐的花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我和表姐要回去准备晚宴了。” 以姚黄的性子肯定提醒过洛婉如,而她显然当做耳旁风过去了。她父母于洛婉如而言不过是死了好多年并不熟悉的叔婶,她没资格强求人家上心。同样她们不过是堂姐妹,洛婉如也没资格要求她忍着糟心在这陪她浪费时间。 洛婉如又是一怔,满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纳闷的同时还有怒气,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气,越想越是生气,洛婉如也沉了脸:“你们什么意思,把话说清了!”洛婉如直直的看着洛婉兮,一脸愠怒。 第7节 洛婉兮也抬眼盯着她,她的眸色极深,深得近乎漆黑,而不是常见的棕色,被她这么定定的锁着。洛婉如没来由的脊背一凉,之前油然而生的怒气好似随风而去,吹得一丝不剩,取而代之的心虚,恍惚间洛婉如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已经被对方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男声将洛婉如从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拉了回来,她如梦初醒一般撇过脸看向旁边:“大哥。”声音中含着委屈和依赖。 洛婉如几步大跨向洛郅,走了几步才发现他身旁的白暮霖,脚步略略一顿。 洛郅并没有留意都这一点,他望着满脸不自在的洛婉如,又问了一遍:“怎么了?”他和白暮霖在附近的凉亭里闲话,表兄弟俩差了四岁,不过都是读书人,洛郅十分喜欢这位天资聪颖又刻苦好学的表弟,许久不见,少不得要考校他功课。 相谈正欢之际,远远瞧着这边气氛不对,这才赶了过来,就听见洛婉如那句质问的话,听着看着倒像是自己妹妹被人欺负了。可洛婉兮和白奚妍欺负妹妹?作为亲大哥,洛郅都有些怀疑。 白奚妍犹豫了下,可她生性柔顺良善,十分不擅长告状这一项。 洛婉兮也没开口,自述委屈显得掉价,柳枝正想做一忠仆,刚张嘴就被另一忠仆截了胡。 一脸委屈不平的暮秋屈身一福,道:“回大少爷,姑娘听说四姑娘表姑娘在这摘桃花,想和两位姑娘亲近,便也来了说要酿桃花酒。” 洛婉兮眉头轻挑,这丫头好一张利嘴,这话听着活脱脱就是她和白奚妍孤立洛婉如,而洛婉如完全是一心想和妹妹搞好关系的可怜姐姐。 暮秋继续道:“三位姑娘便一块摘桃花,一开始有说有笑挺好的。姑娘正说着来了这么久还没在临安城好好玩过,便约两位姑娘明天出门玩,不知怎么的的,表姑娘一下子打断了姑娘的话,四姑娘还说要回去,可姑娘才来了没多久。” 在暮秋说出明天出门玩时,洛郅脸色骤然一沉,可低着头回话的暮秋毫无所觉,径自往下说。然而一直注意着洛郅还等兄长替她做主的洛婉如看得明明白白,不止是洛郅脸色难看,就连白暮霖都摆起了脸。 洛婉如心里沉了沉,再傻也知道出事了,但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洛郅拧着眉不满的望着茫然的洛婉如:“后天是三叔忌日!” 洛婉如唰的白了脸。 第十一章 洛婉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桃花坞的,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人扒下来,扔在了地上踩,穷其一生,她都没有这样丢人过。 三叔走了这么多年,自己又一直都在京城居住,哪里知道后天就是三叔死忌了,又没人通知她。出了事倒怪她,就连大哥也怪她。洛婉如委屈的不行,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硬生生拉出了一条丝。 “这种事,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洛婉如怒视姚黄,她不是家生子,祖母得力心腹吗。 姚黄闻声跪下:“姑娘恕罪。”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何妈妈却不能由着她冤枉人,否则是要寒了人心的:“姚黄和您说过,您当时还点头说知道了。”只是心思明显在其他事上,态度敷衍,可何妈妈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都没听进去。 洛婉如愣了下,茫然道:“说过了?” 何妈妈点了点头。 洛婉如尴尬的捋了捋头发,不自在的对姚黄道:“那你起来吧。” 姚黄起身谢恩。 洛婉如不好意思看她,撇开视线,瞄到了噤若寒蝉的暮秋,要不是她多嘴,哪有后面的事,喝问:“你怎么不提醒我?”她忘了,然作为她大丫鬟的暮秋怎么能忘。 暮秋噗通一下跪下了,白着脸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样的事若她知道了怎么可能忘记。 洛婉如狐疑,看向何妈妈。 何妈妈木着脸:“老奴记得姚黄说的那会儿,暮秋出去了好一会儿。” 暮秋松了一口气。 “可身为姑娘的大丫鬟哪能擅离职守,否则今儿这事也不会发生。”何妈妈早就看不惯暮秋了,这丫鬟心眼太活,只会顺着洛婉如胡来。可她祖母是夫人的奶娘,爹娘老子都是夫人心腹,何妈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会儿何妈妈不想再顾忌了,没了这几个作妖的,姑娘也能安生点。 暮秋抢道:“奴婢是奉姑娘命出去的。”她是去向府里老人打听事,说完哀哀的望着洛婉如。 洛婉如也想起了这一茬,顿时有气无处发,见何妈妈还要开口,洛婉如心浮气躁的拍了拍桌子:“好了好了,这事谁也不要再说了。你们都出去,我想安静安静。” 觑着她满脸寒霜,饶是何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家姑娘得顺着哄,故她一福身后带着人退下。 人一走,洛婉如突然间泄了气,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这都叫什么事! 原本她过去是因为早知道大哥和白暮霖在湖边的凉亭里说话,又听洛婉兮在桃花坞,便起了心思过去,想试试两人。 她觉得,两人年龄登对又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保不准这几年朝夕相处暗生情愫了。若是如此,那就皆大欢喜了。 要不是,洛婉如贝齿咬唇,不觉用了力。她背后使使劲,说不得能撮合两人。这样的话,运作一下,就能把流言蜚语控制在最低的程度。堂姐妹和同一个男子产生了纠葛,无论如何都少不了闲言碎语,但是能少一点是一点,她的压力也能少些。 正出着神,就听见暮秋提醒:“大少爷来了。” 洛婉如俏脸一白,她哥肯定是来教训她的,瞬间郁闷起来。 # 晚上赴家宴时,洛婉如颇有些忐忑,怕对上洛老夫人痛心失望的眼神,到了之后见洛老夫人神色如常,依然慈眉善目。 洛婉如心里石头落了地,忍不住余光扫了扫逗着洛邺的洛婉兮。她没告诉洛老夫人? 洛婉兮的确没有说,说出来除了能让洛老夫人伤心又能如何,老祖母身体本就不好。至于其他人,洛郅亲自教训过自然不会多此一举的打扰洛老夫人,而白暮霖白奚妍兄妹俩都不是爱告小状的,遂这事只局限在几位年轻主子之间,并没有惊动长辈。 家宴男女各一桌,洛老夫人带着女眷,洛齐翰带着子侄,中间还用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隔开。 “如儿胃口不好?”洛老夫人见洛婉如动筷少,不由担心。 洛婉如顿了顿,摇头,低声道:“下午睡多了。”她是不好意思,左手边坐着洛婉兮,对面坐着白奚妍,一抬头就能看见俩人,虽然两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她忍不住就会想起桃花坞那一幕,自然食不下咽。 洛老夫人嗔道:“午睡半个时辰顶天了,再多只会适得其反,下次可要记得。” 洛婉如忙点头。 用完膳,众人簇拥着洛老夫人在园子里走了两圈消食,又在余庆堂说了会儿便散了。 清芷院和陶然居同一个方向,走着走着,路上就只剩下洛婉兮姐妹俩。 洛婉如瞅了瞅洛婉兮,犹豫了会儿讷讷开口:“四妹,我真不知道后天就是三叔忌日。”总不能说自己没听进去吧,那还不如自己不知道呢。 洛婉兮心下一哂,这位堂姐是压根不会骗人呢,还是觉得就是被她看穿也没关系,所以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懒得编。 “二姐刚来,不知道也正常,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并没有特意宣扬。” 洛婉如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心头一松,神情也欢快起来:“现在我记住了,我打听到每年四妹都要去珈蓝寺做法事,我能一块去吗,我也想给三叔上个香。” “二姐有心了,可出门这样的大事我做不了主。”洛婉兮道。 洛婉如立即道:“我会和祖母说的。” 洛婉兮笑了笑。 回到陶然居,性格直爽的桃枝忍不住抱怨:“看二姑娘那模样,哪是想去给老爷上香,分明是去玩呢。” 洛婉兮淡淡道:“你管她想什么,左右她在临安留不久,日后远着些便是。”洛婉如典型的被宠坏了,自我为中心,跟她置气,能把自己气死了。 到了那一日,不比往年只有三房姐弟俩,这回全家出行。一直以来洛老夫人怕触景伤情并不敢去,可洛婉如求着要去给三儿上香,洛老夫人也动了心思,毕竟都过去七年了,她也从丧子之痛中逐渐走出来。 于是她老人家拍板决定要亲自给儿子做法事,做一场大法事。老夫人去了,其他人哪里好拉下。是以当天,一家人浩浩荡荡出发,前往位于景山的珈蓝寺。 珈蓝寺的主持亲自迎了出来,洛家是临安望族,洛老夫人每年往寺庙捐的香油钱近千两。客气了几句,洛家一行人被引到了专做法事的往生殿内。 燃香点灯,高僧颂经,诸人静默。 洛婉兮和小洛邺跪在松软的蒲团之上闭目虔心焚香设拜,洛邺年纪虽小,每年都要被洛婉兮带到庙里为故去的父母,故习以为常并没有动来动去。 约莫一刻钟后,第一场仪式结束,之后是至亲祈福,要一个时辰。其余人都先行离开,殿内便只剩下洛婉兮姐弟俩人。再过了半个时辰,颂经的僧侣也告退,唯留下姐弟俩。 洛邺缓缓睁开一条眼缝,溜了身边的洛婉兮一眼,见她闭着眼一动不动,慢腾腾从蒲团上爬下来,然后一点一点推着蒲团往洛婉兮这边挪。 这么大的动静,洛婉兮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刚把蒲团推到洛婉兮身边,心满意足打算跪上去的路邺抬眼就对上洛婉兮似笑非笑的视线,小脸一红,糯糯道:“我要离阿姐近一些。” 洛婉兮睇他一眼:“跪好,别说话。” 洛邺连忙跪上去,瞧瞧两人的距离,顿时心安了,乖乖闭上眼。 才闭上,洛邺就听见轻微的咔哒一声,架不住好奇又睁开了眼,就见一人从高高的窗户口钻了进来,对上来人寒光凛凛的双眸,洛邺吓得呆住了,慢了半拍才想起要尖叫。 洛婉兮却一把捂住了洛邺的嘴。 第十二章 往生殿外,柳枝桃枝二人带着一众仆妇静候,忽见一队士兵气势汹汹,直直冲着她们而来,手上锃亮刀锋闪烁着寒芒,桃枝心里一怵:“你们要做什么?”身体下意识拦在了殿门前。守 在殿外的丫鬟婆子也壮着胆子上前阻人,其中机灵的已经脚跟一抹搬救兵去了。 柳枝往前走了一步,屈膝一福,彬彬有礼道:“这位差大哥,我们是容礼坊洛家,里面是我们家姑娘和少爷在为故去三老爷诵经祈福,不知道您等前来是有何要事?” 容礼坊洛家。 那官差态度好了些,又见挺标志一姑娘和颜悦色,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些:“在下知府衙门兵房经承杜准,奉知府大人之名追拿逃犯一路至此后失去踪影。此人穷凶极恶恐,若是逃在殿内恐怕会伤到贵府少爷姑娘。” 闻言柳枝和桃枝俱是心里一慌,一时不好决定,既怕那逃犯进了殿内伤害自家主子,又怕这些人冲撞了主子扰了法事。 “容我等先问过我家姑娘?”话音未落地,竟见这群人居然毫无预兆地推开她们意图硬闯,留在门口都是些丫鬟婆子哪里是这些魁梧差役的对手。 “诶诶诶,你们怎么能这样!”桃枝尖叫。 厚重的殿门豁然而开,三月春光争先恐后的闯进来,杜准就见一容貌昳丽的素服少女面带薄怒望着他们。二十四褶裙铺散在地,层层叠叠,宛如盛开的莲花。她身后镀了金的菩萨慈眉善目之中透着庄重威严,不知怎么的,他心头一悸,不敢再看,抬手一拱:“例行公事,洛姑娘见谅。” 洛婉兮冷声道:“我要是不见谅呢!” 杜准脸色一冷:“那就得罪了,”说罢一挥手,手下四散而开。得罪权贵日子不好过,可要是这件差事办砸了,他都没日子过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桃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 柳枝见这群人铁了心,赶紧把风帽往洛婉兮头上戴,她家姑娘模样哪能让这群粗人看了去,要不是祈福不可中断,她都想劝姑娘离了这地。 洛婉兮一下一下抚着靠在她怀里的洛邺,无声安慰,冷冰冰道:“佛门清静地,勿扰亡人。” “洛姑娘放心。”杜准对属下使了一个眼色,搜查的动作顿时斯文了一些。 有人掀起台座前帷幕,见是实心底座还不忘一处一处敲击惟恐内部暗藏机关,便是地面都没有幸免被人一寸一寸的旁敲侧击,还有身手敏捷的人翻上横梁检查…… 眼见对方如此仔细谨慎,洛婉兮心下咂舌,他到底卷进了什么事中,以至于对方恨不得掘地三尺。甚至要求她站起来,让他们检查自己所跪之地,洛婉兮怒气上涌:“不懂祈福不能中断吗?” 隔着薄纱,杜准看不清洛婉兮的神情,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怒气。杜准并不意外,他们都搜查到这份上,对方不生气才奇了怪了。他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见谅,一切都是为了公务,请不让我们为难。” “现在是你们在为难我们洛家。”洛老夫人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杜准回头就见满头白鬓气质雍容的老夫人疾步而来,再听洛府下人称呼便知是洛家老太君,顿时头大,他硬闯不就是怕洛家长辈闻讯赶来。小姑娘面皮薄,爱惜名誉,闹起来也好处理,可长辈就不同了,身份摆在那,这下好了,来了个辈分最长最难伺候的。 洛老夫人一看屋内情况,怒气更甚:“殿内情形一目了然,我孙女一直在殿内,有没有人进来她还不清楚,你们这样挖地三尺的,还要我孙女中断祈福仪式让你搜那块巴掌大的地。是认定了我洛家和那逃犯勾结,联合起来骗你们不成。” 第8节 杜准张了张嘴正要解释,洛老夫人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冷笑一声疾言厉色道:“是不是打量着待会儿抓不到人了,就回去告诉朱成全,人跑进了洛家的地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精明的算盘。这会儿我要是不给你搜,你还能换个说法,盖因洛家人阻拦才让人跑了,左右不是你无能,都是我们洛家勾结逃犯。” 朱成全,正是临安知府。 杜准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躬身道:“老夫人言重了!” 洛老夫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用力的拄了拄拐杖:“都给我滚出去,你要是好声好气的,我未必不给你行个方便。可你明知有女眷在内还硬闯,我倒要去问问朱成全,他是个什么意思?” 杜准的汗就这么流了下来,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纠结之际,一属下飞奔入内,急道:“杜哥,人出现在鼓楼。” 洛老夫人呵了一声:“可真有本事,在这儿对着一小姑娘耍威风浪费时间,倒让正主跑了。” 被嘲讽了一脸的杜准涨红着脸,匆匆一拱手,落荒而逃。 洛老夫人脸色缓和下来,见小孙儿躲在孙女怀里可怜极了,大为心疼:“可怜见的,吓坏了。” 洛邺从洛婉兮怀里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一脸懵然。 洛婉兮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没事了,坏人走了。” 洛邺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安慰了几句,洛老夫人带着众人离开,殿内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洛婉兮侧耳听了一会儿,一低头就对上洛邺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食指竖在唇上示意洛邺噤声。 洛邺眼睛亮了下,连连点头。 洛婉兮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再待一会儿就好了。” “好!”洛邺软软道。 洛婉兮笑了笑,继续闭上眼祈福。 一个时辰的祈福时间一到,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桃枝和柳枝推门而入,上前缓缓扶起洛婉兮和洛邺,揉着两人的膝盖询问:“姑娘/少爷,腿疼吗?” 洛婉兮摇了摇头:“不碍事。”她又不傻,硬生生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个时辰。过一会她就悄悄动动脚再给洛邺挪一挪,否则哪受得了。 “后面斋菜备好了,姑娘和少爷正可过去用。”柳枝道,珈蓝寺的斋菜十分出名。 洛婉兮略一颔首,就着桃枝的手往外走,忽然问:“抓到人了吗?” 一直留意着的桃枝立时道:“没有,据说跑了,谁叫他们在咱们这耽搁了那么久!”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颇有些幸灾乐祸。 洛婉兮心下一松,那人在她匪夷所思的目光之中冲窗口一跃而下,飞快地掀起她身旁那块看起来毫无违和之感的大理石。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仿佛是一条地道,对方一拱手之后便跳了下去,又把石板从里面合上。动作一气呵成,她差点以为是幻觉。 她在上面敲了敲,竟然没有空洞的回响,试了试也根本找不到打开的机关,就好像这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板。 为了以防万一,她把自己的蒲团挪到了那石板上面,就怕对方发现了蛛丝马迹,自己这个外行察觉不出其中蹊跷,旁人未必。 当那一行官差闯进来时,洛婉兮面上不显,手心却攥了一手冷汗,幸好,虚惊一场。 用斋饭时,洛婉兮姐弟俩少不得被慰问了一番,用毕,洛老夫人就道:“回去吧!”姐弟俩到底被这群莽汉惊了,洛老夫人哪有继续逗留的心思,还是早点回去得好。 洛婉如有些不乐意,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珈蓝寺建筑风格和京城寺庙不尽相同,她正看的有趣,后山的桃花的更是一绝,她都没看一眼。但被洛郅扫了一眼后,不甘不愿的将那份不乐意收了起来。 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回城也不太平,一路明岗暗哨的追查逃犯。洛家也不能避免被搜查,不过态度比山上那一群人恭敬有礼的多,洛老夫人也没为难人家。 倒是进城门时遇见了一位夫人犯倔,不肯掀开车帘让官差看一眼车内情况,最后硬是叫人扯了帘子检查,场面一时闹得颇为难堪。 洛婉兮心下微沉,她第一次见到临安城如此戒严。 下了马车,洛老夫人就打发诸人回去休息。 洛婉兮带着洛邺回陶然居午歇,小家伙才六岁,还能在姐姐罗汉床上蹭个位置。毛茸茸的睫毛扇了扇,洛邺小小声道:“阿姐,那个哥哥是谁?”满脸的求知欲。 洛婉兮给他掖了掖薄毯,低声道:“那个哥哥是好人!所以邺儿不能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知道吗,要不然哥哥就要被坏人抓起来了,就是阿姐也会被抓走。” 洛邺一把拉住洛婉兮的手:“不要!” 洛婉兮对他安抚一笑:“只要你不说,阿姐就不会被抓走了。” “我谁也不说,祖母也不说。”说完洛邺就捂住嘴,巴巴地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失笑,把他的手拿下来塞进毯子里,轻轻拍着毯子道:“真是个乖孩子!” 在轻缓的歌谣声中,洛邺睡了过去。洛婉兮却是无心安睡,回忆着往生殿内的一幕幕。从窗口一跃而下到跳进密道,动作矫健,神态从容。 实在很难和不久之前见到地那个跛着脚一瘸一拐的懦弱阴郁少年重合起来,洛婉兮沉吟了下,肩宽腿长,腰身挺拔,或许该说青年了。同一个人,气势一变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挺好的,之前她对江枞阳哀其不幸的同时也怒其不争,眼下知道他并非只会逆来顺受自暴自弃的懦夫,震惊之余更多是的欣慰。 他如此韬光养晦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必然所图甚大。 第十三章 午后的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洋洋一片。洛婉兮以手遮眼挡住略有些刺眼的阳光,片刻后,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替还在熟睡的洛邺掖了掖被角后下了床。 守在门口打盹的桃枝柳枝听的动静瞬间惊醒,洛婉兮低声提醒:“邺儿还在睡。” 两人手里有数,放轻了动作。 主仆三移步隔壁,洗漱过后,洛婉兮神清气爽,见窗外春光明媚,没了处理家务的心思,带着两个丫鬟在园子里慢慢的逛起来。 见草木架上的雪松盆景姿势狂放,洛婉兮让桃枝取了剪子,修起枝来。这一修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好端端一盆枝叶繁茂的雪松愣是瘦了两圈不止。 望着脚下那一堆残枝,桃枝抽了抽嘴角,她家姑娘修枝的技术不提也罢。 剪完最后一刀,洛婉兮笑盈盈问:“这样好看吗?” 柳枝不吭声,桃枝木着脸道:“好看!”您高兴就好! 洛婉兮心满意足的摸着松叶:“搬到书房去吧!” 桃枝:“……好!” 这时,一圆嘟嘟的小丫鬟走过来禀告:“姑娘,二姑娘来了。” 洛婉兮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来,将剪子完盘里一扔:“请进来吧!” “待着无聊,我来找你说说话,没有打扰到四妹吧!”洛婉如边说边走近,走着走着目光微动。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生父忌日,洛婉兮虽没有穿孝,却也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服。粉黛不施的肌肤若凝脂,在金色的阳光下莹莹生辉。 循着声音,她侧过脸莞然一笑,那一瞬间的宁静柔和,恍惚间让人觉得似初春的桃花缓缓绽放。 洛婉如心头一悸,她自诩容色过人,京城鲜少有人及得上她,见了洛婉兮之后也没觉自己不如她,一直认为两人各有千秋。可在这一瞬间,一股酸涩伴随着恐慌油然而生,如果许清扬见到洛婉兮后,会不会后悔。 洛婉如摇了摇头,立刻将这个荒谬的念头压下去,不会的,绝对不会,许清扬岂是这等肤浅之人。 洛婉兮就这么看着洛婉如几息之间神色变幻,还莫名其妙地停在原地摇头晃脑,暗想,这位堂姐又出神了,果然操心的事太多了。 暮秋戳了戳洛婉如的胳膊,洛婉如如梦初醒,不自在的低了低头:“四妹在修枝?”洛婉如望一眼周遭后道:“四妹可真是个雅人,我可没这份耐心。” 洛婉兮笑了笑:“不过是打发下时间罢了。” 洛婉如停在洛婉兮三步外,话锋一转开始抱怨:“也不知道那逃犯抓到没,一日没抓到,咱们都不能好好出门。”洛老夫人说了,这一阵不许众人出门。 洛婉兮轻轻触碰着松针,浅笑:“谁知道呢。”但愿抓不到,虽然不知道江枞阳是在做好事还是坏事,可谁叫自己欠了他恩情呢!自然希望他平安无事。 “最好赶紧抓到了,省得闹得人心惶惶的。”洛婉如没好气道:“要不是他,哪至于让你被那群莽汉惊扰,幸好你没事。” 洛婉兮抬眼看着气愤填膺的洛婉如,嘴角一弯:“让二姐替我担心了。” 洛婉如摇头道:“说什么见外话,咱们可是姐妹。”说完,她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压低了声音道,身体也不由自主往洛婉兮这凑近,挤眉弄眼:“说来白表弟也挺担心你的,我闻讯赶过去时,正遇上了白表弟,白表弟那可是心急如焚,健步如飞。” 说话时,洛婉如眼不错的盯着洛婉兮,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希冀能在她脸上找到一丝娇羞甜蜜的痕迹。 却只见洛婉兮笑容不改,似乎没有留意到她话中深意,随意道:“白表哥热心纯善,不管是哪个姐妹遇上了麻烦,他也会如此着急。” 洛婉如一脸的不信,推了推洛婉兮的手臂,笑容暧昧:“那可不一定,这也要看人的不是。”她觉得白暮霖对洛婉兮肯定不寻常,就是不知道洛婉兮是个什么意思? 洛婉兮上扬的嘴角骤然沉下来,眸光冷冷的直视洛婉如:“二姐什么意思!” 不防她猛然翻脸,洛婉如被她问的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 见她还一副状况外的模样,洛婉兮怒气翻腾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压了压火冷声道:“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二姐了,以至于二姐要这样败坏我名声?” 洛婉如目光闪烁了下,马上否认:“我只是,只是开玩笑。”她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可女孩们私下谁不说些男女情事,更直白的都有。 “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二姐难道不知我有婚约在身,而白表哥尚未定亲。一旦这话传出去,二姐让外人怎么想我,又让京城许府怎么想,让本有意和白家结亲的人家怎么想?”洛婉兮质问。 好友之间的确可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明知她有婚约,还开这种玩笑,不是缺心眼,就是其心可诛。 她和白奚妍这么要好,白奚妍在她跟前都甚少提及白暮霖,因为白奚妍知道要避嫌,省得被人说嘴。 洛婉如脸色一白:“咱们姐妹私房话,怎么可能传出去。” “二姐凭什么保证就传不出去,否则街头巷尾那些流言哪来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洛婉如不知想到了什么悚然一惊,连连后退两步,瞠目结舌的望着满脸阴沉的洛婉兮,一双杏眼瞪得极大。 暮秋连忙扶住脚步不稳的洛婉如,赔笑:“四姑娘息怒,我家姑娘有口无心,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被暮秋掐了把胳膊,洛婉如灵魂归位,忙不迭点头:“我就是随口一说,四妹别在意。” 洛婉兮依旧沉着脸:“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我今儿身体不适,恕我不能招待二姐,柳枝,送客!” 眼下洛婉如脑子里一团浆糊,已经没心思计较自己被逐客,她巴不得离开,怎么也没想到温温柔柔的洛婉兮脾气这么大! 回到屋内的洛婉兮喝了一杯茶才将心里的火暂且压了下去。 桃枝怒气难平,一边给洛婉兮倒茶一边抱怨:“二姑娘怎么能这么欺负人,难道京城就这么不拿女儿名节当回事,肆意玩笑。” “肆意,她分明是故意为之。”洛婉兮捧着茶盏道,她可没错过洛婉如神情中打量,若只是开玩笑,何必如此。 桃枝大吃一惊,难以置信:“故意,”又问:“可她图什么啊!” 是啊,图什么呢!洛婉兮沉吟,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 洛婉如暗示白暮霖对自己有意,并且很好奇自己的反应。她想知道自己对白暮霖是否也有意。 若是洛婉如喜欢上了白暮霖,把她当成假想敌试探,倒能勉强解释的过去。 但是那天柳枝的话,已经排除这个可能。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白暮霖,洛婉如都是一种打量的态度,对她,洛婉如还有些影影绰绰的敌意。 敌意? 假想敌! 电光火石之间,洛婉兮想到了一个可能,顺着这个匪夷所思的可猜测想下去,洛婉如所有的违和之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个想法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洛婉兮都不敢相信。可她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真相。 第9节 洛婉兮定了定心神,依着洛婉如的性子,她的猜测很容易就能验出真假。 第十四章 朗月升空,夜色逐渐浓稠起来,月华浸染着整个别庄,蒙上一层薄光。 长庚心神不宁的来回踱步,随着等待时间的逐渐加长,心跳越来越快,快的他都觉得随时都能从喉咙里跳出来。长庚望了墙头一眼又一眼,恨不得趴上去看看才好。 突然间,长庚耳朵动了动,惊喜抬头就见一熟悉的身影跃过院墙,轻飘飘落在他面前,可不正是他家少爷。 长庚使劲嗅了嗅,没有闻到血腥味,心中大石彻底落地,开始碎碎念:“我的少爷诶,我都快吓死了,那些人恨不得把天地倒转过来抖一抖,还好您没事,就说嘛,以您的本事,哪是那些杂碎能抓到的。” 江枞阳脚步微微一滞,这回他差点就折了,避入往生殿乃无奈之举,不想里面之人就是洛家那位四姑娘,对方还冒险给他打了掩护。 年幼时自己偶然之间救了她一回,对方还了十年的恩,这回她救了自己,一命还一命,倒是自己欠她了。 跟着江枞阳到书房后,长庚巴巴望着他,既是紧张又是期待,一脸想问又不敢的纠结。 江枞阳也不主动开口,兀自解剑。 长庚终于忍不住了,忐忑开口:“少爷的事办成了吗?”作为陪着江枞阳一起长大的心腹,长庚很清楚,这次主子做的大事,一旦成功,足够叫南宁侯府蜕下一层皮。 江枞阳瞥他一眼,缓缓一点头。 长庚心花怒放,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以示庆贺。见他如此,江枞阳冷厉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浅笑,顿时周身气势也更柔和了一些。 谁能想到堂堂南宁侯竟然养寇自重,南宁侯府在江南举足轻重大半原因是东南沿海倭寇不绝,一旦倭寇没了,打仗的将军可就没了用武之地。 所以两年前倭寇打算与朝廷谈和,对方承诺绝不侵扰沿海百姓并且岁岁朝贡只要求开放港口互市。 可这份倭国国书还没到达皇帝龙案上,就被南宁侯指使心腹赵芳昌暗中截下。对着倭国来使却装成已经提交朝廷,并狮子大开口提出了一系列对方绝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倭国自然不答应,和谈之事就此告吹。 两年来,倭寇依旧三五不时上岸烧杀掳掠,而南宁侯则执掌水军抗击倭寇,保家卫国。 皇帝时不时便能收到来自江南的捷报,至于每次胜利背后有多少沿海百姓家破人亡,水军牺牲,谁在乎!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赵芳昌两个儿子年轻气盛,听说倭寇暴行之后,偷偷瞒着父亲参与了一次围剿,不幸遇难。 赵芳昌一下死了两个儿子,伤心欲绝,辞官归隐。这是明面上的说法,事实上是儿子的死,让赵芳昌觉得这是报应。 他们明明可以与倭寇和谈,让沿海百姓彻底免于劫难,甚至他们分明有能力大挫倭寇元气,让倭国难成气候,可为了自己前途他们选择了姑息养奸。最终害了自己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赵芳昌能做到这个位置就不会是个庸人,他心知参与了这些事,哪是想退就能退的。当年没有退心时他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就怕自己知道太多,有朝一日被灭了口。 当年倭国送来的国书,他拓印了一份之后才交给南宁侯,还有这些年来往的重要信件都保留着,这是他和南宁侯的催命符也是他自己的保命符,所以这些年他才能做个平平安安的富家翁。 南宁侯做梦都想把东西毁了永绝后患,但赵芳昌是个老狐狸,哪怕南宁侯用尽手段一直未能得手,他也不敢太过分,就怕逼得对方鱼死网破。 长庚搓了搓手,笑容谄媚:“少爷,能不能让小的开开眼,这要人命的东西到底长啥样啊?” 江枞阳撩他一眼,淡淡道:“送走了。” 长庚颇为郁闷复又高兴起来:“送走了好,送走了好。”这烫手山芋还是交给别人吧。 “不会连累少爷您吧?”长庚再次忍不住担心,怎么着他们少爷也姓江。 江枞阳垂下眼道:“最严重的后果不外乎南宁侯抄家夺爵,性命无碍。” 长庚可没江枞阳这份视爵位如粪土的豁达,那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原该是他家少爷的。不过便是南宁侯府不倒,这爵位也到不了少爷手里,好男不吃分家饭,惦记着祖宗那点子东西算什么好汉。这么想着长庚心里才好过了点。 # 侯府内,南宁侯真真是夜不能寐,三更的梆子都敲过了,书房的灯还没有灭,又过了半个时辰,心腹幕僚才鱼贯而出,看方向也不是回去休息。 南宁侯重重靠在椅背上,神情晦暗。赵芳昌这个废物!生吃了他的心都有,若吃了他能解决此事,他早做了,可现在这个废物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于事无补。 一想这东西可能已经被送到了有心人手上,南宁侯便觉得如坐针毡。 “侯府,夫人求见。” 心烦意乱的南宁侯强压下心头燥意,扬声:“进来。” 南宁侯夫人独自一人捧着托盘而入,书房重地,南宁侯从来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哪怕是夫人亲信都不能免俗。 望着丈夫紧皱的眉心,南宁侯夫人温声道:“我让人炖了一天的人参鸡汤,你吃点吧!” 南宁侯捏了捏眉心,伸手接过:“我还有事,这几天就住在书房了,你别等我。” 南宁侯点了点头,忍不住道:“公务是要紧,你也得当心身子,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知道。” 南宁侯夫人便不再多说,这一天临安城风声鹤唳,她岂不知出了大事,她不懂这些帮不上忙,却也不会添乱,知道丈夫心思还在正事上,遂道:“那我先走了。”走出几步,又想起一事:“再有半个月就是母亲寿辰,我都备妥了,寿礼也已经备下。侯爷不用操心,只要记得这日子就成。”可别忙的把这事忘了。虽然不是整寿,但是以文阳长公主身份和南宁侯府的地位,哪怕是个零寿也没有不办的道理。提及文阳长公主也有宽慰丈夫的意思在里头,以长公主和皇帝关系,便是出了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南宁侯犯不着为此忧心忡忡。 南宁侯怔了下才道:“辛苦你了。” 南宁侯夫人柔柔一笑,风韵犹存:“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第十五章 城内草木皆兵的气氛便是深闺女眷都有所察觉,因而这一阵赏花弄月的宴会自而然就少了,如非必要,皆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 百无聊赖之下,洛婉如又一次带着人逛起了桃花坞,这段日子她差不多把整个祖宅都来回踩了两遍,觉得还是这桃花坞最有意思。可再有意思,三天两头的扛下来也看腻歪了。何况眼下已是四月芳菲尽的时节,桃花坞里的桃花所剩无几。 洛婉如随意折了一枝桃花,上面只有可怜巴巴的两朵,还是花瓣不完整的,她不由一阵气闷,粗暴的扯下花瓣:“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不成他们一天不抓到人,我就一天不能出门!” 暮秋安慰:“姑娘莫急,这都戒严七天,坊间已经是怨声载道,想来差不多要解禁了。”又道,“姑娘要实在无聊 ,不如禀了老夫人,请个杂耍班子进来逗趣。” 洛婉如眼前一亮,脚尖一转,朝向余庆堂,边走边抱怨:“养些伶人又不费银子,京里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养一班,我就不明白祖母怎么不养几个解解闷。我瞧着祖母她们都不爱出门,不是正好……” 暮秋听着洛婉如滔滔不绝的抱怨,时不时应个声,忽见她声音逐渐降低直至消失,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远处凉亭内洛婉兮倚在美人靠上喂鱼。 说来,自从那天不欢而散,姐妹俩人前遇上还好,私下就有些尴尬了。她们一直担心洛婉兮将事情告诉洛老夫人亦或者洛郅,观察了几日见二人神色都如常,这心才逐渐放了下去,想着洛婉兮到底不敢把关系闹得太僵。 “姑娘。”暮秋唤了一声。 洛婉如站在原地沉吟了会儿,再一次调转脚尖。 望着逐渐走近的洛婉如,洛婉兮站起来,福了一福:“二姐。” 洛婉如还礼后道:“四妹在喂鱼?”说完才发旁边桃枝手里的网子:“这是捞鱼?” 洛婉兮点了点头:“见这鱼怪好看就想捞几尾回去养。” 洛婉如见她神色不似之前几日那般疏离,心下一喜,走近了几步,试探:“正好我闲着,四妹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洛婉兮看她一眼,笑:“怎么会呢?” 洛婉如笑逐颜开,洛婉兮要是就此和她生了隔阂那可就不妙了。 湖里的鱼经年累月下来被养的十分迟钝,一把鱼食撒下去,蜂拥而至,网子随便一捞,就是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锦鲤。 洛婉如指着一条巴掌大红中带黑点的锦鲤问:“这条不是挺好看的。” “鱼缸不大,这鱼太大了,不合宜。”洛婉兮解释。 洛婉如:“那就换个大鱼缸呗,我觉得这条挺好看的。” 洛婉兮笑了笑:“堂姐喜欢何不自己带回去养?” 洛婉如沉吟了下,望着自己捞上来的鱼点头:“说来我还没养过鱼呢! ” “有点点在,姑娘就是想养鱼就不成啊!”一旁的暮秋笑着道。 洛婉如顿了下,抬眼看洛婉兮。 见她望过来,洛婉兮笑问:“点点?是只猫?” 洛婉如含糊嗯了一声后低下头,心不在焉地伸手拨弄着水桶内的鱼,心情十分微妙,点点是一只纯种波斯猫,几年前许清扬送的。在洛婉兮面前提起点点,她既有些心虚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得意。 大半个时辰后,一人收获了一桶鱼,洛婉如还跟着洛婉兮回了陶然居:“我没养过鱼,看看四妹怎么弄,偷学一二。”好不容易两人关系回暖,哪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于是乎,姐妹俩一起回到陶然居,进了书房后就见书桌上放着一手臂长的白底青纹长形瓷缸,内置六分满的清水,水底错落有致的铺着雨花石,待红的黄的黑的手指长短小鱼被放入其中,游弋而开,活泼可爱。 洛婉如摸着下巴端详了会儿:“这么放着怪好看的,整个书房都鲜活起来,我回去也要这么布置一番。” 洛婉兮抓了一些饵食偶进去,顿时引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看书写字累了,看一看这鱼,眼睛能好许多。” 洛婉如液抓了一点鱼饵人进去看着争先恐后的小鱼不觉笑:“我娘也这么说过,可点点淘气,我哪里敢养鱼,养了也是被它糟践。 ”又看了看,终于在瓶身上找到印记,洛婉如恍然,“怪不得我瞧着这鱼缸的工艺有些眼熟,这是京城巧燕阁的。” 洛婉兮笑而不语。 桃枝一脸欢喜又强忍偏偏忍不住的模样:“这是许家去年送给姑娘的。” 洛婉如怔了下:“姨婆送的?” 桃枝想也不想道:“许少爷送的。” 话音才落,洛婉兮就嗔了她一眼,赧然道:“二姐别听她胡说,就是姨婆送的。” 桃枝嘀咕,声音不高可也不低:“许老夫人信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说是许少爷特意为您挑的。” 洛婉兮横她一眼:“就你话多。” 桃枝俏皮地吐吐舌头。 洛婉如脸色难看,她印象里是有这么一回,去年许清扬带着许清玫去巧燕阁,自己得了消息过去与他们巧遇,当时许清扬说要为家里置办一些器具。所以说他一边与自己幽会一边当着她的面为洛婉兮挑礼物,洛婉如的表情不受控制的狰狞,只觉得眼前悠哉游过的鱼都在嘲笑她。 暮秋被洛婉如的表情吓了一大跳,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急声道:“奴婢跟您说了,再是没胃口也得吃一点,您看这下您又难受了吧!” 洛婉如如梦方醒,她捂住自己的额头隔绝了外人的视线,状似虚弱。 洛婉兮心下一哂,面上一派紧张,上前扶住洛婉如:“二姐赶紧坐下。” 洛婉如一下子打开了洛婉兮的手,那力道一点都不虚弱。 洛婉兮懵了下,喃喃:“二姐?” 洛婉如也愣住了,她低头抿着唇不说话。 心急如焚的暮秋欲哭无泪,硬着头皮道:“四姑娘见谅,我们姑娘一难受这脾气,脾气就……”她自己都不知道敢怎么描补。 却见洛婉兮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没事,”还道,“要不要请府医过来瞧瞧?” 暮秋忙道:“不必,不必,只要回去歇一歇就好。”说着招呼其他丫鬟搀扶着洛婉如往外走。心里想着这四姑娘脾气倒好,又想一届孤女,依附长房而生,对着长房嫡女脾气能不好吗?想想又觉怪可怜的了!可也只是想想,再可怜,那也是主子,比她这做奴婢的好千倍万倍。 望着洛婉如一行的背影,洛婉兮目光转凉,逐渐又生出几缕莫可奈何的悲哀。 桃枝捧着洛婉兮发红的手心疼:“二姑娘好大力气,姑娘可是一片好心。明明是她理亏,她居然还敢打人?”想想桃枝就觉得火大。之前姑娘说的时候她还将信将疑,洛婉如好滴也是大家闺秀哪能做这样不要脸的事,可这么一试,桃枝瞬间信了,否则哪能一听许清扬送她家姑娘东西就勃然变色还失态至此。 第10节 洛婉兮看着手背上转淡的红痕:“她有什么不敢,她可是长房千金。别说打人了,真到了关键时刻,杀人都敢!” 桃枝骇然失色,难以置信的看着洛婉兮,结结巴巴道:“姑娘,您别吓我,他们怎么敢?” 洛婉兮阖了合眼:“不动声色的除掉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难。洛婉如好歹是大家千金,却几次三番在我们眼前露出马脚,但在京城时,可没有半点传出半点流言蜚语,起码我们没有听到。”许清扬是她未婚夫,自己大半生系于他一身,她岂会不着人暗中留意。 “因为她下意识觉得便是被我们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是长房明珠,我只是三房孤女。”说到这里,洛婉兮嗤笑了一声:“现在她盘算的是撮合我和白表哥,看她模样显然没有放弃,软的不行,怕是要来硬的。一旦成了,我和许家婚事自然取消,洛婉如就可代替我嫁过去。再运作一下,大房还能大义凛然向外表示,洛婉如嫁过去是对许家的补偿,去了一个不守妇道身份低微的洛婉兮,来了一个身份高贵的洛婉如。好好筹谋下,洛婉如就是为家族牺牲受我连累的可怜人。” 而若真到了那一步,等待她的结局顶好是嫁给白暮霖,可白洛氏一心想给儿子娶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哪能轻饶了她,亲姑侄也没得商量。再差一点远嫁或出嫁为尼,再差就是自我了结,倒能挽回些家族名声。 桃枝已经被洛婉兮的话吓的瞠目结舌。 柳枝道:“哪能骗过所有人?” 洛婉兮目光沉沉:“南宁侯夫人,南宁侯府那套说辞,谁信?可谁会当着南宁侯的面说什么。这一套可比南宁侯这套有说服力多了。谁家没点腌臜事,不是死敌,都会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过上三年五载,谁还记得。” 桃枝已是面无人色,六神无主的看着面如寒霜的洛婉兮。 柳枝比她好了许多,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处:“许少爷是个什么意思?” 洛婉兮摩了摩手腕上的玉镯,许清扬的态度很关键。若只是洛婉如一厢情愿还罢;若是两厢情愿,这个未婚夫她是不敢要了。即便这厢她识破了洛婉如的手段顺利嫁过去,可只要两人有心,前南宁侯府夫人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第十六章 回到清芷院后,洛婉如再是按捺不住怒火,胳膊一扫,桌上那套青花瓷茶具便叮里咣当落地,碎成一片。险些被碎片砸到的暮秋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目疵欲裂的洛婉如愤恨的捶着桌子,“他骗我,他骗我,说什么对洛婉兮根本没有……” 暮秋顾不得主仆之别,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白着脸提醒道,“姑娘小心隔墙有耳。”这么大的动静,保不准就有好奇心重的丫鬟听墙脚,这儿是祖宅可不是京城洛府,没洛大夫人替她兜着。 洛婉如冷静了一些,推开暮秋的手,重重坐在椅子上,怒容不改。 暮秋命洛府跟来的可靠丫鬟守在外面,关了门窗才走回来,她知道洛婉如心结在哪,遂道,“姑娘息怒,奴婢倒觉得那鱼缸应该不是许少爷送的。” 洛婉如眼前一亮,还不来及高兴,脸色又猛然一变,不敢置信,“你说她骗我,难道她知道了?” 暮秋连忙摇头,安抚的替她顺着背,缓声道,“姑娘姑且听奴婢分析,听听是否有道理?” “你快说。”洛婉如催促。 暮秋道,“许少爷的心意别人不知道,姑娘还能不知道,你们可是打小的情分。许少爷一直想取消和四姑娘的这门婚事,只是碍于许老夫人和许大老爷,才没成功,可他这心是向着您,怎么可能特意为四姑娘选礼物。奴婢想着要么是许老夫人逼着许少爷做的,许少爷不好违逆长辈随便选了点东西交差。要么就是许老夫人为了安四姑娘的心,骗四姑娘呢,姑娘听着,是不是这个理?” 随着暮秋的话,洛婉如容色稍霁,心里一紧信了大半,嘴上还是不确定,“真的是这样吗?” 暮秋道,“自然。”又指天对地的保证。 洛婉如的怒火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满地不甘。她咬着唇,用力的揪着锦帕。明明是她先认识许清扬的,可就因为三叔和许大老爷是好友,两人偶然间说起各自儿女,发现正合了《野有蔓草》中那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两人就这么在玩笑间定了婚约。可《野有蔓草》中不还有一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啊!按这个逻辑,为什么不是她! 喜欢上堂妹的未婚夫,她知道这份感情不容于世俗。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可她放不下啊,许清扬也不能。他们才是两情相愿,许清扬甚至连洛婉兮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因为长辈一句戏言就要他们放弃自己幸福,她做不到,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洛婉如眼底迸射出强烈的精光,端详了暮秋好一会儿。暮秋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姑娘?” 洛婉如毫无预兆的开口,“你想做我大哥的姨娘是不是?” 暮秋悚然一惊,下意识摇头否认。 盯着她闪烁不定的双眸,洛婉如笑了,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子,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个主意多的,只要你能让我心想事成,我也能让你得偿所愿。你本来就是母亲赐给我的,把你还回去,再让母亲赐给大哥,并不难,你觉得呢?” 暮秋怔了怔,表情十分复杂,不敢置信,欣喜若狂,忧心忡忡……最终归为坚定。 # 转眼就到了文阳长公主寿辰,当天端地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别说临安权贵就是周边城镇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派了代表前来贺寿。 赴宴宾客在见着了前来贺寿的钦差之后纷纷觉得不枉此行,盖因这位钦差来历委实不凡,就连南宁侯这位执掌一方的皇帝外甥都得恭恭敬敬。 宣读完圣旨的凌渊将圣旨递给文言长公主的同时扶起她,绯色的官服衬得他玉树临风,胸前的仙鹤补彰显着不凡的身份。此刻的他嘴角含笑,令人如沐春风,更像一位儒雅的文人墨客,而非大权在握的权臣。 “祝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陛下一直惦记着您,还有大长公主也让我捎来贺礼。” 本朝还健在的大长公主就只剩下长宁大长公主,辈分虽高却只比文阳长公主大了没几岁。论辈分,凌渊还该称文阳长公主一声表姐,因为陆婉兮和文阳长公主是表姐妹。 素来仙风道骨的文阳长公主对着他也露出难得一见烟火气,“多谢陛下和文阳姑姑惦念,你一路辛苦了,阿进好生招待凌大人。” 南宁侯抬手一引,恭敬有礼道,“大人请,里面已经备下薄酒。” 凌渊被引到厅内,除了几个身份足够的可以入内,过足了眼瘾的众人便四散开来,各自交际应酬。很多人对这位首辅大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这回见着了正主,顿时花园凉亭各个角落里都是关于他的议论。英俊儒雅,位高权重,单身且又不老,怨不得小姑娘们不矜持,就是年轻媳妇子都有些心猿意马,只恨不能近观。 有幸近观的南宁侯脊背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身为水军都统,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便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然而此时的他不至于战战兢兢,却有着如履冰薄的忐忑。 源头就在他手上的这一茬子信函上,将临安翻了个底朝天,就连进京的几条路上都派了死士,可依然毫无所获。他都绝望了!再见到凌渊那一刻,他都怀疑等他宣读完皇帝的赏赐之后,他会再掏出另一封问罪的旨意。万想不到,迎接他的会是这个情况! 凌渊闲适的靠在乌木打造的太师椅上,双手交叉而握,含笑道,“差一点这东西就到杨炳义手上了,江进。”声音温和清冽,渗透着在长年累月中染上的不怒自威。 南宁侯心头一震,杨炳义,当朝内阁次辅。昔年与他前岳父杨华还有另一位阁老杨震安并称三杨。在土木堡之变后,三人力主迎回被俘的天顺帝。待景泰帝登基之后,杨华和杨震安都被抄家问斩,唯有圆滑的杨炳义留下一命,只是流放。 在天顺帝复辟后,杨炳义官复原职。因为杨华的关系,杨炳义一直跟他过不去,若是这些信函落在杨炳义手里……南宁侯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定了定神后,南宁侯望着眼前清隽英挺的男子,“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顿了顿后缓缓道,“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凌渊转了转翡翠扳指,英俊的面庞上多了一丝笑意。 第十七章 “婉兮?”白奚妍的声音中带着诧异。她更衣回来就见洛婉兮望着不远处盛开的月季花出神,仔细一看却见她目光放空,焦点根本不在花上,而是神游太虚,这般心不在焉的情况在她身上实属少见。 洛婉兮低头捋了捋鬓角碎发别到耳后,浅笑道:“我在想怎么还不开宴,我都饿了。” 白奚妍不信,但是并没刨根究底,而是顺着她的话一指案几上的水晶糕:“你先吃点,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洛婉兮嫌弃的看一眼:“甜腻腻的没胃口。” 白奚妍好笑:“那你就饿着吧!” 洛婉兮端起茶盏:“喝茶也行啊!” 白奚妍无奈的摇了摇头。 温热的热气蒸腾在脸上,洛婉兮方觉得泛凉的身体逐渐回暖。时隔十年,她再一次见到了他。他穿着绯色朝服,众星捧月,好不威风,而她在路旁,混杂在一群眼红心跳的小姑娘之中。 他目不斜视的离开,想来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的确,他年轻那会儿就风迷全京城,多少人在暗地里对她咬牙切齿,便是成了亲,也有贵女芳心不死,其中便以嘉阳长公主最为锲而不舍。 婚前和她争,输了!婚后,同胞兄长做了皇帝,于是嘉阳赢了。可那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死了。瞧瞧,和凌渊扯上关系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这个男人啊,利用了一个又一个爱慕他的女子登上了这权利的顶峰,而那些女子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都被他一脚踹开。 世人还在称颂他情深意重,洛婉兮只恨不能扑上去揭下他脸上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露出底下刻薄寡恩的真面目。 尤其是叫娘家知道,至今陆国公府还在支持凌渊,只要一想到凌渊如何花言巧语欺骗了她家人,洛婉兮就怒气上涌。他最是巧舌如簧,真心想哄人时,只恨不能把心肝都剖出来给他才好,想起自己当年的蠢样,洛婉兮就想一巴掌甩在曾经的自己脸上。 洛婉兮灌了一大口热茶,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连着茶水一起咽入腹中。待茶水咽尽,再抬头时她嘴角偕笑,神色如常得岔开话题:“下个月就是祖母寿辰,每年都那些节目,表姐有什么好主意?” 白奚妍沉吟思索。 “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啊,害我好找。”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奚妍的思绪,抬眼就见一身胭脂色孺裙的洛婉如笑盈盈走来。 “二表姐。” “二姐。” 洛婉如见旁边还有一把空椅子,坐下后道:“还是你们这清净,我都快被烦死了。”神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透着些得意。 白奚妍不解其意,洛婉兮心里倒是略有几分底,果然在白奚妍问怎么回事后,洛婉如娇声抱怨:“一个两个都拉着我问凌阁老的事,”洛婉如嘴角往下一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白奚妍眉头一皱,转目看了看周围,幸好没有外人,否则这话传出去可不是得罪人。想了想,她又不知道敢怎么开口。 洛婉兮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好似没听见。洛婉如的性子她算是看透了,让她慎言,她只会记着你让她下不来台了,不会有半分感激。况且这姑娘未必觉得自己错了,她显然没把临安闺秀放在眼里,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份底气,就因为大伯父做着三品侍郎,还是大姐嫁到了凌家。 洛婉如甩了甩帕子,想起方才的情形就乐:“我和你们说啊,刚刚还有人问……嘶!”洛婉如脸色骤变,难受的捂住腹部。 白奚妍一慌,忙问:“怎么了?” “肚子疼!”洛婉如拧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躬着腰。 见她脸都白了,暮秋神情也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您是不是葵水来了?”她家姑娘来葵水时,十次里有八次会痛,时轻时重,重的时候能疼得眼前发晕,可哪怕把太医院的妇科圣手请来了也没调理好。算算日子也差不多。 洛婉如感受了下只觉得腹痛如绞,有点像又有点儿不像,疼痛间想起上回疼得打滚的滋味,洛婉如打了一个寒颤,一把抓紧了暮秋的手臂,声音都颤了:“怎么办?”语调猛地一变:“我要去更衣!” “净房在那边。”白奚妍指了指方向,瞧洛婉如冷汗整个人弓成一团,颇能感同身受,她葵水来时偶尔也会腹痛甚至会腹泻,但是情况远没洛婉如看起来那么严重,干脆站起来道:“我陪你们过去。”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洛婉兮眼前,洛婉如脚步飞快,好似有人在撵她。 桃枝不厚道的笑了,赶紧低头掩饰住脸上的笑意,自从知道这位堂姑娘打的主意,桃枝便彻底厌了她,这会儿看她倒霉岂能不高兴。侧脸看洛婉兮和柳枝神色自若,她家姑娘面上还透着浅浅担忧,桃枝深觉自己道行浅了。 洛琳琅款步而来,问怎么回事? 洛婉兮道:“二姐身体有些不舒服。” “要紧吗?”洛琳琅一脸的担心。 洛婉兮脸红了红,小声道:“好像是小日子来了。” 洛琳琅秒懂,都是女孩子哪个不知道这时候身体会有些难受。知道这么一回事后也就不再追问了,而是道:“刚婉如堂姐还说起要邀请凌阁老去你们府上作客。” 洛婉兮呼吸一窒:“作客?” 洛琳琅捏起一块马蹄糕咬了一口,点头:“婉如堂姐就是这么说的,两家乃姻亲,凌阁老到了临安,宴请也是应有之义。”就是不知道凌渊会不会赴宴,仔细说来,和洛家结亲的是凌家二房,而凌家早就分家了。凌渊不接受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些尴尬了,毕竟洛婉如说的那般胸有成竹。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在见到他那一瞬扑上去咬死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吧! “你看侍书?”洛琳琅突然推了推洛婉兮。 洛婉兮抬头就见自路口匆匆赶来的侍书,只她一人!她不是陪着白奚妍给洛婉如带路吗?当下洛婉兮心里就是咯噔一响。 走近了,侍书焦声道:“……净房人满了,等了会儿都不见人出来,暮秋问了一声都说要时间。姑娘们就去其他地方,哪想找了几处都是满着,眼下二姑娘已是走不动了,我们家姑娘差我回来向您讨个主意,再晚,再晚就要出事了!”万一洛婉如出了丑,姑娘家摊上这事,以后洛婉如都不用出来见人了,就是洛家也要被嘲笑。 哪有这么巧的事,突如其来的腹痛,永远满着的净房,洛婉如分明是被人整了,能在南宁侯府做这些小动作还和洛婉如有仇的,除了江翎月,完全不做它想。 洛婉兮站了起来对洛琳琅道:“我去看看。” 侍书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是也听到了只言片语的洛琳琅赶紧道:“你快去吧!”这叫什么事啊! 洛婉兮一点头,立刻跟着侍书离开。 蹲在墙根下的洛婉如紧紧抱着腹部,一张俏脸因为疼痛而面无人色就连双唇都泛白,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 一旁的白奚妍六神无主,但见洛婉兮疾步而来,顿时如见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抓住她的双手,颤声道:“婉兮怎么办?” 洛婉兮回握住她冰冷的手,摸到了一层细汗。 第11节 第十八章 “讲道理,我越来越觉得我这名字不吉利,婉兮,惋惜!忒晦气了!每次别人这么叫我,我都觉得自己将来就是多舛的命! 我决定了我要换个名儿,我娘说了随我,只要我爹同意就行。你知道的我这名是我爹翻破了一本诗经‘精挑细选’出来,说来就我爹那看见书就头疼的毛病真心挺不容易的,为这我忍了他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可我真的忍不了了。你帮我去和我爹说好不好,他最喜欢你了,你说话他肯定听得进去。拜托,拜托,帮帮忙嘛!”噼里啪啦不停歇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说完了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双眼亮晶晶,水盈盈,盛满了央求。 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凌渊想了想,复苏的记忆让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亲我一下!” 她脸一红,目光游移起来,半响磨磨蹭蹭的挪过来,白玉般的脸庞越来越近,近的他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闭眼,不许看!”凶巴巴的声音色厉内荏。 凌渊眼波微动,忽觉一阵凉风佛面而过,眼前丽影随风摇晃,逐渐模糊,旋即消散在空中,眼前只剩了一堵冷冰冰的粉墙,墙角挤挤挨挨的爬山虎随风摇摆。 凌渊眸光一冷,周遭诸人立刻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冷意,不经意间撞进他眼底,只见里面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潭,丁点光亮都没有,黑漆漆阴森森,十分瘆人,吓得赶紧低头。 一墙之隔的另一处,洛婉兮一边安抚方寸大乱的白奚妍,放眼逡巡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院子:“去那儿。”净房被打点过,排不上,强抢对方要一口咬定自己不舒服要用,倒显得她们仗势欺人。 “那院子锁了!”白奚妍心急如焚。 洛婉兮冷声道:“那就砸了,事急从权。”她就不信南宁侯府有脸追究。 白奚妍怔了下,暮秋一愣,低头看着浑身哆嗦的洛婉如。 洛婉兮扬声:“还不赶紧扶二姐过去。” 暮秋一个激灵回过神,立马和另一个丫鬟搀扶起冷汗如雨下的洛婉如,洛婉如几乎被两人夹着走,她缩成一团似乎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墙后边的动静刚消失,凌渊便跨步离开,边走还在想,是不是所有唤婉兮的女孩都有一股子虎劲。 奉南宁侯之名送凌渊去正厅的武达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攸关生死前途的大事,南宁侯需要时间消化。凌渊十分善解人意的拒绝了南宁侯亲送的建议,遂南宁侯派了他。 可他万不想会遇上这么一件事,他是听明白了,这定是自家小主子捉弄人呢!否则哪能出现客人要更衣却没地去的窘事。 武达并不觉得自己能听明白的事,凌阁老能不明白。这,这到底有违待客之道,不知凌阁老心里会怎么想。 武达暗暗咋舌,十分想不明白,凌阁老怎么就突然对听小姑娘壁角产生了兴趣呢! # 几经波折,总算是找到了净房。待洛婉如进去后,一行人大松一口气,可才吸了一口气,顿时面如土色,不约而同快步出了屋,院子里的牡丹姹紫嫣红,馥郁芳香,众人才觉活过来了。 白奚妍和洛婉兮面面相觑,一个忧心忡忡之中带着不好意思,另一个面无表情心里倒颇为快意,恶人自有恶人磨。 洛婉兮:“这事得和祖母五婶说一声,不能吃哑巴亏。” 白奚妍赞同,否则南宁侯府还当他们好欺负,保不准下次更过分。这么捉弄人委实太过了,要是真在人前出了糗,遇上个面皮薄的想不开自寻短见都有可能。就是这样,她估摸着洛婉如见到她们也得尴尬好一阵。 洛婉兮便派柳枝去通知洛老夫人和吴氏,叮嘱:“缓缓说,别吓到祖母。” 柳枝应了一声后福身告退。 “二表姐不会有事吧!”白奚妍担心。 洛婉兮给洛婉如把过脉,再看她反应,十有八九是吃了巴豆这类东西,大问题不会有,就怕脱水,这就可轻可重了,对桃枝道:“你去找个管事,就说要死人了,让他们把府医派过来。”她就不信,江翎月胡闹,整个南宁侯就没其他明白人了。 事实证明南宁侯还是有人知道轻重的,没等桃枝出院子,府医和医女就匆匆而来,是武达派人去找的。 两股战战的洛婉如被暮秋搀扶着出来,府医诊脉过后,神色略有些纠结了,他是南宁侯府供奉的郎中,而人在南宁侯府做客吃了泻药,这就尴尬了。 “我二姐是不是吃了巴豆!”洛婉兮语气笃定,又淡淡道:“我读过几本医术。” 双腿发软的洛婉如心里便有猜测,一听那还得了,险些炸了,有气无力的喝骂:“巴豆?巴豆!肯定是江翎月害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才说完又抱着腹部奔向净房。 府医不甚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没回话。 片刻后,洛老夫人和吴氏闻讯赶来,同时而来的还有南宁侯夫人和江翎月。 见着南宁侯母女,洛老夫人脸色铁青。 南宁侯夫人也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她倒想把女儿摘出来,可这一桩连着一桩的,她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开口说是意外,又有南宁侯打发来人说了给洛家一个交代。 南宁侯夫人只能想到因为今儿的贵客。洛家嫡长女是凌渊堂侄媳妇,这一层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南宁侯夫人推了推女儿,板着脸道:“还不向婉如道歉。”南宁侯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对洛老夫人强笑:“月儿被我宠坏了,没个轻重,可这孩子真没什么坏心思。” 江翎月不满的扭了扭身子,心不甘情不愿道:“对不起!” 洛老夫人脸色更难看,气得整个人都打起摆子来,怒极反笑:“江大姑娘这句对不起,我们洛家可受不起!来人!把二姑娘抬上,咱们家去,这寿酒老婆子不敢喝了!谁知道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在里头。” 闻言,洛婉兮扶着洛老夫人就往外走。 这是要翻脸! 南宁侯夫人脸色僵硬,马上就要开席了,洛家人要是这节骨眼上走了,不用等到明儿,今天就能闹的满城风雨,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女儿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南宁侯夫人心头大急,抢步上前拦在洛老夫人面前:“表婶息怒!月儿她……”才开了个口,就见洛老夫人突然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捂着胸口往后栽。 第十九章 “祖母。”洛婉兮大惊失色,连忙抱住洛老夫人,奈何体力不济险些被带倒在地。 周围的丫鬟婆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两人,南宁侯府的府医一个箭步冲上来,一看洛老夫人模样,心里顿时咯噔一响,飞快的抽出几枚银针往洛老夫人几个大穴上扎针。 众人大气不敢出,惟恐惊扰了府医。 饶是江翎月都吓得白了脸,这会儿她要是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那这十几年就白活了。她下意识往南宁侯夫人身后挪了挪,怯怯地揪住母亲的衣摆。她只不过是想捉弄下洛婉如,哪想,哪想会变成这样! 察觉到女儿小动作的南宁侯夫人又气又怒,回头狠狠瞪她一眼,这孽障!倘若洛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江、洛两家姻亲要变死敌了。而女儿摊上气死长辈的名声,稍微有点讲究的人家都不会要她做媳妇。 对上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视线,江翎月缩了缩脖子。 南宁侯夫人气苦。 洛婉如瞧着母女俩眉来眼去,怒气上涌,猛地一下子扑过去使出了吃奶的劲连抓带挠。诸人不想虚弱的站都站不起来的洛婉如还有此爆发力,以至于被洛婉如得了手,等她们回过神来扑上去救主时,晚了! 江翎月捂着脸叫的撕心裂肺,声音尖利直刺耳膜,听的人心里发慌。再看她指缝间渗出的鲜血,胆小的当场吓得软了腿。 再看洛婉如目眦欲裂,染红的指尖还带着细碎的皮肉,那模样好似地狱里爬上来寻仇的恶鬼,骇人至极。 “娘,娘,我的脸!”江翎月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叫的南宁侯夫人心脏差点骤停,她抖着手揭下女儿的手,就见女儿白嫩的脸上血肉模糊,不断淌着血。看清伤口之后,南宁侯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几欲栽倒。 这么深的伤口,肯定会留疤!女儿这辈子毁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南宁侯夫人的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哆哆嗦嗦的开口:“府医,府医,快来!” 已经被这一场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府医被南宁侯夫人变了调的声音吓得回过神来,看一眼略略恢复血色的洛老夫人,一咬牙:“缓缓把老妇人扶到榻上!”说罢飞奔过去。 吴氏大惊,伸手欲拉:“等等,你……”话没说完,府医已经蹲在了江翎月跟前,一看她那模样,吴氏吓得抖了一个激灵,嘴里发苦,忍不住一拍大腿,这叫什么事啊! 洛婉兮扫一眼那边状况外就不再多看,指挥着人把洛老夫人抬到榻上,要不是中风的病人不能随意移动,她恨不得立时把祖母接回家,离了这是非地。 这边刚把洛老夫人安置在榻上,就听见洛婉如也惊叫起来。 原来是南宁侯夫人要为女儿报仇,让人划花了洛婉如的脸。洛婉如吓得花容失色,缩在暮秋怀里连哭带叫。吴氏一看那还得了,立刻带着人上前阻拦,两拨人扭打在一块,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不过显然南宁侯占了上风,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洛婉兮抿了抿唇,高声疾呼:“杀人了!江翎月忤逆气晕长辈,南宁侯府要杀人灭口!” 看南宁侯夫人这架势,这事没法善了了,他们势单力薄,肯定占不到便宜。那就往大里闹,看看最后谁更倒霉。 屋里顿时一静,不约而同看向还在扯着嗓子疾呼的洛婉兮。 为了护住洛婉如而被掐拉推打的浑身都在发疼的暮秋最快反应过来,跟着叫嚷起来。除非引来外人,否则她们家姑娘今天真要被毁容了。这位南宁侯夫人就不是个按理出牌的,哪家贵妇人会明火执仗的干这种事。 发簪凌乱的吴氏跺了跺脚,望一眼满脸煞气的南宁侯夫人,心里一寒,跺脚道:“还不赶紧喊人,否则咱们一家子都要把命丢这了。”她是知道这位表嫂的,杀人不至于,划花了洛婉如的脸,这事她是真的干得出来。设身处地一想,要是她站在南宁侯夫人立场上,也会这么做,反正都闹成这样了,不趁这会儿报了仇,事后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南宁侯夫人阴森森的盯着洛婉兮,怒喝:“一群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侯府下人头皮一麻,伤了客人是罪,得罪夫人更是罪,孰轻孰重,无须犹豫。 趴在洛婉如身上的暮秋只觉得这些人拉扯的劲更大了,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吴氏心急如焚,大叫:“住手,你们都住手,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可哪有人理会她,推搡间,吴氏还被人推到在地,手都被踩了几脚,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捶地大哭:“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洛婉兮见两个丫鬟冲她跑来,显然是要让她住嘴。看一眼淹没在人群之中的洛婉如,觉得今天她可能会凶多吉少。这儿离着人群有一段距离,动静传出去不容易,便是有侥幸冲出包围圈前去求救的,救兵赶过来也要一会儿。 到时候哪怕人来了,也晚了,事后的公道并不能弥补所有伤害,所有南宁侯夫人才会如此不依不饶。因为她知道若依规矩办事,洛婉如得到的惩罚和江翎月所受的伤根本比不了。 忽然,洛婉兮觉手上一紧,低头就见洛老夫人微微睁开了眼,口中发出呵呵呵的声音,眼中布满焦急。 洛婉兮顿了下,握了握她的手马上道:“祖母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人来。”来得晚总比不来的好。 洛婉兮左右望了望后突然站起来,奔到窗户前,提起裙摆就跨了上去。两个丫鬟愣了下,等她们反应过来追过去时,洛婉兮已经从窗户爬了出去:“赶紧拦住她。” 出了屋的洛婉兮见外面守着几个婆子,脚边绑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就是偷偷出来搬救兵的柳枝,登时心下一沉。 对方好言相劝:“姑娘身娇肉嫩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妙了,夫人只是想替我们家姑娘讨个公道,不会为难旁人!”如非必要她们也不想和洛婉兮动手,不比丫鬟,伤了就是伤了。 说实话,洛婉如怎样她真的不关心,可她既然答应了洛老夫人,总要尽了人事再听天命。洛婉兮冷声:“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侯夫人滥用私刑,她真以为自己是王法,能在临安城只手遮天! 哪怕是告到圣人面前,我们洛家也要讨回一个公道,到时候你们这群做奴才的也在劫难逃。” 几个婆子一怔,趁他们分神这一瞬,洛婉兮立刻手脚并用的爬山了身旁的桃树,在诸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跳到了墙上。 晃了两下险些一头栽下去的洛婉兮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后放声大喊:“救命,杀人了!”喊完见一个小丫鬟依样画葫芦追上来,低头一看,洛婉兮咽了口唾沫,心一横,跳了下去,只觉得双脚一酸,五脏六腑翻腾了一遍。 果然多年不用,技能退步了。洛婉兮倒抽一口冷气,动了动脚,幸好没崴到,赶紧依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跑一路喊过去,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刺激过! 第二十章 江南文风鼎盛,临安更甚,宴会之中比文论诗乃常有之事。陆钊虽是初来乍到,对临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亦有数。是以在几人提议赛诗时欣然应允,待他们小心翼翼的提议可否让姑父凌渊品鉴时,心中雪亮,又是一出毛遂自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陆钊笑眯眯的应了,反正姑父闲着也是闲着。 一炷香后,陆钊搁笔,离席回到人群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参加,一些自付文采一般的就不上去丢人现眼了。 “陆兄不愧是凌阁老高徒,文思如泉涌,下笔如飞。”这话五分奉承五分真心,君不见场上还有人对着一片空白拧眉沉思。陆钊是第一个离席的,固然是因为他对这场比赛并不十分在意,毕竟凌渊既是他姑父又是他师父,他不需要靠一首诗打动凌渊,但能在这点时间内写出一首诗,他自问没这份本事。 陆钊笑:“随兴之作,比不得场上诸位斟字酌句精益求精。”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诗词这些不就讲究个兴之所至。”又有人笑。 陆钊露出赧然之色,直道不敢当,诸人看他出自国公府师从凌渊却不骄矜自满,不由更亲近一些。 第12节 正说笑着,忽闻一阵喧哗,期间夹杂着救命,杀人灭口等字眼。 当下场上就是肃然一静,不少人悄悄去看落笔走来的南宁侯府世子江城阳。 江城阳面色微微一变,转瞬就恢复如常,听得喧哗声越来越大,不好置之不理,遂一拱手歉然道:“抱歉,扰了各位雅兴。许是发生了什么误会,我去看看。” 诸人心道,这误会有点大,都喊上救命了,不过他们都是大家子,知道别家阴私之事能不参与就不参与,徒惹一身骚,故道:“你且随意。” 江城阳又对陆钊抱了抱拳,一行人以他身份最为贵重,父亲还特意交代自己妥善招呼。 陆钊微笑颔首。 喧哗之声自然是洛婉兮造成的,她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住了,前有阻拦后有追兵,喊破了嗓子都没个人出来看看,洛婉兮只觉得这辈子的霉运都在今天走完了。跑了一路居然连一个宾客都没遇到,这运气,简直了! 双拳难敌四手,洛婉兮虽然说不上是娇滴滴的小姑娘,爬个树上个墙勉勉强强,但和膀大腰圆的两个婆子正面抵抗,必败无疑。 挣扎了几下就被人擒住了手,能被派来守在这儿的婆子就不会是糊涂的,告了一声罪抽出帕子就要堵洛婉兮的嘴。 洛婉兮徒劳的挣扎了下,眼看着那灰色的帕子越来越近,劣质的熏香味越来越浓,只觉得大势已去。 “哎呦!” 正当洛婉兮打算认命之际,就听见制住她的两个婆子惨叫了一声,栽倒在地。 洛婉兮怔了下,见两人满面痛苦的抱着胳膊连连打滚,立时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不及细想,她提起裙摆就往园子里冲。 慢了几步追上来的几人眼睁睁看着洛婉兮进了园子,再看地上翻滚的两人,眼前一黑:“完了,完了。”一边叫苦一边追上去,心里把诸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神佛大抵看脸,没站在她们这边,洛婉兮终于看见人群了,但是为什么会跑到男客这边,她明明是往女客花园去的。洛婉兮头大了一瞬,算了,是人就好。 刚刚走出几丈远的江城阳脸色骤变,双拳紧握,飞奔迎上。另有一人动作不比他慢,正是洛郅。洛郅万不想求救的竟然是洛婉兮,实在是他是从未听这个妹妹高声说话过。 洛婉兮心头一定,愤恨的盯着江城阳:“大哥救命,南宁侯夫人要杀二姐。” 江城阳目光一冷,直直的盯着洛婉兮,暗含警告,语气却是温和的:“洛表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在哪?”洛郅一边疾奔而来一边问。 洛婉兮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本就长的极美,并非那种极具侵略性的张扬美,而是温婉柔美,让人看了就觉舒服宁静。此刻梨花带雨,更是让人怜惜几分,心里不由也偏了几分。 洛婉兮拉着洛郅的胳膊,喘着气泣声道:“在听涛阁,直走第二个岔路上左转就能看见,墙外有一片桃花林。大哥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多言,洛郅立时飞奔而去。 江城阳权衡了下还是留在原地,这会儿已经有人好奇的凑上来了,尤其是几家和洛府交好的,他得留在这儿善后,省得洛婉兮胡言乱语。 洛婉兮站在原地剧烈的喘息着,只觉得嗓子眼和胸前火辣辣的疼,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好似随时都要顺着喉咙逃出来。 众人瞧着挺好看一姑娘,惨白着一张脸,眼泪一颗一颗不间断的往下淌,怪可怜的,有那怜香惜玉的已经命丫鬟过去扶一把。 还有人问:“四姑娘,我五妹可好?”问话的这位是白家三少爷,白奚妍堂兄。 洛婉兮眼泪流的更急了,声泪俱下:“侯夫人要伤我二姐,表姐阻拦,现下不知道怎么样,要不你赶紧过去看看,侯夫人太吓人了,就是我五婶散去阻拦都被人打了。” 江城阳绷着脸道:“胡说,我母亲岂会如此!” 白三少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洛婉兮,又看一眼脸色难看的江城阳:“我这就去。”说罢,疾步而去。 洛婉兮根本不管江城阳,望着面前一群人,见陆钊说不上的面善,又见他被簇拥在中间,显见身份金贵,再细看他神情颇为怜悯,当下直视他双眼,悲声道:“江翎月在我二姐饮食中下了巴豆,我二姐差点丢了性命,我祖母闻讯又气又怒竟是中风晕厥,二姐大怒之下与江翎月动了手,不慎伤了江翎月的脸。侯夫人竟然指使人用珠钗划花我二姐的脸,说是要以牙还牙。我们家不允,侯府众人竟是把守住出口,连我们都打,我是翻了窗户才能出来求救,现下也不知我家人如何了。侯府人多势众,我大哥和白三少过去恐怕也力有不逮,恳请诸位公子施以援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恩大德,洛家没齿难忘。” 陆钊看她眼里汪着泪,水盈盈一片,眼下两道细细的水印,恍惚间和记忆深处一双眼重合了起来。陆钊心头一刺,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了洛婉兮面前:“你带路。” 洛婉兮一怔继而大喜,南宁侯府势大,她十分担心无人肯淌这趟浑水,忙不迭感激:“谢谢,谢谢!” 陆钊朝她安抚一笑。 脸色几经变幻的江城阳眸色一沉:“我也去。” 陆钊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有那么点心虚,自己这行为多少有些不礼貌,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钊这么安慰自己,女儿家毁了容,和丢命也差不离了。何况,听起来就是南宁侯府无理在先。 不过只是听起来,陆钊心里有数,洛婉兮的言辞肯定偏向自己家,但是她敢往大了闹,事实也不会差的太离谱。 看陆钊都凑热闹了,还有些好奇心重的,或和洛府亲近,或和南宁侯有隔阂的纷纷跟上。江城阳脸色发僵,却不能赶人。 第二十一章 到了听涛阁,洛婉兮就见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定睛一看,发现五叔洛齐翰身边的长随也在其中。 洛婉兮心里一定,抬脚就要入内。 守在门口的婆子并没有阻拦,但是在陆钊想进内时,那婆子却道:“内里之事,诸位公子怕是不宜旁听。” 陆钊侧脸看向洛婉兮,他既然答应了她前来,自然要询问她的意见。 洛婉兮瞧他模样,似乎只要自己请他进来,他就会硬着头皮留下。心中十分感念他的仗义,却不会为难人。屋里已经没了动静,事情也宣扬开,此刻他留不留都无大碍,遂她屈膝一福,郑重道谢:“多谢公子施以援手,改日再登门道谢。”又对其他跟来的公子哥福了福才旋身离开。 江城阳扫一眼洛婉兮,若有所思,对众人抱拳道:“实在抱歉,扰了各位雅兴,下回我做东请各位喝酒。” 众人忙客气了几句。 江城阳又对陆钊点了点头。 陆钊回以一笑。 江城阳这才入内。 洛婉兮一进屋,屋内众人纷纷看过来,她留意到其中一道目光极具压迫性,不用抬头就知是南宁侯。她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南宁侯肯定会对她不满,洛婉兮早有准备。 “你回来了正好,收拾下,咱们家去。”洛齐翰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洛婉兮,见她除了狼狈些外并无大碍,心里一松。 洛婉兮应了一声,被桃枝迎着进了旁边的房间,快步奔向榻上的洛老夫人,问:“祖母怎么样?” 守着洛老夫人的柳枝道:“情况稳定了,等软轿来了就回府。” 洛婉兮心头巨石落地,握了握洛老夫人的手,喃喃:“回府好。” 知道洛老夫人无大碍,洛婉兮才有心思留意其他人,吴氏正在安慰啜泣的洛婉如,望着洛婉如额头上的纱布,洛婉兮目光一凝。 吴氏见她看过来,微微摇头。 洛婉兮略一颔首,就是吴氏不提醒她也不会多嘴,这时候问话不是火上浇油吗?洛婉如那伤该是南宁侯夫人造成的,就是不知道深浅,不过幸好是在额头上。洛婉兮想起了满脸血痕的江翎月,登时心头一凉。 待桃枝替洛婉兮重新挽好发髻,软轿也来了,洛老夫人被小心翼翼的抬了上去,女眷也纷纷上轿。 南宁侯对洛齐翰重重一叹:“原是我母亲大喜的日子,不想出了这等事,实在是……”南宁侯又叹了一声:“明日我再去探望表婶,缺什么药材,表弟只管派人过来!” 洛齐翰挤出一抹微笑,没说话。江翎月气的洛老夫人中了风,洛婉如毁了江翎月的脸,南宁侯夫人伤了洛婉如,哪一桩都不是小事,他做不了这个主。 洛氏一行人就此离开,留下脸色阴沉的南宁侯府父子俩。 静默了一瞬,江城阳开口问南宁侯:“妹妹的脸就这么白伤了?” 南宁侯脸色更沉,对这个女儿又气又心疼,冷斥:“还不是她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洛婉如!” “母亲!”江城阳回头就见不知何时过来的南宁侯夫人立在那儿,满脸的晦暗阴鸷。 南宁侯夫人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毕露:“月儿任性,可罪不至此!她的脸,她的脸……”南宁侯夫人的声音开始颤抖,很快整个人都抖起来,眼底涌出泪:“毁了,她才十三岁,你让她以后怎么办,她才十三岁!”南宁侯夫人猩红着双眼,眼底的愤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咬牙道:“这事,没完!” 南宁候心头一刺,阖了合眼后盯着南宁侯夫人的眼睛道:“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点,凌渊还在!” 南宁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等凌渊走了,南宁侯夫人眼底划过一道幽光。 且说洛氏一行人回到府里,早已闻讯等候着的府医立马迎上来。洛老夫人和洛婉如都被送到了余庆堂。 洛老夫人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府医也只能道慢慢调理,再具体的便不敢多说。 倒是洛婉如情况颇为棘手,揭开纱布一看,谢府医惊呼,不满道:“怎么没上药?” 吴氏尴尬,洛婉兮走后,自己这边很快就顶不住了,洛婉如被侯府下人抓住了,眼看着那簪子就要往她嫩生生的脸上划下去,吴氏心都快跳出来了。幸好洛郅及时赶到,踢飞了那行凶的婆子。也是洛婉如运道不好,额头被金簪勾了一下,就留下这么一道伤口。 后来南宁侯和洛齐翰一起赶到,总算是稳定住了局面,还让人给洛婉如处理伤口。 然而洛婉如死活不肯用侯府的药,还嚷嚷对方会在药里动手脚。说实话,这顾虑有道理,她觉得没什么是南宁侯夫人这个女人做不出来的。但是洛婉如这么嚷出来就让人下不来台了。当时场面之尴尬,吴氏压根不想回忆。对这侄女,她也是无话可说。瞧着挺机灵,可瞧她做的这几件事!吴氏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洛婉如慌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道:“我会不会留疤,伤口深不深,要不要紧,我不要留疤,我不要!”说着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 吴氏赶紧抓着她的手安抚:“可别哭,伤口绷开就糟了。” 哭声立时停住,洛婉如含着泪可怜巴巴的看着吴氏,突然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嘴里的家自然是京城侍郎府。 这档口吴氏自然顺着她说。 听着洛婉如含泪泣的声音,洛郅握紧了拳头:“我写封信将这事告知父母。”事情闹得这般大,没有不告知长辈的理。 洛齐翰赞同:“我也要给大哥写封信。”这事明显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还是要由洛大老爷的决断。 此事宜早不宜迟,洛郅扬声吩咐人备笔墨,余光瞄见洛婉兮蹙着眉转了转脚踝,忙问:“四妹受伤了?” 洛婉兮立刻放下脚:“只是有些酸,不碍事。” 洛郅观她并无痛苦勉强之色,放了心,今天要不是这妹妹冒险跑出来,洛婉如凶多吉少,感念非常,一揖:“今儿多亏了四妹。” 洛婉兮连忙站起来避开:“一家人,大哥何必说见外话。”顿了顿又道:“说来今儿有位公子帮了忙,我怕侯府以多欺少,故请了他带人过去。明知可能得罪侯府,他也答应了,虽然最后没出手,可我想着这份情咱们得记着,所以我想大哥哪天若是有空,不妨登门致谢。” 这是应该的,洛郅便问:“哪位公子?” 洛婉兮道:“我瞧着面生的很,只记得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锦袍,上面绣着湘妃竹。” 洛郅一听就知道是陆钊:“应是陆六少,他为人是有口皆碑的君子,四妹倒是找对人了。” 洛婉兮一愣,喃喃:“陆六少?”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可能,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下他的模样,洛婉兮心跳加速:“可是宁国公府的公子?” “正是!”说完洛郅奇怪:“四妹怎么知道?” 洛婉兮垂下眼,捋了捋散发道:“我瞧着旁人对他客气的很,联系今儿的情况,便猜了下。” 洛郅一想也是,抬头一看笔墨送到了,便道:“我去写信,四妹好生歇着。” 洛婉兮应了一声,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陆六少,钊哥儿!当年不及她腰身高,抱着她的腿讨糖吃的小家伙竟然长得比她还高了,今天还帮了她一把。玉树临风,品行端方,自豪之感油然而起,洛婉兮嘴角忍不住上翘,翘到一半又迅速垮了下去。 她是洛婉兮,不是陆婉兮了! 第二十二章 “你倒是怜香惜玉。”立在窗前的凌渊含笑开口,月光打在他脸上,显出淡淡的金色,衬得他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 第13节 陆钊脸一红,摸了摸鼻子:“姑父就不要取笑我了,那样的情况下我一个大男人岂能见死不救。” “大男人!”凌渊轻呵了一声,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他。 陆钊被他毫不掩饰的嘲讽语气闹得脸更红,涨着脸申明:“我都十六了!” 凌渊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倚在窗栏上,感慨般道:“十六了,那两个下面送来瘦马就赏给你了,你也该知人事了。”一回到驿站,下属就禀报有人送来两个如花似玉的瘦马,对此,凌渊此以为常。 轰一下,陆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大声拒绝:“我才不要!”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国公府不像别的武将家,爷们未成婚房里就添了通房丫鬟,还美名其曰教导人事,以免大婚时伤到新娘。陆国公府不兴这个,用大长公主的话来说通房丫头就是专门用来恶心新媳妇儿的。大长公主在子孙男女之事上规矩森严,以至于陆钊都十六了,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凌渊被他如同踩了尾巴的反应逗得勾了勾嘴角:“既然你不要,那就赏给护卫吧!” 陆钊坏心眼道:“姑父何不自己受用!”毕竟他姑姑都离世十年了,无论凌渊续弦还是纳妾,他都不会抵触。这些年瞧着姑父冷冷清清一个人,陆钊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凌渊抬头扫他一眼,笑了笑。 陆钊头皮一紧,知道话题继续下去自己就危险了,果断把话锋转到南宁侯上:“南宁侯府的女眷可真叫我大开眼界,就是在京城都没见过这样,”陆钊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词:“跋扈!” 在文阳长公主寿宴上,做孙女的用巴豆捉弄宾客,还堵住对方后路,显然是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这已经不是调皮不懂事,而是恶毒了!南宁侯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也是绝了,竟然明火执仗的要毁一小辈的容为女儿出气。由此可见,南宁侯府气焰之高。 “山高皇帝远,自然嚣张。”凌渊语气不以为然,淡淡道:“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陆钊心里一动:“那姑父还要拉拢南宁侯?”南宁侯养寇自重一事,凌渊并没有瞒他。 凌渊缓缓转身,望着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桃树,暮春时节,花都谢了,拇指大的果子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凌渊不答反问:“这次下江南所为何?” 陆钊顿了下才道:“汛期将至,巡视各州府防洪工程。”去南宁侯府宣旨不过是顺便,文阳长公主再大的面子也没有让凌渊特意为她赶来贺寿的道理。 “朝廷年年拨下大笔银子修筑堤坝,可每年都有防不住洪水的堤坝,也每年都有官员因此掉脑袋,财帛动人心。堤坝是江南顽疾,其中水深的很,便是我亲自前来巡视都不敢保证每一段堤坝都是真材实料。”凌渊慢条斯理的敲着窗台。 陆钊不由自主的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凌渊的手指修长有力,保养得宜,一看就是一双属于书生的手,握笔的手,可陆钊知道,提笔之外,他还能握剑。五年前就是这双手提着龙泉剑发动夺门之变,改天换日。 “阿钊!” 陆钊一个激灵回神正对上凌渊凉凉的视线,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您想利用南宁侯在江南的影响力?” 凌渊略略一点头:“江进在南边经营多年,堤坝上的猫腻他不可能不清楚,甚至参与其中。我跟他们歪缠费时费力,还不如交给他,他不敢耍花样!” 陆钊默了默:“那沿海的倭寇呢,为了地位,他不会愿意彻底剿灭倭寇?” 凌渊勾唇一笑:“江南水军总督听着威风,可哪有左军都督位高权重。” “您要把这个位置给他?”陆钊心下一惊,左军都督年事已高,已经上了致仕的折子,不过截至目前都没有定接替人选。 凌渊轻笑,意味深长道:“待他绝了倭患,给他又何妨,京城可不是临安。”他说的话自然会兑现,能不能坐稳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陆钊不由为南宁侯默了默哀。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凌渊道。 陆钊恭恭敬敬的行礼:“姑父,您也早点休息,今儿你喝了不少酒。”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能灌他酒了,姑父也不是嗜酒之人。可破天荒的,今晚姑父来者不拒。陆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背对着他的凌渊随意的唔了一声,抬手碰了碰眉心,今天他的确喝的有点多了。 大抵是真的喝多了,醉了,所以做了个好梦。 凌渊又一次梦见了大婚那一日的情景,他挑起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凤冠之下的人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呼吸一滞。 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衣,一扇又一扇,扇的他从心底痒起来。他挑起她的下巴,明明羞怯的不行,她却执拗的大睁着眼,不躲不避的迎着他的目光。 他看着绯色自她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消失在无限遐想之处。灼烫的感觉顺着指尖延伸到全身,汇聚成灾。 他抱着她,肆意怜爱,她在他身下婉转低吟。 梦有多美,清醒时的空虚便有多刻骨。 凌渊怔怔望着床顶,片刻后伸手覆住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扬声唤人进来伺候。 德坤望着被褥脸皮抽了又抽,欲言又止的看着凌渊。 凌渊漠然的扫他一眼。 德坤立时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主子心情不好,他就不触霉头了。 早上请安时,陆钊敏感地留意到凌渊心情不佳,遂十分乖觉,安静如鸡的陪着他接见前来拜访的当地官员。 其中就包括了洛齐翰和洛郅,两人为昨日之事前来致谢。 被感谢的陆钊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那种情况下,你肯陪着我四妹走一趟,已是莫大的帮助了。”路郅诚心实意道,有多少人能不畏惧南宁侯之势。 听他提起洛婉兮,陆钊就想起了另一位洛家姑娘,洛家嫡长女是凌家媳,因着这份关系,他少不得问了一句:“不知贵府二姑娘伤的可重?我们这有一些药对外伤颇有效。” 凌府的药效果出了名的好,洛郅此次前来,本就抱着求药的心思,闻言不胜感激。 谢意已经传达,药也拿到了,洛郅知道凌渊贵人事忙,不敢久留,喝完一盏茶就起身告辞。 陆钊亲自送他出了门,回来就忍不住对凌渊感慨:“煜大嫂子挺妥善一人。”陆钊自然和洛婉妤打过交道。 “洛郅也是个明白人,怎么洛二姑娘就这么,与众不同呢!”在他看来江翎月不好相与,洛婉如也不是个脑子清楚的。那种情况下,洛家只要博同情,就能用舆论让南宁侯府掉一层皮,江翎月名声已经落在地上,前途堪忧。可洛婉如两爪子下去,毁容的江翎月成了最严重的受害者,洛家也没了理,而她自己名声有亏,两败俱伤! 凌渊划了划杯盏:“你倒是关心洛家姑娘,若中意,我替你去提亲。就是不知这位洛二姑娘是否许了人家?” 陆钊抽了抽嘴角,无奈:“姑父,您能别开这种玩笑吗,一点都不好笑!” 凌渊抬起眼皮瞟他一眼:“没事少琢磨这些内宅事,成何体统。” 陆钊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无辜的很,提到了,他随口一说,多正常的事!心情不好就怼他,长辈了不起啊! 第二十三章 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同雾气一般弥漫在空中,丝丝缕缕缠绵不断,整个天空都阴沉沉一片。分明是正午时分,屋内仙鹤腾云烛台上的蜡烛却早早被点燃。 见洛老夫人睡熟了,洛婉兮掖了掖被角后站起来,轻手轻脚出了寝房。 过来换她的白奚妍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外祖母可好些了?” 洛老夫人的情况比一开始好了许多,并没有出现中风病人常见的口歪眼斜症状,神智也是清醒的,但是手脚明显不比从前灵活,尤其是左脚,几乎没了知觉。 祖母瘫了!这个认知让洛婉兮嘴里发苦,就像被人塞了满满一把的黄莲从,一直苦到了心里。 “中午吃了一整碗燕窝百合粥,精神也还好,和我说了会儿闲话,现下睡着了。”洛婉兮答道。 白奚妍面上露出一丝笑影,见洛婉兮眉带轻愁,不由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你也别太担心了,外祖母情况已经在逐渐好转。大表哥也说了,待外祖母好些,就去京城,请御医为外祖母调理身子。反倒是你,要是思虑成疾,可不是让外祖母担心。”洛婉兮是洛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情分总归与她们不同。 洛婉兮弯了弯嘴角:“表姐放心,我省的。” “那你早些回去歇着,我瞧着你气色不大好。”白奚妍道:“这里有我。”年长的几个晚辈排了班照顾洛老夫人,其实人也不多,就四个,吴氏,白洛氏、白奚妍和洛婉兮,三房两个姑娘都还小。 至于洛婉如,白洛氏说让她好好养伤,洛婉如就真的不侍疾了,一颗心全扑在自己额头的伤上,几次过来请安也是匆匆忙忙,略停一会儿就离开。 洛婉兮冷眼看着,颇为齿冷。洛老夫人病成这样,江翎月是罪魁祸首,可洛老夫人是因为心疼洛婉如才会气急攻心。然瞧着洛婉如别说愧疚,就是关心都少得可怜,关键时刻见真情,古语诚不欺人。 一行人打着伞踩着青石小路回到陶然居,雨不大,但有风,斜风细雨染湿了衣裳,一回到屋里,洛婉兮就换下潮潮的外衣和鞋袜,半倚在罗汉床上。 柳枝端上温热的姜汤,柔声道:“姑娘喝点去去寒。” 洛婉兮接过瓷碗:“你们也喝点,这会儿换季最易着风寒。” 柳枝道:“姑娘放心,小厨房里一直熬着,谁想要都能去喝一碗。” 洛婉兮笑了笑,她院里这几个都是周到的,用不着她操心。 “姑娘眼底都发青了,昨晚又没睡好,您喝了姜汤,好好歇一歇吧。”柳枝皱着眉头劝话。 洛婉兮揉了揉眉心,嗯了一声。 见姜汤喝完了,桃枝捧着九格瓷盒递到洛婉兮跟前,让她去去嘴里辛辣:“姑娘尝尝这阿胶芝麻核桃糖,上午刚做好的。” 洛婉兮捏了一块吃:“不错,给表姐那送一些。”笑了笑又道,“二姐那就算了,她正吃着药,免得相冲!” 桃枝脆脆的应了一声,眼珠子一转:“那边的消息,今儿清芷院又换了一批瓷器,谢府医离开时额角带着伤,是二姑娘失手砸伤的。”自从知道洛婉如来者不善,洛婉兮就命人暗中留意那边的动静。她在祖宅长大,又协同管家多年,指使两个小丫头并不难。 洛婉兮动作一顿,垂了垂眼,问:“是那疤消不了了?”这一阵,洛婉如三五不时的砸东西泻火,可砸到人却是第一次,还是谢府医。 “没打听到,可想着只有如此,二姑娘才会失了分寸。”桃枝道。府医可不是奴才,那是自由身,随时都能离开。何况谁能保证自己没个头疼脑热落到府医手里,所以哪怕是洛老夫人对谢府医也十分客气。 洛婉兮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虽然不厚道,但还是想说,偶尔老天爷还是靠谱的。只是,洛婉如容颜有损,怕是更不会放过她了。 # 清芷院内气氛凝滞,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好不令主子留意到。 洛郅负手立在那,铁青着脸,嘴唇抿成一条薄线,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而洛婉如则是捂着脸大哭。 事情的起因是洛郅一回来就被人告知洛婉如大发脾气砸伤了谢府医。洛郅忍不住训了她几句,她脸上的伤可能留下疤,洛郅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自从受伤后,洛婉如一系列行为委实让洛郅不满。祖母为她的事病成那样,可她眼里只有自己的伤了,几次探望都敷衍了事,当谁看不出来。自己说了她,她还是屡教不改。洛郅想不明白,洛婉如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自己从来都没了解过这个妹妹。 砸伤谢府医之事就像是压弯洛郅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日来堆积的不满彻底爆发出来,兄妹俩一言不合大吵起来。 争执之间,洛婉如声嘶力竭的哭喊:“如果你不踢那一脚,我不会受伤的!” 洛郅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了救她,自己踢飞了意图行凶的婆子,反而伤了洛婉如,洛郅一直愧疚不安,也向妹妹道过谦。可当时那样的情况,他不得不出手,否则洛婉如伤的可能是脸。 洛郅以为洛婉如能理解,直到对上洛婉如控诉的眼神,洛郅才知道,其实她一直在怪他。那一瞬间,洛郅就像是被人在冰天雪地里浇了一盆冰水,那股子阴冷,穿过皮肉,钻过骨头缝,直达心脏,透心凉! 须臾后,洛郅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看都不看痛哭的洛婉如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暮秋一怔,望一眼哭得更大声了的洛婉如,跺了跺脚追上去,连连解释:“少爷不要和姑娘计较,姑娘知道自己要留疤,伤心坏了。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少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姑娘有口无心的。”至今暮秋眼前还萦绕着洛郅那张布满惊诧、悲哀、伤心的脸,这回,她家姑娘是真的伤了大少爷的心。 “滚!”洛郅冷冷吐出一个字,有口无心,分明是情急之下吐真言。 暮秋被这一个字定在了原地,好似被人兜头打了一拳,懵了,她既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儿,直愣着双眼看着渐行渐远的洛郅。 “暮秋姐姐?”蝶衣见暮秋失痴痴的望着前方,心里一动,轻轻唤了一声。 暮秋如梦初醒,收敛异色,看向蝶衣,目含警告。 蝶衣噤若寒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暮秋这才收回目光,旋身回屋。 一见她,茫然不安的洛婉如就满怀紧张的追问:“大哥是不是生气了?”不待暮秋回答,她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喃喃自语:“大哥肯定生气了,我怎么会说那种话,我真不是故意的。” 暮秋心里对她存了怨,觉得洛婉如忒不识好歹,当时情况危急,要不是大少爷,哪里只是额头上留一道疤的事,然面上不露分毫,温声细语地安慰:“姑娘放心,嫡亲兄妹之间,哪有隔夜仇。等大少爷气消了,姑娘好生赔礼道歉一番,大少爷还能不原谅你不成。” 洛婉如想想也是这个理,大哥向来疼她,如此心下稍定,神情松快了些:“对对对,大哥肯定会原谅我的。” 第14节 心中大石落地,洛婉如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额头上的纱布,悲从中来。她损了容貌!除了许清扬,还能嫁给谁?只有许清扬,不会嫌弃她! 洛婉如缓缓伸手捂住了菱花镜中的纱布,目光逐渐坚定。 第二十四章 过了端午,就是洛老夫人的寿日,缠绵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 是日,艳阳高照,是这一阵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洛婉兮笑着对洛老夫人道:“老天爷也知道今儿是您的好日子,行了方便。” 洛老夫人眯眼望了望天:“菩萨保佑。” 吴氏笑吟吟奉承:“那是母亲素日乐善好施积下的福气。” “一个个就会拿好话哄我!”洛老夫人嗔道。 吴氏诶呦一声,不依:“媳妇说的可是真心话。” 插科打诨间,一行人到了余庆堂,洛老夫人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上座。出了这么些事,洛府也没了大摆寿宴的兴致,可老祖宗寿辰也没有不庆贺的道理。最后折衷,只邀了近亲族人前来。 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见洛老夫人这一场病下来,鬓角的头发全白了,气色也大不如前,心下唏嘘不已,面上倒没带出来,大喜的日子,谁会寻晦气,还得说:“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婶娘可比上次我来时精神多了。”和几天前比,的确如此。 洛老夫人含笑听着,指了指洛婉兮等人感慨:“我倒是好了,就是辛苦了她们几个,日夜守着我,人都瘦了一圈。” “都是孝顺的好孩子!”来人顺着洛老夫人的意思夸道。 洛老夫人笑眯了眼,老人家没哪个不喜欢听这个的。留意到几人视线若有似无的在瞟向洛婉兮,洛老夫人笑容滞了滞。她的左脚瘫了可脑子没瘫,自己生病期间,洛婉如的行为她都看在眼里,若说不失望那是骗人的。可再失望,孙女还是嫡亲的,她还能跟个孩子计较不成。 见洛婉如被这几道目光打量的不自在,脑袋越来越低,都快缩到胸口了。这孩子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顶着伤口出来,洛老夫人不想打击她的信心,以至于她从此不敢见人。 遂洛老夫人开口转移注意力:“园子里搭了戏台子,咱们去听戏吧,一阵子不听还怪想念。” 她是寿星公,诸人自然无不答应。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园子里听戏。 故意落在后头的洛婉如松了一口气,那些包含了同情、惋惜的眼神差点让她落荒而逃,长这么大,她何时被人可怜过。洛婉如握紧了拳头,便是她毁了容,也会比这些人过得好。 # 小姑娘里爱听戏的不多,洛婉兮就带她们到沁芳园内玩耍。初夏时节,园内百花绽放,姹紫嫣红。比花还要娇嫩的姑娘们赏着花,品着茶,说说话。坐的乏了,还能站起来逛逛园子,还有那兴致高的,邀上三五人游起湖来。 洛婉如静静的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上来攀谈的族人。 洛氏一族以他们这一支为嫡为尊,而他们这一支又以长房为顶粱柱,身为长房嫡女,自然有的是人巴结讨好。 瞧出洛婉如心不在焉,说话的也乖觉,讪讪的住嘴后找了个借口遁。 容颜有损,心情不好,也是能理解的。只是心里想的时候不免多了丝微妙的幸灾乐祸,毕竟谁也不乐意热脸贴冷屁股。 洛婉如混不在意,一门心思都在洛婉兮身上,时不时不着痕的瞅两眼。她今天顶着这些形色各异的目光出来,只是为了洛婉兮,当她愿意被这些人当笑话看。 出去了一趟又回来的柳枝唤了声正在和人闲话的洛婉兮:“姑娘,少爷玩耍时,不慎摔了跤,手受伤了。” 洛婉兮心里一紧笑容瞬间收了,歉然道:“我去看看,你们自便。” 洛琳琅赶忙道:“你快去看看。” 洛婉兮只剩下这么个嫡亲弟弟了,洛琳琅十分理解她的着急,还轻轻推了推她 ,示意她快点去。 洛婉兮对众人颔首示意后,旋身离开, 脚步越来越快。 边走洛婉兮边问:“伤的厉害吗?” “道是划破了手,不严重。” 洛婉兮松了一口气:“祖母那没通知吧?”大伙儿已经商量过,以后什么事都徐徐告知她,尤其是这种不好的信息,既然是小伤就更没必要惊动她,等寿筵结束再说也不迟。 柳枝回道:“没有,姑娘放心。” 如此,洛婉兮也不再说话,专心赶路。 途经小桥时正遇上一婆子领着一群手捧瓜果的丫鬟。 对方见了她,退到一旁行礼:“四姑娘好!” 话音犹在,就听一丫鬟惊呼一声,手里的果盘一斜,里面滚圆的李子泻了一地。 领头的婆子脸色骤变,呵斥:“怎么回事,东西都——”不想跨出来的脚踩在李子上,猝不及防之下,她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向洛婉兮。 这一系列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洛婉兮怔愣间就被她扑了个正着,耳边只听见吱一声,栏杆断了。洛婉兮脸色大变,就觉身体腾了空。 下坠的瞬间,洛婉兮对上了那婆子的眼,慌乱而又闪躲。 来不及细想,她就被铺天盖地的湖水淹没。初夏的湖水,依旧冰冷刺骨,冷的全身的血似乎都要冻住了。 第二十五章 洛婉兮怕水,很怕,很怕!对于被淹死过的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可洛三老爷觉得女儿如此怕水恐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洛三老爷没说。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吧。 洛婉兮在洛三老爷的强硬下学会了泅水,那是她五岁时,在府衙的小池子里,悄悄学会了。大家闺秀凫水绝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遂连洛老夫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得而知了。 随着洛婉兮一同落水的王婆子也不知道,她的任务是不让洛婉兮淹死但又不能那么快的被救上来。 临安水乡之地,会水的人不少,柳枝就会,还有端着瓜果的几个小丫鬟。纷纷跳入湖中救主,奈何有王婆子这根‘惊慌失措’的搅屎棍,她们根本靠近不了洛婉兮。 直到王婆子发出杀猪般的一声惨叫,与此同时,清澈的湖水渐渐染红。 拿着玉簪的洛婉兮一脚踹开壕丧的王婆子。 柳枝三两下游到洛婉兮附近,喜形于色:“姑娘,您没事?”柳枝也不知道她会水。 洛婉兮一边往桥墩边去,一边道:“她故意的,还不让我上岸,肯定有后着。” 柳枝看她动作,闻言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姑娘这模样要是被外男瞧了去,清誉就毁了。 “桃枝,别让人过来。” 桥上心急如焚,恨不能跳下来的桃枝瞧着洛婉兮不上岸而是往桥下游,已是惊疑不定,听了这话哪不明白,一抬眼就见不远处白暮林正疾奔而来,吓得花容失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挥舞着双手喊:“没事了,不要过来。” 连喊了两声,气喘吁吁的白暮林才停下。他是被找洛郅的小厮请过来的,来人说洛邺受了伤,又找不着洛郅,便央白暮林过去看看,白暮林自然不会拒绝。一进园子正看见洛婉兮落水,桥上乱成一团,白暮林顾不得多想,拔腿就跑。此刻见状,虽心下依旧担忧,可神智归位,白暮林知道自己过去只会害了洛婉兮,遂立刻转身。桃枝则守住了门口,此门通向男宾之所。 带着人从另一门过来的洛婉如见着了湿哒哒的的洛婉兮,却不见白暮林,更不见设想之中的混乱,瞳孔一缩,拽紧了帕子。 与她一道来白奚妍脸色大变:“你这是怎么了?” 洛婉如提了提心,在洛婉兮看过来时心虚的别过眼,干巴巴道:“四妹,你没事吧?” 裹着披风的洛婉兮抬眼,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她得到的消息是洛婉如买通了她院里一个三等丫鬟,打算趁今天忙乱,往她屋里塞点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她不得而知,无外乎是能让她背上私相授受这个罪名的,后续想来是洛婉如带人过来一不小心公之于众。 有钱能使鬼推磨,洛婉如能买通人,她并不奇怪,甚至暗中纵容。 到时候人脏俱获,她便能趁机把这事摊到明面上来,若证实洛婉如和许清扬两情相悦,她就能理直气壮的退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可现实在她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洛婉兮觉得自己这次落水不冤,谁让她小瞧人呢。 洛婉兮紧了紧披风,缓缓道:“二姐放心,我没事。” 洛婉如没来由的心里一突,总觉得她话里藏话,想细看却见洛婉兮已经被人簇拥着离开。 一上岸就被打晕过去的王婆子也被人抬走。 洛婉如眼皮乱跳,脸色微不可见的白了,下意识看向暮秋。 暮秋握了握她的胳膊回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一开始她们想弄出四姑娘和表少爷暗中往来的假象,不妨被何妈妈听见了。 何妈妈严厉制止,道如此一来,四姑娘名声是坏了,可洛家其他姑娘也要受牵累。 后来何妈妈挨不过姑娘哭求,终于点了头。这事是何妈妈一手安排的,她年轻 时跟随大夫人在祖宅待过,不比她们两眼抹黑,连个得用的人都找不着。她又是大夫人调教出来的,手段非比寻常。 便是计策失败了,以何妈妈手段,想来 不会牵扯出二姑娘。 # 陶然居里,换上干净衣裳的洛婉兮正在安抚受伤洛邺,他被人抱了过来。 哭哭唧唧的洛邺伏在洛婉兮怀里,也不知是在哭自己的伤还是姐姐的落水。 好不容易哄的他止了泪意,洛婉兮便问:“你怎么摔跤的?”既然她落水是局,那么洛邺受伤也不会是意外。 向这么小的孩子下手,简直是丧心病狂,洛婉兮压下汹涌的怒意。 含着泪的洛邺糯糯道:“我跑的太快了,阿姐,以后我再也不跑这么快了。” 索性洛婉兮也没对他抱太大的希望,正要问伺候他的小厮。 桃枝进来道:“老夫人和五夫人来了。” 小姑娘家不经事,嚷得洛老夫人都知道了,可把老人家吓坏了,一定要过来看看。 姐弟俩赶紧站起来出迎,洛老夫人见孙女好好的,心里石头落地,就怕那些人哄她。又见洛郅手上缠着纱布,心里一抽:“这又是怎么了?”不过一晃眼没见着,孙女落水,孙子受伤,老天爷就这么见不得她好生过个生日。 “邺儿调皮,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祖母放心。”洛婉兮忙道,可不敢告诉祖母她的怀疑,她怕洛老夫人病上加病。洛琳琅的祖父,三叔祖端方严肃,在族里威望高,是个好人选。 洛老夫人心疼的摩了摩洛邺的小脸,对姐弟俩道:“下次当心了,你们要是有个什么,可叫祖母我怎么活。” 洛邺乖巧的点了点头。 洛婉如心跳快了两拍,视线飘忽不定,王婆子被洛婉兮的人以治伤的名义关了起来,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要是 她把自己供出来,祖母会轻饶她吗?父亲最是孝顺的。 她正忐忑不安,忽闻一声:“大夫人到了!” 洛婉如如闻天籁,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 吴氏愣了下,不着痕的看一眼洛婉兮,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复又喜道:“大嫂来的可正是巧了。” 第15节 第二十六章 洛大夫人何氏,三十来许,容长脸,丹凤眼,柳叶眉,威而不露,哪怕因为赶路而略显疲惫,依旧不损威仪。她一收到信就赶来,早走晚歇,这才能赶上洛老夫人的寿筵。 “大嫂为了向母亲贺寿,怕是路上都没好好歇息。”吴氏热情洋溢的迎上前。 洛老夫人瞧她风尘仆仆也道:“很不必这么急。” 心里门清,大媳妇这么急着过来大半是为了洛婉如。洛婉如伤了江翎月的脸,这事瞧着是了结了,两家互不追究。但是以南宁侯夫人那性子,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她病着,洛婉如不好回京,大媳妇哪里坐得住。 何氏笑盈盈道:“好几年没向母亲亲口贺寿了,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就是老爷要不是实在抽不开身,都想亲自过来。临行前还叮嘱我,待您身子好一些就接您进京,他都和李御医说好了。” 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们有心了。” “这都是应当的。”说完,何氏就看向洛婉如,触及女儿额上刺眼的纱布,心头一刺。 被母亲一看,洛婉如眼眶瞬间湿了,哽咽:“娘!”说着就乳燕归巢般扑进何氏怀里:“娘!” 洛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也累了一路,赶紧去洗把脸,好歹精神些。”不打发了,怕是二孙女得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哭起来。 何氏搂着洛婉如歉然的看一圈:“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跟个孩子似的,让你们见笑了。” “孩子想娘,天经地义。” 何氏笑着对诸人点了点头:“那我先下去收拾,收拾妥当了再来陪各位。” 众人忙道不急,让她慢慢来。 何氏一走,洛琳琅才有机会问洛婉兮:“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落水了呢?” 洛婉兮含笑道:“一场意外,不要紧。” 看她模样的确无碍,洛琳琅便有了心思揶揄:“幸好天回暖了,否则有你罪受的,话说回来你们可真是亲姐弟,出事都赶一块了?” 洛婉兮暗忖人祸比天灾更防不胜防,口中道:“看来改天得去庙里一趟。” “那感情好,几时去,咱们做个伴。” 洛婉兮道:“我得瞧瞧,现在定不了。” “那你定后通知我一声。”洛琳琅语气一变,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大伯母比几年前更威严了,我都不敢看她眼睛。” 洛婉兮顿了顿,之前对上何氏视线那一刹那,她没来由的毛了下。 见洛婉兮不说话,洛琳琅马上就后悔了,好端端她提这个干嘛。洛婉兮以后少不得与何氏打交道。 “大伯母管着偌大一个府邸,又要为伯父应酬各位诰命夫人,自然气势过人。” 洛琳琅胡乱应了一声后岔开了话题。 洛婉兮配合她转移话题,心里却忍不住想何氏和洛婉如在说什么,会不会涉及她。 清芷院内,何氏略略梳洗后听儿女说了近况,洛婉如泪流满面,满腹说不尽道不完的委屈。 洛郅既心疼妹妹又恼她不懂事,在母亲面前也没掩饰。 何氏眼看着兄妹俩要吵起来,赶紧打发了洛郅,又训斥洛婉如:“你就是这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洛婉如理亏,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见她如此,何氏再大的火也灭了,拉了她的手道:“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啊,就是被我惯坏了。”说着心疼的摩了摩纱布:“遇上个不按理出牌的,可不就遭罪了。” 说的洛婉如又流起泪来,洛婉如抓紧何氏的手,声泪俱下:“娘,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何氏心里一紧,眼眶微微泛红。 洛婉如大哭起来,哭得何氏眼底起了雾气。 何氏替她拭了拭泪:“别怕,有娘在。” 洛婉如哭声略收,想起了被她遗忘的王婆子:“娘,王婆子被洛婉兮抓了。” 何氏不明所以。 洛婉如咬住唇,有些难以启齿。 这时候何妈妈向前走了一步,福了一福后,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了。 听罢何氏面无表情,女儿和许清扬的事,她去年就发现了。 她并不赞成,和堂妹的未婚夫搅和在一块,何氏都不敢想被人知道后,女儿的下场。可任她怎么说,洛婉如都不死心,她又不敢闹得动静太大,唯恐被丈夫知晓。 于是两人就这么藕断丝连着,这次洛婉如前来临安,目的不纯,她岂不知,她倒是阻止了,可洛婉如歪缠丈夫,丈夫 同意了,自己又不能告诉他真相。 要知道这一趟南下,洛婉如会遭罪,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可现在后悔晚了。何氏目光凝在洛婉如额头上的纱布上。何妈妈就是她放在洛婉如身边看着她的,何妈妈临阵变卦的原因她清楚。 有这么一道疤在,洛婉如婚事难了,许清扬不失为一个好人选,前提是运作得当。 何氏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射向何妈妈:“你应该考虑过这种情况。” 洛婉如先惊后喜,目光期盼的望着何妈妈。 何妈妈看一眼何氏,有些事她并不想洛婉如知道,免得污了她的耳。 何氏淡淡道:“但说无妨。” 何妈妈低下头恭声道:“姑娘放心,王婆子不会说的。” “万一呢?”洛婉如心急如焚。 “她开不了口。”何妈妈委婉道。 洛婉如愣了下:“什么叫……”声音越来越低,她的脸渐渐白了。 第二十七章 曲终人散,本想离去的三叔祖夫妻两被洛婉兮拦了去路。 洛婉兮敛膝一福,低声道:“三叔祖,三叔祖母且慢,婉兮有事请两位老人家做个见证,烦请移步醉月厅一趟。” 三叔祖夫妻俩对视一眼,神情逐渐凝重。洛婉兮是个稳重的,这般定是出了大事。当下也不犹豫,调转脚步前往醉月厅。 路上,三老夫人还问洛婉兮:“你祖母也在?”三叔祖和洛老爷子是嫡亲兄弟,三老夫人和洛老夫人做了半辈子妯娌,两人都没红过脸,三老夫人真心实意替洛老夫人担心,她嫂子这身子骨可经不得折腾了。 洛婉兮柔声道:“祖母累了已然歇下,表姐照顾着。” 三老夫人点点头,放了心。 醉月厅内,人不少。何氏、洛郅和洛婉如母子三人,五房夫妇也在。 何氏对三叔祖夫妇歉然道:“也不知道四侄女这葫芦里埋的是什么药,竟是连您二老都惊动了。” 慈眉善目的三老夫人笑眯眯道:“且看看吧,婉兮丫头不会无的放矢。”语气颇为维护洛婉兮。三老夫人是不大喜欢何氏的,太要强了,洛老夫人常年居住在老宅而不是随着长子住在京城,泰半是因为和何氏合不来。 何氏看一眼洛婉兮,笑了笑不说话。 自从母亲到了之后就心下大定的洛婉如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说不上来的心浮气躁。见洛婉兮竟是连三叔祖都请来了,瞳孔一缩,捏了一手冷汗。 洛婉如赶紧低头,何妈妈都安排好了,娘也在,绝对不会出事的。这么想着,她脸色才恢复了一些。 待众人都坐下了,洛婉兮福了福身后开口:“今日请各位长辈和兄姐前来,实在是我一桩事不得不说,若是不说出来,我怕自己哪一天就莫名其妙的没了。” 三老夫人一瞬间就想到了之前洛婉兮的落水,照理来说,这丫头不至于这么不小心,难不成是有人害她,这一个孤女,谁会害她,又是为了什么? 三老夫人扫向对面的洛婉如,自从这侄女来了,祖宅就没消停过。姐妹间争风吃醋的戏码,她不是没见过。 被三老夫人了然的目光一扫,洛婉如脸皮微微一颤,别过眼。 三老夫人眯了眯眼,果然是这丫头。 何氏缓声道:“四侄女是说这府里有人要害你不成?可有证据?” 迎着何氏锐利的目光,洛婉兮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有证据的。” 三老太爷放下茶杯,沉声道:“那就拿出来,若是属实,自然还你一个公道,若是子虚乌有,你也难逃责罚。咱们洛家绝不姑息养奸也绝不容信口开河之人。” 洛婉兮肃身敛容,向柳枝使了一个眼色。 柳枝躬身退下,片刻后返回,身后跟着两人。 认出其中一人之后,洛婉如煞那间褪尽了血色,惊慌失措的望向何氏。何妈妈不是言之凿凿,王婆子会被灭口吗?刚知道何妈妈打算那一瞬,洛婉如害怕过,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可娘说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何氏自然不认得王婆子,但是看女儿神色就知道情况有异,心念电转之间就猜到了八九分。再看洛婉兮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郑重。说实话,何氏一直没把这个侄女放在眼里,父死母亡,外家远在千里之外,唯一的依靠就是洛老夫人,可洛老夫人身子不争气。有一个年幼的洛邺要照顾,她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 “二姐,你怎么了?”洛婉兮突然扬声。 顿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面无人色的洛婉如,洛婉如脸色更白。 三老太爷目光骤然凌厉,直直射向洛婉如。他老人家从地方官到刑部再到大理寺,一辈子都在和刑狱案件打交道,若是还看不出洛婉如心里有鬼,就白活了。 被三老太爷这样看着,洛婉如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冰凉。 何氏眸色一沉:“婉如身体不适,先下去休息吧!” 洛婉如如蒙大赦,连忙站了起来。 “二姐不能走,她还欠我一公道。”洛婉兮拦住洛婉如的去路。 洛婉如又怒又心虚,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说着就要推开她。 顺着这股力道,洛婉兮踉跄了几步后倒在三老太爷夫妻面前,两位老人家脸色骤沉,不善的看着洛婉如,一脸的风雨欲来。 伸着手的洛婉如怔住了。 跌倒在地的洛婉兮顺势跪在二老面前,眼底弥漫起雾气,渐渐的汇聚成泪珠,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淌,毫不间断。她朝着二人重重磕了三个头,声泪俱下:“叔祖,叔祖母救我。” 见她白莹莹一张小脸满是水光,神情无助,目光哀求,三老夫人心头一刺:“好孩子这是怎么了?你慢慢说,你叔祖定会主持公道。”怜贫惜弱,人之本性。何况她老人家眼睛又不瞎,就洛婉如那反应要说没做亏心事,才是有鬼了。欺负一介孤女,好不威风! 何氏袖中的手握紧了,眼里闪过冷光,稍纵即逝。 吴氏捏了捏帕子,看了惊诧莫名的洛齐翰的一眼。 洛郅目光深深的看着洛婉如,不知在想什么。 洛婉兮悲声道:“我落水并非意外,而是王婆子故意为之,她还奉命看着我不许我立马被人救起来。而白表哥被人引了过来,万幸表哥才进了园子就被我的丫鬟拦住,否则……”洛婉兮已经泣不成声。 第16节 否则若让白暮霖瞧见洛婉兮湿身,初夏女儿家衣衫单薄,清白就毁了。洛婉兮可是定了亲的! “好歹毒的心思!”三老夫人怒不可遏,只以为是姐妹间斗气,哪想如此恶毒,这是要毁人一辈子啊! 说话时,三老夫人一直看着洛婉如。 洛婉如瑟缩了下,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何氏阖了合眼,看向跪在地上泪水潸然我见犹怜的洛婉兮,比起四丫头,女儿真的被宠坏了,胸无城府,哪里斗得过人家。 “你可有证据?”三老太爷十分冷静,心里他也有了偏向,但是他得看证据。 洛婉兮:“王婆子亲口承认何妈妈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让她如此害我。” 何氏拍案斥责:“荒谬!何妈妈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大费周章害你。” 三老夫人看着何氏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大家的稍安勿躁,且听婉兮丫头说完。” 何氏抿了抿唇。 洛婉兮:“柳枝。” 低眉顺眼的柳枝趋步上奉上王婆子的口供。 洛婉兮又泣声道:“要不是我事先做了防备,现下王婆子已经被灭了口。对方如此心狠手辣,竟是连人命都枉顾,叔祖,叔祖母,我实在是害怕。今天她们只是想毁我清白,谋害王婆子,有朝一日她们会不会想要我的性命。” 第一次摔倒可以说是大意,摔第二次那就是傻了。王婆子是个关键,为防万一,她把人看守在陶然居里,哪想这样都差点被人在王婆子的药里惨了致人发热的东西,到时候王婆子死于高热,既灭了口又让她背上了人命。 多么周全的计划,周全的让人骨寒毛立,可更让洛婉兮心惊的是对方的无孔不入,她这般严防死守都差一点着了道。才来不久的洛婉如一行人会有这本事? 看完供词的三老太爷,目光如电般投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婆子,似乎又成了当年嫉恶如仇的大理寺少卿,点了点供词:“你可认罪?” 何氏盯着王婆子道:“你确定是何妈妈指使你?” 三老太爷警告的扫她一眼,冷笑一声。 何氏面皮微微一抽,置若罔闻。 王婆子抖如糠筛,彷佛下一瞬整幅身子骨都要散架。 洛婉兮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心知王婆子肯定在人神交战,她想反悔,她不敢得罪大房。洛老夫人到底老了,洛婉如能收买这些人,何尝不是因为她们知道,大房才是一家之主,尤其是洛老夫人这一场病下来,洛婉兮敏感察觉的下人态度的变化。然就算王婆子反悔也无济于事,三老太爷有的是手段让她说真话。 王婆子脑子从来没转的这般快过,一会儿是自己得罪了大房会是个什么下场,一会儿又是自己反悔了,事后大房为了永绝后患会不会再害了她,翻来覆去的琢磨,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三老太爷却没这么好的耐心,一撂茶碗:“来人,带下去审问。” 王婆子一个激灵如梦如醒,对上三老太爷如炬的目光,又想起差点抹到自己伤口上的能要了她命的药,咬了咬舌尖终于有了决断:“老奴认罪,都是何妈妈指使老奴,老奴不想答应的,可何妈妈拿老奴一家老小威胁,老奴不敢不答应,三老太爷饶命,四姑娘饶命。”说罢以头触地砰砰砰直响。 三老太爷眼都不多眨一下,还是命人带下去再审问一遍确保无疑:“传何妈妈!” 何氏心沉了又沉。 吴氏面色也有些僵硬,洛齐翰心里咯噔一响,目光凝重起来。 第二十八章 传唤何妈妈之际,洛婉兮指着噤若寒蝉的医女对三老太爷道:“三叔祖,就是此人欲加害王婆子,幸好被及时制止。”当时情急之下她刺王婆子那一下颇为用力,遂伤口十分深,洛婉兮也怕王婆子有个好歹便死无对证,故去请了谢府医,哪像跟随而来的医女竟然暗下杀手。问她受何人指使,她闭嘴不言,洛婉兮也没时间审问,索性让三老太爷审,有什么比亲自审问出来的结果更值得相信。 三老太爷目光一沉,声若响雷:“你受何人指使?” 吴氏脸色微不可见的一白。 医女身体抖得不成样,按在地上的双手蜷缩成一团,冷汗如雨下:“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三老太爷重重一击案几,冷笑:“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保你背后的主子不成。实话实说,还能求得从宽处置,若是冥顽不灵,这等害主的刁奴,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不足惜。”医女都是从家生子挑出来培养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家手里。 医女骇然变色,惊慌无措的磕头求饶,大声疾呼:“三老太爷饶命,三老太爷饶命,是凉月姑娘命奴婢这么做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凉月,吴氏跟前的大丫鬟。 吴氏脑海里嗡的一响,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嘴唇剧烈的哆嗦着,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直愣着双眼。 知妻甚深的洛齐翰一颗心直往下坠,难掩失望的质问吴氏:“你为何如此?”洛齐翰实在不明白,妻子和洛婉兮一直相处和睦,她怎么会去害洛婉兮。情感上洛齐翰不愿意相信,但是理智上不得不相信。 在王婆子和医女被带进来那一刻起,吴氏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了,事到如今,吴氏已然没了侥幸心理。三老太爷审了一辈子案件,活生生的人证落在手里,还拍他审不出真相,现在否认,到时候被审问出来,只会更丢人。 吴氏深吸一口气后站起来,不敢看洛齐翰失望的脸,对着洛三老爷深深一鞠躬道:“是我让凉月做的!” “你!”洛齐翰指着吴氏,痛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吴氏满嘴苦涩:“我娘家光景越来越差了,怕是过不了两年后的遴选,保不住皇商资格。”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皇商和商差了一个字,地位却是千差万别。再有钱的商人也只是商人,可皇商却能算半个士族,所以皇商可以与官宦人家联姻,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确保自己能在每隔五年一次的遴选中留任。 如吴氏嫁进洛家,再譬如何氏庶妹嫁到皇商米家,都是利益的交换,一方出钱,另一方出权。然而与日渐没落的吴家相反,米家蒸蒸日上。何氏兄弟在户部风生水起,而皇商统由户部筹理。 洛齐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冰块,整个人都冻住了。妻族的困境,洛齐翰也有所了解,然他爱莫能助,他无一官半职,说难听点不过是洛家一个大管事。若是父亲在世,他还能厚着脸皮开口,可对着素来严肃的嫡兄,他真的开不了口。 洛齐翰懊丧的垂下头,不用妻子说他已经明白,妻子这么做,肯定是长房的人许诺了她。都是他无能,才会害的妻子坐下这等错事。 羞愧难言的洛齐翰蓦地起身,拉着吴氏双双跪在三老太爷面前:“三叔,吴氏如此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没有尽到责任,是我们对不住四丫头,请三叔责罚。” 三老太爷冷哼一声:“还算你有自知之明,你们的错,待会儿再算,吴氏,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一个字都不许隐瞒。”洛齐翰侧身对吴氏道,神情凛然:“举头三尺有神灵,三哥三嫂,生前待你我不薄。” 三老爷的话烧的吴氏满脸通红,眼眶也泛红,几个妯娌明里暗里瞧不起她商户出身,唯有三嫂平易近人,还教她这深宅大院的规矩,带着她见客融入圈子,想起当年点滴,吴氏只觉得无地自容,悔不当初,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答应助纣为虐呢。 吴氏拭了拭泪,再抬头时,脸上一片坚定。 何氏暗叹一声,大势已去,连吴氏都倒戈了,何妈妈脱身无望,她得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影响减到最小,不由庆幸,还好自己及时赶到,否则女儿还不得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吴氏开口:“七日前何妈妈找到了我……” 何妈妈离开祖宅太久了,到底人生地不熟,有些事不是光凭银子能办成的,她需要一个助手,她挑中了吴氏。 知女莫若母,何氏知道女儿此去临安怕是不肯安分,可大女儿怀相不稳,她分身乏术,只能吩咐何妈妈仔细看着她,怕小女儿闹的厉害不好收场,何氏特地叮嘱何妈妈,有事可以去找吴氏,必要时以利诱之。洛齐翰碍于颜面开不了口,吴氏却是硬着头皮求过何氏,只是无功而返。 以娘家和儿女前途为诱惑,吴氏果然动摇了。有了吴氏搭手,洛邺才能那么巧的受伤,把白暮霖吸引过来,再到洛婉兮落水,一切都自然而然,经得起推敲,只要王婆子死了。 原本她们就打算让王婆子发热至死,令一落水之人死于发热,对掌家多年的吴氏来说并不难。便是有所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如何。谁能想到是她们做的,她们和洛婉兮无仇又无怨不是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吴氏道:“我这儿有何妈妈的留下的文书。”口说无凭,吴氏也怕大房翻脸不认账,她都昧着良心办事了,若是再得不到利益,自己岂不成了笑话,遂一定要何妈妈留下文书做凭证。其实她更想洛婉如写,何妈妈再得脸也是个奴才,奈何何妈妈道洛婉如毫不知情。可眼下观洛婉如,哪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洛三老爷立时命人去取来。 听罢,三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要是王婆子死了,没了这个破绽,就真让她们得逞了。如此步步为营就为了陷害洛婉兮,为的是什么?三老夫人心里这么想,也这么问了,这个疑问在她心口盘旋已久,三老夫人看着何氏和洛婉如母女俩直接问:“婉兮到底哪里碍着你们了,要让你们如此费尽心机的陷害她?”害人总要有理由吧!这样的大费周章,若说只是小姑娘之间的口角,三老夫人是不肯信的。 何氏双唇抿成一条薄线,面容端凝,正要开口就听见守在门口的下人禀报,何妈妈到了。何氏合上嘴,目光幽深的望向从门口进来的何妈妈。 对上何氏的双眼,何妈妈心头一颤,身形晃了晃,她的视线在下跪的吴氏身上绕了绕,不待三老太爷质问,何妈妈双膝着地,重重跪于地上:“一切都是老奴做的,早年老奴因为三夫人的缘故挨过一顿板子,伤了身子,这才成婚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个体弱多病的早早夭亡的。四姑娘和三夫人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奴一见三姑娘就忍不住心中怒火。于是哄骗五夫人,是夫人难忘与三夫人的旧怨,又恨二姑奶奶三番五次和大老爷写信要将表姑娘嫁给大少爷,所以要让两人永无宁日。” 何氏和故去的三夫人李氏不睦,在场好几人都知道,原因是何氏一个要好的表妹思慕洛三老爷,何氏也乐见其成,几番撮合。可最后洛三老爷娶的是何氏,那位表妹心灰意冷之下另嫁他人,婚后仍然对洛三老爷念念不忘,不出两年就郁郁而终。 至于白洛氏想把白奚妍嫁给洛郅,三叔祖夫妻还是头一回听说,然联系白洛氏性子,还真是她能想得出来的,白奚妍没有父亲,谈婚论嫁时难免被人挑剔,哪里还有比嫁回娘家更好的选择。 若白暮霖真的看了洛婉兮的身子,洛婉兮嫁给白暮霖的可能极大。那样嫁过去的洛婉兮少不得要饱受流言蜚语,尤其是望子成龙的白洛氏更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日后可想而知。 想想还怪有道理的! “老奴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姑娘!”说罢何妈妈竟是一头撞向桌角。 洛婉兮一看她动作不对就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衣服,还有一人动作不比她慢,正是带着何妈妈进来的丫鬟。 那丫鬟瞧着不起眼,不想力大无穷,硬生生把何妈妈扯了回来,被扯回来的何妈妈毫发无伤却脸色惨白。 洛三老爷重重一拍案几,震的上面的杯盏都颤了颤,冷笑:“想死还不容易,等查明真相,你这恶奴,想不死都不难。”何妈妈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当他是瞎子,没发现洛婉如的反常。这恶奴不过是打量着一死了之,事情就断在她这儿,自己也没理由再去查洛婉如。 因着三老太爷的话,何妈妈抖了抖,声嘶力竭:“一切都是老奴做的。” 看着嘶喊的脸都涨红了的何妈妈,洛婉兮不得不承认,洛婉如命好,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奶娘,拼了性命也要护着她。可惜了,护不住就是护不住!死了也护不住! 沉默了许久的洛婉兮又一次开口,一开口就吓得好几人险些魂飞魄散:“二姐这般处心积虑害我,只因我挡了她的路,盖因她与许清扬有私情!” 第二十九章 何氏再也维持不住自己镇定从容的贵夫人形象,拍案而起怒喝:“一派胡言!” 洛婉兮直视何氏双眸,神情凄然而又决绝:“到底是谁在胡言,大伯母心知肚明。知女莫若母,大伯母您敢对着我父母在天之灵起誓,二姐和许清扬清清白白,而您毫不知情,若有一字不实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放肆!”何氏一把扫掉面前茶盏,脸色阴沉的指着咄咄逼人的洛婉兮:“你不要得寸进尺。” 洛婉兮挺直脊背,抬头望着何氏,泪水滚滚而下:“到底是谁在得寸进尺,二姐喜欢许清扬,觉得我碍眼,就设计毁我清白,坏我婚事,二姐有没有想过她毁掉的还是我的一生。 这次计策失败了,下次二姐是不是打算直接取我性命了?若非攸关性命,大伯母觉得我一介孤女,愿意得罪您,得罪大房吗?可是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知道倘若这次我选择了息事宁人,二姐并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到时候就算我意外而亡了,外人也就唏嘘一声,道一句可惜罢了!”如泣如诉,字字带血,滴落在地面的泪珠,溅射莹润的水光。 看得三老夫人心头又酸又涩,她清楚洛婉兮所言非耸人听闻,所以她心里更不好受。何氏再加一个吴氏,两人联起手来,这孩子躲得了第一次,躲不开下一次。还不如撕破脸,她们反倒不敢过分。从此以后,但凡洛婉兮有个山高水低,大房就是最大嫌疑人。 三老太爷晦暗着一张脸,如同被泼了黑墨,严厉的看着洛婉兮:“你可有证据?” 洛婉兮抹了一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人偶质问泥塑木雕一般的洛婉如:“二姐,你的宝贝找到了吗?” 洛婉如只觉得一股血冲到直冲脑门,整个人都懵了。小人偶掉了,她找了好久好久,怎么会出现在洛婉兮手里。 怔愣间就见洛婉兮拿着人偶用力往地上砸,发出咚一声脆响,这一下彷佛砸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洛婉如脑中那根弦‘啪’一声彻底断了。 眼看着洛婉兮还要再砸,洛婉如猛然扑过去从洛婉兮手里一把夺过并重重推开洛婉兮:“是你偷的,你怎么能偷我东西,你这个小偷!” 何氏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抢步上前按住了不打自招的女儿,示意她别乱了分寸。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万万想不到洛婉兮竟是连这事都知道了,还早有准备。 被她推到在地的洛婉兮坐起来,将乱发捋到耳后,露出一双灼灼的双眼,冷笑:“小偷?觊觎我的未婚夫,设计毁我清誉,坏我婚事,意图取我而代之,二姐所作所为才是偷!” 洛婉如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整个人都炸了。这一整天她都心惊胆战,神经绷紧,醉月厅内发生的桩桩件件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此刻被洛婉兮指着骂,还涉及她最在乎的许清扬。洛婉如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在胸口横冲直撞,刺激的她眼前发黑,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涨,洛婉如举起小木偶脱口反驳:“清扬根本不喜欢你,他亲口说的,他一点都不想娶你,只想娶我!这小人偶就是他亲手做来送给我的。” 洛婉兮定定的看着洛婉如,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终于承认了。 何氏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可已经晚了,不该说的她都说了,何氏满脸的阴寒,冷冷看向洛婉兮,目光发凉。 洛婉兮身形微微一颤。 看在眼里的三老太爷一把将杯子掷在地上,厉声道:“你好大的威风!真当自己能在我洛家为所欲为了!” 何氏面皮抽搐了两下:“三叔息怒!” “息不了怒,我都要被你这逆女气死了。”三老太爷指着缩在何氏怀里瑟瑟发抖的洛婉如怒不可遏:“与堂妹的未婚夫暗通曲款,不知廉耻。竟然还敢为此害人,简直丧心病狂!我洛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三老太爷的话仿若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打在何氏脸上,打的她脸色惨白!何氏干涩道:“如儿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何妈妈痛声哀哭:“姑娘没有要害四姑娘,都是老奴自作主张,姑娘事先毫不知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三老太爷指了指何氏,又指了指何妈妈,冷冷道:“就是你们把她惯坏的!” 第17节 何氏抿唇不语,怀里是抖如糠筛的女儿,耳边是何妈妈痛哭流涕的喊声,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这么屈辱狼狈。何氏紧了紧双臂,将女儿抱得更紧。 三老太爷摆摆手,一指何妈妈:“把这刁奴拖出去,乱棍打死!” 何氏猛然收紧了双臂。 “不要!”洛婉如豁然从何氏怀里抬起头来,惊慌失措的叫道:“不要!娘,娘。”洛婉如死死攥着何氏的胳膊,整个人抖得不像话仿若秋天的落叶,苦苦哀求:“娘,你救救奶娘,救救她啊!” “谁也救不了她!” 这一声恍若巨雷,炸的厅内众人脸色骤变。 白了脸的洛婉兮转头,就见秋妈妈扶着满面怒容的洛老夫人颤颤巍巍自门口进来:“祖母!?” 坐在上首的三老夫人连忙起身迎上去:“大嫂?你怎么来了。” 洛老夫人握着三老夫人的手,老泪纵横:“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家里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丑事。”洛老夫人用力的拄了拄拐杖,泪水涟涟:“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三老夫人心下恻然,扶着洛老夫人就座:“大嫂你当心身子,勿要太过伤心。” 洛老夫人难掩心痛之色,看向洛婉如,洛婉如瑟缩了下,往何氏怀里钻了钻。何氏脸色僵硬,声音发涩:“母亲!” “我十七岁嫁到洛家,从孙媳妇做起,迄今四十年了,从来没遇见过这样败坏门风的事。老大媳妇,你不是最讲规矩的,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最后一句,洛老夫人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何氏的脸火辣辣般疼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母亲息怒。” 洛老夫人直勾勾的盯着何氏:“你打量着我不敢罚你是不是,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敢不敢!” 何氏心头一悸,脸色由红变白。 洛老夫人不再看她而是转头看向三老太爷:“他三叔,依着家规,二丫头该如何惩治?” 何氏的脸白得几乎透明。 三老太爷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后道:“送家庙,终身不得出!” “娘!救我!”洛婉如骇然惊叫,声音凄厉。 何氏目疵欲裂,胸膛剧烈起伏。 洛老夫人握紧了沉香拐杖,沉声道:“老大媳妇和二丫头自请去庙里为我祈福。”如此对外面也有了交代。 洛婉如还要叫嚷,何氏在她腰上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示意她闭嘴。洛老夫人正是气头上,她们没必要和洛老夫人硬碰硬,何况还有三老太爷在。这家庙关得了她们一时还真能关一世,真当她何家无人了。 “老五家的一块去吧,你们都去庙里好生反省反省,什么当做什么做不得。”瞥到战战兢兢的吴氏,洛老夫人暮气沉沉道,原以为这媳妇是好的,可到底商贾出身,利字当头。 羞愧不已的吴氏叩首道:“儿媳知错,母亲恕罪!” 洛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你们走吧,马上就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何氏望了望脸色灰白的洛老夫人,带着女儿向她磕了一个头,便起身跟着秋妈妈往外走。 六神无主的洛婉如茫然的被何氏牵着走,她们真的要去家庙吗?母亲也要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祖母,我想和许家退婚!” 洛婉如悚然一惊,抬起的脚直接磕在了门槛上,踉跄之下险些栽倒。不待站稳,洛婉如便急忙旋身望向厅内的洛婉兮。 洛婉兮背对着她跪在洛老夫人跟前,洛婉如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她只能这么直愣着双眼盯着洛婉兮。 对此,洛老夫人毫不意外,她了解这个孙女,出了这样的事,洛婉兮是绝不肯嫁给许清扬,便是洛婉兮愿意,她也不依,这样的男子岂是良配。 洛老夫人定了定心神,斩钉截铁道:“好。” 三老夫人一惊:“大嫂,是不是先确认下,口说无凭。若是许家那小子真的……这婚自然要退,可要只是二丫头一厢情愿之下的信口开河,岂不耽搁了婉兮丫头。”这世道,女儿家退过婚就生生比人矮了一截,哪怕错在男方。私心里,三老夫人还是希望都是洛婉如痴心妄想,许清扬清清白白,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可再小也是希望。 洛婉如涨红了脸,彷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想开口,何氏一把扯过她,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今天要不是这丫头沉不住气,局面不会闹得这般难堪。 留意到洛婉如神色的洛老夫人脸一黑:“去她屋里搜,再把她身边的丫鬟审问一遍,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是被洛婉如气坏了,都没想到这个可能,不过看洛婉如说话时言之凿凿的模样,她和许清扬暗中往来的事九成九是真的。 找到往来凭证,正可与许家退婚,然私通一事两家都丢人,洛家作为女方更吃亏。许家怕是不肯承担退婚的责任,最后委屈的还是婉兮。想到此处,洛老夫人悲从中来,不禁泪流。 第三十章 待从丫鬟口中得知洛婉如竟在两年前就和许清扬开始来往,拿着两人暗中往来的信件洛老夫人又气又怒又失望,二人借着许清玫名义通信,好几封信还过了她的手,她还打趣两人比亲姐妹还亲近。 洛老夫人放声大悲:“冤孽啊冤孽,家门不幸!” 洛婉兮抚着洛老夫人的背安慰:“祖母,您别动气!” 洛老夫人握紧洛婉兮的手,悲不自胜:“老三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撒手而去,留下他们姐弟俩任人欺凌,要是你还在,婉兮怎么可能遭这罪!”她是老了可还没糊涂,要是三儿子还在世,许清扬岂敢背信弃义,招惹洛婉如。洛婉如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设计洛婉兮,不过是欺负她无依无靠罢了。 “祖母没用,祖母无能,护不住你们姐弟俩!”洛老夫人泣不成声。 洛婉兮鼻子一酸,再一次模糊了视线:“祖母说这话可不是叫我无地自容,这些年要不是您照拂,我和邺儿哪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长大。” 三老夫人拿着手帕替洛老夫人拭泪,劝道:“大嫂,你可得保重身子,就是不为你自己,你也得替两个小的保重你自个儿。” 洛老夫人哭声一顿,悲声稍敛,是啊,她要是蹬腿去了,洛婉兮姐弟俩可怎么办。眼下洛婉兮已经和大房撕破脸了,她心知肚明,何氏已然记恨上婉兮了,而家庙关不了她许久,她为洛家生下二子二女,长子长女都已长成,娘家又得势。 洛老夫人收住眼泪,问洛婉兮:“你是怎么想的?” 洛婉兮垂了垂眼:“我原本是想请三叔祖将此事告知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并大伯父和四叔他们,与我做一见证。想来大伯父会把二姐接走,此后二姐她们有了顾忌,也不敢再为难我。” 听得洛老夫人又忍不住湿了眼眶:“你这孩子就想瞒着我,就只瞒着我!” 三老太爷深深看了洛婉兮一眼,素日只知道这侄孙女乖巧懂事,经此一事,才发现这丫头难得的明白。她这是要把洛婉如钉在耻辱柱上,而大房不管心里怎么怨,明面上绝不能薄待了他们姐弟俩,否则族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了他们。人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然至关重要,越是兴旺的家族越在乎族人的支持。既报了仇又得了实惠,可比选择息事宁人高多了。 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事要是只烂在锅里,只会助长何氏母女的气焰,最后受委屈的就是洛婉兮姐弟俩了。两害相较取其轻! 洛老夫人思索片刻后对三老太爷道:“那就麻烦他三叔把这事和几位族老说一说,也请几位族老一块看着,要是日后婉兮姐弟俩若有个什么,”洛老夫人声音抖了抖,话里带上了几分呜咽:“一定要替他们主持公道!”今天的事委实吓到她了,毁人清白,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是她们做不出来,她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洛老夫人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让三老夫人眼角发酸,安慰:“大嫂,你别想太多,事情哪就到这般田地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洛老夫人幽幽一叹,想了想她又道:“我想把这家分了。” 饶是洛婉兮都大吃一惊,怔怔的看着洛老夫人。 洛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心:“我身子骨我清楚,撑不了许久,不如生前把家分了,省得我死后他们兄弟几个闹腾。” 洛婉兮岂不知道洛老夫人这是怕他们姐弟俩吃亏,也是防着大房那边。待洛老夫人百年后,洛邺想必还未成年,不能独立门户,按照规矩,他们得跟着大房过。可一旦洛老夫人强行把他们这一房分出去,很多事,大房就插不上手了。 三老太爷夫妇都猜到了洛老夫人的想法,虽然不符世情,但也不是史无前例,遂都没有出言制止。两个孩子都不容易! 洛老夫人继续道:“回去我就给他们兄弟几个写信,能抽出时间就亲自来,不能就派个人来,不来也少不了他们那份,到时候再请他三叔和几位族老做个见证。” 三老太爷一口应下,见洛老夫人满脸掩不住彷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不忍道:“大嫂保重身子!” 洛老夫人笑了笑,看一眼洛婉兮:“我且死不了,不把她们姐弟俩安排好了,我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祖母!”洛婉兮德眼泪夺眶而出。 三老太爷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事,大嫂只管派人传个话。”顿了顿:“婉兮丫头和邺儿那,你也别太担心,只要我这把老骨头在一日,就会护他们一天。” 三老夫人也点头附和:“我们两把老骨头没多大本事,两个孩子还是能护一护的。” 洛老夫人动容,赶紧推了洛婉兮一把:“还不快谢过你叔祖叔祖母。”三老太爷夫妻俩在族里辈分高威望重,子孙也颇成器,为人更是端方,有他们这句话在,就是她不在了,姐弟俩也不至于没个做主的人。 洛婉兮提起裙摆跪在三老太爷夫妻面前,郑重叩首:“婉兮和邺儿谢过三叔祖,三叔祖母大恩。” 三老夫人拉起她:“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 又宽慰了洛老夫人和洛婉兮几句,三老太爷夫妇便提出告辞,洛老夫人命洛齐翰和洛婉兮送二老回去。 醉月厅内便只剩下洛老夫人和泥塑木雕般的洛郅。 望着被一连串事件打击的满脸恍惚的洛郅,洛老夫人幽幽一叹:“你知道吗?这些事,在这之前?” 洛老夫人一字一顿的问,浑浊的双眼透出一丝精光。 半响,洛郅摇了摇头,这短短半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不管是母亲还是妹妹,洛郅都觉得陌生,陌生的可怕。 洛老夫人长叹一声,她愿意相信洛郅,这孩子像他父亲:“血浓于水,母亲妹妹和堂妹,自然是偏向母妹,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做人还得讲良心,讲道理,祖母希望你勿要因这事迁怒于婉兮姐弟俩。” 洛郅面上发烧,深深一揖:“祖母放心,孙儿绝不会如此糊涂,是,是二妹对不起四妹。日后孙儿会尽自己所能的照顾四妹和九弟,既是尽兄长的责任,也是替二妹赎罪。”至于何氏,子不言母过。 洛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不是祖母偏疼你四妹和九弟,而是他们爹娘走得早,要是我再不替他们考虑,这两个孩子就太苦了。” 三房这对姐弟的确可怜,如此越发衬得洛婉如的过分,洛郅满嘴苦涩,自己眼中活泼可爱偶尔任性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 洛老夫人寿宴上发生的是非以何氏、洛婉如母女俩并吴氏去家庙为洛老夫人祈福,何妈妈、凉月、王婆子等一干涉事的下人死的死,发卖发卖的的结果落下帷幕。洛老夫人又派了心腹秋妈妈进京找洛大老爷处理退婚之事。 处理完这些事,洛老夫人已是精疲力竭,在洛婉兮的建议下,去了景山脚下的别庄静养,只带了洛婉兮姐弟俩。 住了几日后,洛老夫人精神显而易见的好了许多,洛婉兮心里那块石头才算是着了地,她怕洛老夫人憋着气硬生生把自己憋坏了。 洛老夫人歪在罗汉床上,摩着洛邺圆溜溜的脑袋,事无巨细都叮嘱了一遍。洛邺眨巴着大眼睛乖巧的点头,最后糯糯道:“祖母放心,孙儿会小心的。” “乖!”洛老夫人笑眯眯道:“去吧,日头大了就回来,别晒着了。” 洛婉兮脆脆的应了一声,含笑道:“祖母放心,带着护卫呢,况我们走的也不远,就在景山上。” 洛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前儿那桩事弄得她草木皆兵,恨不能把两个小的揣在怀里才好,可洛邺闹着要去爬山,男孩儿不好拘着养,故她只能答应,然而到底担心,遂千叮咛万嘱咐。 辞别祖母,洛婉兮便带着洛邺出发,因距离不远,遂她们步行前往。兴奋的洛邺一刻不得闲,一会儿采一朵路边的野花,一会儿扔了花去追蝴蝶。 洛婉兮由着他闹,并不催促,今天出门就是为了哄他开心。这一阵家里气氛不对,连带着这孩子也不敢玩闹,洛邺远比同龄小孩敏感。 “阿姐,这里的美人蕉好大,比家里的大!”洛邺一脸的惊叹。 洛婉兮走近了才发现这几株美人蕉的确大,浓绿的叶片比她还高出一截,随口就道:“这里的水土好,所以长得好,把你种这,你也长得更快。 ” 洛邺仰头愣愣的看着一本正经的洛婉兮,狐疑:“真的?” 洛婉兮郑重点头:“你试试就知道了。” 洛邺眨了眨眼,圆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那我是不是不能跟着阿姐回家了!”顿时泫然欲泣:“我不要!” 眼见着小主子要掉金豆子,桃枝赶紧哄:“少爷莫急,姑娘逗您呢!人又不是花,哪能种啊!” 洛邺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眼泪要掉不掉的挂在上面。 洛婉兮忍俊不禁,弯腰给他擦眼泪,点了点他的鼻子:“小傻瓜!” 洛邺瘪瘪嘴,正要控诉,就被洛婉兮塞了一嘴花。 “吸一下,甜不甜?” 洛邺下意识吸了一口,顿时被嘴里的甘甜吸引了注意力,再吸发现没有了,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还要!”说着跳起来,拉下一枝薅了一把,挑了一朵最大的垫着脚往洛婉兮嘴里送:“这个花好甜,阿姐吃。” 洛婉兮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喜欢这个,可对上洛邺闪闪发亮的眼眸,盛情难却,只得伸手接过,放在唇边轻轻一吸,花中甘甜的汁液入喉,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她顶喜欢吃这花,还一定要别人也吃。 第18节 “姑娘?”柳枝轻轻一推出神的洛婉兮。 洛婉兮回神就见柳枝使劲对她打眼色,循着她的示意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人。 江枞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洛婉兮,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色红耀眼的花,如葱似笋的手,雪肌玉颜的人,捻花入唇那一瞬的微笑,令人呼吸一滞。猝不及防之间那清浅怡然的微笑一点一点染上哀伤。恍惚间让人觉得,似明媚春光下灼灼其华的桃花被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打落,留下满地萧瑟。 第三十一章 洛婉兮若无其事的拿走嘴边的美人蕉,握紧,背在身后,然后微笑。心下大窘,她真的不是贪吃! “那个大哥哥!”洛邺小脸一亮,灿若星辰,他还记得那回江枞阳咻一下就从高高的窗口外飞进来,接着又从地下消失。 洛婉兮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按住洛邺的肩膀,微微用力。 被这一打岔,洛邺后面的话尽数咽了回去,疑惑仰头看着洛婉兮。 “这是你江家大表哥。”说着,洛婉兮屈膝朝江枞阳遥遥一福。 洛邺挠了挠脸,皱起眉头也跟着洛婉兮行礼。 江枞阳略一颔首便径直离去。 洛邺扭头眼巴巴的看着,表情有些小受伤。他这年纪最是爱幻想,江枞阳在他的脑补中已经成了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会上天入地那种。 洛婉兮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我们走吧!” 走出一段,长庚鬼使神差的回头,正对上洛邺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忍俊不禁:“少爷您是做了什么,让洛家小少爷这么恋恋不舍。” 江枞阳置若罔闻。 长庚眼珠转了转,嘻嘻一笑:“说来上回长公主过寿,洛四姑娘前来搬救兵,还是少爷出手打发了那两个婆子,才让四姑娘进了园子。不知四姑娘能不能猜到是您做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江枞阳语气淡淡。 问的长庚一愣,脚步一缓瞬间被抛开了一段距离。望着前面修长挺拔的背影,长庚陷入沉思之中,几次见到洛婉兮都是匆匆,不是时间不对就是场合不对,唯有这一次他才有功夫仔细打量,一看之下才惊觉,这位洛四姑娘不只心善还是难得一见的殊色,冰雪之容花月之貌。 尤其是方才她站在花丛之中,人比花娇,赏心悦目,饶是他家少爷都看的愣了神,长庚敢保证,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洛四姑娘可是定了亲,还是京城许家的大少爷,青年才俊。长庚甩了甩脑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走在路上看见一朵漂亮的花,正常人都会多看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长庚抬头,发现自己被甩出老大一截,哀叫了一声,撒腿追:“少爷,您等等我,等等我啊!” # 洛婉兮带着洛邺在山上转了几圈,约莫逛了两个多时辰,见洛邺满头细汗气喘吁吁,便道:“该回去了。” 洛邺意犹未尽,央求:“阿姐,我们再玩会儿,就再玩一会儿。”他还比了比手指,似乎要证明一会儿是多少。 洛婉兮摇头,深情温柔,语气坚定:“下山,过几天再带你来。” 洛邺耷下去的脑袋瞬间仰起来,双眼放光,确认:“真的?” “再不下山就是假的了。” 洛邺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拉着洛婉兮的手拔腿就走:“阿姐,我们回家,回家。” 洛婉兮哭笑不得,伸手点点他:“好似我整天拘着你似的。” 说笑着,姐弟俩往山下去,沿途,洛邺还摘了不少美人蕉,道是要给祖母吃。洛婉兮懒得告诉他,等他回到家花汁所剩无几,反正他开心就好。 “阿姐,这花能做成糕吗?”半路上,异想天开的洛邺一脸期待望着洛婉兮。 洛婉兮斩钉截铁道:“不好吃!”不好吃而不是不能吃。洛婉兮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很难吃!” 洛邺张了张嘴,彷佛感同身受般的皱起了眉头,可惜:“不好吃啊!” 洛婉兮捏捏他的脸:“回去我给你做荷叶饭和荷叶鸡。” 顿时,洛邺转悲为喜,还举着手叫:“我去摘荷叶。” “你别把自己摔进池子里就好。”洛婉兮糗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嘚嘚马蹄声,听动静人还不少,回头一看,之间大路尽头一大队人马奔驰而来,尘土飞扬。 柳枝等人立刻簇拥着洛婉兮和洛邺退到路旁,片刻后,大队人马到了眼前。 一马当先的陆钊顶着一张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勒马停在陆婉兮身前。迎着阳光的洛婉兮不得不微眯起眼看向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这是个一眼就能看出家世良好,备受宠爱的少年,目光清澈毫无阴霾。 陆钊摸了摸鼻子,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停下,等他反应过来时,马已经停了,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可能给洛婉兮带来麻烦,陆钊汗然,瞥到洛邺手里的美人蕉,登时眼前一亮,轻咳了两下后翻身下马,走到洛邺面前,温声道:“洛小少爷,能麻烦你行个方便,分我一些这花吗?”想了想后,陆钊毫无压力的往自己嫡亲姑父身上泼脏水:“我姑父喜欢这个花,不过我们急着赶路,来不及采了。”说完后,陆钊觉得自己无比机智。 洛婉兮一行安静的诡异,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洛婉兮打破了尴尬,对呆住的洛邺道:“邺儿,分陆少爷一些花,可好?” 洛邺虽然舍不得但是他向来听洛婉兮的话,忍痛分出一大半递给他。 看着明明心疼却还是乖乖听话的洛邺,陆钊的脸可疑的红了下,觉得自己就是个欺负小孩的恶人,他在身上摸了摸,只摸到一块勉强还能拿得出手的和田祥云玉佩:“我看小少爷就觉面善,这玉佩便送给你做见面礼。” 洛邺没接,而是看向洛婉兮。 陆钊要说这是谢礼,他们不会收下,可他说的是见面礼,洛邺比他小了十岁,收他一份礼倒不为过,不收反倒不近人情了,遂洛婉兮对路邺点了点头:“还不谢过陆公子。” 洛邺双手接过玉佩后道谢。 陆钊笑眯眯一摆手:“不必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对洛婉兮拱了拱手:“告辞!” 洛婉兮敛膝一福,轻声道:“陆公子一路顺风!” 陆钊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徒留下莫名其妙的洛府一行人。 “阿姐?”洛邺抓了抓脑袋,纳闷的看着洛婉兮,觉得这个哥哥怪怪的。 洛婉兮对他笑了笑,说实话这样的陆钊她也不熟悉啊!她离开的时候,这小子跟洛邺一般大,比洛邺还乖萌,她说种在土里能快快长高,这小家伙就真把自己种进去了,还不肯出来,害她被公主娘捶了一顿,两个月没敢回娘家。 柳枝望了望渐行渐远的陆钊,一个没忍住就想多了。这位陆七少,无论是人品,家世,样貌还是前程都是顶顶好,可就是太好了。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眼下这世道,她家姑娘千好万好,都及不上出身好。 想到这儿,柳枝望一眼洛婉兮,正对上她盈盈的眉眼,柳枝脸红了下,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没逃过她家姑娘的眼,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家姑娘没那份心思,如此便好! 显然想得太多的不只有柳枝,马车内的凌渊隔窗望着陆钊,目光意味深长。 拿着一把美人蕉的陆钊头皮一麻,不待他问陆钊先发制人:“姑父您别想太多。” 手臂搭在窗口的凌渊敲着窗棂,慢条斯理的开口:“我想什么了?” 陆钊一脸真诚:“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已经定亲了,我怎么可能胡来,您就算不相信我,难道也相信您自个儿,我可是您教出来的。” “这意思是你要是没定亲,就可能胡来。” 被断章取义的陆钊顿时悲愤了:“怎么可能!”他对洛婉兮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无关风月,只是因为她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就像,就像他姑姑! 这种熟悉感并非源自于样貌,他姑姑娇艳明媚似玫瑰,美的让旁人自惭形愧。洛婉兮则是温婉妍丽如桃花,观之可亲。截然不同的容貌,却在举手投足之间令他觉得莫名熟悉。 陆钊烦躁的皱紧了眉头,不知该怎么向凌渊描述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其实他内心深处也不想说,怕他想起伤心事。早逝的姑姑是他们陆家难以言说的悲痛,更是他姑父心底不可触碰的伤疤。 凌渊目光在陆钊布满纠结的脸上绕了绕,淡淡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陆钊神色一整,满面羞色,低声道:“姑父教训的是,是我莽撞了。” 凌渊略略一颔首,目光在他手上的美人蕉上顿了顿。 陆钊就觉眼前一花,手心一凉,定睛看了看也不确定手里的花少没少,抬眼望了望被帘子遮挡住的车窗,陆钊耸了耸肩,本来就是用他的名义要过来的。 行了几步,陆钊不由自主的拿了一朵美人蕉塞到嘴里,甘甜的滋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很多年前的味道。 陆钊侧过脸望着马车,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如此反复了两次,到底没敢撩起车帘确认姑父是否在和他做一样的事。 放下帘子后,马车内顿时变得幽暗,凌渊闭目靠在车壁上养神。 若非他手中还把玩着刚从陆钊手里拿来的美人蕉,红裳就以为他睡着了。鲜艳的红花在修长的手指间轻旋,一下又一下,红裳渐渐看迷了眼。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令红裳的三魂六魄归位,她紧了紧心神,偷偷抬起眼皮,只见不知何时凌渊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如血殷虹的美人蕉静静的躺在他手心里。 她的视线沿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移到他脸上,双目紧闭,呼吸轻缓,似是睡着了。 红裳小心翼翼的将小几上快要沸腾的水壶从红泥小火炉上端下来,惟恐惊动了小憩的主子。做完这一切,红裳蹑手蹑脚的跪坐于角落内。 马车内一片静谧,耳边唯有辚辚车响和嘚嘚马蹄声。百无聊赖的红裳又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睡着的凌渊。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之前听见的那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西子? 第三十二章 且说洛婉兮一行人回到别庄之后,洛老夫人拿着洛邺孝敬的美人蕉,笑得合不拢嘴,搂着孙儿心肝肉似的夸。 晚上洛婉兮亲自下厨做了荷叶饭与荷叶鸡,洛老夫人和洛邺十分给面子,皆是多用了一碗饭。 吃完了,洛邺腆着小肚子,得陇望蜀:“我明天还要吃,后天也要,大后天也要。” 洛婉兮捏捏他的脸:“每天多练一张大字,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洛邺顿时垮了小脸,逗得洛老夫人乐不可支。 日子就在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中溜走,转眼六月就到了跟前。洛老夫人决定带洛姐弟两去珈蓝寺上香。 一道去的还有三老夫人,三老夫人一行先到别庄与她们汇合,再一同前往景山之上的珈蓝寺。 随着三老夫人一块来的洛琳琅一见洛婉兮就小跑上去拉着她的手轻嗔薄怨:“你倒是逍遥,在别庄上过神仙日子,瞧瞧这气色,白里透红。” 洛婉兮躲开她的禄山之爪:“你别窝着不肯动弹,像我似的每天走上一两个时辰的路,保管你也气色红润有光泽。” 一听,洛琳琅就焉了,她最是懒散的,能坐着就不肯站着。这回要不是三老夫人下了令,她才不肯出门,进了六月,这天越发热了,热的能把人化了。 “那还是算了,”洛琳琅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气色也挺好的,对吧!” 洛婉兮拍拍她的脸:“别人过夏都要瘦一圈,你倒好!”轻啧一声,旋身而去。 洛琳琅佯怒,追上去:“我没胖,我今年真的没胖!” 三老夫人指了指洛琳琅对洛老夫人无奈道:“我家琳琅蝎蝎螫螫的,没你家婉兮稳重。” 坐在软轿上的洛老夫人笑了笑,稳重,那也是被逼出来的。 三老夫人摇了摇头,哪不知道她又心疼上了:“先苦后甜,我瞧着婉兮丫头是福泽深厚的。” “借你吉言了,”洛老夫人道。 说话间,珈蓝寺出现在视线之中。一行人去大殿上了香,洛老夫人添了重重的香油钱,就盼着佛祖保佑姐弟俩平平安安。 上过香,洛老夫人并三老夫人等喜欢听经的都去了禅房听经,剩下几人分作几波各自去打发时间。 洛琳琅听洛婉兮要去后山打泉水为洛老夫人熬药,犹豫了下心一横:“我陪你去!” “那路可不好走。”洛婉兮挑眉。珈蓝寺的圣泉久负盛名,仅一丈见方的小池,但四季不涸,且冬暖夏凉,甘冽澄澈,据传用它来熬药有事半功倍之效,故而引得无数善男信女前来。大抵是为了考验诚心,路颇为崎岖,但是依旧挡不住络绎不绝前去打水的信徒。 第19节 洛琳琅一脸的视死如归:“你走得,我自然也行。我打些回去给长辈泡茶也使得。” 即是一片孝心,洛婉兮便不再多言,只是选了一条略微平坦但路程更长一些的小路走。 饶是如此,走了一小半路,洛琳琅就开始抱怨:“这路怎么这么难走!” 洛婉兮停下来对她说道:“要不你在这儿等我?” “说了陪你来哪能半途而废,你可别小瞧人。”洛琳琅咬牙表决心。 洛婉兮无奈的摇了摇头,牵着她道:“那就慢慢走吧,反正也不赶时间。” 洛琳琅谄笑,发自肺腑道:“婉兮你真好!” 洛婉兮拧她脸一把:“没大没小,叫姐姐!” “你就比我大了十天。” 洛婉兮扬眉:“就是只比你大一个时辰,我也是你姐姐。” 洛琳琅郁闷的鼓了鼓腮帮子。 洛婉兮耸了耸肩:“谁让你不争气呢!”洛琳琅比预期晚出生半个月,而她早出来半个月。 洛琳琅登时泄了气,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这委实是她平生一大憾事。 洛婉兮见她耷拉着脑袋怪可怜的,正想摸摸她的脑袋安慰,手却顿在了半空之中。 原本打算躲的洛琳琅见洛婉兮忽然不动了,且神色古怪,不由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大石旁站着三人,看起来像主子那人还带着帷帽。 只瞧洛婉兮模样,应该是她认识的,洛琳琅满腹狐疑,实在是因为洛婉兮的反常,她虽然笑着,但那笑冷冰冰的,似讥含讽,看的她心里犯慌,怯怯道:“婉兮姐,你认得?” “二姐,你认不出吗?”洛婉兮收敛异色,淡声道。 “啊?”洛琳琅难以置信的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听洛婉兮一说再看那戴帷帽的女子,身形还真有几分像洛婉如,摸了摸鼻子,心想果然是嫡亲堂姐妹,只靠身形就能认出来,她可没这份眼力界。正想着,洛婉兮冷笑的模样冷不丁划过眼前,洛琳琅悚然一惊,不对啊,既然是洛婉如,洛婉兮为何会是那副表情。 后知后觉的洛琳琅左看一眼洛婉如,右看一眼洛婉兮,越瞧越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 洛婉如也没想会如此冤家路窄,发现洛婉兮后,丫鬟拉着她就想走,她们一行是偷偷跑出来的。 何氏病了,她本就是日以继夜的赶路,一到临安就遇上了那么些事,心力交瘁之下一进家庙就病倒了。通知洛老夫人之后也没被允许回府养病,只是派了府医过来。 幸好何氏不是什么大病,吃了药便好了许多,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的不利索。 洛婉如听说这珈蓝寺的圣泉之名,便买通了家庙内的几个尼姑,顺利出了门。为了不被人认出来捅到洛老夫人跟前,她还特意戴了帷帽。谁想会在返程途中遇见洛婉兮。 冤魂不散!洛婉如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婉如姐也来打泉水?”洛琳琅试图缓和气氛,她并不知洛婉如和洛婉兮之间的纠葛,却知道这位堂姐去家庙替伯祖母祈福,得讯时还向她母亲嘀咕过几句,被母亲喝止了。 抬脚想走的洛婉如登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下意识往下拉了拉帷帽,不知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姑娘认错人了!”随着她出来的黄芪面不改色道。 洛琳琅啊了一声,茫然的回头看洛婉兮,眼神询问,认错人了? 洛婉如轻嗤一声,笑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家庙,终身不得出?果然是个笑话!之前她还想着怎么着洛婉如也能在里面待上一年半载,不想竟是一个月都没有。 见她如此,洛琳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讷讷:“婉兮姐!” 这笑令洛琳琅发寒,落在洛婉如眼里,无异于挑衅。出事以来她对洛婉兮积累了满腹怨气,母亲说了,这一切都是洛婉兮使的苦肉计,她们都被她耍了。何氏的病更是火上浇油,要不是洛婉兮,母亲怎么会连病都不能好好养。还有许清扬,自己和他再无可能了,父亲绝不会同意的。 越想洛婉如胸口那口恶气越是汹涌,顶的她五脏六腑都涨疼起来。怒不可遏的洛婉如一把推开拉她欲走的黄芪,恶狠狠的盯着洛婉兮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切都是你将计就计,你故意落水的!你设计害我!” 黄芪脸色大变,满脸无奈的看着气势汹汹的洛婉如,她实在不明白自家小主子,现在争论这个有什么用。 洛琳琅懵圈了,这声音分明是洛婉如,那为什么丫鬟要否认。故意落水,将计就计,洛琳琅满头雾水,一团乱麻。 洛婉兮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实在不明白二姐哪来的底气质问我,难道桩桩件件亏心事是我逼你做的。还是我没逆来顺受,让你趁心如意,便是我的错。洛婉如,你可真叫我大开眼界,遇见你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厚颜无耻!” 洛婉如恼羞成怒,恨恨的指着洛婉兮,咬牙切齿:“你少得意,你以为你赢了?退了许家的婚事,我看你一个退过婚的人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退婚?洛琳琅惊得瞪大了双眼,心急如焚的看着洛婉兮。就见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许清扬!他若是光明正大的提出与我解除婚约,我还高看一眼,觉他有魄力,可他敢吗?一边与你暗通曲款,一边与我维持婚约,这般背信弃义毫无担当的男子,也就你当个宝贝。说来还得多谢你救我逃离火坑,否则我就要嫁给这个伪君子了,想想就觉恶心!”说完,洛婉兮顿觉神清气爽,这话她早就想说了。洛婉如脑子不好使,眼光也让人不敢恭维。 洛婉如简直是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气得整个人都打摆子,她想反驳,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洛婉兮忽而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许清扬不想履行父辈定下的婚约,但他又找不着理由退婚,于是勾引你,撺掇你出手。待婚约解除,他便可名正言顺另娶他人。毕竟娶你,少不得惹来流言蜚语,何必呢,京城贵女何其多。”若真如此那可就有趣了。 “闭嘴!不可能,清扬绝不可能这么做!”洛婉如脸色大变,额上青筋暴跳,要不是丫鬟拉着,就要冲上来手撕了洛婉兮:“你自己心怀叵测,就觉所有人跟你似的险恶。” “呵~~”洛婉兮轻笑一声,觉得听见了今年最大的笑话:“不如二姐多矣,毕竟毁人清白,杀人灭口,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一直在旁听的洛琳琅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了,现在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洛婉如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她阴寒着一张脸用一种阴狠怨毒的目光瞪视着洛婉兮,“你给我等着!”一个字一个字彷佛从齿缝中蹦出来。 洛婉兮冷冷回视:“我等着。”真把她逼急了,谁也别活了! 洛婉如走了好一会儿,洛琳琅也从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几分真相,一把抓住洛婉兮的手,满脸心疼和愤恨:“所以那次你落水,是她害的,就为了抢你亲事?” “差不多吧,具体我不好和你说,我答应过长辈不与旁人言,你要想知道回去问,我是不会和你说的。” 闻言,洛琳琅便不追问,打定主意回去得和祖母好好说说,洛婉如简直欺人太甚。转而关心起另一件事:“伯祖母同意你退婚了?” 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到时候就都知道了,遂洛婉兮点了点头:“秋妈妈已经进京。” 洛琳琅想了想挤出一句安慰话:“这样见异思迁的男子配不上你!”心里却为洛婉兮日后着急,有一句洛婉如说的对,退了亲后,洛婉兮婚事艰难。 洛婉兮哪里不知道她的担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终身不嫁,这并非气言,而是她深思熟虑过。第一次婚姻赔上了她的性命,她对嫁人实在没了期盼,眼下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洛琳琅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洛婉兮环顾一圈,她们所在之地居高临下,周围情况一览无余,否则洛婉兮哪会说这些话,传出去她洛婉如是罪有应得,旁的洛家姑娘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再一次确认周遭无人,洛婉兮这才带着洛琳琅离去。 而在她们离开后,东侧三丈外的石壁后走出两人。 长庚抓抓脸,望天,万里无云艳阳天,被刺的眼疼的长庚赶紧低头,觑着面无表情的江枞阳,哈哈干笑两声:“可真是巧啊!” 江枞阳垂眸不语。 长庚眼珠子一转,故作深沉的沉沉一叹:“洛四姑娘无父无母,还要护着幼弟,在深宅大院里,委实不易。瞧这位洛二姑娘,与堂妹未婚夫私通还能理直气壮怪别人,可见跋扈,怕是平日里没少给洛四姑娘气受。” 江枞阳眼皮微微一抬,平日里如何不得而知,就这次,分明是她差点把她那位二姐气得晕厥过去。 见他有了动静,长庚心下暗喜,再接再厉,喟叹一声:“听着洛二姑娘不肯善罢甘休,还要伺机报复,洛四姑娘前途堪忧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江枞阳目不转睛的盯着唱作俱佳的长庚:“有话说!” 长庚清咳一声,摸了摸嗓子,喜上眉梢:“洛四姑娘退亲了!” 江枞阳波澜不惊的扫了长庚一眼:“你很高兴?” “少爷不高兴?”长庚反问。 江枞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不说话。 长庚被他盯得受不了了,缩了缩脖子。 江枞阳这才收回目光,望着离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 # 黄历上该是写了,不宜出门!而自己忘记看了,洛婉兮如是想着。去打泉水的路上撞见了洛婉如,打完泉水回来又遇上了江翎月。这一路可真是热闹! 江翎月也戴着帷帽,不同于洛婉如是为了怕人认出来,江翎月是因为她的脸实在见不得人了。这一阵南宁侯府遍请名医,都无济于事。 南宁侯夫人拉了拉裹足不前的女儿,江翎月才抬了脚,一行人从洛婉兮等人面前缓缓走过。 待人走远了,洛琳琅往洛婉兮身边凑了凑,摸着胳膊小声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洛婉兮弯了弯嘴角,江翎月那视线着实渗人,隔着帷幕都能感觉到,阴沉沉,冷冰冰带着钩子似的,像是要在人脸上勾下一块肉来。她们这是被洛婉如连累了。幸好她没发狂,拿她俩撒气。 以防万一,洛婉兮对洛琳琅道:“咱们去祖母那吧!”那儿人多。 被江翎月看的发毛的洛琳琅忙不迭点头。 两人便携手去寻洛老夫人和三老夫人,见经会还在继续,便轻手轻脚的坐在后面聆听。以前,洛婉兮是不爱这个的,死过一回之后,她倒是信了,时不时陪着洛老夫人听经。洛老夫人从一开始的欣慰到担心,深怕在这孙女看破了红尘,便不许她陪着她听经了。 “……愚人除事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事……”洛婉兮正听得入神就觉肩膀被人拍了下。 回头便见柳枝对她使了个眼色。 洛婉兮心下狐疑,对好奇转过来的洛琳琅点头示意,蹑手蹑脚的站起来随着她出了厢房。 带着洛婉兮走出一段路,柳枝才道:“二姑娘滚下山坡,身受重伤。” 洛婉兮愣了下,灵光一闪,问:“江翎月?” 柳枝点头,努力不让话里带上幸灾乐祸:“两方遇上了,二姑娘势单力薄,逃跑之际踩空,滚下了山坡。” 洛婉兮的表情一言难尽。 第三十三章 无疑,江翎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否则不会因为几句口角之争就用巴豆捉弄人,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毁容之仇,江翎月更不可能轻易放下,她只恨当初没能趁机毁了洛婉如的脸,让她尝尝自己的痛苦,这恨随着她脸上伤势治愈希望的渺茫而越深。自从凌渊离开,她就在寻找报仇的机会,否则等洛婉如回了京城,想报仇就难上加难。 不曾想前脚在佛祖面前祈愿,后脚机会就到了眼前,江翎月一听洛婉如出现在山脚下,想也不想就带着人追了上去。 南宁侯夫人并未阻止,她的女儿被洛婉如害得人不人鬼不鬼,这辈子都毁了,洛婉如自然要付出代价。 就算是弄死了又如何,还能叫堂堂长公主的孙女为个臣女偿命不成,大不了挨罚禁闭。女儿已经成这幅模样了,还在乎这些吗? 得知洛婉如在逃跑途中不慎滚下山坡,生死未卜,南宁侯夫人眼皮都不多眨一下,只问江翎月:“眼下你气可消了?” 江翎月不甘道:“等她死了或是也毁了容,我这口气才能消!”她刚想派人下去检查,死了算她走运,没死就在她脸上补上几刀,她要洛婉如生不如死。可惜半路杀出了程咬金,让白家人救了去,一想江翎月就怒火中烧。 南宁侯夫人叹了一口气,可惜:“多好的机会啊,下次可没这般好运了。” 江翎月咬了咬唇,她岂不知,阴沉沉道:“算她命大,别再落在我手里。” 隔着帷帽,南宁侯夫人也能想象出女儿阴郁的模样,一阵心疼,这孩子自从毁了容便性情大变。南宁侯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洛家肯定会上门兴师问罪,你爹说你,你只管哭知道吗?莫要跟他顶嘴,你哭他便舍不得说你了,你爹也是心疼你的。” 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被人害成这幅模样,岂能不心疼,只是南宁侯的身份不允许他如自己这般替女报仇罢了! 江翎月敷衍的应了一声。 南宁侯夫人露出笑影,柔声道:“乖!”伸手想替她理理帷帽,可还没碰到就被江翎月侧身躲开,望着落空的手,南宁侯夫人一阵心酸。 江翎月不自在的低了低头。 南宁侯夫人挤了挤嘴角,若无其事道:“我们回府吧!” 第20节 # 兹事体大,洛婉兮和洛婉如有旧怨,她的事,自己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否则徒惹一身骚。遂洛婉兮找了个机会绕过洛老夫人告知三老夫人。 三老夫人骇了一跳:“这,这叫什么事儿?她人怎么样了?”因着那些事,她是厌了这个侄孙女,可乍听她遭遇还是忍不住揪心。 “道是摔进了灌木丛里,还有断枝插/进腹里,情况颇为严重,正在送往这里。”洛婉兮尽量用一种陈述的语气的说道。离得最近的大夫就是这珈蓝寺的高僧。 三老夫人怔了怔:“作孽啊!” 等三老夫人消化的差不多了,洛婉兮又问:“我祖母那?” “等那边情况明了再说吧,免得她跟着牵肠挂肚,她那身子骨可熬不得。”三老夫人的意思是等那边死活有个定论再告诉洛老夫人。 洛婉兮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这话却不能由她来说,她立场尴尬。 “通知你大哥了吗?”三老夫人又问。 “姑母都派人去通知了。”洛婉兮回道,不只通知了洛郅,就连家庙里的何氏都通知了,现下两人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三老夫人庆幸了一句:“幸好遇上你姑母了!” 望着鲜血淋漓,出气多进气少的洛婉如,白洛氏也是一阵庆幸,亏得自己及时赶到,要不这侄女就凶多吉少。 白大夫人张望着门口,心急如焚,怎么洛家人还不到,要是人在她们手里没了,没法交代。一家老小好端端的出门上个香,哪想会遇上这事。 忽见一行人疾步走来,白大夫人认出是洛府三老夫人,心下一松,连忙迎出来。 不待走近,三老夫人便问:“如何了?”说着紧张的盯着白大夫人。 白大夫人面露难色:“圆宁道长正在救治,具体也不清楚。” 三老夫人摇了摇头,不忘道谢:“这次多亏你们出手相助,要不这孩子……” “这话可不见外,两家姻亲,哪能见死不救。”白大夫人看了看,没见洛老夫人,遂问:“大老夫人?” 三老夫人道:“我那大嫂子身子弱,等这儿脱离危险了再告诉她,省得她担心。” 白大夫人理解的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 “我们可方便进去看看?”三老夫人看了眼紧闭的厢房门问,洛婉如应是在里面。 白大夫人道:“自然,我见血就头晕,便不进去了。” 三老夫人又叹了一声:“今儿可真是难为你了。” 客套了两句,三老夫人就带着人进了厢房,洛家人来的不多,三老夫人,洛琳琅的母亲霍氏并洛婉兮。洛婉兮倒不想来,只洛老夫人不能来,她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毕竟是她们这一支的事,遂洛婉兮陪着来走个过场。 屋内血气冲天,白洛氏见了几人,眼眶就是一酸,对三老夫人道:“三婶你瞧瞧好好一个人都成什么样了,南宁侯府委实欺人太甚,要不是我过去了,还不定怎么样呢!” 望着床上血淋淋的人,三老夫人心里紧了紧,听说重伤和亲见重伤,完全是两回事,若说来之前,三老夫人还有点谁让洛婉如擅自离开家庙,否则哪来的祸事的怨怪。眼下是丁点都没有了,只剩下怜惜和愤怒。 饶是洛婉兮见着伤痕累累呼吸微弱的洛婉如,心情都复杂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圆宁道长停了动作,三老夫人才敢开口:“有劳大师了,敢问,我这侄孙女如何了?” 须发皆白的圆宁道长打了个稽首,声音慈悲:“阿弥陀佛,女施主的血已经止住,腹部伤口不深,并未伤及肺腑。若是之后没有溃疡,便无大碍了。” 三老夫人颤了下,多少将士不是死于重伤而是死于伤口溃烂。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辛苦大师了!” 圆宁道长又打了一个稽首:“贫僧下去开药方,煎来喂女施主喝下,对她伤势大有裨益。” 三老夫人郑重感谢,命霍氏亲自送圆宁道长出去。 “江家没人来?”三老夫人突然问。 闻言,白洛氏就柳眉倒竖:“南宁侯夫人就派了个婆子过来,话里话外都是要不是婉如伤了江翎月的脸,江翎月也不会报复。说的倒好听,什么她家夫人没脸过来,已经回去教训女儿了,一定给我们一个交代。谁不知道她护短不讲理,江翎月敢这么嚣张,还不是她在背后撑腰。三婶是没瞧见那江翎月的嚣张劲,我赶过去了,她还叫嚣着让我别管闲事,否则连我一起收拾。” 白洛氏气得不行,继续道:“简直没教养,好歹我也是她长辈不是。幸好我带的人多,要不还真要被个小辈欺凌了。三婶你说,这南宁侯府怎生如此无礼,难道我们真不能讨回公道了!”树的影人的名,可南宁侯府这母女俩完全是不要脸了,压根不在乎名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白洛氏气结。 三老夫人脸色难看,这公道还真不好讨。江翎月和洛婉如之间本就是一笔糊涂账,眼下添了一笔,还是笔糊涂账。对方敢这么做就是连名声都不要了,一个人连名声都不在乎了,你还能把她怎么样?还真能打杀了她不成,洛府没这能力。 这个亏,洛婉如吃定了!谁叫她招惹来了江翎月这个魔星呢!余光瞥见身旁低眉顺眼的洛婉兮,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当初在南宁侯府,南宁侯夫人就要毁了洛婉如的脸替女报仇,是婉兮丫头翻窗爬墙出去替她搬的救兵,可洛婉如恩将仇报,最后把自己折腾进了家庙。进了家庙也不安生,偷跑出来遇见了江翎月,落得这般下场。一切彷佛冥冥之中天注定。 三老夫人定了定神,不免有些意兴阑珊:“眼下说这些又何用,只盼着如丫头能挺过这一劫!” 白洛氏悻悻的低下头。 # 打发走了报信的人,长庚脚步轻快的走向书房,一路哼着小曲,进了书房小曲倒是不哼了,然一脸的神采飞扬。 坐在书桌后擦刀的江枞阳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长庚笑吟吟向前走了一步,邀功:“少爷,夫人那怕是又有一阵子不能操心您的婚事了。” 江枞阳想起了之前他在珈蓝寺后山的失踪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做了什么?” 长庚得意的一扬眉:“小的就是让人把洛家二姑娘的行踪透给了咱们府上的大姑娘。”他耸了耸肩,一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哪想大姑娘好生厉害,竟然把她逼得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生死未卜。”洛家哪能善罢甘休,南宁侯夫人也得头疼一阵。又让洛家二姑娘倒了霉,也算是替洛四姑娘出了口恶气。哪怕不为别的,单为她暗中帮助了他们这么些年。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长庚忍不住给自己竖大拇指,这么聪明的手下上哪儿找啊! 想到这儿,长庚就想起了另一件困扰了他许久的事:“少爷,你说洛四姑娘怎么不继续给您送东西了?”每月一次,风雨无阻,都十年了,可两个月前毫无征兆的停了,长庚百思不得其解,猜测:“难道是四姑娘手头紧了?” 江枞阳擦拭着刀锋的动作一顿,大抵是因为珈蓝寺那次,让洛婉兮发现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小可怜。 长庚与他一块长大,哪能没留意到他的变化,忙道:“少爷知道?” “不知道!”江枞阳毫不犹豫道。 长庚不信,百爪挠心:“您知道就告诉我呗!” 江枞阳没搭理他并向他泼了一盆冷水:“洛二乔装改扮出门,前脚遇上洛四姑娘还起了争执,后脚就被江翎月发现了行踪,你觉得洛家大房会怎么想?” 长庚一怔,领会他言下之意后登时垮了脸,着急:“不会这么不讲理吧!” “能做出那些事,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就不会是讲理之辈。” 发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的长庚哭丧着一张脸,打了自己一下:“这可怎么办,我这不是害了四姑娘!” “不要再自作主张!”江枞阳冷声道。 长庚点头如捣蒜,气弱:“少爷,您看能挽救吗?” 在长庚希冀的目光注视下,江枞阳摇头。 长庚顿时如丧考妣,垂头耷耳,一幅愧疚不安的模样。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洛四姑娘没你想象中那么弱。为防万一,你就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也好施以援手。” 长庚叫起来:“少爷您要自己一个人去。” 江枞阳缓缓地将锃亮的刀插入刀鞘之中:“你去了也无用。”他的眼神徒然变得锋利,如刀出鞘,寒光凛凛:“养寇自重的证据被人劫走,这次我亲自送他一份大礼。” 第三十四章 几经凶险,洛婉如终于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她人也被接回洛府调养,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至此,洛老夫人也知道了前因后果,又气又怒又伤心:“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你们都瞒着我。” 洛婉兮连忙拿了锦帕替她擦泪,又一边顺着背安抚:“眼下二姐转危为安,祖母不是该高兴吗?” 昨儿刚到,特意赶回来代表四房协商分家的四夫人施氏也道:“就是,如今如姐儿平安了,母亲何必说那些。不告诉您,还不是担心您,您说,回头您要是因此急病了,大伙儿两头担心,一根蜡烛两头烧,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是不是这个理!” 洛老夫人被她说的没了脾气,这个四媳妇最是伶牙俐齿的,再说了道理她哪里不懂,她也不怪别人,只怪自己不争气。 洛老夫人收了收眼泪:“我得去瞧瞧,如丫头怎么样了?”话音刚落,洛老夫人就不安的看一眼洛婉兮。 洛婉兮笑了笑,血浓于水,洛老夫人担心洛婉如天经地义,便是洛老夫人心软取消了洛婉如的惩罚她都不会太惊讶。 “我和二姐是有不睦,不过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眼下她受了重伤,我也盼着她好起来。”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洛老夫人心里愧疚更甚,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一行人便去了清芷院探视洛婉如,躺在床上的洛婉如整个人都瘦脱了形,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面色发青。而守在床头的何氏并不比她好多少,她本就生着病,这几日又为着女儿牵肠挂肚,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浑身都透着憔悴羸弱,好似一阵风刮过就能晕倒。 听得动静,何氏缓缓转过来,眼底布满血丝,眼珠子慢慢动了下。 被她目光一扫,洛婉兮顿觉脚下一凉,只觉那目光仿佛带着刃,看一眼似刮一刀。洛婉兮心沉了沉,看来何氏真把这账算她头上了。 在得知洛婉如是被江翎月追上而不是偶遇,她就设想过这可能,现下成真,洛婉兮不觉欢喜也不觉震惊,债多了不愁,反正就算没这事,这母女俩也不会善罢甘休。 洛婉兮低了低头,施氏注意到后看向何氏,当下冷笑:“如丫头伤了,大嫂心情不好情有可原,可这么吓唬婉兮是不是有些过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在迁怒婉兮呢!” 何氏冷冷的看一眼施氏,这四弟妹自进了门就跟她不对付,说话夹枪带棍。 施氏毫不示弱的回视,她可不怕她。 全部心思都落在床上洛婉如身上的洛老夫人一开始并没留意到何氏,待施氏和她斗起嘴来,这才看向何氏。 何氏已经收起表情,起身行礼。 可洛老夫人依旧气不打一处来,逼视何氏:“我问你,婉如她是怎么出的家庙?” 何氏脸皮一抽,面上浮现懊悔之色,她不止一次的后悔过,若自己不让女儿出去,她怎么会遇上江翎月。江翎月,每次想起这个名字,何氏都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洛老夫人却没有因此放过她,指着她气急败坏道:“你再惯,你就惯着她吧!你以为你是在宠孩子,你这是在害她,溺之是以害之,你怎么就不明白!看看,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如儿有今日,你难辞其咎!” 何氏红了眼眶,一言不发的由着洛老夫人数落。 “姑娘醒了!” 丫鬟一声惊呼打断了洛老夫人的数落,两人同时望向床榻,就见躺在床上的洛婉如睫毛颤了颤,双眼慢慢睁开了。 何氏惊喜交加,这三天,也就昨天她醒了半个时辰,之后都是浑浑噩噩的,便是被一路抬回来都没有清醒过。 “如儿,如儿!你哪儿不舒服?” 过了好一会儿,洛婉如才从茫然之中醒过神来,对上何氏关怀备至的目光,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虚弱道:“娘我好疼,我难受。”就像是千百只蚂蚁在她身上爬,钻进了皮肉,又疼又痒。 一句话,说的洛老夫人和何氏俱是湿了眼眶,忙不迭安慰她。 在两人的柔声安慰中,洛婉如止了泪意,顿觉眼皮发沉,忍不住要睡过去,冷不丁瞄到了不远处的洛婉兮,睡意立刻不翼而飞。洛婉如豁然睁大了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撑坐了起来,对着洛老夫人开始哭诉:“祖母,是洛婉兮,是她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了江翎月。我带着帷帽,别人哪里认得我,就洛婉兮认出了我,是她害我,她出卖我!”最后一句尾音尖利,其中愤恨怨毒一览无余。 洛婉兮最大的倚仗就是洛老夫人,待洛老夫人厌弃了她,看她怎么蹦跶。 洛婉兮被洛婉如的理直气壮气笑了,反唇相讥:“二姐有证据吗?有证据尽管拿出来,我随你处置,没证据少在这儿信口开河,受伤不是你血口喷人的底气。” 施氏亦皮笑肉不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毕竟往姐妹身上捅刀子这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婉兮可不是那样的人。” 何氏被施氏意有所指的话气得脸色一黑。 第21节 洛婉如更是差点被气晕过去。 “够了,一人少说一句!”脸色阴沉的洛老夫人呵斥道,见几人都安静下来,视线定在洛婉如身上:“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洛婉如身体一僵,不忿:“不是她还能是……” “婉如!”何氏打断女儿的话,方才在女儿指证洛婉兮时,洛婉兮神情坦荡,要么真不是她做的,要么就是这侄女养气功夫到家了。不管哪一种,都不宜再让洛婉如不依不饶下去,说一千道一万,她们没证据,而洛老夫人对洛婉兮深信不疑,多说无益。 喊她名字,这是母亲生气的预兆,洛婉如千不甘万不愿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觉得浑身又开始痛起来,痛的她冷汗瞬流,哀叫:“娘,我好疼,好疼!” 但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滚滚而下,合适心如刀绞,一叠声唤:“府医快来!”立刻便有人去请一直在侧屋待命的谢府医。 过来一看,伤口迸裂。顿时屋内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哀哭声,喝骂声交织在一块。 心力交瘁的洛老夫人颓然坐在背椅上,对屋内的嘈杂充耳不闻,耳边回响的是洛婉如言之凿凿的控诉,难掩痛心与失望。 都说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的人能大彻大悟,可这孩子分明就是不知悔改,反而更怨婉兮了。 望了望身旁低眉垂目的洛婉兮,洛老夫人一阵心疼,等她去了,可怎么办啊! 过了好一会儿,洛婉如用了药睡过去,屋里也恢复了平静。 洛老夫人看一眼洛婉兮:“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和你伯娘婶娘商议。” 洛婉兮屈膝福了福,便带着人退下。心想洛老夫人该是要和人商量南宁侯府之事,能不能讨回公道是一回事,讨不讨这公道又是另一回事,要是被欺负到这份上洛家还一声不吭,洛家可就没脸出去见人。 洛老夫人带着何氏与施氏去了花厅,第一句却是问何氏:“老大家的你是不是怪上婉兮了?” 不防洛老夫人问得这般直白,何氏愣了下才扯了扯嘴角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如儿吓坏了,才会胡言乱语,母亲别和她一般见识。” 洛老夫人定定的盯着何氏,只把何氏看得浑身不自在。 半响洛老夫人幽幽开口:“别以为我老了,就老糊涂了!” “儿媳不敢!”何氏忙道。 洛老夫人冷笑一声,不理惶恐不安的何氏,径直道:“我不糊涂,糊涂的是你。婉如对婉兮做的那些事,你随便拉个人问问,到底谁是谁非?” 何氏脸色一僵,讷讷道:“婉如已经知错了!” “我说了,我还没老糊涂,她知没知错,我有眼睛,我看得出来。我实在不明白她哪里的底气怨怪婉兮,婉兮的确用了一些心计,但是她这都是为了自保不是害人,否则早被你们娘俩连皮带骨拆了!”洛老夫人说的毫不客气。 何氏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烧,尤其是施氏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来就像火烧一般。 “她年纪下不懂事,你也年纪小不懂事!”说到这里,洛老夫人语重心长:“护短不是你这么护的,你这样只会害了她。你看看江家那丫头,就是被她母亲生生惯坏的。你这么不问是非黑白的护着婉如,是要把婉如养成下一个江翎月。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大伙儿是怎么评价那丫头的。” 何氏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洛老夫人深谙打一棍给颗甜枣的计策:“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婉如身受重伤需要静养,暂时就在府里养着,等她好全了,还是得回家庙。日常用度上我不会亏待她,那是我亲孙女,只是我会给她安排两个妥当人磨她性子,会吃点苦,但都是为了她好,现在吃苦,日后才能享甜。否则就她那性子,自家人都忍不了,更何论外人。等她性子改好了,我就把她从家庙里接出来。” 到底亲孙女,洛老夫人哪里真舍得让她一辈子待在家庙里。再有,洛婉如要是出不了家庙,何氏还不得恨毒了洛婉兮,大房其他人也得心存芥蒂。 何氏既惊且喜,她把洛婉如弄出家庙和洛老夫人开恩,完全是两回事,何氏真心实意道:“多谢母亲开恩。” 洛老夫人摆了摆手:“别谢我,这都是婉兮的意思,她说了,她二姐大好年华,从此青灯古佛蹉跎一生太可惜了。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洛老夫人浑浊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摄人的精光:“婉兮都做到这份上,你们要是再咄咄逼人,别说我容不了!就是这天,”洛老夫人指了指天:“都容不下了!” 被洛老夫人这样盯着,一股凉意顺着脚底窜上心头,六月天里,何氏生生打了个寒噤,垂首道:“四侄女的恩,儿媳记着!”不管这真是洛婉兮的意思还是洛老夫人自己的意思,这人情都得记在洛婉兮身上。 “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着。佛家有句话,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洛老夫人盯着何氏语调冰凉:“譬如这江家,如此欺人太甚,也就怪不得咱们家不顾情分了。” 何氏心下一惊,听着老太太这话像是有南宁侯府的把柄。 洛老夫人转了转腕上佛珠,缓缓道:“韩氏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婉如伤了她女儿,以她性子岂会善罢甘休。我把婉如送到家庙,一是惩戒,二是保护,可你偏偏!” 洛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何氏,何氏瞬间面无人色,身子摇摇欲坠。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洛老夫人阖了合眼,叹出一口气,接着道:“出事后我就让人盯着那边,倒遇着了一桩事。那江翎月因为被个孩子多看了几眼,说了句丑八怪,几鞭子下去活活把人打死了,那孩子可是良民!” 何氏喜出望外,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可一旦追究起来,江翎月未满十五,又是侯府千金,死不了,但也得脱一层皮。 惊喜过后,望着神情平和的洛老夫人,何氏突然一阵骨寒毛立,老太太不声不响就捏了南宁侯府一个把柄,那自己呢! 第三十五章 鸡鸣报晓,晨光微曦,临安城的百姓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上工的,打开门做生意的,外出采买的……坊市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人声鼎沸的东市内突然跑入一十几岁的少年,瘦黑的脸上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出大事了,三家村的人把侯府大姑娘告了!” 街上霎时一静,继而嗡嗡嗡乱响起来。 认得那少爷的一大娘开口,声音洪亮:“刘小三,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三家村告侯府姑娘,他们哪来的胆子?”知府老爷就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存在了,侯府姑娘,那是多金贵的人物。 见所有人都巴巴望着他,满足感油然而起的刘小三顿时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哪知道他们吃了什么才有这熊心豹子胆,反正我刚从知府大衙那经过,就见三家村的人抬着一口棺材在那击鼓鸣冤呢,哭侯府大姑娘打死了他们家小孙儿。” 达官权贵向来不把他么这些平头百姓放在眼里,死个把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个事,眼下见有人竟然敢状告侯府。刘小三只觉扬眉吐气。 有这想法的不在少数,顿时买卖也不做了,抬脚就走。有一个人带了头,就有第二个,不一会儿呼啦啦一群人都去了。 等他们到了府衙一看,乌压压一片都是人头,来看热闹的还真不少。毕竟平民告侯府,这事,一辈子都遇不上一茬,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大堂之上如坐针毡的知府孙正望听说百姓越聚越多,脸色阴的几乎能滴下水来。老百姓看的是热闹,他还不知道,这分明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要没人撑腰,给三家村的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状告侯府。 孙正望低头望一眼状纸,头疼欲裂,这份状词就不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前脚江家大姑娘刚把人逼得滚下山坡,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脚三家村的人就来了,一个月前出的事,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事发,不是洛家还能是哪家。 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一个头两个大的孙正望与焦头烂额的师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师爷可有良策?” 师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证据确凿!”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亲眼目睹了江翎月如何鞭打死者,上前求饶说情的都挨了打。 孙正望苦笑着摇了摇头,得罪南宁侯府非他所愿,但是他若执意为了讨好南宁侯府而颠倒是非黑白,漫说这悠悠众口难堵,便是洛家那头也饶不了他。洛家上面是有人的,倘若他们把事情往上捅,自己乌纱帽难保。 权衡片刻后,孙正望叹息:“大势所趋!侯府那管家还请师爷打发了吧!” 师爷当即绿了脸。南宁侯府在这临安城横行无忌惯了,得脸的下人谱摆的比知府还大。 孙正望不看师爷的脸,一本正经地清咳了两声:“来人,去侯府把江家大姑娘带来。” 被孙正望点到的赵捕头脸色瞬间比师爷更难看。 望着属下双双在他眼前上演变脸,孙正望不由苦笑,南宁侯府之势大可见一斑。然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退却了:“还不快去!” 赵捕头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孙正望抱了抱拳,脚步沉重的离开,如赴刑场。 到了南宁侯府,一行人就见侯府大门侧门皆是紧闭,赵捕头使了一人去敲门,半响都无人应答,显然,南宁侯府是不打算开这门了。 望着正红朱漆的大门,赵捕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书犯了难,难道要强闯? 府内的南宁侯夫人得知那群人还站在那不走,气得摔了骨瓷做的茶碗:“怎么,不把月儿带走他们还不罢休了!” 丫鬟婆子霎时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南宁侯夫人怒气难消,发狠道:“一群刁民,明明收了好处,答应守口如瓶,竟敢出尔反尔,当初,当初就不该留他们。” 许嬷嬷忍不住心下寒了寒,哪怕知道这只是她气急之言,那事那么多人亲眼目睹了,怎么灭口,只能重金封口。 南宁侯夫人瞥到她神色,怒上心头,一拍桌子便要喝骂,就听丫鬟掀起帘子进来禀报:“长公主来了!” 南宁侯夫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位满心满眼只有羽化登仙的的婆婆竟然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南宁侯夫人心里没底。 收敛怒色后,南宁侯夫人站起来出迎。 文阳长公主一身褐色道袍,半白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其余再无一件饰物,若是在外面遇上,绝不会以为她是堂堂长公主。 “母亲!”南宁侯夫人略有些局促。 文阳长公主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下令:“让他们把翎月带走,不许生事!” 南宁侯夫人脸色一白:“母亲,月儿要是进了衙门,以后她怎么见人!” “不让他们把人带走,你信不信过几天就有人参我们家藐视王法!为了她,你要把赔上整个侯府不成。” 南宁侯夫人僵住了,突然急急道:“母亲,要不咱们就说是奴才做的,是奴才做的!” 文阳长公主冷冷直视她:“一群人指证是翎月亲自动的手,此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你若一意孤行,只会闹得民怨沸腾,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还真以为咱们家能在临安只手遮天!圣驾就在苏州府,你要等陛下亲自垂问吗?”皇帝心血来潮下了江南,如今正在苏州府拙政园内。这厢南宁侯夫人仗势欺人,那厢正好借题发挥,洛家还巴不得她犯蠢呢。 南宁侯夫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惶惶然的看着文阳长公主:“母亲,那月儿,月儿以后可怎么办!” 文阳长公主冷声道:“时至今日,你觉她还有以后。” 南宁侯夫人瞬间褪尽了血色,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文阳长公主。 文阳长公主一甩衣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罢,她扬声:“把大姑娘带出去。” 南宁侯夫人勃然变色,噗通一声跪在文阳长公主面前,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母亲,您不能这样,月儿是您亲孙女啊!” 文阳长公主拂开她的手,冷酷道:“除了孙女,我还有孙子,难道要为了她把整个家族都折了进去。要怪只怪你纵得她小小年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带夫人回院子,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说完,直接甩袖离去, “母亲!”南宁侯夫人痛声大叫,扑过去就想拦住文阳长公主,却被嬷嬷一把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文阳长公主消失在眼前,南宁侯夫人眼中光亮骤然黯淡,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南宁侯前去苏州见驾,而文阳长公主袖手旁观,她的月儿,完了! 孙正望得知赵捕头成功带回江翎月着实松了一口气。火速审理,就怕夜长梦多,这案子证据确凿,又闹得世人皆知,圣驾就在不远之外的苏州府,他万万不敢徇私枉法,一切都按律行事。 最终因江翎月未满十五从轻处理,加之南宁侯府交了赎金,故而江翎月挨了板子,众目睽睽之下,四十大板。 行完刑,鲜血淋漓的江翎月立刻就被侯府下人匆匆抬走。这伤看着重,其实孙正望已是手下留情。掌刑的都是老手,虽然打得皮破血流,但骨肉不伤,但是对权贵而言,颜面之伤更甚于皮肉之苦。 至此,事情方告一段落。消息传回洛府,有人欢喜有人愁。 “二侄女这口气是消了,可咱们家和南宁侯府可是结下死仇了!”刚回来的二夫人叶氏忧心忡忡,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 江翎月过分,可洛婉如也不无辜,她毁了江翎月的脸,对方能饶了她才奇了怪了!眼下好了,两家闹成这不死不休的局面,连累他们也不得安宁!简直祸害!叶氏暗暗啐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怕是那边也睁着眼打算找咱们家的短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四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坐在她对面的施氏漫不经心的划了划茶盖:“到咱们家这份上了,还缺死敌吗?江家都把咱们家的脸扔地上踩了,咱们家要是息事宁人,外人还不当我们是软柿子,以后谁都敢上来捏一把!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他作甚!”侯府的确势大,但是他们洛家也不是破落户。 你丈夫出息,娘家显赫,又在山东生活是不怕。可她家老爷正打算从南疆那不毛之地调回江南,怎么能不怕。 叶氏腹谤,她说这话倒不是打算和侯府服软,她没这么天真。她就是想拉着施氏同仇敌忾,她们可不都是被洛婉如连累的。哪想被她噎了一句,差点就连施氏一块仇了。 噎的难受的叶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饰眼中不忿。 话不投机半句多,施氏站了起来:“二嫂在这慢慢赏景,我想起一桩事要和婉兮商议,先行一步。” 闻言,叶氏差点撕碎了帕子,一颗心拧巴都能滴醋了。何氏要照顾女儿,吴氏还在家庙里,这家是洛婉兮管着,等施氏到了,洛老夫人就让施氏帮把手,分家在即,事儿不少,各项器具清点就是个大工程。自己这个二媳妇回来了,老夫人却没叫她沾手。分明是防着她,就怕她知道了家底,分家的时候闹。嫡出一脉得势,她们庶出的哪里敢折腾,老夫人也太小心了! 施氏倒不是诓叶氏,只是非叶氏所想的家务事。 陶然居内的洛婉兮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四婶怎么来了,有事吩咐人传我一声便是。” 施氏携了她的手道:“这次回来都没来你这园子瞧瞧便来看看,”环视一圈,佳木葱茏,假山怪石,碧绿清泉蜿蜒而过,相映成趣,廊下画眉鸟儿啼声婉转:“你这可真是神仙地了,我早该来的。” 洛婉兮亲手递了一杯茶给施氏:“四婶就别取笑我了。” 施氏接过茶杯,佯怒:“我这分明是夸你呢,你这丫头不识好歹!”她和三夫人李氏乃闺中密友,后经她牵线嫁了洛四老爷成了妯娌,两人感情就更好了,自小便十分疼爱三房姐弟。尤其是洛婉兮,因为施氏只养了三个儿子,十分稀罕女儿。当年李氏故去后,施氏是想把洛婉兮和洛邺接到自己身边养的,因洛老夫人舍不得才没成。 第22节 “那侄女就谢过您了。”洛婉兮无奈一笑,把果盘往施氏这边推了推:“刚从井里拿上来的西瓜,冰爽甘甜,四婶尝尝。” “瞧瞧我没说错吧,我早该来的。”施氏用银签插了一块西瓜调笑:“沙瓤,怪不得这么甜。”又状似不经意般问:“江家那官司结了,你听说了吗?” 洛婉兮抬头一笑:“这么大的事,自然听说了!” 施氏便道:“她这也是咎由自取!”堂堂侯府千金大庭广众之下被施以杖刑,江翎月是再没脸见人了。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然其他人? 洛婉兮应了一声,看着欲言又止的施氏笑道:“四婶在担心什么,我都明白!祖母都跟我说了。” 施氏愣了下:“你祖母都和你说了。” 洛婉兮轻轻一笑:“都说了,我知道祖母都是为了我好!”洛老夫人不想她和大房结仇,整日活在防备之中。于是借此事为化干戈为玉帛的契机,所以何氏的惩罚不了了之,待洛婉如好了,她就会回京。至于洛婉如,只要她改了性子,也能从家庙里出来。 “说白了,还是我无能呢!” 这句话极轻极轻,轻的施氏若不是正全神贯注看着她就会错过。 施氏心下又酸又麻,无言以对,只能定定看着她,昳丽精致的面庞上无悲亦无喜。 第三十六章 一阵凉风习习拂过,清澈广阔的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湖中荷花摇曳生姿,暗香飘动,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林荫匝地小岛上的诸位文武大臣,皆是聚精会神的看着陷入回忆之中的皇帝。 当今圣上四十有六,须发皆白,瘦骨嶙峋。被景泰帝囚禁的那七年熬垮了他的身子,以至于他一复辟便近乎走火入魔的求仙问道,就是为了多活几年,不过显然,收效甚微。 “亮程的外孙!”皇帝无限感慨的叹息一声,目露追忆。杨华,字亮程,曾为吏部尚书,后因主张迎他回朝而被景泰帝抄了满门。 现任户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的杨炳义也是一脸的感慨,摇头叹息:“这孩子也是可怜,打出生就没了娘,亮程走后没多久又不慎坠马,摔断了腿。” 亮程走后没多久又不慎坠马! 准确无误抓到杨炳义口中重点的皇帝浑浊的眼底倏尔划过一道精光,抬眼找到了人群之中的南宁侯。可真巧啊! 南宁侯眼皮微微一跳,神情自若道:“臣长子自从外家罹难便性情大变,遂臣送他去别庄休养,万不想这孩子骑马散心时不慎坠马,臣遍请名医都治不好他的腿。故而他性子沉郁,不喜见人。”说着面上浮出痛惜之色。 在天顺帝复辟之后,他就担心这个问题,尤其是和杨华交好的杨炳义官复原位之后。然已成事实,无可更改,他原想把江枞阳从别庄接回侯府描补一二,不想妻儿反应激烈,家无宁日,不胜其扰之下他只能把江枞阳又送了回去,默许妻子将他养废,却不能伤及性命。 “那就让御医去瞧瞧可有挽救的机会,也是朕对亮程的一份心意。”皇帝颇有些愧疚,杨华一门灭族,连族中稚儿都没逃过一劫,眼下就剩下这么一个外孙了,可自己却从没想起过。 “陛下仁慈。”众臣不约而同的恭维。 杨炳义诚惶诚恐道:“臣该死,忘记禀报陛下,江枞阳腿疾已经痊愈。” 南宁侯悚然一惊,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转头盯着杨炳义。 心情愉悦的杨炳义道:“臣昨儿出门正偶遇他,陛下可知,他生的像极了亮程,臣一见之下大为惊奇,忍不住上前攀谈,才得知他竟是亮程外孙。一问之下方得知,他的腿疾在月前彻底恢复,马上就是南宁侯生辰,遂他悄悄前来,便是为了在生辰当天给侯爷一个惊喜。” 对南宁侯府家事略有耳闻觑着南宁侯的脸,心想,该是惊吓吧! “这倒是个孝顺的,”皇帝笑着说了一句:“既然人在苏州,那就让朕瞧瞧,是否真的像亮程?” 杨炳义便道:“他住在城内的蓝云客栈内!” 当下,便有宫人离开。 蓝云客栈离着拙政园不远,不一会儿,人就到了。 但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目光灼灼,走在这样的场合依旧神情从容,步履稳健,觐见皇帝时声音四平八稳,不少人纷纷高看了他几分。 再看南宁侯的视线就掺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被这么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视的南宁侯脸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马上又变成激动,双目之中缓缓溢出水光,仿若一个喜极而泣的慈父。 皇帝也有些激动,盯着江枞阳连连道:“像,与亮程年轻时有五分像!”皇帝情不自禁想起当年,杨华从小小的太子洗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辅臣。彼时他意气风发,他还没有被瓦剌俘虏,没有遭遇土木堡之变,更没有像条狗一样被景泰关在南宫。 “亮程兄若是知道自己有此外孙,也要含笑九泉了。”杨炳义一脸动容。 皇帝便想起杨华一族绝了后,再看江枞阳眼神更温和,于是对南宁侯道:“你府上世子可立了?”南宁侯府远在江南,一心求道升仙的皇帝还真不清楚。 南宁侯心下一沉,果然来了:“乃臣次子,”又解释:“因长子有腿疾,故臣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眼下既然他已经痊愈,世子之位自然该交给他。” 嫡长子继承爵位天经地义。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不主动提,皇帝也要开口,还不如自己开口,还能留下几分颜面。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幼有序,合该如此!”他老人家作为嫡长子却被庶出的弟弟篡了位,可以说废长立幼是他的一片逆鳞。 见着了故人之后,忆起了自己的峥嵘岁月的皇帝兴致颇高,还考校了江枞阳,见他举止恭谨,对答如流,大喜令他留在拙政园陪驾,方下去休息。 诸人恭送走皇帝,也三三两两的离开,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南宁侯父子俩身上绕过。 南宁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江枞阳,才发现长子竟然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这是他以前从没发现过的。 南宁侯仔细回忆了下,恍然,从前在他面前,这儿子总是弯腰躬背低头,不像这会儿抬头挺胸。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凝在江枞阳的右腿上,忽见他往前走了一步。 南宁侯猛然抬头,就见江枞阳对他微微一笑:“父亲,我的腿好了,您高兴吗?” 南宁侯缓缓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为父自然高兴!”到底年轻呢,以为攀上杨炳义就能扬眉吐气了。 江枞阳眉峰不动,似乎没有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毫不避让的回视南宁侯:“那我便安心了,来之前生恐惊到您。” 南宁侯眯了眯眼,正想说什么,余光瞄见一人,收回手一拱,恭敬道:“凌大人!” 江枞阳回头便见被大臣簇拥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凌渊,冷峻清隽,不怒自威,垂下眼行礼。 凌渊嘴角勾起一抹薄笑,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江枞阳,当初在南宁侯府他都看走眼了。 第三十七章 南宁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栽! 那一日难得的凉爽天,心血来潮的皇帝带着众臣巡视河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盖因途中遇到一男子自称乃倭国关白府家臣。经主客司官员验明对方后,黑田秀秋才被允许觐见皇帝。 黑田秀秋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语,以本国之礼拜见了皇帝,皇帝挥退了要呵斥的宫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对方言称代表天皇前来和谈,平生第一次站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使臣,倒像是来拦路喊冤的,不免好奇,便问:“想觐见何不提交国书?此举何意?”他国使臣见驾都要经户部主客司安排,有一套专门的流程。 黑田秀秋激动道:“两年前,我国向皇帝陛下递交和谈国书,可陛下提出的要求……” “两年前?”皇帝打断黑田秀秋的话,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凌渊,眼神询问,倭国递交过国书,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脊背上冷汗遍布的南宁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万万想不到,倭人竟然直接找上了皇帝。不由自主的他也看向了凌渊。 凌渊抬手一拱,敛容肃声:“禀陛下,臣不知此事!” 礼部尚书亦站出来道:“禀陛下,礼部也未曾收到过倭国国书。” 皇帝顿时黑了脸,目光不善的盯着黑田秀秋,正要发怒,就见黑田秀秋惊呼起来:“难道赵大人并没有将国书呈交?当年外臣亲自将国书交给水军指挥佥事赵大人,他说会将国书呈交给陛下,陛下还给了口谕,竟是要我天皇降为王不得称皇,还要我国每年上贡五十万两白银,五十万担粮食,共四十二项目,倾我国之力也难以满足此等条件。外臣等想亲自觐见陛下,看可有转圜余地,然贵国赵大人一口拒绝。外臣此次冒昧前来便是想再次恳请陛下考虑和谈之事,商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听他言之凿凿,皇帝心下生疑:“你可有证据?” “国书外臣已经交给赵芳昌大人,之后我二人都是当面商议,并没有书信往来。不过陛下大可宣赵大人,我敢与他当面对质。” 这时候,凌渊对皇帝低声道:“陛下,两国之事,恐不宜在此讨论,不如回园再议?” 闻言,皇帝也反应过来,若此事当真,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故一挥手,下令:“回园!” 回到拙政园,皇帝黑着脸问:“指挥佥事赵大人是何人,可在?” 南宁侯越众而出,一撂官袍跪下道:“禀陛下,水军指挥佥事赵芳昌已在一年前辞官归隐,三月前他的家人报案,赵芳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本就信了五分的皇帝,这下是八分信了,彻底黑了脸:“这个节骨眼上下落不明,你让朕怎么相信他清白。” 皇帝大跨一步,停在南宁侯面前,目光审视:“沿海之事,向来是你在管。黑田秀秋所说之事,你当真一无所知?” 南宁侯跪伏在地,疾呼:“陛下明鉴,国书一事,臣也是今天才听说。” 皇帝眯眼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南宁侯:“你不要让朕失望。”目光在众臣中逡巡一圈,定在了杨炳义身上:“两年前的国书一事以及赵芳昌的下落,朕要在三日内得到一个结果,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跪在地上的南宁侯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如坠冰窖。 “臣领旨!”杨炳义目光一闪,拱手道。 皇帝沉吟了下,对凌渊道:“倭国和谈之事交由卿家处理。”区区倭国来使,哪里值得他亲自接待。 凌渊也抬手一拱:“臣领旨!” 回到兰涛阁,憋了一路的陆钊终于忍不住了:“姑父,您说,这次南宁侯是不是栽了?”杨炳义岂能放过这个扳倒南宁侯的机会。 “至关重要的人证和物证都没了,想一竿子打死江进很难。”凌渊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坐下。 “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呢,毕竟姑父也没想到会冒出一个黑田秀秋来不是?”陆钊故意抬杠。 凌渊抬眸睨他一眼:“你很高兴?” 陆钊清咳两声摸了摸喉咙:“姑父想多了。”瞄到紫檀平角条桌上的茶壶,忙殷勤地倒了一杯双手递过去,问:“要是他来求您,姑父会帮他吗?” 接过茶杯的凌渊往后靠了靠,淡淡道:“赵芳昌这个人和他手里的证据不可能出现,我答应他的事绝不会食言。可眼下之事与我何干,要怪就怪他的好儿子!” 陆钊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姑父您是说,那个倭人是江枞阳找来的,就说他怎么能如此顺利的见到陛下,不对啊,姑父,你怎么会这么清楚。”猛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期期艾艾凑过去,问:“您早就知道了!那您怎么不帮他,您不是要用他吗?” 凌渊划了划杯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陆钊愣了下,顿时感动的不行,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凌渊。 凌渊瞭他一眼,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陆钊,外人知道你话这么多吗?” 陆钊气结,满腹的感动登时不翼而飞。运了运气,陆钊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担忧:“那南宁侯会不会为了自保,把姑父拖下水。” 凌渊合上茶盖,抬眸要笑不笑的看着陆钊。 陆钊打了个哆嗦,南宁侯要真敢攀扯姑父,绝对会后悔的。 三日期限内,杨炳义终究没能找到赵芳昌的下落,心知此人已是凶多吉少。大庆如此幅员辽阔,随便往哪个旮旯里一埋,想找到除非神仙显灵。 幸好两年前的国书之事他有了眉目,起码在皇帝面前有一个交代。赵芳昌虽然失踪了,但是他的副官和属下还在。凭着一些蛛丝马迹,杨炳义成功撬开这些人的嘴,确认两年前确有国书一事。 赵芳昌一干人等欺君罔上,假传口谕的罪名落定,然而若想凭此定南宁侯的罪却不能够。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赵芳昌在做,南宁侯根本没有露面。加上文阳长公主特意从临安赶来求情,最终皇帝以失察的罪名革了南宁侯的职,令他在家反省。 第三十八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临安城上上下下还沉浸在南宁侯府世子之位更迭的不可思议之中。冷不丁又听闻南宁侯竟然被免职,一桩紧接一桩,应接不暇的众人一时半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好一阵,街头巷尾,茶寮饭馆都在议论南宁侯府。 有南宁侯府是非在前头顶着,洛府分家之事便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洛家对此乐见其成,谁愿意自家之事被别人放在嘴上过来过去。 洛氏宗族内年高望重的族老并三位姻亲长者被洛老夫人请来旁观分家,也作为见证。 祖宅祭田这些是必须要留给嫡长子的,洛老夫人便将其余财产等分成八份标上记号,接着将写了相应记号的纸投入锦盒之中,由各房上来抽取。嫡出的大房、三房、四房可取两份,剩下的二房和五房各一份,之后若嫌自己的东西不好,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 第23节 这都是事前就说好的,故进行的颇为顺利,洛老夫人又留了前来旁观分家的亲友用膳,其乐融融。 洛府分家之事自此圆满结束。 若说有谁不满,那便只能是二夫人叶氏了,她坚信洛老夫人藏了一部分家财给自己亲生的那几个,却偏要做出一副公平的嘴脸。面上叶氏不敢显露,私下回到屋里好一通牢骚,十分想找人唠叨唠叨洛老夫人的偏心。 放眼一圈,同是庶媳妇的吴氏还在家庙里,眼珠子转了几圈,叶氏就找上了施氏,对着施氏,她自然不会说洛老夫人偏心嫡子,她又不傻,她说的是:“这一趟家分下来,我突然发现原来四侄女和九侄儿才咱们家小一辈里最有家底的了。偌大家财就姐弟俩人继承,母亲又如此疼他们,私下不知要贴补多少。不想还好,一想可不得了,日后四侄女出嫁可不是十里红妆无尽头。” 施氏有三个亲儿子,加上庶出那两个,分一分,亲儿子都不如洛邺这个孤儿多呢,她就不信施氏没想法,当娘的哪个不想给孩子留最好的。她女儿出嫁在即,这一年叶氏睁开眼就是女儿的嫁妆,一想洛婉兮的嫁妆,叶氏酸的都能拧出汁了。 叶氏正冒着酸,就听见一声冷笑,回神便见施氏柳眉倒竖,粉面带煞,叶氏不由心里突了一下。 “早知今日,二嫂何不少生几个,若只生一个,可不就多了。”施氏阴阳怪气道。 叶氏被她噎的差点没翻白眼,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极了。 施氏冷笑一声:“好男不靠分家饭,好女不图嫁妆衣。桩哥儿,濛姐儿几个竟是要指望这份家产娶妻出阁了。二嫂困难至此,怎么不早说一声,我这就和我家老爷去信说一声,多的没有,千把两银子我们还是能拿的出来。” 眼见着施氏站了起来,一幅要去给洛四老爷写信的架势,吓得叶氏慌了神,赶紧站起来拉住施氏,赔笑:“我这就是随口一说,四弟妹怎么就当真了呢!” 施氏睇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这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要是叫不长眼的下人听了去传开了,外人还以为二嫂眼红三房家产要谋夺呢!” 叶氏一张脸都僵硬了,只觉得施氏的话跟刀子似的,刮的人脸皮疼,她不就是抱怨几句,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自己要谋夺三房家财了。三房孤女稚子,她可不敢担上这名声,以后怎么见人啊! 好声好气安抚了施氏,叶氏落荒而逃,她是怕了施氏这张嘴,没过几日就向洛老夫人提出告辞。 洛老夫人自然不会留她,到了七月,施氏也要离开。一改叶氏时的不以为意,洛老夫人万分不舍,可儿子那需要主母打点,几个孙儿也需要母亲照顾,遂洛老夫人不得不但忍痛放行。 洛婉兮和洛邺也恋恋不舍,尤其是小洛邺一听施氏要走,抱着施氏的腰就哭起来。他自襁褓中失去了母亲,洛老夫人和洛婉兮再疼她,也弥补不了丧母的缺憾,而施氏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对母亲的幻想。 “四婶,你能不能不走?”洛邺抱着施氏,瓮声瓮气道。 洛婉兮柔声道:“邺儿听话,四叔还等着四婶回去呢!”她没敢提四房儿女,就怕洛邺吃醋。 施氏怜惜的摩了摩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抱在膝上,温声细语的哄:“你在家乖乖听祖母和姐姐的话,四婶尽量在过年时回来看你好不好?” 洛邺搂着她的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带着小哭腔道:“您一定要回来啊!” 施氏被他看的心都要化了,真恨不能把他也带走,幸好理智还在,知道洛老夫人是不会舍得的:“好,四婶一定回来看你。”去年他们没回来,今年不出意外是要回祖宅过年的。 洛邺这才破涕为笑,又不放心的抬起手要和施氏拉钩。 施氏被他逗笑了,宠溺的与他拉了钩,又哄了他一会儿,把他哄睡了才交给李奶娘。 施氏又与洛老夫人话别,说了几句,洛老夫人看时辰不早了,怕她误了行程,催促:“你也该走了。”又道:“婉兮送你四婶一段。” 洛婉兮应了一声,与洛老夫人行过礼后随着施氏出了门,上了马车,她打算送到郊外。 施氏倒也不阻止,坐在马车内,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遇上难事,你别憋在心里,不想惊到你祖母,那就和隔壁三叔三婶说,二老都是公道宽厚人。或是写信告诉我和你四叔也是可以的,我回来一趟也方便,别吃了亏都不说,知道吗?” 洛婉兮笑:“四婶放心,我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吗?” 施氏自然知道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嫂那我瞧着她是想通了,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但婉如那,我冷眼看着这丫头心眼小,还不正。没了大嫂帮衬,虽然不足为惧,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得当心些。” 洛婉兮心下感动,握了握施氏的手:“我省的。” 施氏叹息一声,瞧着她比枝头初绽的花还要鲜嫩妍丽的脸,伸手摸了摸:“婶娘到了山东会给你留意着。”她就不信去了许清扬那伪君子,就凭她侄女这品貌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洛婉兮低了低头,似在害羞。 施氏忍俊不禁,适可而止,不再取笑她,拉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晃,差点磕到腰的施氏没好气的呵斥:“怎么回事?” “回夫人,车轱辘坏了!”车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解释。 施氏掀起帘子质问:“出发前不是叫你们检查过的?” 车夫只能唯唯诺诺赔不是。 见此,施氏气都起不起来,只板着脸问:“修好要多久?” 车夫觑着施氏不虞的脸色,忙道:“禀夫人,换个车轮,一盏茶的功夫便好了。” 如此施氏和洛婉兮便下了马车,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人又不愿意去其他马车里坐,索性在路边的大树下摆了两张小椅,丫鬟又在茶几上放了凉茶并瓜果。 喝了一口凉茶,施氏怒气稍减,摇着团扇道:“出门不利,这一路怕是不太平。” 摇着扇子的洛婉兮笑:“这是老天知道我不想这么快和四婶分开,替我留人呢!” 施氏嗔她一眼:“既然这么舍不得我,不如和我一道走了。” “只要祖母答应就成。”洛婉兮把球踢了回去。 施氏拿折扇指了指她:“少在这我和贫。”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循声望过去,只见大路尽头一行人飞驰而来。 洛婉兮也旋身眺望,待近了,认出领头那人,不由惊讶。 “你认得?”施氏见她模样便问。 洛婉兮低声道:“南宁侯府新世子。” 施氏挑眉,南宁侯府这位新世子可是这一阵的风云人物,多年腿疾痊愈,重新夺回世子之位,还有救驾之功。 天顺帝听闻苏州城外有个老神仙,便带着人微服拜访,哪想这个老神仙是景泰余孽特意为他准备的套。 天顺帝在南宫被幽禁了七年,都有人助他复辟。景泰帝倒台不足五年,自然也有死忠难忘旧主,虽然景泰帝已经死了,但也没妨碍他们刺杀皇帝为主报仇的心。 皇帝对江枞阳青眼有加,走哪带哪儿,也幸亏他带了江枞阳。否则天顺帝这次怕是真要折在苏州了。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这不一转身,江枞阳就成了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自此陪王伴驾,一步登天。 “圣驾返京,他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出现在这?”施氏纳闷。险些丢了性命的皇帝哪里还有心思南巡,当即决定返京。 洛婉兮道:“许是回来收拾下再进京吧!” 施氏想想也觉有理,感慨了一声:“十八岁的指挥佥事,后生可畏啊!”有救驾之功,还是皇帝外甥孙,凭着这两点,此子前途就不可限量。忽然想到了南宁侯府那些传闻:“侯府怕是要热闹了!” 刚说完就见江枞阳勒马停在不远处,施氏一惊,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的话被他听到了,什么耳力!惊疑不定间,施氏见江枞阳竟然翻身下马,往她们这边走来,施氏不由站了起来。 洛婉兮手上摇扇的动作一顿,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江枞阳,一时之间也猜不到他到底何意。 江枞阳停在几步之外,抬手对施氏恭谨道:“表婶!” 施氏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慈善的点了点头。站在施氏身旁的洛婉兮屈膝一福。 江枞阳看着她略一颔首,对施氏道:“表婶的车坏了,可需要帮忙?” 施氏含笑道:“不用麻烦贤侄,家仆就能解决。”又关切:“听说贤侄救驾时受了伤,可是要紧?” 江枞阳:“小伤不碍事,多谢表婶挂念!” 施氏一脸的放心:“那就好。”又笑:“还没恭喜贤侄呢,年纪轻轻便是指挥佥事,前途无量!” 江枞阳:“侥幸而已!” 又说了几句,江枞阳才告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施氏收回目光,视线在洛婉兮脸上绕了绕:“他就是专门过来打个招呼?咱们两家都闹成这般田地了。” 洛婉兮沉吟了下道:“他和家里的矛盾怕是比我们还大,说不得是觉得我们替他出了一口气呢!” 施氏深深看她一眼,她留意到江枞阳与她说话时看了洛婉兮好几眼,看的施氏心惊肉跳,不说南宁侯那个烂摊子,单看他入了锦衣卫,施氏就不会答应。本朝锦衣卫连同东西厂的名声一言难尽。 “可能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只是锦衣卫啊,再好的人入了那地方也难独善其身了。” 洛婉兮弯了弯嘴角:“选择都是自己做的。” 施氏瞧着她神色如常,便觉自己杞人忧天了。 第三十九章 目送施氏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中,洛婉兮方带着人返回。 倚在榻上的洛老夫人见了洛婉兮便道:“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洛婉兮温声道:“坐着马车,并不累!”又问,“祖母,邺儿醒了吗?” 洛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睡着呢,醒来怕是得闹。” “那我在这等着,醒来也好哄哄他。” 洛老夫人观她气色并不十分疲惫,便嗔道:“也好,越大越不好哄,也就你能制得了他。” 这时候,莲鹤打起帘子进了屋,手里拿着一封信,福了福道:“老夫人,大老爷来信了!” 洛婉兮不由看向莲鹤手里的信!这档口来的信,十有八/九与她的亲事有关。 见此,洛老夫人便道:“你替我看看,你大伯写了什么?”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这两年的信都是洛婉兮替她看并代她执笔。 莲鹤便捧着信走到洛婉兮跟前交与她。 洛婉兮接过信,拆开一看,飞快掠了一遍,心中石头落地,面色复杂的抬头对洛老夫人道:“大伯信上说许清扬养了一个外室,大伯会以此为理由与许家退婚。” 洛老夫人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直了身子:“外室!?” 洛婉兮面色赧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洛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这等腌臜事哪能让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知道,可她哪知道信里写的是这些,眼下后悔也晚了,看都看了,再让她避开也于事无补,索性洛老夫人也不管了,只问:“具体怎么回事,你伯父信里可写明了?” 洛婉兮看了看信,斟酌了下用词:“伯父说那女子是一歌女,为许清扬所救后安置在外头。许清扬带她去出行时偶遇诚郡王府的二公子,双方起了争执,许清扬还打伤了郡王府的二公子。” 听罢,洛老夫人久久回不过神来,先是与洛婉如暗通曲款,再是与一歌女不清不楚,洛老夫人不禁一阵后怕,幸好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否则真等婉兮嫁过去,可不就是进了火坑。 心有余悸的洛老夫人看着洛婉兮:“你姨祖母信里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就是我派了人调查,也说他是个好的,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差一点,差一点就误了你终身啊。” 洛婉兮宽慰洛老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知道了也不晚。” 洛老夫人连连点头:“经此一事,你和许清扬退婚之后,外人也不会过于苛责你。”因为许清扬之父许大老爷随王伴驾,故留守京城的洛大老爷还没有向许家提解除婚约之事。这门亲事是许大老爷亲自定下的,且许大老爷为人颇为方正,遂洛老大爷想等许大老爷回京后再摊牌。 于这洛老夫人是同意的,她也希望许大老爷能看在故去的洛三老爷份上,退婚时尽量多担点责任。退婚终究对女儿家伤害更大,哪想许大老爷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许清扬的外室,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压在心口多日的石头总算是搬走了,洛老夫人露出笑脸,伸手把洛婉兮招到身边坐下,捋了捋她的额发,感慨:“逢凶化吉,我们婉兮是个有后福。”这一桩桩看着凶险,可这孩子都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都是菩萨保佑!”洛婉兮柔声道。 她一说,洛老夫人就想起了上次去珈蓝寺许下的愿望,其中一条就是关于她和许家的婚事,如今看来是实现了。遂洛老夫人点了点头:“确是菩萨保佑,赶明儿咱们再去寺里一趟,还愿!” “好!”洛婉兮应道。 祖孙俩如释重负,气氛和睦,清芷院内母女俩却是凄风苦雨。 许清扬的事,何氏自然也知道了,洛大老爷也给她送来一封信,把事情说了。想了想,何氏还是决定告诉洛婉如,想借此让女儿对许清扬彻底死了心。 第24节 不想洛婉如知道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是洛婉兮!一定是她,她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故意设套害清扬!” “闭嘴!”脸色骤变的何氏厉喝一声,目光严厉的在屋内环视一圈。