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杀》 1 最后的画面,是她扯住了一个男生。 那人生得很白净,面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像块木头。之后是,破碎的衣服,白皙的肌肤,暗红的吻痕和纠缠的两具躯体。再拼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陈禁醒来时,对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印象。她没纠结,喝到断片对她来说太正常了—— 她就没几次是清醒地离开哪个场子。 小臂遮住眼睛缓了缓,另一只手伸去摸手机,意外地摸到一片温热以及人体的触感。 陈禁的视线扫过去,那儿睡着一个人。肩部骨骼的线条很明显,个子很高,但很清瘦,看着就不是举铁的那类人。 这么一大张床,他半蜷着身子,只占了一小块地方,也怪不得她先前没发觉。 存在感太低了。 床边的地毯上丢着几只使用过的套子。 看来断片前的那些画面没错,她真的领了人来和她上床。 他的头发凌乱地耷拉在额前,稍稍遮住了眼睛。陈禁看不过眼,替他拨了两下。 长得还不错,和那些油头粉面的男人不一样,他皮肤满满的纯天然胶原蛋白,看起来年纪挺小的。也不知道成年了没,就来和她睡觉。 “喂,活着吗?” 没反应。 陈禁把手放进被子里,往下伸,抓住了他的某个部件。 晨间的生理反应,那里微微抬头,尺寸已经很可观了。 她还在感受对方的大小,男生已经被惊醒,满脸地慌张。看他的模样,可能想要躲开,碍于自己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她的手里,才僵在原地没动弹。 陈禁不急不慢地撒了手,歪了歪脑袋,朝他懒洋洋地笑。 “晨起唤醒服务,还满意吗?” 她上身未着寸缕,被子只堪堪遮过三角区,腰腹处一点儿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双臂往后伸直,支在床上,满头秀发也跟着她的动作摆了摆。 这样的画面,太能让任何年龄区间的男人都为之疯狂。 可男生目光四处飘,就是不落在陈禁的身上。 睡都睡了,羞劲儿还挺足,让陈禁忍不住逗他。就那样看着他,似乎非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小男生半晌也没说话,面上木楞楞的,配上两抹不太正常的绯红。 陈禁伸手轻触他的唇角,“小哑巴?” “不是。”这回倒是听见他的回答了。 男生依然没回应前一个问题,自己下床捡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 陈禁的视线跟过去,他背对着她,正在系裤子的抽绳,手有点抖。 她莫名记得他的两个腰窝,特别性感。他背上好些红痕,大概是她作出来的,至于她身上却是干干净净,一道痕迹也见不到。 她这会儿心情不错,想和人聊几句:“你叫什么?” 小孩儿头也没回地答到:“顾纵。” “城北顾家?还是城西顾家?”陈禁自发地默认为,能和她厮混到一块儿的,不外乎是他们这圈人—— 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权,而他们游手好闲,玩乐续命。 可陈禁这话一出,她明显能注意到小孩儿的动作一顿,她瞬间了然。 陈禁哪舍得让漂亮弟弟难堪,他却不等她转移话题。 顾纵说:“哪个都不是。” 这小孩哪哪都好,长相身材尺寸,连他的一把嗓子都很讨陈禁喜欢。 套上圆领卫,那一身的痕迹都被很好的掩住,除了脖颈上的那个牙印。 他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没忘了陈禁,顺手把陈禁的衣服拾起来,三两下叠好放在床头。叠得相当漂亮,陈禁却一把推开,看它们重新变得乱糟糟。 陈禁满意了。 顾纵抬眼,看她笑得微微眯了眯眼,仿佛见着了多有趣的事。 说不上是为什么,那样的笑意很能感染顾纵,即使是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顾纵就站在原地,多看了两眼。 等到陈禁笑够了,她探出手臂,攥着顾纵的衣角。 “可我想穿你的,这怎么办?” 陈禁太懂得如何发挥她自身的优势了。她仰着脑袋看他,嘴唇微张,眼底湿漉漉的。半侧着身,身段曲线一览无余。 这副模样,想要什么得不到?于是顾纵便双手捏着衣服的下摆,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他拎在手里递给她,她又不接了,双臂朝他一展。意思是,要顾纵给她穿,难伺候得很。 顾纵也不恼,耐心地替她套上卫衣。 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顾纵身上又光着,方便了陈禁揩油。一只手柔软无骨,在他腰侧徘徊着。似有若无的,最是撩人。顾纵觉得自己从尾椎骨开始,向上一寸一寸地开始发麻,整个身子都酥了。 陈禁顺从地从袖口把手伸出去,手落下时,取了床头柜上的东西过来。 原来那只手仍搭在顾纵的腰上,她把打火机丢给顾纵,自己拨开烟盒,微微低头从里头叼出一根来,衔在嘴里。慢悠悠地抬头,掀起眼皮,看着顾纵。 经过一整晚,她的妆容已经斑驳,唇上更是丝毫看不出口红的颜色。身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袖T恤。可是真的很奇怪,顾纵却觉得她媚。 一丝一韵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掩不住,收敛不住,让人把持不住。 他不自觉,朝她靠近了些。 陈禁咬着那根烟,说话有点儿含糊不清:“宝贝儿,点烟。” 顾纵却把烟从她嘴上取下来,陈禁正要皱眉,他拨动了打火机的齿轮。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烟,烟尾巴凑到了火苗上,像小时候点烟花棒似的。点完又把烟放回她嘴里。 陈禁吸了一口,没忍住,笑声便从喉咙里溢出来,她咬着烟,边笑边咳嗽。 等到那一口烟雾从嘴里散尽,她把烟拿下来,不知随手丢到了哪里。或许是地毯上,也可能还烫出了一个洞。 她猛地搂着顾纵的脖子,把人往她的方向带。顾纵本就弯着腰,无防备被她这么一用力,整个人就栽到她身上。 不待顾纵反应,陈禁推他换了个位置,翻身压在了他身上。她吻着顾纵,很用力,到后来甚至狠狠咬着他的下唇。顾纵的唇破了,血腥味散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紧密地贴在他身上。彼此感受对方的线条、温度。 燥热和冲动,存在于二人之间。 陈禁占着主导地位,顾纵一直很被动。他的脑子不太受他的控制,他只知道,床软,身上的人更软。 陈禁隔着裤子摸了摸他的兄弟,分明已经胀起来了,怎么会没有欲|望。可他却连手,都没有触碰到陈禁身上。 她直接拆了顾纵裤子上的系绳,原本合身的内|裤这会儿也显得挤。陈禁把他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她轻抚了一下,眼见着他那双好看的手,骤然抓紧了床单,手背上的青筋明显。 陈禁笑着,带着顾纵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宝贝儿,像昨晚那样。” 顾纵偏过头喘了几口气,手伸向床头柜,取了一个正方形的塑料包装。另一只手之前被陈禁按在她的腰上,他只是老老实实地搭着,这会儿也没拿开。单手撕不开包装,拿着那个小正方形凑到嘴边。 怎么形容这个画面呢,不是油腻的强行撩拨,他甚至整个过程中没有看她。一本正经,仿佛随意拆开了一个食品包装。 只是当他嘴唇微张,牙齿咬上包装袋时,陈禁确确实实地感受到,她湿得更彻底了。 太能杀她了。 顾纵的动作太磨蹭,陈禁直接替他戴好了套。她身上酸的很,这会儿想要享受顾纵的服务了,往他身上一倒,舔了舔他的脖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哦。” 年轻的身体,顾纵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陈禁感觉到欢愉,她丝毫不收敛她的声音,给顾纵最真实的反馈。 顾纵偶尔抑不住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陈禁整个人都软了。 情欲最浓的时候,她咬着顾纵的肩膀,喘息着说:“宝贝儿,我爱你。” “爱我?” “退房之前,我都爱你。” 2 这仿佛是一个小插曲,在陈禁的生活中没有制造起太大的波澜,只在她脑子里充满颜色时,会突然想起来,她和一个小男生有过一段相当不错的床上体验。 从炮友发展成情人,陈禁没干过这样的事儿,也不打算干。后来一段时间陈禁的生活照常,等到再见到顾纵,已经是小几个月之后。 那天是雍城大学MBA的开学典礼,陈禁四点多才从酒吧出来,到家睡了两个小时的囫囵觉,就被覃姗拎了起来。 陈禁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斜斜地靠在车门上,支着脑袋半阖眸在看自己新做的指甲,面上的神色很淡,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覃姗的声音就在耳边,一如既往的严肃,不带什么感情:“我废了多少心力,才给你拿到这个名额,以后每节课都必须去上。” “MBA而已,我不上课,你直接再帮我弄到证来,也不是难事。” 覃姗的声音毫无波澜:“想都别想,必须上,我会让人盯着你。”陈禁就不说话了,没有费这个口舌的必要,她愿意怎么计划就怎么计划吧,反正注定不会被实施。 让她重回校园,她没那个心情。 毕竟是国内排名前几的高校,雍城大学这几个字写得很气派。