被她目光掠过的丫鬟,无一不低眉敛目,噤若寒蝉。 黄芪站出来对着何氏略略一福,带着众人退下,并带上了门,屋内只余何氏母女俩。 望着何氏冷凝的面容,洛婉如委屈极了,低头愤愤地拧着手里的帕子。许清扬怎么可能喜欢一个歌女,还养在外头,这肯定是个套!一定是洛婉兮,就像她设计自己一般,许清扬也着了她的道。 “你想一辈子待在家庙里,是不是?”何氏盯着女儿不忿的脸厉声问。 听见家庙两字,洛婉如抖了下,手里的帕子顿时绷成一条。 知道怕就好,何氏敛了敛怒气,在她床头坐下后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坐在这儿是你祖母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何时能真的出了家庙,得看你祖母的,你明白吗?就算为娘我能想方设法的把你弄出来,到底没有你祖母来的名正言顺。不说外人那,只有你祖母原谅你了,你父亲才可能消气,你懂不懂?” 想起洛大老爷,洛婉如哆嗦了下,双眸深处透出一抹害怕,嗫嚅半响,含含糊糊道:“娘,父亲会原谅我吗?”出事以来她都不敢问洛大老爷的态度。 何氏顿了下,安慰:“父女俩哪有隔夜仇,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你父亲肯定会原谅你的,而你祖母的的态度至关重要,她在你父亲说上几句话比谁都管用。” 何氏认真道:“所以你以后切不可再说这些会令你祖母不喜之话,尤其是涉及洛婉兮,知道了吗?” 洛婉如咬了咬唇,瓮声瓮气道:“知道了!”想想还是满腹不甘,摇了摇何氏的手:“难道母亲就一点都不觉奇怪,退婚的档口,就出了这事,也太巧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就不信只有我这么想,怕是连许家那边都要怀疑我们了,说不定已经在查了,等他们查出来,咱们家不是更丢人,娘你就去先查一查吧,好以防万一。”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怀疑洛婉兮。何氏气结:“许家不知我们想退婚之事?” 洛婉如愣住了,就听何氏道:“你父亲等着许大老爷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说,否则许清扬他哪有机会去外面逍遥快活。眼下出了这等事,就更不好说了。” 也就是说许家不知道她和许清扬的事,洛婉如心下一喜,立时就有主意。如果证实是洛婉兮捣的鬼,她就能翻身,那她和许清扬就还有机会,虽然难,但起码有了机会。如此一想,洛婉如更是迫不及待,使劲摇着何氏的手哀求:“娘,您去查一查,查一查是不是洛婉兮捣的鬼,要真是她,祖母肯定对她失望,也就不会那么生我的气了,我也能离开家庙了。” 望着走火入魔似的女儿,何氏又痛又恨,拂开她的手:“她一养在深闺的姑娘哪里有这能耐。”若说是洛老夫人动的手,她还觉有可能,那就更不能查了。一旦被洛老夫人察觉,有口难辩!说到底,洛老夫人如此还不是因为自己女儿这闯的祸。 “你何必执意与她过意不去。无论如何,这事的确是我们对不住她。你不喜她,就当她这人不存在,反正你们也用不着朝夕相处,日后等你回了京,更是几年都遇不上一回。”何氏苦口婆心:“如儿,你听娘的话,算了吧,不要再和洛婉兮过不去了!” 洛婉如一怔过后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何氏怀里大哭:“娘,我心里难受,我一身伤,还在族内长辈面前颜面尽丧,就连父亲和祖母都在生我气,我心里难受的紧!” 见女儿声泪俱下,哭的几乎痉挛,何氏心如刀绞,搂着她安慰:“过一阵就什么都好了,你不要多想。” # 过了几日,洛婉兮和许清扬成功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回来。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不免同情洛婉兮,这样的身世,又退过一次婚,怕是再难寻到比许家更好的亲事了。 许家那公子是有些不检点,可年少风流,一时被迷了眼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洛家就为此退了婚,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是一部分人的想法,另一部分却觉得,这还没成亲呢,就置了外室,婚后还不知怎么变本加厉呢!这样的男子岂是良配,就是可惜了洛婉兮背上退婚的名声,哪怕错不在她,可这世道对女子苛刻。 不管怎么样,洛婉兮都是被同情的那一个。 外头的风言风语,洛婉兮自然清楚,她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比起这样,总比被别人猜测,是不是她哪里不好,才会让许家解除婚约,若她好好的,怎么会解除婚约呢。届时就不是同情而是异样的打量了。 这档口,白洛氏带着白奚妍回娘家,自然也是为了安慰祖孙俩,白洛氏还不知道,洛婉兮就是她娘的眼珠子,这会儿还不得心疼死。 白奚妍准备了一宿的安慰话,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洛婉兮一句说的没了用武之地:“我逃出生天,表姐难道不该高兴,何必愁眉苦脸。” 洛老夫人亦道:“可不是,现下知晓了还能补救,总比成了亲才知道的好,祸兮福所倚!” 说的白洛氏也哑然,她本还想和洛老夫人唠嗑几句,她属于觉得娘家小题大做的那波人。毕竟洛婉兮无父无母,要是她三哥还在,她也支持解除婚约,可她三哥不是没了吗!然而看洛老夫人这态度,她还是不自找没趣了,顺着洛老夫人说了几句话。 说了几句,就说到了八月的秋闱上,今年洛郅和白暮霖都要下场。洛老夫人便打发洛婉兮和白奚妍下去玩,两人携手去荷风凉亭那避暑。 此亭位于湖心,四面环水,荷花亭亭玉立,缕缕湖风吹得人心旷神怡。表姐妹两人坐在美人靠上逗着莲叶下的锦鲤。 一直分神留意着洛婉兮神情的白奚妍见她谈笑自若,并无悲色,如释重负,又不觉佩服,若自己遇上这等事,白奚妍紧了紧心神,不敢想象。 “我去更衣,你去吗?”白奚妍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问。 洛婉兮摇了摇团扇,懒洋洋道:“表姐去吧。” 白奚妍便带着人旋身而去。 洛婉兮倚在美人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鱼食,突然就被人轻轻推了下肩头。 柳枝低声提醒:“二姑娘来了!” 洛婉兮秀眉一扬,望向湖面上曲折幽回的长廊上前呼后拥的洛婉如。 洛婉如并非冲着洛婉兮而来,因为受伤,府医叮嘱她不可用冰鉴恐寒气入侵,然屋里闷热,多少扇子都赶不走那股暑气,洛婉如便想到了荷风凉亭。 然刚走到湖面,就看见了亭中怡然自得的洛婉兮,她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有些人生来就不对盘。哪怕洛婉如心知肚明,自己有错在先,可要不是洛婉兮咄咄逼人步步紧逼,自己绝不会落到这地步,至今她都觉得是洛婉兮通风报信才会害的自己被江翎月逼得滚下山坡,落下一身伤。她对洛婉兮偏见之深,根本不是何氏几句话能化解的。她本就不是一个听得进别人劝的,否则也不会和许清扬交往,难道何氏没劝过她吗? 黄芪硬着头皮道:“姑娘咱们去别处吧!”瞧着小主子脸色,她怕两人又闹起来,何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再惹事。 洛婉如阴沉沉的瞪着黄芪,她的丫鬟在那次事件中,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所剩无几。如今身边都是何氏和洛老夫人派来的人。 三伏天里,黄芪硬生生打了个冷战,眼睁睁看着洛婉如推开她走向荷风凉亭。回过神后,黄芪令旁人在岸边等着,只带了一个心腹跟上。 “二姐!”洛婉兮站起来,福了一福。 洛婉如紧紧盯着洛婉兮玉颜光润白中透粉的脸蛋,回想镜中面色蜡黄,憔悴不堪的自己,阴阳怪气:“恭喜四妹得偿所愿,怪不得如此好气色!” 洛婉兮浅浅一笑,疑惑:“二姐这话我可听不明白?” 洛婉如嘲讽的一勾嘴角:“你少在我跟前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外室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四妹可真是好手段,设计坏了清扬的名声,自己便成了受害人。”说着洛婉如脸色骤变,用一种恨不得将人抽皮扒骨的目光直视洛婉兮,咬牙切齿:“高,实在是高!我甘拜下风,怪不得我被你害的这么惨。” 洛婉兮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起来,看着洛婉如目光怜悯而又悲哀:“二姐觉得是我陷害许清扬,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许清扬既然能在与我有婚约的情况下,与你暗中来往。如今你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寂寞之下他为什么就不能再找别人!有一就能有二呢!” 洛婉如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想也不想的抡起手掌挥向洛婉兮,尖声:“你闭嘴!” 洛婉兮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望着额上青筋暴跳,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洛婉如,她并没有动怒,而是幽幽一叹,缓声道:“二姐怀疑我,是真的怀疑我?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喜欢多年并为之铸下大错的男子,竟是如此不堪!” 洛婉兮心头一震,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她全身哆嗦着瞪视洛婉兮,牙齿彼此打颤,她想反驳,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放开洛婉如。她身子一软,瘫在了黄芪怀里,瑟瑟发抖。 “二姐,他非良人!你放下吧!”洛婉兮叹息一声。 洛婉如哆嗦着嘴唇,似乎拼命想说话,可无名的恐惧压着她,捆着她,让她一声都发不出,只能直愣着双眼死死的盯着洛婉兮。 黄芪心急如焚,一叠声唤着她的名字。 洛婉如什么都听不到了,脑海里只有洛婉兮那句‘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喜欢多年并为之铸下大错的男子,竟是如此不堪!’ 洛婉兮道:“送二姐回去吧!”又叹了一声:“我知道我说的话不好听,刺激到了二姐,可二姐回去想想我说的话,是否在理。一家子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并不想和二姐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黄芪如梦初醒,指挥人背起洛婉如,神色复杂的看一眼洛婉兮。瞧着这位四姑娘是好意,她说的那些话句句在理,要是洛婉如就此想通了,皆大欢喜。可往坏处想,洛婉兮的话,一字一句仿若匕首,直插洛婉如软肋,剜心刺骨,刀刀见血。 黄芪打了个哆嗦,恭恭敬敬的屈膝:“二姑娘还在养伤中,胡言乱语,请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洛婉兮淡笑道:“我知道,你快去照顾二姐吧!” 黄芪这才起身追上。 在她背后,望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的洛婉兮嘴角一翘,眼底划过一丝由衷的笑意。 第四十章 荷风凉亭之事稍晚一些,洛老夫人也知道了。她拉着洛婉兮的手连连叹气,眼底满是掩不住的失望,痛惜:“许清扬到底给婉如灌了什么迷魂药,到了这份上还觉他是好的,竟是说出那样的话来。”婉兮怎么可能去设计许清扬,便是有心也无力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洛婉兮抿唇不语,她觉得洛婉如的事情她还是少插手为妙。 洛老夫人见她垂首不语,知道这孩子受委屈了,叹了一声道:“我看她伤养的也差不多了,可以动身去家庙了,希望在佛门清静地,这孩子能把弯拐过来!”否则继续如此冥顽不灵,这孩子就废了。 话音刚落,莲鹤进来禀报:“大夫人来了。” 洛老夫人脸沉了沉,女不教母之过,要不是何氏一味溺爱,洛婉如怎么会养成这幅性子。 一进门,何氏就对上洛老夫人不虞的脸,何氏并不意外,荷风凉亭的事她也知道了。她过来就是代女儿道歉的,希望能让洛老夫人消消火。 何氏的歉,洛婉兮可不敢收下:“大伯母折煞我了,二姐只是被人蒙蔽,一时转不过弯来,过些日子她就会想明白了。再说当时我语气也有些冲,刺激了二姐。还望大伯母不要见怪!” 听得何氏面上发烧,忙道:“怎么会呢,是如儿无礼了。”诚然,洛婉兮说的那些话把洛婉如刺激的不行,但是说句真心话,有一定道理。何氏也希望洛婉如能就此放下许清扬,安生过日子。 她一开始就不赞成两人,落水那次帮着洛婉如那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被女儿额头上的伤刺激了下。且当时那情况,也由不得她不一条道走到底。以至于铸下大错,惹恼了洛老夫人。 如今何氏早已经想明白,那许清扬真不是什么良人,就冲他在有婚约的情况下招惹洛婉如这一点,便可看出此人毫无责任心。既然招惹了,却不敢向家里摊牌,堂堂正正退婚,可见无担当。 眼下许清扬闹出了养外室的丑闻,何氏可不像女儿觉得他一定是被人设计了。退一步说他是中了套,那也得他心甘情愿往里面跳啊,还能硬逼着他与那歌女苟且不成。 洛老夫人见何氏言辞恳切,面上追悔真情实意,容色稍霁:“如丫头那好生劝一劝,她要是想不明白,这辈子都叫那许家小子毁了。” 听明白洛老夫人话里隐意的何氏心头一颤:“母亲放心,媳妇明白!” 洛老夫人疲惫的挥了挥手:“那你下去吧!” 何氏福了福身,告退。 待她走了,对着洛婉兮,洛老夫人放柔了声音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儿还要去珈蓝寺。” “祖母也好生歇着,我先走了。”洛婉兮站起来道。 秋妈妈见洛婉兮都走好一会儿了,洛老夫人还望着帘子出神,不由唤了一声:“老夫人?” 等到第三声,洛老夫人才恍然回神,垂目敛了敛神色。 “老夫人,您怎么了?”秋妈妈放轻了声音问,方才洛老夫人的神情实在是说不出的古怪! 洛老夫人阖上眼,往后一靠,靠在了软枕上:“没什么,你下去吧!” 秋妈妈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见她双目紧闭,只得道:“老奴就在外面,您有事喊一声。” 洛老夫人淡淡应了一声。 秋妈妈屈膝一福,倒退几步,方要转身,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事发时你在京城,你可发现……” 回过身等着洛老夫人问话的秋妈妈就见洛老夫人毫无预兆的止了话音,就连睁开的双眼又合上了,她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秋妈妈直觉和四姑娘有关,她去京城,不就是为了四姑娘之事,也只有四姑娘的事能让老夫人如此踌躇不前。 # 七月天,暑气犹在,为了避开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洛婉兮一行在晨光中动身前往珈蓝寺。除了洛老夫人洛婉兮祖孙俩,还有白洛氏和白奚妍并洛邺。 在大殿上香还了愿,洛婉兮还亲手将厚厚的香油钱放入功德箱中,这是洛老夫人特意交代的,她老人家说,一切都是菩萨保佑。 洛婉兮抬头望着莲台之上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突然笑了下,又飞快敛去。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婉兮要不要求个签?”白洛氏问。 洛婉兮含笑摇头:“我就不求了。” 这点洛婉兮随了洛老夫人,信佛却不好求签。白洛氏也不强求,推了推白奚妍示意她去求。 白奚妍脸红了下,咬着唇纹丝不动,白洛氏拉了拉脸,推她。 第25节 洛婉兮忍笑,撇过脸,哪不知道白洛氏这是要白奚妍去求姻缘签。说来白奚妍都有十四了,倒不是没人求娶,而是白洛氏眼光高,于是高不成年低不就,蹉跎至今。 白奚妍无法,酡红着脸抱住了签筒,跪在蒲团上轻摇。 “啪嗒”一声,一只签落地。 白洛氏比白奚妍动作还快,一把捡起来,对洛老夫人:“母亲,我们去解个签文。”解签之处并不在大殿内。珈蓝寺香火鼎盛,前来求签者络绎不绝,每每解签处都大排长龙。 洛老夫人好笑:“你去吧,我有些乏了,先去厢房那歇歇。” 白洛氏便道:“那我们待会过来。”说着便拉着白奚妍走了,好似怕晚了轮不着。 洛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姑姑啊!”疼女儿是真心,却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不论是白奚妍还是白暮霖的婚事都被她耽搁了。 “表姐那样好的人,佛祖绝不会亏待她的。”洛婉兮一边扶着洛老夫人上软轿,一边柔声道。 洛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 洛婉兮柔柔一笑。 过了大半个时辰,前去解签的白洛氏和白奚妍才回来了,白洛氏满面红光,白奚妍含羞带怯,显然是好签。 洛婉兮便有了调笑的心思:“表姐可是求到了上上签,说来让我们也高兴下!” “高兴下!”坐在罗汉床上吃瓜的洛邺百忙之中还不忘学嘴。 心情大好的白洛氏爱怜的擦了擦他嘴上的汁水:“的确是上上签。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洛婉兮低头琢磨了下,笑:“这是好事将近!” 白洛氏抚掌大笑,双眼放光的看着白奚妍:“大师也是这么说的。” 白奚妍被她看的发窘,头都快低到胸口了。洛老夫人心疼外孙女,遂道:“你们刚从外头回来,先喝口凉茶去去暑气。” 白奚妍如蒙大赦。 看出女儿窘迫的白洛氏也收敛了下,只嘴角忍不住后咧。 洛邺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天真无邪的问:“什么好事——唔。” 洛婉兮将一快香瓜塞进他嘴里:“西瓜性凉,少吃些!” 这一打岔,洛邺也忘了要问的问题,专心致志吃起瓜果来。 白奚妍悄悄松了一口气,觉得脸还有些烫。 一时之间屋里只有洛邺没心没肺吃水果的声音,直到秋妈妈进来,颇有些古怪的开口:“老夫人,南宁侯府江世子前来向您请安!” 端着茶盏的洛老夫人手一顿。 白洛氏目光闪烁,这刚说到好事将近,江枞阳就来了。若是一个月前那会儿,白洛氏不会多想,可眼下江枞阳今非昔比。贵为世袭罔替侯府的世子,还立下了救驾之功,入了皇帝的眼,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一想南宁侯府那堆糟心事,以及锦衣卫的风评,白洛氏到底心疼女儿,忍痛把心里那点念头抛了出去。 “阿姐!”洛邺往后一仰抗议,阿姐把葡萄塞到他鼻子里。 洛婉兮擦了擦他湿漉漉的鼻子:“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当心些,你看你吃的满脸都是。” 小洛邺懵住了! 洛老夫人回神,诧异:“他怎么在寺里?” 秋妈妈道:“世子刚为亡母做完法事,听说您在这,遂特意来请安。” 恍惚间,洛老夫人想起,前头那位侯夫人杨氏似乎就是在七月里走的。洛老夫人不由感慨,要不是杨氏儿子成了器,再过几年,杨氏这个人都要被人遗忘在脑后了:“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孝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对老人家而言。 洛老夫人压下心里的疑惑,望了望屋内如花似玉的孙女和外孙女,终究没让两人避开。毕竟江洛两家是姻亲,虽然如今两府剑拔弩张,可江枞阳想着过来请安,便是示好,若特意避开倒显得刻意了。 “请他进来吧!”洛老夫人吩咐。 见着江枞阳本人之后,白洛氏忍不住动摇了下,玉树临风,相貌堂堂,端地一表人才。再看他彬彬有礼,话虽不多可也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因为无人教养而放诞不羁,白洛氏这心里就跟一百只猫在挠似的,盯着江枞阳脸色几经变换。 江枞阳说是来请安,还真是只请安,向洛老夫人和白洛氏问了好,便告辞。 今儿来的也就洛邺一个男丁,太小,遂洛老夫人只能让秋妈妈亲自送了出去。等人一走,目光就往坐立不安的白洛氏去,沉甸甸的。 白洛氏低了低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洛老夫人压了压火,慈爱的看着洛邺:“邺儿,你不是要去后山看猴子。”来之前他就在唠叨。 洛邺兴奋的站起来:“现在就去!” 洛老夫人和颜悦色道:“让你表姐和姐姐带你去,日头大了,记得往阴凉处去。” 洛邺欢呼一声,滋溜一下滑下来穿鞋。 白奚妍不安的看了看白洛氏。 白洛氏勉强的笑了笑:“照顾好你表弟表妹。” 白奚妍这才应了一声。 出了厢房,白奚妍抓着洛婉兮的手忐忑,怯怯的问:“外祖母,母亲?” “亲母女俩有什么可担心的。”洛婉兮笑。 方才呢,白洛氏表现确有些古怪,联系之前的情况,洛婉兮也猜到了几分。洛老夫人单独留下白洛氏不外乎要把白洛氏骂醒。 一想也是,白奚妍放了心,又苦笑。洛婉兮看明白的事,她也不糊涂。她母亲自来如此,遇见个满意的都想划拉给他们,却不看看是否合适,为此闹了不少笑话。白奚妍有苦难言,可任她和哥哥怎么说,白洛氏都听不进去。 洛婉兮握了握她的手,笑:“咱们可得走快点,邺儿都快没影了。” 白奚妍抬头一看,洛邺就像好不容易出了笼的小鸟,早飞远了,幸好周围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抛开烦心事,白奚妍笑道:“那我们赶紧!” 珈蓝寺后山有两绝,桃花海和猕猴,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竞相开放,仿若仙境。而这时节,正是果子成熟时,前来吃桃的猕猴便成了另一景。 这会儿日头正烈,不怕晒前来都是些如洛邺般的小孩子,指着树上的猕猴嘻嘻哈哈,有那调皮的还拿着瓜果逗猴子。 这些猴儿受了珈蓝寺佛光普照,似是知道在这佛门清静地,无人会伤害它们,故也不怕人。 成功投喂出两块香瓜的洛邺美的找不着北,兴奋的小脸发光。洛婉兮和白奚妍可没他这好兴致,吩咐了下人仔细看着,躲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直到跟着洛邺的一小丫鬟急赤白脸的跑过来,洛婉兮眼皮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小丫鬟害怕的声音都变调了:“九少爷不见了。” 洛婉兮霎时白了脸:“在哪不见的?”见小丫鬟杵在那不动,洛婉兮怒道:“还不带路。” 小丫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带路,边走边道:“九少爷追着一小猴儿跑进了西边林子里,跑着跑着就没了影,奴婢们找了会儿都没找到” 西边那一片密林连着好几个山头,绵延不绝,洛邺一个小孩进了那……洛婉兮捏了一手心的冷汗,吩咐桃枝:“回去多找些人来,与寺里说一声,请他们派些识路的僧侣帮忙。还有暂时不要惊动祖母。” 桃枝见她再无吩咐,拔腿就跑。 白奚妍看她额头都出了细汗,忙安慰:“邺儿一小孩子能走多远,你别太担心了。” 洛婉兮勉强对她笑了笑。以洛邺体力是走不远,可她怕这孩子摔了,伤了。山路崎岖,荆棘灌木断枝,她都不敢往下想,一想浑身血淋淋的洛邺躺在无人所知角落里的画面就忍不住冒出来。 白奚妍见她一张脸因为担忧和害怕而面无血色,只能拉紧了她的手,无声安慰。 手中的暖意让洛婉兮紧绷的心神稍稍松弛了一些,到了洛邺死忠的地点,她把自己带来的人分成几波,令她们分头寻找,而她自己也带人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可直到日头渐渐偏西,落日余晖笼罩山林,倦鸟开始归巢,还是没有洛邺的行踪。洛婉兮的心也如这山林中的气温一般越来越凉。 洛婉兮抬手擦了一把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姑娘,天暗了。”柳枝硬着头皮开口,再留在林子里,不安全。 洛婉兮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颤声道:“再找!” 而弄得人仰马翻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趴在江枞阳肩膀上睡得黑甜。 望着他家少爷肩头那摊可疑的水渍,长庚不厚道的笑了,洛家这位小少爷可真是逗。小小一个人抱着颗桃子要哭不哭的坐在地上,一见他家少爷就嚎啕大哭,糊了少爷一身鼻涕眼泪,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 长庚越看这流口水的小团子越爱,缘分天注定,那么多人找,偏偏就叫他们找到了。洛四姑娘只这么个相依为命的弟弟,还不得感动的无以复加。长庚忍不住咧了咧嘴,一抬头就见远处人影晃动:“可能是洛家的人。”说着就先蹿了出去。 待看清来人,长庚只觉得喜从天降:“四姑娘好,小少爷在我们家少爷那!” 洛婉兮一愣,喜不自禁甚至都来不及多问,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 看的长庚心惊胆战,唯恐她一个不小心摔了,还不敢大声提醒。 见着趴在江枞阳怀里一动不动的洛邺,洛婉兮瞳孔一缩。 “只是睡着了,毫发无伤!”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中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令洛婉兮心头一松。 如释重负的洛婉兮这才留意到江枞阳,莫名之色在脸上稍纵即逝,屈膝一福,郑重道:“多谢江世子救了我弟弟。” 江枞阳略略一颔首,见她上前几步,伸手要接洛邺,却是没有松手。 洛婉兮目露疑惑。 紧随而来的柳枝见江枞阳看着自己,心里一动,上前几步。 江枞阳便将熟睡的洛邺递给她。 被拒绝的洛婉兮:“……” 微妙的情绪只停留了一瞬,洛婉兮转身在洛邺身上打量了一遍,确认他除了双眼因为哭泣而通红之外,丁点伤没有。 换了怀抱的洛邺还不高兴的撅了噘嘴,在柳枝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不动了。看的洛婉兮恨不能摇醒他胖揍一顿才好!运了运气,洛婉兮决定放过他,回头算账。 洛婉兮转过身来,望着几步外的江枞阳,心绪纷杂,斟酌了一番后开口:“先后承了世子两次恩情,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虽然我人微言轻,但他日有所求,必竭尽全力。” 一次便是现在,他帮忙找回洛邺。 还有一次恩情则是落在她自己身上。许清扬之事,是江枞阳的手笔。长庚不经意中透给了柳老爹,洛婉兮自然知道了,可等她知道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洛婉兮感激江枞阳,可她受之有愧受之不安。这个忙背后动用的人力物力所费不小,人情债难还! 江枞阳垂目看着她,鸦羽般黑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低声道:“十年恩情,没齿难忘,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洛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洛婉兮怔了下,道:“那是因为当年世子救过我,与救命之恩相比,我们做的并不算什么。”不过是送些银子和书,还是对方未必缺的。 江枞阳嘴角浮起一丝淡笑,冷峻的面庞顿显柔和,提醒:“三月在往生殿,姑娘也救过我一次。所以说来还是我欠了姑娘十年恩情。” 江枞阳拱手对着洛婉兮一揖,吓得洛婉兮连忙后退避开。 江枞阳继续道:“银子有价,书籍无价,书上还有令尊心得批注,令我获益匪浅。我与令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份大恩,铭记于心。” 长庚惊得张大了嘴,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江枞阳,想不到少爷竟然是这样的少爷,这理由也是绝了,甘拜下风。 就是洛婉兮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懵了。 江枞阳眼底笑意更浓:“日后姑娘若遇上难事不便解决,可派人给飞鹤山庄传个信,江某定当竭尽全力。” 洛婉兮觉得气氛说不出的古怪,江枞阳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坐针毡。洛婉兮只觉此地不宜久留,遂扬起一抹客套中带着疏离的微笑:“我能有何难事,不过还是谢过江世子一番好意。天色渐晚,我们该走了,否则家中长辈该担心了。”自己是绝不会再和飞鹤山庄联系了,如今欠下的恩情已经足够她寝食难安。 江枞阳眼中笑意退散,眸光慢慢变暗,缓缓开口:“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第26节 洛婉兮心神一紧,垂了垂眼帘:“谢过江世子关心,家中长辈已经安排妥当。” 江枞阳双唇抿成一条薄线,恢复了面无表情。 第四十一章 洛婉兮说家中长辈已经安排妥当,自然是骗人的。江枞阳是聪明人,肯定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说完那话,洛婉兮就带着洛邺离开,而江枞阳也没有追上来,第二日,便听说他去了京城,洛婉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转眼就到了八月金秋,果实累累,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三年一度的秋闱也在这一月里举行。 此次秋闱,洛老夫人前所未有的关注,其一是因为洛郅和白暮霖都要下场,其二则是洛老夫人打算看看这届学子中是否有合意之人。 放榜那一日,洛老夫人早早就派了人出去,到了中午捷报传回来,洛郅和白暮霖都榜上有名。洛郅中举在众人意料之中,毕竟他底子摆在那,倒是白暮霖出人意料,他可才十四,这次下场谁也没指望着他真的能中举,只想着让他攒经验,为下一次乡试做准备。 以十四岁稚龄中举,哪怕名次挂尾,也绝对够光宗耀祖了。洛老夫人激动的难以自持,比洛郅中举还高兴。有洛大老爷在,功名上洛郅便是逊色一些也无妨。可白暮霖不同,他一出生就没了爹,注定将来的路比别人难走一些。眼下他如此争气,洛老夫人如何不喜,白洛氏和白奚妍后半生都系在他身上呢! 欢喜了好几日,洛老夫人又把洛郅召到余庆堂,让他留心这届学子中的几人,洛老夫人挑出来这几人打听着都是极好的,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许清扬的例子就在眼前,她不敢不小心。 洛郅一口应下,因着洛婉如,洛郅对洛婉兮满心愧疚,有心补偿。如今洛老夫人有令,洛郅十分上心,恨不能拿着放大镜瞧一瞧。 这些事洛老夫人没有特意告诉洛婉兮,可也没刻意瞒着她,遂洛婉兮知道一二,她兴致缺缺,实在是嫁人这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还把命赔上了。 洛婉兮十分想告诉洛老夫人,算了吧。可她不敢,怕把洛老夫人气得撅过去。索性由她老人家去,人选哪是这么好找的,尤其是依着洛老夫人的性子,绝不会敷衍了事,胡乱挑一个。而能被她挑中,必是不差的,旁人也不是瞎子,她父母双亡及退过一次亲,这可不是小瑕疵。 洛老夫人总说白洛氏在白暮霖和白奚妍的婚事上好高骛远,轮到她了,她老人家可能不像白洛氏那般夸张,但也不会低要求。 眼瞅着园子里的桂花开的甚是热闹,洛婉兮带着人摘了一些做桂花水晶糕,做了两份。一份少糖少油,是为洛老夫人做的,用的是常见的牡丹花模具。另一份则是用了动物模具,自然是替洛邺准备的。 洛婉兮先去了余庆堂,洛老夫人吃着孙女亲手做的晶莹剔透弥漫着桂花香的水晶糕,再看眼前孙女如花似玉的脸,更加坚定要替孙女找个好孙女婿的心。她就不信偌大的大庆还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了。 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起。 洛婉兮循声望过去,就见莲鹤笑吟吟打起帘子进来:“表少爷过来给你请安。” 洛老夫人诧异:“就暮霖一人?” 莲鹤道:“只有表少爷,姑太太和表姑娘并没有随行。” 洛老夫人心下奇怪,忍不住胡思乱想:“别是出事了?” “祖母先别自己吓自己,让表哥进来一问不就知道了。”洛婉兮见洛老夫人变了脸,忙道。 洛老夫人连连点头:“快,让暮霖进来。” 白暮霖生的十分俊秀,肤白如玉衬得他越发唇红齿白,风流韵致。但见他眉眼含笑,神色如常,洛老夫人便知是自己想多了,不由嗔他:“今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你娘和妍儿呢?” 似是不防洛婉兮也在,白暮霖有一瞬的惊讶,转瞬即逝,行过礼回道:“是孙儿有事要请教外祖母。”说话间,看了一眼洛婉兮。 闻弦歌而知雅意,洛婉兮识趣的站起来:“我去给看看邺儿。” 洛老夫人点了点头。 洛婉兮便对二人福了一福旋身而去。 白暮霖便觉一道香风自鼻尖拂过,他闻了闻,是桂花香又不像。 坐在上头洛老夫人心下立时咯噔一响,神情微微一变。 白暮霖收回视线看向洛老夫人时,便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跳不可自抑的快了一拍。他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时,神情之中多了一抹坚定。 白暮霖一撂衣摆跪在洛老夫人面前,白净的面容上全是郑重之色:“外祖母,我想求娶婉兮表妹!” 洛老夫人眼皮微微一颤,果然如此,早两年,她隐隐就觉得白暮霖对婉兮有些不同,只两人寻常碰不上,便是遇上了也恪守礼数避嫌,故她也没细究。如今婉兮与许家解除了婚约,暮霖便蠢蠢欲动了。 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就更容易说了,白暮霖一鼓作气道:“外祖母,之前表妹有婚约在身,孙儿不敢有非分之想。如今表妹退婚了,孙儿也有了功名,这才斗胆开口,请外祖母成全,孙儿会好好待表妹的。” 白暮霖的脸因为羞涩而通红,明亮的双眼却直直看着洛老夫人,似乎想让她老人家明白他的真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表妹动的心,只是在同窗好友私下提及心仪女子时,他脑海里一瞬间就冒出了洛婉兮的身影。险些吓得他魂飞魄散,从此以后,白暮霖便绕着洛婉兮走,能不见就不见,惟恐被好事之徒捕风捉影,害了洛婉兮。 及至洛婉兮与许清扬解除婚约,痛恨许清扬之余,他内里冒出一股不可自抑的窃喜,如此,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待他侥幸中举,,白暮霖再是忍不住,鼓足了勇气前来恳请洛老夫人成全。白暮霖觉得自己若是不争取,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望着紧张忐忑不安又眼含期待的外孙,洛老夫人心底沉沉一叹。这孩子的眼睛告诉她,他是真心的。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还在知根知底,她再是放心不过的。如果没有白洛氏,洛老夫人乐见其成。 但是没有如果,白洛氏是白暮霖亲娘,白暮霖的婚事不可能越过她。白洛氏一心要给白暮霖找个家世显赫的高门贵女帮衬儿子,哪里会中意洛婉兮。白洛氏待婉兮不错,但仅限于当侄女看,若是做儿媳妇,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你可知你母亲对寄予厚望,她和我说了,过了重阳就带你和妍儿去京城。”洛老夫人看着白暮霖直白道:“一来为了让你更好的准备来年的春闱,二来,想趁着你中举这股东风,替你兄妹俩寻门好亲事。”在临安,白洛氏找不到好的儿女亲家,见洛郅要回京,便想和他一块进京,让洛大老爷帮把手。 顷刻间,白暮霖白了脸。 看的洛老夫人心头不落忍,跟针扎似的,可还是得浇灭他那点心思:“便是我答应了,你母亲也不会答应,哪怕我压着她同意了,她心里头不愿意,最后受委屈是谁,是婉兮。” 白暮霖急切道:“孙儿会……” “做婆婆的想拿捏儿媳妇轻而易举,便是你也无能为力。”洛老夫人怜悯的看着大受打击的白暮霖,年轻气盛的小子哪里知道后宅那些阴私:“最后三个人谁也没好日子过,何必呢!” 跪在地上的白暮霖肩膀徒然一垮,彷佛被人抽走了赖以支撑支撑的脊梁,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茫然来。 见他如此,洛老夫人着实不好受,放缓了声音道:“今儿之事,出自你口,入了我耳,出了这门,你就忘了吧。传出去对你俩都不好,知道吗?尤其是你娘那,你万不要存着说服她的心思,她知道了,不舍得怪你只会迁怒婉兮。你也不要怨你娘,她都是为了你们好。你爹走得早,她不容易!他”说到后来,洛老夫人话里也带上了悲意。要是女婿还在,白洛氏也不会变成这幅性子。 白暮霖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空落落,可对上洛老夫人殷殷切切的眼神,他挤了挤嘴角,强笑道:“孙儿明白,是孙儿胡闹,让外祖母操心了。” 洛老夫人摇了摇头,慈爱道:“外祖母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这事只能说你俩有缘无分。” 心思郁绕的白暮霖鼻尖一酸,强忍住了眼中涩意,垂下眼帘道:“外祖母好生歇着,孙儿不打扰你歇息了。” 洛老夫人点点头:“去吧!路上当心!” 白暮霖便起身告退。 望着外孙失魂落魄的透着黯然的背影,洛老夫人终是不放心,命秋妈妈派几个人护送。 安排好人手的秋妈妈回来便见神情抑郁的洛老夫人歪在软枕上,盯着案几上四姑娘送来的桂花水晶糕出神。 秋妈妈斟酌了下用词道:“您也别太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四姑娘表少爷将来都会有好姻缘的。” 洛老夫人沉沉一叹:“但愿如此。” 余庆堂内发生的事洛婉兮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洛老夫人帮她挡了一朵桃花,她提着食盒到了无逸斋,等下课了才入内。 教洛邺的先生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年龄与洛老夫人差不离,故洛婉兮并不需要避嫌。 “一些小点心,黎先生不要嫌弃。”洛婉兮对黎先生客气道。 黎先生含笑道:“四姑娘客气了。” 洛婉兮顺势问起洛邺在学堂的表现。 洛邺眼巴巴瞧着黎先生,期望他口下发恩。 黎先生忍俊不禁,鉴于他这一阵表现的确不错,如了他的愿,夸了他好几句,喜得洛邺眉开眼笑。 洛婉兮也心情大好,带着洛邺回了陶然居,将放凉的桂花水晶糕放在他眼前,一枚枚憨态可掬的动物状糕点瞬间点亮了洛邺的双眼。 洛婉兮趁机哄她:“你跟着先生好好上课,只要先生夸你一次,我就给你做一次好吃的,知道吗?” “好!”洛邺想也不想的大声应道,一手住了块兔子形状,另一手捏着山羊,陷入左右为难之中,到底该先吃哪个。 # 千里之外的京城,容华坊内一座碧瓦飞甍,气派非凡的府邸内,一年约三十的妇人将一碟桂花水晶糕放进食盒之中。 沿途的人见了她,纷纷客气而又恭敬的唤一声:“碧玺嬷嬷!” 提着食盒的碧玺笑着颔首回应,沿着桂花夹道的逶迤小路前行。望着两旁金灿灿的景色,碧玺眼红流露出一抹怀念马上又被悲伤取代。姑爷的官越做越大,府邸也越扩越大,只有些地方,十年都没有变化,如这一片姑娘生前喜爱的桂花林。 书房内,凌渊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一团团一簇簇的金色桂花。 在他身后说着沿海互市之事的陆钊突然消了音,怀疑凌渊根本没在听,顿时悲愤了,这可是他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出来的。 “怎么不说了,税赋你打算如何制定?”凌渊发声。 陆钊瞪了瞪眼,脱口而出:“您不是没听吗?” 凌渊侧过身扫了他一眼。 陆钊讪笑,摸了摸鼻子继续,说完了眼巴巴等他评价,心里七上八下。 凌渊旋身,正要开口,便闻笃笃敲门声。 得到准许之后,碧玺推门入内,见是她,陆钊目光微微一闪,下意识看向凌渊,就见他声色不动,神色一如寻常。 行过礼后,碧玺笑吟吟端出食盒之中的桂花水晶糕,瓷白的圆碟上放着晶莹剔透的糕点,散发着清淡的桂花甜香,更别说它还形状憨然。然这一碟子色香味形俱全的糕点却没有让陆钊食指大动,而是心下无端端发凉。 “奴婢瞧着外头的桂花开的好,想着当年夫人每到这时节便要做上一些桂花水晶糕,便下厨做了一些给老爷和钊少爷送来。” 陆钊一脸的不出所料,碧玺是跟着他姑姑一块长大的丫鬟,后来姑姑走了,她也没回国公府,而是留在凌府守着姑姑的瑶华院。 最爱做的事就是如今天这般,做一些他姑姑生前常做的事。陆钊看着总觉得她是故意在刺激姑父似的,偏姑父竟也容了她十年。 碧玺见陆钊不吃,笑眯眯的对他道:“奴婢记得夫人还是为了哄钊少爷才特地让人打了这些模具。这一转眼,少爷都这般大了,竟是不爱吃了。” 陆钊神情僵硬了下,类似的话他一年要听上好几遍。可不管听上几次,每一次都觉瘆得慌。 碧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兀自感慨着:“不过也是,钊少爷长大了,自然不爱这些甜食了。”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凌渊,慢慢道:“小少爷若是还在,该是喜欢的。” 陆钊心跳漏了一拍,忐忑不安的看向凌渊,就见他脸上的线条一寸一寸绷紧了。 第四十二章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十年的时光只在他脸上添了成熟稳重,就连眼角多出来的细纹也只令他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魅力。 碧玺就这么看着这张清隽英挺脸上的淡然一点一点土崩瓦解,与此同时,快意一点一点填满了她的胸腔。碧玺甚至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合该如此的,她家姑娘双十年华便香消玉殒。而他功成名就,若是再花好月圆,她家姑娘岂不太悲凉了。 “碧玺姑姑,我还有朝事要向姑父请教。”望着满脸畅快的碧玺,陆钊忍不住出声道。 碧玺笑意稍稍一敛:“那奴婢就不打扰了老爷和钊少爷了。”说着福了福身提着空了的食盒告退。 吱一声,书房的门又被合上,陆钊悄悄松了一口气,回头却见凌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书案前,手上拿着半块桂花水晶糕,眼睛霎时瞪大了。 凌渊咽下口中糕点,香甜软孺,入口即化,只是味道终究不一样。这么多年了,碧玺依旧学不会她的手艺! “姑父。”陆钊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噎的他难受。 凌渊随手扔了剩下的半块糕点,拿帕子擦了擦了手,声音又平又稳:“倒也没算白教你这几年。” 第27节 陆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互市的事,又见他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惫:“回头写成条文给我。” 陆钊讷讷的应了一声。 “你回吧!” 陆钊瞪了瞪眼,自己这是被逐客了,然觑着凌渊冷淡的脸色,陆钊摸了摸鼻子,行过礼忧心忡忡的走了。 书房内的凌渊,望着眼前那碟已经凉透的桂花水晶糕,渐渐出了神,耳边又响起了清清脆脆如出谷黄鹂的娇声:“我这桂花糕可是有讲究的,采的是早上刚开的桂花,用的糖是桂花蜂蜜,知道你不爱吃甜的,我还特意少放了一些,你尝尝看怎么样?”说话的时候,她一脸快来夸夸我的得意。 凌渊的手伸到一半突然顿在半空中,在他面前只有一盘黄澄澄桂花水晶糕,荒芜之色自眼底弥漫,渐渐笼罩了整张脸,停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下。 # 离开的碧玺回到瑶华院便去了后罩房,中间那一间改成了小佛堂,里面供奉着两个牌位。她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里,望着边上的那个牌位,碧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她告诉所有人,姑娘可能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只是不敢确定,故没有说出来。这么多年下来,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还是假的了。不过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就是要让他们心疼,锥心刺骨的疼,撕心裂肺的疼。 越疼才越忘不了! 他们都说姑娘是不慎失足坠入未央湖,随着姑娘进宫的玳瑁也跳湖殉了主。主仆二人好端端的进了宫,却横着出来,甚至连尸首被没叫她看一眼。让她怎么相信这都是一场意外。 她家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而他凌渊飞黄腾达,直至今日权倾朝野!若是再由着他忘了姑娘,娶一贤妻纳上两房美妾,生儿育女。那姑娘得有多可怜,姑娘那么喜欢姑爷,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檀香幽幽的佛堂内,跪在蒲团上的碧玺望着陆婉兮的排位,低声道:“姑娘你放心,奴婢会替您看着姑爷的,他忘不了您,任谁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 # 正在临安的洛婉兮忽的心头一悸,一个不稳,手里的桂花水晶糕便滚落在地,轱辘几圈正巧停在洛邺脚边。洛邺一脸的心疼,再一看还是他最喜欢的老虎,顿时撅了噘嘴一本正经道:“阿姐小心些,不能浪费食物。” 洛婉兮挑了挑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倒是教训起我来了,中午是谁吃饭摔了碗,你不只浪费食物,还浪费碗。” 洛邺发窘,躲开她的手,申明:“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洛邺勉为其难道。 洛婉兮噗嗤一声笑了,之前那点微妙的古怪之感顿消。 晚间姐弟俩去洛老夫人那用膳,洛老夫人若无其事,一个字都没提白暮霖。洛婉兮虽有些好奇白暮霖特意赶来所为何,但洛老夫人不说,她也绝不会多嘴。 又过了几日,何氏与洛郅,白洛氏带着一双儿女出发前往京城。因女眷不少,兼也不赶时间,故他们走水路。 出发那日,洛婉兮一直送到了船上,快要开船了,白奚妍还拉着她的手不放。洛婉兮啼笑皆非:“怎么,你还想让我陪你们一块京城。”她原是打算只送到门口的,就是被她一路拉上了船。 白奚妍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那感情好!”她十分舍不得洛婉兮,洛婉兮不只是她表妹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尤其是一想要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不知那里是何光景,母亲还想着在那给她寻婆家。每每想来白奚妍就寝食不安,恨不能直说自己不想去。 洛婉兮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说什么傻话呢,船要开了,我得走了。就是你到了京城可别乐不思蜀,忘记给我写信了。” “怎么可能!”白奚妍想也不想的否认,紧张的情绪奇异的平复了一些,依依不舍的看着洛婉兮:“我会给你写信的。”顿了顿,茫然而又不安的看着洛婉兮:“你说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京城啊,洛婉兮晃了晃神。自然是个好地方,繁华乡,名利冢。 “京城的人好相处吗?”白奚妍咬咬唇,她的家世在临安勉强还行,聚会时不至于遭人冷落。可到了京城?大伯父为正三品侍郎,二表姐言行举止之中便隐隐带着高人一等的睥睨。可三品之上还有二品,一品,公侯府第,王亲贵族。 洛婉兮笑了笑:“京城的人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还不是一双眼一张嘴。表姐初来乍到,凡是多看少说,总是差不了的。” 不想这茬还好,想起来了,洛婉兮不免担心。白洛氏既然存了在京城替白奚妍择婿的心思,难免要带着她参与各种宴会。不管哪儿,多多少少总有些排外,而白奚妍又是个柔顺的。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洛婉如了,她若在,好歹能带带白奚妍,可洛婉如还在家庙呢!如此一来,京城也就没年龄相近的女孩给白奚妍作伴了,怨不得她如此忐忑不安。 闻言,白奚妍忍不住又道:“要是你能和我们一块去就好了。”大伯母和母亲一直劝着洛老夫人一块进京找御医给她看看。奈何外祖母铁了心不去,只说已经请了归隐回乡的谢御医,她这把老骨头受不了京城冷害。话说到这份上了,母亲她们也不好再劝。 洛婉兮笑:“说不定过一阵我们就来了。”洛老夫人不肯进京,泰半怕她遭受流言蜚语,毕竟许家就在京城。只京城到底名医多,遂洛婉兮和洛老夫人说好了,若是她的身子在谢御医手下没有起色,那她们就进京。 思及京城,洛婉兮又是期待又是抗拒,那里有她思念的人,也有她憎恶之人。 “姑娘,咱们该上岸了。”眼看着表姐妹俩难舍难分,柳枝不得不出声提醒。 洛婉兮一笑,站起来:“好了,表姐我真的该走了。” 白奚妍万分不舍的起身:“我送你。” 长辈那她已经道过别,遂洛婉兮径直前往甲板,然后在走道上遇见了迎面而来的表暮霖。 “大哥!” “表哥!” 白暮霖怔了下,没想会在这儿遇见她。 见他神情怔愣,洛婉兮心下奇怪,却也没多想,含笑道:“预祝表哥在来年春闱上一鸣惊人。” 白暮霖回神:“借表妹吉言。” 洛婉兮微微一笑:“我该走了。”说着略略一福。 “表妹慢走!” 船上的走道狭窄,只能容三人并行,洛婉兮经过他身前时,白暮霖呼吸微不可见的窒了窒。一颗心几乎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镇定之色。 这是第一次,两人之间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近的他能看清她圆润小巧的耳垂上带了一枚白玉耳坠,只不等他分辨出那坠子是桃花还是梅花,人已经飘然远去。 怅然若失的白暮霖不由自主的回首,望着洛婉兮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转弯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若有所失的白暮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若是他只凭自身能力便能立足朝堂,那么母亲绝不会反对。母亲如此在乎家世,只是为了给他寻一份助力,不舍得他日后苦累。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自己无能!白暮霖心下一片惨然。 洛婉兮上岸后,看着船拔锚起航,消失在眼帘之中,方带着人返回。站在洛府大门前,洛婉兮望着偌大的府邸,不可自抑的想,这家太冷清了! 五房在分家后便搬到了城西,现如今,祖宅只剩下洛老夫人并三房姐弟三人了。 第四十三章 秋去春来,不经意间,枝头泛黄的枯叶又变得绿油油,湖边的杨柳悄悄抽了芽,篱笆上的迎春花在不经意间已经绽放,阳春三月天又到了。 这一年的头等大事儿,春闱也落下帷幕,来自五湖四海的数千举子,最终只有二百二十二人脱颖而出。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一百十一人,三甲同进士一百零八人。 洛郅名列二甲四十九名,于他而言,有了进士出身,第一百一十名和第二名差别委实不大。 而与他一同下场的白暮霖名落孙山。这个结果,其实在众人意料之中,他中举已是出人意料,到底年幼,落榜并不为过,反倒不少人庆幸,幸好不是同进士。一个同字,意味着大大的不同。 临安的洛老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姑姑啊!” 连着三封信,白洛氏都在吐苦水,无外乎白暮霖落榜是因为考官不公,见他年龄小,遂打压他。 科举采用糊名制,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这卷子是谁的。白洛氏这话委实无理取闹。洛老夫人能理解女儿满腔希望化为泡影的失落,但是不接受她如此怨天尤人。 一旁的洛婉兮只能道:“过上一阵,姑姑也就想明白了。” 洛老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知女莫如母,白洛氏没那么容易想明白,尤其是在京城这权贵云集之地,她们母子三人迫切需要一个进士出身让人高看一眼。沉吟了会儿,洛老夫人开口:“虽然我知道她不愿意,不过还是给她写封信,让她回来吧!”去了半年了,也没见她给儿女定下亲事,眼下春闱也结束了,怕是也没眉目,还不如回来,安安分分在临安找。 闻言,洛婉兮传了笔墨纸砚,洛老夫人说一句,洛婉兮写一句。写完,洛婉兮请洛老夫人过目,确认无疑后,连鹤拿着信赶紧寄了出去。 结果犹如泥牛入海,连着半个月都没收到白洛氏的回信,倒是洛婉兮收到了白奚妍的信。 人生两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洛郅都占全了,他与威武侯府萧家嫡次女定了亲,威武侯还身居西军都督佥事之位,手握重权。有了这么一位岳父,再加上他背后的洛氏何氏,洛郅前途一片光明。 洛婉兮想自己大概可能知道白洛氏不回信的原因了,怕是气得狠了。 事实与洛婉兮猜测无差,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白洛氏便遇见了这样的状况,尤其那人还是她亲侄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眼看洛郅得了这么门好亲事,白洛氏觉得,只要她儿子中了举,肯定也有高门相中他。自来榜下捉壻,比起那些寒门学子,自己儿子可是官家子,又年少有为,面如美玉,岂不是乘龙快婿。 完全不知道,这门亲事早在一年前便有了苗头,待洛郅中了举人,亲事定了七分。及他高中进士,最后那三分也落定了。 又过了半个月,白洛氏的信才到了,果然是不愿意回来的,字里行间似乎堵着一口气,不给儿女择一门好亲事她誓不罢休。洛老夫人忧心忡忡,生怕白洛氏犯糊涂。只看她曾对江枞阳动过心思就知道,比起旁的,她更重身份。 洛婉兮看在眼里,想了想道:“大哥婚期定在八月,走水路从临安到京城,慢一些要一个月。若是六七月出发,天气酷热,不如咱们早些出发,路上也凉快。” 洛老夫人为之一愣,心下涌出一股暖流,她哪不知道,这孩子是看出了她对白洛氏的担心,故意这么说。 只是,京城。洛老夫人望着孙女皎洁如玉的脸庞欲言又止。 洛婉兮粲然一笑:“我知道祖母是怕我去了京城尴尬,只那事都过去半年了。再说了,做亏心事的可不是我,他们许家都有脸待在京城,怎么我就去不得了。” 洛郅作为嫡长孙,他的婚礼,洛老夫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参加的。反正要去京城,早去晚去几个月也没甚差别。况且她还想早些让洛老夫人试试京城/的/名医,在谢御医的调理下,洛老夫人身子略有好转,但也只是略。 可不是这个理,当下洛老夫人就拍案决定,过了清明便前往京城。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可要准备的事情委实不少。洛婉兮忙的团团转,到了清明才算是万事妥当了,只等扫完墓便可出发。 到了清明那一天,洛老夫人因为思及亡人而辗转难眠,早晨起来精神便有些不好,为了以防万一,是以她并没有跟着去祭拜,就怕触景伤情,邪气入体害了病。 洛婉兮这一支都葬在青云山腰上,到了地方,正遇上五房人在焚香烧纸。吴氏也在,分完家,吴氏就被洛老夫人从家庙里放了出来,逢一遇五或是年节才上门请安。 遇见洛婉兮,吴氏不免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哪怕过去了半年依旧尴尬。在洛婉兮行礼时,不敢对上她的眼。祭拜完,便匆匆而去,他们来得早。 望着离去的吴氏,洛邺有些小失落,以前五婶最疼她的。 洛婉兮摩了摩洛邺的脑袋,让他帮着摆放祭品,洛邺顿时把自己那点小小的不开心扔了。 在洛三老爷和李氏的墓前停留了一会儿,洛婉兮才带着洛邺下山。天色晦暗阴沉沉的,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风暴,一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洛邺难得的沉默,他这年纪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不是去了远方,而是永远都见不着了。 洛婉兮察觉到洛邺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心下怜惜,正要蹲下身安慰,就见洛邺双眼一亮,抬手一指:“哥哥!” 不等洛婉兮反应,洛邺就如离了弦的箭直冲出去,吓了一跳的洛婉兮立马追上去:“看路,看路。” 洛邺一阵风似的跑了,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一把抱住对方的腿,仰着头满脸的濡慕:“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江枞阳低头看着白嫩嫩圆嘟嘟的小家伙,抑郁的心情不由好转了些,勾起嘴角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目光却是落在追来的洛婉兮身上。 洛婉兮十分佩服洛邺,自己也是走近了一些才发现竟然是江枞阳,也不知他为何这般眼尖,隔得那么远都能一眼认出。 平复了下呼吸,洛婉兮屈膝行礼:“江世子。” 半年不见,眼前之人气势越发肃杀凌厉,仿若见了血的宝剑。。 他人不在临安,城内关于他的流言却不少。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枞阳入了锦衣卫的第一把火就是捉拿景泰余孽。这把火烧的朝廷文武百官人心惶惶,也在他的名声之上蒙了一层血色。 这半年折在他手里的官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就有南宁侯夫人韩氏的父亲。韩父在景泰年间还算风光,当年江枞阳亲外祖杨阁老倒台,韩父也出了一份力。后来天顺帝复辟,韩父这些人也遭了难,韩父作恶有限,加上文阳长公主的面子,遂他只是被罢官。 去年在苏州天顺帝险些命丧,龙颜大怒,誓要将景泰余孽一网打尽,宁枉勿纵。 这档口,韩父与友人饮酒畅谈当年往事时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若是先帝还在…… 当晚,锦衣卫就拿着驾帖闯入韩家带着了韩家人,半个月后韩父被判斩首示众,韩家其他人成年男丁流放,其余人入教坊司。而与他共饮的几个好友也受了杖刑,侥幸留下一条命。 私下颇有些人说江枞阳罗织罪名,公报私仇。 江枞阳略略一颔首。 “哥哥,你也是来扫墓的吗?”不甘被忽视的洛邺望着那座孤坟问。 第28节 洛婉兮这才留意到那座坟墓,一看才发现碑文抬头竟是先师。 “这是我师父。”江枞阳解释。 他师父徐刻是外祖心腹,当年天顺帝被瓦剌俘虏后,张太后和还只是景王的景泰帝便蠢蠢欲动。 外祖便派师父安排退路,然最后,杨家一个人都没救下来。几年后,师父才敢找上他,暗中教导他。他能如此快的崛起,也是多亏外祖当年留下的人手。 好不容易他出人头地,有能力为外家和亡母报仇了。师父却已经油尽灯枯,满眼不甘的离开了人世。还没看着他站稳朝堂,也没等到他娶妻,更没有等来他为杨家过继的子嗣。 洛婉兮见石碑与土都是新的,显然他师父刚走,遂低低道了一句:“节哀!”他家里那情况,想必这师父在他心里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这时候长庚突然拿着一炷香走到洛婉兮跟前,江枞阳看他一眼并没有阻止,只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愣了下后硬着头皮接过,人三番两次帮他,自己拒绝似乎有忘恩负义之嫌。 定了定神,洛婉兮对长庚道:“烦请也给家弟一炷香,江世子救过邺儿,让他给徐师父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 洛邺闻言,忙不迭点头。 于是长庚又给洛邺准备一炷香。 姐弟俩走到墓前,恭恭敬敬的鞠躬。 望着她徐徐弯下的背影,江枞阳扯了扯嘴角,默默道,师父,她就是那个姑娘。 去年他派人进京处理许清扬之事,师父知晓后,不免问他。 他说是为了报恩。当时师父靠在床上,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他:“有机会,带来看看。” 可惜没机会了! 上完香,洛婉兮回身便见江枞阳望着墓碑出神,虽面无表情,然眼底的哀伤浓郁的如同化不开的墨。 失去之痛洛婉兮也尝过,很能感同身受,这种痛,并不是节哀顺变这四个字能抚平的。 也许是她目光中的悲悯太过明显,江枞阳很快便收回神,他从旁边捞起一坛酒,掀开泥封,沿着墓碑洒了一圈。 “我师父嗜酒如命,只是他身体不好,不敢多喝,最近几年更是滴酒不沾。”只是为了多活几日。 其实师父并不允他唤他师父,他说主仆有别,一声徐叔都是无奈之下才肯应承的。眼下,他走了,再没人会阻止,倒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唤了。 洛婉兮张了张嘴,又觉得这种时刻任何安慰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饶是见到江枞阳就很激动的洛邺,在这样的气氛下也默默蹭到了洛婉兮身边,拉着她的手不放。 天空越发阴暗,透出冷冷的铁灰色,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得人头发闷,山间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大了。 “阿姐,我冷!”洛邺小心翼翼道。 洛婉兮凝了凝心神,低声道:“江世子,我们要回去了。这天似乎要下雨了,你也早些离去。” 寂静无声,挺拔修长的男子专心致志的倒着手中的酒,似乎再没有比手上这更重要的事了。 洛婉兮一阵尴尬,干脆等着他洒完酒。 片刻后,才见他停了手,转过身来,目光沉沉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心头一悸,不甚自在的别过视线。 江枞阳却是笑了笑:“方同知贪墨过修筑堤坝的银子,现下无人查这事,可早晚会查到他。” 洛婉兮脸色顿变,观察了大半年,洛老夫人最中意的便是临安府方同知家的嫡子方洹。 江枞阳再一次问:“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江枞阳的话令洛婉兮心头一悸,霎时, 诸多情绪在江枞阳眼底翻涌, 他紧了紧拳,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在身后。 洛婉兮定了定神之后郑重道谢: “多谢江世子提醒!”顿了下,洛婉兮才缓缓开口:“至于日后, 我这人胸无大志, 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上一次用家中长辈做了挡箭牌,如今却是不好用了,索性她用了最直白的理由,只是不免伤人了些。 闻言枞阳苦涩一笑, 手心的汗也在瞬间转凉。 朝野内外多少人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一入锦衣卫, 从此与安稳二字无缘。而他若是离开锦衣卫, 只会死得更快, 他只能往前走, 走到无人敢撼动的位置。 江枞阳凝望着几步外桃花人面的少女,她合该叫人捧在手心里赏花弄月,无忧无虑。自己真的要把她拉进泥沼深渊,从此以后让她担惊受怕吗? 江枞阳垂了垂眼,再抬眸时,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他脸上销声匿迹,沉声道:“我明白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倏尔响起一道惊雷,轰隆炸响。猝不及防之间洛婉兮轻轻一颤。 “要下雨了,你们快走吧!”江枞阳开口。 洛婉兮抿了抿嘴唇,一福身牵着洛邺转身而去,竭力忽视落在背上的视线。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江枞阳扯了扯嘴角。 见他虽是面无表情,但眼底凄清,长庚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搜肠刮肚都寻不到一句安慰之词。少爷这棵万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了花,偏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而洛四姑娘的担心并非杞人之忧,这半年他家少爷已经受到大大小小三次刺杀。 忽尔,一阵凉意自面部传来,长庚抬头一看,竟是下雨了,一把抹掉脸上的雨花,长庚硬着头皮对还伫立在原地的江枞阳道:“少爷,咱们也走吧!” 半响,才等来他应了一声,抬脚向另一边头也不回的离开。 # 尚未走到马车上,天空就漂下细雨,不一会儿滂沱而下,便是打着伞,洛婉兮也少不得湿了鞋袜。 回到洛府匆匆沐浴更衣后,洛婉兮便去了余庆堂。一路她都在斟酌,该如何向洛老夫人开口说方家之事。 洛老夫人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闻得动静睁开眼,伸手将她招到身边,眉眼自然而然的舒展开:“可是淋到雨了?” “就湿了鞋袜,衣裳还好,一回来就喝了一碗姜茶。” 洛老夫人才放了心。 洛婉兮端详了下洛老夫人气色:“祖母瞧着是好些了。” “原就只是没睡好,又不是什么大事。”洛老夫人笑。 觑着洛老夫人的脸,洛婉兮慢慢开口:“下山的时候,凑巧遇见了江世子,邺儿一见他就扑了过去。” “邺儿着实喜欢他,到底救过他一回。”说着说着洛老夫人声音越来越低:“我记得江家陵墓不在青云山啊?” 洛婉兮道:“是世子师父,像是刚离世。” 洛老夫人怔了怔,不无怜惜:“这孩子也不容易!” 洛婉兮点了点头,又道:“我和邺儿都上了一炷香,临走之时,世子好心提醒了一句,道是方同知贪墨了修筑河堤的银子。” 洛老夫人双眼睁开,瞳孔一缩。第一反应是深信不疑,锦衣卫最让人忌惮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够无恐不入的监视文武百官,他能够知道方同知不法之事轻而易举。接着才是疑惑,江枞阳会提醒洛婉兮此事,必是知道两家在互相相看。这事十分隐秘,且又不是什么涉及军政的大事,那么江枞阳如何会知道? 心念电转之间,洛老夫人看向低垂着眉眼的洛婉兮:“你说他为何如此好心。当初邺儿那次我就有些奇怪,他明明在前头做法事,怎么会出现在后山,还正巧救了邺儿。” 洛婉兮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颤的洛老夫人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洛婉兮抬起头来,神情中带着愧色。 洛老夫人的心不可自抑的漏了一拍,这孩子肯定有事瞒着她。 “祖母还记得我四岁那年去别庄玩耍,不慎落水。” 这事洛老夫人怎么可能忘记,孙女差一点就丢了小命:“说来,还是江世子救了你。”这也是洛老夫人对江枞阳好感的由来。 洛婉兮点了点头:“父亲当年想收他为弟子以作报答,然而南宁侯作梗,这事便不了了之。父亲于心难安,怕他被耽搁了,便暗中送他些批注过的书和银两。父亲走后,我才从柳叔那知道这回事,遂让柳叔别断了那边的联系。 祖母可还记得去年我在往生殿做法事那次,官差闯入捉拿逃犯,其实那人就是江枞阳,他就藏在往生殿的密道内。 大抵是因为这些事,江世子便觉得欠了我们 ,故而一有机会便想报答。” 洛老夫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恨声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一声。” 洛婉兮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因为她不确定家里是否会同意。据说当初洛三老爷想收江枞阳为弟子,洛老爷子就略有不满,毕竟当时在位的是景泰帝,虽然江枞阳只是个孩子,景泰帝未必在意这个杨家外孙,但君心难测。 至于洛老夫人,洛婉兮其实一直跟父母在任上生活,对洛老夫人并不了解。后来知道洛老夫人不会反对,可再想说已经没机会开口了,这事便这么糊涂着。 而往生殿之事,她觉得反正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徒惹洛老夫人担心,要不是为了让洛老夫人相信,江枞阳是为了还人情,她压根不会告诉洛老夫人。 被孙女隐瞒了这么大的事,洛老夫人气又气不起来,只能不轻不重的捶了她两下:“你一姑娘家,哪来这样的胆子,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自然想过,可很多事并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做了,否则良心难安。 洛婉兮好声好气的赔罪:“眼下事情都过去了,祖母就绕过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洛老夫人立起眉头。 洛婉兮赔笑:“绝对没有下次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洛老夫人无奈至极,沉沉叹出一口气:“竟不想你们与他还有此渊源,日后若是有机会,让你叔伯他们还他一份人情,你还是别和他联系了,与你闺誉有损。”又问:“眼下你还在往那边送东西吗?” “自从往生殿那次事件后,我觉得他是不差我们这点东西了,故去年便停了。”洛婉兮道:“祖母放心,我一闺阁女子,哪里会和他一外男联系,便是这次也只是偶然碰上而已。” 洛老夫人心里一松,起码说明孙女对江枞阳没什么念头,否则哪会放弃这个亲近的机会。那江枞阳长得一表人才且身份贵重,还手握实权,小姑娘哪知道锦衣卫凶险。说实话,洛老夫人还真有点怕孙女被迷了心窍的。 只是江枞阳那边是个什么态度,洛老夫人看着孙女皎皎如玉的脸,她自然觉得自己孙女人见人爱。 想想还是不放心,试探:“方家那自然是不成了,只是去了这家,眼下我手里也没了好人选,你心里可有中意的,只要身家清白,人品端庄,祖母总是依你的。” 洛婉兮微微咬住了下唇。 洛老夫人心神一紧。 洛婉兮垂首,用一种世界男儿皆薄幸的语气道:“祖母,孙女是真的不想嫁人,与其日后与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夜深人静时饮泣吞声。孙女宁愿这般留在家里,孝顺祖母,照顾邺儿,起码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嫁人真不如做姑娘来的自在,这点洛婉兮深有体会。尤其她这情况,洛老夫人身子不好,谁也不知道能支撑到几时,而洛邺太小,她若是嫁出去,总不能把弟弟当嫁妆带过去吧!留他一人在家,洛婉兮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这话并不是洛老夫人第一次听她说了。她有这想法,洛老夫人也不奇怪。洛三老爷这辈子就守着李氏一人,哪怕成婚十载,膝下唯有洛婉兮一女,也未纳二色。洛婉兮自小看着父母如何恩爱,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她又遭逢许清扬之事,怕更是惧了三心二意的男人。 想起许清扬,洛老夫人就满心郁愤。当年洛三老爷与许大老爷发现儿女名字正合了句清扬婉兮。许大老爷玩笑着不如做儿女亲家。洛三老爷半真半假道做他女婿可不容易,第一条就是不能左拥右抱。许大老爷可是亲口应下了的。 这门亲事解除的这般顺利,就是因为抬出了这段话,满心愧疚的许大老爷当即便同意了。 洛老夫人中意方洹,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方家书香门第,有一条家规,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沉声道:“大庆这般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合你意之人,你莫要这般灰心丧气。你放心,祖母绝不会逼你嫁不喜之人的。” 闻言,洛婉兮眼角发酸:“孙女不孝,让祖母为我操心了。”家风清正不许子孙三妻四妾的人家还是有的,只是这样的人家往往让疼爱女儿的人家趋之若鹜,甚至愿意低嫁。如那方家,洛老夫人相中了,在试探,方家也在估量她,最后便是没了方同知这事,两家也未必能定亲,因为方家很有可能看不中她。 洛老夫人慈爱一笑:“说什么傻话呢!” 清明后第三天,洛婉兮一行人坐船出发前往京城,一道去的人除了洛老夫人祖孙三,还有五房一家子,洛五老爷并没有差事在身,故应邀前去喝侄儿一杯喜酒。 洛邺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船,原本兴奋的不行,可半天后就吐得小脸都青了,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晕船的这般厉害,随行的谢府医道,过几天习惯了便会好许多。 依旧把洛婉兮心疼的不行,专门下厨做了一堆好吃的哄他。 第29节 提着食盒的桃枝笑道:“小少爷见了好吃的,没准就好了。” 洛婉兮失笑:“我倒是想呢,可我做的又不是仙丹妙……”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舌之间,洛婉兮的双眼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奇怪的桃枝抬头,一扭头,就见对面那艘船的甲板上立着一人,红紵丝纱罗衣,高大挺拔,可不正是江枞阳。 第四十五章 安葬了师父,头七过后,江枞阳便启程返京。正巧与洛家定在了同一日出发,这完全是意外。但是遇见洛婉兮,全是人为。 被江枞阳眼风淡淡扫过的长庚嘻嘻一笑。他拐弯抹角将江枞阳引到甲板之上,正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对面船上洛四姑娘。 按理来说,洛四姑娘已经委婉拒绝,那二人自然是少见为妙,省得触景伤情。然而长庚不死心啊,万一他家少爷看着看着,越看越爱不愿意放手了呢。私心里,长庚自然是希望自家少爷能够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这些年他家少爷太苦了! 长庚那点心思,江枞阳岂不了解,但凡洛婉兮对他有一丝好感,露出一分犹豫,他都愿意试一试。然而并没有,洛婉兮拒绝他时委婉而又坚定,他不想强人所难。 另一头的洛婉兮见江枞阳微微一颔首,便也弯了弯嘴角,回以一抹微笑,旋即继续前行。 江枞阳便这么看着她缓缓消失在眼帘之中,眸光逐渐黯淡,在船头枯立片刻后,转身迈向船舱。 长庚犹不死心,当即追上去,苦口婆心:“自古烈女怕缠郎,少爷怎么能轻言放弃呢,这好姑娘总是要多费些心思的。再说了女儿家骄矜些也是常理,总不能您一问,洛四姑娘就点头,那她面子往哪搁。” 江枞阳摇了摇头,眉峰微皱:“她要的生活我给不了。” 长庚却是不以为然:“安安稳稳,那方洹瞧着是安稳,可就他老子做的事,一旦被人捅出来,轻则罢官免职位,重则抄家流放,哪里安稳了。身在官场上,哪个敢说自己一辈子安稳。难不成洛四姑娘要嫁个白身,不是小的不盼着她好,只以洛四姑娘容色,若真嫁个没能耐,小的怕是福不是祸。且不说这个,就说她那堂姐,一看就不心胸阔达的,洛四姑娘要是低嫁了,少不得要受气。” “你无须强词夺理!”江枞阳淡淡瞥一眼越说越激动的长庚:“寻常官员的风险与锦衣卫岂能相提并论。” 长庚气结:“要按您说的,锦衣卫都不用娶妻成家了,周同知与周夫人不就过得挺好。”他说的是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周敦与她他妻子容氏。 周敦以手段奸佞残暴著称,却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容夫人体弱,至今无所出。多少人盯着这一点往周府送美都铩羽而归。 “容夫人体弱是因为误服毒汤,那汤原本该是周同知喝的。”江枞阳语气沉沉。 长庚一哽,彷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还是掺了冰块的。 见他模样,江枞阳笑了笑,倏地又收了笑,眼神锐利:“通知船夫,加快行程。”锦衣卫内多方势力角逐,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不容他有失。 # 洛婉兮哄着洛邺吃了半碗粥并一碗鱼丸,又给他念了几则山海经,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掖了掖被角后起身回房休息。 一出船舱便见桃枝视线犹疑不定,哪不知道她她在找什么,较之柳枝,她到底跳脱了些。 眺望一圈,没有发现江枞阳的船只,桃枝不由失望。她觉得江世子挺好的,家世好,模样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最重要的是对他家姑娘好。洛老夫人为姑娘挑的这些人,哪个及得上江世子。 只柳枝姐姐说了,江世子所在的位置太过危险了些。说实话桃枝不是很明白。 船在江上足足开了四十天,中途还接了从山东赶来汇合的施氏和四房嫡长子洛鄂。拉着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越发有了成人模样的三孙儿,洛老夫人满心满眼的欢喜。此次施氏跟着他们一块提早进京,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想趁机看看京城是否有合适的姑娘,洛鄂年十四,也该说亲了。 欢喜过三孙儿,洛老夫人就想起了另外几个孙子,嗔怪:“怎么不把邮儿他们也带来。” “那几个泼猴儿,没他老子镇着,我可管不住。”施氏一点都不客气的埋汰亲儿子。 洛老夫人嗔她:“胡说,邮儿他们可乖了。”在老太太眼里孙子就是上房揭瓦那都只是活泼。 施氏爽脆一笑:“母亲可别被他们骗了,出发前,老七这臭小子收拾了包袱从狗洞里钻出去,说是要仗剑走江湖,行侠仗义去,幸好刚出坊市就被老爷逮了回来。”吊打一顿,这就没必要告诉洛老夫人了。 逗得屋内人忍俊不禁,三房这位年仅八岁的幺儿每每令人捧腹。 洛老夫人更是被小孙儿的古灵精怪逗得前俯后仰。 自从施氏来了,船上顿时热闹不少,她十分会活跃气氛。其实吴氏也是个能来事的,只是自从出了去年那事,还因此被分了家。吴氏在洛老夫人跟前总是放不开,成了锯嘴葫芦。 说笑间,时间一晃而过,京城也到了。 前来迎接是洛郅和白暮霖,洛郅明显比去年成熟稳重不少,到底是入了官场快要成家的人。他已经进了吏部,虽只是一小小笔帖式,但洛大老爷就是吏部侍郎,升迁指日可待。 便是白暮霖也沉稳了许多,他落第之后,在洛大老爷的的帮助下,入了京城有名的十方书院。 见着两个孙儿,洛老夫人喜动于色,迫不及待的问二人境况。 会着话的白暮霖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站在洛老夫人身后的洛婉兮,大半年不见,她出落的越发婉约动人,及笄之年,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 留意到他的走神,洛老夫人心下一叹:“瞧瞧我都高兴坏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去说,可别在这挡了别人的道。” 白暮霖脸色一僵,不自在的低了低头。 洛郅便道:“祖母一路辛苦,到家就能好生休息了。” 接着,一行人纷纷上了马车,洛婉兮带着洛邺和施氏坐了同一辆马车。洛鄂则是与洛郅一道骑马,眨眼的功夫,堂兄弟二人已经相谈甚欢。 洛邺趴在马车的窗户上看着沿途景色,小嘴微张一脸惊叹:“京城人好多!”天子脚下,欣欣向荣,自然人流如织,来往百姓身上的穿戴也明显好于临安。 饶是施氏也不得感慨:“到底是京城呢!”揉着洛邺的脑袋对他道:“这条是朱雀街,是京城最热闹的几条街之一,回头空闲了,四婶带你和你四姐来玩可好?”施氏在京城待过几年。 顿时洛邺整张小脸都亮了,热闹也不瞧了,扑进施氏怀里眼巴巴确认:“真的吗?” 施氏一把搂住他:“四婶何时骗过你,不只朱雀街,四婶还要带你去天桥那看戏法呢。”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地名在施氏口中出现,洛婉兮不由自主的出了神。看来过去了十年,京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最热闹的还是那几个地。朱雀街的吃食,天桥下的戏法,香山的枫叶…… 恍惚间,洛婉兮突然想起就在这条街上,拐角处有一家卤煮铺子,他们家的卤煮火烧十分有名,她隔三差五就换了装出来吃,这玩意不当场吃就不好吃了。 思及此,洛婉兮立即聚精会神看着窗外,若是这家铺子还在,倒是能故地重游一回,她还真有些思念那味道,她自己做过,可怎么都做不出那股味。 行至路口,果见‘徐记卤煮’的旗帜迎风飘扬,洛婉兮心下一喜,看过去,店铺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扩大了不少,毕竟已经过去十年,只这名字未改,门口不少人排着队,还有些直接捧着碗蹲在旁边吃,生意这般好,想来还是原来那家。 洛婉兮心满意足,正想收回目光,余光瞥到一人,忍不住怔住了。 同样心满意足的陆钊正从店里出来,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对上马车内洛婉兮的眼,愣了愣,马上他脸上便绽放出一抹灿笑。 瞧他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洛婉兮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吃的不少。当年她偷跑过来,可没少带着他。别看他小小一个人,吃的不比她少,有一回还吃撑了,撑的直哭,然后她又被公主娘骂了。公主娘十分不理解二人特立独行的品味,山珍海味不爱,偏爱这些腌臜物。 卤煮火烧是将炖好的猪肠和猪肺放在一起煮,辅以血豆腐等,食材确有些难登大雅之堂,可在喜欢吃的人眼里,不亚于人间美味。 便是凌渊对这道吃食也敬谢不敏,每回陪她出来,也只是坐在旁边看她吃。自己塞他一片,他眉心能皱出褶子来,满脸的无可奈何。 陆钊便见马车上笑颜如花的人突然间颜色如雪,没来由心头一惊,再看马车已经从他面前驶过,再也见不着了。 洛婉兮闭了闭眼,压下翻涌而起的千头万绪,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果然一回到京城,就免不得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只是终究物是人非了! # 大房的府邸坐落在西边的尚云坊内,一座五进的大宅院,红墙绿瓦,朱红色大门,气派威严。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段,能有这么一座宅院,着实不差了。 洛大老爷亲自带着妻儿等在大门外,白洛氏与白奚妍也随身在侧。一见路口缓缓驶来的马车,洛大老爷不由激动,快步前迎上去。 母子阔别多年,再次相见,饶是洛大老爷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尤其见老母亲一头白发,满脸皱纹,顿生凄凉。洛老夫人亦是情不自禁,湿了眼。 如此旁人莫不泪水潸然,还是何氏擦了擦眼泪劝道:“母亲颠簸一路,老爷还不快请母亲进去歇歇脚。母亲人都到了,老爷还怕没机会叙旧。” 洛大老爷讪笑:“倒是儿子糊涂了。”说着亲自扶着洛老夫人散了软轿,一路护送到荣安院,这是专门为洛老夫人收拾的院落。 坐北朝南,占地广阔,院内遍植草木,欣欣向荣。入了屋,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紫檀边嵌牙五百罗汉插屏,雕红漆戏婴博古架上皆是奇珍异宝,墙角还有一盆宝光珍珠珊瑚树。便是对何氏不满的施氏见了也暗暗点头,这院子收拾的让人无可指摘。 何氏又说了四房五房的安排,待说到专门为洛婉兮安排了一个院落,却见洛老夫人挥了挥手:“婉兮和邺儿就跟着我住吧,不必大费周章,喝了郅儿媳妇的茶,我们便要走的。”她觉得把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之前的事到底令她心有余悸。 何氏悻悻然住了嘴,拿眼看洛大老爷,他是想把洛老夫人留在京城养老的。私心里何氏自然不愿意,谁愿意上面压一个婆婆,还是个不喜她的婆婆。可何氏心里再不愿意,面上还得欢欢喜喜的替洛老夫人准备院落。洛老夫人留下了,三房姐弟俩自然要留下,遂她连二人院子也准备了。反正一句话的功夫,还能在丈夫面前得句贤惠。 洛大老爷心里有数,不指望一下子就让洛老夫人改了主意,反正来日方长,便道:“母亲刚来,怎么就要提走了,可是嫌儿子哪里做的不好。” 洛老夫人约莫猜到几分长子心思,内里欣慰,却还是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习惯住在老宅。”又摇了摇头:“团圆的日子,且不说这个了。” 施氏缓和气氛:“可不是,咱们是来吃喜酒的,眼看着没几个月了,大嫂可都准备妥当了,若是哪儿需要我们搭把手,尽管开口。” 一直很安静的吴氏也点了点头。 “你们千里迢迢赶来,哪能让你们操劳,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只管散心便是。”何氏笑意融融道。 话题就此转到了洛郅的婚礼上。 略说了一阵,瞧洛老夫人掩不住疲态,一行人方退下。 白奚妍瞧着是想和洛婉兮叙旧,却被白洛氏拉住了:“人都来了,你们还怕没机会说话,且让你表妹回去歇一歇再说。” 白奚妍才点了点头,柔声对洛婉兮道:“等你养好精神,我再来寻你。” 施氏打趣:“瞧着姐妹俩感情好的,见了面就舍不得分开了。” 白奚妍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白洛氏瞧一眼洛婉兮:“我们妍儿是拿婉兮当亲妹妹疼的。” 施氏笑了笑,两人之间虽是白奚妍大了几个月,但这外甥女性子柔弱,一直以来都是洛婉兮照顾她居多。 洛婉兮便也笑,握着白奚妍的手道:“我也是拿表姐当亲姐姐看的。” 说的诸人都笑起来,说话间就到了院门口,一行人各自分开。 洛婉兮拉着洛邺站在门口目送诸人离开,望向白奚妍的目光中不由浮现几分忧虑,总觉得白奚妍欲言又止,似乎有烦心事。 第四十六章 白洛氏带着白奚妍住在离荣安院不远的芳华阁内,一回屋,白洛氏打发走下人,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女儿,气急败坏的质问,“我要是不拉着你,你是不是就要留在那将事情都告诉婉兮了。” 满脸通红的白奚妍嘴唇开开合合。 还真叫她猜准了,白洛氏气结,恨恨一戳白奚妍额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傻女儿。你告诉她又能如何,把婚事让给她还是怎么的?” “这门婚事原该是她的,陈大人之所以答应不过是以为当年那人是我。”被母亲戳的后退了几步白奚妍猛然提声。 白洛氏大惊失色,抢步奔过去捂住了她的嘴,“你喊什么,你想闹得人尽皆知是不是。”她一张脸吓得面如人色,显然是怕到了极致。 白奚妍再也忍不住,瘫软在白洛氏怀里,紧紧攥住她的手,痛哭流涕,“娘,算了吧,我们把事情说出来吧,纸是包不住火的,娘,我受不了了,我每每想起来我晚上都睡不着!” 见女儿哭成泪人,白洛氏心头绞痛,只对于女儿说的话,白洛氏便是死也不会松口,“怎么算!怎么算!你二人庚帖已换,全京城都知道你和陈铉定了亲。难道你要退婚不成,你有没有想过,退了婚你还能嫁给谁?有没有想过陈家会怎么报复我们,你哥哥的前程怎么办?” 哑口无言的白奚妍浑身一僵,霎时泪如雨下。 白洛氏搂着女儿,神情中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妍儿,你听娘的话。这事你别往外说,说了也是徒惹是非。你也别觉得自己抢了婉兮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外祖母的性子,你外祖母清高,看不上锦衣卫,她是决计不会让婉兮和锦衣卫扯上关系的。她喜欢书香门第的子弟,日后等你嫁过去了,正可替你表妹找一户好人家。 娘这也是没办法了,娘也不想你这般辛苦,可妍儿你要明白,娘这都是无奈之举。你失了清白,若是陈铉不肯娶你,就没人肯娶你了,你这辈子就毁了!” 白洛氏尾音徒然抬高,直刺白奚妍鼓膜,刺的她整个人都抖起来。 端午龙舟节,瓦剌细作逃出昭狱,一路逃窜到镜月湖畔。正与一干闺秀嬉戏的白奚妍不幸被逃犯掳劫为人质。前来捉拿逃犯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陈铉在打斗过程之中,不慎割破了白奚妍背上的衣裳,虽马上被陈铉用外袍遮住,可到底叫他本人看了去。 这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瞒得住。 第30节 白洛氏闻讯之后差点没晕过去,又得知那陈铉竟是当朝东厂督主陈忠贤嫡亲侄儿,白洛氏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闭过气去。 若是旁人许还能求着洛大老爷想法子让对方负责,可对方乃陈忠贤侄儿。那陈忠贤虽是个太监,可他是天顺帝复辟的功臣,皇帝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滔天。 未想峰回路转,白奚妍跟前的文竹突然道陈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原来七年前,李氏病入膏肓,临县仁和有一赵郎中声名远扬,只这郎中脾性古怪,洛府多次派人前去都无功而返。洛婉兮便亲自去请,当时家里也抽不出人陪她,且一日便可往返,故只让她带了仆从前往。当时白奚妍也在,姐妹俩便做了个伴。 只到了才发现,这位赵郎中竟然云游去了,归期不定。二人只得失望而返。途中遇到一对病倒在车前的母子,洛婉兮一时恻隐当即命人送去医馆。 当时文竹就跟在马车旁,亲眼见那单薄的少年撑着一口气跪在马车前磕了三个头,“姑娘救命之恩,陈铉来日必报。” 文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对方那胸有成竹的神情让人难以忽视。明明落魄的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了。 名字年龄都对上了,白洛氏心底涌出一丝希望,立刻让文竹去卫所守着,等了三天,文竹才远远瞧到了人,一眼就认出正是当年那落魄少年。 白洛氏欣喜若狂,完全不顾白奚妍解释,当时都是洛婉兮吩咐的,出面的也是她的人。白洛氏直接拦了陈铉的马,问他可还记得仁和故人。 陈铉不只记得,得势之后,他还派人去找仁和找过。只那家下人将他们母子送到就近的医馆,留下二十两银子后着呢便匆匆离去,哪怕他询问了也不肯留下名号。他只记得那辆马车上的铭牌上是一个白字,下令的该是个小姑娘。可光凭这些并不足以让他找到人。搜寻无果后,陈铉无奈放弃。 直到白洛氏跑来,他回忆着镜月湖畔所救那女子的容颜,依稀间与当年他回头时看见的那个梳着双挂髻,隔着车窗与他对视的女孩有几分相似。 “是陈铉主动提出要娶你的!我并没有隐瞒当时在车里除了你还有婉兮。”这种谎没必要撒,不提洛婉兮,如何解释白奚妍一小姑娘无端端出现在仁和,对方是锦衣卫,她到底不敢扯谎。她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当时洛府的马车坏了,遂她们坐着白奚妍过去的马车去了仁和。陈铉自然会认为随行下人都是白家的,这件事上是白奚妍占了主导地位。 白洛氏打心底就没觉得这是洛婉兮一个人的功劳,“的确是婉兮率先开了口,可娘知道我们妍儿最是心善,若是婉兮不吩咐救人,你也会救的,不是吗?你见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猫都要救,怎么会对两个大活人见死不救呢!” 白洛氏捧着白奚妍的脸,近乎神经质的盯着她的眼睛,“妍儿,你记着,人是你们一块救的。” # 第二天早上前去请安时,白洛氏特意没带白奚妍,在洛老夫人问起来时只说她晚上没睡好,头晕着。洛老夫人不免担忧了几句,白洛氏觑着洛老夫人气色不错,又见嫂子弟妹都在,故而清了清嗓子,“我这儿倒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母亲。”洛老夫人人都来了,早晚会叫她知道的,眼下人多,想来洛老夫人便是生气也会悠着点,白洛氏是这么想的。 闻言,何氏瞥她一眼,前一阵这小姑子还如丧考妣痛不欲生的模样,可订了亲之后,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只洛老夫人怕是未必得意这门‘好亲’。 一无所知的洛老夫人好奇,“那你倒是说说。” “妍儿定亲了,”白洛氏一鼓作气道,“男方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陈铉。”说话时,白洛氏不动声色的看着洛老夫人身旁的洛婉兮,看她对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见她面色平静,眼都不多眨一下,悬在白洛氏心上好一阵的石头悄然落地,就说嘛,这么多年前的事,那会儿她才多少大,哪还记得。 若是之前,洛老夫人不一定知道陈铉是谁,可因为江枞阳的缘故,洛老夫人不免打听了一些锦衣卫的消息。岂不知道陈铉什么来历,臭名昭著的厂卫,这种人敬而远之都来不及,她怎么敢去招惹。 气得直哆嗦的洛老夫人指着白洛氏,“你,你!”嘴唇开开合合,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吓得一干人等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抚背顺气。白洛氏也吓得白了脸,一阵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着急的。 过了好一会儿,洛老夫人才算是缓过气来,有气无力的看着白洛氏,“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白洛氏咬了咬牙,便把镜月湖畔的事说了,末了一脸庆幸,“幸好陈大人仁义,肯给我们妍儿一个名分。” 何氏心下一哂。出事后,白洛氏一脸的天崩地裂,跪在他家老爷面前哭求他给外甥女做主,洛大老爷只得硬着头皮请长女的公公左都御史凌洋去陈府打探口风。 陈督主的意思是,贵妾。 这结果在洛大老爷意料之中,当时那样的情况,便是白奚妍被误杀,他们也无可奈何。眼下好歹把人全须全尾救了回来,还得赔上一个正妻之位,陈家哪肯吃这个亏。 消息传回来,白洛氏哭晕了好几次,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跑去找陈铉。何氏以为她是自取其辱,哪想她回来时神采飞扬。 过了几天,陈府的冰人便上了门。全城哗然。 这门亲事,何氏至今还云里雾里,可她压根不信是陈铉良心发现的缘故。 别说知道些内情的何氏,便是洛老夫人都不肯信,“你给我说句实话,这门亲事到底怎么回事?两家非亲非故,陈铉便是不肯负责,那样的情况下也没人会指责他。”不是她低看自己外孙女,而是白奚妍确实身世单薄。以陈铉伯父陈忠贤当下势头,便是王侯贵女都娶得。为何要娶白奚妍,总要有个理由吧。 白洛氏眼皮跳了跳,不高兴的拉下脸,“母亲这话说的,妍儿正值及笄,又生的花容月貌,陈大人置她名誉受损,心下不忍,故给她一个名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她是打定主意能瞒一天是一天,洛老夫人本就不满这门婚事,倘若她知道陈铉是为了报恩,难保不在陈铉那拆穿她。以洛老夫人脾性还真没准,她可不敢冒险。 洛老夫人喉间一哽,瞪着胡搅蛮缠的白洛氏说不出话来。想那陈铉弱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白奚妍后动了凡心,勉强说得过去。然那陈忠贤可不是毛头小子,岂容唯一的嫡亲侄儿娶个门第不显的姑娘。 第四十七章 人老成精,洛老夫人认定这门婚事上白洛氏对她有所隐瞒,直觉还告诉她是了不得的大事。白洛氏打定主意不肯说,洛老夫人了解自己这女儿,她既然做了决定,自己怎么逼也是没用的。遂洛老夫人压了压火,冷哼一声:“你且好自为之,日后别找我来哭。” 白洛氏拿着帕子的手一颤,强笑:“瞧母亲说的,我有什么好哭的。”她只知道,若是陈铉不肯明媒正娶女儿,妍儿这一生就毁了。妍儿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身子,陈铉若是不娶她,便是想远远低嫁了,碍着陈铉名声,怕是也寻不到好人家。无奈之下说不得只能出家亦或者自我了断以示清白。 洛老夫人眯起眼盯着神情不自然的白洛氏,白洛氏被她瞧得如同芒刺在背,刷的扭过脸。 洛老夫人一颗心不住往下沉,疲惫万分的阖上眼:“你们都下去吧,老大媳妇留一下。”这女儿嘴里没一句实话,洛老夫人只能问何氏,一些话可能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不顾白洛氏,她也得顾惜白奚妍颜面。 白洛氏岂不知洛老夫人打算,只何氏也不知内里,这事就她们母女二人知道,就连文竹都被她打发回临安了,只要她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众人鱼贯而出,到了院门口,洛婉兮对白洛氏道:“表姐不适,我随姑母一道回去瞧瞧。” “不要!”脱口而出之后白洛氏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掩饰性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挤出一抹笑:“妍儿恐还在歇息,眼下你过去也见不到她,等她好了我再派人通知你。” 昨儿自己软硬兼施甚至以死相逼才算是把这傻丫头劝住了,现下洛婉兮一去,保不准自己的功夫就白费了,她还得回去再好好劝劝,确保万无一失。 施洛婉兮抿唇一笑,道了声好。白洛氏这反应,看来白奚妍应该知道内情。 白洛氏扶了扶头上金钗:“我还要回去照顾妍儿,就先走了。” 施氏笑:“二姐快去吧!” 白洛氏一走,施氏和吴氏也走了,临走施氏叮嘱洛婉兮:“你祖母那当心些,若有什么赶紧通知我们。”今儿洛老夫人可是气得不轻,她老人家对厂卫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洛婉兮温声道:“四婶,五婶放心,我省的。” 送走人,洛婉兮才返回,望一眼正屋,又抬脚进了西厢房,她住了西厢,洛邺住了东厢。 正屋内,何氏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洛老夫人一听陈家那边一开始只肯纳白奚妍为妾,是白洛氏出去了一趟才变为妻的,心头乱跳,喃喃:“她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陈家改变主意。”妾变妻,可不是小事。 “我家老爷也觉事关重大,问了二妹,二妹只说她去求了那陈铉,声泪俱下哭诉了一番,那陈铉于心不忍,便改了主意。” “你信吗?”洛老夫人苦笑。 何氏当然不信,白洛氏那是把大伙儿当傻子糊弄呢!陈铉执掌锦衣卫麾下北镇抚司,下辖昭狱,专理侦缉刑事。这些年为他伯父铲除异己,死在他酷刑之人不计其数。满京城谁不知道他心狠手辣,说他心软,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只白洛氏不肯说,还能撬开她的嘴不成。 忽尔,洛老夫人问:“你们可问过妍儿?” 何氏点头:“问过,一问,外甥女就哭,哭的险些背过气去,几次下来我们也不敢问了。” 洛老夫人转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道:“你瞧瞧,若是妍儿真的不舒服便罢,若她无事,便让妍儿过来一趟,我亲自问她。” 何氏犹豫了下,为难道:“二妹恐怕不肯放人。”若是强行带来,场面可就难看了,也怕吓着白奚妍。 洛老夫人瞥她一眼,嘴角下沉:“让她喝盏安神茶,睡一会儿。” 何氏心领神会,她不是想不到,而是把小姑子放倒了,这事若是她自作主张,难免事后被人说嘴,眼下有了洛老夫人的命令,何氏自然没了心理负担:“那儿媳这就去办。” 洛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满心疲惫:“去吧。” 何氏屈膝一福,转身而去。她也迫切想知道怎么一回事情,就怕白洛氏闯了祸,这母女俩可是住在他们府上的,届时自家也跑不了。 且说白洛氏回到芳华阁,第一句便是问:“姑娘可是起了?”昨儿娘儿俩说了半宿的话,女儿就哭了半宿,白洛氏实在心疼,怕她后半夜也睡不好,便点了安神香。 “姑娘还没起。”侍书福了福身道。 白洛氏喝了一口茶润嗓子,道:“让她睡着,你们别去扰她,不管是谁来都说姑娘睡着。”她带着儿女上京,寄居在洛大老爷这,厚着脸皮随着何氏参加各种宴会,遭受着那些贵妇的白眼,就是为了给儿女谋一个好前程。 眼下,女儿因祸得福,得了这么一门她想都不敢想的贵亲,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绝不会放弃! 瞥见白洛氏抓着茶盏的手指泛白,侍书心下一顿,慌忙低下头应是。 白洛氏幽幽叹出一口气来,疲惫的按了按额头,一大早她也被洛老夫人弄得精疲力竭。想了想,站起来,打算回房歇一会儿,昨儿她也没睡好,起来眼底都青了,废了不少脂粉才勉强盖住。 侍书变回去守在白奚妍屋外,百无聊赖间做起了针线活儿,忽然听到一阵动静,抬头便见何氏跟前的黄芪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侍书心头一跳,陪着笑站起来:“黄芪姐姐怎么来了?” # 秋妈妈轻轻推了下歪在炕上的闭目养神的洛老夫人:“老夫人,表姑娘来了。” 洛老夫人缓缓睁开眼,茫然了一瞬才道:“让她进来吧。” 形容憔悴的白奚妍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入内。一见上首慈眉善目的洛老夫人,眼底忍不住一酸。 “妍儿过来。”洛老夫人对白奚妍招了招手。 白奚妍强忍着眼底酸涩,走到洛老夫人身前。 洛老夫人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见她小脸煞白,眼眶红肿,眸底更是水蒙蒙一片,心下一痛。 握着她的手,洛老夫人放柔了声音:“今早我才从你娘口中得知你订了亲事。” 白奚妍整个人一颤,泪珠便这么顺着腮边滑下,一颗颗不间断。 洛老夫人抹着她脸上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道:“你怎生这般命苦,不过是出门玩耍,竟是惹上这等祸事,招来那等煞星。那陈铉岂是好相与的,不说别的,只说他素有风流之名,此后你入了那门,便是受了什么委屈,咱们家也没法替你做主啊!” 闻言,白奚妍再是忍不住,扑进洛老夫人嚎啕大哭。 搂着外孙女洛老夫人悲声道:“也不知你娘对陈家说了什么,才使得他家改变了主意。你娘被权势富贵迷了眼,我怕她胡言乱语,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你,只要一想这,外祖母这心就像是被人揪着,疼得慌。” 洛老夫人就觉怀里的外孙女全身僵硬的像块石头,连哭声都停了。她便知外孙女果然知道白洛氏如何说服了陈家。 洛老夫人收了收悲意,扶起怀里的白奚妍,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妍儿,你娘到底向陈家说了什么。你娘苦苦隐瞒,定是十分要紧,我怕那是祸端,以陈家伯侄之心狠手毒,外祖母深怕哪一日这就成了你们娘几个的催命符。” 催命符三字重重敲在白奚妍心上,她已经不只一次的梦见,梦里一脸阴鸷的陈铉掐着她的脖子,阴森森道:“你竟敢骗我!” 母亲说只要她们不说,别人便不会知道。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外祖母,外祖母!”白奚妍惊慌失措的抓住洛老夫人的手,泪如决堤,她眼底深入骨髓的恐惧令洛老夫人心头狂跳,不祥之感顿生。 洛老夫人稳了稳心神,反握她的手:“别怕,外祖母在这,外祖母在,你慢慢儿说,外祖母会帮你的。” 不住抽噎的白奚妍紧紧握住洛老夫人干瘦的双手,手上传来的暖意让她一颗六神无主的心稍稍安定:“七年前,我和表妹从仁和回来时……” 一口气说完之后,白奚妍脱力一般趴在洛老夫人怀里啜泣,既是害怕又是羞愧。 洛老夫人一时难以回神,她都在猜想难道是白洛氏手里有陈家把柄,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除了这,洛老夫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陈家让出主母之位。万万想不到竟是携恩求报,还是李代桃僵。 白洛氏好生糊涂!她真以为这破绽百出的谎言能瞒天过海,不说旁人,就说白奚妍。洛老夫人低头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外孙女,一旦嫁过去,白奚妍自己恐怕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让她如何自处? 洛老夫人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洛老夫人狠狠一掐自己手心,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还不能垮。 女儿糊涂,外孙女柔弱,外孙还未长成。自己若是垮了,她们一家可怎么办!洛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白奚妍的背:“莫哭,眼泪于事无补,你且起来,外祖母问你几句话。” 啜泣不止的白奚妍听洛老夫人声音不同寻常的郑重,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极大的抚平了她那颗紊乱不安的心。 白奚妍缓缓从洛老夫人怀里抬起头来,就听洛老夫人一脸正色的开口:“对这门亲事,你是何想法?” 见白奚妍泪水盈盈的脸上一片茫然,洛老夫人掰开了讲:“暂且撇开你母亲欺瞒这事,只说陈铉这个人,他心狠手辣,风流成性,在外祖母看来实非良配,这样的人你愿意嫁吗?” 白奚妍身体一震,泪水夺眶而出:“外祖母,我若是不嫁他还能如何?” “另嫁他人!” 第31节 白奚妍怔住了,呆呆的看着神情端凝的洛老夫人。 骆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既是为报恩才答应婚事,倘若好声好气去退婚,只说齐大非偶,想来陈家答应的可能性不小。”陈家本就不是心甘情愿。 “碍着那份因果,应该不至于刁难你们。只是你遇上了这样的事,又退了一次婚,再想嫁给官家子弟难,倒可在乡绅富户中寻一良人。” 第四十八章 这一瞬间,白奚妍眼前浮光掠影般出现很多画面。 人前母亲做小伏低的讨好其他夫人,人后母亲含羞带辱的哭泣。大哥身上的暗伤,少年举人只会让那些跋扈的少爷变本加厉的排斥他。还有灯下泪水涟涟的母亲苦苦哀求。 忽尔画面一转,变成了聚会时京中闺秀聚在一块谈论陈铉:“前一阵宋御史不是弹劾陈督主车辇逾制嘛,没几天宋御史家的奴仆便告发主家隐占良田。宋御史当即被投进了昭狱,就是陈铉主审,据说,他亲手将人剥了皮。” 接着又成了端午那一日,陈铉手起刀落,那逃犯尸首分离,溅了她一身一脸的血。 恍惚间,白奚妍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洛婉兮漆黑的眼眸直直看着她,质问:“表姐,你对得起我吗?”斜刺里冒出来的陈铉抬手一刀斩下她的头,语气森森:“这就是欺骗我的下场!” 悚然一惊的白奚妍猛然回神,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她急促的喘息着,犹如缺氧的鱼。 洛老夫人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她的背安抚,后悔自己语气太重,缓了缓脸色,正想开口。却见白奚妍一把抓住她的手,哑声道:“外祖母,我想退婚。这门亲事本就不该是我得的。” 她的手凉的吓人,不只凉,她还在抖,整个身子都在颤,惊得洛老夫人变了神色,一把搂住她,一叠声安慰:“妍儿,别怕,别怕,外祖母在这,别怕!” 过了好一会儿,瑟瑟发抖的白奚妍才逐渐平静下来,揪着洛老夫人的衣袖发泄般痛声大哭,似乎要把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与愧疚不安全部释放出来。 抱着哭得几近痉挛的白奚妍,洛老夫人心疼不已,更恨白洛氏,看她把女儿逼成什么样了。就为了满足她对权势的欲望,竟是把女儿生生往火坑里推,这世上哪有这般狠心的娘。 “你且在我这院里住着,你娘那我来说,退婚之事宜早不宜迟,我会和你大舅尽快处理了。” 一听不用回芳华阁,白奚妍心头忍不住一松,她不敢想象母亲知道后会是何反应。落在洛老夫人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白奚妍的脸煞那间褪尽了血色,洛老夫人心下一沉。她怎么来了? 洛婉兮原在西厢房看书,突然间便听见白洛氏大吵大闹的声音,见她气势汹汹的推开下人冲进了正屋,慌了一跳。到底不放心洛老夫人,立即起身往正屋赶。 没拦住人的秋妈妈一脸讪讪的看着洛老夫人,但见洛老夫人一挥手,虽是不放心也只得退下。 望着气急败坏的母亲,白奚妍忍不住瑟缩了下,不由自主的往洛老夫人后面躲。 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白洛氏,她不过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就不见了女儿,吓得她三魂六魄都不稳起来。再看白奚妍这心虚的模样,顿生不祥。 白洛氏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平和一些,强笑:“妍儿,你身体不好,还不赶紧随娘回去歇着。” 白奚妍慌得低了头,根本不敢看她。 白洛氏如坠冰窖,双手不可自抑的抖起来,她是不是都说了! 洛老夫人见她如此又气又怒,指着她道:“你就是不来,我也要找你。你看看你最近做的事,你觉得你像一个母亲吗?” 洛老夫人肯定都知道了。白洛氏只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弦砰一声断了,她赤红着双眼低吼:“我哪里做错了,妍儿失了清白,除了嫁给陈铉,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从角门抬进去做个妾还是远远地嫁给一个平庸之辈,蹉跎一生。 我知道你看不上锦衣卫,宁愿妍儿嫁个平头百姓也不愿意她嫁锦衣卫,可那是你的想法,凭什么要我们都按照你的想法来,难道你的想法就一定是最好的。 当年你还觉得白家好,白天启好呢!可你看看我现在活成什么样了,我十八岁就守寡,整日里要受白家那老太婆刁难,被她指着鼻子骂扫把星。妯娌小姑都欺负我没男人撑腰,就是暮霖和妍儿也因为没爹从小被人怠慢。” 洛老夫人直愣愣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歇斯底里的白洛氏,忽觉胸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一口气上不来,登时往后栽去。 “外祖母!”白奚妍失声惊叫。 跟到帘外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洛婉兮猛然一惊,飞奔入内,就见洛老夫人仰面躺在炕上,整张脸透着不详的青色。 骇得洛婉兮几欲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府医,快去请府医!” 白洛氏的腿一下子软了,踉跄几步后瘫软在地,嘴唇剧烈的哆嗦起来,似乎想说话,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白的丁点血色都没有。 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围着洛老夫人。 不一会儿,府医来了,何氏也来了,瞥一眼失魂落魄的白洛氏,何氏目光一闪,令人扶着她去了一边,这么瘫在那儿成何体统。 施氏过来后,见两位府医围着洛老夫人转,也没自己插手的地,便急急问洛婉兮:“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会晕了过去!” 心慌意乱的洛婉兮看一眼坐一旁泥塑木雕似的白洛氏。 施氏心领神会,想来是为了白奚妍那桩婚事,白洛氏说了什么话刺激了洛老夫人。 大半个时辰后,何氏命人拿着洛大老爷名帖请来的御医也到了,片刻后两位府医一位御医俱是神情凝重地对匆匆赶回来的洛大老爷点了点头。四人便出了屋,洛婉兮那颗心瞬间坠落至谷底,一股冰寒顺着脊椎骨爬上心头。 # 望着满园翠色,生机勃勃的景象,洛大老爷身子晃了晃。眼疾手快的叶御医一把扶住他,不无同情:“洛侍郎保重。” 洛大老爷苦笑,母亲未至花甲,竟已是思虑太甚,油尽灯枯。 叶御医道:“若好生调养,许是能过了这个冬天,万万不可再让老夫人动怒动气,否则……” 洛老大爷在他未尽的话语中打了个寒噤,抹了一把脸,抬手一拱诚恳道:“家母身子有劳叶御医费神了。” “洛侍郎客气了,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客气了几句,洛大老爷命人带着叶御医下去开药方。 他自己在屋外在了片刻,定了定神后方入内,一踏进屋子便受到所有人注目。 望着那一张张或担忧或紧张的脸,洛大老爷如炬的目光定在角落里的白洛氏身上。 白洛氏悚然一惊,心跳漏了一拍,眼见洛大老爷一步一步走来,她心跳如擂鼓,只觉那颗心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跳出来。 停在白洛氏三步外,洛大老爷冷冷质问:“你到底说了什么,把母亲气成这样?” 噤若寒蝉的白洛氏头越垂越低,支支吾吾:“我……我……为着妍儿的婚事,我和母亲拌了几句嘴,大哥,我真不是故意,要知道,我肯定不会——” “我问你你到底说了什么!”脸色铁青的洛大老爷打断白洛氏无用的解释。 白洛氏张了张嘴,那些话,叫她怎么开口,至今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了那样的话,惶恐不安的白洛氏只能泪流满面。 “当着母亲的面你敢说,对着我怎么就不敢了。”洛大老爷见她不说话,讥讽道。 白洛氏眼泪流的更凶。 满心失望的洛大老爷转过身,看一眼跪在床头茫茫无措的白奚妍后,看向颜色如雪的洛婉兮,放缓了声音:“婉兮,到底这么一回事?” 闻言白洛氏倏地一颤,猛然抬头看向洛婉兮。 白奚妍亦是抖了抖,泪珠一串串往下淌。 洛婉如转过头身来,面无表情的将白洛氏那段抱怨重复了一遍。 白洛氏脑门上尽是汗,吓得她不住往椅子里缩。来自于众人谴责锐利的目光,彷佛刀子似的,割着她的脸,凌迟一般。 听罢,洛大老爷握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跳,压了压火气道:“当年那白家难道不是你亲自点头的,难道是母亲逼着你嫁过去的。天降横祸,谁能预料的到。我竟是不知原来你把这都算到了母亲身上,还记恨这这么多年。” “没有!”白洛氏猛然站起来,激动的摇手否认,她全身哆嗦着,连牙齿也在打颤,磕磕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这是话赶话,我不是故意要气母亲的。” 洛大老爷却是根本不信她了,那分明是肺腑之言,冷着脸下开口:“我不知道陈家这门婚事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定下的,想来是走了旁门左道。” 见白洛氏要反驳,洛大老爷冷笑一声,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你别自作聪明,谁也不是傻子。满城私下都在议论到底陈家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要是只因为那事陈铉便娶外甥女,陈家少奶奶的位置上早有人了。” 白洛氏呼吸一滞,瞳孔缩了缩。 洛大老爷声若冷雨:“我问你你不肯说,如今母亲也因为这门亲事被你气得病倒了。可见着实是是祸不是福,陈家手眼通天,我惹不起,我躲得起。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搬出去吧。” 当初他出面请亲家去陈府问话,那是为了堵白洛氏的嘴,贵妾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也知道白洛氏不可能答应。 哪想她出去一趟妾变化成了妻,白洛氏给出的那个理由更是荒谬。可白洛氏这个当娘的都答应了,他这个舅父若是执意反对,不免得罪陈家,遂他只能眼看着两家订了亲。然洛大老爷谨慎惯了,直觉这事不简单,再看白洛氏嘴紧一字不露,更令他疑窦丛生。 这一阵,洛大老爷越想越觉不安,又出了洛老夫人这事,实在是厌烦了白洛氏,也不想受她连累,索性逐客。本就是两家,白家在京城也有宅院,白洛氏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回临安,他悉听尊便。 白洛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哆哆嗦嗦道:“大哥,你要赶我们走。”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洛大老爷眼皮一撩,便不再管她,直奔洛老夫人床头。 第四十九章 顶着众人针扎似的目光,白洛氏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芳华阁,一回到屋里她就像面条似的瘫软在椅子上。 洛老夫人中风了! 白洛氏哆哆嗦嗦的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杯盏碰撞间发出刺耳的声音。白洛氏勃然怒起,抬手就将茶杯砸向地面,砰一声,惊得屋内众人唬了一大跳,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白洛氏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大吼。 当下屋内之人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屋内只剩下白洛氏和白奚妍母女俩。 一个暴跳如雷,满脸阴沉,另一个悲不自胜,双目空洞。 瞥见女儿模样,白洛氏心疼之余更恨,愤愤不平的指责,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傻,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我是不是说了这种事说出来只会徒惹是非,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外祖母身子不好,别惊动她。可你都做了什么!” 白奚妍脑子里嗡的一响,只觉天旋地转,她咬了咬舌尖,勉强保留住一丝清明,似乎不认识一般盯着白洛氏。 被她这么看着,白洛氏不由瘆得慌,截了话头,软下语气,流着泪哀求:“妍儿,算是娘求你了,你就听娘的话吧,别再往外说了,到此为止好吗?” 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滴,一滴又一滴,白奚妍喃喃道:“娘,我们去退婚吧,退了婚,外祖母便高兴了,兴许她的病就能好了。” 白洛氏就像是被火烧了似的一个箭步蹿到她跟前,抓着她的肩膀喝问:“退婚,她竟然让你退婚,她想害了你一辈子吗!” “不是的,嫁给陈铉才是害了我一辈子,我害怕,我想起他就害怕,他杀人不眨眼的,要是让他知道我们骗了他,他会杀了我的。”白奚妍痛哭流涕,哀哀的看着白洛氏:“娘,他们本来就不想娶我,我硬嫁过去哪有好日子过。我们退了婚,咱们回临安吧。” “回去后嫁个平头百姓,是不是!”白洛氏使劲抓着白奚妍肩膀,五官扭曲到狰狞:“我还不知道她,你外祖母肯定这么跟你说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嫁个平民,日后你祖母,你伯母,你婶婶,你堂姐妹她们会怎么嘲笑你,嘲笑我,嘲笑你哥哥。就是你夫家背后也会笑话你,笑话在京城失了清白,人家不肯娶你,所以你只能低嫁,你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你真的要过这种日子吗?” 白奚妍哆嗦了一下,不知是被白洛氏话中所描绘的未来还是她狰狞扭曲的面容。她颤声道:“可是娘,我更怕嫁到陈家。你想过,陈家知道我们骗了他们之后会怎么报复我们吗?” “你不说,我不说,陈家怎么会知道,他们从何得知。”白洛氏放在白奚妍肩膀上的手握的越来越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只要你守口如瓶,他们不会知道的。就是你祖母,她也不敢告诉陈家的。妍儿你听娘的话,别怕,没什么好怕的,你别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吓到了。那陈铉既然知恩图报,本性就不会坏到哪儿去,那些都是以讹传讹。他记着那份恩情,会对你好的。你听娘的话,娘绝不会害你的。等你嫁过去,等你生了孩子,你就会明白,娘做的都是对的,娘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俩好,为了让你们能够抬头挺胸的做人,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白洛氏突然哭起来:“你看今天,你大舅一个不高兴,就能把咱们娘几个轰出去,不就是欺负咱们无依无靠吗?娘这一辈子都在受窝囊气,不想你再像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说话都不敢大声。” “娘,你别这样!”看着歇斯底里的白洛氏,白奚妍哭的浑身哆嗦。 白洛氏悲声道:“妍儿,就当是为了娘好不好,你别再说什么退婚,也别把这事说出去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凶险,你想看着娘我被陈铉抓进昭狱,剥皮抽骨吗?” 白奚妍浑身一颤,双眼因为恐惧而徒然睁大。 白洛氏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放开白奚妍的肩膀抓着她的右手举过头顶:“你发誓,你绝不会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尤其是洛婉兮和你大哥,并且你一定会履行婚约嫁给陈铉。如违誓言,为娘我,我就,我就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霎时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白奚妍觉得连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状若癫狂的白洛氏。 白洛氏眼底涌动着疯狂,亟不可待的催促:“你快发誓,你快啊!” 第32节 白奚妍惊恐欲绝的看着白洛氏,使劲抽着自己的手:“娘,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眼见她不肯,白洛氏气急败坏,余光瞥见地面上一块碎瓷片,一把冲过去捡起来就对住手腕。 被骤然放开的白奚妍跌倒在地,一抬头就白洛氏自绝的架势,骇得面无人色,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要阻止:“娘!” “你别过来!”白洛氏后退两步,直勾勾的看着白奚妍:“你快发誓,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白奚妍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虚弱的彷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白洛氏见她毫无行动,眼底划过狠决之色:“与其日后被人嘲笑,一生让人轻贱,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一了百了。”话音未落,鲜血就从她手腕间迸溅,当下血流如注。 白洛氏挥手就想割第二下,白奚妍已经扑上去死死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娘不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尽:“娘,我答应你,你不要这样了。” “你说吧!”白洛氏依旧死死抓着手里被鲜血染红的碎瓷片,目光灼灼的盯着泪如泉涌的白奚妍,彷佛不觉疼似的。 她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只要白奚妍不想退婚,洛老夫人再生气又能如何,还能跑到陈家去揭穿她们不成,洛老夫人不敢的。为了以策万全,她甚至不会把这事告诉旁人。更何如今况洛老夫人能不能开口说话都是两说。 白奚妍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栗,颓然跪倒在地,只觉得右手犹如千斤重,可在白洛氏逼视之下还是缓缓举起来,她听见了自己破碎不堪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待说完最后一个字,白奚妍几近崩溃,捂住脸大哭起来。 “哗啦”一声,白洛氏松手,掌心的瓷片落地,在血迹中摔的粉碎。 失血的白洛氏再是撑不住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娘,”尚在大哭的白奚妍膝行到她身边,凄声:“来人。” “不要惊动外人。”白洛氏不忘叮嘱。 望着脸色煞白的母亲脸上依稀可辨的欣慰,白奚妍忽然觉得一阵阴寒深入骨髓,冷的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 三天后,白洛氏带着白暮霖和白奚妍搬到了城东一座三进的宅院里,这是早年白父进京赶考时置下的,对外说是为白奚妍备嫁,总不能在舅父家出阁。 洛老夫人也醒了,神智尚算清明,却无法说话,连吞咽都有些困难。期间白洛氏来过几回,都被洛大老爷派来的人拦在了院外。 搬走那天,白洛氏带着儿女在荣安院辞行,白洛氏依旧被拦住了,她讪讪的看着儿女:“你们去吧。”洛大老爷并没有迁怒外甥。 屋内在喂洛老夫人喝水的洛婉兮闻白暮霖和白奚妍来了,低声对洛老夫人:“表哥表姐过来辞行。”在洛老夫人醒来那天,她们就委婉说了白洛氏搬走之事,这事没法瞒,洛老夫人神色十分平静的接受了。 洛老夫人眼珠子动了动,眼底浮现一抹悲意。 洛婉兮知道那是为了白奚妍。 门口的珠帘轻轻晃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洛婉兮回头,便见白家兄妹俩一前一后进了屋。兄妹俩脸色都不好,尤其是白奚妍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深入骨髓的憔悴来。她起身,与二人见过礼后便退开几步,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 白奚妍坐在床头拉着洛老夫人干枯的手,话一出口就带上了呜咽:“外祖母你好好养病,我们会时常回来看你的。您别担心我们,我们会好好的。” 洛老夫人眨了眨眼,悲从中来。自己都这样了,白洛氏也没改变主意。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白奚妍嫁进陈家。白洛氏想辖制白奚妍,有的是办法。她身体尚好时都未必拦得住白洛氏,更遑论现在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洛老夫人浑浊的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白奚妍忙用帕子替她拭泪,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外祖母您勿要伤心,要是再伤了身子就是我们不孝了。”白暮霖忍着心中萧瑟开口。 他接了洛老夫人当天晚上就回了书院,可第二天又被人匆忙叫回来,被告知,母亲将外祖母气得中风,大舅限他们三日内离开。 白暮霖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他知道是因为妹妹的婚事,他也觉古怪,可母亲不说,妹妹也不说,自己问得紧了,两个人就哭,哭的他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洛老夫人悲意稍敛,吃力的反握住白奚妍的手,眼中的担忧浓的化不开。 白奚妍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敢再待下去,怕自己忍不住崩溃大哭。这几日她总是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听了母亲的话,不告诉外祖母,那么外祖母也不会那么生气,母亲就不会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外祖母也就不会被气中风! “外祖母,我下次再来看您。”说着白奚妍抽出手,起身胡乱一福就往外走。 洛婉兮双眼微微睁大,白奚妍经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对不起’,很快很轻,但是她绝没有听错。 白暮霖也匆匆说了几句话告辞,临走时神情难辨的深深看了洛婉兮一眼。 背对着他正在安抚洛老夫人的洛婉兮并没有看见,洛老夫人却看见了,她忍不住老泪纵横。 “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咱们好好养着,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好吗?”望着眼角不断分泌出泪水的洛老夫人,洛婉兮话里不由带上哽咽。祖母的身子生生就是为了儿孙操劳坏的。 洛老夫人看她眼里水盈盈一片,秀丽的脸庞上担忧与哀求交织,心里一抽。从头至尾最无辜最可怜的都是这个孙女。 去年被洛婉如坏了自小定下的婚事,还摊上了退婚的名声。 如今又被白洛氏李代桃僵,她不喜厂卫可也得承认,陈家手眼通天。倘若婉兮日后遇上过不去的坎,陈铉那份恩情也许就是她的保命符。可在她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这道保命符就被人夺走了,而自己却不能替她主持公道。 思及此,洛老夫人只觉得心揪成一团,她吃力的点了点头。自己还在呢,他们就如此欺负她,自己要蹬腿去了,婉兮姐弟俩还不得被她们生吞活剥了。她且得安顿好了姐弟俩才能死。 洛老夫人放宽了心,再不去想那些糟心事,又有叶御医以及两位府医精心调养,每日针灸按摩不断,灵芝人参流水似的送进荣安院,孝子贤孙床头侍奉。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洛老夫人身体明显好了许多,吞咽不再困难,虽然依旧不能说话,但是右手已经能抓住东西。 就连叶御医都私下对洛大老爷说老夫人康复情况出人意料的好,这般下去,熬到来年不成问题。 洛老夫人好转,洛婉兮自然是最高兴人中的一个,接连几日都是笑颜如花,让人看了也不觉高兴。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该如此欢欢喜喜的,也叫我们赏心悦目不是。”施氏捏了捏洛婉兮的脸打趣。 靠在床上的洛老夫人弯了弯嘴角,满目宠爱的看着为她按摩右腿的孙女,这丫头跟医女学了按摩,每日里都要为她按上半个时辰。 洛婉兮头一扭躲开施氏的禄山之爪,嗔她:“四婶刚吃过荔枝的手,竟然直接捏我脸。” 施氏摩了摩手指,觉得小姑娘的脸比新剥出来的荔枝都嫩滑,年轻就是好啊!便想到了一桩年轻人的事:“今儿有七夕庙会,婉兮不妨带着邺儿出去凑凑热闹,再带上小三,也好有个使唤的。”洛鄂十四,能当半个大人用了,就姐弟俩出去,她们也不放心。 洛婉兮忍俊不禁,也就施氏这么说自己亲儿子,却是道:“庙会到处都是人,我还是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你不凑热闹,好歹让邺儿去开开眼界,这孩子自打来了京城就没出门玩过呢!”施氏还能找不到法子制洛婉兮。她也是着实心疼侄女儿,洛老夫人这一病,生生叫她瘦了一圈。风华正茂的小姑娘,整天和那些汤药打交道,哪有个年轻人的模样。 洛婉兮明显犹豫了一瞬。就听见洛老夫人拍了拍被子,见洛婉兮看过来,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外面。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施氏便笑:“你看,你祖母都赞成了,老人家的意思可不能违逆。待会儿你就带着兄弟俩出门。母亲这你放心,有我呢!到时候咱娘几个也到院子里看那些小丫鬟们穿针乞巧。” 洛老夫人又点了点头。 如此,洛婉兮也不再推拒。 到了申时三刻,太阳落山了,洛婉兮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带着两个弟弟出了门。洛鄂生的挺拔,虽然比洛婉兮小了一岁,但比洛婉兮还高了半个头,走出去倒更像兄妹。 洛婉兮与洛邺坐了马车,洛鄂骑着马跟随在侧,隔着窗户问:“四姐,你想先去哪儿?” 洛婉兮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地名咽了回去,摆出一张初来乍到的脸:“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不知哪儿好玩,你看着安排吧!” 洛鄂便道:“咱们还没用晚膳,先去朱雀街,京城最地道的吃食就在那条街上。” 一听吃的,洛邺眼睛都亮了,趴在窗口眼巴巴的望着洛鄂:“三哥哥,最好吃的什么?” 洛鄂仰了仰脑袋:“最好吃的啊!” 片刻后,姐弟三人站在了‘徐记卤煮’的店铺门前,看着一脸献宝的洛鄂,洛婉兮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路上她就在琢磨,怎么在不破坏自己温婉形象的前提下吃到一碗卤煮火烧。 万万想不到竟然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洛婉兮努力压下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洛鄂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似乎有点怕被嫌弃:“这家店瞧着是不比那些酒楼气派,可在京城十分有名,据说不少达官贵人都会乔装改扮过来,就为了吃一碗卤煮火烧。你看他这二楼专门改成了厢房,就是为了那些贵人方便。” “卤煮火烧是什么?”洛邺好奇。 洛鄂:“……就是猪身上的肉。”说了肯定没胃口了,尤其是他四姐,洛鄂瞥一眼他那清如玉壶冰的堂姐,突生一股罪恶感:“要不我们去仙客楼吧,这时辰应该还有厢房。” 洛婉兮立马道:“不用!”她缓了缓语气,微笑:“来都来了,就在这儿吧,门庭若市,想来味道肯定不错。” 已经被从店内飘出的香味勾的口舌生津的洛邺点头如捣蒜,跟着他姐往店里走。 留在原地的洛鄂愣了一瞬,见二人都走了,赶紧追上去:“我先去问问里面有没有厢房。”总不能让洛婉兮在大堂里坐,没见这会儿多少人眼睛都快看斜了,斜的洛鄂心头无名火起。 第五十章 穿着棕色短褐的店小二面对洛鄂的询问,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容,客客气气道:“对不住了这位公子,楼上已经客满了,要不您稍等片刻。” 洛鄂一阵失望,洛婉兮比他还失望。 洛鄂满怀希望的问:“若是等要多久?”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小的店里这卤煮火烧吃起来并不费时。” 洛鄂对他点了点头,折回来问门外的洛婉兮:“四姐,怕是要等上一盏茶,要不咱们去其他地方?” “不碍事,令人在这等着,我们就在附近看看。”街道两边的货摊已是鳞次栉比,琳琅满目。 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堂姐,洛鄂顿生微妙之感。恰在此时,店内走出一男子,手捧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卤煮火烧,在他们眼前大步走过,一路走到了旁边的首饰摊后,大马金刀的坐下,呼噜呼噜就吃起来。 不经意间瞥见洛婉兮眼神的洛鄂:“……”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垂涎欲滴又竭力忍耐,眼巴巴的,可怜极了! 轿内的凌渊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沉郁的心情莫名好转。 中午皇帝吞咽仙丹时把自己噎着了,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郑贵妃哭天抹地惊得众人以为皇帝要驾崩了。各方闻风而动,气氛一触即发。最后却是虚惊一场,可这一场纷乱,终究暴露了一些事情,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 他在宫内滞留了整个下午,又安抚了惶惶不安的太子,直到这会儿才出宫。 途径朱雀街,两旁的喧嚣让他恍觉,竟又是七夕了。不禁想起最后那个七夕,他答应陪她出来游玩,却一大早接到了皇帝进宫的口谕。 她一脸的不高兴,恶声恶气的威胁:“你要是晚上不来接我,我会给你带一大碗加足了料的卤煮火烧回来当宵夜。” 鬼使神差一般,凌渊挑起窗帘,寻找那家店铺。其实他对那东西说不上喜欢可也并不讨厌。表现的难以下咽,不过是为了逗她玩罢了! 本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在发现洛婉兮后,不由凝住了。有几回,他陪她过来,在外等候时,她便会露出那样可怜兮兮的眼神。 忽然间,凌渊似乎明白了为何陆钊对这小姑娘不同寻常的关注。是不是所有叫婉兮的女子,都是如此! 被勾得食指大动的洛婉兮若有所觉的抬头,猝不及防之间对上凌渊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跳徒然漏了一拍,脸色剧变。 凌渊微微一眯眼,自己竟是这般可怕了吗? “姐夫!”一道软孺甜腻的娇声骤然响起,将凌渊从那古怪的情绪中唤回,他没来由的笑了下。 跑到窗边的鹅黄色孺裙少女,见他脸上还未消散的笑容,不禁微微失神。 凌渊望着眼前这张娇俏明媚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爱慕和羞怯,眼底笑意逐渐转淡。 陆婉清一脸娇憨天真的问:“姐夫,你怎么在这?”瞥见对面的的店铺,惊喜:“姐夫也来这儿吃火烧?我也是,这家店里的火烧特别味美。” 凌渊嘴角微微一掀:“路过。”扬声吩咐:“走。” 当即停下的队伍再次动起来。 陆婉清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放下了窗前绣着云翔蝠纹的蓝色车帘,气得一张俏脸都歪了。 第33节 她摸着脸,明明之前姐夫对她和颜悦色,然而这两年突然冷淡下来。可母亲说了,她越长大越像她那死去的堂姐,为什么姐夫反倒对她冷淡下来。不是说姐夫多年不娶就是因为忘不了堂姐吗? 浩浩荡荡的队伍渐渐离开,徒留下忿恨不明的陆婉清在原地跺脚。 半响,见自家姑娘还是不离开,苏紫硬着头皮开口:“姑娘,咱们还去吃火烧吗?” “那么恶心的东西谁要吃!”陆婉清瞪她一眼,又满是嫌弃地扫一眼徐记卤煮店,扫到洛婉兮时视线忍不住顿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了,怒气更甚,嫌恶道:“怎么会有人爱吃这种东西!”说罢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去。 这仇恨拉的有点大,店内不少人露出了气愤填膺之色,但皆是敢怒不敢言。满京城谁不识凌渊凌阁老仪仗,这小姑娘一声姐夫也落在不少人耳里,能称凌渊姐夫的,想来是陆国公府的姑娘,惹不起! 洛鄂心里也不大舒服,只势不如人又能如何,他压了压火看向洛婉兮,却见她一脸的恍神,不由唤了一声:“四姐?” 回过神的洛婉兮对洛鄂抿唇一笑,在记忆里搜寻良久,总算是寻到了蛛丝马迹。当年公主娘便说,小十五长的倒是像你。如今一看,还真是像!不期然间想起了凌渊对着小十五时,连笑容都吝啬的模样。 洛婉兮笑了笑,低头问洛邺:“要不要吃糖葫芦?” 洛邺仰着脸儿笑:“要!” 洛婉兮便牵着洛邺去买糖葫芦,洛鄂一瞧也把自己那点疑惑抛在了脑后,抬脚跟上。 洛婉兮买了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自然是洛邺的,至于另一串。 洛鄂拿着被硬塞到手里的糖葫芦,摸着鼻子哭笑不得:“四姐,我都多大了。” “十四啊。”洛婉兮促狭的眨了眨眼:“还没成家都是小孩子。” 洛鄂大笑,正想说你不也是,脱口而出之际反应过来,赶紧收舌头,差点咬到了舌尖。 洛婉兮见他的脸猛然一阵扭曲,心念电转间便猜到了几分,不由好笑。似乎自从她退婚之后,家人在她面前便多了许多忌讳词,无奈之余,洛婉兮又觉窝心。 待洛邺将一串糖葫芦吃完,候在徐记卤煮的下人也来禀报,有空厢房了。一行人便原路返回。 还没走到,已经闻着味儿的洛邺深深吸了一口气,幸福的感叹:“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被他逗乐的洛婉兮摸了摸他脑袋上的小发髻:“那你待会儿多吃点!” 洛邺重重一点头。 刚跨上台阶,洛婉兮忽然听见一阵细微‘咔咔’之声,下意识一抬头,就见悬在头上的牌匾摇摇欲坠。脸色剧变之下洛婉兮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身旁的洛邺,自己也往后躲,只是为时已晚。在旁人的惊呼声中,洛婉兮惊恐的抬起胳膊,紧紧闭上眼。 只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洛婉兮反而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以及痛呼声,她茫然了一瞬。睁开眼,就见店内东倒西歪了一片人,而地上赫然是那块本该砸到她身上的牌匾,此刻正中间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 洛婉兮彻底懵了。 吓得三魂六魄飞了一半的桃枝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来,手忙脚乱的摸索着她:“姑娘,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惊恐欲绝的洛邺也从地上爬起来,泫然欲泣的扑进洛婉兮怀里:“阿姐,阿姐!” 听着他惊惧交加的声音,洛婉兮倏尔回神,搂着他的背安抚:“阿姐没事,邺儿别怕!”又对柳枝道:“你去看看,里面的人伤得可严重?”自己躲过一劫,却让那些人受了这无妄之灾。思及此,洛婉兮回头寻找仗义出手的恩人。 只见几丈外立着一人,一身青绿锦绣服,丰神俊朗,腰间的刀鞘已然空了。 这一刻洛婉兮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而救她之人又是江枞阳。自己不想欠他恩情,可偏偏欠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难,只觉五味陈杂。 洛鄂见洛婉兮和洛邺都安然无恙,稳了稳心神上前道谢:“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青绿锦绣服,正是锦衣卫官服。 江枞阳抬了抬手,收回目光:“举手之劳。” 对他真是一抬手的事情,可救下却是他堂姐的性命,他都不敢想,堂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祖母和母亲交代。不想还好,一想就是一阵后怕。洛鄂抖了个激灵,再一次作揖:“我们是临安洛氏,目前正住在尚云坊洛侍郎府。敢问大人名号,好登门致谢。” 其实洛鄂和江枞阳见过几面,毕竟曾经江洛两府关系不差,只是时隔多年,加上江枞阳的变化之巨,洛鄂连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 江枞阳抬起眼,看向他身后。 洛鄂回首,便见洛婉兮走到他身后,对着江枞阳屈膝一福:“多谢江世子救命之恩。” “四姐,你认得?”洛鄂惊讶,那就怪不得对方肯出手相救了,毕竟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好人。 洛婉兮对他道:“南宁侯府江世子,你小时候还见过。” 惊得洛鄂不顾形象的张大了嘴,他知道江枞阳腿疾痊愈还夺回了世子之位,并且立下救驾之功,颇得皇帝青眼平步青云,但是完全没法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原来是故人,怪不得江兄如此心急。”江枞阳身旁之人忽然低笑出声,落在洛婉兮脸上的目光带着玩味。 他穿着青绿锦绣服,显然也是锦衣卫中人,头戴镶碧鎏金冠,俊秀的面庞上,剑眉斜飞,黑眸狭长锐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江枞阳面色不改:“姻亲故交。” 那人微微一挑眉:“可真是巧,幸好今儿我拉着你出来喝酒,否则你这位故人可就要香消玉殒了。”瞥一眼洛婉兮,清丽脱俗:“那就太可惜了。” 听出他语气中似有若无的轻挑,洛鄂脸色微微一变,往左走了一步,挡住对方的视线。 他不以为然的一笑,似笑非笑的盯着江枞阳。方才江枞阳脸色都变了,哪怕救下人后还是余惊未了。虽然很快就收敛的一干二净,可他看的一清二楚,这姑娘在他这绝不会只是姻亲故交如此简单。 江枞阳知道自己已经在陈铉这露出马脚,若是执意再装寻常,反倒会让他为了试探虚实生事,遂眼神微微一变,带上了冷意。 陈铉了然一笑,顷刻间脸上的放诞之色已经荡然无存,朋友妻不可戏,他可是想和江枞阳这位新贵交个朋友的。 他对洛婉兮颇为郑重的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在下陈铉。” 洛婉兮微微一惊,他就是陈铉,和白奚妍订婚的陈铉!忽的她心沉了沉,在他们自报尚云坊洛侍郎府时,陈铉并无异色,她不信他会没反应过来,他们是白奚妍的亲人,可他依旧神情轻佻,语气狎昵。直到江枞阳面露不悦,他才正经起来。 这时候,随行的下人已经取回刀,接过之后江枞阳干净利落的插回剑鞘。洛鄂见他看都不看就准确无误地将这样一把长刀插回鞘内,再回忆他远远一掷竟是能将下落之中的牌匾击飞,望着江枞阳的目光瞬间变了,要不是顾及形象和对方身份,似乎就要扑上去迫不及待拜师。 而洛邺就没他那么多顾虑了,小家伙本就亲近江枞阳,几个月不见也没觉生疏,扑过去抱着的大腿单刀直入:“哥哥,你真厉害,我能跟你学刀法吗?这样我就能保护姐姐了。” 江枞阳神情一柔,揉了揉他的头,目光却是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柔声对洛邺道:“江世子公务繁忙,哪有时间教你。家里不是给你请了武师傅,你先把基础打好再学其他。” “可是武师傅没有哥哥厉害啊!”洛邺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洛婉兮:“……”我只想你强身健体,又没想让上阵杀敌,请什么厉害的师傅,再说了江枞阳那般身手的师傅岂是等闲请得到的。 见洛婉兮语塞,江枞阳不觉弯了嘴角,低头对洛邺道:“你先回去将扎马步学好,待你能顺顺利利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了,我就教你刀法。” 完全不知道两个时辰马步意味着什么的洛邺,特别天真无邪的欢呼了一声,压根没接收到周围同情的视线。 江枞阳见周围人的视线若有似无的往这扫,遂对洛婉兮道:“你们先走,这儿我来处理。”情急之下他只能把牌匾往大堂内击撞,不免误伤了门口几桌人。 洛婉兮忙道:“原就是为了救我,岂能麻烦你,我们自己处理便是。” 洛鄂也点头道:“不敢再麻烦江世子。”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虽然我没您这身手,但些许小事还是能办得,江世子和陈大人且去忙吧,耽误你们这些时候,已是十分惭愧。” 知道自己再多说,只会给她带来更多流言蜚语,遂江枞阳便道:“那我先走了。”动了动嘴,终究是把盘旋在喉咙口的那句‘有事派人来寻我’咽了回去。他知道她祖母病重,洛老夫人一倒,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不过即使这样,她恐怕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闻言,洛婉兮又向他福了福,洛邺眼巴巴的看着他,恋恋不舍。 江枞阳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对着洛婉兮微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陈铉略一点头,也抬脚离开。 走出一段,陈铉方笑吟吟开口:“怪不得每次喝酒,你都坐怀不乱,原来是心有所属,还是如此绝色。” 江枞阳轻轻一扯嘴角,对陈铉抬手一拱:“涉及姑娘家名誉,还请陈兄替我保守秘密。” 陈铉笑:“这是自然!”复又笑了一声:“说来我那未婚妻正是洛侍郎外甥女,那姑娘该是洛侍郎侄女,如此咱们日后还是连襟。” 第五十一章 待洛鄂善了后,已是半个时辰后了。经此一事,洛婉兮游性大减,便是心心念念的卤煮也没了胃口。 然而这会儿回去,洛老夫人少不得要担心,且洛邺人小心大,依旧兴致勃勃,遂三人还是在街市上逛到了戌时半,由着洛邺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和吃食才打道回府。 往常这个点,洛老夫人早歇下,不过今儿洛老夫人还醒着。想来是不等姐弟三回来请安不安心。 回来的路上洛邺已经被洛婉兮教过,故他只字不提那场意外,只向洛老夫人介绍自己新买的小玩意儿。 望着眉飞色舞的小孙儿,洛老夫人满脸满眼宠溺的微笑。 洛婉兮瞧着洛老夫人眼皮开始忍不往下塌,遂道:“祖母该就寝了,邺儿也要去歇息了,明儿还要上学呢!” 兴致昂扬的洛邺顿时垮了脸。 洛老夫人不禁笑眯了眼,颤颤巍巍的拍了拍他的手。 陪了洛老夫人一晚上的施氏也起身,含笑道:“母亲好生歇着,明儿咱们听邺儿仔细说说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洛老夫人轻轻一点头。 施氏便上前放下床幔,带着洛婉兮等退下,到了门口又叮嘱秋妈妈等仔细照顾,这才离开。 屋外月色朦胧,在花草树木上镀了一层浅浅流光,草丛里传来低吟浅唱的虫鸣。 洛婉兮先哄了洛邺回东厢房,自己送施氏和洛鄂往外走,顺道将傍晚的事情说了,她低声道:“我想着总要登门致谢一回,否则太过失礼,我不好亲自去,便想麻烦三弟代我跑一趟,将谢礼送过去。” 施氏点点头,虽然不想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可江枞阳救了洛婉兮是事实,他们若是丁点表示都没有,外人只会当他们家不知礼数。 遂她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这小子该做的,我让他照顾你们,差点把你们伤着了,他可不是要感谢江世子。只是我想着最好把你大哥也一道喊上,方显郑重。”施氏瞅一眼自己儿子:“他也就是个孩子。” 洛婉兮顿了下,对大房她总不如四房来的随意,可施氏说的在理,遂道:“那我明儿和大哥说一声。” 施氏随口道:“鄂儿就住在他大哥边上,让他捎带一句便是。” 洛婉兮望着施氏抿唇一笑。 见她笑,施氏也是笑,笑着笑着,不由心里打起鼓来。去年她就瞧着江枞阳对婉兮有些不同寻常,如今又是那么巧,被他救了一命。可真是孽缘! 洛老夫人对厂卫惟恐避之不及,白奚妍的婚事就将她气成这样,若是洛婉兮再和锦衣卫扯上关系,施氏都不敢往下想。 施氏心里颤了颤,回过神来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只要他们家不同意,对方还敢强抢不成。 “就送到这儿吧,夜深露重,你快回去。”施氏停在院门口对洛婉兮道。 洛婉兮朝她福了福:“那我就不送了,四婶,三弟慢走。” 洛鄂应了一声:“四姐早些歇息。” 洛婉兮莞然,目送二人离开,在院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回屋。 这一天既惊且累,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洛婉兮爱洁,赶紧沐浴了一番,洗去这一身的黏腻。 从净房出来,柳枝为她擦着沐浴时不慎打湿的几缕长发,桃枝在一旁打着扇子。 洛婉兮瞧她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禁笑:“你这一脸的怪模样是做什么?” 桃枝心直口快,早已忍不住,听她问了,登时打开了话匣子:“奴婢觉得表姑娘那位姑爷,瞧着,”桃枝吱唔了下,换了个不至于太难听的词:“未免放浪了些。”想起陈铉说话时的神态,桃枝就一阵不舒服。 洛婉兮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陈铉这个人她是第一次见,但是关于他的流言,她打听了不少,风流多情,放浪不羁,笑里藏刀甚至是心狠手毒,无法枚举。直觉便不是个简单的,待见了本人,原本那点虚无缥缈的奢望都没了。这样一个人,白奚妍如何能拢得住。 若他待白奚妍上心还罢,可他明知自己是白奚妍娘家人也没有收敛轻浮之色。 洛婉兮不禁想起洛老夫人进京也快两个月了,可陈铉一次都没上门拜访过,哪怕洛老夫人病倒了!洛老夫人虽只是白奚妍外祖母,但白家可是在大伯父府上住了半年,他过来请个安并不为过。 第34节 但凡陈铉对白奚妍多几分在意,这些都不应该发生。 不由得洛婉兮眼前浮现白奚妍憔悴不安的脸,一颗心忍不住下沉。耳边桃枝还在说:“表姑娘最是柔顺的,日后哪里管得住未来表姑爷。”家世又差那么多,娘家就是想替她撑腰都没办法。 柳枝见洛婉兮眉头轻蹙,推了推桃枝,示意她适可而止。 被她一推,桃枝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抱怨除了让她家姑娘担心之外,于事无补。她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本来就不聪明,再敲可不就傻了。”洛婉兮揶揄的看着桃枝。 见她容色稍霁,桃枝松了一口气,故作懊恼的跺了跺脚:“哪有姑娘这样说人的。” 这厢主仆说着陈铉,却不知陈铉也在让人调查她。 翻身下马的陈铉将手里的马鞭随手扔给门房,大步跨上汉白玉石台阶。这座陈府几年前还是齐王府邸。然六年前齐王被重归大宝的皇帝赐死,家眷贬为庶民,皇帝转手就将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赐给陈忠贤。 陈忠贤又用了一年的时间移除府内只有亲王可用的规制,请园林大家重新布置一番,壮丽宏伟尤甚当年。 深夜时分,府内依旧亮如白昼,廊下树上的灯笼莹莹生辉。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高达数丈的太湖石,峥嵘挺拔,气势雄伟。一路走来,山水相依,亭台楼阁,奇花异草,应接不暇。 “……那姑娘是临安洛氏三房嫡女,行四。亡父是丙申年状元郎,亡母乃山西李氏,就是那书法闻名遐迩的李家。原是自小就和昌宁坊的许家订了亲的,去年刚退了亲。”陈越亦步亦趋的跟在陈铉身旁,禀报自己这几个时辰打探的消息。 “退亲?”陈铉脚步一顿,玩味似的咀嚼这两个字:“为什么?” “与他订婚的那位许少爷,在外养了个歌女做外室被发现了。” “这么巧!” 陈越心照不宣的一笑:“小的已经使人去查了,只是隔了一年,怕是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陈铉随意道:“姑且先查着。”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问:“当初白夫人说的是白奚妍陪她一表妹去仁和求医?” 陈越当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应是这位姑娘。” 陈铉一挑眉:“还真是巧!” 陈越顺着他道:“可不是!” “着人盯着,江枞阳滴水不漏,说不准能在这姑娘身上找到契机。”陈铉吩咐。 陈越忙应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金堆玉砌的正堂。陈越躬身退下,陈铉抬脚入内。一抬眼,便看见那面高悬的牌匾,上书‘百世流芳’四字,这是模仿了东华门旁的东厂府衙,衙内便有一刻着‘百世流芳’的牌坊,乃建立东厂的成祖御笔亲题。每次看见这牌匾,陈铉都忍不住想笑,今儿他喝了不少酒,一见之下,当即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自打这侄子进了门,陈忠贤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和脂粉香,再看他那怪模怪样,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训斥就听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伯父,今儿我亲眼看见一人差点被高悬的牌匾砸死,要不咱们给它挪个位置。” 陈铉抬头看着那牌匾,语气颇为认真。 捧着茶杯的陈忠贤:“……”他吸了一口气,冷斥:“胡言乱语!” 陈铉金刀大马的坐在他下首:“伯父,这回真不是侄子胡说八道。要不是江枞阳出手快,就真砸死人了。” 陈忠贤目光微动,捕捉到重点:“江枞阳?” 陈铉点头,灌了一杯茶解渴:“从宫里出来后我就拉住了他,半路便撞上这事,看着他英雄救美了一回。” 陈忠贤抬了抬眼。 陈铉啧了一声,三言两语把朱雀街上的事了说了,末了总结陈词:“襄王有梦神女无情,我倒不介意推他几把。” 陈忠贤眉头轻轻一跳,须臾之间就明白了侄儿用意,却是笑:“一个女人罢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陈铉大笑:“伯父且看着,万一我把事办成了呢!伯父不是一直看好他。” “他和杨炳义关系匪浅。” 陈铉道:“可杨党那群酸儒重文轻武,更看不上锦衣卫,他未必能被接受。眼下朝局,他若想单打独斗,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势必要寻一靠山。” 陈忠贤划了划杯盏,慢悠悠道:“陛下把金牌都给了他,今儿他又立了功,前途不可限量啊!” 皇帝突然昏迷,宫内一团乱麻,江枞阳不声不响的拿着御赐金牌招来了中军都督王泽,带着神策卫守住了蓬莱殿。若是晚一些,说不得皇帝不想驾崩也得驾崩了。 陈铉神情倏尔一敛:“陛下与东宫越发离心了。” “这心啊,早就离了,”陈忠贤不咸不淡道:“离了好啊,要是不离,待太子上位,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太子不喜阉人干政,光凭这一点,他就绝不可能让太子继位。 更妙的是陛下也有此心。陛下唯二子,分别是皇后所出的太子与郑贵妃所出的福王。太子年十七,生性懦弱,不得帝心。郑贵妃宠冠后宫,福王年仅十岁,聪明伶俐,极得帝王喜爱。 皇帝早已有废长立幼之心,只一则碍于礼法,二则太子正统,朝中不少大臣支持,尤其是凌渊,他做为太子太傅,自然力保太子。 说来自己这些年青云直上,与皇帝刻意放纵不无关系,他就是皇帝扶起来辖制凌渊的。 陈忠贤眉眼一展:“江枞阳那你看着办,若能收为己用自然大好,若不能,那就尽早毁了去吧!”杨炳义与凌渊政见不合,但他支持的也是太子,总不能将此人拱手让于人。 陈铉脸色一正:“伯父放心。” 陈忠贤点了点头,对这侄儿他向来放心,平常不着调,正事上从不出纰漏。说完正事,他便想起了私事,瞥他一眼:“这么多年下来,你也胡闹够了。如今已是及冠之年,眼看着就要娶妻,人还是你自己挑的,那些花花心思都给我收一收。” 与白家那婚事一开始他就不答应,只陈铉抬出了他娘,道他娘临走前还惦记着这事,让他务必要找到人家报恩。他才不得不点头,既然应了婚事,那就好好过日子,起码早日开枝散叶,他们老陈家可就只剩下陈铉这棵独苗苗了。 陈铉十分没形象的往椅子上一瘫,抬头望着头顶的富贵花八宝宫灯,微微眯起眼,懒洋洋一笑:“伯父放心,明年肯定让你抱侄孙。” “我可等着!”陈忠贤挑了挑眉。 第五十二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佛门中人称之为盂兰盆节。在这一日,时人有祭亡人的习俗,除了焚纸锭,还会放河灯。陆为阳,水为阴,这这一日的河灯是为阴曹地府的鬼魂所燃,好照亮了幽暗的黄泉路,让他们顺顺利利托生去。 洛家人自然不例外,每年这个时候,洛婉兮都会随洛老夫人去祖坟祭奠。只现如今,她们在京城,自然不能如往年一般,遂改为去寺庙祭拜祈福。 历年何氏去的都是城外的白马寺,这一年何氏一大早便带着家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到了寺庙外才发现她们来的并不算早,各色各样的马车软轿挤挤挨挨。 施氏对洛婉兮道:“这白马寺的菩萨十分灵验,遂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上这儿祈福。” 洛婉兮抿唇一笑,她自是知道的,早些年她也来过几趟。 施氏却不知道,她只觉洛婉兮姐弟俩第一次来,也是不想她抬伤怀,今儿还要祭奠三房夫妻。遂她一路都在向洛婉兮介绍白马寺。 待她说的七七八八,宝相庄严的白马寺大门也出现在她们眼前。可进了寺庙却不能马上就进大殿,因为大殿内有贵客,要封殿一刻钟。 看一圈同样被拦在外头的香客,能被迎到这儿等候的皆是衣饰华丽者,非富即贵,再看一眼大殿之外威风凛凛的侍卫,施氏低声问何氏:“这是哪位贵胄?”未出口的半句是,好大的排场。 何氏将目光从侍卫身上收回,同样压低了声音:“长平大长公主!” 施氏一惊又一脸了然,暗忖怪不得了。 长平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姑,也是现存于世唯一的皇姑,在宗室内地位尊崇。夫家陆国公府还是开国至今一直屹立不倒的国公府,几代人都执掌兵权。现下,陆国公虽然已经荣养在家,然而长子并三子带兵镇守着西北边关,其他姻亲门生故旧更不必说。这夫妻二人是皇帝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人。 以长平大长公主身份地位,别说封一刻钟的大殿,就是封上一天,估计也没人敢有怨言。只是不是说这位大长公主对佛道之事嗤之以鼻,怎的今儿居然来白马寺了。 施氏心下奇怪,却也知道这档口不是多问的时候,故压下疑虑,不经意一抬眼,就见洛婉兮颜色如雪,眸底水光氤氲。心下一惊,忙问:“婉兮,你怎么了?”说着拉住她的手。 洛婉兮倏尔回神,垂下眼轻轻一摇头,瓮声瓮气道:“没什么。” 施氏哪里肯信,只当她思及故去的父母,登时心疼,却不好追问,以免引得她悲从中来,遂只能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安慰。 这档口,厚重的朱红色殿内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将外面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洛婉兮豁然抬头,便见在两个清秀的丫鬟之后,走出一人,墨绿色凤凰浣花锦衫,蝙蝠纹镶琉璃珠簪,雍容尊贵,不怒自威。望着对方发间星星点点的白色,洛婉兮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洛婉兮赶紧低头,咽下即将溢出的呜咽之声。 正在往外走的长平大长公主步伐一顿,若有所觉般往洛婉兮的方向看过来。 “母亲?”扶着长平长大公主的世子夫人段氏疑惑的抬头。 长平大长公主收回视线,轻轻一摇头。 当下,段氏便也不再出声,不经意间发现儿子也望着那个方向,不由也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何氏,两人在各种场合见过几回,但是并不熟,而何氏显然没到她需要特意过去打招呼的地步,故她略略颔首示意。 何氏也含笑点头。 段氏收回目光,唤了一声:“阿钊!” 被点名的陆钊扭头就见他娘看着他,祖母也看着他,摸着鼻子嘿嘿一笑,殷勤的凑上去扶住长平大长公主另一只手,谄笑:“祖母当心台阶。” 长平大长公主淡淡瞥他一眼。 陆钊的头皮顿时一麻,在家里他最怕的不是他那个威严霸气的祖父,实质上那就是只纸老虎,他怕的是连纸老虎也怕的祖母。 幸好,祖母大发善心放过了他,就着他的手继续往下走。 一旁白马寺的方丈抬手一引,带着公主府一行人右行,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旋即大殿内的侍卫也紧随而上。 直到这会儿,聚集在大殿内等候的人群才发出嗡嗡嗡的异响。 饶是施氏也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是胆小之人,只不由被方才的气氛影响,竟是大气都不敢出。再看一圈,发现不少人如她这般,不免好笑。 见洛婉兮还低着头,施氏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大长公主已经走了,咱们可以进殿了。”平时再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了,见了贵人不由心怯。 再抬头,洛婉兮眼中泪光已经掩去,神色也恢复如常,她对施氏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依着顺序进了大殿,请香、磕头、祈福、上香。 轮到洛婉兮时,她跪在蒲团之上,望着上方悲天悯人的佛祖,想起了方才形同路人的家人,一滴泪毫无征兆自眼角滑落。死而复生到底是佛祖怜悯还是残忍?自己又算是谁?洛婉兮?陆婉兮? 被迎到法殿之内的长平大长公主望着刻着陆婉兮之名的往生牌,忽然幽幽开口:“前几日我又梦见兮兮了,她哭着对我说,娘,我好冷!” 殿内霎时一静,不少人无意识的颤了颤,觉得这幽暗的法殿忽然凉了起来。 “七月鬼门大开,方丈你说是不是兮兮回来寻我了。”长平大长公主的声音无悲无喜,却令不少人汗毛直立,尤其是几个对洛婉兮这位姑姑并没有什么印象的小辈。 “逝者已逝,还请施主节哀!”方丈面不改色,目光悲悯的看着长平大长公主。 “我节不了哀。”长平大长公主淡淡道:“出家人五蕴皆空,方丈不会懂本宫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方丈眼中悲悯更盛,打了一个稽首:“阿弥陀佛。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施主何必放不下!”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看她牙牙学语,见她蹒跚学步,养她至亭亭玉立,含泪送她上花轿,却在猝不及防之间失去,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她如何放得下。 长平大长公主眸光逐渐转凉:“都说方丈是得道高僧,可超度亡人。今儿本宫前来,就想让方丈告诉本宫那苦命的孩儿,害她之人都已死了。” “阿弥陀佛!”方丈并殿内十几位前来做法事的高僧不约而同诵起经来。 方丈:“冤冤相报何时了!” 长平大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似是被她话中戾气惊到,殿内又想起诵经声。 片刻后停止,长平大长公主方继续道:“方丈记得告诉那孩子,她大仇已报,莫要逗留,早日去投胎,切勿迷了路,认错自家的门。若是还有心愿未了,托梦与我,为娘定然替她完成。” 第35节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梦见那孩子,可自打进了七月,她不只一次梦见婉兮,每一次那孩子都哭着说冷,听的她心也跟着凉了,这孩子是不是在阴间过得不好! “超度可使逝者脱离苦难,功德圆满,到达彼岸,并非通阴阳,阴阳有别,人鬼殊途,施主的要求恕老衲无能为力。阿弥陀佛!”方丈打了一个稽首。 闻言,长平大长公主眼角骤沉:“你不是得道高僧!” 段氏顿时嘴里发苦,她听婆婆说梦见了去世的小姑子,想着是七月了,便建议做一场法事超度下小姑子。 她婆婆历来对这些嗤之以鼻,然而自打小姑子走了,婆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从来不反对她替小姑子张罗生死忌日,清明、中元的祭奠。这次也没有反对,还说要亲自旁观。只段氏也不知道婆婆会提这般要求,她不是不信的吗? 段氏硬着头皮道:“超度只诵经祈福。”传话什么的,那是神婆干的,段氏也觉这些人都是坑蒙拐骗,可她还是愿意偶尔信一信。可这话教她怎么说得出口。 眼见母亲为难,陆静怡连忙上前解围。对着亲手养大的孙女,长平大长公主的怒气才敛了,只不免郁郁,冷着一张脸。 旁人不免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 且说洛婉兮,祭拜完先人后,又带着弟妹去寺庙东边的天水河放荷花灯。在京城有一种说法,年龄越小放的灯效果越好,因为干净。久而久之,这河灯便都是未成婚的少年少女童男童女放,由他们在灯上写亡人的名字,好为逝者引路。 他们到时已经有数不清的白莲河灯疏疏密密的飘荡在天水河山,若是在上元节的夜晚,红烛映碧水,烛光星光交相呼应,定是美不胜收。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尤其是在知道这一盏盏灯是为亡魂指路的情况下,细思恐极。 洛婉兮摇了摇头,甩走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寻了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带着弟妹们放河灯,年纪小尚不懂其中意味的不免兴致勃勃,只当玩乐。 年长的表情难免有些沉重。洛婉兮寻了个空当,悄悄在一盏灯上写上洛婉兮三个字,为真正的洛婉兮。陆婉兮,有人祭拜,可若是连她都忘了,这小姑娘就真的无人惦念了。 亲眼见着那灯飘走了,且并无人发现,洛婉兮沉郁的心情略有些好转,打算起身去看看洛邺,刚起到一半就听见一阵喧闹,依稀分辨出落水二字,不由心头一悸。 第五十三章 落水的乃长平大长公主重孙,长房嫡长孙陆毓宁,小小孩童被救上岸时已经没了呼吸。 循着声过来的洛婉兮正见奶娘模样的妇人将陆毓宁按在膝头,顶着他的腹部倒水,然而顶了好几下,陆毓宁已经没有毫无知觉。 那妇人整个人都抖起来,满脸天崩地裂的恐慌,险些抱不住陆毓宁,而周围公主府的下人一个个皆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有几个小丫鬟甚至害怕的哭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里传出一道声音:“把人倒立着抱起来试试。” 闻言一婆子一把推开浑身无力已经瘫坐在地的奶娘,从她怀里抢过小主子,头朝下提起来不停抖着,想把腹内的水倒出来。 然陆毓宁依旧惨白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双目紧闭。 围观的人群中已经响起嗡嗡嗡的议论上,不少人不忍的别开眼,暗道一声可惜,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提着陆毓宁的婆子身子一软,抱着小主子瘫软在地张嘴大哭起来,大长公主定然会揭了她们的皮,不过一眼功夫没看着,谁想竟然会出了事。 “给我!” “姑娘!”柳枝心急如焚的望着推开人群挤进去的洛婉兮,吓得一张脸都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嚎哭的婆子下意识松开了手,泪眼朦胧之中就见一十分标致的小姑娘抱走了小主子,哭声一顿,才想起来问:“你是谁?”忽的声调一变:“你要做什么?” 救人刻不容缓,洛婉兮哪有心思替她解惑,一接过陆毓宁就将小孩平放在地。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当年在江边那位传教士的手法。 时隔多年原本应该淡却的记忆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洛婉兮一手按着陆毓宁使他脑袋后仰,另一手上推下颏,并检查他喉咙里是否有异物或呕吐物,她记得那位传教士说过,倒水法十分危险,很容易使溺水者误吸呕吐物,适得其反。 幸好陆毓宁口中并无异物,洛婉兮捏住陆毓宁的鼻头,深吸一口气后俯身为他渡气。 围观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陆毓宁虽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可这一幕依旧带给他们不少的冲击,哪怕大家心里明白这是为了救人。 公主府几个小人见洛婉兮竟然如此亵渎自己小主子,不由大怒,上前要阻止。 呆愣了一瞬的柳枝几个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别动!”三魂六魄少了一半的奶娘颤声道,双眼死死的盯着似在渡气的洛婉兮,犹如望着最后一块浮木。小主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家子都没活路,就是这小姑娘也要被迁怒,她既然敢站出来,想来有几分本事。无论如何,这是她一家老小唯一的活路,再也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可发生了! 五次后,见小孩依旧毫无反应,洛婉兮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双手微微开始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舌尖,告诉自己镇定。当年那传教士能将那已经没了呼吸的少年救回来,自己也可以的。 飞快解开陆毓宁衣服后,洛婉兮双手十指交叉按在他胸骨之间,向下用力按压,大约三十次后,洛婉兮察觉到掌下传来几乎不可觉的起伏,心头狂喜。连忙为之渡气,但见他胸廓明显起伏,立马放开捏着他鼻翼的手。 “哇~”闭着眼的小家伙顿时睁开眼大哭起来。 这一声落在公主府下人耳里,无异于天籁之音。奶娘飞扑过去抱住小主子,一脸劫后重生的喜极而泣:“少爷,少爷!” 回应她的只有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 脱力的洛婉兮瞧着涕泗横流的小家伙,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就凭这哭功,绝对是小陆铎的儿子。 “姑娘。”柳枝将披风披在洛婉兮身上,她领口袖口沾染了陆毓宁身上的水,已经湿了。见她一脸掩不住的喜悦,柳枝无奈之余依旧心有余悸,幸好陆小公子醒了,否则谁知道自家姑娘会不会被迁怒。 看清她眼底的担忧,洛婉兮放在她手臂上的手微微加了点力,朝她安抚一笑。当时她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可即使给她足够的时间权衡利弊,她想自己也还是会救人的,那么可爱的孩子,要是夭折了,该有多可惜,家人又该是多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一次就足够锥心刺血了。 “多谢姑娘救了我家小主子。”稍稍安抚好小主子,奶娘才想起洛婉兮这个救命恩人,连忙跪下磕头。 洛婉兮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她这一举手,可是救了小主子并她一家子,奶娘如何能不在意,恨不能给她立一块长生牌,早晚供奉。近乎语无伦次的道谢一番,奶娘才问:“敢问姑娘府上是哪家,回去奴婢也好禀明主子。” 洛婉兮愣了愣。 柳枝便道:“洛侍郎是我家姑娘伯父。”大庭广众之下,姑娘家信息岂能随意透露,对方有心稍一打听便能知晓。 奶娘点了点头示意记下了。 “小孩子体弱,赶紧带他回去换了湿衣服。”洛婉兮看着缩在丫鬟怀里瑟瑟发抖哭哭唧唧的陆毓宁。 正咧着嘴哭的陆毓宁对上她的眼,哭声一停,又见洛婉兮对他柔柔一笑,目光似水,顿时更委屈了,一吸鼻子张嘴嚎啕大哭,露出一排细细小白牙。 洛婉兮:“……” 奶娘被他吓了一跳,唯恐小主子哭出个好歹,赶忙向洛婉兮告辞,然后心急火燎的离开。 正主一走,留在原地的洛婉兮便被形色各异的目光洗礼了一遍,瞧得洛婉兮不甚自在,也赶紧带着弟妹走了。 回去的路上洛鄂十分好奇洛婉兮那套救人的手法。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洛婉兮便道:“大约是九年前那会儿,父亲带我出门时遇见传教士就是用此手法救下了一个溺水的少年。父亲便上前与之攀谈了几句,那传教士说如果已经没了呼吸脉搏,常用的颠簸,倒挂,顶腹等倒水法并不可取,容易使人胃里的食物堵塞咽喉,还耽搁时间。” 洛鄂一脸愕然。 见状洛婉兮笑了笑,当时她也被对方这一番话惊住了,实在是与多年来认知大相径庭:“他还说有这时间倒水,不如赶紧让人恢复呼吸,只要能呼吸了,谁还在乎喝进去的那几口水。”努力回忆了下后,洛婉兮道:“我记得他说的是什么人工,呼吸?胸外按压!” 洛鄂半懂不懂,只回想方才,不管是顶腹还是倒立都没用,还是堂姐的方子起了作用,便道:“看来那传教士说的倒有理。”只是不免惊世骇俗了一些,幸好今儿那小公子还是个奶娃娃,否则便是为了救人,堂姐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洛婉兮点了点头,当年洛三老爷还请了城内几名名医参详,也认为可取,还在江边几个村落推广,她便也跟着学了一些,只碍于人伦此法并没有广泛流传。 闲话间,姐弟几人便到了厢房,施氏见她裹着披风,不由奇怪了下:“外头起风了?” 洛婉兮摇了摇头。 洛鄂觉说不得过一会儿公主府的人就要过来,遂言简意赅的将河边之事说了。 施氏脸上是纯粹的欢喜,将来洛婉兮未必要求公主府和陆国公府什么,但是有这么一份机缘在,百利无一害。尤其是在当下洛老夫人身子不怎么好的情况下。思及此,施氏瞥一眼何氏。 何氏声色不动,肚里却是感慨这侄女竟有此机缘。又想她到底是赤子心肠所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还是为了攀上陆家宁可铤而走险。 然而不管何氏心里怎么想,嘴上还要赞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的极好。” 施氏愉悦而笑:“可不是,好人会有好报的,菩萨看着呢。”又道:“衣裳湿了,赶紧去换了,可别着了凉。” 洛婉兮低头浅浅一笑,向长辈福了福,去后室更衣,为了以防万一,她们出门都会备上一套替换的衣物。 刚换好衣服出来,洛婉兮还没坐下就见一小丫鬟进来禀报:“大长公主府上的陆大少夫人来了。” 陆大少夫人蓝氏便是陆毓宁的母亲。 闻言何氏立时道:“还不赶紧请进来。”说着看一眼洛婉兮,这档口蓝氏前来,无疑是冲着洛婉兮来的。 这一点屋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蓝氏二十出头,鹅蛋脸,柳眉杏眼,体态丰盈,气度娴雅,穿着一件蟹壳青色的锦衣,下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素雅端庄。 一进门便对着洛婉兮扬唇一笑,各自见礼过后,蓝氏对何氏情真意切道:“今儿多亏贵府四姑娘,要不是她仗义出手,我家宁哥儿凶多吉少。”如今想来,蓝氏依旧余惊未了,她嫁进陆家六年,就养了这一个儿子,蓝氏简直不敢想要是宁哥儿有个好歹,自己怎么活,看向洛婉兮目光中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便是没有婉兮也能逢凶化吉。”何氏客气道。 蓝氏一愣,神情不由古怪看着洛婉兮道:“原来四姑娘闺名婉兮。”可真是巧了。 何氏自然明白蓝氏怔愣是为何,那位大名鼎鼎的凌夫人也叫婉兮,那样金贵的出身又嫁了如意郎君,偏早早就香消玉殒,的确叫人惋惜。至于这侄女,哪怕心中不喜,何氏也得承认,模样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可惜了命太硬,无父无母,注定坎坷。看来婉兮这名着实不吉利! 蓝氏低头喝了一口茶,抚平心绪,神情更温和,含笑道:“家中祖母和母亲知道是四姑娘救了宁哥儿,直说要见见四姑娘,亲自道谢,不知四姑娘可有空,随我走一趟。” 以大长公主身份,便是派个下人来请也不为过,可蓝氏还是亲自来了,只为表现诚心。 洛婉兮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她设想过无数次见到母亲的情况,唯独没有这一种。原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可在这一刻,欢喜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第五十四章 正窝在祖母怀里吃着糕点的陆毓宁一见洛婉兮眼睛就亮了一下,在段氏身上扭了扭,要下地。 满目宠溺几乎能溢出来的段氏擦了擦他嘴角的细屑,抚着他的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面对这一屋子的‘故人’洛婉兮微微握紧了袖中的双手,竭力稳住自己的步伐,她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在场眼尖者不少还是发现了她的紧张,不过并未多想。初来乍到的小姑娘,面见大长公主,不安在所难免。 洛婉兮定了定神,低眉敛目地屈膝一福:“民女见过大长公主,各位夫人!” 与她一道进来的蓝氏心中暗暗点了个头。得知洛婉兮闺名之后,蓝氏颇为担心,洛婉兮自报家门时触到大长公主那根心弦。小姑姑是大长公主不可触碰的伤疤。 “起来吧。”长平大长公主清冷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洛婉兮睫毛颤了又一颤,仿若她此刻的心绪,缓缓起身。 坐在长平大长公主下首的世子夫人段氏这才放开怀中不安份的孙儿,小家伙哧溜一下滑了下来,小跑到洛婉兮面前,抱着小拳头有板有眼的作揖,奶声奶气道:“毓宁谢过姐姐救命之恩!” 平白降了两个辈分的洛婉兮瞧着眼前圆嘟嘟的小家伙,心头泛柔,温声道:“小公子客气了!” 陆毓宁挠了挠小脑袋,仰着头好奇的看着她,突然张开手:“姐姐漂亮!抱抱!” “噗嗤!”屋里接连响起好几道笑声,陆毓宁浑然不觉,还兴奋的拍了拍手掌:“抱抱!” 洛婉兮一阵尴尬,倒不是不肯抱他,而是在这场合做来,似乎略显轻狂,毕竟他们并不熟,不是吗? 幸好,蓝氏上前帮洛婉兮解了围,她弯下腰爱怜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这小家伙看见漂亮的人就挪不动脚,也不知随了谁。蓝氏一把抱起捣蛋的儿子,交给段氏。 被陆毓宁这么一打岔,屋里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饶是不苟言笑的长平大长公主神情也温和了些,看着微垂着首的洛婉兮颔了颔首:“确是个标致的小娘子!”罥烟黛眉,臻首垂额,清丽婉约。 洛婉兮心头微微酸涩,她母亲可是轻易不赞人容貌的,唯独对着她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她一直觉得当年自己那份自视甚高就是被她娘这么养出来。 洛婉兮飞快的眨了眨眼,压下眼中涩意。 第36节 再回神就听见长平大长公主开门见山道:“你救了宁哥儿,陆家欠你一份恩情,你有什么要求尽可开口。” 这话并不在洛婉兮意料之外,母亲向来就不爱欠人恩情,只是当被这么对待的人成了自己时,洛婉兮百感交集。 见洛婉兮沉默,长平大长公主也不奇怪,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能当场决断情有可原,遂道:“你可回去好生想想,想好了再说,本宫说的话一直作数。” 本宫二字冻得洛婉兮的心微微一凉,让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她只是个外人!什么要求都可开口,若说想您认回我也可以吗? 亲生骨肉,血脉相连,可她这一身骨血是洛家人给的。她觉得自己是陆婉兮,可洛家人觉得她是洛婉兮。若是她告诉大长公主,自己是陆婉兮,大长公主会信吗? 洛婉兮心下一阵苦笑,大长公主定然会觉得她是为了攀附国公府和公主府的小人。若她把娘儿俩的小秘密说出来,大长公主也许会将信将疑,然对她绝对会不如往昔,毕竟她们之间再无血脉关系。 “家中老祖母五月里中了风,至今还口不能言,不良于行,听闻公主府的御医十分擅长此症,遂我想斗胆请长公主开恩,请御医为我祖母调理身子。” 当年陆老夫人也有洛老夫人的症状,就是在黄御医的调理下恢复健康的。洛婉兮一直想请黄御医替洛老夫人瞧一瞧,只公主府的御医比皇宫里的御医还难求,眼下倒是有机会了。 这般也好,她宁愿与公主府毫无瓜葛,也不想因为恩情维持联系。 闻言,长平大长公主看向洛婉兮的目光不觉温和,在洛婉兮来之前,她就令人略略打听了一下。她知道这小丫头闺名也是婉兮,还知道她父母双亡,带着一个幼弟寄居在伯父府上,就连她退过亲都知道。 洛婉兮进门请安时略过自己的名字,长平大长公主便高看她一眼,多少人打着婉兮的名头凑上来,希望她能移情,简直蠢不可及! 再听她不为自己而是替祖母求医,不管这丫头是一片纯孝还是以退为进,长平大长公主都欣赏,她喜欢孝顺人和聪明人。 “明天就让黄御医过去,就是宫里御医本宫也会多派几个过去,尽力治疗你祖母,只是结果如何并不可保证。” 洛婉兮敛膝福了福,感激:“多谢殿下。”洛婉兮不想在此地久留,恐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遂露出一抹明显的局促之色。 段氏便道:“今儿我们就不多留你了,有空了可以来公主府玩耍。”摩了摩自己小孙儿的脑袋:“宁哥儿十分喜欢你呢。” 陆毓宁十分应景的露出一抹灿笑:“姐姐来玩!” 洛婉兮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这样的客气话听听便是了。 蓝氏便起身送洛婉兮出去,十分客气的一路送到了路口,洛婉兮再三推拒都没能阻止。 蓝氏瞧着她掩不住的心绪不宁,倒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本来是感谢人家,可瞧把人吓得,可谁叫大长公主气势太盛,便是她自己也有些打怵这位太婆婆。 这般想着蓝氏说话的语气更柔:“四姑娘莫要多想,其实大长公主颇为喜欢你,只是殿下她生性威严,并不喜笑。”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嘴角,以前很多人说她母亲威严,可她从不觉得,现今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理了理心情后,洛婉兮道:“让少夫人担心了,我初见殿下,难免有些紧张,倒是令您笑话了。” “我第一次见公主殿下是还没你镇定呢。”蓝氏说笑了一句,又拉起洛婉兮的手握了握,情真意切:“姑娘救了我儿,这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洛婉兮忙道:“少夫人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再说公主答应派人治我祖母的病,便是有什么恩情也两清了。” “不能这么算的。”蓝氏摇了摇头,坚持:“总之我欠了你一份恩情,日后你若遇上什么难事,但凡我能帮的定不推辞。”孤女弱弟,唯一的老祖母还病重,光想想,蓝氏就能知道她的处境。 洛婉兮张了张嘴,蓝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道:“我离开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 说罢对洛婉兮颔首一示意,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一走,憋了一路的桃枝才忍不住开口:“陆大少奶奶真是个好人。”桃枝的世界十分简单,对她家姑娘好的就是好人。 洛婉兮笑了下,母亲精挑细选的嫡长孙媳,能不好吗? “姑娘,公主殿下对您说了什么?”桃枝十分好奇,洛婉兮是只身一人入得屋,下人都被拦在外头了。 洛婉兮随意道:“左右是替小公子道谢。”复又笑:“倒是有一桩好事,公主答应派黄御医为祖母调理身子。” 闻言,桃枝喜形于色,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 柳枝欢喜的同时不由担心,自从遇公主府的人,她就觉得姑娘有些古怪,见过陆家人后更是多了一分黯然。只她思前想后也不明白洛婉兮为何如此失常。 触及柳枝目光,洛婉兮也觉自己反常了,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笑道:“好了,咱们回——”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怔怔的望着迎面走来的人。 陆婉清得意的一勾嘴角,尤其是在看清洛婉兮容貌之后。 陆六夫人见洛婉兮看女儿看呆了眼,也是忍不住心中愉悦,比起她女儿,这小姑娘美则美矣,却是寡淡了些,哪里及得上她女儿明艳不可方物。 再看女儿,陆六夫人眼底光芒璀璨,他们六房能否崛起,就看女儿了。她相信,就凭女儿这容貌,早晚有那一天的。 各怀心思的两拨人擦肩而过,桃枝见洛婉兮还在发怔,不由轻唤:“姑娘?”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洛婉兮颤了颤回过神来,豁然转身望着渐行渐远的陆婉清。真像!无论是模样还是穿戴!穿戴?洛婉兮终于发觉那一瞬间的违和之感从何而来。陆婉清的衣裳首饰并非时下京城流行的风格,带着早年的痕迹。 她脸色微微一变,陆婉清在模仿她!爱发现她们是往长平大长公主方向而去时,洛婉兮脸上起了一层寒霜。 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和酸涩从心底喷涌而起,洛婉兮眼底燃起火苗。 “姑娘?”柳枝一把拉住洛婉兮。 霎时,洛婉兮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低头看着自己跨出的脚,双手轻轻抖起来,她想做什么? 柳枝就见洛婉兮突然捂住了脸,大惊失色:“姑娘你怎么了?” “我有些不舒服,我们早些回去吧!”洛婉兮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掌心下传来。 柳枝狐疑。 洛婉兮放下盖在脸上的手,露出一场如常的脸,如果忽略她身上萦绕不去的沉郁。 桃枝张了张嘴,被柳枝在袖底下拉了拉手,于是赶紧闭上嘴。 回去后,何氏与施氏少不得也要问洛婉兮情况,知道大长公主许她一个要求,而洛婉兮用来为洛老夫人求医,何氏一时思有些复杂,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道:“不枉老夫人疼你一场。” 洛婉兮低头笑了笑。 施氏瞧着洛婉兮脸色不大好,遂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第五十五章 陆六夫人和陆婉清一听说陆毓宁落水,连忙赶来慰问,却被拦在了厢房之外。 满脸担忧的陆六夫人对许嬷嬷道:“听说宁哥儿落水了,可是要紧?” 许嬷嬷微笑道:“多谢六夫人挂心,小少爷有惊无险,现下已经睡着了。” 陆六夫人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庆幸,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吓坏我了。”又双手合十拜了拜:“多谢菩萨保佑!” “大嫂她们担心坏了吧,我得进去看看。”说着陆六夫人就带着女儿要进去。 许嬷嬷跨了一步拦在陆六夫人面前,顶着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殿下和几位夫人受了惊,现下并不想见客,六夫人心意,奴婢定然替您转达。” 陆六夫人那一脸的担忧顿时凝固在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嬷嬷这话说的可见外了,大伯母不想见客,难道我们也是客?”陆婉清抬起自己的脸,看着许嬷嬷。 望着这张熟悉的脸,许嬷嬷明显怔了怔。 陆婉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捕捉到那抹笑意,许嬷嬷瞬间回神,又留意到她的打扮,神情倏尔端凝。看起来再像又如何,不过是个壳子罢了! 早些年她还希望陆婉清能让长平大长公主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大长公主对陆婉清有几年着实不错,特别是七姑娘出阁那两年。那时候陆婉清也不过五六岁,正是玉雪可爱的年纪。大长公主恨七姑娘不能永远是个小娃娃,好一辈子养在跟前,见了陆婉清自然欢喜。 后来,七姑娘走了,多少人以为陆婉清能飞上枝头,哪想大长公主瞬间就冷落了陆婉清,令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六房,陆六夫人更是着了魔似的让陆婉清学七姑娘,一应喜好习惯都朝七姑娘看,时不时在大长公主跟前出现,终于惹怒了大长公主,一家子都被弄去了南疆吸瘴气。 外人猜测大长公主是不想触景生情,可许嬷嬷琢磨过味来。大长公主这是愤怒,愤怒六房想将七姑娘取而代之。 可惜六房不明白,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不死心。幸好大长公主也没了刚丧女那会儿的暴怒,只当六房不存在,反正已经分家,她不想见,一年都见不上一回。 “分了家可不就是客了。”许嬷嬷颇为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可望着陆婉清的脸,到底做不到像大长公主那般清醒,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在殿下心里,七姑娘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任何人!” 陆婉清脸色巨变,透出被说中心思的恼羞成怒,一甩衣袖娇斥:“放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替代不替代,我不过是担心大伯母,想安慰她老人家,你这刁奴却在这儿夹枪带棍,还敢攀扯故去的七姐。我定然要大伯母惩治你这目无尊卑的恶奴。” 说着一推许嬷嬷,陆婉清就要往里硬闯。她相信只要大长公主见了她,必定会移情。母亲可是说了,她与死了的七堂姐有八分相似。大长公主如此疼爱堂姐,见了她岂会不怜惜。都是这些刁奴怕大长公主触景伤情,所以屡屡坏她好事。 还有一点不可为人道的心思则是,母亲总说七堂姐性子霸道,脾气上来,大伯父和公主都没辙。说不得自己硬闯进去,就触动了大伯母的心弦。 陆六夫人被胆大包天的女儿骇了一跳,吓得面无人色,瞥见许嬷嬷沉下脸,几欲魂飞魄散,以一种完全不符合身份的矫健一把扯过女儿,近乎于讨好的对许嬷嬷赔笑:“清儿被我宠坏了,嬷嬷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们就不打扰公主了。” 望着母亲脸上的讨好,陆婉清愣住了,连挣扎都忘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许嬷嬷抿了抿嘴角:“老奴不敢,六夫人,十五姑娘慢走。” 陆六夫人干巴巴一笑,拖着失了魂似的女儿立马就走,好似晚走一步及聚会出大事一般 走出去好一段,被日头一晒,陆婉清霍然回神,当即暴跳如雷,想起母亲竟然向一个下人如此低声下气,陆婉清只觉得脸被人丢在地上踩,气得声音都在抖了:“娘,你怎么会,你!” 陆六夫人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女儿如此模样更是令她的心针扎似的疼,可她能怎么办? 丈夫只是个庶出,还是个不争气的,吃喝嫖赌俱全,两个儿子也像他们爹。一家子只能依附着国公府过活,打狗看主人,她怎么敢得罪许嬷嬷。 忍着满嘴苦涩,陆六夫人对女儿道:“她要是在公主面前说你一句坏话,岂不坏事。”见女儿容色稍霁,陆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待你入了大长公主的眼,想收拾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功夫。” 得了大长公主的眼,她们六房才算是翻身了,若是女儿再能嫁给凌渊,那他们一家子就能扬眉吐气,从此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只要一想到这,陆六夫人才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 陆婉清心情略略方好转,又愤愤的跺了跺脚:“可我连公主的面都见不了,娘,您说的法子真的有用吗?”陆婉清忐忑不安的摸着自己的脸,她今年都十八了,连门婚事都还没有。不期然间眼前浮现凌渊那清冷高华的脸,她忍着羞臊压低了声音闻:“娘,我真的能嫁给姐夫吗?” “当然!”陆六夫人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凝望着女儿娇俏如花的脸蛋,喃喃道:“那些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你,我们清儿是注定要做人上人的。” 都说她女儿长得再像陆婉兮又如何,没那命。她的女儿自然没有陆婉兮的命,早死的命!她女儿会风风光光的活着,享她陆婉兮都享不了的福。 陆六夫人眼神逐渐坚定。 # 一连串的打击令洛婉兮心情郁郁,尤其是想起陆婉清,她不由在脑海中描绘两人‘母慈女孝’的画面,一颗心顿时泡在了醋缸里。 洛邺打小就敏感,发觉姐姐神色异常,怯怯的拉着她的衣袖,小小声唤:“阿姐?” 打翻了醋桶的洛婉兮被他拉回神来,对上弟弟忐忑的小脸,不由一阵自责,暂时抛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伸手将洛邺搂到身边。 “阿姐不高兴?”洛邺仰着脸问。 洛婉兮摇了摇头:“阿姐只是累了。”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团扇扇了扇,见洛邺一张小脸还是忧心忡忡的绷着,心里一动,指尖一挑团扇就在指尖旋转起来,登时洛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洛婉兮嘴角一弯,她就知道这招百试百灵, 玩闹间,马车忽然停了,柳枝打起帘子出去一问,须臾后回来道:“姑娘,遇上了贵人,需要让道。” 好不容易把弟弟哄得高兴的洛婉兮并没有追问哪家贵人,天子脚下,皇孙贵胄比比皆是。洛大老爷地位不低,但是比他高的不下一百。 “你看,你的手指要这样……”洛婉兮继续专心致志的教洛邺怎么转扇子。 马车外,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起了窗前纱帘,轿中闭目养神的凌渊缓缓睁开眼,不经意间侧过脸。 第37节 旋转的团扇,嘴角含笑眉眼温柔的女孩,一脸惊奇欢喜的孩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与记忆里那个蝉鸣声声的夏日傍晚重合起来。 “手放在这儿,只用一点点力气就好。”清泉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十指胖乎乎的小家伙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委屈的大哭起来:“姑姑,我是不是太笨了?” 明媚如花的女子抱起胖嘟嘟的小家伙,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声音温柔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乖,不哭不哭,我们阿钊才不笨!嗯,你看你姑父那么大个人都不会,他才是大笨蛋!等我们阿钊长大了,肯定能学会。” 小家伙抽抽噎噎的问:“真的吗?” “当然!”话音刚落,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满是伤心欲绝,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象牙团扇在修长的指尖旋转,一圈又一圈。 “哇~”嘹亮的哭声响彻云霄,惊得凌渊从回忆里倏尔醒来。他望着眼前天青色的纱帘,不知何时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冷却,只剩下一片冷清。 “大人!”护卫恭恭敬敬声音传来:“到了。” 凌渊从轿子里走出来,浩渺无边的湖面上飘着一盏又一盏的荷花灯。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码头,此刻却只有零星几人。 黄昏,逢魔时刻,传说也是鬼门大开时,在外游荡的鬼魂都会前来为自己寻一盏指路的灯,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在这时候靠近飘荡着河灯的水边,惟恐被一并带走了。 码头上泊着一艘长约七丈,宽约两丈的二层大船,船身弧线优美,浮雕祥云,二层是一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凌渊抬脚上船,片刻后,船只拔锚起航,缓缓驶向湖心,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停在了湖中央。 一群身穿金丝银线道袍的道士从船舱内鱼贯而出,在甲板上设坛建醮,不一会儿香案之上香炉、烛台、花、灯等供器供养一一齐备,两边幢幡迎风飘扬。 二楼四角亭内,面无表情的凌渊居高临下地俯视楼下道场,烟雾缭绕中,铙、铛、镲、螺齐响,仙风道骨的高功旋绕香案,一边用着古怪的额腔调颂词。 “这世上真有鬼魂?” “信则有不信则无。”说话的男子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八卦衣,与甲板上的小道士一般无二,却是神态飘逸,气质超凡脱俗,比那甲板上主持法事的高功还仙风道骨。 凌渊眺望湖面上明明灭灭的灯火,声音不疾不徐:“我倒是希望有。” 循着他的目光,无为道长也看见那一湖的河灯,若真有鬼魂,那这里起码得有几百上千。他咧了咧嘴角,那他们可就有命来无命回了,毕竟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无为道长又不着痕迹的瞥一眼下面的道场,沉默不语。 收回远眺的视线,凌渊垂下眼帘,目不转睛地看着甲板上正在进行的法事,领头的高功摇着铜铃,空灵的铃铛声回荡在醉人的黄昏里。 良久之后,凌渊淡淡开口:“道长似乎在陛下那失宠了。” 无为道长古怪一笑:“陛下上次差点被丹药噎死,大抵是心有余悸,近日里对修仙之事逐渐不再上心了。” 凌渊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声:“是吗?”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启唇:“陛下倒是对贵妃越发上心了,然只怕是有心无力。” 凌渊嘴角扬起一抹薄笑。 无为道长甩了甩手中佛尘,高深莫测一笑:“老道手里倒是有一妙方,名曰红丸,想来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凌渊轻‘呵’一声,食指轻叩栏杆,一下又一下,发出笃笃笃的脆响,无为道长没来由的的心头一悸,绷紧了神经。 “那就辛苦道长了。”半响后,凌渊不徐不缓的说了一声。 无为道长松了一口气:“老道份内之事!” 待夕阳被地平线吞没,万丈霞光趋于黯淡。甲板上的对话才进入尾声。 凌渊道:“道长下去休息吧!” 无为道长一撂佛尘打了一个稽首后告退,四角亭内独留凌渊一人,形单影只,凉凉的湖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夜色一点一点的铺满天空,下面的法事方结束,做法的道士纷纷退下,甲板上唯留下空荡荡的法坛。凌渊缓缓踱步到香案前,目光之内,乌木做的牌位在月色下泛出冷冷的幽光。 “大人,有一艘小船向我们驶来。” 凌渊漠然道:“赶走!” 属下领命而去,片刻后传来喧哗声,凌渊眉心微皱,面露不豫之色:“怎么回事?” 见凌渊高大挺拔的在栏杆后出现,小船之上的陆婉清扬起一抹娇笑:“姐夫!” 望了望两船之间的湖水,陆婉清横了横心,激动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不小心坠入湖中。 所有的心理准备在被争先恐后涌来的湖水包围之下荡然无存,此时此刻陆婉清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在水中剧烈的挣扎,漂亮的脸蛋用为恐惧和呛水而彻底扭曲变形。 船上的凌渊脸色剧变,手撑栏杆一跃而下。 第五十六章 虚幻与现实在这一刻交织,凌渊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才是假,唯有手掌中那股温软的触感无比真实。 幻想了无数次的情景终于成真,十一年前那一天他及时赶到,自未央湖底救起了婉兮。她伏在他怀里大哭,委屈地控诉,你怎么现在才来! 巨大的欢喜席卷全身,令他耳畔轰鸣,全身战栗,凌渊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犹如怀抱失而复得的珍宝,颤声:“兮子别怕!我在!”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 伏在凌渊胸口瑟瑟发抖的陆婉清知道自己赌对了。这计谋虽然看着冒险,却极有可能成功。堂姐就是淹死的,她与堂姐长得这般相似,特意来湖中为堂姐做法事的凌渊见她落水岂能无动无衷。 一旦凌渊救了她,自然要给她一个说法,好歹她是陆家的女儿。哪怕是妾,自己也认了,凭着她这幅容貌,她就不信自己拢不住凌渊的心。 只未想凌渊反应会如此之大,大的让她喜出望外。待听清他那一声含着无限情意的‘兮子’,陆婉清既甜且酸,甜的是凌渊将她当成了堂姐,自己的计谋成功了,酸的便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了。她爱他的权势富贵,也爱他这个人,自然盼着有朝一日他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真正的心意相通,不是作为堂姐的替身。可他对堂姐越是情深意重,移情别恋的可能性就越小。 然很快,陆婉清就无暇多想,凌渊犹如铁钳的双手紧紧抱着她,力气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陆婉清忍不住轻呼:“姐夫你弄疼我了!” 话音未落,陆婉清就察觉到抱着她的双手松了,甚至连气氛都凝滞起来。顿时心头涌上不祥之感,陆婉清忐忑不安的抬眸,就见凌渊一寸一寸的扭过头,对上他的眼,陆婉清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震怒到极点的脸,狰狞肃杀,眼底的暴戾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随刻都能喷涌而出。被他这么盯着,陆婉清只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冻得浑身的血都凝滞不前,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抖如糠筛,颤颤巍巍的开口:“姐夫——呃!” 凌渊单手扼住陆婉清纤细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暴跳,清隽英挺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晦暗阴郁,眼底一黑透底,没有丁点亮光。 陆婉清的双眼因为惊恐和痛苦猛然瞪大,死命去拉扯凌渊的手,然而那只手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哪怕手背上被挠出血丝也没有松开一分一毫:“嗬~嗬~姐~夫!”很快她只能大张着嘴贪婪的呼吸,可吸进去的空气越来越少,渐渐的那张娇媚如花的脸上浮现紫涨之色,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 凌渊垂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呼吸微弱的陆婉清。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救起的是婉兮,可那终究只是不堪一击的美梦,噗一声就轻而易举的被戳破了,徒留下满心空洞。 之前他有多狂喜,此刻便有多愤怒。怒自己无能,怒为什么陆婉清能活着被救起,而婉兮却不能。 忽然,凌渊松开手。 出气多进气少的陆婉清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完全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着往后爬。他想杀了她,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他会杀了她的! 所有的旖念和野心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只想活下去,她还那么年轻。爬出去几步的陆婉清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凌渊揪着她的衣领一把将人提离甲板。 凌空的陆婉清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双脚在半空中胡乱踢蹬。在发现凌渊拎着自己走向船边,猜测出他的意图后,她歇斯底里地挣扎与尖叫。 凌渊充耳不闻,垂眸望着波光粼粼水面上的几盏河灯:“都说溺水而亡之人要寻一替死鬼,方能转世投胎。你既然如此像她,不妨替她待在水里,也好令她解脱。”他语调温柔的如同情人喃语,眼底却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满月的余晖下,透出令人心悸的妖异。 陆婉清惊骇欲绝,涕泗横流的嘶声道:“不要,姐夫,不要,我不想死,你放过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凌渊依旧不为所动,径直走向船边,脚步又稳又快,仿若手里提的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木偶。 德坤起先看笑话,陆家这位十五姑娘手段委实下作,先夫人溺水而亡本就是大人心里一道伤疤,深可见骨,至今还在流血,她竟是连这都敢利用。后看凌渊是真的动了杀意,惊得一愣,终于在陆婉清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回神,忙上前道:“大人,陆国公那怕是不好交代。”打狗看主人,陆婉清好歹是老国公的亲侄女儿。 悬空在湖面之上的陆婉清鼻涕眼泪黏成一团,闻言如遇救星,嘴里含含糊糊的叫起来:“大伯父救我!”喊了一声后又变成:“七姐救我!”那模样像是吓傻了之后语无伦次。 凌渊的手微微一颤,风平浪静的面庞上不禁出现一丝波动。 这一刻,陆婉清如有神助,痛哭流涕起来:“七姐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她一定会生气的,七姐会生气的,她一定会生气的!” 凌渊神情依旧淡淡的,眉目之间煞气寒意却在缓缓褪却。 看清他眉宇间的变化,绝处逢生的陆婉清忍不住神情一松,然而很快就被惊恐取代,失重的感觉令她放声尖叫。 “噗通”水花四溅。 凌渊冷冷看一眼在水中挣扎的陆婉清,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德坤看了看头也不回的主子,朝对面船上吓傻了的一干人等喊:“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救人!”救错了人了再把人扔回水里,他家大人也是够可以的了!德坤面无表情的腹谤。 被一连串事故震住了的陆家六房下人这才恍然回神,赶紧派人入湖救自家姑娘。 身后嘈杂的动静并没有让凌渊驻足,直到他踢到一盏方才混乱之中一起带上来的河灯。他目光一凝,挥退要捡灯的属下,亲自俯身捡起那盏残缺的荷花灯,写在灯罩内的名字依旧清晰可见。 “洛婉兮!”轻念上面的名字,凌渊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七月十五的河灯上只能写亡人的名。 追上来的德坤正不明所以,瞄见那灯笼上的名字上后恍然大悟。心下百感交集,因为陆婉清长得形似先夫人,大人触景生情,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救人。眼下就连一盏同名的河灯都能让他失神。哪怕先夫人走了十一年,大人还是放不下,反而越陷越深,几近执念了。 德坤幽幽一叹,目光中带着几不可见的的怜悯。 # 长平大长公主府 许嬷嬷蹑手蹑脚的打起帘子进了屋,就见大长公主阖目躺在紫玉珊瑚屏软榻上,两个小丫鬟跪在脚踏上拿着美人锤轻轻敲着腿。 “殿下!”许嬷嬷轻唤一声。 长平大长公主徐徐睁开眼,看向许嬷嬷。 许嬷嬷便道:“凌大人派人来了。” “什么事?”长平大长公主漫不经心的问,到了她这把年纪和地位,已经没什么事值得她上心了。 “事关十五姑娘。”许嬷嬷觑着长平大长公主的脸色缓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十五姑娘故意跳入湖……凌大人的意思是,这一次看在您和老国公的份上,不与十五姑娘计较,再有下次他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听罢长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没淹死了她!” 许嬷嬷垂首不语,陆婉清再多不是,那也是主子。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长平大长公主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咬牙切齿的不甘。 许嬷嬷脸上划过一丝悲意,又听长平大长公主问:“陆婉清人呢?” 许嬷嬷回话:“就在咱们府上,以落水受惊昏迷不醒的名义送过来的,当时在场的下人也都在。” “可有外人看见这事?”长平大长公主又问。 “来人说凌大人都安排妥当了,万不会露出风声。”便是露出去,这种事没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凌陆两家威望,谁敢捕风捉影嚼舌根。 长平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凌渊这内阁首辅也别当了。 沉吟片刻后,大长公主淡淡:“十五染了怪病,要去南边调养,过几日就送她过去吧。”若是旁个,做出这等恶心人的事,她早就一碗药下去了结了。只想起那张脸,长平大长公主到底狠不下心,就当是为女儿积阴德了,想了想又道:“老六家的最疼这个女儿,就让她亲自过去照顾十五吧。” 许嬷嬷暗自唏嘘了一声,不是没劝过六房这母女俩,她们那点子心事,打量着谁不知道,只不过是没触及底线,懒怠搭理她们罢了。不想她们如此自作聪明,这下终于踢到了铁板,还一次惹到俩,好言难劝该死鬼! 第五十七章 第38节 翌日,长平大长公主府上的黄御医一早就来到侍郎府,同来的还有蓝氏跟前的婆子,并带了一大车的谢礼。 公主府一行人被客客气气迎到了厅里,薛婆子行过礼后笑吟吟道:“礼物是我家少夫人特意为老夫人和四姑娘准备的,都是些滋补品和女孩家的小玩意,还望老夫人和四姑娘不要嫌弃。” 洛婉兮笑:“怎么会,少夫人太客气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薛婆子也笑:“四姑娘可不是见外了,与您救了我家小少爷比起来,这些个又算什么。”说着又掏出一张请帖递向何氏:“八月初一是大长公主寿辰,洛大夫人若是得空不妨带着家眷过府喝一杯寿酒。” 何氏赶紧让黄芪接过请帖,含笑道:“那一日少不得要上门叨扰殿下。” 长平大长公主的寿酒她也喝过,不过那还是在两年前,大长公主六十整寿,大摆筵席,大半个朝廷都去祝寿了。 此外便无缘参加,像去年,便只有宗室公侯将相收到公主府的请帖。今年也与去年差不多,上个月,公主府就将请帖发的差不多了。 眼下这一张请帖,怕是全托了洛婉兮的福,大长公主府倒是对她上心。一时之间何氏心情十分复杂,能有机会接触那个圈子,自然是好事,只这机会却是来自于有隙的侄女儿,这感觉就微妙了。 略说了几句,何氏便带着黄御医去荣安院,他望闻听切一番,又翻看了前人留下的脉案,捋须道:“药都是对症的,老夫也没什么可改的。老夫这有一套针灸之术,能疏通经脉,以行气血,有助于肢体恢复。可先每隔三日为老夫人施针一次,一月后再根据老夫人恢复情况而定。” 洛婉兮眼底涌起希望,当年陆老夫人就是在黄御医的针灸下重新下地行走的。 何氏忙道:“那就有劳黄御医了。” 黄御医笑笑:“大夫人客气了,都是老夫应做的。”说着就让药童子将自己的医药箱递过来准备针灸。 待黄御医施针结束,已是半个时辰之后,黄御医又观察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洛老夫人气血微有些红润且并无不适之症,才随着小丫鬟去侧屋喝茶休息。 黄御医来过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位御医为洛老夫人看病。因时日尚短,效果还未有所体现,需要加以时日。只看着这些人的名头,总是叫人格外充满希望。 洛婉妤再一次过来探望老祖母时,端详着洛老夫人的气色,喜形于色:“祖母精神比我前几日来的时候好多了。”她也不过七八日没来,老夫人的气色就有了显著变化,可见这治疗果然是有效果的。 一旁的洛婉兮也道:“是啊,祖母胃口也好了许多,今早吃了一整碗小米粥。” 望着她脸上纯粹生动的欢喜,洛婉妤心头泛柔,她在洛老夫人跟前养过几年,祖孙感情非同一般。见洛婉兮一片孝心岂能不高兴,尤其洛老夫人的好转是因她而来。 洛婉兮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大姐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看你好看。”洛婉妤促狭的看着脸红的堂妹,眉黛如山翦水秋瞳,白玉般的脸上一抹绯色,仿若霞光,莹莹生辉,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心里微微一动,便想起了此行而来的另一个目的,之后便不免有些走神。 洛婉兮瞧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洛老夫人说,遂寻了个更衣的借口离开。她对洛婉妤印象不错,知书达理,爽快利落,孝顺祖母。 洛婉兮一走,洛婉妤就忍不住一笑,可真是个水晶心肝儿,转头温声对靠在床上的洛老夫人道:“祖母,我和您说件事,您可不能着急啊!” 洛老夫人瞧了瞧她含笑的脸,轻轻一点头。 “上回您说四妹妹婚事有眉目了,可是定了?”洛婉妤知道老祖母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三房这对姐弟,尤其是洛婉兮的婚事,姑娘家花期就这么几年,错过就追不回来了。 想起这,洛婉妤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糟心的胞妹。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发生在临安的事,但是只看洛婉如进了家庙就知道定是她惹祸了。自己问母亲,母亲不肯说。洛婉妤只好去问洛郅,在这弟弟那,她颇有威望,逼了几回就逼问出了真相。洛婉妤差点气了个倒仰,还跑回娘家将何氏数落了一通。 洛婉如犯浑,何氏竟然也跟着糊涂,她们怎么做得出来。她简直不敢想这些事传出去,母亲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就是父亲弟弟们走出去都没脸! 可大错已铸成,洛婉如也受到了惩罚,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洛婉妤就想替母妹补偿洛婉兮。 头一个想到就是洛婉兮的婚事,只她去信问了,洛老夫人说她自有打算,自己便没插手。直到洛老夫人进京病倒,也没传出后续消息,洛婉妤不免多嘴问一声。 问完,就见洛老夫人眸光黯淡下来,洛婉妤便知道那桩婚事果然黄了,暗叹了一回,洛婉妤握住洛老夫人的手柔柔道:“我这倒是有两家来打听妹妹的消息,祖母不妨先听听。”这两家都是这几日拐弯抹角找上来打听消息的,洛婉妤心里门清,暗地里相看估计有一阵了,如今下定决心与七月半洛婉兮救了公主府小公子那事密不可分,尤其是在发现公主府十分拿她这个恩人当回事后。这点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本就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 洛老夫人的眼又亮起来,她知道能被大孙女拿到她跟前来说,男方必然不会太差,只是想起洛婉兮那要求,洛老夫人心里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她还是朝洛婉妤点了点头。 “这第一家是清平伯府二房的嫡次子,”见洛老夫人满目茫然,洛婉妤将清平伯府的情况娓娓道来。清平伯府在京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府上没什么特别有能耐的显贵,但都有个一官半职,一家子风评也尚好。那位二房嫡次子今年十六,正在国子监求学,据打听来的消息是个上进的。 见洛老夫人无甚反应,洛婉妤一时也琢磨不出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得继续说第二人:“这第二家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幼子,也在国子监里读书,今年十七。”又把情况介绍了一边。 从她言辞里,洛老夫人听出洛婉妤更偏向国子监家的嫡幼子,说句公道话,这两家配洛婉兮并不辱没,毕竟她父母双亡。 要叫洛老夫人自己选她也更喜欢国子监祭酒这一家,书香门第。然想起孙女,洛老夫人并不敢自作主张,洛婉兮是个有主意的,总要问一问她的意见。遂她吃力的在洛婉妤手心里写了考虑两字。 “我明白,婚姻大事自然要慎重考虑,那边也没说马上要答复,祖母不必着急。”洛婉妤又问:“四妹那要不要我与她说一声,毕竟是她的婚姻大事,总要听听她的想法。”她没那么古板,觉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尽够,本人的意愿便无足挂齿。她嫁给凌煜就是两人在三月三踏青时偶然相遇,情愫暗生。能嫁进凌家,还是凌煜费了不少功夫说服他长辈求来的。说白了,洛家总归差了凌家一截,尤其凌煜还是他们那一房嫡长子。 洛老夫人摇了摇头。堂姐妹说话终究不如祖孙俩来的自在,若洛婉兮推拒,她担心洛婉妤下不来台,伤了和气。 洛婉妤愣了下,她以为洛老夫人会答应的,不过既然祖母做了决定,她也不会多嘴。 当下抛开这事与洛老夫人说其他闲事来。 避出去的洛婉兮估摸着两人应该也差不多说完悄悄话,遂带着人返回,正遇上前去荣安院报信的婆子。 “四姑娘好。”那婆子行了礼便禀道:“二姑太太府上派了人过来,道是表姑娘病的厉害,明儿怕是不能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白家人虽然搬走了,但是白奚妍逢一遇五都会前来探望洛老夫人,白暮霖因为在书院求学,遂只能每次放旬假时过来。白洛氏虽然次次都随着白奚妍一块来,但是至今还没见着洛老夫人,她倒是不气馁,吃了这么多闭门羹也没放弃。 洛婉兮一惊,几天前过来请安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忙问:“来人可有说表姐得的是什么病?可是厉害?” 传话的婆子摇了摇头,又道:“说是着了凉,怕传染给老夫人,故不过来了。” 洛婉兮挥了挥手让她退下,眉头轻蹙。 “表姑娘肯定是被吓病了。”桃枝嘀咕了一声。 洛婉兮嗔她一眼,心里却颇为赞同桃枝的话。就在前两天,白奚妍和陈铉的婚期定了,就定在九月底。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就要嫁过去,白奚妍不怕才怪了! 洛婉兮叹出一口气,整了整心情,含笑入内。 陪着洛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洛婉妤见洛老夫人面露疲态,方起身,柔声道:“祖母我今儿便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到时候,阳哥儿也该从别庄回来了,我带他一块来看您。”洛婉妤去年底喜得贵子。 闻言洛老夫人笑眯了眼,胖乎乎的曾外孙,一阵子不见,着实想得很。 道了别,洛婉兮送堂姐出门,洛婉妤拉着她的手道:“照顾祖母辛苦你了。” 洛婉兮盈盈一笑:“大姐这话说的,孝敬长辈本就是咱们小辈应该做的,何况有那么多下人在,我不过是动动嘴罢了。” 洛婉妤拍了拍她的手,她岂不知道这堂妹很多事根本不假人手,只道:“我还要去母亲那坐一坐,妹妹不必送了。”又道:“有空去我府上玩耍。”忽然笑起来:“说起来,妹妹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去过我那儿,这可不行,哪有妹妹连姐姐家都没去过的,我定要寻个机会请你过来玩一天。” 洛婉兮睫毛轻轻一颤,洛婉妤住在容华坊,凌渊也住在容华坊,那么巧两家还是邻居,中间那道墙上还打了一月亮门。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那可说好了!”洛婉妤愉悦而笑:“好了,就送到这吧,祖母还在等你呢。” 洛婉兮便停下脚步,屈膝福了福:“大姐慢走!” 洛婉妤颔首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送走洛婉妤,洛婉兮便回去陪洛老夫人,洛老夫人正在琢磨着洛婉妤带来的消息,想着还是让秋妈妈打听一下再说,就听洛婉兮慢慢儿道:“祖母,二姑那传话过来,表姐染了风寒,身子略有些不适,明儿便不过来了,待她好全了再过来探望您。” 洛老夫人看着洛婉兮的眼,洛婉兮坦然回视,须臾后,洛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儿下午便去看看表姐。”洛婉兮又道。 洛老夫人神色略略一松,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些,有个人陪陪会好些,如她自个儿。 洛婉兮翘了翘嘴角,轻嗔:“果然祖母最疼的还是表姐!” 骆老夫人不觉笑,无奈又好笑的看着洛婉兮。 # 第二天午歇起来,洛婉兮向洛老夫人说了一声便前去白家,同行的还有施氏。施氏看白洛氏不顺眼,可外甥女还是疼的。白奚妍出嫁在即,婚期还是如此着紧,白家在京城又没什么人,她们几个做舅母的还真能撒手不管。何氏忙着八月洛郅的婚礼,白奚妍那她少不得多费些心思,这次过去就是问问婚礼嫁妆上可要她搭把手。 车上,施氏忍不住向洛婉兮抱怨:“定亲到成亲,半年都不到,何况妍儿才及笄,她怎么就舍得,连这一两年都不肯等了。” 洛婉兮不是很有底气的安慰:“男方毕竟不小了。” 施氏冷笑一声:“若你姑姑要求再等一年,起码等到明年开春,我就不信陈家就真这么迫不及待。我看她是巴不得早点完婚,她就能高枕无忧。”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大姑子眼皮子如此浅,哪怕双方身份悬殊,可求娶求娶,女儿家摆摆架子怎么了,这会儿就上赶着,人家只会更瞧不起你,婚后委屈的还不是白奚妍。 洛婉兮无言以对。 施氏也就是发泄下,本就没指望洛婉兮附和,到底是长辈。说完她也就神清气爽了,否则她怕自己待会儿忍不住喷白洛氏一脸。 洛婉兮见施氏脸色由阴转晴,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正口渴的施氏伸手接过,刚送到嘴边,就觉车厢剧烈一晃,顿时身子一歪,泼了自己一身茶水。 然而施氏根本无暇顾忌自己有没有被烫伤,而是死命抓着剧烈震动的车壁,惊问:“怎么回事!” 险些被颠出车厢的洛婉兮紧紧抓着横杆,耳畔是马匹嘶鸣,行人惊叫声,她白着脸道:“马惊了!” 本该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此刻一片狼藉,马车经过之处人仰马翻,惊叫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透过迎风乱舞的车帘,洛婉兮见那马发狂一般横冲直撞,吓得心肝儿乱颤,眼看着马车就要对面的马车相撞。不忍目睹的洛婉兮认命的闭上眼,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京城果然克她! “聿”凄厉的马鸣声响彻云霄,鲜血喷涌而出,一息前狂奔的马连带着车厢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失去动静。 车厢内的洛婉兮一头撞在车壁上,撞得她呲牙咧嘴眼冒金星,半响回不过神来。 以至于她被人从马车里扶出来时,脚步都是飘的,只觉得视线范围之内的人物都在旋转。她赶紧闭上眼,喃喃:“四婶!” “我没事!”施氏的声音立刻传来,她运气好摔在了靠枕上,倒是洛婉兮额头磕青了一大块,一张小脸都白了。 洛婉兮心里一松,又定定在原地站了几息,待那一阵晕眩下去才缓缓睁开眼,便看见施氏担忧的脸,还有施氏不远处一脸端凝的江枞阳。 洛婉兮歪了歪头,有点想笑,所以她又被江枞阳救了! 却见江枞阳微微侧脸凝视左前方,神情严肃的抬手一拱。 洛婉兮不由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一人逆光而来,不疾不徐,闲庭散步一般。 洛婉兮情不自禁眯起眼,看清来人面容那一刻,脸色骤变,猛然收紧双手。 “大人。”一提着刀的护卫上前行礼。 余光瞄到他手中还在往下淌着血滴的刀,洛婉兮心头一紧,倏尔看向地上的马,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涓涓冒血。 洛婉兮双眼应为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 “大人,这马蹄上有伤,具体情况需回去细查。”在马尸前蹲了片刻的护卫躬身道。 凌渊随意唔了一声,便有几人上前合力抬走那马。 柳枝拉着发愣的洛婉兮往边上避了避。 这一拉也使得洛婉兮恍然回神,她垂下目光,看着脚尖,竟是托他的福才得救了,洛婉兮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施氏被这眼前被一连串变故弄得有些懵,凌渊这是怀疑那马发狂不简单,回忆差点撞上对方的马车,施氏白了脸,定了定神后上前一步,福身:“差点冲撞到阁老,请凌阁老恕罪。”起身后一福:“这一福是谢过凌阁老救命之恩。” 凌渊略一颔首。 见洛婉兮站在那一动不动,没了往日的机灵,施氏干干一笑:“小孩家胆子小,吓坏了,请凌阁老见谅。”说着对洛婉兮道:“婉兮,还不谢过凌阁老。”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凌渊目光微微一凝,抬眼就见低眉敛目地小姑娘略略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屈膝一福,低声道:“多谢阁老大人施以援手。” 望着低眉顺眼的洛婉兮,眼前不期然的浮现中元节捡到的那盏河灯。陆婉兮死了,洛婉兮也死了,眼前这个叫婉兮的小姑娘也差点殒命。 “我越来越觉得我这名字不吉利,婉兮,惋惜!忒晦气了!” 凌渊交叉起双手,右手食指轻敲手背。当年若是依着她改了名儿,是不是便不会出事。 道过谢,洛婉兮便后退,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背上的伤痕,动作凝滞了一瞬,那伤一看就是女人指甲挠出来的,原来他现在好这一口! 第39节 洛婉兮忍不住在心底轻嗤一声。 第五十八章 胡同里的陈铉看着迎面走来的护卫,视线下滑,孔武有力的手按在刀柄上似乎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拔刀,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好巧不巧,竟然差点撞上凌渊的车驾。可真够倒霉的!他无奈的一耸肩,随着护卫走出胡同。 他一出现,在场之人不约而同望过去。 凌渊目光如刀,沉甸甸的落在陈铉脸上。 陈铉毫不避让与之对视,可很快就禁不住似的,额上冒出点点细汗,抽了抽嘴角后微微撇开眼。伯父说,朝堂之上敢与凌渊针锋相对者寥寥无几,他只觉是那些酸儒无用,如今倒不得不承认当他毫不收敛一身气势,站在那里便是一言不发就是一种压制。 凌渊冷不丁掀起一缕薄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漫不经意,就像是成人看着张牙舞爪的稚童。 陈铉脸色更难看,握紧了拳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低沉的嗓音中含着丝丝凉意以及不怒自威。 陈铉扯了扯嘴角,一脸无辜:“下官有什么可说的吗?” 凌渊轻呵一声,眸光瞬间转凉。 这时,另一条胡同里又走出几位护卫,手里提着一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的男子,领头护卫道:“大人,此人形迹可疑。” 扫一眼陈铉,凌渊淡声道:“带回去。” 被他眼风扫过的陈铉脸僵硬了一分,暗骂一声废物。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是姗姗来迟的巡城兵马司,马上的校尉连滚带爬奔过来,一叠声告罪。 不断擦着冷汗的校尉只恨今天为什么是他当值,内阁东厂锦衣卫,一个就够他头疼的了,可他却一下子撞上三个,恨不能一头撞死才省心。 受不得他的聒噪,凌渊沉了沉脸。 幸好那校尉还有几分眼力劲,立马闭上嘴,只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凌渊瞥一眼陈铉,又看了面无表情的江枞阳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尔一笑,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校尉愣了愣,劫后重生般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吐到一半猛地顿住了,他想起现场还有两位‘大神’,当下小心翼翼看向陈铉和江枞阳。 陈铉哪有心思理他,他的人都被凌渊带走了,忍不住暗骂一句晦气。抬头就对上江枞阳不善的视线,看清他眼底压抑的愤怒,陈铉苦笑,什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陈铉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江枞阳压了压火,对云山雾罩的施氏抱拳道:“表婶,告辞。” 施氏怔了下,忙点头道:“我们无大事,你们且走吧。” 似是想起施氏到底是他未来舅母,陈铉也抱了抱拳,道了一声别。 江枞阳看一眼洛婉兮,触及她额上淤痕,目光一抖,又赶紧收敛,只颔首示意。 洛婉兮朝他浅浅一福。 陈铉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转,摸了摸下巴,嘴角一挑,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景儿。 察觉他的目光,江枞阳神情更冷:“我们走!” 陈铉挑了挑眉,不以为杵的模样,随着他离开,走出一段方笑嘻嘻道:“别生气啊,我这就是好心办坏事!起码是好心。” 江枞阳一言不发,径直往前走。 人都走了,施氏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又想起被凌渊带走的人和马,不禁摇了摇头,这叫怎么回事! “姑娘,您头还晕吗?”柳枝见她家姑娘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心悬。 闻言,施氏也走过来,见她白嫩的额头上一块淤青,触目惊心,登时心疼:“可是要紧?” 洛婉兮强笑:“不碍事,回去敷点药就好。”看一圈满地狼藉:“今儿怕是不能去二姑那了。” 施氏摆了摆手:“不去,不去了,也不差这一两天。”想着马车也坏了,隐约记得附近就有一家医馆,遂道:“咱们先去医馆把你这伤处理下,顺便等她们回去驾一辆新马车来接。” 洛婉兮便点了点头。 施氏又吩咐人留下善后,遂带着洛婉兮前往医馆。 到了医馆,要了一个房间,施氏和洛婉兮入内检查身上可有暗伤,瞧着洛婉兮膝盖腰间的青青紫紫,她生的白皙,这伤就越发骇心动目,施氏心疼的眼都红了:“前儿差点被砸了,今儿摔成这样,七月果然不该出门的,”又突然道:“待你好了,咱们好好去庙里烧柱香。”施氏觉得这侄女委实多灾多难。 洛婉兮苦笑,她也觉得自己这一阵太倒霉。忽然睫毛一颤,似乎自己只要遇上凌渊就没好事。 第一次遇见他,她们被江翎月欺负,她翻窗跳墙出去搬救兵。 第二次遇见他,自己险些被松动的招牌当场砸死。 第三次遇见他,马匹受惊,差一点就撞死了。 原来不是京城克她,是他凌渊克她!理了理鬓角,洛婉兮觉得自己应尽可能的避开他,最好永生不见,如此自己这一生应该能寿终正寝了吧。 # 离开的陈铉见江枞阳往冷清的胡同里走,心念一动,猜到他的打算,只这事到底是他理亏,要是成了事还罢,偏偏叫凌渊截了胡。 想到这,陈铉又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的跟着他走进胡同深处。 四周空无一人,江枞阳缓下脚步,解下腰间的佩刀随手抛在一旁。 见他动作,陈铉停下脚步,也将兵器卸了刀,转了转手腕:“我知道你想揍我,可我这人吧,真做不到打不坏手,”眉头轻挑,懒洋洋一笑:“说来咱们上次切磋还是去年的事,那次输给你,我这半年也没少练。” 江枞阳看他半响,冷笑:“你倒有自知之明。”话音刚落,起脚横扫,卷起一阵风。 陈铉早有防备,侧身一闪,抬手格挡,另一手直击江枞阳面门。 江枞阳头一侧,堪堪避过,顺势击他左胁。 胡同内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伴随着拳头打在肉体上闷声。奉命保护陈铉的两个手下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救主。没等他们抓耳挠腮做出决定,不远处的动静便停了。 陈铉靠在墙上,抹了一把嘴角,望着手上的血,怒瞪江枞阳:“说好不打脸的。” 直直立着的江枞阳陈述事实:“是你先打脸的。” 陈铉理直气壮:“我没打着。” 江枞阳嗤笑:“躲开了怪我!” 陈铉一噎,忽的笑起来,顺着墙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抽了一口凉气:“混蛋!你用得着这么用劲吗,我觉得我内脏都被你踢破了。”又看江枞阳纹丝不动地站在那,想起自己打实的那几拳,盯着他的胸口怪笑:“这儿有没什么外人,你硬撑什么!” 江枞阳垂了垂眼,看着隐隐发疼的左肋,默不做声。 一坐下陈铉就觉得自己浑身都痛起来,他觉得肯定青了,越想越恨:“是出了点意外,可你至于下死手吗?我这都是为了谁。” 江枞阳脸色一沉:“人命关天!” 陈铉翻了个白眼:“便是你来不及出手相救,今儿也没遇上凌渊,我的人也绝不会让她出意外,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江枞阳气极反笑:“你若靠谱,能出这种馊主意。” 陈铉不以为耻:“英雄救美,招数虽老,实用就好!”一脸了然的看着江枞阳:“谁让你看中了人家姑娘,可人姑娘家里看不中你。” 江枞阳脸阴了阴。 “对我摆脸色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看不上你,我要是有个妹妹肯定挑你做妹婿。”陈铉痞痞一笑。 江枞阳懒得搭理他。 陈铉一耸肩:“我觉得你那位洛姑娘对你印象不错,怕是她家里不愿意,稍有些底蕴的人家都对咱们锦衣卫避之不及。可你要是多救上几次,保不准人家长辈就被你打动了,再不济,几次三番和你扯上关系,想结亲的人家也得掂量掂量你的态度。到时候除了你,她还能嫁谁?” 江枞阳瞪着一脸理所当然毫无愧色的陈铉,眼里阴沉如水:“心不甘情不愿有意思吗?” 陈铉嗤笑一声:“迂腐!自己喜欢的宝贝当然要护在自己羽翼下才安心,你就这么放心别人,不怕被糟蹋了。 你怕是还不知道,据我所知,国子监李祭酒有意为小儿子聘你那洛姑娘,李家家风清正,李家那小子在外风评还不错,这婚事十有八/九能成。可你真以为那个小子是个好东西,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这小子没少乔装改扮偷偷去小胡同睡暗娼。” 江枞阳的脸一沉到底。 陈铉忍不住一笑,不慎牵动伤口,呲了呲牙,不由皱眉:“我跟你说,便是去了这李家,换成那张家,王家,周家……都是差不多的货色。说句你不爱听的,你的洛姑娘在你眼里再好,可她家世摆在那,父母双亡,愿意娶她绝不会是什么完美无缺的青年才俊,真有也轮不着她。那些个货色能比得上你,前途无量,长的也不赖。你看你还不喝花酒。”陈铉忍不住啧了一声,眼下习气,有几个当官的不寻花问柳,礼部教坊司下面都有专门招待官员的妓馆,狎妓在大庆官场司空见惯。 反倒是像江枞阳这样去了纯粹喝酒的才是异类,要真有个妹妹,陈铉还真会考虑招他做妹婿。 抬眸,见江枞阳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人神交战,陈铉得意一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揉了揉胸口,倒抽一口凉气,一张俊脸都扭曲了:“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强扭的瓜甜不甜?不扭下来尝一尝,谁知道甜不甜。”说着他摆了摆手,晃悠悠走出胡同。 第五十九章 洛婉兮与施氏一回来,早已等候多时的何氏先是客气关切二人可有受伤,得知无大碍,便切入正题:“好端端的马怎么会惊了?”还差点冲撞到凌渊,显然未出口的半截话才是重点。 一想到这,何氏就心头发紧,尤其得知陈铉还在场,陈忠贤和凌渊不和,陈铉又马上就要和白奚妍成婚,何氏生怕凌渊多想。 施氏道:“听他们说的意思那马伤了,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也不确定,凌阁老已经将马还有可疑之人带回去审问,想来不日就能水落石出。清者自清,大嫂无需担心。” 也只能如此了,余光瞥见额上包着纱布的洛婉兮,也觉她时运不济,几次出门都遇上大事,遂和颜悦色安慰了几句,看她心绪不宁,想她是惊魂未定,遂道:“你下去休息吧!” 洛婉兮向长辈福了福,方旋身告退,询问得知洛老夫人正睡着便回了西厢房。如此也好,眼下她精力不济,这般过去,只会令洛老夫人担心。 “姑娘可要沐浴一番,重新上一遍灵芝玉颜膏。”桃枝觉得医馆那药到底不如灵芝玉颜膏效果好。 洛婉兮摇了摇头:“我想睡会儿。”这半天又惊又恐,还遇见了讨厌之人,洛婉兮只觉精疲力竭,唯想蒙头大睡一场。 望着她眉宇间掩不住的倦色,桃枝立时道:“奴婢给你卸妆。” 卸了珠钗首饰,洛婉兮换上家常服,往罗汉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几个丫鬟被她这入睡速度惊得一愣,又心疼,可见是着实吓到了,蹑手蹑脚的离开。仅留下细心的柳枝在旁守着。 柳枝拿了绣篮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夏去秋来,天气转凉,她打算为姑娘做几双厚袜子。 正坐到一半,忽然听见榻上传来细微的动静,一抬头,柳枝就见躺在榻上的洛婉兮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彷佛陷入了深入骨髓的悲伤之中。 秋日的暖阳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树下,妩媚动人的骑装女子扑进俊挺修长的男子怀里,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洛婉兮就这么看着嘉阳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挑衅和得意的灿笑,一如当年自己对她。 她自小就没羞没臊,打见了凌渊就追着他不放。爹娘问她就那么喜欢凌渊。六岁的小姑娘哪知道什么叫廉耻,大声宣布:“我要娶他!”就像大哥娶了大嫂,娶了就能天天在一块,天天见着了。 阿爹虎着一张脸,阿娘笑的前俯后仰,连流眼泪都笑出来,搂着她道:“我的傻姑娘,女儿家只能嫁人可不能娶人。” 于是她欢天喜地的改口:“我要嫁给他!”然后,他们就定亲了。 自己便更加肆无忌惮的跟着凌渊,他读书自己都要搬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哪怕什么都听不懂。他天资聪颖,少而聪慧,一本论语都看完了。可自己连字都还没认全呢! 有时候,自己也会耐不住枯燥,撒娇耍赖要他陪自己玩,一半的时候以自己乖乖玩九连环孔明锁失败,幸好还有一半时间自己是能成功的。不过成功的那几回,还有一半是自己辛辛苦苦哭来的。 第40节 小时候她顶顶喜欢哭,一不如意就哭闹,最喜欢凌渊哄她,偏自己还是那种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性子,他越哄自己就越来劲,一时兴起还能糊他一身鼻涕眼泪。 后来洛婉兮都在想,当年凌渊忍她应该忍得极为辛苦,她这人被家里惯坏了,说风就是雨,霸道不讲理,就是她三哥好几次都气得扬言要揍她。 可惜当时她哪有这自知之明,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长大,在京城一干闺秀的羡慕嫉妒恨中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凌渊。 她还记得自己婚后第一个上元节,她和凌渊进宫赏灯,在御花园巧遇嘉阳。嘉阳红着眼满脸不甘与愤恨地瞪着他们。 自己脑子一抽,竟是恬不知耻的踮起脚亲了凌渊一口。 当时嘉阳那一脸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她的表情,令她心头大畅,如同三伏天里灌了一盏冰水,从头舒爽到脚。嘉阳绝对是她最讨厌之人,没有之一。谁让嘉阳仗着公主身份誓死挖她墙角到底,哪怕凌渊已婚都不放弃。 风水轮流转,哪想报应来的这般快,不过三年,咬牙切齿的人换成了她。且她还那么没出息的落荒而逃,彷佛做了坏事的人是她。 她慌不择路的跑回营帐之内,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夜幕低垂时分,他回来了,眉眼缱绻温柔,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明儿我不用当值,陪你出去打猎?” 被他这么温情脉脉的注视着,她竟是连一个字都不敢问。 “姑娘,姑娘!”柳枝焦急的推着陷入梦靥的洛婉兮,见她眼角沁出泪珠,心中更是大急。 洛婉兮睁开眼,茫然的看着满脸担忧的柳枝,半响才回过神,她伸手盖住双眼,不出意外的摸到一阵濡湿。可真是没出息!洛婉兮暗自唾弃自己,使劲眨了眨眼。有什么好哭的,她明明是该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冲出去将那对奸夫淫妇暴打一顿。 “姑娘,你怎么了?”柳枝忧心忡忡。 洛婉兮抹了一把脸,笑道:“就是做噩梦了,醒了就好了。” 望着她睫毛扇晶莹剔透的泪珠,柳枝怎么都放不下心。 “阿姐,阿姐!”窗外传来洛邺软软糯糯的童声。 柳枝道:“小少爷下学了。” “我竟是睡了这么久!”洛婉兮感慨了一句,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 可跑进来的洛邺还是发觉了,望着洛婉兮额头上的纱布,小脸上一派担心:“阿姐,你是不是很疼?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洛婉兮扑哧一笑,低头:“那邺儿给阿姐吹吹。” 洛邺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出一口气,迫不及待的问:“阿姐,还疼吗?” 洛婉兮莞尔,搂着洛邺轻声道:“阿姐不疼了。”已经不会疼了! # 送走几位前来议事的大臣之后,打算返回书房的德坤正好遇上奉命去审问的凌风。 “有结果了?” 凌风冷肃的脸上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无奈:“并不是冲大人来,只是为了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德坤也觉得陈铉便是想刺杀他家大人也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手法,但是万万想不到是这么个无厘头的原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忽的想起那姑娘也叫婉兮,还是个十分貌美的小娘子。不由想大抵叫婉兮的姑娘都是红颜祸水。 德坤同情的拍了拍凌风的肩膀,他俩一文一武,跟了凌渊近二十年,遂分外不客气:“折腾了一个下午,就为了小年轻那点风月事,真是为难你了。” 凌风面无表情:“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幸灾乐祸。” 德坤嘿嘿一笑,捶了他一下:“进去禀报大人吧,说不得能让大人高兴高兴。” “那姑娘和先夫人同名,你确定大人不是触景伤情。”凌风分外犀利。 德坤噎了下,目光幽幽的直视前方:“你以为我们不说,大人就不会触物伤情!” 凌风若有所觉的转身,脸色骤变。 不远处碧玺穿过院门缓缓走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德坤同情的瞥一眼好友,当年两人好过,只等碧玺过了十八就成亲。哪想先夫人一朝去了,碧玺心性大变,婚事便不了了之。 这些年碧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凌风也没过得好,至今未娶。思及此,他不由望一眼书房内,还真是仆似主。 走近后,碧玺略略一福,神情平静眼底无波无澜,对德坤道:“奴婢做了五彩鸡汤面,大人刚议完事,想来饿了。” 德坤心头一紧,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五彩面是先夫人折腾出来哄凌陆两家子侄辈的,先夫人喜欢孩子,又一直怀不上,越发喜欢把小辈接到身边玩耍。遂时不时就能倒腾出一些好吃好玩的哄小主子们。 德坤其实并不想让碧玺见凌渊,怎奈凌渊吩咐过不许拦她,遂只能干笑一声,违心道:“碧玺还是这么心灵手巧。” 碧玺睇他一眼,慢慢道:“都是夫人教的好。” 德坤脸上的笑顿时僵了僵,怜悯的看一眼泥塑木雕般只剩下两个眼珠子能动的凌风,对碧玺客气的抬手一引:“大人就在里面。” 碧玺便拎着食盒前行。德坤看一眼凌风:“进去不?” 凌风缓缓一摇头。 德坤沉沉一叹:“那我先进去了。”世间文字千八百,唯有情字最伤人 然她刚抬起脚就听见屋内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德坤脸色巨变,飞奔入内,就见凌渊神色漠然的靠坐在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而站在门口的碧玺脸色铁青,一双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脚边一片狼藉,五彩缤纷的面条和碎瓷摔成一滩。 不明所以的德坤顺着碧玺刀子似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了凌渊放在青绿古铜鼎紫檀木书案上的右手。当即恍然大悟,七月半那天大人被陆婉清抓伤了手背,濒死之人的力气可想而知,故那伤口十分深,有几处几乎露骨。遂这一阵一直都裹着纱布,直到今儿好些了,方不用继续包着。 德坤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就听见碧玺阴阳怪气的声音:“大人若得了可心人,何不接进府,这么养在外面也不是个事。接进来正可为大人开枝散叶,日后逢年过节,夫人也有儿女为她祭拜了,九泉之下,夫人定然欢喜,她最是喜爱孩子不过。” 