陈禁撑着下巴看窗外,嘲讽地扬了扬嘴角。 车直接在礼堂前边停下,学校的几个领导候着,迎上来和覃姗寒暄。 陈禁慢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倚在车门上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有点儿想抽烟。可她今儿换了个包,忘把烟放里头。手痒得很,不耐烦地在捻了一下指尖。 好在覃姗端足了架子,几乎是掐着点儿到现场,没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给他们聊的。 校领导为了讨好覃姗,把开学典礼上台发言的资格留给了陈禁,连稿子都给她准备好了,照着念就成。 几人地目光落在陈禁身上,覃姗也看她。陈禁看得懂覃姗的意思,她想要陈禁上台。可覃姗还是不了解她这个女儿,陈禁怎么可能让她如意。 陈禁笑起来:“我不要。” 这个回答一出,陈禁明显感觉到覃姗周围的气压沉了沉。陈禁就那么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和她对视,直到旁边的人来打圆场。 他们说了一堆什么,陈禁没仔细去听,只知道覃姗为了面子,不得不暂时先压下这件事,不去和她计较,至少不是现在。 转身准备进礼堂的时候,陈禁遥遥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大概也是被学校拉来的,身上穿着统一发放的T恤,脖子上挂个牌。就站在门内,有人进场时,稍稍弯个腰表示欢迎。 其他人不管是不是情愿的,脸上都挂着笑,唯独那个小孩僵着一张脸。半垂着眼眸,不给人正视目光的模样,看起来疏离感很重,也有点儿……欠打。 陈禁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想到了小孩的名字,他们一行人走近了,也没见顾纵抬眼。 旁边连续几声快门的声音,照理说这样的场合,要拍照记录也正常。可那几个姑娘拍照时遮遮掩掩的,角度也更像是在拍顾纵。 怪说不得要死板着张脸呢,漂亮弟弟的烦恼可太多了。 陈禁走在覃姗的后头,路过时她微微抬手,指尖在他的工作牌上拨了拨。收回手的瞬间,顾纵的视线终于和她对上。他有半秒钟的惊诧,从眼里流出来的“碍于周围人多而不能对话”的小情绪,可爱得让陈禁差点儿没忍住摸他的脸。 这是在最公众的场合里,只有他俩注意到的小动作。 上台发言的环节临时换了人,陈禁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随便扯了个理由离开自己的位置。 她顺着礼堂的过道往后走,路过坐着本校学生的那几排时,稍放慢了脚步。她还没开始找,某个位置上站起来一个人,朝她走过来。 路过某个座位,有个女生把他拦下,准备和他说点什么,他身子一侧让开了,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对方。那女生没得到回应,气得在他身后跺了跺脚。 她不死心地在他的衣角上扯了扯,顾纵步子稍停,睨了她一眼。他天生眼角稍稍向下,容易显出不耐烦来,更何况他本来也没有心思和人掰扯,看上去更显凶。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两个字。 女生愣愣地退了一步,松了手。 陈禁挑了挑眉,觉得自己真是和这帮学生小姑娘差了岁数,虽然她不会偷拍、跺脚,但在喜欢漂亮弟弟这件事上,不管是十八岁二十八岁,估计就是到了八十八岁,都是一样的。 陈禁朝着礼堂外扬了扬下巴,顾纵会意,跟在她身后出了礼堂。 一路上招了不少人的视线,陈禁从礼堂大门迈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被眼神凌迟了千百遍。 “哎,你迷妹不少啊?在那儿盯着你看,我可吃醋了啊。”她的语调懒懒的,听上去很轻佻,却不让人觉得厌恶。 “我不知道,没注意。” 陈禁脚步一停,转过来看着他:“那你注意什么了?” 实打实的送分题,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这题答案应该是:你。 完全不用技术的土鳖撩人法。 可这小哑巴站在那儿,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来,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意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陈禁,不舍得离开半分。 刚才那酷劲儿,这会子一点儿也瞧不出了。 陈禁低头笑笑,觉得一上午的烦躁稍稍消散了些。她抬手摸了摸顾纵的脖颈,“刚才还可凶了,这会儿跟我这小可怜呢?” 