德坤脸色大变,呵斥:“放肆!”他恨不能堵了碧玺的嘴,她是越来越放肆了,真当大人不敢动她。 说着就要上前扯她出去,心里都要给她跪了,就是朝上也没人敢这么跟凌渊说话。哪天耗光了凌渊耐心,她怎么死都不知道。 啪一声,碧玺毫不犹豫地打开德坤的手,目光执拗的盯着凌渊,那模样委实骇人。德坤登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凌渊似古井无波,只垂了垂目光,看着她脚步那洒了一地的面条,目光逐渐变得幽怨而又深长,似乎看见了历久弥新的旧日时光,声音又轻又柔:“不会有别人的!” 第六十章 袅袅余音消散在耳边,无影无踪,仿若从未响起过,寂静的书房内落针可闻。 德坤喉咙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直堵到嗓子眼处,噎的他胸口发胀发酸。他张了张嘴想劝凌渊,他正是年富力强时,难道真要孑然一身,他打下的偌大基业又要交给谁呢? 可这些话根本到不了嘴里,十一年的时光仿若卷轴在他眼前缓缓铺开,这十一年主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似乎也打算这么过下去。 此时此刻德坤不禁对逝去的先夫人产生了一丝迁怒,明明是她先招惹他家大人的,她用十四年的时间让大人离不得她,却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徒留他家大人守着两个人的曾经肝肠寸断,到底是死去的人可怜,还是活着的更可怜?德坤也分不清了。 德坤用力眨了眨眼,憋下眼中酸涩,一把拖着碧玺粗暴地出了屋。 屋外如血残阳仿若一张巨网,将整个天地都悄悄笼罩,映的人眼睛都红了。 德坤甩开碧玺,横眉立目的盯着碧玺,冷声道:“记着你自己的身份,大人对你客气,那是看在夫人的面上,你别把客气当福气,得寸进尺。就是夫人在世,有些话都不是她该说的,何况是你这做奴婢的。” 碧玺踉跄了几步后站稳,从从容容的理了理鬓角,淡淡道:“若是夫人还在,奴婢何必做这些,可夫人走了,不是吗?” “你!”德坤指着油盐不进的碧玺说不出话来。 碧玺漠然着一张脸,语调无悲亦无喜道:“若哪天大人受够了奴婢,大可一根绳子勒死奴婢,奴婢也好去下面伺候夫人和小少爷。” 德坤喉间一哽,只能干瞪着双眼,眼睁睁看着碧玺一步一步出了院子,满腔怒气无处可发,唯能用力一甩衣袖,他敬碧玺忠义,可更恨她偏执。 心情复杂之下瞥见木头桩子似的凌风,德坤怒道:“你当初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固执的女人。”说完德坤就后悔了,忙去看凌风神情,见他苦笑,当下更尴尬,清了清喉咙正要道歉,就见凌风脚步向书房迈,立时拦他:“这会儿你进去做什么?大人心情正不好!” 凌风糟心的看一眼德坤,懒得搭理他,隔开他的手臂径直入内。这种时候就该找点事情分神。 德坤气了个倒仰,他那是什么眼神,在屋外运了运气方入内。 一进屋,看着神色如常的凌渊,德坤惊了惊,被凌渊扫了一眼,连忙收敛异色。 “陈忠贤谨小慎微,他这侄儿倒是个胡来的。”凌渊往后一靠,语气随意。 德坤接话:“可不是,哪有我们钊少爷稳重!” 凌渊却是笑了笑,神色回暖几分:“阿钊太循规蹈矩,抛开家世背景,把他和陈铉扔到官场上,阿钊比不得陈铉。” 德坤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过话虽如此,但是身在朝廷哪能不论背景,陆钊作为陆家长房嫡子,无论父族母族皆是赫赫有名的望族,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六年前拜入凌渊门下,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钊少爷还年轻,大人再教几年便好了。”德坤道。 凌渊摇了摇头:“我能教都教了,剩下得靠他自己去琢磨,有些道理得他自己吃过亏摔了跟头方能明白。” 德坤愕然:“大人要安排钊少爷去地方?”在京城有陆家有凌渊为他保驾护航,哪吃得了亏。 凌渊:“待他完婚就放他下去历练。鸟笼里飞不出雄鹰,花盆里长不出苍松。” 陆钊两年前和邱阁老的嫡长孙女订了亲,明年开春完婚。这门婚事是大人一手促成的。邱姑娘德言容功没得挑,对这内侄,大人可谓是尽心尽力。若是夫人留下一儿半女,又该是何光景。怕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大人有个寄托也不至于这么凄清了。德坤摇了摇头,打住自己天马横空的设想。 忍着萧瑟,德坤笑道:“钊少爷早就想出去闯荡,知道了还不得高兴坏了。” 凌渊轻笑一声:“先别告诉他,省得他这一年都不安分。” 德坤含笑道:“小的明白。” 凌渊转了转食指上的翡翠扳指,导回话题,吩咐:“将那人还给陈忠贤,让他管好他侄子。” 德坤心里一动:“大人不向他讨个说法?”虽不是冲他们来的,但是也能做一做文章,让陈忠贤焦头烂额一番。 凌渊轻描淡写道:“何必与个竖子计较。” 德坤便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大人放陈铉一马,是真的不屑和陈铉计较,还是不想牵连出那位叫婉兮的小姑娘。一旦拿这事作筏子,势必牵出那姑娘,对姑娘家闺誉难免有影响。 忽的德坤眼前划过一道亮光,越想这念头就像草似的疯狂生长。 那姑娘和先夫人闺名相同,还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大人若真有意,哪怕是将她当做先夫人的替身纳进来也是极好的。他不喜陆婉清,是因为陆婉清吃相委实难看,令人生厌,但是那姑娘,德坤对她印象尚可。 越想越觉妙,德坤不动声色道:“洛侍郎那可是要给个交代,毕竟涉及到他家眷。” “提个醒也无妨,到底是凌煜妻族。” 见他波澜不惊,德坤也不气馁,难得出现一个能让他家大人肯正眼看一眼的姑娘,他岂会轻易放弃,他是万万不想自家大人孤苦一生的。 “那小的这就去安排!” 凌渊阖上眼:“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德坤和凌风应了一声是,躬身告退。 # 且说陈府,从宫里回来的陈忠贤望着破了嘴角的陈铉,微微眯起眼:“怎么回事?” 陈铉摸了摸嘴角,涎着脸笑:“伯父,我说了您别生气啊!” 陈忠贤眉头一挑:“还不说。” 当下,陈铉便把自己指使人惊马,差点误撞凌渊的事说了。 陈忠贤脸上笼罩了一层寒气,看着侄儿脸上青痕,声音发寒:“他让人打的?” 第41节 知道伯父误会了,陈铉赶紧解释:“不是,凌渊当时只是把我的人带走了,并没有动我,只是我想着他可能会借此发难。” 不是凌渊打的,陈忠贤脸色稍霁,但听到他后半截话,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胡闹!” 陈铉赔笑。 “你好端端指使人惊马做什么?”陈忠贤问。 陈铉难得尴尬了下,看的陈忠贤大为惊奇,待听完他欲为江枞阳创造英雄救美的机会,伸手指指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这是江枞阳那小子打的!”语气和猜测凌渊时大为不同,若是凌渊让人动的手,那就是两派之争,他势必不能咽下这口气,否则哪有脸在朝堂之上立足。但江枞阳就不同了,年轻人意气之争,陈忠贤虽然心疼侄儿,但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 陈铉讪笑着一点头。 “活该!”陈忠贤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又道:“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是在胡闹,用一个女人拉拢江枞阳,虽和你没过门的媳妇是表姐妹,可她大姐还是凌家妇了,你别到时候为他人做了嫁衣。” 陈铉不以为然:“要按您说的,冲着白家我不也得偏向凌渊,姻亲这关系,看着牢靠却是最不靠谱。朝堂之上反目的儿女亲家还少了。我压根就没指望他因为这点姻亲关系偏向我,不过是借个契机与他来往,最好让他欠我一份人情。他这人重情义,当初整韩家那事上我帮了他一把,之后他就还了一个人情。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他就是想和我撇开关系都难了。” 瞧着振振有词的侄儿,陈忠贤摇头一笑:“那你自己看着办。”忽尔神色一缓:“你为江枞阳的终身大事忙前忙后,自己的事也上点心,九月就要大婚,也就个把月的事,这阵子安分点。”说着瞥一眼他的嘴角:“别到时候婚礼上丢人。” 陈铉一抹嘴角,懒洋洋道:“您放心,这点小伤,十天半个月就好全了,丁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陈忠贤点点头,略一思索,笑道:“我尽量让你在婚前升到同知,大婚时也体面些。” “伯父不必费心,我做指挥佥事也不到两年,再升同知,恐怕不足以服众,待我在佥事位置上再待个一两年,或是立几个功,到时候升迁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望着浑不在意的陈铉,陈忠贤若有所思,冷不丁问:“你是不是不想成亲?” 陈铉扬眉:“怎么会?” “可我瞧着你怎么一点喜气都没有。”陈忠贤眯着眼打量侄儿,哪像个要成亲的人,不由道:“当初我就说那恩情可以用其他方式来还,他们家那儿子不是要入官场的,拉他几把便是。还不是你自己要娶人家,我还当你是瞧上了人家姑娘,顺水推舟。你既是不喜欢,不娶便是。”这事容易得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私心里,他也想陈铉娶个门第高些的媳妇。 闻言,陈铉噗嗤一声乐了,把玩着手上的果子满不在乎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都是要成亲的,娶谁不是娶。她既然愿意嫁,那我就娶了呗。否则她要是自寻短见去了下面遇上我娘,我娘还不得大半夜的上来骂我!”他只是有些不得劲,被找上门要求报恩和自己凑上去报恩,这感觉可不一样的。 陈忠贤瞪着口无遮拦的侄儿,半响无语。 陈铉惫懒一笑:“伯父您就别操心了,人是我自己要娶的。待她进了门,我也会好好和她过日子,您就等着抱侄孙吧!” 第六十一章 洛大老爷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德坤,别看他只是个管家,可有一句话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还有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德坤一走,洛大老爷的脸唰的一下子就沉了。昨儿他从何氏嘴里知道了施氏和洛婉兮惊马险些撞上凌渊车驾之事,看情况还是人为。却万万想不到是冲着洛婉兮去的,还是为了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江枞阳!”洛老大爷念着这个名字,面色阴沉如水。七夕那会儿他救了洛婉兮,他还当此子是个好的,入了锦衣卫可惜,如今来看,果然是能入锦衣卫的人,说不得上一回也是他故意的。万不能让江枞阳得了逞去祸害洛婉兮,否则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弟弟交代。 忽然洛大老爷眼皮跳了跳,耳边不期然的回响起一句话:“看来洛侍郎为令侄女择婿时,务必要寻个有真本事,否则怕是防不住那些宵小之徒。”此言有理,若侄女嫁个没能耐的,那江枞阳仗势欺人,侄女婿也莫可奈何。 然洛大老爷眼皮子乱跳并不是这句话,而是说这句话时,德坤脸上的意味深长。洛大老爷顿生古怪之感,却不知原由。 晚间他去向洛老夫人请安时,洛大老爷不由多看了这侄女几眼,眉目如画,气质温婉,难怪江枞阳会动那些心思。 女儿家模样生得太好,也非幸事。一般的人家护不住,可这不一般的人家,以侄女儿身份想嫁进去也不容易,怕是只能做填房,甚而为妾……为妾? 一道亮光蓦地自脑中闪过,洛大老爷心中一震,难以置信至极。 “婉兮额上这伤怕是到了初一那天也好不了。”施氏发愁,八月初一就是长平大长公主寿诞,总不能带伤前去。 闻言,洛大老爷脸色更是难看了一分,他才想起侄女与凌渊那逝去的夫人闺名相同,莫不是因此,凌渊就看中了侄女。可若真是如此,他大可直说,自己还能逆得了他的意不成,何必让德坤说些耐人寻味的话。可若不是这个意思,那德坤又是什么意思? 洛大老爷脑袋发胀,咬了咬牙想,自己就当不知道,赶紧把侄女嫁出去,省得被糟蹋了去,只是这人选须得慎之又慎! 洛婉兮摸了摸额头,不动声色的从洛大老爷处收回目光,笑:“应是好不了了。”因为受伤人不能去公主府,惋惜之余也松了一口气,她怕自己踏入公主府后会忍不住失态。 施氏可惜,多好的露脸机会。 洛大老爷没空站着听女眷闲话,请过安,就带着儿子告辞,他隐隐有个念头,将洛婉兮嫁给凌家旁枝子弟,不失为一个双全之策。碍着凌家,江枞阳也不敢放肆,凌渊便是真的有心也得顾及脸面。长女还能帮衬侄女,洛大老爷越想越觉这主意好。 洛婉兮完全不知道洛大老爷想让她再嫁一次凌家,她正在和施氏说着送给长平大长公主的贺礼。洛婉兮人不去,礼物却是备好了的,一扇一尺见方的双面异色绣屏风,屏风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波斯猫在戏球,正看为黛青色,转过来则是黄褐色。 作为陆婉兮时,她十指不沾绣花针,连个荷包都缝不好,这辈子倒是学了一手好绣活,每当心浮气躁,沉下心绣上几针,立刻就能平心静气。 上辈子长平大长公主不止一次半真半假的抱怨,没收到过亲闺女做的针线活。这辈子倒是能变着法弥补一二,就是不知这扇屏风有没有机会到了大长公主眼前。 “你倒是舍得,这屏风你可是绣了一整年的。” 洛婉兮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儿八经也没用多少时间。我也没什么宝贝,就讨个巧,送点亲手做的针线活,多少也是一番心意。” 施氏道:“大长公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说不得还是更喜欢这些个。” “但愿如此。”洛婉兮抿唇一笑由衷道。 到了八月初一,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侍郎府不少人去了公主府贺寿,留下的洛婉兮为洛老夫人念了会儿话本子,待洛老夫人熟睡之后带着几个丫鬟去园子里摘桂花。 又到了一年桂花开的时节,可以开始做各种桂花吃食,譬如那腌桂花,将采下来的桂花晒干后一层花一层糖的铺在罐子里,放在阴凉处两三日便可,不管是用来制桂花糖藕还是煮桂花酒酿都是极好的。 还有桂花饴糖,饴糖的甜混合着桂花的香。更少不了洛邺的最爱,晶莹剔透的桂花水晶糕。 刚摘了半篮子,柳枝匆匆入了桂花林。见她面色优异,洛婉兮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其余丫鬟俱乖觉的留在原地。 看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洛婉兮便道:“看你模样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两日,秋妈妈代为转述了洛婉妤推荐的那门亲事,问她意下如何。洛婉兮的意思自然是算了吧,便推说不想远嫁京城。 洛老夫人却没被她糊弄过去,她和施氏说好了,等自己去了,洛邺就跟着施氏过,她信不过何氏。 那么洛婉兮嫁在京城还是临安又有什么区别,趁她现在还有口气在,还不如在京城找人家,这般自己也能替她掌掌眼。 洛婉妤介绍那两人,秋妈妈大致打听过。 洛老夫人得知清平伯这家子成了婚的爷们俱是妻妾成群,二房那位少爷现今已经有两个房里人。压根都没向洛婉兮提这一家,她知道洛婉兮定然不愿意。 遂她只说了国子监李祭酒家的小儿子,据秋妈妈打听来的消息看,这家公子倒是不错。 洛婉兮无法,只能说令人打探下再说,这任务就交给了柳枝,柳枝兄长也随他们留在京城,派他出去打听最便宜。 柳枝眉头皱的更紧,颇有些难以启齿。 洛婉兮便想,这位情况恐怕非常糟糕。 “他,他流连暗娼胡同。” 洛婉兮轻啧了一声,光明正大去秦楼楚馆都比嫖暗娼好,她摇了摇头,见柳枝一脸郁郁,失笑:“有什么可气的,本就没报什么期望。” 柳枝抿了抿唇:“这京城的公子还不如咱们临安的呢!”起码洛老夫人为她家姑娘挑的那几个都是洁身自好的。 洛婉兮忍俊不禁,心想那是因为京城那些好的根本轮不着被她挑。京城那些权贵又不是眼瞎的。 “好了,不生气了,待会儿给你们做桂花糖吃的。”洛婉兮转了转手上的桂花枝,打算继续去摘桂花,走出两步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那位李公子的事,你大哥怎么打听到的?”李公子这毛病可有些见不得人,若是那么容易被打听到,以洛婉妤的谨慎根本不可能牵线。 柳枝脸色微变,红唇抿成一条线。 洛婉兮收敛笑意,神色端凝。 柳枝低声道:“奴婢大哥遇上了江世子身边的长庚。” 洛婉兮微微一怔,低喃了一句:“又欠了他一回。” “姑娘干脆嫁给江世子算了!”桃枝实在忍不住了。 “桃枝!”柳枝轻推她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桃枝却没有闭嘴,一脸的不吐不快,不服气道:“我怎么就是胡说了。那些人不是这个毛病就是那个毛病,姑娘今年都十五了,再拖下去更难寻好人家。再说那些个条件哪个及得上江世子,姑娘嫁给他们,我都替姑娘委屈。便是不说这些身外之物,光世子待姑娘这份心意谁比得上,我娘说了男人千好万好不如对你好!” 柳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响挤出一句:“江世子身在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了,表姑娘不也要嫁锦衣卫!”桃枝反驳。 柳枝被她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桃枝扬了扬下巴,满怀期待的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嘴角一翘。 桃枝眼前一亮,仿若受到表扬,也跟着笑。 “你娘是个明白的,日后多听你娘的话。” 桃枝愣了下,傻傻的哦了一声,然后就见洛婉兮扬长而去,眨了眨眼,姑娘到底什么意思!疑惑的看向柳枝。 柳枝无奈的摇了摇头:“老夫人不会答应的。” 桃枝一愣,掩不住满脸的失望之色,丧气的垂下头。 柳枝还有一句话没说,她隐隐觉得姑娘对自己的婚事兴致缺缺,似是并不想嫁人。 这厢桃枝满心的失望,另一厢的长庚也不比她好多少。 待月朗星稀,他才等到回府的江枞阳,见他眉宇间淡淡疲色:“少爷是先用膳还是沐浴?”他在宫里待了一天,皇宫的御膳从来都不是让人吃的。 江枞阳将马鞭抛过去:“都不用,我要去趟书房。请霍先生来一趟。”霍先生是他的幕僚,原是他外祖父的弟子,在景泰年间落难,妻离子散还断了一条腿,几年前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找到,后来便随他上了京做他幕僚。 接住马鞭的长庚不满,嘀咕一句:“这都什么时辰了。”到底不敢多劝,追了几步才想起主子交代的事情办成了,遂道:“少爷,我今儿遇见柳毅,把话传过去了。” 江枞阳步伐一顿,沉声道:“那就好!” 思索了一番,长庚还是不甘心:“少爷您既然放不下,何不再试试。您看,洛家为洛四姑娘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她要是错嫁良人,您岂不是抱憾终身!” 江枞阳的脚步骤然停下。 长庚满含期待的望着他,却见他微微一启唇,低声道:“她终究会遇上合适之人!” “小的觉得你挺合适。”长庚想也不想道。 江枞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这笑在清凉的月色下弥漫出丝丝荒凉:“我不合适!” 就在刚才,他把这些年收集到的有关空饷的资料呈报给了皇帝,皇帝雷霆大怒,震怒过后,皇帝令他参与此案。明日朝会之上,必然有一场腥风血雨。而他这个始作俑者会成为无数军中高层,以及他们朋党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碎尸万段。跟他扯上关系,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六十二章 空饷二字就像是泼进油锅里的一瓢冷水,霎时油锅沸腾,油星四溅,伤人无数。 朝会之上,天顺帝龙颜大怒,在京的几位都督并兵部尚书皆被皇帝疾言厉色申斥一番后夺职,勒令闭门在家等候查办。 而查办之人以东厂督主陈忠贤为主,刑部尚书贺知年、大理寺卿鲍安民为辅,锦衣卫从旁协助。 一夜之间本就炙手可热的陈督主声势更上一层楼,如日中天,陈府门庭若市,来往者络绎不绝。 与此同时每天都有一队又一队身穿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从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飞驰离开。城内权贵所居的荣安房,昌宁坊等坊市之内亦是时不时有青绿色的身影伴随着阵阵哀哭出现。 第42节 缇骑一出,天下骚动! 京城上空盘旋着的乌云厚重的令人窒息,压得城内官宦之家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侍郎府难免受此气氛影响,主子心情不豫,下面伺候之人便大气不敢出,惟恐被拿来做筏子撒气。 施氏因为丈夫与娘家都是从军的,不免担心,近几日颇有些心惊肉跳。 吃空饷这问题已是大庆军队顽疾,或者该说哪朝哪代都无法避免,尤其是到了开国百年后,更是沉疴难返。 现如今大庆开国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八年,号称二百万雄师,能有一半就顶天了,这种事自古瞒上不瞒下。或许上面也知道,只是他们根本有心无力,一不小心就有动摇国本的风险。吃空饷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掌兵的,逼得狠了,造反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谁能想到耽于修道的天顺帝竟然会此魄力彻查空饷。 洛婉兮同样的心绪不宁,正如施氏担心丈夫娘家,她担心洛四叔之余更担心陆家。 瞧施氏模样,想来洛四叔也不是十分清白。早年她听她爹,国公爹说过几句,军队这地方比官场还黑三分。有些事你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这军饷,大庆俸禄不高,武官还比文官差一等,所以武官普遍穷困,穷则思变,吃空饷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招。这钱,你自己不拿便罢,若想断了别人财路,他们就敢架空你,甚而是造反。有些人甚至要拉着你同流合污才会愿意供你驱使。 她觉得以她对四叔的了解,他又不差钱,四叔应该在这事上牵扯不深,至多随波逐流。空饷一事涉及将领成千说不得上万,肯定不可能一网打尽,顶多各个阶层树立几个典型以儆效尤,只要运气不是太寸被背后的势力推出来当祭品,大多数人都能全身而退。四叔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反倒是陆家,天顺帝如此大动干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端看如今被革职的几位军中高官,兵部尚书,中军都督,东军都督,西军都督,除了中军都督是帝党,剩下都是亲凌渊的。 天顺帝该是想借着空饷一事收拢兵权。他那点子废长立幼的心思,差不多路人皆知了,这回他就是想借此削了太子背后的兵权。 陆静怡是未过门的太子妃,陆家老大和老三就带兵镇守在西北,陆国公府怕是首当其冲。 虽然对公主府和国公府有信心,可洛婉兮依旧担心,君臣有别,一个做皇帝的铁了心要收拾人,岂能不叫人心惊胆战。 于是娘儿俩一个比一个心事重重,在洛老夫人跟前笑盈盈,离了老夫人的眼俱是忧心忡忡。 施氏眼尖看出几分,一开始以为她在替丈夫着急,后来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了江枞阳。 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摊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就是江枞阳。头一个被捅出来的就是江南水军,南宁侯可是做了近十年水军都督,这小子是要大义灭亲呢。 这丫头不会是担心江枞阳吧,什么时候的事?施氏越看越像那么回事,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 眼下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跟他沾上准没好下场,若是皇帝控制不住局面,头一个被抛出来平息众怒的肯定是他。 想劝侄女,施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贸贸然提及一个外男让侄女面子往哪儿搁,遂施氏只能一颗心拧巴成了麻花。 日子就在娘儿俩的食不知味中,度日如年帮过去七八日。 这一日,洛婉兮和施氏刚从洛老夫人的正屋出来,就遇上何氏跟前的丫鬟过来禀报:“姑太太和表姑娘来了。” 施氏嘴角一掀,露出一个含讥带讽的弧度:“二姐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以往白洛氏五天来请安一次,这回可有七八天没来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忠贤作为空饷一案主审,多少人去他这庙里烧香,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了陈府的大门。白洛氏这位未来亲家可不就入了眼,听说白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甚而还有些人拐着弯找上来,要求她引荐引荐呢。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默不作声。 施氏理了理袖子,带着洛婉兮去花厅。 厅内,白洛氏正在与何氏说话,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原该前两日就来的,只这家门口都被人堵了,我根本出不了门,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才抽出空来。” 何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对着这张小人得志的嘴脸,恨不能一碗茶水泼上去。何氏低头喝了口茶,压下火气,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白洛氏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小人,眼下陈家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必要在这档口触白洛氏霉头。 白洛氏一甩帕子,抱怨:“求我又有什么用,官场那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说上话,可那些人就跟疯魔了似的,压根不听,一个劲的凑上来。” 何氏眼角微微一跳。 白洛氏像是没注意到,继续‘抱怨’。若是以往,何氏不耐烦她,早就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她了,可这会儿何氏还不是得耐着性子听她说话。 此时此刻,扬眉吐气的白洛氏,心情妙不可言。 这个大嫂眼高于顶,向来瞧不起她,自己带着儿女住在大哥这大半年,暗地里受了她多少闲气。尤其是为着她想把白奚妍嫁给洛郅那事,她吃了何氏多少白眼。说来还得谢谢何氏,要是白奚妍真的嫁了洛郅,哪有她的今天。 白洛氏得意的一翘嘴角,这笑在看见随着施氏进来的洛婉兮时,忽然一凝。她抬手按了按嘴角,马上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 见施氏脸上淡淡的憔悴,白洛氏故作惊讶:“四弟妹怎的这般憔悴,莫不是为着四弟担心?” 看着她那张脸施氏便是一阵腻歪,皮笑肉不笑的反问:“我家老爷有什么可担心的?” 有着一箩筐后续话要说的白洛氏不妨她这么问,顿时噎住了,不禁拉下脸,没好气道:“可不是,我们家老四,最是老实,哪能跟这些事扯上关系!”天下乌鸦一般黑,她就不信老四干干净净。 眼见施氏也拉了脸,白奚妍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几天,母亲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尤其是到了大舅家之后,母亲的言行更是让她恨不能钻地缝。 “祖母想表姐的紧,要不表姐先随我去看看祖母。”洛婉兮笑吟吟看着白奚妍。 她们出来时洛老夫人刚刚睡着,这话,施氏自然不会说,她也留意到了如坐针毡的外甥女,可怜见的,摊上这么一个娘,遂道:“是啊,老太太见了您一高兴说不得就能开口了。” 白奚妍站了起来,又不放心的看了白洛氏一眼。 白洛氏心里一动,也站了起来:“我带了一支老人参来,正想孝敬给母亲。”说着也要往外走,自从被大哥赶走,也有整整三个月没见母亲了。 施氏瞥一眼眼观鼻鼻观口似乎没听见的何氏,心下一哂,这是不想得罪人呢。 “二姐还是算了,母亲怕是还不想见你。” 白洛氏面色一僵,捏紧了帕子:“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待我诚心诚意给母亲道个歉,母亲也就不跟我计较了。” 施氏不为所动:“母亲这身子刚有点气色,可不敢冒险,万一出个好歹,算你的,还是我的?” 白洛氏喉间一哽,瞪着眼看施氏。被接二连三撅回来,是佛也会火,何况白洛氏这阵子被人捧得轻飘飘了,哪里受得了这气。 “娘,人参我会带给外祖母的。”白奚妍央求的看着白洛氏,眼里水盈盈的,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白洛氏到底舍不得,只能愤愤的剜一眼不识趣的施氏,压着火气坐了回去:“那你去吧,记得待我向你外祖母请个安。” 白奚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母亲发拧,若是气坏了外祖母如何是好。 第六十三章 清澈水流悠然而下,一枚枚茶叶在水中旋转,舒展,渐渐潜底,缓缓上浮,再起又落,直至沉底,静谧的茶香在室内袅袅浮动,沁人心脾。 凌渊接过丫鬟奉上的洞庭碧螺春,浅尝一口,含笑道:“还是您这儿的茶好!” 捧着青花瓷茶盏的长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你要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一罐。” “合该我孝敬您,哪能偏您的好东西。”凌渊轻笑。 “他不要,我要!”陆家二老爷陆承宁笑眯眯开口。 长平大长公主眼皮一撂:“你分得出龙井和毛峰吗?给你白糟蹋了我的好茶。” 陆承宁打了个唉声,对凌渊道:“可见你才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凌渊闻言,笑了一下,低头饮茶。 陆承宁看了看四平八稳的两人,外面都快闹翻天,这两人倒好,还能宁心静气的品茶,他也是服了。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陆承宁开门见山:“锦衣卫都跑到西北边关去找麻烦了,咱们就这么看着?” 陆家老大老三在西北边关,凌渊胞弟也在那儿。 长平大长公主划了划杯盏,幽幽一叹:“陛下四十好几的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听风就是雨。”西北那地都敢动。 一旁的陆国公盘着手中的核桃冷笑:“他要是个明白的也不会被个阉人怂恿着御驾亲征,还叫瓦剌俘虏,弄得龙椅都丢了。如今被郑贵妃和陈忠贤撺掇了几句,又要开始生事。老子费尽心机把他从南宫捞出来,可不是让他过河拆桥讨小妾开心的。” 陆承宁被他爹这大嗓门震得默了默,再看他手里那两个核桃咔咔咔直响,不由担心老爷子会不会一怒之下当场捏碎了,老爷子这暴脾气还真没准。 “跟他置气,几条命都没了,你犯得着吗?”长平大长公主不冷不热的瞟他一眼:“别盘了,吵得我难受。” 陆国公立时停了动作,把宝贝核桃往袖里一塞,言归正传:“查空饷倒是好事,这些年底下越来越过分了,是该杀一杀这歪风邪气,只是没他这么急功近利的,他是想逼得将领哗变不成。”百来年积下来的沉疴痼疾,只能徐徐图之,饶是如此想彻底杜绝都是痴人说梦。 凌渊慢条斯理道:“陛下的心根本不在查空饷上,不过是想寻个理由收了我们手上兵权。” 陆国公言简意赅:“想得美!”天顺帝恨不得除他们后快,没了兵,他们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真到那般田地,凡是长脑袋都知道该怎么选,陆国公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是想得挺美!”长平大长公主语气淡淡的,本来利国利民一事,落在东厂手里,可不就是祸国殃民。看向右手边低头饮茶的凌渊:“你是个什么打算?” 凌渊抬眸,转了转茶杯,对陆国公道:“早几年我就您和商讨空饷一事。” 陆国公点了点头,一捋脑袋:“太棘手,不可轻举妄动。”一不小心就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他们陆家,以武起家,要寒了下面人心的。 凌渊脸上隐含着一抹笑意:“可早晚是要动一动,西北战事频繁,这情况尚好,不过两三成,京畿周围再多一成,情况最严重的是江南。当时我便想着先从江南下手,一点一点向北递进。眼下陛下先动了手,也省得我另找人把这事捅出来。” 陆承宁扬眉:“可陛下更想动京畿和西北。” “那就让他动不了。”凌渊嘴角轻轻一挑:“这出戏是陛下点的,但怎么唱下去可由不得他说了算。”他放下茶盏往后一靠:“明日早朝我便上一封奏折,提议为武将士兵加俸,上一次加俸还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陆承宁一愣,而后抚掌大笑,中高层将领吃空饷源于贪欲,底层则是为了养家糊口,这一招可大大收买底层军心,这才是部队根本。这不是阴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加俸一事长远来看自然是好事儿。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哥他们虽然没伸手拿军饷,但是他们下属里必然有人碰了。一旦这些人被查办,陛下随便安个渎职、监管不力的罪名就能光明正大革了他们的职位。” “派几个锦衣卫过去就想在西北军营找到证据,未必太不将伯卿他们当回事了。”凌渊缓缓笑了下。陆家老大陆承安,字伯卿。 陆承宁微微一愣,想明白之后,他也笑了。皇帝如此心急如焚的派人前去,就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让西北那边没时间消灭证据。然而陆国公和凌渊几年前就想到这一茬,还打算出手整顿,怎么可能留下把柄让人打自己耳光。 笑着笑着,陆承宁又想到了京畿:“那京畿一带呢?”天子脚下可不比西北,这一阵厂卫也着实捉拿了一批吃空饷的将领,几位都督和兵部尚书恐难独善其身。 “厂卫如此大兴牢狱,就不怕群情激愤!”凌渊眸光渐凉。 # 八月中秋佳节,良辰吉日天,昭狱之中的西军都督佥事祁俊在昔日旧部帮助下突然越狱,一路逃至皇城东安门,走投无路之下祁俊被逼上东安门,撕开囚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声泪俱下痛诉厂卫罗织罪名,构陷忠臣,屈打成招。 最后祁俊跪在城门之上遥望皇宫怆然泪下:“臣恳请陛下勿使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令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说罢自东安门上一跃而下,当场殒命。 过了几日,前去地方办案的锦衣卫中出现几例遭遇当地将领抵抗,身受重伤的事件。道是查案的锦衣卫到了当地假借彻查空饷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凡是交不出足够银两,俱被捏造罪名逮捕。 八月底,出现伤亡事件,惠州城王镇抚爱女遭一百户奸/淫,愤而悬梁,痛失爱女的王镇抚带着亲信诛杀该百户并其手下,数百当地百姓为被抓的王镇抚求情。 …… 八月里太学和国子监学生两次静坐在西厂、锦衣卫卫所门前示威,抗议厂卫暴行。 朝会之上,泰半文臣武将上书请皇帝严查厂卫,还朗朗晴天。 御书房中的皇帝气得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平日里浑浊的双眼此刻凌厉愤怒异常,阴测测地盯着下面的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臣子。 立着的凌渊、邱敏、杨炳义……五位阁老,五位尚书。 跪着的东厂督主陈忠贤为主,刑部尚书贺知年、大理寺卿鲍安民,锦衣卫指挥使杨兰田。 “朕让你们彻查空饷一事,你们就给朕弄出这个结果来!”怒不可遏的皇帝重重拍着御案,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震得跪在下首的几人心也跟着跳了跳,只能叩首:“陛下息怒!”贺知年、鲍安民心里苦,厂卫自己就能把抓、审、判、关一套做全了,他们根本就没插手的余地。 皇帝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们,怒气冲冲:“息怒息怒,除了息怒,你们还会说什么!” 几人俱是唯唯。 气得皇帝恨不得一声令下,把这几个都拖出去砍了,到底被仅剩的理智压住了这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皇帝突然看向为首的凌渊:“凌卿家觉眼下局面该当如何?” 被点名的凌渊向前垮了一步,行过礼后道:“依臣所见,当务之急的平息民愤。” 第43节 “如何平?”皇帝眸色深深的盯着凌渊。 凌渊肃声道:“召回厂卫。” “召回厂卫?难道空饷之事不查了,就让那些蛀虫掏空了朕的军队。”皇帝勃怒声质问。 凌渊面色不改,沉声道:“空饷一事自然要查,却不可操之过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顽疾积百十年而成,也非一日可除。依臣所见此事应该徐徐图之,事缓则圆。” 皇帝神色不定:“那依卿家所见,怎么个徐徐图之法?” “江南情况最严重,依臣所见,不妨先从江南入手,待整顿完江南,再彻查其他地方。” 皇帝眯了眯眼,忽而古怪一笑:“为何不是西北,我大庆三分之一的兵马可都在此,是我大庆根基,岂能任由小人败坏。” “陛下八百里加急。”门外传来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道:“传!” 风尘仆仆的信使飞奔入内,下拜疾声:“禀陛下,瓦剌陈兵二十万在嘉峪十里之外。” 上首的皇帝豁然站起身,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细看可见他面皮之下的肌肉在轻轻颤动。对瓦剌,皇帝打从心底里恐惧,十三年前他御驾亲征遭瓦剌俘虏,为期半年的俘虏生涯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噩梦。 第六十四章 瓦剌屯兵嘉峪关之事一出,朝野上下聚焦在空饷上的目光不约而同被转移。空饷这个内忧在外患的干扰上以虎头蛇尾的方式落幕。 天顺帝再不提西北空饷几字,他再蠢也知道,这档口调查西北将领空饷,前脚查出来,保不准后脚被查的将领倒戈相向,给瓦剌大军行了方便。 然而瓦剌大军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嘉峪关,天顺帝不由心绪翻涌,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凌渊和陆国公府,只是无凭无据,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在京畿这一块上却没有这般草草收场。经过这几日调查,并没有找到几位都督吃空饷的证据,但是他们各自有下属被揪出来,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跑不了。皇帝倒想把趁机他们都撤了,然而自己的心腹中军都督也没有例外,若要革职只能一块革,否则堵不住悠悠众口。权衡利弊一番,皇帝选择罚了三位都督两年俸禄,就让他们官复原职。 兵部尚书却没这好运,他统领兵部,出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君臣角力之下,兵部尚书被罢了官,性命倒是无碍。 同样被罢官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朝野上下参厂卫倒行逆施的奏折雪片似的飞来,加上民间群情激愤,天顺帝也不得给出一个交代,遂锦衣卫指挥使被问责。西厂陈忠贤却让天顺帝咬着牙硬保下来。 最终,空饷一案,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江南,尤其是江南水军。 一开始前去调查之人是陈玹,查的七七八八后被皇帝召回,另外派钦差大臣前往。 结果触目惊心,江南军中空饷高达五六成,还可以明目张胆的买闲,买官。憋了满肚子火的皇帝可算是找着了地方发泄,凡是涉案人员全部从重处理,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这一阵,便是内宅都不能免俗的谈论起江南。如今儿,白洛氏和白奚妍又来请安了,说了会儿闲话,白洛氏就掩嘴笑起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南宁侯夫人,不,”白洛氏一拍大腿,幸灾乐祸般看着何氏:“人家可不是侯夫人了,该说是罪妇,韩氏可算是遭报应了。” 白洛氏对于南宁侯夫人的怨气来源于早些年的冷眼以及洛老夫人因着他们家才中了风。 何氏嘴角微微一翘,笑容矜持,并没有如白洛氏那般喜形于色。但是她心里的喜悦只会比白洛氏更甚。洛婉如在韩氏母女俩手里吃了多少亏,毁容,摔下山坡重伤,一件件一桩桩她都记着呢,可碍于侯府势力,她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恶气。 眼下这口气可算是出了。从去年开始就赋闲在家的南宁侯因为水军的贪腐连爵位都丢了,要不是文阳长公主的面子,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而韩氏则是不知被打哪冒出来的先侯夫人旧仆告到了顺天府,状告韩氏戕害先夫人杨氏。 耳聪目明的都知道这是江枞阳在替母报仇呢,南宁侯府倒了,韩家早在去年就没了,而江枞阳正是皇帝跟前红人。顺天府自然知道该怎么判,倒是有几个嫉恨江枞阳把空饷这事捅出来的人向顺天府尹打招呼,然而都没有帮江枞阳打招呼的人来头大——皇帝,皇帝在早朝上都问了几句。 于是韩氏谋害杨氏罪名成立,被判处死刑,连因为害人而得来的正妻之位也没了,哪能让一个戕害原配的继室继续顶着正妻的身份,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判决下得这么快,不少得知韩氏所作所为而咬牙切齿的原配夫人功不可没。 “说来婉如这病也养了快一年了,该是好了,大嫂怎么还不把她接回来,咱们婉如都十六了,可还没许人家呢!”白洛氏状似不经心的问。 厅内霎时一静。 洛婉兮抬眸瞧一眼满脸不经意的白洛氏,捕捉到她眼底的一闪而逝的笑意。为了洛婉如名声计,洛老夫人对外宣布的是她在临安养伤,她被江翎月逼得摔下山坡之事人尽皆知,倒也能糊弄过去。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白洛氏岂能不知道洛婉如是在挨罚。 何氏脸色骤沉,冷冷的盯着白洛氏脸上浮夸的担忧:“哪及得上二妹你手脚快,给奚妍找了这么个万里无一的好婆家。”何氏站了起来:“我还有家务要处理,先行一步。”说罢甩袖离去。 八月进门的萧氏看婆婆走了,寻了个借口,尴尬的向白洛氏、施氏几位长辈屈膝一福,紧随其后。 白洛氏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万想不到时至今日何氏还会这么打她脸。 施氏瞧着她脸色变化,就觉痛快,讥诮一笑:“我劝二姐一句,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量着谁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说罢起身一理裙摆,对洛婉兮道:“我头晕,你扶我回去歇息一下。” 洛婉兮便起了身,对满面羞红的白奚妍点了点头,扶着施氏离开。 施氏一走,左右为难的吴氏愣了一会儿,最后也寻了个借口告辞。 被气了个倒仰的白洛氏指着匆匆离去的吴氏,愤愤不平:“连她也敢下我脸,她以为自己是谁!” “娘!”白奚妍打算张口欲骂的白洛氏,泫然欲泣:“您到底要做什么,一家人好好说话不行吗,您为什么一定要夹枪带棍,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白洛氏被女儿说的心头讪讪,嘀咕:“当年你大舅母不就是这么对我的,我还她两句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说了不就成了吗!” 类似的话,白洛氏没说过十遍都有八遍了,让白奚妍如何信她。她只觉得心力交瘁,母亲的脾气被人捧得越来越左,早晚有一天要把亲戚朋友都得罪了。 “你二姑这个人压根就不知道见好就收这四个字怎么写!”离开的施氏如此对洛婉兮说道。何氏已经让着她了,可她非要往伤口上踩两脚才痛快。在一个母亲面前拿女儿作筏子,纯粹是自己找难堪。真论起来,何氏有个嫁到凌家的女儿,未必怕了她白洛氏,不过是忌惮无事也能生非的厂卫,不想惹麻烦。可惹了也就惹了,白洛氏有没有那个让陈家为她出头的本事还是两说,这一阵她是琢磨出来了,这姑姐扯着陈家的大旗扯得欢,可陈家未必拿她当回事。 洛婉兮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白洛氏委实叫人难以言喻,偏这还是至亲,想远离都离不得。 “对着自家人都如此,对着外人,二姑怕是更不会收敛。眼下陈家得势,她也水涨船高,哪天陈家若是……”洛婉兮摇了摇头:“墙倒众人推,这世上从来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如南宁侯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前两任西厂督主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施氏眉头一拧,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你跟她说这些,她听得进去才怪了,说不得还要啐你两口,只当你眼红她,我是懒得跟她说了,就是可怜了两个外甥。” 想起羞得满脸通红的白奚妍,洛婉兮默了默。 施氏也沉默下来,被白洛氏这一闹,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与洛婉兮息息相关之事,斟酌了半响,她压低了声音道:“大房想把婉如接回京。”她说的是大房而是大房某一个人。 洛婉兮便知道这不只是何氏的意思,洛大老爷、洛郅、洛婉妤该是都有这个意思。正如白洛氏说的,洛婉如都十六了,再在临安待下去,婚事怕是要被蹉跎。 见洛婉兮垂下眼,浓密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施氏的心也跟着抽了下。长房得势,能让洛婉如在家庙待上一年多,施氏觉得已经是极限了。 “回来就回来吧,她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对此她有心理准备,只是这一日不想来的这般快。 施氏沉沉一叹:“但愿她那性子能好一些。”洛鄂的婚事也有眉目了,十月她就要离开,到时候便是想帮这侄女,也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洛婉兮笑了笑。 施氏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一阵心惊胆战,大门都不敢出,过几日咱们去白马寺上香,你也能出门散散心。” 洛婉兮点了点头:“好!” # 湛蓝天空下,粉墙黛瓦绵延无尽头,江枞阳走在空寂的夹道内,望着墙角下的青苔微微出了神。 韩氏被判处秋后问斩,她的名字也被从族谱中抹去。他那父亲对他们母子二人心狠手毒,对韩氏倒是一往情深,要不是族老和文阳大长公主,他都不肯写休书。不过再不愿,他也还是写了,想来他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韩氏将死,江进被夺爵,他的党羽深陷空饷一案。树倒胡狲散,不出一年半载,他数十年积累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到时候就该轮到他了。江枞阳眼底倏尔浮现一抹戾气。 踏踏脚步声自拐角处传来,江枞阳收敛异色抬眸,就见杨炳义出现在不远处。 杨炳义也看见了他,神色不由复杂,是他将江枞阳推荐给了皇帝,他也知道此子要报仇。帮他是看在昔日好友份上,但是万想不到他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眉目清冷的青年。杨炳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江枞阳躬身,拱手行礼,恭恭敬敬。 杨炳义幽幽一叹:“你且好自为之!”满朝武将被他得罪了大半,虽然皇帝看起来十分重用他,从他父亲头上夺的爵位都让他继承了,可不过空有个名头罢了。归根究底,皇帝还是拿他当刀子使。 “多谢您!”江枞阳一揖到底。 杨炳义一捋长须,自他面前走过时留下一声叹息,头也不回的离开,渐行渐远。打他进了锦衣卫,他们便是殊途。 片刻后,留在原地的江枞阳方缓缓起身,回头望一眼空无一人的夹道,神情渐冷,大步离开。 第六十五章 到了白马寺才发现和施氏想法一致的不少,自觉逃过一劫的纷纷前去各大寺庙烧香拜佛,白马寺作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寺庙道观之一,香客络绎不绝。 排着队在大殿上过香,何氏拉着儿媳萧氏去喝送子泉,也不知何时流传出来的说法,喝了白马寺西边那口泉眼的水,有助怀胎。在出了几件因为抢泉水而发生的流血事件之后,方丈便派了僧侣前去打水维持秩序,自此那泉水似乎更灵验了,遂送子泉的名头一传十,十传百,广为流传。 一旁的白洛氏瞧了十分想拉白奚妍也去喝一碗,她觉得只有女儿生下陈家的骨肉,这地位才算是彻底稳了。幸好她还记得白奚妍尚未出嫁,硬是忍住了,盘算着婚后一定要赶紧带白奚妍过来。 “我们去听经,你们小姑娘到处逛逛散散心。”施氏温声对洛婉兮和白奚妍道。 二人屈膝应了一声,携手离开。 九月天,秋高气爽,放眼望去一片金黄。难得好景致,白奚妍却无心欣赏,一脸的心神不宁。洛婉兮还不止一次对上侍书央求的目光,再看白奚妍郁郁的眉眼,遂带着她往冷清的地方走。 远离了人群,洛婉兮侧过脸问她:“我瞧着你愁眉不展,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闻言白奚妍眉心皱的更紧,细声道:“我害怕,婉兮,我害怕!”她一连说了两个害怕,洛婉兮甚至能察觉到白奚妍放在她臂弯里的手在轻轻颤抖。 洛婉兮默了默,白奚妍怕什么,根本用不着猜。九月二十八就是她和陈铉的婚期,只剩下半个月。白洛氏这次和她们一道来上香就是为了让白奚妍放松。 在腹内斟酌了一下,洛婉兮慢慢儿的问:“你怕什么呢?” 白奚妍身形微微一颤,她怕什么。她怕陈铉知道自己冒名顶替,她怕陈铉的风流多情,还怕整个陈家,众人口中的佞臣督主,喜怒无常的陈铉。 白奚妍轻轻咬住下唇。 见她半响无语,洛婉兮只能挑着好的说:“都说女儿家嫁人最怕的是遇上个难缠的婆婆,可表姐你看,你就没这个烦恼,是不是?” 白奚妍应景一笑,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洛婉兮泄气,女儿家临近出阁难免紧张,尤其是白奚妍这门亲事,换作她也没法淡定。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白姑娘。”斜刺里冷不丁冒出一道隐含挑衅的女声。 洛婉兮眉头轻轻一皱,循声望过去就背后的枫树林里走出一群人,领头一紫色锦裙的少女眉眼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白奚妍。 白奚妍一见她,当即变了脸色,拉着洛婉转身便走。 洛婉兮心下狐疑,倒没多问,跟着她走,奈何来人并不想她们走。 紫衣少女拦在路前,一脸不善,语气含讥带诮:“白姑娘这是做什么,见了我们就走,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白奚妍脸色更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洛婉兮的手。 见她模样,紫衣少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带嘲讽:“走也对,外头有危险,出门需谨慎,否则再遇上个什么天灾人祸,白姑娘又要等着别人来救。一不小心就没了清白,到时候可怎么办?你倒是嫁给陈佥事呢,还是另嫁呢?” 白奚妍的脸煞那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洛婉兮总算是听明白了,不明白的就是傻子,这姑娘话里的酸醋味都能沾饺子吃了。合着这姑娘喜欢陈铉,所以来找白奚妍晦气,看白奚妍模样,想来还不是一次两次。 她看着紫衣少女的眸光渐渐凉下来:“女儿家遭遇那样的事已是十分不幸,这位姑娘不谴责那丧尽天良拿弱质纤纤女孩儿做人质的凶徒,却在这儿对受害的女子落井下石,极尽嘲讽之事,不觉亏心吗?诸位自己也是女儿家,若是有朝一日遇上不幸的是你们,旁人这样待你们,你们是何心情?” 十几岁未出嫁的小姑娘本就是纯真良善的时候,闻言不由心有戚戚,一鹅蛋脸的高挑女孩,轻轻拉了拉紫衣少女,低声道:“玉敏,算了!” 闫玉敏这才注意到洛婉兮,定睛一看微微一惊,惊讶之中又带了一丝羡慕。衣料首饰都是极为普通的,可那张脸莹润如玉,衬得耳上珍珠都失了颜色,眉眼昳丽,姝色无双。 第44节 难以言喻的嫉妒涌上心头,她父为刑部侍郎,是陈忠贤朋党,自打两年前见了陈铉,小姑娘便情根深种,心心念念想嫁给陈铉。她父也是同意的,可陈铉不同意,闫玉敏一直都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姿色平平。若她有这样一张脸,何愁嫁不得心上人。 闫玉敏面庞扭曲了下,眼中燃起两簇小火苗,恨不得烧了这张脸。她一把佛开女伴的手,讥笑:“她白奚妍失了清白可怜,难道陈佥事不可怜。明明救了人,只因为看了她的身子就要娶她,岂不更可怜。” 一双眼恶狠狠的瞪着白奚妍:“也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逼得陈佥事不得不娶了你。”闫玉敏坚信,陈铉去白奚妍之事有黑幕。 白奚妍浑身一颤,摇摇欲坠。 “为什么姑娘一心觉得陈大人是被逼的,而不是心甘情愿。陈大人位高权重,我表姐何德何能能逼迫她做不愿之事。此事,不过是陈大人不忍见一弱女子遭受流言蜚语,一生悲苦,所以站出来承担起责任。陈大人急人之困,慷慨仗义,实在是真君子大丈夫。”洛婉兮微微一挑眉,一本正经地看着闫玉敏:“难道姑娘觉得陈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闫玉敏顿时噎住了,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不管否认还是承认,这都是个坑。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青青白白变幻了两次后才说出话来,伸手指了指洛婉兮,压着牙:“你行!” 洛婉兮微微一笑,笑容清浅,端地动人。 遂闫玉敏气上加气,恨恨等了她两眼,甩袖离去。她的女伴立马跟上,转眼之间,此地又恢复了平静。 洛婉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洛婉兮,愁肠百结。白奚妍性子太软了,被人打上门,也只知道避开。眼下只是个争风吃醋的小姑娘,她便如此,日后嫁给陈铉,如何与后宅命妇交际应酬。以陈铉身份,她少不得与敌对派系的贵妇遇上,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绵里藏针,指桑骂槐,连消带打信手拈来。 “世上见好就收的少,欺软怕硬的多,你越是让着她,她不会以为你大度,只会以为你好欺负,得寸又进尺。” 白奚妍眼里浮现水光,颤着声音道:“我知道,可是对上这些人,我就说不出话来。”说着泪水如同掉了线的珠子,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淌。 洛婉兮一惊,赶紧上前安慰她,好不容易劝她止了泪意。洛婉兮万般无奈,千般担忧。白奚妍这柔顺的性子不是一日养成,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性情大变。 待二人离开后,枫林更深处又走出两人。 陈铉一摩下巴,笑嘻嘻对江枞阳:“哎呀,这么夸我,多不好意思!” 江枞阳:“……”。他一点都不想跟抽风的陈铉说话,遂转身就走。 韩氏已经伏法,他今日前来白马寺是为告知亡母,他在白马寺为杨氏请了一座往生牌,方便祭拜。 陈铉偶然得知后,道他那一日无事,便同他一道来为亡母上炷香,他母亲的往生牌也在白马寺内。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完全是被陈铉诓来的。 望着离去的江枞阳,陈铉啧了一声,挑眉嗤笑一声:“德行!”他才不信江枞阳这一路没发现不对,顺水推舟罢了,身体比嘴诚实。本来还想安排两人见一见,可谁想半路杀出个闫玉敏,活该他倒霉。幸灾乐祸的摇了摇头,陈铉迈开长腿跟上。 更早离开的闫玉敏越想越是不忿,眼前一会儿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白奚妍,一会儿又变成了人面桃花情致两饶的洛婉兮,登时醋海翻波。 “二妹。” 远远一声唤回了闫玉敏的心神,一抬头就见远处乐颠颠跑来一肥头大耳的青年,每走一步,浑身的肉都跟着颤了颤。 闫玉敏目露嫌恶之色,来人是她二哥闫珏,不只生的痴肥笨壮还蠢笨如猪,偏偏最得她母亲疼爱。 与闫玉敏一道的女伴不由皱了眉,恨不得退避三尺,倒不是她们以貌取人,而是…… 还没走近,闫珏一双几乎淹没在肉里看不见的小眼睛已经赤裸裸的黏在几个女伴身上,看的几人脸色一沉,当下道:“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话音未落,便旋身而去,压根不等闫玉敏反应。 “诶诶诶!”一看美人儿走了,闫珏伸着手叫,立马追上去。 闫玉敏赶紧让人拦住他,因为他,自己朋友都不敢来他们府上作客,他还想害的自己一个手帕交都没有才罢休是不是。这时候闫玉敏不由对一味溺爱二哥的母亲也生出几分怨怼。 她怒气冲冲地瞪一眼闫珏的小厮,厉喝:“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让我二哥跑了出来,闯了祸,你们担当得起吗?”白马寺里到处都是女客,万一冲撞了哪家贵人,就是自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一道亮光照亮了她的双眸,闫玉敏看着闫珏那憨傻之态,嘴角绽开一抹冷笑。 第六十六章 白奚妍哭红了一双眼,为了不让长辈担心,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寻了个僻静的凉亭坐着,又打发了丫鬟去寻水,好用湿帕子给白奚妍敷眼。 哭了一场,白奚妍悲意稍敛,又有些不好意思,明明自己才是姐姐,却每每要洛婉兮安慰她。 见白奚妍面露赧然之色,洛婉兮忍俊不禁,故意逗她,遂揶揄:“表姐现在不好意思,是不是晚了?” 白奚妍脸一红,垂了垂眼又抬起头,忐忑不安的看着洛婉兮的眼睛:“婉兮,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怎么会!”洛婉兮想也不想道,沉吟了下开口:“表姐,你顾忌的人和事太多,其实有时候做人不妨自私一些。” 闻言,白奚妍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忍不住笑了笑:“就像刚才……” “你要做什么?”守在路边防止意外情况的婆子见一肥壮如山,形容猥琐的男子直直冲向凉亭,赶忙阻拦,看他衣着华丽,遂忍着厌恶客气道:“亭中有女眷,请这位公子回避一二。” 闫珏满脑子都是妹妹说的仙女似的姑娘,哪里听得见这婆子的话,见这讨人厌的婆子伸手拦他,一把推开。 那膀大腰阔的婆子不敌他蛮力,就像被秋风打落的树叶被他一推就倒地,还在地上打了个两个滚才停下,摔得这婆子晕头转向。 远远缀在后头模模糊糊的看清远处乱局的闫玉敏偷笑不止,她二哥不只蠢笨如猪,还力大如牛。头一次觉得这位胞兄顺眼了一些。 她的丫鬟战战兢兢,壮着胆子道:“姑娘,姑娘,要不算了吧,若是出了事,可,可怎么是好,白家姑娘毕竟是陈督主未过门的侄媳妇。” “闭嘴!”闫玉敏狠狠瞪她一眼,就是白奚妍在最好,要是她哥能把白奚妍怎么着了才好。京城谁不知道他哥心智不全是个傻子。陈督主看在他爹份上,还能跟个傻子计较,以她来看陈家也不是十分想娶白奚妍,说不得她这还是为陈督主分忧解难了。 不过以她二哥那好色的性子,怕是看不见白奚妍,只看得见白奚妍那个表妹。想起那张狐媚的脸蛋,闫玉敏就忍不住一阵嫉妒,转瞬又高兴起来,再漂亮又如何,说不得到头来便宜了二哥 “二哥,你看妹妹我对你多好,送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闫玉敏语气温柔,眼神冰冷。 洛婉兮话说到一半就被不远处的混乱打断,没等她们弄明白怎么回事,闫珏已经冲到了亭前,身后是东倒西歪的丫鬟婆子。 “小仙女,小仙女!”一见洛婉兮,闫珏几乎成缝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圈,顿时色授魂与,痴痴看着洛婉兮,以与痴肥身躯完全不符的速度横冲直撞过来。 上前阻拦的桃枝几个在他面前好似纸片糊的,完全不堪一击。 洛婉兮骇然变色,拉着白奚妍就跑,跑了几步眼看着要被他追上,一把将白奚妍往前推了一把,自己猛地向左边一拐,边跑边回头,果见那胖子追着她来了,洛婉兮登时加快步伐,一头扎进林子里。 被推开的白奚妍怔住了,回头一看,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调转方向追上来。 追过来的侍书一看自家好不容易脱险的姑娘竟然追过去,当即吓白了脸,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抱住她,急声道:“姑娘,您别去,让奴婢们过去。” “放手,你放手!”白奚妍大惊失色,第一次对侍书疾言厉色:“你快放手!” 侍书死死的抱着白奚妍不放手,那人疯了一样,还有一身蛮力,她们这些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且观他穿戴非富即贵。她怎么敢让白奚妍涉险,表姑娘身手敏捷,又素来稳重聪慧,定然有办法化险为夷的,侍书不断告诉自己。 落后一步的桃枝见侍书拖着白奚妍不让她过去帮忙,瞪着侍书的一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要不是情况紧急,恨不得上去打她两耳光。她敢发誓,若是今儿遇上麻烦的是白奚妍,她绝不会阻止洛婉兮帮忙。 桃枝冷笑,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加大步子往林子里跑,她性子活泼,平时就爱玩闹,遂身体素质最好,很快就一马当先。甚至追上了最前面的洛婉兮和闫珏,然后她傻眼了。 望着前头操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抽打闫珏的洛婉兮,桃枝一脸的不可思议,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匪夷所思到极致。以至于她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再看过去,依旧是她心目中最温婉最可人的姑娘正气势磅礴地挥舞着木棍,而她脚边那一坨生物发出杀猪般的号叫。 桃枝摇摇晃晃的靠近洛婉兮,也不知是打击过大,还是一路不要命的飞奔导致的力竭,就在她忍不住要晕一晕让自己清醒下时。 蓦地见满面寒霜的洛婉兮眼底迸射出一道寒光,狠狠举起手中木棍直奔对方脐下三寸而去。 骇得桃枝魂飞魄散,冲上去抱住洛婉兮的腰往后拖,颤着声道:“使不得,姑娘,万万使不得!”这人该死,但是不值得自家姑娘为他赔上自己,一旦摊上这事,哪怕姑娘是受害者,这辈子也完了。 用力太猛之下,主仆二人不慎双双跌倒在地。桃枝心急如焚地看向面色阴沉如水的洛婉兮,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姑娘在抖,既像是愤怒又像是恐惧,她觉得此刻的主子由着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在对上洛婉兮空洞的眼睛之后,桃枝忍不住心下一慌,颤声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洛婉兮阖上眼,握着木棍的手指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须臾后复又睁开眼,风平浪静,所有情绪都消失无踪。 原本犹豫着该不该出现的江枞阳和陈铉见势不对,奔至时正对上洛婉兮镇定自若的双眼。 江枞阳心中一钝,隐隐约约的疼起来,要怎样的经历心性才能让一个及笄年华的少女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保持冷静,而不是惊慌无助的哭泣。 陈铉一挑眉,目光饶有兴致。 洛婉兮推了推还死命抱着她的桃枝,低声道:“我们起来。” 桃枝愣愣的看着她,后知后觉松开手。 洛婉兮站了起来,又拉起愣神桃枝,她问江枞阳:“你们怎么会在这?” 江枞阳心跳快了下,陈铉对他说,她有危险。他将信将疑,但是不敢冒险,还是跑了过来,正想出手,却见场上局势瞬间反转。她操起路边断枝三两下就将闫珏制服,还稳占上风。他怕自己出来会令她尴尬,故避到树后。 “洛姑娘好身手,巾帼不让须眉啊!”陈铉打哈哈,还对洛婉兮笑眯眯的竖了竖数拇。一双眼不掩好奇,在这之前若有人告诉他这般袅娜纤细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的小姑娘,将闫家那天生巨力的傻胖子按着打,陈铉一千一百个不信,但是现在他信了,深信不疑! 洛婉兮静默下来,陆国公府以武起家,她自幼便跟着父兄学家中祖传剑法,且学的还不错。到了洛家后渐渐荒废,不过收拾个人渣依旧绰绰有余,所以才敢把人往林子里引。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江枞阳突然出声。 洛婉兮微微一怔,又摇了摇头,她已经欠江枞阳太多,不想再欠他,她怕自己还不起,缓缓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想……” “女儿家不要太要强,否则就不可爱了。”截过话头的陈铉嬉皮笑脸,说完就见江枞阳冷眼看着他。 陈铉讪讪一笑,一个没忍住就原形毕露了,这姑娘可不是他该油腔滑调,于是他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闫珏那娘出了名的疼这傻儿子,她家里又很有两份势力,洛姑娘没必要自寻麻烦。对着外人,只说是我们打的。你表姐也在,外人绝不会起疑” 白奚妍可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他闻讯赶来并且教训闫珏天经地义。忽然他眉头一皱,放眼看了一圈,没发现白奚妍的身影,意味不明的轻轻一笑。 陈铉踢了踢还在原地翻滚涕泗横流的闫珏,对上那张不堪入目的脸,差点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最后嫌恶的在他肚皮上踢了一脚:“就算这傻子说是你打的,也没人信。” 洛婉兮垂下眼帘,陈铉的话戳中了她最难堪的软处,她惹不起麻烦,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老祖母还卧病在床,若闫珏身份真如陈铉所说不一般,比她想象中还高,自己恐怕真的惹不起,哪怕他有错在先。 袖中的手倏尔握紧了,指尖抠进掌心,洛婉兮就像是不觉疼似的,越抠越紧。 第六十七章 江枞阳和陈铉皆是耳聪目明之辈,岂会没有察觉到她身体骤然紧绷,转瞬间,二人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江枞阳心头一刺,有些话近乎脱口而出却又如鲠在喉。 陈铉目光一闪,突然俯身拖着闫珏就走,还对江枞阳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当下正是洛婉兮心神不稳的时候,江枞阳加把劲保不准就把人打动了。 他对江枞阳道:“我先去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桃枝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儿只剩下他们主仆三人了,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没追上来。看了看江枞阳,桃枝一咬牙,也往旁边走了几步,却不敢走远。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一时无言,尴尬在二人之间弥漫。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苦笑:“似乎每次见面,我都狼狈不堪。” 江枞阳摇了摇头,他想起了那天,她站在巨大的美人蕉下,拈花一笑,眸光清浅,绚丽的阳光都为之失色,惊艳了时光。 洛婉兮愣了一息,方想起来仅有那么两三次两人见面是在正常情况下,奈何不正常的情况太过深刻,以至于她都忘了。 “这次又是你帮了我!” 江枞阳:“你表姐是陈铉未过门的妻子,闫家是陈党,他理应出手。” 洛婉兮却是笑了笑。直觉告诉她,陈铉之所以帮她,最大的原因是他给江枞阳面子,而不是因为白奚妍那边的关系。 江枞阳这般说,想来是怕她心有负担。可他越是如此,自己的负疚感越是重。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施以援手,可她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吗? 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地步,她会选择一个能够相敬如宾之人,然而那个人不会是江枞阳。因为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一年两年他可能不在乎,可终有一天他会精疲力竭,失望透顶。感情这回事,两厢情愿最幸福,一厢情愿便是万劫不复。 “姑娘有人来了。”桃枝压低了声音提醒一句。 洛婉兮定了定神,飞快道:“官场凶险,你莫给人当了刀子,记得给自己留条退路。”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就走。 第45节 在她背后,江枞阳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曼延至眼角眉梢,英俊的面庞顿时生动,透出几分少年人的鲜活,其实他也不过十九,尚未及冠。 来的是追寻而至的洛府下人,她们因为脚程不及,追丢了人,好不容易才寻过来,见洛婉兮虽然形容狼狈,但衣裳完好,心头高悬的巨石终于落地,差点喜极而泣,一叠声念佛。 洛婉兮敷衍了几句,略作一番收拾,便被人簇拥着往林子外去。 为了避免流言蜚语隐在树上的江枞阳目送她离开后,一跃而下,循着另一条路离开。 刚出林子她们就遇上带着施氏和白洛氏等人赶来的白奚妍和侍书。 见状,桃枝俏脸就沉下来,这一旦看一个人不顺眼了,就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如这会儿,见她们舍近取远搬来自家人做救兵而不是随便就近拉人帮忙。 桃枝不由分说地怒火中烧,这是打量着她家姑娘已经吃亏,所以打算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既然觉得她家姑娘会吃亏,怎么不来搭把手,多个人多分力量啊! 桃枝狠狠的瞪一眼目光闪烁的侍书,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出的主意,以前只觉得她机灵,现在觉得她是机灵过头了。 一见洛婉兮那可怜模样,施氏顿时红了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飞快上下打量一边,如释重负,搂着她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又自责的无以复加:“我上什么香啊!”她提议出门上香是为了求平安,可她们分明是求了祸。 洛婉兮冲她安抚一笑:“四婶我没事。”想了想道:“是陈佥事和江佥事救了我。”江枞阳已经继承父亲爵位,合该称上一声小侯爷,不过洛婉兮想他应该不喜欢这个称呼。 施氏还没反应过来。 搀扶着泪人一般女儿的白洛氏猛地抬了声调:“陈佥事?”一双眼睛瞪大了看向洛婉兮,目光惊疑不定。 洛婉兮微微一皱眉,不明白白洛氏为何这般大的反应。 白洛氏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遂她掩饰性的笑了笑,搂紧了白奚妍:“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遇上陈佥事?” 洛婉兮看她一眼,道:“想来是陈佥事听说了表姐和我在一块,遂特意赶来帮忙,救我不过是顺带。” 白洛氏容色稍霁,她打心眼里喜欢洛婉兮这个解释。不是因此又能为了什么?左右一看都没有陈铉身影,放心的同时,白洛氏奇怪:“那陈佥事人呢?” “似是去寻那家人要说法了。”洛婉兮回答。 白洛氏吃了一惊,她已经根据白奚妍的形容知道来人是闫珏,那闫家可是陈督主心腹,陈铉肯为白奚妍去闫家要公道,可见心里是有白奚妍。思及此,她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对洛婉兮道:“婉兮你放心,这亏咱们绝不会白吃!” 洛婉兮看着意气风发的白洛氏,微微一笑,视线一偏落在了她身旁的白奚妍脸上。她眼眸水盈盈一片,欢喜、愧疚、庆幸、难堪……诸多情绪在她脸上交织,似有千头万绪在眼中翻涌,以至于她嘴唇开开合合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她想起了回来路上,桃枝义愤填膺的‘告状’。当时她将白奚妍推开,是因为发现闫珏似乎只盯着她,遂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推开了白奚妍,否则带着白奚妍一块跑,只会害人害己。 桃枝气愤侍书拖住了想回来帮忙的白奚妍,洛婉兮并没有什么气愤的感觉,各为其主罢了。何况白奚妍过来也无济于事,倒是这救兵搬得她心里颇为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的洛婉兮突然觉得之前剧烈奔跑以及揍人的疲惫蜂拥而上,遂她只对白奚妍笑了笑,朝施氏道:“四婶我累了,我们能早点回去吗?” 施氏立即道:“这就回去。” “闫家还没来道歉呢!”白洛氏脱口而出,既然陈铉亲自过去了,闫家怎么能不给个交代,她可记得白奚妍在闫家那姑娘手里三番几次吃亏。 施氏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二姐这个正主在,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留在这干嘛!”说罢,拉着洛婉兮就走。 白洛氏讪讪一笑,见白奚妍要跟上,伸手一拦:“你去干嘛?” “婉兮?” “她又没事!”白洛氏不以为然:“待会儿我们下山后再去你大舅府上看她便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白洛氏望了望走远的洛婉兮,对钱嬷嬷道:“你去寻下陈佥事,遇上了就说是我派你过去致谢的,若是他有空请他过来一趟,我们要亲自道谢。”白奚妍和陈铉拢共就见了两面,其中一次还是镜月湖畔被救的那次。她早就盘算着让两人见一见,也好消除白奚妍那点子紧张感。 钱嬷嬷应声而去。 白奚妍刷的白了脸,四肢冰凉。 白洛氏又怜又恼,没好气道:“你怕什么,那是你未来夫婿。” 未来夫婿此刻刚把闫珏交给闫夫人。 当时在林子里听着闫珏惨叫连连,再看洛婉兮越揍越熟练,陈铉听着就觉得疼。后来出了林子,阳光下一看,更直观的了解到闫珏的惨不忍睹。幸亏了那一身肉,否则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他都觉得厉害了,更别说一腔慈母心肠的闫夫人,望着肿了一圈的儿子,闫夫人差点没晕过去。 满腔的怒火瞪着陈铉,差点就要不顾形象挠上去。可她满腔的怒气在得知闫珏惊扰了白奚妍之后,顿时梗在了胸口,无处可发泄。 惊扰女眷,被打一顿绝对是轻的。自己不占理,还势不如人,她还能怎么办。遂这一腔怒火只能记在了下人身上。她带儿子上白马寺是为儿子祈福,因为知道儿子德行,故安排了人仔细看着。万不想自己不过是遇到熟人叙了叙旧,儿子就被人打得不成人形送回来。 “还有一事要问问闫夫人?”陈铉皮笑肉不笑。 闫夫人心头涌上不祥预感,抿唇看着陈铉不语。 陈铉目光又硬又亮:“前脚白家姑娘和贵府二姑娘争执了几句,后脚令公子就孤身一人寻了过去,你觉得这是个巧合吗?” 闫夫人心头一颤,瞬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勉强一笑:“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陈铉冷笑一声:“咱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是没弄清楚来龙去脉会开口。” 闫夫人呼吸一滞,也沉默下来。 陈铉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对闫夫人点了点头:“说句难听的,打狗还得看主人。闫姑娘过界了。今儿我看在闫大人面子上不予计较,若有下回,夫人可别我心狠。” 尾音上扬,无端端让闫夫人心跳漏了一拍,她稳了稳心神,对陈铉苦笑:“贤侄放心,我这女儿被我惯坏了,回头我定然好生教训她,再不令她胡作非为。白家姑娘那,我也会亲自带着她过去赔礼道歉。” 陈铉定定看了闫夫人两眼,忽然冰雪消融,如同春暖花开,笑吟吟道:“今儿我急怒攻心,下手有失分寸,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闫夫人便笑:“怎么会,确是珏儿胡闹了。” 顿时气氛一派和谐,闫夫人命人送走陈铉,一张满月脸登时冷下来,咬牙道:“二姑娘呢!” 合着儿子被打成这样一半是替女儿受过,闫珏痴傻尚能原谅,但闫玉敏可不傻。陈铉不好跟个姑娘计较,可不就把怒气发泄在了儿子身上。 想起皮开肉绽,鼻青脸肿的儿子,闫夫人顿时心如刀绞,只想一掌拍死那个不争气的不孝女。 第六十八章 陈铉是在山顶一块巨石之上找到江枞阳的,此地乱石嶙峋,前面就是悬崖峭壁,一个不慎就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故人烟罕见。 抬头望着迎风独立衣袍猎猎作响的江枞阳,陈铉便知他再一次被美人拒绝了。自己都替他着急,这大兄弟太老实了。 陈铉脚尖一蹬,兔起鹘落间跃上大石,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又被拒绝了!” 江枞阳默不作声,保持着俯瞰的姿势一动不动。 陈铉也低头,掩映在苍松翠柏下的路上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影,隔得这么远,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陈铉想,这里面是不是就有他那个心尖尖上的姑娘。 “怎么你想在这当望夫石?”他的声音戏谑含笑。 江枞阳就像没听到似的,仿佛是已经与脚下的石块浑然一体。 陈铉瞟了他一眼,冷不丁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江枞阳无法,面无表情的扭过看向他。 陈铉忍住笑:“我只是想起了之前林子的事。”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江枞阳腰间以下,表情促狭:“如此彪悍,不愧是你喜欢上的,要是哪天你惹了她,可得小心!” 江枞阳一愣之后霎时黑了脸。 陈铉乐不可支,笑的前俯后仰。见江枞阳脸黑如锅底,似乎想揍人。他见好就收,揉了揉发酸的脸颊,无辜一耸肩:“我这不是看你跟个怨妇似的,活跃下气氛。” 江枞阳懒得搭理他,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他一脚踹下山崖,遂抬脚就要下去。 “你这人就是没情趣,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人家小姑娘怎么可能喜欢你,岂不闷死。” 江枞阳脚步一顿,忽然道:“今天之事多谢你。”虽然他也能解决,但是没有陈铉出面方便,毕竟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陈铉一点都没有自己是蓝颜祸水,而洛婉兮不过是条被殃及的小鱼苗的觉悟,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江枞阳的道谢:“下回请我喝酒。” 江枞阳脸上浮现淡笑:“好,日子你定。” “那可就说好了!”陈铉一拍江枞阳的肩膀:“到时候我拉几个朋友过来,咱们一块热闹热闹。” 江枞阳目光微动。 陈铉笑吟吟看着他,见他点了头,笑容更盛。空饷案过后,江枞阳算是打上了他们这边的烙印,也是时候给他引荐一些自己人。 沉吟片刻,江枞阳道:“你别再制造我和洛姑娘见面的机会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们之间真的不合适。”他朝不保夕,何必牵连人家跟着他担惊受怕。 陈铉恨其不争:“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 江枞阳垂下眼,看着脚下石缝中不起眼的黄色小花,目光渐柔:“人各有志!” 陈铉顿生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没好气道:“那我以后要是知道你家洛姑娘遇上麻烦了,是不是也不用告诉你,让她去自生自灭。” 江枞阳神情一窒:“我会承你情。” 陈铉气极反笑:“我觉得,你不该叫江枞阳,你该叫江情圣。” 江枞阳默了默,他动了动嘴角,似是想笑,却牵不出弧度,于是那笑显得有些滑稽。 陈铉越看越糟心,头也不回的跳下巨石:“我等凡夫俗子就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等她成亲生子,你别来找我喝闷酒。” 走出一段,陈铉回头,见江枞阳还站在巨石上,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嗤笑一声。 一属下迎上来,陈铉看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把来龙去脉仔细给我说一遍,一个字都别漏。” 他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错过了一次机会,还打算安排第二次机会让洛婉兮和江枞阳见面,遂使人跟着洛婉兮。 也是因此才能及时发现闫家兄妹俩那恶心事。当时那局面,若是洛婉兮制服不了闫珏而他们也不能及时‘英雄救美’,他的人自然会出现。 对方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纠结。 陈铉眼一眯:“怎么,还想瞒我什么。” 对方心头一悸,把情况一五一十道出来,尤其是白奚妍的反应。他觉得陈铉这般关心此事,大抵和白奚妍有关,毕竟是未过门的妻子。 听罢,陈铉饶有兴致地问:“你有什么想法?” 那属下赔着着笑不肯开口。 陈铉一脚踹过去,笑骂:“跟我还来这一套!” 那属下嘿嘿一笑,揣摩着他的脸色道:“白姑娘重情义,那样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回去帮忙。” 陈铉似笑非笑看他。 他头皮一麻,硬着头皮道:“就是有些感情用事,那样的情况下她首先该做的是去搬救兵,而不是跟个丫鬟撕扯浪费时间。”白奚妍要是身手敏捷,能一打十,不,一打五,回去帮忙是仗义,可就她那小身板过去不是白送嘛! “她还真被个丫鬟就绊住了?”陈铉眉头一挑。 属下为白奚妍鞠了一把同情泪后毫不犹豫的一点头。陈铉多疑好猜忌,保不准这会儿他想到哪儿去了。 “最后救兵总搬来了吧!”陈铉随口一问,他带着闫珏一路出来都没遇见寻过来的人。 见他脸皮抽了抽,陈铉嘴角微挑,那笑透出一丝古怪:“这又是出了什么岔子不成,还是连救兵都忘了去搬!” “……白姑娘回寺里请来了白夫人和洛家四夫人。” 陈铉默了默,忽尔一笑,不掩讥诮嘲弄:“你说,咱们这位未来少夫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46节 陈铉都不明白,属下就更不明白了,他还奇怪陈铉为何要娶白姑娘,这位白姑娘论家世、论模样没哪样顶尖。就是性子,从这事上来说,太过软弱糊涂。当然再纳闷,他也是不敢问陈铉的。 所幸陈铉也没指望他回答,挥手把人打发了,他便往寺庙去,盘算着请几位高僧去给他爹娘也做一场法事,差点被江枞阳气得忘了正事。 陈铉刚跨进寺庙,就见一满脸堆笑的婆子迎上来。 “陈大人好,老奴是白夫人派来的。”钱嬷嬷恭恭敬敬福身。 陈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钱嬷嬷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瘆,她咽了口唾沫道:“我家夫人和姑娘十分感念陈大人仗义出手救了我家表姑娘,遂想亲自向您道一声谢?” 陈铉懒洋洋一笑:“不必。” 钱嬷嬷愣了下。 陈铉留下一声轻笑,大步离开。 留在原地钱嬷嬷面色发苦,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早有耳闻这位未来姑爷是个不按理出牌的的主,哪想他会真这样撅面子。女方都做到这份上了,但凡正常的都会顺水推舟过去拜访下啊! # 率先回到府内的洛婉兮和施氏,发现洛老夫人还在午歇,俱是松了一口气。施氏对着洛婉兮欲言又止,她可记着呢,是江枞阳救了侄女,这是怎样的孽缘!然对上洛婉兮疲惫的脸,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让她赶紧回屋休息。 与施氏分开,洛婉兮立刻回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之前她出了一身的汗,自己也分不清是吓的还是累的。 洗了一个热水澡,洛婉兮阴郁的心情晴朗不少,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由着丫鬟们擦湿发。 半睡半醒之间就觉有人在轻推她肩头,洛婉兮睁开眼,目光询问的看向桃枝。 桃枝一脸的不高兴:“表姑娘来了。” 洛婉兮一怔,复又笑了,捏了捏桃枝的脸:“板着脸丑死了,笑一笑。” 桃枝咧咧嘴。 “真丑!”洛婉兮嫌弃,吩咐:“请表姐进来。” 白奚妍望着洛婉兮,就忍不住眼底酸涩。事情因她而起,最后遭罪的却是洛婉兮。 洛婉兮见她泪盈眉睫,眨眼间,眼泪就顺着粉腮滑落,一颗又一颗的不间断。她就这么定定看着白奚妍泪流不止,看的白奚妍一颗心如坠无底深渊,空落落的,一直着不到底。 “婉兮,你是不是,是不是怪我!”白奚妍艰难的吐出最后两个字。 洛婉兮幽幽一叹,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把她往一旁的罗汉床带,吩咐:“你们都下去,我想和表姑娘说会儿话。” 侍书一颗心七上不下,忍不住咬了咬唇。 桃枝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白奚妍不由被这架势弄得心惊胆战,正襟危坐于罗汉床上,一双眼错也不错的看着洛婉兮,就像是在等待着判决的囚徒。 洛婉兮心头不忍,看她眸中水润,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慢慢儿道:“表姐,哭能够发泄情绪,但是并不难解决任何问题。” 白奚妍的手当即一抖,无意识的拽紧了锦帕。 洛婉兮将目光从她捏的发白的骨节移到她一张水洗过般的脸上:“表姐,你马上就要嫁为人妇,嫁过去之后上头连个女性长辈都没有,你一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你若是遇事就哭,下面那些人不会服你,甚至会给你使绊子,架空你。所以我觉得表姐日后若是遇上难事或是受了委屈,你也得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万不能堕了自己的威风。” 犹豫了下,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你也可以背着人在丈夫跟前哭一哭,诉一诉委屈,让他怜惜你,心疼你。” 对大多数男人而言,女人的眼泪还是十分有用的,想当年……洛婉兮摇了摇头,甩走了那些不由自主冒出来的画面。 目不转睛看着洛婉兮的白奚妍见她笑容一苦,顿时心悬:“婉兮?” 洛婉兮对她柔柔一笑,继续道:“人心肉长,想来陈大人这般的男子也是会怜香惜玉的。” 白奚妍生的袅娜纤细,哭起来时,仿若梨花带雨,饶是她见了都心疼,更别说陈铉那样的大男人了。 不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白奚妍尴尬的无地自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洛婉兮要摒退左右了,这些话委实不好在下人面前开口。 洛婉兮低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这些我也是话本子上看来的,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表姐可不要说出去,要是四婶知道我看这些话本,定然不会饶了我。” 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令白奚妍不由心下一松,她鼓足了勇气拉住洛婉兮的手,紧张的看着她:“婉兮,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洛婉兮静默了一瞬,白奚妍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我是有点不高兴。”洛婉兮实话实说。 白奚妍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她眼里再一次浮现泪珠,又想起了洛婉兮的话,手忙脚乱的逼回去。 看她这样,洛婉兮倒是笑了笑,问:“表姐,我先问一下,你去找人帮忙时,是因为沿路找不到别人帮忙,只能跑回寺里找四婶和姑母,还是一开始就想找四婶她们。” “我想请路人帮忙的,但是,但是,”白奚妍语无伦次的解释:“可侍书说这样会伤及你的名誉,会害了你,所以,所以我们去找娘和四舅母。” 洛婉兮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的沉默让白奚妍惊慌失措:“我是不是应该请路人帮忙,可侍书说传出去,你的名声……”侍书说洛婉兮已经退过一次婚了,要是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这辈子就完了。 “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洛婉兮斟酌了下:“这么说吧,如果我已经遭逢不幸,自然是要避开旁人找自家人来善后。但是在还有一线希望的情况下,哪怕希望再小,也应该以救人为主,早一点赶到就早一分脱险的可能。 侍书的行为让我有一种,她已经认定我难逃一劫,她找人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了给我遮丑,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若说侍书存了故意耽搁救人时间的坏心,洛婉兮不信,她觉得侍书真的觉得在闫珏手上自己在劫难逃。侍书从最坏的角度考虑,并做了决定。 听到这里,白奚妍如遭雷击,震的她头晕目眩,半响她才开口:“她,我……” 洛婉兮叹了一声语重心长:“表姐,下人总归是下人,你才是主子,她们的建议,你可以参考,但是不能言听计从。不独下人,就是旁人,哪怕是我给你的建议,你可以听一听,但是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紧急慌乱的情况下。 做错了决定决定固然可怕,但是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的话,不觉得这样更可怕吗? 以后遇上事,你先问问自己是怎么想的,再参考别人的意见,斟酌前后,权衡利弊做出决定。错了也不打紧,只当教训了,谁还不是一个跟头一个跟头摔着长大的。” 白奚妍呆坐在那儿,久久回不过神来,坐在她对面的洛婉兮看着她神色来回变幻。不觉想以前没遇上事,白奚妍耳根子软没主见的性子也不明显,到了京城一点一点暴露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改还来不来及的。 白奚妍离开时都还有些神不守舍,见她如此,洛婉兮反而高兴,她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自己才该失望。不指望她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也希望她能慢慢立起来。 腹内的话一吐而尽,洛婉兮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稍晚一些检查了洛邺的功课,小家伙对于姐姐丢下自己出去玩的事情怨念颇深,不过很快就被洛婉兮用一盒桂花饴糖化解了。 姐弟俩亲亲热热的玩了会儿,又陪着洛老夫人用了膳,说过闲话,便各自回去歇息。 这一天兵荒马乱,身心俱疲的洛婉兮早早就上了床休息。原以为会一夜安睡到天明晚,却总有断断续续的画面从她眼前飘过。 三月春光将那件石青色贡缎上的祥云纹路照的一清二楚。这是她今早亲自替他穿上的。她不由自主的跟上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像是为了印证什么。 她上了问天楼,兜兜转转之间跟丢了人,她缓缓打开了顶层那扇刻着九朵金莲的木门。 猝不及防之间,景泰帝那张醉醺醺的脸出现在眼前,屋子里飘出一股甜腻的香风,熏得人手脚发软,眼前发晕。 她被人一把推进屋内,回头正对上嘉阳那张无比得意的笑脸,嘉阳笑容灿烂,声音愉悦,说:“陆婉兮,你去死吧!” 一招借刀杀人,嘉阳使得多顺溜。她若是害死了自己,母亲定然不会放过她,就是她胞兄景泰帝也未必保得住她。但自己若是被景泰帝害死的,情况可就不同了,那到底是一国之君呢。 最终也如嘉阳所愿,陆婉兮死了!她从十丈高的问天楼之顶一跃而下,重重摔入未央湖,柔软的湖水在那一刻坚硬似铁,她觉得自己浑身的骨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摔碎了。 好疼! 冷汗淋漓的洛婉兮自梦中惊坐起,一张脸白的吓人,豆大的汗水混着眼泪滚滚而下。 值夜的桃枝被这动静惊醒,慌忙奔至床前,就见洛婉兮满面水光,整个人似乎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骇了一大跳,一边安慰一边替她擦脸:“姑娘别怕,姑娘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洛婉兮神情茫然,两眼放空,似乎还陷在那种浑身散架的剧痛与令人绝望的窒息之中。 半响紊乱的心跳才逐渐平静,她清冷的声音在空昏暗的室内响起:“我不怕,已经没事了。”景泰帝死了,嘉阳死了,陆婉兮——也死了! 桃枝点了点,这头点到一半倏尔顿住,她对上了看着洛婉兮,那双眼仿若死水,黑黝黝一片,丁点亮光都没有,着实吓人!吓得桃枝当场心跳漏了一拍,焦急道:“姑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洛婉兮低了低头,再抬头,眼中已经有了亮光:“我身上难受,给我打盆水来擦洗一下,动作轻点,别惊动旁人。” 见她似乎正常了,桃枝稍稍松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前去给她打水。 与此同时,容华坊内刚睡下不过半个时辰的凌渊豁然睁开眼,黑暗中深入骨髓的悲怜在他眼底流转。 “凌渊,我好疼!”说话间两行血流从她眼角流出,触目惊心。惊得他四肢百骸也恍恍惚惚的疼起来。 凌渊再是睡不着,他起身披上外袍去了隔壁的书房。这些年他一直住在书房,住在这儿,他便觉得不远处的瑶华院依旧花团锦簇,小厨房里永远有热着的汤水点心,净房内备有热水和洁净的里衣,只等着他处理完公务,回来安歇。 狂风吹得院中树枝簌簌作响,呜呜咽咽如同啼哭哀嚎,凉意顺着窗户缝爬进来。书桌后,凌渊眼底渐渐起了一层雾,迷迷离离,眼前公文上的文字变得模糊不清。 恍惚之间,凌渊听见了一阵环佩叮当,他倏尔抬头看向门口。 恰在此时,随手关上的房门被狂风骤然吹开,寒风争先恐后灌进来,吹得桌上公文霎时乱飞。 望着门口,凌渊的眉眼骤然软化,蕴着描不清温柔说不明的缱绻,他起身迎上去,柔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握住她的手,凌渊被她手上刺骨的凉意吓了一跳,抬眸见她的脸苍白毫无血色,凌渊赶紧摸了摸她的脸,冰得他心头一悸。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凌渊眉头紧锁,扬声:“传府医!” 当值的护卫张贾在寒风中站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哆嗦一下,然而在这一刻,他忍不住打了个扎扎实实的寒噤,毛骨悚然的看着门口的凌渊。 张贾眼神中的匪夷所思太过浓烈,浓烈的凌渊想视而不见都难。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穿过他的皮肉,透过骨骼,吹得人心发寒,一凉到底。 眼前佳人如同一阵青烟随风飘散,鼻尖若有似无的桃花香也消散在风中,便是手上冰冷刺骨的触感亦随之消失,凌渊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悲戚之色一点一点布满整个面庞。 张贾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正视凌渊。 半响,才听见上头传来淡漠的声音:“起来吧!” 片刻后,跪着的张贾才敢悄悄抬头,对上眼前紧闭的房门,他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一脸的劫后重生,忍不住回想之前画面,登时骨寒毛立,搓了搓手上不受控制浮起的细栗,他用力摇了摇头,甩走那些骇人记忆,飞快起身回到自己岗位上。 第六十九章 珐琅彩瓷烛台上的灯火剧烈摇晃一下后归于湮灭,旭日辉映朝霞的金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枯坐至天明的凌渊眼睛动了动,扬声唤人,声音中透出丝丝沙哑。 应声入内的红裳瞥见他眼底血丝,脚步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的伺候他梳洗。 望着镜中的自己,凌渊不禁轻轻一笑,他终归是老了,不过一夜未眠,便掩不住憔悴之色。凌渊眯眼打量发髻,倒是没有发现白发,看来自己还不算老。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曾经有个小姑娘靠在他怀里娇娇俏俏的说:“他们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我觉得你也不遑多让。你看,我刚认识你那会儿,第一个念头是这谁家臭小子一本正经装老成,小老头似的。过了几年你变成了芝兰玉树美少年,倒是有趣多了。及冠后,虽没年轻那会儿俊俏了,不过胜在气质更出众,君子如玉。 这几年变化倒是少了,不过都说三十岁的男人最有魅力,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而立之后的你了。 还有四十岁,我想想啊,我爹四十岁的时候……”她突然笑的不行,笑得肩膀一抖又一抖,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事:“你可千万别学我爹蓄须,丑死了!我都不好意思嘲笑他。我觉得只要你不留胡须,肯定还是个美大叔。一堆小姑娘哭着闹着想嫁给你。 不过你也就能臭美到这儿了,等你五十岁,你就成老树皮了,小姑娘们都不要你了,不过你别怕,我不会嫌弃你的!” 凌渊轻轻一抚眼角细纹,他在一天比一天的老去,而她永远双十年华,艳若桃李美如玉。 # 一场秋雨一场凉,风吹梧桐叶断肠。 洛婉兮打开窗户就见院子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的梧桐落叶,看过去金黄黄一片,洛邺在上面跑来跳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乐此不彼。 第47节 李妈妈一叠声叫唤:“水汽重,少爷别玩了,当心着凉。” 玩得兴高采烈的洛邺岂会听话,李妈妈不由求救的看向凭窗而立的洛婉兮,洛婉兮对她笑笑:“让他玩吧,回头给他灌一碗姜汤。” 闻言,洛邺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洛婉兮:“阿姐,我不要喝姜汤!” “那你过来。” 洛邺恋恋不舍的看一眼梧桐叶堆,万分不舍的跑进屋里,洛婉兮看他鞋子都湿了,脱下来一看,袜子也湿了,嗔他:“你就不冷?” 洛邺嘿嘿直笑。 戳了戳他的脑袋,洛婉兮让人的打水给他洗了脚,重新换上新袜子,领着他去给洛老夫人请安,用过朝食,又送他去了学堂。 刚回来就见才走不久的何氏脚下生风的回来,满脸掩不住的笑意,见了她,也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之前那种客套。 洛婉兮纳闷,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母亲,妤儿那刚传来的好消息,她又有喜了。”何氏喜形于色。 闻言,躺在床上的洛老夫人也露出一个灿烂的带着僵硬的笑容,颤颤巍巍道:“好!”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已经能够勉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 洛婉兮听了也替堂姐高兴,洛婉妤之前是三年无子,眼下就是三年抱俩的节奏。 这次怀孕,洛婉妤孕吐反应颇重,遂不得不在家休养,大抵是太无聊了,她两次派人来请洛婉兮过去玩。第一次洛婉兮找借口推了,这第二次,洛婉兮一时没现成借口,加上洛老夫人的话,只得上了凌家派来的马车。 两府隔着一个坊,不过一炷香光景就到了。 “洛四姑娘,到了!”车外传来声音。 洛婉兮定了定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踩着绣墩而下。眼前是朱漆古韵大门,飞檐斗拱,粉墙黛瓦,两座等身高的石狮威风凛凛,洛婉兮不禁微微晃神。 “姑娘这边请!”凌府下人抬手一引,引着一行人往侧门去。沿途走来一花一树,不少都是似曾相识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隐约还记得名字。 穿过垂花门,顺着青灰色砖铺就的主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凌家老夫人所居的慈心堂。洛婉兮理了理衣摆,拾级而上。 小丫鬟对她福了福,打起帘子。洛婉兮对她微微一笑,那小丫鬟一愣,不觉红了脸,只觉得大少奶奶这位堂妹长得可真漂亮,说不出的好看。 洛婉兮不着痕的看了一圈,屋内人不少,其中还有不少熟人,当中一人满头银丝,精神矍铄,正是凌家老夫人,洛婉妤则坐在左下第三个位置,她稳着心神对洛老夫人屈膝请安:“婉兮给老夫人请安!” 饶是早就在长孙媳妇口中得知她这堂妹的闺名,凌老夫人还是忍不住闪了闪神,那侄媳妇明艳又娇俏,爱说还爱笑,凌老夫人也是十分欢喜的,可惜了红颜薄命,想起一次就要叹息一次。 不过老夫人人老成精,很快就回过神,笑眯眯的看着洛婉兮:“怪不得你大姐藏着掩着不肯带来给我们瞧瞧,原来是怕被我们叼走了。” 洛婉兮低头羞涩一笑。 “可不是,要不是您催着,我都不想接四妹妹过来,京城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最喜欢鲜亮的小姑娘,我怕您一见我四妹就舍不得让她走了,到时候我祖母还不得捶我,她最是疼我四妹的。”洛婉妤笑道。 凌老夫人指了指她,笑眯了眼:“这么伶牙俐齿的丫头,你祖母怎么舍得捶。”转过头来对洛婉兮道:“这儿是你姐姐家,就跟自己家是的,别拘谨了。” 洛婉兮轻轻应了一声。 凌老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一锦盒递给她:“不过些小姑娘的玩意,拿去玩耍。” 洛婉兮双手接过见面礼,郑重道了谢。 洛老夫人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些年龄爱好什么,方道:“你头一次来,让你姐姐带着你四处走走,待会儿记得过来用膳。” 洛婉妤便站了起来,带着洛婉兮与屋中诸人告辞,领着洛婉兮出了院子。 “大姐最近还吐得厉害吗?”洛婉兮端详着洛婉妤的脸色,一脸关切。 洛婉妤瞧她模样噗嗤一声乐了,知道她怀疑了,遂拉了她的手笑:“可真是个机灵鬼,前几日就好多了。还不是祖母不放心你整天在家里待着,遂让我带你出来走走,可你这娇客太难请了,我才不得不找借口吗?” 洛婉兮无奈的看着洛婉妤,就觉她这气色都比自己红润了,哪像个被孕吐折磨的孕妇。 “好了,还生气不是,你一小姑娘整天待在家里就不闷,合该出来多见见人。” 洛婉兮认真道:“我觉得我今年命里犯太岁,凡出门必要撞上事。”所以她觉得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洛婉妤也听说过一星半点,不觉好笑,笑了两声又觉不厚道,连忙忍住:“说什么胡话,就算真的,在大姐家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洛婉兮心想便是不出事,她也不大舒服,在这里她有不少回忆。凌家这两房因为凌渊这一房父母走得早的缘故,关系十分亲近,所以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婚后,她都没少来这里。 “你不是爱花吗?府上有一菊园,紫龙卧雪、瑶台玉凤,玄墨都有,还有一株十丈珠帘。”洛婉妤道。 洛婉兮微微一惊:“十丈珠帘?这花不是说绝种了吗?” “保不准园子里那株就是天上地下独一株了,这是前一阵六叔门下孝敬的,六叔便转送给了老夫人赏玩。”洛婉妤解释:“老太太不知道多宝贝,下了死令,让花匠一定要再培育出一株……婉兮?”凌渊在族内行六。 洛婉妤愕然看着发怔的洛婉兮。 “我在回忆书上对它的描述。”洛婉兮理了理鬓角掩饰多余的情绪。 洛婉妤笑:“回忆什么,去看看不就是了!”说着洛婉妤便拉着她去菊园。 行至半路,洛婉兮突然驻足,洛婉妤纳闷正要问,就见洛婉兮示意她噤声。便听见一道细不可闻猫叫便传入耳中,听声音像只小奶猫。 洛婉兮循着声音,终于在假山脚下的爬山虎堆里翻出一只被藤蔓缠住的黑色小奶猫,小家伙比巴掌大一点,可怜兮兮的,虚弱的很,似乎是被缠在这儿有一阵了。 “你耳朵真尖!”洛婉妤由衷感慨,她们一行十几个人,就她一人听见了。 洛婉兮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将小黑猫身上的藤蔓解开,仔细检查它可有受伤。 凌渊刚从二叔凌老太爷的万松院出来,或者该说是被凌老太爷赶出来的,凌老太爷见他面色潮红,似病的不轻,赶紧让他回去休息。 凌渊拒绝了德坤坐软轿回去的建议,带着人抄了近路回府,行至此处,循声抬头,本是不经意的目光瞬间凝固。 “婉兮,我怎么瞧着它无精打采,不会是病了吧!”洛婉妤担心。 洛婉兮熟练地伸手挠了挠小奶猫的下巴,挠的小东西蹭了蹭她的手心,根据她曾经养了十年猫的经验回答:“它应该是饿的,这个小笨蛋把自己困在这里估计有一阵了。” “凌渊,小黑好像饿了,把小鱼干给我!” “凌渊,小黑被猫勾引走了,怎么办?” “凌渊,小黑要当娘了! “凌渊…… 凌渊双眼不受控制的睁大,似是不敢置信,以至于他指尖无意识的痉挛抽搐。他抬手重重一捏眉心,以期发晕发胀的神智更清醒一些。 再一次睁开眼望过去,巨大的狂喜涌动至四肢百骸,令人浑身发麻。他的眼眸骤然发亮,就像是一潭死水被引入了活水,再一次生动起来。 目睹凌渊神情变幻的德坤先是惊诧莫名,后看凌渊模样,心念一动似明白过来,见他大步走向那小姑娘,瞪一眼满头雾水要出声的护卫,自己小跑着追上去。 “大人!”几个小丫鬟率先发现疾步而来的凌渊,见他模样,大惊失色。 蹲在地上的洛婉兮眉心一跳,侧脸一看,瞳孔瞬间收缩。她忍不住抖了抖手,躺在手心里的小奶猫一不下心就摔了下去,发出哀怨的小奶音。 洛婉兮恍若未觉,她像是被冻住了,连眼睛都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凌渊越来越近。他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目光亮的古怪,亮的吓人,让人不由自主的害怕。 一股阴寒顺着脚心袭上心头,洛婉兮猛然回神,下意识要跑,可很快她又硬生生忍住了自己逃跑的冲动,她为什么要逃?做亏心事的又不是她,何况她现在是洛婉兮。 “六叔!?”洛婉妤惊疑不定的看着凌渊,笑容勉强至极,“六叔,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人送你回去。德坤叔,你来的正好,我看六叔情况不大好的模样。” 德坤像是没听到似的,他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看着凌渊。 “兮子!”失而复得的欢喜让凌渊嗓音发颤,神情中含着不踏实的惶恐。 闻声,洛婉兮心尖狠狠一颤,双掌倏地握紧,他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唤她,洛婉兮真想一巴掌甩到这张脸上,质问他,那天他明明就在问天楼,他为什么不来救她? 她看见了,她跳下去的时候看见了,看见他就在楼内,和嘉阳在一起! 洛婉兮死死的咬住自己唇,只有这样她才能忍住脱口而出的厉问。 洛婉妤惊得一张俏脸都白了,心悸如雷地拽紧了帕子,强笑:“六叔,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我娘家妹子!”她看凌渊模样,像是病的神志不清了。可洛婉兮虽然闺名与故去的六婶相同,模样可不同,她见过据说与六婶八分像的陆婉清,两人完全长得不一样。 这话就像泥牛入海,一点波澜都没有生起,凌渊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低头蹲在地上的洛婉兮,那眼神就像是饿了三天的狼,恨不能把人连皮带骨吞下去才安心。 而洛婉兮蹲在那一动也不动,像是吓傻了。 洛婉妤脊背上不由冒出冷汗,硬着头皮在凌渊眼皮子底下一把拉起洛婉兮,干笑两声:“六叔,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 “滚!”凌渊眼神为之剧变,染上彻骨的冰冷肃杀,伸手一把扣住洛婉兮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洛婉妤骇然失色,失声尖叫:“六叔!” “啪!”一直低着头的洛婉兮忽然扬起右手,一巴掌又快又狠地甩在毫不设防的凌渊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震耳欲聋,时间彷佛在这一瞬间定格成画。画上是眼中跳动着两簇火苗的洛婉兮右,偏着脸难以置信的凌渊,洛婉妤惊骇欲绝,一旁的丫鬟婆子目瞪口呆,不远处的德坤和护卫们瞠目结舌。 第七十章 耳畔一阵轰鸣,神智在这一瞬间恢复清明,凌渊垂眸看着眼前这张充斥着愤怒的脸庞,眼底的阴鸷犹如满月下汹涌澎拜的浪潮,裹狭着令人心悸的阴沉。不知是在恼怒洛婉兮竟敢以下犯上,还是她竟然不是她更多一些? 在这样的目光下,洛婉兮不寒而栗,指尖轻颤。 突然,凌渊放开洛婉兮,神情在须臾之间恢复如常,眼底却流转着浅浅自嘲。 回过神来的洛婉妤赶紧将洛婉兮拉到身后,虽然她觉得以凌渊风度不至于打女人,但堂妹可是甩了他一个巴掌,那可是凌渊,堂堂内阁第一人!这天下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洛婉妤紧张又不安的看着向凌渊,见他挨打的左脸上浮现浅浅的红印,一口气好悬没接上来,这丫头看着娇娇弱弱,手劲倒不小,也真下得去手。 “六叔,今儿就是一场误会,”洛婉妤觑着凌渊脸色小心翼翼道:“您别……” 凌渊捏了捏眉心,淡声道:“是我认错了人!” 洛婉妤便不再说话,凌渊肯承认错在他自己,那应该不会计较那一巴掌了吧! “方才之事,我不想听到一丝流言蜚语。”他语气淡漠,声音也是不高不低,却令在场丫鬟婆子俱是噤若寒蝉的低下头。 “六叔放心,我一定会约束好她们。”洛婉妤连忙保证。 凌渊略一颔首,觉得好不容易清明的视线渐渐又模糊起来,两道剑眉不禁紧锁,鬼使神差抬眸,只能看见洛婉妤背后露出的一片衣角,那一刻凌渊也说不清他是何心情。 他收回视线,脚尖一转径直离开,德坤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一眼洛婉兮,抬脚追上一把扶住脚步虚浮的凌渊,惊道:“大人,您手好烫!”当即扬声吩咐:“传软轿!”不说他这身子只说他脸上的掌印,也不能这么招摇过市的回去。 话说回来,望着那清晰可见的指痕,德坤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留在原地的洛婉妤见凌渊一行进了远处的凉亭,应是在等软轿,立马带着洛婉兮走了,彷佛是怕人秋后算账。 出了这档子事,十丈垂帘什么的早被抛之脑后,洛婉妤拉着堂妹就往自己院子里跑,小丫头颜色如雪,该是吓得不轻。 此时此刻,慈心堂里,凌老夫人正在与一众儿媳说笑着五日后的菊花宴,得了这么一株难能可贵的十丈珠帘,爱热闹的老太太自然要好好跟老姐妹们炫耀炫耀。 说着说着,凌家二夫人便把话题扯到了凌渊婚事上:“趁这机会,母亲也好给六叔挑个媳妇儿,这么大的一个府邸还是要个女主人的,不说旁的,就说这回,六叔得了风寒,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多冷清。” 这话正中凌老夫人下怀,陆婉兮都去了十一年,凌渊也该续弦了。这些年她不是没提过,奈何屡屡不成,不过凌老夫人并没有放弃,这家没个女人,没个孩子算怎么回事? 二夫人开了口,七夫人也不甘示弱,谁不想把自己人介绍给凌渊,凌老夫人被她们七嘴八舌吵得脑门子疼,拍了拍桌子:“都给我消停点!” 两位夫人吓了一跳,俱是讪笑。 第48节 凌老夫人糟心的看她们一眼:“好姑娘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花宴那天带来看看再说。”若是好的,给凌渊瞧瞧也没什么,万一他就看上哪个了呢,总是一点希望。 二夫人,七夫人喜上眉梢,赶紧应了。 这时,大丫鬟翠芮挑起帘子疾步入内,匆匆走到凌老夫人附耳低语。 下首几人就见凌老夫人脸色变了又变,不由好奇,是什么事能让凌老夫人露出这般神色,几双眼错也不错的盯着。 “你们都下去,我要歇一歇。”凌老夫人沉沉开口,扫一眼众人,敲打:“不该你们关心的事少管,口多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一句话说的有心打探一二的几位夫人白了脸,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最是稳重的凌大夫人神色自若地起身,温声道:“那儿媳们就告退了,母亲好生歇着。” 凌老夫人淡淡一点头,凌大夫人便带着弟妹们行礼之后鱼贯而出。 人一走,凌老夫人脸色就变了,盯着翠芮问:“让她进来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情?”方才翠芮只说了一句‘曲婆子说洛四姑娘打了凌渊’没头没脑的,听的她一头雾水。 翠芮忙去唤人。 曲婆子也觉自己倒霉,她好端端在园子里巡视,哪想远远的正瞧见凌渊轻薄洛婉兮,反被人掌帼一事。最后瞧着似乎没事了,可琢磨着兹事体大,思前想后觉还是该给老夫人说一声。 听罢凌老夫人若有所思,问曲婆子:“除了你还有谁看见这桩事了?” “老奴身边还有两个小丫鬟,其他地方就不知道了。”曲婆子回道。 听到这儿,凌老夫人不由嗔凌渊,忒不讲究了,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对人姑娘家动手动脚,要喜欢娶进门便是,如今谁还敢违逆他不成。 是的,凌老夫人已经坚信凌渊是看中洛婉兮了,要不以他的洁身自好怎么会要碰人小姑娘,被打了也没恼羞成怒。忽的想起去年凌渊还在临安待过一阵,保不准就是那时候看上的,这小姑娘委实长得齐整,她见了也欢喜。虽然那是大孙媳妇堂妹,错了辈分,但是两府已经分家,洛家也分家了,倒不碍事。想着想着凌老夫人就高兴起来,她真怕这侄子陷在前头那桩婚事的阴影里走不出来。 “回头让她们把嘴闭严实。”凌老夫人下令。 曲婆子连声应是,凌老夫人又让人打赏了她一袋金瓜子,喜得曲婆子眉开眼笑。 打发走曲婆子,凌老夫人喃喃自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像是阿渊会做的事。”可他想抱人家姑娘总是真的,挨打也假不了,曲婆子没这扯谎的胆。 “您要是奇怪,不如传大少奶奶过来问问。”翠芮细声细气地建议。 “倒是我糊涂了,忘了她。”凌老夫人沉吟了下道:“眼下她怕是在安慰她那妹子,稍晚些再问便是。”复又笑起来:“可怜见的丫头,怕是被吓坏了!” 洛婉妤也觉得堂妹被吓坏了,一路都是神不守舍,回来后捧着热茶也不喝。不由愧疚,才说完在大姐家安全,就被打了脸。偏那人还是凌渊,自己也不能给她做主,要是凌渊生气,还得拉着她去道歉,越想洛婉妤越是无地自容。 “大姐对不住你!”洛婉妤羞惭满面。 洛婉兮颤了颤睫毛,摇头道:“这关大姐何事!”那样的情况下,洛婉妤明明也怕得很,还不忘把她护在身后,已经极好了,她不是不识好歹的。 她这么说,洛婉妤更是愧疚:“请你过来是为散心,却是出了这样的事!”洛婉妤满心懊恼:“今儿六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他并非如此孟浪之人。”说是认错了人,可人长的又不像,何况当时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洛婉兮。但要说他故意轻薄,一来不像凌渊会做的事,二来凌渊后面的反应也不像故意。 洛婉妤百思不解其解,想的头都疼了,她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大姐别再想这事了,当心伤着肚子里的孩子,”洛婉兮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不禁担心:“这事已经过去了,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这种事也只能这么冷处理,难道还要凌渊给自己一个说法,他没追究自己那一巴掌就够她烧高香的了。只手遮天的阁老大人,她可惹不起,但她躲得起:“大姐,我想先回去了。”刚来一会儿就走有些不好,但是她真的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 洛婉妤能理解,遂道:“去给老夫人辞个行,”看了看洛婉兮苍白的脸色:“就说你身子不舒服。” 洛婉兮嗯了一声,姐妹俩便前往慈心堂。 闭目养神的凌老夫人听说她俩过来,愣了愣,马上就猜到她们来意,暗忖都把人吓得要跑了。 “请进来。”凌老夫人温声道。 见洛婉兮脸上透着淡淡的苍白羸弱,秀眉轻轻蹙着,娇娇柔柔惹人怜,凌老夫人顿生怜惜,在心里把凌渊又是好一通埋怨。 而洛婉兮完全不知道为了让人相信自己身子不适的伪装,让凌老夫人从另一个角度深信无疑,只觉得凌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比之前更深的善意。 从慈心堂出来,洛婉妤一直送洛婉兮到了垂花门才折回。 洛婉兮直到上了马车,才觉压在心口上的那块巨石移开了,她脱力一般靠在软枕上,耳边忽然响起他含情脉脉的声音,‘兮子’。 温柔缱眷中夹杂着惶恐,洛婉兮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当年背叛了她还见死不救,如今又何必作出这一幅情深意重的模样,莫不是失去了才觉她好,可真叫人恶心! 洛婉兮只恨自己当时没多甩他两个巴掌。 第七十一章 顶着鲜红巴掌印的凌渊让花甲之年的老府医叹为观止,尤其是比了比发现该是个姑娘家的手印之后,窦府医顿时表示喜闻乐见。 德坤一脸黑线的看着比划着手掌的窦府医,嘴角抽了又抽。老人家是先太夫人一个表侄,自幼在凌府长大,后来弃文从医,便屈居在府上做了府医,一手歧黄之术比太医院里的院正都不遑多让。 老人家年纪越大越像个老小孩,这府里头也就他敢和凌渊玩笑几句,这会儿就在肆无忌惮的幸灾乐祸:“你这是调戏了哪家闺秀?” 凌渊抬眸淡淡扫他一眼,可惜眼下他烧的七晕八素,眼神完全没了平日的锐利。窦府医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敢做还不敢说了,”扭头问德坤:“谁家的?” 德坤低头,假装自己只是个花瓶。 窦府医嘁了一声,不甚温柔地按了下凌渊的脸:“问题不大,擦点药养个三五天就看不出来了。” 凌渊眉头一皱。 窦府医拉下脸:“怎么,嫌长,你要不怕被满朝文武嘲笑,明儿就能去上朝。”十分高兴的加了一句:“谁让你不规矩的,活该!话说回来你到底做了什么,这力道可不小,你没把人姑娘怎么着吧!” 德坤见凌渊嘴唇抿成一条薄线,知道他心情已是不悦,赶紧打岔:“窦叔,大人的风寒似乎严重了。” 窦府医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老头子眼没花,看的清清楚楚。”十分不高兴的抱怨:“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好生养病,你不听,真以为自己身子是铁打的,别小瞧风寒这病,一个不好也是要出人命的……” 德坤赔着笑,时不时点个头,总算是把老人家哄高兴了,下去抓药去了。 老府医一走,屋内霎时安静,连凌渊的眉头都微微舒展开一些。德坤无奈摇头,老爷子越发爱唠叨了。虽然折磨耳朵,不过有时候还是得请他老人家畅所欲言一下,自己到底是下人有些话不方便说,窦府医总是长辈,又看着凌渊长大,一些话只有他能说一说。 “大人,这就把您告病的条子递上去,五天如何?”德坤试探的问,不管是风寒还是脸上的伤,五天总能好的差不多了。 凌渊淡淡的一点头。 “这都快晌午了,您可要用点什么,让人熬点粥可好?”德坤又问。 凌渊可有可无的一点头。 见状,便有丫鬟自去安排。 德坤见凌渊已经阖上眼,脸上泛着浓浓的疲惫,遂不再说话,精立在一旁。 “她们像吗?”凌渊喑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德坤愣了下,见躺在床上的凌渊依旧闭着眼,斟字酌句后方缓缓道:“模样虽不大像,顾盼之间却有几分神似。”德坤这话说的是满满的私心,他非凌渊,去世十一年的陆婉兮早在他这变得模糊不清,洛婉兮更是正儿八经都没见过几次,像什么?哪里像?他看得出来才是有鬼了,不过是为了迎合凌渊罢了。凌渊既然能将她错认,总是有理由的,他由衷希望凌渊能将错就错。 “可她都这般大了。”凌渊低低一叹。 听得莫名其妙的德坤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先夫人去了十一年,若是洛婉兮十一岁,或是再小点,说不得就是夫人转世投胎了。 德坤眼角发酸:“大人,您别想了,您好好休息。” 凌渊牵了牵嘴角,脸上渐渐被荒凉笼罩。屋内再一次陷入寂静之中,透着丝丝凉意。 觉冷的德坤低声命人加一个无烟银骨炭盆在屋里,又伺候他喝了粥和药材退下。 一出屋就见凌老夫人跟前的翠芮立在廊庑下。 翠芮前趋几步,屈膝一福:“坤总管,这会儿您若是不忙,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老夫人有请,就是再忙也是要过去的。”德坤玩笑了一句,腹内琢磨无缘无故凌老夫人绝不会传他,这是为了什么?当下心念电转,走出几步后,恍然大悟。 凌老夫人传德坤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凌渊那点事,她已经问过洛婉妤。 面对凌老夫人,洛婉妤便是有心隐瞒也没这个胆,只能一五一十说了。 听到凌渊唤‘兮子’,凌老夫人幽幽一叹,竟是认错人。虽然她觉两个孩子并不像,但当时凌渊病的稀里糊涂,而洛婉兮在逗猫,还是只小黑猫。陆婉兮也养过一只黑猫,那是她的心头宝,当孩子养的。触景移情也说得过去。可那么些年,也没听说他错认过谁,就是陆婉清都没这荣幸,茫茫人海,偏偏是她,未必不是冥冥中注定。 遂她派人去请德坤,便是想确认下,凌渊对洛婉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也好决定要不要撮合,免得剃头担子一头热,耽搁了人家姑娘。 对着德坤,凌老夫人开门见山:“你家大人与那洛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德坤深深作了一个揖:“回老夫人,我家大人与洛姑娘颇为有缘,在临安时便见过。”德坤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凌老夫人一脸的果然如此。 德坤继续道:“月前洛姑娘的马车受惊失控,还是我家大人救的。” 凌老夫人吃了一惊:“还有这么一桩!” 德坤点头:“老奴瞧着,大人对那洛姑娘是有些不同的,可因为先夫人的缘故,大人对男女之情心如死灰。”说着他一撩衣摆跪在凌老夫人面前,请求:“可难得有个人能令大人另眼相看,不如老夫人出面将人纳进来,人进了府,总有一天能将大人捂热了的。” 届时木已成舟,朝夕相处,未必不能日久生情,想起洛婉兮那张容色清绝的脸,德坤凭添信心。 却不防凌老夫人重重冷哼一声:“纳?你这是要结亲还是要结仇?让人家书香门第的姑娘做妾,我要是敢开这个口,洛家就能把我扫地出门。人姑娘是身世单薄了点,但年轻又漂亮,嫁个举人进士也不难,犯得着自甘下贱当个一辈子抬不头来的姨娘吗?” 越说凌老夫人越是糟心,怒气冲冲道:“这事我不管了,没得糟践人。”小姑娘眼神正派,绝不是那种为了攀高枝自甘为妾的,她老婆子活了一甲子,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德坤懵了,听凌老夫人要撒手,立马急了,解释:“可娶妻大人不会答应啊!”纳妾不比娶妻,洛老夫人出面就能决定,明媒正娶就不同了,凌老夫人到底只是婶娘,做不了这个主。最重要的是,德坤觉得凌渊不可能同意娶妻。 “不答应说明情分未到,既然情分未到,何必把人姑娘弄进来害人。我算是明白了,你打的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可你是否想过,就算人进来了,阿渊迁怒她冷落她,不是害了人姑娘一辈子!”凌老夫人怒瞪一眼德坤:“我知道你心疼你家主子,可也不能把人家姑娘当草芥,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做人得讲良心!” 德坤面红耳赤,忙不迭赔罪:“老夫人息怒,老奴这是脂油蒙了心,才出了这等馊主意,您老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德坤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把自己臭骂一顿,才算是让凌老夫人气愤略减,容色稍霁。 觑着凌老夫人的脸,说的口干舌燥的德坤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那您看这事怎么着?” 凌老夫人瞟他一眼:“姻缘之事讲究水到渠成,情分到了不用我们催,他自己就能办了,可若是没情分,咱们就是硬把人凑成对,也是害人。” 德坤巴巴望着凌老夫人。 凌老夫人看他倒有些可怜,虽然动了歪心思,到底也是一心为主,遂语气略有放缓:“情分都是处出来的,面都见不上哪有什么情分,少不得老婆子得请洛四姑娘常来玩耍,你家大人也多来给老婆子请几次安。若是命中注定了有缘,自然而然便成了,若是几次三番还是没进展,那我们也好歇了心思,别耽搁了人家。”说着瞪一眼德坤:“你别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否则看我饶得了你。” 德坤满赔笑,连声道不敢。 凌老夫人这才放过了他。 “回去找几样女儿家的玩意再添点上好的药材,洛家老夫人身子不好,派人给洛四姑娘送去。”凌老夫人道:“阿渊冒犯了人家,总得让人压压惊。” 德坤忙道:“派我们府上的人送过去有些打眼,不如借了煜大奶奶的人前往。”东西备重一点,想来那洛四姑娘能明白怎么回事。 凌老夫人点头:“这样也好!你下去吧。” 德坤躬身告退。 # 洛婉兮完全不知道有人在为她的婚事如此‘煞费苦心’,她正在深切体会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洛婉如终于回来了,比预定的早了两天。 一年不见,她身量高了一些,也更瘦了,也不知是因为舟车劳顿的缘故还是去年那一次重伤的元气还没有恢复,整个人浑身透着一股憔悴病弱,似乎一阵风来就能吹走。把何氏心疼的眼泪直流,心肝肉似的搂着女儿哭,洛大老爷的几房姨娘和庶女便跟着抹眼泪。 回到屋里后,洛婉兮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桃枝几个忧心忡忡,本来姑娘在凌府就受了大委屈,心情不佳。如今更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撞见回来的洛婉如,简直雪上加霜。 第49节 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哪能冰释前嫌,便是各自放下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尴尬,尤其她们家姑娘,寄人篱下。 第七十二章 何氏打发走凌府来人,望着眼前这几大盒东西愣神,人参雪莲血燕窝,样样皆是极品。长女对她祖母倒是孝顺,这样的好东西都偏着她祖母,连她这个当娘都没份。何氏不可自抑的酸了下。 洛婉如拨弄着那张一丝杂色都没有的雪狐皮,柔软温暖,垂着眼意味不明道:“大姐对洛婉兮倒挺好!” 何氏心里顿时咯噔一响,收敛心神若无其事的对洛婉如道:“你大姐不是不知道你回来了吗?你才是她亲妹妹,老四还能越得过你去。”洛婉妤送这些好东西过来说不得就是为了弥补,这次洛婉如能顺利离开家庙回京,她央着长女去老爷和洛老夫人跟前求情了,两人素来重视长女。 洛婉如笑了笑,收回手。 何氏见她神情郁郁,这心便跟着往下沉,令人将东西送到荣安堂去,拉着洛婉如的手道:“如儿,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了,莫要再跟洛婉兮闹气了,你父亲放了话的,要是你再惹事就……”何氏语音一颤说不下去了。 “就怎么样,掐死我还是打死我!”洛婉如冷笑。 何氏心头一跳,扣住她的肩头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能心平气和?你这样除了折磨自己折磨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洛婉如一把撩起自己眼前厚重的刘海,露出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她又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骨瘦如柴的胳膊以及胳膊上的伤疤,气急败坏的质问:“毁容的不是你,身子垮了的也不是你,你自然能心平气和。”她声音发抖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怨毒:“可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我现在每天都要喝那该死的汤药,我不敢照镜子,我怕见人,娘,你觉得我现在还像个人吗?” 何氏五内俱焚,悲伤之至,不禁泪流满面:“江翎月母女已经遭报应了,你可以放下了。” “洛婉兮呢!”洛婉如直勾勾的盯着何氏:“她的报应呢!” 望着魔障一般的女儿,何氏骇得呆愣当场。 # 看着送过来的东西,洛婉兮也为之一愣,须臾间又明白过来,若真是洛婉妤送的,之前怎么会一句都没提。不是她,便是凌家其他人,可好端端送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无非是为了那件事,要么最终被凌家长辈知道了,遂送礼安抚她,要么就是那边送的,若真是,可真难为他堂堂阁老大人不计较她以下犯上之罪,还记得赔礼。 “收进库房吧!”洛婉兮淡淡道,她倒是想扔了,可东西过了明路,她若擅自处理了,后脚何氏就该找她谈话了。 桃枝应了一声,吩咐小丫鬟们搬走,见屋内没了旁人,忍不住担忧:“二姑娘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当初说得好听终身不得出家庙,可这才多久,两年都没到,人就出来了。出来就出来把,可桃枝想起方才洛婉如对着她家姑娘那笑,就觉说不出的瘆人。比起这样阴森森的洛婉如,她宁愿面对以前那个张牙舞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二姑娘。 洛婉兮心里一紧:“除了小心些,还能如何。”洛老夫人那情况又不得离京,连躲都躲不起。 桃枝:“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去年她们还不是中计了,谁能想到面慈心善的吴氏竟然已经倒戈,帮着洛婉如坑害她家姑娘,这种事根本防不胜防。眼下她们住在这府里头,要是洛婉如想做什么,只有更方便的。 洛婉兮往后一靠,把自己陷在绵软的大引枕里,意兴阑珊道:“那你想怎样?” 桃枝登时哑然。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洛婉兮揉了揉额头,神情中是掩不住的疲色。 看得几个丫鬟俱是心头发涩,她家姑娘过得太不容易了,屈身一福,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因着洛婉如的归来,荣安堂气氛有些凝滞,饶是洛老夫人对着洛婉兮都有些愧疚不安。可洛大老爷亲自开了口求情,也在她跟前做了保证。而临安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洛婉如性子沉静了,且身子一直不大好,遂洛老夫人才松了口,派秋妈妈代表她去族里说明情况,把洛婉如接回来调理。 洛婉兮少不得宽解洛老夫人,劝她放宽心。洛老夫人再看洛婉如乖巧安静,渐渐也放了心。 转眼就到了十月中旬,这期间白奚妍出嫁了,施氏和洛鄂也走了,他们此次进京一是为了吃洛郅喜酒,二是为了洛鄂婚事,眼下两桩事都了了,再不好耽搁,洛四叔那也需要人。 施氏一走,洛婉兮越发寂寞了,一大半时间都待在书房里看杂书,对于请帖一概婉拒。其实也就凌府那边的帖子,一回是菊花宴,她寻了身子不好的借口。第二回 则是凌老夫人请林家女眷过去听戏,洛婉兮依旧推了。然而十八那天的周岁宴却不好再推了,主人翁是洛婉妤长子凌阳。 周岁宴当天,洛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凌府,甚少出门的洛婉如也在其中。 凌府张灯结彩,彩旗飘扬,哪怕只是个小辈过周岁,门口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宾客盈门。声势之显可见一斑。 洛婉兮等进客厅时,里面已经颇为热闹了,珠光熠熠,香气袅袅。因为有新客到,说笑声不由低了些,不少人纷纷看过来,几个城府浅的情不自禁露出惊讶之色。 微垂着首的洛婉如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跟针扎似的,这是她回京之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她知道这些人肯定在惊讶,惊讶她洛婉如怎么成了这幅可怜相,她知道自己这幅身子哪怕仔细保养了一个月,也恢复不了当初的明艳。 何氏一直分神留意着女儿的神情,见她虽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失态,不动声色的吁出一口气,这一步总算是走出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凌老夫人拉过行完礼的洛婉如,颇为心疼的拍着她的手,洛婉如的遭遇也不是什么秘密,江家那对母女委实欺人太甚,果然做人不能太绝了,否则老天也要看不下去的。 “你这丫头也没良心,回来这么久都不过来看看老婆子。” 洛婉如笑:“刚回来身子还不好,不敢传了病气给您。” 凌老夫人摇头:“说什么胡话呢!哪有这么娇弱了。”端详她一番,并不敢多看她的脸,怕触及她伤心事,只道:“这人还是得多出来走走,身体才能好,以后有空多过来玩耍,多陪陪你大姐也是好的,她怀着身孕,正是最需要娘家人陪伴的时候。” 洛婉如乖巧一点头。 凌老夫人便放开她,对后面的洛婉兮招手:“你们姐妹俩啊都是不爱动弹的,喜欢整日待在家里,可不好,小姑娘家还是得出来走走,热闹热闹才好!” 洛婉兮抿唇一笑。 “你的风寒好全了。”两次洛婉兮都是以风寒做借口。 “劳您惦记都好了。”洛婉兮轻声道,她确实染了风寒,不过症状轻微,否则也不敢一而再用这个借口。 凌老夫人十分欣慰的模样:“好了就好,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这姑娘面生的紧,以前倒没见过?”有人看凌老夫人待洛婉兮不同寻常,遂好奇出声询问。 凌老夫人笑呵呵一指何氏:“她们家三房的姑娘,半年前来的,一直在家伺候祖母,故不怎么出门,所以你们没见过。” “是个孝顺的!” “倒是个齐整的孩子。” “别是怕人抢了去,所以不放心带出来。”与何氏熟的夫人开始玩笑。 何氏微笑:“这孩子怕生。” 凌老夫人轻啐一口:“你们悠着点,别吓着人小姑娘了。”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看凌老夫人对洛婉兮的维护,不由想这姑娘怕是老夫人替儿孙相中的。 “好了,菊园那的菊花还开着,你们小姑娘去赏赏花,说说话,省得在这拘谨了。”凌老夫人发话。 凌家二姑娘凌婵便站了起来,带着一众闺秀告辞。 凌婵对洛婉兮颇为好奇,上次洛婉兮来时,她去了外家,故没有见着,回来就听几个妹妹说家里来了个顶好看的姑娘。今日一见,冰肌玉骨,顾盼生姿,凌婵顿时欣喜。凌家大姑娘好美人,不论男女,如这家里她最喜欢她六叔,自然是因为她六叔最好看! 众人见凌婵已经挽着洛婉兮胳膊了,俱是好笑,她那点子毛病,她们岂不知道,这会儿就喊上婉妹妹了。 被她挽着的洛婉兮心情十分复杂,凌婵这‘肤浅’的毛病,小时候就已经有迹象了,比方说她只吃好看的点心,不管好不好吃,自己当年挖空心思琢磨吃食,一半是为了这小祖宗。犹记得当年为了争夺最后一块牡丹花样的糕点,凌婵把陆钊按在地上揍,陆钊比她小一岁,女孩儿小时候比男孩早熟,故陆钊只有挨打的份,也是因此为了报仇的陆钊才开始认真学武。 眼下,被曾经抱着她腿讨过点心的凌婵一口一个婉妹妹叫着,洛婉兮觉得十分滑稽。 “婉妹妹,你平日都在家做什么?” “……闲时便看些书?” “你都看什么类型的书?” “最近在看山水游记一类的、” “哎呀,我也喜欢看这类型的书,那下回咱们一块看书,还能互相交流,这书啊还是得一起看才有意思。”语气里的轻快几乎要飘出来。说完了觉得自己可能吓到人了,于是意义不大的补了一句:“可以吗?” “……可以。” “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我就去找你。”凌婵雷厉风行。 “……好!” 凌婵笑眯了眼,心满意足的握了握的她手:“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以后可以一起玩。” 角落里的许清玫望着不远处被凌婵带着在人群中游走的洛婉兮,轻嗤了一声:“以为攀上了凌婵就能翻身,她这样的丧门星还退过亲,哪户好人家看得上她,白费心机!”去年和洛婉兮退婚之后,他们家着实有一阵子不敢出去做客。弄得她那门说的差不多的婚事也黄了。 一旁的洛婉如苦笑:“凭她那张脸未必不行,何况,”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她把退婚的责任推到了你大哥身上,与她影响并不大。” 许清玫一怔,脸色一变:“什么叫她把退婚的责任推到我哥身上?” 洛婉如咬住了嘴唇。 许清玫心急如焚,拉着洛婉如到了更偏僻的地方,追问:“你倒是说啊!” “你以为我在临安是养病,其实我是被祖母罚了,”洛宛如难堪的低下头:“洛婉兮知道了我和你哥的事还告诉了我祖母。” 许清玫惊得瞪大了眼,半响后喃喃:“怪不得,怪不得!”一直以来她大哥和洛婉如都是借着她通信的,可在一年多前,洛婉如那突然中断了通讯,他们就猜测是不是事发了,然一直没法确定,后来又出了她哥养外室的事情,她再给洛婉如写信,都是石沉海底,当时她还想着洛婉如定然是因为外室之事生气。 外室!?许清玫不敢置信的看着洛婉如:“那外室是洛婉兮安排的?” 第七十三章 邀月楼上,一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抬手将黑子落在棋盘上:“听说陛下又训斥太子了,这个月第几回了?” 执着白子的凌渊望着棋局,漫不经心道:“第三回 。” 老者幽幽一叹:“这一月才过去一半呢,堂堂储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指责为朽木不可雕也,还说不如福王慧颖,这话有些重了。” “您没听过私下陛下如何责骂太子,与之相比这话可不算重,”凌渊微微一笑,落子:“太子资质的确比不上福王。” 老者瞪眼,恼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太子是你教出来的!被陛下这么指着鼻子骂愚钝,难道你就有脸了。” 凌渊把玩着手中白子:“最好的少年时期在幽禁恐慌中度过,二叔,我也回天无力。” 老者便是凌渊二叔,凌老爷子。 凌老爷子摇头一叹,也知道凌渊说的是事实。太子五岁进了南宫,十二岁才踏出,最为至关重要的七年就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渡过,再好的资质也被荒废了,何况本就资质平庸。倒是福王,虽在南宫出生,但彼时还懵懂无知,几年幽禁对他无甚影响。 “长此以往,太子在朝中还有何威望可言!”三五不时被皇帝拉出来痛骂一顿,文武百官该怎么想,凌老爷子看着镇定自若的凌渊:“你就没打算做点什么?”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我有什么办法。”凌渊失笑。 凌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他,半响哼了一声:“还跟我卖关子!”说罢也不追问,他对这侄儿还有几分了解,他不说,说不得又是剑走偏锋,怕他唠叨。 思及此,凌老爷子就想起了另一桩事,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状似随意道:“瓦剌退兵了。” 凌渊略一颔首。 凌老爷子看他一眼:“还好是虚惊一场。退兵好啊,不打仗好啊!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凌渊轻笑:“谁都不希望发生战争,不过边关太平了好些年,将士难免懈怠,这次屯兵让他们醒醒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凌老爷子看着他笑了笑,望了望外头院子里的景色,轻咦一声。 凌渊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洛婉兮望着眼前一脸兴师问罪冲过来的少女,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过是去一趟净房,回来就被人堵在这了。 许清玫怒火冲冲的瞪着洛婉兮,那目光像是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洛婉兮不悦的皱眉:“姑娘有何事?”她并不认得许清玫。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会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许清玫气急败坏道。 洛婉兮拧眉:“我连姑娘是谁都不知道!” 第50节 许清玫气上加气,咬牙切齿道:“许清扬是我哥!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闻言,洛婉兮神色骤冷,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帮着已经定亲的兄长与人暗通曲款,见了她不绕着走,竟然上前挑衅,果然是物以类聚,一样的寡廉鲜耻。 “原来是许姑娘,”洛婉兮轻嗤一声:“不知许姑娘有何贵干?不过我想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怕是没什么可说的。” 许清玫伸手指着洛婉兮,冷笑:“你这人好生阴险,想和我哥退婚那就光明正大的退,以为我们家会稀罕你这个丧门星不成,可你竟然黑了心肠设计毁我哥名誉,好把自己摘出来。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 洛婉兮也想说,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不过显然许姑娘就是那种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与她争论,洛婉兮都觉掉价,她只是奇怪:“令兄那名誉难道不是自己不检点养外室毁掉的。” “你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外室是你安排的?” 洛婉兮嗤笑:“好端端我为什么要给你兄长安排外室?许姑娘恼恨我因为外室之事退婚伤及许家颜面,想找茬便直说,也别找个这样荒谬的借口。” 许清玫气得一张俏脸都青了,怒道:“你别狡辩了,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我哥和婉如姐的事,可他们才是两情相愿,我哥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嫁过来也不幸福。枉我开始还觉对不起你,可哪想你这样恶毒,先是逼得婉如姐进了家庙,后派人陷害我哥,既能名正言顺的退了婚,还能害我哥和婉如姐没了在一起的可能。你这人怎么这么可怕,自己不幸福就见不得别人幸福,幸好我哥没娶你!” 来龙去脉知道的这么清楚,看来果然是洛婉如跟她说了什么,如此洛婉兮也没了跟她磨嘴皮子的闲情逸致,彻底冷了脸:“正好,我也十分庆幸没能嫁给你哥。说来还要感谢许姑娘做红娘,助我逃离火坑。”她盯着许清玫的眼睛,目光又硬又亮:“一个明明有婚约却和人私通养外室的男人,一个兴高采烈帮自己兄长和其他女人牵线搭桥还不以为错的小姑子,我在这里由衷祝愿许姑娘将来能嫁入这样万中无一的‘好人家’。” “你!”许清玫怒不可遏,想也不想的抬起手抡下去。 洛婉兮眼神一利,一把扣住许清玫挥过来的手腕,反手一巴掌还过去。 许清玫踉跄几步后跌倒在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如冷霜的洛婉兮,须臾后疼痛、羞辱、愤怒等等情绪才喷涌而出。坐在地上的许清玫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哭声很快就吧人群吸引了过来,其中便有许清玫的母亲许大夫人,许大夫人一看眼前这情况,心里就咯噔一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女儿面前,蹲下身搂着许清玫连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了母亲,许清玫顿觉有了靠山的,当下哭的更是可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洛婉兮她打我,她打我!” 望着女儿红肿的脸,许大夫人目疵欲裂,扭头看向洛婉兮,按捺着怒气问:“便是玫儿有不对之处,洛四姑娘也不至于下此重手,我知道清扬之事上,是我们许家对不住你,可你也不能因此迁怒玫儿,她何其无辜!” 洛婉兮望着痛心疾首的许大夫人,还真是亲母女,连事情缘由都没弄清楚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往自己头上泼脏水。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把她儿女做的丑事捅出来,看她如何维持这张义正言辞的脸。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捅了出来,不说洛家大房,就是洛氏族人也不会轻饶她,她自己倒无所谓,可她还有个弟弟。 压下蠢蠢欲动的不理智,洛婉兮淡漠着一张脸:“许姑娘先是出言挑衅,再是想打人,难道就不许我反击了?” 桃枝气愤难平:“明明是她先动手想打我家姑娘的。” “你胡说!”靠在许大夫人怀里的许清玫一口否定:“你是她的丫鬟,当然偏向她。” 这一刻许清玫福如心至如有神助,泣声道:“娘,我为了大哥的事特意向她道歉,可她不领情还罢了,还咒我,咒我以后,以后的夫婿也养外室。我气不过与她理论,她就打我,娘,她打我!” 她也知道许清扬和洛婉如那档子事是绝对不能拿到面上来说的,也断定洛婉兮不敢说。事发时只有她们主仆四人,而她挨了打是事实。她洛婉兮讨好凌婵不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吗,她就让她在京城无立锥之地。 当下,许清玫伏在许大夫人怀里痛哭流涕,真正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许姑娘恼恨我在她兄长出事后解除婚约,害的她兄长沦为笑柄,故前来质问我,我二人便争执了起来。”哪怕知道没什么用,洛婉兮还是说了一句。 本来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然而因为许清玫顶着那一巴掌,又哭的这般可怜,旁观者自然要偏向她两分,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不过洛婉兮并不后悔这一巴掌,名声对她来说并不十分要紧,她无意在京城久留更没想嫁在京城,被人在背后说两句又少不了几块肉,还是自己痛快来的更重要一些。 姗姗来迟的凌大夫人和稀泥:“好了小姑娘话赶话,不小心拌了嘴,一时失手,幸好伤的也不重。”对洛婉兮温声道:“赔个礼,这事便过去了。”不管怎么样洛婉兮都打了许清玫,这个不是还是要赔的,许家也不好再揪着这事不放。 洛婉兮垂眼看着脚尖不动,她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被娇惯出来的棱角已经被现实磨平,洛婉如那么对她,她都能忍着厌恶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粉饰太平。直到这会儿,洛婉兮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剩那么点棱角。虽然不识时务,但是她决定随心所欲一回,就是对不起凌大夫人一番好意了。 见状,凌大夫人不由尴尬,看着挺乖巧的孩子,怎么这档口犯拧了。 “怪可怜的!”邀月楼上的凌老爷子叹了一声,虽然隔得远听不见那儿在说什么,但是老爷子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只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 “要不派人下去说下情况。”德坤主动请缨,也不用多说,只会说他们看见的,在场之人自会分辨。 凌老爷子诧异的看了一眼德坤,又看一眼凌渊,点了点头:“去吧!” 德坤见凌渊没有反对,便当他默认了,转身下去点了个丫鬟,吩咐了几句。 翠蛾到时场上正尴尬着,这份尴尬来源于刚刚闻讯而来的凌婵,她一开口就是:“我觉得婉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换言之她觉得许清玫在撒谎,许家母女俩脸色当场就变了。 凌大夫人瞪一眼女儿,这丫头有时候耿直的可怕,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就连凌大夫人都没少被噎到过,奈何老夫人宠着。 洛婉兮抬头,对上凌婵安抚的目光,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 头疼欲裂的凌大夫人一见凌老爷子跟前的翠蛾,也没工夫瞪女儿了,忙问:“翠蛾怎么来了?” 翠蛾含笑指了指不远处的邀月楼:“老爷子在楼上喝茶。” 凌老爷子喜欢在邀月搂请人品茶的习惯,凌大夫人还是知道的,心念一转便问:“那你来这是?” 翠蛾道:“老爷子瞧着下面热闹,遂命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凌大夫人看了一眼洛婉兮,又看了一眼许清玫。 许清玫在许大夫人怀里剧烈的瑟缩了一下,无意识的抓紧了母亲的胳膊,心跳如擂鼓,这么远,凌老爷子听不见的,肯定听不见的! 第七十四章 许大夫人的胳膊被女儿掐得生疼,这份疼痛也让她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遂她半抱起女儿,歉然道:“惊扰了凌老太爷的雅兴,实在是我们的不是,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算了吧。我也得带玫儿下去敷敷脸。”说着便要走。 “翠蛾你一直都在上头,你可瞧清楚下面的事了?”凌婵出声。之前她娘想息事宁人时,怎么不见许夫人顺着台阶下,这会儿一见翠蛾就要走,定然是心虚了。 走出几步的许大夫人步伐一顿。 凌婵径直将场上情况说了一通,问问翠娥:“……各说各有理,你看见的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翠蛾福了福身后,细声细语道:“奴婢在楼上起先是看见许姑娘气势汹汹的跑到洛姑娘面前。”这话一出,众人看许清玫的目光顿时变了,依着许清玫说的,她是去找洛婉兮赔礼道歉的,谁家赔礼道歉气势汹汹的。 许清玫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使劲往许大夫人怀里缩。 翠蛾继续道:“看情形两位姑娘像是起了争执,许姑娘扬手要打洛姑娘,却叫洛姑娘擒住手腕打了回去。奴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可不就和洛婉兮说的话对上了。这下子落在许家母女俩身上别有深意的目光就更是多了,看的二人的脸火辣辣的疼,恨不能钻地缝。 这儿到底是凌府,还是自己嫡长孙周岁宴,凌大夫人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遂清了清嗓子:“这都快开宴了。” 诸人也是识趣的,反正戏也看了,当下便转身离开。 望着接二连三离开的贵妇闺秀,许大夫人一颗心如坠冰窖,不出明日,女儿做的这点事就能人尽皆知,儿子的事也会再一次被人提起,两个儿女都会沦为笑柄,许大夫人忍不住趔趄了一下。 瞧着,凌大夫人倒是有些不忍,可女不教母之过,许清玫小小年纪就敢这样信口开河污蔑人,许大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难辞其咎。 “今儿实在是抱歉,给您添了这样的麻烦,我们便不多留了。”许大夫人咬了咬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啊,她恨恨一拍许清玫的背:“这个孽障被脂油蒙了心,我……”许大夫人气得嘴唇哆嗦,旋身对洛婉兮福了一福:“四姑娘,玫儿年幼无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教女无方。今儿让你受委屈了,实在是对不住。”又推了一把许清玫:“还不道歉!” 恍惚间洛婉兮想起了当初洛婉如事发后,何氏隐约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怪不得洛婉如和许清玫能合得来。 许清玫紧紧咬着唇彷佛遭受了奇耻大辱,她挨了洛婉兮一个巴掌还要向她道歉,这是什么道理,越想越是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洛婉兮就这么看着她掉眼泪,无动于衷。 许大夫人下不来台,又恨女儿不懂事,摊上一顶死不认错的帽子,以后她还怎么见人。眼下认了错,好歹也能捡回一点名声。 凌大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小姑娘啊一个比一个脾气大,之前觉得洛婉兮不肯认错犯拧不识抬举,不过知道她的确被冤枉之后,凌大夫人便觉这孩子有骨气。可许清玫明明白白的错了还不肯低头,只会让人觉得这人死性不改,再想想许清扬因为养外室而被洛家退了婚,她还有脸去怪洛婉兮,更觉不可理喻。出了事,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血口喷人,越想凌大夫人越是不耻,小姑娘看起来甜美可人,哪想竟是这般性子。 抬头看许大夫人在拍许清玫,凌大夫人和稀泥:“小孩子回去好好和她讲讲道理便明白了。”她也不想让许大夫人在自家园子里教女。 许大夫人难堪的住了手,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被女儿在今天丢光了,窘迫的向凌大夫人告了辞,连忙带着许清玫离开。 凌大夫人摇了摇头,可算是走了,再看向洛婉兮,目光柔和又歉意:“你过来参加阳哥儿周岁宴,倒叫你受委屈了,是我们待客不周。” 洛婉兮微笑:“您言重了,倒是我们坏了气氛。” “这岂能怪你。”凌婵脆生生道:“对吧,娘,分明是那许家欺人太甚。幸好你不用嫁给他们家,就这小姑子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话音未落,凌婵就被凌大夫人在背上掐了一把,简直愁死个人,这大咧咧的性子日后去了夫家可如何是好。 这一掐也把凌婵掐回了神,暗道糟糕,不管怎么样退婚于姑娘家而言都是灾难,忙小心翼翼去看洛婉兮,但见她笑容自若方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 洛婉兮莞然。 凌婵便也笑起来。 看着两小姑娘相对而笑,一个明艳飒爽,另一个清丽脱俗,怎么看怎么养眼,不过凌大夫人还记得自己的正事遂看了两眼后便道:“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洛姑娘稍等。”静立在一旁翠蛾突然开口。 洛婉兮诧异看过去。 “老爷子请他上去一趟。” 洛婉兮愕然,谨慎道:“敢问是为何事?” 翠蛾微微一笑,抬手一引:“姑娘去了可不就知道了。” 凌大夫人也是狐疑,只作为儿媳她却不好多问。 凌婵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祖父找你是为什么呢?我和你一块过去吧。” 洛婉兮心下稍定,对凌婵感激一笑。 还未走到楼下,就见下面站着不少护卫,洛婉兮目光微动。 凌婵笑:“原来六叔也在这儿!” 洛婉兮面色不改,心却略略一沉。两人拾级而上,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凌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侧脸望向楼梯,望着那张脸,凌渊眉头微皱,明明和兮子一点都不像,就连气质也不像,可为什么会认错,为什么偏偏是她? 冷不丁又想起那一巴掌,她倒是爱打人脸! “蝉儿见过祖父、六叔!”凌婵屈膝行礼。 洛婉兮定了定神,福身:“婉兮见过老太爷,凌阁老!” 凌渊淡淡应了一声。 凌老爷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笑呵呵的看着凌婵:“怎么想着过来了?” 凌婵纳闷:“不是您让翠蛾传婉妹妹,我好奇就跟来了。” 凌老爷子看翠蛾,翠蛾看德坤,德坤看脚尖:“瞧瞧,年纪大了,记性就是差了!是我请小姑娘过来的。” “祖父,您请婉妹妹过来干嘛?” 凌老爷子拿着棋子沉吟了下,笑:“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姑娘了,打人不打脸啊,不免好奇!” 凌婵与有荣焉一点头:“我也觉得婉妹妹胆子大,不过那个许清玫也该打,祖父你不知道这人多坏。”当下把许清扬污蔑洛婉兮的事说了:“幸好您派翠蛾过去了,要不许清玫的诡计就得逞了。” 凌老爷子望着气愤填膺的孙女失笑,这丫头嫉恶如仇,也幸好他们家还能纵着她:“许家这一辈怕是成不了器了。”养个儿子那样,姑娘还这样,一个不好还能说是意外,两个都有问题,那就是家风的事了。 凌老爷子抬眸看了看一直很安静的洛婉兮,余光瞄一眼凌渊,突然问:“你外祖父是李延?” 洛婉兮敛膝一福:“正是!” 闻言,凌老爷子心花怒放:“你那儿可有你祖父的公鸡图?”开年他在好友那看到了一幅李延所作的《吉祥如意》,画上的公鸡形神皆备,栩栩如生,尤其是那股精神气,委实难能可见。 老爷子挠心挠肝的想要一幅,奈何李延早已回了山西老家,自己和他也没什么交情,而李延此人颇有点文人的清高傲骨,自己去托人讨,搞不好就被当成仗势欺人了。但是眼下情况不同了,李延的外孙女就站在他面前。 在凌老爷子满怀期待的目光下,洛婉兮缓缓一点头。外祖父晚安就喜欢画公鸡,鸡同吉。他老人家还派人给她送了两幅得意之作。 第51节 凌老爷子大喜,他矜持的清了清嗓子:“小丫头我也不占你便宜,我这有唐寅的《秋风纨扇图》、《骑驴思归图》,你喜欢哪一幅,我跟你换。” 唐寅的画换她祖父的画,她还是赚了,不过洛婉兮可不敢占这便宜,她笑道:“今儿要不是您,事情也不能真相大白,我也不能讨回公道。您的恩情我无以报答,我那有一幅外祖父所做的《金玉满堂》便送来聊表谢意。”凌老爷子待她一直不错,又帮了她这一回,送他一副画也是应有之义。 凌老爷子摇头失笑:“虽然老头子很想要那幅《金玉满堂》,可也不能厚着脸皮抢功劳,帮你的可不是我。”老爷子执着黑子的手一指德坤:“人是我的,却是他派过去的,你要感谢的人在那儿。” 看了这么会儿,他算是琢磨出点味来。他这侄儿,正是年富力强时,位高权重还生得面如冠玉,气质卓然,寻常小姑娘见着凌渊,哪个不多瞄两眼,心思浅的耳朵都能红起来。可洛婉兮上来之后,便是行礼时也一丝眼风都没扫过去,像是当这个人不存在。倒是凌渊在她上来时,多看了两眼。联系德坤的反常,老爷子不免多想。 洛婉兮心头一跳,转向凌渊,提着裙摆低眉敛目一福:“多谢阁老大人!” 比起对洛老爷子的真情实意,这一句多谢可就虚情假意多了。洛婉兮隐有察觉,然而她也无能为力,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对她做的事历历在目,洛婉兮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凌渊抬眸,便见一排浓密如同鸦羽的睫毛一扇又一扇,似是不安。 “不必。”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第七十五章 离开邀月搂后,凌婵觑着洛婉兮的脸突然问:“你是不是怕我六叔?” 洛婉兮一怔之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凌婵捂着嘴轻笑:“不了解我六叔的总以为他身居高位,定然是十分威严不好亲近的,其实我六叔这人脾气好得很,反正比我爹脾气好多了。”小时候六叔还会时不时抱她,她亲爹可没抱过她。 身为左都御史凌大老爷十分不苟言笑,亲生儿女都怕他,这点洛婉兮自然知道。 “你看之前我六叔不就派人帮你了,可见我六叔还是挺热心肠的。”凌婵举例说明。 洛婉兮笑而不语,凌渊会帮她,着实出人意料,但是可以肯定不会是因为热心肠。 凌婵看洛婉兮不说话,想到自家六叔对她而言到底是外男,她不方便开口,遂岔开话题,挽了挽她的胳膊:“咱们去厅里吧,快开宴了,再不去可就要迟了。” “那我们快走吧!”洛婉兮含笑道。 凌婵领着洛婉兮走了近道,穿越梧桐林刚踏入梅花林,便听见叽叽喳喳的喧哗声,转过弯便见一群人站在一棵老梅树下,仰着脑袋一脸的为难。 洛婉兮定睛一看,就见树枝上趴着一只小奶猫,那树枝不过食指粗细,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 “猫猫下来,猫猫!”树下大红色锦袍的胖娃娃伸着胳膊奶声奶气的叫。 洛婉兮一眼就认出那胖嘟嘟的小娃娃就是自己七月半在天水河畔救起的陆毓宁,几个月不见,小家伙又胖了一圈,都有双下巴了。 洛婉兮嘴角一翘正要笑,却在中途猛然僵住,一个婆子走动了几步,露出了身旁的碧玺。洛婉兮震惊的看着她半白的鬓角和眼角深深的纹路,碧玺不过三十一,怎么会如此苍老! 凌风对她不好?不对,洛婉兮眼神一变,碧玺梳的并非妇人发髻。 “宁哥儿?”凌婵奇怪的问:“你在干嘛?” 陆毓宁指了指树上的猫,含含糊糊道:“猫猫下不来!洛姐姐!”宁哥儿眼前一亮,连猫猫也不顾了,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洛婉兮的腿控诉:“你不是说要来看我的?”大抵是洛婉兮把他从鬼门关后拉了回来,陆毓宁格外亲近洛婉兮,哪怕几个月没见也依旧热情如火。 被他这一扑,洛婉兮恍然回神,她收了收心神,歉然的对他道:“我身子不舒服。” “那你现在好了吗?”宁哥儿圆圆的脸蛋上全是担心。 洛婉兮心头泛柔,摸了摸他的脸:“都好了。” “那你要来找我玩哦!”宁哥儿欢快道。 洛婉兮顿了下,笑着点了点头。 宁哥儿当下便笑的见牙不见眼,笑完了,拉着洛婉兮去看树上的猫:“猫猫调皮下不来。” 碧玺在宁哥儿和洛婉兮说话的那会儿功夫已经从宁哥儿身边的丫鬟那得知,洛婉兮曾经救过宁哥儿,眼下见她过来且看着自己,便对她客气一笑。 这一笑,碧玺脸上的纹路就更明显了,洛婉兮心头一刺,强忍下心头酸涩回以微笑。 “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凌婵佯装不悦的轻轻一戳宁哥儿脑袋:“见了你洛姐姐,就看不见蝉姐姐,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你叫都不叫我一声。” 宁哥儿捂着脑袋嘿嘿笑,脆生生道:“蝉姐姐!” 凌婵哼了一声:“晚了!我已经生气了!”说着扭过身去。 宁哥儿不知所措地看看凌婵,可怜极了,扭头求救似的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故作沉吟:“你去抱抱她,亲亲她,说最喜欢她了,也许她就不生气了。” 宁哥儿立马听说的小跑过去,张开手:“抱抱!” 凌婵溜她一眼,一脸勉为其难的抱起小胖墩,宁哥儿嘟着嘴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甜滋滋道:“我最喜欢蝉姐姐了。” 凌婵绷不住失笑,掐了掐他的脸:“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这档口前去搬梯子的婆子也带着梯子回来了,爬的上去下不来的小家伙终于得救了。 洛婉兮也认出这就是前一阵她从爬山虎藤蔓里发现的小黑猫,不由好笑,这小家伙看来十分擅长坑自己。 安全着地的小黑猫跑到洛婉兮脚边,一边蹭腿一边发生喵喵的小奶音,水汪汪的绿眼睛软糯糯的望着她。 洛婉兮不禁低下头,一手顺毛一手挠下巴,小家伙舒服的喵了一声,啪叽一下躺倒在地,露出小肚皮,示意洛婉兮挠挠。 见状宁哥儿大为惊奇,伸着小胖手就要去摸它。摸了两下,宁哥儿摸得高兴,小黑猫就不乐意了,利落的翻过身,不高兴的喵了一声躲开。 宁哥儿委屈:“摸摸,让我再摸摸。”跟着它跑。一猫一团子就绕着洛婉兮转起圈来,转的众人忍俊不禁。 被转的头晕的洛婉兮一把拉住宁哥儿,又将小黑猫招过来,对着宁哥儿眨巴眨巴的圆眼睛,柔声道:“猫咪喜欢被人抚摸脸颊两侧,就是头部和下巴那一块,等它相信你了,才能摸摸肚子。动作要轻一些,你看它那么小,稍微重一些它就要疼了。” 宁哥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洛婉兮便牵着他的手教他:“就这样,你看它是不是不跑了。” 宁哥儿见小猫咪在他手瘫软成一团,露出十分惬意的模样,当下心花怒放。 碧玺嘴唇轻颤,很快颤抖蔓延到全身,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逗猫的洛婉兮和陆毓宁,在她这个角度她看不清两人的脸,只能听见洛婉兮温柔耐心到极致的声音和宁哥儿兴奋的欢呼声。 画面熟悉的触目惊心,当年姑娘就是怎么教几位小主子逗猫的。碧玺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睁大,她踉踉跄跄的靠近。 “碧玺嬷嬷?”旁边的丫鬟疑惑不解的看着失态的碧玺。 洛婉兮倏尔扭头。 虚幻的梦境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崩塌,只残留下梦碎的无措和痛苦,碧玺脸上的失望太过浓烈,浓烈的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就揪了揪心。 碧玺闭了闭眼,再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嬷嬷?”几个小丫鬟赶紧跟上。 宁哥儿仰头问洛婉兮:“嬷嬷怎么了?” 洛婉兮怎么知道,她也很想知道碧玺这是为何?不由去看凌婵。 凌婵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她摸了摸宁哥儿脑袋问:“这猫是碧玺嬷嬷的?” 宁哥儿点点头。 “那让人送回去吧!”凌婵道,她是知道的,嬷嬷对凡是和她六婶有些关联的东西都当成命根子,这猫看着还怪像小黑的。 小黑?凌婵看一眼洛婉兮,隐隐对嬷嬷的失态有了猜测。说来她对洛婉兮亲近,一则是因为她委实长得美,二便是她的闺名。幼时,六婶待她是极好极好的,可惜了红颜薄命,遇到一个与她同名之人,难免觉亲近。 “真不能再耽搁了,咱们走吧。”凌婵摇了摇头,摇走怅然。 洛婉兮应了一声。 宁哥儿恋恋不舍的看一眼小黑猫,凌婵失笑:“用过膳,再去找它玩便是。” 宁哥儿方转悲为喜,一手牵着洛婉兮,一手拉住凌婵:“快走,吃完了去看猫猫!” 洛婉兮心神微松。 一行人便快步离开了梅花林。 可惜用过膳,宁哥儿就把小黑猫抛在了脑后,洛婉兮不动声色提了两句,这小没良心的也没反应过来,洛婉兮也只好作罢,只难免心事重重,眼前不断萦绕着碧玺苍老的面容,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直到了戌时半,洛府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何氏心神不宁,洛婉兮和许清玫的事她是事后听说,听说之后她眼皮子就跳的不停,这心总是不踏实。她忍不住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洛婉如,只觉得嘴里发苦。回来的路上她试探的问了两句,就被洛婉如冷言冷语呛了回来。 廊庑下的灯笼透出红色的光晕,打在洛婉兮脸上,显出一种莫名的晦暗:“伯父,我有事要和您说。” 洛婉如豁然抬头,瞳孔剧烈一缩。 何氏心头狂跳:“这么晚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事关重大,我想今晚就禀报伯父。”洛婉兮坚持。 洛大老爷看一眼神情僵硬的何氏,眸色一深,对洛婉兮点了点头:“去偏厅。”又看了看其他人:“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萧氏奇怪的很,什么事能让乖巧温顺的堂妹驳了婆母的面子,并且一定要告诉公公,女眷之事不是应该首先告诉婆母吗?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了丈夫洛郅。 洛郅却问:“你们后头今儿有发生什么事吗?”其实他想问洛婉如是不是又欺负洛婉兮了。只临到嘴边又换了个问法。 “倒是有一桩,许家三姑娘因为四妹解除婚约一事刁难四妹,想打四妹,反而被四妹打了回去。却不想她厚颜无耻的在人前说是四妹先刁难她。幸好当时洛老爷子就在附近,派了丫鬟下来说明情况,还了妹妹清白,否则四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洛郅眼皮乱颤,许清玫和洛婉如最是要好,二妹和许清扬能往来的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她‘功不可没’!许清玫发难洛婉兮,到底是她个人行为,还是…… 想起洛婉兮的反应,洛郅一颗心直往下沉。 偏厅里,洛大老爷和何氏坐在上首,一个神色端凝,另一个如坐针毡。 站在二人面前的洛婉兮语气平静的陈述着白天发生的事:“……许清玫说她知道我早就知道二妹和许清扬之事,她还说是我为此把二姐逼得进了家庙,更是说我为了光明正大的退婚所以陷害许清扬养外室。我不知道那些隐秘之事,她许清玫从何得知?又是如何得出如此荒谬的猜测。更担心除了她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知道,会不会有人把这些事传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洛大老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铁青。 何氏脸都白了,看向洛婉兮的目光中染上不自知的愤怒和怨恨。 洛婉兮波澜不惊地迎着何氏的目光。她清楚自己这一番话说出来会得罪何氏,可不得罪何氏的代价就是换来洛婉如的得寸进尺,而何氏便是发现了洛婉如的小动作,也只会帮她遮掩,说不得又会像去年那样助女儿一臂之力。何氏管不住洛婉如,那么不得罪何氏又有什么意义! 洛婉兮看向洛大老爷,这个家是他做主。她想知道洛大老爷的态度,若是洛大老爷也一味偏袒洛婉如,那么这侍郎府与她而言就是龙潭虎穴。在这儿,洛婉如天时地利人和,她便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也总有一天会中计。 不想被洛婉如整死,她少不得要带着祖母弟弟搬出去,哪怕是撕破脸了也得离开,比起性命,脸面算什么。 第七十六章 乌云飘散,露出皎洁的圆月,淡淡的月光如水倾泻,在庭院内的花草树木之上笼罩了一层薄纱。洛婉兮望着墙角的几株梅花,轻轻吁出一口气。她能说的能做的都说了做了,接下来如何?便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手里有一座位于西郊的小庄子,是父母生前留下的产业。在被通知洛婉如要回来时,她便命人去悄悄收拾了。 洛婉兮觉得自己跟洛婉如不可能和平相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洛婉如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她那种一切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最无辜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改了。 第52节 事实果然如此,这才多久,洛婉如就迫不及待地动手,还学会了借刀杀人。这次不成下次又该耍什么新招?她不想日日活在防备中。 倘若大伯父无法主持公道,那么她只能带着祖母和洛邺搬走,在自己的地盘上总比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安全。 守在院里的桃枝几个见她出来,立时迎上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洛婉兮打了眼色,示意她们有什么回去再说。 桃枝等会意,给她披上锦镶银鼠皮披风披风,簇拥着她离开。 厅里气氛在洛婉兮离开之后,降到了冰点。 洛大老爷的脸色如同泼了墨一般,黑不见底,冷声吩咐:“把今天跟着二姑娘去了凌府的丫鬟婆子带来。” 何氏放在袖子里的手倏尔握紧:“老爷这是怀疑婉如了?” 洛大老爷冷冷的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怀疑谁,这些事咱们捂的严严实实,许家那个丫头从哪得知?” 何氏嘴唇一颤,勉强道:“说不得是她自己猜出来的,别人猜不出,她毕竟知道点内情,猜出点也……”在洛大老爷寒沁沁的目光中,何氏不由自主的消了音。 洛大老爷指了指何氏,气极反笑:“不早不晚,就这档口猜着了,还猜的这么准,猜的和婉如一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出事那会儿,婉如就认定许清扬养外室那事是婉兮派人做的。” 何氏抖了抖,一张脸面无人色。 “把她的丫鬟拉来问一遍。”洛大老爷眼神一利,一把扣紧扶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到底是亲女儿,洛大老爷也盼着自己错怪了她,哪怕希望渺茫,也要确认一下。然他又不想和洛婉如掰扯,他怕自己忍不住一巴掌拍死那孽障。 他厚着脸皮在洛老夫人面前求情把女儿接了回来,可她才回来多久就忍不住生事。洛大老爷只觉得面皮火烧火燎的疼。 眼见何氏还要说什么,洛大老爷厉声一喝:“你给我闭嘴,当初你发现那个孽障和许清扬丑事时没说出来,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洛大老爷指着面如血色的何氏:“婉如就是被你活生生惯坏的。”若是在事情只是萌芽阶段时发现,及早遏制,哪会发生之后那么多事。 何氏如遭电击,肩头一跨,整个人都瘫在了圈椅内,一张脸上纵横交错着后悔与难堪。 不一会儿今日跟着洛婉如去凌府赴宴的丫鬟婆子都来了,领头的郑婆子和黄芪并另一个大丫鬟芍药被带了进来,其他人则被在另一处审问。 一看这阵仗,郑婆子几个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遂低着头避开何氏的视线实话实说:“姑娘拉许家二姑娘去了无人的角落,不许我们跟着,奴婢们听不清两位姑娘说了什么。” 洛大老爷脸色一阴:“说话时,许清玫是何表情你们总看见了吧!” 郑婆子瑟缩了下,支支吾吾道:“一开始还好,说着说着许三姑娘就生起气来。” 何氏仿若被人抽掉了脊梁骨,身子软得像根面条,差点滑下椅子,她惨白着一张脸哀求的看着洛大老爷。 洛大老爷挥手让人退下,空旷的厅内只余下夫妻二人。珊瑚木座桌灯上的烛火突然扭曲,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惊得何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知道洛大老爷已经认定了是洛婉如挑唆许清玫,一味否认下去只会让洛大老爷气上加气。遂她不顾形象地扑到洛大老爷脚边拉着他的衣摆,哀哀求饶:“老爷,如儿遭了那样的大罪,连身子都败了,她只是一时心气难平,您绕过她这一回吧,我保证,她以后再不会……” “求我接她回来时,你是怎么保证的?”洛大老爷低头,看着珠钗凌乱,狼狈不堪的妻子,神情之中难掩心痛与失望:“可她又是怎么做的,你让我怎么相信她不会再犯!” 洛大老爷目光一变,变得坚定:“京郊有一座温泉庄子,让她去那养身子,没我的命令不许出庄子半步。你再给她找户老实本分不在京城的人家,不拘其他,人品为重。”洛大老爷这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女儿到底是亲的,再恨她不争气,还真能掐死不成,只能把她看管起来,省得她再造孽。替她择京城外的人家,则是希望她能在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待她嫁人生子,有了新的寄托,心中怨恨也能随着时间淡却。 “老爷!”何氏凄然一叫:“您不能这样!” “那你想让我怎样,继续纵着她作恶,等着她哪天把那点丑事闹得人尽皆知,等着咱们洛家因为她被人耻笑。”洛大老爷一把拂开何氏的手:“我是她爹,也是洛氏族长,我不能为了她拿整个洛氏的名誉冒险。如今我已是徇私,若她不是我女儿,你觉得凭她所作所为还能活到今天吗?” 一股阴寒顺着被拂开的那只手侵袭至四肢百骸,何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洛大老爷深深看她一眼:“家事以后交给大媳妇吧!” “老爷这是怕我刁难四侄女?”何氏颤了颤,露出一个含讥带讽的冷笑:“老爷对这个侄女倒是比亲生女儿还上心。” 洛大老爷定定看她半响:“你扪心自问,孰是孰非?我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对婉如最好?”忽的他语气一变,疲声道:“四侄女是老太太命根子,她若是出个好歹,老太太受不住。阿荷,你便当是替我尽孝了。” 何氏心头一震,眼里突然涌现水花,眨眼间就汇聚成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也不知是在哭自己不能护住女儿不能为她报仇,还是痛惜心性大变的女儿? 呜呜咽咽的哭声透过门缝钻入守在院里的下人耳里,面面相觑一阵,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仿若自己只是园子里的一棵树一株花,什么都听不到。 而此时此刻在凌府,跪得膝盖麻木的德坤觉得自己真快成了一棵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多年的好友凌风同情的看着他,不知他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凌渊罚跪在书房外,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只他也不敢去求情,倒不是他不仗义,而是凌渊虽然待他们这些下属甚好,然而赏罚分明,若是有人求情,反而会罪上加罪。 顶着凌风怜悯中带着疑惑的目光,德坤苦笑。直到月上中天,跪足了整整两个时辰,德坤肩膀一松,差点栽倒在地。 眼疾手快的凌风扶稳德坤:“没事吧!” 浑身跟有千百只蚂蚁在钻,尤其是膝盖处更是针扎似疼的德坤,哪能没事,他又不是凌风这个大老粗,一身铜皮铁骨:“你跪上十二个时辰,就知道我有没有事了!” 看他还能贫嘴,凌风便知道他没有大碍,于是翻了个白眼,言辞犀利直戳伤口:“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去跪。” 德坤被他噎的差点内伤。 “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凌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赶紧再去给大人认个错,回去上药。”说话间把人扶到了书房门口。 德坤瞅瞅他,忽的一笑。 笑得凌风脸色不自在了一瞬。 德坤心情又好了一些,不过立刻收敛,换上肃穆的神情,抬手在门上轻轻一叩。得到准许之后推门而入。 书房内亮如白昼,凌渊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肩上披着一件紫貂绒披风,闻声放下手中公文,抬眸看向德坤。 德坤往地上一跪:“老奴不该假传主子命令,引洛姑娘上楼。老奴知错!” 凌渊依旧声色不动。 德坤:“老奴不该自作主张!” 凌渊往后一靠,淡淡道:“下不为例。” 德坤应声,脸上却浮现一抹果决之色,他咬了咬牙道:“可大人真的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下吗?您都为夫人守了十一年了,足够了,就是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忍心看着您这么清清冷冷过完下半辈子,也是希望您能找个人好生过日子的。” 凌渊却彷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翘了翘嘴角,烛光下俊美如斯的面容上透出几缕温情,语气笃定又带着浅浅的温柔:“她不会希望的!” 她可是抱怨过凭什么女儿家失了丈夫若是要改嫁另觅幸福,就得遭受流言蜚语被人指指点点。男人死了妻子却能光明正大的续弦,便是死了两个,也能坦荡荡娶第三个。 彼时,她一位知天命的族叔娶了第三任妻子,女方仅碧玉年华。 抱怨完了,她又凶巴巴抓着他的肩膀威胁:“我要是比你早走,你可不许娶个小姑娘回来,要不然我得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万不想三年后一语成谶。 凌渊心头一刺,面上温情如潮水般退却,只剩下淡漠:“下去上药!” 德坤觑着他的脸色,到底不敢行忠言逆耳那一套,只腹谤,先夫人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有本事灌一辈子啊,半途而废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算怎么回事。 心绪万千的德坤勉强起身行礼之后告退,一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黑影跳过门槛,一溜烟蹿到书桌旁,顺着镂花利落的爬到了书桌上,目标直指桌上那剩下一半的海鲜粥。 德坤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凌渊动作轻柔的顺着那只小黑猫的背,顿觉心塞,只当没看见,出门,关门! 吃饱喝足被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小黑猫躺倒在凌渊大掌之下,奶声奶气的喵呜喵呜。 凌渊目光一柔,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就见小家伙浑身都舒展开,不觉笑。忽然间想起了白天在梅花林里失态的碧玺,连碧玺都恍惚了,不只是他。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陆婉清能长得这般像她,有人神似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瘫成一块猫泥的小黑猫突然拍了凌渊一爪子,凌渊眉头一挑,就见小家伙站起来,动作轻灵地跳下书桌。它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两眼,然后高傲的收回视线,挺胸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了紧闭的门前,气呼呼的开始挠门。挠了十几下都没在这打磨光滑刷了不知道多少层漆的门上留下一道抓痕,不得不回头看凌渊,可怜兮兮地张嘴:“喵~” 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洛婉如就要离开,同去温泉庄子的还有何氏,她实在是怕女儿一个人被送到温泉庄子胡思乱想,在那条死胡同里越走越深。去年自己和洛郅撇下她回了京城一事,已经是她心中一个疙瘩,何氏不想加深母女之间的隔阂。对于何氏的决定洛大老爷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唯有放行。 当天上午,闻得讯的洛婉妤便匆匆赶来,同她一起来还有凌婵。凌婵是来找洛婉兮看书的,她们昨儿就约好了,且她这趟还身负重任,拿着洛老爷子的《骑驴思归图》来换洛婉兮的《金玉满堂》。 互相在厅里厮见过,碍着凌婵在,何氏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强颜欢笑,又带着她去见洛老夫人。 请过安,闲话几句,何氏便带着洛婉妤离开荣安堂,洛婉兮则带了凌婵回西厢房。 凌婵一看洛婉兮竟然住西厢房而不是独门独院,神色就忍不住变了变,见状洛婉兮便笑:“我祖母身子不好,我不放心便住在这儿,图个方便。” 凌婵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从丫鬟手里拿过《骑驴思归图》递给洛婉兮,又指了指后面那个锦盒:“祖父十分不好意思,遂命我带了一套文房四宝过来。”又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看了,里面有一块端砚十分不错!” 洛婉兮失笑:“得了凌老的《骑驴思归图》,我已是十分过意不去,哪好再要凌老的东西。” “长者赐不敢辞!你收下便是。”凌婵道:“再说了千金难买心头好,对我祖父来说,那幅《金玉满堂》可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如此洛婉兮便不再多言。 到了洛婉兮的书房,凌婵颇有些好奇,站在书架前问:“你最近在看什么?” “《大唐西域记》每多读一遍都能有新的收获。” 凌婵大喜:“我也最喜欢这本书,”一脸的悠然向往:“大漠、黄沙、石窟、异发异眸的外族人……可惜有生之年我都不可能见洗浴见识下了。就是传说中诗情画意的江南我也没去过,倒是你,从南到北,走过了半个大庆,肯定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 “在船上,也就看些沿河风景,哪里去见识风土人情。”洛婉兮看着凌婵掩不住的失望:“我这一路倒是画了不少风景,你若是不嫌弃,要……” 不等洛婉兮说完,凌婵就迫不及待道:“我能看看嘛?” 自然是能的,洛婉兮从画缸里找出几幅:“这几幅是我自己比较喜欢的,还有一些在后面收着。”当下便有丫鬟去取。 前世她日子过得精彩纷呈,踏春游湖爬山打猎,书画这些需要耐心的才艺都一般般。这辈子身在书香门第,还有个状元爹,心性也较从前稳重,倒是肯耐下性子琢磨琴棋书画。 第一幅是一群荆钗布裙的女子在河边洗着粽叶,平淡安宁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愉悦。洛婉兮介绍:“在江南一带,端午都流行包粽子。” 凌婵点点头:“京里倒不兴这个,不过每年大嫂都会包一些,我最喜欢吃火腿蛋黄馅的。” 两人便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就着画说下去,说了一会儿,洛婉兮抽出一副画徐徐展开。画上是一只黄褐色胖嘟嘟的猫咪在甲板上扑着蹴鞠玩耍。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这是你们府上的猫?好可爱!” 洛婉兮摇头:“隔壁船上的,中途休息时看见的,觉有趣便画了下来。” 凌婵忍不出凑近了一看:“这猫可真可爱,瞧这胖的,自己都快成了个球了。话说回来我瞧着你应该很喜欢猫吧,昨天看你逗猫的动作十分熟练,你是不是养过?” 洛婉兮应了一声,道:“小时候养过一只白色波斯猫,后来生病死了,我弟弟哭的差点晕过去,后来再不敢养小动物了。” 凌婵心有戚戚的一点头:“我有一只很喜欢的黑猫,可它前些年也死了,老死的,和人比起来,猫的寿命太短了!”小黑走的时候她还大哭了一顿。 洛婉兮心里一动,想到了小黑,不由神情萧瑟了几分,定了定心神后问凌婵:“昨天那只黑猫是你喜欢的那猫的后代吗?” “是啊,小黑虽然走了,不过它留下的子孙倒不少。有时候也想养一只,不说我娘觉得黑猫不吉利,不同意我养。” “那昨儿那猫是谁养的?” 凌婵:“碧玺嬷嬷啊!就是昨天和宁哥儿一起的那位穿着麻灰色衣服的嬷嬷。” 洛婉兮握了握拳,露出一丝疑惑:“昨天那位嬷嬷匆匆离开,看模样似的不甚开怀,是不是我碰了她的猫,她不高兴了?”昨儿一路宁哥儿都闹腾着,她都没机会开口提着一茬。 凌婵忙道:“当然不是,碧玺嬷嬷最喜欢那些会养猫的人了,你别多想,”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秘密故道:“嬷嬷是陪着我六婶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六婶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吧。” 洛婉兮拽紧了手心:“天不假年,令人扼腕。” 凌婵眼底染上一抹怀念之色:“自从我六婶走后,嬷嬷大受打击,情绪便有些无常,这些年已经好多了。”早些年她亲眼撞见过一回,陆婉清假装扭了脚要往她六叔身上倒,被正巧撞见的嬷嬷冲上去连着甩了好几个大耳光子,要不是人拦着,嬷嬷那模样似乎是想一口一口咬死陆婉清,从此陆婉清都不敢踏进她六叔府上大门一步。 “斯人已去,何必执着!”洛婉兮垂下眼睑,幽幽道。 “这世上有薄情负义之人,自然也有重情重义之人。”凌婵晃了晃脑袋,将满腔哀思都甩了出去,展颜一笑:“不说这些了,你还有什么都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洛婉兮也收敛情绪,继续介绍自己从南至北这一路说绘下的风景,等将路上作的那些画都讨论了一遍,凌婵也该走了。临走她拉着洛婉兮依依不舍:“过两天我派人来请你,你可要来啊,我那虽然没这么好的的画给你看,但是我那有好吃的。” 第53节 见洛婉兮面露犹豫,凌婵便摇着她的手不依,恍惚间和当年那个梳着包包头拉着她撒娇的小丫头重合起来,洛婉兮心头一软,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点头了。 凌婵喜动于色:“说好了就不许反悔,反悔就是小狗!” 洛婉兮被她堵得笑了,送着她出门道:“你放心,我哪敢诓你。” 说话间就与洛婉妤在荣安堂的正屋那汇合了,望着说说笑笑的两人,洛婉妤百感交集,理智上她知道妹妹是咎由自取,可情感上洛婉如到底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母妹又哭的那般可怜。要说洛婉妤对洛婉兮一点迁怒的意味都没有,那是骗人的,虽然她也知道洛婉兮无辜可怜。可人性就是如此复杂,不过她是个心思透通的,绝不会为此去刁难洛婉兮,甚至还苦口婆心地开解何氏和洛婉如。 与洛老夫人辞了行,洛婉妤便带着凌婵打道回府。 “这就是祖父心心念念的宝贝?”洛婉妤见凌婵宝贝似的抱着一画轴,遂打趣。 凌婵:“这是婉妹妹送我的,祖父的《金玉满堂》在梨叶那。” 洛婉妤好奇:“这是画了什么,你怎么宝贝?” “美人儿!”凌婵言简意赅。 洛婉妤忍俊不禁,掩着嘴轻笑:“怪不得呢!” 回到凌府,两人先去慈心堂向凌老夫人请安。而此时此刻,凌老夫人心情不甚美妙,罪魁祸首就是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喝着茶的凌渊。 在两人中间是好几张帖子,其中一张摊开着,一面写着女子的父母祖父母等情况,另一面是这女孩的身量胖瘦爱好等等,最后一面则是惟妙惟肖的小像。俨然就是京城大户人家私下流行的名册,他们会专门派人将中意的少年少女情况绘制成册,方便挑选。 凌老夫人语重心长:“这几个都是我和你嫂子们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好姑娘!” 凌渊眼风不动:“二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我无意续弦。” 凌老夫人糟心的瞪他一眼,突然悲从中来,掩面而泣:“你娘临走时拉着我的手殷殷嘱托我照顾好你们姐弟几个,其他人不用我再操心了,可唯独你孤家寡人一个,膝下一儿半女皆无。要是你有个血脉,我也不催你了,可你无后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让我下去后怎么跟你娘交代。” 凌老夫人与凌渊母亲不仅是妯娌还是手帕交,自幼一块长大,两人一辈子都没红过脸,后来凌母病逝,凌老夫人一直很照拂姐弟几个。若没这份缘由,她一个做婶娘也不会对他婚事这么上心。 “老九儿子多,从他那过继一个便是。”凌渊淡淡道,他胞弟凌洺光嫡子便有三个。 凌老夫人一哽,没好气道:“侄儿和亲子能一样吗?”她抽出压在最下面的那张名帖,展开竖在凌渊眼前:“你不选,我替你选,就这丫头了,明儿我就派人去提亲!” 说着仔仔细细的盯着凌渊的脸,不肯错过蛛丝马迹。她已经知道昨儿发生在邀月搂下之事,凌渊既然肯帮洛婉兮,待这丫头总是有几分不同的。 凌渊抬眸,便见抬头四个字,临安洛氏,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他垂下眼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描淡写道:“我不会娶她,您若是想让她沦为全城笑柄,您便派人去吧!” 想将他一军的凌老夫人被反将一军,差点气了个倒仰,捂着胸口正打算晕一晕。 凌婵欢快的声音传进来。 凌老夫人郁郁的瞪一眼凌婵,把东西往盒子里一塞,神情立马恢复成和颜悦色。 凌渊无奈摇了摇头。 “祖母,我们回来了!”凌婵高高兴兴的掀开帘子进屋,向上首的凌老夫人和凌渊请安:“祖母好,六叔好!” 凌老夫人满脸含笑:“看来在你婉妹妹那玩的很高兴!”说着不动声色的剜了凌渊一眼。 凌婵:“是啊!我不只把祖父朝思暮想的《金玉满堂》带回来了,婉妹妹还送了我一幅她自己画的《涴纱女》,不只画好,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漂亮极了。”说着凌婵就要打开画轴。 凌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凌渊:“她父亲是堂堂状元郎,母亲出自以书画传家的李氏,在闺中就有才名,如此家学,自然也是才女。” 凌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起身:“二婶,我还有公务要忙,先行一步。” 凌婵和洛婉妤连忙站了起来。 凌老夫人撩他一眼:“去吧,别忙起来又顾不得用膳,仔细身子。” 凌渊轻轻一笑,行礼之后旋身离开。 凌老夫人在心里叹了一声。 凌婵完全不知道自己坏了祖母的‘好事’献宝似的把已经展开的《涴纱女》挪到凌老夫人眼前:“祖母好看吧?” 凌老夫人知道孙女说的好看,指得绝对是画中临水涴纱的女子,而不是整幅画。不由好气又好笑,倒是认真看了两眼,笔法挥洒自如,人物生动传神,令人眼前一亮,再思及她年纪,洛老夫人就更郁闷了,凌渊琴棋书画皆通,书画更是精绝,二人岂不般配。 “祖母,你再看看下面题得这些字!” 凌老夫人目光下移,停在了王昌龄的《涴纱女》上,清婉灵动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片刻后,凌老夫人感慨:“她这一手字,没个十年以上的苦练是写不出来的,瞧瞧人家,还比你小一岁呢,你倒好意思偷懒不练字,字就是脸面。” 凌婵悻悻一缩脖子,抱起画:“我给祖父送画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这丫头啊!”凌老夫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宠爱,转而问起洛婉妤回娘家的事来。 却说凌婵跑去万松院献画,顺便献宝,不幸又因为自己那一手狗爬字被祖父鄙视了一番,小姑娘痛定思痛,决定好好练字。 奈何坚持了三天就有点泄气,遂派人去请洛婉兮过来玩耍,顺便打听下练字的诀窍。 以至于洛婉兮到凌府事,发现凌大夫人格外的热情,被凌婵拉到书房之后,恍然大悟,哪个母亲不想女儿好好向学。 在她看了凌婵的字后,洛婉兮就更理解凌大夫人的热情了。若说字如其人,在凌婵身上这句话绝对是弥天大误。洛婉兮少不得与她说了些诀窍,然书法一道,一半看天赋另一半看勤奋,前者凌婵委实欠缺,后者凌二姑娘也不多,她打小就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 练了大半个时辰,凌婵就喊喊腰酸手疼,硬拉着洛婉兮去了园子里散心,到了外面,瞬间腰不酸手也不疼了。 洛婉兮好笑的看着神清气爽的凌婵,凌婵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书画我不行,可我骑射好啊!”她忽然眼前一亮:“你会射箭吗?我们去靶场,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百发百中!过去有点远,我让他们去抬软轿。”说着就命人去准备,从这儿走过去要一刻多钟,她自己无所谓,就怕弱不禁风的洛婉兮走不动,到时候没了玩的精力可如何是好! 看她见风就是雨,洛婉兮摇头失笑,还真是三岁看来老。 不一会软轿就来了,二人上了轿子,便晃晃悠悠出发,洛婉兮靠在轿子里假寐,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平稳落地,洛婉兮也睁开眼,轿帘被人从外面掀起,初冬的暖阳洒进来,洛婉兮双眼微微睁大了。 凌婵走过来道:“我们府上的靶场在修缮,这儿是我六叔府上的。” 袖中的手倏一握,指甲在手心里留下几道月牙痕,洛婉兮方能维持住一脸的若无其事,步履从容的随着凌婵进入靶场。 正在靶场内给他小叔叔捣乱的陆毓宁扭头看见洛婉兮,先惊后喜,撒丫子跑过去,洛婉兮略一弯腰,就接住了冲过来的小胖墩,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幸好被几个丫鬟扶住了才没有丢人。 “姐姐,姐姐,你也来了!”宁哥儿一脸的兴奋:“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听得动静,正在场上射箭的陆钊也看见了洛婉兮和凌婵,看见洛婉兮那一瞬他愣了下,因为宁哥儿之事,他偶然间从大嫂那得知了她的闺名,当时便想怪不得自己觉得她似曾相识,莫名的熟悉,大抵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陆钊收起弓箭,下意识对洛婉兮温和一笑,笑到一半余光瞥见了凌婵,顿时僵硬在中途,露出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约莫是幼年被按着揍的印象太过刻骨铭心,陆钊见到凌婵就从心里打怵,哪怕现在自己一个手指头就能撂倒她。 这就是童年阴影啊! 凌婵见到陆钊情绪就简单多了,只有斗志昂扬。她走近几步,看了看对面的靶子,挑衅:“陆小钊,一个人练多没意思,咱们比一比吧,输了你喊我一声姐姐!” 陆钊一张俊脸顿时黑了。 矮身和宁哥儿说着话的洛婉兮闻言,忍俊不禁,凌婵比陆钊大了一年,实则也没几个月。少不更事时陆钊还肯乖乖喊凌婵姐姐,再长大一点死活不肯了,凌婵深以为恨。不想两人都这么大了,还能为这个斗气。 陆钊不肯。 凌婵就拿激将法激他,洛婉兮只能听着人你来我往,争着争着声音越来越大,洛婉兮有点担心两人吵起来,但是看两边下人一脸的习以为常,就是宁哥儿都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而不是害怕的模样,想自己大概是杞人忧天了。 “猫猫,洛姐姐!”眼尖的宁哥儿发现了蹲在墙头的小黑猫,扯着洛婉兮的袖子突然叫起来。 沿着他指的方向,洛婉兮也发现了不知何时跳上墙头的小黑猫。 “它是不是又下不来了?”宁哥儿语气里满是拿它真没办法的的无奈。 洛婉兮被他逗乐了,掐了掐他的胖脸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听二人斗嘴还是怪尴尬的。 闻言,宁哥儿便拉着洛婉兮往墙边走,还剩下两三丈远时,小黑猫忽然站了起来,拿绿眼睛回头看一眼洛婉兮,跳下墙头消失在墙后。 第七十八章 宁哥儿十分担忧连一棵树都跳不下的小奶猫把自己给摔惨了,赶紧拉着洛婉兮跑到墙后确认小猫的安全,刚走到门口就见到那只小黑猫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走过来,见到两人还舔了舔爪子。 也不知是不是洛婉兮的错觉,她觉得它的神态颇有点得意的睥睨。 浑然无所觉的宁哥儿大松一口气,拍着小爪子:“它好厉害!”连比带划的说道:“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事!” 望着憨态可掬的小团子,洛婉兮嘴角一翘。 “猫猫来啊!”宁哥儿朝着小黑猫伸爪子:“猫猫过来!” 小黑猫睨一眼宁哥儿,既不走近也不走远,就在原地追着尾巴自娱自乐。 山不过来我过去,宁哥儿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蹲下身正要伸手摸,小猫一溜烟窜了出去停在几丈外看着宁哥儿,那模样似乎是在邀请他跟上来。 宁哥儿没一点被捉弄的自觉,乐呵呵的迈着小短腿追。 洛婉兮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一猫一小娃娃玩追逐游戏。这儿是阁老府,又有一大堆丫鬟婆子在,洛婉兮并不担心陆毓宁,说来,她更担心靶场那两个一言不合打起来,这又不是没有先例,遂她旋身打算返回。 “洛姐姐!”玩的兴高采烈的宁哥儿不经意一回头,发现洛婉兮要走,顿时不干了,泫然欲泣的大叫,吭哧吭哧的跑过来,连新伙伴也不要了。 小黑猫在原地刨了刨地面,身子一跃,追了回来,就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懒洋洋地看着两人。 宁哥儿一把抓住洛婉兮的手,稚声稚气道:“姐姐你看,猫猫也想和我们一块玩。” 洛婉兮抬眸看了看不远处的小黑猫,以她多年养猫的经验来说,猫这种宠物最是有恶趣味,喜欢欺负人。她瞅着这猫就是故意在溜宁哥儿。遂她俯身对宁哥儿道:“我们往回走,看它会不会追上来?” 宁哥儿以为这是什么新游戏,顿时拍着手连连叫好,由洛婉兮牵着他往回走,一步一回头,生怕小猫不跟上。 走了一段路,发现小黑猫竟然不跟了,却也不走,留在原地喵喵喵叫唤个不停。宁哥儿登时急了:“猫猫没跟上来!”他也赖在原地不肯走。 洛婉兮为难,若是在隔壁,她不介意陪着宁哥儿被猫溜,可在这府上,她不想乱走。陆钊和宁哥儿想来是来寻凌渊的,万一碰上了,不是自找罪受。 宁哥儿看一眼洛婉兮,突然嘴角一咧张着嘴嚎啕大哭,哭声震天,一边摇着洛婉兮的胳膊一边含含糊糊地哭:“猫猫,猫猫!” 伺候宁哥儿的几个小丫鬟求救似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无奈,一把操起宁哥儿抱在怀里哄,第一次被她抱着的宁哥儿愣住了,含着两泡眼泪愣眉愣眼的看着洛婉兮,连哭都忘了。 “你会玩打拍子吗?”洛婉兮柔声问,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明所以的宁哥儿摇了摇头。 洛婉兮想他也不会,这还是她小时候流行的游戏,遂循循善诱:“我教你玩好不好?这是个新游戏。” 喜新厌旧的宁哥儿顿时将小猫抛之脑后,搂着洛婉兮的脖子奶声奶气:“我要玩打拍子。” 洛婉兮弯了弯嘴角,抱着宁哥儿就走。 被冷落的小黑猫在原地转了两圈似乎才反应自己被抛弃了,当下不甘寂寞的叫了一声,小奶腔拉得又长又细,就像一跟羽毛在你的心尖上挠了挠,挠的你一颗心都发痒。 它叫一声,往前窜几步,再叫一声后往回窜一截儿,绿眼睛一直看着宁哥儿,似乎在邀请他一块玩耍。 立场不坚定的宁哥儿瞬间又被勾走了魂,在洛婉兮怀里扭起来,小身子一直往猫那边探。洛婉兮险些抱不住他,他委实有些胖。 丫鬟们也看出来了,她们见不得自己家小主子掉金豆子,可洛婉兮的为难隐约也能明白几分,这毕竟是阁老府,洛婉兮拘谨也正常。故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出声:“阁老进宫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洛姑娘不妨陪着小少爷玩一会儿,小少爷玩累了,也就不闹了。” 陆毓宁是跟着要交功课的陆钊一块来的,刚到,凌渊就被传进宫,叔侄俩便去靶场上打发时间。 宁哥儿在洛婉兮怀里拧成一条麻花,捏着手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洛婉兮,随时随地都能变成倾盆大雨的模样。被他这么看着,洛婉兮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捏捏他的脸,投降:“男孩子不能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知道吗?” 宁哥儿似懂非懂一点头。 洛婉兮把他放下地:“走吧,找你的猫猫玩去。” 第54节 宁哥儿看看她似乎还不放心,试探着拉着洛婉兮去追猫,见洛婉兮果然跟着他走了,立刻笑逐颜开。 一群人就被小黑猫溜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这猫着实狡猾,深谙看得见吃不着最勾人,看宁哥儿累了就靠近蹭蹭他,让他摸一摸,不过三下就跑,把宁哥儿吃得死死的。 溜着溜着,沿途的景致就悄悄变了。洛婉兮的神情也逐渐恍惚,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能深切的体会物是人非这四个字。那桥她走过,那秋千架她荡过,那座四方凉亭她曾经在那儿烤过鹿肉…… 穿过一片只剩下光秃秃枝干的桃花林,便是瑶华院的后门,一丛丛一树树的芙蓉花如同锦绣堆叠,从墙内探出来,这花又名三醉芙蓉,一日间变三色。是她从书上看来之后,特意叫人从蜀地移栽过来好不容易才养活的。 只在外面这么看见,洛婉兮便忍不住鼻子发酸眼角发涩,胸口千头万绪翻滚不休。 小黑猫灵活的跃过门槛,跑进院内。 跑得满脸红扑扑的宁哥儿想也不想抬脚跟上。 “小少爷!”丫鬟婆子俱是白着脸去拦:“别进去,快回来!”说着还心有余悸的看一眼瑶华院。碧玺嬷嬷十分忌讳闲杂人等进入这个院子,偌大的院子只有几个老人打理着。几个凌府的小丫鬟更是吓得面如人色,她们都听说过,这瑶华院的后院似乎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时不时传出古古怪怪的动静。 她们若是能劝住宁哥儿,她们这一行人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儿,宁哥儿推开要拦他的丫鬟,板着小脸不高兴的叫:“猫猫在里面!”说着小腿一蹬,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余下进退两难的丫鬟婆子,不由自主的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脸色微白,神情还勉强维持着镇定,眼底却是暗潮汹涌,似乎有什么就要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她垂下眼,轻声道:“我去把他叫出来。”她就看一看,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出来。 诸人感激不尽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轻轻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一踏入瑶华院她便觉自己那双脚,眼睛,还有心都脱离了理智的桎梏。放在两侧的手不受控制的轻颤,渐渐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栗。 一草一木,哪怕是几块石头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熟悉的彷佛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天而不是整整十一年。 洛婉兮双拳紧握,希望掌心的疼痛能让自己一片混沌的大脑清醒一些,可似乎都是徒劳,她眼底不可自抑的浮现水光。 “哇哇哇!”宁哥儿嘹亮的哭声将洛婉兮从回肠九转的悲痛中拉了回来。 洛婉兮摸了一把脸,循着声音在正中间的后罩房内找到了坐在地上大哭的宁哥儿。小家伙哭的撕心裂肺像是受到了惊吓,小黑猫焦急的绕着宁哥儿转圈。 洛婉兮赶紧跑过去搂着宁哥儿安慰:“别怕,怎么了?” 见了洛婉兮,受惊的宁哥儿如见救星,使劲往她怀里钻,哭声稍弱。 洛婉兮一边抚着他的背安抚,一边观察是到底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这屋子显然是间小佛堂,浓郁到近乎刺鼻的檀香,正前方香案上的佛像以及——牌位!洛婉兮的身体一寸一寸的绷紧,只觉得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脚底板袭向全身,冷得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洛婉兮毛骨悚然的看着靠边的那个略小一些的牌位,上面的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可连起来,她为什么看不懂。她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忍不住抖动,便是牙齿都在轻颤。 饶是缩在她怀里的宁哥儿都察觉到她的异样,吓得哭声都停了,只能瞪着一双眼惊恐地看着面无人色冷汗淋漓的洛婉兮。 洛婉兮直勾勾地盯着那牌位,彷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孩子?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宁哥儿。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有孩子。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荒谬,她没死的时候都没查出来,难不成还能在她死后验出来。绝对不可能的!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冷汗顺着洛婉兮的额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洛婉兮甚至听见了自己局促不安的心跳声。 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恐惧,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般飞快撇开视线,吃力地抱着宁哥儿爬起来,摇摇晃晃往门口跑。 碧玺正在前头翻晒被褥,她家姑娘最喜欢盖刚晒过太阳的被子,冷不丁就听到一阵惊恐的小儿啼哭声。她当即变了脸色,扔下木杖飞奔到后院,见小佛堂的门半开着,瞬间脸色铁青,怒不可遏的冲过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屋内白色的蜡烛在一声喵呜之后骤然熄灭,外头的阳光被门口的碧玺挡住了大半。 洛婉兮被她吓得踉跄了几步,终于不支跌倒在地。怒火冲天的碧玺却在看清里面情形那一瞬间呆若木鸡。 在她面前的洛婉兮惨白着一张脸,丁点血色都没有,衬得那双眼漆黑如墨,毫无生气,额上不间断地往下淌冷汗。 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小娃娃,脚边跟着一只黑猫,绿油油的眼睛反射出幽光。 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敲了个响锣,震得她耳畔轰鸣,头晕目眩。碧玺晃了晃身子,再一次睁开眼,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一点一点瞪大,显得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碧玺倏尔转身飞快的关上了门,似乎是怕阳光伤害了屋内的人。关紧门之后,她猛然跪下,膝行到洛婉兮跟前,又哭又笑:“姑娘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看奴婢了!” 洛婉兮悚然一惊,全身因为紧张而僵硬成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第七十九章 碧玺哆哆嗦嗦地抓了好几下,才抓住洛婉兮冰凉刺骨的手,摸到了一手潮湿,碧玺心中一钝,细细密密的疼起来,霎时泪如雨下:“奴婢就知道姑娘一定会回来看奴婢的,一定会的!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您说,奴婢一定会帮您做到的,您说!” 被握着的手上传来微微的疼痛感,让洛婉兮恍然回神,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似哭非笑的碧玺,一颗心如坠冰窖,她把宁哥儿抱的更紧了一些,遮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小家伙似乎是骇傻了,乖巧极了,然后洛婉兮试探着唤了一声:“碧玺?”她这模样委实有些骇人,似乎魔怔了。 闻言碧玺双眼骤亮,惊喜交加的望着开口的洛婉兮,忽然间注意到了洛婉兮怀里的宁哥儿,双唇阖合半响,激动地语无伦次:“小少爷都这般大了!”突然悲声大哭:“您当年真的有孕了!奴婢告诉他们您有孕只是想让他们不好过,可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您有孕,您那么喜欢孩子,知道小少爷也被害了该有多心疼!” 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走。洛婉兮肩膀一垮,忍不住张嘴呼吸,没有孩子,果然没有孩子的! 落在碧玺眼里就是她伤心欲绝,阴狠怨毒之色瞬间爬满碧玺整张脸庞,她咬牙切齿道:“那些千刀万剐的贱人!姑娘,当年到底是谁害死了您,您告诉碧玺,碧玺给您和小少爷报仇!是不是,是不是姑爷?” 洛婉兮心头一刺,想起了坠楼时看见的那个身影,他们之间就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地板,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他怎么有脸说您是不慎坠楼的,他怎么有脸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碧玺眼底充斥着愤怒,拽紧了拳头。她知道主子的死不是意外,可她真的以为和凌渊无关,都是嘉阳长公主下的毒手。这些年她折磨凌渊只是因为恨他招惹了嘉阳,恨他没有保护好主子。 “不是他,和他没关系!”洛婉兮看着碧玺的眼睛,语速缓慢语气笃定。 碧玺愣住了。 洛婉兮轻轻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不是他,和他没关系!”说起来,凌渊的确没害她,他只是见死不救罢了!可这些告诉碧玺又有何意义,只会害了碧玺。如今的凌渊位高权重,就是陆家都多有不及,碧玺一个小小的丫鬟又能如何。 “碧玺,害我的人是嘉阳和景泰帝,他们俩都死了,我的仇已经报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洛婉兮伸手摩着碧玺的脸,指尖传来的粗粝感染洛婉兮眼睛发酸,忍不住泪流,碧玺当年也是个十分爱漂亮的小姑娘:“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好了,我也就能安心了,你明白吗?” 洛婉兮看一圈这阴气森森的小佛堂,打扫地纤尘不染,可见碧玺是常来的,这丫头最是死心眼的,长年累月待着这种地方,不疯也得疯了。 “你别在这府里待着了,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给你了,你在外头也有产业,离了这儿,去外面重新开始,别把自己困在这个鬼地方,知道吗?”那些产业和卖身契是她当年给碧玺准备的嫁妆,足够碧玺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 含着泪的碧玺犹豫着点了点头。 洛婉兮轻轻一笑:“还有别告诉人我来过,知道吗?” 这回碧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又忐忑不安的看着洛婉兮:“姑娘您还会来看奴婢吗?” 在她期盼的目光里,洛婉兮缓缓摇了摇头:“你好好过日子,别惦记我了,我在另一个地方过得很好,我真的很好!” 碧玺不禁泪流满面。 泪水浸湿了洛婉兮的双眼,放在碧玺脸上的手挪到她后颈,洛婉兮用力一捏。碧玺便觉眼前一黑,身子发软。 洛婉兮接住晕倒的碧玺把她放在地上,低头看了看她凹陷的脸颊,沧桑憔悴,忍不住落下泪来。 洛婉兮抹了一把泪,抱紧宁哥儿站了起来,靠在门上听了听动静,又悄悄打开门缝往外瞧,空无一人。 瑶华院因为碧玺的缘故,拢共就没几个人,后来碧玺又有些魔怔了,更是人少,等闲不敢靠近后院,比如这会儿哪怕隐隐听见了哭声,也没人敢靠近,惟恐惹怒碧玺。 这就方便了洛婉兮,她抱着宁哥儿出了屋,被外头暖洋洋的太阳一照,缩在她怀里的宁哥儿动了动,怯生生的喊:“洛姐姐?” 洛婉兮摩挲着他的脸蛋,柔声道:“下次不能乱进别人的地方了,你看这不就惹人生气了。” 宁哥儿伸手摸了摸她发红的眼,摇着头哽咽:“不进了不进了,嬷嬷?” “嬷嬷睡着了,睡醒了就好!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否则姐姐就要被人抓起来,以后你就见不着我了。”洛婉兮不得不恐吓小娃娃,宁哥儿当时吓懵了又被她遮住了眼鼻,知道的也有限,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宁哥儿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恐的看着洛婉兮,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不说,我不说。” 洛婉兮低头蹭了蹭他软嫩嫩的脸:“宁哥儿真乖!”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叮嘱完抱着他打算离开瑶华院。刚一抬脚,就见那只小黑猫不知何时也出来了,静静的蹲坐在墙角下,见她看过来软软地‘喵呜’一声。 望着它绿油油的眼睛,洛婉兮不觉瘆了下。 小黑猫突然站起来,叫了两声,一溜烟窜出了门。 洛婉兮定了定神,抱着宁哥儿也出了门。 院外是等的心急如焚的一众人,赶紧迎上来,见一大一小俱是眼眶发红哭过的模样,不约而同的认为她们是被碧玺训了。对着洛婉兮十分不好意思,明明应该是她们进去找小主子的。 “实在是麻烦洛姑娘了。”领头的大丫鬟红螺羞愧难言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笑了笑,只这笑带着几分勉强,看得诸人更是羞惭:“没什么,我们赶紧走吧!”咬了咬唇欲言又止:“这事能不能麻烦各位不要说出去,我怕……” “姑娘放心,我们绝不会多嘴的。”洛婉兮怕人觉得她没礼貌,她们也怕上头怪罪他们没照顾好主子啊! 洛婉兮便朝她们感激一笑,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内心却没面上这般轻松,万一碧玺醒来后怀疑,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她身上。方才合了天时地利,碧玺以为看见了她的鬼魂。可在清醒的状态下,碧玺是相信她还是把她当妖孽,还有那些可能引发的后续。 她轻轻一摇头,不敢深想下去。她也知道自己冲动行事了,可碧玺那模样,她完全狠不下心撂手不管,但愿碧玺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姑娘要不要先去洗把脸?”红螺提出建议。 洛婉兮忙点头,红螺便带着她去了一处小院子收拾,洛婉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松了一口气,稍微收拾下就看不出来,倒是宁哥儿哭的眼都肿了,不过他就是个人尽皆知的小哭包,完全不需要掩饰。 收拾妥当,洛婉兮便带着宁哥儿返回靶场,在门口遇见了正要来寻她们的凌婵,她戳了戳宁哥儿的胖脸:“爱哭鬼掉了多少金豆子?” 宁哥儿扭了扭身子躲,仰头找了一圈:“叔叔呢?” 凌婵黑了脸:“输不起跑了!” 洛婉兮狐疑看过去。 凌婵脸一红,心虚的撇开眼。 洛婉兮心下好笑,想来是凌婵输了找茬,把陆钊气跑了,论口舌,陆钊可不是她的对手,何况便是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凌婵果断转移话题,问洛婉兮:“你会不会射箭?” 以前自然是会的,可这十年却是碰都没碰过弓了,遂洛婉兮道:“不会!” 凌婵自告奋勇:“我教你!” 洛婉兮颠了颠怀里的胖娃娃:“今天怕是没力气了。” “你不会抱了他一路吧!”凌婵表示不可思议,宁哥儿份量可不轻。 洛婉兮岂不懂她言下之意,可受了惊吓的宁哥儿粘人黏得紧,洛婉兮只能抱着他哄。 “瞧着你柔柔弱弱的,体力倒不错。”凌婵由衷称赞,说话间强行把宁哥儿从洛婉兮怀里挖了出来,宁哥儿抗议,被她捏了一把脸:“没看你洛姐姐手都在抖了,先让你蝉姐姐抱一会儿。”颠了颠手,嫌弃:“你可真重喂!” 宁哥儿:“娘说重一点有福气!” 凌婵瞅瞅他的包子脸,双下巴,喷笑:“那是,谁比你有福气。” 宁哥儿煞有介事的一点头。 逗得洛婉兮忍俊不禁,盘旋在头顶的乌云都少了几片:“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凌婵自然不舍,可人也来了一会了,遂只能放行,再三道:“过几天我再找你玩啊!” 洛婉兮含笑点头。 宁哥儿也凑热闹。说笑了几句,一行人便上了软轿,回到隔壁后,与凌家长辈辞了行。凌婵便带着宁哥儿一直送洛婉兮到了垂花门处方折回。 此时,小佛堂内的碧玺悠悠转醒,她茫然的看着屋顶,猛然间坐了起来,心急如焚地环顾一圈,顿时心也空了,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直流:“走了,都走了!” 突然间哭声一顿,她抬起手,盯着刚刚无意间摸到的荷包,那是一个天青色圆形蝠纹荷包,针脚细密还散发着浅浅的薄荷香。 这荷包绝不是她的! 第55节 那是谁的? 骤然间,碧玺脸色巨变! 第八十章 热闹非凡的朱雀街突然安静下来,一金饰银螭绣带青缦官轿不疾不徐地自东向西而来。 轿内的凌渊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翡翠扳指,今日本是休沐日,他被急召入宫盖因太子骑马时不慎坠马摔断了胳膊,伤倒是不重,养上几个月便是。这当然不是个意外,御马监赵凿供出是受王保指使,王保乃关雎宫大总管,关雎宫里住着郑贵妃。 皇帝自然是不肯信的,然证据确凿,且赵凿一路都是王保提拔起来,又亲口指认了王保。皇帝也束手无策,遂只好采用拖字诀,将赵凿和王保一并关押,让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再次调查取证,择日再审。 凌渊嘴角微勾,看来皇帝还真是铁了心要保爱妃稚子,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侧过脸看着沿途街道上百姓那一张张或淳朴,或敬畏,或羡慕的脸。就是不知道这满城百姓知道皇帝如此‘情深意重’之时,会作何感想。 停在路边避让的洛婉兮不经意间一抬头,正与凌渊四目相对,她扇了扇睫毛,垂下眼帘,偏过了头。 隔着一层薄纱,表情并不能看得十分分明,不过凌渊确定那必然不是愉悦。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并不将小姑娘的冷淡放在眼里,比起因为那件事黏上来,他更喜欢这么的避讳着。 气派威严的官轿渐行渐远,消失在街口,朱雀街上又恢复了热闹喧嚣,马夫轻轻一抖缰绳,吆喝一声,马车便再一次动起来,辚辚车响伴随着嘚嘚马蹄声响起。 洛婉兮靠在柔软的引枕之中,望着沿途浮光掠影的烟火气想,合该如此的!上辈子她死皮赖脸的追着他,放弃了女儿家的骄矜,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这辈子就这样吧! 回到侍郎府,洛婉兮先去了老夫人那请安,洛老夫人对她出门访友一事十分赞同,她生怕洛婉兮关在家里闷坏了。 祖孙俩慢腾腾地说了话,主要是洛婉兮在说,说了好一会儿她才回了西厢房。 留守在屋里的柳枝迎了上来,端上茶杯后开始汇报今儿下午的事:“奴婢娘已经到了,姑娘要不要见一见?” 洛婉兮大喜:“赶紧让她老人家过来。”柳妈妈是她母亲的陪房,一直照顾她到十岁才出府和她丈夫柳老爹一起替她打理外头的事,临走还把女儿送了进来伺候。柳妈妈是因为柳枝在信里说了洛婉如的事。住在别人的地盘上,柳妈妈到底不放心,遂把手头上的事理了理,进京亲自照顾洛婉兮。 柳枝便派人去请自己娘,趁着空挡又将另一回事说了:“表姑娘刚命人传了话过来,明天上午来向老夫人请安。” 洛婉兮一惊:“这么急,可有说是什么事?”一般请安都是提前个三四天打招呼,也好做准备。 柳枝摇头:“并未说。” 洛婉兮沉吟:“那就等明天吧!”又道:“说来也有半个月没见她了。”不比婚前方便,白奚妍逢一遇五就能过来一趟。她出嫁一个月,只来了一回,当时瞧着气色倒还好! 主仆几个说了一会儿闲话,柳妈妈就到了,柳妈妈高高瘦瘦,瞧着就是个精明的。她身边还跟了一个身量高挑匀称的姑娘,面容憨厚。 柳妈妈请过安后便向洛婉兮介绍:“这丫头很有一把子力气,又跟着人学了点拳脚,老奴想着姑娘这也许用得着,就把这丫头带来了,姑娘可唤她柳叶儿。” “有力气是怎么个有法?”桃枝便好奇了。 柳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微笑不语的洛婉兮,憨憨一笑,忽然走向门口。 猜出她用意的洛婉兮几个饶有兴致的跟上去,柳妈妈摇头失笑,也抬脚跟上。 到了院子里,就见柳叶左右一看,走向紫藤架,那下面安着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 “你不会想抬起这个吧?”桃枝话音未落,柳叶已经把那个大约百来斤重的石凳举过肩膀,且一脸的举重若轻。 桃枝的嘴不由自主张大了,大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洛婉兮噗嗤一声乐了:“好了,放下吧!” 闻言,柳叶放下石凳,憨笑着望向洛婉兮,紧张又期待。 洛婉兮笑:“你便留下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柳叶喜不自胜。 洛婉兮笑了笑问柳妈妈:“妈妈哪儿找来的高手?” 柳妈妈叹了一声:“她爹是走镖的,后来她爹没了,她后娘容不下。这丫头胃口大得很,一顿吃的比得过三个成年男子,狠心要卖了她,偶然间被老奴撞上了,便带了回去。老奴见这丫头手脚灵活,人也憨厚,便想着给姑娘带来,若遇上个事,也能顶点用。” “妈妈费心了!”洛婉兮动容。 柳妈妈忙道:“姑娘这话可不是折煞奴婢了。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主仆久别重逢,又有新人来,自有说不尽的热闹,洛婉兮的心情也因为柳妈妈的到来,好转了许多。 第二天却没等来白奚妍,而是等来了郑贵妃戕害太子,皇帝徇私枉法的消息。根本不用费心打听,就能把事情打听个七七八八,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 朝廷之上更是群臣激奋,尤其是注重礼法的文人士大夫,与此同时又有几位御史联合奏疏谴责郑贵妃之父兄专擅跋扈。一时之间朝野内外俱是哗然,郑贵妃与福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饶是皇帝都是一身腥。 如此吵闹了几日,惊马案以颇为戏剧的方式落幕。太子主动站出来对皇帝说,赵凿疯癫,岂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 皇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斩了赵凿,惊马案就此结案。被参的郑氏也因为重要证据似是而非被略作薄惩,降级的降级,罚俸的罚俸,并没有伤及根本。 东宫内,吊着胳膊的太子颇有些郁郁寡欢,似乎不满这结果。 坐在他对面的的凌渊似无所觉,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不高兴吗?” 心思郁绕的太子动了动嘴角,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若是以前,父皇终于松口让他完婚,他怕是要开心的手舞足蹈。 他和陆静怡的婚事在六年前就定下,可如今他都十七了,陆静怡更是十八了。父皇却迟迟不肯让他们完婚,如此不过为了借他未成人的理由阻止他参与朝政。眼下父皇终于定了婚期,大婚后,父皇再不愿也必须让他议政。本该高兴之事,可一想代价却是郑贵妃的命,太子便高兴不起来。 谋害储君,这个罪名落实了,就是皇帝也保不住郑贵妃,郑贵妃必死无疑,没了郑贵妃的福王,算什么! 凌渊抬眸看着掩不住失望与不甘之色的太子,心下一哂,换了个问法:“朝野内外都在传颂殿下纯孝仁义,胸襟宽阔,殿下也不高兴?” 太子顿了下,容色稍霁。之前他被父皇连番斥责愚钝,经此一事,风向立时调转。可想起郑贵妃,他实在不甘心,这些年宠冠后宫的郑贵妃母子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两座大山,他犹豫了下吐露心声:“太傅,可贵妃逃过了一劫!”这个女人竟想置他于死地,第一次逍遥法外了,难保没有第二次。 凌渊声音平缓:“殿下是嫡长子,既嫡且长,贵妃与福王再得陛下宠爱,只要这满朝文武拥戴殿下,天下百姓认可殿下。他们也威胁不到殿下,太子明白吗?” 太子似懂非懂的看着凌渊。 半响也没见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凌渊心下一叹,继续道:“此时想扳倒郑贵妃不难,可福王还在。贵妃一死,陛下所有的愤怒都会冲着殿下来,他会加倍疼爱福王,对殿下越加不满。 可殿下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为了不让陛下为难而选择了原谅郑贵妃,陛下会心怀愧疚,文武百官也会觉得你胸襟宽广,心地纯孝。至于郑贵妃,陛下最恨人对子嗣下手,便是原谅了她,可心中难免有疙瘩。天下皆知她心狠手辣妄想残害储君,福王由这样一个母亲教养,旁人如何想。” 皇帝虽然不满太子,可他拢共就剩下两个儿子了,绝不会希望有人对自己儿子下死手,万一哪天再出个意外,这锦绣江山可不就便宜外人了。 太子如同醍醐灌顶,感激涕零的看着凌渊:“多谢太傅帮我!” 凌渊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陈府中,陈忠贤与陈铉也谈论起惊马案,陈忠贤一声冷笑:“好一招苦肉计,把陛下、贵妃和福王都算计了进去。” “真不是贵妃动的手?”陈铉狐疑了一句,郑贵妃这女人可不是个善茬,她做梦都盼着太子死,设计暗害太子这种事要不是叔父劝着没有完全把握绝不可下手,她贵妃早就做了,这个女人早已被皇帝宠的目空一切。何况涉事的王保最是会逢迎,一直想借着郑贵妃取代叔父。 “要真是贵妃动的手,我能一无所知!”陈忠贤一脸的阴霾,就怕郑贵妃冲动行事,他在她身边安排了不少人。 觑着陈忠贤的脸,陈铉乖觉的闭上嘴。 陈忠贤凉凉道:“他凌渊可真下得手了,就不怕万一把太子给真摔死了。” 想起凌渊,陈铉便觉胸口一闷,不是很抱希望地恹恹道:“那我们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陛下就没怀疑过?” “未必没有,但是陛下恐怕更偏向于认定是贵妃所为,只怪贵妃素行不良。”陈忠贤阴沉道。 郑贵妃手底下可没少沾人命,这些年她能屹立不倒,除了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很重要的另外一点就是她从不给可能威胁她地位的女人成长起来的机会,刚冒头就被她摁死了。这其中有些皇帝不知道,有些皇帝知道,因为不上心,懒得计较罢了。 白奚妍在院外徘徊了好一会儿,见陈铉还是没有出来的征兆,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只得对守在门口的小厮道:“大爷若是问起来,便说我回大舅家看望我外祖母去了。”前一阵她就想去,可因为惊马案,府内气氛压抑,外头也是风起云涌,想着两边立场,她觉得不好这档口过去,遂改了行程。 这会儿结案了,白奚妍再是待不住,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婉兮。 第八十一章 “闫夫人想让你嫁给闫珏!”惨白着一张脸白奚妍握着洛婉兮的手不觉用力,身体轻轻颤抖。 洛婉兮脸色一变,摩着白奚妍的背安抚:“表姐你别着急,你慢慢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闫夫人和我娘说话时我听见的。”白奚妍急急道:“她要我娘撮合,我娘拒绝了,她拒绝了!可闫夫人这个人,这个人都说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十分疼闫珏。婉兮,你要小心!” 若非她的缘故,洛婉兮根本遇不上闫珏,也就不会被闫珏惦记上,更不会招惹到溺爱儿子的闫夫人。思及此白奚妍便是不住的落泪。 洛婉兮心头微沉,对白奚妍道:“表姐,你放心,我会小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洛家和闫家的阵营和之前的不愉快,闫夫人显然是想不走寻常路,否则谁愿意嫁给她那傻儿子。 “闫夫人可有具体说要怎么让我嫁过去?”洛婉兮又问,知道了总有个防备的方向。 白奚妍摇了摇头:“我娘拒绝了闫夫人后,闫夫人便不是很高兴,马上就走了。婉兮,你要当心些!” 望着白奚妍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担忧的脸,洛婉兮心头泛暖,再一次道:“嗯,我会小心的。” 姐妹俩说了会体己话,白奚妍婉拒了用饭的邀请便要走了。洛婉兮也不多留她,嫁了人到底不比以前。 “我去给外祖母请个安就走。”白奚妍道。 洛婉兮点头,两人相携出了门,刚走到院子里正遇上过来的柳妈妈。 白奚妍脸色微微一变,赶紧低了低头。 请过安,柳妈妈笑呵呵道:“正想问下姑娘,表姑娘可留下用饭,要是表姑娘留下,老奴就使出浑身解数做几样拿手菜。”柳妈妈厨艺了得,洛婉兮的厨艺就是跟她学的,白奚妍十分爱吃她做的糖醋鱼,红烧狮子头。 洛婉兮佯装吃醋:“妈妈可真偏心,表姐一来就要使出看家本事,可见之前都是糊弄我的。” 柳妈妈便笑。 白奚妍竭力保持住镇定之色:“不用劳烦妈妈,我还要回去。下次再来尝妈妈手艺。” “那表姑娘下次过来,老奴再给您做好吃的。”柳妈妈觑一眼白奚妍清瘦的脸庞,这哪像个刚出嫁的新娘子。姑太太也真狠心,明知道表姑娘单纯柔弱还把她嫁进那样的人家。 “好的。”白奚妍应了一声。 与洛老夫人告了别,洛婉兮送白奚妍一直到侧门,看着她的马车走远了,方折回来。 马车里的白奚妍突然瘫软在靠垫之上,如同被人抽走了浑身力气。 侍画一惊,忙不迭问:“姑娘,你怎么了?” 白奚妍一张脸面无血色,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见她模样,侍画大惊失色一边给她擦汗一边问:“姑娘,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表姑娘跟您说了什么?”白奚妍屏退她们和洛婉兮说了好一会儿话,莫不是说了什么要紧事。 “不是!”白奚妍哆嗦着嘴唇否认。 “那您到底是怎么了?”侍画心急如焚。 “我没事。”白奚妍阖上眼靠在车壁上,觉得胸口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跳的她心乱如麻。当年就是柳妈妈带着陈铉母子去求医的,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事情,在这半年内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侍画还要再问,但见白奚妍满脸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惶恐不安,不由自主的闭了嘴,只能坐在一旁干着急。 柳妈妈也替白奚妍着急,洛婉兮和白奚妍打小走得近,也是柳妈妈看着长大的,岂能不关心:“表姑娘是不是过的不大如意?”洛婉兮轻轻一叹:“表姐进门前,那府里头就有几个姬妾。据说有个叫琴姬的生的十分貌美还歌舞双绝,颇为得宠。”这都是她打听来的的。 柳妈妈一怔,琴姬,琴姬,一听这名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出来,大庆狎妓成风,纳名妓为妾并非丑闻反而是一桩风流韵事。 第56节 柳妈妈摇了摇头:“以表姑娘的性子哪儿是这些人的对手。” 洛婉兮静默了一瞬,她何尝不担心呢。 “那表姑娘是来找您诉苦讨主意了?”柳妈妈猜测,白洛氏就是个纸老虎,看着精明厉害,正经事儿一点用都没有。打小白奚妍就依赖她家姑娘。 洛婉兮摇了摇头,看一圈眼前这些人,都是心腹,遂慢慢儿道:“表姐是来特意通知我,闫夫人打着让我嫁给她儿子的主意,让我小心点。” 闻言,众人一楞。 脾气最火爆的桃枝率先忍不住了,柳眉倒竖:“她儿子是个傻子!还是个色鬼!她可真敢想!” 柳妈妈沉了脸,正常人都知道这婚事洛家不可能答应,可闫夫人还是动了心思,这内宅夫人的手段腌臜起来,能让外头爷们都心惊。 气氛正凝滞,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原是团团笑的脸一看这气氛就惊恐的瞪大了眼,呆站在原地。 “有事儿?”洛婉兮敛了敛心绪,含笑问她。 小丫鬟回神,怯生生道:“凌家二姑娘和陆家小少爷来了,少奶奶请四姑娘过去见客。” 洛婉兮诧异,凌婵和陆毓宁?这两人怎么凑一块儿的,还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了,不过想起陆毓宁,洛婉兮便又觉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客厅里,萧氏正在招待着凌婵,一边逗着宁哥儿说话,瞧着胖墩墩玉雪可爱的宁哥儿,萧氏一颗心都暖洋洋的。 听丫鬟通报洛婉兮来了,宁哥儿小身子一扭,就冲了过来,欢天喜地的叫:“洛姐姐,洛姐姐!”抱着她的的腿就想往上爬。 洛婉兮摩了摩他的脑袋,先与萧氏和凌婵厮见过,才抱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洛姐姐,我和猫猫来找你玩!”宁哥儿笑咧咧道。 猫猫,洛婉兮脸色僵了僵,下意识在屋子里搜寻起来,就看见了躺在对面案几下舔着小爪子的黑猫,见她看过来,懒洋洋的喵呜一声。 凌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宁哥儿玩着玩着就想你了,闹着要过来,谁也拦不住,所以我只好带他来,都没提前说一声,给你们添麻烦了。” 萧氏便笑:“四妹一个人在家也冷清,你们来了,正好热闹点。” 洛婉兮也笑:“是啊,我在家也是闲着。” “那四妹先带二姑娘和陆小少爷去你那玩,我让厨房多做几个菜,二姑娘和小少爷爱吃什么?”萧氏热情道,马上就是晌午了,自然要留人用饭的。 面色赧然的凌婵悄悄瞪一眼在洛婉兮怀里自娱自乐的宁哥儿,都是这小混蛋一刻都等不及,他们才会掐着饭点过来,幸好这是大嫂娘家,丢脸也没丢到外面去。 洛婉兮忍笑:“只要把菜做的好看,她都喜欢吃,宁哥儿的话?”洛婉兮低头问宁哥儿:“你喜欢吃什么?” “螃蟹,大虾!” 萧氏便道:“正好,今儿早上送来了一筐虾蟹,你们先玩,我去厨房看看。” 洛婉兮:“那就麻烦大嫂了。” 萧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洛婉兮便带着凌婵和宁哥儿去西厢房,宁哥儿第一次来洛府,颇有点好奇,东看看西摸摸。 凌婵突然想起一事,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取笑:“你可真够粗心的,荷包丢了都不知道,还是碧玺嬷嬷给你捡到的。”她见过这个荷包,所以嬷嬷一拿出来,一眼就认出是洛婉兮的。 洛婉兮的脚步猛然顿住。 “嬷嬷说你这针脚和花样做的十分好,她很喜欢,还说要向你请教下。嬷嬷的针线活做的最好了,喏,你看我这件裙子,就是嬷嬷给我做的,是今年的生辰礼。”展着裙摆想给洛婉兮看一看的凌婵一侧脸,猛然发现人不见了,呆了下回头就见洛婉兮愣在原地。 凌婵赶紧绕回来,奇怪:“你怎么了,婉妹妹?” 洛婉兮眨了眨眼:“我在想我到底丢哪儿了,一时想出了神。” “嬷嬷说她是在园子里捡到的,”凌婵嫌弃的指了指不远处玩的不亦乐乎的宁哥儿:“定然是陪这个小东西玩时不小心拉下的。” 洛婉兮心不在焉的附和了一声,垂眸看着失而复得的荷包:“碧玺—嬷嬷说要和我讨论女红?” 凌婵也觉奇怪,实在是碧玺嬷嬷近乎与世隔绝,一个人活在一个世界似的,突然之间却主动想接触一个人。思来想去,她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因为洛婉兮与六婶有些像的缘故。 她一开始接近洛婉兮是冲着她长得好看,又与六婶闺名相似。可接触的时间一长,凌婵便觉洛婉兮一些小神态小动作上都有些微妙的似曾相识感。还有洛婉兮对她的态度,明明她年岁长,可她隐隐能察觉到洛婉兮对她的包容,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包容,让她莫名的亲切。 “对啊,”凌婵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看着洛婉兮,央求:“你就当帮帮我吧!这么些年下来嬷嬷难得对其他事上了心,想和外人接触下。其实嬷嬷这人可好了,你别怕!” 第八十二章 洛婉兮鬼始神差的点下头。 凌婵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感动又感激的拉着洛婉兮的手:“婉妹妹你真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一顶顶高帽子不要钱似的忘洛婉兮头上戴。 让洛婉兮都没心思后悔跟忐忑了,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凌婵:“我要是不答应,是不是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凌婵果断否定。 洛婉兮无奈的摇了摇头。碧玺已经起疑,便是自己拒绝了凌婵,以碧玺的性子,她也会想方设法主动找上来。既然露馅了,早晚要面对,早一天晚一天,区别也不大。 然而理智上想的再透彻,洛婉兮的内心的波澜起伏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凌婵发现洛婉兮有些心不在焉,暗想她肯定听说过有关碧玺嬷嬷的流言蜚语。心下歉然,可嬷嬷难得向她提一个要求,她实在不忍让嬷嬷失望。 “你别担心,到时候我会陪你一块去,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嬷嬷这人好着呢,那些人说嬷嬷小话都是因为她们对我六婶不敬,乱碰我六婶留下的东西,被嬷嬷教训也是活该。”凌婵安慰洛婉兮。 洛婉兮笑了笑:“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怕我那点手艺在嬷嬷面前丢人现眼罢了!” 说来碧玺打小针线活就做得好,也喜欢做女红,自己贴身的东西都是她做的,要不是平时要伺候自己,时间不多,怕是连她外面的衣裳也想包揽了。 “你这样都要担心。”凌婵指了指自己:“那我这样可怎么办,是不是得挖道缝把自己埋了。” 洛婉兮揶揄:“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凌婵佯怒,伸手拧洛婉兮的脸。 洛婉兮不防她如此‘大逆不道’被捏了个正着,占了便宜的凌婵得意大笑。 见她笑的前俯后仰,洛婉兮不觉也笑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时分,洛婉兮带着凌婵和宁哥儿去厅里。萧氏作陪,洛婉兮还把洛邺也叫来了,洛邺年幼还未到需要避嫌的年龄,遂一群人坐了同一张桌子。 见了小哥哥,宁哥儿闹着要跟洛邺坐一块,洛邺难得遇上比自己小的孩子,喜出望外,小兄弟俩排排坐了,十分融洽。 “郅嫂子,你们府上厨子手艺真好!”吃了几个菜后,凌婵毫不吝啬的夸赞,色香味形俱全。 萧氏笑:“这一桌都是四妹跟前的柳妈妈做的,柳妈妈不只菜做得好,就是点心也做得好极了。说来,四妹的厨艺也是极好的。” 凌婵一脸惊叹的看着洛婉兮:“你看,你长得这么美,书画好就算了,连女红厨艺都好,将来谁娶了你,肯定是祖坟冒青烟了。”话音刚落,凌婵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去,懊恼的咬住下唇。洛婉兮婚事着实有些尴尬,退过婚又父母双亡,本人条件是好,可就是因为这好,难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拖到这会儿还没有定下,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萧氏闻言也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缓和气氛,就见洛婉兮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用公筷夹了一片鱼给她,温声道:“柳妈妈最擅长的就是做鱼,尤其是这酸菜鱼,你尝尝,与你平时吃的可一样?” 凌婵赶紧低头吃鱼。 宁哥儿举了举勺子,喊:“我也要吃鱼!” “好,你等下。”洛婉兮柔声哄他,夹了一块,先在自己碗里慢慢碾碎,确认没有鱼刺后,一半给了宁哥儿,另一半给了洛邺,对二人叮嘱:“慢慢吃,小心鱼刺。” 不妨自己也有,洛邺因为姐姐一直照顾宁哥儿而生出的小酸涩顿时不翼而飞,喜笑颜开的低头吃鱼。 看他笑脸如花开,洛婉兮好笑又无奈,因为宁哥儿年幼又是客人,自己难免多照顾他一点,不觉就忽略了弟弟,小家伙还吃醋了。这般想着,洛婉兮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洛邺:“冬天多吃点蔬菜!” 不爱吃菜的洛邺登时垮了脸,觉得姐姐还是忽视他算了。 目睹这一幕的凌婵眼里起了一层雾气,赶紧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小时候,六婶就是这么细心地照顾他们几个的。那时候她最喜欢跑到隔壁吃饭,不只人多热闹,东西也好吃,母亲老说那是因为抢来的东西特别美味一些。 吃过饭,略作休息,洛婉兮便带着凌婵和宁哥儿逛侍郎府,侍郎府比不得凌府,也比不上公主府与国公府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慢慢逛细细看也能打发一整个下午。被柳妈妈手艺俘虏的二人用了晚膳,又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送走客人,柳妈妈笑眯眯道:“姑娘难得与人这般聊得来。”虽然主要都是凌婵在说,可她看的出来,洛婉兮十分喜欢凌婵。对此,柳妈妈喜闻乐见,她家姑娘少年老成了些,和活泼爱笑的凌婵在一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小姑娘的活泼。 “她性情爽利,说话敞亮,和她在一块人也轻松。”洛婉兮笑道。 柳妈妈含笑道:“老奴瞧着凌姑娘也是个爽脆利落的。” 这厢柳妈妈赞凌婵,吃饱喝足回去的凌婵也在夸柳妈妈,把柳妈妈的厨艺大赞特赞,说的凌老夫人和凌大夫人直乐。 比她们早一步离开侍郎府的白奚妍一行便没这么轻松愉悦了。 白奚妍回到陈府打发走下人就瘫在了床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床顶,眼泪不住往下淌。果然,谎言早晚有一天会被戳穿的! 此时此刻,白奚妍五味陈杂,有一种终于不用惶惶不可终日的解脱,更有对真相大白之后的恐慌。 被赶到房外的侍画几个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都没被传召,再是放心不下,敲门不应,遂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白奚妍哭成泪人,连枕头都湿了,俱是大惊失色,七嘴八舌的询问。 白奚妍却躺在那儿一言不发,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一脸的心如死灰。 侍画瞧着不对劲,顾不得被责骂的风险跑去找了钱嬷嬷,她是白洛氏不放心白奚妍特意陪嫁过来的。 钱嬷嬷一听,顾不上骂侍画这会儿才来禀报,抬起脚就跑去正房,望着躺在床上泪水涟涟的白奚妍,磨得嘴皮子都破了,都没听见一个字的回应,只得派人去请白洛氏。 不想见了白洛氏,白奚妍眼泪流的更凶,哭得白洛氏心急如焚,心如刀绞:“你倒是说啊,到底为什么哭成这样,你不说,这是要急死我不成。” 闻言,白奚妍失声痛哭。骇了白洛氏一大跳,搂着她一叠声问:“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在你大舅那受了欺负,是不是婉兮给你气受了?”传信的小丫鬟只说白奚妍从侍郎府回来就开始哭,其间唯一不寻常的就是白奚妍和洛婉兮单独在屋子里待了会儿,出来时眼睛就有点红了,这叫白洛氏如何不多想。 “不是!”白奚妍立刻摇头,泣声道:“不关表妹的事,柳妈妈,娘我看见柳妈妈了。”她尾音发颤,似乎是恐惧到了极致。 白路氏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第一时间将屋内所有人赶了出去。当初她敢误导陈铉,就是因为七年前陪着洛婉兮前去仁和县求医的下人都没跟着洛婉兮上京,尤其是带着陈铉母子去医馆的柳妈妈没来。 可柳妈妈她进京了!白洛氏背后一凉。不过七年,柳妈妈这把年纪样貌绝不会有大变化,陈铉既然惦记着救命之名,一旦撞见柳妈妈会认不出吗?或是柳妈妈先一步认出了陈铉,不管哪一种结果她们母女俩都完了,陈铉不可能放过她们的! 白洛氏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地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倏地,她握紧了双手,绷断了指甲而不自知,保养得宜的面庞瞬间狰狞。 # 隔了一日,洛婉兮就应凌婵邀请前往凌府,因着白奚妍之前那一番提醒,此次出门,特意多带了些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力大无比一个顶俩的柳叶也在其中。 到了凌府,依着规矩洛婉兮只带了柳叶和桃枝入内,其余人被安排到下面去休息。 凌老夫人见了洛婉兮颇为欢喜,和颜悦色的与她说了几句话才令凌婵带着她下去玩耍,望着袅娜生姿的小姑娘消失在帘后。凌老夫人幽幽一叹,说来洛婉兮也过来好几次,可不巧,最近几次过来都碰上凌渊不在府里的时候。如此凌老夫人不免生出一种冥冥中注定无缘的挫败感。 凌婵拉着洛婉兮往自己院里去,顺便打发了个小丫鬟去隔壁请碧玺。洛婉兮眉心微微一颤,复又镇定下来。 碧玺正跪在小佛堂里念经,那只小黑猫乖巧的蜷缩在她脚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舔着爪子,时不时瞅碧玺一眼。 “嬷嬷,二姑娘那使了人过来,说洛四姑娘来了。” 碧玺捻着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颤,视若罔闻地继续颂经。屋外的人也十分耐心,并不曾入内打搅。 一刻钟后,一卷经念完了,碧玺才睁开眼,微微抬起眼皮,望着香案上的一尘不染的牌位。 一开始她以为是姑娘显灵了,带着小少爷回来看她,直到发现那个荷包,亡魂能留下荷包吗?略一打听便打听到,陆毓宁贪玩进了瑶华院,而那位洛四姑娘进来寻过他。这就对上了! 她知道自己有癔症,所以那些人都避着她,就是凌渊对她也诸多容忍。她不知道那一幕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若是真的! 碧玺猛地握紧了佛珠,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怎么知道姑娘早把卖身契给她了,又如何得知自己在外有产业。还有她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和姑娘一模一样。 碧玺低头顺着小黑猫背上的毛,喃喃:“都说黑猫能通灵,你说,是不是姑娘上了那位洛四姑娘的身,是只有在这儿那次,还是其实一直都是姑娘呢?”她眼前又浮现了那一天她在园子里将洛婉兮错认的情形。 第57节 小黑猫自然不能回答她,它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碧玺的手。 湿漉漉暖洋洋的触感让碧玺严肃的面容上浮现一个淡淡的笑意,她抱起小黑猫:“你随我一道去见见那位洛四姑娘吧!你不是也很喜欢她。” 兰笙院内,洛婉兮正应凌婵的邀请下,翻看她近日写的大字,凌婵眼巴巴的瞧着她,颇为期盼。 “你看只要你用心练了,可不就进步了。”洛婉兮深谙她得顺毛撸的脾气。 凌婵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又觉太不矜持,忙压下来,模样顿时显得有些滑稽。 洛婉兮忍笑,以拳抵唇清咳了一声,正要给她指出几个可改进的地方,一道声音便传了进来:“姑娘,碧玺嬷嬷来了。” 洛婉兮目光一凝,似乎连笑容都僵硬了。 凌婵看一眼洛婉兮,忙道:“请嬷嬷进来。” 抱着小黑猫进来的碧玺就见洛婉兮俏生生立在窗口,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彷佛给她镀了一层奇异而又柔和的光晕,乌黑的秀发衬得那张脸越发欺霜赛雪。可真是个鲜嫩又漂亮的小姑娘! 察觉到碧玺打量的目光,洛婉兮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她微微垂下眼。 见过礼,凌婵拉着碧玺坐了,自己拉着洛婉兮坐在碧玺对面,笑吟吟道:“嬷嬷,您不是说要和婉妹妹探讨女红吧,人我可替你请来了。” 碧玺点了点,一双眼错也不错的看着洛婉兮,恨不能看透这幅皮囊,看到她心里去。 凌婵微微拧眉,抱歉的看一眼洛婉兮,故意用欢快的语气道:“嬷嬷,你想说哪方面的问题?” “就说说配色吧!”说话时碧玺的目光一直在洛婉兮脸上逡巡:“我打算做一件对襟齐腰孺裙,裙子用豆绿色,”她顿了下问,一字一句缓缓道:“姑娘觉得上面的短衣用什么颜色的好,用霜色好不好,白配绿最好看。衣襟用什么色,用草绿色提提亮吧。” 碧玺的自说自话让洛婉兮先是不明所以,电光火石间又明白过来,这是她出事前,碧玺打算为她做的一套孺裙,自己还让她交给下面人去做,可她执意要亲手做,两人便商量的款式颜色,然而最终她都没机会穿上那套衣服。 望着眼神微变的洛婉兮,碧玺语调逐渐不稳,两颊肌肉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她抖着手打开了带来的包裹。 “嬷嬷!”凌婵大惊失色,以为她又犯病了,吓得赶快扑过去:“嬷嬷,你怎么了,快来人,请府医!” 碧玺一把推开凌婵,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旧衣,碧玺手忙脚乱的扯开,白衣豆绿裙,草绿色的衣襟,和她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洛婉兮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来泪,抬头看向碧玺。 碧玺嘴唇剧烈的哆嗦着,就像想是沙漠中流浪的旅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看见了绿洲,却怕只是海市蜃楼。巨大的欢喜和恐惧使得她裹足不前,惟恐迈出一步,连希望都没有了。 洛婉兮伸手握住碧玺不断颤抖的手:“这衣服真好看,再配个樱草色的披帛就更好看了!” 碧玺心头大震,巨大欢喜的不可思议如同一阵电流袭遍全身,使她头皮发麻,她愣了愣才道:“有的,披帛有的。”另一只手慌慌张张的翻出了压在下面的樱草色披帛,递给洛婉兮,焦急的看着她:“你看,有的。” 第八十三章 洛婉兮冲她安抚一笑,柔声道:“嗯,我看见了。”握着碧玺的那只手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 碧玺浑身发颤,激动地心情慢慢的平复下来,须臾间恢复正常,对凌婵道:“二姑娘,老奴没事!” 凌婵一脸的不信,但还是顺着她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过嬷嬷还是让府医给你看看吧!这样我也好安心。” “回去老奴就让窦府医瞧瞧。”碧玺道:“老奴那里还有好多活计想请洛四姑娘帮忙看看,二姑娘将人借老奴一会儿可好!” “不行!”脱口而出之后凌婵才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果断,扫了碧玺的面子,于是不安又愧疚的看着碧玺嬷嬷,但是不肯松口:“要不我和婉妹妹一块过去,顺便也学些。”故意鼓了鼓腮帮子道:“嬷嬷难道还要跟我藏私。”她觉得今天的嬷嬷不太寻常,怎么敢让洛婉兮单独跟她走。 洛婉兮顿觉窝心,不着痕迹的对碧玺使了个眼色,硬要撇开凌婵就显得刻意了。 碧玺便道:“老奴只怕二姑娘嫌闷。” “不会不会的,能跟嬷嬷学女红,那是我的福气。”凌婵谄媚的看着碧玺。 洛婉兮眼里露出笑意,小时候她娘让她跟着碧玺学女红,她就像有人要虐待她似的,这小没良心的还拿她当挡箭牌,振振有词,‘六婶也不会!’ 望着洛婉兮眼底笑意,碧玺似乎也想起了陈年往事,不觉翘了翘嘴角,笑着笑着又惶恐起来,万一眼前这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臆想,怎么办? 碧玺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疼的,眼前的一切依旧存在。她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来。 洛婉兮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 凌婵:“那我们走吧!” 洛婉兮和碧玺都站了起来,一行人便去了隔壁。 到了隔壁,碧玺并没有领着她们去瑶华院,碧玺已经发觉,洛婉兮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若带着她进了瑶华院就太打眼了,遂只带她们进了边上的小院子里。 凌婵对此毫不奇怪,嬷嬷能为了女红接近洛婉兮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再带着洛婉兮进瑶华院她就要觉得惊悚了。瑶华院这地,嬷嬷等闲不让人进去,惟恐伤了里面一草一木。 坐下后,碧玺亲自回瑶华院取了东西,取来后。碧玺以技艺不传外人的说法,把下人都打发的远远的。凌婵也知道这些规矩,俗话说得好,教会弟徒弟饿死师傅,遂不疑有它。 只剩下三人后,碧玺和洛婉兮就着配色衣料针法说了好一会儿,越说越艰涩,听得凌婵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坚持,终究没能坚持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一睡着,碧玺就忍不住激动之色,洛婉兮竖了竖手指示意她稍安勿躁,指了指旁边的耳房。 这般熟悉的神态动作,令碧玺有一瞬间的失神,望着那张脸又觉不可思议,心思绪万千之下碧玺也没忘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后在凌婵鼻子下放了放,又赶紧拿开。 洛婉兮愕然的看着碧玺,压低了声音道:“这是?” “窦府医开的安息香,只会让二姑娘睡得沉一些,对身体无害。” 洛婉兮默了默,需要用这个药,碧玺这些年的睡眠可想而知。 碧玺回头见她模样,下意识就解释:“年纪大了睡眠便不怎么好。” 洛婉兮牵了牵嘴角,进了耳房。 碧玺赶紧跟上。 狭窄的耳房内,两人四目相对,沉默弥漫,似乎有千言万语在舌尖流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碧玺,至今还觉得双脚踩在棉花之上,空落落的不踏实。 “您真的……姑娘……这”几次三番的开口,碧玺都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洛婉兮苦笑了一下:“有没有想过我是骗子?” 碧玺顿了下之后缓缓一点头,陆婉兮这个身份背后代表的意义足够很多人铤而走险。若是有心,卖身契、产业、孺裙都能打听过。就是神态举止这些,若是下了苦功,又有熟悉的人指点,也能学个几分。不过若真培养了那么一个人,也该是送到凌渊或者长平大长公主跟前,而不是她这个没用老嬷嬷这,也许对方是为了另辟蹊径。碧玺想的脑袋都疼了。 “老夫人那只八哥怎么没的?”碧玺突然问。 洛婉兮愣了下,才道:“被我偷偷弄松了链子飞走了,因为它太吵了!哪想它飞走就不回来了。”提起当年糗事,洛婉兮颇有些汗颜。 想起过往,碧玺也笑了下,更是高兴洛婉兮的答案,这事知道的人极少。 碧玺接连又问了好几个不该被外人知道的秘密,问到最后她话里已经带上了哽咽。 “姑娘,你怎么会成了洛家的四姑娘?” 洛婉兮扶住难以自持的碧玺,先笑:“你可别哭,到时候出去了不好解释。” 闻言,碧玺赶紧抹眼泪。 洛婉兮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以为我死了,可我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变成了个四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也是因为落水,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送回家的路上突然又有了呼吸。” “四岁,”碧玺目光一动,她记得洛婉兮的年龄:“十一年前?” 洛婉兮垂下眼:“嗯,我醒来那天是三月十五的傍晚。” 碧玺浑身一颤,陆婉兮就是在十一年前的三月十五下午出的意外。 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了。 “姑娘,这些年您过得好吗?”碧玺颤声道。 洛婉兮轻笑:“我挺好的,倒是你,”望着她鬓角早生的华发和面庞上深刻的纹路,眼底浮现水光:“这些年,你受苦了!” 碧玺连忙摇头:“没有,奴婢很好,奴婢真的……”未尽的话语在洛婉兮悲怜哀伤的目光消失。碧玺忍不住泪流,又赶紧擦去。 “姑娘,您日后有何打算?”碧玺小心翼翼的看着洛婉兮:“公主和老公爷?” 洛婉兮静默下来,半响后唯有苦笑:“我娘那性子,这般光怪陆离之事,你觉得她会信吗?便是信了又会信几分?” 问得碧玺也噤了声,大长公主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若姑娘找上去,大长公主第一反应肯定是将洛婉兮当做居心叵测之徒。 便是姑娘说了些只有母女俩知道的秘密,大长公主可能会动摇,但以她多疑的性子,怕是时不时就要怀疑下。 姑娘受不了这样的猜疑!碧玺知道。 洛婉兮幽幽一叹:“我记得小时候我问过娘,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她不对我好对谁好!可我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呢,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父母对子女之爱始于血缘,血不在了,爱还能剩下多少?” 洛婉兮没做过母亲,她不知道,碧玺也不知道。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说到底还是她怯弱了。 见她眼底凄清,碧玺心口跟被针扎了似的疼起来,她岔开话题,忐忑的看着洛婉兮的眼睛:“那姑爷那儿?” 洛婉兮眉睫颤了颤:“过了这么些年,再深的情也淡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姑娘真的放下了?”碧玺的语气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她比谁都清楚,陆婉兮对凌渊的感情。 洛婉兮点了点头:“十一年了,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笑了笑:“你以前不是老觉我死心眼,劝我不要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碧玺怔了下后猛点头,欢喜的泪流。从小到大都是她家姑娘追在凌渊身后,碧玺看的心疼,她觉得姑娘太累了。以她家姑娘品貌家世,随便嫁一个人,都只有对方捧着她哄的份,哪里需要她去迁就别人。 碧玺抹着泪道:“姑娘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女儿家一定要嫁一个喜爱她胜过她爱他的人,才会幸福。 洛婉兮替她擦了擦泪道:“是啊,我都想开了!” “姑娘,奴婢想继续伺候您。”不待洛婉兮回答,碧玺自己就摇头否定:“不行,不行,这样太显眼了,他会怀疑的。”要是自己跟了洛婉兮,凌渊这个人精,肯定会察觉出不对劲,万一他查下去,难保不被他查出来,到时候姑娘就危险了。当年他不珍惜,失去了又追悔莫及,活该! “不对,就是今天的事,传入他耳里都是隐患,”碧玺霎时白了脸,追悔莫及,她光顾着确认心中猜测,压根没考虑这些。 洛婉兮见她神色慌乱,呼吸急促,赶忙顺着她的背柔声安抚:“没关系的,没关系,便是被他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碧玺惊慌地连连摇头:“姑娘,您不知道,眼下他权势地位什么都有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辈子也就只剩下您这一个遗憾了,若是让他发现了您,他一定不会放过您的。”可她家姑娘已经不喜欢他了,不再犯傻了,凭什么要被他用来弥补遗憾,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洛婉兮心头悸了悸,不过见碧玺模样无暇多想,放柔了声音安抚她:“那我们小心些便是,你别紧张,这般匪夷所思之事,等闲人哪里想得到,外人只当你是因为我闺名的缘故移情罢了。你莫紧张! 我现在还不能把你接到我身边来,不过我都想好了,你先找个机会离开这儿,就去江南调养身子,那儿气候好养人。我是肯定要回江南的,回去后,我就想个法子把你接到身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会注意到。” 在洛婉兮柔和的声音抚慰下,碧玺逐渐平静下来,却摇了摇头:“西郊那座青莲庵,姑娘可还记得,奴婢便去那儿清修,您偶尔去那儿上上香,让奴婢见见您。等您回江南了,奴婢再跟过去。”她都想好了,若是自己继续留在这府里,想见洛婉兮一趟不容易,因为避开人不容易。 洛婉兮眼角发涩,在碧玺期盼的目光下只能点了点头。 碧玺喜动于色。 久别重逢的主仆二人少不得说了一箩筐的话。 凌婵揉了揉眼,茫然的眨巴着双眼望着面前还在说着女红的两人,清醒之后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你可算是睡醒了。”洛婉兮揶揄的看着她。 凌婵打了个哈哈,心虚的解释:“昨晚没睡好,没睡好。” 洛婉兮抿唇一笑,对碧玺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告辞了,今儿多谢嬷嬷赐教。” 第58节 碧玺哪敢受她客气,可为了不露馅,只能竭力保住镇定。 客套了几句,凌婵便拉着洛婉兮离开。一路表达了对洛婉兮的感激,以及对于洛婉兮能与碧玺嬷嬷说上近两个时辰话的钦佩。 洛婉兮微笑:“嬷嬷人挺好的。” 凌婵毫不犹豫的点头。 两人又一块说了会儿话,凌婵留洛婉兮用了膳,才让她离开。 回程的路上,洛婉兮的嘴角不可自抑的上扬,碧玺的心结因她枉死而生,眼下知道她还活着,也就不会再沉湎于悲伤不可自拔。以碧玺之前那精神状态,洛婉兮委实有些怕她把自己活生生逼疯了,眼下终于能安心。 然而这份好心情不过维持了一路,洛婉兮方下马车便被告知一个噩耗。 白奚妍小产了,道是被琴姬气得。 第八十四章 “嗳~”萧氏叹息一声,一波三折,余音袅袅。 白奚妍嫁进陈家,本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早日诞下子嗣也能缓解她的尴尬,哪想都不知道孩子来了这孩子就没了。萧氏同为新妇,难免物伤其类,十分同情白奚妍。 “四妹明儿要是无事,咱们便过去瞧瞧表妹?”萧氏询问洛婉兮。姑表亲,哪怕陈洛两家分属不同党派,但是还没有撕破脸,礼数上便不能落下话柄。 心头萧瑟的洛婉兮微一颔首:“大嫂安排便是,我都得空,就是不知道那边方不方便?”身为陈家少奶奶,小产的消息一出,必然多的是人上去探望。若是遇上关系不睦的,难免尴尬。 “那我派人去问下哪天方便?”萧氏道,她等着洛婉兮回来就是为了确定洛婉兮是否有时间。 洛婉兮忽然问:“大嫂,这事祖母知道了吗?” 萧氏道:“尚未,我想着还是不告诉祖母了,祖母身子难得好一些了。”洛老夫人历来心疼白奚妍,知道了还不知要多伤心,万一伤了身子,岂不是不美。 萧氏未尽的话语,洛婉兮自然懂,便道:“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萧氏笑了笑。 “来人可有说了表姐小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洛婉兮问萧氏。 萧氏摇头:“只说是被琴姬气得,怎么气的却是没说。” 洛婉兮又问:“那琴姬又是如何处罚的?说了吗?”把主母气得小产,搁哪家都是说不过去的。 萧氏脸色微微一沉:“我问了,说还没有,可能是还没腾出手来收拾。陈家总要给一个交代的,难不成他陈铉还想宠妾灭妻不成。” 洛婉兮心下一沉,只怕事情没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到底怎么回事她们在这想破了脑袋都没用,还是得过去了才知道。 姑嫂二人略说了几句,洛婉兮便回荣安堂见洛老夫人。说了些凌婵闹的趣事,哄得洛老夫人喜笑颜开,方回西厢房。 回到屋里,脸上的笑容顿时如潮水般地褪去,洛婉兮心烦意乱地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柳妈妈一脸掩不住的心疼之色:“女子小产最是伤身子的,表姑娘又年轻,可别落下病根影响日后。明儿老奴也想跟着去瞧瞧表姑娘,姑娘觉可方便。” 洛婉兮自然无不答应,又道:“妈妈去库房里找些适合女子这会儿用的东西,过去时带上。”虽然白奚妍可能不缺,但也是她们的一番心意。 柳妈妈应了一声:“老奴这儿有几道专门坐小月子的药膳,这就去写了,明儿交给表姑娘身边的人,好好给她补补,把身子养回来。”养好了再生个小少爷,出嫁女还是得有个儿子才能挺直腰杆,尤其是高嫁的女子。不过洛婉兮尚待字闺中,柳妈妈不好和她说这些。不想还好,一想柳妈妈就忍不住为洛婉兮的婚姻大事操起心来。 “也好!”洛婉兮道。 闻言,操碎了心的柳妈妈便下去忙活了。 略晚一些,陈府那传回话,明天上午她们就可以过去,且还带来了琴姬被送出府的消息。闻讯后,洛婉兮心头微微一松,由此可见陈铉还是个有分寸,那白奚妍的处境就不会太糟糕。 次日一早洛婉兮便随着萧氏前往陈府,说来,姑嫂二人还是头一次来,金堆玉砌富丽堂皇,令人眼花缭乱。 白奚妍的汀兰苑坐落在东北角,庭院里种着大片大片的杏树,早春时节,定然该是美轮美奂,可眼下是冬天,树木凋零,不免让人觉出一股萧瑟来,尤其她们是来探病的。 双眼肿如核桃的白洛氏望着床榻上面无血色,双眼木然的女儿,心如刀绞,闻说洛婉兮和萧氏来了,赶紧道:“让她们进来!” 洛婉兮和白奚妍惯来要好,又会劝人,她就盼着洛婉兮能劝的白奚妍想开点,别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了,这不是在剜她的心吗。 要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昨天她绝不会跟那个小贱人一般见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昨儿下午,她见白奚妍郁郁寡欢,便带着她去梅花林里散心,哪想远远的就瞧见琴姬在跳舞,陈铉就坐在凉亭里津津有味的瞧着。 跳舞就算了,万不想琴姬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跳到了陈铉怀里,极尽挑逗之能事。 要不是突然来了人把陈铉叫走,还不知小贱人能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来。 自己气不过,教训了她两句。青天白日勾引男人,简直不知廉耻。她哪一句说错了。 琴姬竟然敢回嘴,嘲笑妍儿拢不住男人。 她恨不得撕了对方的嘴,刚想动手,妍儿便喊肚子疼,竟是见血了,谁能想到才一个月大的孩子就没了,就这么没了! 想起那滩血,白洛氏就锥心刺骨的疼起来,那可是她外孙。要不是那个小贱人,妍儿怎么会动了胎气。幸好陈铉没有包庇琴姬,回来就将琴姬杠出府了。可想起陈铉那张阴沉如水的脸,白洛氏在心里打了哆嗦,不敢再想。 白洛氏甩了甩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猝不及防之间便看见了跟在洛婉兮身后的柳妈妈,心头大震,她差点扭断自己的脖子。 她怎么把柳妈妈忘了,洛婉兮怎么会把柳妈妈一块带来。白洛氏心跳如擂鼓,手里瞬间布满冷汗。她掐了掐手心,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今日陈铉不在府里头! 可即便如此,白洛氏也不敢让洛婉兮多留,万一陈铉突然回来了,看见柳妈妈了呢!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白洛氏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不流动了。 “姑姑您保重自个儿身体。”白洛氏脸色委实难看,萧氏情不自禁的开口。 白洛氏脸颊抽搐了下,挤出一抹强笑。 望着笑容僵硬的白洛氏,洛婉兮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奚妍,上前几步轻声道:“姑姑,表姐的身子府医怎么说?” 白洛氏道:“没伤到底子,仔细调养几月便能恢复。” 不幸中的万幸,洛婉兮松了一口气:“那便好,”目光移到白奚妍苍白的脸上,她低声道:“表姐,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咬咬牙就都挺过去了,你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躺在床上的白奚妍突然颤了颤,目光移到洛婉兮脸上,被子下的手微微一动。 见状,洛婉兮伸手握住她的手。 白奚妍握着她的手,眼底涌出眼泪,很快便一颗接着一颗不间断的往下淌,呜咽之声从她惨白的唇间溢出。 看得人眼眶发酸。 洛婉兮不由也湿了眼眶,劝她:“都说这时候哭不得,哭了伤眼睛。” 柳妈妈忙道:“可不是,这会儿哭,老了容易花眼。” 洛婉兮就觉白奚妍抓着她的手骤然紧了下,不禁担心。抬眼就见白奚妍另一手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越哭越大声,哭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洛婉兮大吃一惊:“表姐,你怎么了?” 白洛氏推开柳妈妈挤过去,一把搂住白奚妍,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安慰:“别难过了,都过去了,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还年轻,养好了身子还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看这情况,萧氏赶忙附和:“表妹放宽心,孩子还会再来的。” 大抵是这些安慰起作用了,白奚妍在白洛氏怀里逐渐平复下来。白洛氏歉然的看着萧氏和洛婉兮:“要不你们先回去,等妍儿精神好一些了,你们再来看她。” 洛婉兮微微一怔,复又恢复如常:“好的,那姑姑,表姐,我们就先走了。”忽然又想起一事,道:“这儿有几张养身子的药膳方子,是柳妈妈写的,姑姑先问问府医,表姐能不能用,要是可以的话,给表姐煮些药膳总比吃药好些。” 白洛氏抿了抿唇,侧过脸看着柳妈妈:“你有心了!” 柳妈妈屈膝道:“都是老奴应做的。” 白洛氏收回目光,命钱嬷嬷送二人离开。 见她们走了,白洛氏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吐到一半又立马憋了回去。 “白夫人,少夫人,大爷回府了!” 白洛氏头皮一麻,吓得心脏差点骤停,离开的柳妈妈和回来的陈铉。白洛氏觉得三千发丝都要竖起来了,此时此刻她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陈铉看见柳妈妈,绝不能,在这个念头清晰的瞬间,白洛氏迅速冷静下来:“侍画,你和表姑娘说一声,让柳妈妈教小厨房的人做几道妍儿爱吃的菜,她就爱吃柳妈妈的手艺。要是府医说那几张药膳可用,顺便也把药膳教了。教完了,我再派人送她回去。快去!” 柳妈妈刚走,便是要遇上也没这么快的。 侍画愣了下,将话重复了一遍,见白洛氏点头,立马小跑着出门。在园子里追上了洛婉兮一行人,把白洛氏的话转述了。 洛婉兮便去看柳妈妈。 柳妈妈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白奚妍那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那妈妈且再留一会儿,我们先走了。”洛婉兮道。 柳妈妈福了福身道:“少夫人和姑娘先回去,教几道菜一下午便够了。” 洛婉兮对柳妈妈点了点头,与萧氏先行离开。柳妈妈则跟着侍画回了汀兰苑的小厨房。 过了垂花门就是前院,也是巧,正遇上回来的陈铉,他穿着青绿锦绣服,应是刚从卫所回来,这身锦衣卫服旁人穿着,显得冷肃威严,生人勿进。穿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尽的倜傥风流,尤其此刻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含笑,若是再拿把折扇,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 再想想有关他的传言,萧氏更是同情了白奚妍。 两厢遇上了,少不得要见礼。 陈铉看一眼低眉顺眼的洛婉兮,不是很有诚意的替江枞阳惋惜,他出京办差去了,否则自己倒是能邀他过来小酌一杯,顺便给他安排个幽会佳人的戏码,在自己府上还不是一抬手就能解决的事! 想着想着陈铉突然笑起来,他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江枞阳都说不要自己多管闲事了,他看见洛婉兮第一反应竟然还是给他安排机会。 自己这是多犯贱! “洛少夫人和四姑娘这就要走了,不留下用个便饭?”陈铉微微一挑眉,和颜悦色的问。 “家中还有事,便不打扰了。”萧氏客气的回道。 陈铉笑:“原来如此!”看了看洛婉兮后笑容可掬道:“那我就不留客了,日后少夫人和四姑娘常来做客。” 客套话谁不会说,萧氏含笑点头 寒暄过后,双方各自告辞。 钱嬷嬷目送洛婉兮和萧氏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才旋身返回。 安抚好白奚妍,在厅里等着她的白洛氏劈头盖脸就问:“有没有遇上姑爷?” 不妨她这么问,钱嬷嬷懵了下,才道:“遇上了,姑爷还邀请少夫人和四姑娘常来做客。” 白洛氏耳里只有‘遇到了’这三个字,她忍不住扯了扯衣襟,大口喘息。要不是自己把柳妈妈留了下来,他们就要遇上了。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就完了,彻底完了!这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早晚有一天会暴露的。 白洛氏眼底浮现凶光! 看了个正着的钱嬷嬷吓了一大跳,夫人似乎很怕姑爷与表姑娘遇上,一听她的话脸色就变了。还有方才,姑爷瞧了表姑娘好几眼,表姑娘生那般如花似玉。一个念头猛然划过钱嬷嬷的脑海,她睁大了眼,脱口而出:“夫人觉得姑爷瞧中了表姑娘!” 白洛氏大惊失色,历喝了一句:“你胡说什么!” 钱嬷嬷瑟缩了下,难道自己猜错了。 白洛氏心里一突:“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听这话头,真是自己猜错了? 第59节 白洛氏怒瞪一眼钱嬷嬷:“你快说啊!” 望着满脸阴沉的白洛氏,钱嬷嬷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猜测的由来说了。 听罢,白洛氏心中警铃大作,脸色变幻不定,她想起了洛婉兮被闫珏追进林子里那次,是陈铉救了她。又想起了洛婉兮那张脸,般般入画,占尽风流,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心动,风流成性的陈铉能免俗吗吗? 白洛氏的脸一点一点的青了,她绞紧双手,告诉自己,莫急莫急,肯定有解决的法子!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西边的晚霞一点一点的被夜色吞没, 零零散散的星子在空中闪烁。 歪在罗汉床上看书的洛婉兮问:“妈妈还没回来?” “是的呢!”桃枝皱着眉头道, 这天可不早了。 洛婉兮抚了抚轻跳的眼皮,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安, 都这时辰了, 以柳妈妈的性子若是有事耽搁了,也得派个人传句话啊! “打发人去表姐那问看一看,再不回来都要宵禁了。” 大半个时辰后,派去的人回来了:“陈府的人说柳妈妈酉时三刻就离开了, 原是要送妈妈的, 不过妈妈说并不远,不用人送她。” 洛婉兮脸色微微一变, 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柳枝道:“莫不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会不会是去找你大哥了?”柳枝的兄长柳树也在京城,因为洛婉兮要用他打听消息, 故而并不住在府里头。 柳枝压下担忧:“该是的, 奴婢使人去我哥哥那问问。” 然话是这么说, 主仆几个心里却都沉甸甸的。 人是派出去了,消息却没传回来, 因为马上就到了宵禁的时辰,这时候在街上走动,一律会被巡城兵马司收押。 这一夜,西厢房几人俱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解禁了。洛婉兮赶紧派人去柳枝哥哥那询问,依旧毫无柳妈妈下落。这下洛婉兮再是维持不住镇定,把手上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又令人再去陈府问柳妈妈离开时的具体情况。 桃枝主动道:“奴婢去问问。”见洛婉兮点头,转身就小跑出去,在门口与一个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桃枝正要嗔她,抬眼就见小丫鬟煞白着一张脸,满脸惊恐地看着她。 桃枝心头一跳赶忙赶忙问:“怎么了 ?” “妈妈,柳妈妈!”小丫鬟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桃枝心头狂跳,扯着她回屋:“你倒是说啊!” 坐在椅子上的洛婉兮见此阵仗,一怔之后脸色大变。 小丫鬟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气儿道:“应天府来人说发现了妈妈的尸体,大爷请四姑娘过去一趟。。” 洛婉兮脑子里嗡的一响,整个人都因为不敢置信而愣住了。 “娘!”柳枝惨叫一声,身子晃了晃瘫软下去。 幸好柳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洛婉兮浑身一抖,咬了咬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对柳叶道:“你在这儿照顾她,我去看看。” “不,我要去!”柳枝这会儿也奴婢也顾不上说了。 自然无人去和她计较这个,洛婉兮看了看褪尽血色的柳枝,无奈一点头,示意柳叶看好她。 偏厅里,洛郅正在询问那来报信的官差,对方一边回话,一边暗道晦气。从那尸体身上摸出洛府的腰牌后,头疼欲裂的府尹大人的头就更疼了,他们应天府最怕就是遇上这些大户人家的事,指不定就搅合进了什么腌臜里面。 冷不丁就听见一阵嘈杂声,洛郅便知道该是洛婉兮那边的人来了,遂起身往外走。 见洛婉兮颜色如雪,眼中含泪,再看她身后的柳枝瘫软在一个丫鬟怀里,哭的不能自己,洛郅轻叹一声:“四妹节哀!” 一点侥幸都没有了,眼泪就这么哗的留了下来,洛婉兮擦了擦眼泪,勉强出声:“大哥,柳妈妈现在哪儿?” 洛郅道:“还在衙门里,尸体要等仵作检验完才能送回来。” 洛婉兮点了点头:“我们想去看看。” “好!我陪你去。”洛郅道,通知她就是让她去认尸,虽然不吉利,但是他知道柳妈妈对洛婉兮意义非比寻常。 洛婉兮想出言谢他,可心下悲伤,只能对洛郅勉强福了福身。 洛郅不禁叹了一声,叹完便带着洛婉兮出了门,同行的还有萧氏,眼看她身边的人都哭成了泪人,洛郅不得不让萧氏随行照顾下,作为兄长他总是不方便。 应天府那边特意给柳妈妈备了个单独的停尸房,甚至还让人将柳妈妈的尸体稍稍收拾了下,不至于太吓人,可溺死并且还在水里泡了不短时间的尸体,再怎么收拾,也掩盖不住那份胀发白和扭曲。 见到柳妈妈尸体那一刻,柳枝再是忍不住,扑过去,伏在柳妈妈身上崩溃大哭。饶是闻讯而来的柳树,一个大男人也失声痛哭。 洛婉兮晃了晃身子,只觉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懵。 萧氏见她惨白着一张脸,泪珠欲坠,不由心头紧了紧,柔声安抚:“四妹节哀!” 察觉到洛婉兮要去看柳妈妈,萧氏虽然不想她被吓到,但是看模样也阻止不了,遂只能亦步亦趋的扶着她过去。 越近,洛婉兮颤抖的越厉害,抖得萧氏几乎要扶不住她。 看清柳妈妈遗容那一瞬,洛婉兮如遭雷击,四肢一片冰凉,泪如泉涌,扑簌簌落在衣襟上。 看的萧氏也跟不住落了泪:“妹妹莫要太伤心了,否则柳妈妈走也要走的不安心的。” 洛婉兮捂着嘴,似乎是想堵住痛哭声,可无济于事,悲悲切切的哭声根本不受控制。她狠狠一掐自己的虎口。萧氏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就见洛婉兮拿手背一抹眼泪,哑声问:“柳妈妈是在哪儿出事的?” 洛郅看了看她,叹了一声道:“柳妈妈的尸体是今儿一大早在嘉耳湖被人发现的,对方报了官。初步判断应是不慎失足,具体哪个时辰出的事,则需要仵作验尸,你看,要不要验?” “验!”洛婉兮毫不犹豫道,她死死的盯着柳妈妈扭曲的脸,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她仰了仰头把眼泪逼回去:“嘉耳湖是什么地方?还有是谁先发现柳妈妈的,我能问问他当时的情况吗?” 听她话头,洛郅就知道洛婉兮怀疑柳妈妈的死不是意外,他也觉柳妈妈出现在嘉耳湖奇怪,可柳妈妈才来京城没几日,无冤无仇谁会去害她。 “嘉耳湖在嘉兰坊内。” 洛婉兮思索了下,嘉兰坊和侍郎府位于陈府一东一西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好端端柳妈妈怎么会去那儿,越想越是疑窦横生,追问:“是谁先发现妈妈的?” 洛郅面露难色。 见状,洛婉兮的心提了起来。 洛郅看了看她道:“凌阁老的人,恐是不方便再询问。” 洛婉兮瞳孔微微一缩,无意识的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在那儿?”嘉兰坊和凌府的位置也不近,一大早他怎么会出现在嘉耳湖边。 这个问题,洛郅隐约能猜个大概。 嘉兰坊不过是个普通的坊市,然它隔壁的兰月坊却是京城出了名的温柔乡销金窟。那里住着许多从楼子里赎身出来的名妓名伶,一些是被人赎身,还有一些是自赎的。赎身也并非从良,而是只招待那些达官显贵,等闲人根本进不了门。 洛郅也被人邀去过那儿两次,只能说歌是好歌,舞是好舞,人更是美人。近些年,越来越多的显贵喜欢去兰月坊宴客,比楼子里清净。 凌渊该是昨儿宿在了兰月坊哪个院子里,回府的途中经过了嘉耳湖。 这些个话,路郅自然不能说的,哪有兄长和妹妹说这些不着四六的,何况,萧氏还在边上呢。 洛郅清咳了一声:“许是有事,这便不是我们该过问的。当时是阁老手下的护卫发现了情况,也是他们将柳妈妈捞上了岸,并且报了官,并无特殊之处。应天府的人也勘察过现场,并无打斗挣扎的痕迹,周围人家也询问过,没有疑点。” “可柳妈妈好端端怎么会去嘉耳湖?”洛婉兮摇了摇头,目光又硬又亮:“最后一个见过柳妈妈的人是谁?”她随手点一个小丫鬟:“你去表姐府上,把这儿的事情跟她说了,再让她把下午和柳妈妈接触过的人都送过来。”顿了下她又道:“不便之处,让她体谅,回头我亲自向她道歉。” 洛郅张了张嘴,还是把阻止的话咽了回去,虽然人是在陈府外面出的意外,可到底是她们把人借走了,配合调查下也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陈家会不会被觉得冒犯了。 不管陈家怎么想,眼下旁听了洛婉兮话的差役顿时变了脸,差点要哭了。这尸体是凌阁老属下发现的,却牵扯到陈督主府上下人,他觉得自家大人知道后头怕是要更疼了! 幸好,陈家并没有为难,送来了好几个人,打头的就是小厨房的李厨娘,李厨娘红着眼哽咽道:“柳妈妈一直在小厨房里教奴婢做菜,闲话时也没说要出去办事什么的,一直教到了酉时半才教完,就去正屋和白夫人少夫人辞了行。奴婢感念柳妈妈倾囊相授的恩德,一直送她到了角门,看着她走没影了才回去的。”说到这儿,李厨娘抹了一把泪:“奴婢还和柳妈妈约好了,下次找个空再向她请教,怎么一转眼,一转眼就……”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另几个都是在小厨房里帮忙的,分开问话,说的与李厨娘八/九不离十。柳妈妈并没有说要出去办事,并且平平安安的离开了陈府,走的也是回侍郎府的方向。 听罢洛婉兮咬住下唇,定然是有什么人引着柳妈妈突然改变主意去了嘉耳湖,也许目的地也不是嘉耳湖,而是途径那儿。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经过应天府仵作的判断,柳妈妈并没有醉酒或被迷晕等神志不清的情况, 也就是说她是在清醒的意识下于戌时左右溺水而亡。 戌时!洛婉兮心口彷佛被针扎着, 换而言之,柳妈妈在水里待了一整夜!光一想, 洛婉兮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洛婉兮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指甲深陷在手心内。再也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那种窒息的痛苦与绝望。冬天夜里的湖水定然比三月的水更冷,冰冷刺骨。 她的指尖不由得痉挛了一下,紧接着身体忍不住轻颤。 萧氏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包住她紧握在一块的手, 唯一的感觉是冰, 冰的她下意识抽了抽手。 “四妹你莫要太伤心了,保重自己的身子。”萧氏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洛婉兮置若罔闻,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柳妈妈为什么要去嘉耳湖边。以柳妈妈的性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她们都在家里等她,可她还是去了,那么她要做的显然事关重大。柳妈妈才到京城, 人生地不熟自己一个人能有何要事, 定然还有其他人和她一块。 那人或是那些人说不得还告诉柳妈妈已经派人去侍郎府捎口讯, 柳妈妈才会放心的跟她们走。 思来想去,只能是熟人, 柳妈妈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人还随着去了完全不熟悉的嘉耳湖。 洛婉兮定了定神,对洛郅道:“大哥,能不能再派人去周边问一下,戌时前后可有看见过柳妈妈,身旁又有谁。我画张柳妈妈的肖像,请画师们临摹几幅,拿着画像去问,凡提供线索,我会按照线索的重要程度给予十两到一百两的酬金,若能抓到凶手,我愿重酬五百两。” 她见过官府画的画像,只能说大多也就五六分像罢了。她不放心! 洛郅自然只能应下,对一旁的差役客气道:“那就麻烦诸位再辛苦一下,我等不胜感激。” 那差役忙道:“这些都是我等分内之事。”这案件是凌阁老率先发现的,他们岂敢敷衍了事。虽然以当下证据来看,这就是个意外。 他们身在应天府,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遇害者家属,意外总是叫人难以接受的,若是能抓到凶手,家属心里也能好过一些。说来这位洛姑娘肯为家里一个老妈妈这般出钱出力,也算是难得的重情重义了。看在洛侍郎以及银子的份上,他们并不介意多跑跑腿。 见他点头了,洛婉兮便要了文房四宝,去隔壁作画。中途好几次画着画着就忍不住落了泪,一幅画断断续续花了半个时辰才画好。 那差役拿到画一看,心道怪不得她要自己画像,简直惟妙惟肖。比他们衙门的画师画的好了不只一点半点。拿着这样的画,差役也觉多了几分信心,当下便告辞,下去让人多临摹出几幅。 该做的都做了,洛婉兮一行也回府等待消息,柳妈妈的遗体还得留在这儿,直到结案才能运回去。 # 前去衙门配合调查的下人回到府里,柳妈妈的死讯也传了回来,昨儿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冷不丁就这么没了,免不得有些流言蜚语。 为了照顾坐小月子的白奚妍而一直留在陈府的白洛氏自然知道了,下了死令让人瞒着白奚妍,只道不能让她再伤心。 可她堵住了下人的嘴,却堵不住陈铉的嘴。 自家下人进了应天府,陈铉怎么可能不知道,正好这一阵子他闲着无事,便问了几句。 长随宝贵便道:“洛家四姑娘跟前的老妈子从我们府上离开后,在嘉耳湖那边出了意外,尸体还是被偶然路过的凌阁老发现的,就是今儿早上的事,洛四姑娘怀疑自家妈妈是被人害的,正压着应天府查案。” 陈铉每眉梢一挑:“一大早,嘉耳湖。”随后心照不宣的一笑,看来是从兰月坊回来,笑谑了一声:“咱们阁老大人可真是好雅兴。” 宝贵咯咯咯附和的笑了两声。 笑完,陈铉才有空关心:“她为什么觉得人是被害不是意外?” 第60节 宝贵:“那妈妈一个人死在了湖里,身边也没个其他人,且那嘉耳湖离着洛府也不近,好端端一个老妈子去哪儿做什么。说不得就是后宅阴私事,杀鸡儆猴呢!”一不小心宝贵就说多了,说完,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看陈铉。 陈铉撇他一眼,把玩着腰间的和田玉佩:“后宅之事闹到了衙门,洛家还由着她闹?这事听着还怪有意思的。”话音未落,人就站了起来,笑容惫懒:“走,去夫人那问问怎么回事,要真是得罪了什么人,我也好给老江卖个好啊!” 宝贵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凑上去,狗腿的一竖拇指:“大爷您对江大人可真够仗义!” 陈铉摸了摸下巴:“我特别想知道百炼钢变成绕指柔会是个什么模样!” 哄着白奚妍说话的白洛氏听下人说陈铉来了,喜上眉梢,拍了拍白奚妍:“打起点精神来,你这儿哭丧着脸,姑爷见了怎么高兴的起来。” 白奚妍眼睛动了动。 白洛氏见她有了反应,心头一喜,赶紧扶着她靠坐起来,端详下她的脸,苍白憔悴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柔弱,遂只给她理了理头发:“好了你莫伤心了,孩子没了还能再有,眼下你得把姑爷拢住了,知道吗?姑爷把琴姬那个贱人都赶走了,可见心里还是有你的。” “大爷好!”听见丫鬟的请安声,白洛氏立马闭了嘴,站起身迎,陈铉虽是她女婿,奈何白洛氏在他面前没有拿捏岳母范的底气。 陈铉拱手行了行礼后在绣墩上坐了,略问了几句白奚妍的身子后道:“我听说洛四姑娘的下人没了,”他才说了半句话就说不下去了,盖因白奚妍那张脸白的像是见了鬼,不止如此,还全身哆嗦,连牙齿都在打颤。 同样煞白着脸的白洛氏赶忙扑过去,将白奚妍的头按在怀里安抚,又歉然的向车陈铉解释:“妍儿身子还弱,我还没告诉她这回事?” 陈铉看了看脸色惨白的白洛氏,再看了看伏在白洛氏怀里瑟瑟发抖的白奚妍,低头一笑:“倒是我鲁莽了。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夫人节哀。我派人去应天府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破案。尽早抓到凶手也能让死者安息。”又状似不在意的问:“岳母可知道那老妈子得罪过什么人,或是洛四姑娘和谁结过仇,这样也有个调查的方向。” 白洛氏瞳孔一缩,忙借着为白奚妍抚背的动作低了低头:“姑爷觉得她是被人害的?” 陈铉耸了耸肩:“倒不是我这么想,是洛四姑娘这般想,她画了那老妈子的画像,正让应天府的人四处寻找目击者,还许下重酬。” 闻言,白洛氏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她没完没了是不是,她怎么就不肯放过她们! 陈铉微微一眯眼,若有所思的翻转着手上的玉佩。 瞥见他神情,白洛氏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道:“四丫头一个小姑娘哪有什么仇人,也就她堂姐瞧她不顺眼。”说着又猛然反应过来,捂住了嘴一脸的欲盖弥彰:“不过都是姑娘家的小矛盾。” 陈铉笑了笑,睨一眼缩在白洛氏怀里哭的不能自己的白奚妍:“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你慢走。”白洛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觉得陈铉再说下去,自己的表情都要控制不住了,至今心跳还没有平复。 陈铉一走,白洛氏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刚出完这口气就对上白奚妍复杂的目光,里面似乎涌动着千言万语。禁不住这样的目光,白洛氏呼吸一滞,不自在的撇开眼,她挥手让人退下,令她们守住门窗。 “娘,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柳妈妈的,大不了我们以后不请婉兮过来,你为什么要这样?”白奚妍泣不成声。 白洛氏脸色阴沉:“你别天真了好不好?京城就这么点大,万一遇上了怎么办?你看看那琴姬伺候了他两年,还不是说被赶出去就赶出去。要是让姑爷知道了真相,你怎么办,我怎么办,你哥哥怎么办?咱们母子三个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你懂不懂!再说了现在人都没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想让我给柳妈妈偿命不成!” 白奚妍嘴唇张了又张,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禁悲从中来,只能伏在白洛氏怀里失声痛哭。 看她模样白洛氏心里也不好受,压低了声音安慰她。 且说离开的陈铉,对宝贵勾了勾手指。 “爷,您有什么吩咐。”宝贵团团笑脸的上前几步。 陈铉吩咐:“查一查昨儿那妈妈出事前后,谁出过府,尤其是少夫人那边的人。” 宝贵笑脸一僵,惊疑不定的看着主子:“您怀疑?” 陈铉微微一笑:“女人心海底针,谁捉摸得透啊!”不过他倒是知道有些女人狠起来,那真是让男人都甘拜下风。 “悄悄的,别露出风声。” 宝贵应了一声:“爷您放心!” # 回到侍郎府的洛婉兮坐立不安,忍不住会想自己若是不把柳妈妈单独留在陈府,或是派人去接柳妈妈,柳妈妈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越想越是愧疚不安,心如刀绞,洛婉兮不得不给自己找事情做,否则她会让愧疚和后悔把自己逼疯了。思前想后,她还是去找了洛郅。 见了她洛郅便问:“四妹怎么来了?” 洛婉兮咬了咬唇颇有些难以启齿,可再难开口,她还是说了:“我想借大哥名帖往凌阁老府上送一份谢礼。” 洛郅惊得不由睁了睁眼。 “多谢他们将柳妈妈的遗体打捞上岸,并报了官。顺便我想再请他们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现场可有奇怪之处,或者柳妈妈身上不寻常的地方。” 闻言,洛郅便明白了,什么顺便,她的目的就是想询问下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看看是否有新线索,可她一姑娘家又不好投帖上门。 洛郅无奈的摇了摇头。 洛婉兮倒没有太失望,洛郅不帮忙,凌婵应该会帮她,且成功的可能性极高。她只是不好先绕过自家人去求外人。 正当她要告辞时,就听见洛郅道:“那我亲自去一趟阁老府,只是凌阁老会不会答应我也没法确定,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沉吟了下他还是道:“四妹,若是再找不到证据证明柳妈妈是别人谋害的,事情便到此结束吧,你别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洛婉兮这状态,看得洛郅有些担忧。 洛婉兮心头一暖,真心实意道:“大哥放心!” 可看她模样,洛郅委实不放心。 十分不放心的洛郅略作收拾后,便带着洛婉兮准备的谢礼前往位于容华坊的阁老府。由衷希望柳妈妈落水溺亡一事能水落石出,打开她的这个心结。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凌渊正在与下属商议西北之事,今年入冬以来, 西北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各州府递上来的折子不容乐观。虽不至于成灾,可赈灾的准备已经做好, 以防万一。又有塞外情况更加严峻, 还得防着瓦剌鞑靼等戎人南下掠夺。是以哪怕是休沐日,七八人也在书房商量了一上午才结束。 德坤送走客人,才向凌渊禀报洛郅的到访:“大人,洛侍郎府上的大公子求见。” “何事?”凌渊漫不经心的问道。 德坤抬眼瞅瞅他, 道:“洛大公子是前来致谢的。今儿咱们不是从嘉耳湖捞上一人, 可是巧了,那人是洛家四姑娘的掌事妈妈。”眼见他声色不动, 脸眉梢都不多抬一下,德坤不由泄气,可马上打叠起精神来:“洛四姑娘觉得事情可疑,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死在了好几里外的嘉耳湖, 遂想再问问当时情况, 看看可有新线索。” 洛郅自然不会提洛婉兮的名字,他原话是自己怀疑, 可到了德坤这就又成了洛婉兮怀疑,歪打正着了。 “也不怪洛四姑娘谨慎,亲信没了,不查个水落石出,谁能安心,指不定下次遇难的就是她自个儿。”德坤唉声叹气了一回。 凌渊抬眸淡淡扫一眼德坤,德坤脸僵了僵。 片刻后凌渊收回视线,低头划了划杯盏:“让捞尸的那两人去趟应天府。” 德坤肩膀一松,应了一声后告退。 万不想这两人去了衙门后还真想起一桩事,他们将柳妈妈抬上岸时,似乎瞧着个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进水里,但并不确定,又想可能是她自己的首饰一类当时便没有多想。眼下在经验丰富的捕头引导下便想了起来。 闻言,应天府一众人几乎要喜极而泣。阁老府把护卫都派过来协助调查了,也捎了话过来,弄得他们战战兢兢。若是最后弄出个意外的调查结果,凌阁老会不会觉得是他们敷衍了事。现在他们是比洛婉兮还希望赶快找个凶手出来交差。 可一个上午拿着画像询问的差役都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眼下终于有一点眉目了,说不定那是死者落水时从凶手身上抓到的东西,才一个上午,这东西应该还留在原地,就是有偏差也不会太远。 当下应天府的捕快们便带着那两个护卫前去嘉耳湖认地方,洛郅随行。 待两个护卫指认区域,便有会水的差役下了水找东西。 看的围观者都不觉发抖,洛郅颇为歉然,见他们姜汤什么都备好了,显然是驾轻就熟的,便只能让人备了几个大红包以示慰问。 这儿的动静吸引了不少附近的百姓,黄捕头一瞧,赶紧让人拿着画像再问问。 熙熙攘攘之间,冷不丁路郅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渐驶渐近。 洛郅头疼了下,出了人群迎上去,无奈道:“你怎么来了?” 带着帷帽下车的洛婉兮低声道:“听说有线索了,便来瞧瞧,反正我在家里也是坐立不安。”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使了银子,自然能得到消息。 她都这般说了,洛郅还能说什么,只能带着她到了湖边等候。 捞上来的东西还不少,有已经腐蚀的看不出原色的珠钗,发黑的铁勺,长了苔藓的小瓷瓶…… “这金戒指挺新!” 闻声,洛婉兮豁然抬头,新就代表着是刚掉下去的。 “四妹,这是柳妈妈的吗?”洛郅先问。 洛婉兮盯着那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的金戒指,摇了摇头:“柳妈妈从来不带金戒指。大哥,让我看看?” 路郅递给她,见她模样,问:“你见过?” 洛婉兮眉头紧锁,陷入冥思苦想之中:“似曾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这戒指并没有什么标志,款式模样也不甚特别,若说特殊就是缠了几圈平结,这是因为戒指太大,防止它掉落,她在家里下人手上见过类似的处理方法,一般老人家才会如此,年轻姑娘宁可不戴也不会打结。 下人,洛婉兮眼皮猛地一跳,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白得近乎透明。 “四妹?”洛郅大惊,心念一动:“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洛婉兮瞪着戒指上那几圈红丝线,瞳孔因为不敢置信而剧烈收缩了下,她猛然攒紧了拳头,冰冷的戒指硌得她手心发疼。 她记得钱嬷嬷手上就有这么一个差不多金戒指,因为缠了红线,自己才留意到了。可钱嬷嬷怎么会?忽然她想起昨日探望白奚妍时,白洛氏的反常,她们才刚到都没喝上一盏茶就被逐客了,因为白奚妍突然的失态。她为什么失态,洛婉兮一点一点的回忆着,似乎是柳妈妈劝了一句什么。 可为什么呢,洛婉兮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可疑点却是真实存在的。洛婉兮神情一肃,提着裙摆走向马车。 洛郅惊了下,追上去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发现什么了?”板着脸加了一句:“你还当我是兄长我?” 洛婉兮顿了下,抿了抿唇道:“我记得钱嬷嬷也有这样一个戒指。” 白洛氏的心腹,洛郅自然认得,所以他才会震惊,下意识道:“是不是弄错了?”钱嬷嬷怎么会害柳妈妈? “我也想。”洛婉兮垂了垂眼:“所以我要去问问,否则心里永远存着这个疙瘩。” # 陈铉坐在玫瑰椅内,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饶有兴致的一挑眉:“钱嬷嬷昨儿申时三刻离开,今儿一大早才回来?” 宝贵点头:“门房就是这么说的,昨儿夫人那就她离开过,说是回了趟白家。” 陈铉清啧了一声:“这可就有意思了!” “大爷,洛四姑娘来看少夫人了?”外人突然传来禀报声,陈铉使人看着汀兰苑那边,遂立马就得了消息。 陈铉扬了扬眉:“这么快她就有眉目了。”起身甩了甩袖摆:“去瞧瞧!” 宝贵瞧着他主子那不合时宜的兴味盎然,说不出的古怪。白夫人好歹是他岳母啊,大爷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洛婉兮来了! 端着药汁进来的钱嬷嬷手一抖,药碗就砸在了地上,溅了她一裤腿,可她像是不觉疼似的,只呆立在原地,六神无主的看着白洛氏。 心悸如雷的白洛氏柳眉倒竖,厉喝:“笨手笨脚的还不快下去收拾下!” 钱嬷嬷如梦初醒,逃命似的离开。 白洛氏眉头紧皱,一颗心七上八下,再看躺在床上的白奚妍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顿时心疼,放柔了声音道:“你好好休息下,我去见见她。”她可不敢让白奚妍见洛婉兮,一个不好,白奚妍就什么都说了。 白奚妍一把抓住了白洛氏的手,双唇开开合合,似乎努力想说什么,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你好好休息,别太担心了,一切都会好的!”白洛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然后抽出手站了起来。 转过身后,一张脸阴沉能滴下水来,洛婉兮这个时候过来,很难让她有什么好的联想。 第61节 出了屋,白洛氏前往隔壁的小厅,进去时,就见洛婉兮坐在椅子上,神色宁静,姿态娴雅。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得白洛氏心跳漏了一拍,她定了定神后入内,疑惑道:“这档口你过来,可是柳妈妈那事有进展了?” 洛婉兮站了起来,前迎几步,行过礼道:“是有进展了。”她瞧了瞧,不见了与白洛氏形影不离的钱嬷嬷,心便往下沉了沉,径直问:“钱嬷嬷呢!” 白洛氏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掩饰性的拿帕子按了按嘴:“她有事在忙,好端端你怎么提她了?” 洛婉兮觉得有些冷,说不出的阴冷,她定定的看着白洛氏:“有人说昨儿在嘉耳湖边看见了钱嬷嬷,和柳妈妈一块!”一个随处可见的戒指并不能说明什么,便是证明是钱嬷嬷的,也能说是钱嬷嬷送给了柳妈妈,所以她选择诈白洛氏。 “话说八道!”白洛氏脸色大变,怒不可遏道:“这种话你竟然也信,简直无稽之谈,我知道柳妈妈没了你难过,可你也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你今儿上门难道是来质问的,呵呵!”白洛氏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也不想想钱嬷嬷和柳妈妈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去害她,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看是那些人为了悬赏信口开河。” 望着气急败坏的白洛氏,洛婉兮面不改色,依旧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看的白洛氏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对上她黑漆漆的瞳孔,白洛氏没来由的心里发慌,好像那双眼已经看透了一切,白洛氏不自在的挪开眼睛,色厉内荏:“怎么,你还信了那些人的话,你今儿是打算来兴师问罪了!” 洛婉兮阖了合眼,只觉得遍体生寒,苦笑:“姑姑何必这么大的反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般倒像是吓退她,吓得她问都不问一声。 白洛氏神色一僵。 “目击者形容的人和钱嬷嬷再像,也不是一个人。当时听描述时,我说漏了嘴,好多人都知道了钱嬷嬷。若是不让钱嬷嬷走一趟,恐怕堵不住流言蜚语,伤了两家交情和姑姑的名誉。这是我的不是,在此我向姑姑赔罪。还请姑姑行个方便,让那目击者见见钱嬷嬷不就真相大白了,也好堵住应天府的嘴,省得他们亲自上门拿人。这次我亲自来而不是应天府的人过来,也是为了不伤两家体面。” 白洛氏脸白了又白。 洛婉兮温声道:“姑姑,麻烦您让钱嬷嬷和我走一趟吧。”其实她一点都不希望那人是钱嬷嬷,可白洛氏的反应将她的侥幸一点一点吞没。 带走了人,还怕问不出真相吗?若是她把话都说到这儿了白洛氏还不肯放人,真相也呼之欲出了,也就不需要再礼了。 白洛氏心乱如麻,钱嬷嬷若是进了衙门,不就被认出来了。这会儿白洛氏恨不得一脚踹死钱嬷嬷,这个蠢货,让她办点小事还被人瞧见了。然而自己便是不同意,应天府怕是也要上门了。届时陈铉会不会帮她,白洛氏委实没底,她更怕事情闹大反倒引起了陈铉的注意,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白洛氏心念如电转,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随着等待,洛婉兮的眸光越来越冷,她站了起来,沉声道:“如此,看来只能让应天府的人上门了。”说着便要往外走,连礼都不行了。 “且慢!”白洛氏连忙叫住她。 “吱”一声客厅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陈铉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心虚的白洛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顿了下才强笑道:“姑爷怎么来了?” 洛婉兮也是微微一惊,不知他为何在这,难不成来护短了。 陈铉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洛婉兮:“你说你那妈妈姓柳?四十左右?” 不明所以然的洛婉兮略一颔首,狐疑的看着她。 而站在她身后的白洛氏,已是骇得面无人色,吓得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 陈铉目光徒然一边,凌厉肃杀的射向白洛氏。白洛氏吓得一个哆嗦,双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咚一声栽倒在地。 洛婉兮闻声回头,就见白洛氏躺在地上,若是以往定然立刻跑过去,可现在她怀疑白洛氏是杀害柳妈妈的幕后指使,洛婉兮委实做不到心无芥蒂。 这一愣神的功夫,已有下人在陈铉的示意下上前查看。 陈铉突然笑了下:“洛四姑娘可还记得七年前曾经在仁和救过的一对母子?”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七年前?仁和?一对母子? 洛婉兮懵了懵,茫然的看着陈玹。 陈玹看她不明所以的模样, 心情有一瞬间的复杂, 轻笑一声:“洛四姑娘倒是贵人多忘事!” 倏尔,一串画面掠过眼前, 那段积了灰的陈年旧事从角落里被洛婉兮翻了出去。 七年前她去仁和为母亲求医, 无功而返。路上似乎遇到了一对病倒的母子,然后她让柳妈妈送去了医馆。 她惊了惊,诧异的看着陈玹:“是……”才说了一个字就脸色剧变,洛婉兮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却能解释这半年所有不合理的可能。 见她戛然而止, 陈玹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正是我和家母。那么你也该明白柳妈妈是为何而死了!” 洛婉兮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尽, 袖中的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她不禁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柳叶赶紧扶着她就近坐了, 担忧的看着她:“姑娘,您没事吧?” 洛婉兮脸色惨白,扣紧了扶手, 雪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她低头瞪着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洛氏, 只觉得浑身发凉。 怪不得陈玹会答应这门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思议的婚事。怪不得白洛氏要杀了柳妈妈! “哗”陈玹毫无预兆地操起手边的茶泼在了白洛氏脸上。那茶还是洛婉兮来时下人奉上来的, 她一口未喝。 洛婉兮惊了惊,转头就对上陈玹笑盈盈的脸, 他虽是笑着,眼睛却是冷的,彷佛含着冰渣子,看的她背后一凉。 洛婉兮忍不住扭过脸,就见昏迷不醒的白洛氏抽搐了两下,豁然坐起身后才察觉到身上不对劲,一抹脸,摸到了一手的水和茶叶。她脸上立时浮现恼怒之色,可在看清对面目光锐利如刀的陈玹和面如寒霜的洛婉兮之后,之前的记忆霎时回笼,吓得她一个哆嗦,三千发丝几乎要立起来。 陈玹拨了拨手边的空茶盏,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洛氏:“我记得当初我问岳母时,岳母说柳妈妈早在几年前就病逝了,对吗?” 当年他问不出洛婉兮的来历,便转而问送他们到医馆的柳妈妈姓名,最后被缠的没办法了。柳妈妈指了指医馆门口的大柳树,说她夫家和这树是本家。 后来他专门问过白洛氏,当时白洛氏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陈玹不禁嗤笑一声,想不到他陈玹也有被人耍的团团转的一天。谁能想到这对微不足道的母女竟然敢撒这种弥天大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白洛氏脑中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吓得她心肝乱颤,牙齿打战,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辩解:“现在死的这个柳妈妈并不是当年送你去医馆的那个,你弄错了,弄错了!婉兮,婉兮,你告诉他啊,他弄错人了,当年救他的就是妍儿,是妍儿!” 望着狼狈不堪的白洛氏,洛婉兮只觉得荒谬,是怎样的执着亦或者愚蠢,才会让白洛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做白日梦。 “柳妈妈的遗体还躺在应天府的停尸房内,想得到她的画像也轻而易举,到了这般地步姑姑觉得还能隐瞒下去吗?” 白洛氏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陈玹推断出事情真相,便是自己附和,陈玹也不会信了。何况,横亘着一条人命,白洛氏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帮她隐瞒。 因为姑侄一场,姐妹之情。那么她对柳妈妈动杀心时,可有想起过姑侄情分姐妹情分。 洛婉兮忽然站了起来,奔向门口,打开门就疾步而去。 留在原地的白洛氏愣了下后反应过来她是要做什么,骇然失色,手脚并用着要爬起来阻拦:“不要找妍儿!” 才跨出一步就被人毫不客气的扯了回来,一回头就对上一脸阴沉风雨欲来的陈玹,他满眼的阴鸷,目光如刀似剑,落在哪儿,哪儿就像是被割了一刀似的发凉。 白洛氏如坠冰窖,膝盖一软便瘫软在地,颤着声语无伦次道:“妍儿是无辜,妍儿是无辜,一切都是我逼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她的事,真的不关她的事。当时她也在马车上的,她也算是救了你的。” 陈玹嗤笑一声,目光冰冷的看着磕头求饶的白洛氏,阴森森道:“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 洛婉兮一气跑到了正房,守在门口的丫鬟被她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模样吓了一跳:“洛姑娘您?” 话还没问完,就被洛婉兮一把推开闯了进去。 守门的丫鬟赶忙追了进去。 屋内如坐针毡的白奚妍听得动静转过头来,就对上洛婉兮晦暗不明的视线,霎时,一颗心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揉捏,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白奚妍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嘴,用力呼吸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漫了下来。 “表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侍画惊疑不定的看着不同寻常的洛婉兮。 要做什么?洛婉兮只是想问问白奚妍,这些事她都知道吗?她知道白洛氏要杀柳妈妈灭口吗? 问完之后,该怎么办?洛婉兮没想过,她也想不出来!可她就是想问问。 “表姐,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白奚妍浑身一颤,眼泪流的更凶。 若是平常,洛婉兮见她哭成这样早心疼的上前安慰她了,可眼下她的心依旧疼,却不知道是为谁了,她眼里也不觉汪出泪来。 侍画越看越不对劲,尤其是洛婉兮的模样让她心里发瘆,忍着不满道:“表姑娘,我家姑娘还在小月子里,有什么你也等她身体好了再说不是。” 话音刚落,侍画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珠帘乱撞的清脆声。侍画心下一抖,抬眼就见陈玹带着人大步进来。 陈玹一个眼风下去,他身后的几名嬷嬷就直冲屋内的丫鬟而去。 花容失色的侍画来不及出口询问就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屋内只剩下寥寥几人,床上泪流成河的白奚妍,床前的洛婉兮以及她身后的柳叶和金刀大马般坐在玫瑰椅上的陈玹。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白奚妍细细的抽噎声。 陈玹不耐的皱了皱眉,一侧脸便见洛婉兮也在落泪,只她的哭并不出声。就见她眼底的泪慢慢的满了,又慢慢的淌下来,顺着雪白柔嫩的脸颊,末了落在衣襟上。 电光火石间,梨花落雨这个词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陈玹微微一晃神。 不知过了多久,陈玹猛然回神,见洛婉兮衣襟那一片的颜色都变深了,忽觉啼笑皆非,自己竟然在这看着两个女人哭,他可是最烦人哭哭啼啼的。 陈玹不重也不轻的一拍桌子,惊得洛婉兮和白奚妍都轻轻一颤。 洛婉兮拿手背一抹眼泪,看向陈玹。 陈玹晃了晃手里的纸张,这是他命人特意去找来的柳妈妈画像,认出这张脸后,再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冒名顶替,谋害柳妈妈,你娘都招了。你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想你肯定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你。眼下真相大白,既然没有救命之恩,我也就没必要报恩了,不过好歹夫妻一场,又有当年的缘分,我便不追究你欺瞒之错,待会儿我就把休书送来,你可带着你的全部嫁妆离开。” 轰一声,彷佛一个响雷在耳边炸开,震得白奚妍整个人都懵住了,她半坐在床上,泥塑木雕一般,彷佛三魂六魄都已飞走,只留下这一副驱壳。 饶是洛婉兮都为陈玹如此迅速果断到冷酷的决定惊诧。 扔下惊雷的陈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神色自若地站起来:“我要说的说完了,你们慢慢叙旧。”语气轻嘲。 “我娘?”木头人似的白奚妍突然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又惊又恐又乞求的看着陈玹。 陈玹冷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白奚妍的眼睛,凉丝丝道:“你娘她把我当猴耍,你说我该怎么感谢她!”说罢大步离开。 白奚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下后才回过神来,凄然一叫:“不要!”惊骇欲绝的爬下床要追上去求饶,却在惊慌之中摔下床,重重摔在脚踏上。 等她从疼痛中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已经没有了陈玹的身影。 余光瞥见立在一旁的洛婉兮,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的白奚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跌跌撞撞的扑过去,抱着洛婉兮的腿声泪俱下的哀求:“婉兮,婉兮,你帮帮我,你救救我娘,你救救我娘啊!” 洛婉兮心头一刺,彷佛被人扎了一下,不禁惨然而笑,低头看着泪如泉涌的白奚妍:“表姐,你让我帮你,那姑姑要害柳妈妈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帮帮我。姑姑把柳妈妈留下来了,你知道吗?” 洛婉兮垂眼定定的锁着白奚妍的双眼,就见她瞳孔微微一缩,身体都僵硬了。 洛婉兮胸口发堵,就像有滔天的怒意在其中横冲直撞,撞得她想不顾形象的骂人,杀人,她死死攥紧了拳头,压抑着怒火继续问:“姑姑留下柳妈妈的目的,你知道吗?” 白奚妍捂着脸失声痛哭:“娘答应过我,她不会伤害柳妈妈的,她答应了的,她答应了的。” “可柳妈妈死了,她是被活活淹死的,尸体在冷冰冰的水里泡了一整夜才被人捞上来,”洛婉兮忍不住落起泪来:“为了确定她的死因和死亡时间,我让仵作剖开了她的尸体,连死后都没有安宁。” 待她哽咽着说完,白奚妍已是泣不成声,只能断断续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洛婉兮胡乱抹了一把脸:“你明知道姑母动了杀心,你为什么不提醒柳妈妈一下,或者是给我提个醒。再不行,你找个理由让人把柳妈妈早早送回来以绝后患不可以吗?既然姑母都答应你不会动手了,难道你提出这个要求,她会反对吗?她若是反对你不就知道她还没死心吗?” “我没想到,对不起,我没想到,娘答应了我不会伤害柳妈妈的。”白奚妍哭声大作,哭得浑身抽搐。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她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洛婉兮突然声色俱厉的指着痛哭的白奚妍质问。 第62节 白奚妍悚然一惊,呆呆的看着她,似乎是被骇住了。 脸色铁青的洛婉兮抓着白奚妍的肩膀厉声道:“她连陈玹都敢骗,这种风险都敢冒,她甚至为了保住那个秘密,就对柳妈妈起了杀心,她第一反应竟是杀人灭口,而不是来找我商量以绝后患。这些都不够让你警惕,她已经为了你的这门亲事走火入魔了。你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不是吗?你们把这事告诉我,哪怕我心里再不赞同,但我绝不会拆穿你们,我甚至会把柳妈妈送回临安,你相信吗?表姐! 我知道姑姑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她怕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甚至怕我以后过得不如意了会后悔,会不平衡,拿这事要挟你或者去攀附陈玹。 姑姑会这么想,我并不难过。可表姐,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奚妍受不了洛婉兮那种失望的眼神,她惊慌失措的抓着洛婉兮的手,痛哭流涕:“我想告诉你的,可我娘她以死相逼,她逼我发过毒誓,我若说出来她就要,她就要不得好死。” 洛婉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白奚妍:“就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你就眼看着她互胡作非为而不设法阻止。” 洛婉兮忽的松开白奚妍站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神情复杂的看着瘫软在地的白奚妍:“表姐,我已经分不清,你对姑姑言听计从是因为毫无主见还是顺水推舟了,怎么办?”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再不看因为她这一番话僵硬如同石头的白奚妍,洛婉兮转身就走。不妨门外还立着一人, 措手不及间直直撞在他身上。 鬼使神差留下听壁脚的陈玹下意识伸手一揽, 碰到了她的手,冰凉细腻, 还有些湿润, 陈玹想应是眼泪。 “抱歉!”毫无所觉的洛婉兮越过他便想走。 望着她通红的双眼,陈玹不觉皱起眉,出声:“洛姑娘,钱嬷嬷我已经让人绑了, 你是要带走还是留下由我处置?” 洛婉兮脚步一顿, 旋身对陈玹屈膝一福:“多谢陈大人,人我想带走。” 陈玹略一点头, 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洛婉兮便等着他说话,却见他又闭了嘴。片刻后见他还无后续,正要告辞就听陈玹道:“洛姑娘最好还是别把钱嬷嬷送到衙门去, 否则只会两败俱伤。”若是把钱嬷嬷送到衙门, 明天最热的话题绝对是洛婉兮为了个下人大义灭亲,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名声。 洛婉兮微微一怔,垂了垂眼帘:“多谢陈大人提醒!”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婉兮!”白奚妍扶着门追了出来, 她泪雨滂沱的看着洛婉兮,双唇剧烈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听见她的声音,洛婉兮便觉胸口钝钝的疼起来,来自于亲近之人的伤害永远是最痛的,痛侧心扉。 洛婉兮头也不回,抬腿就走。她不想留在这里听白奚妍于事无补的哭泣和后悔。柳妈妈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望着决绝而去的洛婉兮,白奚妍心神俱裂,拔腿就追,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正摔在陈玹脚下。 看着眼前藏蓝色的衣摆,白奚妍愣了下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一把攥紧陈玹的衣摆痛哭流涕:“我娘都是为了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娘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你放过我娘吧!” 尚未走远的洛婉兮闻言,没来由的悲从中来,加快了脚步离开,将所有的哭泣哀求都抛在身后。 待洛婉兮避过耳目将钱嬷嬷悄悄带回洛府,洛大老爷气得当场摔了茶杯,怒不可遏:“她这是怎么了?” 钱嬷嬷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叠声求饶:“大老爷饶命啊,老奴都是奉命行事,都是夫人指使我做的……” 听明白钱嬷嬷是如何把柳妈妈引到嘉耳湖后,洛婉兮只觉得整个人都疼得没感觉了。 钱嬷嬷骗柳妈妈,白洛氏怀疑陈玹把琴姬养在了兰月坊,她奉命去调查,查到蛛丝马迹回来搬救兵正遇上柳妈妈,二话不说拉着柳妈妈就走,柳妈妈就这么跟着她走了。 白洛氏利用柳妈妈对白奚妍的关心去害人,她怎么做得出来,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洛大老爷厌烦的一挥手,就有人把抖如糠筛的柳妈妈拖了下去。他沉了声问洛婉兮:“你姑姑为何要杀柳妈妈?”钱嬷嬷也说不出来,只说奉命行事。 洛婉兮悲哀的扯了扯嘴角,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听罢,洛大老爷和洛郅久久回不过神来,洛大老爷气得手都在抖:“这个混账东西,她怎么敢,她这是得了失心疯吗?她怎么……”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洛郅赶紧上前安慰:“父亲息怒,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无济于事,眼下要紧的是该如何收拾残局。”传出去,白家的姑娘是没法抬头见人了。便是洛家,白洛氏虽是嫁出去的女儿,然而白奚妍这门亲事可是住在侍郎府时定下的,洛家也得惹一身腥。 洛大老爷压了压磅礴的怒火,看向洛婉兮:“陈家那这么说的?” “陈玹要休妻。”洛婉兮闭了闭眼,继续道:“他对于姑母的所作所为十分生气,没说要怎么处置,但是看那模样,怕是……” 洛婉兮没有继续说下去,洛大老爷依然听的心头咯噔一响。以他对陈玹的了解,白洛氏这样欺骗他,恐怕凶多吉少。 再恨她不争气,那也是亲妹妹,洛老夫人还躺在病床上,洛大老爷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不作为,少不得要去陈府走一趟,能留就留她一命,实在不行也希望他不要将事情抖出来。 他看了看颜色如雪的洛婉兮,一些话在舌尖翻滚了几回,终究是咽了下去。若是让洛婉兮出面和陈玹说,也许成功的可能性会高些,可他实在开不了这口。 洛大老爷沉沉叹出一口气来,瞬间就像老了好几岁:“我去一趟陈家!” 到了陈府,无须通禀,洛大老爷直接被迎了进去,像是早就料到他要来似的。 坐在厅内的陈玹起身相迎,寒暄几句后,洛大老爷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家门不幸,出此逆女,可洛白两家女儿委实无辜可怜,还请陈佥事手下留情,勿将舍妹所做之事宣扬。” 陈玹笑了笑:“洛侍郎放心,被人耍的团团转,于我也不是什么体面事,” 洛大老爷脸色僵了僵,平复了下尴尬的情绪后,才提出另一个请求:“舍妹糊涂,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然还请陈佥事高抬贵手,饶她一条性命,让她去庙里侍奉菩萨,忏悔己过。我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可家中老母尚在病重,实在经不得这丧女之痛。不知陈佥事可否行个方便,洛某不胜感激,没齿难忘。” 陈玹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转了转茶杯,问:“洛侍郎您这要求,洛四姑娘知道吗?” 洛大老爷微微一愣。 陈玹笑了笑:“眼下洛侍郎也该知道了,洛四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这事的源头也在这儿。她若是同意,我自然是要给这面子的。” 洛大老爷默了默才开口:“来之前我并未与她说过这些,不过四侄女最是孝顺,想来也不会忍心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况且再怎么说,那也是她嫡亲姑姑,打小看着她长大的。” 陈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洛大老爷。 洛大老爷面色不改。 “既如此,那洛侍郎就把人带走吧!”陈玹轻笑一声后对宝贵使了个眼色。 洛大老爷不妨他如此爽快,微微一惊,马上又恢复如常。 “还有一事,洛侍郎既然来了,不如将白姑娘也一并带走吧,之前她就想撞墙自尽,幸而被我拦下了,可保不准哪天一个没注意就去了。我可不敢担这责任。” 对于这外甥女,洛大老爷也不知该说什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他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白洛氏就被人带来了。 见了人之后,洛大老爷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白洛氏,目疵欲裂的瞪向泰然自若的陈玹。 陈玹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想小小教训一下白夫人,哪想她这么不禁吓,”他耸了耸肩:“竟是活活把自己吓傻了。” 洛大老爷是青着脸从陈府离开的,杀人不过头点地。白洛氏两颊的指痕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她被人灌过药,锦衣卫里还缺让人变成疯子的药吗? 一道离开的除了已经痴傻疯癫的白洛氏,还有失魂落魄只剩下半条命的白奚妍。 洛大老爷却没把人带回侍郎府,而是送回白府,交给了从书院紧急赶回的白暮霖,又派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下人过去搭把手。 # 柳妈妈一事就此落幕,钱嬷嬷暴毙,白洛氏疯癫,以一种出乎任何人意料的方式结束。 真相只有少数几个人,对外一律宣布意外。唯独凌渊那边,毕竟对方帮了不小的忙,若是敷衍了事,日后被发现难免尴尬。遂洛郅又亲自上了一次门,用家丑含糊了过去,也算是表了诚意。 德坤送走洛郅就想向凌渊汇报,虽然这样的小事根本不需要惊动他,可德坤觉得只要有机会在凌渊面前提一提洛四姑娘,哪怕是拼着被他冷眼的风险也是要说的。 刚到书房就被人提醒,碧玺在里面。德坤脸色顿时变了。她不是好一阵没来找茬了,怎么又犯病了! 碧玺的确不是来找茬刺激凌渊的,姑娘没死,姑娘已经对他死心了,她自然不用为了保住姑娘在凌渊心里的地位故意去刺激他,眼下她比谁都盼着凌渊放下了,好让姑娘安安生生过日子。 碧玺是为青莲庵之事来的,没有凌渊的准许,她出不了大门。 “你要去青莲庵?”凌渊放下手中公文,投在碧玺脸上的目光意味不明。 第90章 第九十章 青莲庵并不是碧玺第一次去,每年她都会去几次庵堂寺庙亲自在佛前为路婉兮祈福诵经。 让凌渊奇怪的是碧玺的神态, 掩藏在她平静面容之下的偏执、怨恨和深入骨髓的悲哀似乎都烟消云散。从前的碧玺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既视感, 可现在,这种感觉没有了。 凌渊眸色转深, 目光在她脸上不着痕的缓缓划过, 他可有可无的唔了一声,又拿起了公文,彷佛只是听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闻声,碧玺行礼告退。在书房外遇见了眼神不忿的德坤, 说白了就是各为其主。碧玺为了陆婉兮不放过凌渊, 德坤则是为了凌渊痛恨碧玺阴魂不散。 仇人见面,云淡风轻。碧玺朝德坤微微一点头, 抬脚边走。 德坤敲了敲书房大门,得到准许之后,推门入内。一进门就见凌渊靠在椅子上, 双手交叠放在铁梨象纹翘头案上, 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左手背。 这是他沉思时的习惯动作, 德坤立时放缓了呼吸,唯恐惊扰了他。 “有没有觉得碧玺和以前不一样了?”凌渊冷不丁开口。 不妨他问这个, 德坤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心道您和以前才不一样,哪次碧玺离开后,您不是郁郁寡欢。 当然,这话德坤是不敢说的,他努力回忆了下,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没看出哪儿不一样,若一定要说,那就是:“倒是奇怪,她这回隔了八日才来。”以前可是隔三差五来找一回茬。 心念一动,德坤又补充道,“还有前几天我听下面人说,碧玺竟然找洛四姑娘探讨女红,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凌渊手一顿,抬眸看着德坤。 德坤心神一紧,没出息的低了头。 凌渊垂眸看着食指上通透碧绿的翡翠扳指,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往后一靠,不疾不徐道:“派人看着她,事无巨细每日向我汇报!” 闻言,德坤悚然一惊,当即应是。 凌渊转了转扳指,嘴角一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莫名的情绪在剑眉星目中浮现,是什么打开了碧玺身上的枷锁,他十分好奇。 片刻后见凌渊再无吩咐,德坤自去安排,出了书房,才想起来自己是要说洛婉兮家奴之事,可一回想凌渊那模样,他到底不敢去触霉头,遂只得作罢。转而绞尽脑汁的想凌渊为何要监视碧玺,她去青莲庵不是挺正常,他还巴不得碧玺去了后被菩萨感化从此皈依佛门呢! # 柳妈妈再得脸也是个下人,在侍郎府不可能为她正儿八经办丧事。可洛婉兮不忍柳妈妈走的太寒碜,最终将灵堂设在帽儿胡同的宅子里,这是当年洛三老爷置下的产业,一座两进的小宅子。柳树随着洛婉兮进京之后,一直住在这儿顺便看家。 此时正好用来办丧事,停灵七天后,柳树和柳枝兄妹二人便会扶灵回临安安葬。 柳妈妈在京城没什么熟人,故而丧礼颇为冷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侍郎府内与她交好的下人过来祭拜。 柳家兄妹万分感激。 “姑娘,表少爷想为柳妈妈上一炷香。”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洛婉兮愣了下才发应过来这个表少爷该是白暮霖:“让他进来吧!” 见到白暮霖那一刻,洛婉兮忍不住微微一惊,实在是他变化太大了,当初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此时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整个人都透着显而易见的憔悴。 “表妹!” 白暮霖眼角一酸,不敢正眼看洛婉兮,母亲和妹妹做下此等大错,他根本无颜面对洛婉兮。 以前他还抱着微弱的希望,他想自己努力考取功名,就能向母亲证明自己的能力,母亲也许就能成全他。可如今他知道,他和洛婉兮之间再无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了。胸口彷佛被一块石头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白暮霖眨了眨眼,压下眼底汹涌的悲哀:“我来送柳妈妈一程。”他眼前浮现了柳妈妈温和慈善的面容,这么一个与人为善的老人家就因为他母亲的私欲命丧黄泉。 第63节 对着白暮霖,洛婉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白洛氏疯了,白奚妍已经正式被休弃,所有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白暮霖身上,他才十五岁。 她只能对白暮霖颔首示意,然后让人递了一炷香给他。 白暮霖接过香后,恭恭敬敬的向柳妈妈的棺木鞠了三个躬,最后对柳家兄妹悲声道:“对不起!” 上了香,白暮霖想他应该走了,他这个凶手的儿子留在这儿只会刺痛柳家兄妹的眼,可他的脚彷佛生了根似的,他看着泪眼盈盈的洛婉兮,欲言又止。 这时候又有人进来禀报,声音里有些掩不住的好奇和惊讶:“姑娘,陈大人来了。” 白暮霖顿时变了脸,稚嫩的眉眼染上寒霜。他找人给白洛氏看过,她是被灌了令人致疯的药才会那样的,根本无法治愈。 瞥见他神色变化,洛婉兮心下一突,白洛氏再有不是,对白暮霖而言也是生他养他疼他的母亲,让他对陈玹心无芥蒂不可能。可白暮霖若想为母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而陈玹那性子,洛婉兮吃不准这是不是个斩草除根的。 亲戚一场,洛婉兮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遂她道:“白表哥,你先走吧!”只能尽量不让两人遇上。 白暮霖抿了抿唇,低声对洛婉兮道:“你保重。”说罢便随着人走了另一条路离开。 不一会儿陈玹就到了,他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袍,打扮与他平时不大像,乍一看还认不出来。 陈玹似乎知道他们在疑惑什么,眉梢轻轻一挑:“我若是不乔装下就过来,你猜明儿外人会怎么传?” 洛婉兮垂下眼,微拧起眉头,平静道:“陈大人特意前来为柳妈妈上香,有心了!” 陈玹目光在她脸上饶了一圈,才道:“她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 洛婉兮便点了点头,示意下人递香。 上过香表了心意,陈玹却没走,而是对洛婉兮道:“洛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说的十分坦坦荡荡,倒弄得旁人生出一股自己大惊小怪的错觉来。 洛婉兮眉头拧的更紧了。 陈玹眉峰一动:“关于你姑母之事。” 洛婉兮心下一沉,白洛氏?难道她还做了什么要命的事不成!遂道:“请陈大人移步偏厅。” 陈玹嘴角微微一勾,随着洛婉兮去了偏厅。 洛婉兮并没有屏退所有人,留下了柳叶和桃枝伺候,待上了茶后便开门见山道:“敢问陈大人是何事?” 陈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觉皱了皱眉。 洛婉兮见他眉头一皱,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歉然道:“寒舍简陋,请陈大人见谅。”她又不住在这儿,自然没什么好茶叶待客,遂建议,“这儿没有没什么好茶,不如给您上一杯清水。”有些讲究的宁肯喝白开水也不喝粗茶。 陈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别人不知道我底细,洛姑娘还不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娇贵人,当年什么样的粗茶淡饭没吃过。” 洛婉兮腹谤你刚才的嫌弃可是明明白白,自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她和陈玹显然没这般亲近,遂她只是微微一笑。 见她脸上挂上了面具,陈玹嘴角的笑容也微微淡了。 左等右等,他还是不说话,洛婉兮不得不再一次开口询问:“刚刚陈大人说有关我姑母之事?” “哦!”陈玹一脸才想起来的惊讶,拍了怕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 洛婉兮眉心一跳,差点绷不住表情:“请问是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玹不紧不慢道,“就是想提醒下洛姑娘度多为自己打算下!” 洛婉兮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陈大人何意?” 陈玹啜了一口茶和,这会儿彷佛不嫌弃这茶难以入口了,好整以暇的看着洛婉兮:“杀人偿命,当时我原是想杀了白夫人为柳妈妈报仇,”当然更主要是为自己出气。 洛婉兮心头一紧,等着陈玹继续说下去。 “那天洛侍郎前来寻在下时,为白夫人求情了,他希望我能放过白夫人。我便问他,这是否是你的意思,毕竟这事上你最有话语权,而我欠的是你的人情。” 陈玹的目光落在洛婉兮脸上,见她神情严肃起来,温声道,“洛侍郎说,你最是孝顺的,绝不会忍心见你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当时便想,我若是不同意,回头,洛侍郎怕是会用这番话说服你出面来求我。” 洛婉兮突然觉得有点冷,她急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她知道陈玹所言非虚,以她对大伯父的了解,他会的!白洛氏是他嫡亲妹妹,何况还碍着一个洛老夫人。若是大伯父真的要求了,自己能拒绝吗?她拒绝不了的!她若是拒绝便是不孝,大大的不孝!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丢下惊雷,陈铉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徒留下齿冷的洛婉兮。陈铉毫不留情掀掉了那层温情的面纱, 将血淋淋的现实摆放了洛婉兮面前——她一直都无依无靠。 祖母固然疼她,可她有心无力, 且当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时候, 祖母会权衡利弊,必要时会选择委屈自己,毕竟祖母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祖母。 至于洛大老爷就更不用说了,他对自己委实不算差, 衣食住行样样妥帖, 下人也恭敬有加。可洛大老爷要维护的人实在太多了,自己怕是要一靠再靠后, 所以洛婉如能够静养在温泉庄子里,何氏还在为她择婿,他会替白洛氏求情。这是洛大老爷作为父亲、兄长的责任, 而后他才是一个伯父。 说不上是非对错, 人之常情罢了! 日后说不得还会遇上类似之事。就是亲生父母在世都不能保证不受丝毫委屈, 何况是寄人篱下。 陈铉让她多为自己考虑,洛婉兮苦笑, 她能怎么办?父母双亡,弟弟年幼。离了洛大老爷的庇护,孤女弱弟还有万贯家财,境况只会比眼下更不堪。 洛婉兮垂眼看着白皙纤长的手指,无暇如美玉,老天爷还算厚道,给了她这么一副好相貌。让她多了一条选择,找个她能拿捏的男人嫁了。 然说到底不过是换了个靠山罢了,从受长辈掣肘变成了仰仗男人鼻息过活,色衰爱弛,处境怕是更凄凉。这绝对是下下之选,万不得已之下的选择。 洛婉兮幽幽叹出一口气来,不禁想若是能一晃三年便好了,一晃一晃再一晃,洛邺就能长大,成为能够鼎立门户的男子汉了。 # “小的瞧着洛四姑娘不如找个人嫁了干脆。洛家虽不是龙潭虎穴,可左一个委屈右一个委屈的,做姑母的那样,做伯父的也没好到哪儿去,都没太把她放心上,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谁都能来踩一脚。 ”说话的是宝贵。 闻言,陈铉嘴角一挑,饶有兴致的模样。 宝贵就像是受了鼓舞,顿时激动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嫁出去寻个靠山,比如江大人这样的。江大人对洛姑娘那是没话说,嫁过去只有享福的,谁要是敢欺负洛姑娘,江大人还不得跟人拼命。大爷,您说是不是? ” “自然不是!”陈铉定定瞅着宝贵,忽然抬手拍了拍宝贵的脸,要笑不笑的看着他:“这世上就只有江枞阳这一个男人了?” 挤眉弄眼以为自己说中了陈铉心事的宝贵顿时惊了,陈铉不是一直都在努力撮合洛婉兮和江枞阳,他今儿提醒洛婉兮为自己考虑,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陈铉回头看一眼巷口,微微上挑的唇角多了一丝邪气。 猛然间,宝贵福如心至,瞬间就觉一个惊雷打在了头顶,还是正当头那种,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笑得邪里邪气的陈铉。心里尖叫,不是帮兄弟追姑娘吗,怎么变成撬墙角了? 陈铉目光凉凉地扫他一眼,宝贵汗毛直立也回过神来,赶紧收敛惊色,谄笑:“自然不是,这不还有大爷嘛!之前大爷娶白家姑娘是以为她是您的救命恩人,可哪知道,白姑娘是李代桃僵,眼下水落石出,洛姑娘才是正主,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 “少拿好话糊弄我!”陈铉突然笑了笑,摩了摩下巴,桃花眼慵慵懒懒的眯起:“我倒是想以身相许呢,可人家怕是不稀罕我!”他沉吟了下,轻啧了一声:“肯定不稀罕我!” 万不想他承认的这般干净利落,宝贵懵了下,忽然心念一转。之前他就觉得陈铉对江枞阳和洛婉兮的事过于上心,上心都不像他这个人了,该不会他那时候就隐隐动了心思吧,自觉真相的宝贵连忙低了低头。 “可真是伤脑筋啊!”他声音含笑,眼里却闪烁着摄人的精光。 # 停灵七日后,柳家兄妹便扶着柳妈妈的棺木回临安,洛婉兮却没马上就从帽儿胡同搬回侍郎府,而是去了青莲庵。因着柳妈妈的事情,她一直都没时间过去,想来碧玺该等得着急了。 青莲庵里的碧玺哪是着急二字可概括,根本就是翘首以待,恨不能亲自去找她,幸而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念头。待见了洛婉兮,瞧着她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和哀色,大吃一惊,连连追问。 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遂洛婉兮将柳妈妈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听得碧玺又惊又怒又心疼,不禁悲从中来,白洛氏敢这样对洛婉兮还不是欺负她无依无靠。 想她家姑娘身为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掌上明珠,上头三位兄长,千娇万宠着长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回忆往昔,再想当下,洛婉兮虽从不说,可就她打听来的消息,碧玺早已脑补出洛婉兮定然是年年日日风霜刀剑相逼,否则怎么会比从前沉静了这么多。 见碧玺悲不自胜,不住落泪,洛婉兮一开始还劝着,可劝着劝着,劝的洛婉兮忍不住也落起泪来。 她不能对着洛老夫人哭,怕祖母伤心。也不能对着桃枝她们几个哭,她是主心骨,若她露出软弱之态,她们也就垮了。 就是面对碧玺,她也不想哭,她怕碧玺难过担忧。可碧玺一哭,这眼泪再是忍不住了。与碧玺在一块,恍惚间总让她有一种自己还是陆婉兮的错觉,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反正天塌了也有人给她撑着。 好半响,两人才收了眼泪,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心情却是轻松了许多。 “瞧瞧,姑娘还是和以前似的爱哭。”碧玺故意打趣她。 “过了十岁我就不怎么哭了。”洛婉兮辩解,她小时候哭多是为了唬人,一大半是假哭,只容易绷不住假戏真做,且一哭就收不住,必须得哭尽兴了才罢休,想想小时候她还真挺任性的。 碧玺也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情形,不觉眉眼含笑,目露追忆:“姑娘大了,知道害臊了。” 洛婉兮不自在的低下头,假装拿帕子擦眼泪,擦了两下后果断转移话题:“你在这儿可住得习惯?” 碧玺十分配合的转了话题:“姑娘放心,奴婢在这儿住的很好。” 洛婉兮观她气色也觉得比上次见面好了许多,眼底便染上笑意,又问了些她在青莲庵的境况。 不知不觉间到了洛婉兮要回去的时辰,碧玺面露不舍,洛婉兮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如此碧玺才好受了一些,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门口。 桃枝忍不住挠了挠头,她们过来为柳妈妈祈福,正巧遇上了凌府的碧玺嬷嬷,然后姑娘就去讨教女红了,一说就是好两个时辰,进去时姑娘神色轻郁,出来时心情却明显好了许多,可眼睛微微泛红,遂她不禁问道:“姑娘这是哭过了?” “说起了柳妈妈,就……” 桃枝神色郁了郁,眼里泛起泪花。 洛婉兮反过来安慰她,按了按她的肩膀:“柳妈妈若是地下有知,肯定不希望我们沉湎于悲伤之中。” 桃枝吸了吸鼻子,重重一点头,又不由自主看一眼碧玺,总觉得这位嬷嬷怪怪的,尤其是看她家姑娘那眼神。 察觉到桃枝的视线,碧玺对她友好一笑,这些年姑娘有赖她们照顾了。 桃枝怔了怔,抓了抓脸也笑起来。 碧玺眼底笑意更甚,想这倒是个憨丫头。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传来,一行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抬头,就见不远处尘土飞扬。 碧玺呼吸一滞,勃然变色。 “怎么了?”洛婉兮吃了一惊,忙问碧玺。 碧玺眼底浮现慌乱,哆嗦了两下才说出话来:“是姑——大人来了!” 洛婉兮立时睁大了双眼,他怎么会来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一身玄色窄袖劲装的凌渊勒马停下,马背上的身姿修长挺拔, 瞧着平日多了几分潇洒闲适, 领口的雪白狐毛迎风飘动。 洛婉兮定了定神,低眉敛目地福身行礼。 碧玺下意识往洛婉兮面前站了站, 强笑:“大人怎么来了?” 凌渊居高临下的看着掩不住紧张之色的碧玺, 漫不经心道:“路过。”他本是出城泡汤解乏,正遇上下属汇报碧玺和洛婉兮在庵堂的厢房里单独待了两个时辰,如何能让他不好奇,正好要返城, 顺道便来看看, 倒是遇上了趣事。望着紧张不安的碧玺,凌渊眸色渐渐深了。 这样的敷衍让碧玺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她攥了攥拳头。凌渊出现在这儿,绝对不寻常,他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使得她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脸色不受控制的白了白。她狠狠抠了下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天色晚了,洛姑娘先回吧。” 她洛婉兮微微侧过身背对着凌渊, 安抚的看她一眼,温声道:“今天多谢嬷嬷赐教,令我受益匪浅。” 碧玺笑了笑,不说话,她怕自己说得越多错的越多。她觉得凌渊的目光彷佛针一般,一点一点的戳进皮肉,直指内心,他想干什么,碧玺心跳如擂鼓。 道过别,洛婉兮便想走了,然前路被凌渊的护卫挡了,片刻也不见他吩咐人让路,洛婉兮不得不硬着头皮再一次道:“烦请阁老大人行个方便。” 第64节 马上的凌渊把玩着漆黑的马鞭,目光在洛婉兮脸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看的洛婉兮不禁低了头。 直到洛婉兮嘴角的笑容都僵了,凌渊才施施然的开口:“洛姑娘与我府上的碧玺倒是投缘。” 他意味不明的语调让洛婉兮心头一紧,饶是对这样的疑问有所准备,可当问的那个人是凌渊时,洛婉兮还是忍不住心惊,她稳了稳心神:“我与嬷嬷一见如故。” 凌渊轻呵了一声,目光移到惶惶不安的碧玺身上:“难得你肯这般亲近一个人。” 碧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快的几乎要破膛而出,强自镇定道:“大抵就是缘分吧!” 凌渊无声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又一遍,他垂眸打量洛婉兮,目光审视,眉眼性情南辕北辙,可先是阿钊,再是自己,现在又多了一个碧玺,尤其是碧玺,自然而然之间流露出来的维护和亲近,都要让他觉得,她是把洛婉兮当成旧主了。冷意不知不觉的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凌渊抬了抬手。 当下护卫便让出一条路来。 洛婉兮犹豫了下,不由看一眼碧玺,就连她都能看出碧玺的紧张不安,落在凌渊眼里可不浑身都是破绽,她的心忍不住揪了下,又安慰自己,他这个人最是理智的,绝不会有那种匪夷所思的想法,怕是觉得她处心积虑的靠近,而碧玺被她蒙骗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才稍稍定了,屈膝福了福,方带着人离开。 到了马车上,离了那锐利的彷佛能看穿人心的视线,洛婉兮劫后重生一般靠在了大引枕上,赶紧拿了一杯茶压压惊。 瞧她这模样,同样也吓得不轻的桃枝小心翼翼道:“不过是和他们府上的嬷嬷说了会儿,凌阁老怎么跟审讯犯人似的。”不知道还以为她家姑娘怎么了呢,不就是和碧玺嬷嬷探讨了下女红吗? 洛婉兮阖了合眼,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起来。 忽然之间觉一双手按了上去,洛婉兮睁开眼见是柳叶,奇道:“你还有这本事?” “我爹常头疼,奴婢便学了一些。” 思及她爹已经过世了,洛婉兮便不再多问。 桃枝愤愤不平的同时又忧心忡忡:“要不姑娘还是别向碧玺嬷嬷学女红了。”万一哪天凌渊不高兴了,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们,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 洛婉兮不置可否,依这情况,自己就是想见碧玺都不大容易了,可碧玺那状况,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 洛婉兮一走,碧玺不觉松一口气,却听见嗒一声,无端端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凌渊翻身下马,迈向碧玺。 碧玺心肝一颤,连头皮都发麻了,讷讷道:“大人!” 凌渊一步一步靠近,双眼直直地锁着碧玺,单刀直入:“你觉得她像婉兮?” “没有!”碧玺想也不想的否定,心跳如擂鼓,说完又露出了后悔莫及的神情,立刻点了点头,改口道:“有点像,有点像!” 凌渊嘴角一翘,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碧玺,慢条斯理道:“我不急,你慢慢说。” 碧玺怕极了他这副好整以暇的神态,好似什么都在他掌握之中。恐惧使得碧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凌渊打搅姑娘现在的生活。思及此,碧玺身体里涌现一股力量,使得她迅速镇定下来,她脑子飞快的转起来,片刻后垂下眼,脸上浮现哀色:“她有些地方像姑娘,奴婢也不知怎么的见了她就觉亲近,看着她,奴婢心里也能好过一点。” “陆婉清长得那般像婉兮,你倒是对她不假辞色。”凌渊盯着碧玺,微微一笑。 时至今日想起陆婉清,碧玺都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她陆婉清借着姑娘的名头行事,心中却对姑娘没有半点敬意。大人难道看不出来?” “那她呢?”凌渊挑眉问道。 这个她自然是指洛婉兮。 碧玺垂下眼盯着脚尖:“洛姑娘知道奴婢情况,陪奴婢说说话不过是同情奴婢,又因为和二姑娘的交情。她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大人放心。” 凌渊眉梢一挑,为她话里几不可察的讥讽:“你倒是维护她!” 碧玺眼皮一跳,面上浮起几缕哀色:“洛姑娘也是个可怜的,没爹没娘!见了她不免想到自个儿。” 碧玺也是自幼就没了爹娘,叔伯几个见她生的好,就想把她卖到腌臜地方。碧玺看情况不对就逃了出来,正好遇上了出来玩耍的陆婉兮,便被她带回去做了个小丫鬟,如此才免了沦落风尘的不幸。 凌渊看她一眼,可有可无的唔了一声。 望着波澜不惊的凌渊,碧玺那颗心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不上也不下。 而凌渊也像没察觉到她的忐忑似的,他漫不经心的用马鞭敲了敲手心,随口道:“我走了,你何时回府?” 碧玺静默了一瞬才道:“过几日奴婢便回去。”她到底是大意了,忘了这个人的多疑。再留在青莲庵,他一定会盯着她不放,保不准哪天就露馅了。今天他突然来了,本就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 “如此便好,”凌渊走向马:“毕竟把瑶华院交给别人打理我也不放心。” 碧玺紧了紧心神:“奴婢也不放心。” 凌渊笑了笑翻身上马。 ‘嘚嘚嘚’的马蹄声让碧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她松开双手,低头看着掌心的月牙痕以及一手的冷汗。 凌渊肯定起疑了,不过他不可能猜到姑娘死而复生这样光怪陆离的事实,八成是把姑娘当成别有用心之辈。可他若是细查下去,说不得哪天就让他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真相。她该怎么办?碧玺忍不住咬住手指,面露茫然。 跑出一段的凌渊沉声吩咐:“查洛婉兮,挖地三尺的查!连带着洛家一起。” 看他冷厉的眉眼,德坤心头一紧,连忙应是,又问:“大人怀疑她另目的?”这些年总是不乏一些模样长得先夫人,或是性情像的姑娘出现在他家大人面前。直到近两年,那些人瞧着大人的确油盐不进,才歇了心思。 若洛婉兮也是某些人精心培养出来的,德坤只能说对方委实厉害,连碧玺都攻克了,照这趋势,指不定哪天他家大人也沦陷了。 德坤打了个激灵,由衷希望洛婉兮清清白白。 凌渊拽紧了缰绳,没有回答德坤的问题。却在心里琢磨这个问题,另有目的吗?他瞧着洛婉兮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真正让他奇怪的是碧玺的改变。碧玺对陆婉兮的忠心毋庸置疑,尤其是她病了以后,更是偏执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可这才寥寥几面,碧玺就觉得洛婉兮像,还这般亲近她,甚至在不经意间的言行举止中把她当成了兮子一般对待。 这是得有多像才能让碧玺如此,都让她从兮子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倒想知道,这位洛姑娘神奇在哪儿!凌渊眼底骤然阴沉。 # 洛婉兮回到侍郎府时,已经快酉时了,还没下马车就有小丫鬟亟不可待的扑上来,洛婉兮心里咯噔一响,就听那小丫鬟焦急道:“四姑娘,老夫人,老夫人晕过去了!” 洛婉兮差点从从马车里摔下来,堪堪站稳之后就往里面跑。 荣安堂里,从洛大老爷到洛郅再到洛邺都在,公主府的黄御医也在。萧氏一见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洛婉兮就上去扶了她一把:“御医正在为祖母施针,四妹先莫急!” 洛邺一看姐姐终于回来了,咧着嘴扑过去,抱着她的腰小心抽泣起来。 哭的洛婉兮心惊肉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直愣着双眼惊惧交加的看着萧氏。 萧氏喟叹一声,低低道:“情况还不好说,得等黄御医施完针。” “祖母怎么会吐血?”洛婉兮颤颤巍巍的开口询问。 萧氏:“祖母知道了姑母和表妹的事。” 果然如此,洛婉兮闭了闭眼定下心神,哑声问:“祖母怎么会知道?” 萧氏:“她老人家起疑了,逼着秋妈妈都说了。”洛老夫人病了脑子也糊涂了,可还没糊涂到底,她问了一句白奚妍,秋妈妈脸色微变。几十年的主仆了,洛老夫人岂能不起疑。 女儿疯了,外孙女小产还被休弃,这样的打击一个健康的老人怕是都受不住,何况是油尽灯枯的洛老夫人,方才洛婉兮没来之前,黄御医就说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眼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施完针,黄御医起身,一回头就对上洛家人期待又紧张的视线,他叹出一口气来,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本来经过调理,洛老夫人中风的征兆已经有所好转,能简单说话了,可这一口血吐出来,把最后那点生机也吐没了。 洛婉兮身子晃了晃,险些瘫软在地,幸好被眼疾手快的柳叶接住。 洛婉兮踉踉跄跄的走到洛老夫人床前,一下子就跪在了脚踏上,望着洛老夫人面无人色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如同决堤之江水。 洛大老爷也是眼角发酸发胀,忍着悲意问黄御医:“家母这情况?” “趁这几日,洛侍郎和家眷多陪陪老夫人,”黄御医顿了顿:“身后事也可以安排起来了,左右就是这半个月的光景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闻言俱是如丧考妣,不约而同的跪下低泣,这些都是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老人。 强打着精神送走黄御医,洛大老爷就命人把庄子里的何氏和洛婉如接回来,又给弟妹去信说明情况,让他们赶来。 整个洛府因为洛老夫人之事愁云惨雾,人人皆是悲痛不可自拔。 万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乾清宫的太监带来皇帝手谕,将洛婉兮许配给闫珏!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闫珏是傻子,是个痴肥的傻子, 此外他还好色, 据说还有那么点怪癖。 京城知道他德行的人不少,听说他被赐婚了, 少不得打听下谁这么倒霉。洛婉兮甚少出门, 遂识得她的人委实不多。可架不住杀死猫的好奇心,京城圈子就这么大,很快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听说是个顶顶的美人儿,啧啧可惜了两声, 暗地里说一句鲜花插在牛粪上, 便撂下了,该干嘛干嘛去。 对她们而言这就是个热闹谈资罢了! 可对部分人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譬如陈铉, 他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请皇帝赐婚,这也是他想到了并打算付诸行动的。他心里门清,以正常手段绝不可能娶到洛婉兮, 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走寻常路。 之所以没马上就去请旨, 不过是顾虑, 这会儿请了旨,日后必然有人说洛婉兮踩着姐妹上位, 好说不好听。反正洛老夫人时日无多,洛婉兮要守孝一年,如果一年后他还有娶她心思,去请旨正好。 谁想这一耽搁,就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闫傻子!陈铉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破坏这门亲事倒不难,悄悄弄死闫傻子,一了百了。可一旦自己娶了她,谁不怀疑他。伯父那一关他就过不去,闫家可是伯父死忠。 越想越是火大,陈铉粗暴的松了松领口,冷着脸对噤若寒蝉的宝贵吩咐:“去盯着洛家,看洛家有什么打算!” 而此时的洛家,诸人心思各异。 洛大老爷去外面打听了一圈,已经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闫夫人用重金打动了郑贵妃之母。郑家本就是破落户,都是靠着郑贵妃的裙带关系起来的,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浅的。拿了钱,郑贵妃之母就进宫了,随后手谕就来了。 赐婚向来是两家说好了,为了体面去求来的,这还得是重臣才有的体面,或者是龙子凤孙。就没听说过问都不问一声赐婚的,万一已有婚约,岂不是尴尬,更没听说过把好好一个姑娘赐给傻子的,简直就是色令智昏! 洛大老爷十分大不敬的在心里骂了两声,然而君无戏言,他沉了沉声对洛婉兮道:“这门婚事我知道你委屈,可圣渝已下,我也回天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你伯母说,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你!” 肃容的何氏附和地点点头。 洛婉兮抬眸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人,洛大老爷满脸无可奈何的颓然无奈,迎上她的视线后,眼底露出怜惜和愧疚之色。至于何氏?何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无悲亦无喜。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伯父伯母,我想回去静一静。” “你回去好好考虑下!”洛大老爷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忍不住再一次叮嘱:“这事你祖母那能瞒一日就瞒一日吧!”让洛老夫人知道这事无异于催她命。 待他走后,静默了半响之后,洛大老爷才对何氏道:“多找些人看着她。” 何氏会意,看着洛婉兮是怕她自寻短见,怕她跑了!这些不用丈夫叮嘱,何氏早就安排下去了。一旦洛婉兮跑了那就是抗旨不遵,这个罪名谁也担当不起。便是死了,也有藐视圣意的嫌疑。 “我知道婚期匆忙,不过嫁妆能妥帖就妥帖些,闫家那情况,她多些陪嫁,腰杆也能硬点。”婚期定在来年正月里。 何氏道:“老爷放心!” 洛大老爷点了点,站了起来,背着手,脚步沉重地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何氏笑了笑,眉宇间的忧愁之色顷刻间烟消云散。女儿变成了那幅模样,她岂能不迁怒洛婉兮,不出手整治已经是极限。眼下看她倒霉了,自然痛快的。 “夫人,二姑娘来了!”话音刚落,裹在狐裘里的洛婉如就被人簇拥着进了屋。 何氏将她招到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再看她苍白的脸色,嗔道:“怎么不多穿一点?” 第65节 洛婉如自嘲:“我这样穿的还不够多,娘想让我裹着被子出门不成。” 何氏心头一刺,女儿这身子是真的垮了,不由心疼的摩了摩她的脸:“咳嗽好些了吗?” 刚问完,洛婉如就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脸倒是不白了,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何氏顿时心惊一叠声要传府医。 洛婉如厌烦的蹙起眉,但知道自己拗不过何氏,遂懒得阻止,反而问起此行的目的:“娘,洛婉兮会嫁到闫家吗?” 望着她闪烁着奇异光彩的双眼,何氏心里就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五味陈杂。 “娘,她会嫁过去吗?”洛婉如执拗的看着何氏。 “会的。” 洛婉如展颜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那可真是太好了!”闫珏是个什么货色,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被她毁了,幸好她以后会比自己更不好,如此她也就心安了。 “父亲不会还在替她想法子吧!”洛婉如忽然担心起来。 何氏看了看紧张的女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你大姐夫那,你爹都去寻过了,那边都没办法,还能有什么法子。” 提起的心再一次落地,洛婉如松开紧皱的眉头,轻轻咳了两声后嗤笑:“爹对她倒是上心,手谕都下了还想着回旋。” 何氏拧眉:“你少说两句,尤其是在你爹那,他心情正不好!” 洛婉如轻哼了一声,倒是不再说了。 # “姑娘,大老爷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洛婉兮微微一摇头。 桃枝眼里刚升起的光瞬间熄灭,六神无主的看着洛婉兮,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姑娘,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倒也不是没办法。 第一个法子是迅速找一个未婚夫出来,虽然皇帝下了手谕,可凡事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本就是皇帝不按章办事,事前都没问过就下手谕。再说了手谕这东西到底和圣旨是不一样的,圣旨是朝廷正式诏书,经内阁核准才会颁布,代表着朝廷。可手谕仅代表皇帝个人,史上不乏皇帝收回手谕的例子,当今自己这种事就干过不下一回。 然一着不慎就是欺君大罪,谁敢陪她一块撒谎,便是有人愿意配合她,恐怕大房也不会同意。 大伯父不会愿意为她冒险的,洛婉兮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不然大伯父不会愧疚。 第二个方法就是弄死闫珏,她能想到,大伯父会想不到?他肯定想过,只是不值当。闫珏死了,头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洛家,被这么明晃晃的打了脸,皇帝能咽下这口气吗? 以洛婉兮对天顺帝的了解,加上郑贵妃往日的风评,皇帝肯定会查,查到了洛家就得吃不俩兜着走。便是查不到,作为皇帝哪怕没有证据,只要他怀疑了,也足够洛大老爷喝一壶。 趋吉避凶,人之本性。洛婉兮能理解洛老大爷的选择,但是理解不表示她就要认命,她也有本性。 真的嫁过去,绝对生不如死。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有钱能使鬼推磨,早些年她跟二哥四处鬼混时,委实开了眼,知道这世上连人命都能是生意,就是不知人家还在不在原来那地,肯不肯接这桩买卖? 这事倒不急着在这风口浪尖上办,何况短期内她也出不了门不是! 看了看院门口两个面生的婆子,洛婉兮翘了翘嘴角,弧度讥讽。 思索间,已经到了正屋,洛婉兮收敛异色。 这两日,洛老夫人拢共就清醒了个把时辰,神智也模模糊糊的,只能凭着本能吞咽流食,人显而易见的消瘦下来,几位御医连同府医都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洛婉兮在床头坐了,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沾了温水后轻轻的润着洛老夫人的嘴唇,心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窗外的风却是越来越大了,北风呼啸,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花。 德坤指挥人在书房多放了一盆炭火,觑一眼正在看书的凌渊,欲言又止。 他拨了拨炭火,再看一眼凌渊,依旧在低头看书。 凌风戳了戳德坤的腰,德坤冲他龇了龇牙,凌风对他拱了拱手。 德坤糟心的看他一眼,摸了摸喉咙,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大人!” 凌渊抬眼。 德坤清了清嗓子:“碧玺还在外面跪着呢!这都下雪了。”可把凌风心疼坏了,这混蛋说自己口笨舌拙,就推他出来,感情自己就巧舌如簧了。 凌风连忙补充:“她身子向来不好,要是病了!”凌风顿了下,憋出一个理由:“谁打理瑶华院!” 凌渊轻轻的笑了,将书扣在桌上,往后一靠:“她倒是对洛家姑娘上心!” 对此,德坤也百思不得其解,私心里觉得碧玺这是又犯病了,要不怎么解释她这奇怪的行为。她竟然为了洛婉兮来求凌渊。 不过比起看不懂碧玺,德坤更看不懂凌渊,洛婉兮被赐婚的消息,是他故意让人透露给碧玺的。 “她心善!”凌风飞快道,目光乞求的望着凌渊。 见状,凌渊交叠了双手,笑:“因为她和洛家姑娘投缘,就要我帮这个忙。这桩事算不上大事,可也不是什么举手之劳,你们不觉得太过儿戏了吗?”他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唇角掀起一抹薄笑:“她总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闻言,德坤和凌风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看着凌渊。 凌渊并没有为他们解惑的兴致,其实就是他自己都说不清那种莫名其妙的期待。碧玺肯定有事瞒着他,还是大事,他猜不到那么只能让碧玺主动说出来了。 见凌渊又看起书来了,凌风央求的看着德坤,德坤略一思索,拉着凌风告辞,出来就将凌渊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碧玺,然后看着她问:“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儿,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大人的性子,你也清楚,你要是给不出一个他满意的理由,”德坤在最后五个字上加了重音:“他绝不会松口!” 休想!碧玺在心里狠狠啐了他一口,瞪一眼紧闭的书房大门后,猛然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跪的太久,才起到一半就踉跄了一下。 凌风一把扶住她。 “不用你们假惺惺!”碧玺一把推开凌风,揉了揉膝盖缓过劲来后,转身就跑。 德坤被她气了个倒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果然病的不轻!瞧凌风还愣在原地,又恨铁不成钢推他:“还不赶紧去追!” 凌风愣了下,被德坤瞪了一眼才拔腿追上去。 片刻后一脸黯然的回来。 德坤问:“人呢?” “出府了。” “去哪儿了?” 凌风:“大长公主府。” 德坤吃了一惊:“她这是还没死心。”突然一拍脑袋:“我倒是忘了,洛四姑娘曾经救过宁少爷!”当即就跑进书房禀报。 半响,凌渊才缓缓开口:“毓宁的恩早就还了,你说碧玺凭什么觉得大长公主会帮她?” 德坤犹豫了下道:“她大概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吧,不过碧玺对洛姑娘倒是没话说!” 是啊,碧玺对洛婉兮可真是没话说,便是兮子在世,也就这样了!忽的凌渊眉心剧烈一颤,与此同时,案几上的灯芯噼啪一声爆开,烛火摇曳了两下后变得更为明亮。 凌渊一寸一寸侧过脸,望着那盏长颈莲灯,眼前浮现的却是七月半捡起的那盏浸了水的莲花灯,那盏灯上写的名字是‘洛婉兮’,而那一天灯上只能写亡人的名字! 那盏灯上的洛婉兮是谁,又是谁为她点的灯? 想法太过惊人,以至于凌渊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觉得自己疯魔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美好的让人欲罢不休。 凌渊眼神晦暗不定,眼底似乎有惊涛万丈在澎湃:“蝉儿那有一副洛四姑娘的画,给我取来。”他记得当时凌婵都已经打开一小半了,若是自己当时看一眼再走,凌渊忍不住轻嘲一声。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画,很快就取来了。 德坤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可良久都不见凌渊接过, 德坤不由悄悄抬了抬眼皮,只见无边晦暗在他眼底沉沉浮浮。 德坤越发觉得看不透他,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思索间,手里一空。 凌渊拿过画轴,低头缓缓打开,直接看向下方题词处, 片刻后幽深的目光瞬间凝结。他握着卷轴的手倏尔收紧, 手背上青筋毕露。 七月半,她为自己点了一盏灯, 既然她觉得洛婉兮已经死了,那么现在活着的是谁? 凌渊指尖不受控制的开始痉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以至于他像是无法承受般轻轻战栗。 德坤大吃一惊, 难以置信的看着轻颤的凌渊,他眼底闪烁着令人不解的精光, 强烈的德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安道:“大人?” 凌渊置若罔闻,霍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德坤一愣,赶紧追上去。 “大人,这是赵权呈上的资料。”说完,拿着小册的凌风才发觉了凌渊的不对劲,心下一惊,下意识去看德坤。 眉头紧皱的德坤摇了摇头,就见凌渊一把抢过小册子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壬寅年三月落水。 凌渊脚步一顿,瞳孔剧烈收缩,这么巧,十一年前,她也落过水!薄薄的册子在他的掌中皱成了一团,指骨咯咯作响,听得德坤等人骨寒毛立。 # 长平大长公主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碧玺,怒气一点一点填满她的胸膛,死而复生,借尸还魂,荒谬! “介于你生病了,本宫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你要是再敢说……” “殿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见大长公主不信,碧玺慌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解释:“她就是姑娘,这是老天爷不忍心,所以让姑娘回来了,您见见她,见见她,您就知道了,她就是姑娘!” 长平大长公主彷佛是被触了逆鳞,重重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杯盏碗碟砰砰作响:“本宫看你是病的不轻,来人,拖下去!” 当下便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上来,拖着碧玺就要往外走。 碧玺死死抱着桌子腿不肯走,奈何寡不敌众,被硬生生撕开了手。 陆国公瞧她歇斯底里地挣扎,一张脸因为恐惧和绝望扭曲到不行,扭头对脸色铁青的长平大长公主道:“要不传来问问?” “她有病,你也有病!”长平大长公主毫不留情的讽刺了一句。 陆国公神情中带出几分萧瑟:“万一呢!她说的有鼻子有眼,问问也省得留下遗憾。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个东西,你就当我信吧!”他也不信,可碧玺那模样到底让他心里打鼓。 长平大长公主神情一滞。 陆国公看一眼妻子,扬声:“放开她!”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声禀报:“殿下、公爷,凌阁老来了!” “这时候他怎么来了?”陆国公奇道,刚说完就瞥到了狼狈不堪的碧玺,心念一转:“你告诉他了?” “没有!”碧玺惊慌失措的摇头,吓得声音都变调了:“姑娘不想见她,姑娘一点都不想被他知道。您不要告诉他,求求您,不要告诉他!” 碧玺不断磕着头,磕得砰砰作响。 陆国公皱了皱眉,一个眼色下去就有人拦住了碧玺近乎自残的行为:“先带她下去。”转头对长平大长公主道:“怕是为着这事来的,要不要说?” 第66节 “碧玺疯疯癫癫浑身都是破绽,你觉得他会猜不到,要是猜不到,就不会来了。”长平大长公主冷冷道。 陆国公默了默:“那他信吗?” 长平大长公主垂了垂眼皮:“问问不就知道了!” 凌渊进门后,先是向二老见过礼,落座后含笑开口:“碧玺可是对二老说洛婉兮是兮子还魂?请二老出手相助。” 长平大长公主抬眼打量了他一番:“你信?” 果然如此,漂浮的心终于尘埃落定,凌渊忍不住心跳快了几拍,他对长平大长公主道:“我想信,我知道二老定然还有疑虑。这事我会彻查到底,一定会给二老一个交代。” 长平大长公主嘴角一沉,目光沉沉的望着凌渊:“你居然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凌渊弯了弯嘴角,眼底风起云涌:“若您和她接触过,您也会想相信的。” 闻言,长平大长公主眼神一利,她不反对凌渊续弦,但是她不能容忍别人踩着她女儿上位。 见势不好,陆国公赶紧和稀泥:“那你先把碧玺带回去,好好调查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另有所图,相信凌渊肯定能调查出来,万一碧玺说的是真的,陆国公难得茫然了下,借尸还魂?世间真有这般光怪陆离之事。 凌渊起身,对二人抬手一拱:“如此,我便先告辞。” # 一直到坐上了马车,洛婉兮都是不明所以的,凌府突然来人,说她的事有了转机,让她亲自过去一趟。于是她在洛大老爷和何氏不解的目光中上了马车,洛婉兮也不明白,还能有什么转机,并且不找洛大老爷商议而是只找她,让她连夜前来,还不留她拒绝的余地。 摇摇晃晃了一路,马车终于停了,洛婉兮的心却没能如车一般安稳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钻出马车,一抬头身体瞬间紧绷,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睁大。 马车是停在阁老府的侧门前,而不是她以为的隔壁。 洛婉兮望着大开的侧门,彷佛那是怪兽张大的嘴,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洛婉兮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强自镇定道:“是不是弄错了?我要去的是隔壁御史府!” “没错儿,正是我家大人要见姑娘。”德坤提着一盏气风灯从门后走了出来,眼里是忍不住的好奇。碧玺和凌渊在书房的对话,他听到了一星半点,万万想不到大人竟然怀疑这位洛姑娘就是先夫人回魂。震惊之余,德坤更狂喜。 他走到洛婉兮身前,抬手一引:“姑娘往里请!” 洛婉兮站在车内不动,风雪顺着掀起的车帘飘进来,落在她脸上,使她浑身发冷。 德坤喟叹了一声:“该来的,躲不了。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洛婉兮身形一颤,握紧双拳,是啊,事到如今,自己还能往哪儿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德坤便亲自引着她到了书房,轻敲三下后,恭声道:“大人,洛四姑娘到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门后的凌渊眉眼含笑,笑的样子有点怪。 看见他,洛婉兮睫毛颤了几下,便归于平静,既不惊慌也不失措,而是一种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下的无奈与悲哀。 凌渊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浓密卷翘的睫毛,秀气挺括的鼻头和以及抿成了一条薄线的双唇。 凌渊不觉翘了翘嘴角,看来还不高兴了! “你快走,你快走!”角落里的碧玺突然冲了过来,推洛婉兮出屋,一边推她一边冲着凌渊大吼大叫:“我都跟你说了,我有病,我有病的,你怎么能把我的话当真。这世上哪有死而复生这回事,你找她来干嘛!”恐惧使得碧口不择言:“你是不是见她长得好就见色起意,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放过她吧,我求求你放过她吧!” 被推的踉跄了几步的洛婉兮难以置信的看着状若癫狂的碧玺,心头巨震,颤着声道:“你怎么了?” 碧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目光涣散,神情恐慌彷佛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事情。紧紧拉着洛婉兮在院子里无头苍蝇般乱闯! 洛婉兮心下一凛,碧玺,碧玺这是犯病了!瞪着面容平静的凌渊:“你对她做了什么?” 迎着她愤愤的视线,凌渊突然低低的笑起来,逐渐笑出了声,低沉的笑声顺着夜风飘散在漆黑的夜里,洛婉兮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凌渊抬脚一步一步的迈向洛婉兮:“她告诉你父母,你回来了。可对着我,又说那是骗人。”说罢他脸上的笑容毫无预兆的一收,取而代之的铺天盖地的阴鸷,声音彷佛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这样的奴才你说该不该乱棍打死!” 周围的温度似乎也随着他的阴沉而骤然下降,让洛婉兮打从骨子里冷起来,对上他冷若寒冰的眼,洛婉兮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他是真的对碧玺动了杀心。 手脚冰凉的洛婉兮摇了摇头:“不要!” 凌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神情冷厉,语调轻柔:“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 须臾后,洛婉兮闭上眼,哀声道:“凌渊,我求你,你不要伤害碧玺。” 心头巨石落地,令人窒息的惶恐终于消弭。这一刻凌渊只觉得耳畔轰然作响,惊天动地,震得他三魂六魄都摇晃起来。 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往复两次后,他才勉强让双手抖得不那么厉害:“兮子!” 洛婉兮偏头避过他的手。 望着她脸上掩不住的疏离,凌渊轻轻笑了,眼底没有半点恼意,只有温柔宠溺,就像是在看个淘气的孩子。 凌渊收回手背在身后,柔声对洛婉兮道:“外头风大,进屋吧。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当年之事,它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当年之事! 思及当年,洛婉兮便觉心被什么东西箍着, 压着, 使得她透不过气来,脸色逐渐白了。 凌渊心头恍恍惚惚的一刺, 强忍下将她搂在怀里细细安慰的冲动, 放柔了声音道:“进去再说。” 心头发紧的洛婉兮抬眸看了看他,又侧过脸看一眼边上的碧玺,她不知何时被人弄晕了,半抱着她的人是凌风。 洛婉兮垂下眼睑, 随他入内。 书房内通火通明, 温暖如春,发梢斗篷上的雪粒子一遇热就化成了水珠。 洛婉兮抬手想擦去睫毛上的水雾, 余光瞥见靠近的凌渊,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想为她擦擦水汽的凌渊就这么举着手顿在原地,眸色渐深。 洛婉兮轻轻咬了下唇, 若无其事般用锦帕擦了擦发梢。 凌渊轻呵了一声, 对红裳使了个眼色。 心中惊涛骇浪的红裳强忍着惊愕, 镇定的上前,恭声道:“姑娘, 奴婢给你去了斗篷。” 洛婉兮看了看她, 微微一颔首。 红裳便动作轻柔的伺候她除去斗篷,引着她在玫瑰椅上坐了后,再为她擦干雪水,末了还递给她一个鎏金镂空的花鸟手炉。 又有丫鬟殷勤的奉上热气腾腾的香茗和点心。 紧接着, 所有人都退出书房,吱一声,书房门被人从外面合上,房内只剩下两人,洛婉兮坐着,凌渊站着,从头到尾视线错也不错的看着她。 良久都无人开口,洛婉兮不安的抓了抓手炉,觉得宽敞的书房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逼仄沉闷,闷的人心头发慌。 “喝口热茶去去寒,”凌渊终于动了,不再泥塑木雕一般,他在洛婉兮旁边的椅子上坐了,隔着一张案几望着她雪白的脸,微微恍惚:“是你最喜欢的六安瓜片。” 洛婉兮睫羽颤了又颤,就像是她此刻的心情。 凌渊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泛起一点点的酥一点点的痒,见她依旧垂眼看着手炉不为所动,彷佛那是她的宝贝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凌渊挑眉一笑,轻轻敲击着案几,单刀直入:“嘉阳有个侍卫,”其实那是她的面首,不过凌渊想起那个人便觉如鲠在喉,遂换了个说法:“模样身形与我有几分相似,你看见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 景泰帝倒台后,他去死牢里见了嘉阳,因为嘉阳让人传话,问他想不想知道那一天在问天楼发生的事。 他去了,看见了落魄不堪的嘉阳。 她活不成了,就想让别人生不如死。至今他都还记得那一天,双眼充血的嘉阳歇斯底里的大笑:“凌渊啊凌渊,陆婉兮至死都在恨你,你以为是你把她引上问天楼,是你把她送给皇兄!哈哈哈哈,你猜猜陆婉兮跳下去那一瞬间,她有多恨你,是不是恨不能一口一口咬死你!” 洛婉兮如遭雷击,霍然抬头,双眼因为震惊而睁大,颤声道:“衣服,那套衣服是刚做好的,你第一次穿。”那衣服的料子难得,款式也是她找人专门改良过后的。 听得凌渊心尖一疼,眼底溢满怜惜,伸手捉住她轻颤的手。 洛婉兮刚要挣扎,就听见一个名字从他嘴里出现,惊得她什么都忘了,只能呆呆的瞪着他。 “玳瑁,她被嘉阳收买了。你若是不信可以问你二哥,你出事那段时间我一直和你二哥在一起,我不可能出现在问天楼。” 他的话让洛婉兮为之一颤,嘴唇颤了又颤,哑声问:“为什么?”玳瑁和碧玺一样都是她的心腹,玳瑁还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陆家。 “你出事后她就被灭了口,我也审问不得她,后来从嘉阳口中得知她承诺过玳瑁,会送她进宫。”凌渊解释。 进宫,景泰帝?洛婉兮心头巨震,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理由,玳瑁是为了富贵荣华,还是景泰那个人?洛婉兮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人都死了。 虽然都是凌渊的一面之词,但是洛婉兮并不觉得他有必要骗她。 铺天盖地的疲惫打从心里涌上来。她怨过凌渊,也恨过他,在这十一年里无数次为自己掏心掏肺的十四年不值后悔。 可现在告诉她,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这一刻,洛婉兮既有心结解开的释然,更多的却是茫然不知所措。 一直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她的凌渊,见状心头一刺彷佛被针扎了一下,他握紧了洛婉兮的手,又冰又凉,温声道:“对不起,当年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这一句在他心底藏了十一年的道歉,终于有机会说出来。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你了。”他的话掷地有声,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坚决。 他的话仿若一道惊雷,惊得洛婉兮蓦然回神,她抽了抽手,并没有抽出来,遂抬眸看向凌渊。 凌渊也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又深情。 洛婉兮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刷的扭过脸。 凌渊脸色倏地一沉,阴沉的风雨欲来。 触及他阴郁的脸庞,洛婉兮四肢发凉,忽然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凌渊被这低不可闻的一声惊回神,立即松手去揉她微微泛红的手,声音饱含歉意与疼惜:“对不住,还疼吗?” 洛婉兮颤了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靠。 这样明显的防备,让凌渊的眼珠子慢慢变黑,眼底的暗沉好似随时都要化为实质倾泻而出。 洛婉兮结结实实的哆嗦了下,只觉一股阴寒顺着被他强握住的那只手袭上心头,忙道:“不疼了!”她抽了抽手,可他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反倒越握越紧。 凌渊的拇指轻轻摩着她细嫩的手背,眸色幽幽的注视着她,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那道手谕,你别担心,我会处理。” 在他的注视下,洛婉兮的脸缓缓僵硬,舌尖也僵住了,那些话变成了秤砣,顺着喉咙又滑了回去,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时间是一剂良药,能抚平一切的爱恨情仇。一别经年,误会也解开了,她不恨他了,可她也不想再和他再续前缘了。诚然她喜欢过他,那么喜欢,喜欢的都把自己降到尘埃里去了,情正浓时不觉,后来想想,她都觉得自己傻了,爱他所爱,恶他所恶,整个世界彷佛就只剩下这个人了。 她累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恐怕会触怒他,可若是不说,洛婉兮轻轻动了下被他握着不放的那只手,灼人的热度一阵又一阵的从他手上传来。 她轻轻一咬舌尖,下定了决心:“不必了!”对他而言这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她还不起。 凌渊眉梢微微抬高了低笑一声,笑声低沉悦耳:“兮子果然跟我生分了,你是我的妻,这事你不让我处理,那么你想让谁帮你。你父母?还是江枞阳!”尾音上扬,藏着危险的锋芒。 洛婉兮悚然一惊,强忍下心慌,矢口否认:“不是!我自己会解决!” 见她别无其它情绪,凌渊心弦一松,压下翻涌而起的杀意。他轻轻地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问她:“你想怎么解决?” 第67节 洛婉兮垂下眼帘不语。 凌渊扬了扬嘴角,好整以暇道:“我来猜猜看,你大伯父不肯为你出头,你又不想说出身份让我和你爹娘帮你,那么只能靠自己,可你手上恐怕没什么能用的人。你想花银子解决了闫珏,若是行不通,就嫁过去后悄悄弄死闫珏?” 洛婉兮顿了顿,依旧沉默。 凌渊眼神徒然锐利,声音仿若浸在寒冰里:“宁可冒这么大的风险也不想让我帮你,兮子这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洛婉兮头口一凉,余光瞥见他忽然动了,不由一惊,就见他豁然起身,大步跨到她面前。 洛婉兮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色厉内荏:“你想干嘛?” 凌渊轻轻一按就把她按了回去,大掌扣着她的双手固定在扶手上,将她圈在胸膛和椅背这一方狭窄的空间内,洛婉兮不得不靠在椅背上,才能避开他的脸。强烈的特属于男性的侵略气息将她严丝无缝的笼罩,洛婉兮又惊又怒更害怕:“你走开!” 瞧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凌渊好笑之余更心酸,故意往前凑了凑,蹭了蹭她的脸,女儿家的脸娇嫩如花,莹白如玉,透着浅浅的光润散着隐隐的幽香,让人忍不住就想一亲芳泽。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凌渊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就像赌徒拿到了骰子,酒鬼摸到了酒瓶,再也舍不得放手了,细细密密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她脸上。 洛婉兮避无可避,吓得汗毛直立,终于想起来可以踢他,凌渊像是能未卜先知,她还没动就禁锢住她的双腿,且惩罚性咬了咬她的脸。 瞥见他眼底幽暗,气息越来越灼热,洛婉兮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抖着声道:“我们好好谈一谈,谈一谈!” 凌渊喉结一动,克制又隐忍的碰了碰的她的唇瓣,才意犹未尽的抬头,却没有离开,依旧以一种铜墙铁壁般姿势圈着她。 尝到了甜头的男人,之前汹涌的怒气已经不翼而飞,心情颇好的看着她,眉眼含笑,声音沙哑:“什么事我都能依着你,前提是你得留在我身边,兮子,你懂吗?”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若是十一年前凌渊和她说这话,洛婉兮定然会心花怒放, 美得找不着北。 可现如今听来, 洛婉兮心头却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悲哀,他终于知道她的好了, 在失去她以后。洛婉兮扯了扯嘴角, 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凌渊神情一滞,眼底的笑意倏尔消散,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他笑时尚好, 一旦收了笑, 长年身居高位养出的气势瞬间释放,凛冽肃杀, 如刀似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洛婉兮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 凌渊抬手摩了摩她的脸,洛婉兮下意识侧过脸, 试图避开。不过显然都是徒劳, 他指腹上的薄茧在她脸上划过, 带出一种陌生的粗粝感,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没关系, ”凌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语调温柔至极:“我会让你再次喜欢上我的!”便是不喜欢,其实也不要紧。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够了!这已经是老天爷对他莫大的恩赐,他不贪心。 洛婉兮喉间一哽,想说什么, 一时又想不出话来。 这时,德坤的声音传进来:“大人,陆大人来了!” 洛婉兮目光凝了凝,陆大人?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凌渊笑了笑:“是你二哥,原本请他过来是为我作证的,不过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她相信他说的话,这个认知让凌渊阴郁的心情微微好转一些。 “既然人都来了,还是见一见吧!”凌渊询问的目光投向洛婉兮,三位兄长中,洛婉兮和她二哥关系最要好。她与家人感情甚好,定然是想相认的。 洛婉兮紧张的脸都白了,似是情怯。 凌渊安抚的碰了碰她的脸,柔声道:“别怕!”说完便扬声:“请他过来。” “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一定要我过来。”陆承泽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是被凌渊的人从兰月坊拉过来的,看都没看清里面的情况就不满的嚷起来。 说完了才发现屋里不只有凌渊,还有个小姑娘,十分标致的小姑娘。陆承泽撸了一把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再看,人还在,酒瞬间就醒了大半,冲凌渊抬了抬下巴:“什么情况这是?” 望着他熟悉的眉眼,再触及到他陌生的目光,洛婉兮不禁红了眼眶。 陆承泽见洛婉兮眼底起了一层雾气,凌渊还面露心疼的递手帕,心情有一瞬间的复杂,既替他高兴又有点儿不是滋味。最后他摇了摇了头,罢了,妹妹都离开十一年了。不过,他找自己过来干嘛?陆承泽腹谤,总不能是找自己参详,他凌渊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给他建议了。 “你找我来干嘛?”陆承泽开门见山。 凌渊也干脆,不做任何铺垫,直接道:“兮子回来了!” 陆承泽愣了下,脱口而出:“你喝多了吧!”这会儿他的酒是彻底醒了! 凌渊侧脸看着洛婉兮,眼角眉梢都流转着柔情。 见状,陆承泽也拿眼打量洛婉兮,瞬间冷下脸瞪着凌渊,好悬没把荒谬两个字吐出来,他忍了又忍,没好气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凌渊便言简意赅说了一回。 听罢,陆承泽直勾勾的盯着陆婉兮打量,看的洛婉兮心跳如擂鼓,忍不住拽紧了双手。 须臾后陆承泽脸色一整,砸了砸嘴:“类似的事我听说过!” 洛婉兮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承泽。 陆承泽略一思索,开口:“是一个朋友的朋友,西北那一块的,病死的,死的透透的,一群人亲眼看着他下葬了。不料几年后一个老翁找上去,说自己就是那人,所有亲戚朋友他都认得,就连一些秘密都如数家珍。”后来这家伙差点没被烧死,还好跑得快。当时陆承泽当个笑话听了,可轮到自己身上,陆承泽不觉牙疼了下,探究的看着洛婉兮,偏头问凌渊:“你这是确认了?” 凌渊反问:“你觉得我会认错?” 陆承泽呵呵两声,有一个词念做当局者迷,谁知道你有没有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 陆承泽看一眼洛婉兮:“咱俩说说话?”他这是要亲自确认下。 洛婉兮按捺下激动重重一点头,陆承泽这反应已经比她想象中好了许多许多,好的出乎她的意料。 陆承泽又扫一眼凌渊,见他岿然不动,再扫一眼,瞧他还是没有避嫌的自觉,遂不客气的开口:“你挪个地啊!”既然要确认他少不得要问些私密之事,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陆二爷尤甚,年轻那会儿可是京城响当当的纨绔。 凌渊眉头一挑:“见不得人!” 陆承泽斜他一眼。 凌渊失笑,起身对洛婉兮温声道:“我先离开下!” 洛婉兮点了点头。 陆承泽深深看一眼和颜悦色的凌渊,八百年没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柔情了,看来他是深信不疑了。 凌渊迎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如春风,眉眼间没了往日那萦绕不去的压抑沉郁,看起来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陆承泽心下一叹。 离开书房的凌渊却没有走开,转身就进了旁边的屋子,打开墙上机关。他对陆承泽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没兴趣,他只是不放心,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放心。人不在他耳目范围之内,他便有一种无法控制的不踏实的惶恐,他怕一切都是黄粱美梦,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 一开始两人说话都颇为客气和小心翼翼,确认了几桩旧事之后,陆承泽就不高兴了:“你怎么就不能记我几件好呢!” 片刻后陆婉兮郁闷的声音响起来:“你自己没做好事,怪我!” “我怎么就没做好事了!当年你那好姐妹,卫,卫、卫什么来着?” “卫兰词?” “就是她,差点被她继母嫁回娘家那个火坑,是不是我帮你解决的。” “你好意思说,我让你干脆利落点,你偏偏要故弄玄虚,最后要不是娘扫尾,差点就害了兰词!” 陆承泽悻悻一抹鼻子,果断转移话题,说着说着两人又忍不住吵起来了。这样的热闹让隔壁的凌渊有一种恍如昨日的错觉,当年她和陆承泽就经常一言不合吵起来,她吵输了便来找自己诉苦。 听他分析完,她会拍着脑袋懊恼:“你说我怎么那么笨,当时就没想到可以这样驳回去!” 凌渊无声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紊乱不安的心又稍稍定了几分,是她,绝不会错,也不能错! 过了好一会儿,陆承泽摇头失笑,摸了摸唇上短须:“你容先我压压惊!”妹妹突然变了个模样还年轻的能给他做女儿,陆承泽受惊不小。要不是他三教九流都认识些,各种奇闻异事都见过,这会儿早懵圈了。 消化完之后,陆承泽无限感慨的望着陆婉兮:“你变成这模样,怪不习惯的。”又笑了笑:“也好,回来了就好!”不习惯总比没了好,起码还有个念想。 “你信我?”惊喜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洛婉兮双手轻颤。 陆承泽看着她,玩笑:“我老底都被你掀了,要是不信你还不得满大街去宣扬开,让我没脸见人!”他信了七八分,然而到底过于匪夷所思了,所以还有几分保留。不过不管真假,先把人稳住准没错。回头他肯定要再彻查一遍,再精明的人遇上感情都会一叶障目,凌渊也不会例外。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之后是不会放手的,而洛婉兮就是凌渊的那根浮木。 洛婉兮却不知陆承泽内里的百转千回,她陷在巨大的惊喜之中,根本无暇细想。她对陆承泽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那个吊儿郎当会跟她一起胡闹的兄长。 熟悉的话语以及其中的熟稔让洛婉兮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毫无征兆的哭起来,她赶紧抹了抹眼,可眼泪越擦越多。 陆承泽惊了:“诶诶,你别哭啊!” 洛婉兮不好意思的扭过脸,用帕子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不一会儿帕子就湿了大半。 见她哭的一发不可收拾,陆承泽无奈:“你这一哭就收不住的毛病,还真是!行了哭吧哭吧,就是待会儿哭肿了眼,可不许向凌渊告状。” 话音刚落,陆承泽就见洛婉兮身体僵了僵,他不由拧了拧眉。 这一打岔,洛婉兮的眼泪也止住了,按了按眼角平静下来,眼睛鼻子都红红,好不可怜!陆承泽忍不住在心里把她和以前的模样比了比,从前是明丽娇媚,艳光四射,如今是温婉柔美,见之忘俗。都是一等一的绝色,便宜凌渊了! 陆承泽以拳抵唇,把脱缰的思维扯回来,端正了神色:“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我挺好的!”洛婉兮简单的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 陆承泽如何不知她报喜没报忧,倒也不追问,反正他会找人查。斟酌了下他开口:“家里那边,嗯,娘那性子你也清楚,我先回去敲敲边鼓,再带你回去见她老人家!” 闻言,洛婉兮神情一紧,张了张嘴。 “别担心,你不信其他,还不信我这张嘴。” 洛婉兮勉强一笑。 话锋一转,陆承泽说起了凌渊:“当年的事,凌渊都和你说了?” 洛婉兮垂了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也该知道都是嘉阳和景泰做的妖,”陆承泽叹息一声:“一场误会让你们分开十一年,眼下真相大白,你们也能破镜重圆了。”说话时,陆承泽不动声色的端详洛婉兮,就见她睫毛颤了又颤,那表情绝不是即将要与情郎双宿双飞的欢喜。 差一点陆承泽都要以为她是假的,他那傻妹妹满心满眼的都是凌渊,活脱脱女生外向的典范,全方面诠释了什么叫女大不中留。看得他真是又酸又恨! “你不想和他重新开始?”陆承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洛婉兮轻轻一点头。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就是!陆承泽默默的想。 这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一直误会着凌渊,再深的感情在这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中也淡了。如今真相大白,误会是消除了,可消磨掉的感情也回不来了。再说了,保不准她已经变心,十一年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可凌渊,想起凌渊,陆承泽心里就蒙上一层阴影。他看起来正常得很,然在婉兮的事情上,陆承泽却觉得他只是病的不像碧玺那么明显。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凌渊是不可能放手的,绝不可能!最后吃亏的还是婉兮!她那小胳膊哪里拗得过凌渊的大腿。 陆承泽头疼了下,复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你还年轻,不用那么早定下终身大事,话说,你现在多大了?” 洛婉兮头一次产生了浓浓的违和感:“十五。” 可真是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年纪,陆承泽如是想着:“还小呢,不着急!凌渊那你放心,我会劝他的。” 思及凌渊模样 ,洛婉兮心头沉甸甸的,可还是点了点头。 略说了几句闲话,陆承泽就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再不走就要宵禁了。”留在这儿过夜,陆承泽怕凌渊忍不住把人生吞活剥了。 第68节 洛婉兮当即点头。 瞧她这迫不及待的模样,陆承泽觉得肯定是被凌渊吓到了。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凌渊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他背后的风雪争先恐后的灌进来。 吹得屋内两人都觉得凉了凉,到底是陆承泽老练,从容不迫的看着笑意不达眼底的凌渊:“先送她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凌渊跨过门槛入内,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转过身后目光专注的看着洛婉兮,半响才嗯了一声:“我送你,我给你备了两个人,你带回去。洛家那我会打招呼,你不用操心。”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凌渊说送她, 洛婉兮以为他说的是送到门口, 万万想不到, 他是打算把她送到侍郎府的门口。 看着钻进马车的凌渊, 洛婉兮瞠目结舌,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下意识往角落里挪了挪道:“我自己回去。” 凌渊轻笑一声,径直在她对面坐了。 马车当即就动起来。 洛婉兮气结, 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握了握拳头。 凌渊笑吟吟的看着她, 目光温柔如水。 触及他的目光,洛婉兮不由百感交集, 她觉得他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遂她清了清嗓子。 凌渊眉梢一扬,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洛婉兮正襟危坐, 神情也严肃起来。 凌渊眼底笑意微微淡了,截了她的话头:“你若是想和我划清界限,那还是别费唇舌了, 说出来只会伤和气。” 洛婉兮被他噎的往后仰了仰,气恼:“凌渊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凌渊闻言包容一笑:“那咱们来讲讲道理, 兮子,是你先招惹我的, 对吗?” 洛婉兮神情一滞。 凌渊敲了敲面前的小几,淡淡道:“现在想和我一刀两断的也是你,你打算始乱终弃?” 洛婉兮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我没有!” “没有就好!”凌渊点了点头。 洛婉兮薄怒, 不想跟他咬文嚼字,在这方面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她狠下心径直道:“我们分开了十一年,中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这段感情我已经放下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凌渊脸色微变,定定的看着洛婉兮。 看的洛婉兮心头发慌,却不肯示弱,这些话早晚都是要说的。十一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你放下了,可我还没有!”凌渊的语气分外幽凉,眼底漆黑一片:“兮子,你知道这十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闻言,洛婉兮的心没来由的紧缩了下。 凌渊悲凉一笑:“这十一年来,我都活在愧疚和后悔之中,我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是在惩罚自己没能护住你。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赏赐,可你告诉你,你不想回到我身边。 我知道因为那个误会,这十一年来,你都在怨我,感情也消磨殆尽。可那只是个误会,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你可以惩罚我。但是,兮子你不能这样惩罚我,这样对我不公平。起码你要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不是吗?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让我如何甘心!” 洛婉兮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凌渊,当下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凌渊语调徒然一变:“你这样迫不及待的撇开我,是另有心上人了?” 瞥见他眼底锋芒,洛婉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断然摇头:“没有!” 凌渊笑了笑:“既如此,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莫不是,你嫌我老了!” 洛婉兮呆了呆。 “可是你明明说过的,就算我变成老树皮了,小姑娘们都嫌弃我,你也不会嫌弃我的,不是吗?”凌渊声音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黯然。 不妨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洛婉兮心头巨震,眼底瞬间起了一层雾气,迷迷离离。 凌渊倾身,接住她眼角滑落的热泪,灼热顺着指尖漫延到四肢百骸,让他那颗冰冷的心也滚烫起来:“兮子,我们相伴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你真的舍得不要我了吗?” 洛婉兮心头刺疼,扭过头不敢看他,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凌渊眼底划过一道精光,他动作轻柔的替她抹泪,低声道:“还有一桩事我一直想和你解释,我并非在你离开之后才知道你的好!”说完,凌渊便觉她身体僵了僵,凌渊眸色一深知道自己猜对了,碧玺可没少这般控诉他。 “我待之心一直如同你待我,只是没你表现的那般明显。” 洛婉兮抬起泪眼,怔怔的看着他。 凌渊面上露出一抹与他身份形象极为不符的赧然:“我只是喜欢被你围着转,眼里心里只有我的感觉。当时年轻又一心扑在公务上,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不是。我很抱歉,如今换我来取悦你可好?”他轻轻一笑,摩了摩她的脸,缓缓道:“兮子,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洛婉兮脑子里一团乱麻,往事浮光掠影一般在她脑中回放,挤得她头疼欲裂。 凌渊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反应过来之际便离开,克制的坐回原位,温声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你恐怕接受不来,回去后你可以好好想想。” 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洛婉兮心力交瘁的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出神。 凌渊就这么默默的看了她一路,待马车停下来后,柔声道:“我就不进去了,过几日我来看你!” 拒绝的话在舌尖盘旋了一遍又咽了回去,洛婉兮知道自己的拒绝并没用,他根本不是在跟她商量。 洛婉兮垂首不语,直接下了马车。 望着摇晃的车帘,凌渊嘴角一翘,勾出一抹愉悦轻笑。他的兮子便是变了模样,依然那么心软! 一回到西厢房,桃枝柳叶就心急如焚的迎上来,忽见她身后跟了两个面生的丫鬟,心下一惊。心直口快的桃枝脱口而问:“姑娘,这两位是?” 洛婉兮按了按额头,觉得脑袋针扎似的疼。凌渊放两个人过来,说是伺候,其实还不是为了监视她一举一动,可她根本反抗不得。 他说会和洛大老爷打好招呼,却不知他这招呼是如何打的,不过目前看来效果不错,至今洛大老爷都没派人传她过去问话。 洛婉兮懒怠的摆了摆手,不想解释,只道:“你先带她们下去。” 桃枝觑着洛婉兮的脸色难看的紧,遂压下好奇,带着人先告辞。 柳叶递了一盏茶与洛婉兮,只问:“姑娘要不要沐浴一番解解乏!”她瞧着洛婉兮疲惫的很。 “不用了,”洛婉兮只觉心力交瘁,就想赶紧上床休息。 柳叶便不多言,打了水让她洗漱。 梳洗罢,洛婉兮往架子床上一躺,明明精疲力竭,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今日之事在她脑海里萦绕不散,越想洛婉兮心口越沉。 凌渊这人瞧着温文尔雅,实则固执得很,认定的事绝不会更改,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岂不清楚他脾性。方才在马车里的试探更是让她确定,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有的是法子逼她妥协。 回到他身边,与他破镜重圆! 洛婉兮翻了个身拽紧了被子。至今他还孤身一人,若说不动容那是骗人的。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她终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知道是一场误会之后,她已经不怪他了。 可隔了十一年,时过境迁,她也再找不回当年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果十一年前听到这番话该有多好!洛婉兮眼底不知不觉湿了。 理智上,她知道回到凌渊身边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甚至从此以后她都不用再担惊受怕。她不用再防着阴魂不散的洛婉如,不用再担心祖母走后她和洛邺会无依无靠,就连洛邺的前程都不用操心了。 然而在情感上,她终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 陆承泽正在花厅里优哉游哉的小酌,听得动静抬了抬眼皮,观凌渊满面春风,嗤笑一声,举了举酒杯:“心情这么好,喝几杯。” 凌渊笑着落座,一旁伺候的丫鬟便上前斟酒。 “都下去!”陆承泽摆了摆手。 那丫鬟看了一眼凌渊,才躬身告退,其他人也鱼贯而出。 “瞧你模样,她松口了?”陆承泽要笑不笑的斜睨凌渊。 凌渊把玩着酒杯:“还没!” 陆承泽点了点头:“也是,哪有这么快,到底隔了十一年啊!哪能不生疏。” 听出他话里有话,凌渊但笑不语。 陆承泽捡了颗花生扔嘴里,也不跟他绕弯子:“你呢也别太猴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底这么些年了,总得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 凌渊扫他一眼:“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逼得太紧到时候把人逼急了,小妹那脾气你也知道,吃软不吃硬。你呢也别摆你阁老的架子,装装可怜,她也就心软了。”陆承泽授业布道。 在他立场上,还是偏向于二人能重新开始。小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嫁个愣头青还不如再嫁给凌渊,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凌渊除了年龄大了点,其他哪是小年轻能比的。再说,凌渊也不可能让她另嫁他人,闹到最后就是个两败俱伤。 凌渊轻轻一笑,对陆承泽举了举杯。 陆承泽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那道赐婚的手谕,你打算怎么解决?”又道:“弄死闫珏?”显然这是最容易的法子。 “他一死,兮子便是望门寡。”凌渊眼神一利。 陆承泽轻啧了一声:“那倒也是,到底不好听。看来只能让这道手谕作废了,这都好几天了,有点棘手啊!”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陆承泽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兮子的父亲,”凌渊顿了顿,就是陆承泽都微微一怔,失笑:“听起来怪怪的,你继续说。” 凌渊不疾不徐道:“她现在的父亲洛闻礼是丙申年的状元,八年前因指挥百姓抗洪而牺牲,在民间和士林中名声颇好,洛家也是书香望族,而闫珏是人尽皆知的痴傻不堪。洛老夫人听闻孙女被赐婚,气急攻心,已是时日无多了。今日陛下因为郑贵妃的谗言将功臣之女赐给这样之人,焉不知下一个会轮到谁。你说诸位大臣会不会心寒。”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北风呼啸, 呼啦啦扑打在窗户上, 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穿过窗户灌进来。何氏望着窗纸上张牙舞爪的树影, 拢了拢袖子, 偏头看向洛大老爷。 “好歹我是这个家的主母, 老爷就不打算和我说说四侄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从洛婉兮被接走开始, 何氏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右眼跳, 灾来到。如今她回来了,洛大老爷却一问不问, 还不许她去问,何氏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能让洛大老爷这般讳莫如深的, 除了那人她不作他想。 洛大老爷抬了抬眼皮,语调平缓:“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何氏轻嗤一声:“老爷这是防着我。” 洛大老爷垂了垂眼,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几个儿女中,何氏最疼小女儿。她又有前科在,洛大老爷真怕她脑子一浑, 又干出荒唐事来。 “四侄女这是攀上贵人了吧!”何氏盯着洛大老爷,一针见血, 与其嫁给闫珏,被那样的人糟蹋, 还真不如挑根高枝。 洛大老爷沉默不语。 何氏哼笑一声,倒不想她还有这手段。 第69节 洛大老爷皱了皱眉,神色端凝的看着何氏:“这不是你该管的, 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还有,”洛大老爷缓声道:“你也别想使手段坏事,你想想阿郅他们几个。” 何氏神情一紧,脸皮一抖。 洛大老爷眸色一沉,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严厉。 在这样的目光下,何氏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了,哀声道:“老爷有没有想过如儿,四侄女得势之后,她会不会放过如儿,她绝不会的!”洛婉兮大度,那是因为她无能为力,她只能大度,可一旦她有能力,她会不报复女儿吗?何氏不信! 尤其洛婉兮会落到这般境地,与婉如不无关系,若是她和许家的婚事还在,赐婚那道手谕也不会有。 洛大老爷心下一沉,凌渊那边的意思是他会明媒正娶四侄女,而非他之前想象中的纳。能和阁老府结亲,他自然乐见其成。 可想起洛婉如,也不免心悬,在女儿和洛婉兮之间,他的确偏袒了女儿,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他还真能大义灭亲不成。洛婉兮若想秋后算账,情有可原。看情形,凌渊对她十分上心,她若是想做什么,自己怕是也无能为力。 “老爷!”何氏悲声。 洛大老爷叹息一声:“如儿是我女儿,我自然会为她筹谋,你无须担心。你要做的是看好她,别让她再闯祸,否则我也保不住她。” 何氏心头巨颤,洛婉兮果然是要翻身了,那让婉如情何以堪。 洛大老爷站了起来,背着手认认真真的盯着何氏:“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盯得何氏背后发凉。 洛大老爷一撩衣袖:“我还有事要忙,你先歇着。”说罢出了屋。 何氏怔怔的看着丈夫的背影,一颗心如坠冰窖。 后面两日,洛大老爷都忙得不见踪影,就是来给洛老夫人请安也是匆匆忙忙。在病床前伺候的洛婉兮每回遇上洛大老爷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大抵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故作无知的缘故。 这一日,洛婉兮刚从正房出来,凌渊派来的两个丫鬟中唤作桃露的丫鬟就迎了上来:“姑娘,今儿朝会上,大老爷跪求陛下收回手谕。” 洛婉兮脚步一顿,定了定神道:“回屋细说。”说着加快了去西厢房的脚步。 到了屋里不待坐下,洛婉兮就追问:“怎么回事?你仔细说。” 桃露福了福身,将事情缓缓道来。 今日早朝时,洛大老爷越众而出,声泪俱下的叩求皇帝收回手谕,道家中老母听闻孙女被赐婚给心智不全的闫珏后立马惊厥过去,已是危在旦夕,老太太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孙女跳入火坑。 洛大老爷说他知道君无戏言,可身为人子,实在不忍老母亲抱憾而去,所以冒着大不韪恳求皇帝收回手谕,让老人家能走的安宁。 说完老母亲,洛大老爷又说起了去世洛三老爷洛闻礼。洛闻礼因公殉职,膝下仅有一儿一女,他作为伯父理应照顾这双孤儿,实在不忍侄女所嫁非人。 洛大老爷说完之后,又有其他朝臣站出来,七嘴八舌,有说孝道的,有提洛闻礼任上功绩的。总而言之,皇帝擅自将功臣之女嫁给一个傻子,会寒了人心。 闫侍郎自然不能由着别人一句一句说他儿子痴傻不是良配而袖手旁观,少不得站出来与他们辩论一二。 洛大老爷这边拿着孝道、功臣和规矩做文章,闫侍郎一系紧紧抓着皇命不可违这一条不放。 龙椅上的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疼得他火冒三丈,既有对洛大老爷不识时务的怒火,也有被欺骗的愤怒,他压根就不知道闫珏是个傻子,更不知道洛婉兮还有个因公殉职的状元爹。 当时他跟郑贵妃胡天胡地,稀里糊涂就应了,根本没细问,要不是今儿洛大老爷提起,他都忘了自己写过这么一道手谕。 要知道这些,他也不会下那道手谕,他还没糊涂到为了个无足轻重的闫珏去苛待功臣之女,他也怕读书人那张嘴。 可就此收回手谕,皇帝拉不下那张脸,一意孤行,又堵不住士大夫的嘴。最后皇帝只能宣布容后再议,匆匆退了朝。 听罢,洛婉兮久久不回不过神来。她以为凌渊会除了闫珏一了百了,这也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不想他会如此大费周章,想让皇帝收回手谕。两者之间的区别,她当然懂,正是因为懂了他的良苦用心,所以更加百感交集。 “大伯父回来了吗?”洛婉兮问。 桃露摇头:“大老爷还跪在殿上。” 洛婉兮静默下来,虽然洛大老爷是因为凌渊的插手才为她出头,可这份情她依旧记着。 且说退了朝的皇帝,立马去后宫找郑贵妃。郑贵妃已经得到消息了,见皇帝脸色铁青,知道他恼了自己,当下心肝一颤。 不等皇帝开口,她就噗通一声跪下,梨花带雨的哭起来:“陛下,都是臣妾识人不明,请陛下降罪。闫夫人和臣妾说她儿子对洛家姑娘情根深种,相思入骨,那洛姑娘也有意,奈何洛侍郎和闫侍郎不睦,不肯同意这门婚事。臣妾瞧她说的可怜,又想让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桩美事,这才求了陛下,哪想闫夫人竟然敢诓骗臣妾!” 说到这儿郑贵妃嘤嘤嘤的哭出声来,好不可怜。闫珏是傻子,这事闫夫人是没说,但是郑贵妃早就知道,她也没当回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谕旨一下,洛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哪想洛家竟然会为了个孤女驳皇帝的面子,洛大老爷脑袋是被驴踢了不成。郑贵妃磨了磨银牙,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 郑贵妃的话,皇帝信吗?未必,但是他脸色依旧回暖了几分,到底是宠信了十年的人,还给他生了最心爱的儿子。 见状,郑贵妃心头一松,又楚楚可怜道:“陛下,这都是臣妾的错,您罚臣妾吧!” 话音刚落,想罚她的人就来了。 关雎宫的小太监唱名:“皇后驾到!” 郑贵妃俏脸一白,暗恨她可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找茬的机会,皇帝也头大了一圈,钱皇后和郑贵妃遇到一块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事实上也如此,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让皇帝不得不随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回到上书房之后,皇帝想了想,让人传陈忠贤。 “陛下万安!”陈忠贤行礼。 皇帝神色恹恹的叫起,径直问道:“今日朝会上之事,你怎么看?” 这会儿他脑海里全是钱皇后和郑贵妃的争执声。一会儿是皇后说,把列侯之家书香门第的女儿赐给一个傻子,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一会儿变成了郑贵妃哭哭啼啼,可君无戏言,陛下出尔反尔,又让天下人怎么看。不若好生安抚了洛家,令他们顾全大局。 “你觉得说服洛闻祈,让他息事宁人可好?”皇帝终究拉不下脸收回手谕。本来嘛,只要洛家不闹,这事哪有这么大的影响。 陈忠贤面露难色:“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便是洛侍郎就此收手也无济于事了。” 皇帝脸色一沉:“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要朕收回手谕,那从此以后谁还拿朕的话当回事。” “太/祖当年也收回过手谕,就是圣祖也有此例。”便是皇帝自己个儿早年不也收回过逾旨,不过这话陈忠贤自然不会说:“昔年太/祖在圣相的劝阻下收回了封赏驸马的手谕,流传至今已是美谈。” 太/祖下了一道手谕封赏自己女婿,然圣相李康以驸马无战功也政绩破格加封会引来非议而劝的太/祖收回了手谕。大庆官员向来硬气。 皇帝心里一动,面色和缓了一些,示意陈忠贤继续。 “陛下受人蒙蔽不知那闫珏痴傻不堪,也不明那姑娘之父乃因公殉职的功臣,这才行了乌龙事。幸好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陈忠贤这也是没办法了,谁叫他那侄子一出又一出的戏。先是为了救命之恩娶了个家世单薄的妻子,成婚才一个多月,告诉他,弄错人了。 再是告诉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就是被赐婚的洛婉兮,央着他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要不是亲侄子,陈忠贤都想掐死这个事儿精。 定了定神,陈忠贤给皇帝递了一个台阶:“洛家那老太太着实可怜,让她安心走完最后一程,也是陛下仁厚。”便是没有陈铉求他这码事,他也得劝着皇帝收回手谕。 洛侍郎违逆谕旨是罪,可法外容情,自来百善孝为先。洛侍郎为了让老母亲死而瞑目违逆抗旨,舆论也会偏向他。 何况,闫珏那情况委实不堪。若是皇帝一意孤行,恐不得人心,最后便宜的就是太子了。不久之前的惊马案已经让太子收拢了不少人心,加上太子马上就要大婚入朝,太子来势汹汹。 这时候他哪能眼看着皇帝再寒了文武百官的心。洛家老三可是因公殉职的,死后女儿就被赐给傻子作践,你让还活着的朝廷官员心里怎么想。 申时半,洛大老爷颤颤巍巍的被人扶着回府,一同来的还有乾清宫的太监,前来是为收回手谕并赏赐药材给洛老夫人,再安抚了洛婉兮一番。 送走宫人,洛婉兮便对着脸色苍白的洛大老爷深深一揖:“侄女之事,让伯父操心了。” 洛大老爷淡淡一点头,心下却是五味陈杂,之前终究没为她出头,眼下也不全是为了她,情分到底是伤了。 这时候,下人急急进来禀报:“老爷,凌阁老前来探望老夫人!” 洛婉兮睫毛颤了颤。 洛大老爷看她一眼,沉声道:“快请!” 第100章 第一百章 绯色朝服, 玄色大氅, 衬得他身材越发高大挺拔, 步履之间威风八面, 不怒自威。 跟出来迎接的萧氏呆了呆, 回过神来后暗暗咂舌, 从前远远瞧过几眼,只知道这位阁老大人气势不凡, 如今近了猛然发现他不仅气势凌人,模样也俊美的出奇, 面如冠玉,目若寒星, 加上那通身因岁月沉淀凝成的气派,怪不得几位闺中好友提起时,总忍不住眼含春水。 这般人物, 便是没有那权势,也多得是女儿家飞蛾扑火似的涌上去吧。 定了定神,萧氏与家人一起请安行礼。 凌渊含笑的目光在洛婉兮脸上绕了绕, 叫起众人,洛大老爷迎着他入了大厅。 在上首坐下后, 凌渊先是询问了洛大老爷的膝盖如何,又道:“我这儿有些活血化瘀的药, 和着热水化了按摩,第二日便能好上许多。”说着德坤便把手里的锦盒双手递上。 洛家缺药吗?自然是不缺的,只凌渊这份心, 就让人熨帖。 洛大老爷接过锦盒,又道谢一回。 寒暄了几句,余光就瞄到了一旁的洛婉兮,洛大老爷道:“四侄女能躲过这一劫,多亏大人出手相助。”说着看向洛婉兮:“婉兮,还不谢过大人!” 这话听在洛郅和萧氏耳里,两人都是恍然大悟,洛大老爷当朝恳求皇帝收回手谕,肯定不是一时兴起,必是之前就四处走动过。然今天那么多朝臣仗义出言,完全超出洛家的能耐。 他们还在奇怪,如今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是凌渊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来洛大老爷是借着出嫁的洛婉妤走通了凌渊这条路。 洛婉兮眉心一颤,缓步上前,屈膝一福:“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凌渊就见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一扇又一扇,勾的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他抬手喝了一口茶,压下蠢蠢欲动,轻笑道:“洛姑娘不必客气。” 闻言,洛婉兮垂了垂眼,又退回了原位,悄然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凌渊做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余光一直关注着她的凌渊心下一笑,对洛大老爷道:“令堂现下如何?” 提及洛老夫人,洛大老爷的眉头就紧蹙起来:“家母至今还昏迷不醒,御医说已是无能为力。” 凌渊轻叹一声:“老夫人来京大半年,我还一直未来探望过,实在失礼,不知现下可方便?” 洛大老爷自然说方便的,当下就引着凌渊前往荣安堂。 一行人紧随其后。 荣安堂里洛老夫人依旧还陷在昏迷之中,并没有因为凌渊的大驾光临而清醒。 端详片刻,又问了几句情况后,凌渊心里有数,洛老夫人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但见洛婉兮神情中化不开的悲伤,凌渊不由心疼。这一世,她父母早亡,带着胞弟与老祖母相依为命,据他打探回来的消息,祖孙感情甚笃。眼下老人家时日无多,她不知该有多伤心。 又想幸好自己提前一步找到了她,否则等洛老夫人一走,孤女弱弟还不知要受多少搓揉。 压下翻涌的心绪,凌渊说了几句宽慰之词,便随着洛大老爷离开,洛郅随行。 她们一走,萧氏长出一口气,见洛婉兮抬头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四妹不觉得凌阁老气势大。”弄得她大气都不敢喘。到底是这么年轻就坐稳内阁首辅之位的人,若没这气势也压不住下面人,内阁里谁不比他年长,最年轻的那位次辅也四十出头了,还有两位都过了花甲。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自然觉得。尤其是他冷下脸时,如泰山压顶,压得她话都不敢说。十几年身居高位的历练赋予了他这一身的气势。 看着这样陌生的凌渊,洛婉兮切身体会了在岁月面前,男女果然是不对等的。女人如花,盛开时美不胜收,可就那么短短几年,怒放过后便快速凋零。男人如酒,越久越醇。若是她未出意外,到了这岁数,面对凌渊,怕是要自惭形愧了。 萧氏见洛婉兮出神,以为她是吓到了,连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反正这样的人,咱们等闲也见不着。”萧氏整了整心情道:“父亲要设宴款待凌大人,我得去厨房看着点,万不能出了纰漏。” 走出两步,萧氏突然停下:“诶,妹妹厨艺好,父亲都夸过的,要不今儿你亲自做几道菜,一来孝敬父亲,二来答谢凌大人,毕竟这回多亏了他!” 洛婉兮愣了下。 萧氏却觉得自己这主意甚好,不由分说拉了洛婉兮就走。这一次到底不算小事,洛大老爷为洛婉兮在金銮殿上跪了一天,跪得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凌渊亦出了力。凌洛两家有通家之谊,凌渊也算是长辈,洛婉兮作为晚辈,也不好正儿八经送礼感谢,正好借这个机会略表谢意。 去厨房的路上,萧氏突然想起一茬:“瞧我都忘了打听下凌大人的喜好,也不知他可有什么忌讳的?” 被萧氏拉来的洛婉兮还有些云里雾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清淡一些就好,别放蒜和……”说到一半她立马闭嘴,差点咬到舌头。 萧氏一怔,纳闷:“四妹怎么知道?”拿眼仔细瞧着洛婉兮。 第70节 洛婉兮心头一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阿婵告诉说的,她想跟我学几道菜讨好凌大人,说是瞧中了她六叔手里几样宝贝,要去骗过来。” 萧氏不疑有他,忍俊不禁:“她可真是个淘气的,那最后成功了吗?” “菜都没学会呢!”洛婉兮一脸无奈。 萧氏摇头失笑,绕回正题:“还有哪些忌讳,她可有说凌大人最喜欢哪几道菜?” “我记不大清了,”洛婉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使了人去问问凌大人随从便是。” 萧氏也觉正常,洛婉兮要是能如数家珍,她才要觉奇怪了,遂打发了一个小丫鬟去问。 # 另一厢,洛大老爷打发走了洛郅。没了外人,凌渊也无须再遮掩,直奔主题:“明日我便请大嫂上门提亲。” 洛大老爷一惊,前脚皇帝收回谕旨,后脚凌渊就来提亲,这无异于挑衅皇帝。若是为了争一口气,他觉得这太不理智,那到底是一国之君。 洛大老爷斟酌了下,缓缓说道:“陛下面上怕是过不去。”当今皇帝并不是个心胸开阔的。就拿这次赐婚来说,皇帝虽然收回了手谕,但心里肯定对他憋了一肚子火。他明知如此还敢抗旨是因为他马上就要守孝,他赌的是三年孝期之后的朝局。 “先不必对外公开,”凌渊转了转手中茶盏,轻笑:“我这也是防着夜长梦多!”省得过一阵又来一道赐婚的圣旨。这回皇帝肯痛快收回手谕,还得多谢陈忠贤,而陈忠贤会出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那侄子陈铉。此子行事不按理出牌,指不定哪天就跑去请旨了,还有个离了京的江枞阳。 查到的事情越多,他便越忍不住想,若是他还蒙在鼓里,最后替她解决闫珏十有八/九会是江枞阳。兮子会不会被他打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凌渊不觉掀了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幸好他找到她了。 洛大老爷不知凌渊是担心被人截了胡,只惊讶于他对洛婉兮的上心,不过这总归是好事。只他想了想,斟字酌句道,“这到底是四侄女的终身大事,她父母不在了,下官到底只是她伯父,遂想着还是要与她先说一声。大人意下如何?” 凌渊微微一笑:“自然要的,晚些时候还请洛侍郎安排一下,我想亲自询问四姑娘。” 洛大老爷犹豫了下,颔首应下。 略说了几句就到了晚膳时分,洛大老爷迎着凌渊去花厅。 洛婉兮素日里大方,用人时多打赏,遂下人也承她情,如这摆膳的婆子便笑吟吟道:“今儿好几个菜都是四姑娘亲手做的,道是让凌阁老和老爷为她的事操心了,四姑娘说她无以为报,也就只能做几个菜表表孝心。” 孝心!凌渊眉梢轻轻一抬,饶有兴致的问:“哪几样是四姑娘做的?” 那婆子便一一指了出来,洛婉兮拢共做了三个菜,一道是活血化瘀的桃仁鳜鱼汤是为洛大老爷做的,再一道豆豉排骨是洛郅爱吃的,最后一道清蒸石斑鱼则是凌渊喜欢的。 倒是比以前能干了,那会儿只会做花里胡哨的点心哄孩子,凌渊一边想着一边伸筷子夹了一片鱼,嫩滑鲜美。 “四姑娘好厨艺!”凌渊由衷称赞,眉眼柔和。 第101章 厨艺好, 下厨的人更好! 推杯换盏间, 心情愉悦的凌渊饮了不少酒。 以至于洛婉兮一进门就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酒气, 不由心跳快了几拍,尤其是在身后的门被关上之后。 “兮子, 过来!”神情醺醺然的凌渊朝她伸出了手, 眉宇间流转着浅浅情意。 洛婉兮缓缓的往门口挪了挪, 来人传话洛大老爷要见她,她猜到凌渊可能在, 可没猜到只有他在, 他还一幅喝多了的模样。 见状, 凌渊轻轻笑了, 自己站了起来,走向洛婉兮。 见他一步一步靠近,洛婉兮心头发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本来就够不讲理的, 喝醉了的他只会更不讲理。 “你喝多了,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吧。”说着洛婉兮转身就要开门, 可她的手刚摸到门栓, 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出,炙热的体温和灼人的呼吸烫的洛婉兮全身都绷紧了。 “别怕!我就是抱抱你!”察觉到怀里人的紧张,凌渊克制住自己进一步的欲望,只轻轻蹭了蹭她的脸,温凉柔软, 就像是有磁力一般吸着他不想离开。 洛婉兮依旧在他怀里僵硬成木头,凌渊轻笑一声,放开她,转而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落座。 直到这时,洛婉兮神情才缓过来几分。 凌渊轻笑一声,目光戏谑的看着洛婉兮,倾身俯在她耳边哑声:“放心我不会在这时候耍酒疯的。”从前他喝了酒后总是兴致格外高一些,惹了她不少埋怨,怪不得她要不安了。想起从前,凌渊便觉一股火苗窜了起来。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配着他暧昧不清的语调,让洛婉兮的脸轰一下红了,耳垂更是红的得要滴下血来。 凌渊觉得有些目眩神迷,情不自禁的要低头。 洛婉兮一侧身躲开,强自镇定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落了空的凌渊低低笑了几声后抬起头,目光柔柔的望着她:“明儿我就让人来提亲。” 洛婉兮如遭雷击,半响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有些快,”凌渊放柔了声音道,“不过你祖母的情况你也有数,倘若不现在定了,便要等一年后。”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洛婉兮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步步紧逼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洛婉兮突然就觉得无比委屈:“你说让我好好想想的,可你根本就没给我想的机会。” “我本来也没想这么着急,可是我怕夜长梦多!”凌渊幽幽一叹,感慨,“我要是不手脚快点,兮子就要被人抢走了!” 洛婉兮心头一跳。 “陈铉!”凌渊微眯了眼,语调发凉的吐出一个名字。 “不可能!”洛婉兮矢口否认。 凌渊失笑:“兮子可别小瞧了自己的魅力。此事千真万确,我没必要拿这事来逗你玩。你自己就没觉得陈铉有古怪之处。” 洛婉兮不禁回想起来,陈铉的确态度骤变,但她以为是救命之恩的缘故。然眼下被凌渊这么一提醒,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之后的态度好得不对劲。 凌渊:“他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觉得哪怕你不想嫁,洛家护得住你吗?” 洛婉兮被他问的心下发寒,要不是凌渊横空插手,连闫珏那一关她想过都不容易,换成陈铉只会更难。 “他若想娶你其实简单的很,以他们伯侄二人在皇帝跟前的脸面,求一道赐婚旨意轻而易举。届时可没这次那般容易解决了。难道兮子宁肯嫁给陈铉也不愿意再嫁给我?”凌渊问。 洛婉兮无名火起:“我不想嫁给陈铉也不想嫁给你,我谁都不想嫁,我就想一个人过不行吗?你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又何尝不是在仗势欺人!” 凌渊静默了一瞬,然后在洛婉兮愤愤不平的目光下坦然颔首。 见此,洛婉兮又恨又怒,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凉。她便是不答应又如何,明天照样有人来提亲,凌渊照样能得到她的庚帖。到了大婚那一日,他也有的是办法把她塞进花轿,她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见她模样凌渊心头亦不好受,可他什么都能依她,唯独这一桩。 凌渊放软了声音:“兮子,我知道我们分开整整十一年,你对我的感情已经不复当初,可我没有变。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让我就此放手,继续回去过那种孑然一身冷冷清清的日子,我做不到。” “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凌渊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悲伤。 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洛婉兮心头巨震,脑中一片空白。 凌渊握住她双手,一点一点收紧:“兮子,重新接受我就这么难吗?你连试都没试过就拒绝了我,让我如何死心!” “兮子,我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凌渊哀求的看着洛婉兮,姿态低到了极致。 洛婉兮身体一颤,忽觉眼角发酸,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越流越凶直至泪如泉涌。 凌渊起身半蹲在她生前,抬手替她擦泪,声音平缓而郑重:“兮子,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他眼底灼然,流光溢彩,亮的惊人。 # 翌日下午,凌大夫人带着洛婉妤上门探望洛老夫人,真实来意自然是提亲。何氏已经被洛大老爷提前打过招呼,被这消息惊得一宿未眠。她猜测洛婉兮攀上了凌渊,可万想不到凌渊竟然会娶她。 因为洛婉妤的缘故,她比别人知道的更多,如凌老夫人一直想为凌渊续弦,可凌渊因着先夫人无心再娶,当时她还感慨难得痴心郎。可眼下凌渊竟然要娶洛婉兮了,如何能叫她不惊讶不担心,以至于她辗转了一夜。 起来后还得精心装扮,笑脸相迎,若是旁人来提亲,她尚且能敷衍下,然凌大夫人是长女婆婆,为了女儿她也得打叠起精神招待,省得女儿难做。 凌大夫人没发觉何氏肚里的百转千回,她注意力都在洛婉兮身上了,冰雪姿花月容,哪怕气色有些憔悴也不损姿色,反倒凭添一丝楚楚可怜,饶是她见了都心疼的想哄哄,更别替男人了,难怪凌渊动了凡心。就是这辈分有些乱了,不过幸好两家都分家了,也不碍事。 “瞧着四姑娘气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凌大夫人关切。 洛婉兮轻声道:“只是昨儿没睡好,并不要紧。” 凌大夫人便点了点头,心想洛老夫人这模样,她睡不好也正常,略说了几句,便提出去看洛老夫人。 看过洛老夫人,凌大夫人给何氏打了个眼色,何氏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带着凌大夫人离开。 洛婉妤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道:“我去看看二妹!”方才凌大夫人不见洛婉如随口问了一句,何氏说洛婉如病了。想起妹妹那身子,洛婉妤便忍不住的忧心忡忡。 萧氏欣羡的看了看她的腹部:“外头路滑,我送大姐过去。” 洛婉妤正好想问问她家里的情况,便道:“那就麻烦弟妹了。”想了想,她问洛婉兮,“四妹可要一道去?” 洛婉兮笑了笑,推辞:“我还有事,改日再过去吧!”洛婉如要是见了她怕是得气得病上加病,前几日遇见她,她这二姐可是好好恭喜了她一番‘得赐良缘’。眼下她死里逃生,洛婉如这场病未必没有她的功劳。何氏都来打过招呼,让她不必去探望洛婉如了。 如今想想,若不是因为凌渊,何氏怕是还没这般客气,洛婉兮心下苦笑。 洛婉妤心里一动,欲言又止。不过再见到洛婉如之后,她就明白洛婉兮不肯过来的真正原因了。 洛婉如竟然怨她,理直气壮的质问她为什么让凌家帮洛婉兮。 “我才是你亲妹妹,洛婉兮把我害成这样,你不帮我报仇就算了,你竟然还帮她,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脸色惨白的洛婉如控诉的指着洛婉妤,满眼愤恨和失望。 洛婉妤被她气得眼前一黑,抖着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萧氏也被洛婉如的话吓傻了,她隐约瞧出了洛婉如和洛婉兮不睦,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洛婉如这模样像是和洛婉兮有不共戴天之仇,要不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洛婉如说洛婉兮害她,可要真是洛婉兮害她,洛婉如父母兄姐俱在,哪能容洛婉兮到今天。这点分辨能力萧氏还是有的。 “大姐,你怎么了?”忽见洛婉妤胸膛剧烈起伏了几次后,突然脸色大变的按住了肚子,萧氏大惊失色。 洛婉妤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孩子!” 萧氏骇然,赶紧传府医,又扶着洛婉妤去一旁榻上躺着。 之前还怒不可遏的洛婉如吓得面无人色,木头桩子似的坐在床上,等洛婉妤躺下了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看着洛婉妤,哆哆嗦嗦的开口:“大姐,大姐?” 洛婉妤看都不看她一眼,所有心思都在腹中骨肉上。 不一会儿府医来了,凌大夫人和何氏也一同赶来,幸而只是动了胎气,并不要紧。 众人大松了一口气。 “怎么好端端的就动了胎气?”放心之余凌大夫人便有心问起来,这孩子怀相好的很。 洛婉妤和萧氏神情皆是一紧,洛婉如更是白了白脸。 凌大夫人若有所思。 洛婉妤抚了抚腹部道,歉然道:“是我自己不小心闪了闪腰。让您二老为我担心了。” 凌大夫人看看她:“没事就好,你眼下可缓过来了?” “都好了!” “那咱们就先回去吧!”反正庚帖已经交换了,家里老太太还等着她的喜讯呢。 何氏挽留了几句,不过凌大夫人去意已决,遂只好让二人连晚膳都没用就走了。 第71节 送走客人,何氏的脸就阴沉了下来,打发走萧氏,便问洛婉如:“是不是你气你大姐了!”她甚至都能猜到洛婉如说了什么。昨天听说皇帝收回赐婚的手谕后,她就闹过,怨洛大老爷和洛婉妤偏心,最后还把自己气晕了过去。 洛婉如扭过脸,攥紧了拳头。 望着她满脸的怨愤不平,何氏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哪里敢告诉她,这些都是因为洛婉兮被凌渊瞧中了。若是洛婉如知道洛婉兮已经和凌渊交换了庚帖,她简直不敢想洛婉如会不会崩溃,更怕她做出傻事来。 洛婉兮已是今非昔比,他们惹不起。洛大老爷接着这次抗旨的机会,把女儿的事在凌渊那抹平了,只要洛婉如不再招惹洛婉兮便好。对此,何氏已经知足了,不知足又能如何,形势比人强。 第102章 洛老夫人走的那一天是这一阵难得好天气, 明媚的阳光暖融融, 照得人昏昏欲睡。 洛婉兮倚在正屋窗前的暖炕上看书, 看着看着手上的书不知不觉就掉了,桃枝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下, 又给她盖了条薄被。望着她眼底乌青, 桃枝幽幽一叹, 这一阵姑娘心事重重,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过。 可这一觉依旧不长, 不过一刻钟, 洛婉兮就突然醒了, 脸色苍白的从梦中惊醒。 “姑娘, 您怎么了?”桃枝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 洛婉兮不做声,只一脸的惊惧未褪的躺在炕上。 桃枝心头一悸,又唤了一声:“姑娘!” 洛婉兮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翻身下炕。 “姑娘,鞋子!”桃枝大急。 洛婉兮充耳不闻, 她跑到了洛老夫人的床前,一把握住了洛老夫人的手, 还是热的。洛婉兮心头一松, 如释重负一般瘫坐在床头。 她梦见祖母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会儿桃枝几个也明白过来,她该是做了有关洛老夫人的噩梦,心头不由发酸。桃子低头擦了擦眼泪,提了绣鞋上前为她穿好。 洛婉兮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洛老夫人, 颧骨突出,脸颊凹陷,整个人透出不祥的青色。祖母昏迷至今已有八天,开始几天还能吞咽些流食,这两天连参汤都咽不下了。 她知道,洛老夫人大限已经到了。洛婉兮鼻子一酸,眼泪便这么掉了下来!别人都是老来享福,可她老人家晚年糟心事一桩连着一桩,一刻都不得清静,硬生生把身体熬垮了。 洛婉兮悲从中来,不觉泪流,哭着哭着,忽觉手被人拉了下,洛婉兮一惊,猛地一抹眼,就见洛老夫人睁开了眼,怜惜的看着她。 洛婉兮不敢置信,颤着声喊了一声:“祖母?” 洛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虚弱的应了一声。 洛婉兮终于反应过来,喜极而泣:“祖母,您醒了!”忽的脸色骤变,猛然意识到洛老夫人的突然清醒意味着什么,当下便觉心口被绞了一下,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她握着洛老夫人的那只手颤抖起来,很快席卷全身,整个人都抖起来。 “乖,别哭!”洛老夫人声音嘶哑,她也很清楚自己这是回光返照了,这一刻是她这半年来身子最轻松的时候,所未有的轻松。 洛婉兮用空出的那只手捂住嘴想堵住呜咽之声,可泣音还是穿过指缝飘了出来。 听得洛老夫人又怜又爱,眼底也涌出泪意,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三房姐弟俩,孤女弱弟,她走后,姐弟俩可怎么办啊! 见状,洛婉兮胡乱抹了几把脸,忍着悲意强颜欢笑:“祖母,您要不要吃点东西,这几天你都没怎么进食,肯定饿了。” 洛老夫人微一点头。 正好已经有机灵的丫鬟去外头端来一直煨在炉子上的人参乌鸡汤。 洛婉兮和几个丫鬟扶着洛老夫人靠坐起来后接过鸡汤喂洛老夫人。 刚喝到一半,何氏等人也闻讯而来,见洛老夫人竟然能坐起身,还在进食,俱是心头一跳。 便是被人匆忙从学堂唤回来的洛邺等几个小的都噤若寒蝉,洛邺一步一步的蹭到洛婉兮身边,眼泪汪汪的看着洛老夫人。 望着小孙儿湿润的眼睛,洛老夫人心脏紧紧一缩,抬手爱怜地摩着他的脑袋。 “祖母您好了吗?”洛邺小心翼翼的望着洛老夫人。 洛老夫人悲从中来,答非所问:“你以后要听你阿姐的话,好好读书,长大后保护你阿姐,你知道吗?” 洛邺不由害怕起来,含着泪叫起来:“祖母会好的!” 洛老夫人心头一刺,强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一把抱住洛邺,悲声道:“邺儿!邺儿!” 洛邺似乎吓坏了,靠在洛老夫人怀里嚎啕大哭。 祖孙俩抱头痛哭起来,引得旁人纷纷落泪。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洛婉兮再一次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的落在衣襟上,湿了一片。 “祖母,您保重身子!” 洛婉兮哽咽道,又按了按洛邺的肩膀:“邺儿别哭了,你这样岂不是让祖母跟着伤心。” 何氏、萧氏也上前劝慰,终于劝得洛老夫人收了泪。洛邺也在洛婉兮的安抚下不再大哭,只紧紧抱着洛老夫人的腰不肯撒手。 洛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环视一圈:“老大他们呢!” 何氏忙道:“老爷和阿郅都在衙门里,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 洛老夫人看了看眼前众人:“你们几个在也行,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把我的体己分了。”她摆了摆手打断小辈的话头,沉声道:“我说你们听着便是,谁打岔谁就是不孝。” 当下,谁也不敢出声。 洛老夫人命秋妈妈把她的私房都搬了出来,她老人家便开始条理清晰的分配,洛婉兮和洛邺并没有多得,与其他孙辈一般无二。她不想招了其他几房的眼。分家那笔产业足够姐弟俩花用,家财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此外,洛老夫人特意给白洛氏母子三人留了一份。她痛心于白洛氏所作所为,可白洛氏已经疯了,白奚妍被休,白暮霖到底还年轻,母子三人日后处境艰难,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刚刚赶到的洛婉妤听闻不只自己这个出嫁女有,便是阳哥儿以及肚里这孩子,洛老夫人都分了一份,眼泪当场就下来了,伏在床头哀哀哭泣。 分完私产,洛大老爷和洛郅前后脚赶到,洛老夫人看一眼洛婉兮又摸了摸洛邺的头顶:“老大,我走后,婉兮姐弟俩按理该跟着你这个做大伯父的,可你们早早进了京,两个孩子与你们不甚是熟悉,遂我做主让他们跟着老四过,你可有疑义?” 这一番话说的洛大老爷羞惭满面,老太太这是不信大房能照顾好三房遗孤。这这能怪老太太吗洛婉如做的那些事历历在目,怨不得洛老夫人不放心。就是他自己都不放心何氏和洛婉如,内宅的手段实在是防不胜防。 何氏亦难堪,老太太防的可就是她,想着知道内情的长子长女都在,何氏的脸不由火辣辣的烧起来,她连忙低了低头掩饰。 洛大老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悲声道:“儿子不敢!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照拂好两个孩子!” 洛老夫人笑了笑,她相信长子想尽可能的照顾姐弟俩,可她不相信何氏。到了关键时刻,长子保的还是妻女,人心这玩意本来就是偏的,她自己何尝不偏心。 “还有一条,老大你得应我,婉兮姐弟俩的婚事必须经过他们自个儿点头才能定下。”男子尚好,女儿家若是嫁错了人这一辈子就毁了。 此言一出,下面跪着的儿孙俱是一惊。 洛大老爷心跳漏了一拍,在洛老夫人审视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的一点头。洛婉兮和凌渊的婚事,他并不敢提,只怕一说,老太太就不能瞑目了。 凌渊再是位高权重,也不能掩盖他比洛婉兮整整大了十八岁的事实。且两人身份地位太过悬殊,悬殊的让人为洛婉兮捏一把冷汗,若她婚后不幸,娘家根本帮不了她。 洛老夫人疲惫的阖了合眼,像是倦怠极了。 众人大惊,疾呼:“母亲!” “祖母!” 能想到的都说了,洛老夫人便觉身体突然沉重起来,尤其是眼皮犹如千斤重,不由自主的往下掉,吓得众人心惊胆战。 洛老夫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立马扑过去,抓住洛老夫人的手。 洛老夫人一手握着洛婉兮,另一手拉着洛邺,眼底的不舍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祖母,祖母!”洛婉兮泣不成声,双手紧紧的拉着洛老夫人的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撕扯。 洛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叠声叫祖母。 洛老夫人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吃力抬手摩着洛邺稚嫩的脸庞,恋恋不舍。须臾后,放在他脸上的手无力的垂落。 “祖母!”洛婉兮骇然失色,抖着手探了探洛老夫人的鼻息,刹那间褪尽了血色,跌坐在地。 洛大老爷抢步上前,伸手一探,须臾后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母亲!” 旁人见状,哪还不明白,顿时放声大悲! 屋里丫鬟婆子尽数跪下痛哭。 跪在人群中的洛婉如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的悲哭声,却想笑。祖母还是这么偏心,到死都只惦记着洛婉兮,为了她甚至不惜下她爹娘的脸面。 既然这么担心,怎么不将他们姐弟俩一并带走了,岂不放心! 伤心欲绝的洛大老爷无意间一抬头,正瞥见洛婉如嘴角冷笑,气得眼前一黑,双眼直勾勾的地盯着她。 何氏率先发现了他的异样,循着他的视线一看,就见洛婉如脸色发僵,眼底充斥着惊惧。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洛大老爷大步跨到洛婉如面前,抬起脚重重踢过去:“我打死你个孽障!” 这一脚力道委实不轻,洛婉如又虚弱,竟被踢得摔飞出去一丈,直直撞在了后面的丫鬟身上。 何氏目疵欲裂,冲过去抱住雷霆震怒还要追过去打女儿的洛大老爷,失声尖叫:“老爷,老爷,你要做什么!” 洛大老爷胸膛剧烈起伏,额上青筋暴跳:“我要打死这个不孝的畜牲,她祖母走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洛闻祈没这样冷血无情的女儿。”洛老夫人第一次中风还是因为她被江翎月欺负了,她怎么笑得出来。 站起来要帮着何氏拦洛大老爷的洛郅闻言一愣,也就是这一愣,洛大老爷甩开何氏,到了洛婉如跟前。 洛婉如瑟缩了下就想往后躲,突然腹里一阵翻江倒海,哇一声,一口鲜血洒在洛大老爷鞋面上。 洛大老爷僵住了,泥塑木雕一般看着晕过去的洛婉如。 何氏吓得肝胆俱裂,踉跄着扑过去:“如儿!” 登时一阵鸡飞狗跳,直到洛婉如被抬走,这场闹剧才结束。 洛婉兮拉着洛邺跪在洛老夫人床头,心想幸好祖母走了,什么都看不见,她老人家最是疼爱儿孙的,要看见这一幕,该有多伤心! # 下午灵堂就设好,这些都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洛氏一行人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洛老夫人走得太急,其他几房都还没有赶到。又少了一个被洛大老爷踢去半条命下不来地的洛婉如,遂灵堂之上不免有些冷清。 收到讣告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前来祭奠。 凌渊是和洛婉妤的公公凌左都御史一块过来的。一进门他的目光就不着痕的看向洛婉兮。见她双眼红肿布满血丝,脸色憔悴不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羸弱模样,凌渊不由心疼。她这一世亲缘浅,洛家三房夫妻走得早,最亲的长辈便是洛老夫人,眼下这位老人家也走了! 凌渊为洛老夫人上香时十分恭敬,她一直都在尽自己所能的保护洛婉兮。上过香,停在家属面前,凌渊肃声道了一声节哀。 洛大老爷颔首谢过。 说罢,凌渊并没有久留,当即告辞。 夜幕缓缓低垂,来人才渐渐少了。 惨白的灵堂顿时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守灵的洛家人。时人认为,人死后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家人,故至亲要守灵三日。 洛大老爷暮沉沉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若是守上三天三夜,就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遂他早就分配好,每人只需守一夜灵,这也是时下的规矩。如今守灵早不像从前那般苛刻,需要居倚庐,寝苫枕块。 他与何氏还有洛郅身为长子长媳长孙,自然是守第一夜。 都是早就商量好的,遂洛婉兮和萧氏等人也不推脱,行礼后蹒跚着离开。 回到西厢房,洛婉兮哄睡了洛邺,因为洛老夫人的离开,这孩子变得特别黏她,好似怕一错眼,她就凭空消失了。洛婉兮无法,只得让他在寝房的外间歇了。 第72节 替洛邺掖了掖被角,洛婉兮站了起来打算回去歇着,明天还要守灵。 “姑娘,大人来了!”桃露悄声对她道。 洛婉兮微微一惊,这会儿都宵禁了!想完又失笑,区区宵禁哪里难得住他凌阁老! 第103章 骤然失去至亲, 凌渊到底不放心, 方才祭拜时又不便多问, 这才有了入夜前来这一幕。 第一眼,凌渊便注意到洛婉兮走路的姿势不对, 数九寒天里在灵堂跪了大半天, 到底吃不消。他快走几步, 扶住了洛婉兮的胳膊。 对于他的亲近,洛婉兮略有些不自在, 从前再亲密, 可到底分开了这么多年。便是如今二人已经交换了庚帖, 可十几年的生疏总归存在。 凌渊察觉到了洛婉兮身体的僵硬, 却没有松开,但也没有得寸进尺,就是虚虚的托着她的手臂,垂眼望着她,目光泛柔。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 由他扶着落了座。 凌渊唇畔的弧度微微上扬,柔声询问:“膝盖有没有让人揉过?” 洛婉兮点头, 一回到屋里, 桃露和桃叶就端着热水和药上来,为她和洛邺按摩了腿。不过到底跪的时间久了,加上天寒地冻,遂至今腿上还残留着生锈一般的艰涩感觉,想来睡上一觉会好许多。 “那便好!若是不舒服就说出来, 你不要硬撑,若是熬坏了身子,你祖母泉下有知也要难过。” 念起洛老夫人,洛婉兮便觉心口钝钝一疼,眼底又起了水雾。 凌渊轻轻一叹,安慰的话在心里过了又过,终究没有说出来。失去至亲的痛他也尝过,再多的安慰都是苍白之词,甚至越安慰越难过。遂他闭口不言,只静静的看着她默默流泪。 半响,洛婉兮才止住悲意,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 见她恢复平静,凌渊另起话题:“我已经让凌风带着碧玺先去临安,他们会在洛府附近住下,你们见面也方便。若是有事,你尽可吩咐凌风。” 洛婉兮回乡守孝,他无法陪同,遂只能退一步让凌风带人过去保护。凌风是他心腹又有碧玺这一层关系在,他十分放心。 洛婉兮目光微动,低声道:“多谢!”即为他安排碧玺去江南调养,也为他让凌风照顾碧玺。对于碧玺洛婉兮有说不尽的歉意和心疼,由衷希望她能好起来,如今碧玺心结已解,又有凌风陪伴,想来她的病情能好转许多。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吗?”凌渊微微一笑。 洛婉兮一顿,垂首不语。她熟悉的从前的凌渊,而不是眼前这个步步为营,让她束手无策的凌渊。 望着她轻颤的睫毛,凌渊不由苦笑,离她全心全意信赖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只要人在他身边,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们会回到从前。 略说了几句,凌渊便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莫要伤心太过。” 洛婉兮轻轻一点头。 凌渊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洛婉兮一惊下意识缩了缩手。自然是抽不回来的,她抬起眼看向凌渊。 凌渊目光如水,声音轻缓又郑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兮子,你还有我。” 洛婉兮心头一颤,就像是打翻了调料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有事只管告诉桃露,她会转告我。”凌渊温声道:“你并非无依无靠,你明白吗?” 片刻后,洛婉兮轻轻应了一声。 “那我走了!”话是这般说,凌渊却是看着洛婉兮不动。 洛婉兮抿了抿唇:“你慢走!” 凌渊轻轻笑了起来,心满意足的模样。 走到门口时他若有所觉的回头,就见洛婉兮欲言又止,双唇张了又张。 凌渊心里一动:“你想问陆家那边情况?” 洛婉兮呼吸一窒,忐忑不安的望着他,目光期待又夹带着紧张。洛老夫人的离开让她越发想念亲人,二哥认她,那她能不能奢望爹娘也认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看得凌渊心头不忍:“你莫急,头七过后,我就带你回公主府。”他用了回这一个字。 洛婉兮也留意到了,瞬间心跳如擂鼓,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帕子,又惊又喜的看着凌渊,颤着声道:“我娘,她,她信了?”她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惊喜之余更不敢置信。 凌渊静默了一瞬。 他的沉默让洛婉兮心头发凉,就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冰块,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其实早就心里有数了,从碧玺告知二老她的真实身份迄今已经过去好几天,只要二老有一分相信,都该派人来传她过去了,如今还没动静,想来是把她当成了处心积虑攀高枝的,不屑一顾。 “你莫要多想,你娘的性子,你也了解,她老人家向来对神鬼之事嗤之以鼻又固执的很,想要说服她须得花费一番力气,这几天我和你二哥都在考虑如何能让她更好的接受你,是以才耽搁了。不巧又遇上你祖母过世,遂才延后到七天后。这般也好,事出突然,总要给她老人家时间平复心情。”凌渊旋身走到洛婉兮跟前,抬手抚了抚洛婉兮的长发,柔声道:“其实你自身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等她亲自见了你,她就会明白的。你就是你,哪怕变了副模样,依然还是你。” 洛婉兮心间流淌过一阵暖流,驱散了心头寒意,感激的对凌渊道:“这事让你费心了。” 凌渊笑着摇了摇头:“兮子又跟我见外了。不过这事出大力的是你二哥,回头咱们得好好感谢他。”他倒是想帮忙,只他的身份在这件事上极为尴尬,一个不好就会弄巧成拙。遂前前后后都是陆承泽在游说长平大长公主。长平大长公主能同意七日后见洛婉兮,那也是陆承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结果。 洛婉兮嗯了一声。 “别胡思乱想,万事有我!”凌渊含笑道。 洛婉兮目光一抖,一时说不清心里滋味,只能垂下眼看着脚尖。 柔和的烛光映在她细腻光润的脸上,透出一种别样的柔美无害,凌渊时抬了抬手,又握紧背在身后,告诉自己稍安勿躁。十一年他都熬过来了,这一点时间又算得上什么。最绝望的从来都不是等待,而是连等的希望都没有。 这一夜洛婉兮睡得颇好,大抵是陆家那边终于有音讯了的缘故。 到了第四天,前来祭拜的宾客也渐渐少了,子孙也不必时时刻刻跪在灵堂前,可以轮着休息下。这个下午轮到洛婉兮守灵,她正跪在火盆前烧着纸钱。 余光见一双脚站在她不远处,同时也察觉到那一道不可忽略的视线,便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江枞阳的眼。 江枞阳满面风尘,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像是好几日都没有合眼过的模样,看着洛婉兮的目光复杂难辨,似乎有千言万语融在里头。 洛婉兮一时说不出话来。 闻讯赶来的洛大老爷见此一幕,心里咯噔一响。江枞阳对洛婉兮的心思,他早就知道,生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引发误会,立即上前:“有失远迎,还请南宁侯勿怪!” 江枞阳回神,看向走近的洛大老爷抬手一拱,沉声道:“听说老夫人走了,便来上一炷香。”他来上一炷香并不为过,可洛大老爷一回想他方才看着洛婉兮的神情以及洛婉兮的怔神便觉眼皮乱跳。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可能,江枞阳爱慕洛婉兮,那么洛婉兮对江枞阳呢? 洛大老爷不动声色的打量江枞阳,英俊挺拔,眉峰刚毅,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还有爵位在身。他还记得早些年,江枞阳救过洛婉兮。 越想洛大老爷心越沉,然面上分毫不露,待他上过香,便引了他离开灵堂。 他一走,洛婉兮就悄悄松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一更的梆子敲过了,桃枝和柳叶上前搀扶起洛婉兮,扶着她回房休息,像前几天那般为她按摩膝盖上了药酒后,服侍着洛婉兮上榻休息。 睡着睡着,洛婉兮突然惊醒过来,就见身前笼罩着一个黑影,并且她的嘴还被人捂着,洛婉兮大惊失色,抬脚就要踹过去。 “是我,四姑娘!”黑影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反抗,压低了声音道。 被制住的洛婉兮发现这声音有些熟悉,也意识到对方并无恶意,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忽尔脑中闪过一个人名。 江枞阳察觉她的变化,以为她已经认出了自己,心里生出一股格格不入的窃喜。他轻声道:“四姑娘我并无恶意,你莫要出声。”说着赶紧放开手,又立刻退出床帐。 洛婉兮并没有直接叫出来那个名字,万一错了岂不徒惹事端,遂隔着床幔询问:“你是?” “……江枞阳!” 果然是他,洛婉兮心下稍定,定了定神后小声询问:“你这是?”半夜潜入闺房,莫不是他又被人追杀了,可他是怎么一路顺畅的到达这儿的。 “我……”黑暗中的江枞阳难得吱唔了起来。 洛婉兮等会儿都没听见后续,猛然想到今儿值夜的桃叶,凌渊特意送来的人自然不是普通的丫鬟,可江枞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避开了外间的桃叶,心头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也许是在黑暗中不用刻意掩饰的缘故,闻言江枞阳的脸便是一红,忙道:“你的丫鬟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 睡得连江枞阳进来了都不知道,甚至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夜里她稍有动静,守夜的桃叶或桃露都能立时发现。 洛婉兮心神一紧,与其说睡该是昏迷吧。江枞阳费尽心机的过来,到底想做什么?理智上她觉得江枞阳绝不是那些宵小之徒,不可能居心不良。可他现在做的这事,实在令她心里没底,令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然眼下情况,她并不敢把自己的戒备表现的太明显,遂她平复了下心情,轻声道:“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第104章 “抱歉, ”江枞阳先为自己夜入香闺的放诞行为致歉:“白日我没机会见你, 可有些话又不得不与你说, 遂出此下策,唐突了四姑娘, 请你见谅。” 他看出了洛大老爷对他的防备, 想在正常情况下见洛婉兮一面难于上青天, 这才深更半夜潜入。有些话若是现在不说,待她扶灵回乡就来不及了。 “你想说什么?”洛婉兮坐了起来。 江枞阳默了默, 方道:“这些日子你受惊了。”在她最困难的时候, 他却不在。 他饱含歉疚的声音让洛婉兮心下恻然, 她并非他的责任, 所以江枞阳并不需要觉得有愧于她,反倒是她欠他良多。 洛婉兮垂了垂眼声音疏离:“已经都过去了。” 江枞阳闻言握了握拳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四姑娘,你可愿意嫁我?” 这一句话在他心里盘旋了一年有余, 可他迟迟不敢开口。他大仇未报,又深陷锦衣卫这个泥沼, 自身难保, 何苦连累她。她应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少年儿郎,琴棋书画诗酒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而不是跟着他担惊受怕。 然而时移世易, 她被皇帝赐婚给闫珏。闻讯后他便准备除掉闫珏,只是那个风口浪尖上不好动手,遂才没有立即行动。 后来,洛大老爷出面恳求皇帝收回谕旨,为了平息流言蜚语,皇帝不得不收回成命,可皇帝到底因此事失了脸面。娶她便意味着要冒得罪皇帝的风险,加上之前的退婚,她怕是难寻好人家。 紧接着洛老夫人西去,她失了倚靠,旁人终究不会像洛老夫人那般维护她。外人不知,可他对洛婉兮和洛婉如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据他了解,她堂姐是一个睚眦必报嚣张跋扈的。若是洛婉如要报复她,没了洛老夫人的做靠山,她寄人篱下处境可想而知。 从前他不敢娶她是怕连累她,可眼下她处境艰难如履薄冰,江枞阳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若嫁了他,起码自己会尽可能的保护她。 江枞阳稳了稳心神:“我会好好待你,我会和你一起照顾令弟,视他为亲弟。”他手心微微出汗:“若是你愿意,贵府长辈那,我会设法说服他们,不需要你出面。” 说罢,江枞阳目不转睛的看着床幔,等待答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其他感觉格外敏锐起来,江枞阳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好像随时随刻要破膛而出。他还听见洛婉兮的呼吸有一瞬间紊乱,让他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多谢江大人厚爱,不过我已经定了人家!”洛婉兮缓缓回答,这样一个少年将心捧到她眼前,洛婉兮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可她终究要辜负他。 她的声音极轻,可落在江枞阳耳里不亚于九天玄雷,震得他耳朵轰一下,全身都麻木了,又像是被人在数九寒天里按进了冰水里,从头凉到脚。 好一会儿,江枞阳哑声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七日前,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洛婉兮平静道。 江枞阳一颗心直往下坠:“我能问下是哪家吗?” 洛婉兮踟蹰不定,不知该不该据实以告。江枞阳再少年老成,也依旧是个年轻人,否则不会冲动的深夜前来。她怕他年轻气盛,遇上凌渊时露出一星半点。凌渊已经留意到他了,若是他再撞上去,难保凌渊不出手,与凌渊相比,江枞阳到底根基尚浅,绝不是他的对手。可若是不说出来,江枞阳怕是不肯信不死心。 斟酌片刻,洛婉兮还是说出了他的名字:“凌渊!” 江枞阳悚然一惊,愕然:“凌阁老!?” 洛婉兮轻轻嗯了一声。 江枞阳的双眼因为震惊而徒然睁大噶,眼底布满匪夷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间浮现煞气:“他们逼你!”怪不得她和闫珏的赐婚能这么快解决。 “没有!”洛婉兮毫不犹豫的否认,认真道:“他没有逼我,我是心甘情愿嫁他的。” 第73节 可江枞阳一点都不信,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于深陷情网的人而言,自己心爱的姑娘自然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人见人爱。江枞阳已经认定是凌渊看中了洛婉兮,仗势欺人逼娶。她一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面对只手遮天的凌渊,又能如何。而洛婉兮说什么心甘情愿,不过是不想他以卵击石罢了。 江枞阳倏尔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敏感察觉到江枞阳气势变了,洛婉兮心头一凉,急切道:“我真是自愿的,”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砰一声,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同时还有惊呼声响起。 洛婉兮大吃一惊:“你快走!” 江枞阳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深深看一眼床帐,立即从来时后窗跳了出去。 洛婉兮出了一身冷汗,听见桃露询问的声音时头发都快吓得竖起来了。洛婉兮心念如电转,最后还是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她睡眠向来浅,这么大动静若是还不醒,反而奇怪。 桃露蹑手蹑脚的挑起帘子进了屋,就着手中的烛台环视屋内,目光如炬。 “怎么回事?”洛婉兮瓮声瓮气的询问,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桃露的视线在后窗上顿了一下,窗户没有从里面扣住,她眸色深了深,声音如常:“柳叶起夜时不小心打翻了花瓶,惊到姑娘了吧!” “人没事吧?” “没事。” 洛婉兮:“那便好,你们也去睡吧!” 桃露望着严严实实的床幔,轻声道:“姑娘要不要喝点热水?” “不用,我想睡了。” 桃露便不再多言,悄声退下。 见视野之内又恢复了一片漆黑,听动静他应该没有被发现,他身手了得,外面又是月黑风高天。洛婉兮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刚吐出来,洛婉兮便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今儿值夜的是桃叶,可进来询问的却是桃露! 退出寝房的桃露在桃叶人中上狠狠一按,进屋之前她就推过桃叶,推不醒,当下便知情况不对。因为担心洛婉兮便顾不得弄醒她。 桃叶悠悠转醒,迷迷糊糊间对上桃露凝重的目光,一个激灵彻底醒过来。 桃露对她打了个眼色,才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听得桃叶脸色变了又变。 桃露的声音低不可闻:“具体的明儿再说,你留个神,也莫在姑娘面前露出来。” 桃叶慎重一点头。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两人收敛异色,轻手轻脚的开了门。 来的是桃枝,她也是被吵醒的,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姑娘可醒了?” 桃露道:“醒了,问了几句便又睡了。” 桃枝道:“姑娘睡眠向来浅。”才有心问地上的碎花盆,奇怪:“这是风吹倒的?” 蹲在地上收拾的柳叶憨憨一笑:“我起夜时迷迷糊糊走到这儿,碰到了花盆。” “感情你是梦游了!”桃枝笑话她,才发现她裤腿鞋子都脏了,该是被溅到的,遂道:“黑灯瞎火的,明儿一早再收拾便是,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睡吧。” 桃枝又拢了拢衣服,受不住冷似的跺了跺脚:“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她在这院里资历老,众人听她发了话,便都散了。 “你们俩还不去睡?”桃枝纳闷的看着桃露和桃叶。 桃露道:“我们饿了,打算做点宵夜,你要吗?” 桃枝打了个哈欠:“我不要了,你们吃完早点睡吧。” “好。” 待人都走了,桃露让桃叶回屋里守着,自己绕着屋子细细转了一圈,尤其是在后窗那一块,她甚至跳到屋顶检查了一番。越查越心惊,幸好来人对洛婉兮无歹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桃露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让人悄无声息来去了一趟,她们依然难辞其咎。 桃露回到屋,深看一眼已经躺下的柳叶,她半夜醒来发现柳叶不在,顿时心生警惕,她一直都觉得柳叶这丫头有些古怪。出去一看就见她站在姑娘房前的花架下,好一会儿都不离开,她便走了出来,柳叶就撞倒了花盆,与其说是受了惊吓,不如说是给提醒人。 她果然是别人派来的人,就是不知她的主子是谁!不过不管是谁,都留不得了。 这一夜好几个人辗转难眠,如洛婉兮。 翌日醒来,洛婉兮寻了桃枝,细细把事情问了一遍,静默半响后,开口:“你让柳叶进来下。”她这西厢房虽不是铜墙铁壁,可也不至于能让江枞阳如入无人之地,尤其有桃露和桃叶这两个丫头,他肯定有内应。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最可疑的便是柳叶,她是新来的,又行为反常。 桃枝狐疑,打破个花盆又不是什么大事,可瞧洛婉兮神色凝重,她也不敢多嘴,只得去唤了柳叶。 柳叶依旧一张憨憨的脸,瞧洛婉兮只看着她不说话,不由心下打鼓,昨儿若是不出岔子还能瞒天过海,可出了那么个意外,她自己也知道她暴露的差不多了。 洛婉兮淡淡道:“是他派你来的?” 柳叶沉默不语。 “这儿就我们俩个,其他人我都打发走了。”洛婉兮道。 柳叶轻轻一点头,跪下道:“侯爷并无恶意,他只是担心姑娘安危,遂派奴婢来保护您。奴婢来之前,侯爷便说了,不用奴婢向他回汇报任何消息,除非您遇上困难。”毕竟洛婉兮也算得上是多灾多难了。 洛婉兮心下苦笑,转而问:“柳家人知道你底细吗?” 柳叶道:“不知,这是奴婢给奴婢安排的身份,他们毫不知情。” 洛婉兮心里一松,如此就好,否则叫她情何以堪:“过几天我会安排你出府!”不让柳叶马上走是因为既然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桃露和桃叶怕是也猜到了,或许两人已经怀疑昨晚的事了。 洛婉兮扶着脑袋靠在炕上,觉得脑袋隐隐作疼。她们一定会告诉凌渊的,若是不和他打个招呼,她怕他出手对付江枞阳和柳叶,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只是要怎么和他开口,光想想洛婉兮便觉得头更疼了。 闻言柳叶并不意外,没人愿意身边放着别人的耳目,除非逼不得已。遂她也不求情,只向洛婉兮磕了一个头,全了几个月的主仆之情:“姑娘保重!” 第105章 凌渊心情颇好的把玩着手上的信筏, 这信是洛婉兮写的。她在信里将她和江枞阳的事情简单道了一遍。十一年前的救命之恩, 几次三番的提点和帮忙。字里行间都在强调她对江枞阳只有感激之情, 并无私情。 凌渊知道洛婉兮写这封信是想他别和江枞阳计较。看在她坦诚相告以及江枞阳帮过她的份上,他可以放过这小子。不过想起来到底不舒坦, 若是他晚一步, 说不得她就真的嫁给江枞阳了。 敲了敲书案, 沉吟片刻后,凌渊轻轻一笑, 江枞阳这年纪也该娶妻了。 “大人, 陆大人来了。” 凌渊将透着浅浅兰花香的信筏压在书下, 扬声:“请他进来。” 陆承泽推门而入, 今天他穿了一件素色锦袍。 “你去过洛家了?”凌渊问。 陆承泽在他对面坐了:“去给洛家老太太上了一炷香,这些年到底亏了她照拂小妹。”父母双亡,若是没洛老夫人照看,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此外,他还和洛家说了明天接洛婉兮去公主府的事。 “明天你来吗?”陆承泽挑眉问凌渊。 凌渊双手交握:“自然要去。”让她一个人过去, 他岂放心。 陆承泽道:“那你收敛点。”至于收敛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在长平大长公主没有相信之前,凌渊对洛婉兮越好, 她对洛婉兮的反感越重。他娘不反对凌渊续弦, 这些年见他后继无人,还会劝一劝。却不会乐见凌渊娶一个‘假陆婉兮’。 # 翌日未时一刻,洛婉兮从洛府出发前往大长公主府。越是靠近公主府,洛婉兮的心跳越快,扑通扑通, 她甚至有一种自己若是张着嘴,心脏便能顺着嗓子眼蹦出来的错觉。 她赶紧拿起小几上的热茶灌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下去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反倒搅得她胸闷不已,她想大抵是这茶太烫的缘故。 跪坐在一旁的桃露发现了她的紧张,想她大概是畏惧长平大长公主吧,遂道:“姑娘放心,今儿大人也是在场的。”她并不知洛婉兮底细,想着大长公主要见她,该是想看看是什么人能让大人时隔十一年后再一次动心。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用力捏住了手中的茶盏。 桃露见她手指用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心下喟叹一声。 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公主府,落了地后,洛婉兮忍不住看了看对面的国公府,陆国公府和公主府对门对面。一开始他们这一房都住在公主府里头,后来长辈去世分家,其余几房搬了出去,大哥这一房就搬到公府里头,偌大的宅邸总不能空置着。 看着看着,眼底便起了一层雾气,洛婉兮赶紧低了低头。 锦安堂里,气氛凝滞,陆承泽数次打算缓和气氛都在长平大长公主的冷眼下尴尬收场,他无奈的看一眼陆国公,示意老爷子帮帮忙。 陆国公低头喝茶,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陆承泽一撇嘴,夫纲不振啊!老爷子在他们和下属面前可威风了,他们兄弟几个打小就怵他,唯独小妹不怕他,还敢去揪老爷子的胡子。陆承泽神色一顿,心下泛起苦涩。 这几日,二老也不好过。这般荒诞不经之事,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的。他虽是接受了,可有时候想起洛婉兮,还是会生出一丝微妙之感。 “殿下,公爷,洛姑娘到了。”门外传来许嬷嬷的声音。 陆承泽看一眼神色端凝的长平大长公主,再看一眼陆国公,陆国公便道:“进来。” 帘子外的洛婉兮闻声,心头剧烈一抖,定了定神才抬脚。 许嬷嬷放下帘子,一个眼风下去,屋内丫鬟便随着她出了门。 洛婉兮头也不敢抬,怕一抬起来就让人看见她眼中泪意,她缓步上前,觉得每一脚都跟踩到棉花上是的,空落落的没有底。 洛婉兮提起裙摆跪在二老面前:“婉兮见过殿下、公爷。”爹娘二字在舌尖盘旋了一圈,终究被她咽了回去,洛婉兮觉得心头有些堵。 陆国公侧脸看长平大长公主,见她目光灼灼却一言不发,遂道:“起来吧!” 洛婉兮起身,肃手站在那儿,微垂着头。 陆国公不动声色的打量洛婉兮,眉目如画,温婉清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想到这儿,陆国公抬眼看了看下首神色淡然的凌渊。 若是个麻脸龅牙,凌渊还会这般深信不疑吗?陆国公心下一哂,男人啊! 似有所觉的凌渊抬眸就对上老国公意味深长的目光,怔了一瞬,须臾间隐约明白过来,扯了扯嘴角。 陆国公收回目光,打破了沉闷的安静:“在场都是知情人,便不说客套话了。借尸还魂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今儿找你来就是为了确认下。”陆国公语气颇为柔和,只要一想眼前这人可能是女儿还魂,他如何还硬得起心肠。他有三子一女,陆婉兮最小,打小就生的粉雕玉琢,嘴又甜,哄得人怎么疼都不够。女儿芳龄早逝,是他们夫妻俩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和伤痛。 洛婉兮眼眶一红,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哽咽:“我知道,这种事若非亲身经历过,我自己也不会相信。” 陆国公点了点头,看向长平大长公主:“我先问?” 长平大长公主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洛婉兮,像是在她身上寻找着熟悉的痕迹,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 陆国公便转过头,开始询问,所问的无外乎是些早年旧事,家庭情况。 大部分洛婉兮都能答上来,仅有几个不甚清楚,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总有一些事已经模糊,这般反倒让陆国公越加心惊肉跳,说到后来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陆国公手有些抖,他端起早就凉了的茶大灌一口,才觉得翻腾的心绪稳了一些,神情复杂地望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洛婉兮,半响说不出来。 陆承泽看了一圈,见父母模样着实担心,生怕二老受不住这刺激:“父亲,您看?” 陆国公恍然回神,没理他而是看向长平大长公主,就见她眼底波涛汹涌,便问:“你要不要问一问?” 长平大长公主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天人交战,洛婉兮看着她,心头又酸又麻,眼泪越流越凶,险些站不稳。 第74节 迎着她濡慕又胆怯的视线,长平大长公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直勾勾的看着她,片刻后缓缓开口。 待屋里安静下来,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长平大长公主放在扶手的双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攥紧。那些母女间的不为人知的事,她都能说得出来,说的她心头发颤。 长平大长公主仔仔细细的看着她,望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目光变了又变。 “你先退下,我想静一静。”长平大长公主沉声道。 洛婉兮抹了一把泪,屈身告退。她娘向来反感这些东西,要她相信这种事,实在是为难她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凌渊看向上首,开口:“我离开一下!”陆家人怕是要商量下,自己在这他们说话也不方便。况且他担心洛婉兮,想起她方才声泪俱下的模样,凌渊便觉心头像是被什么攥着。 陆国公对他略一颔首。 凌渊便起身对二老拱了拱手,阔步离开。很快就追上了洛婉兮。 