接触的瞬间,顾纵的身体绷直了些,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后,连脸也一块儿绷上了:“没有。”用绷着脸的方式,来反驳她说的话。 她短暂地思索了几秒钟,歪了歪脑袋,问他:“能去你寝室吗?” 小朋友大概想多了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顾纵在学校里的影响力估摸着不小,一路走来,没少有小女生偷看他。在看到顾纵身边的她时,眼底地讶异、失落、不满,陈禁看得真切,她打小就接触这些目光。 宿管阿姨不在,陈禁轻易进了顾纵的寝室。男生寝室一贯不大收拾,顾纵把椅背上搭着的衣服丢进脏衣篓里,随手把桌上的东西归置一下,位置留给陈禁。 陈禁也不见外,坐在他的椅子上,慢慢悠悠地脱了鞋。 顾纵的耳廓,从她提出要来寝室开始,就一直很红。让陈禁忍不住逗他,“宝贝儿在想什么?想着一会儿要用什么样的体式吗?” 她说这类话时,眼底里总是蕴着笑的,稍稍眯了眼睛,顾纵这下连脸也红了。 “今儿不做。”她注视着顾纵的神情,和他说明这个情况。 她真没想干什么,虽然她常说自己荒淫无度,顾纵也确实让她很满意。但她还是个人,不至于在别人寝室表演活春宫来寻刺激。她只是偏头疼,想找个地方把觉补足。 可她最看不得漂亮弟弟不开心,他的嘴唇一抿,陈禁就知道他有点儿失落了,这甚至是他不自知的。 陈禁愿意哄他,对此她倒是不吝啬。毕竟弟弟年轻体力好,她也喜欢。“我头疼想睡会儿,下次带你出去再做,好不好?” 小哑巴不爱说话,但这会儿吱声了,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可能是因为陈禁说的“下次”。 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啊,那就好…… 顾纵怕她睡得不舒服,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放在边上。甚至准备为了陈禁,换一套床单被罩。 哪来的乖乖啊,不吵不闹不粘人,一句话就能哄得他满意,连句保证都不向她要。 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补会儿觉而已,现在却觉得和顾纵待在一块儿,也有趣得很。 还是该给些小奖励的。 陈禁支着下巴看他,印有校徽的T恤,配色也难看,穿在身上实在影响美感。刚才一群学生都穿着这个,陈禁也没多注意。 现在看起来,如果不是顾纵这张脸强撑着,这件衣服要多灾难有多灾难,不知道设计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顾纵穿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诙谐。也说不上丑,就是有点儿好笑。 顾纵发现她视线的落点,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宝贝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话音儿里头笑意很浓,顾纵转头看她,面上木木的,没什么表情。 她揪着顾纵的领子,让他弯下腰靠近她,印上他柔软的唇。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呢,陈禁自己先笑起来了,继续是继续不了。脑门顶在顾纵的肚子上,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陈禁把手伸进顾纵的衣服里头,摸了一把他还算紧实的腹肌,边摸边抬头看他:“哎,这衣服……” 她话都还没说完,顾纵直接扬手把T恤脱了,随便丢进垃圾桶里头。 寝室设计得不错,座位在床底下。顾纵拉了帘子,这个座位便被隔了出来,成了一个私人的空间。 他低头,继续刚才被笑打断的亲吻。看似恶狠狠的,却生涩地描绘着陈禁的唇形,不得不靠她一点点地指引着。 她的指尖在他的裤腰上打了个转,感受到他的肌肉瞬间绷紧。陈禁舔了舔他的唇角,手探下去,拉低了他的裤腰。 陈禁把他昂扬的物件放出来,抬眼看着他:“宝贝儿,姐姐帮你,好不好?” 3 陈禁把他昂扬的物件放出来,抬眼看着他:“宝贝儿,姐姐帮你,好不好?” 顾纵站直了身体,靠着桌边。 她仰着一张小脸看着他,视线锁着他的目光,不想错过他眼底的情绪。 陈禁的头发稍稍乱了,嘴唇微张,因为刚才的吻,口红已经晕到了唇周的皮肤上。原本精致的妆容,被这一点儿瑕疵给破坏。 可顾纵却觉得,这才是他想要见到的陈禁。 礼堂里那样高高在上、造型妆面一丝不苟的她,让他感觉到陌生。好像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相隔的十万八千里,而他们所做过的亲密,都只不过是他一人的臆想。 顾纵没有回答,只是在陈禁握住他时,收紧了他搭在桌上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青筋突起。 