洛婉兮擦了擦眼,哑着声音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我在他们也不方便。”凌渊瞧着她红彤彤的双眼:“我带你去洗把脸,否则待会儿就见不了人了。” 洛婉兮微一点头。 凌渊便唤来丫鬟,要了一间屋子。 被她唤来的丫鬟见凌渊对洛婉兮温声细语,眼底的柔情更是毫不掩饰,大吃一惊。不过公主府规矩森严,所以哪怕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依旧恭恭敬敬。 引着二人去了偏房,又端了热水棉帕和面脂过来。 凌渊自然而然的伸手从丫鬟手里取过棉帕,在热水里打湿又绞干,惊得捧着水盆的丫鬟手一抖,险些翻了水盆。 饶是洛婉兮也局促了下:“我自己来。”说着就要拿棉帕。 凌渊手一抬躲开了她的手,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洛婉兮滞了滞。 凌渊用帕子为她细细擦脸,不禁想起了当年,难得休沐日说好了陪她出门,可她早晨起不来,便娇滴滴的央求:“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就起来。” 磨磨蹭蹭便是大半个时辰,最后他没了办法,只好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硬是给她洗了脸,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洛婉兮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低了低头。 凌渊弯了弯嘴角,挥手让人退下,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看情形,你爹娘已经信了大半。” 洛婉兮心头一荡,可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你放心,他们会认你的!”凌渊将她耳旁碎发别到耳后,语气笃定。 第106章 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都不见父母出声, 陆承泽忍不住开了口:“父亲母亲?” 长平大长公主眼波一动, 看向陆承泽。 “您二老是个什么想法?”陆承泽问的小心翼翼,惟恐刺激两人的模样。 长平大长公主看着他不说话。 陆承泽的心紧了紧。 长平大长公主垂下眼:“若我认了她, 那你说西山那座坟墓算什么, 逢年过节生死忌日, 你说我要不要再去看她!”凌家祖坟在西山脚下,陆婉兮就葬在那儿。 不妨她有此一问, 饶是能言善道的陆承泽都一时词穷, 若是祭拜, 可陆婉兮分明活着, 若是不祭拜,那里面安眠的却是陆婉兮的尸骨,如何忍心。 长平大长公主一扯嘴角。 “你就别钻牛角尖了。”陆国公见母子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扬声打破这种尴尬:“西山安葬的是咱们女儿的尸骨,自然要祭拜, 岂能让她冷冷清清。眼前这个也是我们的女儿,她的骨肉虽不是咱们给的, 可她的魂儿是咱们生的, 这点你总认吧。那些事除了女儿外谁能知道,还有她刚才的神态举止,你就真不觉熟悉。 借尸还魂这种事谁也想不到,她也不想。你就当是老天垂怜,不忍心咱们女儿早早就离开这人世, 便将她送了回来,只是不小心塞错了身子。就因为这样,你便不认她了,由着她自生自灭。” 长平大长公主定定的看着陆国公,嘴唇抿成了一条薄线。 “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到底变了模样,我也不习惯。可总不能为了这点别扭,连女儿都不认了。这孩子也可怜,上头连个正儿八经的长辈都没了。咱们要是不管他,谁给她做主,你就忍心她被人欺负。” 长平大长公主呼吸一滞,她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女儿,自然容不得人欺负:“那你想怎么样?” “认个干亲吧!”陆国公十分干脆。 陆承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拿眼去看长平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静默了一瞬,在父子两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得知陆国公和长平大长公主愿意认她,洛婉兮几乎要喜极而泣,可触到母亲复杂视线那一瞬,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理智上她知道母亲需要时间接受,也许永远都不能待她如初,可感情由不得她控制。洛婉兮眨了眨眼,竭力掩饰自己的难过。 见状,长平大长公主五味陈杂,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洛婉兮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酸涩,告诉自己来日方长,稍安勿躁。 陆承泽缓和气氛:“这干亲是现在认了,还是等小妹出了孝再认?” 陆国公沉吟了下:“现在就认了吧!” “不过陛下那会不会有什么想法?”陆承泽怕有人向皇帝进谗言,皇帝刚因为洛婉兮丢了脸,他们就认了干亲,皇帝心眼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小人煽风点火,保不准就觉得他们故意下他脸呢! 陆国公道:“让你娘进宫一趟便是。” 陆承泽狐疑的看着陆国公。 陆国公看着洛婉兮:“你是功臣之后却差点被皇帝乱点鸳鸯谱推进火坑。虽然最后皇帝收回了手谕,也推出了替罪羊。可影响已经造成,且洛家老太太去世了,到底寒了部分人心。”替罪羊就是闫夫人,皇帝下旨申饬她求赐婚时故意隐瞒了儿子痴傻的事实,并褫夺了她的诰命。要不是夫家娘家使力,怕是还要挨杖刑。 洛婉兮心念一动,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听陆国公扭头对长平大长公主道:“你进宫一趟,让皇帝想办法挽回下人心。” 产长平大长公主瞬间就懂了丈夫的意思,想了想道:“也好!” 凌渊嘴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 又说了会儿话,商量好了对外的说辞,洛婉兮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公主府。 次日,长平大长公主进宫面圣,下午便传出了皇帝听闻洛婉兮与大长公主投缘,念她品行端庄贤淑还救过陆家长孙,便牵线搭桥让大长公主认她做了义女,以解大长公主思女之苦。 听说过赐婚一事的,不少人觉得这是皇帝在补偿洛婉兮,毕竟洛家老夫人到底因为这件事去了。 派人去打听坊间流言的皇帝闻讯之后也颇为满意。他得了名声,大长公主得了女儿,两全其美,他对洛婉兮那点厌恶也淡了。毕竟从此以后她也算得上是他‘表妹’了,怎么着也得给大长公主几分面子。 想到这儿,皇帝不由想起了陆婉兮,大长公主和陆国公助他复辟,起因就是景泰害死了陆婉兮。当年为了这个女儿,大长公主不惜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和景泰斗。如今只因为洛婉兮与陆婉兮有几分相似,便为她奔前忙后。他姑姑对那女儿倒是疼爱入骨了,可惜死的太早,可她要是不死,自己说不定还在南宫里待着。 胡思乱想一回,皇帝就把这事放下了。 却不知这消息在外头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多少人希望能攀上大长公主这根高枝,不是没人从陆婉兮这个点上下功夫,可惜都适得其反,反倒引得大长公主厌恶。以至于近几年没人敢去自取其辱,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人成功了,还一步登天,简直羡煞一干人等。 因为洛老夫人刚走,遂认干亲的仪式并不隆重却郑重。陆国公亲自向洛府写了“承继帖”,并在衙门里备了案。 收到帖子的洛大老爷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侄女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了,一会儿是凌渊提亲,这会儿又摇身一变成了长平大长公主和陆国公的干女儿,还是皇帝提议的。 洛大老爷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古怪,不过他并不想去深究,很多事知道比不知道好,反正这对洛家而言并非坏事。 认完亲,洛家人扶灵返乡的日子也到了。出发前一晚,凌渊再一次踏着夜色前来洛府与洛婉兮道别。 她穿了一件杏白色的锦裙,乌发如云,肌肤胜雪,被烛辉一映,显得分外柔和。凌渊眼底染上浅浅笑意:“行礼都收拾好了?” 洛婉兮回道:“都收拾好了!” “到了那边缺什么只管说桃露说,她们会替你准备好。”说着凌渊轻轻摇了摇头,她肯定不会主动要求,还是直接交代了桃露为好。 从小到大,她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等闲的东西根本到不了她跟前。可如今……凌渊心里不大舒服,他放在心尖疼的姑娘,合该享受最好的。 洛婉兮应了一声,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凌渊静静的看着他,等着她开口。 “我……爹那,你是不是私下与他谈过什么。”洛婉兮紧紧的看着凌渊的眼睛,父亲接受的太快了,这亲认得也太顺利了,一点波折都没有,顺利的她有些不敢置信,好几次半夜惊醒,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凌渊没有否认,相较女人,男人总是更理性。认了洛婉兮,对谁都好! 他原也没想告诉她,只她都猜到了,否认也没必要。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好也挺好,不是吗? “谢谢!”洛婉兮真心实意道。 凌渊眉目含笑的望着她:“你打算怎么谢我?” 洛婉兮愣了愣。 凌渊渐渐靠近,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身影里,在同龄人中洛婉兮属于高挑的,只与高大挺拔的凌渊一比,登时显得灵巧精致。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洛婉兮心头一慌。 凌渊眸色一深,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听说你现在女红极好,那就给我做些衣裳荷包做谢礼吧。” 这个倒不难,反正守孝也清闲的很,遂洛婉兮轻轻一点头。 凌渊摸了摸她的脸,含笑道:“我等你回来!”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第107章 冬天的早晨亮的比较晚, 卯时时分天色尚且灰蒙蒙的, 将亮未亮。万籁俱寂之中, 侍郎府的侧门处仆役鱼贯而出,手上抬着捧着各式各样的行礼。 门口登时热闹起来, 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半个时辰后, 天色放亮。侍郎府的大门徐徐打开, 片刻后,披麻戴孝的洛氏一行人扶着洛老夫人的灵柩从正门出来, 缓缓前往码头。 江风凛冽, 洛婉兮紧了紧手上的斗篷, 踏上甲板那一刻, 她不自由自主的回头,在京城不过是停留了半年,可就像过了半辈子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个喘息的空档都没有。眼下离开也好, 她可以用一年的时间好好冷静下。 正想转过头的洛婉兮目光忽然一凝,动作滞了滞, 复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身, 缓缓上了船。 江枞阳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他眼帘之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就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什么似的。寒风迎面而来,直直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行了整整一个月, 一行人才抵达临安,除夕都是在船上度过的。 到达祖宅后,又是一番扰攘,须得再办一场葬礼,以便当地亲朋好友祭拜。 在葬礼上,洛婉兮见到了白奚妍。 白家人十月就离开了京城,半路收到洛老夫人病危的消息后调转船头赶回来,万不想浑浑噩噩的白洛氏不慎坠入江中。冬天的江水又冰又寒,穿的衣服既多且吸水,人入了水就跟秤砣似的直往下坠,白洛氏被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如此,白暮霖和白奚妍再不好返京,只能继续南下,总不能在船上办丧事。 白奚妍的憔悴肉眼可见,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一阵风就能吹起来的羸弱。 姐妹相见,相顾无言。那些事终究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隔阂。洛婉兮对她轻轻一点头。白奚妍回以颔首,为洛老夫人上了香,便随着白暮霖离开。 白暮霖似乎比去年高了一些,脊背挺直,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拉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能垮下。 第75节 挑了黄道吉日,送洛老夫人的棺木入了土,丧事便就此结束,洛家人也开始了守孝生活。因为已经分家,故几房人不需要都聚在祖宅内守孝。 洛婉兮带着洛邺随着四房住在梨花巷的宅子里,不用与何氏和洛婉如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般对谁都好。 守孝的日子乏善可陈却难得的清静自在,督促弟弟学业之余,洛婉兮便陪着施氏养养花看看书,或者下厨做些吃食,再就是做些女红。 冬去春又来,金桂凋零,菊花又开始争相斗艳,一年便过去了,洛婉兮除了孝。 随后,凌渊的聘礼便到了,消息一出惊掉了一地下巴。都知道洛婉兮被陆国公和长平大长公主收为义女,可谁能想到凌渊竟然会娶她,据说还是大长公主保的媒。 细想想也在理,凌渊先夫人到底走了十几年,又没留下一儿半女,若是凌渊娶了旁人,凌陆两家难免疏远。眼下凌渊续娶的是陆家义女,两家关系便断不了,皆大欢喜。 洛婉兮这桩婚事轰动全城,以至于另一桩婚事便少为人知了。 清芷院里,何氏坐着,洛婉如躺着。 何氏望着女儿苍白瘦削的脸,便觉得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这一年好几次她都以为女儿就要这么去了,幸好老天保佑,让她挺了过来。府医说精心保养着,三年五载可以熬下来,若是调养的好,再多几年也是有希望的。 何氏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了,她的女儿才十七岁,还未成亲还未生儿育女,却是时日无多了,若是可以,何氏愿意用自己的命为她续命。 洛婉如掩嘴轻咳了两声,淡漠道:“婚礼母亲看着办吧,我没什么要求,反正成亲也只是为了让我不做孤魂野鬼罢了。”她哼笑了一声,转头朝向内侧。 何氏心头一刺,剧烈的疼起来。未出嫁的女儿身后受不得供奉,为了不让女儿死后无人祭拜。她为洛婉如择了一门亲事,男方便是她庶妹的嫡次子米庭环。米家是皇商,依附洛家和何家,他们万不敢薄待了洛婉如,她这外甥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至于这么急着定下,是因为米家老爷子情况不大好,若是拖下去,也许米庭环就要守孝,她怕夜长梦多。 “你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你放宽心好好调养,定然能够好起来!”何氏强颜欢笑。 洛婉如闻言扯了扯嘴角。放宽心,说的倒是轻巧,半死不活的人是她,每天拿药当饭吃也是她,朝不保夕的还是她。 反倒她洛婉兮,认了公主府和国公府的干亲,下人的嘴脸瞬间就变了,哈巴狗似的迎上去,就差舔她的鞋底了。便是她爹娘,看犯人一样的看着她,不就是怕她报复洛婉兮,得罪了陆家吗? 眼下更不得了了,竟然攀上了凌渊。爹娘怕是恨不能洛婉兮才是他们亲女儿吧! 洛婉如咬紧了牙关,尝到了嘴里淡淡的铁锈味。 良久都不见她有反应,何氏望着她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身体,鼻子一双,视线便模糊起来,她擦了擦眼,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说罢,也不见她又反应,何氏再是忍不住眼底酸涩,一行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女儿怪她,她知道! 十一月初八,宜嫁娶,洛婉如出阁,路郅送嫁扬州。 从始至终,洛婉兮都没有和她碰上面,长房不想她们遇上,洛婉兮也不想看见她。从长房的举动上,洛婉兮便知道洛婉如还在怨恨她,有时候她委实不明白洛婉如,她有什么资格恨她,从头至尾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洛婉兮轻轻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糟心事,马上就是她出嫁的日子了,她还有一堆事要忙。 忙忙碌碌间就到了洛婉兮启程的日子,送嫁的是刚刚赶回来的洛郅和洛鄂。洛郅已经收到了吏部的文书要回京赴任,而洛鄂要去国子监入学,二人此去京城便不回来了。 那是一个难得艳阳天,洛婉兮上了花轿,在锣鼓喧天声中被送上凌府派来的婚船之上。 进了船舱之后,洛婉兮松了一口气,随手就掀掉了盖头。 望着她如花似玉的脸蛋,萧氏心想这样的绝色佳人,怪不得向来不近女色的凌阁老会点头续弦。她自打进门就知道这个小姑子美貌无双,可那会儿洛婉兮到底还年幼,尚且有些青涩,如今又长了一岁,身量抽高了,身姿也越发婀娜,隐隐有了女子的妩媚,若是再等两年长开些,不知该是何种风情。 洛婉兮让人给她摘了凤冠,顿觉整个人都轻松了,透过镜子见萧氏出神,不由唤了一声:“大嫂!” 萧氏回神,揶揄:“新娘子太美了,我都看呆了。” 洛婉兮脸色微微一红。 “四妹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一大早就起来了,为了以防万一,就吃了一个玉米包。 洛婉兮点了点头,她的确饿了,遂道:“让人煮点羊汤水饺,大伙儿忙了一个上午,都吃些热热身子。” 萧氏笑:“还是妹妹细心。” 当下桃枝就下去安排。 船上的日子枯燥且乏味,让人觉得时间似乎都被拉长了,变得格外磨人。洛婉兮倒觉得越靠近京城,这时间就过得越快。 明明已经嫁过一次了,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可洛婉兮依旧有着说不出的紧张,比初嫁那回还紧张。 萧氏看出了洛婉兮的紧张,她自己也是过来人,少不得拿自己当例子宽解她:“……四妹要是一直这么绷着,等大婚那一日可就打不起精神来。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若是留下缺憾,岂不是抱憾终身。” 洛婉兮没头没脑的想,她有两次,不过这话当然不敢说。 “我让厨房做了三味安神汤,妹妹喝一点,睡个好觉,把精神养回来。” 洛婉兮对她感激一笑:“让大嫂为我担心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桃露立刻出去查探。片刻后她回来禀报:“锦衣卫陈佥事说一逃犯上了我们的船,要上船搜查!”, 洛婉兮动作一顿,他怎么会在这儿? “姑娘放心,”桃露沉声道:“他们上不了船。”陈铉一句话就想搜婚船,未免太猖狂,将大人颜面置于何地。 第108章 淡淡月华下, 码头上气氛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凌风目光不善的盯着陈铉。 陈铉一身飞鱼服, 手执绣春刀,刀槽内殷虹的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清晰可闻。 凌风皱眉, 冷着声音道:“船上并没有陈大人要的逃犯,陈大人与其在这儿与我等浪费时间, 还不如赶紧去追拿逃犯。” 婚船上五步一岗, 被守得密不透风。护卫的还是府上百里挑一的好手能以一当十, 怎么可能让逃犯上了船。 陈铉这分明是无事生非, 蓄意挑事。这一年天顺帝身体每况愈下,九月里一场风寒,整整一个月都没上早朝。 天顺帝的身体,有心人都看在眼里。福王一系心急如焚,这一阵上窜下跳无所不用其极的构陷太子拥趸。太子这边, 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派争斗已近白热化。在朝堂上占不到便宜, 就来这寻晦气, 简直下作。 “可我亲眼看见人上去了。”陈铉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令牌,阴沉沉的看着凌风:“若是耽搁了公务,你担得起吗?” 说着他往前踏了一步,凌风亦是针锋相对的大跨一步,手按在剑柄上:“陈大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搜婚船, 天下哪有这样轻巧的事。今儿陈大人凭一句话就想搜婚船,明天是不是要去搜凌府了,过几天我们是不是也能用一句话去搜陈府。”凌风瞥一眼他手上的令牌:“太/祖有令,厂卫搜检须有刑部签发驾贴。陈大人凭着一块令牌就想搜船,视国法为何物。” 当年太/祖定下驾贴制度就是为了制约锦衣卫,不过至今早就名存实亡,但是这条法律依旧存在。 陈铉笑了,眼底不达眼底:“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阻扰公务了。” “公务,没有驾贴何来公务之说!”凌风冷笑一声。 陈铉转了转手腕,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早就听闻凌渊的亲卫长是剑道高手。 “哒哒哒”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码头上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过去,就着隐约的灯光,便见远处一片乌压压的人头。 陈铉眼神一利,当地驻军来了! “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人未到声先至。 闻声,凌风神情一缓。 薛总兵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凌风面前,重重一拍凌风肩膀:“你来了都不跟我提早打个招呼,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啊!咱哥俩也有好几年没见了。”薛总兵寒门出生,早年在凌渊手下做亲卫,后被凌渊看中放出去历练,时至今日已是正二品总兵,辖一方军务。 凌风道:“赶吉日遂不想耽搁,反正你要去喝大人喜酒,到时候还怕见不着。” 薛总兵豪迈一点头,大笑:“那说好了,到时候不醉不归。大人这杯喜酒老薛我等了十几年,可要喝个够本。”说完,他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陈铉,笑眯眯道:“这位是?” 凌风道:“锦衣卫陈佥事。” 薛总兵一脸恍然:“久仰大名。”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又问:“你们这是在?” 凌风便道:“陈大人说一逃犯上了我们的船,想搜船。” “有吗?”薛总兵问。 “自然是没有的,若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上船惊扰了夫人,我哪还有脸回去见大人。”凌风一语双关。 薛总兵哈哈一笑:“说的也是。”他扭头看陈铉:“我看这就是一个误会,他最是小心不过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人上了船而不自知。陈佥事赶紧去别地搜搜,兴许还能找到人。” 对着一唱一和的二人,陈铉微微笑了,笑盈盈的脸,冷冰冰的眼,抬手一拱:“后会有期!”势均力敌变成了寡不敌众,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薛总兵啧了一声:“阉党越发嚣张了,区区一个佥事就妄想搜大人的婚船,欺人太甚!” 凌风皱了皱眉,现如今两派几乎撕破脸,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可陈铉搜船的行为依旧让他摸不着头脑,除了膈应膈应人之外有何意义。 “怎么了?”薛总兵见凌风拧眉不由问。 凌风道:“没什么。”又感谢:“今天幸亏你来得及时。”倒不怕和陈铉打起来,只是大喜的日子见了血难免不吉利。 “说什么见外话,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让人落了大人的脸不成。”薛总兵虎目一瞪,一脸的不高兴。 凌风便笑了。 两人叙了会儿旧便分开,临走,薛总兵命亲信带着一队人马守在码头上以防万一。 凌风上了船,寻来桃露将事情与她说了。 桃露便去禀报洛婉兮。 听罢,萧氏松出一口气,抱怨:“这人做事也忒不讲究,哪有这么触霉头的。”男人间怎么争怎么斗都是前朝的事,拿女人作筏子可就无耻了。又想起陈铉新婚不到两个月就休了白奚妍,更觉此人肆无忌惮。离了陈铉,对白奚妍而言未必全是坏事。虽然远在临安,但是对于京城的风起云涌,萧氏也非一无所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一旦陈忠贤倒了,若是白奚妍还在陈家也难保周全。 洛婉兮笑了笑:“与他计较做什么,为他生气,说不得反倒称了他的意。” 萧氏甩了甩帕子:“也是!”反正事情了了,他也没占到便宜,的确没什么可生气的。 “时辰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你也赶紧睡。” 洛婉兮起身送她出了门,洗漱一番便上床睡了,大抵是三味安神汤起了作用,她很快便睡着了。 同一片星空下却有人睡不着了,陈铉捏着酒杯,眼神晦暗不清。 看得他对面的副手如坐针毡,上司喜怒不定,行事肆意,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拿今儿的事来说,别说逃犯不在凌家婚船里,就是逃犯真在船上,无凭无据他们也搜查不得。要真让他们随随便便上了船,凌阁老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可陈铉压根不听,一意孤行,他到底图什么啊!副手百思不得其解。 图什么,自然是图个痛快!他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一年不见,陈铉对洛婉兮那点心思反而随着时间加深,男人都犯贱,越是得不到越想要,尤其是有人争,还争输了。 若是他没有被白家母女误导,早早发现洛婉兮就是当年救他的那个小姑娘,也许她早就是他的妻子了,哪里轮得到凌渊抱得美人归。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陈铉的心越发不甘。因为势不如人,所以他输了,他认!有朝一日他强过凌渊,自然也能把人抢过来。弱肉强食,就是这么简单! 陈铉仰头灌下杯中酒,双眼野心勃勃。 # 一觉睡到天明,梳洗过后,洛婉兮用了早饭,吃罢就歪在榻上看书,过了会儿让桃露去厨房端一盘点心,接着又打发了桃叶,待屋里没了旁人,洛婉兮徐徐开口:“桃枝,你有心事?” 主仆相伴十年,桃枝又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洛婉兮一早就发现她有些魂不守舍。 第76节 桃枝神情一紧,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洛婉兮坐正了身子:“这儿就我们两个,你有什么就说吧!” 桃枝前趋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份信:“今儿早上奴婢出去采买时被人塞了这封信!”她是个坐不住的,便随着人上了岸采买,其实就是为了透口气,哪想就这么被人盯上了:“那人说若是不想李家灭九族,就把信悄悄递给您。” 洛婉兮脸色一凝,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下来,越看脸色越沉。她四舅竟与人合作倒卖私盐。 桃枝见洛婉兮一张脸阴沉能滴下水来,骇了一大跳:“姑娘,出什么事了?” 洛婉兮拿起桌上的信封倒过来,里面就滑出一个小纸包。 “姑娘这是什么?”桃枝声音发颤,她已经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 “毒/药!”洛婉兮冷着声道,据说能让人在七天后无疾而终。 桃枝的脸煞那间褪尽了血色,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要您害凌大人?”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姑娘您不能听他们的。”桃枝大急,一旦被发现了,姑娘也活不了的。 洛婉兮不傻,自然不会听他们摆布,只四舅这事,她定了定神对桃枝道:“让桃露和凌风来一趟。” 桃枝赶紧领命而去。 洛婉兮目光沉沉的看着桌上的信和那个小药包。心念如电转,怀疑会不会是陈铉做的妖,实在是这时机太巧了,且这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若说陈铉真以为凭着这么一包药就能弄死了凌渊她是不信的,真要这么容易,凌渊哪能活到今天。这一招坑的是她,对方怕是算准了自己会据实以告,毕竟相信一个隐在幕后的人高抬贵手放过李家还不如求凌渊出手相助来的更可靠,还不用冒谋杀亲夫的风险。可一旦她实话实说了,这还没进门呢就带着麻烦来了且被人盯上了。凌渊会怎么想她,会不会防着她哪天就真的给他下毒了。 依着正常情况,自己这新婚妻子还没进门就得惹了丈夫的厌恶。对方还真是不想让她太太平平过日子! 凌风和桃露到后,洛婉兮便将东西都交给了他们。 凌风与桃露对视一眼,于是桃露道:“舅老爷的事姑娘无须太担心,一切有大人在。奴婢这就派人给大人送信。”此地到京城行船要七八天,若是快马加鞭三天足矣。 洛婉兮笑了笑,就是因为知道李家这事最终还是得由他代为转圜,所以她才觉不好意思。自己到底给他添麻烦了。 余下的路程一帆风顺,婚船按时抵达京城,盛装打扮过的洛婉兮被送入了尚云坊内。京城有下婿的风俗,男方若想接走新娘得应付女方亲朋好友的各种刁难,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抱得美人归。 不过今儿的新郎官是凌渊!本朝四品以上文官朝服为绯色,颜色与喜服相近,以至于众人面对一身喜袍的凌渊,莫名有一种对面之人穿的是绯色仙鹤补官袍的错觉,当下各个安静如鸡。 因此凌渊十分容易的就将新娘子接上了花轿,一路游街至容华坊。 跨过马鞍传过席,眉眼含笑的凌渊牵着洛婉兮进了喜堂。 门口的看热闹的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多少人想登堂入室,奈何十几年没一个成功的,最后却被一个地方上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截了胡,多少人迎风落泪。洛婉兮不在京城这一年,打听她的人可不少。 多少人恨不能自己生一双透视眼,好看看喜帕之下是怎样一副花容月貌,竟令凌渊动了心。 自然这只是想一想,新娘子被遮的严严实实,就连一根头发丝她们都瞧不见,唯一能看见的也就是新娘子抓着红绸的手,十指芊芊如白玉,看得人忍不住想把玩欣赏一番。 愣神间,里面已经传来拜天地的声音。 夫妻对拜毕,亲友簇拥着新人进入新房。碍于凌渊威严,众人都不敢胡闹,令洛婉兮着实松了一口气,闹洞房这一块向来就是专门折腾新人的,想当年她可被折腾的够呛。 当年……洛婉兮微微晃了晃神,就觉眼前一亮。 凌渊挑起了盖头,华丽庄重的凤冠下的人比三月桃花还要昳丽,冰肌雪肤,仙姿玉容当如是,饶是凌渊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第109章 饮过合卺酒, 凌渊去外面敬酒, 他一走, 留在屋内的女眷顿觉松了一口气。有这么个人在,真是让人想说句玩笑话都开不了口。 “新娘子好生貌美!”观礼的女眷含笑道, 便觉知道凌渊为何终于肯续弦了, 这样的姝色确实难得一见。 洛婉兮垂了垂头, 似是害羞。 瞧她害羞了,旁人越发来劲, 闹洞房的可不就是图这个, 洛婉兮少不得被打趣了几句。不过顾忌着凌渊这些人倒也不敢放肆, 日后少不得要求这位小夫人的。 “折腾一天了, 也该让新娘子休息休息,咱们出去吧!”说话的是洛婉妤。 她一开口就有人想起了两人的关系,击掌而笑:“你说你日后该唤妹妹呢还是婶子呢?” 洛婉妤抿嘴一乐:“这有什么好问的,出嫁从夫,自然是唤婶子的。”细想想还真有些古怪, 不过洛婉兮嫁进来,对她显然是桩好事。 “就怕你到时候时开不了口!” 洛婉妤玩笑:“明儿敬茶时, 只要六婶给了赏, 我自然会改口。”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与洛婉妤相熟的笑骂:“这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太子妃驾到!” 说笑的诸人霎时一静,不由去看淡笑的洛婉兮。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像是没有察觉到目光中的深意。 一身华服的陆静怡缓步踏入房内, 发髻上的红宝石步摇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参见太子妃!”屋内众人纷纷下拜行礼,便是洛婉兮也没有例外。 陆静怡略一抬手:“不必多礼!” 闻言,众人方起了身。 陆静怡抬眸看着洛婉兮,第一次见她是在白马寺,她救了宁哥儿。那一次见面陆静怡对洛婉兮印象颇好,不是谁都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出手救人的,一个不好就要惹一身骚。且她又生得貌美如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万不想会有今天,她竟然嫁给了姑父。至今陆静怡都不明白,为什么祖父祖母会认她做干女儿,甚至将她说给了姑父,姑父竟然还答应了。但凡不是眼瞎的都能看出姑父今天的春风得意,显然他很高兴,她都忘了有多少年没在姑父身上看见这样外露的喜悦了。 陆静怡微微眯了眼打量洛婉兮,生得委实不错,可哪儿像小姑姑了。 “一直都没来得及向洛姑姑道一声恭喜。”陆静怡轻笑道。陆家认了洛婉兮做干女儿,她自然要唤一声姑姑。 洛婉兮略略一福:“多谢娘娘!”总觉得陆静怡看她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陆静怡笑了笑:“那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罢旋身而去。 就这么走了!本以为会有热闹看的人顿觉失望。据说太子妃与她姑姑也就是凌渊原配感情极好,她们还以为她是来找茬的呢! 她们和洛婉兮没仇,就是有那么点不平衡。一介孤女就这么飞上了枝头从此以后压她们一头,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可她们也没缺心眼,凌渊对这位新夫人的重视她们都看在眼里,遂谁也没那个胆子当出头的椽子。 好不容易来了个身份地位都够的太子妃,她们还盼着借此试一试这位新夫人的底细,日后打交道时也心里有数。哪想太子妃就来说了三句话,仅仅三句话就走了。 洛婉妤心下撇了撇嘴,世上就是有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跟这种人计较简直跌份,你只要活的比她们好,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报复。 “好了咱们也走吧!”洛婉妤扬声道。 当下观礼的女眷便纷纷离开,还了洛婉兮清净。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就是一场灾难。洛婉兮着实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打量这间屋子,入目就是一片大红。 看了一圈,洛婉兮便问桃露:“这院子叫什么名儿?” 桃露愣了下,不妨她有此一问,复又赶紧道:“夫人,这儿是漪澜院。” 果然是漪澜院,当年凌渊问她要哪座院子做主院,她便是在瑶华院和漪澜院中间徘徊不定,最后还是抓阄选了瑶华院。 洛婉兮绕了绕衣摆上的流苏,说来她还真有些担心凌渊会把她安排到瑶华院,虽然那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可这么住进去,还是觉得怪怪的。 “姑娘若是不喜这个名儿,可以换一个。”桃露见洛婉兮微微出神,以为她不喜欢便建议道,毕竟这是她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改个自己喜欢的名天经地义。想来大人定然不会介意的,这一年她在洛婉兮身边,亲眼目睹了大人是如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每个月都要送一堆东西过来,生怕姑娘委屈了似的。大人是真把姑娘放在了心尖上疼。 “挺好的这名,不必换!”洛婉兮摇了摇头,听见了金玉相撞的清脆声,皱起了眉头,抬脚走向梳妆台:“把凤冠摘了吧!”沉死她了。 “哎!”桃枝脆脆应了一声。 # 厅堂之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尤其是凌渊手下一干武将,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个个都想以下犯上一回,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 凌渊难得好脾气,随着他们闹了一阵,被灌了不少酒才得以脱身。 “新郎官过来喝两杯。”喝多了的祁王开始吆喝。 凌渊脚步一拐便走了过去。祁王这一桌都是宗室,不是亲王就是郡王,唯一的例外便是江枞阳,他是被祁王强拉过来的。半年前皇帝赐婚江枞阳和福慧郡主,这位郡主是祁王唯一的嫡女。祁王拉江枞阳过来不外乎想为他拓展些人脉,龙体违和,人心思动。 凌渊淡笑着看一眼江枞阳,与在座的诸位王爷打招呼。 江枞阳面不改色,桌下的手微微握紧了。 凌渊轻笑一声,倒了一杯酒敬了一圈:“我敬各位一杯,感谢诸位拨冗前来。” 他正儿八经的敬酒,众人自然要给这个面子,纷纷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再看他喝了一杯酒就要走,顿时不干了。 “你们这群老家伙也太不解风情了,要是把咱们阁老大人灌醉了,小心他明儿醒来给你穿小鞋。”祁王一本正经的讲荤话。 众人闻言心照不宣的一笑,颐郡王促狭,还给凌渊盛了一碗甲鱼汤:“喝碗汤补一补,明年生个大胖小子,刚好,我大媳妇刚给我生了个嫡孙女,咱俩还能做亲家。” “那你不是平白长辈分了。” 颐郡王挤眉弄眼:“他动作慢,怪我!” 凌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闹,眼角眉梢俱是浅浅笑意,心情极好的模样。 月上枝头,一些宾客便要告辞。 陈忠贤就和陈铉说:“咱们去辞个行。”官场之上哪怕心里恨不能把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可面上还得和和气气,如凌渊大婚会向陈府投请帖,他们也会应邀上门。 陈铉抬头望着被人群簇拥的男人,春风得意!可不是,任谁娶了那么个年轻貌美的小妻子都要得意! 陈忠贤淡淡扫他一眼。 陈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着伯父过去。 到了凌渊跟前,陈忠贤笑容满面的抬手:“恭喜凌阁老大婚。” “祝凌阁老早生贵子。”陈铉勾唇一笑,笑容有些古怪! 凌渊掀了掀嘴角,看着陈铉的目光凉丝丝的。 霎时,陈铉就觉脊背一凉。 凌渊淡淡的笑了:“承你吉言!” 第110章 卸了妆后, 洛婉兮顿觉一身轻, 连带着胃口都好了, 吃了一大碗米饭。吃罢便倚在榻上,桃枝给她递了一本书打发时间, 洛婉兮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新婚之夜谁看得进去书啊!虽然她走过一遭了, 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夫人!” 洛婉兮回神就见桃露站在她面前,眼含歉疚。 第77节 洛婉兮心神一动, 遂问:“怎么了?” “太子与太子妃回宫的路上遇刺。” 洛婉兮骇了一跳:“可要紧?” 桃露摇头:“太子受了些轻伤, 太子妃安然无恙。陛下急召大人进宫, 大人传了话, 让您先安置,不必等他。”说着小心的觑着洛婉兮的眼,今儿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然新郎却不在。 却见洛婉兮一脸的如释重负,桃露忍不住多想了。这到底是为了两位殿下没出事呢, 还是大人进宫了? 瞥见她的目光,洛婉兮理了理鬓角, 将手上的书放到一旁, 一脸的善解人意:“两位殿下无事便好。” 桃露便笑了笑:“那夫人先歇息了吧!” 洛婉兮下了榻,道了一声好。 # 东宫内额头上包着纱布的太子却是一脸的喜气洋洋,盖因太子妃被诊出了身孕,他们大婚也有一年了,可一直都无音讯。不只太子盼这个孩子, 饶是对太子不假辞色的皇帝闻言也是喜形于色,他这一脉委实人丁单薄了些。 望着喜笑颜开的太子,凌渊突然生出一股微妙的羡慕来,便觉得一刻都待不住了。他神色如常的对太子说道:“夜深了,殿下早些安置。” “这般晚了,太傅不如……”说着太子忽然留意到了凌渊身上的喜服,今儿可是太傅大婚之日,不由赧然:“您大喜的日子,却要您奔波,实在是对不住,幸好还未过子时。”子时未过,那新婚之夜便还没过去。 凌渊笑了笑:“殿下无碍便可。臣先告退。” 太子亲自送凌渊出了东宫,待凌渊上了轿子才折回去看望陆静怡。 “太傅走了?”陆静怡问。 太子拉起行礼的陆静怡,忽然意识到她称呼的变化:“之前你不是一直称呼太傅姑父的吗?”便是嫁了他后也没随着他改口。说来按关系自己也能称凌渊一身姑父,陆婉兮可是他表姑姑,不过他还是觉得太傅更亲近一些。 陆静怡垂了垂眼:“可现在太傅的妻子已经不是臣妾姑姑了。” 望着她淡漠的脸庞,太子心里一惊,他万不想陆静怡迁怒洛婉兮,忙道:“姑祖母不是认她做了干女儿!” 陆静怡眉头轻蹙,固执道:“臣妾这辈子只有一个姑姑。” 太子心里发急,不想知书达理的妻子会在这事上犯了拧:“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总不能让太傅孤独终老吧!”他都有后了,可太傅还膝下荒凉。 陆静怡垂了目光盯着指尖,笑起来:“臣妾明白,殿下放心,这些话臣妾也就和殿下说说,人前万不会为难洛氏。” 太子握了握她的手,既然她这般说了,他也就能放心了。太傅助他良多,若是他二人/妻子不和,不免伤情份。 # 凌渊回到漪澜院时,洛婉兮已经睡着了,窝在大红的鸳鸯戏水喜被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莹润小脸,三千青丝凌乱的铺在枕上。 他没回来,她倒也睡得挺好! 凌渊眉梢轻轻一挑,不疾不徐的宽衣解带。 迷迷瞪瞪间洛婉兮便觉喘不气过来,胡乱挣扎了两下,便摸到了一具灼热的身体,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覆在她身上的凌渊。 凌渊放过她的唇舌,吻了吻她的嘴角后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慵懒而又低沉的嗓音划过耳膜,让洛婉兮不由自主的颤了下。 “冷?”凌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大掌在她软滑如丝绸de 身体上肆无忌惮游走,所经之处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洛婉兮登时脸红的能滴下血来,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试图逃离他的魔掌。 自然是徒劳的,凌渊挑唇一笑,透出几分邪气,故意压了压她,严实无缝的贴着她。这样的亲密无间,他身体的变化,洛婉兮自然也感觉到了,不禁绷紧了身体,双手也因为紧张握成拳。 凌渊爱怜的亲着她的脸蛋,声音因为情欲而格外沙哑:“兮子,别怕!” 洛婉兮眨了眨眼,抬眸望着他,片刻后轻轻的垂下眼,覆在眼睑上的睫羽乌压压如同蝶翼。 凌渊心头一荡,低头吻住她,唇舌嬉戏,逐渐往下。 不一会儿,锦帐之中便传出娇吟低泣,忽高忽低,羞煞人也! 云收雨歇已是不知多久过后,洛婉兮望着帐外影影绰绰的龙凤烛,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凌渊从背后拥着她,与她十指交握,细细的吻着她雪白的脊背,大抵是压抑的太久了,怎么要都不够,恨不能将人嵌进骨血里才罢休。 温香软玉在怀,刚褪去的火苗便又燃了起来,他握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压了压。 察觉到危险的洛婉兮心头砰砰乱跳,侧过脸央求的看着他,眼底水盈盈一片。 却不知道她面颊酡红软软糯糯的模样只会叫人食指大动,凌渊眸底一深翻身又覆了上去。 莺声呖呖,燕语喃喃,直至东边的天将亮未亮。 洛婉兮已经昏睡了过去,面颊上红晕未散,眼角凝着被欺负出来的水光。拥着她的凌渊却是精神的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描摹她精致的五官,眼底漾着融融的笑意。 恋恋不舍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时辰差不多了他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他原有三日婚假,奈何出了太子遇刺一事,遂他不得不去上朝。 倒是对不住她了!凌渊俯身怜惜的吻了吻她的眉心,为她掖好被角后,披着外袍去隔间洗漱。 洛婉兮实在是累的狠了,故而这些动静一点都没吵醒她,兀自睡得香甜。就连穿戴好官服的凌渊在她唇上咬了下都没弄醒她。 摩着她粉色的唇瓣,凌渊低低一笑,十分愉悦的模样。 # 早朝散去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出。 陆承泽同情的拍了拍凌渊的肩膀,太子遇刺这事,皇帝还是拉了偏架,那几个刺客都在昨夜畏罪自杀了,皇帝将这次刺杀推到了景泰余孽身上。不过陆承泽不是为了这事同情凌渊,这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他同情的是被这么点破事搅合了新婚之夜就算了,连婚假都没了。 “回头你要是被罚去睡书房了,我肯定帮你说话。”陆承泽幸灾乐祸。 睡书房!凌渊想了想,还真有这可能,昨晚他的确过分了。 “大婚第二日就上朝,凌阁老实在是我辈楷模,怪不得陛下如此重用您啊!” 凌渊和陆承泽驻足,回身便见肚大膀圆的太仆寺少卿郑长虹大摇大摆的走来。郑长虹还有一个身份,皇帝的便宜丈人,郑贵妃便是他的女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了福王面上好看,皇帝赏了个少卿之位与他,不过能力平庸,野心倒不小。 凌渊神情淡然的望着他,郑长虹面皮一抽,抬手行了礼。 凌渊笑了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郑长虹心下一嗤,要真是如此他就该顺着皇帝的意支持福王而不是保太子,要不是凌渊,自己外孙早就当太子了。不过就算他支持太子又如何,皇帝铁了心要立福王,没看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没追究吗? “郑大人,陛下召您!”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 郑长虹忍不住眼皮跳了又跳。 凌渊微微一笑垂目盯着郑长虹:“郑大人,有些事不是你能伸手的。”皇帝要废太子不假,却不会容忍别人害他儿子,便是皇帝不追究,还有他呢!大戏才刚刚开始! 郑长虹神色一僵,忽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爬了上来。 凌渊收回目光,阔步离开。 陆承泽笑了笑,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凌渊从昨儿到今天憋了一肚子火呢,竟然还敢上前挑衅,这是怎样的愚蠢! “三朝回门,你怎么安排?”陆承泽另起话题。 凌渊眉目柔和下来:“上午去洛家,下午去公主府,如何?”既然认了干亲,回个门也寻常,想来她会高兴。 陆承泽一点头:“那我和家里说一声。”这一年洛婉兮不在京城,但是时不时会捎些信物过来,长平大长公主渐渐的也接受了。 闲话间,就到了宫门口,遇上了祁王翁婿俩,望着凌渊眉宇间是个男人都懂的餍足之色,祁王不免打趣了几句:“看来要不了多久,本王就要喝你的满月酒了。” 凌渊轻笑:“承王爷吉言,届时定然请您过来喝几杯。”目光一扫便瞥见了他旁边的江枞阳,笑问:“什么时候能喝上王爷珍藏的女儿红?”京畿习俗,女儿出生时为她酿些女儿红,出嫁那日开封请亲朋好友共饮。 祁王大笑:“我家丫头还小呢,且不急,且不急!” 凌渊微微一笑,与他告辞,各自上轿离开。 离了皇城脚下,祁王撩起帘子示意江枞阳过来。祁王就那么一个女儿爱逾珍宝,一开始他并不看好江枞阳。皇帝赐婚是为了加重江枞阳的砝码,毕竟南宁侯府倒了他势单力薄,也是为了拉拢自己这一脉。 可祁王觉得江枞阳不是良配,也许是因为孤家寡人的缘故,这人太独了,空饷那种脓包说捅破就去捅了。祁王怕哪天就被这小子连累了,都在暗搓搓打算弄死江枞阳了。 不想女生外向,不知怎么的闺女对江枞阳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非君不嫁。为了女儿,祁王捏着鼻子认了,只能改变策略,试图把他扳回‘正道’上。遂这半年祁王有空就把他带在身边,比教儿子还用心。 “你和凌渊有过节?”祁王仔仔细细的盯着江枞阳,全无人前的放诞之色。 第111章 马背上的江枞阳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祁王眯了眯眼。 “没有!”江枞阳开口。 祁王定定地看着他, 半响颔首道:“没有就好!凌渊此人不可得罪只能交好!你明白吗?” 江枞阳心下一惊,祁王在宗室内举足轻重,而他在太子和福王之间并没有偏颇哪一个,他与哪一方关系都不错。眼下祁王是做出选择了吗? 也是, 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了,若是皇帝能多活三五年,笑到最后的未必是太子, 可从眼下局面来看,福王胜算太小。 江枞阳握紧了牵着缰绳的手, 沉声道:“我明白,王爷放心!”他看得出来凌渊是真的爱重洛婉兮, 毫不掩饰的那种。之前他以为凌渊是见色起意强取豪夺, 如今知道凌渊是真心,她日后也有了依靠, 自己也该放心了。她已经嫁人, 而自己马上就要娶妻。 江枞阳竭力忽略心底弥漫而开的失落。 # 洛婉兮睡到了日上三竿, 因凌渊不在,故不必忙着敬茶,遂磨磨蹭蹭的起床, 慢慢悠悠的洗漱, 末了吃了一碗小米粥和两个灌汤包。吃罢便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嫁妆都还摆着箱子里呢! 桃露一开始还怕她心里不痛快,毕竟新婚之夜状况连连,一大早大人还没了影, 颇有点吃干抹净不负责任的意思。但见她怡然自得的指挥人收拾家什,顿时把自己那颗杞人忧天的心塞了回去。又觉比起昨天,洛婉兮有了说不出来的变化。 凌渊回来时就见漪澜院里忙得热火朝天,这样的热闹让他不觉翘了翘嘴角,这家冷清的太久了。 “大人回来了!”眼尖的丫鬟发现了凌渊的身影,赶紧禀报。 洛婉兮怔了下,才起身走到门口。她今儿穿了一件银红色的刻丝泥金如意云纹缎裳,下面是流彩暗花云锦裙,耳畔的红宝石耳坠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晃得人目眩神迷。 “你回来了!”她轻轻柔柔的看着他。 凌渊忽然觉得自己那颗飘荡了十几年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想要的无外乎如此,家里有一个她,在等他! 凌渊轻轻的嗯了一声,握了她的手拥着她入内。 洛婉兮有一瞬间的局促,不过马上又放软了身子,跟上了他的步调。 凌渊垂眸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了,他温声道:“今儿对不住了。” 洛婉兮摇了摇头:“公事要紧。”想起陆静怡,不由问:“昨儿那事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说完又觉自己僭越了,立时道:“若是不方便……” “兮子!”凌渊细细的看着他:“我们是夫妻,你对我不用这般小心,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不喜欢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洛婉兮顿了下,复又笑着道了一声好。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虽然还不大习惯,不过她会努力适应,适应为人/妻的角色。 凌渊看了看她,忽然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第78节 洛婉兮的脸薄薄的红了一层,却没再躲避。 凌渊轻轻一笑,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态度自然而然就不同了。凌渊圈着她靠在暖炕上,又拉了一条绒毯盖在她腿上,才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那些刺客是郑家安排的。”郑家底蕴浅薄,哪里训练的出像样的死士,那些人一受刑就什么都招了。也正是他们底蕴浅,无知者无畏,所以敢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动手。 对此,洛婉兮并不意外,太子和福王早已势同水火,太子遇刺,十个里有八个会猜是福王一系做的。 “那陛下打算怎么做?”洛婉兮问,皇帝拉偏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废太子从来都不是秘密。 凌渊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陛下说那些刺客是景泰余孽,栽赃郑家,意欲挑拨离间。” 洛婉兮身体一僵。 凌渊收紧了手臂,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景泰已经死了!” 洛婉兮阖了合眼,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大臣们肯信吗?”大家谁也不是傻子,面上不反驳,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威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至关重要。 凌渊轻笑一声:“自欺欺人罢了!” 洛婉兮默了默,觉得自己似乎从他话里听出了一股风雨欲来之势。忽然间就想到了四舅的事,这事一直横亘在她心里头,原本想昨儿问的,可昨晚那情况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洛婉兮犹豫了下,缓声道:“我四舅那桩事,会不会很麻烦?”贩卖私盐罪名不小,又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 凌渊沉吟了下。 洛婉兮的心便这么提了起来,侧过脸看着他。 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一双眼雾蒙蒙的,潋滟生辉,凌渊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你放心,至多散些家财,吃点苦头,性命无忧。” 性命无忧便够了,犯了错总是要受惩罚的。洛婉兮松出一口气,对凌渊道:“谢谢,嗯,给你添麻烦了!” 凌渊低了低头,灼热的呼吸呵在了她耳后颈周,低沉一笑:“那你打算怎么谢我?”说话间若有似无的啄着她的耳垂。 洛婉兮下意识往毯子里钻了钻,不论是直觉还是久远之前的经验都在提醒她,这个时候的凌渊非常危险。 凌渊失笑,握着她的腰紧紧箍在怀里,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颊:“倒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太子妃诊出了一个月的身孕。”陆静怡养在大长公主跟前,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遂她也最疼陆静怡。 洛婉兮果然顾不上紧张了,既惊且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突然变了色:“那昨儿那事没吓到她吧!” 凌渊安抚的摩着她的背:“没有,她好得很!”他含着她的耳珠含含糊糊道:“你看,当年的小姑娘都要做娘了,我们做长辈的是不是更要加把劲!” 做娘了…… 洛婉兮身体轻轻一颤,当年她想孩子想的都要走火入魔了,可就是怀不上,明明他们身体都好的很。如今洛婉兮有些怕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察觉到怀中人的轻颤,凌渊心下钝钝一疼,伸手绕过她的膝窝,将她抱坐在怀里,如同抱着个孩子,动作轻柔又充满怜惜,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兮子,我们会有孩子的!”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却没能安抚住洛婉兮,当年他也这么说过的,可最终他们还是没有一儿半女。儿女缘分,便是强大如凌渊也莫可奈何。 见她郁郁寡欢,凌渊立时另起话题:“邺儿你打算安排在哪里?” 论理洛邺是该留在洛家的,只洛婉兮只剩下这么一个胞弟,几当做儿子养大,遂他早前就提议三朝回门后将洛邺接进凌府。此举正中洛婉兮下怀,她哪里放心把弟弟交给别人带,哪怕是施氏她也不放心。 果不其然,洛婉兮闻言就恢复了精神,与他商量:“外院的墨竹苑还空着吗?”她虽然想把弟弟放在眼皮子底下,可也清楚男孩子不能这么养,因为跟着她和洛老夫人长大的缘故,洛邺性子里已经带了几分温软。男孩在成长的过程中,终究需要一个男性长辈引导。洛婉兮看了看凌渊,若是弟弟能学了他几分,自己也就能放心了。 凌渊弯了弯嘴角:“空着,那儿离内院近,和我的书房也不远,得空我也能去看看。”他还真担心她会把洛邺养在内宅,她宠起孩子来向来毫无原则。 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洛邺的学业,凌渊安排他进凌家家学,凌家的学堂在京城久负盛名。 望着她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宠溺,凌渊想,若是老天不开眼,不肯给他们一个孩子,把洛邺当儿子养便是,只要她有个寄托便好! 第112章 用过午膳, 凌渊携洛婉兮去拜见凌家长辈, 他上头已经没有直系长辈,遂带着洛婉兮去了隔壁西府。 大堂里乌压压坐满了人都是凌家有分量的亲属,听见丫鬟通报, 霎时噤了音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便见凌渊抬手扶着洛婉兮的手臂, 待她跨过了门槛才松手, 眉目怡然含笑。 看来他对自己这位小娇妻十分满意, 众人心里便有了数。再细看她容色,只想说一声怪不得了! 看他们和和美美, 凌老夫人比谁都高兴, 觉得自己终于有脸去见兄嫂了。望着凌渊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打趣,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不会娶人家的, 这才多久啊!果然还是老婆子独具慧眼吧! 迎着凌老夫人揶揄的视线, 凌渊微微一笑。 向长辈敬过茶后,洛婉兮又与平辈见过礼, 然后是给晚辈见面礼, 凌家人丁兴旺,洛婉兮也无从认得,幸好她是长辈只需要等对方唤了她,她再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便可。 “六婶!”洛婉妤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她自己神情如常,倒是听的旁人忍了忍笑,不过世家大族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遂也没人不识相的笑出来。 倒是洛婉兮听到这个称呼动作慢了一拍, 才递上礼物,是一套红宝石珠钗。阳哥儿坐在她娘怀里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甜甜的唤了一声:“叔祖母!” 升级为祖母辈的洛婉兮表情一言难尽,她摸了摸阳哥儿的脑袋,送了他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没有开刃的。小男孩得了玩具,喜得眉开眼笑,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洛婉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胖脸蛋,这孩子被洛婉妤养得极好,白白胖胖憨态可掬。 上头的凌老夫人见她对阳哥儿爱不释手,视线下移落在了她肚子上,凌渊年纪着实不小了,只盼着她能争气点,早些为大房开枝散叶。 洛婉兮浑然不觉洛老夫人已经惦记上她的肚子了,正在挨个发见面礼,不一会儿就轮到了凌婵。 凌婵的神情十分复杂,见洛婉过来低头唤了一声:“六婶!”这一年她们偶有通信,在信里她还在唤她婉妹妹,可这一眨眼的功夫,妹妹变成了婶娘。凌婵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呢! 对着凌婵,洛婉兮也有些尴尬。幸好凌婵虽然适应不了洛婉兮身份的变化,但也没下她的脸,双手接过礼物后福了福身:“谢谢六婶。”叫出来还是有些怪怪的。 洛婉兮冲她笑着点点头,便继续往下走。 认过亲,一行人又回到东府,开祠堂上族谱,作为填房她还得向原配也就是自己见礼,这下轮到洛婉兮怪怪的了。自己见过自己,洛婉兮想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在洛婉兮见礼时,不少人都盯着她,尤其是女眷。但见她微微晃神,便觉自己发现了真相,果然是介意的呢! 凌渊捏了捏她的手心,眼神安抚。 洛婉兮朝他笑了笑。 从祠堂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宗妇进门毕竟不是小事,礼数不少。 男人们去了前院,女眷们则奉着凌老夫人回慈心堂。 这样的日子里洛婉兮自然是话题中心,少不得打趣了几句新媳妇。 凌老夫人见她脸色绯红,想她到底年轻面皮薄,遂道:“你们可悠着点啊,论年纪老六家的都能做你们女儿了。” 凌二夫人笑吟吟的瞧着洛婉兮,一甩帕子佯装吃醋:“大伙儿看看啊,母亲这刚有了花朵儿似的新人,就把咱们抛在脑后了。” 凌五夫人便笑:“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和和你这焉了的白菜帮子,搁着我也偏心啊!” 凌二夫人登时不依了,作势要打凌五夫人。 洛婉兮含笑看着二人说闹,不禁感慨,当年的五夫人何其腼腆,如今却伶牙俐齿了。不着痕的看了一圈在场众人,这里好些都是故人,洛婉兮忍不住唏嘘了下。 片刻后,凌老夫人开口:“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好生歇着,咱们啊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洛婉兮便起身福了福告辞。 她走后,旁人也陆陆续续告辞了。 凌二夫人和凌五夫人向来走得近,妯娌俩联袂离开,离了人群便说起洛婉兮来。 “你瞧着这六弟妹好相处不?”凌五夫人含笑问。 凌二夫人道:“这才打了一个照面哪知道底细。” 凌五夫人笑:“我瞧着该是个性子柔和的。” “但愿如此吧!”凌二夫人叹了一声:“原以为六叔要为陆氏守一辈子了呢,哪想……”凌二夫人轻嗤一声:“这男人啊!”就没有不好色的。 人心便是这般,之前凌二夫人一心想把自家姑娘推给凌渊,可凌渊不领情,凌二夫人便觉他死心眼不解风情。如今他娶了,凌二夫人照样不满意。 凌五夫人失笑:“六叔能守这么多年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多少人一出妻孝就迫不及待的续弦。 凌二夫人撇了撇嘴:“说来这小弟妹也是好本事,这才多久啊,就把六叔的心拢住了,你说?”二夫人目光闪了闪:“他们会不会以前就认识?” 都说这媒是长平大长公主做的,可凌二夫人琢磨着凌渊对洛婉兮颇为上心,总不能睡一夜就有这感情了吧!越琢磨越觉是这么回事,凌二夫人掸了下帕子:“怕是早在她守孝前就看中了。”洛婉兮与凌婵交好,又有洛婉妤这一层关系在,若说早就和凌渊相识也是可能。 凌五夫人吃了一惊:“那她这心性可就不简单了!”她啧啧了两声:“小小年纪倒是看不出来啊!”比起精明厉害的妯娌,她自然更希望洛婉兮单纯些,也好拿捏不是。 被盖上心机深沉印戳的洛婉兮正在小厨房里盘算着晚膳做什么,起因是凌渊想尝尝她的手艺,他既然开了口,洛婉兮自然不会拒绝,又因着舅家的事对他心存感激,遂洛婉兮便想好好做几道菜谢谢他,为此还专门向桃露打听,凌渊爱吃什么。她记得他以前爱吃什么,但是不确定他现在是否依然喜欢。 桃露一问三不知,她对主子可没有非分之想,哪会留神凌渊口味。 “夫人做什么,大人都会喜欢!”碧玺见不得洛婉兮为凌渊劳心劳力,她觉得凌渊就该把姑娘捧在手心里好好补偿她,哪能让姑娘下厨伺候他。 洛婉兮看出了碧玺的不高兴,也猜到了几分缘由,倒不觉什么,笑了笑道:“那就做一道清蒸鲈鱼,炖一盅菌菇牛骨汤,再做个小炒肉,这几个菜比较简单。” 一听简单,碧玺方露了笑影。 见状,洛婉兮忍俊不禁,问她:“你和凌风近来如何?”在临安那一年碧玺和凌风已经成了亲,心结解了又有凌风细心的照顾,碧玺精神好了许多。 碧玺有一瞬间的窘迫,局促的握了握手:“夫人放心,他对我挺好的!” 望着她眼底神采,洛婉兮轻轻的笑了,那就好!对着碧玺她有说不尽的歉疚与心疼,如果她过得不好,自己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大人!”厨房门口的丫鬟见凌渊过来惊了惊。 洛婉兮回头,便见凌渊站在门口,身姿高大挺拔,眉眼温柔含情,她不觉也笑了笑。 “大人!”碧玺随着屋内丫鬟一起行礼,神态与旁人无异。她坚信凌渊仗势欺人了,可木已成舟,若是再和凌渊作对,为难的还是她家姑娘。只怪她当时病得糊里糊涂,落下了一大堆马脚。 凌渊很自然的拥住洛婉兮,柔声问:“打算做什么?” 洛婉兮问他:“你想吃什么?” 凌渊笑:“你做的我都爱吃。” 洛婉兮笑了下,便报了几个菜名,问他:“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这些菜尽够了。”凌渊望了望小厨房,这是按着瑶华院那间小厨房布置的,当年她便常常在里面做各种点心,她还要拉着自己给她打下手,不过两次后便嫌弃他只会帮倒忙了。 凌渊起了兴致:“有什么我能帮忙?” 洛婉兮一愣,狐疑的看着他,显然想起了当年惨痛的教训,片刻后委婉道:“让她们给我打下手就行了。” 凌渊静静的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下洛婉兮败退下来,沉吟了下道:“那你待会儿帮我递下东西!”旁的也不敢指望他。 凌渊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 碧玺望着说话的两人,突然觉得姑娘再嫁给凌渊未必不好! 事实证明哪怕过了十几年,凌渊依旧指望不上,差点把醋当酱油用的洛婉兮愤愤的瞪了他一眼:“你家酱油酸的!” 被瞪了的凌渊反而笑起来,十分高兴的模样。 洛婉兮怔了下,心绪翻腾,转过头盯着眼前的锅子,见差不多了,便用筷子夹了一点试味道:“好像有点淡了!” 第79节 “是吗?”凌渊笑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顿了下,夹了一片肉递过去。 凌渊俯身吃了,哪里吃的出咸淡,可洛婉兮还等着他评价呢。他便道:“是有点淡了。” 洛婉兮便又加了一点盐。 看她动作熟练,凌渊笑问:“你这是跟谁学的手艺,这般好!” “柳妈妈教的!”洛婉兮垂了垂眼。 凌渊目光轻轻一动,伸手环住了她的腰,从后面虚虚的抱住她。 “我没事。”洛婉兮轻声道,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凌渊听她声音平静,便放了心,反问:“兮子不想问,我那天为何会途径嘉耳湖?” 第113章 去年调查柳妈妈那事时, 洛婉兮便知道嘉耳湖后边是兰月坊, 京城出了名的温柔乡。一大早凌渊途径那儿,昨夜宿在哪儿完全不作他想。时下风气靡乱,文臣武将宿在秦楼楚馆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生前要求凌渊洁身自好, 可她身后哪管得了他。 不想有朝一日还会再嫁给他, 再想起那桩事, 洛婉兮便有那么点不舒服了。她垂了垂眼, 看见了他放在自己腰上骨节分明的手,不期然就想起了上次在他手背上看到的抓痕。 洛婉兮蹙了蹙眉, 这么多年了, 总不能要求他守身如玉,不是吗? 凌渊侧过脸见她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 心情更好了几分:“那天我和同僚约了喝酒, 喝的有些多,便宿在那儿了, 一个人!”凌渊吻了吻她的脸颊:“只有你没有其他人, 从来都没有!”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这些年没随便找个人将就,否则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她最是小心眼不过的。 洛婉兮脸上飞起一层薄红,也不知是因为他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还是他说的话。 望着她绯红的脸,凌渊轻轻的笑了:“以后有什么直接问我可好?” 洛婉兮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凌渊询问。 洛婉兮犹豫不决,凌渊便耐心的等着她, 眉目温和。 洛婉兮咬了咬唇,既然没有其他女人,那几道抓痕又是怎么来的,洛婉兮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也不自寻烦恼了,直接问:“嗯,我之前在你手上见过一些抓痕,像是人抓的?”他自己说了让自己想问便问的。 凌渊微微一怔。 洛婉兮心弦一动,狐疑的看着他。 “什么时候的事?”凌渊问她。 “去年七月里的事。”说完了洛婉兮才惊觉自己居然记得这般清楚,不由心跳快了两拍。 凌渊嘴角的弧度更深,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热气呵在了她耳后。 洛婉兮耳朵发烫,说不出的窘迫。 凌渊低低笑起来,胸腔轻轻振动,带着洛婉兮也轻颤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才道:“那是陆婉清弄得。” “她?”洛婉兮惊了惊。 “她在我面前故意落了水,我将她救了起来,”凌渊一寸一寸的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以为是你,可不是!”那种愤怒和失望,至今想来依旧让他心头发凉,幸好她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洛婉兮为之一颤,寥寥数语,足够让她听出其中的百转千回。那些年因为误解她怨他,可他同样过得不好,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 “说来还要谢谢她,要不然我也不能发现那盏莲花灯。” 洛婉兮立刻就明白过来,惊讶:“你从那会儿就怀疑了?” 凌渊:“那倒没有。”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它让我更加确定是你。” 洛婉兮忍不住道:“那要是没发现这盏莲花灯,你是不是就不能确定了?” 凌渊眯起眼,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你很遗憾?”语气十分危险。 洛婉兮被他咬的颤了下,立即道:“没有!”她又不傻。 # 凌渊尽量抽时间陪着洛婉兮,不过他终究太忙了,一天里总有半天不得不忙公务。他便给她寻了几本书让她窝在书房的暖炕上打发时间,隔一会儿还会过来与她说两句闲话。 这让洛婉兮颇有些不习惯,以前他处理公务时,自己是从来不过来打扰他的。都是他在书房忙他的,她忙自己的。 洛婉兮抬起眼打量不远处的凌渊,眉目英俊,气质卓然,还有那一身久居高位凝练出来的气势,不像面对她时刻意收敛了,处理公务的凌渊格外摄人些。 被她这么盯着,凌渊岂能毫无所觉,抬眸含笑望着她:“无聊了?” 洛婉兮猛地收回目光,像是做贼心虚,完了又懊恼,她又没做什么,这般想着她便又抬起头,就撞进凌渊温柔的能将人沉溺在其中的眸中。 洛婉兮愣了下才道:“没有!”她抓紧了手上的书:“这书挺好看的!” 凌渊看了看她,温声道:“再过几日就要封印,你可以想想要去哪儿玩?” 他一说,洛婉兮才想起来快要过年了,朝廷有二十日的年假,不过放假他也不会多轻松,各种交际应酬应接不暇,如今他成了百官之首,不是该更忙了吗?虽是这么想,洛婉兮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很快就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一早凌渊便和洛婉兮出了门前往洛府。眼下洛家长辈都还在孝期,府上只有洛郅夫妻俩,洛鄂以及洛邺,几人都亲自等候在正门处。 三天没见姐姐,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姐姐分开这么久的洛邺一见洛婉兮就扑了上去:“阿姐!” 洛婉兮也想他想的紧,揽着他不放。 最后还是萧氏打趣道:“这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姐弟俩倒像几年没见似的。” 洛婉兮摩了摩他的脑袋:“邺儿从没离开过我这么久。” 洛邺仰头看着洛婉兮,眼神濡慕,余光瞄到她身旁的凌渊,顿时拧了眉。 萧氏笑道:“九弟还不快唤人。”早前可是教过他的,日后他要住在凌府,小孩子嘴甜一些总是格外讨人欢喜的。 洛邺抿了抿唇,一幅很纠结的模样。 萧氏有些急了,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凌渊含笑看着眉头打结的小家伙,不急也不恼。 “邺儿,”洛婉兮揉了揉他的脑头。 洛邺小小声道:“姐夫!” 凌渊便笑了笑。 洛郅等人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洛邺不懂事说出煞风景的话来,无知者向来无畏。 洛郅抬手一引,迎着凌渊和洛婉兮入了内,虽然他是大舅子,但是在凌渊面前他哪里敢摆款,洛郅想便是日后父亲回来了,也摆不出伯父的谱啊! 相比丈夫的战战兢兢,萧氏处就好多了,她自打进门就和洛婉兮相处融洽,比洛婉如这个亲小姑都合得来。 没了凌渊在跟前,萧氏便放松下来,不住打量洛婉兮,见她气色红润,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是精品,就知道她得凌渊宠爱的很,如此便好了。可还是要问问:“凌大人待你可好?”妹夫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 洛婉兮点了点头:“大嫂放心,他对我很好!” 望着她娇妍妩媚的脸,萧氏看出了一丝痕迹,想想两人往日交情,又想她生母早逝,长嫂如母,遂压低了声音含蓄道:“有些事你不能由着他,要不亏得是两个人的身子。”洛婉兮这样的好颜色,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可长久下去伤身体,这种事还是得讲究张弛有度。 洛婉兮面上烫了下,倒也知道萧氏的好意,可你没法跟一个忍了十几年的男人讲道理。 见状,萧氏也意识到这种事哪里有女儿家做主的余地,遂清了清嗓子:“我这里有几个方子,是我娘给我补身子的,回头你试试。”拒绝不了那就补吧。 洛婉兮忙道:“多谢嫂子!” 萧氏便笑了笑,又道:“过几日我想去趟白马寺祈福,四妹要不要一块去!”白马寺里有一口送子泉,不管是对她还是洛婉兮来说,怀孕生子便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有了儿子她们才能在夫家挺直腰杆。尤其是洛婉兮,娘家借不上什么力,只能靠她自个儿,凌渊这般年纪还膝下荒凉,若她生了儿子,他还不得把她宠上天去。 洛婉兮便道:“好啊!” 在洛府用了午膳,两人便告辞,转道去公主府,回头再来接洛邺回凌府。 公主府内陆家人翘首以盼新人,长平大长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曾孙宁哥儿说着话,她起床至今心绪就没有平静过。 第114章 失而复得, 总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可冷不丁的让长平大长公主接受此婉兮就是彼婉兮, 委实不容易。在洛婉兮守孝这一年里,她派了不少人去调查洛婉兮的情况,几乎将她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查了一遍。 越是清楚就越确定, 洛婉兮不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派来的。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么只剩下最后的可能了, 哪怕它再匪夷所思。 让一个对鬼神之道嗤之以鼻的人相信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这种事, 着实艰难。然长平大长公主再不敢置信,也逼着自己信了。 这一年, 洛婉兮定期往公主府送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女红和耐储藏的小吃食。大长公主也会给她捎东西。 女儿比以前更能干了, 可而这份能干背后的辛酸让大长公主不禁心疼。 在没见到洛婉兮之前,长平大长公主一直在想自己要好好补偿她, 这些年她着实受了些委屈过得不容易。 然望着娉娉袅袅行礼的洛婉兮, 长平大长公主彷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这一年以来通过信件培养出来的熟悉感,在面对这张陌生的脸庞时忽然变得支离破碎。 长平大长公主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不过她神色依旧平静, 甚至还略略弯了下嘴角,透出难得的和颜悦色,叫起了行礼的二人。 起身的洛婉兮心头微微发涩,知母莫若女。她发现大长公主终究没有完全接受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养了二十年的女儿突然变了模样,需要时间适应,毕竟说到底她们真真正正相处了的时间连一天都没有。 洛婉兮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她愿意等 ,等待没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没有希望。以她对娘的了解,娘能做到这一步就是已经接受了她,只是程度还不够。 洛婉兮定下心神在长平大长公主的右下首第一席坐了,出嫁的女儿从来都是贵客。 余光瞥见她捏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大长公主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发怔,她以前心情不好又不能发泄,便会捏手指,平复心情。 大长公主登时觉心头一阵酸又一阵麻,刻意放柔了声音:“以前你在临安不方便,目下进了京,有空便常回来看看,这儿就是你娘家。” 闻言,洛婉兮的眼睛立时亮起来,璀璨生辉,她忙点头:“好,只要您不嫌我打扰您清净就好。”声音里掩不住的激动。 大长公主自然也听出来了,再看她熠熠生辉的眸子,这么看着倒是有些像兮兮了,这孩子遇上高兴时便是这模样,整张脸都亮了,照的别人心情也好起来。大长公主的眉眼更温和了一些 旁人瞧着这母女俩的互动,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无论是洛婉兮的反应还是长平大长公主的反应。 说来对于长平大长公主认洛婉兮做干女儿这桩事,至今她们还存着疑虑。实在是大长公主绝不是那种会为了缓解思女之苦,便认一个人做女儿移情的人。 虽然无数人巴不得她这样,还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可作为她的家人,最清楚不过大长公主绝不可能如此。 可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长平大长公主会因为洛婉兮像陆婉兮,而认她做了干女儿,并且还将她许配给了凌渊。她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看出洛婉兮哪里像了,总不能是因为闺名像吧。 所以她们压根就不信这种说法,她们更愿意相信,因为凌渊看中了洛婉兮想娶她。可他续弦之后,势必和前岳家陆家要疏远一些,尤其是待洛婉兮为他生儿育女之后,哪个女人愿意丈夫和前妻家族走得近,枕头风的威力从来都不可小觑。 遂长平长公主和陆国公便成人之美,认了洛婉兮做干女儿抬她身份。如此一来,洛婉兮就承了陆家的恩情,两家又结了一层姻亲关系,皆大欢喜。 第80节 这般一想,所有不合理之处就都合情合理了。 于是不少人望着洛婉兮的目光深处都带着一丝打量和好奇,能让为陆婉兮守了十年的凌渊移情别恋,她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美貌自然是不必说的,一年不见,小姑娘长开了一些,出落的更齐整了,又嫁了人凭添几分抚媚,越发美不胜收。 只单凭美貌,就能让林渊心动吗?这样的绝色的确难得一见,可凌渊还能缺了美人! 旁人百思不得其解,坐在下头同样心绪复杂的陆钊觉得已经窥到了真相。他可是比姑父更早认识洛婉兮的,一开始他就觉得洛婉兮有些像姑姑。 如今姑父娶了她,是不是也因为她像姑姑所以移情。陆钊心乱如麻,这般对洛婉兮委实不公平,她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替代品,情何以堪。 望着洛婉兮,陆钊纠结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了,洛婉兮都察觉到了,这孩子在做什么?洛婉兮的眉头不知不觉也蹙了起来。 旁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段氏的眉头也微不可见的紧了紧,抬眸看一眼对面的儿媳邱氏,那是陆钊新进门的妻子,与陆钊青梅竹马一块长大。 果见邱氏神色略微有些僵硬,到底年轻又与陆钊蜜里调油,哪能忍得了丈夫对着旁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神。 段氏按了按嘴角,正要说话。 “我有些事要向您请教!”凌渊对陆国公道。 陆国公放下茶盏:“行,那咱们去前头说。”顺便把子孙都带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女眷。 段氏心神一紧,在心里狠狠骂了陆钊一声,也不知凌渊会不会往心里去,这孩子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段氏也想不明白,她好好的儿子怎么就失常了。 稳了稳心神后,段氏若无其事的缓和气氛。 略说了一会儿,长平大长公主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把,我和她说说话!”这个她自然是指洛婉兮。 出嫁的女儿回门,母亲自然要问些私房话,合情合理,然落在长平大长公主和洛婉兮身上不由让人觉得违和。 然众人也就心里琢磨下,面上滴水不漏,笑吟吟的告退,很快,屋里就只剩下母女俩。 洛婉兮局促的坐正了身子,手里的帕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长平大长公主看着她小动作不断的双手,温声道:“他,待你可好?”话音刚落,长平大长公主便觉自己多此一问了,这些年凌渊对女儿的心思她也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了,怎么可能待她不好。 就见洛婉兮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您放心,他对我很好!” 忽然间,长平大长公主想起了当年,陆婉兮回门,自己也这么问她?她羞红了脸,眼神亮晶晶的,扑在她怀里娇声道,‘娘你就放心吧,他怎么会对我不好,他要是对我不好,我就不要他了!’ 终究是不一样了,长平大长公主暗自唏嘘了一声,点头道:“那便好,不过牙齿也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他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也别忍着,你背后有……”顿了下她才道:“我和你爹!” 笑意就像是煮开的沸水气泡,咕咚咕咚往上冒,怎么压都压不住,洛婉兮的嘴角不知不觉弯起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弧度。 看她这笑眉笑眼的样子,长平大长公主心头泛柔,声音更温和:“你府上就你们夫妻俩倒清净,不过隔壁人多,是非也少不了。她们瞧着你脸嫩,未必不想占你便宜。”后宅女人被拘在四方天里,无事可做便只剩下与人斗了。 “你也别顾忌什么面子,你背后有凌渊也有咱们家。”若是从前她自然不担心女儿被欺负,她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可如今她性子到底不必从前张扬肆意了,思及此大长公主心头发钝,棱角都是被现实磨平的。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洛婉兮鼻子有些发酸,声音有些发哽。 长平大长公主笑了笑,又说了会儿话,母女俩之间渐渐的少了点生疏,自然离亲密无间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眼下洛婉兮已经很满足了,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吃的。 凌渊和洛婉兮在公主府用了晚膳才离开,其间还发生了一桩小插曲,宁哥儿抱着洛婉兮就喊姐姐,任蓝氏怎么教都不改口。 把蓝氏尴尬的不行,满脸歉意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倒不觉什么,叔祖母哪有姐姐好听,她笑盈盈的揉了揉宁哥儿的脑袋,喜得小家伙眉开眼笑。 她的孩子缘还是一如往初的好,长平大长公主不着痕的看了看她平坦的腹部,但愿这回她能得偿所愿。两个人这些年都不容易,下半辈子合该圆满一些了。 “回头再和他细说便是。”大长公主对不好意思的蓝氏道。 她发了话,蓝氏便也不纠结称呼了,由着自己的胖儿子窝在洛婉兮身边一口一个姐姐的唤,要多甜有多甜,屏风那边时不时还能响起几声揶揄的笑声。 坐在去洛府的马车上,凌渊将洛婉兮搂在怀里,指尖在她脸上摩挲:“他们都笑我!”听语气还有点委屈。 洛婉兮讶异的看他一眼,一本正经的忍笑:“他们和你闹着玩呢!”哪有他们,也就陆承泽和陆国公嘛? “你都听见了?” 隔着一张屏风,能听不见,何况喝了酒的陆承泽嗓门还不小。 “宁哥儿唤你姐姐,唤我姑祖父,那你该怎么唤我?”凌渊低下头,洛婉兮闻到了他呼吸间浓郁的酒气,熏的脸都红了。 她伸手推着凌渊的胸膛:“宁哥儿五岁你也五岁不成!” 怀里的人脸红彤彤,双眼水盈盈的,按在他胸口的力道对他而言也软绵绵的,就跟挠痒痒似的,挠的他心头发痒。 凌渊眸色转深,一手捉住她的两只手举过头顶按在车壁上,高大的身躯欺近,将她禁锢在车壁与胸膛这片小小的方圆内,洛婉兮大吃一惊:“你……” 凌渊啄了啄她的唇,哑声低笑:“你该叫我什么?” “……凌渊!” 凌渊眉梢一挑,薄惩般咬了下她的粉唇:“装糊涂?”那模样说不出的邪气。 洛婉兮涨红了脸,这人竟是越老越不要脸,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无赖,洛婉兮瞪了瞪眼,憋出一句:“不要脸!” 凌渊笑了一声,身体力行的让她知道什么叫不要脸,低头噙住她的双唇,长驱直入。 正当马车内温度逐渐升高时,车身突然晃了一下,凌渊动作一动,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凌叔叔好!” 接着是下属的禀报:“大人,夫人,是南宁侯和祁王府的小郡主。” 凌渊起身将洛婉兮拉起来,慢条斯理的给她理了理鬓角和衣襟,期间被拧了好几把,腰间大腿胳膊上都有,一边问:“有事?” 车外不远处的福慧郡主满脸的好奇,大大方方道:“我还没见过凌婶婶呢,我想给她见个礼。”其实她就是慕名,听说凌渊新媳妇国色天香,她就想知道是有多国色天香,正好遇见了,过来请个安多顺便的事。 凌渊低头看了看面色绯红的洛婉兮,可不想她这模样叫人看了去,外面还有个江枞阳呢,遂他道:“她喝了酒睡着了。” 福慧郡主一脸的失望,不过马上又打起精神,两家都要互相拜年的,还怕见不着,遂她道:“那我就不打扰凌叔叔和凌婶婶。”说着她俏皮的眨了眨眼,高声道:“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马车内的凌渊闻声轻轻一笑。 停下的马车又重新出发,凌渊笑吟吟地看着洛婉兮:“福慧是个好姑娘!”无论家世、性情还是样貌。 洛婉兮也坦坦荡荡地回视他:“那就好,江大人助我良多,我衷心希望他能苦尽甘来。”她和江枞阳之间又没有不可与人言的秘密,何况她早就和他说明白了。 凌渊笑了笑,若非如此,为江枞阳安排的就不会是福慧了。江枞阳终究帮过她,他承这份恩,所以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皇帝用废了。祁王是个明白人,只要他不是蠢的无可救药,就该借着祁王跳出那个火坑。 “你想好到底该怎么称呼我了吗?”凌渊言归正传。 洛婉兮登时一怒,随手抄起案几上的苹果砸过去:“混蛋!” 第115章 留在原地的福慧郡主煞有介事的摩着下巴, 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枞阳跟前, 背着手兴味盎然的问他:“嗯,你们都是临安的,你见过凌婶婶吗?她是不是特别特别好看?”她用了两个特别做强调。 这一阵子有关洛婉兮的传闻甚嚣尘上, 谁叫她截了大家的胡呢。碍着凌渊倒也不敢说的太难听, 可是吧, 评价也不怎么正面。颇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微妙心理, 好像说洛婉兮是以色上位她们心里就能好受些,大抵是想着有朝一日色衰便爱弛吧! 江枞阳紧了紧拳头, 将手背在了身后。他自幼习武, 耳力非比寻常,在被人听来凌渊声音如常, 他却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情动。 见他不说话, 慧敏郡主见怪不怪,反正她已经习惯了他这木头疙瘩似的性子了。比起那些油嘴滑舌讨好她的那些所谓青年才俊, 她觉得这样的他有着说不出的可靠。就是这人太冷了一点, 福慧郡主不无哀怨的想,他要是能够对自己再热情一点就好了。 想到这里,福慧郡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倘若她长得再好看一点,他是不是对自己会更好一点呢?男人总是喜欢好看的人的。 思及此福慧郡主鼓了鼓腮帮子,顿时不高兴了,她生了一张圆脸,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就是可爱。 “你觉得我好看吗?”福慧居住捏着裙摆小心翼翼的看着江枞阳, 眼神期待,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觉江枞阳最英俊不过了。 江枞阳被她这莫名奇妙的问题问的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她的确生的玉雪可爱!况自己若是不点头,他想她可能会当场哭出来,就像今天他便是被她硬拉出来的,他不来她就哭,他有什么办法。 福慧郡主嘴角一翘,弧度忍不住上扬,一张笑脸如花开。 望着她,江枞阳心里生出丝丝缕缕的愧疚,她是他的未婚妻,她全心全意对他好。 江枞阳动了动嘴角,似乎想笑:“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府!” 闻言,福慧郡主瞬间晴转多云,狠狠的一跺脚:“笨蛋!” 江枞阳怔了怔。 看他还一脸的状况外,福慧郡主更生气,抬脚踢了他一下:“要回去你回去,我才不回去!”临近年关,宵禁取消了,街上都是人潮,她好不容易让父王母妃同意她晚上出门,这才多久啊他就想送她回去了,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江枞阳望了望跑出去一截的福慧郡主,又低头看了看衣袍上的脚印。 长庚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急了,上前推他:“少爷,您快去追啊!”少爷和洛四姑娘终究有缘无分,如今洛四姑娘都嫁给凌阁老了,少爷也被赐婚了,福慧郡主也是好姑娘。长庚由衷希望他家少爷能忘掉洛四姑娘重新开始。 江枞阳抬脚追了上去。 同一片星空下也有一对小夫妻在闹别扭,邱氏一回到屋里就掐住了陆钊胳膊上的嫩肉,杏眼一瞪:“今儿你是怎么回事,看着谁发呆呢!” 陆钊倒抽了一口凉气:“疼疼疼!” 奈何邱氏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更加用劲了:“你说不说啊。” “这样子你让我怎么说啊。”疼得脸都白了的陆钊委屈的不行,一句话倒抽了三口冷气。 瞧他那可怜样,邱氏终于松了手,可还是虎着一张俏脸:“掐你都是轻的,你也不看看今儿你干了什么,那是咱们干姑姑,你就这么看呆了去,你让别人怎么想啊!”说着说着邱氏火气又旺起来,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陆钊:“你想想姑父是怎么对你的,拿你当亲儿子似的,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了?” 瞧她越说越不像样,陆钊比窦娥还冤,他是多看了洛婉兮几眼,可又没目露淫邪,至于上纲上线吗? 邱氏瞪了瞪眼。 见状,陆钊泄了气赶紧讨饶:“我说你好歹问一问才动手吧!”又嘀咕了一句:“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邱氏听见了,懒得理他,双手掐腰哪有人前端庄娴雅的名门淑女范,不耐烦道:“那你说啊!” 陆钊揉了揉胳膊:“早两年我就认识她了。”见邱氏沉了脸赶紧道:“听我说完!” 邱氏横他一眼。 陆钊接着道:“当时我就觉得她有些像姑姑?” “姑姑?”邱氏愣了下:“你说的是!” 陆钊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一时黯然。邱氏不由也跟着难受了下,她自然知道陆钊和他嫡亲姑姑感情极好,慢着,不对啊:“可他们都说这位洛姑姑和姑姑一点都不像” “模样不像,但是她一些神态举止上十分像姑姑。” “你倒是清楚得很!”神态举止,这得多仔细啊! 陆钊头大,能不能讲点理? “我对她真没非分之想,就是偶尔间发现她像姑姑,她是我姑父的新婚妻子,我要是对她有心思,那我还是人吗,还是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个色令智昏的人!” 听他信誓旦旦,再看他脸色,邱氏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了。论理她和陆钊相识近十年,不该这般怀疑他,可洛婉兮实在是美得太过,令女人都有危机感了。再说了连凌渊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陆钊不能免俗也挺正常的不是。 邱氏不禁讪讪的拉了拉他的胳膊:“自然不是,” 第81节 “其实说到底还是我不对,不该在人前失态。”陆钊叹了一声道:“我当时忍不住想,姑父娶洛姑姑,是不是也因为她像我姑姑,若是如此,这对洛姑姑也太不公平了。”不说清楚,邱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邱氏默了默,不公平吗?加上闫珏那次,洛婉兮退过两次婚,哪怕责任不在她身上,可好人家哪愿意娶她。可凌渊明媒正娶了她,这桩婚事惊呆了多少人,都觉她是走了狗屎运。 外头多少人想被这么不公平的对待呢!然而这些话,邱氏自然不会和陆钊说。 陆钊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多想了,姑父那么精明一个人不至于做这种事。”扭头对邱氏道:“这事你千万别和人说,尤其不能让我大姐知道。” 太子妃陆静怡对洛婉兮颇有微词,他们自家人自己清楚。 邱氏忙点头:“你放心,我省的!” 夫妻俩至此便重归于好。 # 洛婉兮和凌渊接了洛邺回到凌府后,又带着他在墨竹苑里稍微逛了逛,让他熟悉环境。期间洛邺一直拉着洛婉兮的手,避着凌渊,像是不太喜欢他。 洛婉兮有些隐隐的担心,抱歉的看了看凌渊。 凌渊不以为然的朝她一笑,与姐姐相依为命的小男孩对抢走他姐姐的男人抱有敌意天经地义。 洛婉兮看洛邺睡着了才出了院子,又留下桃枝伺候,一出寝房见凌渊居然还坐在那儿,大吃一惊,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让你先回去吗?”凌渊在,洛邺有些紧张,遂她让凌渊先走。 凌渊起身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外走:“一个人回去了也没意思。”他不喜欢空落落的院子,这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明明很平淡的语气,却让洛婉兮的心轻轻的揪了一下,她定了定神后道:“邺儿有些怕生,过一阵子和你熟了就好了!” 凌渊握了握她的手,轻笑:“这样的敌意我并不陌生,你还怕我处理不好!”想当年他娶了她,陆家的男人,上至陆国公下至她豆丁大的侄儿,那一阵都看他不顺眼。 显然洛婉兮也想到了,不由会心一笑,她还记得自己回门那天,陆钊指着凌渊大叫坏人。 凌渊侧过脸看她,雾蒙蒙的月色为那张赛雪欺霜的面庞添了几分魅惑,看的凌渊心荡神摇,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两分。凌渊脚步迈得大了一些。不一会儿就到了漪澜院,这一夜,自然又是春色无边,只恨春宵苦短。 天色蒙蒙亮时,需要上朝的凌渊便起了,一旁的洛婉兮还陷在熟睡中,他轻手轻脚的将被她压住的头发抽出来。许是被打扰了补眠,洛婉兮皱了皱眉,动了动又不动了。 凌渊轻轻一笑,在她眉心落了一个吻才起身下床。 洛婉兮醒来时已是日头高照,幸好这府里也无长辈需要她去请安,隔壁凌老夫人是婶娘,两府又分家了,遂她无须行晨昏定省这一套规矩。 由俭入奢易,她这么多年早起的习惯,这才几天啊,就被改了,洛婉兮感慨了一回,坐了起来。 被桃枝哄了一个早上的洛邺终于见到姐姐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遂他也没了功课,学堂那开了年再过去。 “阿姐,你哪里不舒服吗”洛邺忧心忡忡,要不然姐姐怎么会起得这么晚。 洛婉兮尴尬的脸都红了,强制镇定道:“现在已经没事了。”问他:“昨晚睡得怎么样?” 洛邺点头:“睡得很好。” 洛婉兮拉起他的手笑:“若是有哪儿不习惯,一定要说出来。” 洛邺点了点头。 洛婉兮沉吟了下道:“你姐夫也很疼你,你院子里那间书房和和小练武场都是他让人布置的。” 洛邺抿了抿唇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只要他对姐姐好我就喜欢他!” 洛婉兮笑起来,摩了摩她的脸蛋:“好孩子,他对姐姐很好!” 洛邺看了看,不说话,他还得再看看。 八岁的小男孩已经有自己的小心思了,洛婉兮也不追问,拉着洛邺又用了一次早膳,用罢,姐弟俩便去西府。洛邺搬进来了,总要让凌家人见见。 凌老夫人十分喜欢洛邺的乖巧,自家几个孙儿简直就是泼猴儿,没一刻消停的,然而男孩子太文静了也不是好事,遂待他见完了人就让最稳重的九孙儿带着洛邺下去玩耍。 待他走了,凌老夫人对洛婉兮道:“这儿同龄男孩多,你让邺儿常常过来玩,小孩子还是得有玩伴。” 洛婉兮正有此意,她也觉弟弟性子太文弱了,闻言忙道, “那就打扰您了。” “打扰什么,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还是放!”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之后两天不用洛邺自己过去,洛九少爷便会带着弟弟们来找洛邺玩,不用上学堂的小男孩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尽情的在两府内撒野。为了让弟弟更好的融入,洛婉兮每天下午都会为他们亲手做些精巧的点心送过去。 如此过了几日,洛婉兮发现弟弟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一些,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许多,不由心情大好。 “夫人,李四夫人来了!” 洛婉兮愣了愣:“请去客厅。” 这位李四夫人便是洛婉兮的舅母万氏,此次洛婉兮大婚,李家那边派了四房过来观礼。相较而言,李四老爷离京城最近,且他也十分乐意与凌渊交好,故讨了这份差事。 万氏一进门就开始声泪俱下的哭诉,其实她不说洛婉兮也明白怎么一回事情,凌渊早就和她打过招呼了。李四舅贩卖私盐的事终于东窗事发了。 天顺帝这个年注定过得不舒坦,将将要封印的档口,有御史参郑贵妃父兄暗中与瓦剌进行盐铁生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人参朝廷官员与江南盐商勾结贩卖私盐,涉案官员达上百人,李四舅就在其中。眼下李四舅已经被请到大理寺自辨去了,谁叫他刚好在京呢! 万氏紧紧抓着洛婉兮的手:“婉兮啊,你可得帮帮你四舅!你表弟表妹他们都还小,要是你四舅被定罪了,可让我们一家子怎么活啊!” 洛婉兮被她哭得头疼,还得温声道:“舅母稍安勿躁,咱们还是等四舅回来后再说,也好弄清楚具体情况!” 可万氏已经被吓坏了,丈夫有没有贩卖私盐她当然门清,以丈夫的行为严重点那是要杀头的啊,这教她如何冷静。外甥女的丈夫是内阁首辅,这时候她不抓紧这根救命稻草更待何时。只要凌渊愿意保丈夫,贩卖私盐又算得了什么。 “婉兮,你派人给凌阁老传个话吧,让他务必帮你四舅一把,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你四舅,你四舅是被冤枉的,都是那些人栽赃陷害他。” 万氏咬牙切齿道。 洛婉兮便道:“我请大人留意下到底怎么一回事,您放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着她给桃露打了个眼色,桃露便福身告退。 见她真的派了人,万氏心中大石落地,感激的拍着洛婉兮的手:“这关键时刻啊,还是亲人靠得住。” 陪着万氏抹了一会儿眼泪的长女李娥英柔声道:“可不是,一家人血脉相连,表姐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娘您就放心吧,有表姐在,爹肯定会平安无忧的。”说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泪盈盈的望向洛婉兮:“是不是表姐?” 洛婉兮望着她笑了笑没说话,这小表妹说话怪有趣的。 第116章 没等来洛婉兮的应诺, 李娥英心头一紧, 到底还年轻,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悄悄的推了推万氏。 方敛了泪意的万氏眼眶一湿, 眼泪又掉了下来, 泣声道:“婉兮, 你舅舅会没事的, 对不对,你可一定要救他啊!” 没错过母女俩互动的洛婉兮嘴角的笑意微微淡了, 这个保证她可真不敢做, 私盐一案已经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结果如何。 况且她希望四舅能保下性命, 至于其他丢官罚没家产之类的惩罚都是该的,外祖一家的名声都叫四舅坏了!难道他不该受罚。 “舅母也说了四舅是被人冤枉的, 眼下四舅已经去协助调查, 待查明真相,四舅自然也就没事了,舅母表妹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洛婉兮淡淡的回了一句,四舅靠着私盐赚了银子,她就不信家里人会不知道。可要她帮忙还一句实话都没有,一个劲要她保证四舅肯定会平安无事,甚至还在言语间拿亲情逼迫她,洛婉兮不喜欢这种感觉。 洛婉兮按了按额头, 露出一丝疲倦,正要开口,就见一个丫鬟进来禀报:“夫人,大人回来了。” 今儿倒是早了,洛婉兮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万氏和李娥英也赶忙起身相迎。 不一会儿脚步声便传来,嗒嗒嗒,站在万氏身后的李娥英觉得每一下彷佛踩在了心上,令她一颗心砰砰砰直跳。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入眼的便是缓步走来的凌渊,一身绯色朝服,气势不凡。 不由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一身喜服走向新房,英俊深邃的面庞上眉眼含笑,目光缱绻,看呆了一众人。也包括李娥英,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成熟稳重又强大且英气逼人,虽然和父亲差不多大,可看起来比父亲年轻多了。 凌渊扶住了要行礼的洛婉兮,又对万氏和李娥英淡声道:“不必多礼。” 万氏略有些局促的直起了身子,理了理鬓发。 李娥英心里泛起低低的失落,凌渊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他的眼神全部落在洛婉兮身上。李娥英不由去看洛婉兮,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衣领上镶嵌了一圈红狐毛,衬得她的脸如同新剥的荔枝,莹润有光。下面穿了一条掐腰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腰若柳枝,凌渊的手便放在她腰间。 凌渊扶着洛婉兮坐了,发簪上的金海棠珠花步摇轻轻晃动,晃得李娥英心浮气躁,她低下头轻轻一咬唇。 凌渊在另一边上座坐定,方对万氏道:“舅母是为四舅的事前来?” 万氏忙不迭点头,哀声道:“大人,您可……”这一声舅母让万氏不由鼓足了勇气,正要哭诉。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尤其是在新婚娇妻子跟前。 却被凌渊抬手打断:“四舅之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日后这样的事,直接找我便可,莫要惊动婉兮,府医说了她身子弱不可劳心伤神,遂我不想她知道外头这些烦心事。” 万氏头皮一麻,在凌渊淡漠的目光下不禁瑟缩了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直接找他,她可真没这胆子,可之后要是再找洛婉兮,是不是会触怒凌渊。身子弱不可劳心劳神?该是想让洛婉兮养好身子怀孕,毕竟他这把年纪了还没个子嗣。 李娥英不知不觉间咬紧了下唇,他可真疼表姐! 凌渊淡声道:“今晚要去西府用膳,便不留二位了。四舅那事有了眉目,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如此,万氏只能带着李娥英感谢了一番然后告辞。 人一走,洛婉兮便瞅着凌渊不说话。 凌渊目光柔柔的回望着她,明知故问:“怎么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就不信他没看出李娥英的小女儿心思,于这,洛婉兮都有些习惯了,早年他就这般招蜂引蝶,不想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吸引及笄年华的小姑娘。 洛婉兮仔细打量凌渊,五官英俊,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之间威风八面,的确有让小姑娘迷恋的资本。小表妹的眼光倒还不错! “可还满意?”凌渊含笑问她。 洛婉兮下意识点了点头,点完了脸色一红,刷的扭过脸:“什么满意不满意!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渊轻笑一声,忽然站了起来。 洛婉兮一惊:“你……”才说了一个字便一阵天旋,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侧坐在凌渊腿上。 搁在她肩窝上,凌渊嘴角一翘心满意足的模样,望进他笑意融融的双眼,洛婉兮半响无语,她发现他越来越粘人了。 凌渊把玩着她温软的右手:“你四舅的事别担心,性命肯定能保住。” 洛婉兮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能保住性命就好了,若是不受点教训不长记性,下次指不定捅出更要命的篓子来。” 凌渊便道:“好!” 沉吟了下,洛婉兮不禁问:“郑家那事怎么说?”郑家的福王和太子在争夺大宝,无论是陆家还是凌家都是铁杆太/子/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岂能不关心。 “证据确凿,郑家抵赖不得!” 洛婉兮蹙眉:“陛下愿意依法办事?”福王本就没多少优势了,再摊上一个勾结异族的外家,那就彻底与大位无缘了。 凌渊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铁证如山,陛下若一意孤行,人心尽散。”这倒也是桩好事。 所以不管皇帝保不保郑家,对太子来说都是好事,洛婉兮眉眼便舒展开来,那她就放心了。 # 李娥英的心思,凌渊和洛婉兮都看出来了,万氏这个做娘也没糊涂到一点都没发现,离了凌府回到马车上,万氏就发作了。 她还指望着洛婉兮为丈夫吹枕头风,凌渊对洛婉兮的疼爱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若她撒撒娇,还怕凌渊不帮丈夫,对他而言这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女儿在做什么,她居然对凌渊动了春心,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 “你脂油蒙了心是不是!”被丈夫之事弄得心力交瘁的万氏瞪着李娥英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她这女儿生的貌美如花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万氏对她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十五了都还没定人家,这次带着她进京参加婚礼,也存了借着洛婉兮的高嫁为她择一门好亲的念头,可眼下她都做了什么! 李娥英素来受母亲宠爱,闻言登时红了眼眶,眼泪摇摇欲落。 到底疼了十几年,见她湿了眼,万氏怒气稍减,只冷着脸道:“下不为例,你记着那是你表姐夫,咱们还要求着你表姐。”让她千娇万宠的女儿去做妾,哪怕那是凌渊她也舍不得!再说了表姐妹共侍一夫,像什么话!万氏打定了主意不让李娥英再去凌府,她觉得不过是小姑娘一时意乱情迷,见不着人自然就忘了。 李娥英吸了吸鼻子,眼前浮现凌渊矜贵雍容的面庞,便忍不住悲从中来,他是自己的姐夫,想起如花似玉的洛婉兮,顿时一颗心就像是泡在了酸水里,又酸又涩。 # 第82节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五,江南私盐都没有结案,实在是涉案人员太多了,不少人还远在江南,调查取证需要时间。而李四舅在确凿的证据下哑口无言,当场就被收押入狱,等待着前去江南的钦差回来后一同审问。 万氏闻讯就差晕过去,李娥英也吓得六神无主,建议母亲去凌府求洛婉兮,可万氏想起凌渊的话便心里打鼓,惟恐弄巧成拙,惹恼了凌渊。 “凌大人不是说了有事直接去找他,娘,咱们去求凌大人吧?”李娥英攥紧了帕子。 求凌渊,万氏心头一悸,之前他们说丈夫是被人诬陷的,可眼下证据确凿,再去求,凌渊会怎么想?可若是不求。 “娘,咱们就去求求凌大人吧,眼下只有他能救父亲了。”李娥英哽咽道。 万氏狠了狠心:“我去,你在家等着。” 李娥英愣了下,不满:“娘!” 万氏见她这时候还有心思想男人,当下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李娥英被打的跌倒在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暴怒的万氏。 “打量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你爹危在旦夕,你还有脸在想东想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白眼狼!”万氏怒不可遏的指着她:“你就不怕惹恼了你表姐,她不肯帮忙吗?” 李娥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扑过去抱住万氏的大腿哭道:“娘,表姐怕是已经知道了,若是她真心想帮咱们,以凌大人手段,父亲早就回家了。” 万氏脑子嗡的一下,呆住了,越想越觉女儿的话在理,当下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她背上:“都怪你,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打的李娥英一个哆嗦,脸都白了,可她还是紧紧的抱住了万氏的腿不放,泣声道:“娘,女儿知错了,可你就是打死了女儿也无济于事啊!” 万氏悲哭:“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李娥英抬头,眼底透着一阵奇异的神采:“娘,若是我嫁给了凌大人,他总不能对父亲见死不救的。” 万氏被她气了个倒仰:“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你得了失心疯吗?” “那您有什么办法!”李娥英哭着反问万氏。 万氏哑口无言。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小丫鬟怯怯地声音:“夫人,凌府来人了。” 万氏心头一亮,忙问:“是表姑娘派来的吗?” “是凌阁老派来的婆子。” 万氏一惊,又生出一丝希望,赶紧道:“让她在花厅等等,我这就来。”说着瞪一眼地上的李娥英:“回头再收拾你。”嫁给凌渊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还真想去做妾。 跪坐在地上的李娥英望着离开的母亲,重重抹了一把脸,目光中透出强烈的不甘。 那婆子前来无外乎时告诉万氏,凌渊已经派人照顾狱中的李四舅,让他们稍安勿躁,一切等前去江南的钦差回来再说。并委婉暗示,不要去打扰洛婉兮静养。 送走传信的婆子,万氏一颗心紊乱无章,丈夫性命似乎能保住,但其他怕是难了。那他们这一大家子日后可怎么办啊! “娘,凌大人怎么说?” 心乱如麻的万氏抬头,便看见了楚楚动人的李娥英。 第117章 最终, 天顺帝还是放弃了郑家。郑家父子与瓦剌暗中进行盐铁交易罪证确凿, 父子三人以及涉案党羽皆被下了大牢,为避嫌进的不是锦衣卫昭狱,而是刑部大牢, 只等来年处斩。 这一桩案件所释放出来的信号使得京城人心攒动。皇帝这是要放弃福王了?细想也有道理, 福王年幼, 日后若是登基, 少不得要依赖外家,可郑家!现下为了一己私利他们能与瓦剌勾结, 有朝一日未必不会为了利益卖国。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 哪怕天顺帝再昏聩也容忍不了,尤其郑家勾连的还是瓦剌, 曾经俘虏过天顺帝令他遭遇奇耻大辱的瓦剌。郑家父子锒铛入狱, 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谁叫他们蠢呢! 处理完郑家之事后, 皇帝也封了印。京城上上下下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气中, 街头巷尾的红色越来越多。 凌府也开始张灯结彩,身为大管家的德坤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却是乐在其中。时隔十几年这府邸终于又热闹起来了,这家啊果然得有个女人才像样! “小心些!”洛婉兮目不转睛的看着踩在梯子上贴对联的洛邺,小家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还要亲自贴她院门口,洛婉兮自然由着他,只是当心他摔下来, 虽然前后左右站了一圈的丫鬟婆子。 “正不正?阿姐!”洛邺扭头问洛婉兮,突然小脸上灿烂的笑容垮了。 洛婉兮心里一动,回头一看果然是凌渊,他正沿着青石大路走来。 凌渊停在洛婉兮身侧,抬手拢了拢她的披风,才看了一眼站在梯子上的洛邺:“往左下角移一移。” 洛邺狐疑的看着他。 洛婉兮失笑:“是往右边偏了点。” 洛邺这才往左边挪了挪。 凌渊失笑。 “邺儿的字长进了许多,是不是?”洛婉兮瞅一眼凌渊,含笑问他。 凌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是长进了,要不邺儿也给我写一副对联挂在我书房门口” 洛邺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大抵是觉不好意思,连忙扭过头去,耳尖有点发红。小孩子总是喜欢被夸奖的。 贴好对联又挂了新灯笼,凌渊拥着洛婉兮进了屋,见暖炕上摊着一堆大红色窗纸:“你们剪的?” 洛婉兮应了一声,看了看他问:“书房里要不要贴一些?”他书房的窗户上干干净净,似乎去年也没贴。 凌渊便笑了:“那你帮我挑几张。” 洛婉兮便挑了一个最中规中矩的福字,然后又挑了一朵杜丹花:“这是邺儿剪的牡丹花。” 她不说,还以为是张废纸,凌渊由衷道:“剪得不错。” 洛邺看了看他再看一眼自己剪的窗花,犹豫了下,把自己剪的那个少了比划的喜字推过去:“这个好不好?” 凌渊温声道:“挺好!” 洛婉兮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模样,她高兴了,凌渊和洛邺便都高兴了。 挑完窗纸,洛婉兮想起差点被忘掉的事,对凌渊道:“大门上的春联你来写吧?”之前都是他写的,他的字一贯好。 近十年都没写过春联的凌渊笑了笑道:“好!” “还有侧门,大堂……”洛婉兮开始想哪些地方要凌渊亲自写对联,这些地方亲朋好友下属来拜年都是会看见的,事关颜面可马虎不得。 凌渊笑盈盈的看着她说出了六处地方,她又问他:“你现在空吗?” 凌渊道:“无事。” 洛婉兮便站了起来:“那趁现在去写了,今儿都二十八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凌渊温声道了声好,便揽着她去了位于西厢房的书房。里面写对联的用具都是现成的,是刚刚洛邺用过的。 洛婉兮十分自觉的过去替他研磨,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在乌黑的墨水衬托下,说不出的美好。洛邺则站在书桌对面,眼睛瞪得大大的,颇有点好奇的模样。 提着笔的凌渊看着二人,心头一软,就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眼底笑意更深。 “写什么?” 洛婉兮问洛邺:“邺儿想写什么” 洛邺皱了眉,有些为难,余光瞄到了边上的书,这是他刚刚翻出来找对联的,顿时眼前一亮,拿了过来,翻了几页后,念道:“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横批:万象更新。”念完了巴巴看着洛婉兮:“好不好?”余光留意凌渊的神情。 这些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两人的眼。洛婉兮捧场道:“邺儿眼光不错,就这句吧!” 凌渊笑了笑,挥笔下书一气呵成。转眼间一副对联就完成了,铁画银钩,雍容大度。 洛邺眼神就有些变了,小男孩总是崇拜有本事的人。 凌渊弯了弯嘴角,颇为受用小家伙崇拜的眼神,这孩子可比陆钊难收服多了。 “还差一副呢!”洛婉兮看他不动笔了,以为他忘了提醒道。 凌渊搁笔:“书房那副让邺儿写,不是说好的。” 洛婉兮一惊,还真让他写,他那书房人来人往的。只她还小的时候,她爹书房门口的对联就是他们兄妹几个写的,来往宾客见到了还要打趣几句,说白了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也是炫耀。 凌渊让洛邺写,日后别人见到了,少不得问一问,到时候外人也就知道凌渊对这小舅子的态度了。 “邺儿。”洛婉兮便对洛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洛邺站着不动,局促道:“我字写的不好!” “我你这般大时,写的还不如你。” 洛婉兮睨一眼面不改色的凌渊,骗人!嘴角的笑意却是掩不住。 闻言,洛邺期期艾艾的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鼓励的看他一眼,洛邺便抬了脚绕过来,抓起笔,有点紧张,发挥不如之前。 凌渊轻轻地摩了摩他的头顶:“写字手一定要稳!” 洛婉兮重新递过去一幅空白的对联:“再写一遍就好了。” 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掌和阿姐的手不一样,阿姐的手软软的香香。可他的手又大又暖,似乎带着不可描述的力量,让人觉得无比可靠。洛邺抬头,目光落在凌渊身上,见他神情温和,突然间觉得其实他也没那么可怕了,虽然堂哥他们似乎都很怕他的样子。 洛邺吸了一口气,小脸严肃,从容落笔,比之前写的都要好。 洛婉兮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洛邺显然习惯了姐姐的夸赞,不由自主的去看凌渊,眼神里带着不自知的期待。 凌渊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只有两个字,还只是不错,而不是很好,但是洛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写完了对联,接下来便是贴对联了,都是洛邺亲自贴的,小孩子对这种事总是格外热情一些,凌渊和洛婉兮便陪着他慢慢把对联贴完了,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爬上爬下的洛邺鼻尖冒出了热汗,一张小脸兴奋的红扑扑的。 # 转眼便到了除夕夜,隔壁西府早在几天前就邀请凌渊和洛婉兮带着洛邺过去守岁,凌渊便问洛婉兮要不要过去。早前她在这几年,他们都是过去过除夕的,他这一房人丁太少,而她是个爱热闹的。 “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的?”洛婉兮先问他。 这几年!若是老九回京,便和老九一家子一起过。然而老九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这次他大婚,老九也没能抽空回来。所以这些年他大多是一个人过的,每年隔壁都请他过去,可都被他拒绝了。过去了也不过是看着别人阖家团圆。 凌渊握了握她的手,淡淡道:“在府里过的。” 一个人?这话在她舌尖转了一圈后被她咽了回去,洛婉兮喉间有些发堵。稳了稳心绪后,洛婉兮反握住她的手:“那咱们今年也还是在府里头过吧!” 凌渊微微一笑,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就见她白玉般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听你的!” 凌渊回绝了西府的邀请,这一回那边倒是没再派人来请他,毕竟他已有家室,虽然人少,可也是一个家了。 三个人,洛婉兮也觉得人太少了,可想热闹也容易。凌渊应酬多,故他府上养了一班伶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洛婉兮便令管事妈妈排了几个热闹的节目,然后她又请了凌风和碧玺夫妻俩一块过年,这两人都是无父无母无手足的。 除夕夜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等三更的梆子敲过,睡眼蒙蒙的洛婉兮长出一口气来,终于可以睡了。还是小孩子幸福,如洛邺已经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凌渊轻笑扶着她站起来:“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进宫。”大年初一,三品以上官员要进宫向皇帝拜年,命妇则要进宫向皇后贺年。 洛婉兮顿觉生无可恋,她睡懒觉的坏习惯已经养成了。 第83节 凌渊失笑:“走吧!” 回了漪澜院,略作洗漱,洛婉兮就上了床,慢了一步的凌渊走到床边见她竟是已经睡着了,不由轻笑,还真是困得狠了。他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从后面拥住她,闻着自她身上传来的馨香,很快也陷入沉睡之中,一夜好眠。 次日天微微亮不用人唤,凌渊便睁开眼,洛婉兮还在沉睡当中,睡颜安详,令人不忍打搅,奈何时辰差不多了,凌渊只能叫醒了她。 洛婉兮迷迷瞪瞪的张开眼,呆呆的看了凌渊一眼,推了他一下,往里面一滚,嘟囔:“别吵我!” 凌渊低笑一下,长臂一捞将她拉了回来,捏住她的鼻子:“该进宫了!” 呼吸不畅的洛婉兮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神登时清明起来,一脸痛苦。 凌渊吻了吻她的脸颊:“给你报病假?” 洛婉兮忙摇头:“不用了。”这也太娇气了,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洛婉兮一个轱辘坐了起来,毫无预兆的,差点撞了凌渊的鼻子。 望着险险避开的凌渊,洛婉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凌渊捏了下她的脸,轻轻一笑,下了床。 片刻后凌渊便收拾好了,洛婉兮还坐在妆台前绾发,女儿家梳妆向来费时,不过慢工出细活,十分颜色在丫鬟的巧手下变成了十二分,赏心悦目。 站在洛婉兮身后的凌渊忽然生出一种把她藏在家里不给任何人看的冲动,他笑了笑,抽走丫鬟手里的眉笔。 洛婉兮看了看她,微微抬起脸。他自然会画眉,还是她教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过了十几年,谁知道他有没有退步。 事实证明,凌阁老果然退步了,洛婉兮皱了皱眉,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难看,也没时间重画了,遂她端详了下,勉强道:“还行!” “手生,下次就好了。”凌渊含笑道。 洛婉兮嗯了一声。 装扮妥当,两人用了早膳便出了门,与隔壁西府一行人汇合之后,一起前往皇城。到了东华门,一行人下了马车。到了这儿,只有特殊情况允许换乘轿子,如凌渊这样的重臣。 “皇后娘娘听闻凌夫人体弱,故赐夫人乘轿入内。”小太监清亮的声音令在场不少凌夫人百感交集了一瞬,夫荣妻贵当如是! 凌渊温声对洛婉兮道:“上去吧!”从东华门到坤宁宫有极长一段路要走。 洛婉兮对他笑了笑,虽然有些扎眼,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会驳他好意。若是凌老夫人这个长辈在她不会单独走了,可因为凌老爷子已经致仕,遂二老都不必来遭这罪,在场的不是平辈就是晚辈,遂洛婉兮也不矫情,在各色目光下上了软轿。 第118章 大礼过后, 得脸的皇室宗亲以及命妇被皇后留在坤宁宫内闲话, 满屋子珠光宝翠,暗香浮动。 坐在最上头的钱皇后年近五十,端庄慈和。在她下首坐着的便是宠冠后宫的郑贵妃, 洛婉兮还是头一回见她, 不着痕的看了一眼, 美, 艳光四射的美!不怪乎是能荣宠十年不衰的宠妃。便是郑家倒台了,也没听说皇帝冷落她。 据说郑贵妃原是被家人送进宫谋前程的, 却碍了景泰后妃的眼, 所以被弄到了南宫,然后就被当时还在幽禁的天顺帝瞧上了。 说了几句开年的吉祥话后, 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洛婉兮身上, 起头的还是郑贵妃。 “凌阁老好福气,本宫可算是明白当年凌阁老为何那么费心让陛下收回成命了, ”郑贵妃似笑非笑的盯着洛婉兮, 不阴不阳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配给闫家那儿子的确委屈了。”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落针可闻。这话可不是说凌渊为了抢人故意打皇帝的脸吗? 钱皇后脸色一沉,放下手中的茶盅,发出叮一声,屋内众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贵妃慎言,当年要不是你,陛下岂会受小人蒙蔽,错将功臣之女指给闫家那先天不足的儿子, 险些寒了下头人心沦为天下笑柄。凌阁老身为内阁首辅,劝陛下收回成命那是为人臣子的本份。倒是贵妃不好生反省却在这歪曲事实,是想离间君臣吗?”这话说的毫不留情,还把当年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传闻皇后与郑贵妃已经撕破脸,看来所言非虚。 郑贵妃一扯嘴角:“娘娘这话臣妾可当不起,臣妾不过是随口玩笑一句罢了!” 钱皇后也不客气:“贵妃的玩笑可真是与众不同,以后还是少开这种玩笑,传出去徒惹人非议。” 郑贵妃定定的看着她,如今皇后底气可是足了,等她做了太后,自己怕是连口气都喘不来了,郑贵妃笑了笑:“臣妾受教!” 钱皇后便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说起了院子里的梅花,说着说着一看外面日头高悬了,便道:“今儿日头好,咱们便去御花园里走走吧,今年的梅花开得好。” 自然无人反对,一群人便簇拥着皇后去了园子里。 走着走着人群便渐渐的四散而开,洛婉兮与女眷交际应酬了一圈,觉得有些累了,正想寻个地休息休息,忽见太子妃陆静怡走了过来,看模样像是朝她而来。 洛婉兮不由打叠起精神,见她近了屈膝请安。 陆静怡略一颔首:“洛姑姑不必多礼。” 洛婉兮方起了身。 陆静怡抬眸打量她,气色红润,娇嫩如花,看来姑父十分疼爱她。 “洛姑姑以前进过宫吗?”陆静怡问她,说着又抬了脚。 洛婉兮一边跟上一边回道:“不曾,今儿是头一回。”不过她以前是常进宫,谁让她娘是大长公主呢。 陆静怡笑:“头一回进宫的人难免有些紧张,洛姑姑瞧着倒不像。” “其实我心里紧张的很,只是怕人笑话了遂强忍着。”洛婉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陆静怡便笑:“可真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紧张呢!” 洛婉兮道:“皇宫威严不凡,哪能不紧张啊!” 陆静怡便笑了笑。 她不说话,洛婉兮便也不开口,默默的随着她走,内里却是心念如电转,总觉得陆静怡的态度说不出来的古怪。 忽然间一阵夹带着水汽的凉风拂面而过,洛婉兮抬头就见远处波光粼粼,是一座湖。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那座高耸的塔楼,洛婉兮脸色微微泛白,那是问天楼! “洛姑姑怎么了?”陆静怡见她忽然白了脸,不有奇怪。 洛婉兮拢了拢袖子:“这儿有些冷。” 陆静怡望着她身上厚厚的披风和手里的暖炉。 留意到她的目光后,洛婉兮低了低头似乎不好意思:“我从小在南方长大,遂格外畏寒!” 陆静怡弯了弯嘴角:“看来洛姑姑还没适应京城的气候。”顿了下她便道:“那咱们换个方向吧,若是害你生病了,本宫可就没法向太傅交代了。” 太傅!洛婉兮微微一怔:“娘娘说笑了!”又道:“娘娘想去哪随意,臣妾不要紧!” 陆静怡看了看她,又望一眼远处泛着白光的未央湖,正要说什么,斜刺里冒出一阵动静。循声望过去,便见郑贵妃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款款前来。 互相厮见一回,郑贵妃要笑不笑的开口:“可真是巧啊!我们正要去问天楼坐坐,太子妃和凌夫人要不要一块?” 陆静怡淡淡道:“贵妃娘娘且去吧!那儿风大,我们就不过去了。” 郑贵妃目光下滑,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倒是本宫疏忽了,太子妃眼下怀着小皇孙,问天楼那种伤心地还是少去为好。” 说到这儿,不少人拿眼去看洛婉兮,伤心,自然指的是十三年前不慎坠楼溺水而亡的陆婉兮了。但见洛婉兮神色如常,也不知她是养气功夫到家还是压根不知道这一回事。 陆静怡眼神一利,冷冷直视笑容满面的郑贵妃:“登高有风险,贵妃娘娘最好也小心些。” 郑贵妃笑容冷了下来:“太子妃放心,本宫万不会步了令姑的后尘。”说着看一眼洛婉兮,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凌夫人想来不知道,太子妃的亲姑姑,也就是凌阁老的原配夫人就是不慎从问天楼上失足落入了未央湖去的。双十年华就这么早早的去了,好不惋惜!凌阁老伤心极了,整整十几年都没走出来。” “咦!”郑贵妃惊讶了一声:“凌夫人闺名似乎也是婉兮二字?”不待洛婉兮回答她自顾自道:“那可真是巧了,先夫人闺名也唤作婉兮呢。” 郑贵妃意味深长的看着洛婉兮,这世上有爱屋及乌,自然也有恨屋及乌的,要不是凌渊兴风作浪,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自己不好过,自然她也不想凌渊舒坦。 “你父母倒是给你起了个好名。”说的好像她是因为这个名字,凌渊才娶她似的。 洛婉兮像是没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她神色如常地笑了笑。 郑贵妃眯了眼打量她,见她真是一点异样都没有,顿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年纪不大,城府倒深,这样都不生气。 郑贵妃看一眼陆静怡,瞧着太子妃倒是比洛婉兮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郑贵妃心里一动:“要不太子妃和凌夫人一块过去走走,也好叫先夫人瞧瞧,她若地下有知,知道凌阁老身边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照顾,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是不是?” 陆静怡冷冷一笑:“姑姑若是地下有知,知道贵妃娘娘这般惦记着她,准得回来感谢您。” 不知怎么的,洛婉兮觉得这场面有着说不出的滑稽,她十分辛苦的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郑贵妃笑容一敛,一甩衣袖:“太子妃和凌夫人姑侄二人自便,恕我不奉陪了。”语气不无讽刺,她就不信原配家人能和填房心无芥蒂的相处。 郑贵妃走了,陆静怡心绪却没有平稳下来,洛婉兮瞧着她余怒未消,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以她如今的身份,说什么似乎都尴尬。可若由着她生气,到底还怀着孕呢,还是头三个月,遂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太子妃息怒,当心腹中小皇孙!” 闻言,陆静怡冷静下来,下意识按了按腹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洛姑姑见笑了,郑贵妃的话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否则正好如了她的意。” 洛婉兮笑了笑:“她的话我已经忘了。”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陆静怡看了看她,扯了扯嘴角:“那就好!”前一阵弟妹邱氏进宫,无意间说漏了嘴,她说陆钊觉得洛婉兮像姑姑。可她实在看不出二人哪里像了,不过陆钊说像该是真的有点像,他们几个里,就数陆钊跟着姑姑的时间最长,谁叫这小子最会撒娇。 姑父孤孤单单过了十几年找个人陪陪自己也在情在理。 二人便转道回了御花园,长平大长公主见二人走在一块眯了眯眼,迎着她的视线两人俱是微笑,长平大长公主便也笑了笑,示意二人过来。她周围聚着的多是宗室女眷,好些洛婉兮都认得,不过她们自然不认得她。 长平大长公主便将洛婉兮介绍给她们,这些人打量着着长平大长公主的态度,又想她丈夫炙手可热,当下皆是笑吟吟态度和蔼可亲。心想大长公主对她这干女儿倒是不错。 说说笑笑就到了晚宴时分,皇帝过来略略坐了坐便走了。洛婉兮发现皇帝身体委实虚弱的厉害,这倒是个好消息,他要是长命百岁,太子就要倒霉了。皇帝不满太子软弱平庸,可福王到底年幼,自来主少国疑,且废太子所带来的的后患未必是福王能平息的。可郑贵妃那模样不像是认命了。 第119章 洛婉兮发现郑贵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不由诧异, 遂不动声色的分神留意那边,几次后确定,郑贵妃的心思的确不在宴会上。 洛婉兮眉头轻轻蹙起来, 说不出古怪之感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恰在此时一名宫人疾步走了进来, 神色凝重, 殿内谈笑风生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名宫女。 “陛下召见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 郑贵妃心头一颤,艳若桃李的脸上浮现笑意:“陛下召我们过去是为何事?” 那宫女垂首道:“奴婢不知。” 钱皇后从案后起身, 淡声道:“过去了不就知道了。” 郑贵妃扫一眼从容的钱皇后, 心道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端着架子,风姿绰约的站了起来:“皇后娘娘说的是, 去了可不就知道了。” 钱皇后瞥她一眼, 看一圈殿内众人:“诸位自便。” 众人便起身恭送二人,只这一去, 无论是钱皇后还是郑贵妃都没再回来。到了戌时半, 钱皇后跟前的大宫女过来令大家散了。 殿内诸人不禁心念电转,猜测着怕是宫里出事了。 洛婉兮想也许和郑贵妃有关,忽见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和洛婉兮站在一块说话的凌家女眷纷纷止了声音。就是旁人也忍不住支起了耳朵。 那宫女屈膝福了福后道:“凌阁老命奴婢给夫人传个话,请夫人先行出宫,他稍晚再回。” 洛婉兮心下一紧,他要留下来,看来事情不小。这个想法不止她有, 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这没头没脑的,任她们想破了脑袋都猜不到,只能带着满头雾水出了宫。 # 第84节 上书房内,郑贵妃委顿于地,嘤嘤哭泣,便是这时候她也是极美的,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打湿了一片衣襟,郑贵妃偷眼打量龙椅上的皇帝,见他脸色铁青没有半点软化,当下更是泪如泉涌。 一时之间只闻她如泣如诉的啼哭声。此时此刻,郑贵妃也只能寄希望于哭的皇帝心软,哭的皇帝不再追究这事了。 费心谋划了这么多日,原以为能把太子扳倒,哪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郑贵妃只觉得被人硬生生塞了一嘴的黄莲,一直苦到了心里头。 皇帝被她哭的心烦气躁,想想她干的事就恨得牙痒痒。早就知道她不甚聪明,当初宠她也会因为她不聪明,出不了大乱子,可宠着宠着宠出了感情,加上活泼聪慧的小儿子,皇帝一颗心不知不觉就偏的没边了。这时候,皇帝就开始懊恼了,懊恼郑贵妃的蠢,到底是小户人家养出来的,远不如钱皇后知礼识大体。 可皇帝没想到她会这么蠢,竟然想出了巫蛊这样要命的手段。还在大年初一宗室贵胄重臣齐聚的日子里闹出来,她想栽赃太子让太子翻不了身,可眼下是她翻不了身了,谁都知道她要栽赃太子了。 就她那点手段还想瞒天过海,愚不可及!怕是对方早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将计就计呢! 这会儿皇帝都要忍不住庆幸,幸好他放弃了福王,否则要有这么个太后在,将来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皇帝气得血气翻涌,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他年前刚和太子促膝相谈,让太子答应善待福王母子俩,她就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郑贵妃瞧他咳得惊天动地,脸都红了,吓了一大跳,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连忙爬起来过去替他抚背顺气,焦声道:“陛下?陛下?” “滚一边去!”看见她就来气,皇帝一把推开她。 郑贵妃被推的一个踉跄,人都呆住了,伤心欲绝的望着皇帝:“陛下?”语气神态委屈极了! 皇帝瞪了瞪眼,就觉心里一把无名火越烧越旺。 “陛下?”外头传来总管太监李公公的声音。 “滚!”皇帝暴喝一声,声音刚落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抖。 李公公望了望跪在大理石上的小福王,回想了下皇帝对这个小儿子的疼爱,硬着头皮道:“陛下,福王求见!” 郑贵妃一愣,眼底骤然明亮起来。 皇帝也有一瞬间的怔愣。 # “陛下传福王进了上书房。” 太子挥手让传话的小太监退下,在父皇没有当场处置郑贵妃而是单独留下郑贵妃时,太子就知道贵妃会化险为夷,眼下福王再哭一哭,父皇哪还记得郑贵妃的错。 太子不禁阴下脸,看向对面的凌渊,他神色淡淡的品着茶,不为所动的模样。要不是太傅早有安排,后果不堪设想。昔年汉武帝的戾太子可不就是因为巫蛊死的,郑贵妃想让福王做刘弗陵,可她怕是不知道钩弋夫人是怎么死的。 “太傅,父皇会不会改变心意?”太子终究忍不住问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心,虽然之前父皇已经与他恳谈一番,父皇说,他扶持福王只是为了磨砺他。太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还没蠢到分不清父皇废太子之心的真假。若不是父皇身体熬不住了,若非福王太年幼,若非郑家给福王拖后腿,他这太子之位还岌岌可危着呢! 凌渊放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陛下便是改变主意了又能如何?” 太子怔了下,神色放松下来:“太傅所言甚是。” “无论是在陛下还是外人面前,殿下都勿要流露出对郑贵妃与福王的怨怼之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渊看着太子,缓声道:“眼下陛下对贵妃和福王正满心愧疚。” 愧疚于不能传位于福王,明明他才是太子,明明被栽赃的是他。太子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父皇可真是偏心啊!太子垂了垂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凌渊看一眼目光晦暗的太子,又叮嘱了几句才告辞:“宫门要下匙了,臣告退。” 太子半年站了起来:“太傅慢走!”说着亲自送了凌渊出来,刚走到门口,就见陆静怡缓步走来。 陆静怡是来送点心的,见状便道:“太傅要走了?” 凌渊颔首:“时辰不早了。” 陆静怡笑了笑:“今儿之事有劳太傅了!” 凌渊抬手一拱:“太子妃言重了。” 陆静怡看了看他,觉得他们生疏了,毕竟她是太子妃,而他也另娶娇妻,不再是当年会哄她的姑父了:“天色暗,太傅慢走。” 太子也叮嘱宫人小心伺候。 凌渊向东宫夫妻行礼后,大步而去。 “太傅走的这么急,该是不想让夫人久等了。”太子玩笑了一句,他见过洛婉兮一面,貌美如花还那么年轻,没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太傅也是男人! 陆静怡看着院中斑驳的树影,没有说话。 太子忽然就想起了凌渊先夫人,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扶着她的胳膊道:“这儿风大,咱们进去吧!” 陆静怡垂目看着手肘处的手掌,抬眼对太子微微一笑。 太子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 # 歪在炕上看书的洛婉兮听见动静抬头,便见凌渊打起帘子进来,她忙坐了起来要下地。 凌渊几步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继续坐着,地上哪有炕上暖和:“怎么还不睡?” 洛婉兮抿了抿唇,不吭声。 凌渊摩了摩她的脸,声音带笑:“等我?”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指还有些凉,洛婉兮的脸却烫了起来,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转移话题:“你饿不饿,要不要让她们下点饺子?” “你吃了吗?” 洛婉兮点头,宫宴哪能让人吃得饱:“我也吃了一碗饺子,虾仁馅。” 看样子她吃的很开心,凌渊便道:“那让他们再下一碗来。” 当下桃露便去小厨房安排。 洛婉兮眨了眨眼,问:“宫里是出什么事了?” 凌渊往她身旁一靠,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温软馥郁,凌渊的眉眼舒展开来,一边抚着她的长发一边轻声说了一遍。 郑贵妃买通了东宫的太监,在东宫藏了木偶,上面的生辰八字自然是天顺帝的,然后自导自演一场意外,让那木偶被翻了出来,还闹到了皇帝跟前。 亲福王的官员一看,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太子一系也不会坐以待毙。巫蛊之事向来犯忌讳,哪一次不是牵扯出成千上百条人命,皇帝想息事宁人都难。 于是郑贵妃就把自己给坑了。 他语气淡然好像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听得洛婉兮无语,明明那么跌宕起伏的事,光凭想象她就想出一折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忽然她心里一动,抬眼看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郑贵妃要做手脚?” 凌渊弯了下嘴角,低头亲了亲她的脸。 洛婉兮琢磨着这是不是夸奖,夸她猜对了,不禁为郑贵妃默哀,又问:“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贵妃?”今天郑贵妃那些话着实让人讨厌,若非她情况特殊,听了她那些话,还不得呕死。 凌渊绕了绕她耳边的碎发,温声道:“陛下还没公布,不过陛下应该会推一个替罪羊出来。” 洛婉撇了撇嘴,郑贵妃敢如此肆无忌惮,皇帝功不可没,反正都不会被追究,那为什么不作一作,作赢了赢得可是整个江山,只是:“陛下如此偏心,就不怕伤了太子的心,将来……”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秋后算账,等皇帝一蹬腿,郁气难消的太子指不定要和福王母子算总账呢! 凌渊轻笑:“陛下大概已经替他们准备好了保命符。” “保命符?”洛婉兮诧异,目光询问的看着凌渊。 “左右不过是遗诏或是在宗室重臣面前要求太子保证善待福王,再或者给福王指个好妻子。”凌渊的语气不以为然。 洛婉兮默了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是太子铁了心要收拾福王,这些手段根本没有用。真想保福王,弄死了郑贵妃给太子一个公道,福王到底年幼,能和太子结下什么死仇,只要他安分,太子善待这个弟弟还能博个好名声,不过皇帝想来是舍不得郑贵妃的。 这时候,饺子也端来了,就放在炕桌上,凌渊夹起一个吹凉了递到洛婉兮唇边。 望一眼白白胖胖的饺子,再望一眼眉眼温和的凌渊,洛婉兮道:“我吃过了,吃太多待会儿睡不着。” “今儿晚点睡!” “还有事”洛婉兮奇怪,说完就对上凌渊幽深的眸子,突然就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烫了起来,脸色通红,连脖颈间都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诱人极了。 凌渊见她往里面挪了挪,好像怕他当场就要做什么似的,总觉得自己要是不马上做点什么似乎对不起自己,于是他把筷子一搁,打横抱起洛婉兮,见他朝着床榻而去,洛婉兮发急:“凌渊!” 凌渊将她放在床褥上,高大的身体随之俯下来,细细密密的吻如同骤雨一般落下。 第120章 不出所料, 皇帝把郑贵妃宫里的大嬷嬷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而郑贵妃因御下不严被降为嫔,勉强算是给太子了一个交代。第二日那位嬷嬷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巫蛊之案便到此结束,不过大家心里怎么想的, 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之后几次在公开场合太子对福王和颜悦色, 在人前只字不提巫蛊之事。文武百官看在眼里都觉太子宽宏大量。往深了说, 太子便是不满, 可他表现出来,只会令皇帝不喜, 那还不如大度一些。这才是一个储君该有的城府气度。 皇帝对太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 哪怕他是装的又如何,只要太子要脸面愿意装就行, 这世上最怕的是那些不按规矩办事的人。如郑贵妃, 如何妥善安置郑贵妃母子俩,皇帝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正月里总是格外忙碌一些, 洛婉兮也是一天都不得空, 不是在别人家做客就是请客。初六这一日祁王府大宴宾客,装扮妥当后,洛婉兮便随着凌渊上了马车。 不一会儿就到了王府,踩着绣墩下来的洛婉兮不经意的一抬头便看见了另一头的陈铉,他坐在马背上,一身宝蓝色锦袍,望过来的目光带着锋芒。 洛婉兮微微一拧眉。看见他就会忍不住想起李四舅的事,还有他给的那包毒药。天顺帝身体每况愈下, 太子继位的形势越发明朗,陈忠贤的日子便越难过。人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看之前那些事,洛婉兮就隐隐觉得陈铉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凌渊握了握她的手,扶着她落了地。 洛婉兮抬眸对他笑了笑,心下一松,他应该会防备的。 陈铉嘴角一弯,笑意不达眼底,还挺恩爱的模样,可真碍眼!他翻身下马,迎了下轿的陈忠贤。 “凌阁老!”陈忠贤笑吟吟拱手。 凌渊也笑道:“陈督主!” 笑意融融,不知情还以为两人私交多好呢,果然能当上权臣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洛婉兮胡思乱想了下。 “你们不会是约好了一块来的吧!”人未到声先至,能说出这话自然是祁王爷了。 满面笑容的祁王从大门后阔步而来。 与他一道来的还有慧敏郡主,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对她柔柔一笑。 小姑娘突然就脸红了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红扑扑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睛,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洛婉兮脸上笑容更盛。 瞥见这一幕的陈铉突觉好笑,要是慧敏郡主知道洛婉兮是江枞阳珍藏在心头多年的朱砂痣,不知道她还能否像如今这般平静。 互相厮见过,祁王迎着凌渊和陈忠贤、陈铉去了男宾处,慧敏郡主就带着洛婉兮去后院。 路上慧敏郡主有一眼没一眼的打量洛婉兮,她穿着一件银红色的盘金彩绣棉衣裙,下面是翡翠烟罗绮云裙,比初一那天见着时好看多了,一品诰命服虽然端庄,可她到底年轻鲜嫩,还是这么打扮美,美的人不想挪开眼。 洛婉兮看过去,小郡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自己这么盯着人看不太礼貌,于是她想了想道:“夫人今天这一身搭配的真好。”红彤彤的却不让人觉得艳俗,只有说不出的鲜艳。 凌渊不在,婶婶这两个字就唤不出口了,她也就比自己大了两岁。 洛婉兮便顺着她与她讨论起衣裳搭配,女儿家鲜少有不喜欢这话题的,说话间就到了松鹤堂。望着院门,福慧郡主惊了下,这么快就到了。 松鹤堂里坐了不少人,上首的便是祁王妃,洛婉兮被迎到了前头,刚坐下就听见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 第85节 是坐在凌老夫人怀里的阳哥儿,她们比洛婉兮早了一会儿到,以凌渊身份晚到才是该的。 “叔祖母!”胖嘟嘟的阳哥儿在她曾祖母怀里扭起来。 见状,洛婉兮便笑起来,一开始是隔壁九少爷经常带着弟弟们过来找洛邺玩,后来阳哥儿也来了,不过他是冲着洛婉兮的糕点来了。 扭了两下,挣不开,小家伙泫然欲泣,似乎马上就要哭起来。 洛婉兮看着凌老夫人道:“二婶,要不我抱一会儿阳哥儿。” 凌老夫人无奈的捏了捏曾孙子的胖脸蛋:“这小家伙最喜欢他叔祖母了。”说着松开手,得了自由的阳哥儿一溜烟跑到了洛婉兮跟前,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在她膝盖上坐好,一气呵成,显然这套动作是做惯了的。 “果然啊,还是她们年轻姑娘讨小孩子喜欢!”见阳哥儿亲昵的偎依在洛婉兮怀里,便有人笑起来。她们年纪都能当洛婉兮母亲甚至祖母了,见了洛婉兮自然多一分包容和欣赏。 凌老夫人笑道:“她耐心好,愿意哄孩子,家里几个小的都喜欢她的紧。”几个小孙儿都说六婶漂亮又温柔,还有好吃好玩的,小家伙们都要乐不思蜀的。说来这点倒还真像陆氏,以前陆氏在时,几个孩子也喜欢往她那边跑。 洛婉兮低头笑了笑,接过阳哥儿递来的橘子,剥了喂他。 见她动作温柔细致,祁王妃笑道:“凌夫人将来定是个好娘亲!”说完,祁王妃就有些后悔,这新婚女子最怕人说孩子,心事重了,反倒不容易怀孕。 洛婉兮滞了滞,摩了摩阳哥儿的胖脸蛋,真是光想想就能让人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 “儿女缘分该来的时候就来了!”凌老夫人笑了一声,转过话题,看向慧敏郡主:“小郡主的婚期可是定了?” 一句话说的慧敏郡主涨红了脸。 祁王妃也赶紧顺着话题道:“王爷且舍不得呢!”过了年女儿也才十五,太早出阁也不是好事,再说了眼下局势还未定,不急这一年半载的。 “只怕南宁侯要等不及了。”江枞阳翻过年可就二十一了,不过江家长辈都在临安,江枞阳和家里的关系大伙也心知肚明,想来江家长辈就是想催也没这脸。 祁王妃便笑:“咱们金尊玉贵的女儿哪能让人这么容易就娶了去。”说得一众家有儿女的贵夫人心有戚戚的点起头来,做人媳妇哪有做姑娘轻松自在,她们可都是过来人。 想到这儿就有不少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洛婉兮,她上头没有公婆,也没有妯娌小姑要应付,这日子才是潇洒自在呢!不由羡慕她命好了,瞧着凌渊还是极疼她的。 慧敏郡主一张脸红的能滴下血来,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再是大胆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都是要害羞的呢! 洛婉兮也轻轻的笑了,她这鲜活的性子倒是和江枞阳正好互补。 慧敏郡主红着脸跑了出去,被外头凉风吹了吹才觉得脸上热度退了,想起母亲的打趣,忍不住捂了捂脸,双眼亮晶晶的。 “郡主,侯爷在清逸园里。”明雪突然神神秘秘的在她耳边道。 慧敏郡主瞪了瞪她:“他在哪儿关我什么事?” 说话的明雪愣住了,不是郡主让她打听南宁侯行踪的。 说完,慧敏郡主也反应过来了,的确是自己吩咐的,不自在的拽了拽衣摆,她就是去看看他,就看一眼。 明雪咬唇忍笑,换来慧敏郡主毫无威慑力的一瞪。 主仆俩便抄了小路去清逸园,远远的就瞧见他立在一棵梧桐树下,高大英武,身姿如松,只这么站着就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可靠。慧敏郡主脸上不知不觉的浮现了笑意,正要过去,才发现他对面还站了一个人,修长挺拔,倜傥风流。 定睛一看,慧敏郡主认出那是陈铉,想起从父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的讯息,陈家怕是凶多吉少,她不由着急,和陈铉走得近了,说不得要连累他。 这么一想,慧敏郡主就站不住了,顾不上失礼,赶忙走了过去。 第121章 温暖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梧桐叶落下来, 在两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晕。 陈铉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江枞阳, 一年前他们还在把酒共饮,可一年后的今天 ,陈铉微微弯了下嘴角。他是祈王未过门的女婿了, 今天这样的场合, 祁王也带着他, 可见是十分满意这未来女婿的。 祁王在宗室内举足轻重, 太子对这位叔王也敬重有加,日后太子继位, 江枞阳这个女婿自然水涨船高。 这一切还都是皇帝默许的, 默许江枞阳偏向太子。可他这个人,一开始皇帝可是用来铲除异己的, 是为福王铺路的。 时移世易, 皇帝真的下定决心放弃要放弃福王了,而江枞阳也借着祁王女婿的身份跳出了这个泥沼。可陈家跳不出来, 在废太子一事上, 陈家为皇帝身先士卒,与太子一系积怨已深,太子继位之时,便是陈家覆灭之日。 皇帝让伯父告老归隐,太子向他保证过不会追究前事,陈铉讥讽一笑,便是太子不追究,可有的是人想追究, 届时他们伯侄二人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良久都不见他开口,江枞阳目光微微一动:“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陈铉一扯嘴角:“今儿你可是大忙人!”祁王带着他四处见客,俨然已经是翁婿了。 看清他眼底嘲讽,江枞阳面上波澜不惊,只道:“你自便!”说着就要提脚。 “看来你这祁王准女婿当得不亦乐乎,”陈铉嗤笑一声,“如此,凌渊也当安心了。” 江枞阳脸色微变,目光沉沉的看着陈铉:“你什么意思?” 陈铉轻啧了一声:“原来你还不知道,你以为陛下为什么会突然赐婚你和慧敏郡主?” 江枞阳目光徒然锐利,直直的看着陈铉。 看着他的眼睛陈铉一字一顿道:“是凌渊安排人向陛下建议的。”他轻轻呵了一声,目光不无怜悯,“如此一来,洛婉兮也就只能死了心,得安安分分跟着他。咱们这位阁老大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对你倒也不错,没给你安排个不入流的货色,小郡主好歹是祁王掌上明珠,娶了她对你仕途有利无弊,可比娶了洛婉兮要有用多了。看来凌渊也觉得夺人所爱不厚道,所以补偿你。” 江枞阳倏尔握紧了拳头。 陈铉看着他收紧的拳头,眉梢轻轻一抬,欲要开口,忽见江枞阳脸色一变,射过来的目光如炬,暗含警告。 陈铉一挑眉,也听见了脚步声,循声望过去,就见慧敏郡主带着人沿着长廊小跑而来。陈铉一声轻笑,对江枞阳道:“告辞!” 小跑而至的慧敏郡主见陈铉扬长而去,不喜反忧,忙忙对江枞阳道:“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打交道。”说完似乎觉自己语气太生硬了,他会不喜。 慧敏郡主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要管你交朋友,而是,而是,我听父王说陈家情况不大好,我怕你出事。”说着她忐忑的抬起脸,不安的望着他,似乎很怕他生气。 江枞阳垂眼望进她漆黑的眼眸中,她的眼神十分清澈,里面的担忧一览无余,这是一个十分善良天真的小姑娘,他一直都知道。能娶她是自己高攀了!过去的事终究是过去了。 “我知道,我和他是偶然碰上随口聊了几句闲话。” 慧敏郡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忽然留意到自己离得很近,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松香味,她彷佛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几步,退完了又懊恼,不由咬住了唇,垂了眼不敢看他。 自己这么巴巴跑过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矜持,一开始她就想偷偷看一眼的,可她一看见陈铉就忍不住跑出来了,而且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 小姑娘长大了,难免想的就更多了一些。越想慧敏郡主越害臊,一阵俏脸红的彷佛火烧云。 见她满脸通红,江枞阳不明所以,不知道她好端端怎么突然就脸红了,可他再不解风情也知道自己不能问,可离开好像也不对。 江枞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他与女孩子接触的经验少得可怜。 慧敏郡主脸上发烧,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燃起来,忍不住跺了跺脚,落荒而逃。 明雪扫一眼发愣的江枞阳,觉得这未来姑爷委实不解风情了些,不过比起风流多情的陈铉,那还是木讷些的好。 来了又跑了! 留下满头雾水的江枞阳。他想自己可能永远都弄不懂女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了。慧敏郡主是,她,也是。陈铉的话毫无预兆的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江枞阳邹紧了眉头,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 交际应酬时,洛婉兮不免遇上一件尴尬事,与她品级差不多比她大了两三轮,与她差不多大的身份又远不如她,这就有些尴尬了。 幸好这种宴会从来都不会是坐在一块一直聊天,聊一会就会去听戏或游园,也能让洛婉兮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戏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听的如痴如醉,洛婉兮不甚爱听戏,略听了会儿便觉有些吵了,遂站了起来,去园子里透透气。 祁王府的的园子修得不错,奇花异草,郁郁葱葱。 尤其是那一片怒放的红梅,如火如荼,隐隐的还能听见其中的欢声笑语,该是小姑娘们在玩闹,想了想,洛婉兮拐去了另一边,见到她,说不得她们也要不自在了。 刚走出几步,就遇见从廊下走出来的慧敏郡主,小姑娘脸红红的,看得人忍不住想捏一把,见了她抿唇一笑。 洛婉兮也弯了弯嘴角。 “夫人要去哪?”慧敏郡主不由问她。 洛婉兮笑道:“随处走走。” 慧敏郡主看着她问道:“梅花开得正好,夫人要不要进林子里去看看?”她也听见了林子里的说笑声,想着里面肯定热闹的很。 洛婉兮婉拒了她的好意:“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慧敏郡主自然知道那边在听戏,她是不耐烦听这个的,遂道:“那夫人慢走!” 洛婉兮对她笑了笑。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慧敏郡主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声:“凌夫人真好看!凌叔叔好福气!”年轻漂亮又温柔。 “郡主也好看!南宁侯也好福气!”明雪促狭道。 慧敏郡主登时脸儿一红,作势要拧她的嘴,可她脸上大大的笑容却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表露无遗。 洛婉兮说要回去却是没真回去,她觉得回去听那缠绵悱恻的戏文,还不如在院子里赏花,这么大的园子不看梅花,还有山茶花可看!她还在其中发现了一株彩色斑纹茶花,大为惊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早年她也养过一株,可还没等开花就死了,这花娇贵的很。 “……这凌夫人倒生的貌美,怪不得能嫁进凌府了。” “她都退过两次亲了,又无父无母,若不是生了那么一张脸,凌阁老凭什么娶她。这男人啊,哪个不爱二八少女。” 不管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刻薄的很,听得明明白白的洛婉兮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假山,微微一笑,走了出去,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当面说啊! “艳福是有了,就是不知承不承得住。我瞧着这位凌夫人命硬的很,至亲长辈都死绝了,自小定亲的未婚夫养了外室,珏儿不过与她被赐了几日婚,不出半年就没了,与她有关系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说完了顿觉神清气爽的妇人才发现同伴脸色发白,眼睛更是跟抽了筋的眨个不停,顿时心里咯噔一响,自己的脸也不由自主的白了。 枣红色褙子的妇人缓缓的扭过头,就见洛婉兮俏生生立在假山旁,目光凉凉的看着她。顿觉心跳如擂鼓,险些从喉咙口蹦出来,磕磕巴巴的道:“凌……夫人!” 洛婉兮粲然一笑,艳色逼人:“二位夫人尽管放心,我家夫君定然承得起。幼时长辈请高僧为我算过命,说我的婚事上会有些坎坷,但后福无穷。眼下看来都一一应验了,两次都险些所嫁非人掉进火坑,最后都化险为夷了,可不是坎坷。如今嫁给夫君,坎坷也就过去了,我相信我日后定然会享福,二位夫人说是不是?” 另一位琥珀色上衣的妇人赶紧道,“凌夫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之前说的痛快的妇人眼下就像是被猫叼走了舌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直愣着双眼,心惊肉跳的看着洛婉兮。 这位夫人夫家姓章,闫夫人就是她嫡亲姐姐,因为洛婉兮,闫夫人没了诰命,沦为笑柄。心高气傲的闫夫人哪里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回头就病了,不想小毛病拖成了大毛病,最后都下不了床了。见状,伺候闫珏的小人不免惰了心思,一个没留神,闫珏就掉进池子里没了。痛失爱子的闫夫人病上加病,没几个月就跟着去了。 章夫人就怨上洛婉兮,觉得要是她安安分分遵从谕旨嫁给外甥,哪来后面这些事。今儿见她花团锦簇,就连祁王妃对她都客客气气,不免就压不住火,发泄了一通,哪像会如此倒霉,说人坏话竟被当事人听了去。 此时此刻章夫人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攥着,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怎么办? 第122章 谁人背后不说人, 谁人背后无人说。可背后说人, 被当事人听了个正着,这就尴尬了。 尴尬的章夫人恨不能挖道缝把自己埋了,她嘴唇张张合合了数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终只能涨红了脸, 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与她一道的女伴宋夫人, 扯了扯章夫人的衣角。此时此刻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干嘛要陪着章夫人出来瞎逛。逛就算了,她为什么还听着她在这瞎说。唯一差可告慰的就是自己没有顺着章夫人胡说八道, 想来洛婉兮不会太过计较, 不过难免要膈应下。 眼下凌渊炙手可热,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他对这新婚妻子的娇宠, 得罪了她, 无疑就是得罪凌渊。宋夫人心悸如雷,见章夫人毫无动静傻了似的, 心下暗恨, 刚才嘴皮子利落成那样,这会儿她倒成锯嘴的葫芦了。 “凌夫人恕罪,她说话向来不着四六,都是有口无心,夫人莫要跟她一般见识。”宋夫人先把自己摘了出来,事实上她也的确没说什么,凭什么要陪着章夫人一块背黑锅。 第86节 章夫人眼珠子瞪了瞪,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做小伏低还贬低她。 宋夫人瞧她还一副拎不清的模样气得肝疼, 章夫人娘家得势,这些年在夫家也是被供着,供的她都有些飘飘然了,可今非昔比了。 到底几十年的交情,宋夫人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低个头。现下丢人总比洛婉兮回头吹枕头风,让凌渊出手收拾她们的好,有儿有女的经不起这折腾。 洛婉兮眉梢轻轻一抬,眼睛看着脸色一搭红一搭青的章夫人不放。 章夫人慢慢绷紧了脸握紧了拳头,忍着千不甘万不愿开了尊口:“凌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我与一般见识。” 势不如人她得罪不起洛婉兮,她背后除了凌渊还有大长公主府和陆国公府。 丈夫以前是支持福王的,可眼下福王继位的希望渺茫,这半年丈夫愁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她说那些话一半是恨洛婉兮,另一半则是怨凌渊,怨他坏了丈夫大事。 洛婉兮神色淡淡:“口业如山,谨语慎言。两位想来是有儿女的,便是为子孙计也当积口德。” 章夫人和宋夫人脸色皆是一白,宋夫人强笑道:“凌夫人说的是。” # 望着灰溜溜离开的章、宋两位夫人,桃枝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意识到,原来自家姑爷能耐这么大!一直以来都有点嫌弃凌渊年纪的桃枝不得不承认,若是个年轻的怕是还不能护住她家姑娘。遇上这等事,少不得只能忍了! “还是诰命夫人呢,奴婢瞧着和那些嘴碎的婆子一模一样。”桃枝愤愤不平。 洛婉兮横她一眼。 桃枝吐了吐舌头,赔笑。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洛婉兮正色道,叫人听了去,难免生是非。 桃枝立马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她也是被这两人气坏了,那位枣红色妇人说的话委实刻毒。 洛婉兮睇她一眼方点了点头,忽尔问桃露:“这两位夫人什么来历?”桃枝不认得,洛婉兮其实也不知道两人姓甚名谁。 桃露倒是知道的,她能被凌渊派来服侍洛婉兮,本事自然不少:“枣红色衣裳那位是光禄寺少卿章大人的夫人,另一位则是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宋大人的妻子。” 洛婉兮微微皱了眉:“那位章夫人和闫家什么关系?”她记得章夫人说闫珏没了,她唤的是珏儿,显然和闫家颇为亲近。 “章夫人和闫夫人是嫡亲姐妹!”桃露道。 洛婉兮嘲讽一笑,她没嫁给她外甥,倒成了她的错了,她顿了下又问桃露:“闫珏没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也是她没留意。 桃露垂了垂眼,恭恭敬敬道:“去年夏天掉进池子里没的。”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闫夫人是秋天走的。” 洛婉兮微微一怔,母子俩竟然都去世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桃枝也吃了一惊,惊讶过后就是忍不住欢喜了,虽然不厚道,可闫珏曾经意图非礼姑娘,而闫夫人弄出了赐婚一事,有一阵桃枝都想扎小人,眼下知道二人死了她几乎想拍手称快了:“果然老天爷是有眼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老天爷吗? 洛婉兮扫一眼神色如常的桃露,心里不可自抑的冒出一个念头来,她皱了皱眉,抚平心绪:“出来也一会儿,回去吧。” 一行人便簇拥着她往回走。 月亮挂上树梢,在天地间笼罩了一层薄纱,祁王府的宴会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回去的一路凌渊都没开口说话,洛婉兮觑着他的脸,想他该是累了。到了屋里洗漱过后,两人便上了榻休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洛婉兮听见凌渊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幽幽响起:“兮子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洛婉兮睁开眼侧过脸,犹豫了下道:“你睡不着?”要不怎么想找人说话了。 放在背下的手伸过来,将人捞到了怀里。洛婉兮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不过马上就放松下来,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她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下。 半响都不见他后续,洛婉兮脸色爆红,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就听见头顶传来愉悦的轻笑声,这下子洛婉兮整个人都烫了起来,他肯定猜到了! 凌渊抬手摩着她细嫩的脸庞,指尖传来的温度足够令他在脑海中描绘出她此刻的模样,玉颜酡红,目光水盈盈的潋滟无边,那是因为羞恼生出来的水汽。 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一直在等洛婉兮向他‘告状’,就像以前那样,她受了委屈,哪怕已经报仇了回头也肯定会告诉他,要他哄哄她。若是没找回场子就会命自己替她报仇。 可他等了一路,路上她没有开口,回来后她也没说就打算这么睡了,彷佛这件事没必要告诉他一般。凌渊不喜欢这种感觉。 “今天玩的开心吗?”他用了一个委婉的方式询问她。 洛婉兮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便道:“挺好的,祁王妃十分和善,大嫂她们怕我不认得人,一直在替我介绍。” 凌渊淡淡的嗯了一声。 之后便是沉默,若不是他的手还在自己脸上游移,洛婉兮都要以为他睡着了,她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心里一动:“就是后来在园子里遇见了两个嘴碎的夫人,说话有些不中听,我说了她们两句,她们就都道歉了。” 凌渊亲了亲她的额头,心情好转,虽然晚了一些:“以后若有人对你不敬,你只管教训她们,出了事有我。” 哪有这么说话的,不过不可否认洛婉兮心里有点微微泛甜:“嗯,我知道了!” 听出她话里的欢喜,凌渊嘴角一弯, “睡吧!” 洛婉兮乖巧的闭上眼,忽的就想起了闫珏,在他怀里动了动。 “怎么了?” 洛婉兮沉吟了下开口:“闫珏和闫夫人?” 凌渊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淡声做的:“是我做的。”他不在她身边这些日子里,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哪怕她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他做不到不在乎。 洛婉兮并不惊讶,问之前她就有七八分的把握,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她不由反手环住了凌渊,眼眶有些潮湿。有人心疼她,为她出头,这种感觉真的不赖! # 初八,开印。 大朝会后,章大人正与几个同僚往外走,忽然被身边的人推了一下,顺着对方的目光往前看,便见凌渊伫立在正前方,目光淡然,似乎是在看他。 章大人心头一紧,趋步上前,躬身道:“凌阁老?” 凌渊生的高大挺拔,将不算矮的章大人硬是衬得矮了一截。章大人察觉到他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中带上了压迫,忍不住捏了一手冷汗。自己这是哪儿碍了他的眼不成,想起年前刚被扳倒的郑家,章大人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凌渊嘴角掀起一缕薄笑:“内子命硬与否,我想这还轮不到令荆来评价!章大人说呢!” 章大人脸色剧变,那个蠢婆娘? “这其中是否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凌渊淡淡的望着他:“原来章大人还不知情,你回去问一下便知道了。” 章大人擦了擦额头,拱手道:“下官先替贱内向凌阁老赔个不是,回头就带着她亲自向凌夫人赔礼道歉。” 凌渊淡漠的嗯了一声,如此爱嚼舌根的那些人总该知道轻重了。流言蜚语是不伤人可膈应人! 心惊肉跳的章大人顿觉逃过一劫,快马加鞭回到府里,劈头盖脸就质问章夫人怎么一回事情。他莫名其妙被吓了一通,至今心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可他连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她瞒的他好苦啊! 第123章 翌日, 章大人和章夫人带着重礼上门道歉。 洛婉兮在花厅接待了章夫人, 她擦了厚厚的脂粉可也掩不住下面的红痕,自然这些都是拜章大人所赐,嫁过去二十年, 章夫人头一次被丈夫拳脚相加。 可身上再痛也比不得心里的痛, 这种痛中还伴随着一抹悲哀。自从娘家日落西山, 他对她就不如从前了, 可也还能过得去。直到昨天与其说丈夫生气她得罪了洛婉兮,更像是把多年来积郁在心里的怨气发泄了出来。丈夫寒门出身, 能爬到这个位置大半是靠了娘家和姐夫的提拔, 自己在他跟前颇有些颐指气使。 如今他算是能撒气了,章夫人眼底浮现了掩饰不住的惶恐。 “凌夫人恕罪!”说着说着章夫人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是被打怕了, 丈夫说了若是自己不能求得洛婉兮原谅,就让她自己看着办!他不说明白, 反倒令她更加惶恐不安。 “昨儿我是脂油蒙了心才会胡言乱语, ” 章夫人擦了擦眼泪,情真意切的道歉,完全没有昨日之王府时的不甘不愿。 不知道怎么回事洛婉兮并没有高兴的感觉。大抵同为女人吧,总是见不得男人打女人这回事的。若说章大人气急之下打了章夫人一个巴掌能理解,可看章夫人模样,似乎是被狠揍了一顿。 “她又惹你不高兴了?”打发走章大人的凌渊见洛婉兮坐在圈椅上,似乎在发呆。 洛婉兮闻声抬头,摇了摇头:“和章夫人没关系, 她道歉了,很诚恳,”就差要跪地了 :“只是看她模样似乎被打的不轻。” 凌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章大人这是趁机泄愤,这些年一直都被他夫人压着。” 洛婉兮撇了撇嘴:“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章夫人碎嘴讨厌,可章大人更讨厌。 凌渊握了握她的手:“这种人注定在官场上走不远!”以前有岳家有闫家提拔他,加上这个人还会钻营,才能爬到这一步,可目下两家自顾不暇,他又是个没真本事,早晚会栽下去。 那她就高兴了,要是这种人还有好下场,实在让人不舒服。话说回来,洛婉兮抬头看着凌渊:“你这是对他们做了什么?”要道歉早来了,这隔了两天才来,肯定是他的缘故。 凌渊笑了笑,忽然把她拉了起来,洛婉兮惊了惊,还没惊讶完就又坐下去了,不过是被他抱着坐在了腿上:“我跟章大人闲话了两句。” 闲话,怕是这两句闲话把章大人吓得不轻,要不然章夫人未必会这么惨。洛婉兮侧脸看着他,觉得心头软软的。 凌渊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杀鸡儆猴,以后不长眼的就会少了。” 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他怎么弥补都觉不够,怎么会允许别人再委屈她呢! 洛婉兮眨了眨眼,细声道:“她们对我都挺客气的。”便是章夫人也只敢背后嚼舌头,至于他们心里想什么,洛婉兮并不在意。 吐气如兰,呼吸交织,凌渊忽然觉得目眩神迷,哑声道:“那就好!” 他低了低头,一枚吻就落在她鼻尖,又沿着鼻梁落在唇上。 洛婉兮脸腾的红了,虽然知道丫鬟们早就机灵的退了,可此时此地,羞的洛婉兮整个人都发烫起来,她推着凌渊的胸膛:“别……”正好方便他长驱直入。 “大人,夫人,洛少夫人来了!”外面传来桃露的通禀声。 听在洛婉兮耳里不亚于天籁之音,她掐了下凌渊的手臂。 凌渊意犹未尽的亲了亲她的嘴角,还状似不甘的轻咬了一口,然后抱着她平复呼吸,一开始只想逗逗她,不过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 萧氏浑然不觉自己坏了某人的好事,她是来看望洛邺的,十一那天洛邺就要进凌家家学了,作为长嫂她自然要来看看,她还带了文房四宝和新做的春季衣裳。 归根究底,洛邺还是洛家人,万没有把他扔在这儿不管不顾的道理。 “我在门口遇上了章大人和章夫人,他们是来赔礼道歉的?”对着洛婉兮,萧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洛婉兮愣了下:“大嫂怎么会这么猜?” 萧氏笑了一声,故意打趣道:“妹夫下朝后特意拦住了章大人让他管好自家夫人,眼下谁还不知道这回事!”也就这时候她敢戏称一声妹夫。 一些人觉得凌渊小题大做自降身份了,可在女人看来,只有羡慕的份,可见凌渊着实把洛婉兮放在心尖上疼了。 这般他们这些娘家人也就能安心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不免担心洛婉兮嫁进去吃亏。目下看来凌渊是真心实意待她好。 “四妹是个后福无穷的。”萧氏感慨道,她一直都颇为怜惜这个隔房堂妹,父母双亡,还要拉扯幼弟,婚事上还诸多忐忑,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洛婉兮低头笑了笑,心头泛暖。 这时候洛邺也到了。萧氏将东西与了他又逗了他两句,逗得小小少年红了脸。正笑闹着,洛婉妤来了,她不只自己来了,还把一儿一女都抱来了。 “听说弟妹来了,我便来看看。”洛婉妤笑吟吟的走进来。 比她动作还快的是阳哥儿,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扑进洛婉兮怀里,甜甜的唤:“叔祖母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 “当然想啊!”洛婉兮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胖脸蛋。喜得小家伙红了脸,在她怀里钻来钻去。 起身迎洛婉妤的萧氏佯装吃醋:“瞧瞧,阳哥儿眼里只剩下他叔祖母了,舅母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儿都看不见了,幸好啊,我还有萱姐儿。” 第87节 说着萧氏从奶娘怀里抱过了萱姐儿,她是去年四月里出生的,眼下八个月大生的玉雪可爱,让人爱的不行。 闻着小姑娘身上甜甜的奶香味,萧氏一颗心都快化了,她盼孩子盼的眼睛都快绿了,可至今肚子都还不见动静。 阳哥儿在洛婉兮怀里扭成了麻花,似乎是不好意思。洛婉兮推了推他,笑道:“还不快去哄哄你舅母,要不以后啊,舅母就不疼你了。” 阳哥儿就跑过去抱着萧氏的大腿奶声奶气道:“舅母舅母,我也喜欢你!” 萧氏忍俊不禁,要不是抱着萱姐儿不方便,真想捏捏他的胖脸蛋。 逗弄了会儿孩子,洛婉兮让洛邺带着阳哥儿下去玩耍,萱姐儿已经睡着了,由奶娘抱着去了隔壁睡觉。 “明儿我要和大嫂去白马寺上香,你要不要一块去?”洛婉兮含笑问洛婉妤。年前就说好的事,可一直都有事,遂拖到了现在。 洛婉妤便笑道:“那感情好,什么时辰出发?” 洛婉兮道:“巳时出发,中午在那用了斋饭,下午回来。” “那倒好,要不把邺儿和阳哥儿带上,让他们也出去玩一玩,整日里拘在家里也怪可怜。” 洛婉兮点头,本来她就打算带上洛邺,让他出去走走。 又坐了一会儿,萧氏就要走了,她打算去隔壁向凌老夫人请个安再走,正好和洛婉妤一块回去。 洛婉兮便道:“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洛婉妤笑:“阳哥儿我就托给六婶了,反正我叫他,他也是不肯跟我回去的。” 说的洛婉兮笑起来:“谁叫我这有好吃的呢!” “赶明儿我得和四妹学几手,要不以后外甥都不亲我了。”萧氏玩笑道。 “你以为我没学过,可就是做不出那味。”提起这个洛婉妤就有一肚子的郁闷,她也想哄儿子,可就是学不来怎么办? 又说笑了几句,洛婉妤才和萧氏携手而去。 出了东府,洛婉妤才问萧氏:“二妹那可有消息?”这个妹妹是真的怨上她了,给她写的信都是石沉大海,弄得洛婉妤都有些心凉了,可再心冷那也是胞妹,照样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萧氏脚步顿了顿。 洛婉妤心里咯噔一响,停了步子看着萧氏:“这是不好!” 洛婉如境况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米庭环的姨娘怀孕了,那个姨娘还是洛婉如的陪嫁丫鬟。洛婉如身体不好,借腹生子这是一早就说好的,可…… “米老爷子不是去年正月里没得。”洛婉妤大吃一惊,洛婉如和表弟米庭环婚事办得这么着急就是为了米老爷子。 萧氏也觉尴尬:“商家似乎不大讲究这个。”何况就差了这一个多月,糊弄过去也不难。 “四姨也同意留下这个孩子!”洛婉妤难以置信,商家不讲究,可米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啊! 萧氏面露难色:“是二妹要留下这孩子,她说反正姑爷不出仕也不打紧,还说若是错过这个孩子,她怕是等不到下个孩子了。” 洛婉妤呆住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妹妹能说出来的话。 刚知道的时候萧氏也呆住了,实在是不符合洛婉如的性子,可它就是事实, “到底是一条人命,留下了也是一桩功德。” 洛婉如若是能这么想,洛婉妤也就放心了,对米庭环会有庶子这事,她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洛婉如身体摆在那儿。 # 第二日春光明媚,洛婉兮带上洛邺,洛婉妤带着阳哥儿一同出发,又在路口汇合了萧氏,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萧氏见了这阵仗少不得笑了洛婉兮几句,凌渊给她派了一队护卫,一个个看过去威风凛凛的,像是怕洛婉兮被人欺负了似的。萧氏倒觉得旁人一见着架势,说不得还要担心自己被欺负了去。 摇摇晃晃间,就到了白马寺,还在正月里香客不少,放眼过去都是人影。 见了洛婉兮这一行,不约而同的让了让路,洛婉兮打量了下前面开路的护卫,也不知是这些护卫起了作用还是凌渊的名头好使,亦或者两者皆有之吧! 在大雄宝殿内上过香出来,洛婉妤看了看洛婉兮又看一眼萧氏,命几个丫鬟婆子带着洛邺和阳哥儿去院子里玩耍,按了按嘴角暧昧一笑:“咱们去求子泉那看看?” 来白马寺的已婚妇人,十个有八个是冲着那口泉水来的,洛婉妤当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她也不确定有没有效果,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了。 洛婉兮和萧氏自然也是有心要去试一试,只被洛婉妤这么说出去,还被她这么揶揄难免羞臊了下,洛婉兮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婶娘的款:“你再给萱姐儿添个弟弟也是好的。” “嗯,反正大姐身子也养好了。”萧氏应和道,说的好像是洛婉妤一定要去似的。 洛婉妤噗嗤一声就乐了,团团一揖道:“行行行,是我要求子,就我要求子,那你们陪我去去可好?” 于是洛婉兮和萧氏勉为其难的表示可以。 三人一边笑闹一边走,忽尔洛婉妤笑容一敛。 洛婉兮和萧氏都止了话音,抬头望过去,便见对面是一群人。洛婉兮只认得其中三人,一个是许清玫,另一个则是许大夫人,被拱卫在中央慈眉善目的许老夫人,洛婉兮认得她是因为她祭奠过洛老夫人,至于旁人就不认识了。 许老夫人和洛老夫人是表亲,遇上了原该见见礼。可洛婉兮与许清扬曾经定过亲,许清玫还在凌家污蔑过洛婉兮被戳穿。 许老夫人略一颔首,带着儿孙拐向了另一个路口,渐行渐远。 许家一行人一路沉默。许清扬垂目望着黄色的地面,堂弟们半真半假的说他有眼无珠,错过了一个大美人。直到今天看见了洛婉兮,哪怕只远远看了一眼,也足够他看清了。许清扬终于明白堂弟说话时为何还带着一丝羡慕了,的确清绝无双,怪不得凌阁老如此疼爱她。 许清玫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跺了跺脚停下来:“我们不是要去大殿的吗?”可见到洛婉兮就换了道,许清玫说不出的憋屈。 许大夫人横她一眼:“从这儿也能过去!” “我们为什么要绕远路,那条路难道只有他们凌家人能走。”许清玫七个不忿八个不服。 “人得有廉耻之心!”许老夫人拄了拄手中的拐杖,盯着许清玫的眼睛:“你有脸见她,老婆子我没这个脸。”她也是去年才知道,许清扬竟然和洛婉如暗通曲款,许清玫还是帮凶。这丫头竟然还敢去挑衅人家,禁了她一年足也不思悔改。现在这些孩子都是怎么了? 许老夫人掩着嘴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看向许大夫人:“你跟我说这丫头改好了,”许老夫人指了指扭着脸的许清玫:“这就是你的改好了!” 她冷笑了两声:“你就惯着她吧,哪天不是把自己折了,就是把咱们全家都折进去。”说罢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走了,旁的晚辈赶紧追上去,让老太太息怒。 许二夫人翻了个白眼,讥笑的看着许清玫:“就是我这个做婶子的想起那些事都觉无颜见凌夫人,也不知道侄女儿哪来这么厚的脸皮。”说话时还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许清扬,放着这么个绝色美人不要,去养个歌女,真是个有眼无珠的东西,还带累了家里,简直是个祸害。 许清玫怒气上涌,被许大夫人用力掐了一把胳膊。 许二夫人睨一眼扭曲了脸的许清玫,哼笑两声,追了上去。原地只剩下许大夫人、许清玫,还有许清扬。 许大夫人被婆婆说的心头一凛,她想起了近日沦为笑柄的章夫人,不过是说了洛婉兮两句,凌渊就出面了。当初女儿那么对洛婉兮还有儿子……许大夫人捏了捏手心,这都是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洛婉兮可还没嫁给凌渊,她稳下心神后厉声对许清玫道:“日后见着了凌夫人你就给我绕着走,绕不开就闭上你的嘴。” 许清玫不忿,跺脚:“凭什么啊!” “你想成为第二个章夫人。”女儿若是得罪了洛婉兮,家里一定会推她出去赔罪,到时候那就是颜面扫地了,更怕赔罪人家也不原谅她想算总账。许家到底对不住她在先,便是她过分了些,外人都不会过于指责她。 许清玫愣了下,可又觉面子上过不去,更过不去的是心里。从前她可怜洛婉兮,甚至隐隐的瞧不起她,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配得上她哥哥,所以她乐见洛婉如和兄长发生私情。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长平大长公主认作干女儿,还嫁给了凌渊,那可是凌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凌渊。 她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踢了踢地面,扭头跑了。 许大夫人被她气了个倒仰,每回一说她就跑,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一直沉默的许清扬指了两个婆子让她们追过去看看,免得她出了意外。 听到他的声音,许大夫人心里一惊,险些忘了他,不由打量他神色,见他眉目平静,悄悄松了一口气,经过了那么多事,这儿子终于长大了。 “儿子让母亲受苦了!”许清扬歉然道,因为他的事让许家丢了人,几个婶婶都明里暗里刁难母亲,尤其是洛婉兮和大长公主结亲之后。等洛婉兮嫁给凌渊,这种刁难已经毫不掩饰。几房都担心凌渊会不会报复许家,毕竟男人对这种事总是格外介意一些,为此还闹着分了家。 许大夫人看了看她:“只要你们好了,娘受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许大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这次你去了苏州之后好好跟着你外祖用功。”儿子在京城郁郁寡欢,去了苏州总能离这些是是非非远些,如此也能静下心来准备来年的春闱。 第124章 求子泉处人声鼎沸, 一张张面庞上饱含期待其中又夹杂着些许忐忑, 年轻少妇脸上还有藏不住的娇羞。 洛婉兮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此时此刻的自己,表情也该是和她们相似的吧。 泉前大排场龙, 好一会儿才轮到她们, 倒是有人想让她们先来, 然洛婉兮觉得这事本就讲究个心诚则灵, 若是连个队伍都不肯排,怕是菩萨都要觉得碍眼了。遂她们婉拒了对方好意, 静静的排着队。 轮到洛婉兮了, 分泉水的僧人用水瓢打起了水,洛婉兮捧着自备的银碗接住, 水流倾泻而下, 在阳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似乎还有颜色, 可惜太快了, 她也不大确认。倒是个好彩头,洛婉兮如是想着。 她低头喝了一口,刚从井里打起来的水温温的,清冽甘甜一如往昔。当年她为了求子,白马寺的求子泉可没少喝,然而喝了三年依旧一无所获,这一回,洛婉兮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腹部。 萧氏喝完了自己碗里的泉水, 不经意的一瞥,目光落在洛婉兮的手上,便顿住了。她觉得自己能够了解洛婉兮的心情。正欲开口,忽觉喉间一股恶心,萧氏忍不住干呕起来。 洛婉兮和洛婉妤皆是一惊,惊讶之中又带着一丝不可自抑的欢喜,在求子泉处出现这反应,很难不让人往那个方向想,没直接问出来,怕的是空欢喜一场。 可其他人就没这么多顾虑了,排在她们后面的一个妇人心直口快,欣喜道:“这位夫人该不是有喜了吧?” 萧氏捂着嘴,怔愣当场,表情似乎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欣喜若狂。 既然已经说破了,洛婉兮也没了顾虑,上前道:“大嫂,要不让我看看,我和谢府医学过一阵!”李氏和洛老夫人都缠绵过一阵病榻,洛婉兮便和府医学了些粗浅的歧黄之术,把个脉倒是不难。 萧氏忙不迭抬手,表情还有些楞。 洛婉兮的手已经搭上了萧氏的腕,萧氏一颗心七上八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底的希冀一览无余。 洛婉兮对她安抚一笑,静下心诊脉,如盘走珠。 萧氏就见洛婉兮嘴角上扬,眼底光芒更甚,颤了颤嘴唇道:“四妹?” “该是滑脉,不过我也是半吊子,寺里就有会医术的高僧,咱们请他们看看如何?”洛婉兮建议,好端端的呕吐,便不是喜脉,也会是其他问题了,找人看看准错不了,不过十有八九是喜脉,没一口咬定,洛婉兮也是怕那个万一。 洛婉妤立即附和,当下一行人便回寺里,萧氏被团团围着,深怕她摔跤了似的。 在她们走后求子泉处顿时嗡嗡地乱起来,虽然知道若是萧氏有孕,也不可能是她刚刚喝的那碗泉水的缘故,可在这些求子心切的妇人看来,这就是难得好兆头,顿时对这泉水给予了十二万分的厚望,就盼着自己是下一个萧氏。 厢房里,在一道道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宝相庄严的僧人法晏依旧淡定自如,片刻后打了个稽首,眉目温和含笑:“恭喜,女施主这是有喜了!” 萧氏瞪大了眼,像是欢喜得傻了。 见状,洛婉兮生出淡淡的羡慕,要是她,保不准比她还傻呢,她定了定心神对法晏大师:“多谢大师,敢问我大嫂身子如何,可有哪些需要注意?” “女施主身康体健,胎儿脉象也平稳,诸位无须过于担心。” 闻言洛婉兮又感谢了他一番,令人送他出去。 再回头就见萧氏眼底水光闪烁,洛婉兮脚步一顿,这是喜极而泣了,萧氏进门时日的确不短了,洛郅又是长子嫡孙,她难免压力大。 惊喜交加的洛婉妤见萧氏模样,不免打趣:“这一当娘眼窝子就浅了不成。” 萧氏顿了下,眼底水光就憋了回去,她眨了眨眼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就想到了洛婉兮,顿时笑容一凝。她是解脱了,可洛婉兮怕是压力就更大了。 见她模样,洛婉兮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笑:“看来这求子泉的水灵验得很,这才刚喝下就心想事成了。” 洛婉妤也道:“可不是,赶明儿怕要听到六婶的好消息了。到时候几个小的凑一块可好玩了,这称呼就得乱套了。”洛婉兮与凌渊新婚一个月都还没到,眼下没消息也正常。这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过了三十想有孕不容易,可男人这年纪添丁进口的多得是,何况凌渊瞧着年富力强,两人有孩子早晚的事。 洛婉兮嗔她一眼,倒是希望她能一语成真。 闻言萧氏也放了心,又听洛婉兮问她:“可要回去了?” 萧氏摇头:“好容易来一趟,用了斋饭再回去吧。”洛邺和阳哥儿玩的乐不思蜀,她也不想扫兴,况她也没哪儿不舒服。 观她神色,洛婉兮和洛婉妤也觉无碍,洛婉兮望了望天道:“中午了,咱们先去用膳了吧。” 萧氏和洛婉妤点头,洛婉妤又让人去找洛邺和阳哥儿,一行人便去斋堂用膳,用到一半,有人惊呼:“天阴了。” 第88节 几个丫鬟出去一看,果见方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阴沉沉的,还刮了起风,桃露回来就把情况说了,揣测:“怕是要下雪了!” 洛婉兮几个互相瞧了瞧:“那咱们还是等天气好了再下下山吧!”刮风再下雪的,一切还是以安全为上,尤其她们这还有个孕妇。 洛婉妤也同意:“反正咱们定了厢房的,大不了过一夜就是。” 正在喝豆腐汤的阳哥儿抬头:“今晚不回家?” “咱们在山上过夜好不好?”洛婉妤笑眯眯的问胖儿子。 阳哥儿开始拍手,拍了两下问:“好玩吗?” 洛婉妤噗嗤一声乐了:“可好玩了!” 她所谓的好玩就是不知打哪寻来了几个红薯,放在火盆里烤,阳哥儿头一次烤红薯兴致勃勃,就是洛邺都兴味盎然,眼巴巴的盯着炉中变焦的红薯。 此时外头已经是狂风大作,大雪纷飞,洛婉兮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一片一片鹅毛一般。 “看来今儿是真的回不去了。”洛婉妤感慨道,屋子里看不见外面情况,但那呼啦啦的风声却听得真真切切。这情况下山,太危险了。 洛婉兮看着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笑道:“那正好,咱们便围炉煮雪烹茶,岂不美哉。” 洛婉妤扫一眼,发现两个孩子在另一边围着红薯转,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她便按了按嘴角斜睨她:“别的倒不怕,就怕六叔孤枕难眠啊!” 瞧着挤眉弄眼的洛婉妤,洛婉兮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下,不肯示弱:“你倒不怕煜大侄子孤床寒衾。” 凌煜?洛婉妤笑了笑,她不在,他也有别人陪。不是谁都能像六叔十几年身边都没个人的。不过那是为了原配陆氏,洛婉妤忍不住拧了拧眉。 看她模样,洛婉兮心里咯噔一响,话才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忘了凌煜还有一房姨娘,虽然那姨娘安分守己,凌煜也没有偏爱,可没有女人会不介意。 她正搜肠刮肚想着怎么缓和气氛,就见桃露打起帘子进来,恭声禀报:“夫人,慧敏郡主来了。” 慧敏郡主是和祁王妃一起来上香的,祁王妃见天变了,可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雪便想赶紧回去,奈何慧敏郡主不想走,祁王妃哪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也不戳穿她,便留了下来。 祁王妃在暖洋洋的屋子里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慧敏郡主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凑巧听丫鬟说起隔壁院子住着凌家人,一时兴起便来串串门。 她还带了一匣子点心过来证明自己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可一进来,寒暄了没几句,就被香甜的烤红薯吸引了注意力,烤红薯这东西向来闻起来比吃起来更香。小姑娘目光一溜一溜的往那边扫,显然很想过去蹭吃的,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按捺着。 看得洛婉兮几人忍俊不禁,想她到底年纪不大,洛婉兮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遂问洛邺:“邺儿,好了吗?” 洛邺拿火钳在火盆里拨了拨,之前洛婉兮带着他烤过几回,遂他已经熟能生巧,一幅很有经验的样子点头道:“几个小的已经好了。”说着夹了几个放到托盘里。 便有丫鬟端了过来,阳哥儿亦步亦趋的跟着,嚷嚷:“红薯,红薯我的!” 萧氏拉着他的手,笑容满面:“肯定少不了你的。”自从确认怀孕之后,她看阳哥儿的目光更是温柔的能滴下水来。 “这东西瞧着不好看,可吃起来香甜,郡主不要嫌弃。”洛婉兮含笑望着慧敏郡主。 小郡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索性大大方方道:“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这个,还真有些想,”又俏皮的对洛邺笑了笑:“今儿就托洛小公子的福了。” 洛邺腼腆的低下头。 没想到他这么害羞,慧敏郡主大为惊奇,不由多看他几眼,看的洛邺头低的更低了。 洛婉兮心里叹了一口气,弟弟这性子到底太内向了些,不过幸好他年纪不大,还来得及。 慧敏郡主在这儿留了好一会儿,毕竟这儿人多,人多就意味着热闹,何况还有阳哥儿这个开心果在。到了申时半,外头的雪才小了,若有若无。打开门窗一看,半天的功夫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这在南方是难得一见的。 洛邺有些兴奋,阳哥儿更是已经激动的冲了过去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乱跳乱跳,咯吱咯吱的雪声混杂在他银铃般的笑声中。 小家伙人小鬼大,也不知哪儿学来的,抓起一把雪就大逆不道的往他小舅舅身上扔,扔到一半就在空中散开了,他还哈哈哈哈笑。 洛邺看着咧嘴大笑的阳哥儿,突然蹲下去抓了一团雪扔过去,扔在了他厚厚的棉袄上,雪团炸开,零星有一些落在他脸上,冰凉的触感让阳哥儿笑的更大声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在笑什么。 洛邺走过去擦了擦他的脸,很是老成的问他:“你会不会堆雪人?” 阳哥儿仰头看着他,摇头。 不会就好,洛邺顿时高兴了:“我教你好不好” “好!”阳哥儿大喊一声。 洛邺扭头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轻轻一颔首对他道:“带上手套,”又对桃露道:“给他们找些小工具。” 工具找来后,两个小的便热火朝天的忙起来,几个大人优哉游哉的看着他们瞎折腾,慧敏郡主看的干着急,忍不住好为人师的欲望加入进去。 一觉睡醒的祁王妃打听了女儿行踪过来,就见自家姑娘跟俩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不像十五岁倒像个五岁的小姑娘,薄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洛婉妤笑道:“小郡主天真漫烂,让人见了她就觉高兴。” 虽然嘴上嫌弃,可祁王妃对这个独女疼爱入骨,要不也养不出她这性子,闻言弯了嘴角,问她们:“今儿你们下山吗?” 洛婉兮便笑道:“这会儿山路怕是不好走,且天也阴着,遂我们打算等明天看看。” 祁王妃点头道:“我们也是作此打算,正好,咱们两家还能做个伴。明儿要是雪停了,咱们两家便派些人和寺里的僧人一块把下山的路清一清?” 洛婉兮自然点头答应。 “江枞阳!”滚着雪球的慧敏郡主不经意一抬头,目光便顿住了,又惊又喜的站起来,快步跑过去:“你也在这儿啊?” 祁王妃无语了一瞬,她不就是听说江枞阳要为杨家和亡母做一场新年祈福法事,特意闹着要来的吗,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江枞阳垂目望着双眼晶亮的慧敏郡主,颔首嗯了一声,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洛婉兮,鲜艳的红狐披风,衬得她玉颜光润至极。 江枞阳垂了垂眼帘,上前向祁王妃见礼。做完法事后下人回报祁王妃也在寺里,他自然要过来一趟,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 望着江枞阳,洛邺想了想叫了一声:“江表哥好!”以前他都叫他哥哥,可能是长大了,不知道怎么就叫不出口了。 慧敏郡主被这个称呼惊了惊,脱口而出:“表哥!?” 萧氏便向她解释:“南宁侯曾祖母是咱们家祖姑奶奶。”她还听洛郅说过,在江翎月和洛婉如没闹起来之前,两家关系颇为亲近。 慧敏郡主脸登时一红,也知道自己大惊小怪了,强笑道:“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呢!”他们都来自临安,认识也正常,可上次她问他有没有见过洛婉兮,他为什么不回答。慧敏郡主捏了捏手心,不过他向来不爱说话的,不是吗? 慧敏郡主抬头看一眼洛婉兮,白玉的面庞上透出淡淡的粉色,粉中带腻,她长得可真美。 祁王妃拢了拢眉心,正要说话,就见一人缓缓走来,绯色官袍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中格外夺人眼目,更何论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场众人都发现了缓步而来的凌渊。 洛婉兮不由诧异,嘴角已然不知不觉弯起:“你怎么来了?” 第125章 这一场雪下的浩浩荡荡, 身在政事堂的凌渊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远在白马寺的洛婉兮, 这么大的雪,该是回不来了,想着他便派人去查探了下, 果然被风雪困在寺里了。 下了衙, 邱阁老和凌渊一道往外走, 笑眯眯邀请凌渊鉴画:“……刚得了一幅梅花图, 虽作画的人名不见经传,但老朽觉得意境深远, 难得一见, 凌大人要不要瞧瞧。”在书画一道上,他造诣颇深, 有时候邱阁老也得承认老天爷是偏心的。 凌渊淡淡一笑:“改日再去看, 内子在白马寺,我得去瞧瞧。” 邱阁老捋了捋须, 颇有点为老不尊的笑起来:“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啊!” 凌渊笑而不语, 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英俊的面庞上徒然少了几分凛冽。 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邱阁老唏嘘了下,揶揄道:“那老朽就不耽搁你了,趁着现在雪小,凌大人赶紧去吧,许是还能与尊夫人一道用了晚膳。” 凌渊对邱阁老略一颔首,便翻身上了马。 邱阁老望着扬长而去的凌渊啧了一声, 为了赶时间,向来坐轿出入的人都骑起马来了,邱阁老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娶了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明显不一样了。 老爷子摇着头上了轿子,盘算着回头得和老太婆说一说,可以和这位年轻的凌夫人多多往来下。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朗,福王翻不出花样了。连老皇帝都压不住凌渊,待太子登基,凌渊之势只会更上一层楼,与他交好百利无一害。 # “你怎么来了?”洛婉兮问他。 凌渊薄薄一笑,她不在,他回去有什么意思,冷冷清清过了十二年,好不容易把她寻回来了,自是不想再尝那种滋味,一夜都不行。 凌渊自然而然的握了她的手:“没事便来看看。” 大庭广众的,还有这么多人在,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对上祁王妃戏谑的目光之后。慧敏郡主都顾不得纠结江枞阳为什么没有把他和洛家关系据实以告的事了,视线黏在两人的手上,忍不住想婚后江枞阳会不会也这么对她。想了想,慧敏郡主就丧气了,肯定不可能的,江枞阳这个木头疙瘩,哪有这么体贴。 “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祁王妃笑盈盈对凌渊道:“凌阁老自便。” 凌渊客气一笑:“王妃慢走。” 祁王妃颔首示意后带着垂头丧气的女儿和神色淡漠的准女婿走了。 洛婉妤十分知情识趣,福了福身道:“六叔,邺儿和阳哥儿衣裳有些湿了,我和弟妹带他们下去换一换,省得生病。” 凌渊唇角微挑,轻轻一点头。 阳哥儿有点不高兴,他正玩的高兴呢,可瞅了瞅牵着洛婉兮的凌渊,小孩子的本能让他没闹腾。洛邺也有点不高兴,每次他一来就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弄走。不过他也知道,姐夫和姐姐感情好,姐姐才能好,遂他乖乖的对两人行了礼,临走又忍不住回头:“阿姐,”想了想又不是特别甘愿的唤了一声:“姐夫,外面还在下雪,你们早点进来啊!” 洛婉兮忍着笑道了一声好,为他的小心思。 洛邺这才转过头跟着洛婉妤和萧氏回厢房。 院子里就只剩下凌渊和洛婉兮,还有一干护卫。 凌渊伸手拥住她,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伞,低头对她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洛婉兮便问:“哪里?” 凌渊笑了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洛婉兮起了兴致,兴匆匆的点了点头。 见她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孩子气,凌渊嘴角的弧度上扬。 这地方有些远,位于山顶,刚下过雪的山路有些难走,走出一段路后,哪怕被凌渊扶着,洛婉兮都有些累了,凌渊停下脚步,对洛婉兮温声道:“我背你上去。” 洛婉兮下意识望了望山顶,摇了摇头:“慢慢走正好可以赏景。”黄昏下的山峰雪景别有一番趣味。 凌渊微微一挑眉梢:“怕我背不动你!” 洛婉兮果断摇头,干笑两声:“怎么可能!”又小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其实两者兼而有之吧,背人上山可是个力气活,尤其是在雪地里,万一他背不动了,多扫面子。毕竟他也不年轻了,洛婉兮十分善解人意的想着。 凌渊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俯身在她耳边道:“当年是谁耍赖要我背她上下山的。”不出来的热情热气喷洒在她而后。 令洛婉兮唰的红了脸,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怎么就这么‘厚脸皮’了,反正眼下这种话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洛婉兮往后仰了仰,却被他捞回怀里。 他鼻尖蹭了蹭她的脸,又轻轻一啄她耳垂,含笑问她:“我背你还是我抱你上去?”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那还是背吧! #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回到厢房内,祁王妃直接问慧敏郡主,知女莫若母,女儿在洛邺喊出那一声表哥之后心就有些乱了。 慧敏郡主绞了绞帕子,咬着唇不说话。 第89节 祁王妃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咱们娘儿俩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嘛?” 慧敏郡主低头看着手里皱巴巴的锦帕,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这帕子似的皱成了一团,她抬起头来期期艾艾的看着祁王妃。 祁王妃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慧敏郡主咽了口唾沫,小声地把自己的纠结说了,她也知道自己小题大做了,可她就是说不出的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听罢,祁王妃失笑出声:“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就为这事你还醋上了!” 慧敏郡主涨红了脸,双颊红红的,跺脚不依,娇娇的唤:“母妃~”不过看母妃这反应,慧敏郡主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祁王妃收了笑声,可眼底晕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笑咪咪道:“当时那情况,他要是回答你了,你定是要追问他,你和凌夫人谁更美一些。” 被说中心事的慧敏郡主脸更红,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都能烙饼了,忍不住扑进祁王妃怀里。 祁王妃爱怜的搂着女儿笑谑:“你说他该怎么回答,说你更美吧,以他性子还真开不了这口,可要说凌夫人美,你这小醋坛子还不得打翻了。” 慧敏郡主抱着祁王妃的腰摇了摇,嘟囔:“他哄哄我会少块肉啊!” “有些人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可有些人你让他哄人比杀了他还难,你又不是才认识他这个人,还不知道他什么性子,要为了这种事吃醋,这日后的日子可没法过了。”祁王妃抚着她的长发慢条斯理道。 慧敏郡主也觉母妃言之有理,于是面上更臊,不过心里舒坦多了,在母亲怀里躲了一会儿羞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拉着她的袖子道:“母妃,当时我反应是不是特别大,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多想啊!”他们中的重点自然是他了。 望着咬着下唇不安的女儿,祁王妃想自己这傻姑娘也不知被江枞阳下了什么迷魂药:“你素来就是个一惊一乍的性子,谁会和你计较。”也就她这个做娘的‘明察秋毫’了。 被埋汰了的慧敏郡主讪讪一笑,如释重负,亲昵的挽着祁王妃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喃喃:“真想不到他和凌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她知道他和家里不睦,遂也没特意打听他家里姻亲关系。 女儿不知道,祁王妃却是知道的,她见江枞阳和凌家并不走动,联想他那情况也觉正常,既然双方不往来,她便也没告诉女儿。 可方才那一幕让祁王妃觉得洛邺与江枞阳似乎关系匪浅,小孩子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眼神里的信赖和濡慕,祁王妃绝没有看错。 若是双方不曾往来,洛邺为何会这般眼神。若是他们熟识,那又为何一幅素不相识的模样。祁王妃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 下雪天,天暗的特别快,影影绰绰的月光从乌云后面洒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清澈透亮的光,万籁俱寂,唯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 一众护卫不近不远的拱卫在四周,眼观鼻鼻观口。 伏在凌渊背上的洛婉兮偷偷往前探了探脑袋,清俊英挺的侧脸,剑眉斜飞入鬓,眉眼风流蕴藉。恍惚间和十几年前那张脸重合起来。 那一年去爬香山,她故意说自己崴了脚,撒娇要他背她,他要笑不笑的睨着她,彷佛看穿了她的那点小把戏,不过最后他还是莫可奈何的背过去弯下腰。她兴高采烈的跳了上去,连伤都忘装了,上去后才反应过来,还好他没有戳穿她。 与多年前相比,他脸部的线条明显更锋利了一些,眉宇间也带上几分岁月沉淀下来厚重。 凌渊低低一笑:“怎么了?” “累吗?”洛婉兮轻声询问,她觉得已经走了好一会儿。 凌渊侧过脸看她,轻轻一挑眉不紧不慢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累了。” “……”听得一清二楚的属下,头低的更低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耍流氓耍的脸不红心不跳的人是他们家高大威严的主子。 脸红又心跳加速的洛婉兮瞪大了眼睛。 第126章 这人好不要脸! 红着脸的洛婉兮唰的扭过脸, 盯着路旁的雪松不放。 瞥见她发红的耳根, 凌渊轻轻一笑,寂静的夜里,低沉愉悦的笑声分外清晰, 一丝不漏的钻进洛婉兮耳里。 洛婉兮的耳朵更红了, 甚至脸都烫起来了。 凌渊轻轻的嗯了一声, 尾音上扬, 说不尽的促狭,揽着她腿的手隔着衣裙挠了挠她的腿:“兮子都不心疼我了。”声音还有点委屈。 洛婉兮简直想抓着他的肩膀摇一摇, 让他正常一点, 他这样很吓人的好不好。 一众属下瞠目结舌,心情一言难尽。 洛婉兮严肃着一张小脸, 假装风大太, 她听不见,聚精会神的盯着路旁的雪松, 觉得这棵树的形状说不出的古朴厚重自己可以学一学。直到他的手开始作怪! 洛婉兮羞的满脸通红, 一把掐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拽,自然都是徒劳。 洛婉兮瞪了瞪他,忽然抬手捏住了他的耳朵,咬牙低声威胁道:“放手!” 被捏着耳朵的凌渊声音带笑:“我放手,你可不就摔地上了。 ”说这着还故意松了松手。 洛婉兮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换来他愉悦的笑声。 “你放我下来!”洛婉兮恼羞成怒。 凌渊手上用力,将她往上颠了颠:“乖别闹了, 路上结了冰,一不小心就要摔了,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洛婉兮气结,说的好像是她在闹似的,分明是他,恩,看在他不再继续捉弄她的份上,洛婉兮放过了他的耳朵,瞪着他嘴角的弧度,觉得这个人越来厚脸皮了。 以前他可……洛婉兮顿了下,以前他也这样过,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洛婉兮抿了抿唇开始回想,她哪会放过这种占便宜的机会,半推半就就亲了。 洛婉兮不由面上发烧,自己以前还真大胆,好像没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她侧脸看了看他,轻轻咬着下唇,飞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凌渊便觉面上一热,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虽然飞走了,可湖面上却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低低的笑起来,胸前轻轻震动,带着背上的洛婉兮颤起来。 洛婉兮被他笑的不好意思极了,脸又不争气的烫起来火烧火燎的,忍不住把脑袋埋在他背上,她觉得这一幕肯定被其他人也看去了,再没脸见人了。她怎么这么傻! 最讨厌的是凌渊还在笑,有什么好笑的!越想越不甘心,洛婉兮脑子一热,抬头在眼前的后颈上咬了一口。身下的人倏尔一僵,彷佛浑身都绷直了。 凌渊喉结滚动了下,眸子暗沉下来。 洛婉兮一惊,赶忙松开口,发现只有浅浅一点印记,就说嘛她又没用力,可还是心虚的揉了揉又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后,就像是一阵风把他心里那团火越吹越旺。凌渊脚步顿了顿,拢着她腿的手收紧了几分,加快了步伐。 背上的洛婉兮也发现自己干了蠢事,见两旁景致以更快的速度后退,不由咬住了下唇,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在夜幕里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目的地就到了,是一座别庄,一丛丛一簇簇的腊梅花从墙内探出来,在红色的灯笼映照下透出别样的柔和。晚风送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沁人心脾。 凌渊放洛婉兮落地,她望了望门口高悬的大红灯笼,看向凌渊。 凌渊道:“今晚宿在这儿,我已经派人和你大嫂她们打过招呼。” 洛婉兮想,洛邺定然要郁闷了。不过来都来了再踏着夜色赶下去也不现实,便点了点头,颇有些好奇的打量这座别庄。 “这里的腊梅开的极好。”凌渊扶着她入内:“一直想带你来看看,今儿正好。” 这里的腊梅的确开的好,一路放眼望过去都是大片大片的腊梅花,月色与灯光交相辉映,如梦如幻,恍如仙境。 洛婉兮不由看呆了眼,凌渊垂眸看着她皎皎如玉的的脸庞,比枝头的梅花还要娇嫩鲜妍,也觉得要痴了。 他抬手摘了一朵纯黄色的腊梅花簪在洛婉兮发髻上,吻了吻她的乌发:“天色暗了,明儿再看,先去用膳。” 他一说,洛婉兮才想起还没用晚膳,抬头看了看眸色幽深的凌渊,商量:“用过膳再来看,月下赏花别有一番滋味。” 凌渊摩了摩她的脸,沉吟了会儿笑起来,眼底漾起层层叠叠的笑意,柔声道好。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洛婉兮反倒狐疑了起来,事实证明她的怀疑是对的。两人简单的用了晚膳,凌渊牵着洛婉兮往后头走,走到了掩映在那边淡白色腊梅林中的房舍前。 望着那间屋子,洛婉兮停了脚步不肯走了。 凌渊轻笑出声,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走了一天山路,泡汤解解乏。”这屋里是一口温泉,早前他偶尔会过来舒筋解乏。 洛婉兮剜他一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嘟囔了一声:“不是说好了赏花的。” “里面也有腊梅!”凌渊轻而易举的把点了火就想跑的姑娘弄进了屋。 屋内确实有腊梅,却不是开在树上还是浮在水面上,雾气氤氲中,满池的花瓣,看的洛婉兮怔了怔,回头狐疑的看着他,什么时候他也会玩这些小把戏了,哪儿学来的? “在想什么?”凌渊解开她的披风,随手抛在一旁的榻上。 洛婉兮一惊目光闪烁了下,就见他的手十分熟练的开始解她腰带。 洛婉兮瞪了瞪眼,伸手打他。 凌渊捉住她的手,嘴角一挑,透出一丝邪气,直接抱着她进了池子,激起一阵水花,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洛婉兮的惊呼声,很快就被人吞咽殆尽。 天空中又飘起雪来,随着风落在窗户上,不一会儿就被融化了。 月上中天,雪才停了。 凌渊从屋内出来,怀里抱着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洛婉兮,进了最近的院子。 屋里烧的暖融融,就是床榻也是熏热了的,试过温度的凌渊将她放在床榻上,掀开锦被一角,露出了洛婉兮的脑袋,雪白莹润的肩颈上星星点点的红痕,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靡乱,白嫩精致的脸上眼尾泛红如桃红。 浑身无力的洛婉兮色厉内荏的瞪他一眼,可惜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像是撒娇。 凌渊心神一荡,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红扑扑的脸颊,调笑:“醒了?”抱出来时可是睡着的。 一个大活人被这么抱来抱去哪能不醒。 洛婉兮糟心的看他一眼,稍微动了动便觉一阵酸麻,登时红了脸,也不是是羞的还是恼的。 凌渊嘴角一弯,将她抱进了被窝,自己也脱了披在外面的外袍跟着躺了进去,咬着她的耳垂道:“睡不着?” 热气在耳内盘旋,洛婉兮觉得身子有些软又有些害怕,当即闭上了眼:“我要睡了。” 凌渊轻笑一声,眼底的温柔似乎能化作水,他摩着她的后背,缓声道:“睡吧!” 大抵是累了,洛婉兮很快就睡着了。 凌渊却是睡不着,定定的望着她的睡颜,安详乖巧,似乎在做好梦,不知道梦里有没有他。抬手将她脸上碎发别到耳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后凌渊也闭上了眼。 半夜里风突然大了起来,月黑,风高,不速之客。 床上的凌渊倏尔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就像是不曾熟睡过。 “大人!”这时候房外传来桃露试探的叫唤声。 凌渊拉了拉床头的细绳。 外头的桃露听见银铃声便知凌渊已经醒了,遂放了心。 凌渊放轻了动作坐起来,看着身旁酣睡的洛婉兮,抚了抚她恬静安然的眉眼,低低道:“可真是一群不识趣的东西。”语调冰凉,彷佛含着雪粒子。 替她掖了掖被角,凌渊挑起床幔下了床,披了外袍坐在圆凳上,脸色渐渐冷下来,这会儿功夫还没解决,反而杂乱声更近了。 凌渊蹙了蹙眉头,看来来人不少。 忽然床内传来动静,凌渊立时起身,掀起床幔一看,便见洛婉兮已经睁开眼,目光还有些迷迷瞪瞪。 终究还是把她惊醒了! “没事,别怕!”凌渊一下一下的拍着被子。 第90节 睫毛扑闪了两下,洛婉兮的目光彻底清明,一骨碌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她听见了影影绰绰的刀剑相击之声。 凌渊赶紧往上拉了拉被子裹住她,搂着她柔声安抚:“一群跳梁小丑,很快就解决了,别担心。”说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见他泰然自若,洛婉兮刚刚升起的惊慌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紊乱的心也平静下来。 果不其然,片刻后外面的动静都消失了。 房外再一次传来桃露的声音,听声音知道洛婉兮已经醒了,故她也不再压着声音,扬声道:“大人,除开三人逃逸其余刺客尽数拿下,凌风已经带人去追。” 凌渊嘴角一沉,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瞥见他神情变化,洛婉兮微微一惊,不由拉了拉他的手。 凌渊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我出去看看,就在这院子里,让桃露她们进来陪陪你。” 洛婉兮点头:“你去吧,我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要露个面的。只是谁要刺杀他呢,福王一系的人吗? 第127章 凌风带人一路追到了白马寺西苑, 这一处是男客留宿的厢房, 到了院外,雪地里的脚步就有些凌乱了,是听得动静跑出来的护卫造成的, 此地住的都是些颇有身份的香客, 自然带了不少护卫, 一些大胆的还追出了一段。 凌风皱起了眉头, 令一部分沿着雪地上的脚步追踪,又令人包围了整个西苑, 然后带着人进了西苑。 西苑内灯火通明, 都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少不得抱怨几声。 凌风客客气气的说明了来意:“……吾等奉我家大人之命捉拿刺客, 一路追踪至此, 在附近失去了刺客踪影,担心他们潜入院中, 遂冒昧进来打扰。这一伙歹人穷凶极恶且武艺高强, 若是藏匿在院内,恐怕会威胁各位安全。” 他们的护卫也证实的确有黑衣人来过,可马上就窜入林子里。然凌风抬出了凌渊的名头又说明了厉害,况他态度客客气气并没有颐指气使,被吵醒的诸人的不悦之色便散了几分,同意了凌风搜查的要求,不同意又如何,白白得罪了凌渊, 得不偿失。 江枞阳也属于被吵醒中的一员,他抬头望了望山顶的方向,入目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凌渊遇刺,那她呢! 江枞阳抬眸看了看打头的凌风,见他神情镇定,便想凌渊应该没出事。 凌风若有所觉的望过来,走到他身边抬手一拱,沉声道:“得罪之处,还请南宁侯见谅。” 江枞阳看着他,没说话,却是往边上让了让,示意他可以带人入内,忽尔问:“凌阁老可安好?” 凌风意味不明地瞅了他一眼,不巧,他知道江枞阳对他们家夫人有那么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当年在朱雀街上,陈铉派人暗中伤了夫人的马,差点冲撞到大人。这事是他出面审问的,结果证实是一场乌龙,对方是冲着夫人去的,是为了替江枞阳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他是真的想问大人情况还是想侧面了解夫人?凌风忍不住多想了下,面上却声色不动,客气道:“多谢侯爷关心,我家大人无虞。” 江枞阳敛了敛神色,平声道:“那就好!”至于哪里好,江枞阳自己也说不上来了。 “凌阁老剑术高强,等闲之辈岂能伤得了他,老江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斜刺里冒出一道肆意的声音,把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就见陈铉溜溜达达的从厢房内走出来,身上衣袍松松垮垮的披着,一幅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顶着众人的目光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哈出一口热气,瞬间凝成了白雾。 “陈佥事也在?这么巧!”凌风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陈铉勾唇一笑:“可不是,今儿是个上香的好日子。” 凌风目光如炬,盯着陈铉的眼睛不放:“倒是我们打扰陈佥事好眠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陈铉的反应却比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还慢,可能吗? 陈铉挑了挑眉:“可不是,佛门清静地,难得睡得这般熟呢!”他要笑不笑的睨一眼凌风:“倒是辛苦各位了,这大晚上的还得捉拿刺客,捉到了吗?”他放眼看一圈,不无惋惜的叹了一声:“看来是没有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凌风盯着笑容惫懒的陈铉,眼神锐利:“他跑不了的!” 陈铉笑了一声,漫不经意道了一声:“那我在这祝凌护卫好运了!”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往回走:“恕在下不奉陪了。” “且慢!”凌风扬声,对陈铉道:“还请陈佥事配合调查。” 陈铉驻足旋身,讥诮地看着凌风:“怎么个配合法?” “刺客可能藏匿在此院中,还请陈佥事让我们进去查一查。毕竟陈佥事睡得这般熟,若是刺客进了屋,怕是您也发现不了。”凌风难得讥讽了一句。 “想搜我屋子?”陈铉舌尖舔了一圈牙齿,似笑非笑的看着凌风:“去年我追拿逃犯时,凌护卫可没给我行这个方便。要搜,可以,拿出公文来,便是阁老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啊!” 凌风神情骤冷,这是不肯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陈铉舔了舔嘴角,眼底露出兴奋之色。 院子里的温度彷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诸人忍不住拢了拢衣服,下意识离得二人更远了。也有一些好事之徒忍不住双眼冒光,暗搓搓盼着二人大战三百回合。 江枞阳皱了皱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陈铉,他近来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打破场中凝滞的气氛,一人飞速奔至,拱手对凌风道:“二里外发现逃逸的三名刺客。” 凌风一怔,侧脸望一眼几步开外的陈铉。 陈铉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三名刺客? 凌风松了松手,对在场众人抱了抱拳:“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诸位海涵。”说罢带着人快速离开。留下一圈懵圈之人,尤其是还指望着能看上一场高手对决的,瞪得眼珠子都快脱窗了差点就要破口大骂,暗骂了一声晦气,悻悻的回了屋。 不一会儿院内人就走的七零八落了,江枞阳抬了脚也要走。 “啧,被他这一闹都睡不着了。”陈铉笑盈盈的走向江枞阳,神态一如从前:“咱们也好久没说话,叙叙旧?”说着人已经十分自来熟的迈进了他的院子。 长庚拧眉,眼下沾上他可不是什么好事,不由去看江枞阳。 陈铉突然回过头来,挑眉讥笑:“怎么,怕和我扯上关系,日后被清算。” 江枞阳沉了沉嘴角,抬起脚。 长庚气结,激将法,明火执仗的激将法,可他家少爷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怎么就中计了呢! 进了屋,陈铉舒服的喟叹一声,十分没形象的盘腿坐在炕上,抬头对不远处的江枞阳用下巴指了指对面:“坐啊!”活像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似的。 江枞阳坐了上去,静待他开口。 “连杯热茶都没有,老江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江枞阳便抬了抬手。 长庚会意,忧心忡忡的离开。 片刻后热茶来了,茶点也来了,也不知大半夜的长庚哪儿寻摸来的,放下东西,他便知情知趣的离开,还带上了门。 “有什么话你说吧!”江枞阳开门见山。 陈铉缓缓的收起脸上的笑:“咱们这么坐着说话还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吧!”一年都不到,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枞阳目光微微一动,似乎也想起了昔日交情。无论如何,陈铉帮过他几次,尤其是在江进和韩家的事上,若非他帮忙,他的仇不可能报的那么容易。虽然他后来已经想法设法还这份人情债,不过这份人情他依旧记着。 “大局已定,你尽早为自己安排后路!”江枞阳道。他宫中行走,知道天顺帝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太子之势已成,哪怕天顺帝一意孤行留下让福王登基的遗诏,也无济于事。太子登基势在必行,一旦太子继位,陈家处境堪忧。 “我不就是在为自己安排后路吗”陈铉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你猜到了吧,我就是其中一个刺客。” 江枞阳垂了垂眼皮,这并不难猜,凌渊若是死了,太子一系群龙无首势必要大乱一场,这就是福王一系的机会,何况以陈忠贤和凌渊的私怨,想刺杀凌渊太正常了,奇怪的反倒是凌府的反应。 “那你能猜到我是奉谁的命行事吗?” 江枞阳愣了下,瞳孔微微一缩,脸色突然变了,难掩惊愕的看着陈铉。 陈铉微微一笑:“你猜到了是吗?”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江枞阳发紧的脸:“是陛下。” 见江枞阳脸色紧绷,陈铉似乎很满意:“陛下怕尾大不掉,太子耳根子软,对凌渊言听计从,陛下担心有朝一日太子成了傀儡。陛下曾想在宫里动手除掉他,可你相信吗?陛下发现他竟然无处下手,他没法确定身边的人还值不值得信赖,他怕打草惊蛇,迎来凌渊的反扑,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江枞阳的嘴唇不知不觉抿成一条薄线。 陈铉幽幽一叹:“其实我伯父和太子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反倒是和凌渊这么些年斗下来已是水火不容。陛下说了,只要我们能为他办成这件事,就会给太子留下遗诏,要求他善待我们陈家,太子仁厚,没了凌渊在一旁煽风点火,看在陛下面上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们陈家,我们家权势肯定不如现在,可起码性命无忧了。”他笑了笑:“除掉凌渊,祁王作为宗室也该是乐见的,不是吗?没了他这个太傅把持朝纲,太子自然要多多依赖祁王这位皇叔。” “说来,没了凌渊,对你也是一桩好事呢!”陈铉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枞阳,目光凌厉彷佛直达人心:“他若死了,洛婉兮可就无主了。” 第128章 凌风带着三具自尽身亡的刺客尸体回了山顶别庄。他觉得陈铉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刺客, 他和逃走的三个刺客都过过招, 只要一试就能试出来。可下面人说找到刺客了,他若再要求搜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总要顾忌名声, 遂他不得不作罢。 听他说完了白马寺发生的事, 坐在黑漆描金靠背椅上的凌渊若无若无的弯了下嘴角:“倒是挺巧!” 可不是, 凌风道:“属下查过, 陈铉他是下午申时进白马寺的。”顶着风雪上山,他倒是虔诚的很, 若说刺杀这回事和他无关, 打死凌风都是不肯信的。陈铉这是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凌渊见他一脸的愤恨,显然对于没能拿下陈铉而耿耿于怀, 淡声道:“你当时便是进去了也找不到证据, 那点时间足够他毁灭证据了。”他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知道是陈家动的手就成了。” 用这么点人就想杀他,是陈忠贤变蠢了还是他以为自己变蠢了, 凌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忽然笑了笑,眼里却无丝毫笑意,眼眸冷冰冰凉丝丝的。 他站了起来,漫不经心道:“这事便到此为止吧!” 凌风一惊,不甘道:“就这样放过他!” 已经走到门口的凌渊打开了门,头也不回道:“自然,不可能!” 寒风裹挟着雪花飘进来,猝不及防之下凌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再看过去时,凌渊已经出了屋子。 寝房内,洛婉兮拥着被子靠在床榻上,盯着烛火发呆,桃露和桃叶守候在床前,听见脚步声后,洛婉兮倏尔回神就见小丫鬟打起了帘子,凌渊大步走进来。 桃露和桃叶屈膝后悄声告退。 洛婉兮不禁向前倾了倾身,眼不错的看着他,眼底满满都是忧虑。 被她这么看着凌渊嘴角弧度又上扬了几分,走到床头坐下,搂着她的肩柔声哄道:“没事儿了,吓坏了?” 洛婉兮抓着他的衣袖,实实在在的触感让她的心踏实了一些,问他:“刺客是谁派来的知道吗?” “陈家。”凌渊回道。 洛婉兮一怔,陈家情况堪忧,连刺杀这种招数都使出来了,这是狗急跳墙了,可就算要刺杀也该冲着太子去啊,没了太子,皇帝只剩福王这个儿子了,这才是一劳永逸,刺杀凌渊干什么? “他们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这次失败了,肯定还有下一次,你当心些。”当人陷入绝境时,没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凌渊十分受用她的担心,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笑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放心,我一直防着他们,要不了多久,这个麻烦就能解决了。”他还有她要照顾,怎么会不当心。 洛婉兮心头一跳,要有个了结了吗?抬眼望了望他,见他神情从容,目光沉稳,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他的样子,便放了心,困意一阵阵袭来:“夜深了,歇息吧,明儿你还要上朝!” 凌渊轻轻的应了一声,扶着她躺下后起身吹灭了蜡烛。 次日醒来,天光大亮,有雪的天总是格外明亮些。洛婉兮看了看旁边的空枕头,伸手一摸被褥,已经冷透了,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在床上躺了一一会儿,才慢慢坐了起来。 洗漱的空档,桃露问洛婉兮,是否要在别庄里逛一逛,看看腊梅再下去。 坐在梳妆台前的洛婉兮偏头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腊梅花,想起了昨夜的混乱,什么心思都没了,遂道:“昨晚的事,大嫂她们也该知道了,怕是要担心的,还是早点下去吧!” 如此桃露便不再多言,装扮妥当,又用了早膳,一行人便准备下山。 “你在这儿,大人那谁保护?”见带队的是凌风,洛婉兮不由吃了一惊,再看一圈发现护卫比昨天还多了些。莫不是他把人拨给自己了,可人家是冲着他去的。 凌风忙道:“夫人放心,今儿天不亮,府里就加派了护卫过来,” 这般洛婉兮就放心了。 第91节 后头的桃露和桃叶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喜气。这一年多来大人对夫人的用情至深她们都看在眼里,可夫人这总有些淡淡的,眼下夫人主动担心大人,着实是个好兆头。 洛婉兮一行回到白马寺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昨晚她还是被人背上去的,就觉得下山之路更难了。 听说她回来了,萧氏和洛婉妤等连忙迎了出来,最快的是洛邺,抱腿就跑。 在半路上堵到了回来的洛婉兮,小家伙跑的气喘吁吁的,见了洛婉兮,眼底浮现可疑的水光。 洛婉兮心头一软,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阿姐没事!” 洛邺抓着她的手,似乎怕她跑了,仔仔细细的打量她,确定她完完整整,还面色红润,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当下吐出一口气来,小大人似的叮嘱:“阿姐就不该跟着姐夫出去玩的,要是留在寺里不就没事了。” 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怨念还挺深,洛婉兮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点头:“你说得对,下次出门阿姐再不乱走了。” 洛邺便点点头,不过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 洛婉兮牵着他往厢房走,问他昨晚休息的可好。 萧氏和洛婉妤昨晚就得了讯知道她无事,可没亲眼瞧瞧到底不放心,眼下见她好好的,悬着的心便落回肚子里,转而问起昨晚的事来。 洛婉兮略说了几句,倒没说出刺客是陈家派来的事。 正说着话,有丫鬟进来禀报祁王妃和慧敏郡主来了。 二人闻说洛婉兮回来了,便过来慰问一番。 慧敏郡主关切道:“凌夫人,你没被吓到吧?”昨儿被母妃说了一通,慧敏郡主深感自己多疑了,对洛婉兮有说不出的歉疚。 洛婉兮笑盈盈道:“多谢郡主关心,我无事。” 慧敏郡主打量她,看她气色信了,笑道:“也是凌叔叔怎么可能让你出事呢,”说的洛婉兮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屋内一众人皆是善意的笑起来。 “下山的路已经清干净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要不我们一块走,路上也好做个伴儿。”祁王妃提议。 洛婉兮这边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厢分开,各自回去收拾了下,一刻钟后一道离了白马寺。 # 乾清宫内,面色蜡黄的皇帝掩嘴轻咳两声后幽幽一叹:“失败了啊!” “陛下息怒!”陈忠贤低头道:“凌渊身边高手如云,臣手下精锐尽出可连他的身都近不了,便是臣的侄儿昨晚差点就回不来了。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皇帝扯了扯嘴角,政事上抓不到把柄,于是不得不暗杀,在宫里行不通,在宫外也行不通,皇帝用力的握紧了扶手,难道真要让他继续做大下去,颠倒了乾坤。这江山终究要朱家人说了算的,他复辟后处处受凌渊受陆家掣肘,换成太子情况只会比他更糟糕,太子妃可是陆家人,还怀了孕,若是生下嫡子…… 突然,皇帝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天动地,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陛下!”陈忠贤担忧的抬起头,望着龙椅上面色潮红的皇帝,一颗心不住往下沉,皇帝的身体事真的不行了。 咳得眼泪都要出来的皇帝摆了摆手,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只觉得胸腔处火辣辣的疼,他定定的看了陈忠贤半响,到底是做了近三十年皇帝的人,哪怕他晚年沉迷于丹药女色荒唐不经,可沉下脸时依旧威严不可侵。 看得陈忠贤背后发凉,好一会儿才见皇帝动了,他从手边的黑漆木匣子里拿出了一块赤金的令牌,对陈忠贤道:“你过来!” 瞥见那一抹金灿,陈忠贤心跳加快,险些绷不住脸,他定下心神,脚步沉着的走向皇帝,闻到了从帝王身上传来的熏香味,是龙诞香,其中还掺杂着浓郁的药香,混合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 候在宫门口的陈铉见陈忠贤出来了,迎了上去,端详片刻后,发现伯父脸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索性他也不揣测了。 服侍他上了轿子,自己翻身上马,一路回到了陈府,打发走下人后伯侄两人径直进了书房。 不等陈铉开口,陈忠贤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陈铉:“你嫌自己命长是不是?”他勒令侄子别掺和这次行动,这一次刺杀与其说是为了杀凌渊,不如说是演给皇帝看的戏,想靠几个刺客就杀了凌渊,未免太过儿戏。要真那么容易,他岂能容凌渊活到现在,早杀他十回八回了。 陈铉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这不没出事吗,伯父!” “等出了事就晚了。要不是我派的人及时接应,昨晚你能那么容易脱身,但凡被凌渊抓到蛛丝马迹,你以为他会放过你。”陈忠贤冷斥,陈家就剩这么根独苗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陈铉赶紧赔笑。 见他嬉皮笑脸的,陈忠贤就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他警告:“你最近给我安分点,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凌渊肯定猜到是我们做的,难保他不私下动手脚。” 陈铉立马应了,果断转移话题:“伯父,陛下召见您说了什么?”一下朝,伯父就被皇帝召走了。 “计划失败,陛下十分失望!”陈忠贤不紧不慢道。 陈铉挑眉:“除了失望,陛下就没其他动作了。” 陈忠贤看着他慢慢笑起来,缓缓的从袖里掏出一块令牌摊在手上。 “乾坤令!”陈铉瞳孔一缩,乾坤令,如朕亲临。 第129章 凌渊示意来人退下, 转着手中翡翠扳指不语。 坐在两旁的人互相看了看, 也不知来人对他耳语了什么,总觉得是十分要紧的事。于是不约而同的看向陆承泽。陆承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对方继续深情的望着他。 陆承泽败退, 扭头看着凌渊, 问:“出什么事了?”这群混蛋自己好奇不敢问, 就推他出来。 “陛下把乾坤令给了陈忠贤!”轻描淡写的语气。 陆承泽瞠目结舌,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场众人神情与他差不离, 皆是难以置信。 乾坤令比尚方宝剑还好使, 除了能先斩后奏,一定程度上还可当兵符用。皇帝这是病傻了吧!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陈忠贤, 他唯恐天下不乱不成。 凌渊放眼看一圈书房内众人, 淡淡一笑:“不过是块令牌罢了,诸位何必如此惊慌。”他看向右下首的兵部尚书:“陈忠贤手执令牌要你签发调兵公文, 你签吗?” 兵部尚书当即道:“自是不可能。” 凌渊又问西军都督:“陈忠贤要你派兵, 你派吗?” 西军都督自然摇头。 为避免武将做大,五军都督府只有统兵权却无调兵权,而兵部唯有调兵权而无法统兵,两者互相制衡。唯有皇帝可以直接命令,乾坤令代表皇帝也有此作用。 凌渊便笑起来:“既然如此,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块鎏了金的铜块罢了!”真以为弄块令牌就掌兵权了,能被令牌驱使的那些本就是墙头草, 不足为惧。当年他把景泰拉下马时手里可没什么乾坤令,景泰手里还有虎符呢! 在场大臣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再看上首的凌渊云淡风轻,不觉也放松下来。他们都是当年追随凌渊推翻景泰帝拥立天顺帝过来的,当年那样险恶的情况都熬过来了,没道理栽在这儿。 一直没出声的凌御史定了定神,皱眉:“陛下想干嘛?” 凌渊往后靠了靠,放在螭虎纹镶金紫檀桌的双手交握,语调微凉:“飞鸟尽良弓藏!” 在座众人忍不住心头一凛,其实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早在几年前皇帝就隐隐流露出这个意思了,景泰的势力被打压下去后,皇帝就有些看他们不顺眼。君臣之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皇帝想乾纲独断,为人臣子却不想被当牛马驱使,沦落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 皇帝提拔陈忠贤,召回杨炳义……就是为了平衡朝野,不想让一家独大。他们能理解也愿意配合适当放权,纵观历史,一党独大的权臣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可发展到后来,皇帝想让福王继位,性质就变了。 皇帝想除他们而后快,可他们不想死,只能和他斗一斗,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好不容易皇帝身体垮了,终于歇了扶持福王的心思,也避免了最坏的结果,哪想临了临了皇帝还来了这么一出。 给陈忠贤乾坤令,不就是变相给福王翻盘的机会?还以为皇帝死心了呢! 陆承泽冷笑一声:“过河就想拆桥,天下没这样的道理。”拼着诛九族的风险把他从南宫捞出来,最后便宜了福王那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当他们陆家是死人啊!呵,说不得皇帝还真想他们陆家去死一死。 他拧着扶手问凌渊:“你觉得陈忠贤拿着乾坤令会做什么?” 凌渊食指轻敲着手背,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大半个时辰后,书房内的议论声才停下来,凌渊起身送到了书房门口,众人拱手告辞,请他留步。 凌渊便适时停了脚步,不一会儿人都走了,就连隔壁的堂兄凌御史都离开了。 “你不走?”凌渊挑眉看着还坐在圈椅上的陆承泽。 陆承泽懒洋洋道:“就没见过赶大舅子的妹夫,你这么能,小妹知道吗?” 凌渊瞥他一眼,走了回去,在他旁边坐了。 陆承泽瞅瞅他,冷不丁道:“以咱们对陈忠贤的了解,他肯定会趁机对太子下手,比起除掉你更迫切,毕竟只要福王上位,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凌渊勾了勾嘴角。 “那你说,陛下知道陈忠贤的心思吗?”陆承泽沉声道,皇帝近来的动作实在不像还想继续扶持福王登基的意思。 “陛下怎么想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凌渊淡声道。 陆承泽默了默,倒也是,管皇帝是病糊涂了,还是反悔了,他做的事就是实打实的给了一些人他还中意福王的讯号。而陈忠贤一定会放大这个意思,好将人收为己用,这世上从来都不缺投机取巧的人。 陆承泽叹出一口气,抱怨:“这糟心的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去。” 凌渊望着不远处的紫砂观音熏炉,缓缓道:“快了。”事情也该有一个了解了,他可没时间陪着他们浪费时间。 陆承泽神情微微一紧。 恰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丫鬟的禀报声:“大人,夫人过来了。” 凌渊神情立时缓和下来,眉宇间染上浅浅笑意。 见证了冰雪消融的陆承泽轻啧了一声,百炼钢变绕指柔啊! 凌渊起身打开房门,便见洛婉兮沿着院里的青石路走来,身后的桃露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洛婉兮从白马寺回来后,想着昨晚上的事,一会儿是他背着自己上山,一会儿又是遇上刺客还一大早就要去上朝,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向小厨房了。于是她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熬了参灵甲鱼汤,清热平肝又补虚。她使人留意着书房这儿的动静,听说客人都走了,才带着汤过来了。 “怎么过来了?”凌渊握了她的手扶住她,明知故问。 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成婚以来,她还真没给他送过汤羹,以前倒是常做的。 “我下午煲了汤,你要不要……”透过凌渊的肩头,洛婉兮看见了坐在书房内的陆承泽,登时道:“二哥也在!”传话的小丫鬟都没跟她提陆承泽也在。 凌渊旋身,目光凉凉的看一眼笑眯眯的陆承泽,觉得他碍眼极了。 陆承泽朗笑一声,十分欣慰的模样:“我还在想妹妹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他这么大个活人啊! 洛婉兮不禁赧然,脸上浮现一抹粉色。 正月里穿的喜庆,她今儿穿了一件石榴红的高腰长裙,上着金丝织锦衣,头戴金累丝红宝石珠钗,夕阳在她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饶是陆承泽都看呆了一瞬,本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成婚之后,又多了几分妩媚风情,越发惊心动魄了。 便宜凌渊这混蛋了! 腹谤了一句,陆承泽收敛心神,看着桃露手里的食盒:“妹妹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正好我也饿了。” 一股把他拎起来扔出去的冲动油然而生,凌渊微微眯起了眼。 陆承泽心头大畅,苦哈哈道:“议了这么会儿事,那些干巴巴的点心又咽不下去。” 闻言,洛婉兮顿时心疼了:“我熬了参灵甲鱼汤,二哥要不也吃点?”反正她熬了一大盅,两个人也够了。 陆承泽连连点头,一骨碌起身,边走过来边道:“甲鱼汤好啊,我喜欢。”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桃露身前,自然而然的去拿桃露手里的食盒。 握着食盒的桃露:“……”乖乖放了手。虽说做奴婢的要替主分忧,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得罪陆承泽的好,没看大人也没说话吗? “今儿我有口福了。”陆承泽拿着食盒往回走。 第92节 洛婉兮不由迈开脚,走了一步手上就传来阻力,回头见凌渊站在原地,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洛婉兮愣了下,扭头看一眼已经走进书房的陆承泽,在回头看他一眼,觉得自己应该明白了,又有些好笑,她强忍着嘴角的笑意,确定陆承泽背对着他们遂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晚上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凌渊看着她不说话。 “明儿下午我给再给你炖汤,你想喝什么汤?”洛婉兮再接再励。 扶着她腰帮她稳住身形的凌渊还是不做声。 洛婉兮抿了抿唇,再要开口。 “你们在干嘛呢?”陆承泽大声喊了一句。 惊得正要垫脚说话的洛婉兮身子晃了晃,凌渊手一松,洛婉兮一头栽进他怀里,他顺势就把人抱了个满怀,嘴角微微一翘。 书房内的陆承泽鄙视的看着趁机占便宜的凌渊,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老男人呦! 凌渊瞥他一眼,垂眼看着脸色爆红的洛婉兮。 洛婉兮摸了摸脸,觉得脸烫得很,十分想落荒而逃,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做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凌渊含笑嗯了一声。 洛婉兮又对里面的陆承泽福了福身:“二哥慢用,我那边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也不给陆承泽开口的机会,抬脚就走,她还不知道她二哥这个人,促狭起来能把人羞死,以前她倒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可眼下她脸皮的厚度远不能与当年相比,而陆承泽显然更胜当年。 望着洛婉兮离去的背影,陆承泽可惜的啧了一声,回头就撞上凌渊凉凉的目光。 陆承泽耸了耸肩,压根不以为然,他毫不客气的舀了一碗,却是递给了凌渊:“甲鱼汤啊,你是该多喝点!”说着还怪笑了两声,挤眉弄眼的看着凌渊,神情暧昧至极,说的话更是跌人下巴:“看来你不行了啊,都要小妹给你炖甲鱼汤了!” “毕竟一大把年纪了呢!”陆承泽一唱三叹。 走出一段路的洛婉兮突然打了个喷嚏。 “夫人是不是着凉了?”桃枝担心,就说不该晚上去什么山顶的,有时候姑爷也不靠谱。 洛婉兮摇了摇头:“没事!” 桃露便道:“要不请窦府医来瞧瞧,夫人也差不多要请平安脉了。” 洛婉兮道:“也好!”这时候得了风寒着实受罪,能防患于未然最好。 想了想她又对桃露道:“派个人去问下,二哥是否留下用膳?留下的话想吃什么,还有大人想吃哪些菜?”她被陆承泽闹得都忘了这事。 桃露便点了个小丫头去书房。 传回来的消息是陆承泽要回去陪妻儿用膳,凌渊则是随意,简单些即可。 洛婉兮一直觉得随意什么的最麻烦,最后决定做一个鹅掌白蘑菇,清蒸鲈鱼,再让厨娘添上几个菜便够了。他们饮食上虽然精细却不奢靡,并不会做一大桌子菜,拢共就三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膳后依照惯例是和洛邺说了会儿,学业生活上不拘什么,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时辰差不多了,洛婉兮和凌渊一起送洛邺回墨竹苑。 出来时,凌渊接过丫鬟手里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 凌渊拥着她往回走,路上说起了李四舅的案子:“……这两天就能结案,会被革职罚没家产还要徒五年。” 洛婉兮脚步顿了顿,以李四舅罪行来说,要没有凌渊周旋,恐怕丧命都有可能,可徒五年,一时之间终究有些不忍的。她又想起了万氏,这一阵他们倒是没来寻她,想必是凌渊的功劳。就是不知判决下来后,她们会不会闹腾。 凌渊温声道:“遇上大赦马上就能出来。” 大赦!皇帝大婚,皇帝整寿都可能大赦,不过范围和程度都不会太广,然而若是遇上新皇登基,李四舅这种情况稍微运作下就能免除刑罚。这一天瞧着似乎不远的样子,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麻烦你了!”洛婉兮轻声道。 凌渊笑了笑:“不麻烦!”她的事,他一点都不觉麻烦! 第130章 锦帐之中, 身影交叠, 低喘轻吟,渐渐消弭。 洛婉兮软在他怀里,娇颜酡红, 满面堆俏, 似羞似嗔的看着他。 凌渊轻笑一声, 手指摩着她鲜艳欲滴的唇瓣, 深邃的眼底漾起戏谑:“兮子炖的汤甚好,日后可以多炖些!” 汤?洛婉兮茫然的看着他, 无端端的提这个, 忽然她僵了僵,脸火辣辣的烫起来, 甲鱼, 滋阴补肾!洛婉兮羞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目光闪烁不敢看他。她根本没这个意思, 下面人说有上好的甲鱼, 她就炖了,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怀里的人肌肤泛红如同桃花瓣,凌渊心神一荡漾,低头吻了吻她的脸蛋儿,吻着吻着变成了轻啜慢咬。 洛婉兮颤了颤,推了推他:“凌渊。”声音又细又轻就像是被欺负的小奶猫叫唤了一声,勾得人口干舌燥。凌渊抬眼看她,漆黑的眼底似燃着火苗。伸手扣着她的手腕按在两侧, 滚烫的吻沿着锁骨缓慢而下,洛婉兮的眼角情不自禁的泛起薄红。 一响贪欢的下场就是洛婉兮错过了第二日送洛邺去学堂的时辰,今儿可是他第一天去凌家家学,洛婉兮恨恨的磨了磨牙。 幸好还能去接他放学以作弥补,洛邺在学堂门口见到洛婉兮那一刹那登时心花怒放,一张小脸瞬间亮堂起来。 洛邺忍不住小跑了过去:“姐姐你身体好了吗?”今儿早上李奶娘说姐姐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不能送他去上学,肯定是前一晚姐夫带姐姐傍晚出去的缘故,也许是受惊了。 洛婉兮窘了下:“恩都好了。” “六婶好,六叔祖母好!”放学的小辈们见了洛婉兮一叠声的唤人。 洛婉兮向来喜欢孩子,尤其是凌家的孩子都被教的很好,知理明事,哪怕性格跳脱些的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的。 她笑盈盈的与他们打过招呼,几个六七岁的还被她揉了揉脑袋摸了把脸,羞的小家伙们红了脸往后躲。 “有空过来玩。”留了话,洛婉兮便带着洛邺走了。 被摸了脸的小胖子羞答答道:“六婶婶真好看,长大了我要娶六婶婶做新妇!” 凌家小九少爷对自己的儍堂弟翻了个白眼:“六叔听见了,肯定会打你屁股!” “为什么啊!”小胖子十分不解。 九少爷糟心的看他一眼,六岁的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十岁的九少爷顿时觉得高处不胜寒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大了就明白了,赶紧回去补功课,小心师父告诉五叔,看五叔不揍你。” 小胖子顿时垮了脸,开学第一天什么的,再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事了。 # 慧敏郡主觉得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父王,没有之一。江枞阳一来就把人叫进书房了,她都没跟他说几句话呢! 书房里,祁王和江枞阳相对而坐,祁王捧着汝窑青瓷茶杯,慢条斯理的啜着茶,彷佛这是一杯延年益寿的琼浆玉露,好不悠闲。 江枞阳便这么一言不发的坐在书桌对面。 紫檀木鸟架上的画眉鸟儿在金丝笼里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个不停,半响也没人夸它两声,大抵也觉没意思,低头认认真真的梳理羽毛。 祁王喝完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添了水,笑眯眯的抬头看江枞阳,他依旧还是那副表情。 年纪轻轻倒是好定性。他最看重他的也就是这份耐心,装傻充愣蛰伏十几年,等闲人可做不来。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必有静气。 江枞阳有成大事的心性,也有能力,缺的是伯乐。他愿意做他的伯乐,他那几个儿子虽不混账,但是资质平庸,若他去了,祁王府怕是要沦落为普通宗室。普通宗室过得是什么日子,身为宗正,再没人比他更清楚的,守着一份俸禄,连几个宗人府的太监都能给脸色看。祁王自然不愿意自己儿孙如此。 江枞阳的出现,正好解了祁王的燃眉之急。他和家族不睦,自然会亲妻族。把江枞阳扶起来,若是孙辈有出息的,让女婿扶持下,祁王府的传承便断不了。 祁王放下茶盏,往后靠了靠:“我找你过来所为何事,你知道吗?” 江枞阳眼波微动:“陈铉。” 祁王笑了笑,看着他不说话。他告诫过江枞阳,让他和陈家保持距离,陈家这艘船注定要沉的。可他在那种情况下和陈铉单独相处,说不得凌渊已经疑上他了。陈铉找上他,未必没有误导别人的意思。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他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江枞阳沉声道,也是顾念早前旧情。 祁王抬了抬眼皮,笑:“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江枞阳:“那晚刺杀凌阁老的人中就有他。” 祁王但笑不语,那样情况下猜到陈铉就是刺客之一并不难,江枞阳若是只想说这事,那可就令人失望了。 “陈铉说,他是奉陛下之命行事。” 祁王放在膝头的手倏尔收紧了,便是脸上的笑容都瞬间凝滞:“陛下?” 江枞阳沉沉一点头:“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信吗?”祁王定定的看着江枞阳。 片刻后江枞阳开口:“我信。” 祁王挑挑眉:“我也信!”他眉心一皱,主弱臣强,陛下对凌渊的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的。这节骨眼上,陛下要杀凌渊,是为福王?还是不想太子日后受掣肘。 “陈铉怎么说的?”祁王问江枞阳。 江枞阳道:“他说是陛下不想太子将来成为凌阁老傀儡。” 祁王眯了眯眼,沉吟片刻道:“陛下的顾虑倒也情有可原。”可把事情交给陈忠贤去办,祁王总是忍不住往深处想。 不经意间瞥见江枞阳的表情,祁王心里一动:“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江枞阳皱起了眉头,想起了陈铉说的那些话,他想拉拢祁王,毕竟祁王在宗室内举足轻重,自己不说,陈铉怕是也会找上祁王的,遂他道:“陈铉似乎想拉拢您。” 祁王挑起眉梢:“拉拢我,我有什么好处?” 祁王轻嗤一声:“陈铉那小子是不是说,要是没了凌渊,我这个叔王就能更进一步了。听着还怪有道理的。” 江枞阳垂了垂眼道,“听听罢了!” 祁王看了看他,“可不是,也就是听听罢了。若是陈家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冲着凌渊而去,最后关头调转枪头对付太子去了,你说我还能回头吗?还不是得一条黑走到底。失败了就是个死,就是成功了,上头也还有个陈忠贤和郑家压着呢,和现在有什么两样的。就郑家人那德行,我倒宁愿和凌渊打交道,起码讲道理啊!” 祁王啧啧两声,看着江枞阳的眼睛道问他:“你说陈铉哪里的底气觉得可以说服我?” 江枞阳平静道:“病急乱投医。” “看来病的不轻,那就更不能与之共谋了。”祁王把玩着手里的印章,掀了掀嘴角:“赶明儿找个机会我和凌渊说说闲话,把你摘出来。你以后少跟陈铉来往,陈家没几天好蹦跶了。” 虽然凌渊可能已经知道皇帝的意思了,可这不妨碍他去卖个好。 但凡一枝独秀的权臣都没什么好下场,凌渊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否则早年他就不会看着皇帝扶起了杨炳义、陈忠贤等人而不打压。各方势力互相制约是最好的局面,要不是皇帝被郑贵妃迷了心窍,想废太子,哪有这几年的乱事。 眼下皇帝终于不得不消停,又能过安稳日子了,他吃饱了撑的才和陈家搅和在一块。 等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凌渊肯定会再放一些权,还有福王一系空出来的位置,自己正可带着宗室崛起,说来因为天顺帝当年被景泰帝在背后插了一刀,就有些不待见宗室,这些年宗室着实有些不得志。届时还有杨炳义等几方势力,百花齐放才是春天。 谁说两党就得斗得你死我活,凌渊和陈忠贤斗得厉害那是涉及到了夺嫡,攸关身家性命能不下狠手吗?凌渊和杨炳义两派可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江枞阳神色微微一凛,正色道:“不会了,给您添麻烦了。” 祁王笑笑,站了起来,绕到江枞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该用晚膳了,走,咱爷俩好好喝一盅。” # 十九那日,李四舅结案,与凌渊说的一般无二。李四舅被罢官且罚没家产,徒五年,就在刑部大牢里。宣判出来后,万氏带着几个表弟表妹一路哭到了凌府,几个小的嚎啕大哭,声嘶力竭,把左邻右舍都给惊动了。 洛婉兮赶紧让人把他们带了进来,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仿徨无措情有可原,可这么站在人大门前哭,弄得她欺负妇孺似的。 第93节 万氏的做派让洛婉兮有些不舒服,可瞧着一家子大大小小都哭成了泪人,尤其是几个小表弟妹满脸的惊慌,便有些于心不忍了。她打叠起精神好言相劝了几句,可收效甚微。 万氏一劲儿的哭,声音里的怨怪压都压不住:“你不是说了你舅舅会没事的吗?可他怎么就要去坐牢了呢,官没了,家业没了,你舅舅还在牢里,可让我们一大家子怎么活啊!” 年仅七岁的龙凤胎见母亲痛哭流涕,嘴一咧,哭的更大声了,小孩子的声音又清又亮,刺的洛婉兮额头突突的疼起来。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头,谁保证过了,分明是你和李娥英在自说自话。 “舅舅贩卖私盐之事罪证确凿,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洛婉兮拧眉,觉得根本没法说道理了。 “不就是贩卖私盐呢,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人家杀人放火都还活的好好,怎么你舅舅就要去下狱了呢!”万氏想不明白了:“婉兮,婉兮,舅母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让凌阁老帮帮忙,把你舅舅这罪抹了吧,顶着这罪名,你表弟他们没法科考,你表弟表妹他们以后如何嫁娶啊!” 最让她绝望的在此,丈夫虽然被判了徒五年,可她也清楚遇上大赦就能出来。然大赦并不会把罪名抹去,她的儿女照样要被断了前程。作为一个母亲,岂能无动无衷。 万氏腾地站了起来,噗通一下子跪在洛婉兮面前痛声哀求:“外甥女,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惊了洛婉兮一跳,她不可敢受万氏这一跪,赶紧站了起来往边上避让。 桃露立时上去拉万氏,万氏便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逼得她不得不直起了身子,一时之间连哭都忘了。 李娥英一看,左手拉着弟弟,右手按着妹妹,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泪如泉涌:“表姐,你救救我们这一家子吧!” 洛婉兮皱紧了眉头,觉得更不舒服了,不只心里就是身上都觉不舒服起来。 桃枝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忙道:“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说着扶着洛婉兮就想往外走。 “婉兮!” “表姐!” 万氏和李娥英大惊,下意识要拦她,桃露几个自然不会让她们得逞。 “你个坏人!”混乱之中,龙凤胎中的男孩突然冲过来用力推了一把洛婉兮:“不许欺负我娘!” “靖哥儿!”万氏大惊失色。 毫无防备的洛婉兮当下就是一个趔趄,望着眼前高高的门槛,惊恐的闭上了眼,不想半途被人抓住了肩膀,随后落后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洛婉兮张开眼,望着凌渊的眼底余悸未了。 心惊肉跳的凌渊摩了摩她微微发白的脸,一颗心才落回原处,若是他晚来一会儿,他垂眼看了看坚硬的门槛,摔在上面可不是闹着玩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阴沉的屋内几人心悸如雷,万氏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一把扯过呆住了的儿子,重重的拍了他一下:“让你不懂事!让你不懂事!” 李靖挨了母亲两下,又被屋内气氛所摄,登时瘪嘴哭起来。 他一哭,几个小的立马跟着大哭。 洛婉兮蹙了蹙眉,忽然觉得肚子有些坠坠的疼,越来越疼,疼得她忍不住捂住了腹部。 “怎么了?”凌渊脸色微变。 “疼!”洛婉兮煞白了脸,抓着他的衣襟道:“我肚子好疼!” 凌渊心头一颤,打横抱起她:“传窦府医!” 第131章 噗通噗通噗通……万氏心跳如擂鼓, 觉得自己那颗心似乎随时随刻都要破膛而出。她是过来人, 生了三女二子,洛婉兮那反应让她忍不住往孕事上想。 倘若,倘若洛婉兮真的怀孕了, 一股阴寒顺着脚底板袭上心头, 万氏觉得全身的血都在这个瞬间冻住了。 倘若洛婉兮肚里的孩子有个好歹, 凌渊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他这年纪才有个孩子, 多不容易,洛婉兮还如此得他宠爱。 光是想想, 万氏就觉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心脏肆意揉捏, 她忍不住张开嘴用力的喘了两口气。 “娘!”鼻涕眼泪哭了满脸的李靖摇了摇母亲的手,惊惧交加的唤了一声。 他不出声还好, 一出声万氏就想起这倒霉孩子干的事, 他怎么敢去推洛婉兮呢,他知不知道一家子的活路说不得就被他这一推给推没了。 心烦意乱的万氏一把甩开李靖的手, 就要追上去看看。 被母亲推了个踉跄的李靖呆住了, 继而伤心欲绝的嚎哭起来。 桃露抢步拦在万氏面前,目光不善的看着她。 在她冷冰冰的目光下,万氏不禁瑟缩了下,她稳了稳心神,一脸的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婉兮怎么样了,都是靖哥儿不懂事,我得去看看,要不我这心放不下啊。”一幅关心外甥女的好舅母模样。 “舅太太还是在这儿待着的好, 大人怕是不想见你。”桃露冷声道,还真是升米恩斗米仇,要不是她家大人从中周旋,李家四老爷的案子能这么容易了解,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这群人倒是好,不感恩便算了,竟嫌大人没尽力,想装可怜逼迫夫人,简直不知所谓。 想起凌渊阴沉沉的脸,万氏便是心下一寒,手足发凉。 桃露瞥她一眼,吩咐旁人:“你们在这好好招待舅夫人和表少爷表姑娘们。”说罢旋身出了花厅,快步追上去,也不知夫人怎么了。夫人小日子就在这几天,偶尔几次她身体会有些不舒服,可也没哪一次这么厉害的。 望着杵在门口的丫鬟婆子,正在哄弟弟的李娥英不敢置信,他们这是被软禁了?表姐不过是肚子疼了下,虽然弟弟推了她一把,可又没摔着。在弟弟推洛婉兮之前,李娥英就留意到洛婉兮脸色不太对了,她本来就不舒服,和她们有什么关系,至于这阵仗嘛!好像洛婉兮有个什么就是她们的错似的。 思及方才凌渊模样,李娥英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他竟然会露出那样害怕担忧的神情,都不像他了,他不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吗? 李娥英压了压繁杂的心绪,望向万氏,不满的开口:“娘!”看清万氏如临大敌的表情,李娥英心头一跳,忙问:“娘,您怎么了?”母亲面无血色彷佛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之感丝丝缕缕的弥漫出来,李娥英不禁拽紧了手里的锦帕,惊疑不定的望着万氏。 “婉兮,可能有了!”万氏颤了颤嘴唇,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若是洛婉兮真的怀孕了,菩萨保佑,这个孩子千万要好好的,否则凌渊定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万氏扯了扯衣襟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一些,双手合十朝外面拜了拜,似乎这样做能心安一些。 有了,什么有了?李娥英懵了下,须臾后猛然反应过来,一张俏脸唰的就白了,他们成婚才多久,怎么可能! 她用力的绞着帕子,手帕绷得紧紧的。母亲是不是想多了,洛婉兮哪能这么快怀孕的。 靖哥儿推了一把洛婉兮不过是桩小事,他们总不能跟个孩子计较。可一旦洛婉兮怀孕,哪怕腹中胎儿无碍,凌渊和洛婉兮也会心存芥蒂的。 # 窦府医的手搭在洛婉兮腕上,一脸沉思。 一众人大气不敢出,惟恐打扰了他。 靠坐在床上的洛婉兮目不转睛的看着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窦府医,之前疼得厉害,现在好多了,只是隐隐作疼,和小日子里的疼差不多。过几日就是她的小日子了,一开始她也没多想,他们成婚才多久,哪有这么容易就怀上的,当年她成婚三年都没怀上呢! 可桃枝这丫头沉不住气,一嗓子喊了出来,洛婉兮想不往这上头想都不成。一旦想了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了,若是真的有了…… 洛婉兮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双手,心跳都乱了。 窦府医看她一眼:“放轻松,别紧张。” 一旁的凌渊安抚的顺了顺她的背,柔声道:“没事的。”有孩子最好,没有也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她没事就好。 凌渊略有些不耐的看着窦府医:“如何?” 怀孕了呗!当年陆家那女娃娃折腾了好几年,甜的苦的酸的辣的都往嘴里灌至死都没怀上,这小夫人倒是个有福气的,一进门就有了。同人不同命啊! 窦府医五味陈杂,陆婉兮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活泼又讨喜的一个小姑娘,奈何天妒红颜,早早就去了。 凌渊守着陆婉兮走不出来,他担心。凌渊走出来了,满心满眼都是新人,他又有点唏嘘了。 罢了,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活下去,他肯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总是好事,几年后自己去下面见了表姑也有话说了。 窦府医撩起眼皮看着凌渊:“恭喜,你终于要做爹了!”不容易啊,旁人他这年纪都能做祖父了。 桃露等下人立时笑开了,尤其是桃枝简直心花怒放,有了孩子,姑娘的地位就彻底稳了。但愿姑娘能够一举得男,不过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便是个女儿,她觉得姑爷也该是高兴的。 凌渊的神情十分镇定,如果他的瞳孔不瞬间收缩的话。 “确定?”凌渊反问了一句。 被怀疑医术的窦府医吹胡子瞪眼:“老头子我还能连个喜脉都摸不准!” 凌渊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又问:“刚刚受了惊吓,要紧不?” “仔细将养着尤其是头三个月,便不要紧。”窦府医站起来:“我去抓三副安胎药,夫人先吃上三日,三人日后我再来诊脉,但凡不适,立刻传我。” 桃露忙应了。 洛婉兮怔怔的坐在那,窦府医的话恍若一个响雷,震得她头晕目眩,就是三魂六魄都不稳起来。怀孕了,她竟然真的怀孕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呢!她以为还要好久好久,久的她都不敢想了。 洛婉兮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平坦的腹部,漆黑的眼眸一点一点睁大,满眼的难以置信,这里竟然有一个孩子了。 凌渊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心下又酸又麻,她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喜欢孩子,不过她喜欢就好。 众人不由为洛婉兮的反应惊了惊,要做母亲了自然是件大喜事,可洛婉兮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了。 便是窦府医也有些奇怪,洛婉兮的反应太大了点,劝了一句:“大悲大喜都不利于养胎。” 洛婉兮一惊,连忙擦了擦眼泪,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凌渊握了握她的手,说不出的心疼与怜惜,温声道:“你别紧张,孩子好好的。” 洛婉兮慢慢的点了点头:“他好好的。”她会陪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给他做衣裳做美食的,教他识字明理带他嬉戏玩闹。无数她幻想过的画面都将一一成真,那种幸福而又充盈的感觉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千百倍,此时此刻洛婉兮心里就像是被灌了蜜一般。 见她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凌渊便也笑起来。 窦府医觉得自己留在这太碍眼了,连招呼都懒得打了,旋身就往外走,非礼勿视呦。他背着手往外走,不知不觉间笑容满面。自从成了亲,凌渊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身上的冰锋也逐渐消融。等小凌渊出来,身上烟火气只会更浓,这样好,这样好啊! 洛婉兮推了推凌渊,示意他送送老人家,窦府医不是寻常的府医,还是长辈。 凌渊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去去就回。” 洛婉兮轻轻点了点头。 凌渊便起身对已经走到门口的窦府医道:“我送您出去。” 窦府医没有拒绝。 出了屋凌渊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走到院子里确保屋内人听不见后,他开了口:“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窦府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就知道瞒不过他,遂正色道:“夫人有小产的征兆,这两个月一定要当心,一个不好就要出事。” 凌渊心神一紧,若是这个孩子没了,他不敢想她的反应,这个孩子她等了这么多年。 “别让她知道。” “这点轻重我还能不知道。”要不早在里面说了,孕妇最怕多思多想。窦府医还要反过来叮嘱凌渊:“你也上点心,别让你媳妇为你担心,她可经不得吓。”他指的是前几日的刺客事件。 凌渊颔首。 窦府医瞅他一眼,轻咳两声:“你媳妇身子有点虚,怀相也不好,这三个月,不,是四个月绝不能行房,明白不?”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娶上媳妇了,正食髓知味呢,又要开始熬,这可比从前还难熬。虽然凌渊定人惊人,要不也不能十几年不近女色,但是显然这媳妇得他欢喜的紧,窦府医生怕他忍不住了。 凌渊顿了下,继而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窦府医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末了语重心长道:“你可别犯错误!”岁数大了格外爱操心一点。 “您放心!”凌渊略有些无奈。 窦府医并不能完全放心,但是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放心了,忽的他想起一件一直想问又没机会开口问的事:“我问你个事啊,两年前你被个小姑娘打了一巴掌,是不是现在这位?” 第94节 他不提,凌渊自己都快忘了那回事,不觉弯了下嘴角。 窦府医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他就更放心了,这位小夫人显然很看重胎儿,也是个有脾气的,应该制得住凌渊。 “这一阵内子的身体就有劳您老人家操心了。”凌渊立在门口郑重对窦府医道。 窦府医却不吃他这一套,瞪了瞪他:“你要有本事三年抱两,我乐得替你操心!” 凌渊便笑起来。 送走窦府医,凌渊回到屋里就见洛婉兮的手轻轻抚着腹部,像是在感受孩子的存在,可才一个月怎么可能有感觉。 听见动静洛婉兮抬头,撞上凌渊深邃幽深的眼眸,眼底漾着浅浅笑意,她不好意思的挪开了手。 凌渊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将她的双手包在掌中:“现在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 凌渊端详她的神色,稍稍放了心。见她嘴角动了动却没出声,便道:“关于你四舅一家?” 洛婉兮点了点头,帮了忙连句谢谢都没有,还被推了一把,如若不是凌渊接住了她,摔在门槛上她十有八/九会小产,她怎么会不心寒。然而李靖终究是个孩子,她向来对孩子心软,目下自己要做母亲,就更心软了。况李四舅已经下狱,一房妇孺也不容易,自己过得幸福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今天的事就算了,只当是替未出世的孩子积福。不过以后我再不管他们的事了,也不想和他们来往。”嫡亲娘舅,她不可能撒手不管。然而万氏不是个知恩图报的,李娥英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另几个小的也瞧着不大懂事,这一家子洛婉兮是真的不想沾了。眼下出了这事,正好可以撇清关系,外人也不会说她凉薄。 “都听你的。”凌渊缓声道:“那我这就打发他们走。” 洛婉兮嗯了一声。 桃露便躬身退下去安排。 凌渊握着她的手移到她腹部,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兮子,我们有孩子了!” 第132章 洛婉兮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隔壁的凌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了。凌老夫人眨了眨眼,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有了!她老人家都做好等上一年半载的心理准备了,他们家的媳妇儿似乎都晚孕,最快的也是婚后一年才传出的喜讯。 怔愣之后, 凌老夫人立马就高兴起来, 早点怀上好, 早点怀上才好!这洛氏倒是个福泽深厚的。 “六弟妹可真是好福气啊!”说话的是凌五夫人, 她自个儿进门第三年才生了长女,隔了一年又生了儿子, 幸好她嫁的是小儿子, 凌老太太又是和善的,才没把自己逼疯了。 鉴于几个妯娌侄媳妇的情况, 她也以为那边怎么着也要个两三年的。当初陆氏那会儿, 凌渊还年轻陆氏三年也没个信。这洛婉兮倒是厉害,成婚没几天就给怀上了。六叔本来就待她如珠如宝, 眼下有了孩子, 还不要宠上天去。 可真是够恩爱的,凌五夫人酸溜溜的想着。她和洛婉兮没深仇大恨,也未发生过口角,就是瞧着她年纪比自个儿小,家世还不如自个儿,偏偏嫁的丈夫甩了自己几条街,难免有点儿不得劲。 凌老夫人的视线淡淡地瞥过来,凌五夫人脸色一僵, 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不甚自在的低了头。 与凌五夫人交好的凌二夫人便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母亲看着,媳妇几个是不是过去看看,六弟妹到底年轻,那边也没个有经验的坐镇。” 凌老夫人这才收回目光,含笑点了点头:“你们几个做嫂嫂的是该教教她。”又问报信的婆子:“你家夫人眼下如何?”她这是想起了前头下人报万氏带着儿女在门口哭,这不是把人架在火山烤吗?谁家都有这么几个糟心的亲戚,你要是不管吧,别人就得戳你脊梁骨,说你飞黄腾达后翻脸不认人。可要是管吧,只看万氏能带着儿女在大门口哭成那样,就不是个省心的。 凌老夫人担心这档口洛婉兮诊出身孕,是不是和那家人有关系。 报信的婆子来之前得了桃露吩咐,让她不用隐瞒。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有些事你要是不说出来,别人只当是你无情无义。当下便把花厅里发生的事简略的说了:“舅太太和几位表少爷表姑娘一进门就哭,求着我家夫人替舅老爷翻案。夫人劝不住就想避一避,让舅太太冷静下。哪想表少爷推了夫人一把,要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夫人就要摔门槛上了。便是这样夫人还是动了胎气,幸好并无大碍。” 饶是知道无碍了,凌老夫人还是惊得脸色大变,提着一颗心道:“真没事了?” “老夫人放心,”那婆子赶紧道:“窦府医已经开了安胎药,说夫人好生静养着即可。” 凌老夫人高悬的心落下来一些:“我也去瞧瞧吧。”不亲眼看一看,她不放心,老六好不容易有了后,万不能出了差错。 凌大夫人惊道:“还是媳妇几个过去,母亲在这等消息便是。”凌老夫人到底是长辈呢! 凌老夫人摆摆手:“反正就这么点路,老婆子还走得动。”说罢扭头吩咐徐妈妈去拿些血燕灵芝等滋补品来。 不一会儿徐妈妈就回来了,凌老夫人也站了起来,一众儿媳妇孙媳妇连忙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东府。 彼时,洛婉兮正在和凌渊说话,话题和所有初为人父母的新手爹娘一般无二。 洛婉兮问凌渊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凌渊眉眼含笑:“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洛婉兮撇了撇嘴:“骗人!你肯定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说实话就是她自己都想这孩子是个男孩,这世道还是男子活的更潇洒自在。且生了男孩,她肩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了,他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个继承人的。 人果然是贪心不足的,没怀孕时盼着孩子,有孕后盼着儿子,有了儿子肯定想再生个女儿,儿女双全了肯定又想再多生几个。 凌渊失笑,捏了捏她的手,孩子的到来似乎又带走了他们之间的一层薄纱,连她的性子都带上了几分从前的‘刁蛮’。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儿子总会有的,先来晚到都一样。还是你觉得,除了这一个孩子,咱们以后就没第二个孩子了。” 洛婉兮脸一红,这一个都没生呢,他倒是惦记上下一个了。 凌渊摩了摩她温软的脸庞,柔声哄道:“儿女缘分天注定,你别多想。再退一步,便是没儿子又如何,过继一个便是。我都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孤独终老了,眼下有了你,”他的手轻轻覆在她腹部,轻轻的摸了摸:“还有了她,我已经很满足了。”纵是只有一个女儿,他也心满意足了。他会安排好,万不会让她们娘儿俩受委屈。 洛婉兮微微一怔,就像是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酸有些涩,不由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脱口而出:“你不是一个人了!” 凌渊眼底都是盈盈笑意,嘴角上扬,洛婉兮被他看的有些脸烫,侧了侧脸。 凌渊搂着她的肩头按在自己胸口,轻轻笑起来:“嗯,我们是三个人了。” 再过几个月,差不多就是秋天,金桂飘香的季节,他们就会有个软绵绵的小家伙,一家三口。光一想,洛婉兮便觉心软的一塌糊涂,开始怨时间过得慢了。 “大人,夫人,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来看夫人。”屋外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洛婉兮霎时一惊,赶紧从凌渊怀里抬起头来,又觉他坐的太近了,于是伸手推了推他,推不动。洛婉兮薄嗔:“二婶来了,你还不去迎一迎。” 被嫌弃的凌渊笑了笑,刚刚还那么温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才起身去门口迎凌老夫人。 凌老夫人进来见洛婉兮脸色微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凌渊也是眉目柔和的模样,便知道这孩子无大碍,一颗心才算是落回了实处,关怀了洛婉兮几句后问凌渊:“洛家那边可派人通知了。” 凌渊:“尚未。” 到底没经验!凌老夫人心里感慨了一回:“那赶紧派人去报个信。”洛婉兮年纪小又是第一胎,难免不安,这时候最需要娘家人安慰。虽然没娘,不过她和她大嫂萧氏感情不错的样子。 凌渊便道好。 凌老夫人犹豫了下,不知该不该提醒他向公主府报喜,虽是认了干亲,可那还是凌渊前岳家,难免有些尴尬,想了想她还是没提。她都提洛家了,陆家那边凌渊早晚能想到。 “我瞧着你媳妇身边都是些年轻的,你得给她寻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伺候。”凌老夫人另起话题。 这一点凌渊也想到了:“您提醒的是,这几天我就安排下去。” 凌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声才喜形于色的离开,连脚步都松快了不少,路上就让媳妇们散了。 如同往常一般凌二夫人和凌五夫人一块走了,离了人群。凌五夫人左右看一眼,丫鬟婆子十分有眼色的退后几步,身边只留下心腹。 “我刚瞧了一眼,六弟妹那倒有几个丫鬟挺标致!”凌五夫人颇有深意的看着凌二夫人。 陪嫁丫鬟默认就是姑爷的房里人,她们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怀上就把丫鬟开了脸,自己安排人总比爷们出去偷吃的好,谁知道会是个什么货色。 凌二夫人睨她一眼,哪不知道她想什么:“六叔疼六弟妹的紧,怕是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让她伤心。”端看这十几年就知道凌渊不是个重欲的,好不容易有了骨血,哪会在这节骨眼上刺洛婉兮的心。况洛婉兮如此姝色,凌渊吃过了山珍海味,哪里看得上那些清粥小菜。 换一种说法,不就是她们丈夫不知道心疼人了,凌五夫人忍不住歪了歪脸。 见她模样,凌二夫人叹了一声:“你想想,要六叔有那心思,早就把红裳收房,哪会把她嫁出去。”红裳那丫头模样齐整的很还识文断字,那通身气派,走出去说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是有人信的。 凌五夫人嘴角一撇:“那丫头虽然还梳着姑娘的头,可就她那走路模样,还有那眉眼,一看就不是黄花闺女了。”血气方刚的男人,她是不信凌渊到嘴边的肉都没咬过几口,嫁出去不过是吃腻了也是给洛婉兮个面子。这在大家子里头都是常见的,主母进门前,爷们先把房里人打发了,省得主母一进门就遇上情敌。 凌二夫人默默的看着她,她是没五夫人这眼力劲,凭眼睛就能断定是不是黄花闺女。 凌五夫人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又觉这事上和二夫人话不投机,遂找了个借口就与她分开。回到院里凌五夫人左思右想都觉这是个机会。怀孕生产再坐月子,怎么着也要一年呢,凌渊哪里熬得住! “秀芝,明儿你去把表姑娘接过来,就说我想她了,让她来陪陪我!”她这表妹生得袅娜详细纤细楚楚动人,倒是与洛婉兮有几分相似。 秀芝愣了下,怔怔的看着凌五夫人。 凌五夫人瞪她一眼。 秀芝缩了缩肩膀,赶忙应了一声。 # 到了傍晚,就是东宫的太子都得了喜讯,虽说凌渊没有通知他,不过身为太子自然有他自己的渠道。得了讯的太子用完膳时也没多想就和太子妃陆静怡说了。 “太傅终于有后了!”太子的喜悦发自内心,这些年要不是太傅在一旁帮着他,他早被福王一系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喜形于色的太子搓着手兴高采烈道:“若是太傅得子,正好做咱们孩儿的伴读,太傅的孩子定然不差,若是女儿,”他笑了两声:“孤就和太傅做回儿女亲家,就凭太傅和他夫人的样貌,太傅的女儿必是貌美如花,咱们孩儿吃不了亏。” 说着他还得意的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这主意再妙不过,完全没想过若是陆静怡生个女儿的话怎么办? 陆静怡握着筷子的手不觉用力,指尖泛白,便是笑容都勉强起来。 不经意间瞥见她神色的太子,猛然想起陆静怡因为她姑姑的缘故对洛婉兮心存芥蒂,不由后悔自己多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连忙描补:“孤也就是随口一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啊。”说着夹了一块翡翠鸡肉到她碗里:“这鸡外酥里嫩味道不错,你尝尝。”颇有些赔罪的意思在里头。 陆静怡用锦帕一擦嘴角,脸色恢复正常,浅笑道:“殿下这主意倒是不错,太傅劳苦功高,殿下惠及太傅儿女也是您的一份心意。” 太子一愣之后感动的看着陆静怡:“孤也是这般想的。”太傅的恩情无以回报,他便想惠及后人。 陆静怡笑了笑,太子愿意,凌渊怕是不愿意,他怎么舍得自己儿子进宫做伴读,更舍不得女儿进宫了,皇宫这个地方,陆静怡心下一哂,面上神情自若:“凌夫人有喜一事,咱们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万没有不表示的理。” 太子觉有理,便看着她。 “正好内务府送来了一些上好的阿胶血燕,咱们再加些皮毛锦缎当做贺礼送过去。”陆静怡道。 太子自然无不应允,不禁感慨太子妃的知书达理,虽然她不喜洛婉兮,可礼数上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不由动容的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陆静怡睫毛一颤,被他握着的手慢慢的放松下来。 第133章 凌五夫人这表妹姓薛, 单名一个盈字, 人如其名生的如同盈盈春水,动人心弦,一不小心就动了凌五夫人大哥宋大老爷的心。 这可就戳了宋夫人的心窝子, 她是万万容不得这表妹的, 用她的话来说:长了一张狐媚脸, 待她进了门这家无宁日’。 把宋老夫人都愁病了, 薛盈本是她庶妹的小女儿。这庶妹运道不好,丈夫两榜进士出身最后连个芝麻官都混不上, 后来就自暴自弃了, 吃喝嫖赌俱全,死的也丢人。生的两个儿子也是败家子儿, 爹娘一死瞧着妹妹貌美如花, 就黑了心肝的想把妹妹卖到商家,以他们的话来说自不是卖是嫁。 幸而几个老仆忠心, 偷偷寻到了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这些年吃斋念佛,又和这庶妹关系尚可,便派人把外甥女接了过来。宋家也不差这一张嘴,养几年添一份嫁妆送出去就是,可宋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养着养着,大儿子瞧上了薛盈,想纳她为妾。 宋老夫人气得够呛, 外甥女是自己做主接来的,要进了长子屋里,大儿媳妇还不得怨她一辈子。再退一步薛盈也不想跟长子,再这么留在家里万一出了差错,简直是作孽,宋老夫人正盘算着怎么安置薛盈。 凌五夫人回去探望的时候便晓得这事儿了,宋老夫人还问她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凌五夫人腻歪的很,母亲说薛盈是无辜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薛盈不检点,向来正经的大哥怎么会动了心思。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也就欺负宋老夫人心善好糊弄。 这档口凌五夫人突然就想起这表妹了,薛盈生得着实好,要不也不会勾的宋大老爷动了春心。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最是讨男人欢心,否则宋夫人怎么会反应这么大,就怕宋大老爷遇上薛盈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是爱勾男人嘛,那就勾个够。 宋夫人见秀芝来要人,她和小姑子关系好,也怕凌五夫人着了道,遂没放人,反而是找了个借口过来问她想干嘛。 “你这府里头都是老少爷们,万一出点事,你以后还做不做人了。”宋夫人语重心长。 知道嫂子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凌五夫人心头熨帖,拍了拍她的手,眼波一转道:“嫂子放心,有那位在,她看不上别人。”说着她还朝东边努了努嘴。 第95节 宋夫人一惊,扯紧了帕子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含得意的凌五夫人:“你! ” 凌五夫人甩了甩帕子,冷笑:“她不是要上天吗?我送她上去。”只要她有这本事。 宋夫人皱眉不赞同:“到时候你岂不是得罪了那位六夫人,我听说姝姐儿她六叔是极疼这媳妇的。” 凌五夫人嘴角一撇:“她拢不住男人还是我的错了。嫂子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六夫人有喜了,六叔早晚要添人的。” “她怀孕了!”宋夫人张了张嘴:“这才多久!” “可不是,这运气也忒好了些。”凌五夫人酸溜溜道:“连我婆婆都纡尊降贵跑过去看她了,等她生了儿子,还不得窜上天。” 宋夫人觑着她的脸,知道她是着相了:“两府隔着一道墙,她再如何还能妨碍你不成。” 凌五夫人扭过脸,只道:“嫂子你是没瞧见她六叔那高兴样,要是薛盈有本事生个一儿半女,对咱们家也不是坏事,顺道还能解决了这个麻烦。” 宋夫人觉得有些不靠谱也有些心动。早前她们就想把家里一堂妹嫁过来做凌渊的续弦,不过努力了几年都没个进展,女儿家花期短,正考虑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凌渊就娶了洛婉兮,彻底浇灭了她们的念头。眼下送个姨娘进去,倒也不赖,只这个人选…… 姑嫂二人商量了半天,回去宋夫人便对宋老夫人道,凌五夫人那有个人选,要接薛盈过去相看一阵。宋老夫人不疑有他。过了几日,凌五夫人便以嫡长女凌姝要学画为由把薛盈接了过来,薛盈一手丹青尚可见人。 薛盈过来的那天,洛婉兮养了几日精神大好,便过去向凌老夫人请安。 凌老夫人见她面色红润,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甜,连声道:“快坐下,快坐。”好像她已经大腹便便了。 “这两天胃口如何?” 洛婉兮含笑道:“吃的比以前还多了些。”大抵是觉得一个人吃两个人用,她忍不住就多吃了一些,还有桃露几个三五不时就给她弄吃的,她觉得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成个大胖子了。 “这时候就该多吃些,想吃什么了只管让他们做,别怕麻烦。”凌老夫人笑呵呵道,头三个月最要紧的,再说了现在不吃后面妊娠反应一来,便是想吃都吃不下了。 洛婉兮笑吟吟的应了一声,留意到一旁的薛盈。两弯柳叶眉,一双秋水瞳,一身粉色锦裙,有些怯生生的,约莫及笄之年。见她也看着自己,洛婉兮弯了弯眉眼。 凌五夫人便笑着介绍:“这是我娘家表妹阿盈,过来小住一阵。”扭头又对薛盈道:“还不见过六夫人。” 薛盈便站起了身,走到洛婉兮面前盈盈下拜,细声细气道:“阿盈见过六夫人。”福身时飞快的抬眸瞄了一眼,第一反应是真美,冰肌玉骨,花容月貌。都说这位凌六夫人仙人之资,见了才知道她们没有妄言。 洛婉兮莞尔,叫起了她,又略与她说了几句客套话,薛盈说话轻声细语的,洛婉兮想着这样的姑娘怕生,故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这时坐在上首的凌老夫人忽然想起了一桩事:“马上就是青龙节了,你去参加祭礼吗?” 二月二龙抬头,为了乞求来年平安和丰收,帝后会号召文武百官亲耕,自古民间便有‘二月初二,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的谚语。 凌老爷子没退那会儿,凌老夫人也每年都参加。开始还有一场祭典,需要三跪九叩,之后诰命夫人等也要去田地里做做样子,颇为折腾人。她是不想洛婉兮去的,瞧她身子骨柔柔弱弱的,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窦府医说了我最好静养着,我也怕到时候御前失仪,遂想着还是不去了。”洛婉兮温声道,凌渊也不想她去。 凌老夫人便放心了:“那正好,咱娘儿俩在家里做个伴!” 说笑了几句,凌老夫人突发兴致,要打马吊。众人自然奉陪,洛婉兮本想只看看可还是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只得舍命陪君子,一开始因为生疏倒是输了不少,渐渐上了手后,运气也来了,连赢了好几把。 最后一算,竟是赢了十二两银子,虽然都不够买盒胭脂,但还是把洛婉兮喜得眉开眼笑。 正遇上小辈们下学过来向凌老夫人请安,洛邺也被九少爷了拉了过来。见状九少爷就笑嘻嘻的凑过来:“六婶婶这是赢大钱了。” 小机灵鬼!洛婉兮大方的给了他一颗银裸子:“让你沾沾喜气。” 猴在凌五夫人身上撒娇的十三少爷一听,立马连娘都不要了,蹬蹬蹬跑过来伸着胖胳膊喊:“我也要,我也要!” 旁的小家伙们一听立刻起哄。 洛婉兮来者不拒,每人都分了一点,最后把自己的本金都贴了出去。 凌老夫人指着她笑得不行:“你倒是成善财童子了。” 洛婉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点银子能哄得这么多小孩子高兴,太值了。 “六叔俸禄那么高,六弟妹再怎么散,几辈子都散不完呢!”凌五夫人笑眯眯道,东府里头可是金山银山用不尽,洛婉兮肚里的孩子可真是好命。 洛婉兮笑了笑不说话。 过了会儿她就带着洛邺告辞,姐弟俩说着学堂的趣事回到了府里头。 洛邺掏出书本,在炕上正襟危坐。 洛婉兮忍俊不禁,这是到了小舅舅给外甥朗读的时间了。也不知洛邺哪儿听来的,说是给腹中宝宝多读书就能让宝宝聪明一些。 自觉责任重大的洛邺便把每天放学后那半个时辰定为朗诵时间。洛婉兮自然由着他,正好让他复习功课了。 下衙的凌渊一踏进漪澜院就听见朗朗读书声,抬手示意丫鬟不要通禀,走到屋内挑起帘子便见洛婉兮靠在炕上,腿上盖了一条葡萄缠枝的绒毯,手里捧着一个骨瓷小碗,里面盛着牛乳。自从诊出身孕,她就不喝茶了。 她眉眼弯弯的的看着对坐朗读的洛邺,小男孩的声音清亮透彻,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看着这一幕,朝堂上那些喧嚣纷乱倏尔消失殆尽,凌渊微蹙起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开。 不经意间一抬头,洛婉兮便见凌渊站在那,神情安详,目光悠远而又深邃,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含笑道:“你回来了!” 正在念赋的洛邺闻声转头,入眼的便是他高大英挺的身影,唤了一声:“姐夫。”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洛邺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凌渊略一颔首,走了进来,问洛婉兮:“今儿怎么样?” “我挺好的,下午我还去二婶那坐了坐,赢了不少银子呢!”一脸的得意。 洛邺掀姐姐老底:“可回来时阿姐连本钱都没了。” “分完了!”她以前就这样,赢了就分给那群小家伙们。 洛邺惊讶瞪大了眼,他怎么一猜就猜准了呢。 洛婉兮摸了摸鼻子:“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凌渊轻笑一声。 洛婉兮抬眼看了看他的眉眼,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晚间歇息时,她便直接开口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凌渊眉目更柔,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道:“陛下身体有些不好,人心惶惶,不是什么大事,马上就能解决了。” 洛婉兮看着他的眼睛,依旧平和从容,其实她也没看出什么来,就是感觉他这几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清道不明。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吧!她相信他都能解决的。 洛婉兮便笑了笑:“公务要紧,可你也要当心自己身体!” 凌渊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又觉不够,便亲了亲嘴角,然后长驱直入。 洛婉兮被他亲的晕晕乎乎,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潭春水,眼底起了一层薄博的雾气,片刻后他才抬起头来,鼻尖轻轻蹭着她温软的脸庞,哑着声音道:“睡吧!” 面颊潮红的洛婉兮望着他隐忍的面庞,突然想笑,撞上黑黝黝的眼睛之后,连忙忍住了,赶紧闭上眼,嘟囔:“我要睡了,晚安!” 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又颤,凌渊不由失笑,倒想看她会不会再睁开眼,看着看着,就见她呼吸平缓起来,竟是睡着了! 凌渊无奈的摇了摇头,往上拉了拉被子,拥着她也合上了眼。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等他驾崩,太子登基,那些人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推翻太子和推翻一个皇帝,完全是两码事! 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这么多年该有个结果了,他们的孩子应该在安安稳稳中降临,平平安安长大。 # 之后两天,洛婉兮就发现凌渊越发忙了,他在书房一待就是很晚,有时候她睡着了他都没回来,她起来时他肯定走了,要不是他无论如何都会抽出时间陪她用完膳,洛婉兮一天都见不着他人。 洛婉兮不好多问他,只能叮嘱厨房多炖些补身子的汤,如今她被禁止进入厨房,好像她是瓷做的人。 二十五这天学堂放假,洛邺便陪着洛婉兮逛园子,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循着声音回过头就见五房的凌姝小跑过来,她身后跟着的是薛盈。 “六婶好。”凌姝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天真娇憨。 “六夫人好!” 洛婉兮笑了笑:“你们也来看梅花?” 凌姝摇头,眨着大大的杏眼期盼的看着她:“我画了一幅梅花图,想请六婶指点下。”说着还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下。 “我也是胡乱学了些,可不敢说指点。”洛婉兮笑道。 “六婶可别自谦,您画的多好啊!”凌姝俏皮的嘟了嘟嘴,她可是进过洛婉兮书房的,要不是六婶怀孕了,她都想厚着脸皮拜她为师呢。母亲把薛盈找来,她还以为这个表姨多厉害,其实也就比她好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去的,总要给薛盈留些面子。 洛婉兮莞然,见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着画轴,便道:“那我先看看再说。”她还挺喜欢这活泼的小姑娘。 凌姝喜笑开颜,殷勤的上前扶着她去亭子里坐了,才开始鉴画。 说着说着一行人又去了书房,因为一些关键点与其说的口干舌燥,不如画上一回了然。 凌姝咋咋呼呼,一会儿喊:“原来是这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又捧着脸道:“六婶真厉害!”小姑娘嘴巴就像是抹了蜜,哄得洛婉兮心甘情愿教了她不少。 薛盈脸色逐渐有些不自然,她是以教凌姝丹青的名义留下来的。 洛婉兮却是不知道还有这一茬的,只当她是过来玩,要不肯定会顾忌下她的颜面。余光瞄见她脸色尴尬,不由顿了顿。 正觉得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凌姝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薛盈的异样,登时后悔不迭,她都忘了还有她这个人,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目下倒不好说,说了让六婶为难,遂对洛婉兮感激了一回,末了道:“六婶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回去一定会好好练习。” 遇上了一点就通的学生,洛婉兮这个师父也当的开心,笑盈盈道:“书画这些讲究熟能生巧,大家都是练出来的。” 凌姝点头如捣蒜,正要告辞,就见桃露进来禀:“大人回来了!” 今儿倒是早,洛婉兮不由欣喜。 “六叔回来的好早哦!”凌姝见她笑意从眼角倾泻而下,笼罩了整张脸庞,叫人见了就觉心旷神怡,呆了下后掐着嗓子开始作怪。 洛婉兮嗔她一眼。 凌姝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去给六叔请个安!”遇上了自然要见一见长辈。 洛婉兮与她们一道出了书房,正好在院子里遇上了进来的凌渊。 薛盈忍不住悄悄抬了眼,绯色官袍,墨色锦靴,身材挺拔伟岸,模样还出奇的英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三十几的人。 她心跳忍不住就漏了一拍,表姐说六夫人有喜了,想寻个人伺候凌阁老。表姐的意思她懂,她是不愿意的,妾,立着的女子。可若是他,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了。 第134章 凌渊扶住了行礼的洛婉兮, 很自然的拥住她。 盯着叔父放在洛婉兮腰间的大掌, 凌姝白嫩的小脸儿悄悄地红了下,比两个当事人还不好意思的样子。她今年十一岁,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 还是头一次见夫妻如此, 恩爱, 算是恩爱吧!反正在她爹娘身上她是没见过的。 小姑娘唰的扭过头, 耳朵都红了。 瞥见小姑娘绯红的脸蛋,洛婉兮面上发烧, 悄悄瞪一眼凌渊, 私下里他爱咋咋地,可还有晚辈在呢, 教坏了小姑娘怎么办?一想便觉脸更烫了, 从背后扯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扯了两下没用,洛婉兮登时恼了, 正要掐他, 余光忽然发现了失神的薛盈,不由的动作一顿。 薛盈那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又是个误动春心的小姑娘,作孽哦! 第96节 “六叔好!” 凌姝才想起来自己的礼行到一半,赶紧补上。 薛盈亦如梦初醒,定了定心神,娉娉袅袅的屈膝俯身一拜:“凌阁老好!”声音软软的, 是特属于江南女子独有的软孺甜美。 洛婉兮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凌渊却是眼风都不扫一下。 薛盈脸上划过一抹说不上来的失落。 “六叔,我们先走啦!”凌姝快活的声音让薛盈无暇多想。 凌渊淡淡一点下颚。 凌姝:“六婶,我过两天能不能再来向您讨教画技?”娇憨可爱的小姑娘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你,任是再铁石心肠都拒绝不了的。 洛婉兮眉眼盈盈的点了点头。 凌姝心花怒放,福了福身告辞,薛盈也跟着屈了屈膝。 她们一走,凌渊眉目更温和了一样:“教姝儿画画?” “恩,姝儿在这一道上颇有天分,一点就通。”嘴角弯弯很高兴的样子。 她高兴,凌渊便也高兴了,想着给她找点事做也是好的,遂道:“那你隔几日指点她一下,不要太累了。” “在你眼里我是纸糊的不成,哪有这么容易累到了。”洛婉兮轻轻的抱怨:“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好像坐在那等这孩子出生最好。 凌渊抚了抚她的脸:“说什么晦气话!” 洛婉兮抬眼看他:“你都快跟杨嬷嬷一样了。”杨嬷嬷就是凌渊新寻来伺候她的老嬷嬷,照顾孕妇的经验十分丰富,故规矩一套一套的,有时候洛婉兮都要被她唬住。 被比作嬷嬷的凌渊好脾气的笑了笑。 一旁的洛邺见他姐夫一会儿搂着他姐的腰,一会儿摸摸姐姐的脸,把他这个大活人忽视了个彻底,有些心塞。可奶娘说了姐姐怀孕了最需要丈夫的陪伴,且姐夫这几天忙得很,难得早回来一次。 洛邺纠结了下,想着自己已经陪了姐姐一整天,于是故作慷慨道:“姐夫,阿姐,我还有功课要做,先回去了。”他差点就想不打招呼,自己悄悄走了,反正他觉得就是自己走了他们也不会发现的。洛邺顿时更心塞了。 凌渊看着他,小家伙倒是越来越识趣了:“去吧,天气再回暖一些,带你出去骑马。” 洛邺眼睛亮了亮,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他现在只被允许在家里的马场上跑一跑马。登时不那么心塞了,行了礼告退。 洛婉兮望着弟弟的背影哪不知道他小脑袋里想什么,到底长大了,进了学堂接触的人多了,这孩子明显更活泼懂事了些。 如是想着,她便转过头看向凌渊,目含感激。 凌渊淡淡一笑,扶着她进了屋子。 他自己坐在了窗边的圈椅上,然后将她抱置于膝上,虚虚的枕着她的肩窝。 洛婉兮忽觉手上一凉,低头就见腕间多了一只血玉手镯,莹润清透。 “你这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洛婉兮睨着他,努力摆出一张质问脸。不都说男人要是无端端给你买礼物,十有八九是做了亏心事吗? 凌渊失笑,摩着她纤细柔嫩的手腕:“这几天没好好陪你算不算?” 洛婉兮沉吟了下,一本正经道:“看在它的份上,我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你了。”说着还抬起手,在阳光下照了照,手指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十分老道的口吻,“质地不错!” 凌渊嘴角的弧度更明显,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是不错!” 手镯不错,还是手不错,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凌渊见她面上飞红,笑意更浓,轻轻在她脸上落下一枚吻。 夕阳的余晖里,夫妻俩耳鬓厮磨。至于刚刚离开的薛盈,两人谁也没有提,难得独处,何必提这些扫兴事,何况本就不算回事。 # 凌姝和薛盈一道回了凌五夫人处,略说了几句后,心绪纷乱的薛盈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她一走,凌姝就放开了,叽叽喳喳说起自己下午向洛婉兮讨教画技的事,末了总结陈词:“六婶婶丹青真好,我以后要多跟她学学,那我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样厉害了。”尾音上扬。 “那你就去呗,不过可别毛毛躁躁的,你六婶还怀着孕呢!”凌五夫人笑笑,姝儿常过去,薛盈也正好有理由过去了。 凌姝嘟了嘟嘴,不高兴:“我哪儿毛躁了。” 凌五夫人爱怜的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娘儿俩说了些体己话后,凌姝就坐不住出去玩了。 凌五夫人笑容一收,招来人问了几句,问罢了然一笑,果然春心萌动了。就说嘛,凭凌渊那身份地位和气度,就是做妾也有人上赶着去,何况是薛盈这样的孤女。 “请表姑娘过来一趟。”凌五夫人吩咐。 秀芝领命而去。 薛盈一颗心紊乱无章,表嫂因何找她,她心里隐隐有数,她该怎么办?凌夫人如此貌美,美的她忍不住自惭形愧,凌阁老又是那般疼她,如珠如宝一般。薛盈心念如电转,只觉得头都在隐隐作疼。明明还在正月里,手心却是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汗。 “五老爷好!”秀芝眼尖,发现迎面走来的凌五老爷赶忙福身请安。 思绪翻腾的薛盈惊了一下,立时收敛心神,在凌五老爷走近时屈膝:“表姐夫!” 此时正逢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连细细的绒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衬得她格外柔软一些。凌五老爷不由多看了一眼。 薛盈睫毛颤了颤,头垂得更低了。 凌五老爷眉梢一挑,嗯了一声后便抬起脚。 微垂着头的薛盈就见视野之内出现了一双墨色朝靴紧接着是绯色的官袍,恍惚间与不久之前见到的凌渊重合起来。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没了,因为她看清了一晃而过的猛虎补子,一品文官是仙鹤,三品武官是虎。 长廊就这么宽,凌五老爷经过时,已经尽量靠边避让的薛盈依旧被他的气势所摄。凌五老爷生的十分高大,身躯凛凛,样貌也继承了凌家男子一贯的英俊,较之凌渊更多了几分粗犷。薛盈第一眼见到这姐夫时就觉两股战战,眼下靠得近了,更是忍不住往后面缩了缩。 直到他过去了薛盈才松出一口气来。 秀芝抬眼瞧了瞧她。 薛盈脸色僵了僵,袖中的手握紧了。 秀芝微微一笑,抬手一引:“表姑娘这边请!”他们家老爷那是真的上场杀过敌的,又在边关待了好几年。那一身气势别说初来乍到的薛盈,就是夫人也是畏惧的,也就七姑娘胆儿大,不怕五老爷。 薛盈定了定神,重新前往正房。 # 二月二,龙抬头,天不亮,凌渊就起来了,穿戴妥当后他坐在床头看了洛婉兮好一会儿,最后亲了亲她的额头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大步离开。 今天是青龙节,皇亲贵胄、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以及命妇都聚集在畅春园内,等待着之后的大典和亲耕。 站在最前面的陈忠贤笑眯眯的对凌渊一拱手:“恭喜啊,凌阁老终于要做父亲了。”老树开花不容易! 凌渊笑了笑:“陈督主不是也马上要做伯祖父了。” 站在二人身旁的大臣们闻言登时惊了惊,凌渊的夫人怀孕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谁不私下嘀咕两句,道那凌夫人好本事,这就怀上了,一下子就在凌家站稳了。凌渊这年纪便是生个女儿,她也是大功臣了。 可陈忠贤,伯祖父?没听说啊! 陈忠贤笑容不改,目光却已经冷下来,陈铉一房姬妾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他们便悄悄把人送出了京城,若有个万一,也好给陈家留个后。凌渊怎么知道,他这么说什么意思? 陈忠贤眸光越来越冷。 “啪!”紫藤鞭开路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陈忠贤敛了敛心神,恭迎圣驾。 明黄色的车辇在山呼万岁声中滚滚而过,脸色蜡黄的天顺帝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跪地的文武大臣,万岁万岁万万岁,可他连百岁都活不到。 每一个皇帝都想万万岁,可没一个做到了。天顺帝扯了扯嘴角,眼底浮现阴鸷之色,目光在前头的凌渊身上一掠而过。 祭天地,祈丰收,仪式繁琐又冗长,越是前面的大臣越是容不得懈怠,一丝不苟的依礼而行。 反倒是那些守卫可以借着巡逻的功夫走动下,疏散筋骨。 四处溜达间,陈铉遇见了同样巡视周围警戒情况的江枞阳,陈铉舌尖轻轻一舔牙齿,原以为他是个情圣,可惜也就不过如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江枞阳也看见了他,声色不动。 陈铉轻嗤一声,带着人与他擦肩而过,走出几丈后,陈铉忽然顿足回头,只见江枞阳头也不回的阔步而去。陈铉嘴角一扬,眼底染上一分血色。 # 暖阳高悬,洛婉兮被人簇拥着在园子里散步。 桃露见远处有人打眼色,寻了个空档过去问怎么回事? “洛府那边传来消息,洛少夫人摔了一跤,见了血,情况不大好!” 桃露脸色微微一变。 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洛婉兮不由停了脚步,奇怪的看过来。 桃露打发走来人,走了回去。 片刻后,一辆华丽的驷马车从凌府车门出来。 第135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 刮得人脸生疼, 立在风口的陈铉却像是毫无所觉似的,一避不避。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一双星目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亟不可待的蠢蠢欲动。 踏踏脚步声传来, 陈铉耳尖轻动, 侧过身便见副手漆樊疾步而来, 看清他脸上神情那一瞬, 陈铉眼底光芒更甚。 漆樊附在他耳边悄声禀报,说罢摊开手掌, 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只碧玉簪还有一对珍珠耳坠, 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工,一看就不是凡品。 “人到手了!”漆樊道。 陈铉微微一眯眼, 似笑非笑:“给咱们凌阁老送去了吗?”他伸手拿起那对耳坠, 似乎还闻到了这上面的馨香。陈铉收紧手心,慢慢的笑起来, 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这一瞬间奔腾汹涌起来, 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力量,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 漆樊笑道:“送了一副红玉手镯过去,自己妻子手上的东西,凌阁老总该认得的。” 陈铉挑眉一笑,望着广场上的人群,可惜了,还不能马上看见他的表情。 祭天仪式终于进入尾声,繁冗复杂的礼仪过后, 早已气喘吁吁的皇帝吐出一口浊气来。时不我待,去年明明还游刃有余,今年却是明显力不从心了,若不是内侍不着痕迹的搀扶,皇帝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倒下了。 阴霾之色笼罩了他的整张脸,令周围一干人等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缓过气来的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下了祭坛,去天水阁稍作休息,待会儿还要亲耕。 陈铉踱步到陈忠贤面前,朝伯父打了个眼色后摊开手心。 看见那对珍珠耳坠,陈忠贤目光凝了凝,又看一眼陈铉。 陈铉微微一点头。 陈忠贤半眯了眼,看向远处的凌渊。刚刚他的亲卫急急忙忙跑过来,神情凝重,他应该得讯了。 陈忠贤嘴角一扯,利用妻儿让凌渊反水绝不可能,真要这么做了,最后凌渊也没好下场,他心知肚明郑家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把凌渊引出去应该是可以的,关键时刻还能让凌渊投鼠忌器。他这把年纪才有个孩子不容易,且他那小娇妻似乎极得他宠爱。 第97节 柳树下的凌渊若有所觉的看过来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凌渊的目光利如刀刃,所过之处似乎能割下一层皮肉来,凉丝丝,阴森森。 陈忠贤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 凌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泼了墨一般,眼底阴鸷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随刻都能喷涌而出。 陈铉舔了舔唇角,目光灼灼。 深深看二人一眼后,凌渊阔步离开,脚步迈的又大又急。在他走后,陈铉对陈忠贤略一点头,也带着人离开。 # 在天水阁里休息的天顺帝听宫人禀报了凌渊的离开,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刺杀不行,千军万马总行了吧! 太子有些着急,这样的场合中途离开,到底有些不敬,可太傅的夫人动了胎气,这事可大可小,也不怪太傅急着回去,这孩子来的不容易! 太子张了张嘴,打算替凌渊描补下。 “呵!” 太子一惊就见一旁的郑嫔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见太子望过来,她眼中嘲讽之意更甚:“凌阁老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别说区区祭天就是天塌了,怕是他也得赶回去的。臣妾在宫里都听说了,光禄寺少卿章大人的夫人开了凌夫人几句玩笑,凌阁老竟然大张旗鼓的去找章大人讨说法。” 郑嫔不无唏嘘道:“为此章大人亲自带着章夫人上门赔礼道歉,凌阁老还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肯让他夫人受呢!” 静坐在一盘的太子妃握着锦帕的手微不可见的紧了紧。 钱皇后神情一厉,直直的看着郑嫔:“郑嫔倒是好耳目,本宫都没听说过的事,你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后宫严禁与外界私通消息,虽然这条规矩如今成了摆设,但规矩就是规矩。 郑嫔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时至今日她还怕得罪皇后不成,反正得不得罪都是这个结果了,皇后得势是万万不会放过她们母子。那她还不如死前痛快点呢! “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心关心这些鸡毛蒜皮,也就臣妾这个闲人无所事事只能关心这些个事了。” 眼见二人又要掐起来,皇帝重重的咳了两声,扫一眼郑嫔示意她适可而止。他在这费尽心机的帮他们母子谋划后路,她倒好在那使劲扯后腿,跟她怎么说都没用。 郑嫔撩了撩眼皮,才不说话了。 如此,钱皇后也止了声。 皇帝放眼看一圈屋内众人,虚弱道:“去御田吧!” 钱皇后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皇帝,劝他回宫的话在舌尖过了几遍后还是咽了回去。青龙节并不是什么非他亲自来不可的节日,可皇帝执意要来,若是自己这会儿劝他,怕是要扫了他的兴头。且皇帝若是回宫了,剩下的仪式自然要落在太子身上,说不得他又要多想了。 一行人到了西园的御田内,皇室宗亲与文武大臣都已经在那里等候。田埂上放着农具,田里还有耕牛,旁边则是衣冠楚楚的人群。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命妇那边,衣香鬓影,金钗曜日,不少人黛眉轻蹙,不适的掩住口鼻,小声的互相抱怨着,浑然不觉外面已经是血雨腥风。 埋伏在凌渊必经之路上的刺客以为自己是螳螂的刺客,远远的诶看见了自以为的那只蝉,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突然出现的黄雀杀了个措手不及。刀剑碰撞,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马背上的凌渊冷眼看着身前的修罗地狱。 被殃及的百姓仓皇四逃,幸而这并非是什么闹市,缠斗的两拨人也无意滥杀无辜,遂倒无伤亡。奔逃的百姓见街头出现官兵,登时大喜过望。 来的正是陈铉,他身后跟着大批锦衣卫。看着一地尸骸,陈铉一脸的果不其然,几个刺客就想杀了凌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正餐在后头呢! 陈铉一舔嘴角,吊儿郎当地晃了晃手中的金龙令,金灿灿的令牌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晕,见凌渊依旧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他冷笑一声:“金龙令在此,凌阁老还不速速拜见。” 凌渊抬眸,淡淡的看着他,气度从容:“我的礼,你受得起吗?” 陈铉神情骤冷,握紧了金龙令:“都说凌阁老只手遮天,看来果然不假,连代表圣驾亲临的金龙令都不认了,好大的气派!”语气突然一变,他厉声道:“传陛下口谕,凌渊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罪大当诛!取他顶上人头者,赏千金!” 凌渊冷冷的看着他,不疾不徐道:“陈家私铸金龙令,假传圣旨意欲犯上作乱,给我拿下!”说着剑尖一指陈铉。与此同时,另一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被他指着的陈铉心头一跳,定睛一看,就见乌压压的人群汹涌而来。 他有备而来,陈铉心跳徒然加速,突然就想了不久之前被抓到的洛婉兮,顿生不祥之感。陈铉直视凌渊,镇定从容,他是装的还是…… 在他思索之间,双方人马已经缠斗在一块,金戈碰撞之声此起彼伏,他似乎一点顾忌都没有。 陈铉垂了垂眼,突然拔刀砍向自己的一旁的漆樊,漆樊抬手一档正好隔开,几个翻腾之后,已经蹿出好几丈。 陈铉阴沉沉的盯漆樊,双眼几欲冒出火来:“你背叛我!”他说抓到人了。 漆樊嘻嘻一笑,一刀劈开袭来的人,游刃有余的回话:“从来都没有归顺过,哪来的背叛,打一开始我就是阁老的人啊!陈大人!” 陈铉的脸一沉到底,盯着漆樊的目光恨不能将他抽筋拔骨。 被他目光笼罩着的漆樊忍不住动作一顿,险些被刺中,险险避开之后再不敢多看他。 恰在此时,一支冷箭冲着他急速而来,陈铉挥刀劈开,跳下了马,他咬着牙提刀冲向凌渊。 只才冲出几步,就被斜刺里冒出来的凌风挥剑拦下。 “闪开!”陈铉脸色狰狞,刀光凛冽,气势逼人。 凌风不以为杵,熟练的架住,反手一击。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不绝。 凌渊面无表情的看一眼陈铉,眼底浮现一丝嘲弄之色,转身便要离开。也不知道畅春园里的陈忠贤敢不敢动手,他都离开给他创造机会了。不过便是陈忠贤不动手,他也要动手清君侧了。 余光瞥见他神色的陈铉登时觉得胸口有一股恶气在横冲直撞,就是这种眼神,彷佛自己连当他的对手都不够格。 陈铉眼睁睁看着凌渊离开,不甘至极,心念一动大喊一声:“凌渊,你知道洛……”突如其来的冷箭打断了陈铉的话。 陈铉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胸前还在轻颤的箭尾,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大睁。 凌风淡淡看一眼陈铉,他难道不知道大人箭术精湛百发百中吗?不过也是,现在这些年轻人哪知道大人年轻时的风采。 第136章 从始至终, 天顺帝想的都是利用陈忠贤铲除凌渊。自来功高震主, 他自己就深受其害,复辟都这么些年了,还得受凌渊受陆家辖制。太子平庸无能, 凭他是万万压不住凌渊的, 一个不好, 江山就在不知不觉中改了姓。所以天顺帝想方设法的要除掉凌渊, 一旦凌渊命丧,群龙无首的凌党内无一人有凌渊之威望可令其他人心悦诚服, 必将分崩离析。 可惜一直以来天顺帝都没找到机会, 凌渊行事滴水不漏,政事上找不到把柄, 不能名正言顺除掉他。天顺帝不得不采用暗杀的手段, 然而依旧一筹莫展,最后不得不交给陈忠贤去办。 其中风险, 天顺帝自然有数。比起铲除凌渊, 陈忠贤更想除掉得的是太子。然而除了陈忠贤,天顺帝想不出更好的人选,旁的人不是能力不够就是胆量不足。 故天顺帝只能铤而走险,一边利用陈忠贤对付凌渊,一边防着陈忠贤对付太子。 结果,现实响亮的打了天顺帝一个耳光,打的他鼻青脸肿。 亲耕的过场走过以后,虚弱的天顺帝就被人扶到了岸边明黄色的华盖之下歇息。 内侍李公公恭恭敬敬的奉上茶。 天顺帝有些心不在焉的接过白玉茶杯, 那边怎么样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由看一眼陈忠贤。 一旁的陈忠贤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也没得到汇报。不过无论那边是个什么结果,自己这边都得行动起来,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等太子继位,陈家再无翻身之日。只要太子一死,福王登基,哪怕凌渊侥幸活下来,他也能跟他一搏。 天顺帝忍不住心底的失望,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仰头喝完了杯中的茶,似乎是把这当成了消愁的酒,说来,他也有好一阵没喝酒,御医劝他少喝。 大抵是太久没尝酒味的缘故,天顺帝觉得这一入口就有些奇怪的口感,很快喉咙里火烧火燎就让他无暇细想。 “咣当”一声,天顺帝手中的茶盏落地。 嘴角溢出鲜血的天顺帝抓着烧灼的喉咙不敢置信瞪着几步外的陈忠贤,他怎么敢!? “陛下!”最近的李公公飞扑过去接住栽倒的皇帝。 陈忠贤突然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指向对面的太子,大喝一声:“太子毒害陛下妄图篡位,弑父杀君天理难容!”他若杀了太子,事后皇帝绝不会放过他,所以皇帝也去死吧,天家父子俩正好在底下做个伴。 随着他一声令下,守卫在一旁的侍卫突然拔刀直奔太子。另一些人连忙保护太子,登时不大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瞪大了双眼,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他张着嘴似乎想说话却只能吐出两口污血,紧接着抽搐了两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陛下!” “父皇!”。 太子呆如木鸡,直到被陆静怡用力扯了一个踉跄才回过神来,惊骇欲绝。 被人护着撤出混战圈的郑嫔搂着福王愣愣的看着场中厮杀,终于消化完皇帝驾崩的这个事实。眼底迸射出夺目光彩,她抱着儿子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紧。 杀了太子,快点杀了太子!皇帝死了,太子死了,她儿子就是新君了,死牢里的父兄也能得救,从此以后她就是太后娘娘,她可以把钱皇后千刀万剐。 “快啊!太子要跑了!”郑嫔瞥见太子一干人等也被护着往后退,顿时心急如焚,伸着涂了丹蔻的芊芊玉指喝令:“诛杀太子,为陛下报仇者,本宫封他万户侯。”俨然是把自己当皇太后了。 尚在御田里的文武百官瞠目结舌的看着四周突然冒出来的大队人马,不禁吓白了脸,陛下驾崩了!怎么可能! 陆国公一眯眼,森冷一笑,大步往岸上走,蠢皇帝可算是死了! # 凌渊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畅春园时,里面正值酣战。 陈忠贤在朝中经营多年,手握西厂,早就拉拢了一批死忠。还有一群支持福王打算捞一个从龙之功的同盟。后来又凭着金龙令忽悠了一群人,这群人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奉皇命捉拿凌渊党羽的,直到皇帝驾崩,陈忠贤剑指太子,才琢磨过味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因此陈忠贤人手不少,陆国公一时半会儿倒也拿不下,战况正胶着。 凌渊的到来,霎时打破了场上的平衡。一方士气大振,另一方顿时萎靡不振,节节败退。 见对方来了援兵,陈忠贤心惊肉跳,凌渊来了,那陈铉呢! 凌风把陈铉的人头扔了过去,陈忠贤一下子就瘫了,手下赶忙扶住他,不安道:“督主!” 陈忠贤整个人都哆嗦得厉害,就像是空地上的一颗孤零零的老树,寒风四面八方的袭来,吹得他摇摇欲坠。他彷佛瞬间老了十几岁,双眼爆出,青筋毕露,嘶声道:“凌渊你不得好死!” 凌渊面不改色的迎着陈忠贤怨毒的视线,不得好死的那个人会是他。 “陈忠贤戕害圣上,栽赃太子,私铸金令,假传圣意,罪该万死。念尔等受他蒙蔽,若迷途知返,可从宽发落。” 心神大定的太子此刻也扬声道:“诸位将士都是受陈贼蒙骗才会随他作乱,若助孤正乾坤诛陈贼,孤可既往不咎!” 事已至此,到底是陈忠贤戕害皇帝,还是太子弑父,其实他们已经不在意了,他们在乎的是太子应诺既往不咎。 一个人动了心思,其他人也就快了。 陈忠贤望着倒戈相向的将士,惨然一笑,满脸的灰败,整个肩头都垮了下来,彷佛被人硬生生抽走了脊梁。 剩下那些负隅顽抗的掀起两个小浪花之后很快就被摁了下去,了无痕迹,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皇亲贵胄文武大臣聚在天水阁内,钱皇后放眼看了一圈后问凌渊接下来该当如何? 凌渊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殿下尽早登基。”登基称帝了才能名正言顺的赏罚。 钱皇后觉得这一刻是她这几十年来最轻松愉悦的一刻。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是太后,从来都不是皇后,哀家一点都不哀! 太子还有点懵,一时半刻接受不了身份上天翻地覆的变化。在群臣商议善后之时反应也有些慢半拍,索性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肱骨之臣,并不需要他出主意,他只要点了个头或摇个头即可。 大半个时辰后,商量完毕的太子与群臣奉天顺帝遗体回宫,灵幡飘扬了一路。 街头巷尾也在闻讯后赶紧把新年里挂上去的红灯笼摘下来,换成白色的。文臣武将家里还收到了要进宫哭灵的旨意,顿时忙乱起来。 凌府自然也得了消息,洛婉兮终于被允许离开暗室。被外头温暖的阳光一照,她徒然生出一股重回天日的错觉来,分明只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而已。 第98节 可这两个时辰就像是两年似的漫长,漫长的让人心惊肉跳,洛婉兮抚了抚胸口,哪怕知道凌渊、陆家人、凌家人都安然无恙,可这里的心跳还是没有恢复如常。 凌渊无碍,那萧氏呢? “大嫂那边到底如何了?”洛婉兮忙问。 之前,听闻萧氏见了红,洛婉兮第一反应就是前去探望,萧氏对孩子的那种渴望她比谁都能感同身受,若是有个好歹,她简直不敢想萧氏会如何。 可桃露告诉她,凌渊早上离开前留下话,无论如何都不许她离府,今天外面不太平。 洛婉兮猛然意识到今天可能会有大事发生,萧氏可能是对方为凌渊所设的圈套。凌府铜墙铁壁,他们进不来,只好把她引出去,抓了她便可要挟凌渊。 洛婉兮不想成为他的负担,遂只能忍着双重担心,躲进了暗室,防止府内还有没暴的钉子发现马脚。 桃露还将计就计让一个身段模样都有几分像她的女护卫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的首饰坐了马车赶往凌府。 “夫人且放心,已经派人去问了,想来过一会儿那边就有消息过来。”桃露安慰忧心忡忡的洛婉兮。 话音刚落洛府的消息就来了,萧氏虽然摔了一跤见了红,然幸好她这一胎坐得稳,身子骨又好,遂只是一场虚惊。 闻言洛婉兮喜形于色:“那就好!”又令桃枝去库房拿一些阿胶燕窝之类的滋补品送过来,还让桃枝代表她亲自过去一趟以表诚意:“你和大嫂说,眼下外头还有些混乱,过几日我再去看她,请她见谅。”虽然大局已定,不过收拾残局需要一些时间,万一还有漏网之鱼,自己出去,难保不惹上事端,所以她还是等混乱彻底平定息后再出门吧。 桃枝满面笑容的应了,重复了一遍之后便告退。 一桩心事了了,洛婉兮如释重负,立刻吩咐人把府里头鲜艳的东西摘下来,又令仆妇都换了素净的衣裳,她自己也进屋更衣卸妆。然后静静的歪在炕上等着凌渊回家,不亲眼见到人,她便不能彻底安心。这会儿洛婉兮差点就想进宫去哭灵了,好歹能见见他,不过也只是想想。哭灵委实折腾人,尤其是在这种天气里,她腹中还有个小家伙,可不敢这么折腾自己。 第137章 圣驾殡天, 内外皆哀。巍峨壮观的紫禁城内一片缟素, 宫人侍卫俱是披麻戴孝,恸哭之声不绝于耳。至于有多少真心在里头,已是不可考。 “娘娘, 郑嫔和福王闹将起来, 哭着喊着要来送先帝最后一程。”宫人匆匆忙忙前来禀报。 就在半个时辰前, 太子已于灵前登基, 不过后宫还未册封,故而还循着旧称。 钱皇后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这会儿倒想起先帝来了。之前在畅春园一看先帝死了, 她不是挺高兴的嘛!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会儿钱皇后倒有点想皇帝活过来,好好看看他宠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和儿子, 在他死后, 他们是什么德行。 钱皇后眼神一利,面上笼上寒霜:“送先帝?我怕她们娘儿俩脏了先帝的轮回路。”郑嫔不就是想在灵前惺惺作态, 以博取一干老臣的怜惜, 保下她们娘儿俩吗,做梦。 “看好他们,别让他们死了。”无论福王如何,她一定要让郑嫔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后再死,怎么能允许她轻易去死,这太便宜她了。 想起这些年在郑嫔手下受的委屈,皇帝的偏袒, 儿子被废的惶恐,钱皇后端庄的面容瞬间狰狞。 触及钱皇后脸色的宫人心下一凛,诺了一声之后赶紧告退。 一旁的陆静怡看着脸色森然的钱皇后,觉得如今的钱皇后和之前果然不一样了,这大概就是太后的底气吧! “这些烦心事儿你不必理会,你只管好好养身子。”钱皇后看向陆静怡之后脸色立时温和起来,落在她腹部的目光更是慈爱。 畅春园的动乱到底让陆静怡受了惊吓,又要哭灵,没一会儿便有些动胎气。钱皇后赶紧带着她到后头来看御医。太子姬妾不多可也不少,却是只有陆静怡怀孕,怀的还是金贵的嫡子,钱皇后岂能不小心翼翼。太子的后宫有点先帝后宫的苗头了,先帝佳丽三千,可到头来只有两个儿子。钱皇后十分担心自己儿子步了先帝后尘。 陆静怡低头一笑:“母后放心,儿臣已经好多了。”她又道:“离开好一会儿,我们也该回去了。”要不就得惹来非议,这节骨眼上小心谨慎些不为过。 钱皇后端详她脸色,也觉尚可,便也不阻止。不比旁人可以寻借口避免哭灵,作为太子妃不久之后的皇后,天下表率,陆静怡除非虚弱的起不了床,否则万不能缺席。 拍了拍儿媳的手,钱皇后温声道:“你若有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万不可逞强,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你腹中的骨肉。” 陆静怡抿唇一笑:“儿臣明白。” 如此婆媳二人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返回女宾处,望着那一张张悲悲切切的脸,不知怎么的,陆静怡突然就想起了洛婉兮。因为她动了胎气,所以凌渊撇下一众人包括了皇帝赶回去。可端看他及时带着援兵赶来,还诛杀了陈铉,想来洛婉兮动胎气只是个借口。 陆静怡放眼逡巡一圈,洛婉兮还是没有来!是凌渊舍不得她来遭罪吗? 陆静怡蹙了蹙眉头,有点说不出的不舒服,她攥了攥帕子,竭力压下那股不适。 # 新君继位,政令便能名正言顺的发下去了,一道又一道的政令被加急送出去。昭告天下陈忠贤勾结郑嫔弑君作乱,全城戒严捉拿陈党余孽,下旨安抚人心,通知各州郡圣驾殡天,臣民百日内禁嫁娶宴饮……扫尾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凌渊是披着星光从宫里出来的,回到漪澜院时,洛婉兮还没睡,正在和洛邺下棋。 听得请安声,洛婉兮抬头,眉眼弯弯:“你回来了!” 捏着黑子的洛邺也下了炕,有板有眼的行了礼后告退。姐夫回来了,姐姐就能放心了,他也该告辞了。 洛邺带着人走了,把地方腾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夫妻俩。 洛婉兮抓着他的衣袖问:“你有没有受伤?”报信的说他毫发无伤,可刀剑无眼,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瞒着她。因为怀疑,她还使劲嗅了嗅,好像是没有伤药和血腥味。 “你换过衣服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点灰尘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刚经过一场混乱的人。 眉目温和的凌渊笑了笑:“中午在政事堂收拾了下。”那样的场合里,他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一些血迹,遂换了放在政事堂里备用的衣裳,又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没受伤,你放心!” 洛婉兮皱眉打量他几眼。 “你要不要脱了检查下?”凌渊一挑眉戏谑的看着她,手还搭在了衣襟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宽衣解带的架势。 洛婉兮脸一红,恼羞成怒的推了他一把,不过被他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正事:“净房里备着热水,你去泡一会儿解解乏。”他便是不说,洛婉兮也能猜到白天局势的紧张,他又要善后,在宫里头哪能放松,不过是胡乱换了件衣服的罢了。 凌渊俯身亲了亲她的嘴角。才进了净房,池子里的热水飘着袅袅水雾,上面还飘着些桃花瓣。清甜的桃花香中混着药材的味道,怪异的很,凌渊哑然失笑。 桃叶忍着笑道:“这是夫人一定要放的。”本来是往水里加舒筋解乏的草药,夫人突然想起了自己沐浴时用的花瓣,命人拿了过来。她们劝说大人不喜欢,夫人眼珠子转了两下,格外用力的抓了两大把花瓣扔进去。 凌渊摇了摇头,眼底笑意流转。 桃叶将换洗的衣裳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之后,便躬身退下。大人不喜欢别人伺候他沐浴。 在汤池里泡了会儿,泡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后,凌渊才出了池子,穿上一旁的月白色里衣走了出来。 洛婉兮正在摆弄着桌上的宵夜,闻声抬起头就见他走了过来,温暖的烛光下,剑眉星目,素衣乌发,鬓角还有几缕湿发,人都显得格外年轻了些。 “我有些饿了,你要不要也吃点?”她一直都觉得皇宫里的御膳不是给人吃的,今天这样的情况,他肯定只草草吃了些。 眉目如画,顾盼生姿,凌渊觉得还真有些饿了。 凌渊坐下来开始吃面条,喊着饿了的洛婉兮吃了两口面就吃不下了,撑着脸看着他吃。突然她嗅了嗅空气,噗嗤一声乐了,越笑越想笑。 凌渊谈谈的睨她一眼。 洛婉兮无辜的看着他,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怕那些草药太难闻,熏到你嘛!” 凌渊眉梢一扬,加快了进食的速度,之后两人漱了口,上床歇息。 桌上的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还亮着,刚用过宵夜的两人都没有睡意。凌渊拥着洛婉兮靠在床头,一边把玩着她的手指,一边将白天发生的事挑着说了些。 他说的轻描淡写,洛婉兮听的心惊胆战,幸好都结束了。糊里糊涂的先帝死了,狼子野心的陈忠贤下了死牢,只等来日问斩,便是郑嫔也被定了谋逆弑君大罪,死期不远。 “福王呢?”洛婉兮抓了抓他的手问。 凌渊亲了亲她的头发,回道:“削王爵除封地,囚禁在皇陵。”早前新君答应善待福王,那是在天顺帝没有把金龙令交给陈忠贤的情况下,经畅春园一乱,险些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新帝哪能心平气和。天顺帝暴毙又没来得及留下什么遗诏,福王自然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眼下留福王一条命是新君刚登基要显示仁厚,过上几年,说不得福王就要夭折了。 洛婉兮默了默,对小福王的结局心里有数,他再年幼可一旦扯上夺嫡这种事,就没人把他当孩子了,天家无亲情。 凌渊摩了摩她的脸,宽厚温热的手掌让洛婉兮回过神来,轻声问她:“明天我还是进宫吧?”别人都去了,就她例外……他在这个位置上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洛婉兮不想给他添麻烦。 她怀相不好,他凌渊怎么敢让她进宫哭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凌渊柔声道:“皇后下令怀孕的命妇不必进宫哭灵。” 洛婉兮闻言一惊。 “太子妃下午动了下胎气,所幸是虚惊一场,不过皇后依旧很担心。”凌渊解释。 洛婉兮懂了,如此一来,陆静怡不哭灵也说得过去了,且若是有人说闲话,旁的承了皇后恩的人家也得跳出来反驳。看来钱皇后很关心陆静怡。 “这样就好!”洛婉兮喃喃了一声,捂着嘴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白色的里衣因为这个动作敞开了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里面彷佛盛着陈年佳酿,散放出阵阵幽香,摄人心魄。 洛婉兮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抬眸静静的看着他。 凌渊抬手摩着她的锁骨,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洛婉兮面颊一烫,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肩膀,然后拉下来,学着他的动作亲了亲他的嘴角,还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舔。这一天定然是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他并非无坚不摧,她心疼他! 凌渊身子倏尔一僵,搂着她的双臂收紧,迫不及待的夺回了主导权。这一刻眼前萦绕不散的尸山血海,断臂残肢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视野所及之内只剩下她泛红如桃花的脸,潋滟生辉的双眸,娇嫩鲜妍的唇瓣,他近乎于虔诚的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 到了二月底,先帝遗留下的烂摊子才算是解决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下狱的下狱。这一阵时不时就能听见鬼哭狼嚎之声,那是被抄家的人家,昔日煊煊赫赫的福王和陈忠贤一系轰然倒塌。 处理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后,重头戏来了,新帝开始论功行赏。 新帝对凌渊满怀感激,觉得要不是太傅绝不会有自己的今日。可该如何赏赐时,新帝犯了难。仕途上,凌渊已经走到了顶峰,他已经是内阁首辅,文官之首,赐金银财宝太俗气也根本不足以表诚意。 在内侍的提醒下,新帝忽然意识到,他的太傅还没个爵位!凌家先祖是有爵位的,不过传到凌渊祖父那一辈就没了。 以太傅镇压叛乱定乾坤的功劳封爵足矣,既然要封那就封个最高的吧。 于是这一天在上书房内,当着重臣的面,新帝把凌渊历年来的功劳陈述了一遍,重点有二,第一是辅佐先帝复辟从景泰帝那夺回江山,第二便是这一次镇压畅春园之乱。 他造反了两次!在场不少大臣腹谤,尤其是这次,陈忠贤能这么容易毒死先帝发起动乱,鬼知道他有没有推波助澜。 然而明面上无人反对,凌渊就站在那儿呢,谁会那么不长眼的在这种事上去触他霉头。 无人反对,新帝就当他们都同意了,于是很开心的下旨封凌渊为卫国公,‘卫’正是凌家先祖的封号,也算是重拾祖上荣耀了。 凌渊不肯受,道他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论功劳不及钱震……几个名字一报,屋内不少人的脸色和缓起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因此纷纷开口,一个说:“凌大人名副其实!” 另一个说:“凌大人劳苦功高!” …… 于是凌渊领旨谢恩,片刻后其他人也领旨谢恩,支持太子除了因为他是正统,自然还是因为拥立他可以加官进爵。 喜讯传回来时,洛婉兮正在西府陪凌老夫人赏桃花。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也就只能赏赏花散散步了。 闻讯后,凌老夫人击掌而笑:“天大的喜事啊,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要含笑九泉了。”虽然时至今日便是没有爵位凌家也不气弱,可爵位那是子孙后代的保障,若是儿孙不成器,有个爵位在起码还能保留一点体面。 一行人又恭贺了洛婉兮,凌二夫人还打趣:“六弟妹怕是咱们大庆最年轻的国公夫人了!”和她一般大还都是孙媳妇呢! 洛婉兮抿唇微笑。 望着凑在洛婉兮身边玩笑的众人,凌五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前几日丈夫升了官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她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薛盈,这阵子凌渊早出晚归,姝姐儿带着她过去几次,一回都没见着凌渊。 薛盈都在府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再久她娘那边就要起疑了。凌五夫人烦躁的扯了扯锦帕,没用的东西! 第138章 黛蓝色三足象鼻香炉里升起袅袅香烟, 浅浅的杏花香在房间内浮动。靠坐在炕上的凌五夫人慢条斯理的划了划杯盖, 低头轻啜一口香茗,姿态优雅神情闲适。 坐在绣墩上的薛盈攥紧了锦帕,手背因为用力而露出纤细的青筋, 单薄的脊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挺越直。 第99节 淡淡瞥她一眼后凌五夫人收回了目光, 不紧不慢的开口:“阿盈来我这儿多久了?” 薛盈心头一跳, 怔了怔之后才反映过来她问的是自己在凌府住了多久, 遂道:“一个多月了,这一阵打扰表姐了。” “原来这么久了啊!”凌五夫人感慨般叹了一声。 尴尬的薛盈不禁涨红了脸。 凌五夫人好似没有看见似的, 依旧是那种慢悠悠的语速:“怪不得母亲遣人来说要接你回去了呢。” 薛盈吃了一惊眉心忍不住颤了颤, 姨母要接她回去? 凌五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放下茶盏后笑道:“虽然没明说过, 可想来你自个儿也清楚, 我应了母亲帮忙给你找户好人家,这才把你接过来的。” 薛盈心跳徒然加速, 竭力想忍耐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之色, 一张俏脸绷紧了。 凌五夫人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可惜我人言微轻能力有限,只能让母亲失望了,我实在是爱莫能助。我是真的舍不得表妹,表妹这样的可人儿,我巴不得天天见着,咱们姐妹俩还能说说体己话。可这儿到底是凌家,当家做主的也不是我, 长久留着表妹,终究说不过去。” 说着她轻轻叹息一声,万般无奈又不舍的模样。 “阿盈让表姐废心了。”薛盈干巴巴道,她心下有些乱,想起要离开心里便不由自主的冒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有枷锁被卸下的如释重负,表姐终于不会逼着她去隔壁了。 “表妹说什么见外话,”凌五夫人语重心长道:“我是你表姐替你操心天经地义,只是眼下我也是有心无力,你可千万别怨表姐。” 薛盈连忙道:“怎么会呢!”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好姑娘!”凌五夫人满脸欣慰的看着她,又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万事还有母亲在呢,她一定会给你寻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家。”凌五夫人在老实本分时四个字上咬了重音。以薛盈家世也就只配找个老实本分的乡绅小地主了。然她眼光可高着呢,那些个凡夫俗子岂能入得了她的眼,她可是对凌渊懵动过春心的。 薛盈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更乱了! 凌五夫人笑了笑:“好了,你下去收拾下吧,三天后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薛盈有些神不守舍的站了起来,欠身告退。 她一走,凌五夫人就冷嗤了一声,吃她的喝她的穿她的,却不干正事儿,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为了让她见识这凌家的豪富,她的衣食住行无一不精,都快赶上姝姐儿了。这些东西她薛盈这辈子都没享用过,就是她娘家宋氏都供不起。 她要是再给自己这么敷衍了事,她可不愿意这么养着她,自个儿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凌五夫人嘲讽的勾了勾嘴角,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种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适应的。 秀芝注满了空茶杯后,欲言又止的看着凌五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余光瞥见她神色,凌五夫人奇怪:“你想说什么?” 秀芝定了定神,觑着凌五夫人的脸小心翼翼道:“眼下正是国孝,若是闹出什么来?” 凌五夫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谁让她这会儿成事了,只是让她趁着这会儿入了六叔的眼。六叔要是动了心思,国孝后自然会纳了她。” “可表姑娘姿色远不及六夫人,”秀芝硬着头皮道:“六老爷怕是瞧不上。”珠玉在前,薛盈哪里及得上,说实话秀芝一直不明白五夫人哪来的信心觉得凌阁老会看上薛盈! 凌五夫人白她一眼:“六弟妹国色天香不假,可她怀着孕又不能伺候人,六叔哪里熬得住!”男人就像猫,一旦尝了腥味,他就停不下来了。 秀芝瞧凌五夫人心情颇好的模样,壮着胆子道:“六夫人未过门前,六老爷身边也没姬妾。”她是真怕凌五夫人玩火自焚,万一惹恼了那边,收拾起她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明面上没人,私底下还能少了!红裳不就是其中之一。”反正凌五夫人从来都不信凌渊这些年都洁身自好,有权有势又年富力强的男人,怎么可能没女人。 五老爷凌江有三房姨娘,通房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外面的红粉知己更是不计其数。时下官员狎妓包养戏子蔚然成风,眠花宿柳更是常态,凌渊身在其中哪能独善其身,他不过是比旁人更爱惜羽毛罢了。 洛婉兮、红裳都属于袅娜纤细,温婉清丽一类的女子,薛盈亦是,否则她也不会巴巴把薛盈接过来。 秀芝望着凌五夫人笃定的眉眼,哑口无言,她终究是个奴婢,有些话并不能说。 且说薛盈离了正院,越走越快,被风一吹,彷佛是沙子入了眼,登时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抹了一把泪,低着头小步快走,浅绿色的裙摆如同水波,摇晃不休。 低头快走的下场就是一头撞到了人,薛盈觉得自己彷佛撞到了铜墙铁壁,撞得她头晕眼花,忍不住往后仰。 电光火石间一条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肢,薛盈被拉了回去,再次撞上男人石头般硬邦邦的胸口。特属于成年男子的强烈气息钻入鼻间,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仿若火苗,灼得她整个人都烫起来。 从来没有与男子这般亲近过的薛盈呆愣当场,身体僵硬成木头。 “下次小心点!”男子灼热的呼吸吹拂在薛盈耳畔,她的脸轰的一下涨得通红,红到了耳后根处,一直蔓延到令人无限遐想的脖颈下。 低头望一眼胸前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薛盈,凌江浓眉一挑,眼露兴味,搭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拍,随后放开她。 凌江抬眸似笑非笑的扫一眼跟着薛盈两个丫鬟,眼含警告。在他的目光下两个丫鬟面白如纸,战战兢兢的低下头。 知道这两个丫鬟不敢多嘴后,凌江便走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瞥一眼依旧呆立在原地的薛盈。 他走了好一会儿后薛盈才如梦初醒,通红的脸唰的一下子白了,白的近乎透明,她整个人不可自抑的颤颤欲坠,仿若枝头的花瓣,一阵风就能吹落。 # 申时左右,洛婉兮在府里迎来了天使,凌渊成了国公,她的诰命自然也水涨船高。此外还有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田庄等赏赐,又有国公规制的车轿赏下来,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发了一笔横财的洛婉兮觉得独乐不如众乐乐,下令赏护卫连同仆役三个月的月银,喜得人人眉开眼笑,洛婉兮也得了一箩筐的感激。 回府的凌渊一进门便觉下人脚底生风,要不是还在国孝里,怕是都要咧嘴笑了。 德坤适时道:“夫人赏了三个月的月银,大伙儿都欢喜坏了。”德坤也欢喜的紧,他自然不是为了那点子银子,而是为了凌渊得封国公之事。德坤觉得自从大人娶了夫人,这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太子登基了,大人进爵了,更重要的是大人终于后继有人了。后面那一条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没有小主子,再大的家业也是便宜了外人,哪怕这个外人是大人的嫡亲侄子。 闻言凌渊便笑了起来。 像个小财迷一般正在清点首饰的洛婉兮见了他,站起来一本正经的行礼:“见过国公~爷!”说到最后一个爷字已是憋不住笑了场。 凌渊眉宇间笑意更浓,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洛婉兮还在轻笑,步摇轻晃,时不时擦过他的脸。 凉凉的,凌渊握着她柔软的腰肢,孩子才两个月多一点,她腰身依旧纤细如柳枝:“这么高兴!” “升官发财,你不高兴?”洛婉兮反问,她是个俗人,做不到视爵位如浮云! 凝着她脸上的愉悦,凌渊道:“高兴!”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腹部,眉眼间尽是温柔。以前他不在乎这些,可眼下他有妻几个月后即将有子,为人夫为人父,自然会想方设法把最好的捧到他们娘儿俩跟前。 洛婉兮歪了歪头,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忽然伸出手按着他的嘴角往两边提,再英俊的人被这么折腾也只会显得滑稽。洛婉兮眼神亮晶晶的,心满意足的评价:“这样才像是高兴嘛!”他都没以前爱笑了,如今便是笑也是淡淡的,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 桃露几个目瞪口呆的看着洛婉兮,眼神膜拜。 凌渊握着她作怪的手移到唇边亲了亲,嘴角的弧度明显更大了些,眼角眉梢都含着浓浓笑意。她的性子一点一点回来了。 被他这么看着,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自己先招惹他的,她眼神飘忽了下,果断岔开了话题:“圣上可真大方!赏了这么多东西!”感觉有些过了,这么赏几次,新帝也要穷了。 凌渊笑了笑:“圣上原想赏赐一座国公府,我拒绝了。该是圣上过意不去,便加厚了赏赐!”现有府邸换一方牌匾,再略作修改便能当国公府使。 原来如此,洛婉兮笑道:“还是这样好,在这都住习惯了。”御赐的府邸不能空着,比起搬到新宅子里去,她显然喜欢这座自己住了好些年的老宅子。 冷不丁的,洛婉兮就想起了另一桩要事:“方才天使还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道是让初一那天进宫谢恩。” 第139章 初一要进宫谢恩的除了洛婉兮, 还有凌五夫人, 她是前几天升的诰命。近几日内得到封赏的命妇都会在初一当天进宫。 凌五夫人便过来找洛婉兮问进宫的事,与她一块来的还有薛盈。 互相厮见过,凌五夫人便问洛婉兮:“我是来问问弟妹, 你后天会不会进宫?”之所以有此一问, 那是因为洛婉兮太金贵。哭灵那会儿她没进宫, 新帝册封后宫, 大伙儿要进宫恭贺后妃,洛婉兮也没去, 道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凌五夫人打量她, 云鬓花颜,气色莹润, 半点孕妇的憔悴都没有。想她怀孕时, 哪一个不是从头吐到尾,吐到后来, 喉咙里都有血丝了, 整个人都憔悴的没法见人,最可恶的是脸上还长斑点,为了孩子她又不敢涂脂抹粉,那一段日子,她自个儿都不敢照镜子。 可观洛婉兮,粉黛不施的脸蛋儿依旧嫩的能掐出水来,老天爷还真是偏心眼儿。凌五夫人目光下滑了几寸落在她腹部,她怀姝姐儿时比怀两个儿子反应轻一些, ‘女美娘,男丑母’看来她肚子里那个八成是个姑娘。 凌五夫人心情登时好转不少,这女人啊还得会生儿子才能挺直腰杆。 洛婉兮摸了摸脸,哪里知道她脑中的千回百转,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呢。 凌五夫人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道:“我瞧着弟妹气色倒是不错了,这几日没再吐了吧!” 洛婉兮含笑道:“近日已经好了,所以初一我也是要进宫的。”之前她吐得厉害遂没进宫恭贺后妃,若是这会儿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幸好小家伙体贴,没再闹腾她。 凌五夫人瞧她一眼,笑道:“正好我也要去,那咱们一块儿走,到了宫里还能做个伴儿。” 洛婉兮便点了点头,一家子妯娌,府邸又在一块,若是分开反倒让人说三道四,传出凌家兄弟不睦的闲话就不好了。 凌五夫人便与她约了出门的时间,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薛盈身上。 “近日来阿盈蒙你肯指点,受益匪浅,眼下阿盈要走了,我便带她来向你郑重致谢一回。”说着凌五夫人一使眼色。 薛盈便站了起来,走到洛婉兮面前盈盈一拜,柔声道:“这一阵在夫人这受益良多,阿盈感激不尽。”凌姝三五不时跑来向洛婉兮讨教画技,她每次都跟来了。凡是她有所问,洛婉兮都会尽量回答,越是如此越是让她自惭形愧。容色不及人家,才情也比不上,她凭什么去和人家争。 洛婉兮笑了笑:“五嫂和薛姑娘言重了,哪里当得上指点了,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 “与你来说是闲聊,对她而言可是金玉良言,不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吗?”凌五夫人笑起来,眼波一转,突然就收了笑,面上浮现一缕愁苦之色。 洛婉兮低头饮了一口温水,像是没有注意到。 凌五夫人神情一僵,幽幽轻叹了一声,等着洛婉兮询问。 洛婉兮依旧低着头,似无所觉。 凌五夫人的心就这么突了一下,品出不对来,洛婉兮这反应肯定是故意的,可之前明明还好好的,突然就……她扫了一眼薛盈。 凌五夫人心里一动,她不问,那她就自己说呗:“我这倒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弟妹。” 洛婉兮这才抬起头来,笑看凌五夫人。 望着她如画的眉眼,凌五夫人慢慢的说道:“得你提点,这孩子的画技进步神速。遂我想着,便是她回了宋家,是不是也能继续过来向你讨教,也让她有个一技傍身。”她又补充道:“弟妹每月抽个两三天指点下即可。” 立在中间的薛盈双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可触及凌五夫人的视线视线之后,心中一寒,什么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心里又隐隐的生出一股希望来。 “弟妹你看成吗?”凌五夫人目露恳求。 在她眼里自己就这么傻?洛婉兮就不明白了,五夫人当真以为自己这么久了都看不出薛盈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她不知道薛盈的心思,有几个女人会傻乎乎的把一个如花似玉正值妙龄的未婚少女往家里引! 之前她尚且不确定凌五夫人是否知情,眼下倒是确定了,这会儿她都开始怀疑凌五夫人打一开始接薛盈进府根本就是冲着凌渊来的!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见不得别人过得好,以前在洛家她那二伯母就是这么个人!挑拨离间无事生非,好像别人不痛快,她们就能痛快了。 在凌五夫人殷切的目光,洛婉兮放下茶杯,正色道:“五嫂这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 凌五夫人动作一顿。 洛婉兮看了看面前手足无措的薛盈,她脸色微白,似乎因为洛婉兮的拒绝而十分尴尬的模样。薛盈的心思第一次过来时她就看出来了,实在是小姑娘情窦初开,压根掩不住。洛婉兮却没往心上去,这种事她见多了,要是都计较哪能过日子。 大多数人也就是春心动一动,真敢付诸行动少之又少,知礼的都会避嫌,免得自己越陷越深。可薛盈的态度就微妙了,她有些心不由己的无奈,可又有那么点蠢蠢欲动在里头。 一开始洛婉兮是有些怜惜这姑娘的,父母双亡,兄嫂豺狼,只能寄人篱下。比曾经的自己还艰难,然这点怜惜已被她这暧昧的态度磨的差不多了。 所以洛婉兮说的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五嫂怕是还不知道,我这府里已经有流言蜚语了。” 凌五夫人心下一惊,心乱如麻的薛盈更是霍然抬起了头。 “下人们都在传我正在相看薛姑娘,想为夫君纳了她,所以才时不时的让她过来。” 凌五夫人僵了脸,薛盈白了脸,都不防洛婉兮竟然真的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洛婉兮轻轻一笑:“咱们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这才进门多久,怎么可能这时候就抬姨娘。再说了咱们凌家也没这样的规矩,五嫂你说是不是?”便是最风流的凌五老爷,那也是五夫人生下嫡长子后才抬姨娘的。 凌五夫人眼皮跳了跳。 第100节 就听洛婉兮继续道:“可这起子下人眼皮子浅哪知道这些道理,他们只看薛姑娘年轻貌美又是未嫁之身,我还怀着身孕,就自以为是的编排起来,还自觉有道理的很。好像我就是他们手里的木偶,他们怎么想我就得怎么做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不怕五嫂笑话,前儿我刚惩治了几个嘴碎的婆子,也是才知道私底下竟是传的如此不堪了。虽说我已经勒令他们不许造谣生事,然而流言这东西堵不如疏。遂我想着咱们还是避避嫌的好,省得传到外面伤及薛姑娘闺誉,耽搁了薛姑娘的亲事就不好了。且这会儿还在国孝里,万一传到御史耳里,岂不是给夫君惹祸。夫君刚进了公爵,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打算揪他错处。” 一番话说得凌夫人绷不住脸皮,脸上肌肉抽搐了好几下。 薛盈又羞又愧又难堪,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恨不能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才好。 表姐妹两个灰溜溜的回到了西府,凌五夫人都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去的,好不容易回到屋里就忍不住怒火砸了一套青花瓷的茶具。她竟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指桑骂槐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嫁了个好丈夫嘛! 一旁的薛盈捂着脸嘤嘤哭泣,泪如绝提。 哭的凌五夫人心烦意乱,不耐烦的呵斥道:“哭什么哭,脸皮都被人扒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你就只会哭,你就是哭死了又有什么用!” 薛盈哭声一顿,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往下掉,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凌五夫人直直盯着她看,梨花落雨,我见犹怜,就是她这个女人见了都要心疼的。 薛盈被她盯着汗毛直立,就听凌五夫人森然的声音响起:“今日之辱,你就不想讨回来吗?” 泪眼朦胧中,薛盈撞进她阴沉沉的眼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怯意:“表姐,算了吧,我……” 凌五夫人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你既然想算了,那就算了吧!” 薛盈不敢置信她竟然愿意放过她,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整颗心都悬在了喉咙口。 “那你就回凉州去吧!”凌五夫人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薛盈身子晃了晃,难以置信的看着凌五夫人。凉州是她老家,她若回去,兄嫂一定会把她卖个好价钱!薛盈慌得四肢冰凉,她膝盖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凌五夫人脚边,拉着她的裙摆语无伦次的哀求:“表姐,表姐不要,表姐,我求求你了。” 恐惧使得薛盈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打颤,就连声音都破碎不堪。 凌五夫人却是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片刻后才好整以暇的问她:“你现在还想算了吗?” 哭得浑身哆嗦的薛盈仰头看着她,满脸的凄惶无助,颤声道:“可六夫人她不会同意的。” 凌五夫人这才满意的笑了:“她算什么东西!只要姝姐儿她六叔中意你,洛婉兮还能强过她六叔不成。她娘家无人又是退过两次亲的,哪有底气敢闹腾。”凌五夫人摸了摸薛盈的发顶,温声道:“姝姐儿她六叔这般人物你就真的不心动,甘心嫁一个凡夫俗子,蹉跎一生。” 薛盈身子颤了又颤。 凌五夫人语带蛊惑:“只要进了隔壁的门,从此以后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啊,洛婉兮肚子里肯定是个女儿,你若是争气点生个儿子,说不得卫国公府那偌大的家业都是你儿子的。” 薛盈仰头看着她,抓着裙摆的指尖泛白。 凌五夫人放缓了神色:“你听我的准错不了,我还会害你不成。”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秀芝透着紧张的声音:“夫人,老夫人传您过去。” 凌五夫人悚然一惊。 薛盈亦忍不住心跳加速,这时候凌老夫人突然找表姐做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凌五夫人倏尔握紧了手,怎么可能,她怎么敢,她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媳妇? 洛婉兮自然敢,她是腻歪了凌五夫人,端看凌五夫人离开时那模样分明是记恨上她了,明明错的是她自己。若不给她点真教训,恐怕她会变本加厉,可作为弟妹,还真有些束手束脚。 遂洛婉兮直接去寻了凌老夫人,老夫人素来讲理 ,想来不会坐视不管由着她兴风作浪。 所谓疏不间亲,洛婉兮自然不会说得太直白,到了慈心堂,寒暄几句后,她便进入正题,一脸的为难:“我今儿言语有失,惹恼了五嫂,还请二婶做个和事佬。” 凌老夫人自然要问怎么回事? 洛婉兮便道:“方才五嫂带着薛姑娘过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让我每月抽出几天教薛姑娘作画,我倒不是嫌麻烦。只薛姑娘风华正茂又未许人家,她常来我府上难免不让有心人多想。已经有下人在传我要为夫君纳她为妾了。国孝的档口,这话传出去岂不招人非议也有损薛姑娘闺誉,我便拒了还让薛姑娘日后避避嫌。当时我说话直了点,五嫂和薛姑娘离开时脸色都有些不好。我想了想心里过意不去,遂想请您老人家帮我说和说和。” 她哪是来求助的,分明是来告状呢!不过牵扯到隔房妯娌,洛婉兮的确不好处理,可若是不处理,万一放任着闹出丑事,可大可小。凌家正是烈火烹油时,多少人眼不错的盯着,就等着抓他们家小辫子。思及此凌老夫人哪里敢掉以轻心。安抚了洛婉兮几句,才让她走了。 随后就令人去打听,很快就得知这一阵薛盈的确时不时去隔壁,且下头确实有些闲话了。凌老夫人还是不大肯相信凌五夫人这么不着调,她知道这媳妇对洛婉兮有点发酸,可也就是女人家的小心眼罢了,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薛盈想捡高枝故而哄骗了五夫人。 凌五夫人一进门,凌老夫人头一句就是:“这非亲非故的,人老六媳妇还怀着孕,你让她指点薛盈作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情感上不肯信,然而凌五夫人做的这事让老夫人在理智上很难不起疑,瓜田李下当避嫌,五夫人可是一点都不知道避讳了。 凌五夫人心里一慌,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是儿媳欠考虑了。” 凌老夫人眯了眼盯着她:“你是真的欠考虑,还是故意为之!” 被婆母这么盯着,凌五夫人呼吸一滞,脸色白了白,强笑道:“母亲息怒,这事是儿媳有欠考虑。阿盈十分遗憾以后不能向六弟妹请教,儿媳一时不忍就和六弟妹说了,实在……” 后面的话在凌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下消失在唇舌之间,凌五夫人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以为这样的话就能骗过我。”凌老夫人难掩失望之色,都是在内宅混的,把一个未婚的妙龄女子往人家孕妇身前推,当谁不知道她的心思不成。 “儿媳不敢!”凌五夫人急声道。 凌老夫人冷笑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隔房小叔子的事都要插一手,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隔了一房的嫂子替小叔子张罗妾室的。你要是真闲得慌,不如我做主让老五纳了你这表妹可好,你接她过来不就是说要给她张罗婚事的吗?” 凌五夫人顿时慌了神,吓得脸白了。 见她模样,凌老夫人冷哼一声:“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了。”真是脂油蒙了心,凌渊对洛婉兮的宠爱瞎眼都看出来,没看旁的妯娌与她交好都来不及,就这媳妇也不知哪儿搭错了筋,要给洛婉兮找不自在,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拎不清啊! 说的凌五夫人臊红了脸,低了头不敢正视凌老夫人的眼睛。 见她这模样凌老夫人就觉糟心:“赶紧把你这表妹送走了,日后没我的话决不许接过来,也别再想着弄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来一个我就往老五屋里塞两个。”凌老夫人深知凌五夫人的七寸在哪儿。 第140章 凌五夫人灰头土脸从慈心堂离开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凌府。谁也不是瞎子, 凌五夫人的行径有心人都看在眼里, 她打的什么知道大伙儿也心知肚明。也就凌老夫人这些年早就放权了,只做个含孙弄怡享乐的老太君才会被蒙在鼓里。 洛婉妤也是有心人之一,不过比起那些作壁上观的, 她老早就提醒过洛婉兮让她小心薛盈, 在洛婉妤看来自己这个堂妹到底年轻, 没经过这种事。她提醒洛婉兮之后, 洛婉兮道她心里有数,让她放心。她都这么说了, 洛婉妤也只好放心了。 今儿得知凌五夫人带着薛盈去了隔壁公府, 随后气咻咻的离开,不一会儿洛婉兮便来慈心堂向洛老夫人请安, 又过了会儿凌五夫人进了慈心堂。 这一出又一出的, 洛婉妤不免就脑补了一场大戏,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素来爽快又和洛婉兮交好, 想知道便直接来问了,还抱了萱姐儿,美名其曰带萱姐儿去给她叔祖母请安。 途径漪澜院外的桃花林时正见凌五夫人出来,眉眼耷拉着,洛婉妤心念一动,转进了桃花林深处,抱着萱姐儿摘桃花。 萱姐儿肉乎乎的小胳膊撸了一把桃花就要往嘴里塞,洛婉妤捉着她的小手挪开:“待会儿咱们去叔祖母那吃桃花饼好不好!” “啊啊!”萱姐儿似乎听懂了, 登时笑的见牙不见眼,比桃花瓣还娇嫩的嘴角还流出晶莹的口水。 洛婉妤轻轻的擦去:“瞧瞧,萱姐儿一听有吃的就开始流口水了是不是,可真是只小馋猫!” 萱姐儿便咯咯咯笑起来。 片刻后兰香过来道:“少夫人,五夫人走远了!” 洛婉妤捏了捏女儿鼓鼓的腮帮子,道:“那我们过去吧!”凌五夫人显然心情不妙,她这个做晚辈还是避一避,身为长辈总是不想在小辈面前丢人的。 一见洛婉兮,萱姐儿就咿呀了一声,在奶娘怀里一耸一耸的向外探。洛婉兮亦是满脸温柔地从奶娘怀里接过她,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小姑娘的脸香喷喷肉嘟嘟,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洛婉兮用力的亲了亲她,亲的小姑娘瞪大了乌墨似的大眼睛,啊了一声后在她怀里扭起来。 小姑娘着实有些胖,又穿得多,桃露几个赶紧搭手扶了一把,又引着洛婉兮到了罗汉床上。她便把萱姐儿放在了床上,手脚得了自由的萱姐儿第一个动作就是爬向小几,抓上面的糕点。 洛婉兮忍俊不禁,用帕子代替围兜围在她胸前,才拿了一块桃花酥给她。 一连串动作温柔又细致,洛婉妤不禁感慨:“将来你定然是个好娘亲!” 扶着萱姐儿的洛婉兮眉眼更柔,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腹部,每次看着萱姐儿都巴不得这孩子早点出来,让她可以抱一抱亲一亲。 听见母亲的声音,萱姐儿抬头,小嘴上还沾着碎屑,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眨了眨后伸手,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娘!”要把自己的桃花酥分给洛婉妤的样子。 “咱们萱姐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洛婉兮柔柔的看着她。 洛婉妤亦是一脸的与有荣焉,摩了摩女儿的脸:“乖,娘亲不吃,萱姐儿自己吃。”说着轻轻的推回了她的手。 萱姐儿才又吃起来,津津有味极了。 看了会儿洛婉妤扭头问洛婉兮:“我过来时在门口看见五婶了,她是?” 洛婉兮笑了笑:“过来道歉的。” 洛婉妤瞪了瞪眼,猜测:“祖母让她过来的?”凌五夫人好面子,洛婉妤觉得她自己是绝拉不下脸的。 “应该是吧!” 洛婉兮也是这么猜的。 洛婉妤便问:“是为了薛盈的事?”除了这事,她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事值得凌五夫人特意过来道歉的。 洛婉兮应了一声,见她一脸的好奇,遂也不卖关子,只不过先让人把萱姐儿抱走了,这种腌臜事哪能污了小姑娘的耳,随后才简意赅的说了一遍。 听罢洛婉妤咋舌:“五婶简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就我进门这几年,就见五婶为了姨娘通房的事和五叔闹过不下三回,她自己就深受其苦,竟然还想往你这塞人,她到底图个什么啊。自己表妹做了小叔子的姨娘,说出去不嫌丢人吗?”妾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讲究点的人家宁肯把女儿嫁给平民也不会送进高门做妾,宋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洛婉兮笑:“大抵是自己在受苦,就见不得别人好吧!” 洛婉妤一怔,这种人还真有,以前只觉这五婶掐尖好强,也没什么大毛病,万不想她是这种人。 “只让她道歉,旁的就没有了?”洛婉妤有点不甘心,作为正妻最厌恶那等通房姨娘,凌五夫人的行为却比姨娘之流还可恶。 “老夫人还罚她在小佛堂捡七七十九天的佛豆。”捡佛豆要用水磨工夫,尤其是在凌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更不是桩轻省活。如此一来也能杀鸡儆猴,给其他女眷提个醒。 洛婉妤这才平了心气,让凌五夫人捡佛豆对她而言绝对是折磨,凌老夫人到底公道。 “那薛盈呢?” 洛婉兮道:“老夫人已经传信让宋家来接。” 洛婉妤立时就抓到了其中重点,宋家派人接她回去,和凌老夫人通知宋家来接人,那完全就是两回事,薛盈回去怕是要吃点苦头。 不过洛婉妤一点都不同情她,这都是她自找的:“如此也好,有这前车之鉴在,想来没人不长眼的要往你这塞人了。”她整了整神色,郑重其事道:“若有人和你说什么做正妻要贤惠要大度你嘴上应应即可,可不要真傻乎乎的听她们的话,主动给六叔抬人,说这些话的,肯定和丈夫关系一般,最多也就是相敬如宾。” 洛婉兮心头一暖:“你放心,我不会去争那点子名声的。”为了贤惠的名声抬人,根本就是舍本求末。姨娘通房之事,十几年前他们就说好了的,她心眼小的很,一个人都容不下。 姐妹俩又说了会儿,然后让人把萱姐儿抱回来继续逗弄小姑娘,逗到一半,便传来消息,宋夫人来接薛盈了。 宋夫人先去慈心堂向凌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没提那些事,就是态度远不如从前热情,宋夫人心里就有些打鼓了。随着凌五夫人告退后,姑嫂两人关起门来悄悄一说, 宋夫人脸霎时白了,有些埋怨小姑子出了馊主意,她就觉不靠谱,不过见凌五夫人气冲冲,到底没好意思埋怨她,毕竟自己后来也是赞同的。 抱怨了两声,凌五夫人发狠:“这丫头就是个丧门星,大嫂赶紧把她送回凉州去,留她在家里,她准顺水推舟跟了大哥,眼下大哥就是她最好的出路了。”要不是薛盈,自己怎么会丢了这么大的人,成了整个凌府的笑话,凌五夫人这是连薛盈都恨上了。 宋夫人悚然一惊,又为难:“可母亲那!” 凌五夫人咬牙:“你就和母亲说,她妄图勾引姝姐儿她六叔,惹恼了母亲还牵连了我挨罚,外甥女再亲还能亲过女儿不成。” 闻言,宋夫人心头有些发凉,薛盈固然不争气,可她到底是被小姑子怂恿着才会行差踏错。眼下倒全成她的错了。宋夫人忍不住齿冷,她张了张嘴,忽的就想起了一反常态的丈夫,心又硬了起来,于是点了点头。 宋夫人又安慰了凌五夫人好一会儿,劝她莫要再惹恼凌老夫人,又劝她和洛婉兮重修旧好。凌渊炙手可热,宋家却在走下坡路,要不她也不会脂油蒙了心,被凌五夫人三言两语说的动了心,打起薛盈的主意,眼下清醒过来,生怕凌渊恼了宋家。 凌五夫人不爱听这个,可也知道这档口她得夹着尾巴做人,凌老夫人且看着呢,遂敷衍着应了。 瞧她这态度,宋夫人就有些发愁,可小姑子的脾气得顺着捋,只得按捺下忧虑,想着等她气消了再劝一劝。 说了些体己话,宋夫人便接上薛盈出了凌府。 第101节 薛盈神情惶惶然,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无助,前脚凌五夫人还在威逼利诱她去勾引凌渊,后脚五夫人就改了口风,说洛婉兮向凌老夫人告了状,她也护不住她,只能送她回宋家,只字不提凌渊。 薛盈不傻,知道凌五夫人这是被凌老夫人教训了,她不敢再打凌渊的主意,起码短时间内不敢了。在自己快要被她逼得点头的那一瞬,凌五夫人不逼她了,她就被这么晾在了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薛盈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凌五夫人怨上她了,她看的清清楚楚。她还是被凌家赶回去的,姨母会怎么想她?本就厌恶她的表嫂又会如何落井下石? 如是想着,薛盈便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压着箍着,喘不过气来。 “妹夫!” 薛盈怔了怔,抬眸入眼的便是马背上一身戎装的凌江,英武不凡,气势逼人。 凌江向宋夫人拱了拱手,含笑道:“大嫂来了!怎么不用了饭再走?”又看了一眼一旁神不守舍的薛盈,像是才注意到她的模样:“薛表妹这是要走了?” 宋夫人尴尬的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她是有点憷这个带兵的妹夫的,尤其他这么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一身气势委实令她肝颤。 “母亲想她了,遂派我来接她,她老人家还在等着我们回去。”总不能直说是被赶出来的,虽然宋夫人觉得以凌江的耳目,待会儿就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凌江便淡淡的点了点头:“那我就不留你们了。” 宋夫人如蒙大赦,等了会儿见他不动,便扯了扯薛盈,拉着她去了马车边。 薛盈只觉得背后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心跳不受控制的紊乱起来。 第141章 初一那天, 洛婉兮穿上繁琐又华丽的国公夫人礼服进了宫, 与她一道的还有凌五夫人,虽然才闹了不愉快,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凌字来, 且五夫人已经道歉, 故二人面上依旧客客气气, 心里如何想的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先帝百日未过, 宫内依旧一片缟素,便是坤宁宫也不例外。 坤宁宫里, 坐在上首的陆静怡头戴真珠翠玉凤冠, 因在孝期遂头上除了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金步摇外只缀了些珍珠。便是如此,依旧雍容无双, 将新君那些嫔妃衬成了木头渣子。 新君后宫人并不多, 一后一妃两嫔,三个贵人五个美人, 与先帝三千佳丽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有资格坐在坤宁宫都是嫔以上的, 也就三个,洛婉兮不着痕的一眼就能看个囫囵,容色不差却逊于陆静怡,家世更是比不得,陆静怡还有了身孕,她的后位应十分稳当! 那便好了,洛婉兮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昔年娇蛮又霸道的侄女儿会成为端庄贤淑的皇后,世事委实无常。 一众命妇行礼谢过恩, 在坤宁宫略略坐了会儿便前往慈宁宫向钱太后请安。 洛婉兮品级高故而走在前头,才踏进慈宁宫就听见一个清清脆脆的笑声,如黄莺出谷,敢在慈宁宫如此笑的,想来身份不一般。 进了正殿就见一明艳如花的少女倚在钱太后身上说笑,见她们进来,笑盈盈的站起来避到一边,待她们向太后见了礼,她又拜见陆静怡:“舜华见过娘娘。” 陆静怡笑容温和的喊她起来:“表妹这是说了什么笑话,把母后逗得这么开心。” 表妹?这会儿洛婉兮也发现这姑娘眉眼和承恩公夫人有些相似,顿时明白过来,她该是钱家的女孩儿,钱太后的侄女儿,怪不得能在慈宁宫这般大胆了。 钱舜华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模样。 “这孩子给哀家剥核桃,剥糊涂了,把肉扔了,倒是把壳递给哀家了。”钱太后声音里的宠溺掩饰不住。 “姑母!”钱舜华跺了跺脚。 一群人应景的笑了起来,洛婉兮也笑了,心却沉了沉,刚送走一个薛表妹,见了这钱表妹,洛婉兮很难不多想。她不由去看陆静怡,陆静怡也在笑,笑容无懈可击。 钱太后赐了座,目光落在洛婉兮身上,和颜悦色的开口:“凌夫人身体都好了?” 刚坐下的洛婉兮又站了起来,含笑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都好了。还请娘娘恕罪,前一阵吐得厉害都下不了床,故而未能亲自进宫向您等祝贺。”说着她欠身一福。 钱太后温和一笑:“无碍的,你身子要紧。这些年太傅为皇帝鞠躬尽瘁连自个儿终身大事都耽搁了,哀家和皇帝一直过意不去,眼下你怀了孕可是了了我们一桩心事。”言语间十分给凌渊颜面,她们娘儿俩还被关在南宫时就受凌渊照顾,后来更是凭着凌渊的扶持才有了今日,钱太后自是感激他,对洛婉兮亦是爱屋及乌。 “娘娘言重了,那都是夫君为人臣子的本份。”洛婉兮忙露出受宠若惊之态。天家人记得你的好是好事,但若真居功以傲,那就是蠢了。 钱太后笑容更温和,见她还站在那便道:“坐下吧,你还怀着身孕呢!”又问:“孩子几个月了?” 坐下后洛婉兮道:“两个月半。” 钱太后:“倒是比皇后小了一个多月。”看了一眼陆静怡,她道:“说来皇后有孕还是在你大婚那日诊出来的,倒是巧了!”彼时她还是皇后,儿子还是太子,太子夫妇参加完凌渊婚礼回宫的途中遇上刺客,幸而有惊无险。但是钱太后又惊又怒,惊得自然是儿子儿媳,怒的则是郑家的肆无忌惮和先帝的偏心。眼下二者已经在底下团聚,钱太后便也想开了,可以若无其事的说出来。 闻言洛婉兮微笑着附和了一声。 陆静怡轻轻抚上小腹,春日里穿的多,四个月大的身孕看不出来却能摸出来,她浅笑道:“这孩子沾了太傅和洛姑姑的喜气。” 这话洛婉兮可不敢应,忙道:“小殿下龙子凤孙,是我们沾了小殿下的福气才是。”所以说她不喜欢来宫里,说话太累,一句话你得掰开了揉碎了听,说话更是得来回琢磨几遍才敢出口避免落人口舌。 陆静怡看着她笑了笑。 这个话题就这么翻篇了,钱太后和陆静怡又与其他命妇说了几句话。钱太后见外头春光正好,虽不能听戏赏歌舞,游园赏花却是可以的,便提议去御花园。 一众人簇拥着钱太后和陆静怡去了御花园,走走歇歇,人群就三三两两的分开了。 邱氏引着陆静怡离了人群,陆家作为新鲜出炉的后族,自有封赏。陆钊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外放,直到近日他父亲和凌渊商量过后,给他提了从六品的盐课同提举司,不日就要前往江南。邱氏也得了个从六品的诰命,是这一众命妇里品级最低的,论理她这品级都无需进宫谢恩。然她夫家是陆国公府背后还有个大长公主,娘家祖父是阁老,嫡亲嫂子是皇后,自然成了那个例外。 邱氏与陆钊青梅竹马,与陆静怡也是打小交好,又没差了几岁,遂说话也直白,待左右只留下心腹后便委婉道:“洛姑姑是祖父祖母认下的干女儿,娘娘待她亲近些,两位老人家也高兴。”邱氏瞧着陆国公和长平大长公主对洛婉兮还是不错的,两边常来常往,是真的当亲戚在走动。可方才在坤宁宫,陆静怡对洛婉兮态度着实有些冷淡,还不如钱太后来的亲近,难免不让人多想。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着挑拨离间了凌陆两家,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她的言下之意,陆静怡自然能懂,可有些事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不都说孕妇脾气本来就古怪吗? 陆静怡弯了弯嘴角:“我以后会留意些。” 邱氏觑她脸色,有那么点不放心,因为陆钊的缘故,她倒是对陆静怡的心结有所了解,遂道:“臣妾知道娘娘和七姑姑感情好,可姑姑毕竟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姑父也悼念了姑姑十几年。可我想着逢年过节,姑父瞧着旁人家儿孙绕膝该是羡慕的,这人年纪越长便越重视家人。眼下姑父娶妻生子也在情在理,娘娘说,是不是?” 见她眼波微动,邱氏再接再励,拿了陆钊做例子:“夫君倒是和我说过,一开始他也觉有些别扭,可后来瞧着姑父身上热乎气多了,他便释怀了,反倒有些感激洛姑姑。” 陆静怡淡淡一笑,姑姑生前最疼陆钊,也是因此,在姑姑走后凌渊格外疼陆钊,几当作儿子养。养着养着陆钊也就更亲凌渊了,所以他能这么容易就接受洛婉兮。 “感激,感激她取代了姑姑的地位吗?娇妻稚子在侧,三年五载之后,你觉得太傅还能记得姑姑吗?”陆静怡冷笑一声,她一直以为凌渊会为了姑姑终身不再续娶,看着他,她觉得这世上还是有真情的。 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怨气,邱氏哑然,她实在不懂陆静怡怎么就在这件事上钻了牛角尖。无论如何陆婉兮已经死了,凌渊能为她守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他娶妻生子更是人之常情,祖父祖母不也都坦然接受了吗? 何况,邱氏灵光一闪,立即道:“洛姑姑怎么可能取代七姑姑的地位呢,姑父娶她,祖父祖母认她做干女儿,不就是因为洛姑姑像逝去的七姑姑吗?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七姑姑。”好几次听见陆钊嘀咕,洛婉兮有些地方真像已故的七姑姑。 邱氏就见陆静怡微微一震,神色明显缓和一些。邱氏啼笑皆非,尘归尘土归土,计较这些个有什么意思,陆静怡挺通透一个人,这么就在这事上着相了。不过她对七姑姑那份心意倒是难得,比陆钊有良心多了,邱氏嫌弃了陆钊一通。 再看陆静怡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亲亲热热的挽了她的手道:“娘娘对洛姑姑好一些,也是全了姑父的颜面,也省的旁人生出些有的没的心思。” 这旁人指的自然是钱舜华了,钱家把钱舜华送进宫陪伴钱太后,用意昭然若揭。邱氏冷眼瞧着钱太后有些意动,那钱舜华又是个胸有城府的,若是她进了宫,必是陆静怡的劲敌。 陆静怡神色一凛,眼底闪过一丝厉光。 她还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邱氏就放心了。 邱氏又与陆静怡说了些话就扶着她往回走,正见承恩公夫人在和洛婉兮说话,气氛和谐。 邱氏看一眼陆静怡,意思是瞧吧,钱家都已经开始拉拢人了,邱氏当即扶着陆静怡过去寒暄。 “咱们这可有两个孕妇呢,要不我们去凉亭那儿坐坐!”邱氏笑眯眯提议。 承恩公夫人笑道:“我们正要去那儿喝盏茶呢。” 说笑着四人便前往不远处的凉亭,中间要下几层汉白玉台阶。 刚下了一层台阶,便听见圆珠落地的清脆声。陆静怡猝不及防之间踩在了圆珠上,身子一歪就向台阶下栽去。 落在她后头的洛婉兮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便觉手上传来一股巨力,带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倒。 断了手中佛珠的承恩公夫人连忙要来帮忙,却是一脚踩到佛珠上重重摔向两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宫人吓得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黏在了地上一动都动不了。 直到洛婉兮被桃露一把拉回来,而栽下台阶的陆静怡也被一个宫人接住。望着这一幕,在场众人顿觉逃出生天,又那胆小的当场瘫软在地。 邱氏和承恩公夫人就没这个好运了,两人没遇上眼疾手快的下人,实实在在的摔在了地上,邱氏还好她年轻又是臀部着地,不甚要紧,龇牙咧嘴了一瞬就被人扶着站了起来,倒是承恩公夫人近五十的人了,又是倒栽下来,脑袋都摔出血了。 却是无人有余力去关心她,便是承恩公夫人自己带进宫的丫鬟也顾不上自己主子,心惊胆战的看着陆静怡和洛婉兮,两个人额上都冒着冷汗,脸色一个比一个差的捂着腹部。 “娘娘!” “凌夫人!” “御医,快传御医!” 地上摔得七晕八素的承恩公夫人吃力抬起头来,见状吓得一口气上不来,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42章 洛婉兮和陆静怡被紧急送到最近的玲珑阁安置。 洛婉兮只觉得小腹一坠一坠的疼, 疼得她心都凉了, 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钻进了骨头缝里。 桃露见她脸色惨白如纸,额上豆大的冷汗滚下来, 亦是吓得不轻, 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夫人莫怕, 御医马上就来了。”突然间她想起了凌渊, 扭头冲一宫女道:“有没有通知我家大人?”这一慌,桃露就忘了已经改口称呼国公, 又唤起了旧称。 “已经派人去寻卫国公了。”宫人赶紧回话。 疼得只能靠抓紧被褥来分散注意力的洛婉兮听到熟悉的字眼, 不知怎么的眼角一酸,在眼眶了打了半天转的泪珠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凌渊!”洛婉兮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见他, 他们的孩子!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无助让她泪水滚滚而下, 如同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桃露握紧了她的手, 急声安抚道:“大人马上就来了, 夫人莫怕!”又扬了声音喝道:“御医呢!” 御医是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四个人受了伤,身份一个赛一个的尊贵,其中还有两个孕妇,太医院院正好悬没背过气去,带着人马不停蹄冲过来,只恨不能踩两个风火轮。 气喘吁吁的跑到后,院正指了妇科圣手孙御医去洛婉兮那, 虽然皇后娘娘腹中龙子最要紧。可另一个是凌阁老之妻,他若是敷衍了事,娘儿俩有个三长两短,凌阁老能扒了他的皮。 院正又给承恩公夫人安排了一位御医疗伤,然后带着余下的人一头扎进了皇后处。邱氏只受了皮外伤,正心急如焚的守着陆静怡。 孙府医也不知道被分过来的自己是幸还是不幸,他由衷希望洛婉兮母子均安。 凌五夫夫人见颜色如雪的洛婉兮在孙府医的扎针下脸色逐渐好转,揪紧了手里的帕子。乍一听洛婉兮动了胎气,凌五夫人愣了下,紧接着就忍不住窃喜,她出了这么大的洋相拜谁所赐,她记得真真儿。可洛婉兮有凌渊护着,自己也只能悄悄骂两句解解恨。哪想老天有眼,报应来的这么快! 凌老夫人护着她,凌渊重视她,泰半是冲着她那肚子,要是孩子没了,她再留个什么后遗症,且看她怎么猖狂。只这么一想,凌五夫人便觉如同三伏天里喝了一盏冰酸梅汁,从头舒坦到脚,险些绷不住上扬的嘴角。 正高兴着呢,御医来了,几针下去,洛婉兮竟是不疼了,气血都恢复了一些。凌五夫人的失望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幸好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洛婉兮身上遂没有留意到她神情。 “御医,我家夫人如何?”桃露忙不迭追问。 孙御医沉吟了下,收回把脉的手正要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宫人的请安声。 洛婉兮登时心下一安,抬头就见凌渊大步走来,因为走得太快,绯色官袍的边角略微翻起,他脸上的神情冷肃异常。见她脸色苍白,泪眼盈盈,整个人就像刚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似的,鬓角的碎发都湿了,凌渊心头一刺,眸色沉郁,气势变得更摄人。 # 消息传来时,凌渊和一干重臣在上书房与新上任不到一个月的皇帝议事,八方使团闻讯前来恭贺,快的已经在驿馆住下了。他们正在商量如何震慑这些蠢蠢欲动的邻居,新旧交替之时永远是最容易生乱的档口。 正说着话,宫人急赤白脸的跑进来禀报,陆静怡和洛婉兮动了胎气。 当下皇帝和凌渊就变了脸,皇帝抖着声问:“现在怎么样了?” “奴婢不知,刚传了御医。”宫人战战兢兢的回答。 第102节 皇帝坐不住了,站起来便往后宫走,凌渊紧随其后,这档口也没人说规矩不规矩的了。 被抛在了上书房的一干大臣,也没什么怨念,还挺同情两人。皇帝这么多年下来也就皇后有孕,皇家这一脉子嗣好像不太旺盛,这一胎若是有个好歹不知要等多久,先帝可是年近三十才盼来了儿子。 凌渊就更不用说了,三十几了才得了这么点骨血,要是没了,凌渊估计想杀人。回想他那模样,便让人心头发凉。 皇帝也想杀人,尤其是在知道陆静怡之所以动了胎气是因为承恩公夫人手上的佛珠断了线。 皇帝:“……”假使这真是个意外,谁信?母族想把钱舜华送进宫又不是秘密。扪心自问,皇帝自个儿都不信啊!那可是他的嫡长子,她怎么敢!皇帝生吞了承恩公夫人的心都有。 冷不丁瞥到半步后的凌渊,皇帝猛然想到出事的还有一个洛婉兮,当下更恨,这群人简直丧心病狂不择手段。皇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对上凌渊面无表情的脸后,嗓子眼里就像是被塞了石头。 皇帝别开眼,不敢直视凌渊的眼睛,太傅好不容易有了后,万一这孩子没了,他怎么跟太傅交代,皇帝心乱如麻。 到了玲珑阁后,两厢分开,去了右边的皇帝还有那么点微妙的如释重负。 见到凌渊,洛婉兮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毫不间断。 凌渊心头似被针扎,几步跨过去握住洛婉兮伸出来的手,她的手很冰还在轻轻颤抖,带着凌渊的心也抖起来。 “我夫人身体如何?”凌渊拥着洛婉兮问孙御医,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 被他这么盯着,孙御医背上一寒,小心翼翼道:“夫人并无大碍!”这位凌夫人并没有摔跤,之所以动胎气一半是吓得另一半是紧张造成,幸好没摔着了,她胎相有些不稳,而且…… 洛婉兮正如闻天籁,抑制不住的欢喜,可见孙御医面露难色之后,笑意顿时凝结,她睁大了眼,惊慌失措的看着他,倏尔抓紧了凌渊,整个人都颤起来,像是怕极了。 她无碍,是不是孩子不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洛婉兮脸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一张俏脸白的近乎透明。 凌渊安抚的亲了亲她的鬓发,此时此刻他是庆幸的,只要她无碍就好,其他都不要紧:“别难过,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洛婉兮心里最后那根弦在他这句话里‘啪’的一声断了,她一下子就瘫在了他怀里,抖着声哭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了。”便是再有也不是这一个了。 一旁孙御医悚然一惊,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赶紧道:“凌夫人勿要难过,小心伤了孩子。” 只觉得天崩地裂的洛婉兮哭声一顿,从凌渊怀里豁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孙御医:“孩子!?” 对上她亮的吓人的双眼,孙御医赶忙道:“夫人的孩子好好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误会孩子出事了呢! 洛婉兮瞪大了眼,微张着嘴,像是欢喜傻了。孙御医忍不住走了走神,这模样都赏心悦目,怪不得都说这位凌夫人国色天香。 凌渊淡淡的扫他一眼:“你为何欲言又止?” 孙御医心下一凛,敛了敛心神后斟酌着用词回道:“据凌夫人脉象看,夫人怀的似乎是双胎?不过下官并不敢确定,故而犹豫。”他用词十分谨慎,语气也是疑问的。实在是月份尚浅,要是再给他两个月他就能断定是不是了。以他多年经验,眼下只能说在五五之间,所以他才会为难,以至于闹出洛婉兮以为孩子没了的乌龙,平白吓了自己一场。 从以为孩子掉了的伤心欲绝到自己可能怀了双胞胎,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的变化,洛婉兮脑子一片空白。 饶是镇定如凌渊也被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戏剧性变化惊了一惊,然而到底是能做到内阁首辅的男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这事儿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慢了几拍,凌渊神色才恢复如常,他立刻就想到了洛婉兮的身子。怀双胞胎比一个艰难,之前窦府医就说过她怀相不稳,是不是这个缘故。若真是双胎,能不能保住……眨眼间凌渊脑海里就转过了十七八种可能性,面上却不动声色,想着私下再问御医,免得她担心。 可洛婉兮没如他愿的一孕傻三年,消化完自己可能怀了两个小宝贝的惊喜之后,顾不上欢喜她立时想到了孩子的平安,宝贝似的捂着腹部问孙御医:“我刚刚疼得那么厉害,真的没关系吗?”她都要以为孩子没了,至今想来洛婉兮都觉脊背发凉。 凌渊也看着孙御医。 孙御医自然知道该说什么:“卫国公和夫人放心,眼下夫人脉象已经平稳下来,待会儿下官再给夫人开一副安胎药,夫人按时吃上七日,七日后下官再上门为夫人诊脉。”与凌渊结个善缘自然是百利无一害的事,遂都不用凌渊开口,孙御医自己就定了下次上门的时间。 “那就有劳孙御医了。”凌渊声音温和。 孙御医忙道不敢当,行了礼告退。 洛婉兮心头巨石落地,取而代之是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狂喜。她看着凌渊,眼底光芒璀璨,彷佛满天繁星都落在了她的眼里,美得惊心动魄。 凌渊慢慢的笑起来,嘴角弧度明显。 洛婉兮也跟着弯了嘴角,觉得胸口说不出的满足,似乎要满溢出来,她忽然抓着他的手放到腹部,轻轻道:“我希望是一子一女,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凌渊倾身搂住她,亲了亲的脸颊,柔声哄道:“不贪心,我也是这么希望的。”若是两个男孩家业爵位上恐有隐患,两个女孩她会有压力,一儿一女最好。 洛婉兮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知怎么的就信心十足起来:“肯定是龙凤胎!” 凌渊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望着她笑盈盈的脸蛋,知道孩子无恙,还可能是双胞胎之后,她气色登时好了许多,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皇后如何了?”洛婉兮突然想起了情况还不明的陆静怡。 第143章 陆静怡情况不大好, 屋里端出来的水盆里泛着淡淡的血色, 一众御医和医女皆是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之前还在来回踱步的钱太后,这会儿瘫坐在圈椅上,直愣着双眼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一旁的嫔妃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心思活泛开来, 既然做了皇帝的女人, 若是没点想头那是骗人的。 陆静怡贵为皇后, 有孕有宠还家世显赫,把她们压得死死的。钱舜华年轻貌美又是太后嫡亲侄女儿, 倘若进了宫, 又是一劲敌。如若皇后这一胎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自然乐观其成。 出了这种事, 钱家哪有脸再把女儿送进宫, 便是进来了,皇后能饶了她才怪了, 届时她们便能坐山观虎斗。怎么想这对她们而言都是天上掉馅饼了。 原地打转的皇帝都快把地给磨平了, 可没一个敢上前劝他坐一坐,皇帝那脸色着实吓人。皇帝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直跳。就在昨天他还贴在陆静怡肚子上听孩子的动静,才一夜的功夫孩子便危在旦夕。这一刻生吞活剥了承恩公夫人的心思皇帝都生出来了,哪还记得这是自个儿嫡亲舅母?对一个皇帝而言,嫡长子的意义非同寻常。 如坐针毡的钱太后瞥见儿子紧握的拳头,一颗心不住往下沉,这档口她既要担心房里的陆静怡又要担心承恩公夫人。 若是皇后母子都能转危为安, 什么都好说。可若有个万一,钱太后呼吸一滞,只觉得心脏被一根无形的细线扯住了,扯得她生疼。 钱太后更倾向于这是一场意外,承恩公夫人没这胆子也没这必要去害陆静怡,起码现在还没必要。钱舜华都还没进宫,她都没生子呢,这会儿害陆静怡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再退一步,便是要害陆静怡也不会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啊!众目睽睽之下害陆静怡,她有这么蠢吗? 承恩公夫人自然是没这么蠢的,她便是真要用对付陆静怡,也得悄悄着来,这么明火执仗的,她生怕陆家不报复她不成。承恩公夫人还没自大到觉得有个太后娘娘撑腰就能横行无忌,陆家那可是连皇帝都敢跟对着干的人家,且还赢了,赢了两次! 好不容易悠悠转醒的承恩公夫人一听皇后的孩子没保住,还是个男胎!一骨血直冲头顶,耳畔轰然作响,她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栽。 钱舜华大惊失色飞身扑过去扶住她:“娘!” 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唤好比神丹妙药让承恩公夫人惊醒过来,她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她且还不能晕。她晕了倒是一了百了不用面对后面的事,可事情并不会因为她晕了就解决。这事若是处理不好,钱家就危险了。 如是一想,承恩公夫人惊坐而起,一边下床一边问:“凌夫人如何?” “凌夫人无碍!” 承恩公夫人心下稍定,若是两个都出了问题,那真是天要亡他们钱家。同时又生出一股不可对人说的遗憾,若注定要流一个,为什么不是洛婉兮呢!这样自己的麻烦也能少一些。 承恩公夫人定了定神甩走这不着边际的念头,一下地她就直奔隔壁,连鞋都没穿。 隔壁乌云压顶,御医医女宫人跪了一地,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皇帝初尝丧子之痛,哪怕这孩子还没出生,可也是他翘首以待盼来,满怀期待的等着他降生,连名字都取好了。可晴天一个霹雳咣当一下打在他头上,孩子没了。 四个月大的孩子巴掌大那么一团,五官四肢清晰可辨。见到那一瞬,皇帝眼泪就这么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钱太后亦是老泪纵横,那可是个男孙! 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俩正悲不自胜,默默泪流,承恩公夫人就来了,赤足披发,狼狈不堪。她一进门就跪下了,声泪俱下:“臣妾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太后,对不起皇后,臣妾罪该万死!”说着以头触地,砰砰作响,没几下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不一会儿大理石地面上就染上血迹。 钱舜华亦是泪流满面,跟着母亲一块儿磕头赔罪,泣不成声:“……陛下,太后恕罪,母亲她非故意!” 前一瞬还恨不能掐死她给自己孙儿偿命的钱太后心就这么软了一下,承恩公夫人不只是她弟妹还是她表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还为钱家生了三子二女。 呜呜咽咽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传进内室,屋内躺在床上的陆静怡似无所觉,她面无表情的望着头顶帐幔上的凤凰展翅绣纹,眼里干干的,一丝眼泪都没有。可她的手却死死地揪着身下被褥,手背上青筋毕现,还在抖,越抖越厉害。 五内俱焚的邱氏握住了她的手,还用帕子遮了遮,悲声道:“娘娘,娘娘你哭出来吧!”这样憋下去会憋坏身子的。 陆静怡置若罔闻,她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那活灵活现的凤凰,萦绕在周边的祥云在她眼里渐渐变成了跳动的火苗,那凤凰也活了过来,它想飞走,可她飞不起来,只能在火中挣扎。 陆静怡忽觉浑身发烫,似被火烧,烧的她那颗已经疼到麻木的心又开始痛,比锥心刺骨更甚。 “太后!”屋里的宫女见钱太后进来了,吓了一跳,产房污秽,钱太后这样的千金之躯岂可进来。 可钱太后还是来了,她希望陆静怡能放过承恩公夫人这一回,若是她自己都不计较,想来陆家人也就不追究了。这终究是场意外!钱家、陆家,前者是太后娘家,后者是皇后娘家,合该同心协力辅佐太子。 不过这孩子到底是因为承恩公夫人没的,钱太后想她以后会好好补偿陆静怡的,起码不会再同意娘家女孩儿进宫。 钱太后一来,陆静怡便开始轻轻啜泣起来,钱太后按下要起床行礼的陆静怡:“你且躺着,咱们娘儿俩哪还要讲这些个虚礼。” 望着她面无人色的脸庞,钱太后心里也不好受,她和陆静怡一直相处融洽,从来都没红过脸。当下忍不住陪着她又哭了一回,哭罢擦着眼角道:“你还年轻,养好身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陆静怡含着泪点了点头,虚弱道:“儿媳不孝,没有保住这孩子!” “这都是个意外!怎么能怪你。”钱太后握住了陆静怡的手,略有些她忐忑的望着她的眼睛。 陆静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她这反映在钱太后意料之中,钱舜华留在宫里,钱家的用意,她的态度,以陆静怡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思及此,钱太后便开始后悔,她怎么就跟着娘家人犯了糊涂。要是没钱舜华这档子事,这事肯定没人会多想,可就因为有钱舜华,眼下没一个人不会多想。 可它真的就是个意外啊!钱太后嘴里发苦,硬着头皮道:“要怪就怪你舅母一大把年纪了还毛手毛脚,佛珠绳子磨坏了都不知道,还戴着出门,以至于酿下大祸,最终害人又害己。眼下她就跪在外头,她想进来向你赔罪,你看你要不要见见她?”钱太后又道:“哀家已经罚了她去妙音庵为那孩儿诵经祈福三年。” 她的孩子也就只值承恩公夫人诵经祈福三年吗?可真卑贱! 陆静怡滚着泪珠哑声道:“母后,儿臣不想见她。儿臣知道舅母不是故意的,可……”她抓紧了被子又松开,闭了闭眼:“可儿臣心里难受!” 钱太后鼻子发酸,她也难受,只要一想自己那无缘降生的孙儿,她这心就疼得慌。 “好好好,”钱太后拿着锦帕为她拭了拭泪:“哀家这就打发她回去,你想开一些,不要再哭了,这会儿哭伤眼睛的厉害。” 陆静怡眼泪渐渐收住了。 承恩公夫人在屋外重重磕了几个头,又转头向颓然坐在圈椅上的皇帝叩首,泪如雨下:“老身对不住陛下,对不住娘娘!” 年近半百的老妇人跪在那儿,眼泪和着她头上的血一起滴下来,触目惊心,看的皇帝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他别过眼:“舅母包扎下伤口再走吧!” 承恩公夫人心头一喜,陛下能原谅她们就好!她又感恩戴德了一回才被钱舜华扶了起来。 钱舜华咬着下唇,抬眸看一眼皇帝,他侧身盯着那屋子,一脸想不顾一切冲进去可碍着规矩又不得坐在这里的无奈。 察觉到钱舜华的分神,承恩公夫人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女儿手臂,经此一事,女儿是不可能进宫了。要不意外这一说就成了笑话,陆家也是绝不会允许的,否则他们就得沦为笑柄。 钱舜华抿了抿唇低着头扶着母亲后退了几步,旋即转身离开,心里空落的很。她满怀信心的进宫来,费尽心机讨好钱太后,就连皇帝表哥也有那么点意动了,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她不甘心啊,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 包扎过后,又流血又流泪的承恩公夫人已是精疲力尽,恨不得马上回家休息,可她还要去看看洛婉兮聊表歉意,不幸中的万幸她没出事。 略作休息觉缓过气来了,承恩公夫人便站起来,刚跨过门槛,抬头的瞬间她就愣住了,双眼大睁,瞳孔微缩,扶着女儿胳膊的手也倏尔握紧了,如临大敌一般。 钱舜华便觉胳膊一疼,不由诧异正欲开口询问,就见院子里站着一行人,打头的正是长平大长公主。新皇登基,她又长了一辈,眼下已是宁国大长公主,宗室里就数她辈分最高,便是太后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姑母。 钱舜华以前也见过大长公主几回,可没一次如眼下这般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一身令人望而生怯的气势,便是在她太后姑母身上都没见识过,这是常年身居高位令行禁止惯了才能养出来的气度。 钱舜华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大长公主的眼睛太厉害,让她觉得被看一眼就无所遁形似的。 承恩公夫人却觉大长公主的目光所到之处,那儿就像是被刀割了一下,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陆静怡是大长公主一手带大的。 承恩公夫人脸上肌肉颤了颤,正要行礼,才刚刚屈下膝,就见眼前一花。 宁国大长公主已经扬长而去。 承恩公夫人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半响,钱舜华嗫嚅道:“娘,我们?”要不要跟进去,可她有些害怕! 第103节 承恩公夫人稳了稳心神:“我们去先去看看凌夫人吧!” 钱舜华忙不迭点头。 漫说钱家母女害怕,饶是皇帝见了一脸冷然的大长公主进来,心里也慌了下,一把扶住要行礼的老人家,讷讷道:“姑祖母!” 宁国大长公主沉声道:“陛下,容老身先去看看怡儿,有什么出来再说可好?” 皇帝忙不迭点头,送了大长公主和岳母段氏到房门口。 钱太后见着宁国大长公主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她娘家人闹出来的幺蛾子,有些话她对着陆静怡敢说,对着这个姑母,觑一眼严肃的大长公主,这话还没出口,她这心就怯了。 略说了两句,钱太后便把地方腾给陆家女眷,临走还看了陆静怡一眼。 陆静怡也望着她,“母后慢走!” 钱太后便放了心。 见到亲人,陆静怡泪如雨下,像是要把之前积聚在心里的伤痛悲苦都哭出来,扑进大长公主怀里,痛哭起来。 但见女儿如此,一旁的段氏拉着她的手哭的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相替。 大长公主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安慰,放柔了声音道:“哭吧,哭完这一场就给我振作起来,你是皇后,容不得软弱。” 陆静怡哭声一顿,缓缓地抬起头附在祖母耳边,声音又轻又缓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寒意:“祖母,我要她偿命!” 第144章 承恩公夫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洛婉兮也在想这个问题, 若是故意为之, 这招数也太过愚蠢粗暴。她与承恩公夫人在各种场合见过几面,虽无深交,可瞧她言行妥帖不像是这么莽撞冲动之人。承恩公夫人不至于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与陆家结仇, 且钱家姑娘进宫的路从此就断了。害的皇后流掉了嫡长子, 钱家女儿再进宫的话, 让皇后让陆家情何以堪。 可若是无意, 这也太巧了。洛婉兮忍不住就阴谋论了,会不会有第三者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后流产, 钱家女无法进宫, 这么看来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是后宫嫔妃亦或者想送女儿进宫搏前程的人家。 洛婉兮皱了眉,假设那串佛珠真是人为弄断的, 却不是承恩公夫人弄断的, 那么什么人有机会动手? 当时在台阶上的除了她们四个便是下人,邱氏扶着陆静怡走在前头, 她和承恩公夫人落后半步, 因为要下台阶,白露也扶住了她,扶着承恩公夫人的是她自己带进宫的丫鬟,旁的宫人离得还有些距离。 那丫鬟倒是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断承恩公夫人的佛珠。想到这里,洛婉兮连忙对凌渊道:“承恩公夫人的丫鬟!” 凌渊抚了抚她的头发,眉眼温和:“大长公主来了,这事她老人家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就别操心了。”他摸了摸她的小腹:“忘了孙御医怎么说的, 他要你放宽心静养。” 说的也是,她都能想到的事,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么一想她也就放心了。她有些想去看看陆静怡,可想着刚没了孩子,陆静怡看见她说不定会触景伤情,遂压下了这个念头。 凌渊摩了摩她的脸:“你好好休息,过一会儿咱们就回家。” 洛婉兮眨了眨眼也觉得有些累了,可还是强撑着精神道:“你要不要那边去看看?”天家无私事,论公他是内阁首辅还是太傅,论私他是皇后姑父。 她又道:“我没事了。” 凌渊笑了笑,他的确打算过去一趟。承恩公夫人一哭一求,皇帝就稀里糊涂的将这事当成意外处理了,丁点不往深处想,连查都不彻查一下,没的可是他的嫡长子。于此凌渊是有些失望的,好歹教了他这么多年。 # 承恩公夫人正打算带着女儿前来探望洛婉兮,刚走到院子里就见凌渊推门而出。望着他冷然的面容,承恩公夫人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勉强笑道:“因着老身失误,害的尊夫人动了胎气,实在是老身的罪过,还请卫国公见谅。” 凌渊看着她,神情依旧淡淡的。 承恩公夫人头皮发麻,慢慢低了头避过他的目光。 “是否失误,还言之过早。”凌渊淡声道。 承恩公夫人就像是被人塞了一把黄莲,一直苦到了心里头,知道这事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恨不能时光倒流,好扔了自己那串佛珠,她今天怎么就带着那串珠子了呢。 “我母亲真不是故意的。”钱舜华有些发急,小皇子没了是事实,陆家哪能善罢甘休。若是再得罪凌家,无疑是雪上加霜。 承恩公夫人也忙道:“卫国公府明鉴,老身真是无心之失。” 凌渊眼风扫过去,掠过了承恩公夫人身后的丫鬟,突然问:“当时在夫人身边的除了这个丫鬟还有其他人吗?” 承恩公夫人愣住了。 她身后的丫鬟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钱舜华比母亲早一步明白过来凌渊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可能有别人动了手脚,钱舜华不敢置信的看着秀娥,能被承恩公夫人带进宫的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怎么可能? 可若是能证明秀娥的确被外人收买了,他们家虽有失察之罪,可皇后流产这事就怪不得他们了。钱舜华顿时难以抑制心里的狂喜和激动。 兵荒马乱之下,她们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让帝后相信这一场意外,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可能。 # 东屋内,宁国大长公主安抚好陆静怡,留下段氏和邱氏陪伴她便出了屋。 看见她走出来,坐在圈椅上的太后和皇帝都是一怔,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大长公主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事情来的路上我听人说了,皇上和太后都觉这只是个意外?”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在钱太后身上。 钱太后面上一烫,捏了捏手心道:“姑母,承恩公夫人真是无心之失,哀家已经罚她去妙音庵为那苦命的孩儿诵经祈福三年。” 皇帝垂着眼不敢直视大长公主的双眼,谁的儿子谁心疼,哪怕他已经相信承恩公夫人不是故意的,他还是觉得这个惩罚轻了。可钱太后发了话,他得顾忌母后颜面。 大长公主一扯嘴角,颇有深意道:“意外?因承恩公夫人痛哭流涕着说是意外,于是你们觉得是意外了,还是彻查过才断定这是个意外?” 皇帝和钱太后皆是一愣,皇帝的脸青红交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哪儿犯了错。 钱太后慢了一拍后也明白过来大长公主话里深意,顿时涨红了脸。之所以这么快就下结论,那是因为她要趁着陆家人反应过来之前了结此事,如此陆家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继续追究下去。 大长公主垂了垂眼,皇帝想不到不奇怪。先帝为什么一心想废了他,大半是因为他愚钝耳根子软,容易受人影响干出荒唐事。要不是当时除了皇帝就只剩下与他们势同水火的福王,她和凌渊也不会支持他。 可钱太后,先帝在位时还算靠谱一人,否则也不能和郑氏斗了这么些年。然而大长公主发现自从她做了太后,行事越发不知所谓了,先是孝期里就把娘家侄女养在慈宁宫,再是这一回。 就算是这只是个意外,可皇后失去了一个成型的男胎是事实。妙音庵三年就想交代过去,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他们陆家都是死人不成? 呵,没了先帝和郑氏女这两柄悬在头顶的剑,以为高枕无忧,于是想做随心所欲的太后娘娘了,她还活着呢! “不彻查一番就下定论,陛下,你让后宫众人和满朝文武怎么想?”大长公主声音平平却字字如刀。 皇帝便觉脸火辣辣的烫起来,羞愧难言。 钱太后也面上发烧。 正当时,凌渊带着去而复返的钱家母女到了,身后还带着被反绑了手脚堵着嘴的秀娥和宫人。 见到凌渊,皇帝就觉臊得慌。 凌渊神色淡然,不疾不徐的见过礼后开口:“当时这四人站在承恩公夫人身旁,其中最有可能碰到佛珠的是这个丫鬟,陛下不如派人审问一番。 ” 承恩公夫人是长辈无凭无据不好审问,几个宫女和丫鬟却没这顾忌,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皇帝懊恼极了,有着说不出的挫败,他搓了搓手询问的看着凌渊:“太傅看交给祁王叔可好?”祁王掌管宗人府。 凌渊道:“令陆家和钱家各派一人旁听,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忙道:“还是太傅想得周到。”两家各派人参与,也省的事后扯皮说什么包庇污蔑。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皇帝派人去请祁王过来,商议一番之后,各自行礼散去。 # 大长公主随着凌渊去看洛婉兮,也是才知道洛婉兮竟然可能怀了双胎,望着他素来清隽的面庞上的浅笑,大长公主眼神也温和了些。他苦了十几年,眼下算是甘来了。 “怀孕本就艰难,怀双胎更要加倍辛苦,你多体谅下她……”说着说着大长公主自己就说不下去,凌渊待婉兮的心意她还不清楚吗? 凌渊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大长公主便点了点头,闲话着就进了屋,在宫里并不适合说正事。 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洛婉兮听说大长公主来了,立马睁开眼就要坐起来。 桃露抢步过去,扶着她慢慢起来:“夫人慢点儿。” 洛婉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赧然的望着门口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温和一笑,抬手压了压:“不必行礼了。” 在床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后,大长公主问她:“身体好些了吗?” 洛婉兮道:“我都好了,”望了望她后轻声道:“皇后之事,您节哀,不要太难过了。” 看清她眼底的濡慕和关心,大长公主心头一暖如同温泉流过,她点了点头:“你也别太担心皇后了。”她一贯疼陆静怡。 她都听说了,之前在园子里她为了拉住陆静怡,差点把自己带下去,幸好没出意外。 洛婉兮点了点头。 略说几句话后,凌渊便送大长公主出去,回来就见洛婉兮神情中还残留着不舍,每一次和大长公主的相处都能令她心花怒放,比跟自己在一块还珍惜。 凌渊挑了挑眉,承认自己有些吃醋了。于是他走过去,扶住她的后脑勺,吻了吻她的眉心。 这吻来的莫名其妙,不过洛婉兮早就习惯他时不时的亲昵,压根想不到他是在吃醋,顺势拉着他问那边情况。 # 离开的大长公主回到东屋时,钱太后和皇帝都已经走了,大长公主心下一哂,这是没脸继续待下去了! 屋里正在收拾,打算把陆静怡抬回坤宁宫,玲珑阁到底比不得坤宁宫舒服。 “祖母去看洛姑姑了?”陆静怡侧过脸看着进来的大长公主问道。 大长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 陆静怡笑了笑,祖母还真把洛婉兮当成女儿看了。她是真的看不出来洛婉兮哪儿像姑姑,除了闺名,不过她老人家高兴便好。 “洛姑姑还好吗?”陆静怡问,她恍惚记得她拉了自己一把,倒是个心善的。 大长公主道:“她还好!”却是没说洛婉兮可能怀了双胞胎之事,免得刺痛了她。 陆静怡顿了顿,下意识将手覆在小腹上,一片平坦,那种身体空了一块的感觉再一次汹涌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儿道:“那就好,姑父好不容易有了后,要是因我之故出了意外,我于心难安。” 一旁竖着耳朵的邱氏目光一闪,姑父,看来皇后心结解开了。 大长公主也留意到她称呼上变化,心下甚慰,她抬手摸了摸孙女儿的头顶,缓声道:“好孩子你的罪不会白受的。”当年害了婉兮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如今害了陆静怡的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第145章 碧空白云之下, 粉墙黛瓦绵延无尽头, 巍峨壮观。 宫门前的祁王把玩着手心里的两个玉球,望着庄严的紫禁城幽幽一叹:“瞧瞧这天,又要起风了。” 站在他身旁的江枞阳望着不远处纹丝不动地杨树不语。皇后流产一事若是不能处置妥当, 两个后族就要结仇, 最后会造成什么影响谁也不能预料。 第104节 祁王斜一眼木头疙瘩似的准女婿, 也不知宝贝闺女看上他哪儿了:“走吧, 去审人咯。”刚才他向皇帝讨了江枞阳过来帮忙。 皇帝继位这一个月来,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撤销了西厂。于这满朝文武都是赞同的, 他们还想让皇帝连同锦衣卫一块废除了。 太/祖设立锦衣卫是为了驾驭监视群臣, 是为了巩固皇权,皇帝怎么可能答应废除锦衣卫, 少了锦衣卫无异于断了一条臂膀。 最后君臣各退一步, 锦衣卫不撤除,但是要废除内外狱, 其内囚犯尽数交给刑部处理。从此以后收回锦衣卫审问权, 只有三法司可审理案件,锦衣卫再无权过问。 换而言之,从此以后锦衣卫依旧可侦查可逮捕,却无法审问定罪,所缉捕罪犯都要移交刑部,如此一来锦衣卫的权利被大大限制。 不过哪怕被限制了,那也是锦衣卫,直接向皇帝负责, 其他部门无权过问。所以祁王还是让江枞阳继续留在里面,且因他在畅春园之乱中护驾有功,江枞阳还升到了指挥同知之位上,再往上一步就是指挥使了。 这桩案子虽然棘手,可要是处理得好了,就是个露脸的机会,祁王想了想便把未来女婿给捎带上了。 江枞阳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扶他上轿。 祁王正要弯腰进轿,忽尔听见请安之声,当下就抬起头来转过身。 江枞阳的眼波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凌渊扶着洛婉兮下了软轿,慢慢走过来。 祁王向前走了几步,江枞阳顿了下,抬脚跟了上去。 双方见过礼后,祁王看一眼洛婉兮,目光一掠而过恪守礼数:“凌夫人无恙了?” 洛婉兮微微欠身:“多谢王爷关心。” “还好虚惊一场。”祁王笑笑,看着凌渊道,不然,这事更没法善了了。 说着祁王他轻叹了一声,低低抱怨:“你说怎么就不消停下,好歹让我喘口气儿啊。”先帝驾崩,新君登基,后宫宗室封赏……都是宗人府的事,祁王忙得不可开交,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凌渊嘴角一掀:“能者多劳。” 祁王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话时满脸的郁闷,一幅头疼极了的模样,斜睨凌渊:“你更能,要不你来。” “我得避嫌!” 祁王轻嗤了一声,闲话了两句,两厢分开。 凌渊扶着洛婉兮上了一旁的马车,随后跟了上去。 见状祁王好笑,都说凌渊对他这小娇妻爱不释手,还真是!不过要是祁王妃给他怀个双胞胎,他也能宝贝疙瘩似的寸步不离。 祁王笑着摇了摇头,进了轿子。 江枞阳翻身上马,扬鞭之时,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入眼的是渐行渐远的马车,江枞阳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甩下马鞭。 她整个人比上一次见的时候莹润丰腴了不少,应该是怀孕的缘故。方才跟在祁王身边时,他也听见了宫人的回禀,她怀的是双胞胎。 凌渊膝下荒凉,她一下子就怀了两个,哪怕是两个女儿,凌渊肯定也会爱逾珍宝。若是儿子,从此她在凌家的地位便稳如磐石。 这样挺好,她亲缘单薄,早年受了那么多苦,眼下总算是苦尽甘来。 马背上的江枞阳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若说不遗憾是骗人的,不过他依旧由衷的希望她能过得好。 她过得幸福,自己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江枞阳微微侧过脸,看向了身旁的王轿,祁王事无巨细的提点他,视他若亲子。慧敏郡主天真活泼,待他一腔热忱。 那是个难得好姑娘,江枞阳硬朗的五官不知不觉的温和下来。 坐在轿内的祁王转着手里的玉珠,忽然弯了弯嘴角,而后闭上眼养神。 # 不一会儿马车就在卫国公府门前停下,凌渊小心翼翼地拥着洛婉兮下了马车。 洛婉兮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像是陶瓷做的。 眼巴巴候在门口的德坤赶紧迎了上来,确认洛婉兮好好的才觉钓在嗓子眼里那颗心滑回原位,他盼小主子盼的眼珠子都绿了,这好不容易给盼来了,若是再叫人害没了,德坤觉得他杀人的心都有。 请过安后德坤汇报:“承恩公府送了重礼过来,道是向夫人赔礼的。” 凌渊扫了一眼,钱家动作倒快。 窦府医动作也不慢,一听说人回来了,老爷子赶紧跑来了,一看洛婉兮脸色就放了大半的心,再伸手摸脉,彻底放心。 凌渊又与他说:“太医院孙御医说可能是双胎,您老人家怎么看?” 窦府医吃了一惊,收回来的手又搭了过去,眉头慢慢皱紧了,片刻后无奈承认自己摸不出来,要不早就提醒了。 “孙英洲最擅妇科,他若是说了五五之数,那就是有九成把握了。”一个圈子的,私下没少交流经验,窦府医还不知道孙御医那本事和谨小慎微的性格。 洛婉兮登时欢喜,总觉有他老人家这句话,她就更安心了。 窦府医再检查了孙御医看的安胎药,点头道好,便开开心心的走了,一路还在想凌渊这媳妇娶得好,双胞胎可不是谁都能怀上的。 前脚窦府医离开,后脚凌老夫人就带着隔壁女眷浩浩荡荡的过来,先是关切又是恭贺,最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一波刚走,另一拨人就来了,下人前来禀报,陆承泽和岳氏,路郅和萧氏来了,都是闻讯赶来慰问。 在客厅寒暄几句,洛婉兮便迎着两位嫂子去了后院。岳氏年近四十生得温和可亲,她育有三子二女,眼下长媳即将临盆,经验十分丰富,见着洛婉兮和萧氏两个孕妇就忍不住好为人师,与她们念叨起孕期保养来,态度和蔼可亲。很快就让一开始有些不自在的萧氏放松下来。 三个女人便聚在一块交流起孕妇经来,其乐融融。 男人们那头就没这么和乐了,洛郅察言观色,起身道:“我去看看邺儿功课。” 凌渊便令人带着他去看洛邺。 陆承泽看一眼凌渊,下巴一抬,率先抬脚去了书房,比凌渊这个主人家还像主人家。 到了书房,陆承泽就沉了脸:“皇后之事你怎么看?”他们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孩,被人差点弄了个一尸两命,这事要不查个水落石出,讨回公道,陆家的爷们以后也别在朝上立足了。 “不太可能是钱家做的。”凌渊道。 这一点他们家想法和凌渊一致,钱家还没这么蠢。钱家把女儿送进宫,若说没和陆静怡别苗头争下一任皇位的念头,那是骗人的。可正是因为有这念头,他们就更不会用这种粗暴手段。如此得罪了陆家,与他们弊大于利。 陆承泽:“那你觉得是谁?” 凌渊放在书桌上的双手交叉而握:“不知!”他已经派人去钱家那丫鬟,可哪有这么快能查到结果,便是宗人府那边也估计才刚开始审问。 “猜一个?” “福王余孽,后宫嫔妃,想做嫔妃的……能在此事中得利的人多的去了,无凭无据猜测又有何意义,等调查结果吧!”凌渊淡淡道:“你们派谁去宗人府旁听。” 陆承泽道:“阿铎!”陆家小一辈的老大,是个沉稳有谋算的。 “不过我估摸着宗人府那边不会有结果,那丫鬟怕是知道的不多。” 凌渊嗯了一声,道:“有一点线索是一点,对方既然动手了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动的越多,留下的破绽也就越多。” 他低声道:“是狐狸迟早会露出尾巴!” 也只能如此了,实在是掌握的线索太少,沉默了一会儿陆承泽道:“之前还商量着往回收一收,眼下看来这计划要缓一缓了。”为了和先帝斗,他们不断扩张。眼下新君登基不足一月,尚未意识到功高盖主这个问题,可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察觉到。若是他们不识时务,几年后又是君臣相争的局面,便是再赢了,换一个皇帝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 本来这皇帝还算仁厚,皇后又是自己人且怀有龙子,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他们退下来正好。 可钱太后把钱家女接进宫了,皇帝注定三宫六院不假,然这和太后把侄女弄进宫完全是两码事,这种行为释放出了令人不安的苗头。只看世家豪门里,但凡灵醒的主母都不会把亲戚弄去给儿子当妾,因为谁都知道这无异于埋下家宅不宁的祸根。 太后那行为无异于挑衅陆静怡,陆家,若是等钱家女生了儿子,太后的偏向一清二楚。 大庆以孝治国,皇帝又是耳根子软的孝子,只看他今天怎么处理承恩公夫人就知道了,钱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丁点不顾及陆静怡陆家的感受。先帝一门心思废太子立福王的的例子才过去多久。辛辛苦苦替别人做了嫁衣,这口气谁咽的下。 手上有权,心中不慌,还是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吧。 凌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但眸色已经暗沉下来,他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半响后道:“且缓缓吧!”皇后的孩子怎么就没保住呢!凌渊不禁遗憾。 第146章 秀娥死了, 承恩公府的丫鬟秀娥死了! 秀娥死的颇为戏剧化, 祁王审了她三天,各种大刑都下去了,她还是在喊冤枉。调查她的家人也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这么看来弄断承恩公夫人佛珠的人真的不是她。 这下子, 前来旁听的钱广志坐不住了, 根据现场宫人的口供, 当时有机会接触到佛珠只有秀娥和承恩公夫人,和秀娥一起被送到宗人府的那三个宫女已经洗脱嫌疑了。 若不是秀娥, 那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了, 要么是承恩公夫人故意弄断佛珠要么是佛珠不小心断了。不管哪个可能陆家都得恨上他们,外人也要对他们指指点点!除非能揪出一个幕后黑手, 否则钱家和陆家这仇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妹妹进宫之路也彻底被堵上了。 这怎么行, 一想这后果,钱广志就坐不住了, 他豁然站起来冲过去, 指着秀娥声色俱厉的喝问:“你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害皇后娘娘的,我娘都说了是你扯断了她的佛珠。”事后回到家承恩公夫人犹犹豫豫的说,她仔细回想了下,事发时好像是觉得手上感觉不对劲。到了今天承恩公夫人已经是一口咬定有人扯了她的佛珠,钱家人是信的,他们还想让别人一块信。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躺在地上的秀娥气若游丝, 她哭着摇头:“王爷明鉴,奴婢真的没有!” 闻言钱广志就怒火中烧,这几日为了这桩事,承恩公府上上下下都寝食难安,眼下再听她不要脸的喊冤枉,钱广志就觉一股火自往头顶蹿,烧的眼睛都红了:“你个背主的东西,你到底说不说你被谁收买了,你再不说我要你不得好死,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上首祁王和陆铎眉头一皱,陆铎冷声道:“钱五,你是在威胁嫌犯吗?”话音未落,陆铎脸色巨变,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可还是晚了! 气急攻心的钱广志想也不想一脚踹在秀娥背上,还想再踹第二脚就被反应过来的衙役阻止,受到阻力的钱广志忍不住往后踉跄了一步,又被飞奔而至的陆铎一把推开。 被踹了一脚的秀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像是被伤到了要害,脸色发青。 陆铎脸色微变:“传大夫!” 被推的险些栽倒的钱广志一听大夫两个字眼,心里咯噔一响,脸色唰的就白了,立马扭过头来,动作之快,差一点就扭断了脖子。 然见秀娥大口大口往外吐血,头发都快吓的立起来了,这么多刑具用上去都没见她要死要活,自己不过是踹了她一脚,怎么就吐血了呢! 养尊处优的钱五少爷哪知道衙门里用刑的人手上都是有功夫的,能疼的你死去活来,可就是死不了,让你活受罪。 在宗人府大刑之下坚/挺了三天都没死的秀娥被钱广志一脚踹死了,内脏破裂,简直寸的没边了。 秀娥死讯宣布那一瞬,钱广志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他哆哆嗦嗦的抬头去看陆铎,就见陆铎脸色铁青的盯着他,恨不得掐死自己的模样。 陆铎是真的想杀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为了防止秀娥自杀或被杀,他安排了多少人明里暗里保护,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钱广志一脚踹死了。 钱广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又颤颤巍巍的扭头去看主座上的祁王。 祁王一双眼瞪的都要快脱眶而出了,神情一言难尽。他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简直是开眼了。颇为同情的看一眼呆若木鸡的钱广志,可真够蠢的。 因为承恩公夫人的佛珠散了,以至于皇后流产。 承恩公夫人先说是意外,后改口说是被个丫鬟扯断的,可这丫鬟三天也没审问出什么可疑之处却被恼羞成怒的钱广志一脚踹死了。 那么问题来了,有多少人愿意相信皇后流产一事跟钱家无关?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祁王当场就让人把傻眼的钱广志拿下,这案子,他没法审了,还是让皇帝去头疼吧! # 承恩公尚且不知自己儿子的神来之笔,他正高兴着,调查了三天终于从几个下人那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秀娥的家人没有发横财也没有突然遇难的,但是她有个相好,是钱家护卫。 第105节 承恩公正要寻过去,却是人去楼空,把他气得不行,正跳脚的档口,祁王派来的人到了,通知了他这个噩耗。 他儿子,亲儿子。把唯一能洗脱他们钱家谋害皇后嫌疑的关键人物秀娥一脚踹死了。 承恩公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像截木头似的傻愣愣的戳在那。 “公爷!”管家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承恩公眼珠子一动,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完全生无可恋的凄惨模样。他狠狠的抽了两口气,咬着牙道:“进宫!”走出几步后道:“让老夫人进宫找太后。” 承恩公父亲仙逝,老母亲还在,那是太后的亲娘,思及此,承恩公方觉冰凉的手足回暖一些,无论如何,他们是后族,皇帝身上留着他们钱家的血。 在宫门口,承恩公遇到了同样急忙赶来的陆承泽,撞进他冷冰冰的眼里,承恩公便觉身上一凉,正要打招呼,陆承泽长袖一甩,看都不多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留在原地的承恩公脸色青青红红来回变了两次,只觉得宫门口所有人都在嘲笑他,顿时涨红了脸,低头快走。不禁恼怒目中无人的陆承泽,都是后族,他还是太后胞弟呢,可陆承泽对他哪有半点敬意,不就是仗着陆家权大势大,可再大还能大过皇帝去。 皇帝头都大了,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之后,皇帝头一个念头就是掐死钱广志这个混蛋。 钱广志缩了缩脖子,跪地喊冤:“皇上圣明,臣真不是故意的,臣那是无心之失,肯定是有人设计臣。”钱广志眼前一亮疾声道:“秀娥本就被人下了毒手,臣是刚好遇上了,臣怎么会杀她,臣还等着她指认幕后黑手,还我钱家清白!” 祁王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皮笑肉不笑:“早就被人下了毒手?你是想暗示本人办事不力呢,还是本王指使人下的毒手。哼,除了你自己谁知道你那会儿会冲过去,谁又能设计的了你。” 钱广志头皮一麻,忙道:“王爷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臣,”钱广志张了张嘴,忽然就瞥见了站在一旁的陆铎:“是他,他跑过去后,秀娥就死了,是他想趁机害我,想让我们钱家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绝了我们家女孩进宫的后路。” 祁王叹为观止的看着疯狗一样胡乱攀咬的钱广志,这是吓傻了吧! “够了!”皇帝重重一拍御案,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人怎么是自己表哥,要不是皇帝都想把他拖出去砍了。 钱广志被吓得一个哆嗦住了嘴,心惊肉跳的看着脸色发黑的皇帝。 皇帝运了运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都是徒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看向凌渊,正要开口询问,宫人禀报,承恩公和陆承泽来了。 皇帝头更大了一圈。 承恩公一进来就跪下了,痛声道:“陛下,老臣刚刚查到,秀娥这贱婢与一护卫私通,在老臣正要去捉拿这护卫时,这护卫却是消失不见了。陛下,那秀娥定然是被人收买了,这背后之人就是想离间我们和陆家,让我们两家斗起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皇帝心念一动,他也倾向于这种可能,不由去看陆承泽。 陆承泽冷笑连连:“证据呢!承恩公,证据呢,唯一的证人被你儿子踢死了。现在什么都是你们钱家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要人证人证没有,要物证物证也没有。” “我已经派人去捉拿那护卫了。”承恩公连忙道。 陆承泽瞥一眼钱广志:“要是那护卫不肯认罪,是不是又要被令公子不小心弄死了。” 承恩公被他奚落的脸都绿了,咽了口唾沫道:“那是个误会,我们钱家比贵府更想知道幕后凶手是谁。” “幕后黑手?”陆承泽轻嗤一声,扭头问祁王:“王爷,那丫鬟承认自己是受人指使的了吗?” 祁王道:“没有,审了三天,不管用什么刑罚,都在喊冤枉。” 承恩公脸从绿变成白。 “推个丫鬟出来就说有幕后黑手了,那丫鬟不肯认罪就把人‘不小心’弄死了,再推个护卫出来,这一环扣一环的!”陆承泽击掌而笑:“高啊,可真高啊!” 承恩公的脸又红了,气红的,他老泪纵横的看着皇帝:“陛下英明,臣等真是冤枉的。” 钱广志也跟着他喊冤枉。 皇帝左右为难,脑子里一团乱麻,听陆承泽这么一说,也觉得太巧了,巧得让皇帝看母族的视线中都染上了一抹怀疑,他扭头看着神色平静的凌渊:“太傅怎么看?” 凌渊行了行礼后道:“陛下,臣与陆家乃姻亲不便开口。此事涉及皇嗣攸关国本,何不召集内阁与六部重臣群策群议,商讨出一个结果。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再悬而不决,恐会招揽非议,八方使臣陆续到达了。”言下之意,再这么闹腾下去,脸就要丢到国外去了。 皇帝初登基,正是立威时,哪愿意让外使看了笑话。且他自己正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凌渊提议让重臣来商议,立马就答应了,在皇帝眼里,他的这些大臣们都是能人。 ‘咣当’一个响雷打在了承恩公头上,这些重臣一半得是和凌家或是陆家交好的,便是不与两家交好的,也未必会偏帮他们钱家啊。 如果把这事局限在宗人府内还只是皇家自己的事,让朝臣参与进来这就是国事了,皇帝便是想偏袒都难。 承恩公瞪着云淡风轻的凌渊,眼珠子都红了。 凌渊不以为然的掀了掀嘴角。幕后之人不就是想他们和钱家斗起来,那便如他所愿吧。反正他们不出手对付钱家,钱家也会对付他们,钱家可是有大志向的!正好也可趁机试一试皇帝的态度。 # 内阁重臣被召来之后,闻得事情详细始末之后,淡定不了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一个又一个意外的,玩政治的都喜欢阴谋论,不怎么相信意外,便是证据确凿也得翻来覆去的找找破绽。这事上他们有致一同认为是人为。 区别就是有些人觉得是钱家是主谋,虽然这招数太蠢了,可有没有可能这是承恩公夫人脑子一热做的糊涂事。亦或者钱家内部其他人犯蠢,这世上从来不缺蠢蛋。谁让钱家把女儿塞进慈宁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动机十足。 大部分人觉得另有他人,问题是证据呢,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唯一的人证还被嫌疑人一脚踢死了。哪怕它再合情合理都没用,总不能告诉天下人我们根据经验猜测另有凶手。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承恩公夫人剃度出家在妙音庵为流掉的小皇子祈福。如此也是震慑后人,省得东一个意外西一个意外,后宫还能不能安宁了,这风气不整一整,以后没完没了。哪怕钱家无辜,可那丫鬟是承恩公夫人带进宫,她不冤! 钱广志流放西北,在宗人府都敢动粗,谁给他的胆子。 承恩公的眼神都能杀人了,可他根本辩不过这些人,人家一个就能顶他三个,何况是一群。眼看着皇帝就要盖印下去,一宫人飞奔而入:“陛下,太后晕倒了!” 第147章 钱广志那是承恩公府钱老夫人的眼珠子心肝儿, 一听说宝贝孙儿要被流放三千里, 老太太登时气都喘不过来了,捂着胸口就要往后倒。 吓得钱太后一张脸都白了,赶紧扶住老母亲。 钱老夫人一把抓住女儿已经不再年轻的手, 沟壑丛生的脸上滚下泪来, 颤颤巍巍道:“志儿是不争气, 可何至于要被流放三千里, 那秀娥不过是个贱婢而已,还是咱们自己家的奴婢, 死了便是死了, 老婆子活了七十年就没听说过哪家主子要为奴婢受罚的。” ‘奴婢畜产,类同资财’这是律法中明文规定的, 奴婢就是主家私有物, 便是打杀了,名不告便官不究, 有人告了交赎金即可。 乍听是这个理, 可秀娥那情况不同,她是皇后流产一案的关键人物,事发地点还是在宗人府,在祁王眼皮子底下。 外戚和宗室的关系有点微妙。因为太后的缘故,皇帝优容外戚,待遇甚至在大部分宗室之上,可宗室觉得自己和皇帝才是一家人啊,外戚那是两姓。钱广志在宗人府杀人, 这事踩到了宗室的痛处。 钱太后张了张嘴,嘴里就像是被塞了铅块,说不出话来。 钱老夫人老泪纵横,紧紧的抓着钱太后的手哭诉:“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背后有人在捣鬼,可陆家为何还是抓着我们不放,他们这是记恨咱们家把舜华送进宫来。他们要趁机报复咱们家!还是要拿咱们钱家立威,杀鸡儆猴呢!要是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外头人怎么瞧你,怎么瞧我们钱家,堂堂太后连娘家人都护不住,从此以后谁还把你这太后看在眼里!” 钱太后霎时一怔,瞳孔微微一缩。 # 听闻钱太后晕倒,皇后握着印玺的手瞬间僵直,再是按不下去。母后为何晕过去,他心知肚明,这一刻皇帝心乱如麻,便觉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他。 一边是含辛茹苦养大他的母亲,饮泣吞声说着钱家的无辜。另一边则是憔悴苍白的陆静怡,神情哀婉的默默流泪。 皇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成两半,他该怎么办。皇帝犹豫不决,遇上了人生中最令他左右为难的问题。 承恩公见皇帝面露挣扎之色,陷于两难之中,知道这是钱家唯一的机会了,一旦发出明文,就再也没有回旋的机会。承恩公再一次跪倒在地:“陛下,您赶紧去看看娘娘吧,娘娘身体向来不好。”钱太后总能让皇帝回心转意,且那儿还有老母亲在呢。 声若响雷,震得皇帝倏尔回过神来,到底是对母后的担忧占据了上风,皇帝含糊道:“诸位卿家,此事容后再议,朕先去瞧一瞧太后。”说着快步从御案后走出来,垂着眼不去看诸人的脸。 承恩公赶紧跟上,经过儿子身边时还拉了他一把:“还不去看看你姑母!” 钱广志大喜过望,立马站起来,顿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以及不可为人道的得意。 皇帝要去当孝子,大家能怎么办? 让行呗。 “恭送陛下!”在场大臣不约而同道。 皇帝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乱,可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快,像是逃难似的。 皇帝走了,钱家父子也走了。 被招来的大臣们就这么站在上书房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落针可闻。 祁王清咳一声,打破凝滞,尴尬的看了一圈,身为叔王不得不为皇帝圆场:“诸位大人先散了吧,这事明儿再议,再议!”能议出个什么鬼哦! 钱家真是拖了一手好后腿。 在这一瞬,祁王想到了先帝期间的郑家,他敢打赌不只他一个人这么想。有人已经开始对皇帝失望了吧,皇帝初登大宝,威望不足,老臣们本就有些轻视他,他不好好表现拉拢人心,反而去寒人心。 祁王暗暗一摇头。 “散了吧!”说话的是凌渊,声色平平,让人听不出他心情如何。 说着他带头往外走,他一动,旁的人才动了起来。 见状,祁王目光一闪,复又笑了笑。 # 皇帝与钱家父子匆匆忙忙到了慈宁宫,钱太后正虚弱的躺在床上,钱老夫人则在一旁抹眼泪。 但见憔悴不堪的母亲和白发苍苍的外祖母面上皆是泪痕,皇帝的心就这么揪了一下,难受的慌。 “母后如何?”皇帝连忙去看御医。 御医垂着眼恭恭敬敬道:“回陛下,太后娘娘晕倒是伤心过度所致。太后年事已高,早年又亏了身子,万万不可大喜大悲,否则有伤寿元。” 随着他的话,皇帝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时,钱广志噗通一下子跪下来,膝行向钱太后:“姑母,姑母,都是志儿不孝,闯下如此弥天大祸。可姑母,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想杀她,我巴不得她活的好好的,把幕后黑手说出来。” 皇帝嘴唇颤了颤。 钱太后突然抓紧了他的手,哀哀的看着皇帝的眼睛,哽咽道:“皇帝,母后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觉得皇后流产之事,是你外家做的吗?你若是认定是他们做的,你要杀要剐我都不会反对。” 钱老夫人敲了敲床榻,老泪纵横:“陛下,皇后怀的可是您的嫡长子,咱们家便是再铁石心肠怎么可能去谋害皇后。” 承恩公悲声道:“老臣知道他们都觉得我们家舜华在宫里,所以觉得我们有动机。可别人不知道,陛下还不知道。舜华打小就喜欢陛下,非陛下不嫁,我们也是拗不过她,只得成全她。送她进宫只是想全了她一片女儿家心思,并非是与皇后要争什么,皇后娘娘出身显赫又是正宫嫡妻,我们怎么敢呢。再退一步就是要争,舜华能不能进宫都是两说,进宫后有没有皇子也尚未可知,现在就害皇后娘娘,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陛下明鉴啊!” 接着便是钱广志,他痛哭流涕,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陛下,都是微臣莽撞,请陛下降罪!” 连番攻势之下,皇帝已是溃不成军,他支支吾吾:“朕自是相信外家,可……” 钱太后截过话头:“既然皇帝你相信外家,那你为何要如此重惩承恩公府?”说到伤心处,钱太后泪流满面:“你舅母十五岁嫁进钱家,孝顺恭谨,送走了你曾外祖父母,又送走了你外祖父,这些年照顾你外祖母无一不妥帖。又为钱家生儿育女,打理上上下下,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临老临老却要被她外甥送进庵堂剃发出家,你让她情何以堪。 还有你表弟,他是鲁莽犯了错,可何至于要流放西北,西北那是什么地界,你表弟养尊处优惯了,只怕还没到西北人就没了。” 钱太后伤心欲绝的捶着床榻:“你明知他们是无辜的,怎么还能如此狠心啊!” 见母亲悲痛不已,皇帝六神无主,手足无措道:“可大臣们说……” “大臣们还不是看凌渊看陆承泽的脸色行事。”钱太后见自己都说到这份上,皇帝还是不改口,还是在家人面前,顿觉颜面无存,怒气冲冲的打断儿子的话:“这天下到底是你在做主还是凌家陆家?” 此言一出,屋里霎时静下来,静的可怕。这问题太诛心了!饶是皇帝都变了色,至于钱家人亦是屏气凝神,不想钱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话一出口,便是钱太后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出了口就不可能再当没说过。之前没想过,或者说是不敢细想,可经此一事不得不考虑了,这事如此棘手,不就是因为凌陆两家权柄太过吗? 钱太后一个眼色下去,宫人便退了下去,只剩下帝后以及钱家祖孙三。 “政儿,”钱太后唤起了皇帝小名,一脸肃容的看着皇帝:“功高能盖主,权大也能欺主。这事明眼人都知道和你外家无关,可为什么他们都逼你重罚钱家,因为他们畏惧凌陆两家,哪怕钱家是你外家。这次你依了他们,下次呢!长此以往,你的威望何在?” 第106节 钱太后咬了咬牙:“你正可借此事立威,叫他们知道,你才是皇帝,你才是这天下之主!” 皇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一次和两家出现分歧,说实话皇帝也感受到了那种压力,在上书房面对慷慨激昂的大臣时,他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知子莫若母,太后知道皇帝已经意动了,钱太后看一眼钱老夫人后,慢慢儿的说道:“皇帝,那护卫已经被抓到了,他招供是奉福王之命行事,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陆家和钱家的关系,让两家斗起来,他们便可浑水摸鱼。” 皇帝登时一喜,这事闹成这样不就是因为说是有幕后黑手,可又找不到证据吗。眼下抓到了真凶,如此一来钱家能保全,他也能给皇后一个交代,正高兴着,皇帝撞进钱太后眼里,霎时心头一凉,瞠目结舌,良久才问道:“母后,那护卫真的抓到了?” “你说抓到了,就是抓到了!”钱太后一字一顿道。 皇帝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 皇帝以为当宣布罪魁祸首是福王时,必有人跳出来发难,可没有,事情比他想象中顺利的多,顺利的皇帝都有点不安了。 不安的皇帝还是照常宣布了对承恩公府的惩罚,承恩公夫人因为失察,诰命降了二等,并且要去妙音庵为不幸流产的小皇子诵经祈福三年。至于钱广志被以扰乱公堂的罪名杖责二十大板。 皇后流产一案就这么结束了! 下朝前往宗人府的路上,祁王被陆承泽似笑非笑的陆承泽堵了去路。 从轿子里出来的祁王老脸一红,抱歉的向他拱了拱手。这案子是他办的,别人不知道,他当然知道那护卫是真是假,可皇帝都求他这个皇叔了,他能怎么办。 祁王只能硬着头皮帮皇帝圆了谎,说来钱家人这心也够黑的,这时候还要踩被关在皇陵的福王一脚。 祁王苦笑:“再这么闹下去,伤得是陛下和你们的情分。”眼下这个结果,钱家和陆家都能下台了。 陆承泽扯了扯嘴角:“辛苦王爷了!” 祁王脸皮绷了绷。 陆承泽朝他抬手一拱:“告辞。”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一转身,陆承泽的脸就沉了下来,一沉到底。 # 洛婉兮派去书房打探的丫鬟回来了:“夫人,客人们都走了?” 凌渊一回来就进了书房,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陆承泽,接着又来了几位相熟的大人。 朝上的事她也听说了,若是没有钱太后那一闹,说是福王一党做的,她还是肯信的。可钱太后闹了那么一出,审讯时也不让陆家旁听。这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哄了。 皇帝此举着实有些寒人心了! 洛婉兮秀眉轻蹙,皇帝尚未及冠,到底年轻犯一两次错不打紧。怕就怕他一错再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搅得一塌糊涂。 洛婉兮揉了揉眉心,披上了湖绿色披风,然后带着宵夜前往书房。 院里的下人见了她,忙殷勤的迎上来,又有人飞奔而去通知凌渊。 橘黄色的灯火下,凌渊眉目瞬间舒展开来,凝在眉宇间的沉郁不翼而飞。他起身过去亲自打开了书房的门,便见洛婉兮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只插了一只碧玉簪,粉黛不施,清丽无双。 凌渊伸手拥着她入内:“风这么大怎么就过来了。” 想过来就过来了呗。 洛婉兮含笑道:“这个点了,我想着你可能饿了,就让人做了碗面条。” 喜欢做面条当宵夜,这习惯还真是十几年都没变,凌渊问她:“你吃了吗?” “我刚刚吃了一大碗!”好像怀孕以后,她的胃口越来越好了,洛婉兮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果然胖了。 见她小动作,凌渊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温软柔腻如丝绸:“不胖,再长些肉就更好了。”丰腴些抱起来也舒服。 洛婉兮嗔他:“我才不要再长肉了,去年做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上了。”发现自己穿不上那一瞬,简直是晴天霹雳,洛婉兮都想哭了,她决定生完孩子就开始修身。 听她语气悲愤,凌渊眼底笑意更浓:“你还在长身体,去年的衣服自然穿不上了。” 洛婉兮嘴角一扬,不觉笑起来。 两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一碗面就吃完了。凌渊便给洛婉兮披上披风,拥着她回漪澜院。 走在回去的路上,凌渊说了李四舅后天出狱之事。 二月里皇帝就大赦天下,因为各种程序和公文的缘故,李四舅要后天才能被赦免。比起旁人已经是加快之后的结果。 就着路旁的灯火洛婉兮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想了想道:“在里头关了四个月,希望四舅能汲取教训。眼下四房家产充公,我想着给四舅他们送一些钱银过去,再安排人送他们回山东。” 如此全了亲戚的情分,也省了麻烦。那一家子,她瞧着就不是省心的,留在京城指不定又要闹幺蛾子。 凌渊颔首:“我让人安排。” 洛婉兮弯了弯眉眼:“好!” 第148章 出狱的李四舅被外头的阳光一晒, 忍不住眯了眼, 在阴暗的大牢里待久了,乍然被放出来,不禁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爹!” “老爷!” 等候在外头的万氏和李娥英一见李四舅登时扑了过去, 哭的哭, 笑的笑, 一团混乱。 好不容易, 李四舅才安抚好了妻儿,上了马车回到位于葵花巷的临时落脚处。李家四房的别院早就被抄了, 这座府邸还是洛婉兮给他们安排的。 跨过火盆, 洗过袖子叶澡,李四舅便要去卫国公府拜访凌渊和洛婉兮, 名为感谢实为探一探口风。 李四舅望一圈儿女, 突然就觉得肩头上的压力千斤重。身为罪臣之后,儿女们前途坎坷。 万氏和李娥英连忙表示要和李四舅一块去。 李四舅瞪着万氏, 忍着怒气道:“你还嫌得罪外甥女不够。”小儿子害得洛婉兮动胎气之事, 他在牢里都知道了。他还知道,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家人再去卫国公府都被拒之门外,外甥女显然是恼了他们,要和他们划清界限。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李四舅都想把小儿子吊起来打一顿,这小混蛋知不知道他那一推的后果。 李四舅觉得要不是因为这事,自己说不得就能洗脱罪名。凌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少帝又对他恭敬有加。 一句话说的万氏臊红了脸。 李四舅甩了甩衣袖, 糟心的丢下一句:“你们都在家给我安生待着,我一个人去。” 李娥英张了张嘴,有些不甘,可李四舅已经抬脚走了。她忍不住咬住了下唇,握紧了拳头。 这一天正好是休沐日,凌渊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洛婉兮就坐在窗户旁的罗汉床上吃凤梨,这东西是琉球送来的贡品,中原罕见。运到京城只剩下六筐了,皇帝十分大方的赏了卫国公府一箩筐。听说宁国大长公主也有一箩筐,洛婉兮觉得皇帝这是在补偿呢!他自个儿也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不厚道了。 这水果酸酸的,凌渊不喜欢吃,洛婉兮吃的倒是合乎胃口。 眼见她已经吃了半盘子,桃枝看不下去了,再好吃也不能把水果当主食吃啊,正要开口劝一劝。桃枝就见一个小丫鬟弓着身进来:“国公爷,夫人,李家舅老爷前来拜访。” 书桌后的凌渊停了笔,抬头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擦着手指,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翠绿色的锦帕间说不出的好看:“去见一见吧!”到底是嫡亲的舅舅,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 凌渊便陪着她去前厅见李四舅,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哪怕因为凌渊这个位高权重的外甥女婿,李四舅得到了不少优待,可也不能把牢房改造成豪宅。 李四舅不可避免的吃了不少苦,人都瘦脱了相。洛婉兮上次见他还是在他刚入狱那会儿,虽有些颓废但还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不少。眼下再看倒是比实际岁数还老了了,鬓角都有华发了。 看得人还怪不落忍的。 李四舅先是郑重感谢了凌渊的救命之恩,再是关心了洛婉兮几句,接着神情便犹犹豫豫起来,一幅难以启齿的模样。 洛婉兮看着他,突然皱紧了眉头。 桃枝登时慌了:“夫人您怎么了?” 凌渊已经跨到她面前,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歧黄之术他也略懂一二。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洛婉兮拧着眉,虚弱道。 凌渊低头看着她,突然一把抱起了她,洛婉兮霎时一惊,撞进他漆黑无边的眼眸里,心虚的低了头。 “恕不能招待四舅了。”凌渊对懵了一脸的李四舅微微颔首,随后抱着洛婉兮离开。 知道人走了,李四舅才回过神来,不由苦笑,这么巧就肚子疼了,回想外甥女的模样,李四舅哪还不明白这是拒绝。 外甥女猜到他想求什么,她不想答应,他是不是还该感谢,外甥女给他留了最后一点面子。 # “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洛婉兮小小声道。 凌渊置若罔闻,继续抱着她往漪澜院走。 洛婉兮轻轻一咬唇,望着他淡淡的面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语气乖得不得了:“我错了,我不该拿孩子当借口的。”说着她还轻轻的摸了摸小腹,一本正经道:“宝贝儿,对不起!” 洛婉兮悄悄抬头看他,恰好凌渊也低头看着她,神色比方才柔和了一些。 洛婉兮再接再励:“四舅是个官迷,他大概想让你帮他翻案。他不害臊,我都觉没脸听。”一旦李四舅开口,最后那个做坏人的肯定还是凌渊。李四舅一事已经麻烦他这么多了,洛婉兮真不想还让这件事继续让他费心,他已够忙了。 “这会儿四舅应该也知道我的态度了,若是知趣,他便不会再开口。万一他还是不死心,你也不用顾忌我的面子,直接回绝他即可。” 凌渊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扩大,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许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洛婉兮点头如捣蒜,又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那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青天白日的被抱着,洛婉兮都看见沿途好几个丫鬟脸红心跳了。 凌渊淡淡扫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明白过来的洛婉兮觉得这大概就是自己撒谎的惩罚吧!她脸红了红,埋脸在他胸口,眼不见为净。 三月中旬,李四舅便带着妻儿返乡,洛婉兮没有去送,早几日她就派人送了些银两并一座位于山东的田庄过去。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却没了家产,生计都是难题,有李家在吃饱穿暖自然不难,但是想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怕是难了。凌渊又安排了护卫相送,确保他们一路的平安。 转眼就到了清明节,朝廷放了三日假。凌渊带着洛婉兮和洛邺出了城,他先是带着洛婉兮去祖坟扫墓,然后带着洛婉兮和洛邺去白马寺为凌家和洛家长辈做了一场法事。 见洛婉兮眉间染上轻愁,凌渊握了握她的手道:“等孩子大一些,我找机会带你们回临安一趟。”亲自在洛老夫人洛家三房夫妇坟前上一炷香。 虽然不知道这个机会何时才到,不过他有这个心就好了。洛婉兮眉眼舒展开,朝他点了点头。 便是洛邺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喜色。 法事毕,他们并没有在白马寺久留,而是去了附近的清泉山庄小住。 自从怀孕以来洛婉兮就没好好出门散过心,且凌渊早前答应过洛邺让他在郊外跑马,遂有此安排。 到了外头,素来内向的洛邺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快活的不行。 在河边钓鱼的洛婉兮望着马背上兴高采烈的洛邺,觉得自己这一阵是真的忽略这个弟弟了,盘算着日后起码每个月让他出城玩一次。 正想着,忽觉手上的鱼竿动了动,洛婉兮登时大喜,飞快提起鱼竿。一条肥美的大鱼挂在鱼钩上,正千不甘万不愿的挣扎着。 第107节 洛婉兮喜出望外,赶紧收回鱼竿,防止到手的鱼飞走了。 笑吟吟的桃露取下鱼放进水盆里:“夫人这条鱼得有小两斤重,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条。” 洛婉兮兴匆匆跑过去看自己的战利品,单看不明显和其他鱼放在一块差距立马就出来了,顿时得意的睨一眼凌渊。 他们在比赛,比一个时辰内,谁钓到的鱼最大。 凌渊轻轻一笑:“迄今为止而已,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他点了点波光粼粼的湖面,大鱼总是最后上钩的。” 洛婉兮鼓了鼓腮帮子,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声,顿时一惊扭头望过去,隔得远远的见两拨人对峙,认出一方是洛邺后,当下脸色就变了。 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钱广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倒霉透顶,之前一脚踹出一个大祸,幸好有太后姑妈在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可他还是挨了二十大板,将将养了一个月才养好了。 伤势一好,钱广志就带着妹妹去妙音庵看望承恩公夫人,兄妹俩陪着母亲用了午膳才告辞。 回城途中,钱广志想起向来爱华服美饰的母亲一身灰色长袍,那妙音庵更是简陋,哪里能和承恩公府的正院相提并论。母亲虽然说着自己很好,可神色间掩不住的郁郁之色。整日里吃斋念佛和一群尼姑打交道,这日子能好才是怪了。 越想越是心疼母亲的钱广志忍不住狠狠一扬马鞭,胯下宝马吃痛,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风驰电掣的痛快感让钱广志好受不少,不想乐极生悲,岔路口跑出一骑着小马驹的少年,那少年和那马驹像是吓傻了,一人一马都愣在那儿不懂,钱广志想勒马却是来不及了,爆喝一声:“闪开!” 眼看着就要撞上时,斜刺里飞出一人,抱走了被吓呆住的的洛邺,而钱广志就没这么好运了,直直撞了上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被甩到地上。摔得他头晕目眩,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第149章 承恩公府的奴仆见钱广志摔得一头一脸的血, 吓得魂飞魄散。 钱广志那可是钱老太君的宝贝疙瘩, 回去后老夫人一定会扒了他们的皮。思及此钱广志的小厮就吓了一个激灵。 心念电转间,那小厮已经已经冲过去指着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呆住的洛邺疾言厉色:“你没长脑子是不是,见马来了, 不会避开吗?” 他已经想好了要把事情都推到对方头上, 如此他们也能少挨点罪。要是这小子反应快点, 他家少爷哪能撞上去, 摔成这样,都是这小孩的错。越想小厮越是理直气壮。 虽然这小孩衣着金贵, 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可再贵还能贵的过他们承恩公府,他们可是太后娘家, 便是陆家不也得避其锋芒。 可以说皇后流产一事的处理结果让钱家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下面人自然是有样学样,仆似主嘛! “不会骑马就在家里面骑, 干嘛出……”那小厮正想倒打一耙, 可话才说到一半他就发现自己飞了出去,被人一脚踹翻了。 就像一片落叶似的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然后砰一声落地,尘土飞扬。滚了好几圈人才停下,停下后,那小厮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住的打滚儿, 嚎叫起来。 在同伴惨绝人寰的哀嚎中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来,见状怒火中烧,喝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少爷是谁,我们少爷是太后娘娘的侄儿,承恩公府的五少爷。” 救下洛邺的凌午冷笑一声,了:“来头可真大!”钱家虽是世家,可在景泰帝期间被清算了一回,能人早就死绝了。眼下还活着就没一个成器的,早就今不如昔。 在先帝那会儿,他们家大人怕钱家成为第二个郑家只会抹黑拖后腿,遂让钱太后和皇帝好生压着,免得被福王一系利用来攻讦皇帝。钱家倒也识趣,安分了小十年。 万不想,先帝一死,太子登基称帝没几个月,钱家便开始得志猖狂,像是要把前面几年的憋屈一股脑儿找回来。 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呢! 讥讽之意扑面而来,钱家奴仆登时怒了,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他们跟着钱广志,再没人敢给他们脸色看,当下胳膊一挥袖子一撸就要开始打架。 “凌,凌,凌阁老!”其中一人眼尖发现了渐走渐近的凌渊,顷刻间白了脸,声音都变了。 热血上头的钱家人一听,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下来,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洛婉兮心急如焚,要不是凌渊扶着,她都要飞奔过去了。一把搂过余惊未了的洛邺,上上下下打量他:“邺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阿姐,我没事。”洛邺猛地回过神来,还道,“阿姐别担心,小心吓到了小外甥们。”因为前面几桩事情的缘故,洛邺总觉得自家姐姐很容易动胎气。 洛婉兮确认他除了小脸吓得有点白,其他都好好的,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方问怎么回事儿。 钱家人早已是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立在原地,事到如今哪还不明白,这小孩竟然是凌渊内弟。听闻凌渊十分宠爱他这小娇妻。这般一想,不少人便觉寒意顺着脚底板袭上心头。 凌午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钱家人事后的跋扈也没落下。 这儿并非大道而是小道,因为这一带风景秀丽,达官显贵都喜欢在这儿修别庄,这季节更是人来人往。 有脑子都知道不能纵马飞驰,钱广志不只跑了,出了事下人还怪慢慢遛马的洛邺没避开,你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在那种情况怎么反映的过来。 若是对方好声好气道个歉,看在钱广志摔得不轻的份上这事也能算了。然对方耍起了后族威风,还要倒打一耙。 是可忍孰不可忍! 欺人太甚,洛婉兮气得着实不轻,看着一滩烂泥似的钱广志,暗道一声活该! 落在后头的钱舜华将将赶到,正好把始末听了个正着,这一刻打死这群狗奴才的心都生出来了。 连带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钱广志都想骂一顿,都告诉他这条路上不要跑,不要跑马,他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果然出事了吧。 已经得罪一个陆家了,他还想把凌家也得罪不成。幸好洛邺没事,这也是唯一差可告慰的事了。 钱舜华定了定神,郑重其事的向凌渊洛婉兮道歉:“家中下人无状,请凌阁老凌夫人见谅,回去我一定重罚这群奴才。眼下我五哥情况不明,待他好了,便让他亲自上门向小少爷赔礼道歉。” 洛婉兮看她一眼,这么看这位钱姑娘倒是个有成算,起码这番话听在耳里还算顺耳。 反正洛邺无碍,洛婉兮便点了点头。 凌渊也略一颔首,拥着洛婉兮回去。 钱舜华心头一松,赶紧去看躺在地上的钱广志,他已经失去知觉了,下人也不敢随意移动他,只草草给他止了血,见她过来,顿觉有了主心骨:“姑娘,已经差人去找大夫了。” 看清兄长模样,钱舜华心里咯噔一响,万万没想到他伤得这般重,不由自主的白了脸。 # 离得远了还能闻见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洛婉兮不适的皱紧了眉头,觉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一直留意着她的凌渊岂能没发现:“怎么了?” “受不得这个味儿。”孕妇总是格外娇气些。 凌渊紧了紧胳膊:“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出来散心。” 也只好如此了,出了这一茬,本就没多少游兴了。 且说钱家那边,敲了好几家别庄的门,才寻到了一个大夫,钱广志也被抬到了这一家别庄内治疗。目下钱家风头正劲,自然有人愿意巴结交好他们。 约莫两个时辰后,一群御医呼啦啦赶到,不知道还以为哪个贵人出了岔子。这都是钱太后闻讯后派来的,钱广志是老母亲的眼珠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太太怕是受不住,钱太后岂能不担心。 可即便如此,钱广志还是瘸了右腿,从飞速奔跑的马上摔下来本可不是玩笑事,没当场摔断他脖子都是他运气好。 钱老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险些中风,幸好被抢救了过来。 钱老夫人一想起风华正茂的乖孙儿从此以后就要不良于行,先是把陪着钱广志出门的仆从护卫挨个打了八十大板,死了的算运气好,没死的发卖到煤矿。 再是捶着床榻开始哭,哭着哭着,老太太开始怪起洛邺来,要不是这小子木头木脑傻戳在那儿,他孙儿怎么会撞上去。还有凌家的护卫,既然能救下洛邺为什么不把孙儿也救下来。 个别患者家属的逻辑总是非常人难以理解的,更何况这个患者还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眼见着钱老夫人颤颤巍巍坐起来要去让钱太后做主,承恩公被母亲的异想天开吓得不行。 儿子出事了,他也心疼,可这事还真不能去怪凌家,在那条道上跑快马本就是钱广志不对,那儿向来是供女眷孩童遛马的地方。 外人听了都要道一句活该,母亲要真去求钱太后做主,还不得被人耻笑死。 好说歹劝才算是把钱老夫人安抚住了。 承恩公大松一口气,全幅心神都投在为儿子寻找名医治腿宽慰老母亲的大业之中。整个太医院不胜其烦,可碍着钱太后和皇帝还得兢兢业业的为钱广志治疗。 奈何病人脾气大,还有个难缠的老太君,弄得一众御医满肚子苦水,糟心的都想下毒药毒死钱广志。 就这么治了一个月,宫里御医,民间神医,能请的承恩公府都请来了,钱广志的腿依旧没有半点好转。 承恩公不得不灰心丧气的接受自己儿子瘸了的事实。只觉得这一阵钱家不知道得罪了哪一路神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很快承恩公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妙音庵的承恩公夫人听说儿子瘸了,心急如焚。买通了庵堂里的尼姑后,她就偷偷去看儿子。 因为不宜搬动,钱广志已经从暂住的那户别庄里搬到了自家别庄内,这便方便了承恩公夫人探视儿子。 后来钱广志身体好一些后,为了方便承恩公夫人探望儿子,钱广志也就没回城,一直住在城外别庄。 承恩公夫人隔三差五看儿子这事,偷偷摸摸进行了一个月,承恩公虽觉有风险,万一被人知道了又是一桩是非。可瞧着老妻憔悴的模样,再看看儿子,又被钱老夫人说了一通,承恩公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月也没出事儿,他渐渐就放了心,然后就出事了! 承恩公夫人每次来看儿子都是趁着夜色而来,天亮前赶回妙音庵。 这次也是如此,天一黑,她就出了庵堂。等候在外头的钱家婆子迎着她下山,将将走到山腰处,承恩公夫人突然崴了脚,身子一晃直冲冲滚下山坡。 夜色中响起凄厉的惨叫声,惊得树林草丛的鸟虫都惊飞而起。 等两个婆子急赤白脸的追下来一看,承恩公夫人一脸的鲜血,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两个婆子膝盖一软当下就瘫在了地上。 待承恩公夫人被紧急送到别庄救治时,承恩公夫人私出妙音庵的事该知道也都知道了。 等第二天天亮,承恩公夫人三五不时就跑去看儿子的也传开了。 这下子京城又热闹起来,承恩公夫人进妙音庵为不幸流产的小皇子诵经祈福,不得外出。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大家都知道这是惩罚,可眼下承恩公府显然没把这个惩罚当回事,阳奉阴违。 不少人已经等着看陆家的反应了,说来,承恩公夫人出事会不会和陆家有关呢! 第150章 肯定是陆家干的! 钱太后坚信不疑, 咬牙切齿的向皇帝哭诉:“陆家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分明就是对皇后那事还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你舅母好不可怜,活生生滚下山坡摔的血肉模糊, 至今还昏迷不醒。” 想起被她派去探望承恩公夫人的宫人描述中承恩公夫人的凄惨模样, 钱太后便悲从中来:“也不知你舅母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钱太后哭声大作, 捶着案几道:“但凡陆家把你我放在眼里都干不出这事来啊!” “母后, 无凭无据岂能断定是陆家所为!”皇帝被钱太后哭得心烦意乱。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还有谁会害你舅母。”钱太后质问。 皇帝眉心皱出一道褶子, 说不出的心累, 这种感觉他已经不陌生了,似乎牵扯上钱家, 什么事都能变得复杂。 压下心里的烦躁, 皇帝好声好气道:“便是陆家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档口, 岂不是徒惹人非议。”皇帝顿了顿道, “夜黑路滑,舅母不小心也是可能的。再有之前我们都认为有一幕后黑手想挑拨离间,不是吗?朕倒觉得若此事真是人为,十有八/九还是那群人做的。” 若真是,端看钱太后模样,就知道这一招取得了奇效。打心眼里,皇帝也不想两家斗起来,他希望两家能和平共处。 之前钱太后一语点醒梦中人, 凌陆两家的确权柄过大,但是皇帝并不打算过河拆桥,漫说旁人要心寒,就是他自个儿也过意不去,他有今日多赖两家,皇帝只想收回一部分权势,不令权大欺主。 第108节 “祁王叔不是已经在审问那几个婆子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晚。母后若是错怪了陆家,岂不是正中一些小人的下怀。”皇帝语重心长。因为钱家一口咬定这不是个意外,遂皇帝硬着头皮又把这案子交给了祁王,一事不烦二主。 钱太后哭声一顿,倒觉得皇帝说的也在理,可她就是憋不下这口气啊,钱太后可算是能体会到当时陆家那种憋屈了。 “若查出是陆家所为,你当如何?”钱太后突然问皇帝。 这个问题可把皇帝问倒了,他是真的没想过这是陆家做的,或者说不敢想。 眼见皇帝露出显而易见的犹豫,钱太后顿时心凉了,感情自己娘家在他眼里还不如陆家这个妻族来的重要,钱太后登时生出了无法言说的危机感。 “是不是哪怕是陆家做的,你也打算当成意外来处理了!”钱太后诘问。 皇帝哑口无言,只能反复道:“母后,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就是不肯给句实话,实在是皇帝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啊。皇后那事上,自己的确偏袒了母族。 钱太后再三追问都没得到满意答案,顿时气得不行,越想越不平。婆媳问题本就是世上最大的难题之一,之前钱太后和陆静怡有共同的敌人——郑贵妃,婆媳俩一致对外,相处融洽,现在敌人倒了,同盟瓦解,两人各有娘家,利益上产生分歧,问题终于来了。 和大多数婆婆一样,钱太后也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那是寡妇的命根子,尤其太后这个寡妇一身荣辱都系在这个儿子身上,更见不得儿子被儿媳拢了去。 眼见儿子护着媳妇,钱太后霎时心凉了。 几日后,被钱家派去迎接承恩公夫人的那两个婆子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完全没有可疑之处,这事瞧着它就是个意外。 半夜赶路摔下山坡想想也正常,不正常也就是这个人是之前‘害’的皇后流产的承恩公夫人罢了。 于这个结果,皇帝是松了一口气的,他还真怕背后有陆家的影子。 钱太后却是不满意的,她坚信这事有阴谋,区别就是到底是陆家干的,还是凶手另有其人?这个‘其人’找不着,钱太后一腔怒火只能冲着陆家去了。 其实漫说钱太后,外头不少人也觉得是陆家的手笔,奈何陆家手段高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不像钱家弄得一身骚。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钱太后耳里后,把她气得不行,因此更恨陆家。可没有证据,她便是贵为太后也拿陆家莫可奈何,皇帝都不站在她这边。 越想越是愤怒的钱太后终于把自己给气病了。太后一病,后宫嫔妃少不得要去侍疾。 陆静怡也不能例外,理所当然的,陆静怡在慈宁宫遭到了刁难,甚至还被钱太后泼了一碗药汁,幸好这药不烫。 整个慈宁宫上上下下凡是看见这一幕的都呆了,包括钱太后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动手了,她瞧见陆静怡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来气,皇帝中意她,泰半是因为她这张脸。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动手了。 太后跟前的老嬷嬷连忙圆场,陆静怡神色淡淡的:“母后凤体欠佳,心情不好,儿媳知道。儿媳就不打扰母后静养了。”说着恭恭敬敬一福身,步履如常的离开。 钱太后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意,她宁愿陆静怡跟她哭跟她闹,也不希望她这样的平静。忍字头上一把刀! 闻讯而来的皇帝在半路上遇上了陆静怡,皇帝从来没见过这样狼狈的陆静怡,心头一刺连忙走过去:“皇后,皇后!”皇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静怡淡淡一笑:“钱家连番遭遇不幸,母后心情不好,臣妾都明白,何况母后还生着病,病人总是格外难以控制脾气些。” 闻言皇帝更难受了,动容的握住陆静怡的双手,声音中带上了十二万分的歉意和心疼:“委屈你了!母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脾气越发古怪,你别往心里去。” “臣妾身为人媳,这些都是应当的。”陆静怡抬眼看着皇帝,温声道,“母后怪罪臣妾不要紧,只要陛下相信臣妾,相信陆家便好。” “朕自是相信你和陆家。”大为感动皇帝想也不想道,不由庆幸,幸好陆静怡知礼识大体,要是她也和钱太后似的不讲理,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皇帝又温言软语的安抚了陆静怡一通,才与她分开,命人好生送她回坤宁宫,而他自己则去了慈宁宫。 一回到坤宁宫,陆静怡先去净房,洗去那一身令人作呕的药味。她静静坐在白玉砌成的水池中,盯着水面上的花瓣慢慢的出了神。 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明艳端庄的面庞上,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后大宫女金兰才轻声唤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 陆静怡眨了眨眼后垂着眼嗯了一声,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更衣过后,陆静怡被宫人簇拥着出了净房,在窗前的雕龙凤呈祥紫檀罗汉床上坐了。 金兰捧着一碗乌黑的汤药过来,放在她眼前,柔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陆静怡抬眸望了望那黑漆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药汁,轻轻一笑,拿起勺子一勺一勺慢慢的舀着,良药苦口,越苦越刻骨。 金兰几个从小就伺候她的宫女不忍的别过眼,金兰私底下偷偷喝过这药,比吞了一把黄莲还苦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喝过一次绝不敢再喝第二次。 可娘娘喝了整整一个月,从一开始闷头喝完到这几日慢条斯理一勺一勺的慢慢喝,就像是故意折腾自己似的,任她们怎么劝都没用。 陆静怡却像是不觉苦似的,她眉峰不动,拿着勺子的那只手又平又稳,另一只手轻轻的覆在腹部,她且得养好了身子。 # 钱太后泼了侍疾的皇后一身汤药的消息不胫而走,陆家自然也知道了。 哪怕后来皇帝和钱太后都赏赐了皇后,各色珍宝流水似的进了坤宁宫。 陆承泽依旧气得不轻:“打一棍给颗枣子,太后和皇帝这是把我们陆家人当奴才训了!”之前可是拉着陆静怡满脸慈爱的说,自己没女儿把媳妇儿当女儿看的。这才多久之前的事,也就半年不到,这脸变得可够快的。一只脚刚踩上岸,就想拆桥了,不怕掉下河淹死吗? 陆承泽眼底浮现冷光,全无人前的放浪形骸,声音发寒:“钱家多嚣张你也见识过了,眼下皇帝还没手握大权呢,这家人尾巴就翘上天了,皇帝也一味纵容着。真要等皇帝大权在握了,还有咱们的活路。” 凌渊轻轻敲着案几,沉声道:“钱家所倚仗者,陛下。若是陛下能狠下心剜掉这块腐肉,钱家不值一提。”皇帝心软糊涂,但是还不算太糊涂,本性尚可,所以他觉得还能教一教。 换一个皇帝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当年废景泰扶先帝上位,他们准备了四年。这还是在先帝做了十四年皇帝而景泰倒行逆施的基础上下才成功的。 之后能顺利扶太子继位,和先帝想废嫡长立庶幼有莫大关。福王一系又不争气,陈忠贤带头的厂卫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惹的朝野内外怨声载道,郑家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皇帝还一味包容,令朝臣对先帝大失所望。 目下皇帝虽然糊涂了点,可才登基几个月,远没磨灭文武百官对他的耐心和希望。朝中除了他们这一派外,还有以祁王为首的宗室,还有杨炳义等各方势力。他们尚未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最棘手的是先帝一脉除了皇帝就只剩下还被关在皇陵的福王,废了皇帝让福王上位吗? 凌渊再一次想起了皇后流掉的那个男胎,若是这孩子保住了,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当务之急是让皇后早日生下嫡子,”凌渊看着陆承泽的眼睛,“你明白吗?” 陆承泽当然明白,眼下家里女眷都在为皇后的身体忙活。要不也不会在这档口,出手对付承恩公夫人。 动手前就知道钱家会怀疑他们,可他们还是动手了。本来他们还派人守在妙音庵附近,想着那个幕后黑手若是意在挑拨陆钱两家,那么他必不会放过承恩公夫人,他们想守株待兔,哪像等了一个月都不见对方出手。也不知是他们露出了马脚,还是对方太过小心谨慎,亦或者对方的目标真的只是皇后…… 杂七杂八考虑一个月,都不见对方动手,反而见证了本该在庵堂为自己的失察而害的小皇子不幸流产的承恩公夫人是如何阳奉阴违。诵经祈福成了一句空话,不得外出的禁令也形容虚设。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们出手了。 承恩公夫人不死,陆静怡恨难平,陆家长辈心疼她,也想她能放宽心调养身子。 可惜了承恩公夫人倒是命大,这样都没死,不过据消息称她也是时日无多,左右是苟延残喘一阵,想想也许还不如当场死了来的痛快。 凌渊合了合十指,往后一靠:“明天我会安排御史参承恩公抗旨不遵。”他倒要看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如何处置不拿他圣旨当回事的亲舅舅。 第151章 翌日的大朝会上, 御史就承恩公夫人抗旨不遵的罪名发难承恩公。 承恩公夫人违背圣旨擅自离开妙音庵这是不争的事实。承恩公百口莫辩, 这几日都没有人提及此事,他都以为大家看在钱太后的面子上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老妻摔成那样, 已是命悬一线, 他们怎么好意思落井下石。 承恩公恨恨的瞪一眼对面的陆承泽, 肯定是陆家捣的鬼。但他除了咬牙切齿外,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跪下请皇帝恕罪,干巴巴说承恩公夫人是关心则乱。 可御史们显然不想口下留人, 还说的一个比一个严重。 “承恩公夫人抗旨不尊, 若不严惩从此以后旁人都要有样学样,对圣旨阳奉阴违, 届时陛下旨意形同虚设, 威望何在?” “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外戚。”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 成功让承恩公白了脸, 这是要把他们钱家往死路上逼啊!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承恩公夫人生死未卜,遂他都没留意到她擅自离开妙音庵这一点,旁人更是不敢提醒他了,以至于懵了好一会儿。 懵完了,皇帝颇有些不得劲。自己下旨让她在庵堂里诵经,她倒好,见天儿跑去看儿子, 什么意思!皇帝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不由怨怪起钱家来,怎么就不能消停下呢! 先是带进来的丫鬟害的皇后流产。再是钱广志纵马差点撞上洛邺,当时得知只有钱广志出事而洛邺无碍,皇帝是松了一口气的,否则他又要夹在钱家和太傅中间左右为难。再是眼下承恩公夫人违抗圣旨。 一桩又一桩的,都不给人喘口气的机会。 可再厌烦,那也是自己的外家,想起钱太后,皇帝就头大如牛,散了朝就把重臣们召到上书房商议。 在钱家的事上,凌渊避嫌保持了沉默。率先开口的是次辅杨炳义,他和凌渊两人因政见不同,一贯不和,不过杨炳义并没有偏钱家。 他在钱家身上隐隐看到了先帝时期郑家的影子,皇帝要是继续纵容钱家,谁也说不准钱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郑家。先帝的人心是怎么丢的,郑家功不可没。作为老臣,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重蹈先帝覆辙。 再说私心上,杨炳义也有些瞧不上钱家,先帝才走了几天,钱家就迫不及待的把钱舜华送进了慈宁宫,这是想让皇帝在孝期和钱舜华培养感情吗?吃相太难看! “陛下,”杨炳义抬手一拱,先前跨了一步:“优容外戚不表示要纵容外戚,想先帝时期的郑家,先帝一味纵容,以至于郑家有恃无恐,竟敢与瓦剌私下进行盐铁交易,犯下弥天大错。” 这次要是再继续轻描淡写的处理钱家,连抗旨不尊的大罪都能不痛不痒,还有什么是钱家不敢做的。 余者皆附议,瞧不上钱家的人还不少,一群庸碌之辈,在皇帝登基一事上丁点力都没出,却因为出了个太后,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这一阵子钱家的行径着实恶心到了不少人。 提及郑家,饶是皇帝都忍不住白了脸,郑家绝对是他的噩梦之一,再听大臣进言,皇帝也觉得钱家行事越来不着调了,该下手管一管了。 于是皇帝咽了口唾沫问杨炳义:“卿家觉该如何处置为好?” “抗旨不尊,该当死罪,念承恩公夫人已经危在旦夕,陛下可褫夺其封号,以正视听。承恩公身为刑部右侍郎主管刑罚,明知其妻行为不法却既不阻止也不上报,如此徇私枉法岂能忝居刑部侍郎之位。” 皇帝嘴里发苦,福王一系垮台,空出不少缺,他十分大方的赏了自己舅舅一个实缺,三品的刑部侍郎,也是想外家脸上好看一些。可谁想他舅舅如此不争气,这才多久就捅出这么一个篓子来。 皇帝稳了稳心神,看一圈下面站着的大臣,无一人反对,便道:“就依卿家所言。” 大臣们纷纷口呼:“陛下圣明!”能听得进劝就好。 而后皇帝又问何人补上刑部右侍郎这一缺,这是实职缺不得人,最后大理寺右少卿连升两级,摇身一变成了刑部侍郎,这位右少卿是杨炳义的人。 杨炳义不着痕的看了看身旁风平浪静的凌渊,自己的人补了这个缺,钱家还不得连他也埋怨上。 凌渊侧过脸,嘴角掀起一缕薄笑。 杨炳义便也笑了笑。 # 消息传到后宫,钱太后当场就打翻了一碗汤药,娘家人被问罪,钱太后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火辣辣的疼起来,以后她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被喊来的皇帝看着蛮不讲理的钱太后,心累不已:“外家被罚,母后觉面上无光,那舅母阳奉阴违时,可曾考虑过朕的颜面。” 皇帝越说越伤心:“皇后流产是不是因为那个丫鬟的缘故,那个丫鬟是不是舅母带进宫的,朕让她去妙音庵为小皇子祈福,难道过分了吗?可她做了什么,庵堂里的人都招了,开头半个月舅母她还诵经,后头一日都诵不了一卷经文。自从表弟出了事,舅母更是连经文都不翻了,晚上去看儿子,白天便休息。 舅母心疼儿子,难道朕就不心疼儿子了,那是朕的嫡长子,也是您的亲孙子。因她失察而没了,她却无愧疚之心,母后就一点都不寒心吗?” 但见皇帝伤心愤怒的模样,钱太后悚然一惊,正要说几句软和话,皇帝已经扬长而去,望着儿子决然的背影,钱太后登时如坠冰窖。 新帝初登基,威望不足,后宫的消息不一会儿就能传到有心人耳里。太后和皇帝母子失和的消息,该知道了都知道了,大多数人还是乐见其成的。钱太后一心向着娘家不是个事儿,皇帝愚孝才是个事! # 没几日就到了先帝百日,当天,整个京城都鲜亮起来,门前屋后的白色纷纷被其他色彩取代。 憋了一百天的人们又开始呼朋引伴的饮酒作乐,后宅夫人也争先恐后地四下发帖子串门。 洛婉兮自然也收到了不少帖子,少不得也要挑几家去了,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交际。到了七月,她便婉拒了所有帖子,旁人也是理解。如今谁不知道凌阁老的夫人怀的是双胎,六个多月的肚子都快赶上别人八个月大了,这档口自然不好随便出门,若有个万一算谁的。 旁人家可不去,隔壁凌府侄儿娶媳,洛婉兮这个堂婶却是必定要到场的。这一回要娶妻的是二房的嫡长子三少爷凌炜。凌府开年第一桩喜事,是以办的十分隆重,广邀亲朋。 第109节 这一日,凌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冠盖云集,堂上更是济济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身处其中的洛婉兮得到了不少的注意力,多是冲着孩子去的,双胞胎本就难得一见,哪家夫人不羡慕,有几个还当她有秘方了,半真半假的问她。 洛婉兮习以为常,便又为白马寺的求子泉做了一回宣传:“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就是饮了白马寺的求子泉水,又在佛前上了香。” 又有人提起萧氏就是在求子泉旁被诊出身孕的,闻言不少人对白马寺那口泉水生出了无限希望。 说笑了一阵,凌老夫人便带着众人转移到水榭旁听戏,那里搭了凉棚,又靠着湖和竹林,十分凉爽。 要娶儿媳妇的凌二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整天嘴角就没下来过,安顿好水榭这边客人便告辞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凌五夫人跟着她一道走了,离了人眼,她的脸就耷拉下来,揪着帕子愤愤不平:“今儿是你娶儿媳妇还是她生孩子,一群人围着她算是个怎么回事!” 凌二夫人望着阴着脸凌五夫人,轻叹一声:“双胞胎稀罕,大伙儿问两句不是人之常情,就是我也想着问一问,好让我儿媳妇也给我生一对双胞胎出来。” 趋吉避凶人之本性,凌渊炙手可热,逢迎下洛婉兮人之常情。再说哪有凌五夫人说的这么严重,略说了会儿,洛婉兮自己就把话题岔到新媳妇上去了。 “六弟妹这人算是好相处的,你就消停下吧。你好好跟着老五过日子,老是盯着她挑不是做什么?”凌二夫人语重心长的对五夫人道。 经过这大半年相处,凌二夫人觉洛婉兮这个妯娌还不错。并没有仗着凌渊身份高自己又得宠就趾高气昂,待她们和和气气。但凡得了好东西,总是忘不了公婆那一份,若是多,他们几房也不会拉下。倒不稀罕这点东西,可那份心意让人心里舒坦。 凌五夫人歪了歪脸:“好相处,二嫂你忘了她是怎么跟母亲告状的,害我挑了四十九天的佛豆。二嫂你可别被她骗了。”想起那一段时日,五夫人的脸都绿了。 那也是你自己去招惹她,要是凌五夫人敢把薛盈往她丈夫跟前推,凌二夫人觉得自己肯定想生撕了她。 凌二夫人瞧她冥顽不灵,说话也不客气了:“要不是你把薛盈弄过来,她能这么对你吗?隔壁纳妾不纳妾的,你操这份闲心做什么。有这份闲心,你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老五,爷们在外头都不容易。” 凌五夫人总不能说她就是嫉妒洛婉兮吧,她扭过脸道:“二嫂去招待人吧,我去厨房看看,宴席弄得怎么样了?” 合着她还是白说了,凌二夫人望着凌五夫人的背影深深一叹。 她幼弟不争气,养了个外室被她弟媳妇抓到了。弟媳妇来跟她哭诉时说道她的人在那胡同里看见了凌家五老爷好几次,估摸着也养了人在里头。 眠花宿柳和养外室那可是两码事。 凌二夫人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直接告诉凌五夫人。若是闹得家宅不宁,倒像是她在挑拨生事。再说了两口子和好如初后,她这个告密的就里外不是人了。 思来想去凌二夫人还是决定侧面提醒下,让她多关心关心丈夫总错不了,也许她自个儿就发现了,或是凌江过意不去把人给处理了都是好的。 可凌五夫人拿她的话当耳旁风,她又有什么办法,也不知这妯娌对洛婉兮哪来这么大的怨念? # 被怨着的洛婉兮听了一会儿戏就坐不住了,起了身离开。 途径桂树林时听见一阵影影绰绰的说话声,循声抬头就见对面站着一行人。定睛细看后洛婉兮认出是凌大夫人,站在她对面的则是钱家四夫人并钱舜华。 说来钱家真是给京城人士提供了一整年的谈资。才说太后和皇帝母子失和,没几日太后就病的食不下咽,孝子皇帝立马就去侍疾了,娘儿俩抱头痛哭一场,冰释前嫌。 钱太后一反之前对皇后的冷淡刻薄,开始对皇后嘘寒问暖,投桃报李,皇帝在钱太后的建议下,亲自出宫探望了生病的钱老夫人一回,于是钱家的腰杆又挺起来了。 这一阵钱家也颇为活跃,四处走动为家中儿女说亲。其中尤以钱家四夫人最勤快,她丈夫在景泰年间被清算在流放途中病故,幸好还有一个儿子能指望。这段日子,她找各种理由来了凌家好几次,目的就是为了替儿子求娶凌婵。 凌婵年方十八,论理去年冬天就该出嫁了,只她的未婚夫邹亮恭出了岔子,和他的寡嫂搅和在了一块。婚事自然退了,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凌大夫人也着急,正在四处给女儿相看人家,但是相看的人里绝不会包括钱家子,已经拒绝好几次了。 可钱四夫人犹不死心,凌婵毕竟年纪大了,又退过亲,身价不比从前,况自己儿子品貌俱佳,还是皇帝嫡亲表弟哩。 钱家自然是希望能和凌家结亲的,他们已经大大得罪陆家了,若能拉拢了凌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遂十分赞成她这一举。 这一回凌大夫人不幸又被钱四夫人堵住了,没说两句,钱四夫人就说起了自己儿子:“……说来我家思儿和贵府三少爷同龄,却连个人家都没有,他姑母都着急了。”钱四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笑起来:“上次我进宫,太后还玩笑说起贵府二姑娘也未许人家,倒是和咱们家……” “婵儿早就定好人家了。”凌大夫人硬邦邦的打断钱四夫人的话,不让她继续说出去,她觉得恶心的慌。 凌大夫人捏紧了手帕,拿太后压她是不是,大臣家的女儿,太后也管不着。太后要是敢下懿旨赐婚,看看到时候丢脸的谁。 一旁的钱舜华也没料到四婶会把太后姑母抬出来吓了一大跳,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 可事关自己儿子,钱四夫人哪里肯轻言放弃,因为自己丈夫有本事,所以丈夫死了,而二伯却因为懦弱无能活了下来,还做了承恩公。 二房那几个不争气也压在自己儿子头上,钱四夫人积了一肚子的火,好不容易找到个翻身的机会岂会轻易罢手。 “哪家有此福气聘了凌二姑娘?”钱四夫人追问,这套说辞凌大夫人不是第一次说了,但是她问不出对方是谁,她觉得这根本就是敷衍之词,要不凌大夫人为什么不肯说呢。 “吾等家事,不劳钱四夫人关心。”凌大夫人神情冷淡下来。 钱四夫人也冷了脸,自从皇帝登基,哪家敢给他们脸色看。就是皇帝还是太子那会儿,钱家虽无目下风光,可也没人会怠慢。 钱舜华急的脸都红了,眼下他们实在不能再开罪了凌家,遂她也不顾得尊卑了,连忙道:“凌夫人勿怪,我四婶这人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还好自己不放心跟着四婶出来了,要不她得把凌家得罪成什么样。 被侄女如此下脸,钱四夫人脸都涨红了,气得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是想反驳,却开不了口。 凌大夫人扫一眼满脸歉意的钱舜华,怕是这姑娘在家里厉害的很,钱四夫人一个寡妇自然要不过她。 “大嫂,你在这儿啊,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轻轻柔柔的声音惊得一群人都看了过去,就见洛婉兮挺着肚子慢腾腾走过来。 凌大夫人一边走一边忙道:“这儿路不好走,你别过来。” 钱四夫人不甘的看着走过去的凌大夫人,下意识跟了上去。 “原来钱四夫人和钱姑娘也在这儿?”洛婉兮像是才认出二人一般,笑了笑道:“倒是打扰了,不过我有要事寻我大嫂,便先行一步了,二位自便。” 说着她朝二人略一颔首,便转过身,凌大夫人伸手扶了她:“当心脚下,你有事打发人来寻我便是,何必自己亲自过来……” 望着二人的背影,钱四夫人只能干瞪眼。钱舜华咬住下唇,凌家态度从凌大夫人身上可见一斑,便是钱家出了个太后,可在这些簪缨世家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她忍不住烦躁地跺了跺脚,正落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脚脖子一歪,人就倒向一旁,砰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 快出了林子的洛婉兮和凌大夫人就听见一声惨叫,回头就见钱舜华脸色惨白躺在地上,浅绿色的孺裙染上淡淡血色。 冷汗淋漓的钱舜华心头一凉,连疼都顾不得喊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滩血。 洛婉兮下意识抱了抱肚子,不禁想起了那一天御花园里的陆静怡。 第152章 到底是摔伤了还是, 小产? 洛婉兮定了定神后扬声道:“传府医!”又对桃露使了一个眼色, 便有个不起眼的丫头蹑手蹑脚的离开。 凌大夫人也霎时回神,放开洛婉兮前去查看钱舜华情况,心里同样有了大胆的猜测。 七月天, 酷暑未消, 钱舜华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孺裙, 摔在粗粝的鹅卵石, 瞬间就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皮肤本就嫩的能掐出水来。 可身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蜷缩成一圈的钱舜华抱着肚子,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她死死的揪着裙子, 生出巨大的恐慌。 余光里,钱舜华瞥见凌大夫人正带着人向她走来, 吓得一个哆嗦, 人也清明也一些,抬头看向钱四夫人。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她这辈子都翻不身了。 钱舜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钱四夫人的裙摆,气若游丝的呻/吟:“四婶!”眼下只有她有立场把自己带走。 钱四夫人呆若木鸡,像是吓傻了。她低头看着素日里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侄女儿,目光闪烁了两下。若是摔伤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血量,她也是生过孩子的, 岂会不多想。 万万想不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侄女儿竟然会不知廉耻的未婚先孕。理智告诉钱四夫人,应该赶快把钱舜华带走,省得闹出丑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来。可张嘴的一瞬间钱四夫人忽然想起了他们孤儿寡母这些来受的委屈,恶意就怎么也压不住,看她以后还有什么嘴脸教训别人。 在钱四夫人犹豫挣扎的档口,凌大夫人已经到了跟前儿,钱舜华的丫鬟要阻止她们碰钱舜华。可别忘了,这人儿是凌府。凌大夫人有的是人手,她肃着脸:“没看你们家姑娘流了这么多血吗,出了事你们担当得起吗?”说着开始指挥人把地上的钱舜华抬到清光院。 “不劳大夫人,不过是一点小伤,我们回家处理就行。”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钱四夫人急忙阻止。 凌大夫人拂开她的手,一脸的不赞同:“钱姑娘好意来祝贺,却在我们府上受了伤,我们凌家岂能坐视不理。四夫人放心,咱们府上的府医马上就到了。” 钱四夫人手脚发凉,嘴里发苦,一个劲的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回家去就好。” 凌大夫人岂能让钱舜华回去,钱家不是想娶她女儿吗,她倒要看看他们出了这等丑事,谁还敢跟他们结亲。 被婆子抱起来的钱舜华死死的盯着凌大夫人,眼睛都红了。 凌大夫人一脸的忧心忡忡:“还不赶快送到清光院去。” 闻声那婆子便小跑起来。 钱四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舜华被抱走了,咽了咽唾沫赶紧追了上去。 清光院离着桂树林不远,位置也特别好,就在大道旁。 等婆子抱着钱舜华上了大道,一路血的流过去。路上的路边的人都被引过来了,这儿是内宅,都是夫人姑娘。年纪小的姑娘尚且不懂,夫人里头却真没几个傻的,见她捂着肚子,血还顺着她的小腿一滴一滴滑落,目光顿时变了。 钱四夫人还在向过来询问的夫人解释:“我们舜华不小心在林子里摔了一跤。” 也就你家摔跤摔得像小产了,这是在场不少人的心声。 洛婉兮因为身孕不敢快走,等她走到大道上时,钱舜华已经进了清光院,动作慢了一拍的正好遇见她,便问她怎么回事? 洛婉兮蹙紧了眉头,犹犹豫豫道:“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不少血。”说着她不安的抚了抚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 望着她的肚子,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闪烁不定。 洛婉兮也不再与她们多说,继续前往清光院。 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美名其曰关心,凌大夫人也没有赶人。钱四夫人倒是想赶人,可谁理她啊,别看大伙儿遇上钱家还会打个招呼,可打心眼里真没几个把钱家当回事的,谁叫他们没本事还四处招人眼呢! 凌府的府医赶到,一看里面的情况就明了七分,上手一号脉,皱眉:“这位姑娘小产了。” 顿时院里院外想起一阵抽气声,其实有经验的看她那模样都猜到了,可确定那一瞬,还是忍不住惊诧。未婚先孕,浸猪笼都够了! 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的钱舜华咬着舌尖不让自己晕过去,抖着声音呵斥:“你个庸医胡说八道什么。”又满脸愤恨不解的看着凌大夫人:“便是不愿意和我们家结亲,凌大夫人何至于这样害我,这是要逼死我吗?”说着她滚滚泪流:“四婶,我们回家去。” 钱四夫人回过神来,推了一把傻愣愣的自家丫鬟:“还不去抱姑娘!” 洛婉兮刚进来就听见这一番话,要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给钱舜华这反应鼓掌了。 凌大夫人冷笑一声:“钱姑娘自己做下此等丑事,倒有脸在这倒打一耙!这么一句话就想混淆视听,打量着大伙儿都是瞎子傻子不成。” 钱舜华身子一颤脸色更白,白的几乎随时随刻都能晕过去。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到底怎么一回事,大家都清楚的很。”凌大夫人冷冷的看着面无人色冷汗直流的钱舜华:“来人啊,备软轿,送钱姑娘走。免得出了事又成了我们凌家害她。” 钱舜华气血一阵翻涌,觉小腹更疼,似乎有一只手在里面撕扯她的五脏六腑,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钱四夫人顿时慌了神:“舜华!” # 钱舜华小产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等男宾处的承恩公闻讯赶来时,只觉芒刺在背,他觉得沿途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眼神嘲笑。 一张老脸顷刻间涨得通红,承恩公府低头快走,再不敢看行人。 五月里,皇帝在钱太后的哭诉下,御驾亲临承恩公府看望钱老夫人。后他们安排了机会让钱舜华和皇帝独处一会儿,本意是让两人培养培养感情,在宫里两人已经有点苗头了,要不是出了皇后这事,一出国孝,钱舜华就能进宫。 可现在皇帝不肯接女儿进宫了,他们如何甘心,就想再试试,看看能不能让皇帝回心转意。具体如何承恩公不得而知,反正等他知道时,女儿已经成了皇帝的人。 承恩公吓得魂飞魄散,这可是在先帝百日内,钱舜华理应守国孝。便是皇帝也在孝期里头,原本身为天子可以日代月,只需守二十七日即可。然皇帝想当孝子,要守三年,后来在大臣们的劝说下才松口与天下臣民一起守百日。 第110节 承恩公害怕皇帝为了名声赐死女儿,幸好,皇帝尚没这般绝情,还答应尽快接女儿进宫。 他们等啊等,等到了七月都没等来皇帝的尽快,反倒是他妻子蔡氏时日无多,再不进宫,女儿就要守母孝了。承恩公知道,这是皇帝顾忌皇后的颜面,所以迟迟不下旨意接女儿进宫。钱太后刚和皇帝闹翻过,也并不敢狠逼,这事就耽搁下来了。 然而承恩公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会怀孕,虽然他巴不得钱舜华生个皇子,可也知道那是在孝期,遂事后让女儿吃了避子汤的。钱舜华怎么会怀孕了?竟然还小产了!想起那个孩子可能是皇帝的长子,承恩公就是一阵心疼,撕心裂肺的疼。 承恩公在垂花门内接到了虚弱不堪,好像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钱舜华和战战兢兢的钱四夫人,顾不上说什么也没脸说,就差要以袖掩面了,低头带着女儿在凌家下人的带领下从后门离开。 钱家人走了,留下的话题却足够大家津津乐道一整年,摔伤了!当谁是傻子?钱家还没指鹿为马的威望。 不少人觉得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就再也没缺过茶余饭后的谈资。钱家人总能在一件事好不容易平息的档口再次掀起波澜,这兴风作浪的本事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了。 洛婉兮发现这场婚礼的中心已经转移,大伙儿不再关心新人,只关心钱舜华的那个奸夫是谁,又会以何种方式收场。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一个人大家都是敢猜不敢说,只能以目示意,心照不宣。洛婉兮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与他们差不离。 # 洛婉兮精力到底不比旁人,吃过晚膳就借口回了隔壁公府,洗漱过后,便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自从怀孕后她越发嗜睡,越到后面越明显,有时候坐着都能睡着。 凌渊回来时就见她侧躺在罗汉床上,轻柔的抚了抚她的眉眼,今天她也算半个主人,少不得要应酬两句,到底累坏了。 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凌渊将她抱了起来。 洛婉兮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他,正要说话,突然间皱了皱鼻子,嫌弃的扭过脸:“你喝了多少酒!” 瞧她整张脸都皱成团的夸张样,凌渊忍俊不禁故意凑过去蹭她的脸,逗她:“你闻闻看有多少?” 洛婉兮被他弄得脸上痒痒的,笑着躲,伸手推他脑袋:“臭死了,离我远点!” 笑闹了一会儿,凌渊把她放到床上,吻了吻她红扑扑的脸蛋,柔声道:“我先去洗漱,要是累了,先睡。” 洛婉兮点了点头,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 凌渊从净房出来时见她还醒着,笑了笑,上了床之后,将她抱到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胸口,十分习以为常的抚了抚她的腹部:“今天乖不乖?” 他说话时,洛婉兮便觉小家伙们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翻跟头还是打架,抬眸就见凌渊弯了弯嘴角,橘黄色的灯火映在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 “你说他们是在表示自己很乖呢,还是想向你证明他们一点都不乖呢!” 凌渊笑笑:“还是乖一点好。”这样她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一会儿后两个小家伙才安静下来,洛婉兮觉得在肚子里就这么不安份,出来定是混世魔王,不过她一点都不嫌麻烦,她甘之如饴。 凌渊凝着她温柔如水的眉眼,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嘴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温存过后,他抱着她去净房收拾。 懒洋洋窝在他怀里的洛婉兮昏昏欲睡,忽然间想起了正事,脸红了下,才道:“钱舜华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一脸的好奇。 凌渊摸了摸她的脸,嘴角扬了扬:“你猜!” 洛婉兮撇了撇嘴,毫不犹豫道:“皇帝!”钱舜华有凌云之志,看她言行举止也是个有成算的,等闲人估计看不上,除了皇帝能让她心甘情愿委身外,洛婉兮不知道还有谁有这魅力。 凌渊含笑嗯了一声。 “还真是他啊!”洛婉兮说不上失望可也说不上高兴,陆静怡流产,与钱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怎么做得出来,让陆静怡情何以堪。 天下是没女人了是不是,他非要去招惹钱舜华。洛婉兮心里一动,问凌渊:“是钱舜华设计了皇帝,还是皇帝心甘情愿?”给皇帝下个药什么的,她觉得钱家还是做得出来的。 凌渊沉吟了下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是之后才知道:“就是皇帝去看钱太后那次,钱家安排钱舜华和皇帝独处,点了催情的香。不过这种东西,若是皇帝愿意忍便能控制住。”早年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远不到让人身不由己的地步,端看愿不愿意忍。 洛婉兮:“无耻!” 凌渊觉得她这个无耻不只包括了钱家还有皇帝。 “咦”洛婉兮突然反应过来:“那会儿还在国孝里头吧!”大庆以孝治国,身为天子却在孝期淫/乱,洛婉兮的表情顿时精彩了。 凌渊略一点头,亲了亲她的脸道:“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他们会自食苦果的。” 第153章 自食恶果! 洛婉兮毫不怀疑, 区别是这个恶果是现在吞还是以后吞? 想起这几个月来钱太后的行径, 洛婉兮心里有些没底。自从做了太后,钱太后的脑子似乎也随着先帝一块去了。觉得先帝一驾崩,再没什么好顾忌的, 于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只肯享受太后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的权利, 却不顾身为太后当为万民之表率。 洛婉兮抓了抓凌渊的手指, 犹豫:“太后不会把钱舜华接进宫吧。”之所以不说皇帝,是因为洛婉兮觉得这皇帝虽然糊涂, 可应该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然而架不住他有一个把心偏到咯吱窝里的娘啊。万一皇帝明知不可为, 但为了哄他娘高兴,硬着头皮把钱舜华接进宫, 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的。那陆静怡还不得被恶心死。 凌渊笑了笑, 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摩着她的手背:“接进宫昭告天下皇帝孝期失德吗?满朝文武不会答应的。”便是皇帝不要脸, 朝廷也要脸。 洛婉兮想起前阵一三品大员因为国孝期间把妾室的肚子睡大了, 被御史参得丢了官。这案子可是皇帝亲自判的,皇帝要是把钱舜华接进宫,可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再往深里想,别人因此丢官,他是不是也该‘丢官’了。 但凡皇帝脑子清楚些,都不会给人生出这种不好的联想。眼下他初登基,根基不稳,都是老臣们替他撑着场子, 若是老臣们都对他失望,觉得这个皇帝不足与谋了。朱家那群宗室怕是要活跃起来了,十几年间换了三个皇帝,还曾经有过一次不合常理的兄位弟继,谁敢保证没有下一个例外。 凌渊为她掖了掖被角,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温声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洛婉兮看了看他,轻轻一笑,闭上了眼。 月明星稀下,有人安枕入眠,有人却是夜不能寐。 承恩公府一派灯火通明,承恩公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钱舜华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之前承恩公还抱着一线希望,若是孩子保住了,看在孩子份上,皇帝也许会把钱舜华接进宫,如此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可眼下孩子没了,事情又闹得满城风雨,皇帝愿意为女儿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承恩公一颗心如坠冰窖,他派了人传消息给钱太后,可这会儿钱太后也没传出消息来,钱太后是不是也放弃他们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承恩公便硬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发凉。 突然间外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承恩公悚然一惊,就见钱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进来。她老人家一闻噩耗就晕了过去,才醒过来,去看了一回钱舜华,祖孙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安抚好孙女,钱老夫人就来寻承恩公,一路走来,越想越悲,外甥女兼儿媳时日无多,宝贝孙儿摔断了腿,孙女儿小产了。他们钱家这是招小人了! 钱老夫人心里这小人,自然是陆家无疑,如今又多了一个凌家。钱四夫人都说了,凌大夫人那是故意要把事情往大里闹。要不是她,钱舜华小产之事完全可以遮掩过去,甚至钱老夫人都怀疑是不是凌家做了什么手脚害了孙女肚里的小皇子。 “母亲。”承恩公连忙迎上去。 钱老夫人抓着儿子的手,急问:“太后可有传出什么话来?” 承恩公嘴唇开开合合了一回,在钱老夫人期盼的目光下艰难的摇了摇头。 钱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响,顿生不祥之感:“才这点时间,太后与皇帝也要时间想法子。”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承恩公。 承恩公只得点点头,又道:“方才族里来了不少人,要讨一个说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钱舜华摊上了未婚先孕的名声,钱家其他女孩也得被人指指点点。钱氏族人哪里还坐得住,要不是顾忌着太后和皇帝,他们都要逼着他立时把钱舜华浸猪笼了。 “舜华不过是摔了一跤,外人胡言乱语,他们也跟着起哄了是不是!”钱老夫人怒气冲冲的敲着拐杖。 承恩公嘴里发苦:“母亲,这事外人都看在眼里了,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家还没这指鹿为马的本事。 钱老夫人发狠:“我们说的话不算数,那就让太后说,让陛下说。” 只能说钱老夫人和和钱太后不愧是亲母女,对着皇帝,钱太后说的也是,让皇帝在公开场合透个话,把钱舜华的小产定性为摔伤。 皇帝都开口了,谁敢再胡说八道,那就是藐视君上。正好蔡氏命不久矣,钱舜华要守母孝,三年后风头过了,再把她接进宫便是。 这是把天下人当傻子糊弄,皇帝还没这么天真。别说他才登基,威望不足,就是登基好多年,这话说出去也是要被群臣耻笑的。 “你是皇帝,谁敢耻笑你。当年郑家做了那么些不法之事,先帝还不是把郑家护住了,怎么你就不能护一护钱家呢,那是你的母族啊!”钱太后尖声道。 可皇帝真的没办法啊:“先帝人心是怎么失去的,母后难道就忘了。若非如此,朕的太子之位早被废了。”先帝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帝尚且不能随心所欲,要顾忌大臣们的看法,更何论他。 钱太后哭声一顿,声音弱了一些:“那便说孩子是出孝后怀上的。”在外头宠幸了女子再把人接进宫来,这事不只先帝干过,前头几位皇帝都干过,不过是皇帝风流韵事罢了。虽然钱家还是要被人指点几句,但是因为涉及皇帝,想来也没人敢过分,总比摊上孝期淫/乱的罪名好。钱太后遇上娘家的事就不讲理,可还没糊涂到不知道孝期失德的严重性,她自己这个太后能过的舒坦,就是因为一个‘孝’字。 皇帝脸色有些难堪:“天下皆知朕于五月初七亲临承恩公府探望外祖母。”为了给母族面子,他大张旗鼓的去了,现在皇帝无比后悔,可说什么都晚了。 “你说一句六月里微服出过宫就这么难吗?”钱太后气苦,连她自己这会儿都后悔了。她也想不到娘家人这么莽撞啊,孝期就闹出这等事。可她自己埋怨得,却是容不得别人动娘家一个手指头的。 钱太后放声大悲:“一夜夫妻百日恩,皇帝你真要眼睁睁看着舜华被人逼死吗?她刚没了孩子已是伤心欲绝,若是知道你还不肯救她,她该如何难过。” 皇帝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的白了脸。 # 第二日早朝,便有御史参承恩公教女无方,大意便是:钱家身为外戚当为表率,钱氏女却在国孝与母亲重病期间与人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在民间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若是不加严惩,有伤风化。 幸好承恩公因为被罢官没资格上朝,若是他在这恐怕要被御史那张嘴气得当场吐血。 承恩公不在,皇帝却是在的,龙椅上的皇帝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看的老臣们在心里连连摇头。他以前不这样,挺乖挺听话的呀! 宣布自己六月微服去过承恩公府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口,皇帝只含糊了一句这是承恩公府家事便宣布退了朝。 御史还要据理力争,国孝期间淫/乱怎么是家事,可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太监也唱声退朝。御史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憋的难受极了。 退朝后,皇帝召见凌渊,单独的。 皇帝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事到底丢人,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自己的太傅。 凌渊奉召前来,一进上书房就见皇帝在屋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的模样。 “陛下!”凌渊行礼。 皇帝连忙扶住他:“太傅不必多礼。”又赐了座,自己则坐回上首,支支吾吾的开了口:“今日早朝上有关钱家之事,太傅如何看?” 说完了,皇帝舒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凌渊抬眸望着龙椅上掩不住羞愧的皇帝,沉声问:“钱氏女怀的是龙种?” 皇帝脸一红,艰涩万分的点了点头,尴尬的搓了搓手,都不敢正视凌渊。 凌渊又问:“是五月陛下亲临承恩公府看望钱老夫人那日。” 皇帝的脸更红了,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忐忑不安的望着凌渊:“若朕说是六月里微服出宫去过承恩公府,太傅觉得可否?” 凌渊静静的看着他,看的皇帝不由自主的低了低头。 “这风口浪尖,陛下觉得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肯信吗?”凌渊平声道。 没人肯信的,哪怕皇帝说的是真的,在钱舜华出了事后才说出来,外人都会觉得这只是遮丑的谎言。 皇帝也觉行不通,可他架不住钱太后的哭诉。又有一种自己要是不试一试就拒绝便对不起钱舜华的微妙心思。 “陛下能与臣说说当时的情况吗?”凌渊询问的看着皇帝。 皇帝奇怪,这事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也是丢人。 凌渊解释:“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钱氏女也非国色天香,陛下怎么会在孝期便情难自禁。臣觉得,陛下并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凌渊微微一皱眉:“这其中是不是还有隐情?” 皇帝大吃一惊,这一阵他都被自己孝期失德的负疚感所笼罩,夜深人静时也对自己的行为深感不齿,他怎么就把持不住了呢,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可能被钱家设计了。 凌渊一语点醒梦中人,皇帝越想越觉得自己那天不对劲。钱舜华扑在他怀里诉衷肠,哭着哭着两人就倒在了一旁的罗汉床上,一切都跟鬼使神差似的。 皇帝的脸色来回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定格在铁青上,痛心道:“他们怎么敢!” 凌渊心下一哂,面上不动声色:“钱家想把钱氏女送进宫的心思人尽皆知,可出了皇后流产之事后,钱氏女想进宫千难万难。然她若是不进宫,又有谁敢娶她愿意娶她。少不得要孤注一掷,”他顿了顿道:“事后,陛下可有承诺会接她进宫吗?” 皇帝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他答应了,越想觉得太傅所言甚是。 第111节 凌渊轻轻一叹:“陛下现在还想接她进宫吗?” 皇帝嘴唇颤了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臣是万万不会同意陛下接钱氏女入宫的。”凌渊一脸肃容:“接她进宫,无异于昭告天下,陛下与她在国孝期间有染。孝期宣淫,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陛下,臣怕从此以后礼乐崩坏,动摇国本!” 皇帝被他说的白了脸,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握紧了,喃喃:“朕若是不管,她……”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她若是个好的,绝不会在国孝期间设计陛下,陷陛下于不义之中。”凌渊冷声道。 皇帝还是下不了决心,为难:“可太后?” “百善孝为先,陛下理应孝顺太后,可孝顺不是愚孝。太后一深宫妇人不懂利害关系,情有可原。可陛下也不懂了,为了哄太后高兴,便要置礼法于不顾?之前陛下顺着太后偏袒承恩公府,臣可有说什么。然而此事非同小可,陛下若是把钱氏女接进宫,臣恐陛下威严堕地贻害无穷!” 第154章 在帝王威严和钱太后的顺心如意中, 皇帝终究选择了前者。 钱舜华不治身亡, 比起被族里浸猪笼或被下旨赐死,以这种方式死去,保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也是皇帝的一点私心了, 到底表兄妹一场, 她又怀过自己的孩子。 对此大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皇帝不抽风想着把人接进宫,迫不及待的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就好。于这个结果, 朝廷上下大多数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皇帝还不算糊涂到底,尚能挽救一下。 至于承恩公, 因教女无方罚俸三年并勒令其闭门思过一年。反正出了这等丑事, 钱家短时间内也没脸出来见人了。没几日,大门紧闭的承恩公府再一次传出了丧讯, 靠药吊着命的原承恩公夫人蔡氏咽下最后一口气, 随着她的女儿钱舜华一道走了。 皇帝大抵是心里有愧亦或是为了宽慰钱太后,命跟前大太监代他前去吊唁。宫里钱太后也派了人去祭奠,之后皇后也派了宫人前往。 然而蔡氏的丧礼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热闹,依旧是门庭冷落,前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除了钱家族人姻亲之外,也就一些想攀附他们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人家。 这结果有心人看在眼里, 便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文武百官已经对皇帝不满了,否则不会这般不给面子。 奉钱太后之命前去承恩公府吊唁的宫人掂量了下刚收到的银票,回到慈宁宫便将承恩公府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说到动情处,不禁洒下几滴热泪,好不可怜! 听得病榻上的钱太后忍不住泪如决堤,任她怎么哀求,皇帝都不肯绕过娘家。朝野上下看皇帝都是这态度了,岂会瞧得起娘家。 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先帝熬死了,自己熬成了太后,却是连娘家都保不住,钱太后悲从中来,哭的不能自己。 自有机灵的宫人跑去通知皇帝,皇帝正在坤宁宫里陪着陆静怡。他舅母蔡氏如此,陆静怡还肯让宫人去祭奠,全了他的脸面,皇帝如何不感动。 且皇帝在钱舜华一事上到底觉对不住陆静怡,然她丝毫不计较,还严禁宫人议论,更是让皇帝愧疚又动容,以至于好一阵不敢见她。 今天他也是鼓足了勇气借着这一事过来的,温言软语一阵,气氛融洽,皇帝心花怒放。 然后慈宁宫的宫人带来了钱太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消息。 皇帝闻讯后第一反应是皱眉,忍不住心烦意乱,才问:“怎么回事?” 在坤宁宫怎么敢说钱太后为娘家门庭冷落伤心,只能含糊道:“去祭奠承……”那宫女立马改口:“去承恩公府祭奠的人回来后,太后娘娘就开始伤心。”在慈宁宫蔡氏依旧是承恩公夫人,这是为投钱太后之好,然这一套在坤宁宫可行不通。 皇帝天真的以为钱太后是伤心舅母之死,毕竟,钱太后和蔡氏不仅是姑嫂还是表姐妹,感情向来好。 “陛下,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母后本就病着,若这么哭下去伤了身子如何是好。”陆静怡担忧的站了起来。 皇帝见她模样心下熨帖,犹豫了下道:“朕过去便是。”钱太后见了皇后恐怕不会开心,若是冲着皇后发脾气那就不好了。钱舜华那事上,钱太后言语间是有些怪陆家的,觉得是陆家在背后煽风点火,才会将此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皇帝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没有陆家的手臂,然而即便陆家真的做了,他也没脸怪他们。因着钱家的失察,害的皇后流产,要是再让钱舜华进了宫,皇后情何以堪。 当时在承恩公府,钱舜华哭的那般可怜,他心存愧疚,才昏头昏脑的答应了接她进宫。可回到宫里,他就后悔了,所以才到了七月都没履行承诺,以至于酿成之后的苦果。 陆静怡垂了垂眼,苦笑:“臣妾知道陛下担心什么,臣妾不进慈宁宫就是,臣妾只在外面等候着,反正臣妾在坤宁宫也是坐卧不安,在慈宁宫外还能心安些。”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半响只能道了一声好。 帝后二人便摆驾慈宁宫,陆静怡果然到了宫外就不进去了,皇帝看了她一眼才抬脚进了慈宁宫。越近钱太后的哭声便越大,皇帝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在他身后,陆静怡静静的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之中,才侧过脸。不经意间看见了花坛里娇艳欲滴的美人蕉。恍惚间想起了幼年时,姑姑带着他们采美人蕉吃,阿钊那个小傻瓜把整朵花都吃了进去,把他们逗得不行。 一丝浅笑不经意间爬上了她秀美精致的脸庞,笑着笑着陆静怡幽幽吐出一口气来,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从慈宁宫出来,一幅心力交瘁的模样。 陆静怡立时迎上去,关切:“母后如何了?” 望着她关心的面容,皇帝眼神闪烁了两下,钱太后所求者无外乎让娘家体面些,鬓角花白的母亲哭得那般可怜,皇帝委实狠不下心拒绝。遂应了钱太后等这阵风声过去了便把承恩公再召回来。 这些,皇帝实在没脸告诉陆静怡,于是他心虚地低了低头,避开陆静怡的双眼道:“母后就是伤心太过,不甚要紧,用了药已然歇下了。” “如此便好!”陆静怡如释重负般笑了笑。 皇帝更愧疚了。 #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天地间织就了一张密密麻麻的雨网,将万物都笼罩其间。 斜风细雨中,一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祁王府门前,门房笑吟吟的迎上去:“晋王爷好!”来人乃晋王,其父是先帝胞弟晋王,在景泰年间郁郁而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晋王才能承袭了亲王一爵而不是降等袭爵。 因为先帝被景泰帝在背后捅了一刀抢走皇位,复辟后先帝防宗室防的厉害,越是亲近的越猜忌。反倒是祁王这样的堂兄弟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太多。祁王还是在南宫复辟中立过功的呢,可除了从郡王进爵为亲王外,其他实质性的好处也没捞着。 直到后面几年,皇帝需要宗室压制权臣了,才把祁王等提溜出来,可也防着。在对待宗室这一点上,新君倒是比先帝好了不少。 晋王二十来许,面如冠玉,相貌堂堂:“王叔可在?” “回晋王,我家王爷在的。” 晋王便笑了,转了转手中的鸟笼子,惊得里头色彩斑斓的画眉鸟儿叫起来,清脆悦耳:“那感情好,本王新得了宝贝,让王叔品鉴品鉴。”京城谁不知道祁王是个鸟痴。 祁王见了这鸟果然高兴,啧啧赞赏了一回。 “王叔若喜欢,侄儿便送给您了,权当侄儿孝敬您。”晋王笑吟吟道。 祁王斜睨他一眼:“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儿?” 晋王失笑:“瞧王叔这话说的。侄子想孝敬王叔不是天经地义。” “你小子,”祁王嗤笑一声,“少来这一套,有话直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晋王欣喜,也不遮遮掩掩把自己来意痛快地说了。他想给自己内弟在锦衣卫讨个差事,祁王未来女婿不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吗,多方便的事。 他痛快,祁王也痛快:“明儿我让人给玄光传个话,不过得先让他瞧瞧你内弟,看安排在哪儿才合适。”江枞阳去年进行冠礼,取字玄光,祁王取得。 晋王连声道谢,说着说着便说起了江枞阳:“什么时候能喝到慧敏妹妹的喜酒?” “差不离就是明年二月了。”祁王笑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等你家丫头长大你就知道了。”一脸的心酸唏嘘。。 晋王失笑,拱手向祁王道贺了一番又道:“要是我们家媛儿能寻到如南宁侯那样的如意郎君,我也就放心了。” 祁王笑笑不说话。 晋王笑道:“旁的不说,南宁侯上头没有婆婆,这出嫁的女儿泰半委屈是婆婆那受来的。”说着他轻叹了一声:“就是贵为皇后不也莫可奈何,王叔可听说了,太后娘娘把前去侍疾的皇后晾在外头大半个时辰。”昨天皇后站在慈宁宫外等候的消息就不胫而走,甚至连宫外都知晓了,传着传着话就变了。不过不管怎么变,不变的是听闻此事的都在同情皇后,摊上这么一个婆婆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却被人如此对待,”晋王摇了摇头:“姑祖母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祁王但笑不语。 晋王觑着他的脸色,慢慢道:“皇叔是宗正,不妨多劝劝太后和陛下。否则长此以往,人心尽失啊!”如果钱太后继续这么胡闹下去,皇帝也不停犯蠢,早晚得闹得众叛亲离。就说昨天那事,派人吊唁承恩公夫人,亏皇帝做的出来。标榜知礼尊重长辈也不是这么标的。承恩公夫人间接害死皇帝嫡长子,又不诚心悔过,她死了皇帝还派人给她上香做脸,逼得皇后也不得不派人去上香,简直了。 钱家如此待他,他倒不记仇。陆家为他登基立下汗马功劳,却被如此对待。岂不寒心! 祁王沉沉一叹:“你当我没劝过陛下,苦口婆心与他说了,他也应得好好,可太后那一哭!”祁王无可奈何的一摇头。 “人家是亲母子,疏不间亲,你让我怎么办!”说到这儿祁王就是一肚子火:“内阁那帮人让我劝皇帝别惯着太后,他们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他们自个儿上啊。” 第155章 淅淅沥沥的的秋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 滴答作响。渐渐地与屋里嗒嗒嗒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那是凌渊食指在轻叩桌面发出的声音。在他对面是垂首而立的属下,突然,屋里的声音停了。 凌渊往后靠了靠, 淡声吩咐:“下去吧!” 来人行了礼, 恭恭敬敬退下。 凌渊轻笑一声, 还真是什么魑魅魍魉都蹦出来了, 不过也好。先帝那会儿太子虽不聪明却还识时务,登基以来的这些糊涂事搁那时候他绝干不出来, 可如今……归根究底不外乎觉得没了威胁, 以为高枕无忧,便肆无忌惮了。 晋王若是能让皇帝生出一丝危机感, 倒还不错!省得他真以为龙椅舍他无人了。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把事情前前后后考虑了一番后, 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悄停了。天空一碧如洗, 万里无云。院子里的芭蕉叶苍翠欲滴, 叶上晶莹的水珠流转着璀璨的光芒。 凌渊从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站了起来,前往漪澜院。 漪澜院里,洛婉兮正在埋头做长袍。八月十八是陆国公六十六寿,虽不是整寿,却是个难得的吉利数字,故也要大办。 时下有‘年过六十六,阎王要吃肉’的俚语,须得女儿送上六十六块肉, 如此阎王爷便能手下留情放过老人,这规矩何时流传出来的已不可靠。 反正洛婉兮奉为真理,她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她自己的存在不就是个最好的佐证。 陆国公和宁国大长公主只有她这个女儿,这差事自然是落在她头上,早几日就和那边说好了。此外,洛婉兮还打算亲手为陆国公做一身长袍,金银玉器这些自然也要送,不过那些个放在礼单里即可,这套衣裳才是她的寿礼。 这身长袍,她从四月就开始做了,剪裁缝纫都不假人手。眼下,洛婉兮剪断绣线,心满意足的吐出一口气,终于大功造成。 “提起来我看看。”洛婉兮对几个丫鬟道。 桃露便和桃枝两个将衣服拉开提着给她看。 洛婉兮伸手理了理上面的褶皱:“瞧着还可以吧。” “哪是还可以,”桃枝笑着捧场:“瞧瞧这针脚细密的。” 桃露几个也捧场赞扬起来。 洛婉兮嗔怪:“你们就会哄着我!” 凌渊进来的时候,就见里面其乐融融,眉眼瞬间温和下来,然后就看见了那件还没被收起来的藏青色长袍。 看了两眼,他收回了目光。 见了他,洛婉兮脸上笑意更浓,站了起来:“你来看看这衣服怎么样?”男人的眼光与女人总是不同的,找他把把关正好。 凌渊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腰:“不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洛婉兮抬眼瞅了瞅他,凌渊又扶着她坐了下去,一低头就看见了绣篮里的两条小肚兜,一红一绿,鲜艳夺目,想不发现都不容易。肚兜上还绣着两匹憨态可掬的小马,今年是马年。 这是给孩子们做的,这一阵她偶尔会做些小衣裳小鞋子,男孩女孩的都有,小小巧巧让人见了就爱不释手。 “这些个活让下人去做,你别伤神。”凌渊把玩着她的手指道。 洛婉兮笑眼盈盈的望着他,凌渊回望她,看清了她眼底促狭的笑意。 洛婉兮噗嗤一声就乐了,越想越乐,一边笑着一边从绣篮底下翻出了一件崭新的宝蓝色的衣裳:“喏,你的。” 第112节 凌渊看了看她,然后垂眼看着那衣裳。 “还不去试一试。”洛婉兮推了推他的胳膊:“若有哪儿不合适,也能趁着这几日改改,我可是想让你穿着去贺寿的。” 凌渊看着她,眼底漾出浅浅笑意,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坐在罗汉床上的洛婉兮回想他那模样,不觉笑起来。 很快凌渊就换好衣服出来了,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天生的衣架子,再配上那张剑眉星目的面庞,可真叫人看了都脸红。 洛婉兮忍不住摸了摸腹部,若是男孩最好长得像他。她认识他时,他都是个小小少年了。他们都说他小时候白白胖胖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听的她好不扼腕,扼腕自己没早生了几年,好去欺负下。 糯米团子似的凌渊,想想就很可爱。 洛婉兮的嘴角忍不住上翘,见他看过来,连忙往下压了压,扶着腰走过去,理了理衣襟袖口,仔仔细细的打量一圈,最后掐了掐腋下,皱眉:“这儿有些大了,要改一改。” 凌渊垂眼凝着她,含笑道:“很好,不用改。” “一定要改的。”洛婉兮不理他:“堂堂阁老大人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出去,那我这个做妻子还不是要被人笑话死了。” 凌渊握住她的手:“让她们去改。” 洛婉兮笑着摇头:“一套衣裳都做下来了,也不差这一点了,况且也累不到哪儿去。” 想想离着陆国公大寿还有大半个月,凌渊见她一幅乐在其中的模样,便也不说了,其实他挺喜欢她为他忙碌的模样。 # 自打进了八月,天气便凉爽起来,园子里的桂花竞相开放,金灿灿一片,老远的就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 碧玺做了一碟子桂花水晶糕送过来。每年这个季节她都是要做这个的,以前做来是为了刺激凌渊,这会儿就是为了让洛婉兮尝尝,她家姑娘每到这季节就爱吃这个。 “做的不如您的好。”碧玺温声道,反正她是怎么学都做不出她的味道。不过眼下洛婉兮近八个月的身孕,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临盘似的,府里产婆医女早就备好,就住在漪澜院隔壁,以防不时之需。 这档口谁敢让她进厨房。就是窦府医叮嘱她务必每天走上半个时辰,那也是前后左右一群人簇拥着才敢让她出门的。 “我觉得挺好吃的呀!”洛婉兮一口咬掉半块桂花糕:“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碧玺便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看她如此,洛婉兮不觉轻笑。碧玺情况是越来越好了,凌风待她全心全意,她自个儿在家也是太太,有丫鬟婆子照顾,日子顺心如意,人自然就精神了。 主仆俩正说着闲话,桃叶进来道:“夫人,老夫人那派人过来,道若是您得空过去请您过去说说话。” 碧玺便站起来道:“那夫人过去吧,奴婢改日再来向您请安。”她来了也好一会儿,况她住的也不远,过来也方便。 洛婉兮便也不留她,让桃露把她给碧玺准备的滋补品拿过来。 碧玺要推辞。 洛婉兮佯装不高兴:“我大着肚子呢,你还要惹我生气不成。” 碧玺这才收下了,洛婉兮又令人送她出去。 这才上了软轿前往隔壁。 慈心堂里热闹的很,儿媳妇、孙媳妇、孙女坐了一屋子,这样的热闹洛婉兮是有些羡慕的,他们府上到底太过冷清了,不过等两个小家伙出来,肯定就热闹了,恩,估计是吵闹了。 看洛婉兮入了座,凌老夫人便问了她这几日情况。 得知一切均安,凌老夫人便笑起来:“那就好,”又道:“这档口你别因为害怕就不肯走动,这样子不利于生产。每天抽个空走两圈,也不用走太久,多走几次便好。”凌老夫人生了四子二女,经验丰富的很。 她见洛婉兮柔柔弱弱的,委实悬心。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圈。这老六好不容易有点人气了,要是老六家又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凌老夫人想起来就睡不好,跟老头子说了,老头子还觉得她杞人忧天。把老太太气得不行,这些个男人哪里懂生孩子的危险。 洛婉兮便道:“窦府医也是这么说的,这一阵我上午下午都要在园子里走两圈。” 凌老夫人方欣慰的点了点头:“今儿寻你过来,倒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洛婉兮忙做出侧耳倾听状。 “这不马上就是中秋了,我想着今年咱们两府还是一起过吧,人多也热闹点。” 洛婉兮岂不知道凌老夫人是怕她累着了,便是有下人,可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她来掌控,她识得好歹,遂道:“那感情好,我正好能偷个懒,就是要打扰婶娘了。” “我巴不得你们天天来打扰我才好!”凌老夫人笑眯眯道。 话音刚落,便有个丫鬟进来匆匆进来:“老夫人,五夫人哭着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凌老夫人收了笑皱了眉,她派人把媳妇孙女都叫过来商量中秋节怎么热闹才好,老五家的却是出了门没过来,她这次出门也没打声招呼。 屋里旁的人也好奇,凌五夫人性子要强好体面,能让她这么一路哭过来,绝不是小事。 凌五夫人哭天抹地的进了门,噗通一下就跪在凌老夫人跟前,声泪俱下:“母亲,您可要为媳妇儿做主啊!” 第156章 在凌五夫人的哽咽中, 大伙终于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情。 凌五夫人怀疑凌五老爷金屋藏娇, 便使了人查探,终于被她发现凌五老爷在柳树巷里置了一座宅院。凌五夫人面上不动声色,趁着凌江去军营的档口, 带着人杀了过去,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宝贝让他这么小心翼翼的藏起来。 踢开大门看清里面之人那一刻, 凌五夫人便觉五雷轰顶。如果说丈夫置外室对凌五夫人而言是天崩, 那在她发现那个狐狸精竟然是她的好表妹薛盈后,直接就是地裂了。 她能对丈夫拈花惹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能容忍丈夫养外室, 更不能接受那个人是薛盈,这教她情何以堪, 还有何面目在凌家立足。 凌五夫人身子打了个晃, 那一刻真是什么教养规矩都抛在了脑后,扑过去就撕打薛盈。薛盈哪里是五夫人的对手, 且五夫人有备而来, 身后一溜膀大腰圆的婆子。没一会儿薛盈就只有被凌五夫人按在地上揍的份。 凌五夫人生吃了薛盈的心思都有,下手毫不留情,真是把人往死里打。 只把人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还是她带来的人瞧着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才把她拉住了。 恢复理智的凌五夫人一看薛盈那凄惨模样也憷了,想起丈夫那张冷脸,凌五夫人腿肚子就颤了起来,想也不想的拔腿就跑, 眼下也就凌老夫人能护住她了。 在凌五夫人的描述里,自然是避重就轻,只说自己把薛盈教训一顿,又哭诉自己的委屈:“母亲,家里这么些人还不够吗?老爷他怎么偏偏就要……那可是我表妹,老爷他怎么能这样啊!她让我如何自处,呜呜呜……”哭的好不可怜! 在场众人听罢始末那真是百感交集,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凌五夫人。在场都是女人,不是主母就是注定要当主母的,自然同情她的遭遇。 可想想薛盈是怎么和凌五老爷勾搭上的,这点同情又生不出来了。虽说不确定,可她们觉得吧,凌五老爷和薛盈看对眼,搞不好就是薛盈住在凌府这一阵。 薛盈为何住在凌府,不少人悄悄去看洛婉兮,凌五夫人把薛盈接进来,是冲着凌渊去的,眼下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可真叫人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洛婉兮声色不动,垂眼看着手上的玉镯。还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不知薛盈怎么会跟五老爷搅和在一块了,她不是看中凌渊了吗? 凌老夫人在心里暗骂儿子荒唐,也恼凌五夫人不会看场合,还好五房几个孩子不在这,闭了闭眼道:“你们都退下吧!” 哭的不能自己的凌五夫人这才留意到屋子这一大群人,哭声瞬间顿住。进来时她又怒又恨又害怕,视线都被眼泪糊住了,以至于没看清屋里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尤其是在发现洛婉兮赫然坐在一旁。 凌五夫人顿觉脸火辣辣的疼起来,无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鱼贯而出,屋里就只剩下凌老夫人和五夫人婆媳两个。 出了慈心堂各自分开。 洛婉妤送洛婉兮回去,走出一段路后,她便道了一句:“五婶这次可真挖坑把自己给埋了。”给小叔子准备的人最后被自己丈夫享用了,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凌五夫人真正想坑的洛婉兮笑了笑:“只能说她自作自受了。”做人还是得厚道点,否则等她落难时,没有雪中送炭的,只有落井下石的。 洛婉妤摇了摇头:“不过不是听说这薛姑娘被送回老家了吗?” 谁知道啊! 洛婉兮隐约倒是听到过几句,薛盈家里情况不好,就是不知她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凌江把人接回来的。要是后者,可见凌江对薛盈还是挺上心的。 犹豫了下洛婉兮问:“你觉得老夫人会同意五老爷把人接进来吗?” “应该不会吧!”洛婉妤道,但是语气也不是很确定:“接进来还不得闹的五房家宅不宁?五婶哪里容得下她,要真进了门日后有的是饥荒好打。” 洛婉兮点了点头,想想也是。 慈心堂里,凌五夫人痛哭流涕:“娘,要是老爷把人接进来,我哪还有脸出去见人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自家表妹爬了自己丈夫的床,尤其这表妹她还打算推到隔壁,外人不晓得,可凌家人都知道啊。回想方才一掠而过时几位妯娌的神情,凌五夫人就觉颜面无光。 洛婉兮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她呢! 凌老夫人被她哭得头都大了一圈,使了个眼色让人把凌五夫人扶起来:“好了你也别哭了,等老五回来,我就好好审一审他怎么回事。”顿了一下她又奇怪:“薛盈不是住在你娘家府上的吗?怎么会被老五养在外头了?”家里少了个大活人,宋家难道还不知道了。 凌五夫人不自在的低了低头:“三月里就让人送她回老家了。”留在家里难道让她勾引自己大哥吗?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竟然勾上了自己丈夫,这个小贱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又是怎么跟丈夫勾搭上的。凌五夫人气血翻涌。 凌老夫人定定的看了她两眼。她听凌五夫人说过一嘴,说她这表妹在家里处境艰难,所以被亲家老太太接了过来。当时她还说了亲家老太太到底心善来着。 凌五夫人只觉如坐针毡,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才好。 凌老夫人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且回去梳洗下吧,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多谢母亲!”凌五夫人忙不迭道,有老夫人这话她也就安心了。 # 正在西山大营巡查军务的凌江刚与营内将领议完事,前脚刚送走人,后脚长随就急急忙忙凑上去道:“夫人发现薛姑娘了,下午带着人上门把薛姑娘打了,薛姑娘伤势颇重。大夫过来一看,薛姑娘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还说怀相不稳,随时可能流产。”说来薛姑娘这运气也是够好,这样子孩子都没事,估摸着她命里有当姨奶奶的命。 凌江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那长随硬着头皮继续道:“丁全传话过来,夫人一路哭着去找老夫人,老夫人怕是知道了。”比起凌五夫人知道,被老夫人知道这点才棘手了。 凌江眉心皱出一道褶子,吩咐:“让人好好照顾薛姑娘,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揭了她们的皮。”他也三十好几了,最小的那个孩子都六岁了,这年纪能添一儿半女,总归是高兴的。 长随赶紧应了一声。 这档口,又有人来报,凌老夫人的陪房何大家的来了,所为何来一目了然。 凌江揉了揉脑袋觉得有点头疼了,可再头疼,母亲身边的人也不能不见啊! # 洛婉妤在漪澜院陪着洛婉兮说了会儿闲话,之后丫鬟抱着萱姐儿来了,小姑娘一觉醒来见不到母亲就开始大哭。被抱过来时,浓密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看的人心疼坏了。 见了洛婉妤小姑娘登时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口齿清晰的喊:“娘!”又歪过小脑袋看着洛婉兮,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叔祖母!”小丫头过了周岁就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称呼一教就会,且嘴甜得很,见了人就叫。 见了她洛婉兮便觉通体舒畅,再被她奶声奶气的唤一声,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洛婉兮捏着她的小手移到嘴边亲了亲,软绵绵香喷喷的。 小家伙咯咯咯的笑起来,伸手摸她的脸,又低头冲着她的肚子叫:“摸摸,摸摸!”蹬着腿要去摸。 洛婉妤赶紧抱住她,怕她不知轻重伤了洛婉兮。 洛婉兮却没她这小心劲:“让她摸一下怎么了,咱们萱姐儿又机灵又可爱,也叫我这两个沾沾她的灵气。” “小调皮蛋一个,哪里的灵气。”洛婉妤爱怜地戳了戳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女儿,一脸的嫌弃。她这姑娘比儿子还淘气。 洛婉兮笑着拉了萱姐儿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调皮的孩子聪明。” 恰在此时孩子们动了起来,萱姐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白嫩嫩的小脸上全是不可思议,兴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啊了两声,还在那儿欢快地跺起脚来。 洛婉妤一把抱住女儿,笑:“萱姐儿,你的小叔叔们在跟你打招呼呢!” 第113节 萱姐儿眨了眨眼,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就‘叔叔,叔叔’的叫起来,都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萱姐儿便累了,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洛婉妤就带着她告辞。 洛婉兮恋恋不舍的摸着萱姐儿滑溜溜的胖脸蛋。 洛婉妤掩嘴轻笑:“你不用眼馋,再过一两个月,你也有了。”以凌渊和洛婉兮的容貌,他俩的孩子指不定多可爱呢! 洛婉兮脸一红,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送走洛婉妤母女俩,日头也下去了,天边布满彩霞,红彤彤一片,丫鬟们开始收晾在院子里的衣裳。 凌渊进来时就见她坐在那儿仔仔细细的叠着小衣裳小裤子,夕阳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眉眼含笑,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凌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后,洛婉兮才发现了他,抬眼看着他,觉他眼神怪怪的,狐疑:“怎么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凌渊唇角清扬,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一件小衣裳,上面还残留着阳光的余热。这些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做的,做好了又让丫鬟们洗了好几回,道是孩子们皮肤娇嫩,新衣裳太硬他们会不舒服。 他第一次知道养个孩子要这么讲究,不过她好像一点都不嫌麻烦,还乐此不疲。 第157章 乌金西坠, 凉风习习。用过晚膳, 凌渊便拥着洛婉兮去园子里散步,下人们不近不远的缀在后头。 走到菊园里,洛婉兮的脚步渐渐慢了, 低头赏花, 十分入神的模样。 “有心事儿?”凌渊低头, 柔声问她。 洛婉兮眨了眨眼,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扇动,又抬眼看了他一眼, 大抵是孕妇的关系吧, 格外爱胡思乱想一些。 她忍不住想起今儿在慈心堂里哭得狼狈不堪,涕泗横流的凌五夫人, 由她便想到了薛盈。 薛盈与凌五夫人相比, 前者好比眼前这盆刚刚绽放的赵粉,鲜嫩艳丽。而凌五夫人, 洛婉兮望了望远处池子里的残荷, 干枯暗淡。哪里比得过人家。 凌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温温凉凉的,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询问:“怎么了?” 洛婉兮揪了下那盆盛开的赵粉,慢吞吞的说道:“今儿在二婶那边说话时,五嫂突然哭着跑进来了,道是五哥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说到这儿,她抬眼瞅了瞅他:“就是薛盈!” 凌渊不语, 只静静的看着她。 洛婉兮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了,她低头理了理鬓角:“我就是在想,是不是男人碰上年轻漂亮的女子,便连理智都没了。”她神色有些恹恹的:“五嫂好歹是五哥结发之妻,又为他生了二子一女。但凡他顾忌下五嫂的面子,也不该去招惹薛盈。” 只想着哄新人笑,哪里顾及得了旧人哭不哭。 洛婉兮也不喜欢凌五夫人,谁会喜欢一个妄想破坏自己家庭安稳的人。凌五夫人落到这地步有自作孽之嫌,但是不代表凌五老爷和薛盈的行为就是正确的。尤其是凌五老爷,这人打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个风流种子,眼下年纪不小了,他还变本加厉了。 凌渊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她向来看不惯男人风流多情,斟酌了下便道:“五哥这人向来风流,你也是知道的。他这个人于男女之事上素来不讲究。”他扶着她的肩头把她转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不是所有男子都像他一样。” 她自然知道,她两位父亲,陆国公和洛三老爷都是专情的,陆家爷们也一心一意,没有妾室通房之流。当然还有他! 望着他清隽认真的眉眼,洛婉兮心里一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要是变成个丑八怪,你还喜欢我吗?”洛婉兮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要是个大龅牙,还是个大麻脸。”洛婉兮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下:“又是个大胖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冷不丁,洛婉兮想起之前陆承泽说过,他一个朋友的朋友在一个老人身上死而复生,洛婉兮便追问凌渊:“我要是变成了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呢!你还喜欢我吗?” 凌渊怔了下,然后哭笑不得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无奈的意识到她是很认真的在问,都说孕妇脾气古怪,他今儿才算是见识到了。 一众丫鬟婆子简直目瞪口呆,又有点好奇凌渊会怎么回答,说实话看他犯难,还是挺过瘾的。 凌渊看着她,一脸他不说就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嘴角一勾,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洛婉兮一愣,正要问他干嘛,就见他低头,封住了她的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依然心悦你。”声音有些含糊,却一字不差的钻入她的耳朵里。 洛婉兮耳尖一红,整个人都被他亲的晕晕乎乎了,晚风带来甜腻腻的桂花香,熏得人都要醉了。 洛婉兮靠在他怀里,粉唇娇嫩,眸光潋滟,自以为凶巴巴的瞪着他。 这人可真狡猾! # 三日后,凌江才从西山大营回来了,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向凌老夫人请安。 一见他,凌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 面对老母亲,凌江全无人前的严肃威严,笑吟吟凑上去请安。 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凌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亏你还笑得出来,这家都快被你弄散了。你就那么缺女人啊,非她不可,那是你妻妹。还有你就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被赶走,她看中了老六。”凌老夫人越说越来气,气得狠拍桌子:“兄弟俩和同一个女人扯上关系,难听不难听。” “看上老六的人多了去,难不成但凡对他动过心思的却没嫁给他的难道都不用嫁人了。”凌江笑嘻嘻道,他比凌渊大了一岁,堂兄弟俩打小一块长大,感情也不错,哪不知道他桃花运旺,便是这把年纪了也是桃花不断。 “再说了,薛盈对老六,”凌江嗤笑一声:“还不都是宋氏逼出来的,她看不惯老六疼媳妇,就想给人家添堵。逼着薛盈过去,要是她不肯就范,就威胁把她送回薛家,由着她兄长把她卖了换聘礼。” 凌老夫人大吃一惊,不知还有这内情。 见凌老夫人面露惊诧,凌江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才道:“后来您不是发话让薛盈离开了,您恐怕不知道我那大舅子瞧上她了。宋氏姑嫂两个一合计就把人送回了薛家,还向薛家撂下话,以后不会管薛盈随便他们处置。薛家兄弟俩就打算把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丝绸商做填房,那老头家里儿女有二十来个。” 凌老夫人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要是真的,这老五家的行事也太伤阴骘了。 “我亲自查过。”凌江惫懒一笑:“母亲不会觉得我色令智昏到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吧!” 凌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定了定心神又问:“是你把她接进京的?” 凌江摇头,语气有些玩味:“她自个儿带着两个心腹从家里跑出来的,进了京找上了我,求我救她。” 凌老夫人转佛珠的动作一顿,恨恨的瞪一眼儿子:“然后你就把人给收了!”薛盈的选择,凌老夫人能理解几分,兄长是豺狼,宋家也靠不住,她一个女儿家还是貌美如花的小女子,若是不找个人依靠,下场可想而知。 可儿子那趁火打劫捡便宜的行为把老太太气得不轻:“除了把她养做外室,你就没其他办法安顿她了,你不就是见色起了吗?” 凌江赔笑两声也不否认,他是见色起意了,可人家也心甘情愿啊,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强迫女人的地步。 凌老夫人更来气,随手操起眼前的果子砸了过去,老太太准头不错,凌江也不躲,被砸在胳膊上还叫了一声,挺疼的样子。 凌老夫人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几个子女里头,她最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你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老夫人板着脸问,她最顾虑的一桩,是怕两人是在孝期里头成的事,望万一被人抓着不放,儿子前程就坏了。 幸好凌江还没被美色冲昏头:“六月里的事!” 凌老夫人一桩心事放下,黑着脸命令:“马上跟她断了,你再想办法给她安排个去处,把人好好安顿了。”觉她可怜是一回事,可凌老夫人不会因为可怜就把人接进来,到时候就该是她头疼了。 凌江看了看凌老夫人,丢下一个惊雷:“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什么!”凌老夫人惊住了。 凌江又重复了一遍:“薛盈怀孕了!” 凌老夫人抬手指着凌江,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一开始养在外面就是怕麻烦,可薛盈怀孕了,情况自然不同了,母凭子贵。 “我想给她们娘儿俩一个名分!”凌江十分干脆的说道:“那到底是我亲骨肉,一碗药打了我心疼。让他没名没分的在外头长大,我也心疼。” 便是凌老夫人也心疼啊,那可是亲孙。可接进来,这叫什么事啊。 她老人家觉得薛盈不是个简单的,带着两个心腹就能跑出家还能平平安安跑到京城,这事一般人可办不到。且凌老夫人还有一隐忧,薛盈怕是恨上凌五夫人了。叫她来说,老五家的做的事也不地道,薛盈恨老五家,人之常情! 而老五家怕也恨毒了薛盈呢,这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想想那画面,凌老夫人就觉得头大如牛。 见老太太这为难模样,凌江心里头也不好受:“娘,您不是享清福不管事了。这事您也别管了,儿子自己会处理好。” 凌老夫人望着神色中隐隐透出强硬的儿子,由衷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大不由娘。 # 凌江的处理办法就是用一抬小粉轿把薛盈接进了五房,也不知他是怎么和凌五夫人交谈的,反正凌五夫人也没怎么闹。她只是病了,可能是气病的,也有可能是丢了这么大一个人,觉没脸出来见人。 洛婉兮在中秋家宴上再一次见到凌五夫人,她沉着一张脸,上面擦着厚厚的粉底,越发显得苍老寡淡了。坐在那不声不响的,没了平日的活跃,看得旁人也挺不是滋味的。 逗着萱姐儿吃了一小块火腿月饼,洛婉兮对洛婉妤道:“我去更衣。” 怀孕到后期便时不时的要去净房,洛婉兮也没办法。 生过两个孩子的洛婉妤自然知道这一点,遂道:“路上当心。”又扭头对桃露道,“地上有露水,仔细扶着你家夫人。” 桃露应了一声,和桃叶一左一右扶着洛婉兮起来。 途径桂花林时,冷不防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在风中若隐若现。洛婉兮忍不住紧了紧心神,望向黑漆漆的林子。 第158章 这哭声越听越耳熟, 洛婉兮心下有了猜测, 对桃露使了个眼色。 桃露欠了欠身后进了林子,一会儿后拉着双眼红彤彤的凌姝出来了,小姑娘低头揉着眼窝子边走边哭, 抽抽噎噎的, 好不可怜! “六婶!”就是这样了见了洛婉兮也没忘记行礼, 哽咽着唤了一声。 洛婉兮心下生怜, 拿着帕子替她擦眼泪,柔声问她:“这是怎么了?哪里受委屈了?” 人总是这样的, 若是没人理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了, 可要是有人轻声细语的安慰,伤心能翻倍。小姑娘鼻子一酸, 伤心欲绝的哭起来。 中秋节团团圆圆的日子, 别人家里都是和和美美的,可她爹娘坐在一块一句话都没说, 相敬如冰。凌姝如何能不伤心。 凌姝抽抽搭搭:“六婶, 要不是我要学画画,我娘就不会把表姨接过来了,她也就不会进门了。” 小姑娘把薛盈进门的错都摊到自己身上了,母亲是因为她才把薛盈接过来,不管是父亲先看中了薛盈,还是薛盈先看中了父亲。凌姝都觉的要是自己不学画,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这当爹做娘的不靠谱,最后委屈的就成了孩子, 孩子越懂事就越委屈。 大人那些事,大家伙儿有意无意的瞒着小一辈。以至于凌姝根本不知道,就算她不学画,凌五夫人也是会把薛盈接进来的。 可洛婉兮也不能就这么跟她说,你娘接薛盈进来是要把她送给你六叔做小,不是教你作画也会是其他借口吧,让小姑娘情何以堪。 “大人的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了,”洛婉兮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缓声道:“谁告诉你是在咱们家成的事了。” 凌姝哭声一顿,眼泪汪汪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握了她的手拍拍:“姝儿别多想了,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姝儿!” 恰在此时,传来凌五夫人担忧的声音。她是被凌姝的丫鬟请过来的,一听女儿躲在树林哭,凌五夫人这心都要碎了。 走近了认出是洛婉兮,一看就知道洛婉兮在安慰女儿,凌五夫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见母亲过来了,凌姝赶紧低头擦了擦眼泪。 第114节 洛婉兮心头一软,多懂事的孩子啊! “五嫂。”洛婉兮唤了一声越走越近的凌五夫人。 凌五夫人应了一声:“多谢六弟妹替我照看姝儿了。”语气硬邦邦的,对着洛婉兮她有点儿尴尬,又有那么点怨恨。 洛婉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五嫂来了,那我便先走了。”说罢她对凌姝温和一笑,就着丫鬟们的手缓缓离开。 “娘!”凌姝小心翼翼的看着凌五夫人,她觉得母亲和六婶之间气氛有些说不上的冷淡。 凌五夫人强笑了一下,心疼的擦着她的脸:“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躲在林子里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说到这儿,凌五夫人神情一厉,莫不是那些人瞧着丈夫纳了新宠,就不把她这五夫人当回事,给女儿甩脸子了。 她一说,凌姝眼里又汪起泪。 凌五夫人大为心疼,忙追问:“怎么了,你快说啊,娘一定给你做主。” 见状,凌姝更愧疚了,哭哭啼啼的又把话说了一遍。 凌五夫人一听那真是嘴里发苦,心里发刺。这一阵她光顾着跟丈夫怄气都忽略这孩子了,不想这孩子心思这么重。 别人不确定她却是从薛盈那小贱人那问出来了,丈夫和她看对眼就是她住在凌府这一个月里头的事,她竟是引狼入室了。 可对着女儿怎么有脸说这个,遂凌五夫人只能咬牙切齿道:“你爹跟那小贱人早在你外祖家那会儿就看对眼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胡思乱想。” 闻言凌姝心里稍稍松快了一些,可看着母亲憔悴的脸上露出的愤恨之色,又难过起来,哀声道:“娘,咱们回舅舅家住一阵好不好?”反正母亲住在家里也不开心。 回娘家住一阵,要是她没跟她大嫂闹翻倒是个好主意,可问题是前几日宋夫人过来探望她。 她想起薛盈本是要被她大哥收房的,她知道这一点后才会动了那种心思,最后却把人给折腾到了自己屋里,她气不过和宋夫人吵了几句,怨怪她连人都处置不好,让薛盈跑进京了。 话赶话,便越说越重了,姑嫂俩个不欢而散,她哪有脸回娘家。 “不回!”凌五夫人梗着脖子道:“回去了,她还当我怕她了。且我一走,咱们家里可不成她的天下。到时候哪还有咱娘儿几个的立锥之地。” 凌姝被她说的脸色一白,喃喃道:“爹不会的!” 凌五夫人冷笑:“你爹早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心里眼里只有那母子俩,巴不得我走了给她腾位置呢,休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是这么消沉下去,自己几个孩子可怎么办。那小贱人怕是巴不得她一蹶不振才好,做梦,看她怎么收拾她。 凌五夫人顿时一扫之前的郁郁颓丧,彷佛枯木回春一般,又燃起了斗志:“好了,这些个事你就别管了,娘自个儿处理好。”又怜惜的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蛋:“瞧你都哭成花脸猫,娘带你去梳洗下。” 凌姝还要说什么,但看母亲又恢复了精神,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 且说离开的洛婉兮,一路漫不经心的赏着沿途的风景。中秋佳节,园子里灯火通明,灯光月光交相辉映,夜色下别有一番景致。 不经意间就在远处假山旁看见了两个身影,定睛一看,洛婉兮淡淡的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回走。 薛盈和凌五老爷。中秋家宴这样的场合,妾室之流是没资格到场的。她却出现在这儿了,这儿离宴席可不远。这位薛姨娘倒是个心大的。 凌江神色淡淡的:“我让人送你回去。” 薛盈抬眸望着他,一双秋水瞳里盛着盈盈的情意,又似有水光在流转,千言万语都在其中的模样。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垂下眼娉娉袅袅的一福身:“妾先回去了。” 凌江略一点头。 薛盈贝齿咬唇,似乎有些不舍,正要转身就见转角处出现一行人,正是凌五夫人母女俩。 凌五夫人也看见她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见凌江也在那,那真是眼里都能喷火了。中秋家宴,哪儿姨娘的站脚的地方,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把这小贱人带到家宴上,坐了她的位置,他们就称心如意了。 “老爷这是专程抽空来陪薛姨娘赏月了。”凌五夫人大步走过去,皮笑肉不笑的瞪着薛盈。老天没眼,当初她怎么就没把她给打死打残了,就是打的小产也是好的,可祸害遗千年,她竟是丁点事都没,这才多久就又活蹦乱掉了,还真是命硬。 薛盈忙道:“不是的,夫人千万不要误会。是妾身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才遇上了老爷。妾身这就要走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难道没人告诉你前头在举办家宴,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来的地儿吗?”凌五夫人冷声道:“看来我这一阵躺着,躺的你连尊卑规矩都忘了。” 薛盈脸色一白,在月光下一张俏脸白的近乎透明,眼底涌现了水光,楚楚可怜。 看的凌五夫人一阵火大,恨不能抓瞎她的脸才好,然碍着凌江在,只能把自个儿气得胸膛起伏。 可她能忍,凌姝却是不能忍的,凌姝见母亲被她气得不轻,登时怒了,指着薛盈尖声道:“你滚,你滚出我们家去!”说着还要上去推她,幸好被她身边的丫鬟一把抱住了,眼下薛姨娘怀着孕,要是有个好歹,可不是闹着玩的,不顾旁的,也要顾及凌姝名声。 凌江浓眉紧皱,对薛盈道:“你先走!” 摇摇欲坠,泪眼盈盈的薛盈低头擦了一把泪,快步离开,纤细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凌姝还在那儿呜呜咽咽的哭,见父亲看过来,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爹,你把她送走好不好?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 凌江淡淡扫一眼低眉敛目也不阻止女儿的凌五夫人,放缓了神色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别管。” “可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凌姝怒气冲冲的跺了跺脚:“外祖母好心好意的收留她,娘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她忘恩负义不是好人!” 凌江又看了凌五夫人一眼,凌五夫人心头一颤,对凌江道:“老爷先走吧,我哄哄姝儿。” 凌江便走了,他最烦别人哭,旁人哭还能冷着脸训两句,可对着女儿到底舍不得。 # 洛婉兮回到席间一看,发现凌渊不见了,洛婉妤像是知道她找人似的,掩嘴轻笑一声:“六叔和我公公被老太爷叫了赏月去了。” 洛婉兮抿唇一笑,低头捏了捏抱着个苹果啃的心满意足的萱姐儿:“牙口倒是挺好!” “可不是,前儿我逗她,这小东西一口咬住了我的手指,差一点就见血了。”洛婉妤轻声抱怨,说着还不甘心的掐了掐女儿的脸。 被打扰了进食的萱姐儿不高兴的推开她的手,继续心无旁骛的啃苹果。 “小馋猫!”洛婉妤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又看向洛婉兮圆滚滚的肚子:“你这两天觉怎么样?”双胞胎鲜少有足月出生的,算一算她也满八个月了,生产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她是希望洛婉兮能晚点生,生的晚孩子健康,就是怕她身子骨受不住。 “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洛婉兮道:“窦府医他们说我这情况应该要到九月。” “那时候凉快,坐月子也少受点罪。” 说着说着,洛婉妤就吐槽起自己月子里的郁闷事来。 # 凌老爷子带着长子和侄子在湖边的凉亭里坐了,下人端上茶水后悄悄退下,守在了远处。 凌老爷子慢条斯理的划着杯盏:“今儿晋王府送了中秋贺礼过来,倒是重礼了。” 凌渊抬了抬眼。 凌老爷子看一眼旁边的凌御史,慢慢道:“杨夫人向你大嫂打听蝉儿,她想替晋王做媒。”这位杨夫人是晋王姨母,晋王妃走了近两年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话音刚落,一条鱼跃出了水面,又噗通一声跳回湖里,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凉亭了静了好一会儿,凌老爷子看向神色平静的凌渊:“你怎么看?” 第159章 沉吟片刻后, 凌渊开口:“眼下做决定还为时尚早。” 他对皇帝确实有些不满, 可还没到要换皇帝的地步。换皇帝涉及到各方利益,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所以朝臣们都还在观望中,毕竟皇帝才登基半年而已, 又尚未及冠, 犯些错误也情有可原。 若是皇帝一错再错且毫无悔改之意, 大家自然会为自己留后路。 这后路可能是晋王也可能是将来出生的某位小皇子。 真到了需要用到后路的那一天, 相较而言,他也更倾向于皇后生下嫡子, 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阻力最小,况且皇后姓陆。若是皇后无子, 扶持晋王倒也行, 那把凌婵嫁给晋王未尝不可。 然而如今就和晋王结亲的话,那凌家就只好跟着晋王一条道走到底了。 眼下皇帝还没发现晋王的小算盘, 可也瞒不了太久。等皇帝发现晋王的野心, 晋王和凌家都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若是皇后诞下了嫡子,陆家也将站到凌家对立面,非他所愿。 “陛下人心尚在。”凌渊缓声道。 闻言,凌老爷子和凌御史也就知道他的态度了,的确,皇帝要是突然明白过来了,晋王正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晋王蠢蠢欲动, 也就是看准了皇帝糊涂事一件跟着一件。连出了一个皇后,又有宁国大长公主坐镇,世代护国有功的陆家都尚且被如此对待,唇亡齿寒。难免要考虑下,要是这些事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一考虑,人心就散了。不过还没散彻底,还有挽救的机会。 凌渊又沉声道:“况我们之前和晋王并无深交,他为人如何谁也不清楚,”他轻呵了一声:“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也算个明白人,对陆家更是客客气气。”可现在不也变了,谁能保证晋王不是下一个皇帝。再远一些,先帝刚复辟时也不客气的很,可龙椅刚刚坐稳就想卸磨杀驴了。 在先后两位帝王身上,凌渊得到的教训是。若是再立新君,还是拥立个小娃娃的好,孩子还是自己教出来的更放心不至于被个女人辖制了,等天子亲政,他正好退下来。 凌老太爷颔首道:“也是这个理。”话虽如此,依旧有些遗憾。下一任皇帝身上留着一半凌家的血,于这一点,凌老爷子颇为意动。倒还没昏头,其中不可控因素太多,皇帝是否会迷途知返,后宫总是要添皇子的……晋王心愿得偿的可能性有,但不高,过程更是不容易。 对凌家而言,太过冒险,他们已经位极人臣,这一步能进更好,不进也罢了。 “杨家那让大媳妇婉拒了吧!”凌老爷子对凌御史道。 凌御史点头称是。 略说了几句,三人便回去了。 回来时正好看见和小伙伴玩的满头大汗的洛邺跑到洛婉兮身边,他额上都是晶晶亮的细汗,洛婉兮为他擦了汗,又递了一盏水果茶给他,轻声细语的像是在嗔怪他。 洛邺眉眼弯弯,整张小脸都亮堂堂的。 她肯定是个好母亲! 在与洛邺说话的洛婉兮若有所觉,抬眼就撞进他含笑的眼里,轻轻的笑了。 凌渊便也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融融笑意。 凌老爷子若有所思,凌渊不看好晋王,泰半是因为皇后是陆氏女吧。 站在陆家的立场上,真到了要改天换日的地步,哪怕皇后无法诞下嫡子,只要其他人生了皇子,也是差不离的,那个孩子终究要叫皇后一声母后。晋王对陆家而言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他对陆家倒也是长情,凌老爷子看一眼不远处的洛婉兮,她和陆家关系亲密。陆家养了个好女儿,也收了个好干女儿。 # 第二日,凌大夫人便去了杨家,也是巧了,这一天是杨夫人生辰,不是大生日,遂她只邀了几家关系不错的夫人带着姑娘过来听听戏。 凌大夫人也在应邀之列,祝了寿,寻着机会,凌大夫人只说自家女儿被宠坏了,性子活泼,怕是适应不了皇家生活。 她是真不舍得把女儿嫁到皇家,一来晋王娶过妻有女,二来听说晋王与他那先王妃感情甚笃,要不也不会在王妃走后,依旧照顾内弟,还替他跑官。 说来前任晋王妃情况与洛婉兮有些像,虽是出身大族,却是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弟弟相依为命。当年先帝给晋王指了这么门亲事,就是防着晋王呢。 晋王妃也是把弟弟带到王府养的,直到成家了这弟弟才搬出去。都说晋王重情,凌大夫人也觉他重情,可就因为他重情,那就更不敢把女儿嫁过去了,万一他还忘不了先夫人怎么办。 幸好丈夫拒绝了,凌大夫人昨晚睡得特别踏实。 杨夫人自然听懂她的婉拒之意,她还不知道自己外甥的野望。闻言只当凌家舍不得女儿去做后娘,外甥毕竟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还是嫡出,自古后娘难为,轻不得重不得。 她提的时候也没抱肯定能成的希望,外甥虽是亲王,可凌家也不差,论起实权来还在晋王之上。可正因为凌家好吧,杨夫人不舍轻易放弃。 晋王父母死得早,又被先帝防备,前一任晋王妃也没给他带来裨益,杨夫人心疼外甥,就想给他找个家世好的姑娘帮衬一二。 第115节 如今外甥到底有实职了,生的也英俊,还是个王爷,美中不足就是有过王妃,不过幸好没有儿子。而凌婵到底退过一回亲,她觉得两人还是可以配一配的。 “那两个孩子其实还小,都还不记事。”杨夫人试图说服凌大夫人,年纪小,还能养熟。 凌大夫人笑了笑:“我家蝉儿也是个不懂事的,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哪敢让她去照顾别人啊!晋王人中翘楚,你还怕寻不到个懂事会照顾人的好姑娘。” 杨夫人到底没脸继续纠缠,遂岔开了话题,心里头颇为遗憾。凌家这位二姑娘,她是真心喜欢,大度又心善,家世也好,模样也好。可正因为好啊,不愁嫁。 稍晚一些,晋王这个外甥也来祝寿了,杨夫人便把这事说了。末了,她叹道:“人家不同意也正常,王妃再体面,可到底后娘难为,心疼女儿的人家总是舍不得的。” 晋王笑笑:“是我没福气娶凌姑娘。”凌家拒绝,他并不奇怪,说白了还是自己身上的筹码太少,目前的局面下,凌家也没必要陪他冒险。不过他们现在不愿意,以后可不一定,时移世易。 杨夫人不爱听这个,她姐姐姐夫死得早,遂她十分照顾这个外甥,几当作亲儿子养的:“说什么胡话,你等着,姨妈回头定给你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姑娘。” 晋王便笑:“那就有劳您老了。” # 八月十八当天,秋高气爽,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也是赶了巧,这一天正好是休沐日。 一大早洛婉兮和凌渊便起来了,凌渊换上了新做的那套宝蓝色长袍,这个颜色十分衬他,衬得他玉树临风,稳重如山。 两人到达公主府时,府里已经有些热闹了,虽然时辰尚早。 德坤递上了礼单,重中之重是那六十六块肉,被恭恭敬敬的放在影壁后面的供桌上,希望阎王爷吃了这肉,就不找老爷子麻烦了。 看着看着,洛婉兮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滑稽,连忙忍住了。低了头随着丫鬟去了后院。 堂内来客也不少,济济一堂。宁国大长公主看她挺着大肚子行礼,便有些心惊胆战,连忙叫起了她,上一次见她还是半个月前,怎么觉得一阵不见这肚子又大了一圈,好像马上要临盆似的:“你身上不方便,不亲自过来也是可以的。” 听出她话里的嗔怪,洛婉兮笑的眉眼弯弯:“您放心,我没事,离生还有一个多月呢!”虽然看起来是大了些,其实习惯了也不觉什么,没他们看起来那么危险。她觉得自己就是走上半个时辰也是没问题的,当然没人敢让她这么走。 “那也要当心!”宁国大会长公主道。 一旁前来祝贺的客人看出大长公主对洛婉兮的亲近,又思及凌渊,便笑吟吟道:“卫国公夫人怀的这是双胞胎?”隐约听过一耳朵。 洛婉兮含笑道了一声是。 “夫人可真有福气!” 一介孤女入了宁国大长公主的眼,认作干女儿,又嫁给了凌渊。然后一进门就怀了双胎,这福气可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洛婉兮笑了笑。 渐渐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来了一波坐坐离开,再换另一波人,洛婉兮倒是没离开,人来人往的大长公主也不放心她出去乱走。要知道她这样,都不会让她过来。 到了巳时半,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坐在那儿说着闲话。 正说的热闹,一个丫鬟兴冲冲的跑进来:“陛下和娘娘来了。” 嗡的一下,屋里霎时热闹了一瞬,帝后亲自前来贺寿,那可真是无上的体面。不约而同的去看上座的大长公主 。 大长公主神情淡淡的,不过眼神颇为柔和。之前那些事弄的陆家灰头土脸,皇帝愿意亲自过来贺寿,给陆家做脸,还算他会做人。 “那去迎一迎吧!”虽说是孙女婿和孙女,可到底是帝后。 说着大长公主站了起来,旁人自然纷纷跟着站了起来,洛婉兮也没能例外。 大长公主看了看她:“你不方便就别过去了。” 洛婉兮知道母亲这是好意,可都去了就她缺席,倒显得她轻狂,遂道:“左右也没多少路,且我坐了这么会儿,也想动一动。” 大长公主便也不说什么。 帝后二人先在前院向陆国公贺了寿并送上寿礼,此外还有钱太后的贺礼,论辈分,钱太后可是晚辈。 随后帝后便前往后院,陆家长子夫妇随同,正好在垂花门那遇见了大长公主带着人过来。 皇帝和颜悦色地询问过大长公主的身体后,留下陆静怡,皇帝才去了前院。 皇帝一走,女眷们便放松了一些,到底男女有别。 陆静怡上前扶了大长公主的手,含笑道:“本是说好下午过来的,不过上午也无事,陛下便说早些过来,也好凑凑热闹,倒是惊扰祖母了。”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你也有两年没回来了,正好多待一会儿,好好看看。” 陆静怡逡巡一圈周围,目光怀念:“家里还跟我离开时一样。” 段氏便笑:“娘娘的院子也还留着,娘娘要有兴致,可以去瞧瞧。” 陆静怡被她说的动了心思,道:“倒也好,待会儿就寻个时间去看看。”忽的她目光凝了凝。 见她看过来,洛婉兮便朝她笑了笑。 陆静怡视线下移几寸,落在了她的腹部,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洛姑姑这是快生了吧!” 第160章 用过午膳, 一行人移步到梨月楼听戏。 台上的青衣花旦咿咿呀呀, 唱腔圆润优美引人入胜。 洛婉兮借着喝水的动作,用袖子遮了脸,悄悄地打了个哈欠。她惯来欣赏不来这些个, 且她有午睡的习惯, 尤其是怀了孕之后, 午睡的时间随着月份的变大而增加。 “听来听去我觉得还是流云班的戏最地道。”陆静怡笑吟吟的对宁国大长公主道:“比宫里的戏班子唱的还要好。” 流云班在京城久负盛名, 豪门世家但凡有喜事都会请他们过去唱几折戏。也因为太有名气了,等闲人家还请不到。宁国大长公主素来爱听戏, 尤其钟爱流云班的花旦, 陆静怡跟着大长公主长大,耳濡目染之下, 也好这一口。 “你喜欢, 就让他们多唱两出,待会儿就是《玉堂春》, 你看看, 还有什么要听的。”宁国大长公主道,有些人觉得宫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比外头好。可有些人却觉得宫外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心境不同罢了。 宁国大长公主望着雍容华贵的孙女儿,心里头滋味有些复杂难辨。 《玉堂春》是她最爱听的。 陆静怡嘴角弯了弯,很高兴的样子:“还是祖母心疼我。”神色间露出一丝明媚。 宁国大长公主便笑了笑,心里却是不知怎么的涩了下,台上荡人心魂的唱念做打再是入不了耳。为了家族的利益,把这个孙女儿嫁进了皇宫, 终究家里对不住她。 一炷香后,一曲落幕,声调一转,变的悠扬婉转,《玉堂春》开始了。 陆静怡看的津津有味,眉头舒展,神色松快,透出了几分在家做姑娘时的自在。 宁国大长公主在心里沉沉一叹,错眼间就看见了掩嘴打了一个哈欠的洛婉兮。同是在她跟前养大的,她倒是从来都不爱听戏。 观她神色迷离,双眼困顿,怀了孩子的人,精力总是格外不济一些,宁国大长公主侧脸看一眼许嬷嬷。许嬷嬷便俯身侧耳过去。 听罢,许嬷嬷轻手轻脚的走到洛婉兮身后,低头柔声说了几句话。 动静虽小,可这儿是主位,下面的人哪个不分了神留意这边,早就分了一缕目光看过来。便是陆静怡也看了过去,旁人离得远听不清,她却听见了。祖母让她下去休息。 洛婉兮抬眼看向宁国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便对她轻轻一颔首。 洛婉兮便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喜悦之情显而易见,她也朝宁国大长公主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就着桃露的手站了起来。又对陆静怡微微一欠身,陆静怡笑了笑,神色如常。 洛婉兮便走了,扶着腰小心翼翼的离开,怀孕的女人,尤其是月份大的女人,走路的姿势委实说不上好看,笨拙的很。 可陆静怡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她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台上浓墨重彩的戏子,突然觉得这出戏也没那么精彩了。 洛婉兮在客院里睡了大半个时辰,一觉起来顿觉神清气爽,刚洗漱好,就有下人端来了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子小菜点心。她胃口向来好,把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还每样糕点都吃了一块 吃饱喝足后,洛婉兮问:“大家伙儿还在戏台那吗?” “还在的。”桃露回话。 不比姑娘们节目多,划船游湖,斗诗比画……这种场合,夫人们多是听听戏,看看杂耍打发时间。再是家长里短儿女经的议论下,若是你家有个正当年的儿子侄子外甥,我家有妙龄的女儿侄女外甥女,那就更好了。 洛婉兮以前不懂,这有什么好说的,眼下,她轻轻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有点儿明白了。 “那我们过去吧!” 虽然不喜欢听戏,可在其位谋其政,作为卫国公夫人,她也不好太不合群了。 青衣花旦还在不遗余力的唱着,台下的陆静怡有些意兴阑珊,越听越是烦躁。 终于,她对宁国大长公主道:“祖母,我想去琳琅院看一看。”琳琅院,是陆静怡在家时的闺房。 宁国大长公主看了她两眼,缓声道:“你去吧,”又对稍远一些的兰氏道:“你陪娘娘一块去看看。”未出嫁时,陆静怡和兰氏姑嫂俩相处颇好。 兰氏自然满口子答应。 在场的贵夫人们见陆静怡站了起来,忙纷纷起身,口称:“恭送娘娘。” 目送陆静怡在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离开。 离开后的陆静怡便在兰氏的带领下去了琳琅院,这个院落在她离开后,并没有挪进其他人。还留了几个丫鬟婆子看守,这些人见了旧主,既惊且喜,连忙跪迎。 望着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再环视一圈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屋子,陆静怡仍然不可避免的察觉到了院中的冷清。 屋子没人住,再是精心保养都无用。就像她姑姑所在的青衡院,一年又一年下来,即使里面依旧草木茂盛,芳菲不绝,可也掩盖不了那种凄凉。时间越久凄凉之感就越重,到了后来,她们都不敢踏足了,看一次,伤感一次。 再过几年,琳琅院怕是也要和青衡院似的,成为禁地了。 兰氏看出陆静怡心情萧瑟,说了几句热闹话,可一点作用都没有,觑着她的神情最后也不敢说了。小姑子入宫两年,到底不同了。那一身母仪天下的气派,让兰氏感受到了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陆静怡在琳琅院里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却没有回梨月楼,而是在后院随意的逛起来,时隔两年,再一次故地重游,哪怕是一盆花一棵树,都令她倍感亲切。 “这一片美人蕉开得可真好。” 欢快的声音传过来,陆静怡下意识的循声望过去,就见远处的美人蕉丛外,站了一行人,说话的该是个丫鬟。 “是洛姑姑她们。”兰氏说了一声。 当年她可没少祸害这片美人蕉,洛婉兮低头寻了寻,发现那块一尺见宽的小太湖石竟然还在那儿。 说来这里头还有桩趣事,她哄陆钊人种在土里就能快快长高,这小傻瓜就在这儿挖了一个坑把自己种下去了,还哭着喊着不肯出来。后来知道自己被骗了,那眼神哀怨的,让洛婉兮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大恶极。 等她一个月后才敢回娘家时,就发现这坑里被人放了块太湖石,据说是她爹让人放的,道是省得陆钊长大了忘了自己当年犯的蠢,摊上这么个祖父也是没谁了。 洛婉兮看着那块石头,唇畔的弧度不由扩大了,随后被请安声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洛婉兮慢慢的转过身,也屈下膝见礼。 “洛姑姑不必多礼。”陆静怡走了过来,望着眼前的美人蕉,目露追忆:“洛姑姑也喜欢美人蕉?” 洛婉兮点了点头:“这花看着讨喜。” 陆静怡笑了笑,随手摘了一朵花在指尖把玩:“我姑姑也十分喜欢美人蕉。” 洛婉兮怔了下,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便是兰氏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洛婉兮面前提及陆婉兮,终归不合适。没哪个继室喜欢别人对她提起原配的。 “不过我姑姑喜欢这花是因为这花能吃。”陆静怡看着洛婉兮。 第116节 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更重了,洛婉兮略有些不自在,于是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兰氏试图岔开话题:“宁哥儿也爱吃。” 陆静怡看一眼兰氏,目光在洛婉兮平静的脸上饶了一圈,忽而问:“洛姑姑吃过这花吗?” 洛婉兮:“……小时候倒是吃过几回。” “好吃吗?” 洛婉兮觉得这话题有点怪,然还是道:“甜甜的倒不错。” 陆静怡看了看她,才道:“我倒是觉得这花有股说不出的怪味道。” 洛婉兮怔了下,她小时候不是也挺喜欢的。 陆静怡弯了弯嘴角:“看来美人的口味都差不多。”这一点上还是有点像的。 这话可真不好接。 陆静怡轻轻笑了下,扔了手里的美人蕉:“洛姑姑要回梨月楼吗?” “是的,”礼尚往来,洛婉兮问他:“娘娘打算去哪?” 陆静怡就说:“正巧,本宫也要回梨月楼。” 洛婉兮便往旁边移了移,示意她先走。 一只脚还没落下,洛婉兮的余光里突然瞄到一道黑影从旁边的美人蕉里窜出来,速度飞快,吓了她一跳,忍不住就往后面退了一步,踩到了那块太湖石上。 脚步不稳之下往后倒的洛婉兮:“……” “小心!”陆静怡大惊失色,抢步上前想拉她,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袖。 惊恐欲绝的桃露和桃叶双双伸手,堪堪扶住了已经倾倒的洛婉兮。 被扶住的洛婉兮惊魂未定,出了一身的冷汗,幸好没摔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决定回去好好奖赏这两个丫头。 桃露和桃叶赶紧把她扶正了,忧心忡忡的问她:“夫人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陆静怡也往前走了一步,询问:“你怎么……”才说了一半便见洛婉兮蓦地白了脸,一脸的惊恐与痛苦。 陆静怡悚然一惊,下意识去看她的肚子。 洛婉兮只觉腹部一阵一阵的剧痛,同时传来湿漉漉的异样感,顿时如坠冰窖。 生过孩子的兰氏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再看她情况煞白着脸喊:“羊水破了!” 第161章 她的孩子! 心脏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洛婉兮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可是她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孩子能不能保住,他们才八个月大, 七活八不活! 只这么一想, 洛婉兮便冷汗淋漓。 “夫人!”在一声又一声饱含着忧虑恐慌的叫声中, 洛婉兮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 她被人抬了起来。 “去青云院。”兰氏掐住了手心让自己不要慌张。便有丫鬟跑过去带路,兰氏抬脚跟上一边走一边吩咐:“你去请府医, 还有你去通知大长公主……” “奴婢回去把产婆们带来。”心惊胆战的桃枝飞快道了一句, 拔腿就跑。卫国公府里头养着全套生产所需的人手,所幸两府间隔不远。 兰氏略一放心, 公主府里头也养了几个产婆, 但是这种事吧!兰氏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洛婉兮,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万一有个好歹呢, 还是凌家自己人处理为好。 “娘娘!”金兰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立在原地不动的陆静怡。 陆静怡收回目光,转向另一边。 ‘罪魁祸首’站在花盆下面舔着自己毛发,见她看过来,软绵绵的唤了一声:“喵!” 姑姑喜欢养黑猫,祖母也喜欢养猫,这是祖母最喜欢的平安,养了五年了,一直都很乖。 平安!平安? 平安在原地转了两圈, 似乎认出了陆静怡,跑了过来,在她脚边嗅了嗅,像是在确认她的味道,然后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 陆静怡缓缓蹲下身来,轻轻的抚着它柔顺的毛发:“平安,你好像闯祸了。” “喵~”平安仰起小脖子懒洋洋的叫了一声,一点都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样子。 陆静怡摸了摸它的脑袋,没再说话,站起来道:“我们也去看一看吧!” 平安跟上去,像是不舍。 陆静怡低头看它,轻声道:“你是巴不得人家想起你闯的祸不是。要是没事还罢了,若是出了事。”她轻轻叹了一声。 平安瞅了她两眼,在原地转了两圈,紧接着跑开了。 陆静怡轻笑一声:“还挺识时务。”洛婉兮被平安惊到了,还是在美人蕉丛前。她忍不住要想,这一切是否冥冥中注定。 青云院里手忙脚乱,一团乱麻。 兰氏生过孩子了,倒是不忌讳产房的血腥,径直跟了进去。一听刚刚赶到的两个稳婆神色凝重的说,洛婉兮羊水破了,宫门却没开。 兰氏便觉晕了晕,这样下去孩子就危险了,甚至产妇都要不妙。 # 前院那,歌舞升平,皇帝正由陆国公六十六的寿辰说到了:“……这样大喜的日子,岳父和陆将军都没能回来。就是皇后大婚那会儿,他么也没回来。”皇帝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朕要是没记错,岳父他们有三年没回京了吧。” 陆国公朗笑一声,看着皇帝道:“陛下没有记错,是快三年了!” “三年未归家,岳父他们着实不容易!”皇帝轻叹了一声。 陆国公便笑:“保家卫国,这是当兵的本分,边关将士哪个不是如此。” 皇帝怔了怔,才道:“可岳父都快知天命的年纪,也该回来享享清福了,边关清苦到底不比京城繁华。” “陛下所言甚是,老臣也想着让长子回京,也好让年轻将士施展抱负,日后总归是要靠他们年轻这一辈撑起来的。” 不知怎么的皇帝心头有些发虚,之后的话就有点接不下去了。 恰在此时,一个丫鬟急赤白脸的跑了过来,直奔凌渊:“夫人要生了!” 凌渊的神情倏地一下就变了,淡然从容之色在他脸上消失的一干二净。 望着大步离去的凌渊,众人不禁回想起他方才的模样,这样勃然变色的凌渊,还是头一次见到。 少数几个却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上书房里,这位凌夫人在御花园动了胎气。也不知这一回是个什么情况,说来凌渊这二子倒是多灾多难,不容易! “家中出了些意外,诸位不必担忧,还请继续。”陆国公打破了场上的凝滞。 听他这么说了,大家也不好议论什么,继续欣赏歌舞。 “让太医院把最好的御医派过来。”皇帝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命令宫人,太傅好不容易有了后。 “喏!” 陆国公替凌渊谢了恩,安分了一阵倒是长进了。 # 陆静怡一直坐在临时布置起来的产房外头,宫人们觉得产房不吉利,让她离开,毕竟她还未生产也是怕吓着她。可她不想走,说不上为什么。 正坐着,便见宁国大长公主匆匆而来。 “祖母。”陆静怡站了起来,迎了上去,走近了才发现大长公主神色紧绷,十分担忧的模样,陆静怡怔了下,她很少在祖母身上见到这样外露的情绪。 “你别待在这儿了,不吉利。”大长公主见了她便道。 陆静怡:“我就站在外头不要紧,毕竟洛姑姑出事那会儿我也在场,不在这等着,我于心不安。” 大长公主便不再多说,只道:“我进去看看。”说着也不等陆静怡反应,阔步进了屋子。 被留下的陆静怡微微一愣,不过是个认了没几年的干女儿罢了,祖母为何如此担忧。 “国公爷!” 陆静怡霎时一震,扭头就见凌渊大步而来,足下生风,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模样。陌生的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凌渊也发现了她,抬手草草一拱:“娘娘!恕臣失礼。”话音未落,人已经掠过她进了产房。带起了一阵风,吹在她脸上,凉飕飕的。 陆静怡留意到凌渊的脚步有些飘,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了自己小产那一天,一部都未踏进来的皇帝。 金兰见她模样,心下一沉,柔声道:“娘娘不要太担心了,卫国公夫人定然能够母子均安的。” 陆静怡置若罔闻。她连急急忙忙赶到的萧氏向她请安都没有注意到。 萧氏无暇多想,一头扎了进去,这样的场合她这个娘家人务必要到场的,多少女人在产房里吃了夫家的亏。 产房内传出来的声音也渐渐的在耳畔消失不见,她的脸一点一点的白了下来,双眼因为不敢置信而睁大。 陆静怡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那种眼神,那种神情,怎么可能是只把洛婉兮当成姑姑的替身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丫鬟端着两盆泛着血色的水出来了,她们在说,凌渊选择了保大。 陆静怡瞳孔剧烈一缩,在他眼里,亲生骨肉都比不得洛婉兮来的重要,那可是两个孩子。他年岁毕竟不小了,错过了这两个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做上父亲,说不得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他们都他骗了,他们都以为他把洛婉兮当成了姑姑的替身,可事实上他早就变心了,毕竟死人哪里及得上温香软玉的大活人。 # 产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不安。 躺在床上的洛婉兮脸上不断滚下水珠,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冷汗了。因为疼痛,姣好的面庞甚至显得扭曲狰狞。 半跪在床前的凌渊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马上就好了,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他的声音在发抖。 洛婉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她想说孩子,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发出浅浅的气流声。于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眼底的乞求和不舍几乎要化为实质。 之前她不懂为什么有的产妇会在孩子和自己之间选择保孩子,自己死了,被留下的孩子岂不可怜,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万一遇上一个恶毒的继母怎么办?那会儿她就在想要是自己遇上这种事,她才不会犯傻,她肯定会选择保自己的。 可真等这一刻降临了,洛婉兮才知道自己也会犯傻的。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他们都没看过这个世界呢!就这么走了,太可怜了! 凌渊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那么的喜欢孩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把孩子盼来了,她怎么可能放弃。 “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凌渊竭力压下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定定的看着她的双眼,试图说服她。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洛婉兮眼里冲了出来,他骗她。她都听见了! 第117节 第162章 “哇”, 稚嫩而又柔弱的婴儿啼哭声, 如同天籁一般落在产房里里外外所有人的耳中,令人精神一振。甚至有几个丫鬟婆子都忍不住喜极而泣,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 “是个姑娘!夫人再使把劲, 还有一个马上就要出来了。” 洛婉兮朦朦胧胧听见了啼哭声, 恍惚间听见是女儿, 她竭力的睁开眼, 想看一看,可她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全身的力气彷佛都随着这个小家伙的离开而消失。 “夫人!”桃枝看她脸上泛出金色, 惊恐欲绝的扑过去。 陆静怡直直的盯着那扇红紫檀木窗扉, 清晰的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惊慌,混乱, 彷徨的声音。 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孩子保住了,那大人是不是……陆静怡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扶手。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医女擦了一把冷汗, 小心翼翼的回头对立在身后的凌渊:“……夫人的血已经止住了,眼下是失血过多晕过去,已无大碍。”说话时她低着头根本不敢正眼看凌渊,实在是有些吓人了,她都要怀疑,要是卫国公夫人熬不过这一关,他们这一屋子的人是不是都出不去了。 凌渊目光终于活了过来,走到床畔半跪了下去, 伸手抚了抚倦怠至极的眉眼,指腹上传来湿润黏腻的触感,也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汗水。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这一刻才觉浑身的血液又一次流动了起来,便是心脏也舒展开。 她没事,就好! 房内众人眼观鼻鼻观口,像什么都没看见,恰在此时,一声奶猫一样的哭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凌渊身体一动,抬头看向旁边的两个产婆,目光有些奇怪。 抱着孩子的奶娘忍不住瑟缩了下,她从业三十几年,亲手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觉得这位卫国公的眼神可真不像老来得子初为人父的。 “孩子如何?”凌渊平声问她们。 抱着孩子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八个月大的孩子自然是比不得足月出生的孩子健康,尤其还经历了难产。小女孩瞧着还好一些,到底出来的早,眼下喂过奶睡得香喷喷的。可男孩情况就让人心悬了,比女孩小了一圈不说,就连哭声也会弱的很。 男孩小时候本就比女孩还难养活一些。 抱着男孩的产婆紧了紧胳膊,硬着头皮低声道:“姑娘尚好,就是小公子有些虚弱,务必要精心照顾着。”之后的话到底没敢说出来。 凌渊嘴角微微一沉,看了看床榻上晕过去的洛婉兮,随后站了起来。 他停在两个产婆面前,先是看了看红色襁褓里的女儿,皱巴巴的还真说不上好看,不过看起来还算健康,应该能养得活,如此便好! 接着他看向蓝色襁褓里的小儿子,比女儿晚出生近两个时辰,把她折腾的不轻,也把自己折腾的虚弱不堪,小脸甚至有些泛青。凌渊的心沉了沉:“带下去让御医看看。”他又道:“照顾好大姑娘、大公子,他们好,你们也好。”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语调也是不急不缓的,却让一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唯唯称是。 留在产房内照应的萧氏和兰氏对视一眼后也道,一个说去看着孩子,另一个道去通知宁国大长公主好消息。大长公主到底年事已高,禁不住长时间的待在产房内跟着心惊肉跳,遂被她们劝到了隔壁休息。 不一会儿洛婉兮平安诞下龙凤胎的消息就传到了宴席上,此时已是月亮高悬,宴席已经进行到尾声,不少人都准备着要走了。 然而皇帝并没有离开,因为陆静怡不想走,皇帝想她难得回娘家一次,便也没有催她,帝后二人便一直留到了这个时辰。 乍闻喜讯,皇帝大为高兴,觉得自家太傅无儿无女了半生,眼下一下子就儿女成双,不由抚掌大笑:“这下子可要恭喜太傅了!” 在场宾客忙不迭应和他的话。 笑着笑着,皇帝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皇后流掉了一个,还有钱舜华的。他摇了摇头甩走那些不合时宜的黯然。 女眷处也是一派喜气洋洋,上座的陆静怡跟着扬了扬嘴角,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她就被请走了,她这么留在外面的确不像话。 “……儿女成双,可真是好了。” “卫国公夫人真是好福气!” “说来这孩子和老国公还是同一天生日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来,彷佛这一刻不是陆国公的寿宴,而是两个孩子的洗三宴,满月宴。 # 圆圆的月亮越升越高,衬着满天繁星都暗淡下来。 宾客们在帝后离开之后也纷纷告辞了。 青云院内的洛婉兮悠悠转醒,茫然的眨了眨眼,视线还没清晰就见凌渊出现在她眼前,目光温润,神情柔软:“醒了。” 洛婉兮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就听见他说:“孩子们好好的,一男一女是姐弟。”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以为她要失去孩子了。 凌渊拿起一旁的棉帕替她拭泪,将她搂在怀里,才觉得心踏实了下来:“饿不饿,吃点东西。”从下午到现在,除了昏睡中喝了一点参汤,再没吃过其他东西了。 洛婉兮却不觉得饿,她在他怀里伸着脑袋张望:“孩子呢!”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的厉害。 都是之前生产时喊哑的,凌渊端起桃露送上来的鸡汤:“就在隔间睡着,你吃点才有力气抱他们。” 见桃露和桃枝走向隔间,洛婉兮便张开了嘴,眼睛牢牢的盯着隔间,欢喜又期待。 凌渊笑了笑,试了试鸡汤的温度后,舀起来喂她,洛婉兮吃了两口就含着勺子不动了。 凌渊目光一扫,果然是孩子过来了,他无奈的笑了一声。 闻声洛婉兮回神,看了看他有看一眼汤碗,直接拿着碗往嘴边移,这是想直接喝了,而不是慢吞吞的一勺一勺来。 就连喝汤的时候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等她喝完了一碗鸡汤,凌渊又给她擦了擦嘴角。 桃露把才女孩儿递给洛婉兮,手上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心跳如擂鼓,那种感觉实在是难以描述。侄子侄女她抱了不少,尤其是洛邺更是她抱着长大的,可没有哪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心泡在了温泉里,软得一塌糊涂。 洛婉兮低头看着大红色襁褓里的小家伙,红彤彤皱巴巴的,不过依旧很可爱:“这是女儿?” 凌渊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们的女儿。” 洛婉兮眼底再一次涌现了泪花,顺着面颊往下淌,她抬头看向抱着蓝色襁褓站在几步外的桃枝:“快过来让我看看。” 桃枝脚步有一瞬间的犹豫,之前御医一见大公子神情就凝重起来,后头他们被大人打发了出去,没听见御医具体说了什么,只她便是这么瞧着,也觉得大公子情况怕是不妙。 洛婉兮心头一凉,忍不住瑟缩了下,险些抱不住怀里的女儿。 凌渊伸手稳住了她的双臂,看着她的眼睛道:“他有些虚弱,我已经把梁御医留下,他会一直照顾到孩子好转为止。” 梁御医是太医院的儿科圣手,要把他留下看来孩子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洛婉兮的眼睛有些发酸发胀,喃喃:“让我看看,我看看!” 其实凌渊一开始打算以梁御医照顾孩子的名义,不让她见儿子。接触的少,感情便也不深了,若真有个万一,也不至于太难过。然而宁国大长公主说即便注定要失去,能相处一天是一天,起码日后还有个念想没有遗憾。 凌渊从她手里接过了熟睡的女儿,桃枝便小心翼翼的把小主子送到了洛婉兮怀里。 真轻,洛婉兮明显的感觉到儿子比女儿轻了不少,再看他露在外面的小脑袋,头发眉毛都是淡淡的,远不及小姑娘浓密,就连呼吸之间鼻翼的颤动都是微不可见的。 洛婉兮心头一阵一阵的发刺,生生的疼起来。眼泪就这么顺着面颊滚了下来,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用,没有保护好他们,才让他们遭了罪。 “别哭,月子里流泪伤眼睛。”凌渊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道:“除了梁御医外,我还请了两位有名的大夫,都是擅长调理新生儿的。你不用担心,咱们的儿子是个命大,他会平平安安长大。”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的安抚了洛婉兮的慌乱担忧,她对他笑了笑,眼里还有水光浮动。 “我们还在公主府里?”洛婉兮突然问他。 凌渊便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下午我们再回府。” 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报,宁国大长公主来了。 大长公主身后还跟着长房的段氏、兰氏,她一进来便去看洛婉兮,泪眼盈盈,再看一眼被放在床上的两个孩子,便知道她应该知道情况了。 “你感觉如何?”大长公主温声询问。 洛婉兮忙道:“您放心,我好多了,让您操心了。”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在丫鬟搬过来的椅子上头坐了:“月子里别胡思乱想,孩子是有些弱,可只要调养的精心也出不了事。”说着她还指了指段氏:“阿铎当年也是早产,生出来跟小猫似的,当时你大嫂也担心的不行,可不也长这么大了。” 段氏连忙道:“可不是,只要调养的很,几年后比足月出生的孩子还健康。” 洛婉兮心头暖暖的,陆铎比她小了六岁,说实话,这个大侄子出生时什么样,她没印象了。不过大长公主的段氏的那份心意和她们说的话让她心安了不少,她低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孩子,轻声道:“他们会没事的。”她会好好的照顾他们,看着他们一点一点长大,会跑会跳,会哭会闹。 见状,大长公主笑了笑,又问她:“孩子名起好了吗?” 凌渊道:“凌烜,凌婳。”才知道有孕就在她的要求下起了名,他取男孩的名,她想女孩的,后来确认是双胎,就又各自取了一个。 大长公主念了一遍,笑道:“不错,小名取好了吗?” 洛婉兮咬了下唇看向大长公主:“要不您给他们取一个乳名。”小名他们倒是也想过几个,不过不知怎么的看见大长公主,她心里就动了下。 “正好借借您的福气。”凌渊也笑道。 大长公主是个爽快的,便也不推三阻四,沉吟片刻后道:“烜哥儿就叫壮壮吧,盼着他越长越壮实。”时下小孩取乳名都起贱名,寓意好养活。可他们这种人家也没取狗蛋这种名字的道理,孩子走出去,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婳姐儿就叫融融吧。”大长公主顿了下才道:“女孩是母亲暖融融的小棉袄。” 洛婉兮心头一颤,她的乳名就是暖暖,觉得眼睛又有些酸了,她连忙低了低头把泪意憋回去,欢喜的碰了碰两个小家伙的襁褓,柔声道:“壮壮,融融,你们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外祖母的一番厚望啊。”壮壮实实长大,和乐暖和一生。 眉眼盈盈带笑,那种温柔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做了母亲到底不一样。她总算是有自己的骨血了,宁国大长公主心里头也有说不出的高兴,觉得一桩心事中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163章 近日来皇帝有些烦躁, 他在御书房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 突然扬声命人传祁王。 不一会儿,祁王应召而来。 皇帝赐座又令宫人上了茶。 坐下良久,都不见皇帝开口, 祁王瞥一眼欲言又止的皇帝, 善解人意的主动开口询问:“陛下召臣前来, 可是有要事?” 上首的皇帝为难的搓了搓手, 终究还是开了口:“王叔,前几日在姑祖父的寿礼上, 朕说起让岳父回京调养之事, 姑祖父也答应了,王叔觉得待岳父回来后, 将他安排在何处妥当?” 思来想去, 皇帝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遂不得不求教祁王。之所以不请教凌渊, 那是因为凌陆两家关系紧密, 祁王到底是宗室,立场不同。 祁王目光微微一动,皇帝终究意识到陆家兵权过重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开窍的,这会儿是收陆家的权,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凌家了? 祁王不禁心绪涌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以陆将军资历,除了五军都督和兵部尚书之位, 其他职位都是贬职。” 边关大将和与这些官职一比,孰轻孰重还真不好说,且眼下这些职位上的都是功臣,让陆承海顶了位置之后,如何安置又是一桩问题,一个不好,那是要寒人心的。 所以皇帝才为难啊,他既然想收陆家的权,自然不会再让陆承海掌中枢兵马,否则也不至于一筹莫展到需要请教祁王的地步。 皇帝的意思,祁王也懂了,半响后他缓缓开口:“陆将军在边关饱经风霜二十余年,眼下年近五十,也是该含孙弄怡的年纪了。” 皇帝翕了翕双唇,面上发烫:“这,这……” “陛下可将陆将军的子侄略作提拔。”祁王建议。 皇帝心下一定,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有些难以启齿:“那便如此吧!” 正当时,一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匆匆入内,柔声道:“陛下,政事堂刚刚送来的奏折。” 所有奏折都会先送到政事堂,五位阁老便会将奏折审批一遍,只有要事大事才会被递交到圣前。可之前已经送来一批过了,这是? 皇帝情不自禁的紧张了下,连忙拿过来展开一看。 第118节 祁王就见皇帝脸色红了又红,十分尴尬的模样,不由诧异这奏折上写了什么能让皇帝露出这样的表情。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奏折就是他们刚刚谈论的陆承海送来的,他上奏乞骸骨。 怪不得皇帝尴尬了,对方十分知情知趣的主动提出了致仕,按这封奏折的时间推算,在皇帝没有透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陆承海就已经上了折子。 祁王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先帝刚复辟没多久,陆国公就以年迈卸了兵权,借此向先帝释放出善意,可先帝…… 陆承海反应比陆国公那会儿慢了几个月,毕竟皇帝登基还不满一个月,陆家的皇后就因为钱家人间接滑了胎。陆家有所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祁王见皇帝涨红了脸,也不知他有没有想到这些,为人臣子总要为君分忧的,于是祁王语重心长的对皇帝道:“陛下早日让皇后娘娘诞下嫡子,也不枉陆将军这一片忠心了。”陆家为了避嫌放权,可最后要是让皇后被别的嫔妃抢了风光,那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陆家这是以退为进呢!他们家世代守在边关。哪怕陆承海离开了,便是皇帝过一阵再把陆家老三弄走,可真要陆家人想让边关那五十万兵马做点什么,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了。几代人的经营岂是所拔除就能拔除的,先帝都做不到的事,当今…… 祁王并不觉自己这个侄儿有这本事。眼下陆家退了一步,还是在外人看来不小的一步,若是皇帝日后‘恩将仇报’,势必要冷了一些人的忠心。当年先帝的人心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的失去的。 皇帝忙不迭点头。 在祁王离开后,被愧意笼罩的皇帝就命人去库房挑了一些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送到坤宁宫。之后更是三五不时有赏赐下来,皇帝还连续宿在坤宁宫。看的后宫嫔妃一颗心都泡在了醋缸里,连斗志都生不出来了,地位,家世,美貌和宠爱,哪哪都比不上,怎么斗啊! 除此之外,皇帝又下令太医院好生调养陆静怡的身体,目的显而易见。 这一日,孙御医来坤宁宫请过平安脉后,正要告辞。 “本宫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陆静怡沉声问孙御医,目光压迫。 孙御医忍不住低了低头避开,恭恭敬敬道:“娘娘凤体康泰。” 陆静怡垂了眼,开门见山:“那本宫何时能有喜?”离上一次流产,已经过去半年了。 孙御医登时说不出话来了,在后宫多年,类似的话孙御医不知道听了多少去。可他也不知道啊,要是有毛病他还能对症下药,问题是,都健康的很,可就是怀不上。 他能有什么办法! “娘娘放宽心,也许小皇子就来了。”孙御医说着几十年来一成不变的安慰之词。 陆静怡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皱出一道浅浅的褶子,冷不丁的她问:“卫国公府的小公子情况到底如何” 整个太医院几乎都往卫国公府走了一遭,擅长儿科的梁御医更是至今还被扣在卫国公府里头,也是幸好皇宫里目前还没有皇子皇女,用不着他。前两日梁御医还专程回了太医院一次,向大家讨教。医术一道不管是哪一科都有相通之处。 孙御医顿了才道:“小公子身子有些虚弱,还得仔细调养一阵。” 陆静怡目光在他脸上盘旋:“本宫听说他的情况不大好,本宫不是卫国公夫人,孙御医不必向本宫隐瞒实情。说来那还是本宫的表弟,生产那天,本宫也在产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不免挂心。” 孙御医犹豫了下开口:“小公子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便是长大了,怕也是体弱多病的。”这话,一众御医都没敢跟凌阁老说的太明白,不过想来以他精明,肯定心里有数。说白了,也就是瞒着凌夫人罢了。 # “你怎么这般糊涂,皇后要是诞下嫡子,还有你什么事儿?”钱太后恨铁不成钢的指着皇帝。这一阵皇帝都歇在坤宁宫,又是赏赐补品,又是传御医的,可不就是为了生嫡子。 钱太后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气得好一阵没睡好觉。可那会儿她担心的还只是陆家的外孙做了太子,钱家还不得被踩进泥里,毕竟两家结了仇。 可宫人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打的钱太后心惊肉跳,头晕目眩。 她以为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做了太后就高枕无忧了。却忘了景泰帝和先帝是怎么死的,都是暴毙在龙椅上的。 只这么一想,钱太后就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哪天陆家又起了不臣之心,想再换一个皇帝怎么办,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女婿做皇帝,外孙做皇帝,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皇帝泥塑木雕似的坐在那儿,似乎是被钱太后的言下之意骇住了。 # 洛婉兮低头看着半睁着眼的儿子,养了一个月,他还是虚弱的很,小脸白白的,不是他姐姐的那种健康莹润的白,而是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 出生时瘦瘦弱弱的女儿,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已是白白嫩嫩,洛婉妤说都快和萱姐儿满月时差不多大了。 对此洛婉兮由衷感谢老天爷,可若是能让壮壮也像他姐姐似的健康就好了,洛婉兮忍不住的贪心,俯身蹭了蹭他的小脸蛋,她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健康来换。 桃露端着刚挤出来的奶回来时,就见洛婉兮目不转睛的盯着身旁的小少爷,目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夫人!”她轻声唤道。 洛婉兮闻声就把壮壮抱在了怀里,壮壮太虚弱了,靠他自己吃奶半个时辰都吃不了多少。最后御医们商量了下,先挤出来喂他半饱,免得他饿坏了,再让他自己吸,对他身体好。 桃枝几个就把小案几摆在床上,然后把碗放在上面。 洛婉兮便拿着小玉勺一点一点的喂他,粉色的小舌尖在白玉做的勺子边一动一动的,说不出的可爱。 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喂了半碗,洛婉兮就不再喂他了,而是把他交给奶娘,让奶娘去喂。 这时候婳姐儿也吃饱喝足,她并不像其他孩子似的吃饱了就睡,一双桃花眼睁的大大的,骨碌骨碌的乱转,精神的很。 见了洛婉兮,小姑娘眼珠子就不动了,定定的看着她。 据说这么大的孩子还看不清楚,洛婉兮却觉得这孩子已经能认出她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亲了一下,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最后蹭的自己嘴边都是她的口水了,透着股奶香味。 “大姑娘在笑呢!”桃枝兴高采烈的指着张着嘴的小主子。 这孩子天生长了张笑脸,嘴角上扬,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个讨人喜的小姑娘,洛婉兮轻轻的擦去她嘴边的口水。越张开倒是越像凌渊了,幸好凌渊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男子,女儿便是像他也不打紧,英气勃勃,这还是她梦寐以求的长相。 “宝贝儿,你可真会挑着长。”洛婉兮宠溺的点了点女儿粉嫩嫩的小鼻头。她觉得凌渊似乎更偏爱女儿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婳姐儿张了张嘴,打了一个秀气的小哈欠后,眼皮子开始往下掉。洛婉兮轻轻的拍着她的襁褓,哄她入睡。 这边刚睡下,桃叶儿进来道:“夫人,客人们过来了。” 洗三宴因为孩子体弱被取消了,满月宴凌老夫人怎么也不肯寒碜了,反正满月宴孩子不出场也也不要紧。遂今天来了不少客人,就是凌渊出嫁的长姐成凌氏都特意从西南那块赶回来喝侄子的满月酒。 洛婉兮便想把女儿交给奶娘,可她手一松开,小姑娘就撅了撅花瓣似的小嘴,像是不满,洛婉兮到底舍不得,遂道:“我抱着吧!” 第164章 因为生的艰难, 且还是双胎, 洛婉兮这月子做的比常人久一些,依着御医的话,起码坐上四十五天, 若是恢复的不好, 两个月也是该的。 身体是自个儿的, 为此洛婉兮不得不咬牙忍了, 也是因此这都满月了,她这个女主人却不好出去招待客人, 还得客人来瞧她。 洛婉兮让人为她略略收拾了下, 才吩咐请人进来。 来的人不少,都是近亲好友, 先是慰问了洛婉兮一番, 接着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孩子身上。 “烜哥儿呢?”问话的是凌渊的长姐成凌氏,她生的柳眉杏眼, 皮肤白皙, 四十好几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三十出头,风韵犹存。 这些年她一直随着丈夫在西南,上一次凌渊大婚本是要过来的,只是突然生了病便没赶上,一直拖到了孩子满月才来。 没见大侄儿,成凌氏不由心里一紧。老六可就这么个儿子,千倾地里唯一的独苗, 还生的这般瘦瘦弱弱,成凌氏这个做姑姑岂能不心悬。 洛婉兮含笑道:“在隔间里喂奶。” 成凌氏望一眼隔间才低头伸着手指拨了拨婳姐儿嫩乎乎的小手:“咱们婳姐儿是吃饱了?” 洛婉兮便笑着点了点头。 成凌氏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欢喜:“这才几天没抱呢,好像又重了一些。” “是胖了,抱得久了都会手酸。”洛婉兮轻声道。 成凌氏连声道:“胖一些好,小孩子就要白白胖胖的。”她低头端详着婳姐儿,笑起来:“这小东西越看越像老六了。” “融融和国公爷小时候特别像吗?大姐?”洛婉兮忍不住的好奇。 成凌氏比凌渊年长八岁,想来她还有点印象。 抱着侄女的成凌氏抬眼,就见她眼底掩不住的兴味盎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的陆氏,陆氏对凌渊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糗事十分有兴趣,还常常问她老九小时候的模样。 眼见成凌氏走神,洛婉兮不禁诧异,自己这话哪里说错了不成。 “像!”成凌氏已经回过神来,虚虚的用手遮住婳姐儿的下半张脸,只露出眉眼鼻梁,感慨:“这样就更像了。” 洛婉兮忍不住伸直了脖子打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像。 “这丫头可真不会挑,怎么就不随她娘了,那样长大可不就是个美人了。”成凌氏戏谑的点了点熟睡中的婳姐儿,语气宠溺。 洛婉兮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像国公爷挺好,英姿飒爽。” 成凌氏看了看她,心下熨帖,看来这小弟妹对凌渊倒也是真心,那就好。他弟弟这身份,什么都不稀罕了,就稀罕真心实意。 “英气勃勃的小美人,十几年后公府的大门怕是要被人踏平了。”洛婉妤掩嘴笑起来,一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那我是不是要趁早替我家那臭小子预订下了。”有人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便有人与她抬杠:“一边去,哪儿轮得到你啊,就你家有小子不成。” 逗得一众人都笑起来。 说笑了几句,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拐到了宫里头的良嫔身上。 握着女儿小手把玩的洛婉兮动作顿了顿,半个月前良嫔被诊出身孕,当天就从贵人晋升到嫔,若是生下龙子,下一步就该是四妃之一了。 庶长子历来是隐患,寻常人家如是,帝王家只有加个更的。 “宫里头的事,咱们还是少提的好。”成凌氏淡淡的笑道 提起这一茬的妇人不禁讪讪的按了按嘴角, 成凌氏将婳姐儿递给奶娘:“你还有些虚弱,我们就不打扰了,等你好了,再好好说话。” 闻言,旁人也纷纷告辞。 洛婉兮便令桃露送她们出去。 人走了,屋子里霎时就安静下来。 洛婉兮低头看着酣睡的婳姐儿,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若是陆静怡的孩子还在,有了嫡长子,一个嫔妃怀孕,岂能让人如此讳莫如深。 很快,大伙就发现一个妃嫔不仅能让人讳莫如深,还能引起轩然大波。 卫国公府的满月宴气氛正酣之际,神色张皇的宫人匆忙赶到,急传还在府上照顾着两位小主子的粱御医进宫,良嫔见血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已经没了两个孩子,钱舜华那桩事,谁也没明说,但是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要是再保不住,可实在不是好兆头。 话说回来,好端端的良嫔怎么会见血? 到了黄昏时分,良嫔流产的后续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出来。然后,祁王被紧急传召进宫。 被各种目光环绕的祁王,脸皮抽了抽,眼下的皇宫就是个筛子,皇帝自以为瞒的很好,可良嫔小产矛头直指皇后的消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早就知道了。 祁王走了,宴席照旧。虽然不少人心思已经不在宴会上了,可也没人会不给凌渊面子提早离场。 到了戌时,才有客人渐渐告辞,半个时辰后人便都散了。陆家人也走了,陆承泽却没走,他醉了,遂宿在了卫国公府的客房。 第119节 “陆大人,客人们都走了,国公爷在书房等您。” 话音未落躺在床上小憩的陆承泽便睁开眼,目光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他伸了一个懒腰,神清气爽的坐起来。 踏着月色到了书房后,陆承泽推门而入。 书桌后的凌渊抬眼看了看他。 厚重的大门轻轻的被人合上,陆承泽大步走到书桌旁,拉开旁边的椅子,金刀大马的坐下:“太后可真下得了手!她就不怕儿子绝后吗?” 凌渊合上手中的公文,放到一边,淡淡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陆承泽嘴角掀起一缕冷笑:“我看是最毒妇人心,你说皇帝事先知情吗?” 凌渊往后一靠,沉吟片刻后道:“他应该不知道。”皇帝还没这魄力朝自己的亲骨肉下手,倒是钱太后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那就算他不知道吧,不过他马上就要知道了,我倒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早前他们就得知钱太后打算利用良嫔的肚子害陆静怡的消息,他们按兵不动,可不就是想试试皇帝的态度。 皇帝要是也想把罪名按在皇后身上,借此削弱他们陆家的威望和名声,那他们陆家下一步该怎么走也一目了然了。 第165章 不知名的虫鸣声透过窗棂, 若有若无的钻进来。 陆承泽放下茶杯, 抬起眼直直的看着凌渊:“假使皇帝明明知是太后所为,不管他是为了保钱太后还是为了削弱我们陆家,依旧要把罪名安到皇后身上。你会怎么做?” 陆家的选择显而易见了, 都这样了, 要是再不行动, 等哪天皇帝坐稳了皇位, 陆家覆灭之日就不远了。这皇帝瞧着心软,未必会赶尽杀绝, 然钱太后可不一定。真等人家做了大权在握的太后娘娘, 若她一定要斩草除根,皇帝这个大孝子怕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顶多事后愧疚一番, 然后该怎么孝敬亲娘继续怎么孝敬。 陆承泽嘴角一掀,千辛万苦捧他们上位, 到头来却被他们送上断头台, 这样的蠢事,他们可不干。父子俩都是薄情寡恩的,没得势的时候恭恭敬敬,得了势就翻脸无情了。若是他们陆家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还罢了,可他们家安分守己还想着放权。奈何对方心胸狭窄容不下他们陆家,尤其是当今皇帝母子俩简直欺人太甚,手段比先帝都要恶心人。 靠坐在椅子上的凌渊捧着茶沉默不语。 陆承泽定定的看着他。凌渊到底教了皇帝这么多年, 总归有几分香火情在。且目前钱太后想对付是他们陆家,还没朝凌家下手。不过据他所知,钱广志瘸了腿和钱舜华在凌家小产之事,钱太后把这笔帐记在了凌家身上。 谁知道钱太后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凌家,以他来看,十有八/九是的。他能知道的事,没道理凌渊不知道。且皇帝的态度已经有些微妙了,一些事他会刻意避开凌渊,皇帝已经开始防备他。 “那就让天威堕地吧!”凌渊合上茶盖沉声道。 陆承泽便笑了,一个皇帝没了威望,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要容易得多。 笑着笑着,陆承泽冷不丁道:“听说晋王想跟你们家结亲?” 凌渊抬眸,目光骤然凌厉。 “我可没往你们家安人,是我从晋王那打探到的消息。”陆承泽笑,晋王的小动作,他们陆家也知道,不过因为存了其他心思,遂他们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在皇帝面前说破,只暗中盯着。 陆承泽摸了摸下巴:“其实晋王也能算一条退路。” 凌渊垂了垂眼淡声道:“下下策,焉不知等他上位会不会也想鸟尽弓藏。”他没有一手遮天乾纲独断的野心,但是该他得的权利与尊荣也不会放手。然而钱太后与皇帝母子俩让他不得不考虑自己放权之后的下场。 “让皇后尽快生子,哪怕其他嫔妃诞下的皇子也可以。”凌渊对陆承泽道。 陆承泽看了看他,幽幽一叹:“也只能如此了。” # 此时此刻的皇宫内,焦头烂额的皇帝心乱如麻。 在良嫔宫里搜出了染了红花的绸缎,还有混了麝香的熏香,这些都是良嫔有孕之后,皇后赏赐下来的。沿着这个线索就找到了坤宁宫的一个宫女,那宫女招供是奉皇后之命行事,然而畏罪自杀了。 陆静怡自是不肯认的,只说有人栽赃陷害。 皇帝也不信这是陆静怡所为,哪怕证据都指向她。他和陆静怡也算是青梅竹马,又成婚多年,自觉还是了解陆静怡的,她不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皇帝觉得是后宫其他嫔妃做的,至于是谁,他不知道,所以他心烦意乱的很。 更烦的是钱太后坚信就是陆静怡干的,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坤宁宫围了起来,还令人去其他宫妃那搜查,竟是所有人的住所内都发现了红花麝香这类不利于受孕的物品,唯独坤宁宫没有。 面对钱太后声泪俱下着哭诉要废后,皇帝一句辩解之词都说不出来,最后落荒而逃,连忙派人去请祁王进宫。 祁王的意思此事非同小可,切勿声张,一定要仔细核实,以免冤枉了皇后。若真的查出来是皇后所为,那么也就只能废后了。 “陛下,太后娘娘有请!”宫人小心翼翼的禀报。 皇帝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可还是站了起来。 慈宁宫的钱太后一见他就问:“你王叔怎么说?” “王叔说再仔细调查一番,以免冤枉了皇后。”皇帝道。 钱太后怒道:“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调查的,你王叔还不是畏惧陆家权势,不敢得罪他们才这么说。” 皇帝眉头皱得死死的,疲惫道:“废后一事非同小可,谨慎些也是该的。” “你是不是不想废后!”钱太后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皇帝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别过脸避开。 钱太后登时怒了:“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都这样了,你还护着她。因为嫉妒,她不只害了良嫔肚子里的皇子,还想让满宫的人都生不出来,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你竟然还想留着她。眼下她只是对你的嫔妃下手,等她生了儿子,下一步就该是朝你,朝我下手了。” 皇帝脸色发白,喃喃:“朕觉得不是,不是皇后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钱太后抖着手指着皇帝,一幅要被他气晕过去的愤怒模样,突然间泪流满面:“人是会变的,她没了孩子,岂会乐见你和别人生儿育女。先帝那会儿后宫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你难道都忘了,那会儿死了多少人,你永远都不知道女人因为嫉妒能干出什么事来。这宫里的女人,从来都是人前一副面孔,人后另一张脸。” 皇帝脸色一白,翕了翕唇,面色挣扎。 钱太后哭声一顿,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哀家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事,可你不能因为于心不忍就陷整个后宫于险境,她要是继续做皇后,哀家都不敢想有多少皇儿要遭她毒手。再退一步来说皇后犯下如此大罪,你都不惩罚,后宫嫔妃若是有样学样,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母后也不是要你赐死她,陆家终究是有功之臣,且还要顾忌你姑祖母的面子。你看要不这样,将她降为嫔,再收拾一座宫殿让她搬进去为良嫔腹中的骨肉祈福,若是她诚心悔过了,你再升她分位便是,你看可好?” 皇帝双唇开开合合了几遍,在钱太后压迫的目光下,终于点下头又道:“若是彻查下来,确认是皇后,那,”皇帝狠下心肠道:“那就依母后所言去办。” 闻言,钱太后眸色深了深,陆静怡可真是狐狸精,都这样了,皇帝还不肯确信。 “母后好生安歇,儿臣告退了。”皇帝草草一行礼便离开。 钱太后望着儿子凌乱的脚步,不禁暗恨陆静怡对他影响太深,幸好自己出手了,否则日久天长下去,儿子还不得彻底被陆静怡拢了去。 “娘娘擦擦脸。”大宫女兰心绞了帕子递给钱太后。 钱太后接过来擦干脸上泪痕,又涂了些面脂,方觉脸不那么紧绷了。 “希望皇帝不要被皇后哭两声就改变了心意。”钱太后幽幽道,她费尽心机布了这么个局,还不是为了皇帝。 借着此事让陆家失了人心名望,然后她再用后位利诱其他重臣,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只有一个陆家,扶着他们和陆家斗起来,就不信铲除不了陆家。最好能把各方势力都削弱一遍,如此皇帝的龙椅才能稳当。 “罪证确凿,就是陛下想心软,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兰心轻声细语的安慰钱太后。 钱太后一想也是,钱家可不是就因为皇帝迫于朝臣们的压力才严惩的,那会儿钱太后恨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这档口却是希望他们态度能一如既往的强硬。 # 凌渊和陆承泽在书房商议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散了,陆承泽回客院休息。 凌渊则回漪澜院,一进门就见洛婉兮靠坐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听见动静才抬了眼,眉眼弯弯:“你回来了?” 凌渊不觉笑起来,缓缓走向床畔,低头一看,儿女都睡着了。女儿白白胖胖,儿子却是瘦瘦弱弱的。放在一块看,这种感觉更明显。 这一个月里,烜哥儿病危了两次,其中一次还闭过气去了,幸好被抢救了回来,这些都瞒着她,他不敢告诉她! 凌渊俯身摸了摸女儿胖乎乎的脸蛋,万幸这小东西健健康康的,便是将来有个万一,起码还有她能安慰她。 “我先去洗漱!”凌渊温声道。 洛婉兮对他笑了笑:“累了一天了,你多泡一会儿儿解解乏,我让人加了草药在里头。” 凌渊又往床边踏了一步,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要是累了,先睡,别等我。” 洛婉兮轻轻的点了点头,见他进了净房,便让人把儿女抱过来,每个她都亲了两下才恋恋不舍道:“带少爷姑娘下去休息,晚上警醒些。” 奶娘和一众丫鬟连忙应是,见洛婉兮再无吩咐,便轻手轻脚的带着小主子们离开。 过了一会儿,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凌渊回来了,见小家伙们被抱走了,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洛婉兮不觉笑,以前她带着侄子侄女玩的时候就发现,若是他被忽视了,他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会变着法的把注意力吸引回去,有时候还会恶趣味的欺负下几个小的。难得见他这样的孩子气,她偶尔还会故意逗他。如今添了烜哥儿婳姐儿,他这毛病还是没变。 待凌渊上了床,洛婉兮便道:“大姐说融融跟你小时候特别像,原来你小时候长这样!”一脸发现了大秘密的小得意。 凌渊回忆了下女儿娇娇的脸蛋:“大姐哄你的。” “你才哄我!”洛婉兮轻轻的推了下他的肩膀:“二婶也这么说的。” “那就算像吧!” “什么叫算,本来就像!”洛婉兮不高兴了。 凌渊轻笑:“那就是像吧,只要她长大了不怪我就好。” “干嘛要怪你?” 凌渊抚着她的脸,含笑道:“怪我害她不能做个像她娘亲那般的美人。”声音低低的柔柔的,钻入洛婉兮耳里,弄得她耳窝痒痒的,她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白玉薄红,美不胜收。自从生了孩子,她身上便多了几分难以描述的妩媚。凌渊低头噙住她的双唇,轻舔慢咬,细细密密的吻渐渐往下。 尚在月子里,自然不能多做什么,可这样的相濡以沫耳鬓厮磨,已经足够叫人心花怒放了。 # 翌日醒来,枕侧果然已经空了。她睡眠向来浅,可自从嫁了他之后,似乎这毛病在不知不觉间好了,以至于在他起床时总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下床洗漱好又用了早膳,洛婉兮便让人把孩子们抱了过来,问过奶娘昨晚的情况,得知一切如常便放了心。 然后她便在孩子们醒的时候逗逗他们,他们要是睡了她就自己看看书打发时间。 到了中午,洛邺会趁着用膳的空档,从学堂跑回来看一眼外甥。一开始洛婉兮怕他累着,耽误了学业,可这孩子说自己不看一看外甥们会不放心的,也不知他哪来的臭毛病。见他功课没退步,洛婉兮便也由着他了。 再到下午,洛婉妤带着萱姐儿过来找她说话。 每日里的生活便是这么按部就班,一成不变。洛婉兮却觉得挺好的,前所未有的好。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圆满的一天,如果朝堂上能更安稳些那就好不过了。 “良嫔娘娘流产之事,外头怎么说?”洛婉兮忽然问洛婉妤,她是昨天从前来探望她的夫人口中得知良嫔流产了。 洛婉妤愣了下。 洛婉兮猜测:“牵扯到皇后了?”若是意外,洛婉妤不会是那表情。 犹豫了下,洛婉妤觉她都猜到这儿,若是不说,她总有办法去打听。她是看出来了,洛婉兮对陆家十分亲近,不在洛家之下。 洛婉妤便道:“外面都在说是皇后做的,还说皇后因为妒忌还在所有嫔妃那都放了红花麝香之类的东西,所以皇帝才会至今无子。”还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是皇帝通人事都好几年了,女人也不少,可从头到尾却只有两个人怀孕,一个是皇后,另一个就是良嫔了。还有人把钱舜华扯上了,那么容易就怀孕,还不是因为她身处宫外,没被那些药物坏了身子的缘故。 还别说,乍听真有那么点道理,这种流言最伤人了。 “都在说?”洛婉兮眉头拧起来。 洛婉妤点头:“可不是,随便一打听就能听到。” 洛婉兮:“昨儿出的事,今儿就弄得人尽皆知了,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第120节 这一点洛婉妤也想到了:“十有八/九,今儿早朝就有御史参皇后不堪为后,让皇帝废后。” 洛婉兮心下一沉:“这是有人要害皇后。” “我觉得也是,”洛婉妤又道:“陆大人当场就摘了官帽,以官位力保皇后清白。恳请皇上将此事交给宗人府与三司彻查。” 闻言,洛婉兮便不那么担心了,她二哥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敢来这一出,那肯定是有法子证明陆静怡清白,眼下该担心的那个罪魁祸首了。 第166章 听闻皇帝将此事交给宗人府及三司彻查, 钱太后手抖了下, 等到他们说起陆承泽以官位力保皇后清白时钱太后手上力气一失,茶盏就这么掉落在地,应声而碎。 御史参奏, 三司会审, 钱太后都预料到了, 可是陆承泽的反应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样的信誓旦旦让钱太后心里打鼓。 兰心赶忙跪下擦拭钱太后衣摆上的水渍,柔声道:“娘娘放心, 陛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钱太后闻言心下稍稍一定, 是的了,她布置了这么久, 他们又能查到什么。事情闹得越大, 皇帝想偏袒皇后都不行了。 之后这一阵,宫内有些风声鹤唳, 因为不少宫人被传到宗人府问话, 毕竟事情涉及到各宫嫔妃,大大小小十来个主子。 有些人被带走了又回来了,可有些人走后就再也没回宫过。 看着那几个被带走之人的名单,钱太后一颗心逐渐往下沉,涌出了不祥的预感。 因为涉及宫闱,故办案地点定在宗人府内,此刻大堂之内,祁王、刑部尚书, 大理寺卿,督察御史齐聚一堂。 四人面面相觑,皆是欲言又止,最后三双眼睛六只眼全部盯看向祁王,祁王苦笑,他权力还没他们大呢,可谁叫他是叔王又是宗正。 祁王面色一整,沉声道:“诸位大人随我进宫将此事据实禀报陛下,一切交由陛下圣裁。”至于皇帝想不想包庇,那就是他的事了,皇帝不把人心当回事,他有什么办法,还能按着皇帝办事不成。 也只能这样了! 上书房里的皇帝一听祁王等求见,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他们联袂而来,肯定是有结果了。 “传!”皇帝定了定神,坐正了身子,双眼紧紧的看向门口。 就见祁王带头入内,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发现祁王神情凝重,皇帝不觉手抖了下,脸上的肌肉都紧绷了。 祁王这表情,是不是结果不容乐观,难道真的是皇后。 待他们行了礼,皇帝忍不住咽了下唾沫:“王叔和三位大人前来,可是查明事情来龙去脉了?” 皇帝觉得自己声音平静,却不知别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干涩。 祁王看一眼同僚,往前跨了一步,肃容道:“陛下,臣等调查发现,宫女素娥全家十七口人被人软禁于一座民宅内,就在七日前尽数死于一场大火。”素娥便是指认一切都是受皇后指使的那个宫女。 皇帝不禁骇然,往椅子里缩了缩:“是谁干的?” “臣等沿着现场剩下的蛛丝马迹,又问讯周围人家,得知有一男子带人负责看守他们,那场大火后他们便神秘消失。后根据他们的描述,做出画像,根据画像,”说到这儿,祁王抬头看一眼上首的皇帝。 皇帝被他看得心上笼罩了一层阴霾。 祁王继续道:“暗中查访时发现此人是钱家一名管事。” 听见钱家二字,皇帝脑袋就是嗡的一下,眼前一片空白,双眼大睁,怎么可能是舅家。可想想他们和皇后之间的恩怨,还有钱舜华的事,钱家怀恨在心,似乎也合情合理了。 很快皇帝就发现他想的太天真了。 祁王:“那管事供认,他是奉承恩公之命行事,他还说,承恩公透露,这是太后下的命令。” 皇帝身子一歪,瘫在了椅子上,双眼瞪得极大,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不敢置信的瞪着祁王。 祁王是真心同情他,摊上了这么个亲娘。 好半天,皇帝才回过神来,他哆哆嗦嗦的开口:“那管事是不是也被人胁迫了,就像秀娥,她指认皇后不就是因为有人软禁了她的家人吗?”越说皇帝底气越足,肯定是这样的。 太后怎么可能指使人害良嫔腹中骨肉,那可太后的亲孙儿,太后绝不会如此的,定然是有人栽赃诬陷。 祁王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臣等也调查过那管事,他家人都在承恩公府内,安然无恙。” 皇帝眼前一黑,嘴唇剧烈的抖起来,犹自强辩:“那也不能证明他说的都是实情,也许他是被人收买了呢!” 祁王垂了垂眼,继续道:“臣等又调查了诸位娘娘的宫人,眼下已经有三人招供,宫殿内的麝香之物是她们放的,而给他们东西的人是慈宁宫一个名唤作金兰的宫女。是趁着嫔妃来向太后请安时取的东西。” 皇帝彻底摊在了椅子上,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她们,被人,收买了!要不就是金兰被人收买了,太后对此事肯定毫不知情。” 祁王没说话。 大理寺卿浓眉紧皱,见不得皇帝这自欺欺人的模样,他站出来道:“真相如何,将承恩公、金兰传来与那管事和三名宫女对峙一番,便能水落石出。”到底没把钱太后扯进来。 声若洪雷,惊得皇帝一颗心跳了跳,他人也跟着跳了跳。 皇帝猛然站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脚步踉跄。 祁王就见刑部尚书等三人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对皇帝不满了。皇帝这反应的确让人无话可说,为君风范皆无。 “陛下这是去慈宁宫了?”开口说话的是凌御史。 刑部尚书幽幽一叹,这事怕是又要和稀泥了,前车之鉴不远啊! 大理寺卿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看向祁王:“吾等身为外臣不便进后宫,还请王爷去一趟,务必把嫌犯安安全全的带回来。” 祁王瞅一眼黑着脸的大理寺卿,这话说的,是怕又来个死无对证呢! 这儿可是上书房,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给皇帝和钱太后面子了。不过这老头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谁的面子也不给。本来按他这性子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偏也有不少人敬佩爱惜他这份正直,且他办案的确有一手,否则早就被整死了。 祁王叹了一声,朝他们拱了拱手:“那我走一趟,尽量将人带来。”能不能把人带来,他还真没底,钱太后的本事他又不是没领教过。 # 慈宁宫,钱太后正在吃灵芝大补汤,这几日钱太后有些说不出的担心,以至于她寝食难安,到底年纪大了没几日便觉吃不消了,便寻御医来看了看。御医也瞧不出什么,只能给钱太后开补药调养。 喝着汤的钱太后浑然不知已经引火烧身,直到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来:“娘娘,陛下来了,神色有些不对劲。” 钱太后心头一跳,补汤也不喝了,忙问什么情况。得知祁王带着刑部尚书三人进了上书房后,皇帝就冲了出来,钱太后脸色大变。 飞奔而出的皇帝在半路被宫人追上,做了辇轿而来,否则这一路跑到慈宁宫,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 一到慈宁宫,不待太监扶,皇帝径直下了轿,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正殿,却是没看见钱太后。 “陛下,娘娘身子不舒服,在寝殿内歇着。” 皇帝脚步一转,去了寝殿,便见脸色苍白的钱太后靠坐在床上。 “母后哪里不舒服?”见状,皇帝忍不住担心。 钱太后不答反问,一脸的担忧:“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朝上出了什么大事?”说着钱太后就坐直了身子,还忍不住咳嗽起来。 皇帝不由自主的上前为钱太后顺背,好不容易钱太后平静下来,无奈道:“年纪大了,身子就不中用了。” 望着钱太后花白的鬓角,皇帝眼睛一酸,喉咙里就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噎的厉害。 “皇帝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钱太后和颜悦色的问他。 皇帝张了张嘴,眼前不受控制的掠过了那一盆盆血水,还有良嫔撕心裂肺的惨叫,悲痛欲绝的哭声。最后定格成了陆静怡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画面。 “母后,王叔说,几个宫女指认是您身边的金兰,指使她们往各位嫔妃宫里放红花麝香这些东西。朕觉得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为了不让人胡乱猜测,遂朕想让金兰过去与他们对峙。”皇帝一鼓作气说道。 金兰已经跪下了,大声疾呼:“陛下明鉴,奴婢冤枉!” 钱太后气得手都抖了,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怒道:“指认金兰,你不如直说,她们是指认哀家!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哀家给你的嫔妃们下药,难道哀家不想你开枝散叶吗?皇后可真行啊,竟然把脏水往哀家头上泼了!祁王他们居然还真信了,简直是荒谬,荒谬!” 望着震怒的钱太后,皇帝声音在抖:“母后息怒,朕也觉得荒谬至极。攀扯了金兰不算,他们竟然还说是舅舅家的管事软禁了那个叫素娥的宫女的家人,胁迫素娥诬陷皇后。更可笑的那个管事说,他是奉了舅舅的命令行事,还说您也是知情的。这怎么可能,虎毒尚且不食子,母后和舅舅怎么可能害良嫔腹中的皇儿。” 钱太后瞳孔剧烈一缩,脸皮一颤,那个管事被抓了,怎么可能!不是让承恩公连着素娥的家人一块灭口了吗? 皇帝心头一颤,四肢冰凉,声音都变了:“王叔想让舅舅协助调查,朕已经派人去传舅舅进宫与那管事当面对质。母后,您让金兰也过去配合调查吧!” 第167章 如果说听到管事被抓时, 钱太后只是脸皮颤动。那么在皇帝说他传召了承恩公进宫之后, 那就是脸色骤变了。 皇帝便觉脊柱骨上蹿起一股阴冷,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钱太后。 “那个管事被人收买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吗?他肯定会死咬着你舅舅不放……”钱太后还要再说什么, 可对上皇帝的视线之后, 再是发不出声。 那眼神让钱太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整颗心都蜷缩了起来, 皇帝怀疑她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朕相信王叔他们绝对不会冤枉人的。”皇帝定定的看着钱太后:“眼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若是不让舅舅和金兰去一趟, 有损母后名誉。” 钱太后脸色一白。 “将金兰带下去。”皇帝下令。 “慢着。”钱太后骤然出声:“你们都退下。” 皇帝一颗心便直直往下沉,到了这一步, 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 若金兰是被人诬陷的,母后何至于如此。 “母后, 你为何, 为何?”皇帝眼眶红了,双拳紧握。 钱太后湿了眼:“哀家这都是为了你啊。哀家好几次梦见陆家害了你,他们拥立小皇子继位,然后把持了朝政。” “不会的!”皇帝下意识回了一句。 “怎么不会,”钱太后滚滚泪流:“你忘了景泰和你父皇的前车之鉴了吗?景泰之所以被推翻,泰半是因为他要遏制世家豪门,中央集权。世家重臣哪里愿意放权,于是扶持你父皇复辟。 你父皇登基后, 也发现处处受人掣肘,想收回部分权利。你以为凌家、陆家之流为何支持你,那是要和你父皇打擂台,因为你年轻好控制。 你登基也有半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朝政大权是不是还掌握在那些老臣们手里。锦衣卫是什么,锦衣卫是皇帝的耳朵眼睛是用来监视满朝文武的,他们都想废除,虽然眼下还保留着,可这个锦衣卫还是从前的锦衣卫吗?他们分明是想架空了你,把你当个傀儡。 当他们发现你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好控制时,他们肯定会故技重施。那些人早就没君臣尊卑之心了,但凡你不如他们的意了,他们就敢行废立之事。尤其是陆家,因为皇后流产,钱家那些事,他们早就恨上了咱们娘儿俩了。” 皇帝身子一晃,无力的靠在了椅子上,像是被钱太后的话吓住了。 钱太后继续悲声道:“所以母后才会忍痛对良嫔下手。哀家容不下陆家了,哀家不能让你一个堂堂皇帝却得对他们陪着小心。” “陛下,小皇孙没了,太后娘娘心疼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还不许奴婢们告诉您,怕您担心。”跪在地上的金兰也痛哭流涕的开始陈情:“太后做这一切也是情非得已,都是为了陛下能尽快掌握大权!” 皇帝茫然的看着泪流不止的钱太后,一颗心紊乱无章。 此时金兰一咬牙,面露决绝之色:“陛下,您把奴婢交出去吧。” 钱太后和皇帝悚然一惊,愕然的看着一脸决然的金兰。 金兰凛然道:“这些都是奴婢背着太后做的,奴婢思慕陛下,所以嫉妒良嫔娘娘与后宫嫔妃,遂假传娘娘口谕给承恩公,让承恩公软禁了素娥的家人,然后利用素娥害了良嫔娘娘,又欺骗了其他宫人去害各位嫔妃,还栽赃皇后。” 弃车保帅,这个主意钱太后也想到了,承恩公虽然要被问罪,不过他到底不是主谋,且只负责软禁了人,总归惩罚不会太重。可金兰却是必死无疑了,钱太后怎么开得了口,然她万万想不到这丫头竟然主动说出来,钱太后不由动容。 皇帝看了看金兰,又看向钱太后。 第121节 钱太后也看着他,眼泪无声往下流。 皇帝闭了闭眼。 钱太后心下大定,知道皇帝这是妥协了。 # 被同僚‘逼’着前来慈宁宫的祁王就这么顺利的接走了金兰,顺利的祁王差点就要相信钱太后是无辜的了。 不过很快祁王就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 接到人之后,大理寺卿提出要把人带去宗人府审问,皇帝很想把事情在上书房内解决了,尽量把事态控制在小范围之内。 大理寺卿坚持己见,既然把事情交给了宗人府并由三司会审,那就没有在上书房审问的道理,若是皇帝想旁听,可驾临宗人府。 皇帝自然说不过他,何况祁王和其他二人也同意,遂他不得不跟着祁王四人一起前往宗人府。又命宫人传话让去传承恩公的人不必来皇宫,径直去宗人府。 到了宗人府不久,宁国大长公主和陆国公也来了。 “听闻陛下要来旁听,老身便也想来听一听到底是回事,是谁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害皇后。”大长公主直直的看着皇帝的眼睛。 皇帝心跳就这么漏了一拍,避开大长公主的眼睛。 祁王出面和了下稀泥,把双方都请了进去。 被传召而来的承恩公腿肚子都在打颤,路上已经有人把钱太后的意思偷偷传给了他,也安抚他别担心,只会让他受一时的委屈,钱太后和皇帝以后会补偿他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承恩公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这会儿他都后悔死了,那管事是他奶兄,感情深厚,也知道他很多事,所他一时心软没听钱太后的话杀人灭口,而是把他藏了起来,哪想会被找到。 等所有涉案人员到齐之后,金兰首先承认了所有的罪名,那管事也承认自己是奉承恩公之命负责看守素娥家人。 承恩公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被脂油蒙了心才会被金兰哄骗过去,请皇帝降罪。 事情到这里都符合皇帝的预期,皇帝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怎奈大理寺卿抓到了金兰口供中的一个漏洞穷追猛打,还令人上了刑。 皇帝脸都白了,几番想阻止,可在大长公主冷冷的逼视下,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最后在大刑和反复的审讯下,金兰终于崩溃,承认她是奉太后之名行事,站出来顶罪那是为了护主,还把皇帝知情这一点给抖了出来。 大堂内一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皇帝,六神无主的皇帝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变幻不定,吭吭哧哧道:“一派胡言,她定然是被人收买了。” “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的。”金兰嘶声道。 她的证据是一张太后写给承恩公的条子,为了防止被杀人灭口,她偷偷截留下来的。 承恩公不便进后宫,遂消息都是金兰借着代替太后出宫探望病重的钱老夫人时传递的。这么要命的事,承恩公岂会因为金兰几句话就去办了,他也怕金兰被人收买了啊。自然是要有钱太后的亲笔书信和信物作保的。金兰便耍了个小把戏,把本该当着承恩公烧毁的纸条移花接木。 祁王神情凝重:“东西在哪?” “且慢,”大长公主扬声,当所有人都看过来之后,她才道:“让她悄悄的告诉你,你再派心腹去取。还有在证据没有取来之前,谁也别离开这屋子,老身怕有人会闻讯去毁灭了证据。” 就差没直说皇帝要包庇他亲娘了。 皇帝嘴唇哆嗦了两下,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祁王在心里叹了叹,这会儿他拿出皇帝的威风来把大长公主镇压下去,祁王都会高看他一眼。这皇帝啊,就是个没主意的,钱太后让他做什么他就什么,别人让他做什么,他还是做什么。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皇帝没说话,祁王也不会去做烂好人,一个眼色过去,他的心腹便过去问金兰纸条在哪。 随后他便走了,片刻后回来。纸条并不在宫里,而是在一座小院里,那是金兰给自己置办的产业。 那上面的确是钱太后的笔迹,皇帝一眼就认出来了。宁国大长公主也认出来了,她目光沉沉的看着皇帝:“陛下,是皇后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我陆家哪里得罪了太后娘娘,以至于太后要如此不择手段的污蔑皇后!” 皇帝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 “诸位大人认为此案该如何结案?”宁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老身记得,那会儿太后可是闹着要废后的。” 大长公主豁然站了起来,盯着皇帝逼问:“太后说皇后不堪为后,那她自己呢,戕害皇嗣,栽赃皇后,眼看瞒不过去了,就推人出来的顶罪,她可堪为后?” 皇帝的冷汗唰的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 自古只有废皇后的,废太后还是亲娘的,那可真是史无前例了。 就是宁国大长公主也没这么异想天开,她要的就是把这对母子俩钉在耻辱柱上,堂堂太后和皇帝却行蝇营狗苟之事,他们自己不要脸,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就是祁王也是劝皇帝一定要给一个说法,否则难以服众。 可那是他生母,他能怎么办?是能打还是能杀了。 大理寺卿十分耿直,直接道,太后不慈不仁,已经不配居住慈宁宫,该迁去皇陵:“如此可保后宫安宁,子嗣绵延。”否则谁知道钱太后下次还会不会再来这么一出。 祁王等附议。 皇帝怎么忍心。 不忍心的后果就是皇帝说了一句容朕考虑考虑,然后落荒而逃,就没了后续。 紧接着第二天的早朝上便有人参奏钱太后和承恩公了,总有几个御史希望能够一参成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少官员附议,纷纷下拜请皇帝以正视听。 便是凌渊也一撩官袍下拜道:“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 皇帝被他们说得气血翻涌,甩袖而去,他走了,朝臣们也没离开,依旧跪在金銮殿上,大有皇帝不给个交代不起来的架势。 皇帝犯浑,为人臣子要是不劝一劝,还不得被那些读书人骂成奸佞。 顶着一口气回到上书房的皇帝浑身乏力的倒在了椅子上,忍不住扯开领子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想起朝上众口一声要求让太后迁居的声音,皇帝便心惊胆战。他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朝臣们的压迫,几乎灭顶。 “陛下,杨阁老求见。” “不见!”皇帝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突然想起来刚才在朝堂上,杨炳义并没有附议,不由眼前一亮,连忙改口:“等下,传他进来。” 杨炳义在皇帝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大步入内,说的话却不符合皇帝的希望,他也是来劝皇帝,实在是钱太后做的事影响太恶劣了。要是只局限在宫内还罢了,可三司会审这一闹,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钱太后是因为钱家的事报复陆家,众人难免会想自家从此以后是不是要对钱家恭恭敬敬,否则就是下一个陆家了。 杨炳义隐约还能猜到,不独是为了钱家,钱太后此举怕是觉陆家权柄过大,想削权。这个想法他能理解,但钱太后用的手段让人齿寒,太下作了!朝廷大事又不是后宫争宠,哪有她这么干的,简直是胡来。 偏皇帝还不知轻重,一味纵容着,这么下去,哪天钱太后是不是要直接干政了。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的放纵会失去多少人心威望。 就是杨炳义自己都要担心,要是自己哪天就不小心碍了钱太后的眼怎么办。 “……此事由三司会审,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陛下却不给予惩处。老臣知道陛下与太后母子情深,然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如此才能取信于民,赏罚分明方能使百姓奉公守法。还请陛下三思。”杨炳义苦口婆心。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犯糊涂了,还一次比一次严重,第一次大家当他刚登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二次想着他也许会改……第三次,第四次,没人有这么好的耐心。朝廷也由不得他这么败坏下去。 道理都懂,可皇帝就是下不了狠心啊! 杨炳义满心无奈,退了一步:“陛下先将太后迁出慈宁宫,过上一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接回来也是可以的。”起码皇帝把赏罚分明的态度表示出来。 “承恩公助纣为虐,”杨炳义说话也不客气了:“理当削爵。”太后身份矜贵不好惩罚,那就把承恩公抛出来平息众怒。再干脆一点,赐死承恩公效果会更好,然而疏不间亲啊,这话他也不好说,免得被记恨上了。 说完了杨炳义抬眼就见皇帝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差点被他气晕过去,简直是心力交瘁,他都想甩袖走人了。 以前还算明白的一个人 ,怎么做了皇帝就越发糊涂不堪了呢!这点魄力都没有! “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咽了口唾沫:“容朕再想想。” 杨炳义连话都懒得说了,行礼告退,然后也去大殿跪了。 一直到下午,皇帝终于挨不住了,传出口谕,承恩公夺爵。 大臣们还是没离开。 皇帝忍不住去了慈宁宫,也不知母子俩说了什么,又传来口谕,钱太后移驾皇陵。 大臣们这才踉跄着站起来。 # 凌渊一回来,洛婉兮就要去脱他的官袍,看他的膝盖。 凌渊眉梢轻轻一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热情,虽然目的与他所期待的大相径庭。 脱了外袍,再卷起裤腿一看,洛婉兮就问:“你处理过了?”没红也没青。 “悄悄垫了东西。”凌渊含笑道。 洛婉兮伸手摸了摸:“怪不得呢,”又戳了两下:“疼不疼!” 凌渊眼底笑意融融:“不疼,我没事。” “虽然没事,可还是擦点药油的好。”毕竟也不是小年轻了,对吧。这话洛婉兮是偷偷在心里说的,她可不敢说出来,说出来的下场尝过一次就够了。 凌渊见她从桃露那接过药油一幅要亲自动手的样子,并没有拒绝,只伸手抚了抚她的眉眼,目光温柔如水。 洛婉兮被他看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了头往手上倒药油,还不忘抱怨:“反正是要妥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点头了,起码名声好听些。”眼下松口,只是成全一干臣子,得了据理力争不畏强权的美名。 “不撞南墙不回头。”凌渊淡淡道。 洛婉兮:“疼得还不是他自个儿!”皇帝的脸现在估计都肿了。 擦完了药,洛婉兮又洗了手,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把人屏退后才凑过去问:“那个中途改口的宫女是暗桩?”那宫女出来顶罪就是视死如归了,却半途反水,还拿出了至关重要的证据!钱太后就是栽在这宫女手里了。 联系陆承泽的胸有成竹,洛婉兮忍不住猜测这宫女就是他们一开始安排好的杀手锏。 凌渊笑了,把她拉到怀里搂着:“她和钱家有灭门之仇,因为年幼被没入教坊司,后来逃了出去。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汉·宣帝《赐王成爵秩诏》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战国·韩非《韩非子·有度》 第168章 灭门之仇! 怪不得那宫女会不惜以命相搏了。可钱家只是被夺爵, 有太后在钱家人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 她怕是不大甘心吧! 不过钱太后和钱家的名声臭了,虽然影响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但后果绝对是致命的。 凌渊看出了她的郁郁, 颇有深意道:“事情还没结束!” 洛婉兮一惊, 诧异的看着含笑的凌渊。 很快就知道他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是什么意思了。 又有御史参承恩公, 眼下该说是钱仲良了。 第122节 他在做刑部侍郎期间收受贿赂,趁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时将一些本不该被大赦的人, 添加到了大赦名单之上。 每一次大赦天下, 总有那么些人想钻空子。钱仲良便钻了这种空子,其实这在刑部并非什么鲜为人知的事情, 这么做的不少。把那些可加可不加的人或者差一点点就符合赦免条件的人添到名单上, 在刑部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入乡随俗,钱仲良也这么干了, 只是这位国舅爷初来乍到, 经验不足,扫尾工作没做好。偏刑部有些人看他不顺眼,凭着裙带关系上位又没真本事的人,到哪都是要被人悄悄鄙视的,遂就这么冷眼看着他往坑里跳,还故意挖深了些。 证据确凿,皇帝面对这个结果,一脸的麻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已经没有的精力表达惊讶愤怒痛心种种情绪。 将将平静下来的朝堂再一次风起云涌。这正是凌渊他们要的效果,连着钱太后之事一块捅出来,哪有这样一茬接着一茬的效果来得好。一起捅出来,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也只是削爵 眼下爵位已经没了,倒要看看这次皇帝要怎么处置他的亲舅舅。 赏罚不分明,为君者大忌。皇帝已经不止一次的犯忌讳了。 事涉刑部,皇帝把事情交给了大理寺卿,点完名,皇帝就后悔了。现任大理寺卿出了名的刚正不恶,钱太后那桩事上他就得理不饶人了。然而话已经出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大理寺卿孙大人没有辜负自己明察秋毫办案如神的美名,很快就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且因为钱仲良的指认,还有几名刑部官吏也因为在大赦上动手脚被他揪了出来。 其实钱仲良指认的远不只这几个,他扯出了一大堆,希望能够法不责众。不过那些人做事足够小心尾巴也扫的干净,遂只有三个人被他拖下水了。 可钱仲良却把刑部上下差不多都给得罪了个遍,不少人咬牙切齿等着找回场子。 孙大人义正言辞说钱仲良论罪该当罚没家产并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返。没株连家人,已经是念及他是国舅了。 杀了亲舅舅,皇帝自然是不愿意的。又有身在皇陵的钱太后派人来求情,还有钱老夫人哭着进宫求饶。纵使皇帝对这个舅舅因为先前那些事心存抱怨,他不能恨钱太后,可不就怨上了知情不报还帮钱太后做事的舅舅。皇帝有心严惩一下出出气,但是绝对没想他去死,流放三千里,不是要他的命吗? 君臣又僵持住了。 他真嫌自己这皇位太稳当了吗?这个要维护,那个要维护,早晚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祁王内心腹谤了一会儿,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当和事老,这一回就连晋王也跟着劝了一回。 祁王对皇帝摆事实讲道理:“有过而不诛则恶不惧,从此以后人人习之,官场必将贪腐成风。” 皇帝烦躁的皱紧了眉头:“朕不是不想惩罚舅舅,可何至于要流放,舅舅,舅舅年近五十。” 祁王和晋王对视一眼。 晋王低声道:“之前涉及皇嗣与皇后,较真起来,钱国舅绝不只夺爵。陛下已经轻饶他一回了,再从轻发落,难以服众,有损陛下威望。” 皇帝心烦意乱的握紧了扶手。 “可钱国舅的确年事已高。”晋王看一眼皇帝后,继续道:“陛下可派人沿途照顾着国舅,到了西北后好生安置。隔着千山万水,御史还能长了千里眼不成。过上三年五载,寻个借口召回来也不难。” 皇帝大喜,好比久旱逢甘露。 祁王心下一哂,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想不到呢,一定要明火执仗的徇私枉法给自己脸上抹黑,祁王暗暗摇了摇头。先帝不看好他,真不怪先帝,亏得先帝儿子少了,才轮到他上位。 于是钱仲良就这么出发了,出了京城枷锁就被解开了,囚车也换成了舒服的马车,可就是这样的高床软枕也没能让他平平安安的抵达流放地点。出发第十九天,钱仲良暴病身亡! 噩耗传回来时,皇帝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正在为北边的动乱而焦头烂额。 今年塞外遭遇十年难见的酷寒,北方瓦剌四部族绰罗斯、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都蠢蠢欲动。 北方游牧民族历来如此,一旦国内有大灾害便会南下,一来抢夺粮食度过灾难,二来便是为了利用战争缓解内部矛盾。屯兵半个月后,绰罗斯率先发兵南下。 眼下双方已经在边境打起来了。北方边关的兵马一直都是陆家在统领,便是陆家老大已经解甲归田了,可陆家老三还在边关。 私心里,皇帝是不大想让陆老三再立战功的,功高能盖主。不过临阵换将是大忌,他再不懂兵事也不会下令把陆老三调回来。 皇帝能做是另派兵马以王师的名义前往边关,以瓦剌四部的关系,不久之后,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都会有行动。 把满朝武将扒拉了一回,皇帝选中了左军都督同知肖毅带兵出征,他是祁王连襟。又令晋王为监军,专掌功罪,赏罚的稽核。 皇帝打算扶持宗室之心,昭然若揭! 说出来后,皇帝还有些担心有人反对,却发现无一人反对。当场皇帝就写好了诏书,盖了玉玺,凌渊也痛快的加盖内阁印玺。 至此,认命正式生效。 接过诏书那一刻,晋王竭力压下了内心的激荡,他的目光不着痕的在上书房一众重臣身上一掠而过,心内瞬息万变。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急赤白脸的跑进来,宣布了钱仲良暴病途中的噩耗。 皇帝脑子里嗡的一下,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椅子上,在钱仲良做了这么多事后,皇帝还派人照顾他,对这个舅舅的感情自然不浅,乍闻噩耗,岂能不震惊不后悔。 “怎么可能!”皇帝喃喃,他都派人妥善照顾舅舅,舅舅怎么可能会死,这一刻钱太后痛哭流涕的脸出现在皇帝面前,吓得皇帝一个哆嗦。他要怎么向母后交代,前几日他去探望母后,她还在哭诉舅舅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餐风饮露。 怎么不可能,钱仲良年纪也不小了,又一直养尊处优,哪怕有人照顾又如何,郁结于心一时想不开积郁成疾也是有的。有些甚至已经猜测是不是有人暗中动手了,钱仲良得罪的人可不少。 见皇帝瘫在那儿,魂飞魄散的模样,凌渊开口:“钱国舅虽是待罪之身,可毕竟是陛下亲舅,身后事若是寒碜了,有损陛下体面,还请陛下派人去迎回遗体。”死者为大,凌渊并不介意对死人宽容些。 当下就有人赞同。 皇帝骤然回神,自是连连点头。出了这种事,他也没心情议事了,立时让众人退下,他自己则匆匆忙忙离开,自然是要去皇陵见钱太后。 到了皇陵,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哭完回来,皇帝就命礼部以国公之礼去迎回钱仲良的遗体,并以公爵之礼下葬。 对此朝臣们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人死为大。 可皇帝得寸进尺,还想恢复他舅舅的爵位,这下子朝臣们不干了。 犯了罪,死了就能恢复爵位,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是不是从此以后,因犯罪被夺爵的人都赶紧去死一死,自己死了,就能恢复爵位造福儿孙,哪有这样的道理。 满朝文武对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简直是心累,他做事怎么就从不考虑对后事的影响,他是皇帝,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要天下臣民都学他还不得天下大乱了! 面对满朝文武齐齐的反对,皇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一意孤行。 朝臣们也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肯松口,内阁驳回了恢复钱仲良爵位的诏书。 面对这样强硬的态度,皇帝气得手都抖了。他这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自己的母亲保不住,想让舅舅死后哀荣也做不到。 这一阵积压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汹涌而出,来势汹汹,皇帝终于撑不住病倒了,病的连早朝都上不了。 可朝廷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运转,北伐大军按照原计划开拔,哪怕没有他这个皇帝誓师。皇帝突然意识到一个无比残忍的事实,似乎没有他这个皇帝,这个国家也能运转自如。在这一刻皇帝受到的震撼是摧枯拉朽的。 这档口祁王来了,苦口婆心的给皇帝搭了梯子,皇帝没再置气,顺着梯子爬下了墙头。之后再没提恢复钱家爵位之事。 鸡飞狗跳了一阵的朝堂终于稳定下来。 虽然前面在打仗,但是京城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捷报频传,大伙儿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 大抵是临近年关的缘故,这一阵定亲的人家不少,最引人瞩目的有两桩。第一桩婚事是十一月初,次辅杨炳义的孙女儿与祁王嫡幼子定亲。第二桩则是月底凌婵与陆承泽的嫡次子陆钧定亲。 强强联合! 第169章 一声又一声的爆竹惊得熟睡中的烜哥儿和婳姐儿大声哭起来。 在他们震天响的哭声中, 洛婉兮这个当娘的却诡异有点高兴, 这哭声中气多足啊,出生时小猫一样的两个小家伙,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 都长得白白嫩嫩的。 便是烜哥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的羸弱, 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生恐一眼不见就出了岔子。小家伙虽然不像他姐姐似的白胖, 可也饱满圆润起来,抱久了还怪沉的。 洛婉兮将哭的可怜兮兮的儿子从摇篮里抱了起来, 凌渊也十分自觉的把女儿抱了起来, 动作熟练的哄着。 怀中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清隽面庞上笑意更浓, 闭着眼嚎啕大哭的婳姐儿似有所觉的睁开眼, 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她爹看了会儿,凌渊也定定的看着她, 婳姐儿突然就不哭了。 正抱着儿子轻哄的洛婉兮便见烜哥儿也止了哭声, 砸了咂嘴,含着泪又闭上了眼睛,竟是睡着了。 “壮壮长大了肯定是融融的小跟班,融融哭,他就哭,融融不哭他也就不哭了。平时也是这样融融干嘛他就要干嘛。就是尿了也是,他自己尿了不哭,非得融融哭了才哭起来, 真是怪了!” 望着她恬静温柔的侧脸,凌渊笑了笑。 屋外的爆竹声渐渐少了,变得稀稀拉拉,凌渊温声对她道:“该歇息了!” 洛婉兮轻轻一颔首,子夜一过,守岁也就结束了。原该在大堂里守岁的,不过顾忌两个小的,三更半夜抱来抱去怕他们冻着了,遂他们直接在漪澜院里守岁,反正家里也就他们四个人,那些个规矩也不打紧。 两人便把孩子抱到了隔间,洛婉兮站在小床前,有些舍不得走,凌渊也没催她。他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她,与她一起看着两个睡得香喷喷的小家伙。 凌渊眼底泛起阵阵柔软,胸口说不出的踏实和满足,他低头吻了吻她的侧脸。 洛婉兮扭过脸看着他,望进他柔情四溢的眼底,嘴角弯了弯,伸手握住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一家人一块过年的感觉,真好! 天顺八年就这么过去了,隆昌元年正式到来。 开年头一件事就是进宫贺年。钱太后还在皇陵里,故内命妇只需要拜见皇后。 自从公主府后,洛婉兮再没见陆静怡,时隔三个月后再见,洛婉兮发现她越发的雍容大气了。她穿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头戴紫金翟凤冠,斜插五凤朝阳桂珠钗,赤金凤尾玛瑙步摇。端庄明艳的面庞上,一双丹凤眼凛然生威。 洛婉兮心下微微一惊,当发现丈夫靠不住之后,女人也就更强大了。 钱太后离开皇宫迁居皇陵之后,皇帝跟皇后就不怎么见面了。比起之前的大半个月宿在坤宁宫,这几个月来,皇帝只有在初一十五才会驾临坤宁宫。不过赏赐什么倒是没有断过,坤宁宫依旧是宫里独一份。 洛婉兮不知道皇帝这样的行为是因为觉得没脸见陆静怡,还是因为钱太后之事迁怒陆静怡。然而不管哪一种都说明皇帝是个没担当。 这皇帝继位以来,似乎还真没做过几件让人拍手称赞的事,蠢事倒是做了一件又一件,错了便罢,偏他还叫人看不见改邪归正的希望。 陆静怡嫁给这样的人,真是委屈了! 委屈吗?陆静怡已经感觉不到委屈了,因为她对这个皇帝早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皇帝不来坤宁宫,陆静怡还松了一口气,与自己瞧不上的人同床共枕,实在是一折磨。 可这样下去,自己何时才能有孩子,这会儿皇帝怕是也不敢让她生了。 顶好是自己生孩子,可若是自己生不出,令旁人生也是差不离的,总比因为没有皇子,由着皇帝继续恶心她的好。 于是陆静怡上了中宫笺表,请皇帝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传到外头,自是大把的人称赞皇后贤惠。眼下皇帝这些嫔妃都是被钱太后坑了一把的,谁知道她们还能不能生,这本来是对皇后有利。可皇后为了皇家的传承主动要求皇帝选秀,再对比之前钱太后所作所为,二后高下立见。 本朝选秀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民间女子都可报名,只要家世清白即可。最后能被选中的大都是进宫做宫女,极少数运气好的才能被封为最末等的选侍、淑女。其中最励志的便是先帝时期的郑氏了,宫女出身的一代宠妃,差一点就能当太后了。 第二种则是只有官家女有资格参加,参加选秀的官家女不少都是事先与皇帝或者后妃那打过招呼的,否则把女儿送来选秀,最后却没选中。岂不说明这女儿有瑕疵,如此一来怎么嫁人! 不过话虽如此,每一次选秀依旧会有那么一群人被淘汰,毕竟水往低处走人往高处流,总有一些人心存大志向。 这一次选秀便是第二种,凡是七品以上官员的女儿,不拘嫡庶,年龄在十三和十八之间都可递名。第一轮是当地官府派人过去调查,品貌过关便能送到京城参加下一轮的评选。 皇帝没有拒绝,只说等边关战事结束之后开始,这会儿看着倒个明白人了。可大伙儿已经没法相信他会一直保持这水平。 征北大军在二月初传来捷报,瓦剌提交降书。瓦剌四部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不可否认比起二十年前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大庆兵强马壮又粮草充足,这一仗根本就是三根手指头捏螺丝,十拿九稳。 登基以来第一场仗取得了大胜,皇帝心花怒放,颇有扬眉吐气之感,立即下旨犒赏三军,盘算着等大军凯旋归来之后如何犒赏。 如此一来,选秀之事便正式提上议程。 京城人士都把这当成一个热闹看了,报名的其实还不少,皇帝到底年轻,后宫那些嫔妃又像是不能生的模样,多多少少有些人心思浮动起来。 细细一看却会发现,这些参加选秀的女子里,出自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一个都没有,便是四品以上的也只有零星几个。 三品以上的京官是能上朝的,天天在金銮殿上站着,对当前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潮涌动,哪能没有丁点察觉,真要这么迟钝,早就被挤走了。 第123节 人都是趋吉避凶的,所有选择都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钱太后和皇帝对着名单相顾无言,尤其是钱太后,她悄悄使人和几家透了话的,只要他们家女儿生下皇子就立为太子,当然这是分开传话的。 可这几家居然没一家送女儿去参选,钱太后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还是掺了冰渣子的。 # 选秀之事,洛婉兮听了一耳朵,一个皇帝被嫌弃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可谁叫他做的事,实在让人没法看好他呢! 听完了,洛婉兮就不再多上心,当下她有另一件事要忙。 洛家终于出孝了,守孝三年,实则是守27个月。守孝结束,洛婉兮几个叔伯也要出仕。其他人倒好,官职不高,吏部就能直接任命,凌渊直接就安排好了。 可洛大老爷不同,他丁忧前高居三品吏部侍郎之位。一般而言回来官位也不会太低,至多上下浮动一两极。吏部便把文书递了上去,内阁通过后,便摆在了皇帝御案上。 皇帝显然把洛大老爷当成凌渊党羽不肯许以高位,就这么留中不发,不通过也不反对。 洛大老爷有些啼笑皆非,当初他得罪先帝抗旨,就是赌等他守孝结束回来时,先帝已经倒台。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在他守孝这三年内风云变色,登基的新皇帝又和凌渊对上了,虽然还没有先帝时那般剑拔弩张,但是苗头已经露出来了。 洛大老爷倒不着急,当年先帝起码还有个陈忠贤,还有一班心腹,能朝堂上能说得上话。 当今,可是一点嫡系人马都没有,不仅没有嫡系,他还把朝廷上下的人心都给寒了一遍。陆家扶持皇帝上位,陆家老大还解甲归田,表了诚意。皇帝母子俩却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陆家,不管皇帝对钱太后所作所为是否知情,在外人眼里,母子俩就是一伙的。搁谁都要胆寒的。 说白了,洛大老爷不看好这皇帝。江南文风鼎盛,文人学子也敢说一些,都有人私下说当今是昏君了。皇帝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身份,代表着大义。一旦没了大义,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洛大老爷安排了老宅之事带着家眷京城,听候吏部任命。任命一直不下来,他也不着急,老神在在的走亲访友,离开这么久,很多关系都要重新走动起来。 洛大老爷回京,洛婉兮这个做侄女的自然要过去请安,还有洛婉妤这个当女儿的。 两人便约好了一块过去,到了约定的那一日,洛婉妤带着丈夫凌煜前来寻洛婉兮。 “六叔,六婶!”夫妻两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叔祖父,叔祖母!”阳哥儿乖乖巧巧的叫人。 萱姐儿在奶娘的示意下跟着哥哥奶声奶气唤人。 洛婉兮发现洛婉妤在凌渊面前有些紧张,不觉好笑,遂缓和气氛:“萱姐儿今天真漂亮!” 三岁的小姑娘已经有美丑意识了,顿时咧着嘴笑起来,还兴高采烈的把自己的小裙子展开给洛婉兮看。 “烜哥儿和婳姐儿不过去?”洛婉妤发现两个小的不在。 洛婉兮便道:“外头风有些大,他们身子还弱,所以我想过几天天气好了,再带他们去向大伯父大伯母请安。”礼数哪有孩子的健康来的重要。 洛婉妤点头表示理解,两个孩子虽然养的不错了,但到底比不得足月的孩子强壮,小心谨慎些也是该的。 “弟弟妹妹呢!”萱姐儿一听两个小的名字就激动了,蹬蹬蹬跑过来拉着洛婉兮的裙摆问。 洛婉妤好笑,再一次纠正她:“是小叔叔,小姑姑!” “弟弟妹妹!”萱姐儿不高兴的嘟起嘴。 洛婉兮笑眯眯的揉了揉她的包包头:“他们睡着了,等他们醒了再陪萱姐儿玩好不好。” 余光瞄一眼说笑的几人,凌煜又瞥一眼端坐在上首,神色淡然的凌渊,心想,弟弟妹妹也没错啊!从母族这边算的话! 之前是洛婉兮喊他姐夫,后来变成了他喊她婶娘,说实话,一开始,凌煜真叫不出口,可他再叫不出口硬着头皮也得喊人。 哪像他叔父,明明应该称呼他岳父为伯父的,却还是不改口。 凌渊忍不住暗搓搓的想了下待会儿到了凌府,自己喊凌大老爷岳父,叔父喊伯父的场景,古铜色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他使劲往下压,表情顿时有些滑稽。 忽的,就觉面上一凉,凌煜就发现凌渊神色淡淡的看着他,目光洞察,凌煜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立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 “走吧。”凌渊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站起来。 凌煜立时往边上走了一几步,一幅您老人家先走的谦恭样。 第170章 面若桃花, 色如春晓。 何氏不着痕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三年不见,她容色更胜当年,大抵是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 凭添几分妩媚风情。 思及方才凌渊行动间对她的照顾, 何氏也要承认, 她命好!丈夫疼爱, 儿女双全,洛婉兮这一生可算是圆满了。谁能料到当初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竟然有此造化, 世事委实无常! 不由自主的, 何氏便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洛婉如,当年两人境况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可如今却是掉了个个。 这人的运气来了, 真是怎么挡也挡不住。 何氏定了定心神,压下翻涌的心绪, 目光落在洛婉妤身旁的萱姐儿身上, 小丫头怕生,在熟人面前活泼又调皮,见了陌生人就成了小淑女。 何氏晃了晃手上色彩斑斓的绣球儿,放柔了声音对萱姐儿道:“萱姐儿,到外祖母这来。”这外孙女自打出生,她就没见过,何氏稀罕的很。 萱姐儿怯生生地扒拉着洛婉妤的裙子,闻声还往后面躲了躲。 洛婉妤拉着她过去, 哄她:“这是外祖母,你忘了外祖母送你好多礼物呢,你看你今天这套衣裳,就是外祖母送你的。” 小姑娘低头瞧了瞧自己粉红色的小襦裙,神情顿时变得不那么抗拒了。 看得洛婉兮忍俊不禁,这年纪的小孩最是有趣,她是恨不能自己那两个见风长,一眨眼就两三岁了,可想想看着他们一点一点长大也挺有意思的,三抬四翻六坐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 婳姐儿和烜哥儿刚会翻身那会儿,就是稳重如凌渊,一下衙回来就让两个小的趴在榻上,看着他们吭吭哧哧的用力翻过来,烜哥儿娇气,翻不过来就哭,凌渊照旧不为所动。可轮到婳姐儿了,小姑娘一掉金豆豆,他就赶紧把人抱起来,心偏的都没边了。 一不小心陆婉兮就发现自己跑神了,她赶紧收敛心思,再看过去时就见萱姐儿已经坐在何氏怀里安然自得地玩着绣球吃起糕点来了,小孩子其实最敏感,哪些人对她真心她比谁都清楚。 何氏满脸宠溺的看着外孙女儿,又把阳哥儿召到身边嘘寒问暖了一番。 洛婉妤悄悄拉了下何氏的衣袖,一个眼色使过去。 何氏笑容微微一收,看向洛婉兮:“怎么不把你的孩子带来看看,还有邺儿,也好两年没见了,该是长高了不少。” 洛婉兮又把那通天气身体的理由道了一遍,再说洛邺:“今天邺儿学堂里有一场测试,颇为重要,遂没把他带来,改日再带他和两个小的来向您和伯父请安。” 何氏便点了点头:“学业要紧,身体为重。”她也听说了,洛婉兮那对龙飞胎因为早产加难产的缘故,体弱多病,养到现在不容易。 本来玩的好好的萱姐儿突然抬起头来,朝着萧氏脆生生叫起来:“弟弟!” 说的是萧氏的儿子,她于九月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足月出生的小家伙白白胖胖的,着实让萧氏吃了不少苦头。 想起自己的大孙子,何氏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弟弟刚吃了奶睡着了。” 洛婉妤笑起来:“这回可算是喊对了,她现在凡是见了比她小的都喊弟弟,对着她小姑姑小叔叔也喊弟弟,怎么改都改不过来。” 洛婉兮便笑:“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萧氏也道:“我看啊,这是萱姐儿想要个亲弟弟了,大姐赶紧给她生个吧!” 洛婉妤啐她一口,心里倒是真想再生一个的,萱姐儿都三岁了,她可不是该再生了,可就是没消息她也没办法啊,幸好她儿女双全,倒也不是太着急。 “倒是没见到表弟,他是在用功?”洛婉妤突然说起了白暮霖,他也随着洛大老爷一行进了京诚,今年又是大比之年,且因为是隆昌元年,这一年的录取人数会是去年的两倍,也算是恩泽天下了。 何氏:“你爹留他在家里住,不过他说外面的宅子清净,更利于备考,遂没住过来。”说话间她不禁瞄了一眼洛婉兮。她也是后来才从洛大老爷那得知了洛婉兮和白家之间的纠葛,万想不到白洛氏竟干得出李代桃僵携恩求报的事来,最后害了自己也害苦了一双儿女。 洛婉兮声色不动,睫毛却轻轻颤了颤,她想起了白奚妍。当年白家兄妹俩带着白洛氏的遗体回到临安,白家那些人不说帮衬失怙失持的兄妹俩办丧事,头一件事就是逼着白奚妍出家以维护家族名声。说到底还是畏惧陈家,觉得白奚妍被陈铉休了,定然得罪了陈家,遂为了讨好陈家就落井下石。 洛家自然不肯让人这么欺负外甥女的,两家还闹了起来,白家到底比不得洛家,不得不讪讪收场,不再逼迫。却不想白奚妍主动进了白家家庙清修,道是为九泉之下的父母祈福,如此洛大老爷也阻止不得。 洛婉兮出嫁前还去见了她一面,一身素服,一串佛珠,明明才十六岁神态却像是六十岁似的,心如止水。那一次碰面,两人并没有说太多话,有些事发生了终究是发生了,便是时间也无法抹去痕迹,尤其还横亘着两条人命。 “表弟这次若是能高中,表妹也有个指望。”洛婉妤幽幽一叹,白奚妍才十九岁,陈家毕竟已经倒台,又过去这么久了,白暮霖若是有出息了,白奚妍改嫁也不难。她日后会受到多少流言蜚语,就在于白暮霖能走到哪一步了:“表妹还是住在庙里,就没出来的打算?”花朵一样的年纪,想起来就叫人于心不忍。 洛婉兮也看了过去,就听何氏无奈道:“都劝过她了,可这孩子铁了心要留在庙里。” 洛婉妤便轻叹了一声。 洛婉兮心下也有些难受。 洛婉妤见气氛不对,赶紧岔开话题问起老家亲朋好友的近况来。 洛婉兮少不得也打起精神听,还跟着问了几人,说了好一阵,觉差不多,她便道:“好几日没见岩哥儿了,怪想他的。”何氏和洛婉妤母女俩久别重逢,怕是有一箩筐的体己话要讲。 萧氏也是个机灵的,立时站起来道:“这会儿也该醒了,”她低头对两个小的:“要不要去看看弟弟?” 阳哥儿还没回答,早就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萱姐儿就拍着胖爪子兴高采烈道:“好,看弟弟!” 洛婉兮和萧氏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告退,把场地留给何氏母女俩。 萱姐儿到底是憋坏了,出了屋子就撒丫子的跑起来,阳哥儿十分有兄长的风范追在她后面喊:“慢点,摔了很疼的。” 看的洛婉兮眼馋不已,私心里她更想要兄妹俩,这样妹妹就有哥哥保护了。她自己就有三个兄长,最是知道有个哥哥多幸福,在小伙伴里简直能横着走。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就可以底气十足的喊我要让我哥哥揍你。奈何他们家这状况,婳姐儿小小年纪就露出了霸道的迹象,估摸着日后是姐姐保护弟弟,倒也挺有趣的! 洛婉兮和萧氏都是初为人母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说到了孩子身上,说着说着萧氏突然压低了声音:“近来我倒是听到一桩事。” 洛婉兮心里一动:“和我有关?”要不也不会是这表情了。 “倒也算不上。”萧氏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我听说许家要把女儿送进宫参加选秀。” 洛婉兮脚步一顿:“许清玫?” 萧氏点头,神情略有些凝重,她还记得当年洛婉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许清玫一个巴掌,且许家这两年在走下坡路,其中未尝没有凌渊的缘故在里头,不消他透话,自有想讨好他的人去踩许家。 洛婉兮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倒是个有志向的,不过她那性子,在宫里混得下去吗?或者她性情大变了?” “说是稳重懂事了不少!” 洛婉兮道:“就算她能进了宫得了宠再生了儿子又如何?”皇帝已经将凌渊当成拦路虎了,还怕多一个‘宠妃’吗? 萧氏愣了下,她困于内宅,虽然对朝堂上的事有所耳闻,可到底不像洛婉兮有个当内阁首辅的丈夫,闲暇时会与她说几句时局。遂萧氏哪里知道已经有人磨刀霍霍向皇帝了。 可看洛婉兮气定神闲的模样,萧氏便也不怎么担心了。 # 正堂内,没了外人,母女俩便能畅所欲言了,洛婉妤连忙问何氏洛婉如的情况。洛婉兮与洛婉如不睦,当着洛婉兮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想起小女儿何氏就心情复杂,洛婉如依旧那样病歪歪的,女婿那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还都是洛婉如亲自抬上来。那些个姨娘就跟母猪似的,一个赛一个的能生,眼下女婿已经有了庶长子,还有两个姨娘怀着孕。虽然知道女儿不能生,可看着女婿的姨娘生,何氏到底做不到心平气和,反倒是洛婉如淡然的很。 “……进京之前特意绕去看了她,她还说要跟着我进京。我没答应,就跟我闹脾气,”何氏气苦:“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来讨债的。”就女儿那脾气,何氏哪里敢让她进京,少不得要与洛婉兮遇上,到时候闹将起来,她也护不得她。 洛婉妤心道,还不是您给惯出来的。可看母亲一脸愁容,洛婉妤到底舍不得戳她心窝子,少不得挑着好话安慰了她一通。 何氏容色稍霁,望着洛婉妤的肚子:“萱姐儿都三岁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这女人啊还是得会生,小女儿的身体指望不上了,何氏只能替大女儿着急。洛婉兮现在腰杆能这么硬,泰半是因为她给凌渊生了个儿子。大女婿官位越来越高,反倒他们洛家,丈夫官位还未有着落,洛婉妤底气难免不足,再生个儿子就好了。 洛婉妤不免郁郁,自己想生是一码事,被催生就是另一码事了。 第171章 第124节 在洛府用了午膳, 凌渊便带着洛婉兮告辞。洛大老爷盛情留客, 只凌渊道有事,洛大老爷也无法,只得亲自送了出门。 凌煜和洛婉妤也来送, 这两人是要晚上再走。 萱姐儿抓着洛婉兮的裙摆, 仰着小脑袋问:“叔祖母要去哪儿?” 去哪儿, 她也不知道啊, 昨天凌渊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可就是不说什么地方, 神神秘秘的, 把她好奇的不行。 洛婉兮弯腰摸着小姑娘的啾啾头:“叔祖母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好不好?” 小姑娘瞬间忘了要去哪的问题,腻歪过去抱着她的腿问:“我去, 我也去!” 洛婉兮倒是不介意带上怎么小东西, 不过他,瞧瞧瞟一眼默然不语的凌渊。 凌煜十分机灵的上前一把操起闺女, 惹来小姑娘一阵惊呼。凌煜把女儿架在脖子上:“走咯, 爹带你去摘花!” 小姑娘哪还记得洛婉兮,只剩下欢笑了。 洛婉兮不觉笑起来,凌煜平时挺稳重一个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女儿奴,似乎凌家的男子都格外宠女儿些。 萱姐儿被她爹骗走了,洛婉兮便道:“伯父伯母进去吧,过几日我再来探望你们。” 洛大老爷捋须而笑:“路上慢点,有空常来坐坐。” 洛婉兮轻轻一点头, 又向长辈欠了欠身,才走向马车。 凌渊小心的扶着她进了车,随即回头朝一众人颔首示意后也上了车。 洛大老爷目光微微一动,来时他就是和洛婉兮同乘一车的,去时亦然。看得出来,凌渊十分爱重洛婉兮,如此,他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了。 车轮辚辚,马车里,洛婉兮再一次问凌渊:“你要带我去哪儿?”神神秘秘的。 凌渊笑而不语。 洛婉兮狐疑的看着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凌渊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有些远,行车约要大半个时辰,你先睡一会儿。”她有午睡的习惯。 不说还好,一说困意便袭来,洛婉兮掩嘴打了个哈欠,晃了晃他的手臂:“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凌渊淡淡的嗯了一声,于是他靠在大引枕上闭目养神,洛婉兮则靠在他怀里。轻轻摇晃的马车营造除了极好的午睡环境。 洛婉兮很快就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又被一阵细细微微的呻吟吵醒,睁开眼便见罪魁祸首轻轻咬了下她的唇瓣:“醒了?”声音低沉又沙哑。 洛婉兮俏脸一红,心说这样不醒就怪了:“到了?” “到了。”凌渊将她脸颊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下去看看。” 洛婉兮看了看他,好奇心被吊的高高的,没有先下马车,而是去撩开了窗帘,明媚的春光争先恐后的洒进来,洛婉兮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接着慢慢的睁大了眼。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桃花,芳菲漫烂,妖娆多姿。春风拂过,花影摇曳,吹落了一地花瓣,天女散花一般。 美得惊心动魄! 洛婉兮看的着迷,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望着她满脸的兴奋和赞叹,凌渊笑起来:“桃源村。”一边说着话,凌渊一边扶着她下了马车:“这两年才出名的一个村庄,村里家家有桃花,户户酿花酒。”这满山的桃花也是近两年才长成的,去年就想带她来看看,怎奈她那会刚怀孕,怀相又不稳,便只能作罢。 下了马车入眼便是如火如荼的粉色,吸一口气都是香甜的,在马车里时还不觉,下了车便有一种置身花海,要被桃花淹没的震撼之感。 “可惜壮壮融融不在。”洛婉兮不无遗憾,做了母亲,就恨不得能把所有好东西都碰到孩子们面前。 凌渊笑了笑,她整天围着孩子们打转,难得出来一趟,他可不想再把两个小的带上了。 “里面去看看。”说着,凌渊拥着洛婉兮踏入桃花林。 # 京城人士最是耳聪目明,这样好的地方岂能没人发现,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也就多了,不一会儿他们就遇到好几拨人。 不过都是远远的见礼,并不曾上前打扰。 洛婉兮觉得他们的眼神有些怪,不过都没有恶意,遂她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遇见了慧敏郡主和江枞阳,二人在二月初成婚,大婚当日祁王府十里红妆无尽头,便是宫中帝后都各自赐下一抬嫁妆,端地体面。这一桩婚事也被津津乐道了好几日,至今余韵未消。 两厢撞上时,慧敏郡主似乎是在撒娇,猛地跳到了江枞阳背上,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洛婉兮拉着凌渊就要走,奈何跳上去后视野开阔的慧敏郡主一下子就看见了她们。 慧敏郡主白玉石似的小脸蛋瞬间涨红了,险些栽倒在地上,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便是江枞阳脸上也有些尴尬,不过他素来板着一张脸,倒是看不大分明。 洛婉兮忍了笑就要离开,新婚小夫妻腻歪些天经地义,不想后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旋身就见慧敏郡主小跑过来福了福身:“凌叔叔,凌婶婶也来赏花。”说话时,她一直盯着洛婉兮的脸。 慧敏郡主这模样委实奇怪,洛婉兮琢磨了下,不知怎么的看出了一种,你看见我的糗事,我也知道你的糗事,咱们扯平的了的诡异感觉。 她忍不住摸了摸脸,猛地反应了过来,这下子轮到她脸红了。 见状,觉得找回了场子的慧敏郡主顿时心满意足,热情洋溢的向洛婉兮介绍了附近好玩的景点,然后开开心心的告辞。 旁边默不作声的江枞阳抬手对凌渊拱了拱。 两人一背过身,洛婉兮就狠狠的剜了凌渊一眼,拿着帕子一擦嘴唇,果然没有口脂,换了个地方再擦,这回留下了淡淡的红印。 她就这么顶着残妆招摇过市,怪不得一路走来那些人眼神那么怪了。越想越不忿,洛婉兮伸手拧住他的胳膊,怒道:“看你干的好事,你还不提醒我。” “怎么了?”凌渊一脸的无辜。 洛婉兮更怒,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样他们都要笑死我了。” 凌渊端详她片刻,温声道:“挺好看的!” “哪里好看了!”洛婉兮瞪他。 “凌婶婶在发脾气了,哈哈!”走远的慧敏郡主捂着嘴幸灾乐祸:“谁让凌叔叔……”她忍不住酡红了脸说不下去了,又偷偷瞥一眼身旁高大挺拔的江枞阳,脸更红了,就跟充了血似的。 江枞阳脚步微顿,拐弯时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 她气呼呼,虚张声势。他笑盈盈的,神情温柔如水。 冷不丁的凌渊抬眸淡淡的扫过来,江枞阳并没有回避,坦然与他对视。 “我都舍不得走了,我们在这住一晚好不好?”慧敏郡主抱住江枞阳的胳膊撒娇。 江枞阳低头看着她娇娇媚媚的脸,点了点头, 慧敏郡主顿时心花怒放,几乎要跳起来,可走了几步就皱紧了眉头:“不行,要是住在这儿,你明天一大早就得赶回去,太累了。” “不累!”江枞阳言简意赅。 慧敏郡主看着他,眉开眼笑:“算了,我们今天待到天晚了再回去就好。反正过一阵就是上巳节,你可以休息三天,我们再来住几天。把父王和母妃一块请来好不好,我母妃最喜欢桃花了。” 江枞阳便道了一声好。 慧敏郡主喜动于色,抱紧了他的胳膊,由衷道:“你真好!” 江枞阳扯了扯嘴角,是她好。 # 乌金西坠,为桃花镀上了一层金光,天边的晚霞与桃花海交织成一片,美不胜收,要不是想念家里两个小的,洛婉兮都不想走了。 回程的路上,洛婉兮突然奇想:“把桃林边上那片杏花林砍了栽桃花好不好?”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那片杏花林本来是桃花林,可她说桃花太多了,于是改成了杏花林,现在倒是要改回来了。 凌渊失笑,却是道好。 洛婉兮刚要笑,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当年干的好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赧然:“算了还是别改了。” 凌渊抚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头发:“改了吧,哪天看腻了再换回来。” 洛婉兮瞅瞅她,喜上眉梢,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絮絮叨叨的与他说起来:“他们这儿的桃花酒特别香甜,二叔该是喜欢的。”她买了不少村里的桃花酒和桃花饼回去,还采了一些桃花,打算回去自己做点心和酿酒。 凌渊时不时的附和几声,马车里全是她清清脆脆的声音。 “等天气暖和了,带壮壮和融融过来看看,不过那会儿估计桃花都谢了,都可以吃桃子了,正好他们也能吃了。这几天,我吃东西,他们就盯着我流口水,尤其是融融,都要上手跟我抢了。” 听的凌渊眼底满是浅浅笑意。 “他们都说小孩子六个月就可以开始吃辅食,我想着就这两天给他们吃些米糊糊,你看好不好?” 凌渊哪懂这些,不过她说好,自然是好的。 正说着话,洛婉兮声音突然停了,她在凌渊怀里坐正了身子,探向窗外。 “怎么了?”凌渊问她。 洛婉兮拧紧了眉头,不是很确定的说道:“我好像看见了洛婉如。” 第172章 再看只剩下几个模糊的背影了, 可突如其来的那一眼在洛婉兮眼前挥之不去。虽然已经两年不见, 然而女儿家张开后,容貌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了,何况是曾经那样让她印象深刻的一个人。 洛婉兮蹙眉:“她怎么会在京城。”不是说一直在苏州调养身子吗? “难道是我看错了?”洛婉兮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凌渊眸色深了深:“让人去查探一番便知。”当年他和洛大老爷说好了的, 洛婉如对她做的那些事, 他可以既往不咎, 前提是这个人永远不要出现在京城。 洛婉兮笑了笑, 如今她再想起洛婉如,已经没有当年那种愤怒压抑的感觉了。大抵是生活美满幸福之人, 都格外宽容一些, 不过依旧好奇洛婉如怎么会突然进了京,若是大房将她带进京的, 没必要遮遮掩掩, 这不是洛大老爷的作风。 凌渊便找来随从吩咐一番,当下便有人领命离开。 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暗透了, 一回到漪澜院, 洛婉兮就扑过去看儿女。 两个小家伙都醒着,肩并肩躺在炕上,婳姐儿还抓着弟弟的手往嘴里塞,滋味很不错的样子。烜哥儿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姐姐,咿咿呀呀个不停,似乎在商量让她别咬自己。 洛婉兮莞然,上前把烜哥儿的手拯救出来,擦了擦。又擦去女儿嘴角的口水, 轻轻点了点她嫩乎乎的胖脸蛋:“弟弟的手就这么好吃,下次帮你涂点糖上去好不好?” “哈”婳姐儿裂开嘴笑了一声,又冲着洛婉兮呀呀呀的叫。 洛婉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她低头亲了下女儿的小脸,逗得小姑娘更高兴的笑起来,还手舞足蹈。 被冷落了的烜哥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洛婉兮扭头就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洛婉兮低头在他脸上也亲了一口。 烜哥儿便也跟着他姐姐手舞足蹈的笑起来。 亲了一下又一下,似乎还打算亲个没完没了了,凌渊走过去搂住她的腰道:“该用晚膳了。” 高大的身影将烛光遮住了,陷在父亲身影里的烜哥儿不笑了,小眉头淡淡的皱起来。与之相反的,婳姐儿更加活跃,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洛婉兮觉得她早已经站起来扑进凌渊怀里了,小丫头特别喜欢她爹。 第125节 凌渊淡淡的与儿子对视。 烜哥儿嘴角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洛婉兮赶紧把儿子抱起来哄,还嗔了凌渊一眼:“壮壮不哭,壮壮乖!” 在孩子哭唧唧的声音里,凌渊俯身摩了摩小女儿的脸,婳姐儿啊啊啊的叫了两声,突然手一抬就抓住了他的手指,有劲得很。 凌渊一动都不敢动,就这么保持着俯身的动作看着她。 小姑娘纤长浓烈的睫毛眨了又眨,就像两把小扇子,咿咿呀呀个不停,可惜她爹一点都没听懂,但是不妨碍凌渊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直到发现女儿想把他的手往嘴里塞,凌渊动了,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饿了?” 到嘴的东西没了,小姑娘顿时不干了,啊啊了两声,声音还挺大,像是在训斥。 日后该是个脾气大的,凌渊对边上低眉顺眼的奶娘道:“喂她吃奶。” 奶娘连忙欠身应了,把小主子抱了起来。 那厢洛婉兮也把烜哥儿哄好了,小东西在她怀里一拱一拱的,使劲往她胸口蹭,洛婉兮哪还不明白,也赶紧交给了奶娘。 孩子们被抱下去喂奶,洛婉兮轻声道:“烜哥儿越来越重,我才抱了这一会儿就抱不动了。”说着抱怨的话,神情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完全是一种我儿子真棒的得意。 “吃太多了。”刚出生那会儿吃不下奶,急的她直掉泪,这几个月吃的比他姐姐还多,却是不见胖,也不知吃到哪儿去了。 洛婉兮看看他,似乎还挺嫌弃的,不觉莞尔。也不知是谁,生怕儿子吃不饱,特特又去寻了两个体面干净的奶娘来。 # 京郊一座小田庄内的后门处传出喁喁私语:“……下了场你别担心,以你的才学高中轻而易举,太紧张反而不美了,我大哥他就是这么说的……” 殷殷嘱托,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许清扬点头:“我知道,夜风伤人,你进去吧!” 洛婉如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深笑,一双眼亮晶晶的:“你也当心些。”说话间她伸手理了理他的披风:“我等你金榜题名。” 许清扬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低头:“我先走了。” 洛婉如柔柔一笑:“路上小心。” 许清扬朝她点了点头,旋身大步离去。 走出好一段,许清扬的脚步才缓了下来,他的小厮皱着一张脸,欲言又止了数次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爷,以后您还是别和洛姑娘联系了,这要是被人撞见了……”虽然已经出嫁该称呼米少奶奶了,可想想她和少爷的事,那个称呼哪里叫的出口。 之前在苏州还好,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们,可这儿是天子脚下,熟人到处都是。万一被人知道了,他家少爷年轻不懂事那会儿被个歌女带坏了,已经坏了名声,好不容易这事过去了。要是再爆出与已婚妇人来往,那前途可真就毁了。 许清扬剑眉紧皱,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利害关系他哪里不知道。原本他也想借着回京参加科举的机会与洛婉如断了关系,哪想她会偷偷跟着进了京城,还在他备考的别庄附近租了庄园。 他让她回苏州,她便哭哭啼啼,还哭晕了过去,他能怎么办?只怪他在苏州一时情难自禁,与她旧情复燃,等他回过神来,再想一刀两断却是千难万难了。 洛婉如的态度他隐隐看出来了,若是他想断了这段关系,恐怕她会选择玉石俱焚。 月色下,直到许清扬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洛婉如才扶着丫鬟的手,慢吞吞的返身,一边走一边咳。总是这样的,他在的时候,自己便觉身体好一些,全身都有力气了,可他走了,她便会觉说不出的累。好像他是自己的灵丹妙药一般。 她知道许清扬厌烦了她,想与她一刀两断。可自己落到这般境地,他总是要负上一二责任的,不是吗?要不是为了他,她怎么会去临安,不去临安就遇不上洛婉兮碰不着江翎月了,她也就不会变成这幅模样了。 她要求不高,她拢共也没几年活头了,就想他陪自己这几年,就几年而已。 冷不丁的,洛婉如就想起了几日前见到的那一幕,官道上被威风凛凛的侍卫拱卫在中央的华盖驷马车,车里那张如花似玉的笑脸。 她可真得意!在苏州都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不外乎丈夫如何疼爱,生了龙凤胎……米庭环还让她往卫国公府送礼巴结呢,她不愿意,米庭环就让人以自己的名义送礼。 洛婉如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甚至尝到了嘴里淡淡的血腥味。 # 田庄二里外的小道上也散发这淡淡的血腥味。 许清扬正愁眉不展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斜刺里冒出来一伙蒙面人。因出来私会佳人,许清扬只带了一个小厮,哪里是这一群人的对手,主仆俩才跑出去两步就被人追上用破布堵了嘴。 接下来就是一顿痛揍,拳脚雨点似的往下落,领头那一人重重一脚踹在许清扬小腿骨上,在场众人就听见咔嚓一声,听的人头皮发麻,这还不算完,那人又加了几脚,生怕他瘸不了似的。 如此这般,他才招呼人撤退。 躺在地上的许清扬就像是块破布似的,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厮反倒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他不是重点关照对象。遂等人一走,那小厮连忙手脚并用的跑过去,翻过许清扬身子一看,青青红红的一片,连个人样都没有,便是惨绝人寰的一声惊叫,踉踉跄跄跑去搬救兵。 对此洛婉如一无所知,眼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现在一片惨白,望着脸色铁青一步一步靠近的洛大老爷,她忍不住后退了两下,哆哆嗦嗦道:“父亲!” 洛大老爷眼神晦暗不清,凌渊派人通知他,洛婉如在京城,还和许清扬不清不楚时。感情上,他真的不想相信,没有一个父亲愿意承认自己的女儿不知廉耻。可洛大老爷明白,凌渊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他说是必然是的。 再是不敢置信洛大老爷也得信了,所以他趁夜赶来,万万想不到竟看见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她怎么做的出来,礼义廉耻四书五经这些东西都喂狗吃了不成。 退无可退的洛婉如缩在墙角,骨寒毛立的看着目光阴郁的洛大老爷,她觉得父亲那眼神像是恨不得要掐死她。只这么一想,她便觉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抖起来。 第173章 呜呜咽咽的哭诉之声从屋里传出来, 哭声里的无助与悲伤令人动容。 何氏泣不成声的对洛大老爷道:“老爷, 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是我没有教好她, 你要罚就罚我吧!”何氏捂着嘴泪雨滂沱,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如儿, 如儿她已经那样了, 府医,府医都说她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儿, 老爷, 您就宽宏大量,饶了她吧。” 想起府医说的话, 何氏便觉心跟针扎一般。洛婉如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也痛心,可那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又命不久矣, 再大的怒气在她的身体面前也消了。眼下何氏只想让她好好的走完最后一程路。 她的女儿,今年才十九岁啊! 一旁的洛大老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操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扔出去,砸在光洁如镜的地上,砰的一声碎了个彻底。 正哭的不能自己的何氏骇了一跳,心惊胆战的看着暴怒的洛大老爷。 豁然起身的洛大老爷一张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他指着何氏怒道:“身体不好成了她的免死金牌了是不是,三年前就是因为你说她身体不好, 我厚着脸皮求母亲把她从家庙里接了回来,可她回来后依旧冥顽不灵。因为她时日无多,我不跟她计较,由着你把她嫁到了米家,好让她死后有人祭拜。可她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了吗,她做了什么,她居然红杏出墙,竟然还敢追到京城来了,简直不知廉耻。我洛家百来年都没出过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子,阖族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想起女儿做的那些腌臜事,洛大老爷便怒不可遏。他万万想不到,洛婉如和米庭环竟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怪不得她那么大方的给米庭环纳妾抬姨娘。更是想不到早在去年她就已经和许清扬,通奸! 许清扬给她下了蛊是不是?她怎么就能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她就没想过一旦丑事败露,整个洛家的姑娘不管出嫁与否都要因她的缘故被人指指点点,就是男人也没脸见人,但凡她要脸有点良心都做不出这种事来啊! 她既然心中无娘家,无父母,无兄弟姐妹,那么他又何必心软呢。洛大老爷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这声音落在何氏耳里,惊得她脊背发凉,连牙齿都忍不住哆嗦起来:“老爷?” 洛大老爷脸色铁青,目光阴鸷:“明天我就派人送她回苏州。” 何氏心脏剧烈收缩,双眼大睁,不敢置信的看着洛大老爷,失声尖叫起来:“老爷,你这是要逼她去死啊!”洛婉如那副身子骨,就这么上路的话,怕是没到苏州就没命了。 何氏几步冲到洛大老爷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拽着他的衣袍痛哭流涕:“老爷,你让她养一养,养好了一些,再送回去,到时候你是要禁足送家庙都可以。” 洛大老爷拂开何氏的手,声若冷雨:“等她养好,焉不知她又会干出什么丑事来。到时候整个家族的名誉都要被她毁了。”依着她那几年犯的错,搁在别人身上早就被一尺白绫送走了。也正是因为他心软偏颇,才助长了她的气焰,让她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以至于她竟然敢红杏出墙。洛大老爷是不敢信她会悔改了,与其担心哪天她把天捅出个窟窿,还不如就让她这么去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她和许清扬的丑事捅出来,她人没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且人死为大,外人也会留点口德。 可终究是至亲骨肉,他狠不下心亲手结果了她,只能另辟蹊径。 “老爷,不会的,她这样还能干什么,她什么都干不了了。”何氏痛声哀求。 洛大老爷不为所动:“当年我同意她嫁给米庭环时,也觉得她什么都干不了了,可你看看她现在干了什么。”他低头直视何氏红肿的双眼:“除了这个孽障,你还有二子一女,你好好想想,要是她的丑事败露,你让剩下几个如何自处。” 何氏心头一刺,不禁哆嗦了下,攥着衣袍的手缓缓松开了。 洛大老爷定定的看她两眼:“你去送送她吧!” 闻言何氏瞳孔猛然一缩。 # 洛婉如只记得自己被父亲一巴掌打翻在地,头晕眼花之际,她忽的想起了刚刚离开的许清扬,父亲肯定都知道了,他会怎么对许清扬,这般想着她就问了。 等从父亲口中知道他命人打断了许清扬的腿后,她便觉喉咙口一阵腥甜,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婉如张望了下四周,不是她租住的小田庄,也不是凌府,这是哪儿? 父亲暴怒的脸在她眼前萦绕不去,吓得洛婉如一个哆嗦,父亲会如何处置她?还有许清扬到底如何了?他的腿真的断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和恐惧搅得她心神不宁,突然间听到开门的动静。 洛婉如惊疑不定的抬头,见是何氏,登时眼前一亮:“娘!”才出口眼里就淌下来泪来。 望着她清瘦苍白的面容上半指宽的指痕,何氏眼里又汪出泪来。 “娘,爹真的把清扬的腿打断了吗?”洛婉如心急如焚的追问。 何氏的眼泪就这么凝在了眶里,再也掉不下来,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到了这般地步,她竟然还在关心许清扬,她知不知道她自身难保。 洛婉如哀哀的看着何氏:“娘,清扬怎么了?” “他死了!”何氏恨声道。 洛婉如如遭雷击,泥塑木雕一般愣在那儿,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 这下子何氏也顾不得生气,正要开口,可已经晚了。 洛婉如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不少,溅到了何氏衣襟上,星星点点一片。骇得何氏瞬间褪尽了血色,她扑过去扶住往后栽倒的女儿,声音都在抖:“如儿,如儿,府医!” “他没事,他好好的。”何氏连忙道。 闻言,洛婉如才有了动静,她怔怔的看着何氏,小心翼翼的确信:“他没事?” 何氏犹如被人塞了满嘴的黄莲,点头:“他没事!” “他的腿呢?”洛婉如一瞬不瞬的盯着何氏。 许清扬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何氏忍着满心苦涩,违心道:“你爹骗你的,天子脚下,你爹这么做得出把人腿打断的事?”她都这样了,何必告诉她这些事。 洛婉如信了,因为她想相信。她大松一口气,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猛地她脸色一变:“爹怎么会找到我的?” 于这何氏也不明白,她也是刚刚被洛大老爷派人请过来的,让她见女儿最后一面。思及此,何氏一颗心又扎扎实实的疼起来。 不待何氏回答,洛婉如就自言自语起来:“洛婉兮,洛婉兮,是不是洛婉兮说的?”她眉头倒立,一张脸扭曲到狰狞:“一定是她,肯定是她告诉父亲,那天我看见她了,她定然也看见我了。”害了她这么多次还不够,洛婉兮一定要赶尽杀绝吗?她只是想和许清扬好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她还不放过她。 何氏骇然失色,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 且说许清扬,他一身鲜血的被家丁救了回去,可那会儿城门已关,他们也通知不得许家情况,便是好的大夫也请不来,只得紧急在周边村里请了几个大夫救治许清扬。几位大夫异口同声说许清扬的腿保不住了。 吓得别庄内一众人心惊胆战,如丧考妣,第二日城门刚开,就迫不及待地飞奔回许府。 许大老爷连衙门都不去了,和许大夫人并许清玫带着府医连忙赶来,又有人去请城内名医。 许家府医对着主家殷殷切切的眼神,硬着头皮说许清扬的腿的确保不住了。 身有残疾不得入仕,儿子这辈子算是毁了。许大夫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当场就晕了过去,被人掐着人中救醒了,醒来便是与许清玫抱头痛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幸好还有许大老爷在维持住了场面。 “是谁干的,谁干的!”许大老爷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问床上的许清扬:“你近来和谁结了仇?”虽然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但据描述,那绝对不是劫财,分明是报复。 痛不欲生的许清扬闻言身体一颤,结仇?米家吗?亦或者是洛家? 第126节 见状,许大老爷眸色一深,厉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快说啊!” 许清扬为之一颤,说他和洛婉如私会,所以他怀疑米家或者洛家报复他吗?这话叫他如何开得了口。 他开不了口,跟着他的小厮在许大老爷的逼问之下却是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干净净。情急之下不止把去年洛婉如和许清扬在苏州的事说了,连几年前的事都说了。 随着小厮的话,许大老爷胸膛剧烈起伏,难以置信的看着无地自容的许清扬,眼底的痛心和失望深深的刺痛了许清扬的心。 饶是许大夫人和许清玫都震惊了,她们知道许清扬与洛婉如有私情,可以为他们早就断了,哪想他们会旧情复燃。 “是洛婉如勾引的大哥,”许清玫抢白:“一开始就是洛婉如想勾引的大哥的,肯定是她你不甘心嫁给一个商贾,所以故意勾引大哥。大哥心软就着了她的道。” 许大老爷豁然扭过头瞪着替兄辩解的许清玫,指着她道:“你早就知道你大哥和洛婉如的事。” 许清玫脸色一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躲在了许大夫人身后。 “你也知道了!”许大老爷看向妻子。 否认的话就在舌尖盘旋了几回又被她咽了回去,许大夫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大老爷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合着全家就瞒着他一个。当年这逆子小小年纪就养歌女为外室,自己还能当他年幼无知一时贪新鲜。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早在这件事之前,他竟然和洛婉如暗通曲款,那可是他未婚妻的的姐姐。更是想不到,对方都嫁人了,他还与她私通。 许大老爷看着床上之噤若寒蝉的许清扬,铺天盖地的失望将他没顶,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逆子!”许大老爷按着扶手站了起来:“我许家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徒留下被父亲的话镇在原地的许清扬。 # 自从添加了辅食之后,洛婉兮便觉得婳姐儿不那么爱吃奶了,烜哥儿倒还好,给什么吃什么。 婳姐儿每回吃奶都委委屈屈的还要哼唧两下,轮到吃辅食了便眉开眼笑,吃着自己的不够还要伸 手去抓弟弟的勺子,洛婉兮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就是个霸王性子,烜哥儿脾气倒是好得很。 再一次抓住女儿捣乱的小胖手,洛婉兮戳戳她的小脸蛋:“弟弟吃饱了再陪你玩,好不好?” 婳姐儿冲着她咯咯咯的笑,又扭头看向还在慢吞吞吃蛋黄的弟弟,相较于吃东西快却少的姐姐,烜哥儿动作就慢多了,且吃的也多。一起开始吃的,现在他小腮帮子还在一鼓又一鼓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婳姐儿小身子就开始往那边使劲翻,似乎想过去枪一抢。 奈何圆滚滚胖嘟嘟的,翻身真是个力气活,小脸都憋红了她就是翻不过去,气得她咿咿呀呀叫起来。 成功把洛婉兮这个当娘的逗笑了,她戳了戳自己闺女身上的小软肉:“看吧,看吧,让你这么胖,你要是瘦一点不就能过去了。” 一众丫鬟忍笑,哪有这样说女儿的。 婳姐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她,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像是生气了,胖胳膊胡乱挥着。 洛婉兮笑眯眯的看着她,却见她小手一撑,脑袋一昂,竟然真的翻过去了。 洛婉兮愣住了,婳姐儿自己也愣住了,趴在炕上的仰着小脑袋,不出声。 洛婉兮大喜过望,欢喜的把女儿一把抱起来香了一口:“咱们融融会翻身了,真厉害!”三翻六坐,可两个小家伙坐是能坐了,却不会翻身,可把她愁的不行。虽然都说很正常,并不是所有小孩都会按照三翻六坐七滚八爬的规律来,可洛婉兮总不能说自己特别想看小胖墩翻身吧,跟个小乌龟似的,多好玩啊。 婳姐儿小嘴微张,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壮举之中,人生第一次翻身嘛! 再亲了女儿一口,洛婉兮把女儿放回罗汉床上,趴着放的,蹲下来哄她:“再翻一个好不好,翻了待会儿给你吃苹果泥好不好?” 趴在罗汉床上的婳姐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双手双脚都在乱动,倒是在游泳似的。 哄了会儿也不见她再翻一个,洛婉兮怕她不舒服,只好放弃,不甘心的咬了咬她的小脸蛋:“苹果泥没有了!” “啊!” “叫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了。”洛婉兮十分冷酷的说道。 “咿呀!” “真的没有了” “啊!” “撒娇是没用的!” “咿呀!” “夫人真是的,姑娘哪里听得懂!”桃枝憋不住了取笑洛婉兮。 洛婉兮捏捏女儿的脸:“这小东西精明着呢!” “咿呀!” 洛婉兮:“你看,她自己也承认了。” 桃枝无言以对,这当娘了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反正她是理解不了的。 将两个小的哄睡了,洛婉兮才去用膳,路上桃枝突然就说起了许家的事:“……夫人,许家那位姑娘被封为美人了呢!” 洛婉兮脚步一顿,这她还真不知道:“她倒是厉害!”符合条件的秀女陆陆续续被送到京城,第二轮内务府遴选后便由皇帝与一众后妃评选。身份高或者皇帝中意的,当场赐了分位,一些条件好的会被留在宫里住进储秀宫,储秀,这个名儿起的可真妙。 住进储秀宫就算是皇帝的人了,可能不能被临幸却是未知之数,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多得是美人终其一生都未能见天颜。 许清玫能这么快就能脱颖而出,好本事啊! 第174章 皇帝走到兰芳殿时听见了嘤嘤哭泣声, 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挥手示意欲行礼的宫人不要出声, 才慢慢的走进殿内。 “贵人不要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岂不是让许少爷走的不放心。” 许少爷, 走的不放心?皇帝眉头一拧。 捂着嘴哭得难以自己的许清玫泣不成声:“我大哥才二十一, 他还没成家立业, 连个后都没留下, 我……”许清玫不禁趴在桌上枕着双臂,放声大悲。 声音里的悲伤哀痛,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带的一众宫人半真半假的哭了起来。 饶是门口的皇帝也觉嗓子眼发堵了。 一个宫人抬头擦眼睛的档口,余光瞄见了一角明黄的龙袍, 大吃一惊, 忙道:“参见陛下!” 一嗓子将深陷凄风苦雨中的一群人喊了回来,纷纷下拜叩见圣人。 趴在桌上哭的不能自己的许清玫连忙抬头, 飞快的抹眼泪, 却是越抹越多。 皇帝向前大跨几步,扶住了要行礼的许清玫,柔声询问:“你大哥怎么了?” 皇帝是知道许清玫和兄长感情极好的,他第一次见到许清玫时就是她躲在假山里偷偷为兄长哭泣,悲悲切切的哭声在夜风里格外让人不忍。 他便过去看了一眼,只见许清玫蜷缩成一团坐在假山洞里,细长浓密的眉睫下是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往下流。 “有人欺负你了?”看她衣服, 皇帝认出她应该是储秀宫的人,他还是知道储秀宫里互相倾轧比较厉害的。 许清玫摇了摇头,摇完了,像是才想起来要行礼,手忙脚乱的从假山洞里跑出来。 “那你为什么哭的这般可怜?” 眼泪掉的更凶,许清玫哽咽道:“春闱今天结束,奴婢大哥本也是此届举人,可他半月前被歹人打伤了腿,没了资格,奴婢忍不住就……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惊:“天子脚下何人如此猖狂?” 许清玫身体颤了颤,膝盖一软也不顾下面是崎岖的石板路,径直跪下了:“陛下,请陛下为奴婢兄长做主。” 皇帝愕然,但见她哭的伤心欲绝,忙道:“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 许清玫含泪悲声道:“陛下,我兄长自幼便与凌夫人定亲。” “凌夫人?”皇帝瞪了瞪眼,惊疑不定的看着许清玫。 许清玫点头:“便是凌阁老的夫人。” 洛婉兮在嫁给凌渊之前还订过亲,皇帝自然知道,可万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竟然就是许家人。 “当年兄长年幼无知被个歌女蒙骗,铸下大错,洛家也由此解除婚约,只怪兄长不争气,奴婢家里并不曾有怨言。可洛家却得理不饶人,不肯放过奴婢家里头,尤其是凌夫人嫁给凌大人之后。奴婢家里每况愈下,处处受人排挤。兄长于心难安,发愤图强要振兴家业,却,却在春闱开考前几日被人趁夜打断了腿,绝了仕途。”许清玫痛哭流涕:“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有强人敢这般目无法纪,怕是有些人不想我大哥参加科举,不让他出人头地。眼下谁不知道陛下正想大力提拔年轻后生。” 皇帝的确想趁着这一届科举提拔一些与各党系没有瓜葛的年轻人,年轻气盛者大多斗志昂扬不畏权贵。这许清扬要是真有本事,因着他和凌渊的恩怨,皇帝自己也承认他会培养他。所以对许清玫意有所指的话,皇帝是相信的,正因为信了所以格外同情,格外愤怒。 如此皇帝便对许清玫上了心,后见她活泼大胆,与宫里其他端庄谨慎说个话都小心翼翼的嫔妃大为不同,和她在一块更轻松自在,皇帝难免多宠幸些。 “陛下!”许清玫哭喊一声后,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失声痛哭:“陛下,我大哥死了,他死了!” 皇帝惊了惊,就在前几日他还派御医给许清扬治腿伤了,怎么就死了了:“怎么会?” “陛下,我大哥是被人逼死的,他是被人逼死的。”许清玫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我大哥一直想振兴家业,他这几年,悬梁刺股挑灯夜读就是为了这一届科举……可他的腿好不了了,他没法参加科举,不能光耀门楣了,大哥,大哥绝望之下才会选择自缢。” 许清玫死死的拉着皇帝的龙袍,手背上青筋毕露:“陛下,他们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 闻言皇帝心里五味陈杂,放柔了声音安抚许清玫,见她平复下来才道:“朕带你去祭拜你大哥。” 许清玫愣了下,眼里又漫出泪花,紧紧的保住皇帝,感动的无以复加。 # “娘娘,陛下带着许美人悄悄出宫了。”金兰柔声汇报情况。 还算皇帝明白,没大张旗鼓的出门,要不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正在浇花的陆静怡头也不抬,轻笑:“咱们陛下可真是个怜香惜玉。”抚了抚娇弱的兰花瓣:“美人如此得宠,总是该叫人知道的,省得有人不明就里得罪了美人,那就不好了,毕竟咱们陛下向来是个护短的,不是吗?” 金兰闻言便明白她的意思,欠身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陆静怡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声,放着那么多家世虽不显但也拿得出手的嫔妃不宠,却抬举一个许家女。 陆静怡轻啧了一声,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任性呢! # 皇帝带着许清玫微服前往许家祭拜其兄的消息,因为皇帝的马车在许家那条街上惊了,而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热闹的消息,洛婉兮自然知道了。下人禀报时,洛婉兮正在和洛婉妤看着罗汉床上的萱姐儿和婳姐儿烜哥儿玩的不亦乐乎。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呢!”洛婉妤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设身处地一想,要是凌煜陪方姨娘回去祭拜方姨娘的家人,洛婉如都觉自己不用出去见人了。 洛婉兮蹙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就觉这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可眼下这一闹,等于是昭告天下,许清玫是他心尖尖了。皇后丢人是其一,后宫嫔妃也要心绪翻涌,那里头家世比许清玫好的一只手数不过来,岂能甘心,且有的闹腾了。 这皇帝做事向来是只顾得上眼前的,洛婉兮都不会震惊了,只怜惜皇后。 “皇后不易!”洛婉妤也幽幽一叹。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都知道皇后不易,陆家无奈才好呢!凌渊虽然没和她明说,但是她也能看明白几分他的打算了。 瞥见洛婉妤又去拿酸梅,望着空了一般的碟子,洛婉兮狐疑的看着她:“你就不觉倒牙!”这酸梅是拿来开胃,可洛婉妤这架势,洛婉兮目光在她肚子上绕了绕:“你不会是有了吧?” 第127节 洛婉妤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腹部:“我也有点儿怀疑,只是府医这两日出门访友了,我就想过两天等他回来再看看。”不过她都生了一儿一女,多少有点经验,十有八/九是有了。 洛婉兮笑起来:“章府医在啊,”窦府医年老已经半隐退,除非大事才劳动他老人家,眼下府里头是他的徒弟章府医挑大梁。说着她扭头对桃露吩咐了一声,让她去请章府医过来,又道:“我也会点医术,要不我先来看看。” 洛婉妤自然不会拒绝,洛婉兮便上手号脉,片刻后喜笑颜开:“看来萱姐儿要做姐姐了。” 正在和小叔叔小姑姑们玩的萱姐儿听见自己的名字,扭过脸来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招手让她过来,一把搂住她香喷喷的身子问她:“萱姐儿要妹妹还是要弟弟?” 萱姐儿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奶声奶气:“要弟弟也要妹妹!” 洛婉妤眉开眼笑,嗔怪女儿:“你可真贪心。” 玩笑着,章府医就来了,确定是喜脉,这下洛婉妤彻底放心了,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笑意:“之前我娘整天催我,眼下可算是能交差了,可她倒是走了。”说完洛婉妤才发觉自己失言,她也是欢喜的傻了,忘了一直以来的避讳。她从来不会主动在洛婉兮跟前提及母妹,也不会在母妹面前提起洛婉兮,两厢不睦,她也知道。 洛婉妤并不知洛婉如进京了,遂她知道的是何氏因为收到了洛婉如病危的急报,着急去看女儿所以连夜离京。事实上何氏是陪着洛婉如回苏州了。 洛婉兮自然不会巴巴去告诉洛婉妤这些,说出来就伤情分了,故洛婉兮笑了笑:“这么大的好消息,可要赶紧让二婶和大嫂知道,也让她们高兴高兴。” 洛婉妤立即顺着她的话题道好。一众人便去慈心堂看凌老夫人,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闻讯而来,登时一派喜气洋洋,添丁进口总是件格外高兴的事情。 # 翌日,洛婉兮用过早膳后便带着儿女出了门,他们要去宁国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十分喜欢两个小的,尤其是婳姐儿,道是婳姐儿这脾气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洛婉兮是拒绝承认的,奈何大长公主言之凿凿,就是陆国公也说像。 眼下母子三个坐在马车里,烜哥儿被摇晃的昏昏欲睡,马上就去会见周公了。婳姐儿却在她娘怀里扭来扭去没一刻消停。 胖爪子牢牢地抓着窗户,大眼睛瞪得圆溜溜,对着外面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流口水。 洛婉兮已经预见了等她再大一点,肯定会三五不时的要求出来玩。 “那是糖葫芦!” “那是风车!” …… 洛婉兮温柔的指着外面的东西向她介绍,小姑娘偶尔还会配合的张张嘴,像是惊奇。 “这是风筝,等你大一些,娘带你和弟弟放风筝好不好……”洛婉兮突然遮住了婳姐儿的眼,还放下了窗帘。 她隐隐看见前头有一出殡的队伍,小孩子眼睛干净,这些东西还是少看为妙。 婳姐儿顿时不干了,一耸一耸的扭着,闹着要继续看。 洛婉兮一边哄她,一边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遇到这种队伍让一让也是应有之义,毕竟死者为大。 渐渐的哀乐和啼哭声变大,闹腾得欢的婳姐儿突然不闹了,身子一软趴在了洛婉兮肩窝里,小爪子还抓着洛婉兮的衣襟不放。 这是吓到了,洛婉兮怜惜的抚着她的背,又亲了亲她的脑袋安抚。再看小儿子,睡得昏天暗地,小呼噜打得美美的,一点都不受外力打扰。这小子也是好本事! 冷不丁,方才一闪而过的一个画面在她脑海毫无预兆的出现,洛婉兮动作一顿,她似乎看见了一个许字。 该不是许清扬的出殡队伍吧!越想越是有可能,说来也是唏嘘,她与许清扬订婚五年,却是正儿八经一面都没见过。如今倒是在这儿遇上了,可真是世事无常! 恰在此时,一阵喧哗声传进来。 “夫人!”坐在马车外的桃叶掀起帘子禀报:“是许家的送灵队伍被人拦住了,好像是二姑奶奶!” 洛婉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二姑奶奶不就是洛婉如吗,她不是被送回苏州了吗? 顾不及想太多,洛婉兮赶紧道:“把她带走,别让她胡言乱语,她要是胡说了什么。”她发狠,“你就宣布她得了失心疯。”疯子说的话做的事,谁会去当真。便是有人怀疑,一口咬住洛婉如疯癫了,那些人又能如何! 所有人都在费尽心机的替洛婉如遮掩丑事,她竟然还跑来拦出殡的队伍,生怕别人不知她和许清扬的丑事不成。这京城认识她的人可不少,她是要死了不在乎,可她们还活着,还要脸见人呢!洛婉兮一点都不想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 洛婉兮正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就听见外面嘈杂声变得更重了,她想把婳姐儿递给桃露,可婳姐儿察觉到她娘要把她抛弃的意图之后,小嘴一瘪就打算来个水漫金山寺,洛婉兮最怕她哭。这丫头哭起来颇有她的真传,一哭就停不下来。 最后洛婉兮只得按捺住下车的念头,她到底不敢让女儿触霉头。 桃叶办事还是可靠的,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洛婉如也被她打晕带了回来。可洛婉如为许清扬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那一幕也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洛婉兮隔着帘子沉声吩咐:“改道去洛府。”说被送走的人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这么一出,她自然要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 此时,何氏已经骇得六神无主,她送洛婉如回苏州,就是想陪女儿最后一程。怜惜女儿红颜薄命,何氏对女儿百依百顺,唯独回京这一条。 求了几次,洛婉如知道母亲不会松口之后,竟是绝食相逼。这天下少有父母能拗得过儿女的,何氏绝不是那个例外。 最终何氏妥协,答应让洛婉如见许清扬最后一面。于是何氏迷晕了洛大老爷的人后,又命心腹将他们捆了起来,调转船头回京。 何氏知道洛大老爷会震怒,可她也没办法,她不能让女儿死不瞑目。 然而到了京城,何氏才发现许清扬竟然死了,自缢而亡。何氏哪里敢让洛婉如知道,这不是催命符吗,只得绞尽脑汁的安抚瞒骗,哄她许清扬忙着科举,科举完又说他累坏了在休息…… 也不知洛婉如是不是看出了破绽,竟然拖着一幅病体偷跑了出去。 等何氏带人追过来时,已经晚了。 洛婉如已经闹了许家的出殡队伍,还好巧不巧被洛婉兮给撞上了。 洛婉兮望着马车外的何氏,她形容憔悴,神色张皇,像是老了十岁不止。她也是有女儿的,所以她能理解何氏此时此刻的那种痛。但是她无法理解何氏那种近乎蛮不讲理的溺爱,若非如此,洛婉如不至于如此。 “大伯母,有什么咱们去了洛府再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伯父了。” 何氏的嘴唇剧烈的哆嗦了下,恳求的看着洛婉兮:“你让我把如儿带走好不好?我保证,我保证她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老爷不会放过女儿了,这次肯定不会了,她只想让女儿安安稳稳走完最后这一程。 保证,有关于洛婉如的保证她听了不下三回了,可没有哪一次真的实现了。而洛婉如总能做出一桩又一桩让人叹为观止的事情来。 让何氏把洛婉如带走,保不准过几天她又跳出来做了什么,一个将死之人的孤注一掷,谁也预料不到。 在何氏乞求的目光下,洛婉兮缓缓摇了摇头。 何氏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身子一晃,就要下跪,幸好桃露一把搀住了她。 洛婉兮抿紧了追嘴唇,这儿虽不是闹市,可周围都是大户人家,门房都在看着呢。要是何氏跪了下去,她少不得要被人说几句。 “婉兮,我求求你,”何氏哀声求她。 洛婉兮眉头紧蹙,一个眼色过去,也不知桃露是怎么弄的,何氏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洛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何氏在这儿闹起来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大伯母晕过去了,赶紧送回去。”洛婉兮扬声。 桃露应了一声,指挥两个婆子把何氏扶到后面的马车上去。 车队便重新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抵达洛府。 第175章 庆安堂里洛大老爷和洛郅望着掩面而泣的何氏半响无言。洛婉兮低垂着眼, 看着裙摆上的绣纹出神, 婳姐儿和烜哥儿被萧氏带走了,眼下该是和岩哥儿一起玩。 洛婉兮想着自己也该告辞了,她一点都不想在这听着何氏哭诉哀求, 再说了大长公主还在等着他们娘儿几个呢。反正对外的说辞也商量好了, 何氏离京用的借口就是洛婉如病重。这会儿就是把洛婉如的病给定成是失心疯。只说米家看她情况不妙, 遂悄悄送进京城请名医, 一不小心就让人给跑了,以至于在街上闹了这么一场。 不管外人信不信, 他们咬着这个说法不变, 反正没有证据。若是许家也不要脸跳出来反驳,那也没办法了, 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 正要开口, 洛婉兮就听见何氏的哭声突然大了些,洛婉兮抬眸看了她一眼, 正巧撞进洛大老爷晦暗的眼底。 洛大老爷气得不轻, 他知道何氏心疼女儿,故而让她送洛婉如回苏州,全了夫妻、父女情分。万不想何氏竟然会放洛婉如回来,还让洛婉如闹了许家出殡的队伍。幸好洛婉兮及时出现,把她拦下了,否则让洛婉如说出点什么有的没的,洛家名声尽丧。 可即便洛婉兮说洛婉如神志不清,也难保没人胡说八道, 洛大老爷简直要被这个逆女气死了。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个男人,礼义廉耻和家族都不要了吗? 还有何氏,素日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一遇上小女儿的事就糊涂了。 “……老爷,这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带着如儿离开,保证绝不会让她回来了!”何氏哀声道。 “够了!”洛大老爷狠狠一拍案几:“你的错,你的错,每回那个孽障犯了错你都这么说,你是不是打量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何氏不就是有恃无恐,所以才敢把洛婉如私自带回京城吗? 何氏大睁着眼,呆呆的看着暴怒的洛大老爷,像是被骇住了。饶是洛婉兮也被洛大老爷毫无预兆的爆发吓了一跳。 “父亲!”洛郅坐不住了,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禀报,洛婉如来了。 她怎么来了? 洛婉如身子弱,不像何氏一掐人中就从昏迷后中醒来,加上来回的折腾,她晕的十分彻底,无奈之下只能让人抬到隔间施针喂药。 闻声,屋内霎时一静,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 洛婉如面颊凹陷颧骨突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憔悴,要不是两个丫鬟扶着,洛婉兮都要怀疑她连路都走不了了。这样虚弱一个人居然能从何氏的看护下逃出来,还一路跑到大街上。真不知该说何氏那些人太过废物,还是‘爱情’的伟大了!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 她嘴角的嘲讽之意深深的刺痛了洛婉如的眼,她心里本就烧着一把火,此刻就像是被人浇了一油,烧的洛婉如的眼睛都红了,想也不想的就冲向洛婉兮。 扶着她的两个丫鬟不防她病歪歪的还有这把子力气,猝不及防之下就让她挣脱了出去。 坐在圈椅上的洛婉兮冷冷的看着脸色狰狞的洛婉如,看着她在几步外被桃露反扣住双手按到了地上。便是如此洛婉如还在挣扎,口中叫嚣着:“你个杀人凶手,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瞪着洛婉兮的眼底几乎能喷出火来,好似洛婉兮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儿!”但见女儿被人如此对待,何氏心如刀割,扑过去就推打桃露:“你快放开她!放开她!” 明明是洛婉如欲先对她不轨,可何氏那模样好像是她欺负她女儿似的,怪不得洛婉如会这样蛮不讲理了。 洛婉兮扭头看向上首的洛大老爷。 洛大老爷脸色变了又变,厉声道:“还不把夫人带下去!” 何氏死死的抱着洛婉如,失声痛哭:“老爷,你让我带如儿回苏州,之后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要你让我把如儿送回苏州。” 洛婉如却是不理会母亲的良苦用心,她好不容易见到了洛婉兮,经年累月的怨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哪怕被她扣着也没有妨碍她语无伦次的咒骂:“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为什么要把我和清扬的事情告诉他们,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清扬……要不是你,他不会断了腿,他不会死的,你个杀人凶手,你会遭报应的!” 洛婉兮倏地沉了脸:“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和许清扬落到这般地步才是报应!”洛婉兮本来不想和她计较,反正洛婉如活不久了,可被人这么指着骂,再好的脾气也火了。 洛婉兮冷笑:“别摆出一幅你无辜,他无辜,你们最无辜,都是别人迫害你们的嘴脸。难道是我逼着你和许清扬暗通曲款的。为了满足私欲,你害我落水想毁我清白,难道也是我逼你来害我的。 后来你偷偷跑出家庙被江翎月遇上,滚下了山坡,损了身子,瞧着是可怜。可你和江翎月之间,江翎月是有错,但是你难道就全然无辜了,要不是你毁了她的容,她至于下手这么狠! 再到如今,你明明嫁了人却红杏出墙,而他许清扬招惹有夫之妇,分明是你们不知廉耻。许清扬自缢,怕也是觉没脸见人羞愧自杀。倒是你,事情都败露了,你怎么还有脸跑过去,除了许清扬,是不是洛家的名声父母兄弟姐妹的脸面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 “我为什么要管这些,你们可曾管过我!”洛婉如赤红着双眼,怨毒的瞪着洛婉兮,歇斯底里道:“你们把我关在家庙里,把我嫁给米庭环那个废物,你们,你们还打断了清扬的腿,要不然他绝不会自尽的,都是你们,是你们逼死了他!” 声音的怨恨掩都掩不住,堂下众人,尤其是长房一众的心瞬间凉透,吞了冰块一般。 洛婉兮不敢置信的看着癫狂的洛婉如,觉得她可能真的疯了。洛婉如不只恨她,竟然连大房一家子都恨上了。 “所以你故意跑出来闹了这一场,既全了你送许清扬一场心意,也是为了替你和许清扬报仇是不是!”洛婉兮脑中一闪,问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问题。之前她觉得洛婉如是鬼迷心窍,反正她遇上许清扬,没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了,她大概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这么做的结果。可在意识到洛婉如对整个洛家的仇恨之后,洛婉兮忍不住要怀疑,她是故意为之。 第128节 “谁让你们拆散我们,谁让你们拆散我们!”洛婉如朝着一众人嘶吼,神情扭曲。他们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要管洛家如何,反正她要死了。许清扬死了,她命不久矣,凭什么他们这些杀人凶手却能活的好好的,凭什么! 洛大老爷抖着手指着何氏:“这,这就是你一心一意维护的好女儿,”洛大老爷惨然一笑:“就为了个男人,为了那么一个男人啊!”眼底水光浮动,似是要落下泪来。 洛婉兮心头揪了下,她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儿女如此对她,天崩地裂不外如是吧。 何氏头晕眼花,拉扯着桃露的力气不知不觉的散了,她颓然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满脸怨毒和愤恨的女儿,突然间觉得这张脸都陌生起来。她的女儿是有些任性骄纵,但是一直都是孝顺的,她病了会在床前端茶倒水,在外面尝到了什么新鲜东西,都会给她带回来。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有点不懂事,可她不会这样冷血。 何氏直勾勾的看着洛婉如,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 满心不忍的洛郅上前扶起了何氏:“母亲!”扶住后才发现母亲整个人都在抖,一众儿女中,母亲最疼小妹,可小妹如此,叫她情何以堪。 洛郅不禁谴责而又痛心的扫了一眼洛婉如。 洛婉如唇角颤了颤,脸上划过一丝愧疚,却是瞥见一旁的洛婉兮时转瞬即逝,立时又变得阴沉晦暗。本来一切都好好,可自从她遇见洛婉兮之后,什么都变了,一切都变了,都是她,自己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那样阴狠怨毒的目光,洛婉兮自然不会毫无所觉,她低头与洛婉如对视,不避不让。 她面色红润,显而易见的幸福美满,而自己呢。洛婉如便觉胸口那股恶气横冲直撞,撞得她五脏六腑烧灼一般的疼起来,咬牙恨声道:“你别得意,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凌渊那样的乱臣逆子,猖狂不了多久的,凌家早晚会被人清算的。”她都听说了,许清玫十分得宠,许清玫一定会替许清扬报仇的,何况皇帝本来就看凌渊不顺眼了。 如是想着,洛婉如脸上便浮现畅快的笑意,语气刻毒:“你,还有你的儿女都不会好下场的,男的——”迎面而来的一个茶杯砸在她脸上,洛婉如惨叫一声后捂住了嘴,瞬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她羞愤难掩的瞪着面如寒霜的洛婉兮,那模样恨不能上前一口一口咬死她。 这档口洛婉兮与她的心情是一样的,旁的她可以不理会,但没有一个母亲能坐视别人诅咒自己的儿女不管。 何氏见女儿被砸的满嘴鲜血,不由自主的惊叫一声就要冲过去,却被洛郅牢牢拉住,洛婉如那些话委实过分了。 “可惜你这辈子都没法如愿了,”洛婉兮低头盯着满脸血的洛婉如,一字一顿道:“我们一家都会长命百岁,荣华一世,不过你是看不到了。” 没来由的,洛婉如心脏剧烈一缩。 洛婉兮再不看她,只问洛大老爷:“大伯父,此事您打算如何处置?”之前只商量了对外说辞,洛婉如的处置并未说。他们不说,洛婉兮也懒得问,反正洛婉如都那样了,且她做的事摆在那。自己问了反倒有些咄咄逼人的嫌疑。 洛婉如冷笑一声,也去看洛大老爷,她都这样了,她们还能把她怎么样,弄死她吗?反正她活不了多久! 洛婉兮扫一眼冷笑连连的洛婉如。不怕死,是吗? 何氏屏住了呼吸,心惊肉跳的看着洛大老爷。 洛大老爷看着梗着脑袋冷笑的洛婉如,她敢这么闹,是不是算准了他不忍心把她怎么样? 可不是吗?抢堂妹的未婚夫,设计毁堂妹清白……甚至红杏出墙,他也就是把她送回苏州,虽然打的是让她病故在途中的主意,可她怕是还不知道吧,以为他终究不忍心,以至于她闹了今天这一出。 她是吃定了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反正她本来就活不久了,他们这些家人怎么下得了手。那她何不在临死之前怎么痛快怎么来!哪怕是让家族身败名裂,沦为笑柄! 这一次失败了,她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 洛大老爷的脸一寸一寸的绷紧了。 彻骨的阴寒顺着脚底板窜上心头,被洛郅扶着的何氏眼前一黑,摇摇欲坠的看着目光阴郁的洛大老爷,想说什么,却觉喉咙里被塞了一把冰渣子,连声音都冻住了。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落针可闻,便是之前表示的视死如归的洛婉如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洛大老爷。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的厉害,彷佛要从肚里跳出来,洛婉如忍不住抓住了衣襟。 “依着家规,赐她一条白绫!”其实早该送她上路了,是他偏心,才容她苟活至今,险些酿下大错! 轰隆一声,如同一个惊雷打在了洛婉如头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绫,父亲,父亲要杀了她! 望着洛大老爷不带感情的双眼,洛婉如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按在了冰水里,又冷又喘不过气来,父亲怎么可能,他这么可以这样对她。 洛婉如剧烈的挣扎起来,又哭又叫,也不知道她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她不停的谩骂着洛大老爷和洛婉兮,就像是一个撒泼的村妇,见他们不为所动,她看向一旁泥塑木雕只有一双眼在掉眼泪的何氏:“娘,娘!” 何氏心如刀绞,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掉尽了,她哀哀的看着洛大老爷,无声哀求。 洛大老爷冷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已经给过她不止一次的机会了。” 第176章 “早该如此的。”宁国大长公主淡声道:“倘若刚有苗头的时候给她摁住了, 没了侥幸心理, 哪有后面这些破烂事儿。洛家那丫头落到这一步,父母的溺爱,难辞其咎。” 因为中途改道去了一趟洛府, 耽搁了一会儿, 再过来时, 大长公主少不得要问洛婉兮怎么回事。若是事情没解决好, 洛婉兮可能不会告诉她,眼下事情都了结了, 大长公主一问, 洛婉兮便简单说了一遍。也有那么点求安慰的小心思在里头,她和大长公主隔阂渐消, 那股子撒娇依赖的劲头便上来了。 对于大长公主说的话, 洛婉兮是十分赞同的。何氏早就知道洛婉如和许清扬的私情,可她并没有把这个苗头扼杀了, 助长了洛婉如的气焰。之后不管洛婉如犯了什么错, 何氏都能迅速的原谅她,并为她求情。犯了错得不到相应的惩罚,洛婉如自然不会长教训。 大长公主又问:“那何氏如何处置?”要不是有这么一个无原则溺爱的母亲,洛婉如也走不到这一步。且这次洛婉如能在大街上闹一出,险些把家族名誉都毁了,何氏要担一半的责任。若是洛大老爷还轻拿轻放,那这个人的本事就要掂量下了。 洛婉兮低声道:“大伯父让大伯母扶灵下苏州后,便去家庙里清修三年。”有萧氏在, 后宅缺了何氏并不要紧。 宁国大长公主脸色渐缓,评价了一句:“还没糊涂到底。” 这次洛大老爷是动了真火,其中未必没有点给她交代的意思在里头,只能说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洛婉兮戳了戳撑着胖胳膊在努力翻身的婳姐儿,小姑娘自从掌握了翻身这个技能之后,玩的不亦乐乎,以至于洛婉兮下令看严实了她。省得一个不留神让她从炕上或榻上摔了下去。 翻了一半的小姑娘被她娘一戳,啪叽一声趴在了罗汉床上,茫然的叫了两声。随后再接再励还想再翻一个 ,可她已经没力气了,撑了两次都起不来。 难得良心发现的洛婉兮伸手把小女儿捞起来翻了个身,终于脸朝上的婳姐儿咧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大长公主望着满眼宠爱似乎要满溢出来的洛婉兮,她打小就喜欢孩子,后来更是把几个侄儿侄女宠上了天,可对自己孩子却不能如此了。侄儿侄女她可以溺爱,因为他们自有父母负责教养。 “你也莫要太惯着两个小,该立的规矩不能马虎,要不然会惯得无法无天的。”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洛婉兮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低头对上吐着泡泡自娱自乐的女儿,再看看一旁抓着布老虎玩的儿子,觉得有点难度。小家伙们只要一瘪嘴,她就会缴械投降,不过幸好有凌渊,以后就让他的那个坏人吧! 于是洛婉兮信心十足的点了点头:“等他们懂事了就开始立规矩。” 宁国大长公主便笑了笑,伸手把烜哥儿抱在怀里,这孩子过于安静了些,虽然瞧着白白胖胖,可身体到底不如寻常孩子,单精力这一块就差了许多。他乖巧,是因为没有精力闹腾。 “等壮壮融融满了周岁,你就再给他们添个弟弟或妹妹。”最好再生个儿子,以防不测。且凌渊这一房到底子嗣单薄,不管男女多几个总是好的,如此兄弟姐妹便可互相扶持。 洛婉兮有些脸红,轻轻的点了点头,她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你大嫂弄了几张调养身子的方子,回头你走的时候带上。”大长公主道。 洛婉兮道了谢,又问:“娘娘最近如何?”段氏准备的‘调皮身子’的方子,十有八九是为皇后陆静怡准备的。 大长公主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陆静怡的身体好得很,可女人身体再好男人不想她怀孕,有什么法子。皇帝在偷偷的吃药,他不想陆静怡怀孕,也不想别的嫔妃怀孕。这事上他倒是明白了一回,知道生个儿子,可能就是他的催命符,可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朱家不缺人,况他如此,反倒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她都要怀疑,这个主意是晋王安排人建议的了。 “她身子倒还好,不过儿女缘分强求不得。”大长公主缓声道。 洛婉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干脆逗起了孩子。 小孩子的无忧无虑的笑声最是能解忧,不一会儿大长公主也露出了笑影。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禀报凌渊过来了。 他是直接从政事堂过来的,婳姐儿一见她爹就兴奋的不行,咿咿呀呀的拍着罗汉床。 请过安,凌渊便上前抱了她,落入她爹怀里,婳姐儿就不闹了,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伸着手去抓他的鼻子。 两张五分相似的脸这么对望着,说不出来的有趣。 “融融倒是越长越像她爹了,”大长公主道,浓眉挺鼻,日后不是个好糊弄的,女儿家这样也好。说罢,她又去看烜哥儿,小家伙坐在她怀里,捏着布老虎的耳朵,连个正眼都不给他爹。 大长公主不觉笑起来,姐弟俩这性子还真是南辕北辙。 逗了会儿女儿,凌渊便告辞,他还要去拜见陆国公。 婳姐儿抓着他的手指头不肯放,小眼神还挺委屈。 洛婉兮忍俊不禁,拿了个苹果逗她 :“融融乖,咱们吃苹果好不好?” 爹什么的,哪有红艳艳的苹果来的吸引人。 凌渊就觉握着他手指的小爪子改去抓苹果了,轻轻一笑,摩了摩她嫩乎乎的脸蛋才起身。 # 书房里不只有陆国公,还有刚刚卸甲归来的世子陆承海,陆承泽与长房长孙陆铎。见过礼后,各自落座。 陆承海开门见山:“晋王一行快回来了吧!” 凌渊道:“三月十八抵达京师。” 陆承泽颇有深意的一笑:“这一趟出征晋王好生威风,皇帝该是坐立不安了!” 战事早就结束了,可皇帝为了收拢军心,命晋王在边关犒赏三军,并代天子巡视了一番,这才拖到三月才班师回朝。 于晋王自然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一时风头无俩。再时不时散播点皇帝母子俩的荒唐事,自然而然就会一些人把晋王和皇帝暗暗比较,这其中可没少他们的功劳。 皇帝和钱太后连他们两家都容忍不下,岂能对此无动于衷。皇帝早就后悔了,可想取消晋王巡视边关的命令,却没那么容易。 等晋王回来,以皇帝母子的那心胸,堂兄弟俩之间必定有好戏可看。少不得又要闹出荒唐事来,如此才好啊!要是皇帝乖乖的不惹事儿,该着急的就是他们了。 身为皇帝天然占据优势,只要他在皇位坐上三五年,再想把他弄下来,就难了。也就是这皇帝心太急,连这几年都等不及,位置还未坐稳就想过河拆桥,最后落下个薄情寡恩的名声,还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陆国公转了转手里的核桃:“且让他们兄弟俩去斗吧!”臣子冲到前头去,就有些难看了,晋王愿意跳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们陆家不求流芳百世,可也不想遗臭万年。 凌渊笑了笑。 陆承泽看了看他,摩了摩手里的茶杯:“听说晋王和韦家的女儿订了亲?”消息还没有公布,怕是皇帝都还不知道。 凌渊抬眸看向他,淡淡嗯了一声。 韦家是北方大族,世代镇守在边关,而凌渊胞弟凌洺的妻子便出自韦家。 这话一出,书房内的气氛就有些凝滞了。 凌渊勾了勾嘴角:“事不过三!” 他说的不清不楚,在场几人却都听懂了,晋王眼下对他们的确客客气气,可有先帝和皇帝这两个例子在,谁敢保证晋王会不会是第三个。 既然他说的敞亮,陆承泽也不拐弯抹角:“凌洺什么态度?” 凌渊:“他来信说韦家的事轮不到他做主。” 这么听来凌洺倒是没有二心,只那韦家到底是他妻族。 陆承泽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另起话题。 # 夫妻俩带着儿女在公主府用了晚膳才离开,离开时,还带走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儿,都是大长公主并几位嫂嫂送给姐弟俩的。 坐在马车里,婳姐儿小嘴一张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睛就闭上了。洛婉兮便递给了桃露,桃露将小主子放到后面的的小床里,旁边是睡得天昏地暗的烜哥儿。 望着睡得香香甜甜的小家伙们,洛婉兮忍不住掩嘴打个哈欠。 凌渊揽她入怀:“困了?” 洛婉兮轻轻一颔首,饭后本就容易发困,何况她在席间还喝了一点酒,这酒后劲有点大。 凌渊垂眸,就见她双颊粉嫩透出淡淡绯色,眸光潋滟泛着醉意:“那就睡吧!” 第129节 “不了,反正快要到了。”洛婉兮偎依在他怀里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窗外。 此时天色渐暗,沿街摊贩纷纷开始收拾,准备打道回府与家人团聚,透着一种别样的温馨满足。洛婉兮不知不觉的弯起嘴角,觉得落日余晖下的这一幕幕有着说不出的恬静温暖。 她说着不想睡,可摇摇晃晃的马车,以及身陷温暖踏实的怀抱,眼皮子就不住往下掉。凌渊笑了笑,拉过一旁的毛毯给她盖上,刚盖好,忽见她睡意朦胧的眼睛倏尔睁大。 “怎么了?” 洛婉兮眨了眨眼:“好像看见白表兄了。” 白暮霖这次春闱成绩颇好,洛婉兮由衷替他高兴。终究是打小就相熟的,哪怕隔了个白洛氏,可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况且白暮霖好了,远在临安的白奚妍才能好。 沉吟片刻后,洛婉兮看着凌渊问他:“皇帝不会因为知道他是我表哥,在殿试上为难他吧!”虽然这么想有杞人忧天之嫌,可端看皇帝压下了洛大老爷的任命,一直晾着洛大老爷的行为来看,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这么一想,洛婉兮就坐不住了,功名对白家兄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对上她忧心忡忡的脸,凌渊笑了笑:“只要他有真才实学,至多压一压名次。除了头甲,二甲传胪与最末并无区别。” 那倒也是,洛婉兮这才放了心。 # 三月初六,殿试结束,次日便宣布了成绩。 洛婉兮很快就知道了结果,白暮霖排在二甲第八,这成绩不算坏。但是当洛婉兮看到整份名单并听到外头风言风语之后,就知道白暮霖可能真的被皇帝压了名次。 且有此待遇的并不只他一人,好几个与豪门世家有关联的学子排名都靠后,打头多是寒门庶子或者与朝中望族没有关系的地方世家子。 皇帝妄图提拔亲信的用心昭然若揭,虽然拉拢了寒门,却也把名门望族都给得罪了一遍。 放榜之后还闹出了一点麻烦,有几个学子原是名满天下的,在士林颇有声望,却被一些名不经见传的压在了上头,岂会甘心。有那年轻气盛的上前与对方文斗,结果自然是大胜而归。坊间便有传这一届科举有黑幕,要求重考。 排名好的寒门学子自是不会同意的,两厢便争了起来,还动了手,幸好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并没有打的太厉害,加上五城兵马司及时赶到,故没有造成伤亡。 可两派嫌隙已生,时不时就互相攻讦,连带着皇帝也被捎带上,说他不以才学取人,而以好恶择人。 这话传到皇帝耳里,把他气得不轻,深恨这帮世家子弟,顶着一口气要好好提拔这一科的寒门学子,这些人才可能成为他的心腹。 只哪怕是状元,他也最多只能授六品官,等到这一帮人在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要猴年马月,皇帝心里没底。 这档口,征北大军凯旋而归,晋王也回来了。 皇帝心情更糟糕了。之前他在朝堂上感受到了老臣们的压迫,所以迫不及待的提拔宗室。晋王立功本是好事,可渐渐的传出一些令人心惊的流言蜚语来。 钱太后又与他说了先帝被景泰夺去皇位的旧事,皇帝难免心里打鼓。情感上他并不想怀疑晋王,若是如此,他岂不是连宗室都要防备,那他还有何人可用。 可打听来的那些事又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让皇帝寝食难安。 转眼间大军就到了,皇帝亲自去城外迎接将士,又犒赏了一回,摆足了姿态。晚上还在御花园设庆功宴,除了出征的将领外,三品以上官员也可携眷参加。 第177章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宴席之上, 金钗曜日,环佩叮当。 经过一次选秀后宫新进了不少嫔妃,这档口还把女儿送进来的多是斗志昂扬的。 洛婉兮坐在那儿, 已经听了好几个来回的唇枪舌剑, 这是以前进宫绝对没有的体验。再看一眼端坐在上首的陆静怡, 神色悠然, 只在下面说的过火时,不轻不重的出来说几句。 她一开口, 下面便能消停一下, 看得出来,她在后宫威望颇重。洛婉兮倒是听说过, 有那不懂事的小姑娘妄图挑衅陆静怡, 谁让自从钱太后那回事之后,帝后便生了隔阂, 自然有人觉得皇后失宠。不过那小贵人的下场足以叫后宫嫔妃知道便是一个失去帝宠的皇后, 收拾她们也是绰绰有余。 陆静怡恰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洛婉兮对她微微一笑,眉眼温和,陆静怡便也笑了笑,端起了酒杯。 洛婉兮也端起了案几上的酒杯,先饮了一口已示敬意。 陆静怡轻啜一口后便与旁人说起话来,与她说话的是良妃, 因为钱太后那事,皇帝因愧疚也是迫于舆论升她为妃。 洛婉兮也与旁边的妇人说起闲话来,这种场合就是让她们交际应酬用的。 略说了会儿,洛婉兮站了起来,前去更衣。 从净房出来就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立在一行人,可不正是许清玫,洛婉兮笑了笑。 许清扬新丧,许清玫作为出嫁女要为兄长服大功,眼下守孝制度早不像从前那般苛刻,且因为她进了皇宫,更可放宽要求。不过这样喜庆的场合能避免也要避免,遂她之前并没有在庆功宴上出现,这会儿出现,自然不会是巧合。 许清玫的确是特意冲着洛婉兮来的,因着许清扬的死,或者说是这些年来许家收到的打压,以及再早之前被洛婉兮甩了一巴掌,害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以至于婚事受挫。许清玫对洛婉兮对洛家对凌家积了一肚子火。搁以前,她无能为力,可眼下她自觉是皇帝宠妃,宫里谁不让她三分,胆气便也足了,好不容易逮着了一次机会,被人撺掇了两句,脑子一热就跑来了。 跑来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见洛婉兮笑吟吟不以为然的模样,许清玫眼里登时燃起了两簇火苗。 洛婉兮眉梢一扬,径直离开,论品级她高了许清玫不少,还真不需要拜见她区区一美人。 许清玫险些被她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气了一个倒仰,娇喝一声:“站住!” 洛婉兮置若罔闻,依旧不疾不徐的继续走。 许清玫怒不可遏,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过去拦在她身前,咬牙切齿指着她道:“我让你站住!” 洛婉兮轻笑一声,挥开许清玫的手,直直的看着气势汹汹的许清玫:“美人怕是还没资格对我颐指气使。” 许清玫好似被人打了一个巴掌,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看洛婉兮又要走,又气又恼,口不择言道:“我大哥的腿是不是你们派人打断的?”思来想去,他们都觉得这是洛家干的,米家没这胆量。 “美人想象力可真丰富!”洛婉兮笑道,她傻啊,这又不是什么体面事。宫里人多眼杂,承认了便是落人口舌,这种事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就行。 许清玫被她这好整以暇气得直哆嗦:“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了,除了你们洛家还有谁会害我大哥!你们好狠的心肠,竟然打断我大哥的腿,毁了他的仕途,是你们,是你们逼死了我大哥!”说到后来许清玫眼里都有了水光浮现,显然是触及了伤心事。 洛婉兮:“许公子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并不,“但是美人在这红口白牙的就说是我们害的,未免太过儿戏。美人若是怀疑,大可去报官,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你少在这儿假惺惺,你是不是很得意!”许清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得意不了太久的。” “不劳美人操心,”洛婉兮收了笑:“美人有这闲心,多替自己操心下吧!”真以为皇帝这艘船沉不了。才是个美人就迫不及待跳出来耍威风了,怪不得能得皇帝宠爱,谁让他们是同一种人呢! 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洛婉兮重新抬起了脚。 许清玫正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见她要走,想也不想的冲过来要拉她:“谁让你走了!”至于让洛婉兮留下来如何,许清玫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理智,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把洛婉兮,可让她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 眼看着许清玫的手就要抓住洛婉兮的袖子,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正是桃露。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许清玫扭曲了脸,她一边挣扎一边厉喝:“狗奴才,你给我放手!” 她说放手,桃露也就放手了,大力挣扎的许清玫猝不及防之下踉跄了几步,几个宫女赶紧过去扶她。许清玫晃了晃头上的红玉簪应声落地,啪一声碎成了两段。 “美人!”七嘴八舌的惊呼。 许清玫看一眼摔得粉碎的红玉簪,眼底闪过一道亮光,抬头冷笑:“毁坏御赐之物,该当死罪,来人啊,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打死。” 几个宫人犹豫了下,没敢动手。 许清玫气得眼前一黑,尖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洛婉兮皱了皱眉:“乱棍打死!美人好生威风,莫不是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了,想替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别说区区一美人,就是贵妃也是无权动用私刑的。 许清玫脸色一僵:“你少在这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的丫鬟打碎了陛下赐给我的玉簪,难道不该以死谢罪!” “为了一玉簪就要人赔命,美人未免太过视人命如儿戏。再退一步,真要谢罪,也该是美人自己,想让的丫鬟顶罪,休想。”洛婉兮冷笑一声:“事情怎么回事,自有皇后定夺,还轮不到美人做主。” “你!”许清玫指着洛婉兮正要喝骂,就见路口簇簇拥拥走来一行人,领头的人身穿五凤朝服,正是皇后无疑。随着她的出现,树林假山里又走出几人见礼,显然这些人是早早就站在那儿的,许清玫当下一个激灵,脸色都变了。 “怎么回事?”陆静怡走近后淡声询问,在她身后还跟了不少人。 许清玫脸色煞白,白的几乎透明,走失的理智在这一刻全部回笼。 “因着陈年旧事,臣妾与许美人有些不睦,臣妾不欲与美人在今天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起争执,便想离开。奈何许美人不许臣妾走,还想上手。臣妾的奴婢桃露护主心切拦了一把,不过马上就松开了。许美人不慎趔趄,头上的红玉簪摔在了地上,竟是要以毁坏御赐之物的罪名令人将桃露拖下去乱棍打死。”洛婉兮低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许清玫刚想反驳。 就有一刚从假山后走出来的诰命夫人轻声道:“老身走到这儿,就见凌夫人想走,美人却不肯。凌夫人的丫鬟便伸手拦了下,也不知怎么的美人就踉跄了几步,头上的红玉簪就掉在了地上。”这话就差直说许清玫故意摔碎了红玉簪污蔑人了。 区区一个美人还没几个外命妇会看在眼里,哪怕这美人正得宠。 “呦,许美人好大的气派,”陆静怡还没说话,良妃就开口了,她轻啧了两声:“本宫好不容易熬到了妃位,要处置宫人也得禀明了皇后娘娘,由皇后娘娘定夺。美人倒是威风,自己摔碎了红玉簪就迁怒旁人,一句话便想把人拖下去打死了。啧啧啧,到底得陛下宠爱呢,这底气这派头就是跟咱们不一样。” 好好的孩子就被钱太后这个毒妇害死了,良妃生吞了钱太后的心都有,连带着包庇钱太后的皇帝,她也恨上了。一看皇帝和陆家、凌家对上了,良妃额手称庆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去抱了皇后的大腿。 眼下她是心甘情愿出来替皇后但马前卒,更愿意卖洛婉兮一个好,只要他们能替她的孩子报仇。 “可不是哩!”接话的是李贵人,纤纤素手一指地上的碎玉簪:“为了支簪子就要打要杀的,往后臣妾不可敢和许美人一道走路,万一哪天美人不小心再碎个镯子玉佩什么的,还不得命人把我也拖下去乱棍打死。”许清玫得宠早就碍了后宫嫔妃的眼,况她还不会做人,她们岂会放过这个踩一脚的机会。 又有人说:“许美人既然这么宝贝陛下的赏赐,合该珍藏起来,这戴在身上难免要磕磕碰碰的不是。” 突然有人道:“为了这个红玉簪,许美人就大动肝火,怕是这红玉簪是许美人的心头好,要不怎么会在服丧期内都舍不得摘!” 服丧期!?她兄弟的三七都未过吧!虽然进了宫不用太讲究,可这也太不讲究了。 许清玫的脸在一众人意有所指的目光下火辣辣的疼起来,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险些站不住脚。 好戏看够了,陆静怡才施施然开口,语带责备:“本宫希望许美人记得,你既然入了宫,一言一行就代表着皇室。为了一己之私去污蔑当朝一品夫人,成何体统。就为了一支簪子便喊打喊杀的更是贻笑大方,传出去,天下百姓还以为咱们皇家都是如此草菅人命的。” 许清玫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许美人还不快向凌夫人致歉!”陆静怡沉声吩咐。 许清玫咬唇站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向洛婉兮道歉,还不如杀了她更痛快一些。 陆静怡轻轻一笑:“看来本宫指挥不了许美人了,那就请陛下来一趟吧!” 许清玫眼皮狂跳。 “娘娘,您看这这大喜的日子还是别惊动陛下了,”昭贵人赔笑道,她是后来进宫的,家里把宝压在了皇帝身上,自然是盼着这个皇帝好的,这事要是惊动了前头,吃亏的还是皇帝。 说着昭贵人对许清玫狂使眼色,见她无动于衷,气得不轻。这个蠢货,要耀武扬威,等皇帝手握大权了,还怕没机会,这会儿她不是拆皇帝的台吗?宠信这个一个蠢货,连带着,昭贵人都要开始怀疑皇帝的智商了。 陆静怡沉了脸:“本宫也不想惊动陛下,可许美人不肯给凌夫人一个交代,本宫别无他法。凌阁老乃国之重臣,为朝廷为陛下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妻子却在后宫被人如此折辱,本宫若是不给凌夫人一个交代,岂不是寒了凌夫人以及在场所有诰命夫人的心。” 洛婉兮也应景的露出黯然难堪之色。 这话一出,在场内命妇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在她们看来这已经不是洛婉兮和许清玫二人之间的事。而是后宫嫔妃与内命妇之争,区区一个美人便想污蔑折辱一品夫人,若是不给她一个教训,旁的嫔妃是不是也要有样学样,此风不可长,必须防微杜渐。 不过一个簪子的问题,却被她上升到这个地步,这下子,许清玫真的要慌了,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咬了咬牙,朝向洛婉兮,屈膝道:“凌夫人见谅,我太喜欢那支簪子了,见它不小心碎了,一时伤心难过,才会误以为是夫人的奴婢打碎的。” “许美人这误会可真有些大,我的奴婢拉了美人胳膊一把,美人就误会她打碎你头上的玉簪,还要把人打死!”许清玫做了初一,她自然要做十五。没有误会,只有蓄意污蔑。 许清玫倏尔握紧了拳头,恨恨的瞪着洛婉兮。 “许美人这是在威胁我吗?”洛婉兮唇角一挑,她倒是巴不得把事情闹大,让大伙儿都看看‘宠妃’的嘴脸!以后要对这么个人俯首称臣,你们受得了吗? 陆静怡十分生气的的模样,冷声道:“本宫是管不得许美人了,来人啊,去请陛下!” 第178章 前殿歌舞升平, 舞池中艳丽的舞女翩然起舞, 举手投注之间引人无限遐想。 筵席之上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气氛和谐。 第130节 皇帝望一眼下首的晋王, 这一次晋王的座位难得靠前, 在宗室里只排在祁王之后。 见皇帝看过来, 晋王面露恭敬之色。 “堂兄此次监军有功, 又代朕巡视边关慰问将士,实乃大功一件。”皇帝笑了起来:“朕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如何赏赐堂兄, 高官厚禄, 金银珠宝,堂兄都不缺。后来终于让朕想到了一桩, 堂兄还缺一王妃。” 他和钱太后商量了一回, 决定将晋王的姨表妹杨氏女赐给晋王做妃,杨家门第虽然略差了些, 但那是晋王嫡亲姨妈家, 亲上加亲本就是时下最常见的婚姻方式。 若是晋王有野心,如此便断了他通过联姻拉拢高门大户的路径。若是晋王无野心,娶个家世一般的王妃对他也无甚影响,日后他会弥补晋王。 皇帝正要说出那个人选,就见晋王从案几后走了出来,他一撂衣摆单膝点地道:“多谢陛下美意,然微臣已有婚约在身。” 皇帝心头咯噔一响:“哪家贤媛?”他以为自己声音很镇定,殊不知语气中的不可思议和紧绷早已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晋王镇定道:“韦将军幼女!” 皇帝脑子里嗡了一下, 冒出了一个人名:“飞龙将军家的千金。” “正是!” 皇帝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忍不住去看左下手的凌渊,他风平浪静,像是早知道似的。凌渊转而支持晋王了吗?就这么迫不及待,连小皇子都不肯等了。这一瞬间,皇帝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冷气从骨头缝里冒了出来。 恰在此时,一个小黄门飞速跑进来:“陛下,皇后娘娘有请。” “何事”皇帝想也不想的问道,语气硬邦邦的,这档口他满脑子都是晋王和韦家联姻,韦家是凌洺妻族,凌渊是不是转投晋王,哪里顾得上细想陆静怡这时寻他必是不寻常这一点。 小黄门犹豫了下,觑着皇帝难看的脸色,一五一十道:“许美人御赐的红玉簪不慎碎了,她道是凌夫人的丫鬟打碎的,要将凌夫人的丫鬟拖下去打死。随后皇后娘娘赶到,制止了美人的行为,查明这红玉簪是美人自己摔碎的,皇后娘娘命美人向凌夫人致歉,美人不肯,娘娘无法,便命人来请陛下。” 皇帝的脸已经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了。 席间响起隐隐约约的议论之声,不知怎么的,不少人想起了钱太后,贼喊捉贼,倒打一耙,两者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啧,莫不是但凡皇帝宠着惯着都是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货色。 好不容易送走钱太后,又来一个美人,眼下才区区美人就对一品诰命夫人下手,这气焰未免太嚣张! 他日等她做了贵人,做了嫔……不少人不着痕的瞄一眼上座的皇帝,以皇帝对她的宠爱,这一天不远矣,她还不得上天了。 这时候凌渊站了起来,对皇帝抬手一拱:“陛下,臣妻年轻性怯,眼下怕是惊魂未定,臣想先带她回府压惊!” 年轻性怯,亏他说的出来。 被架在火山烤的皇帝,嘴角颤了颤,干巴巴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这话说的他就自己都不信,许清玫对洛婉兮的怨恨他心知肚明。 “那玉簪必然是许美人心爱之物,所以许美人才会失态!”凌渊说的十分善解人意,语气温和,眸光清冷。 皇帝脸皮忍不住颤了颤,太傅最是疼爱他这位夫人,眼下云淡风轻,内里怕是怒不可遏,否则不会提出中途退场。他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晋王,目光又移到了挺立的凌渊身上。 这两人真的联手了吗? 皇帝嘴里发苦的同意了凌渊提早告退的请求,不过他本人并没有去后宫,传话让皇后着办。 凌渊走后,庆功宴也很快就结束了,一来时辰差不多了,二来先是晋王与韦家的婚事,再是出了许清玫和洛婉兮的事,谁还有心思庆功。 # 凌渊在路口接到了洛婉兮,看她神情松快,便也轻轻笑了:“不生气了?” 洛婉兮抿唇一乐:“气消了。”许清玫郑重道歉,她场子找回来了,为什么还要为这种人继续生气。 凌渊便也没说什么,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才问她怎么回事。 洛婉兮便说了一遍,还有点添油加醋的意思,末了轻哼了一声:“才是个美人尾巴就翘上天了,等她分位再升一升,下次她要拖下去打死的就该是我了。” “没有那一天的。”凌渊摩了摩她的脸,语气笃定。 洛婉兮也觉得没有这个可能,皇帝自身难保,也就许清玫这个蠢货觉得自己上的这条船是沉不了的巨轮,殊不知已经千疮百孔,要不她也不会这么寸步不让啊! “听说晋王和韦家姑娘定亲了?” 话音刚落,车外就传来笃笃笃的声音,这是有人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来的正是晋王,晋王爷坐在马背上,嘴角含笑令人如沐春风,光这身气度便胜了皇帝一筹,怪不得有人把宝压在他身上。 凌渊拱手打招呼:“王爷。” 晋王抬手还礼,笑吟吟道:“此番前往边关巧遇凌将军,闲谈之间凌将军颇为遗憾,不能亲自喝到凌阁老的喜酒和满月酒。”他又道:“本王回京时,凌将军还托本王带了一些边关土仪送给凌阁老和凌夫人。明日就让人送到府上,还望二位不要嫌弃。”语气间与凌洺十分熟悉的模样。 凌渊面不改色:“有劳王爷了。” “举手之劳罢了!”晋王随意一笑,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洛婉兮似的,脸色微微一正:“今日夫人受委屈了,区区一美人竟敢以下犯上,实在是……” 晋王轻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像是顾忌那是皇帝宠妃。 洛婉兮笑了笑:“皇后娘娘已经为我主持了公道!” 晋王眸光微微一闪,他想拉拢凌渊,但是凌渊显然是陆家那一边,陆家不满意这皇帝却也不会支持他,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拥立小皇子利益最大。 晋王又客套了两句就走了,凌渊放下了窗帘,低头就见洛婉兮脸色端凝,抚了抚她的眉眼:“不用担心。” 洛婉兮抬眸冲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她怎么能不担心呢,晋王来势汹汹,可小皇子的影还没见到呢!万一叫晋王捷足先登了,与他们而言,那就是前门拒虎,后门引狼。 所以啊,最一劳永逸的还是皇后生一皇子。再退一步就是嫔妃生皇子也是好的,陆静怡身为嫡母,抱过来养名正言顺。 可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加上小孩容易夭折,怎么着也要个两三年,两三年后,谁知道晋王能走到哪一步。眼下晋王已经与韦家联姻了。 洛婉兮咬了咬唇,看着凌渊:“凌洺和晋王?”万一凌洺也投靠了晋王的话。 见凌渊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洛婉兮连忙道:“我知道你不会支持晋王的,我就是担心到时候你夹在中间难做。”以凌渊权势,也就只有儿皇帝能容忍能给他时间慢慢退,别看晋王现在表现的礼贤下士,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还不是以这个太傅马首是瞻。 所以她觉得凌渊是不会支持晋王的,她担心的是凌洺,凌渊打小就疼这个胞弟。 凌渊弯了弯嘴角,捏着她的手指头换身道:“老九精着呢!”韦家想更上一层楼,可对凌洺而言,岳家还能比从小带大他的亲兄长更可靠。 看着他成竹在胸的神情,洛婉兮便放了心,他既然这么说,她自然是信的。 # 此时宫内上书房内,皇帝和祁王也在说着晋王的事,若说之前皇帝对晋王有二心的说法是将信将疑,那么这会儿是深信不疑了。 皇帝顿时如临大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先帝和景泰帝之间的恩怨,他绝不想重蹈先帝的覆辙。目下钱太后不在宫里,皇帝发现自己竟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唯一能想起的也就只有德高望重的祁王了,当下就命人把走到宫门口的祁王又请了回来。 等皇帝支支吾吾透露了他怀疑晋王有不臣之心后,祁王沉沉一叹:“方才老臣问过我那大舅兄,晋王怎么会和韦家结亲。”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兵权。皇帝心道 。 祁王瞥一眼皇帝:“事关女儿家闺誉,还请陛下莫要声张。” 皇帝被吊起了好奇心。 “韦将军家的幼女巾帼不让须眉,女扮男装随父出征,晋王惜他少年英雄,颇为亲近,哪想他是女儿身,一日去找她时,不慎撞上人姑娘在沐浴。如此一来,晋王自然要娶韦姑娘的。” 皇帝呆呆的张了张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一回事。可晋王与手握重兵的武将家联姻是事实,还拐了一道弯联系上了凌渊。凌渊对他肯定不满了,尤其还出了今天这样的事。 祁王目光沉沉的看着皇帝:“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可,可……” 祁王忽然一撂衣摆跪在皇帝面前,将皇帝惊了一大跳,连忙去扶他。 祁王却是推开了皇帝的手,正色道:“陛下,有些话臣今日非讲不可。昔年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别的不说,就拿陆家来说,陆家的确蠢蠢欲动。然而若非,若非钱家欺人太甚,太后娘娘过分偏袒,陛下和皇后与陆家何至于闹到这一地步。便是出了皇后流产一事,国丈还是交出兵权,就是在向陛下表忠心。可太后……” 祁王痛心疾首的一摇头:“太后视陆家如草芥,陆家岂不视太后如寇仇。设身处地一想,臣要是陆家,臣也要握着手里的权势不放了,眼下还有权势都被如此对待,若是无权无势,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皇帝面色一会儿红一会白,来回变幻不定。就听祁王继续痛声:“陆家之事,朝廷上下都看在眼里,可说是人心惶惶,朝臣们都在怕,怕陆家倒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了。谁知道他们哪天哪儿就得罪了钱家,得罪了太后娘娘。” 听的皇帝心里发凉,他颤着声道:“不会的。” “可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晋王不是吗?”祁王抬头看着皇帝:“是太后又与陛下说了什么吧!” 皇帝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祁王几乎要老泪纵横:“陛下啊,治国不是后宫争宠,太后那一套不行的。太后一深宫妇人哪里懂得治国之道。太祖为何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就是因为妇人眼界有限又偏袒娘家,怕她们误国啊!” 祁王发狠:“便是陛下要治臣死罪,臣有一句话也不吐不快。要不是太后,陛下岂会几次三番与朝臣发生冲突,如今朝上更不会一团混乱。陛下真的还要继续对太后言听计从,臣怕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可听说过官逼民反,老百姓但凡有活路,哪个愿意当反贼,还不都是当官的肆意逼迫,逼得百姓无路可走才不得不举起了反旗。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做了反贼痛快些。” 祁王的话好比雷轰电掣,皇帝整个人都呆住了。 # 兰芳殿偏殿里,许清玫巴巴望着门口,翘首以盼。 今晚她可算是把八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皇帝传回话来,她只得千不甘万不愿的向洛婉兮道歉。洛婉兮还不见好就收,竟然拿乔作势,恨得她差一点把持不住自己扑过去抓花了她那张脸。 今日之耻她一定要讨回来。她也相信这一天不会太晚,皇帝早就看凌家不顺眼了。 “娘娘,李公公来了。” 许清玫一惊:“陛下呢!”她还等着皇帝来了告状呢! 宫人摇了摇头:“只有李公公。” 许清玫忍不住眼皮一跳,涌上了不少的预感,很快她的预感成真。 李公公此次前来不是替皇帝安抚许清玫的,而是来惩戒她的。许清玫连降两级,从正四品的美人降为正六品的宝林。 这自然是祁王的功劳,他劝皇帝处罚许清玫,道这不只是给凌渊一个交代,也是给文武百官的交代,免得落下一个纵容宠妃凌辱诰命夫人的名声。这话可不好听! 若让皇帝处置钱太后,皇帝肯定没这么痛快。至于许清玫,他虽有些不忍,但是在大局面前,皇帝没多少犹豫就下了口谕。 叔侄俩说了会儿话,皇帝命人小心送祁王出宫。随后他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满脑子都时候祁王的话,振聋发聩。 上书房内这一番话,原该只有皇帝和祁王知道。可第二天,不少人都知道祁王泪谏了皇帝,连内容都知道了七七八八。 在晋王那桩事上,他们保留意见。但是祁王说钱太后的那些话算是说到了他们心坎里,钱太后就一搅屎棍。 要是皇帝从此以后只把钱太后供着,不再惯着她顺着她胡闹,这皇帝还算是可以的。可若是祁王都说到这儿,皇帝还要继续当个言听计从的大孝子,那这皇帝没救了。 # 转眼又到了洛三老爷的生忌,这一天洛婉兮带着洛邺并一双儿女前往白马寺为亡父做法事。凌渊还要上朝,遂他晚些再过来,反正做法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 出了往生殿,洛婉兮摸了摸洛邺的脑袋:“怎么了?” 小家伙欲言又止,似乎有心事。 洛邺抬头看了看她,讷讷道:“我想祖母了!” 洛婉兮顿了下,沉吟片刻后开口:“明年我带你回临安一趟,好不好?眼下壮壮和融融还小。”她也想带儿女去看看祖母和父母。 洛邺眼前一亮,不敢置信:“可以吗?” “当然可以。”洛婉兮笑起来,就见这孩子如释重负的笑了,看来他有这个念头很久了。 第131节 洛婉兮牵了他的手,温声道:“大概就是明年开春后,那会儿天气暖和,水路也好走,我们还可以临安小住一阵,你还能见见你的小伙伴。” 洛邺顿时眉开眼笑,脚步都有小小的雀跃。 洛婉兮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小男孩长成了小少年,脸上的婴儿肥逐渐褪却远没有当年的手感了,洛婉兮深以为憾,正要说该多吃些多长肉,就听见一阵喧哗。 一个人从旁边的树林里跑了出来,还没走近就被护卫们拦住了。 那人浑身血淋淋,脚上连鞋子都没穿,脱力一般瘫在了地上,仰着头定定的看着前面的洛婉兮,似乎是认出了她,眼底骤然发光:“凌夫人,救我!” 洛婉兮一愣,细细一看终于在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一张相似的面庞,这不是应该还被关在皇陵里的小福王吗? 第179章 一群侍卫紧随其后出现, 直奔瘫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福王。 不消吩咐, 在场的凌家护卫便自觉将福王圈在中间。 打头一浓密髭须的侍卫抬手向洛婉兮行礼:“惊扰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末将这就将人带走。”说着一挥手, 便有两人上前要拉福王。 “不要, 夫人救我!他们会杀了我的!”福王犹如老鼠见了猫, 一个劲儿往后躲, 语无伦次的尖叫:“太后要杀我,夫人救我, 太后要杀我!” “放肆!”一面白如粉的太监尖声道:“福王得了癔症胡言乱语, 还不快将他带回去治疗!” 癔症吗?洛婉兮目光在瘦骨嶙峋血迹斑斑的福王身上饶了又饶,印象里还是个阳光白净的小少年, 这会儿倒像是从哪个煤矿里跑出来的难民, 瘦的一张脸都脱了形,神情彷徨又胆怯, 哪有昔年的神采飞扬。 “夫人救我, 夫人救我!”福王看着洛婉兮,嘴里来来回回这一句话,眼底的乞求犹如实质。 “慢着!”洛婉兮向凌风使了一个眼色,淡声道:“福王身受重伤,当务之急还是请人为王爷包扎。若是有个好歹,到底有损陛下和太后娘娘圣名。” 不管是为了小福王这凄惨模样而生出的怜悯之心,还是冲他说的钱太后要杀他,洛婉兮都不可能把人交出去。皇帝既然把福王放在皇陵想昭示自己宽厚, 就得承担他娘虐待福王的后果。 “事关宗室,还是派人去通知祁王一声为好!”闻言便有护卫离开,自然会顺便通知一下凌渊。 薛公公细长的眉眼一拉:“凌夫人放心,咱家带福王回去后,定会派御医给福王包扎。太后娘娘听说福王犯病跑了出来,十分担心,眼下还在等着呢。” 洛婉兮扫他一眼,拿太后压她,就是因为钱太后所以她才一定要把人留下,她还准备让这白马寺里所有人都来看看小福王的惨状呢! “那公公还不赶紧派人回去向太后报个信,免得太后担心!”洛婉兮拧眉不满的看着薛公公:“眼下小王爷伤成这模样,自然是以包扎止血为主,不止血反而急着送回皇陵,岂不是本末倒置。路上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这结果谁担当的起。” 说罢洛婉兮不理脸色难看的薛公公一行,命人抱起福王去找僧侣治伤。 十三岁的少年被轻轻松松的抱了起来,错眼间洛婉兮瞥见他空荡荡的裤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郑氏一系固然讨厌,可福王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女人总是对孩子格外柔软一些,尤其她还做了母亲。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虐待一个孩子,委实让人齿冷。 尤其见福王这模样,洛婉兮不由思及己身,若是在与皇帝这一场较量中,他们输了,福王的今日便是她们一家子的明日。 洛婉兮不禁心下一凉,忍不住握了握拳头。 “且慢!”薛公公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洛婉兮:“夫人放心,咱家会先请人为福王治伤,再送回皇陵。” “不要,我不要跟他们走!”洛婉兮还没拒绝,被抱起来的福王已经尖叫出声,瑟瑟发抖的缩在护卫怀里,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他们会杀了我的,太后想杀我!” 薛公公脸皮抽搐了下:“福王病的不轻,整日里胡言乱语,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说着打了个手势,便有侍卫过去带人。 凌家护卫向前一步,拦在福王面前,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 “凌夫人!”薛公公脸色骤变,声音冷下来:“这是什么意思!咱家可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行事。” 洛婉兮微微一笑,指了指噤若寒蝉的福王:“小王爷惊成这模样,我怎么敢把人交给公公,万一吓出个好歹,岂不是罪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眼下咱们可是在寺庙里头,更得积德行善。薛公公也不用着急,你带福王去疗伤和我带福王去治伤又有何区别,公公不放心,大可在一旁看着。” 她侧过身对凌风道:“还不赶紧送去厢房,再耽搁下去,怕是不好。” 薛公公急了:“凌夫人这是要跟太后作对!” “公公的意思是给福王疗伤就是跟太后作对。”洛婉兮脸色一整:“公公莫要忘了,纵使郑氏有罪,可福王终究是天家血脉。太后身为嫡母,岂会见死不救。公公在这百般阻扰,才是给太后娘娘脸上抹黑,让人以为太后娘娘容不得庶子。” 薛公公大怒:“放肆!” “放肆!”这一声是桃露喊的,她粉面生威,冷冷直视薛公公:“我家夫人贵为正一品夫人,岂是你能呼呼喝喝的。” 薛公公眯了眼,语带威胁:“凌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夫人看在太后面上把人交给咱家吧!” “我看是你在这假冒太后名义行事,”洛婉兮猛然变色:“便是太后在此,也会以福王身体为重,可你却在这阻扰我带福王去疗伤,可见居心不良。莫不是你等暗害福王,怕福王指证你们。” 薛公公来脸色大变:“夫人血口喷人。” “既不是,你又何必阻扰我救人!”洛婉兮一挥衣袖,一脸不想与他废话的冷漠,沉声吩咐:“咱们走!” 薛公公瞪大了眼,心急如焚,若是让福王这么走了,等他说出什么来可怎么是好。太后娘娘定然会扒了他的皮,情急之下,薛公公也顾不得太多,悄悄一个手势。 跟着他的侍卫便动了起来,看架势是要抢人。 洛婉兮这边也早有防备,第一时间将洛婉兮保护了起来,随后几个丫鬟就机灵的大喊起来:“杀人啦!” 福王也十分灵醒,撑着一口气开始喊:“太后要杀我,他们想杀人灭口!” 这儿的动静早就引来了不少人悄悄围观,这几嗓子喊下去,效果不亚于往沸水里浇了一瓢冷水。 # 江枞阳原是来接慧敏郡主的,她陪着祁王妃和几个嫂子来白马寺上香。刚踏进白马寺,就听人说凌夫人和太后身边的薛公公两边打了起来,为了福王。 脸色微微一变,江枞阳立刻带着手下急赶而来,他到时场面已经渐趋结束。 洛婉兮出行向来前呼后拥,不仅仅是丫鬟婆子多,侍卫更多,还都是个中高手,一个顶俩那种。而薛公公出来找福王,自然是不想惊动人,免得把事情闹大,故而人手有限。两相对比,毫无疑问的是洛婉兮稳占上风。 待江枞阳带的人加入战局之后,结果更是毫无疑问,薛公公败的一败涂地,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 薛公公阴森森的盯着洛婉兮,目光阴冷如毒蛇:“凌夫人这样,咱家可没法向太后交代。” “我也觉得你没法交代了,我不过是想速速让人为福王治伤,以防万一。你却百般阻扰巴不得福王不治而亡的模样,还不惜刀剑相向,这行为怎么看怎么像要杀人灭口了。”洛婉兮冷声道。 “我看不是像,他分明就是要杀人灭口!”斜刺里冒出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 循声望过去,就见慧敏郡主不知打哪儿跑了过去,义愤填膺的瞪着薛公公,再看一眼无比凄惨的福王,那到底是她小堂弟。 慧敏郡主气得不行,指着脸色阴沉的薛公公:“福王都伤成这样,你还不许他去疗伤,你是何居心!” 薛公公咬着牙不吭声,只拿着一双吊梢眼扫视在场众人。 慧敏郡主被他看的心头一凉,忍不住往江枞阳那儿缩了缩。 江枞阳手一抬,刀柄就薛公公脸上一击,他头一歪,瞬间血流如注,薛公公登时大怒,怒火冲天的瞪着江枞阳:“你!” “你什么你!敢冒犯本郡主,打你一下都是轻的!”有了靠山,慧敏郡主顿时底气十足,拉着江枞阳的袖子凶巴巴的威胁。 不知怎么的,看见这一幕,洛婉兮觉得说不出的好笑,明明是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她整了整脸色,对二人道:“我先带福王去治伤。” 慧敏郡主看了看伤痕累累的福王,心头不忍:“我能跟去看看吗?” 洛婉兮自然不会反对,她巴不得多几个见证人。看了看薛公公一行,洛婉兮对凌风道:“你先派人看着,待会儿等祁王来了,交给祁王爷。” 祁王妃过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顿时嘴里发苦,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但凡牵扯上钱太后小事也能化大,何况是这么一桩糟心事。 她看了看在场的女儿女婿,又看了看洛婉兮,说起来汗颜,其实事发时她就在附近,女儿还让她派侍卫去帮洛婉兮。然为了不卷进太后和凌家的恩怨里,她没同意。可想不到她不出手,她女婿插手了,自个儿那傻丫头还跳了出来。 想起背后的钱太后,祁王妃就觉头大如牛,钱太后不会恨上他们家了吧!钱太后那心胸那手段,委实令人发憷! 错眼间瞥见了面无表情的江枞阳,祁王妃忍不住又看了洛婉兮一眼。 见祁王妃望过来,洛婉兮对她颔首一笑,便不再耽搁命人赶紧送福王去找僧人疗伤。 事已至此,不想惹麻烦,可已经惹了麻烦,祁王妃也不得不跟上去看一看。 因着男女有别,只江枞阳进了厢房,女眷等在外面不曾看清福王伤势,只能听下人回报,听闻他浑身没一块好肉,烧伤,鞭伤、刀伤……应有尽有,甚至被施了宫刑。 良久都没人说出话来,慧敏郡主更是眼眶都红了。 祁王妃和洛婉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忍和愤怒。钱太后恨郑氏情有可原,哪怕钱太后杀了福王也能理解,但是如此凌/辱一个半大少年,但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人都做不到无动无衷。 祁王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惊,眼下他们可是也把钱太后得罪了。 沉默之中,祁王和凌渊同时赶到。 一路凌渊已经听说了,见洛婉兮神情,便知她是被福王的情况刺激的心头不忍,女人家总是格外心软些,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安慰。 洛婉兮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凌阁老,随我一道进去看看福王!”祁王对凌渊道,事情闹成这样,已经不仅仅是宗室内部的纠纷了,明儿必然会在朝上引起轩然大波。 凌渊微一颔首。 “你先进去看看吧!”洛婉兮推了推凌渊。 “父王,福王太可怜了!”慧敏郡主哭唧唧的拽着祁王的袖子,差点就要说你一定要给他主持公道啊!被祁王妃拉了一把才住了嘴。 祁王怜惜的看了一眼女儿,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 如此凌渊和祁王便抬脚进了厢房,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了,是皇帝跟前的李公公。 混乱间有人跑了出去,这不救兵就搬来了。 李公公尴尬的向洛婉兮等人行了礼,低头匆匆进了厢房,心里不停碎碎念,这叫什么事儿啊,太后怎么就不能消停下,都去皇陵了,还要捅娄子,嫌自己名声太好了不成! 过了好一会儿,凌渊他们才出来了,两厢辞行,待人一走,洛婉兮便问凌渊:“怎么个说法?” “祁王先带福王去见皇帝。”凌渊道。 洛婉兮撇了撇指教:“最后肯定又不了了之。”皇帝岂肯让人把他亲娘怎么着。只是可怜小福王,被人折腾的生不如死。 见她神色郁郁,凌渊安慰:“多行不义必自毙!” 洛婉兮抬眼看他,闷闷道:“我知道,就是心里不大痛快,你也亲见福王情况了。”她顿了下:“太狠了!” 凌渊握了握她冷冷的手,放柔了声音道:“别多想!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洛婉兮眨了眨眼,明白他知道自己联想到自己。她晃了晃脑脑袋,甩走胡思乱想,忽尔小声问他:“福王能顺利跑出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相助?”福王腿都瘸了,若是无人暗中相助,不可能从皇陵跑到白马寺,还顺利跑到了她跟前。对方这是把她都利用上了,知道她不可能视而不见。虽明知如此,但洛婉兮还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晋王!” 果然是他,也只能是他了。 # 翌日朝会上便有御史为福王之事参钱太后为母不慈,甚至还有人参洛婉兮不敬太后的。 吵吵嚷嚷一番之后,皇帝推了薛公公出来当替罪羊。宣布一切都是薛公公因为与福王之母郑氏有旧怨所以假借太后名义虐待凌/辱福王,钱太后对此一无所知,反正皇帝就是这么说的。信不信就是大伙儿自己的事了。 参洛婉兮的御史被集体忽视了,在福王被虐待的事实面前,再追究敬不敬太后就有些滑稽可笑了。 随着薛公公遭车裂之刑,事情看似就这么结束了,如果忽略底下的流言蜚语。 第132节 直到七日后,在皇宫内养伤的福王不治身亡。一老太监在闹市口拦了祁王的官轿痛哭流涕,道他之前因为福王还要在钱太后和皇帝眼皮子讨生活,所以一直不敢说出真相。可如今福王已经被害死了,他拼着一死也要给福王讨回一个公道。凌虐福王的人根本不是薛公公,而是钱太后。皇陵里多得是宫人能证明,福王遭受酷刑时,钱太后亲自在旁观刑。 第180章 拦轿喊冤的老太监, 将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舆论再一次推向了高/潮。 福王之事早已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皇帝把薛公公推出来做了替罪羊,然而说实话,真没多少人肯信的。 钱太后早已在朝野内外留下了心狠手辣的名声, 一个连亲孙子都忍心下手的人, 会出手对付庶子, 还是有旧怨的庶子, 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再说了钱太后被迫迁居到皇陵,自然是积了一肚子的火, 同样被关在皇陵里的福王, 可不正好被她用来撒气。 不过他们虽不信,但是朝上无人有异议, 任由皇帝指鹿为马, 小老百姓还能干吗,茶余饭后议论两声罢了! 可眼下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遮羞布被掀了个彻底。 祁王脸色凝重, 黑着脸让人把老太监带进了皇宫。 皇帝脸色苍白,六神无主。 这模样是祁王见惯的,反正出了事,这皇帝除了不知所措之外别指望他有什么其他反应。 祁王语气硬邦邦的:“陛下,之前为了朝廷的名声,朝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福王一事敷衍了过去,实在是朝廷和皇室不能再出丑事了。” 皇帝忍不住心虚的低下头。 “可如今, ”祁王压抑着怒气:“这事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若是再这么糊里糊涂的揭过去,臣恐后果不堪设想,历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皇帝小心翼翼道:“不过一太监尔。” 祁王抬眸看了一眼皇帝,他想说那太监是失心疯还是受人指使,他是没派人调查过民间舆论吧,还是天真的没把舆论放在眼里。眼下外头十有八/九的人已经认定是钱太后残害福王,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包庇。 甚至祁王敢打赌,这老太监绝不是第一个跳出来的,说不得这时候其他人也遇见了为福王喊冤的宫女太监。皇陵那么大,钱太后做事时可没藏着掖着,证人多得是。 就算没证人,背后之人也能变出来。 只是祁王目前还不能确定这幕后之人是陆皇后一系还是晋王一派?可也不妨碍祁王道一声高明。之前任由皇帝颠倒是非,推出薛公公做了替罪羊,让皇帝成功把天下人当傻子糊弄了一回。 等薛公公伏法后再爆出钱太后是真凶,把皇帝包庇钱太后视国法为儿戏的行径暴露在天下人面前,百姓的愤怒可想而知。 “陛下真以为朝野内外不知真相如何吗?”祁王冷声反问。 皇帝脸色惨白。 祁王:“陛下自欺欺人不够,还要所有臣民与您一起自欺欺人吗?” 皇帝头一次见祁王这样的疾言厉色,吓得一个哆嗦,忍不住往明黄的龙椅内缩了缩。 祁王望着他,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复杂难辨。 “可朕又能如何,那是朕的母后啊!”片刻后,皇帝痛苦的抱住了脑袋。福王那凄惨的模样也让皇帝于心不忍,可钱太后是他亲娘,当年太后在郑氏手下受了多少委屈,他怎么能为了福王去惩罚太后。何况太后已经迁居进皇陵,便是要惩罚他又能怎么罚,还能打骂自己生母不成。 这时候,李公公心急如焚的跑进来:“陛下诸位宗室王爷和内阁大臣觐见。” 闻言皇帝脸色剧变,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事实上的确如此,祁王这有个老太监,好几位宗室老王爷那也遇到了一个替福王喊冤的太监或宫女。之前他们还能勉强装聋作哑,可现在有人把窗户纸捅破了。宗室们要是再没反应,从此以后还有谁瞧得起宗室。钱太后再贵,那也姓钱。福王有罪,可他姓朱。 钱太后就是把人给弄死了,他们也还能理解下,毕竟先帝时期,钱太后和郑氏那真是水火不容。可钱太后把福王当畜生似的虐待,还闹得人尽皆知。宗室的脸也火辣辣的疼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朱家人被欺负成这样,他们要是一声不吭,日后都没脸见人了,所以他们来找皇帝要一个交代。 以凌渊为首的内阁闻讯而来则是因为兹事体大,宗室考虑的宗室颜面,内阁考虑的是整个朝廷的脸面和国家的风气。钱太后身为一国之母,却如此虐待庶子,要是天下嫡母都学她,还不得天下大乱。 皇帝脸上不断冒着细汗,无助的看着对面的祁王:“王叔?!” 祁王垂下眼:“一而再,再而三,陛下,您不能再纵容太后下去了。” 皇帝心口发凉:“那朕该怎么办?” 若是个聪明的,这会儿就该壮士断腕,令钱太后剃发出家在先帝面前悔过,再收了她所有特权派人仔细盯着她。毕竟那是太后,百善孝为先,让钱太后去死不现实。 说起来在钱太后害良妃流产之后,皇帝就该对她这个娘心生警惕,在她身旁按个人监视了,可皇帝没有,要不也出不了眼前这些事, 显然这皇帝不是个聪明,自己这会儿劝了他,回头他去钱太后那一学嘴,钱太后还不得恨死他。上一回他劝皇帝时说钱太后一深宫妇人没见识,皇帝不就跟钱太后说了,钱太后可是好生把他咒骂了一顿。 “陛下想怎么办?”祁王不答反问,他懒得掺和了,吃力不讨好,反正他已经尽了皇叔的责任,外人也不会再说他不作为。 皇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祁王:“陛下若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不如群策群力,召诸位大人和王爷进来商议。” 吓得皇帝脸色一白,他怎么敢召见他们,他们肯定会逼着他惩罚太后的。 “王叔让他们先退下,容朕想想,容朕想想。” 祁王无奈的叹了一声,出门为皇帝当说客,自然是徒劳无功,宗室大臣们一定要向皇帝讨一个说法。 君臣一直胶着到了傍晚,上书房内终于传出了消息,皇帝要亲自去皇陵调查一番。这自然是借口,事情真相早就一清二楚,就连他们都有路径得知真相如何,皇帝还能不知道。 不过只要皇帝不装死就行,这一天两天他们还是可以等的。 宗室大臣们这才离开,皇帝松了一口气,急忙赶往皇陵。 钱太后正想找他呢,她刚刚查到,那些为福王鸣冤的人都是晋王安排的,气得钱太后生吞了他的心都有,晋王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也就她那傻儿子觉得晋王是个忠心的。在这一刻晋王的威胁甚至超过了陆家,毕竟陆静怡还没儿子啊。 皇帝一进来就发现地上一片狼藉都是碎瓷片:“母后!” 钱太后老泪纵横:“皇帝,我们都被晋王耍了,那些告状的太监宫女,都是晋王这个畜生安排的,他就是想败坏了你的名声。” 皇帝脑子里嗡了一下,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愤怒,而是怀疑,怀疑钱太后所说的是否属实,他怕这又是钱太后的伎俩。自从晋王立了功,钱太后就觉晋王有不臣之心了。 钱太后被儿子那怀疑的表情气了个倒仰:“你不信!” “母后可有证据?” 钱太后指着皇帝的手都在哆嗦,她压了压火道:“那个宫女已经撞墙自尽了。” 死无对证,皇帝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何种表情的好! “可那些告状的宫人还没死,”钱太后神色一厉,恨声道:“你好好去审好好去查,一定能撬开他们的嘴。只要他们指证了晋王,你再宣布福王是被晋王命人害死的,目的就是为了栽赃哀家。” 她也知道福王一事闹得太难看了,对她和皇帝的名誉损害极大。自己虐待福王这一茬遮掩不住,但是只要把福王的死归咎于晋王,那落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就能少很多,还能趁机除去晋王。 皇帝嘴唇哆嗦了下,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不该信钱太后的话。私心里来讲,若是幕后黑手是晋王对他自然是好的。这么想着,皇帝忍不住心里升起愧疚。 看的钱太后心头火气,怒声道:“你不信哀家!” 皇帝低了头:“儿臣这就去办!” 奈何那些太监不约而同的说自己都是自愿的,之所以敢出来为福王鸣冤,是因为早年受过郑氏或者福王的恩德。 反倒是外界传出了皇帝推出了一个薛公公压不住流言蜚语,就想再推晋王出来当替罪羊的消息传得满天飞。此外还有两个守卫在皇陵的侍卫也站了出来证明钱太后对福王的暴行,更是坐实了钱太后残害福王。街头巷尾,茶寮酒肆议论纷纷。 在朝臣宗室的压迫下,皇帝不得不妥协,同意让宗人府出面看管钱太后,又在一众人的要求下,点头绝不会接太后回宫,但是让钱太后出家什么的,皇帝是万万不肯答应。 这个结果,皇帝不满意,其实朝廷宗室也不满意,可若不肯各退一步,这事情就僵在那儿成了死局。 最后也只能如此了,在皇帝命人以亲王之礼厚葬福王后,算是告一段落。 福王的葬礼十分隆重,不少宗室重臣都送了奠仪过去,不知道还以为是一位当权的王爷而不是个因为谋反之罪被关在皇陵的失势皇帝。 葬礼上的盛况传到皇帝耳里,犹如打翻了调味品,令皇帝五味陈杂。他知道经此一事大臣们对他更不满了,可他也没办法,那是他亲生母亲,他能怎么办? 还有晋王,皇帝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堂兄了,更不确定这位堂兄是否有反心。他眼前一会儿是钱太后声色俱厉说晋王狼子野心的画面。一会儿又变成了祁王语重心长说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 皇帝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更让皇帝透不过气来的事接踵而来。福王头七过后,皇陵开始闹鬼,准确来说是钱太后看见福王了,但是宫人侍卫都表示一切正常,可钱太后口口声声说她看见了福王。 落在旁人耳里自然是她心虚所致,消息报到祁王那,祁王只派了御医过去。 可钱太后见鬼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不消半个月人就憔悴不堪,神智都有些混乱了。祁王报到皇帝那,皇帝悄悄派了高僧和道士过去了几趟,然而依旧毫无成效。 “……怕是福王死后怨气难消,所以回来报仇了,要不怎么就太后看得见,咱们一点都没影响。” “谁说不是呢,福王实在是太惨了,就是我都瞧着于心不忍。” “行了,不知道皇陵里阴气重,你们还在这儿说有的没的,不怕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略年长的宫人轻轻呵斥了一声:“赶紧回房,没见天要黑了。” 两个小宫女应了一声,一吐舌头就要回房。 一转身就见眼周发青,眼底布满血丝的钱太后恶狠狠的瞪着她们,吓得三人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磕头求饶:“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钱太后额上青筋暴跳,厉喝:“打死,打死,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个嬷嬷上前便拖着人下去了,那三个宫女声泪俱下的求饶:“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钱太后阴沉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眼见求饶不得,其中年纪最小的那宫女神色一变,逼得狰狞怨毒:“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你等着,我会福王一块回来找你的。” 钱太后心脏骤然停了一拍,暴跳如雷:“堵住她的嘴,快点堵住的嘴。” 很快那三个宫女就被堵着嘴拖了下去,只拿着一双怨毒都得眼睛死死的盯着钱太后。 盯得钱太后头皮发麻,四肢发凉。 大宫女玉兰一看不好,忙道:“快扶娘娘回寝殿。” 而那三个被拖走的宫女,原以为自己会被乱棍打死,不想旁的两人只挨了十棍,而那放话做鬼也不放过太后的宫女挨了二十棍之后,就没再继续,疼得冷汗淋漓的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嬷嬷。 “妄议主子,这几下你们挨得不冤,以后长点记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日后就去西陵那儿伺候,别跑来招太后娘娘的眼。” 她们虽是太后的人,可太后被宗人府看管了起来,早前宗人府就定了规矩,一切依宫规办事。 其实在钱太后被送进皇陵收走金印之后,她就只有太后之名没了太后之实。之前是因为负责看守的人是帝党,所以钱太后能继续威风。可眼下是祁王看守,钱太后便没了特权。 说来这还救了不少人命,自从钱太后见鬼之后,钱太后脾气越发暴虐,动不动就要把人拖下去打死。 钱太后被扶进寝殿,吃了药之后,精神略有好转,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可没睡多久,钱太后就惊坐起来。“不要过来,哀家是太后,哀家是太后!” 她双眼大睁,不住往后缩,似乎是看见了极为恐惧的事情。 “太后,太后!”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来。 钱太后置若罔闻,见有人走近她操起玉枕就砸过去:“郑如燕你个贱人,你以为你做了鬼,哀家会怕你吗!哀家不怕你,哀家是太后,哀家的儿子是皇帝,是真龙天子!” 宫人面面相觑,想靠近却又近不了身。 直到钱太后自己累了,神智也似乎恢复过来,她望着满地狼藉,瞳孔缩了又缩。长此以往,她一定会被郑氏母子俩害死的。她抬眼逡巡了一圈,皇陵阴气重,郑氏母子俩可不就寻来了。 “皇帝,快让皇帝来见哀家!”钱太后大声喊道,紫禁城龙气重,鬼神莫侵,她儿子还是天子,她就不信郑氏母子俩还敢来寻她。 第133节 第181章 皇帝悄不溜丢的将钱太后接回了皇宫。 负责看守钱太后的宗人府侍卫阻挠不得, 只得放行, 然后十万火急的通知了祁王这个噩耗。 彼时,祁王正在与晋王月下小酌,陪坐的还有祁王世子和江枞阳。 晋王浅酌一口酒, 苦笑一声:“与王叔这般坐着喝酒的日子, 怕是喝一次少一次了。” “堂兄何出此言?”祁王世子讶异。 晋王幽幽一叹:“福王之事被告发, 太后认定了是我做的, 就是陛下,”他仰头灌下一杯酒, 握着酒杯的手上青筋清晰可见:“陛下也疑了我。若不是那几个太监宫女交由皇叔审问, 而是交给别人,那些人早就被屈打成招, 指认是我指使他们的了。陛下, 陛下这是想让我给太后当替罪羊啊。” 祁王道:“你不要多想,事情已经过去了。” 晋王摇头:“王叔不必安慰我, 陛下已经怀疑我了, 何况太后已经认定是我设计她,她是万万容不得我了。天下皆知,陛下是个孝子!” 祁王静默了一瞬,才道:“太后已经被禁足皇陵。” “可陛下隔三差五就要去探视太后,”晋王扯了扯嘴角,又给自己注满了酒杯:“说不得什么时候陛下就把太后接回宫了。” “若是哪天侄儿遭了难,还请王叔代为照顾我府上家小。”晋王对祁王举起了酒杯,似在拜托。 祁王板着脸道:“你说什么丧气话。” 晋王:“福王前车之鉴就在跟前, 叫我如何不担心。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心胸委实不宽广,指不定哪天她就出手对付我了。” 祁王:“你别胡思乱想,大臣和宗室们不会由着陛下胡闹的。” 话音刚落,就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王爷,皇上将太后娘娘接回宫了。” 祁王脸皮抽了抽,一脸的尴尬。刚说不会由着皇帝胡闹,皇帝就胡闹了。 晋王目光一闪,拿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晃,不是恐惧而是兴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心中大喜,他面上却是浮现悲哀之色。 “王叔去劝劝陛下吧!”晋王万般无奈道:“福王之事余波未消,陛下还刚在朝上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接太后回宫。陛下却……明天朝野内外还不得闹翻了天。” 趁着晚上偷偷把人接回宫,亏得皇帝做了出来,真以为这样子就没人知道了。简直是愚不可及,大庆江山落在这母子俩手里,早晚要被他们败光了。 祁王垂了垂眼皮:“该说的不该说,我都说了。陛下听不进去,我又能如何,再去说不过是讨人嫌罢了,没得糟了别人的眼。” 晋王望着他难掩失望的面庞,若是愿意劝证明还没放弃,当连劝都不肯劝时,那是觉无药可救,不肯白费口舌了。 这一刻晋王心绪翻涌,祁王在宗室内位高权重,且因为他处事公正,一直以来对皇帝苦口婆心的劝导,而不是一味逢迎,所以在朝臣中口碑和人缘也极佳。若是得了他的支持与他不亚于如虎添翼。 祁王不着痕的扫一眼晋王,到底还年轻,哪怕极力掩饰可还是泄露了真实情绪。晋王很高兴,他也的确有理由高兴。皇帝越让臣民失望,局势便对他越有利。 就是不知钱太后‘见鬼’这事是不是出自晋王手笔。看守钱太后的都是他的人,他一直都查不到蛛丝马迹,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坚信背后有人捣鬼,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还有那些替福王伸冤的太监宫女,祁王爷坚信背后有人指使。但是时至今日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晋王安排的,目前唯一能确定也就是福王能顺利逃出皇陵是晋王一手主导。 若这些都是他安排的,祁王心神一凝,他就要重新估量下这个侄子了。 两人各怀心思,也都没了继续饮酒的兴致,晋王提出告辞后,祁王便让长子代他送客。 “锦衣卫那你多上点心。”祁王对江枞阳道。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病重,皇帝因为找不到好的人选替代,便没同意他致仕的折子,令他在家休养。锦衣卫顺理成章的就落到了两位指挥同知手上。 要不是江枞阳年纪资历不足,祁王都想使把劲把他供上指挥使之位,想来皇帝这个面子还是会给他的。 江枞阳抬手一拱:“您放心!”犹豫了下他看向祁王:“晋王?”晋王之心,昭然若揭,也就皇帝还稀里糊涂的。 “且看看吧!”祁王语气幽幽:“我总是希望太太平平的,可有时候天不随人愿。然不管局势如何变化,咱们家都得有自保之力,你明白吗?” 江枞阳垂首道:“明白!” 祁王便笑了笑。 # 前脚皇帝和钱太后刚回到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入了勋贵重臣耳中。又不是瞎子,那么一群大活人,想不看见都难。 碍于皇宫已经下了匙,大家都只能摩拳擦掌,等着第二日早朝时好好进谏一番。 外臣进不了宫门,宫内人就没这个顾虑了。陆静怡听闻皇帝把钱太后接了回来,立即写了中宫笺表命人呈给皇帝。大意便是人无信而不立,劝皇帝三思而后行。 皇帝命人回传一句,百善孝为先。 当时坤宁宫里除了陆静怡,还有良妃等之前被钱太后坑害过的嫔妃,那一瞬多少人差点撕裂手里的锦帕,尤其是良妃,一张俏脸瞬间阴沉如水。 皇帝要尽孝,所以她们这些人就活该被钱太后害的流掉孩子怀不上孩子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这才去了皇陵多久,半年都没到!还惹出了福王这样震惊天下的丑事,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接回来了。 次日早朝上,毫不意外的一群御史跳着脚上奏,大意便是皇帝这样出尔反尔有损帝王威严,且失信于天下,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和朝廷。 皇帝知道朝臣们肯定会反对,可钱太后哭着闹着回宫,自己要是不答应,她就寻死觅活,再看她被吓得人不人鬼不鬼,皇帝哪里忍心拒绝。 面对气愤填膺的群臣,皇帝咽了口唾沫,咬着牙不肯松口,来回就是两句话,百善孝为先,再就是保证等钱太后痊愈就送她回皇陵。 谁信!没人肯信了。之前保证绝不接钱太后回宫的那个人不也是他。 说到后来一御史指着上首的皇帝,声色俱厉的历数皇帝登基以来的荒唐事,一是纵容母族欺凌功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二是孝期失德,与人淫奔。三是包庇母族,徇私枉法,四是虐杀手足,栽赃嫁祸,不仁不义。五是言而无信,不堪为君! 说罢这御史一头撞上金柱,当场血流如注。皇帝吓得瘫在了龙椅上,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凌渊命人将这个御史抬下去救治。 凌渊抬眸望一眼九层台阶上三魂六魄似乎只剩下一魂一魄的皇帝,沉声道:“陛下金口玉言,岂可弃信违义,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朝廷上下异口同声道,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皇帝的脸唰的一下子褪尽了血色。 见皇帝愣在那儿无动于衷,大臣们再次开口:“请陛下三思!” 第三次后,皇帝竟是落荒而逃,留下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百般滋味在心头。 且说皇帝一路跑到慈宁宫,钱太后难得睡了半个月来的第一个好觉,精神大有好转。果然皇宫禁地,那些牛鬼蛇神都进不来了,她正盘算着找一些高僧收了郑氏母子俩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就见皇帝急赤白脸的跑进来,神色张皇。 “皇帝怎么了?” 见了她皇帝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把朝上的事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钱太后大骂那御史其心可诛,以此为自己博美名,骂完了就开始哭:“他们是想逼死哀家,让哀家死在皇陵里啊!” 皇帝嘴唇噏了噏,望着老泪纵横的钱太后,让钱太后搬回皇陵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钱太后主动说了,她咬牙切齿,语气是恨不得将满朝文武都拖下去打死的怨毒:“皇帝你赶紧召集得道高僧,只要他们把郑氏那对贱人母子俩收了,哀家就回皇陵,哀家不会让你为难的。”等她儿子大权在握,她再好好和他们算账。 皇帝动容:“母后,儿子不孝。”竟是连亲生母亲都护不住。 钱太后泪湿眼眶,母子俩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哭完了,钱太后抹着泪道:“大臣们能把你逼到这地步,归根究底还是你手上可用之人太少了。” 对这一点,皇帝深有体会。 钱太后:“你可效仿先帝,利用厂卫压制朝臣。靠着厂卫,不过两三年,先帝在朝上就说得上话了。” 皇帝若有所思。 母子俩盘算着用用厂卫打压朝臣,朝臣们也在盘算着怎么打压皇帝呢! 这打压还不是一般的打压,尤以宗室最活跃,这一回皇帝是把宗室们得罪的狠了。钱太后把福王虐待的不成人样,皇帝的处罚还不痛不痒,可起码皇帝说了绝不会接钱太后回宫,好歹宗室把面子圆了回来。可才多久啊,皇帝就把人接回了慈宁宫,一巴掌甩在宗室脸上,又响又脆! 宗室四下游走,支持的是晋王,凌渊是他们重点说服对象。陆家有个皇后的缘故,想拉他们支持晋王不可能。但是凌渊不同,毕竟他和陆家只是姻亲,前头还得加一个‘干’字。 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干’的缘故,不少人往洛婉兮这使劲,在他们看来,洛婉兮作为填房,对原配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微妙心里。 从一场寿宴上离开的洛婉兮上了马车就对凌渊笑起来:“壮壮这才连周岁都没到呢,就有人瞧上他,想招他做女婿了。” 凌渊饶有兴致的问她:“哪家?” “晋王嫡长女,”洛婉兮乐不可支:“她比咱们壮壮不正好大了三岁,霍夫人就说女大三抱金砖来着。”洛婉兮自然是不可能的答应的,不说晋王是个泥沼,她不看好,就是看好,也不能这么盲婚哑嫁啊! 凌渊笑了笑。 洛婉兮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晋王声势越来越大,别最后真让他捷足先登了吧!”这皇帝在民间的名声算是毁了,要是晋王真的反了,他受到的舆论压力并不会很大。最妙的是朝臣对皇帝也失望透顶,哪怕这些人不帮晋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的可能性极大。 “不会!”凌渊捏了捏她的手指,颇有深意的一笑。 很快,洛婉兮就知道凌渊为何那样胸有成竹了,陆静怡传出了喜讯。 第182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节骨眼上中宫有孕, 对许多人而言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 五雷轰顶的那种。但是对另一些人而言,好比久旱逢甘露,又如定海神针, 虽然是男是女尚未确定, 可到底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晋王得知消息后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很快又平静下来, 就算皇后没有怀孕,陆家也会宁愿过继而不是支持他。 想着想着晋王突然笑起来, 他着急, 宫里的皇帝和钱太后怕是比他更着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消息传到皇帝那时, 皇帝正在慈宁宫伺候钱太后喝药。 一大群高僧道长都被皇帝派去皇陵了一趟, 三天后,皇帝送钱太后回皇陵, 可钱太后当晚就又开始‘见鬼’, 一接回皇宫便恢复正常。 皇帝对那些僧侣道长大发雷霆,觉得他们都不负盛名。一众僧侣道长也冤啊,这分明是钱太后自己做贼心虚。甚至个别都觉得是钱太后故意为之,就为趁机离开皇陵。 最后还是最德高望重的白马寺主持说了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说的皇帝脸都绿了,其实皇帝也不信什么福王和郑贵妃鬼魂回来报仇的说法,简直无稽之谈。他自个儿也觉得这是钱太后的心病。让高僧道长过去皇陵那是为了安钱太后的心,谁想一点效果都没有。 万般无奈之下,皇帝只得放弃了这个方法, 想着如何劝钱太后放宽心,不过当务之急是钱太后的身体。她年纪不小了,又担惊受怕半个月,身体状况极为虚弱。好不容易在皇宫缓过气来,可又被惊吓了一通,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报信的太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报了‘喜讯’,果然当他说完就见皇帝和太后脸色瞬间由晴转阴,钱太后更是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良久,钱太后才回过神来,瞪着皇帝质问:“皇后怎么会怀孕的?”不是叮嘱他近几年不要让后宫怀孕了吗? “那个药你有没有在吃?”钱太后压低了声音问皇帝。 皇帝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在发生了那么多事,皇帝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之情都没有。 “那她怎么会怀孕?”钱太后气得直捶床,等陆静怡剩下嫡长子,陆家岂会像现在似的安静。在她眼里陆家的威胁可比晋王大多了,一来晋王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二来晋王的势力哪里比得上陆家。 皇帝无措的看着暴怒的钱太后,干巴巴道:“母后您别激动,保重身子!” 让她怎么息怒!钱太后只觉心里有一把火在烧,烧的她头疼欲裂,绝不能让陆静怡生下嫡子的。待陆静怡产子,陆家哪还容得下他们,闹成这模样非钱太后所愿,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可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让黄御医过来。”钱太后冷声吩咐,皇帝的药就是黄御医开的。 面对钱太后的质问,黄御医噤若寒蝉,冷汗直流:“为保龙体那些药微臣开的并不烈,所以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些都是一开始他就告诉过皇帝与钱太后的。是药三分毒,万一下得狠了,皇帝以后生不出来,这罪名他担当不起,所以是宁可下轻些,也不肯下重了的。 钱太后气结,恶狠狠的盯着黄御医:“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 第134节 怀都怀上他能怎么办!黄御医低了头,突然心下一凉,难道还要他把孩子打掉?不想还好,一想黄御医就打了个激灵,这还真是钱太后能做的出来的。 钱太后晦暗着一张脸,瞥见一旁的皇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后宫那么多女人,他就一定要临幸皇后吗? 皇帝心虚的垂下头不敢正视钱太后的怒气腾腾的双眼。发生了那些事后,他就有些不敢面对陆静怡了,不过初一十五还是过去的,进了坤宁宫,便有些情难自禁。 钱太后恨铁不成钢,不死心的追问黄御医:“皇后真的怀孕了?”后宫这么多人都没怀孕,怎么就她运气这么好!那么巧了。 听出了钱太后语气里的质疑,黄御医知道钱太后很想他否认,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的确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钱太后拧眉沉思,一颗心紊乱无章,摆摆手让黄御医下去。才一个月,生下来还要九个月呢,在后宫想平安生个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一件好事儿。陆家要等这个孩子出生,那么肯定不会任由晋王胡来。 “母后?”觑着钱太后阴冷的脸色,皇帝忍不住一个哆嗦。 钱太后抬眼盯着他,拉过他的手用力握紧:“皇帝,皇后这个孩子绝不能让他生下来的。” 皇帝脸一白,心口一阵一阵的刺痛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陆静怡很快就打乱了钱太后的如意算盘。 陆静怡被诊出身孕的第四天,坤宁宫就出了大事,她见了红,彻查后才发现有人偷偷在她的安胎药里加了红药,幸好她喝的不多,否则这个孩子凶多吉少。陆静怡大为震怒,然而却查不到蛛丝马迹。 消息传到外头,绝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钱太后做的,谁叫钱太后有前科,她能害了良妃腹中骨肉再陷害皇后,怎么可能容得下皇后诞下嫡子。 钱太后差点气了个倒仰,她根本就还没有出手,她怎么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动手。在钱太后看来,这十有八/九是皇后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就为了抹黑她。 钱太后命人往民间放这些话,可收效甚微,主流舆论依旧认定是她干的,气得钱太后砸了一堆瓷器。 更火上浇油的时,陆静怡休养了三天好转过来后,便提出要去景山行宫休养。皇帝自然不会答应,她这一走,落在外人眼里岂不是因受钱太后迫害又无法惩戒,所以不得不避出宫吗? 然而陆静怡并不是找他来商量的,陆静怡留下一句,真凶还未被绳之以法,她不敢留在后宫,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再承受第二次的丧子之痛。便带着人出了宫,一起离开的还有良妃和好些吃过钱太后亏的嫔妃。 这里头还有一场闹剧,听说陆静怡要出宫,良妃抱着她为孩子做的小衣裳在坤宁宫里痛哭流涕,求陆静怡带她一起走,道她实在做不到与杀子凶手同住在皇宫之内。哭诉间还说陆静怡英明,若是留在宫里指不定哪一天就被钱太后害了。 碍于孝道,陆静怡作为儿媳妇一些话不好说,可良妃没这顾忌啊,她又不指望当太后,被人说不孝就不孝呗。 随后又有几个嫔妃跑来,请求陆静怡把她们带上,她们虽然没被钱太后害的流产,但是被下了红花麝香这些东西,说的是:“留在宫里,情何以堪!” 这一下她们把陆静怡想说又不便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其实这已经算是一次站队了,在帝后之间,她们选择了皇后,所以来表忠心。 皇帝又惊又怒,可确实是钱太后理亏,以至于皇帝想责罚都没立场。 皇帝试图阻止,却被陆静怡诘问的哑口无言。 “若是陛下当着天下臣民保证,如果皇儿有个三长两短,最后查出来是人为的话,不管凶手是谁,不管她如何尊贵,都会依照国法行事,那臣妾便留在坤宁宫养胎!”陆静怡一瞬不瞬的盯着皇帝:“陛下敢保证吗?” 这话就差说要是钱太后害她,皇帝不许包庇钱太后。 而皇帝没有矢口否认,反而脸色一僵,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陆静怡心下一哂,这不是等于告诉所有在场之人,皇帝也觉钱太后会出手,明知如此,皇帝还想留下她。陆静怡忍不住轻啧了一声,她真有些担心腹中这孩子,日后要是随了他父亲这一脉可如何是好! “陛下连这个承诺都不肯给臣妾,那为何还要强留臣妾在宫中,”陆静怡苍凉一笑:“陛下就如此容不下臣妾的孩子了。” “不是的。”皇帝一怔,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心乱如麻,半响他才为难道:“你这样离开,让外人如何想。” 陆静怡奇怪的看着皇帝,神情似讥含讽:“陛下若是在乎外人如何想,就该把太后送回皇陵,而不是强留臣妾在皇宫,却连一个保证都不敢给。” 皇帝脸色一白,眼睁睁看着陆静怡上了软轿离开。 慈宁宫里的钱太后听闻消息,差点气晕过去,赶忙命人去拦,可已经晚了。 等皇帝过来,钱太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你怎么能让她走了,怎么能让她离开。”去了景山行宫岂不是鞭长莫及。 皇帝垂首不语,对于陆静怡他满心愧疚,他是真的下不了手,也许那会是女孩,他忍不住想。 # “但愿这孩子争气些!”宁国大长公主看着陆静怡平坦的腹部幽幽道。 皇帝一直在吃避孕的药物,为了让陆静怡怀孕,他们费尽心机才寻来那秘药,这药无论是对男女还是对孩子身体都有损害,若非陆静怡坚持要亲生骨肉以免养不熟,他们更想借腹生子,再不济宗族里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 陆静怡轻轻抚着腹部:“祖母放心吧,这定然会是个小皇子。”就算不是,也必须是。 过继来的的孩子,谁知道待他长大成人会不会想认祖归宗,史上又不是未出过先例,一朝权在手,便追封生父生母,把养母倒撇到一边去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冒这个险,她不想辛辛苦苦为别人做了嫁衣,日后还得因为不是亲母子,所以就小心翼翼的维持关系,让娘家也跟着战战兢兢。 宁国大长公主抬眸,望着她眉宇间的凌厉之色,心头一涩。这孩子在这事上也着了相,以目前局势来看,从宗室里抱一个无父无母亲缘单薄的幼儿是最稳妥。 可她坚持己见,家里本就对她满心愧疚,只好随了她去,但愿这是位小皇子吧! 第183章 “四年不见, 二婶模样还和我离开时一样, 你老人家是怎么保养的,也教教我啊,”说话的夫人三十来许, 柳叶眉, 丹凤眼, 鼻若悬胆, 口若含珠,生得爽利明艳, 正是凌渊胞弟凌洺之妻韦氏。 晋王纳妃的吉日定在五月里, 韦氏提早了半个月抵达,是为了替侄女安排婚事。 凌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四年不见, 你还是这般油嘴滑舌, 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韦氏嫡长子去年底成的亲,年初传出了好消息。 韦氏一甩帕子:“可不就是要当祖母了, 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老了, 以前还不觉,近日照镜子都看见白发了,这不才向您讨要保养方子吗?” 凌老夫人眉开眼笑:“老什么老,老婆子六十多了都不觉老,你四十不到就觉自己老了,让你这几个嫂子可怎么办?” 凌大夫人应景的笑了笑:“可不是,要按九弟妹说的,我们几个也成老太婆了。” “这老不老可不是看年纪的, 几位嫂嫂瞧着可比我还年轻哩!”韦氏玩笑的轻轻一拍自己的脸:“我这脸都被北边的风沙给刮花了。” 说的众人笑起来,北疆气候是不如京城养人,可韦氏作为将军夫人哪里用得着风吹日晒了。 “九弟妹就别埋汰咱们了,”凌五夫人笑吟吟的瞥一眼一旁的洛婉兮:“有六弟妹珠玉在前,咱们这一群人啊都是木头渣滓。” 凌老夫人笑容不改:“你自己要当木头渣滓可别拉上我们,我可没觉自己这么寒碜。” 凌五夫人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洛婉兮溜她一眼,薛盈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把老来得子的凌五老爷喜得跟什么似的,这一阵凌五夫人就跟吃了枪子似的,说话夹枪带棍,不止她,就是旁人被她刺过几句。 “您老人家永远十八,哪能寒碜了。”洛婉兮笑吟吟道。 凌老夫人便嗔她一眼,又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我倒是想啊。” 一众人便笑起来。 韦氏目光一动,这小六嫂挺得老夫人青眼,为她连自个儿嫡亲媳妇的脸都撅了,说话语气更是亲昵的很。 陪着凌老夫人笑了会儿,韦氏才看向洛婉兮:“说来也是对不住六嫂,你和六哥大婚还有侄儿们满月我们都没能赶回来。” 洛婉兮便笑:“弟妹言重了,九弟军务繁忙,两地又相隔千山万水,骨肉兄弟哪里需要讲这些个虚礼。”韦氏和凌洺的婚事是她一手筹办,两人还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半年,直到凌洺去了边关。当年何等腼腆害羞的一小姑娘,如今却是能言善道,洛婉兮莫名的有些唏嘘。 韦氏:“虽然六哥和六嫂不怪我们,可我们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这一次我总算是能进一趟京了,我家老爷也是想来的,可边关战事刚平定,他脱不开身,嘱托我郑重向六哥六嫂致歉。” 洛婉兮笑:“九弟见外了。” 听着妯娌俩和和气气的你一言我一语,凌五夫人悄悄一撇嘴。她可是听到过风声的,凌渊曾想过继韦氏的小儿子为嗣子,换一句话说,要不是半路杀出个洛婉兮,眼下卫国公府的一切,无论是爵位还是家财以及最重要的人脉那都该是韦氏小儿子的。 在慈心堂待了一会儿,洛婉兮便和韦氏告辞回给公府,凌渊和凌洺早就分家,不过来之前韦氏就来信说宅院久不住人,他们又只在京城停留月余,遂希望能住在国公府里头,也好与亲人团聚。 洛婉兮问过凌渊,便回信同意了。与韦氏一道进京还有她的嫡长子林烁,请过安后便被凌老爷子带走了。 “我让人收拾了青兰院和翠竹苑,要不要先去看看?若有哪里不合适,我好令人整改。”洛婉兮温声问韦氏,青兰院是当年韦氏和凌洺的院子。 韦氏笑:“待会儿去看也不急,要是不习惯,小嫂子放心,我肯定不会客气的。眼下啊,我最想是去看看我那两个小侄儿小侄女。我家老爷听到喜讯时,差点没蹦起来,直叨叨着不能亲自来看看。我来的时候还说了,叫我仔细看了,回头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洛婉兮莞尔,凌家长房夫妻早逝,凌洺的学业甚至婚事都是凌渊一手操办的,亦兄亦父。 韦氏语气忽然一变,拉住了洛婉兮的手:“说句见外的话,小嫂子可真是咱们家的贵人。劝了这么多年六哥还是孑然一人,都以为他要这么过一辈子了,幸好老天开眼,让六哥遇着了小嫂子,我和我家老爷的一桩心事总算是了了。六哥这有小嫂子照顾,我们总算是能放心了。” 洛婉兮看了看韦氏,腼腆一笑:“公爷才是我的贵人。” 望着含羞带怯的脸,韦氏暗道怪不得凌渊变心了。当年凌渊和陆氏的恩爱她可是看在眼里,不是不羡慕的。后来凌渊位极人臣,却初心不改,就更让人欣羡了。及至京城传来好消息,相比于凌洺的欢天喜地,韦氏不免愣了下,有种心爱的首饰被摔碎了唏嘘和扼腕。 不过见到洛婉兮本人之后,韦氏便觉得自己明白了凌渊为何能放下陆氏了,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就是她这个女人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韦氏收回思绪后笑:“甭管谁是谁的贵人,一家人过的开开心心就好。小嫂子是个有福气,一举诞下龙凤胎,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说话间就到了漪澜院,烜哥儿和婳姐儿正好醒着,一个挨着一个,婳姐儿热闹,咿咿呀呀的说着话,时不时还手舞足蹈一下。烜哥儿就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姐表演。 “可真是两个齐整的孩子!”韦氏这话说的诚心诚意,爹娘都是人中龙凤,两个小的想长得难看都不容易。女人鲜少有不喜欢孩子的,尤其是玉雪可爱的胖团子。韦氏爱不释手的抱了抱两个小家伙,又从丫鬟手里接过礼盒,放柔了声音道:“这是九婶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 烜哥儿不为所动,婳姐儿倒像是明白了,伸着胖胳膊去够。 逗得韦氏忍俊不禁,她不着痕的打量了烜哥儿一回,咋看白胖健康,可有经验的人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这孩子不甚康健,到底是早产儿。 “让你破费了。”洛婉兮客套了一句,又逗两个孩子:“还不谢谢婶娘。”自然是谢不来的,两个小的连爹娘都不会喊呢! 韦氏摸了摸两个小的胖脚丫,逗了一会儿孩子,见两个小的犯困了,洛婉兮便引着韦氏去青兰院瞧瞧。 一应器具都是上好的,甚至熏香也是她喜欢的,韦氏心道,虽然年记不大,心思倒是妥帖的。 “九弟妹看着可有什么要添置的。”洛婉兮询问。 韦氏自然说不用又感谢云云。 洛婉兮便道:“奔波劳累了一路,九弟妹先洗漱一会儿,我去看一看家宴准备的如何了?”晚上要设宴款待韦氏母子俩,连同隔壁西府的人也要过来。 韦氏又道了一句:“真是麻烦小嫂子了。” 妯娌俩客气了一回,洛婉兮才走了。 洛婉兮一走,青兰院就迎来了凌五夫人。 “我来看看九弟妹这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凌五夫人热情洋溢 韦氏笑了笑,让人上了茶:“多谢五嫂惦记着,我这儿都好。” 凌五夫人扫视一圈,心道洛婉兮再和门面功夫倒是做的不错,她坐下后便与韦氏叙旧。 韦氏也好脾气的陪着她天上地下的瞎聊,倒是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说着说着,凌五夫人就把话题转到了烜哥儿身上,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六弟妹也是不容易,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这么一个儿子,还为此伤了身子,也不知日后如何。偏烜哥儿还那般体弱多病,这要是有个什么,可如何是好,公府可就这一个继承人了。” 韦氏觑一眼忧心忡忡的凌五夫人,她记得当年这五嫂还挺明白一个人,怎么如今倒是变得这般尖酸刻薄了。又想起了五老爷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怕是被和那些人斗久了,斗得性情都移了。就不知洛婉兮哪儿惹了她,竟是让凌五夫人这么见不得她好,自己才回来,凌五夫人就按捺不住过来挑拨是非,且还冲着子嗣去了。这是想撺掇着她朝烜哥儿下手啊! “我瞧着烜哥儿倒是壮实的很,五嫂多虑了。”韦氏笑了笑道。 凌五夫人顿了顿,瞎说,养过几个孩子都知道烜哥儿这孩子不对劲。望着韦氏平静的笑脸,凌五夫人才不肯信她没一点想头了,那可是卫国公府的家业。 “夫人,热水备好了。”这时候丫鬟进来禀报。 韦氏歉然道:“五嫂见谅,容我沐浴一番解解乏,稍后再陪五嫂说话。” 凌五夫人只好道:“那你去吧,我先告辞了,改日我再来寻你叙旧。”就不信她对那泼天富贵无动无衷。 “五嫂慢走!” 第135节 她一走,韦氏嗤笑一声,既蠢且毒。 韦家押注晋王,拉拢凌渊来不及,她岂会去动凌渊的独生子。抛开这一层关系不说,凌渊可不是吃素的,他树敌良多,哪会不对自己宝贝独子严防死守,她这儿一动手,他那怕是就知道了。 说不得凌五夫人这番话人家已经知道了,韦氏食指轻叩案几。使了个丫鬟把凌五夫人的话传到洛婉兮那边,凌五夫人到底没把话说透,她要是亲自去说一趟好说不好看。 不管人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总归她示了好。 # 离开青兰院后,洛婉兮检查了一番家宴事项,确认一切顺利便又回了漪澜院,先去看了看儿女,见两个小家伙睡得香喷喷的便没打扰。 刚坐下喝了一口茶,桃露就进来了,低声把凌五夫人在青兰院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九夫人还派了个丫鬟来传了话。” 洛婉兮握紧了茶杯:“厚赏那传话的小丫鬟。” 桃露应了一声,就见洛婉兮站了起来:“夫人?” 洛婉兮面带寒霜:“去找老夫人。”平日里凌五夫人蹦跶两句,她能一笑置之,就当是给凌老夫人面子。可凌五夫人竟然去撺掇韦氏,其心可诛。撺掇韦氏不成,哪天她是不是要亲自动手了,叫她如何能忍! 第184章 慈心堂里, 凌老夫人差点气了个倒仰, 那就是个搅家精啊!因着在薛盈一事上,自己拦不住老五,她深觉愧对凌五夫人。这一阵子, 凌五夫人吃了枪子似的, 故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年岁大了, 便格外心软惫懒一些。 可万万想不到她没有见好就收, 反倒跑到韦氏那去挑三拨四。什么叫有个什么,还唯一继承人了。 旁个也许不知道, 老五家的还能不知道, 早几年凌渊透过要过继子嗣的口风。老五家的还巴巴将自己两个儿子赶过去,让他们在凌渊跟前露脸。 还是她瞧着不成体统, 点了她两句, 凌渊有嫡亲兄弟在,哪里会去旁枝过继。可利字当头, 凌五夫人只想着万一被凌渊看入了眼呢, 哪里听得进去,还是她训了她一顿,凌五夫人这才不甘不愿的罢手。 明知有这一茬事,再和韦氏说那种话,若说老五家的没撺掇韦氏去争家业的心思,她是不肯信的。 她怎么能起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心思,凌老夫人都快不认识凌五夫人了,这媳妇爱掐尖争风头, 这些年变得有些尖刻,确实是真,可凌老夫人这么也想不明白,她竟然会动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她都忍不住要担心,若是有机会,她是不是要亲自动手了,哪来这么大的怨恨! 凌老夫人压了压心头火,对一旁的洛婉兮道:“你先回去,这事待我问过她,一定给你个交代。” 洛婉兮屈膝一福:“有劳您老人家了。” 凌老夫人疲惫的摆了摆手:“是老婆子对不住你,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一个搅家精来。”先是想塞姨娘,再是想害人子嗣,凌老夫人都觉没脸见洛婉兮。 洛婉兮忙道:“二婶说千万不要这么说,自我入门以来,二婶待我便如同嫡亲儿媳一般。我都知道。”别的不说,仅凭她一面之词,凌老夫人就信了大半,而不是替五夫人推脱,说什么误会,这份信任就足以令人暖心,不怪乎凌渊对二老孝顺有加,视如至亲。 听她这么说,凌老夫人心里好受了些,又安慰了洛婉兮几句才让她走了。 凌老夫人和凌五夫人具体说了什么,洛婉兮不得而知。她所知道也就是傍晚徐妈妈来了一趟,带来了一些小玩意都是给两个孩子的,该是压惊礼,徐妈妈还传了凌老夫人的话,凌五夫人已经去家庙了。 这结果倒在洛婉兮预料之中,唯一意外就是凌老夫人如此雷厉风行,一天都等不及,不过这样也是好的。 眼下洛婉兮是万万不敢让凌五夫人和两个孩子在一块的,之前虽觉两人因为薛盈结了怨,但洛婉兮认为凌五夫人也就嘴上厉害几句,哪想她竟然如此歹毒想要借刀杀人。 家宴上,对于凌五夫人的缺席,并没有人多嘴,洛婉兮还发现,五房嫡出的几个子女不在,想来是怕几个孩子控制不住情绪闹得不体面。说来凌五夫人那样一个人,几个孩子倒还算乖巧懂事的。 五老爷凌江倒是在的,神情自若,没事人似的。 洛婉兮觉得凌五夫人变成这样,凌江功不可没。她记得当年的五夫人也是个爽快利落的美人,虽有些爱掐尖,但真不是心狠的,可十几年来,整日里与那些姨娘通房拈酸吃醋,争来斗去,也就慢慢的变了。 韦氏也留意到了凌五夫人的缺席,暗暗心惊了一回,毕竟口说无凭,凌五夫人只这么说了几句,也没具体做什么,韦氏透给洛婉兮是想卖好。可不想这妯娌人小脾气却不小,竟然捅到了凌老夫人那,而凌老夫人真只为了几句话就处罚了凌五夫人。 可见洛婉兮在这家里头说话分量颇重,而女人的在家里的地位都是男人给的。看来她得在这妯娌上多下多下几分功夫了。 # 韦氏四年没进京,少不得要四处走动一圈,且她此次进京还要替侄女张罗下婚事就更忙了,每日里早出晚归,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会抽上一会儿和洛婉兮说话。 如果不去想未来的晋王妃是韦氏女,洛婉兮还是挺喜欢这个妯娌的,说话爽快又风趣,可惜了韦氏马上要出一个晋王妃,而韦氏显然是来替娘家当说客的,以至于洛婉兮与她说话都得打叠起精神。 “这猫可真机灵。”不管韦氏拿着小鱼干怎么逗,这猫都不肯吃,只肯吃洛婉兮喂的。 洛婉兮揉了揉它皮光水滑的的毛,当年的小黑猫已经变成大黑猫了,说起来那会儿要不是它的缘故,自己还不一定会被凌渊找到。 凌渊听说之后,笑言这猫可是他的福星,要供起来。 以至于这家伙成了个小祖宗,都快成球了。 “也就吃的东西上灵醒些,旁的事情上傻得很,动不动就把自己卡在洞里出不来。” 韦氏一看它那浑圆的体型就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是有些太胖了。” 洛婉兮捏了捏它肥肥的猫脸,一脸嫌弃:“可不是,越胖越懒越懒越胖!” 望着她神情中毫不掩饰的喜爱,韦氏心里微微一动。陆氏也爱猫,且偏爱黑猫。洛婉兮逗猫时的动作和神态,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韦氏不着痕的细细一看拿手指挠着猫下巴的洛婉兮,真像! 就是不知是因为她像陆氏才被凌渊看中还是她特意去学陆氏? 略坐了一会儿韦氏就走了,吃饱喝足,那猫寻了个角落又去睡了。对此洛婉兮颇有些怨念,它倒是自在,整日里吃喝玩乐。 桃枝端了脸盆过来让洛婉兮洗手。 “夫人怎么不开心了,刚还挺高兴!”桃枝见她蹙了眉头问道。 打着胰子的洛婉兮头也不抬道:“没什么。” 看见韦氏就会忍不住想起晋王,想起了晋王就要想起陆静怡了,她才两多月的身孕,等到瓜熟蒂落起码还要大半年,大半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晋王早已是蠢蠢欲动。 于晋王而言,那是宜早不宜迟,趁着皇帝名声扫地这档口起事,日后得到的口诛笔伐便少一些,不过相应准备时间也少了。 大抵也是如此,韦氏才会亲自跑进京来为晋王奔走吧! 这哪像是没什么,桃枝张了张嘴,被桃露悄悄拉了下衣袖,遂闭上了嘴。 # 可等桃枝听了一回壁角后,她就闭不住嘴了,气呼呼的跑回来,对着洛婉兮挤眉弄眼。洛婉兮好笑,如她愿把桃露和桃叶打发了出去,便问她:“你这是什么情况!” 桃枝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洛婉兮失笑:“支支吾吾的做什么呢,再不说我可不听了。” 桃枝一咬牙,一狠心便把自己听到的说了。 原来她在院子里走的时候,听见两个婆子在碎嘴,说的是洛婉兮与先头原配夫人陆氏十分相似,还说凌渊娶洛婉兮就是为了睹物思人。 在桃枝看来自家姑娘自是千好万好,姑爷疼爱她那是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替身呢!桃枝这个火爆脾气就冲过去个这两人理论了一番。 听得洛婉兮啼笑皆非,可看桃枝哪气鼓鼓的模样心下又熨帖:“我们府上的婆子?” “不是,是九夫人那的。”桃枝闷闷道。 洛婉兮想也是,府上的下人还没这么大胆。韦氏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呢!该是她留意到她一些习惯动作了,毕竟一个人模样再怎么变,小习惯是变不了的。有时候她都能留意到凌老夫人考究的打量,不过老夫人从来不会宣之于口。 怕是在好些人眼里自己都是‘陆氏’的替身吧! 洛婉兮笑了笑:“两个碎嘴的婆子,你和她们计较干嘛,你等着,马上她们就要挨罚了。” 桃枝睁大了眼,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正要开口询问,一个小丫鬟就跑进来禀报:“夫人,九夫人来了。” 洛婉兮站了起来:“你看,赔罪的人可不是来了。” 韦氏一见洛婉兮就连声道不好意思,又道:“小嫂子,我把人都绑来了,任你怎么处置。”又道:“那些混账话,小嫂子也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洛婉兮笑了笑:“都是一派胡言,我自然不会当真,弟妹也别往心里去。” 韦氏微微一愣,复又恢复如常。 回去的路上韦氏便在想,洛婉兮虽然表现的若无其事,但韦氏不信她一点都不介意。没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的,不管之前洛婉兮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如今被人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少不得要和凌渊闹一闹,她膝下有一子一女,凌渊还颇为疼爱她,有底气闹。 闹得和陆家生分了最好,便是闹得凌渊分了心也是好的。 晚上洛婉兮便笑眯眯把这事更凌渊说了,末了感慨:“九弟妹是巴不得我吃醋,好跟陆家生分了。她倒是对晋王用心。” 凌渊把玩着她的长发:“韦家想成为第二个陆家。” 洛婉兮:“看皇帝是怎么对陆家的,他们就一点都不担心飞鸟尽良弓藏。” 凌渊轻笑一声:“那就拥立小皇子!” 洛婉兮默了默,当皇位频繁更迭之后,对于帝王的敬意也就所剩无几了。 “他们倒是有信心!”洛婉兮仰头问他:“韦家有这么厉害吗?” 凌渊没有立时回答,像是在思考,片刻他才道:“韦家是靠韦老爷子发迹,虎父无犬子,两个儿子都是将帅之才。可朝政并非打仗。韦家兵马可起震慑作用,但是他们不可能带着大军杀到京城来。” 洛婉兮:“要是晋王败了,韦家不会造反?” “太平盛世想造反哪有这么容易,就是陆家经营了这么多年,想造反都办不到,韦家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外面多少兵马都是虚的,京畿能调动的人手才是关键。晋王与韦家联姻,要的不是韦家军是韦家在军方的人脉。 凌渊摩了摩她的眉头,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别担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洛婉兮定定瞅他一眼,突然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凌渊一愣,嘴角刚刚扬起就听见她问。 “问你一个问题,是以前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我好看?”在那两个婆子的话里,说的可是现夫人比不得先夫人娇艳的。 果然这么主动就没好事。 “各有千秋。”凌渊谨慎道。 洛婉兮哼了一声:“没诚意!” 凌渊失笑,俯身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洛婉兮嘴角一翘,又马上压住了,板着脸道:“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凌渊选择以吻封唇,拒绝回答这个怎么选都是错的难题。 第二日韦氏来找洛婉兮时发现她有些无精打采的,心念微微一动,吃不准她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弟妹今儿还要出门?” 韦氏笑道:“新娘子的架子床运到了,我得去王府看一看。”一些嫁妆必须要提前送到新房里去布置起来,重中之重就是婚床。 “晋王妃有你这个做姑姑可真是好福气。”洛婉兮效道,虽然未过门还不是王妃,但称上一句也无妨。 “我娘家在京城也没什么近亲,自然要我这个做姑姑的看着点了,”韦氏邀请洛婉兮:“小嫂子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王府看看,就当散心了。” 洛婉兮摇了摇头:“烜哥儿婳姐儿离不得我。” 韦氏便道:“那我先走了。” 洛婉兮道了一声,路上小心。 第136节 韦氏将将走到门口,一个丫鬟匆匆赶至:“夫人,表姑娘半路遇上了悍匪,人倒是无碍,就是嫁妆被抢走了许多。” 洛婉兮怔了怔,第一反应是不是钱太后和皇帝又出幺蛾子了,没办法这两人惯会出昏招。不过介于之前陆静怡自导自演见红而光明正大的搬到了行宫,洛婉兮又有点儿不敢确定了。 洛婉兮目光在韦氏脸上绕了绕,只看见一脸的担忧后怕。 “东西少了再补便是,人无碍便好!”洛婉兮安慰。 韦氏挤出一抹笑容:“小嫂子说的是,我下去问问具体少了什么,后面说不得要麻烦小嫂子。” 洛婉兮笑了笑:“一家子说什么见外话。” 韦氏对她欠了欠身方走了。 第185章 不出意外, 韦家送亲的队伍遇到悍匪一事, 大多数人都当成了钱太后和皇帝为了破坏晋王和韦家婚事做的手脚。 事后洛婉兮问过凌渊,这倒真是一场意外,是一群彪悍的山匪见财起意。可哪怕后来当地官府宣布了山匪所为, 奈何信的人寥寥无几, 谁让太后心狠手辣肆无忌惮和皇帝徇私包庇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再苦也得自己咽下去。 而宫里的皇帝在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之后, 只剩下满嘴苦涩,如今已经无人肯信他了。可这能怪谁, 是他自己当着天下人的面先食言而肥的。 在漫天的流言蜚语中, 新任晋王妃的花轿终于抵达了京城,一路送到了晋王府。 晋王府里高朋满座, 文臣武将济济一堂, 就是陆家一系的官员都去喝喜酒了。 这样的盛况让皇帝坐立难安,让他更不安的事情还在后头。 大婚没几日, 新娘子就登门拜访洛婉兮, 用的理由是:“要不是夫人帮忙,这次我可就要闹笑话了。” 一旁的韦氏也道:“可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哪凑得出那么多嫁妆。”晋王妃的嫁妆被劫走被毁坏了一部分,韦氏少不得要想办法补上,这不她就找上了洛婉兮帮忙。 “举手之劳罢了,王妃言重了。”洛婉兮微微一笑。 晋王妃笑:“对夫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我可不是大恩大德了,女儿家出嫁一辈子就一次, 要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是抱憾终身。” 洛婉兮便笑了笑,她发现晋王妃不愧是韦氏的侄女儿,不只模样像,这说话的劲道也像。 晋王妃一个眼色下去,她的丫鬟就捧着一个礼盒上来,晋王妃亲自结果,对洛婉兮道:“听姑母说夫人家里有一堆龙凤胎,夫人可真呢还是好福气。我这备了一些薄礼给他们,也不是设么贵重的东西,还望夫人收下。” 洛婉兮看了看她,并没有推脱:“那我就替我那两个谢过王妃了。” “一家人何必见外。”韦氏笑着接话。 洛婉兮不置可否。 韦氏姑侄俩就交换了一个眼色,略说了会儿便携手离开。 姑侄俩一走,洛婉兮又有吁出一口气,晋王妃这样不遗余力的讨好,可见晋王已经是迫不及待了。往她身上使力气,他们可真瞧得起她。 接下来一阵子,因为韦氏的缘故,晋王妃来过卫国公府好几趟。还邀请洛婉兮去王府赏花喝茶,洛婉兮一般是拒绝一次去一次,在王府还碰到了不少其他诰命夫人。 傍晚凌渊下衙,洛婉兮替他换常服那会儿,就说起了白天的事:“今儿晋王妃来了,还送了重礼,说是感谢我帮着弟妹替她准备嫁妆,还邀请我过几天去喝茶。”之前帮忙准备嫁妆时她就询问过凌渊的意见,他是同意的,所以她觉得这次凌渊也不会拒绝。 “要是不嫌无聊,你便去坐坐。”凌渊温声道。 果然。洛婉兮把脱下来的官服递给桃露,再接过桃枝递上的墨绿色长袍:“那行,有空我就去凑凑热闹。” “她说什么你敷衍着便是,不要拒绝也不要答应。” 洛婉兮点头:“我知道的。说来晋王倒是主动的很,皇帝倒是没反应了。” 凌渊轻笑:“尝到了苦果,眼下他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洛婉兮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口感慨了一句,一手好牌被他打成了这幅模样,然而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若是有后悔药,皇帝肯定去求。 皇帝让人盯着晋王府,传来的消息让他心惊胆战,无论是大婚时的热闹,还是晋王妃三五不时的宴客,都让皇帝打从心底里不安。 这一阵晋王夫妻俩都在不遗余力的拉拢人,看情况还拉拢的不错,大臣们也颇为认同二人,就连凌渊似乎也被拉拢了过去的模样,与陆家生分了,反倒与晋王府走的颇近。还有流言说晋王已经和凌渊结了儿女亲家。 朝堂上还有人又拿钱太后说事,让他把钱太后送回皇陵,他难道不想吗?虽然不想承认,可皇帝心里清楚,这一年来自己和太后做的事确实寒了不少人心。尤其是自己出尔反尔把钱太后从皇陵接了回来,可他当时万不想会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他不是不想弥补,可钱太后一进皇陵就说福王母子来寻她,哪怕是送到其他别庄上也一样,只有在皇宫里,太后能睡一个安稳觉。几趟折腾下来,钱太后已经都病倒了,至今都起不了床了,他怎么敢再让太后搬出宫。这些大臣何尝体谅过自己的难处。 皇帝忍住了甩袖离去的冲动硬邦邦道:“待太后病愈,朕即刻送她回皇陵。” 这个说辞大家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时到今日,其实也没几个人在乎他送不送了,不过是要拿这事出来做做文章,让大家知道这个皇帝是言而无信的。 下了朝皇帝就去看钱太后,钱太后病的厉害。脸色蜡黄,眼窝凹陷,今天早朝上的事,已经有人跟她说了。钱太后也不想给儿子添麻烦,可她是真得离不得皇宫,一离开那母子俩就要来缠她。 钱太后忍不住老调重弹,又说起东厂一事:“当初你要是不把东厂撤了,何至于这样束手无策,起码能抓到晋王不法的把柄。”他们都知道晋王要反,可没有证据,皇帝也不能胡来啊。 听的皇帝心浮气躁,当初东厂废起来容易,可再想重新设立却千难万难,他才提了一句,内阁连同六部尚书没一个同意的。眼下又听钱太后抱怨,皇帝心里更烦闷。 钱太后兀自还在那说:“陆家呢,陆家就看着晋王在那蹦跶,一点都不担心。”一开始她还以为陆家会和晋王掐起来,可陆家却是无动于衷,一幅晋王谋朝篡位也可的模样。 想起陆家,皇帝就百感交集,若是陆家还站在这这边,晋王何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再听见钱太后的声音,皇帝不可自抑生出一股燥意,要不是母后咄咄逼人,他怎么会和陆家闹得这么僵。 “母后,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告退。”皇帝忍着心烦意乱,对钱太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钱太后愣住了,眼前都是方才皇帝不耐烦的模样。 “皇帝!” 皇帝听而不闻,头也不回的而离开。 钱太后顿时如坠冰窖。 # 景山行宫里,金兰绘声绘色的将慈宁宫里的事情与陆静怡说了,说的好像她身临其境似的:“……陛下一走,太后就开始砸东西,往常陛下早闻讯过去安慰了,半天了,陛下都没露影,钱太后都开始哭了。” 陆静怡慢慢的散着步:“熬到现在才嫌弃,咱们陛下也算是个孝子了。” 金兰笑而不语。 “可惜晚了!”陆静怡幽幽一叹,又冷笑:“这会儿倒指望起我们陆家了。”晋王上位,钱太后和皇帝必死无疑,可陆家要是肯对晋王俯首称臣,晋王想来是求之不得。眼下他们陆家可不着急。 陆静怡轻轻的抚了抚微微凸起的腹部,四个月了,都说是男孩,虽然脉象有些虚弱,可只要不是太严重的,身在皇家,还怕调理不好。 “娘娘犯不着为这事生气,”金兰柔声道:“可别惊到了小皇子。” 陆静怡挑眉一笑:“我不生气,我高兴的很。”这母子俩终于开始遭报应了,她都快瞪得没耐心了。 # 皇宫里没什么秘密,外头很快就知道了慈宁宫的事,颇有那么点大快人心。他们被天家这对母子俩也恶心的够呛,可算是收回了一点本。 暗潮汹涌间就到了八月中秋佳节。 宫中设宴,按照旧例,三品以上的大臣们可携眷参加。 洛婉兮今年却没去,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不比之前头一胎,眼下这个不省心的很,妊娠反应颇重。 进宫前,凌渊还特意回来了一趟,婳姐儿已经会摇摇摆摆走路了,一见她爹就扑了上去,露出八颗小牙齿:“爹!” 凌渊一把捞起小女儿举了举。 小姑娘便咯咯咯笑起来:“飞飞,飞飞!” 正在罗汉床上爬得欢的烜哥儿温声抬头看了过来,便叫:“爹,爹,爹爹。”小眼神颇为羡慕。 洛婉兮摸了摸儿子的胖脸蛋:“谁让你还不会走路呢!”婳姐儿是个大胆的,还不会走就想跑,摔了几回就会走了。这小子却谨慎得很,小心翼翼的,扶着东西才愿意慢慢走,要是不让他扶,你一松手,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走,也不知像了谁! 凌渊抱着女儿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抱起了儿子,烜哥儿这才心满意足了。 “你坐下来,怪重的!”洛婉兮心疼起他了,两个都是小胖墩。 凌渊依言坐了,柔声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抢答的是婳姐儿,见父母都看过来,她兴奋的在凌渊怀里跳了跳。 “你是好的咯!”洛婉兮掐了掐她的小鼻子:“把我的猫都吓瘦了。” 婳姐儿扭着小身子躲。 与她闹了两下,洛婉兮才道:“今儿好多了,虽有点小恶心,不过没有吐,胃口还不错。” 凌渊便放心了,一边陪着两个小的玩一边和洛婉兮说话,看时辰差不多了才道:“我走了。” 洛婉兮应了一声,跟着他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门口。 “别担心!”看出她的忧虑,凌渊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 洛婉兮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亲:“小心点!我们等你回来过节。” 脸上温温软软的触觉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第186章 洛婉兮目送凌渊离开, 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她忍不住抬手抚了抚眼睑, 压下心中的担忧。一大早,凌渊就和她说今天不要出门,神情郑重一如去年二月二。 当时她心里便是咯噔一响, 去年二月二, 发生了畅春园之乱,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还有人想以萧氏之名义引她出府, 意图利用她威胁凌渊。如何叫她不担心,再想问, 凌渊却是三缄其口, 只让她放心。洛婉兮便也不再追问。 凌渊方走,韦氏就来了, 她来寻洛婉兮说话, 正见凌渊回来,便识趣的没去打扰。心里想着这老夫少妻的, 果然就是感情好。 见了洛婉兮, 韦氏便揶揄:“我来时正好看见六哥离开,六哥可真是有心,还专程回来看一眼小嫂子。” 洛婉兮低头笑了笑。 韦氏见她不好意思,就不再继续打趣,先是问过她身体,再是逗着婳姐儿和烜哥儿玩了会儿。她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看见两个小家伙就格外高兴,就盼着自己儿媳妇能给她也添这一对宝贝。 洛婉兮道:“咱们也该去二婶那边了。”今年中秋佳节, 还是两府一块过。 凌老夫人见了她俩联袂而来就十分高兴,待看见奶娘抱着的两个孩子就更高兴了,看着洛婉兮的目光十分温和,别人家是三年抱俩,到她这是三个了,凌老夫人如何能不欢喜。 不一会儿除却要进宫参加中秋夜宴的,凌家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烜哥儿婳姐儿生的玉雪可爱,招了不少人过来逗他们,洛婉兮边笑吟吟的看着,尽量不多想。笑闹间她不着痕的看了韦氏几眼,倒是瞧不出异样,也不知她是毫不知情还是养气功夫好。 #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酒杯,下意识看向了最近的祁王。 祁王正在与一老王爷说笑,若有所觉的望过来,就见上首的皇帝眉宇间掩不住的紧张。祁王暗暗叹息了一回,这皇帝本质上真不算是个坏人,只是不适合做皇帝,优柔寡断,毫无主张还耳根子软。 第137节 见祁王对他暗暗点了点头,目光安抚,皇帝紊乱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他忍不住去看晋王,晋王正满面春风的与人说着什么。 晋王忽尔转头,就撞进皇帝的眼里,他举杯对皇帝遥遥一敬。 皇帝愣了下,嘴角轻轻往下一沉。 晋王不以为然,径自喝完手里的酒。 皇帝不安的动了动手指,突然间觉得手里的酒杯说不出的沉重,重的他快要拿不稳了,他用力握紧了酒杯。 身后的小太监见晋王酒杯空了,殷勤的上前斟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晋王举起了酒杯。 皇帝呼吸一滞,紧紧的看着他的手。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晋王毫无预兆的一把拉过那小太监按在案几之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将掌中酒灌入他口中。 那小太监惊骇欲绝,剧烈挣扎起来,可晋王瞧起来文文弱弱,一双手却犹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眨眼之间,那还在挣扎的太监就抽搐起来。晋王手一松,那太监便滚落在地,双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嘴里涌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眼耳鼻处也流出血来。 惊得一众宫人大声尖叫。 文臣武将们倒尚算镇定,能出现在这里都是三品以上,见过各种大场面,可以说,他们对类似的情景早有了准备。 坐在晋王对面的凌渊眉峰不动,勾了勾唇角,瞟一眼愤怒的晋王后,看向上首的皇帝。 皇帝吓得脸色都变了。 晋王痛心疾首的看着皇帝:“就因为臣此次监军侥幸立功,殿下便要鸠杀臣,陛下何以如此心胸狭窄。” 皇帝咽了一口唾沫,撑着一股气道:“晋王结党营私,意图谋朝篡位,来人啊,拿下他!”对一众朝臣又道:“朕只诛首恶。” 找不到把柄不能将晋王明正典刑,他只能出此下策,若是任由晋王这么结党下去,待他做大,自己想除去他就更难了。届时怕是他要主动谋反了,与其这样不如先发制人。 话音刚落,立在周围的侍卫便拔出了剑,显然这是皇帝早就安排。这些人不只气势汹汹的冲向晋王,还冲向了凌渊和陆国公的席位。 凌渊轻轻一笑,将他们和晋王一起铲除,这个想法十分正确,不过皇帝显然太高估自己和小瞧他们了。 晋王抡起酒壶砸在中央的空地上,指着上首的皇帝厉喝:“君倒行逆施,不堪为帝!在你手上,恐祖宗基业万世社稷不保!”说着大喝一声,一群侍卫竟然倒戈。 皇帝骇然,又听殿外骤然想起兵戈碰撞之声,厮杀喊叫传入耳里,皇帝登时吓得不知所措,看向祁王,王叔说会帮他的。 # 此时此刻,景山行宫内也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还有几个宫人试图与对方里应外合打开宫门,不过没等他们动手,就被一直在监视着他们的人拿下了。容着他们不过是过了麻痹对方。 金兰不免有些担心,尤其是隐隐约约传来的惨叫声和打斗声让她头皮发麻,不由的喊了一声陆静怡:“娘娘!” 陆静怡神色如常,她坐在黄花梨木做的摇椅内,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放心吧,家里早有准备。” 话是这么说,可剑悬在头上哪能不担心啊,然而大抵是受她感染,到底稍微镇定了一些。 陆静怡瞥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王想谋反,她这个怀孕的皇后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皇帝死了,她的孩子才是最名正言顺的。 “娘娘,现在宫里头也乱起来了吧!”金兰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陆静怡望了望外头,闻到了空气中若有如无的血腥味,她不适的皱了皱眉头。晋王都派人来对付她了,宫里岂能太平。 皇帝可千万别死了,毕竟她的孩子离出生尚且还有几个月,国不可一日无主,皇帝要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一桩麻烦事。半死不活的最好,只要有一口气在,宗室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 陆静怡淡淡的嗯了一声,半响后突然道:“该结束了吧!” # 皇宫内的大混战才进行到一半,想要先发制人的皇帝被后发先至,他想趁此良机一举诛杀晋王和凌陆两家,可对方都是早有准备,乱军之中亦是毫发无伤,反倒是他自己被晋王的人砍成了重伤,奄奄一息。倒下前还在看着祁王,满眼的不解和恐惧。 凌渊迅速派人保护住一息尚存的皇帝,开始真的平乱。 晋王看向一直都没动手的祁王,祁王亦是心急如焚,皇帝把虎符交给了他,大队人马进宫不是小事,少不得要走露风声,所以他只能安排在了外头,此外他还安排了江枞阳带着锦衣卫随时候命,等待合适的机会进宫勤王救驾,可左等右等这些人还是没到达。祁王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不安。 这档口,晋王已是四面楚歌,就是祁王自己也在被逐渐包围。 与他们的紧张急迫相反的是凌陆两党的镇定。 祁王稳住心神,盯着走近的凌渊:“你想做什么,连我也一块铲除了,好只手遮天,那你是不是也要把在场的大臣都处置了。” 凌渊淡淡一笑,答非所问:“宫外的援军,王爷等不到了。” 祁王瞳孔一缩。 就听凌渊道:“宫门已经被封!”皇城固若金汤,想进来十天半个月都没个准。 祁王脸皮微微一抽:“凌阁老好手段。” 凌渊笑了笑。 这时候晋王已经被拿下,他的玉冠不知何时掉了,头发披上,脸上还有血污,狼狈不堪,完全不复平日的儒雅。 晋王对凌渊冷笑一声:“技不如人,本王甘拜下风!”他虽然一直在拉拢凌渊,但是今天他也做了一并除掉凌陆两家的打算,这两家势力太大,哪个皇帝坐在上头都要不安的。设身处地一想,凌渊自然不会放过他。 “晋王爷连身边人都看不透,就算不输给我,你也不会赢的。”凌渊颇有意味的看着晋王。 晋王一愣:“你什么意思?”猛地心头一颤,他看向了不远处的祁王。他一直以为祁王是帮他的,难道…… 凌渊也看着祁王:“王爷谬赞,比不得你能将陛下和晋王爷玩弄在股掌之间。”他轻笑了一声:“两人对你都深信不疑,以为你是他们的助力,对我可都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晋王心头一悸,不敢置信的看着脸色越来越越难看的祁王:“王叔,你说你会帮我的。” “一派胡言!”渐渐不支的祁王对凌渊爆喝一声,他神情冷峻的看着晋王:“本王一直以来都只忠于陛下,与你虚与委蛇也是为了让陛下能知己知彼。” 晋王勃然变色,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片刻后,祁王的人手被渐次除去,没了护卫的祁王束手无策,只能被擒,他冷冷的睨着凌渊:“你这是要杀尽朝中忠君之辈好方便你们独揽朝政吗?” 若真是纯粹忠君之辈,还真不好就这么杀了,可是,凌渊好整以暇的望着大义凛然的祁王:“雁过留痕,王爷真以为我没有证据?” 第187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谁都想当那只笑到最后的黄雀。 祁王在皇帝和晋王之间左右逢源,打的就是想利用晋王铲除皇帝和凌陆两家的主意,等三败俱伤后, 他便出来勤王救驾。 届时以他在宗室里和朝野中的威望, 把自己孙儿过继给皇帝, 想来不是难事。 自立的念头祁王倒是动过, 可有违伦理纲常,毕竟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最是讲究规矩不过, 且他也没办法只手遮天, 遂只能压下念头。 从本质上来说,祁王打的主意和凌渊不谋而合, 都是想利用晋王杀了皇帝, 然后自己‘平乱’,谁也不想担上谋朝篡位的污名。 可惜自己终究不如凌渊这老狐狸把持朝政十几年, 根深蒂固。祁王死死地盯着闲庭散步一般的凌渊, 证据?他小心谨慎,连自己的女婿江纵阳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一直都认为他是替皇帝办事。 凌渊哪来的证据? 凌渊望一眼紧张的祁王,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挥手让人把重伤的皇帝抬走,又令人将祁王连同晋王一同带下去,随后命人去遣退宫门外的将士。大局已定,那些人只要聪明就不会负隅顽抗。 过了子时, 凌渊方回来。 彼时洛婉兮亦没有睡,凌府离着皇城不过几里远,那么大的动静岂能毫无所觉,更何况还有人以谋逆的名义要进来把凌府一众人带走。 韦氏脸色当时就变得十分难看。 凌府一众女眷吓得花容失色,最后还是凌老爷子厉喝了一声才让惊慌失措的众人安静下来。 老爷子又把一众人转移到慈心堂,然后命长孙凌煜带着家丁护卫守护宅院。 一切井井有条,看来是早有准备的。 一直到了亥时一刻,府外企图破门而入的声响才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凌风便回来保了平安。 见到凌风那一刻洛婉兮松了一大口气,悬在喉咙口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不过她回到隔壁后还是睡不着,哄睡了两个小的,就倚在榻上等凌渊。 “夫人,国公爷回来了。”桃枝惊喜交加的声音响起。 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洛婉兮豁然睁开眼站了起来。 “夫人慢点儿!”桃露赶紧扶住她,深恐她摔一跤。 门口的凌渊伸手接住快步而来的洛婉兮:“小心!”又忙道:“我没事!” 洛婉兮充耳不闻,只拿一双眼仔仔细细的打量他,还伸手上下摩挲。 凌渊失笑,捉住她的手亲了亲,放柔了声音道:“我真的没事!” 洛婉兮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凌渊便也笑了,拥着她回房,转移她的注意力:“孩子们都睡着了?有没有吓到?” “还好。”洛婉兮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一开始哭了两嗓子,哄了哄就睡着了。” “大家都没事?”洛婉兮不放心的问他。 凌渊:“陆铎受了点轻伤,其他人都好好的,你要是还不放心,明天可以去公主府看看。” 洛婉兮犹豫了下摇头道:“过两天过去吧!现在那边肯定忙得很。”她已经从凌风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经过。皇帝重伤,陆静怡作为皇后就该回去主持大局,公主府女眷怕是要进宫。 “真是想不到,竟然会是祁王!”洛婉兮唏嘘,一直以来她对祁王府的印象都不错。 “利益动人心!”凌渊笑了笑。 洛婉兮问他:“去年皇后流产也是祁王做的?” 凌渊:“那倒不是,是晋王动的手,不过祁王推波助澜,还趁机着查案的机会帮晋王抹掉了一些证据。”所以钱家怎么也洗不清自己的怀疑。 洛婉兮叹了一声:“总算是都结束了。”先帝时期她担心凌渊被清算,好不容易先帝死了,原以为终于能过安稳日子了,万不想这皇帝登基没几个月就开始抽风,想过河拆桥,闹得晋王都蠢蠢欲动。 凌渊拿指腹摩着她的脸,低声嗯了一声。 洛婉兮被他看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侧了侧脸道,突然想起一桩要事:“二叔派了人看守着九弟妹。” “晋王输得一败涂地,韦家也要受牵连,老九家的要强,未必能坦然接受这结果。先关着她,等老九来了,让老九自己处理。”凌渊说的漫不经心。 洛婉兮一惊:“九弟要进京!” “等他处理好韦家那边就进京。” 这样也挺好,洛婉兮想,韦氏到底为凌洺生儿育女,旁人处理起来总归是碍手碍脚。 “你累了一天了赶紧去洗漱下,明天还有的要忙。”洛婉兮拉着凌渊往净房走,扫尾工作繁琐又复杂,一不小心也是会闹出大乱子的。 凌渊便被她推进了净房,洗了一个热水澡冲去一身疲乏,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后天不亮就前往政事堂。 第138节 # 为了避开钱太后层出不穷的幺蛾子而离宫的陆静怡也浩浩荡荡的回到了皇宫主持大局。 第一件事便是处置谋逆的晋王,晋王造反显而易见,无人有异议。晋王被赐毒酒,看在他龙子凤孙的份上好歹留了全尸,晋王妃被赐白绫,晋王两个女儿除名。 晋王党羽中涉事极深的如同杨家,男丁被问斩,女眷被没入教坊司,轻一些的也是流放。 而晋王妃的妻族韦家因为战功免于死罪,只被罢官夺职。韦家在军中颇有威望且刚立了功,若是赐死,一来寒人心,二来对方要是狗急跳墙,也是一桩麻烦。 接下来便是祁王,处理祁王比晋王更难,不管是本人的资历还是姻亲故旧的影响力,晋王与祁王都不是同一个层面上。所以哪怕有证据证明祁王下达了若是皇帝没有死于晋王之手,务必要在混乱之中动手除掉皇帝的命令。然而因为祁王手中有虎符,不少人以为他是奉皇帝命令行事才会听从调遣,故而祁王一事上,处罚也仅限于祁王府及其妻族。 祁王夫妇下场和晋王夫妻一般无二,成年儿孙被赐死,未成年者宗室除名,女眷则发还娘家。其中便有杨炳义刚刚嫁进祁王府的孙女。这是为了安稳人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慧敏郡主朱玲玉也因父之过,被褫夺了封号,不过罪不及出嫁女,于她也无别的惩罚,可家破人亡,对她而言生不如死。尤其是两位母家表姐被夫家休弃之后愤而自尽之后,朱玲玉日渐沉默,在父母头七当日悬梁,幸好被及时救下了。 # “听说南宁侯辞官带着慧敏郡……”洛婉妤半道改了口:“带着他夫人回临安了。” 正在逗着儿子的洛婉兮微微一愣,复又道:“京城对她而言就是伤心地,离开了也好。” 洛婉妤接道:“可不是,这世道像南宁侯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少之又少!”她轻轻一撇嘴:“这一阵多少人家休妻,厚道一点的也就是和离,再好的也会把媳妇送到家庙里去。”说是罪不及出嫁女,可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女子失了娘家这个靠山可不就成了夫家砧板上的鱼肉。 像江枞阳这般对妻子不离不弃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她还听凌煜说过,祁王谋反之事江枞阳毫不知情,上头也不打算追究,毕竟他只是女婿。 想起这一阵听到的几桩惨事,洛婉兮沉默了一瞬:“如此也不枉江夫人这些年对南宁侯的一片痴心了。” “所以说啊,还是江夫人眼光好,看人看得准,要是挑了那些狼心狗肺的,现在哪有活路。”洛婉妤感慨,作为女人总是对重情重义的男人格外有好感谢。 洛婉兮揶揄:“你眼光也很好!” 洛婉妤嗔她一眼,反击:“哪有六婶眼光好!” 洛婉兮笑了笑,闲话了一会儿,看时辰差不多了,洛婉妤便离开。 洛婉兮就坐在榻上看着她的胖儿子蹒跚学步,婳姐儿已经走的很溜了,摇摇晃晃走在边上,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是在嫌弃弟弟居然还不会走路。 看了会儿婳姐儿觉得无聊,冲到洛婉兮身边摸着她平坦的腹部叫:“弟弟,弟弟!” “弟弟在那儿呢!”洛婉兮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指了指扶着长凳慢慢走的烜哥儿。 婳姐儿跺脚抓着洛婉兮的衣服很生气的大叫:“弟弟!”一边叫一边指着洛婉兮的肚子。 逗得洛婉兮乐不可支。 “什么事这么开心?”踏进门的凌渊含笑问道。 “爹爹!”一见她宝贝爹爹,婳姐儿顿时不要洛婉兮了,张开手冲过去,两个丫鬟赶紧一左一右的护着。 凌渊蹲下身接住小炮弹似的女儿,婳姐儿一头扎进凌渊怀里,在他脖子里亲昵地蹭来蹭去。 认认真真学走路的烜哥儿被他姐姐这一嗓子引的转头,见姐姐窝在父亲怀里撒娇,他含着手指歪了歪头。 本来打算回答凌渊问题的洛婉兮见儿子这小模样,顿时不说话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烜哥儿啊了一声,突然毫无预兆的收回扶着凳子的手。洛婉兮眨了眨眼,聚精会神的看着稳稳当当立在那儿小家伙。 一旁的桃露赶紧张开双臂,准备随时接住他。 烜哥儿看了看她,小胖腿一抬,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冲向凌渊。 凌渊轻轻一挑眉,做好了迎接小儿子的准备,哪想小东西才走出五六步就失去了平衡。 桃露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小主子。 落入安全的怀抱,烜哥儿没有喜悦,反倒扁了扁嘴,哼哼唧唧起来。 洛婉兮一看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酸溜溜道:“还不赶紧抱抱你儿子,这是吃醋了!”明明是她从早到晚的陪着他们,两个小的有一个是一个都更喜欢他们爹,果然是远香近臭。 凌渊失笑,抱着女儿上前,用另一只手抱住了儿子,果然小家伙顿时阴转晴。 洛婉兮戳了戳他的胖脸蛋:“你的骨气呢,头几个月你不是不喜欢你爹的。” 被戳了脸的烜哥儿茫然的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看的洛婉兮没了脾气。 忽然她都皱了皱眉,看向凌渊:“哪来的药味,”反应过来:“你去看望陛下了?” 凌渊略一点头。 洛婉兮心里一动,问他:“陛下身体如何了?” “拿药吊着。” 洛婉兮:“还是没清醒?” “没有。” 洛婉兮:“御医怎么说?” 凌渊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 洛婉兮心想,保佑皇帝能熬到陆静怡生下儿子,再三个月,陆静怡即将临盆。 第188章 皇帝昏迷不醒, 其实并没有给朝廷造成太大的麻烦, 说白了这个皇帝大多数时候都只负责盖玉玺。然而朝廷上的气氛依旧有些古怪,因为金銮殿上空悬的龙椅。 皇帝神志不清无法上朝,而陆静怡还没有诞下小皇子, 据太医院传出来的消息, 有九成的把握皇后这一胎是皇子, 所以宗室想要过继的念头也站不住脚。若皇帝无子, 过继乃天经地义,可皇帝有子啊, 就是还没生出来。况且皇帝虽然成了个活死人, 可到底没死不是,故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借口也做不出文章。 宗室众人只能望龙椅兴叹, 扼腕不已。让他们造反他们没这勇气, 捡漏却是谁都想捡一下的。多少人悄悄求神拜佛,祈祷皇后这一胎是个公主, 这一阵诸天神佛也忙得够呛。 就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中, 时序进入十月,远在边关的凌洺回来了,凌洺生的相貌堂堂,与凌渊的儒雅英俊不同,他五官更硬朗,浑身都透着一股特属于武将的剽悍锐利。 婳姐儿一见他就咧嘴哭起来,一个劲往洛婉兮怀里钻,像是吓到了。 凌洺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不甘不愿的收回了手,原本他瞧着这小侄女模样五分像他哥,稀罕的紧,正想好好抱一抱呢! 洛婉兮一边摩着婳姐儿的背安抚,一边对凌洺歉然道:“这丫头怕生!” “小孩子都这样。”凌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自己闺女小时候都被他吓哭过,习惯了都。侄女是抱不成了,侄子兴许还有可能。 烜哥儿稳稳当当的站在他爹脚边,板着一张小脸严肃的看着凌洺。 凌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上面镶嵌了一圈红红绿绿的宝石,恁是耀眼。 “壮壮,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孩子也许不懂刀,但是那个花花绿绿的颜色绝对喜欢,尤其是烜哥儿特别钟爱各种大红大绿的东西。 烜哥儿抓着凌渊的袍子,仰头看着他。 凌渊对他温和一笑,摩着他的毛绒绒的脑袋鼓励:“想要自己过去拿。” 望着眉眼含笑,声音柔和的凌渊,凌洺微微一笑,他大哥可算是苦尽甘来的,如今儿女双全,小嫂子肚里还怀着一个。 在父亲的鼓励下,烜哥儿迈开了腿,蹒跚着走向凌洺。 凌洺眉开眼笑,在只剩下一壁之遥的距离后,长臂一捞将小东西抱了起来。 “啊!”烜哥儿惊叫了一声,瞪圆了眼睛看着凌洺。 凌洺就把小刀递给他。 烜哥儿双手抓着刀一脸新奇,登时顾不得上自己背个陌生人抱着不安了。 “这小子是个大胆的。”凌洺笑着对凌渊道,颇有一种欣慰之感,作为他哥的嫡长子就该有这气度。 凌渊便笑了笑。 躲在洛婉兮怀里的婳姐儿偷偷觑着凌洺,一个劲的扯着洛婉兮的衣襟,知女莫如母,洛婉兮哪不知道她的意思。又想着四年不见,兄弟俩怕是有一堆话要说,遂她站起来道:“融融和壮壮该吃奶了,我先带他们下去。” 目送洛婉兮带着侄儿侄女离开,凌洺扭头对凌渊道:“六哥你如今贤妻儿女俱全,我总算是能放心了。”他都放弃劝凌渊成家立业了,哪想他会毫无预兆的娶妻。说来对于洛婉兮,凌洺一直都心存好奇,他还偷偷调查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他哥回心转意。真见了才发现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绝色,尤其那一身温婉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 凌渊弯了弯唇角,冷不丁道:“你媳妇你打算怎么处置?” 凌洺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韦家想更上一层楼,想直入中枢,所以押注晋王。他那大舅子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想拉他入伙。他不同意就开始吹胡子瞪眼,一幅要反目成仇的模样,凌洺只得敷衍他。 万不想韦氏会掺和进去,也不知娘家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是趁着他外出巡视时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进了京诚。他哪不知道韦家的用意,韦氏是韦家女却是凌家媳,她为晋王妃张罗,落在外人眼里,少不得要猜测凌家和晋王的关系。 为此凌洺气得够呛,直接去信凌渊,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必顾忌他。这才有了凌渊放任韦氏拉拢洛婉兮,借此扰乱不少人心的举动。 “让她去家庙待个三年长长记性。”凌洺道,反正大儿媳妇可以主持中馈,少了韦氏也没影响。 凌渊自然不会说什么。 兄弟俩又说了些边关和朝廷上的格局,凌洺犹豫了下正了神色:“皇后腹中确定是皇子!”就连他这个刚来的都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道是皇后怀了个公主,陆家要‘偷龙转凤’,也是巧了,陆家正好有两个媳妇怀了身孕,与皇后前后各差了一个月。 凌渊划了划杯盏,皇后未必没动过这个心思,她离宫一来是为了避开钱太后,二来怕就是为此。不过陆家并没有明说,若是说了他该是会反对的,得不偿失。 幸好,陆静怡这一胎已经确定是男胎,省了一大串麻烦。 “九成把握是皇子!”太医院那帮子人小心谨慎惯了,都不敢把话说满,不过那么多御医异口同声,出现意外的情况微乎其微。 凌洺略松一口气,又道:“坊间舆论不利于皇后,不少小道消息都说皇后怀的是公主。” 凌渊笑了笑:“我知道,是宗室在兴风作浪。临产时会请德高望重的命妇和宗室进宫陪产。”若是皇子皆大欢喜,若是女儿,皇后也只能认命了。 凌洺便笑了,其实站在凌家的立场上,小皇帝是不是陆家外孙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凌渊肯定是要去教导小皇帝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宗室过继反而对凌家更有利一些。 陆家的外孙自然是更亲近陆家的不是吗?他能想明白的点,凌渊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这些话说出来太些伤情份了。 “陆家提过让侄女嫁给小皇子吗?”凌洺看着凌渊问道,当年他们帮着先帝复辟,先帝主动提出与陆家联姻,将未来皇后与太子之位作为报酬。 凌渊淡淡道:“我拒绝了。” 凌洺一愣。 凌渊:“高处不胜寒!” # 隆昌元年底,在一众人的见证下,皇后诞下嫡长子,这孩子生的有些羸弱,让不少人揪着心。出生当日,小皇子便被立为太子。 彼时乾清宫里的皇帝还昏迷不醒,这几个月他偶然间睁开眼过,然而神智模糊。 如今太子已立,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朝廷上下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出生的小太子身上,乾清宫里的皇帝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隆昌二年三月,在病床上躺了半年的皇帝驾崩,不足百日的太子登基,成为有史以来最年幼的帝王。因小皇帝过于年幼,便在殿上设一纱屏,由陆静怡抱着上朝,民间戏称娃娃皇帝。 每一次上朝,文武百官都能听见哇哇大哭声从上头传下来,场面颇为滑稽。 “娘娘,御医说太皇太后快要不行了。” 第139节 新皇登基,钱太后也被晋为太皇太后,这是孝道。陆静怡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授人以柄。甚至她都没有把钱太后送回皇陵,而是继续让她住在慈宁宫。一些事先帝做的,他们母子却是不方便做的,免得落下个欺凌寡妇的名声。 陆静怡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哄得儿子睡了才站起来,淡声道:“去看看吧!” 慈宁宫依旧金碧辉煌,可再也没有了先帝时期的轻松惬意,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里的宫人身上都透着消沉颓丧。 宫人见到陆静怡纷纷下拜:“太后!” 才走到门口,陆静怡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她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 寝殿内,昔年盛气凌人的钱太后已是骨瘦如柴,在皇帝被晋王重伤后,钱太后身子就垮了,可至少还有一线希望,然而等皇帝驾崩的丧钟响起,钱太后当场就吐了一大口血,眼下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陆静怡进来时她正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兰心正在替她顺背,好一会儿才算是止住了咳嗽。咳得眼前发黑的太皇太后看着帕子上的血,扯了扯嘴角惨然一笑,就听见宫人的请安声。 太皇太后如遭电击,豁然抬头就缓缓走来的陆静怡,雍容华贵,气势凌人。 “啊!”太皇太后尖叫一声就像是看见了灭门仇人一般扑了过去,全无之前的虚弱。 自然她是碰不着陆静怡的。 陆静怡冷眼看着在宫人怀里扭打挣扎丑态毕露的太皇太后,她嘴里还在语无伦次的骂着:“你个贱人,你还我儿子,杀人偿命,你谋朝篡位,谋杀亲夫……” 陆静怡突然就笑了起来,她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离开,只留下了几个心腹。 一群人如蒙大赦,看也不看歇斯底里的太皇太后,飞快退下。 一旁的兰心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走。 陆静怡轻笑:“兰心,这两年辛苦了你,以后你不必再照顾太皇太后,哀家已经替你安排好去处。” 兰心大喜,忙道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又谢恩。 太皇太后脑中嗡的一下,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兰心。 兰心心虚的低下头,小步快跑离开。 “她,她,”太皇太后指着陆静怡:“她被你收买了。” 陆静怡轻轻一笑,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才慢条斯理道:“良禽择木而栖,谁让母后倒行逆施,让身边人都觉得跟着您落不到个好下场,所以不得不另谋他路了。” “贱人,贱人!”太皇太后嘶声痛骂,也不知是在骂兰心还是陆静怡。 陆静怡眉梢都不多动一下,她轻轻拨弄着指套,慢慢道:“这宫女倒是个人才,用郑氏母子吓您,撺掇您回宫这主意,可是她想出来的。” 太皇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要是不回宫,先帝也不会失信于天下,让满朝文武对他失望透顶。也许这会儿,先帝还活着呢!” 太皇太后耳畔轰然作响,她整个人都都抖了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 陆静怡垂眸盯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迎着她怨毒憎恨的目光一字一顿:“你和先帝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第189章 “不是我, 是你, 都怪你们这群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太皇太后抖着手指着陆静怡,声嘶力竭地控诉:“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皇帝, 是你们。” 陆静怡漠然的看着癫狂狰狞的太皇太后, 语气平静的陈述:“若不是你自作聪明, 如今你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后娘娘, 先帝也还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说不得你都有好几个孙子孙女承欢膝下能尽享天伦之乐了。” 她语气一变:“可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 你知道吗?我们陆家的确想要荣华贵贵, 位高权重,可难道这不是我们该得的吗?若非陆家, 你们母子早就被废了。可我们陆家从来都没想过独揽大权, 凌驾在皇权至上。 是你,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容不得功臣, 给先帝灌了满脑子歪理,偏先帝又是个耳根子软毫无主见的,对你言听计从。以至于做了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寒了天下臣民的心,否则晋王、祁王哪里会起篡位之心,先帝也就不会众叛亲离,落得个枉死的下场了。 再退一步,就算他们反了, 若是陆家依旧支持先帝,先帝哪里会毫无抵抗之力呢!可你容不得陆家,我们凭什么要帮先帝。 所以你说先帝是不是你害死的,你是不是自作自受?” “不是的,”太皇太后瞳孔缩了又缩,她连连摇头,喃喃:“是你们害死了皇帝。” 陆静怡轻嗤一笑:“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她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袖摆:“母后放心,您薨逝后,哀家定然会将您风光大葬。” 太皇太后毫无所觉,还在喃喃自语:“不是我,是你们害死了皇帝,是你害死了皇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陆静怡嘴角一扯,旋身离开。 六日后,钱太后薨,丧讯传到宫外,刚哭过先帝的众人再一次准备进宫哭灵。 这一次洛婉兮依旧告了病假,她怀着九个多月的身孕,哪里敢乱走,尤其是龙凤胎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满七个月后,洛婉兮是哪儿都不敢去了。就怕磕磕碰碰动了胎气,引发早产。烜哥儿的体弱多病是她一直以来的隐痛。 即便外人要说她恃宠生娇她也顾不得了,名声哪里能及得上孩子重要,遂她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等着瓜熟蒂落。 如此这般到了四月中旬,洛婉兮正看着儿女在罗汉床上互相打闹,突觉肚子一阵抽疼。 时刻关注着她的桃露一惊,再一看羊水破了,赶忙扶住她,马上令人去通知凌渊和传产婆。 桃枝立刻把两位小主子连哄带骗的抱走。 小孩子敏感,一看这架势就嚎啕大哭起来,在丫鬟怀里牛成了麻花:“娘亲,娘!” 听得洛婉兮心都揪了起来。 两个孩子一走,洛婉兮再也绷不住镇定之色,虽然生过一次了,可她还是怕啊! “夫人别担心,”桃露一边指挥人抬洛婉兮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一边安慰:“御医都说了小公子胎位正,您这又是足月的。” 豆大的汗顺着洛婉兮的面颊往下淌,她勉勉强强回应了桃露一声。 凌大夫人和洛婉妤闻讯赶来,见院子里井井有条,倒不需要她们指挥,便放了心,两人赶紧进了产房。 “通知你家公爷了吗?”凌大夫人问。 “已经派人去报信了。” 凌大夫人心下又是一定,女人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转圈,要是洛婉兮有个好歹,她们可没法向凌渊交代。 此时凌渊正在上书房与一干大臣议事,陆静怡坐在屏风后头。因为不是在金銮殿这样郑重的场合,所以只有象征意义的小皇帝并不在场。 上书房外的太监犹豫了下,一时倒不好决定要不要通报,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凌阁老十分爱重他夫人,他也是知道的,若有个差池,他可担待不起。 待太监传了话,不等凌渊开口,帘子后面就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女子生产不易,凌阁老赶紧回去陪伴洛姑姑吧,剩下的交给其他大人处理即可。” 凌渊抬手一拱:“多谢太后体恤。” 又有人笑道:“咱们就先在这儿恭喜凌阁老了。” 凌渊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诸人知道他担心家中生产的妻子,便也不多言,毕竟女人生产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就是他们这些大男人都知道其中凶险,何况凌夫人之前就经历过一次难产。 凌渊对他们略一颔首,便抬脚离开。 玉兰鹦鹉镏金立屏后,陆静怡垂眸看着手上繁复的指套,上次那样凶险都平平安安,这次想来也会平安顺利的。若是再添个儿子,他应该很高兴吧! # 凌渊赶到时,洛婉兮还没生,不过无论是母亲还是孩子情况都不错。 凌渊单膝跪在脚踏上,俯身亲了亲她汗沁沁的鬓发:“没事的别怕!” 恍惚间对上他的眼,洛婉兮其实特别想把这句话还给他,不过她实在是没力气开口了,感觉自己一开口就要尖叫起来,简直疼死了个人,她以后再也不要生了。完全忘了生龙凤胎时,她就咬牙切齿说过这话。 未时半,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从产房传出来。 “是位小少爷。” “母子均安!” “二少爷表白胖胖可真标致!”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令守在外头的一干人等喜形于色。 洛婉兮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看折磨了她两个多时辰的小东西,明显比他哥哥姐姐刚生出来时壮实不少,心里一松,她眼睛一闭就昏了过去。 凌渊悚然一惊。 “夫人这是累晕了!”经验丰富的产婆赶紧道:“睡一觉就好。” 凌渊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怜惜的摩了摩她苍白的面颊,两个儿子足够了,他再也不想受这种煎熬了。 洛婉兮再添一大胖小子的喜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慈心堂,凌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六家的果然争气。”介于烜哥儿一直以来的体弱,凌老夫人一直都有些担心,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把那把如意金锁取来。”这是她在小佛堂供了七七十九天的。 取来金锁,凌老夫人就兴致勃勃的站起来:“走,瞧小娃娃去。” 新鲜出炉的凌二少爷就这么被人围观了好几场,哪怕他吐个奶泡泡都能引得人大惊小怪一场。 宫里头的陆静怡也得到了消息,她低头看了看摇篮里的儿子,小家伙刚刚因为吃药哭了一场,现在脸色都还有些发青。 她低头亲了亲儿子温凉的脸蛋:“彻儿你可得争气些!” 小皇帝嘴角轻轻动了下,似乎是在回应母亲。 陆静怡便笑了,转头吩咐:“金兰,你去挑些合适的礼物送去国公府,替哀家恭喜凌阁老和洛姑姑。” 金兰顿了下后屈膝一福:“是,娘娘。” # 洛婉兮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戌时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就对上凌渊的双眼。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凌渊柔声询问。 洛婉兮忍着浑身的酸麻摇了摇头:“孩子呢!”一张嘴就被自己嘶哑的喉咙吓了一跳。 凌渊扶着她的头,将一盏蜜水递过去:“先喝口水,”又道:“炼儿还在睡。”这名儿是早就想好的。 就着他的手,洛婉兮把一杯水喝的干干净净。 等她喝完,孩子也被抱来了。一见孩子,洛婉兮脸上便洋溢出笑容,顿时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凌渊把孩子放在床头:“孩子很健康。” 洛婉兮轻轻点了点头,这孩子一看就健康的很。洛婉兮越看越爱,看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低头亲了亲他嫩乎乎的脸蛋,一股子奶香味,甜腻腻的。 “壮壮融融怎么样了?”洛婉兮想起了被她吓得哇哇大哭的儿女。 “在用膳,等他们吃完便会过来了。”凌渊含笑道:“刚才姐弟俩还围着炼儿转,嘴里叽里咕噜了一通,也不知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洛婉兮就听见了婳姐儿的小奶腔:“娘!” 第140节 人未到声先至。 洛婉兮抬头就见桃枝抱着婳姐儿,桃露抱着烜哥儿,一前一后进了屋。 婳姐儿探着小身子双手大张。 凌渊起身抱过她放在床边。 小丫头扭来扭去想上床,凌渊抱着她不松手,怕她碰疼了洛婉兮。 婳姐儿不满的瞪着凌渊,那表情活脱脱的你好讨厌。 看的洛婉兮忍俊不禁,连忙转移闺女注意力:“融融和壮壮晚膳吃了什么?”说着又摩了摩刚刚过来的烜哥儿的脸。 被摸脸的烜哥儿满眼好奇的盯着弟弟,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了襁褓中的弟弟的手,恰在此时炼儿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咧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惊得烜哥儿瞪圆了眼睛,赶紧甩开他的手,还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愣愣的看着大哭的弟弟。 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婳姐儿眨了眨眼,伸出肉乎乎的手有模有样的拍了拍弟弟:“不哭。” 在小儿子震天响的哭声中,洛婉兮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第190章 “奴婢去时, 凌夫人还在昏睡不甚方便, 遂奴婢传达了娘娘的慰问之后并没有进去探望凌夫人,凌阁老代凌夫人谢了恩。”金兰毕恭毕敬的说道。 陆静怡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上的拨浪鼓,漫不经心的询问:“那凌小少爷看到了吗?” 金兰回道:“看到了, 奴婢代娘娘看望了一眼。” “情况如何, 长得像谁?”陆静怡饶有兴致的问她。 金兰顿了下, 斟酌着用词道:“恕奴婢眼拙, 奴婢瞧不出凌二少爷更像谁一些,身体瞧着还可以。” 陆静怡摇了摇拨浪鼓, 叮咚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半响她才道:“身体好就好。”她没见过凌渊和洛婉兮的长子,不过根据祖母嘴里的只言片语, 是个羸弱的。如今这个次子足月出身又是顺产, 想想也该是个健康壮实的。 金兰悄悄抬起眼皮看一眼陆静怡,她知道主子一直以来对凌夫人都有心结, 眼下这么听着倒是替凌夫人高兴, 然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娘娘,陛下呛奶,哭得厉害!”一花容失色的宫女疾奔而来。 陆静怡心头一悸,豁然站起来向外走。 小皇帝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出生这半年大病小病不断,也亏的是生在皇家,整个太医院都围着他转, 各种奇珍妙药应有尽有,才能平平安安长到半岁。 虽然比出生时健康了许多,但是较之寻常孩子依旧体弱多病,故而陆静怡并不敢放心,哪怕是一次小小的呛奶也能引得她心惊胆战。 等陆静怡到时,小皇帝已经缓过来在奶娘怀里一抽一抽的哼哼唧唧,见到母亲,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转,两只小胳膊就动起来。 陆静怡赶紧接过来自己抱着哄,看着儿子通红的小脸,眉头紧皱。 急出一身冷汗的两个奶娘立时下跪请罪。小孩子呛奶是寻常事,可谁叫她们奶的是当今皇帝呢。 陆静怡烦躁的蹙眉:“都退下!” 两位奶娘如蒙大赦,手脚并用的站起来往外走。 “娘娘,”金兰手捧温热的汗巾:“奴婢给陛下擦擦脸。” 陆静怡点了点头。 “瞧咱们小陛下多俊俏,简直跟娘娘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金兰一边轻轻的擦拭着小皇帝的脸蛋,一边笑着奉承。 许是知道金兰在夸赞他,小皇帝咧嘴一笑,笑的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娘娘您看,陛下笑了呢!” 陆静怡眉峰疏散,也轻轻的笑起来,她低头碰了碰的儿子的脸,在心里默默道,小家伙你可得平平安安的。 陆静怡陪儿子玩了一会儿,一直到他困了睡过去才起身,临走前叮嘱宫人仔细照顾,有事即刻回报才抬脚离开。 出了大殿,外头天都已经黑了,朦朦胧胧的月光洒在庭院里的草木上,幽深静谧。 金兰觑着她的脸建议:“今儿月色这么好,娘娘要不要散散步,您这一阵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看得她这个做奴婢的都心疼了。 无论是朝事还是皇帝的身体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哪有空闲休息。不过如今倒是好些了,前者她逐渐熟悉,不至于坐在帘子后面一点都听不懂。后者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陆静怡也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那就走走吧。”陆静怡淡声道。 一群人便簇拥着她往御花园里去。 初夏时节,院子里十分热闹,夜风送来一阵阵的花香,沁人心脾,走在这样的环境里,陆静怡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隐隐她又听见了一阵说笑声,定晴一看便见远处站着一群人。 对方也看见她了,赶忙过来请安,打头的是良妃,如今是良太妃了。 “太后!”一行人屈膝行礼。 陆静怡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来,含笑道:“你们倒是热闹!” 良太妃便道:“左右无事,姐妹们便聚在一块游游园。娘娘也是来散心的?” 陆静怡轻轻一点头,目光逡巡了一圈后道:“你们好好逛,哀家先走了。” 一众人立即道:“恭送太后。” 待陆静怡走远了,留在原地的一群人才敢动。 “你们有没有觉得太后越发威严了?”李太嫔小心翼翼道。 垂帘听政代皇帝行权的女人,气度自然不一样,良太妃睃她一眼:“你都说是太后娘娘了,那气度自然跟咱们不一样。”她甩了甩帕子:“好了,咱们继续逛花园吧!” 如今的皇宫是陆静怡说了算,背后议论她,那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反正陆静怡又没苛待她们这群一早就站在她这边的人,一应待遇甚至比先帝那会儿还好,与那些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底的嫔妃更是不能比。 让良太妃来说,目下这日子可比先帝那会儿快活多了。嫔妃之间因为没了皇帝这个男人,也不需要暗中较劲了。 李太嫔悻悻的一摸鼻子,她也就是随口一念叨,又暗暗摸了下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不敢求有个儿子,有个女儿多好。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太皇太后,要不是那个老妖婆,也许她就有孩子了。这般一想,她便有些理解良太妃了,怪不得太皇太后薨了,良妃姐姐会喜极而泣了。 李太嫔怜惜的看一眼良太妃。 良太妃被她看的莫名其妙,没好气的一翻白眼:“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就是想着待会儿去哪逛?”李太嫔打哈哈。 # 不知不觉间陆静怡就走到了冷宫,这里住的都是一些不受宠的嫔妃,有先帝的,也有前头天顺帝和景泰帝留下的,一大群人就挤在这几个殿里。 眼见环境萧瑟凄凉起来,陆静怡还在继续往前走,金兰瞧着陆静怡似乎是在想什么,根本没留意脚下的路,她便道:“娘娘,咱们该回去了,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上朝呢!” 陆静怡回过神来,才留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这是哪儿?” “迦泉宫。”金兰道。 陆静怡放眼逡巡一圈,怪不得如此萧条。若是最后她输了,怕是自己也在其中了,也或许自己都没机会住进来。 她轻轻一笑:“回去吧!”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陆静怡眉心微皱。 立时就有机灵的宫女循声跑过去打听。 那边反而更激动了:“太后娘娘,您饶了我吧,您放了我吧!” 很快求饶声便消失了,跑去查探情况的宫女也回来了,低着头回报:“是先帝的许氏,企图从迦泉宫里跑出来。” 陆静怡眉梢轻轻一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脚尖一拐走向迦泉宫。 金兰一头雾水的跟上。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正拖着许清玫往里走,忽闻太后驾到,连忙跪下迎接。 许清玫眼前一亮,犹如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趁着这空档,使劲把嘴里的棉帕吐了出来,冲着陆静怡语无伦次的嘶喊:“太后救命,太后饶命,放了我吧,太后您放我出去吧!” 她痛哭流涕的磕头求饶,彷佛将陆静怡当成绝境之中唯一的救赎。 吓得两个嬷嬷变了色,赶忙要再堵她的嘴。 陆静怡却是摆了摆手,定定的看着她。 泪眼朦胧中,许清玫也看见了她的动作,心底不可自抑的涌出希望,她一下一下的用力磕着头:“太后,您放我出去,让我去哪儿都好,只要不要我待在这儿,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再待下去她会死的,这里的女人没了指望一个一个都变得扭曲恐怖,就连这里的宫女太监也不是人,动不动就打骂凌辱她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经历,许清玫一个哆嗦,头磕得更用力了,简直像是要磕死在这儿。 陆静怡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淡漠。大半年的冷宫生涯生生让许清玫苍老了十岁不止,哪有昔年盛宠时的意气风发,差一点陆静怡都要认不出她了。 许清玫更用力的求饶,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她不敢死,也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 良久,陆静怡才动了,她旋身离开。 听得动静的许清玫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扑过去试图拉住她:“太后!”立刻就被人按住了。 许清玫被她们按在了地上,脸被冷冰的地面咯的生疼,可她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后,太后!呜呜呜!” 一块脏兮兮的帕子堵住了许清玫刺耳的尖叫,那嬷嬷还狠狠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叫春啊叫,还好太后没怪罪,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想起自己刚才的心惊胆战,那嬷嬷抹了一把虚汗,又恨恨的在许清玫身上掐了好几把。 金兰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陆静怡,隐隐觉得她心情似乎好了些。 # 因为国孝,小儿子的洗三宴一切从简,双胞胎那回因为难产所以略过了洗三宴,这一回又不能大办,洛婉兮有些遗憾。又想起满月酒也不能热热闹闹的摆,她就更遗憾了,这时间也是赶巧了。 看出她的郁郁,凌渊温声安慰:“周岁可以好好办一场。” 洛婉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块就好了,这些个办不办也不打紧。” 凌渊握着她的手移到唇边亲了亲,话虽如此,可他一点都不想委屈了她们。 转眼就到了满月,洛婉兮也出了月子。 这一天虽然不能摆酒,不过一些走得近的亲朋好友还是特意上门来看望,如洛家,又如陆家。 第191章 洛家这边, 萧氏挺着五个月的大的肚子过来了, 她爱不释手的逗着婳姐儿说话,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这一胎是个这般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她也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婳姐儿与她说了会儿就坐不住了, 要去看弟弟。这一阵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趴在摇篮边戳弟弟鼓鼓的腮帮子, 戳哭了就满脸无辜的看着你, 让人哭笑不得。 第141节 萧氏眼馋的看着蹬蹬蹬跑到摇篮那儿看弟弟的婳姐儿, 由衷感慨:“你看,还是女孩儿贴心吧, 岩哥儿和烜哥儿早没影了。”两个小兄弟碰在一块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的就往屋子外跑了,哪像小姑娘愿意待在屋里。 洛婉兮失笑:“她是把炼儿当玩具了, 前两天还要把自己的小裙子给炼儿窗, 昨天还把炼儿戳哭了。” 闻言萧氏噗嗤一声乐了。 婳姐儿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们一眼,马上就又转头继续看睡得香甜的小弟弟, 看了会儿, 再一次伸出了胖爪子。 桃露轻轻抓住她的手:“二少爷会哭的哦!” 婳姐儿眨巴眨巴眼睛,扁了扁嘴。 “婳姐儿又在欺负弟弟了是不是?”刚刚进门的洛婉妤见状,笑吟吟打趣。 “没有!”婳姐儿斩钉截铁的摇头,还把手背到了身后。 洛婉妤一幅我才不信你的表情,走到摇篮前作势要抱炼儿:“你老是要欺负弟弟,还是让我把弟弟抱回家吧!” “不要!”婳姐儿顿时急了张开手臂拦在摇篮前:“弟弟!我家的!娘!”她一脸求救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忍俊不禁:“好了,你别逗她了,她要哭了。” 洛婉妤见小姑娘戒备的看着她, 笑的前俯后仰。 婳姐儿见洛婉妤走向母亲不再靠近弟弟,还是不放心,紧紧盯着她,见她坐下了才如释重负的模样。 洛婉妤乐得不行,对洛婉兮道:“这丫头可真好玩!” 洛婉兮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的傻姑娘啊,每次别人逗她要把弟弟抱走她都信以为真,成功娱乐了一干人。殊不知她越是这样,别人越是爱逗她。 不一会儿以宁国大长公主为首的陆家人也到了,洛婉妤和萧氏陪着说了会儿话就寻了借口离开。 陆家其他女眷略坐了坐也走了,临走还把婳姐儿哄走了。 房内便只剩下洛婉兮和大长公主, 瞧这架势,洛婉兮便直接问了:“您有话要与我说?” 宁国大长公主微微一点头。 洛婉兮便朝桃露使了个眼色,桃露欠身一福,带着一众人悄声退下,就是炼儿也抱走了。 大长公主便开了口:“凌渊可有和你提过皇上和婳姐儿的婚事?” 洛婉兮吃了一惊。 见她模样大长公主自然也明白了,她笑了笑:“原来你还不知情。” 洛婉兮定了定神,心念一转,凌渊该是没答应,也觉得没必要所以没和她提。 大长公主温和的看着他:“现在你也知道了,你是个什么想法?一时半会儿你要是不能决定,你先和凌渊商量下,过几日再给我答复也可。”当初凌渊拒绝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皇帝身体好转,终于不再是一幅随时都能夭折的模样了。 洛婉兮秀眉微蹙,轻声道:“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她斟酌了下接着道:“不过三岁看老,婳姐儿性子跳脱又霸道,怕是不适合皇宫。” 大长公主提联姻是把皇后之位以及未来的太子作为酬劳给凌家,也是为了安凌渊一系的心。凌陆两家虽然休戚相关,但是总归是两派。 大长公主看了看洛婉兮,其实她拒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自己就是个霸道的性子,当年嫁给凌渊之前就说好了不许凌渊纳妾,就是通房也不能有。如今换了一个身份,性子温和了许多,可端看这几年凌渊身边也没个旁人,就知道她这一点还是没改。她自己是这样子过来的,自然不想女儿进宫与人争宠。 如今大长公主自己都忘了当年为什么会同意天顺帝的联姻提议了,往事不可考,追究也没了意义。 稍晚一些,洛婉兮便玩笑一般将大长公主的话和凌渊说了,问他:“你也婉拒了吧!” 凌渊淡淡的嗯了一声:“皇宫不是好地方!” 哪有这样说皇宫的,洛婉兮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道:“融融这性子啊,还是适合嫁一个门第低一些的女婿好。”这么点年纪就霸道的很,不过比他们家门第高也没几个了。 “门第高低无妨,她喜欢就好。”凌渊淡声道。 洛婉兮嗔怪的看着她:“这丫头的脾气就是被你惯出来的。” 凌渊俯身亲了亲她的鬓发:“不是你说的女儿家娇养。” 洛婉兮脸上飞红,正要反驳就听见婳姐儿奶声奶气的叫声:“娘亲,娘亲!” 她立马一把推开还要靠近的凌渊。 婳姐儿手里抓着一朵粉白色的莲花跑进来,完全没有留意到爹娘之间的古怪,献宝一样的抬高手:“花花送给你!” 随后进来的是慢了几步的烜哥儿,这小子手里抓着一张大荷叶,把他的人都遮住了,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小脚,圆乎乎的脸上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洛婉兮:“荷叶饭。” 这一刻洛婉兮由衷觉得果然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 在一阵又一阵的桂花香中,陆静怡的生日如期而至。非整寿,且毕竟先帝和太皇太后走了还没一年,故而并不兴师动众的操办,只是内命妇进宫祝贺一番。 一大早洛婉兮就起来梳妆,穿诰命礼服时明显察觉到腰那儿紧了些,她在穿衣镜前用手掌比划了下腰身,比划了三回,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腰身还没恢复到生产之前。 凌渊洗漱好出来就见她垂头丧气的站在镜前:“怎么了?” 洛婉兮连比带划的告诉凌渊自己胖了的惨烈事实。 凌渊失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走过去从后面搂着她的腰:“刚刚好。” “睁眼说瞎话!”洛婉兮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又头疼的看着镜子:“我觉得我待会儿不能吃太多东西,就连水也不能多喝,要不衣服可能会崩开。 ” 凌渊掐了掐她的腰:“哪有这么夸张,实在不行换一身。” “都是这个尺寸的。”洛婉兮欲哭无泪,好久不进宫,以至于都忘了这一茬。 凌渊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不能理解为了一件衣裳如此大惊小怪,不过他喜欢她这样活泼热闹的模样。 # 到了时辰,洛婉兮随着凌大夫人等妯娌一块出发前往皇宫,在慈宁宫里拜见了陆静怡。 说起来洛婉兮也有一年多没见她了,再见忍不住愣了下,实在是陆静怡变化太大了。也许是为镇住场面,不让人觉她年轻可欺,无论是妆容还是穿戴她似乎都刻意让自己显得老成端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气质,凌厉果决,颇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贺生后,众人便移步到御花园赏桂花,渐渐的四散而开,洛婉兮自然也与自己相熟的夫人叙起旧来。 正说着话,就听见请安之声,回头就见陆静怡款款而来,一行人连忙见礼。 陆静怡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诸位夫人请起。” 陆静怡往洛婉兮的方向走了走:“倒是好久没见洛姑姑进宫了。” 洛婉兮道:“臣妾因为怀孕身体不适,幸得太后体恤,免了臣妾进宫。”论理,先帝驾崩、新皇登基、陆静怡晋封太后,太皇太后薨,这样的场合她都是该进宫的。 陆静怡便笑了笑:“自然是以孩子为重。”她又道:“听祖母说烜哥儿身体快与常人无异了。” 洛婉兮顿了下点头:“犬子身体是比出生时好了许多。” “那就好,哀家倒是想向洛姑姑请教下是如何调理的,洛姑姑也知道,陛下先天不足一直不大康健。” 洛婉兮斟酌了下才道:“小孩子刚出生时总是格外脆弱些,仔细调养着便能越来越好。” 陆静怡追问:“那洛姑姑是怎么调养的。” “其实臣妾也不大懂这些,都是照着御医教的在做。”对方是皇帝,还是胎里就带弱症的皇帝,洛婉兮真不敢乱说。 “洛姑姑不妨说一下御医教了什么,也好叫哀家参详参详。” “两个孩子身体情况不同,怕是并不合用。” 陆静怡微微一笑:“洛姑姑但说无妨,回头哀家会和御医们商量下。” 话说到这儿,洛婉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了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听了一会儿,陆静怡感慨:“哀家直到做了母亲才知道养孩子的辛苦,尤其是体弱的孩子,简直操碎了心。说来哀家小时候身体也不怎么好,多亏了长辈悉心照顾,才日渐好转。” 陆静怡小时候是有些体弱,不过也不甚严重。想起曾经,洛婉兮眉宇略略舒展了些。 “养儿方知父母恩。” 陆静怡:“正是这个理。”她抬眼望着湖面,突然道,“秋天了,荷花都败了。” 洛婉兮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入眼便是一大片残荷,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就走到了未央湖畔。 第192章 波光粼粼的湖面下色彩斑斓的锦鲤惬意遨游, 发黄发灰的荷叶凭添几分萧条。 站在未央湖畔的洛婉兮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 她垂目望着水面,并没有那种恐惧之感。也许她怕的从来都不是水,而是被心爱之人背叛抛弃的那种绝望吧! “太后, ”一宫女匆匆跑至:“陛下一直哭个不停。” 陆静怡便对洛婉兮道:“那就麻烦洛姑姑在这儿等哀家一会儿, 哀家先去看下皇儿。” 洛婉兮欠身道:“娘娘快去吧, 哭久了伤身子。” 陆静怡看着她笑了笑, 随后旋身离开。 洛婉兮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之中才收回目光。 “夫人, 咱们去亭子里坐一会儿?”桃露指着不远处的八角亭问洛婉兮。 洛婉兮略一颔首, 便抬起了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循着声音望过去, 就见一群宫人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还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声音沙哑。 洛婉兮微微皱了皱眉头, 打算加快脚步离开,皇宫里的是非还是少听少看的为妙。 打头一嬷嬷呵斥:“还不赶紧把人带走,居然让她跑出来,还好没有冲撞到了贵人,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抓着那女子的几个宫女大抵是吓了一跳,手上松了下,那女子便挣脱了出去。 那女子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冲向洛婉兮,一张脸灰蒙蒙沾了不少尘土还粘着头发。 洛婉兮眉头皱的更紧了。 桃露上前一步正要拦住她, 身旁的两个宫女动作更快,抢步上前抓住了那女子,又在她膝盖上踹了一脚。 那女子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洛夫人恕罪,洛夫人恕罪!”赶上来的嬷嬷赔着笑向洛婉兮道歉:“这就是个疯婆子!没惊扰到您吧!” 洛婉兮摇了摇头道了一声无碍,她看了一眼那女子,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头顶,便挪开目光,抬脚要走。 那跪在女子不知怎么的挣脱开了制着她的宫女猛地扑向洛婉兮。 桃露一惊向前大跨一步正想拦住她,却是与边上也想来帮忙的宫女撞在了一块儿。 就这一会儿工夫,噗通一声,洛婉兮连同那女子一起掉进了湖里。 落水那一刻,洛婉兮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脸色蜡黄,眉骨吐出,眼角还有深深的纹路。虽然变化巨大,但洛婉兮还是认了出来,许清玫,竟然是她。 第142节 自从先帝驾崩后,她就再也没听说过许清玫的消息,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于她而言,这个人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万不想还会再见她,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相比于洛婉兮的震惊,许清玫只有畅快。她会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洛婉兮害的,都是她。 要不是她,许家怎么会日渐没落,自己的婚事也不会受挫,大哥更不会死,她也就不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着进宫博前程,以至于毁了一生。 自己这辈子都叫洛婉兮毁了,可她呢,儿女双全,丈夫权势滔天,这不公平。 许清玫死死的抱住了洛婉兮,脸上浮现扭曲的笑意,一块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 洛婉兮想她可能要感谢自己丰富的落水经验,让她落水那一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没有因为呛水而惊慌失措。 许清玫显然慌乱了,但是慌乱之下,她也没有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 洛婉兮掰扯了两下都没有掰开她的手,便去摸自己发上的玉簪,拔下后狠狠在许清玫手臂上扎了一下。 瞬间红色的血就在水里弥漫开。 许清玫张嘴惨叫,没有发出声,反而呛入了更多的水,一张脸都扭曲了。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牢牢地抱着洛婉兮,大有死也要抱着她一块死的决心。 洛婉兮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心下发狠。她许清玫生不如死临死还想找个垫背,可她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还没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生儿育女,她还有凌渊要陪伴。 洛婉兮拔出玉簪,再一次刺下去,就刺在许清玫的脖颈处,拔出来那一瞬间,鲜红的血涌出来,眨眼间就染红这一片水域。 剧痛之下,许清玫终于松开了手,她双眼瞪得极大,大的眼珠子似乎随时都会掉出来。 洛婉兮一把推开她,在水的作用下,许清玫被推出老远。 洛婉兮浮出水面后用力摸了一把脸,大口大口的呼吸,只觉得喉咙口火辣辣的疼。感谢父亲,当年硬逼着她学会了泅水。 庆幸之中,洛婉兮瞥见一个心急如焚的宫女向她游了过来:“洛夫人,洛夫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几乎要喜极而泣的模样。 洛婉兮却是厉喝一声:“不许过来!”她本来是可以避开许清玫的,是有人绊了她一脚才会被许清玫扑进湖里。在场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桃露,她都不相信。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那宫女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往洛婉兮这游过来。 洛婉兮攥紧了手里的玉簪。 这时候桃露终于推开那些‘帮倒忙’的人,她见洛婉兮落水想也不想的跟了下来。同一时间还有几个宫人下水,其中一个宫女像是突然抽筋了似的,一入水就慌乱起来,一直拉着桃露。 桃露好不容易才摆脱她。 多年主仆的默契在洛婉兮喊出不许过来时,桃露就盯住了那宫女,见她还在靠近,立时过去拦住了她。 那宫女莫名其妙:“洛夫人!” 混乱之间,洛婉兮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心头一紧。 “这是怎么了?” “弟妹!” 是洛大夫人的声音,洛婉兮心神一松。 洛大夫人本来是在远处赏景的,远远的就看见陆静怡和洛婉兮走在一块说话,她就没过来,后来见陆静怡走了,洛婉兮一个人待在那,便想过来。 万不想亲眼目睹了洛婉兮落水的经过,吓了一大跳,过来一看,湖里泛着浓郁的血色,还飘着一人,而洛婉兮手里拿着一支玉簪,桃露还和一个宫女对峙着。这情形让她眼皮子一条,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把洛婉兮弄上来,这初秋的水还是挺凉的,她又是刚生了孩子没几个月,可别落了病根。 洛婉兮刚被人拉上了岸,又有人被这儿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其中就有宁国大长公主。 现场情形让大长公主目光一凝,她关切地看着洛婉兮:“你怎么样?怎么一回事?” 洛婉兮看了看她,几句话在舌尖转了转后,她压低了声音对大长公主:“有人要害我!” 大长公主眉心一颤,望着洛婉兮的眼睛,默了一瞬才道:“你先去收拾下,这里交给我!” 洛婉兮应了一声。 大长公主又命自己的心腹嬷嬷送洛婉兮去附近的宫殿更衣,自己则留了下来。她的目光在一众宫人身上饶了一圈又一圈,久久没有说话。 # “太后!”金兰对陆静怡轻声道:“大长公主过来了。” 陆静怡笑了笑,轻轻摇着小皇帝的手,柔声道:“你自己玩一会儿,母后去去就来。” 小皇帝张嘴轻轻的啊了一声。 陆静怡便笑了,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笑意。 宁国大长公主见到陆静怡第一眼,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想做什么?” 陆静怡定定的看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也紧紧的看着她,目光压迫。 陆静怡在她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愤怒:“祖母,她只是个赝品!您不会真的把她当成了姑姑吧!”比起凌渊的行为,大长公主的举动更让陆静怡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凌渊而言,死人自然比不上活色生香朝夕相处的美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尤其是在洛婉兮为他生儿育女之后,凌渊忘了姑姑还能说是人之本性。可祖母为什么也能对洛婉兮那般疼爱呢! 她将姑姑置于何地。 “祖母,洛婉兮夺走了本该属于的姑姑的感情,您不仅无动于衷,还对她这么好,您想过九泉之下的姑姑吗?”陆静怡执拗地望着大长公主,问出了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疑惑。当年陆婉清顶着一张和姑姑七分像的脸想嫁给凌渊做填房,大长公主事如此厌恶。她说过的,她不在乎凌渊续弦是否,可她老人家不能容忍别人踩着姑姑上位。 为什么轮到洛婉兮就变了,不过一个是想靠相似的容貌,另一个靠的是肉体,本质上不都是利用了她死去的姑姑。 迎着她失望的目光,大长公主心头一震,她定了定心神:“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要害她?” 陆静怡垂了垂眼,幽幽道:“若是姑姑泉下有知,见她心爱的男人移情别恋该有多伤心。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利用她上位的,祖母不觉得很恶心吗?” 第193章 其实宁国大长公主隐隐有所察觉, 陆静怡不喜欢洛婉兮。思来想去, 大长公主觉得大抵是因为陆婉兮的缘故,姑侄俩都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感情极好。 然而借尸还魂死而复生这种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 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况且大长公主一直以来都相信陆静怡是有分寸的, 不会意气用事, 事实上不也是吗?一直以来她和洛婉兮虽然不亲近, 但也没有闹出过矛盾。就连让小皇帝娶婳姐儿,陆静怡也没有半点勉强的答应了。 然此时此刻大长公主几乎用一种考究的目光看着陆静怡, 万万想不到她会对洛婉兮抱着这样大的恶意, 甚至可以说是怨恨憎恶了。她居然还隐藏粉饰了这么久。 到了这般地步,也没有什么可继续隐瞒的了, 否则这一次洛婉兮侥幸脱险, 下一次呢! “她就是你姑姑!”宁国大长公主如是说。 陆静怡微微一怔,慢慢的眼角跳了跳, 她扯了扯嘴角:“祖母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大长公主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她就是你姑姑,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疼她?我就这么糊涂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了,一个干女儿值得我这般对她吗?” 陆静怡当即脑子嗡的一响,她瞳孔剧烈收缩了下,勉强道:“荒谬!” 望着不敢置信的陆静怡,大长公主低低喟叹一声:“当初我也不肯相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光怪陆离之事,可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信, 不只我信了,你祖父还有你二叔,再有凌渊都是深信不疑。” 陆静怡脸色忽然间变得惨白。 宁国大长公主看着摇摇欲坠的陆静怡,好像一阵风吹进来就能吹倒她似的,心下也难受的紧。 大长公主上前按着陆静怡坐在圈椅上,自己坐在了她边上:“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说。” 陆静怡茫然失措的坐在那儿,一双眼直直的看着大长公主,满眼的匪夷所思。 大长公主叹了一声才开口,慢慢的将那桩秘辛娓娓道来。末了她说道:“此事我们都亲自确认过,这两年朝夕相处下来更是确认无疑。” “是凌渊先发现她的!”陆静怡颤声道,她使劲绞着手上的锦帕。 “你认为凌渊故意骗我们,可他有这儿必要吗?他想续弦,我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大长公主目光沉沉的看着陆静怡:“就算你不相信凌渊,难道连我都不信了。你大可以和她亲自确认一回,你们姑侄俩总有一些外人不知的小秘密。” 陆静怡身体徒然一颤,绞在一块的手指开始发白,她用力的捏着手指,疼痛让她一团乱麻的脑子不至于彻底空白。 “怎么可能!”陆静怡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怎么会有这种事!” “一开始我也不肯信,你也知道,我是向来不信这些个的。可事实摆在我眼前,我不得不相信。其实我十分庆幸世间还有这样的奇事,能弥补遗憾。” 陆静怡脸色变了又变,她坐在那儿久久不出声,大长公主也不催她,此刻陆静怡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过了好一会儿,陆静怡如释重负的一笑,喃喃:“原来如此,这样就好!”凌渊从来都没有变过心,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她姑姑,这样就好。 大长公主定定的看着她:“你信了?” 陆静怡愿意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凌渊和大长公主所有的反常不是吗?可信了之后,她不得不面临一个事实,她差一点害了从小到大最疼她的亲姑姑。 “我会向洛,”陆静怡顿了下:“姑姑道歉!” 大长公主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幸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她不是你姑姑,你是不是就不会道歉了。”大长公主突然问陆静怡。 陆静怡垂了垂眼没有否认也不承认。 这就是默认,大长公主一阵失望:“你是不是觉得她要不是你姑姑你就没有做错?” 陆静怡继续垂着眼不出声。 大长公主疲惫的阖了合眼:“太皇太后那样的人你我都瞧不上,这天下就没几个瞧得起她的。可你的所作所为和太皇太后又有什么区别?” 陆静怡浑身一颤,启唇欲辩驳。 大长公主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之前你不动手还粉饰太平,不就是因为外患未除不想和凌渊撕破脸吗?这会儿没了外患,朝内也一派平和,你就对婉兮动手了。这难道不是恩将仇报?” 陆静怡的脸唰的就白了,双唇剧烈的哆嗦,似乎要说什么,可又开不了口的模样。喉咙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难受。 大长公主难掩失望的看着陆静怡:“哪怕她不是你姑姑,你也没资格朝她下手。凌渊娶谁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就凭他的功劳,你哪怕再不喜欢他的妻子,也得善待她,做不到善待也不该为难。 如今你做了太后,你就觉不需要顾忌凌渊了,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你自己想想,现在的你和当年太皇太后像不像?” “不是的。”陆静怡断然否决。 “分明就是!”大长公主骤然疾言厉色:“你以为做了太后就能肆无忌惮意气用事了,先帝是怎么倒台的你还记得吗?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这事传出去,朝廷大臣和天下百姓会如何想,凌渊又会怎么想。他费尽心机扶持你们母子,最后你却害死了他的妻子。” 大长公主的话彷佛一道惊雷轰隆一下打在陆静怡头上,惊得她头晕目眩。 # 洛婉兮被送到了就近的宫殿内,幸好初秋时节的湖水也不是特别冰冷,她身体又好,换上干净的衣裳之后,洛婉兮便缓过气来了。 凌大夫人等几个熟人都闻讯赶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她怎么回事,洛婉兮泛泛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旁的就不肯多说了。 听宫人禀报凌渊赶来了,凌大夫人便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诸人一看也顺势告退,出来时还在院子里遇见了疾步而来的凌渊,看的出来他很多担心。 第143节 凌渊对他们点头示意,脚步不停,大步往里面走。 “我没事,你别担心!”不等凌渊开口询问,洛婉兮就先安慰他。 看起来的确没事,凌渊的心稍稍送了一些,他上前握住洛婉兮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力气有点大,他肯定吓到了,想到这里洛婉兮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她反握了他的手,又一次道:“我真的没事!” 凌渊突然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收紧双臂紧紧的抱住她。 洛婉兮微微一愣,随后也拥住了他,靠在他胸口听着他铿锵的心跳声。 半响,她听见凌渊平静的声音:“怎么回事?” 洛婉兮静默了一瞬,她怎么会听不出他平静之下的怒火。 “本来我应该能避开,不过被人绊了一下,故意还是有意我也无法确定,不过许清玫的事透着蹊跷。”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凑在一块,洛婉兮想该是有人要针对她,可为什么呢!不可自抑的她心上蒙了一层阴影。 说完,洛婉兮就觉环着她的胳膊更用劲了。 凌渊亲了亲她的发间,眼底翻江倒海,语气却十分温柔:“我先带你回家,事情我会查清楚。” 洛婉兮犹豫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又不知敢如何这开口,她心里有一个十分不好的猜测。 犹豫间就听见桃露的声音响起:“公爷,夫人,太后和宁国大长公主来了。” 洛婉兮垂了垂眼帘,心情有些乱。她抬眼看了看凌渊,对上暗沉沉的眼,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也有所猜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了,洛婉兮的脸色就变了。 凌渊安抚的摩了摩她的脸:“别担心。”然后放开了她,自己也坐到了一旁。 随后陆静怡和宁国大长公主推门而入,凌渊和洛婉兮起身见礼。 “阿渊你随我出来下。”大长公主对凌渊道。 凌渊看着她没有说话,眸底泛着丝丝凉意。 大长公主心下暗叹一声,他果然是怀疑了,能在宫里闹出这么大阵仗的本就没几个人。 “你放心!”大长公主语气郑重:“会给你和婉兮一个交代的。” 陆静怡目不转睛的看着洛婉兮,目光几经变换:“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洛婉兮留意到她用的是我,而不合适高高在上的哀家。 洛婉兮对凌渊微微一点头。 凌渊这才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闻言陆静怡苦笑,就这么不相信她吗?可想起自己做的事,就只剩下满嘴苦涩了。 凌渊走了,大长公主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洛婉兮和陆静怡。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屋里的气氛尴尬的凝滞着,片刻后陆静怡开了口:“祖母都跟我说了。” 洛婉兮愣了下,拿眼去看陆静怡,就见她满脸的复杂与愧疚。 “我很抱歉!”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多了。 第194章 片刻后, 陆静怡起身离开。 一直守在外面的凌渊进屋, 正撞见洛婉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见了他,洛婉兮忙整了整神色,似乎是想掩饰。可在凌渊洞察的目光下, 她不得不放弃了。迎着他幽邃的目光, 洛婉兮疲声道:“我们回家吧!” 凌渊轻轻嗯了一声, 上前牵起她的手, 凉的很。他将她的双手包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沉声道:“我们先回家。” 洛婉兮便笑了笑, 觉得一股暖流顺着两人交握的手传递过来, 让她泛凉的五脏六腑都逐渐回暖。 二人一路无言的离开了皇宫,走出宫门那一刹那, 洛婉兮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望着巍峨壮观的皇宫,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被权势迷花了眼, 答应了婳姐儿的婚事。 她完全不敢想象婳姐儿在皇宫里待了十年, 二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当年的陆静怡何其善良,可如今……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脊背袭上来。 哪怕陆静怡的动机是为原来的她不平,可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去害人,依旧让洛婉兮胆寒,什么时候她变成了那样一个草菅人命的人了。 可偏偏陆静怡又是为她不平,似乎自己若是责怪她,好像也显得凉薄了。 所以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原谅陆静怡,不管是为了陆凌两家的交情, 还是为了昔年的情分,只是心到底凉了。这一点她们都心知肚明,发生过的事情可以装没有发生过,但留下的痕迹却无法彻底消除。 洛婉兮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宫,转过头上了马车。 凌渊也跟着进了马车。 这一次洛婉兮十分主动的偎依进他的怀里,凌渊抬手扶着她柔顺细软的长发,无声安慰。 片刻后洛婉兮才瓮声瓮气的开口:“你都知道了吧!” “公主已经和我说了。”凌渊沉声道,万万想不到会是陆静怡,凌渊缓缓收紧了双臂,差一点,他就又要失去她了,奇迹不可能发生第二次。如是一想,心脏便骤然一紧。 似有所觉的洛婉兮在他胸口蹭了蹭,幽幽一叹:“太后说她是为以前的我抱不平,她向我道歉了。”洛婉兮抿了抿唇:“我也原谅她了,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不想你和陆家反目,也不想你替我出气。”她不生气,她只是难过,可那是陆静怡啊,她打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她又能怎么办?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并不能让她高兴,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这个结果在凌渊的意料之中,若是旁的人害她,这会儿她肯定气急败坏了,更不会放过对方。可对于陆静怡她终究下不了手,更不想为此与陆家生分。她有多重视陆家,他再清楚不过,也正是因此,凌渊才会左右为难。不报仇,他意难平。报仇,她难过。 最终,凌渊摩着她的脸道:“下不为例!” 洛婉兮便笑了,眉眼弯成了月牙儿,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日后和慈宁宫保持距离。”凌渊又道。 洛婉兮爽快的点头,就是他不说自己也会对那边敬而远之的,难道他以为自己还会因为当年的情分凑上去吗?那里住着的是当朝太后,不是她记忆力那个懂事又善良的侄女了。 见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凌渊眉眼舒展开,笼罩了一路的郁气终于消散。 洛婉兮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其实她还是很怕他沉着脸的模样的。虽然那样也挺好看,别有一番威严。 她抬手扯了扯他的嘴角:“我还是喜欢你这样,之前那模样有点吓人。” 凌渊低头定定看她两眼,扯了扯嘴角。 虽然这笑是挤出来,但是勉强也能入眼,谁让底子好呢! 洛婉兮盯着他干净挺俊的脸部线条,脑海里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 慈宁宫里,陆静怡枯坐在窗前的玫瑰椅上,久久不出声。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金兰轻轻的唤了一声:“太后?” 陆静怡不为所动,整个人泥塑木雕一般。 金兰心头一紧,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答复,金兰的心就拧成了一团,方才大长公主和太后在殿内单独待了很久,大长公主离开时神色凝重。 她一进来就发现陆静怡眼眶发红,显然是哭过的。 作为陆静怡的大宫女,金兰自然知道陆静怡做了什么,她不是没劝过,把大长公主都抬出来了,可劝不住啊! 望着呆愣愣的陆静怡,金兰心急如焚,灵机一动,立时道:“太后,陛下该是醒了,奴婢抱来您看看?” 果不其然,陆静怡眼睛骤然恢复了光彩,三魂六魄重新归位的模样。 金兰松了一口气,果然对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孩子更重要的。 “不用了,让他自己玩一会儿。”陆静怡扭头看着忧心忡忡的金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金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可理喻?” 金兰愣住了,过了一瞬才道:“太后怎么会这么说。” 陆静怡一扯嘴角:“祖母就是这么说我的。” 金兰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陆静怡垂下眼皮,大长公主的话至今还回荡在耳边。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见陆静怡脸上浮现浓郁的悲色,金兰登时慌了,忙要安慰:“大长公主那是气言,太后不要往……”才说了一半就见陆静怡突然捂住了脸,随后低低的呜咽声冲指缝间漏了出来。 金兰大惊失色,多少年没见她哭过了,金兰手忙脚乱上前安慰。却是收效甚微,最后金兰也不劝了,由着她哭,哭过了就好了。 良久,陆静怡才移开了覆在脸上的双手,露出了红肿的双眼,陆静怡站了起来:“传人,哀家要洗漱。” 金兰心头钝钝一疼,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赶紧低了头出去传人。 洗漱过后,陆静怡坐在梳妆镜前,与镜中雍容端庄的自己对视。她抬手摸上了眼角,竟然已经有细细的纹路了,一瞬间,陆静怡觉得镜子里的人看起来陌生极了。 其实变得那个人是她自己吧!他们都没有变,这样挺好的! 陆静怡阖上眼皮,片刻后再一次睁开,她眼中的悲苦和软弱已经荡然无存,眉梢眼角带上丝丝缕缕的凌厉,属于皇太后的威严。 祖母说的对,她是太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她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拥有最大的权利,却最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 洛婉兮和凌渊刚刚回到国公府,金兰就来了。 金兰带着重礼而来,她恭恭敬敬的对洛婉兮道:“让夫人在宫里受了惊吓,太后娘娘十分过意不去,遂命奴婢特意前来探望,还请夫人见谅。” 洛婉兮笑笑:“太后娘娘言重了,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金兰觑一眼神色如常的洛婉兮,不知道最后双方是怎么和解的,但瞧着她是真的没往心里去,那她也就能放心了。余光瞥见沉着脸的凌阁老,金兰不敢细看,留下礼物,她便匆匆回宫。 洛婉兮摇了摇他的手,放软了声音道:“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 触及她央求的眼神,凌渊这才放缓了神色。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丁铃当啷的银铃声。 霎那间笑意在洛婉兮脸上弥漫开,她走向门口,脚步有些快。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洛婉兮到底是后怕的,差一点她就再也看不到自己这几个小宝贝了。 “娘亲!”烜哥儿婳姐儿双双扑进洛婉兮怀里。 闻着儿女身上的奶香味和花香。洛婉兮挨个亲了一遍,亲的两个小家伙咯咯直笑,婳姐儿还主动回亲他。 母子三人腻歪完了,婳姐儿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花,低头一看,花都被压坏了,顿时扁了嘴,泫然欲泣。 洛婉兮连忙问:“这花真好看,是送给我的吗?” 婳姐儿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坏了坏了!” “哪有,这不是挺好的。”洛婉兮十分高兴的接过来,闻了闻:“真香,谢谢融融,娘很喜欢!” 第144节 婳姐儿终于破涕为笑。 洛婉兮摸了摸她的脸,看向烜哥儿。烜哥儿双眼亮晶晶的,朝着洛婉兮伸出手,小小的手心里赫然躺着几朵桂花,是真的几朵。 不像婳姐儿拿了一枝桂花,烜哥儿抓了一把桂花,一路走来大概就只剩下这么几朵。这小家伙还不觉,殷殷切切的看着洛婉兮。 洛婉兮看懂了他的小眼神,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道:“好吧,待会儿就给你做桂花圆子汤。” 闻言,烜哥儿笑靥如花开。 洛婉兮无奈的摇头,扭头对凌渊道:“这小吃货也不知道像了谁?” 凌渊走过来摸着烜哥儿的脑袋,含笑揶揄:“是谁连美人蕉都要尝一尝?” 洛婉兮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刷的扭过头。 婳姐儿起了兴致,缠着洛婉兮问美人蕉好不好吃?烜哥儿大眼一闪一闪的。 望着闹作一团的妻儿,凌渊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上扬,眼底溢满浓浓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篇番外就结束了o(n_n)o 本书由 季末安晴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