陈禁没用什么技巧,就能听到顾纵愈发急促的呼吸。她故意慢了速度,仰着脸和他说手酸,顾纵明显顿了一下:“那就算……” 这句话他没能说完,陈禁另一只手牵着他搭上了她正在动作的那一只手上,“你带我吧。” 他想算了,陈禁偏偏要他陷落。 …… 顾纵抱着陈禁,让她坐在了水池边上,来来回回至少帮她洗了三四遍手。 洗手液的泡沫被他慢条斯理地涂抹在她的手上,他的掌心宽大,两人的手交叠时,能感受到他把她的手背完全覆住。 陈禁轻声打了个哈欠:“我很困了。” 顾纵的动作没停,很快用水流冲干净了她的手。重新抱起她,踩着中间用作柜子的木楼梯,把她放在床上。 寝室这种木板床,即使放了床垫也并不软。顾纵以为陈禁会睡不惯,结果她翻了翻身,很快就睡着。 他坐在楼梯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属于他的那张床上,被子鼓起一个包。 室友是在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回来的,房卡被感应的声音一起,顾纵抬眼朝上铺的位置看了看,小心地开了门出去。 拿着房卡的那个室友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还在礼堂那边呢。” 顾纵半掩上门,压低了声儿:“先和你们说声抱歉,我把朋友带回宿舍了,女生,她突然身体不太舒服,在这休息一会儿。今天中午的饭我请,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 其中一个室友“嗐”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呢,小事儿,没关系。请吃饭就算了,哥几个都一个宿舍的,不在意这些。” 另外两个也表示没意见,顾纵却执意说请他们吃饭,三人自然高兴,准备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宿舍就去吃饭。 临进门前,室友问他:“里头那个,是你女朋友?” 顾纵回身看了看那扇门,有一会儿没开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陈禁的关系。只做过一次的炮友?或是不怎么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好在室友也不执着于得到答案,转身就绕开他准备进门。 刚推开门,睡在顾纵床上的人忽然支起了身子,她偏着脑袋,脸颊在肩膀上轻轻蹭了一下。 头发有点儿乱,大约是在枕头里蹭过。就着她此时面上缺失了口红的妆容,有种浓烈的懒散意味。 她所在的位置高,看人时垂着眉眼,显得有些困恹。她缓缓俯下身,双臂搭在床边的栏杆上,下巴也低下去抵在手臂上,目光落在最后进来的顾纵身上。 显而易见的,饶有兴趣。 打头进来的那个室友,被陈禁的长相惊艳了一下,没忍住低声说了声:“卧槽……”反应过来后,及时住了嘴。 要么怎么说顾纵平时不爱搭理学校里那群凑上来的姑娘呢,废话,几个能比得过现在床上这位? 陈禁闻声转眼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几秒钟,他尴尬地打了个招呼。陈禁点了点头:“你们好。” 三个人东西一放就走了,一分钟都没耽搁,房门被重新合上。 顾纵仰着脸看她,“睡醒了?” 陈禁摇头,突然朝他展开双臂。 “抱。” 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顾纵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超速,超到甚至可能被开罚单的那种。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她,陈禁也不动,面上的笑一直没散。 顾纵往上踩了几阶台阶,踏上最高一层时,天花板的高度不够,他只能微弓着身。陈禁扑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顾纵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兜,转身在床尾坐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是陈禁说抱,他就想抱她。 室友们下午没再回来,陈禁睡了很久,顾纵的姿势一直没变过。绕是陈禁这样没有多少重量的,也让顾纵身上有些发麻。 顾纵面色不变,抬手敲了敲另一边胳膊。 陈禁一边把睡衣脱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一边看着他。 许久,有一声很轻的笑。 她保持着半跪在床上的姿势,手臂往前一撑,凑近顾纵。在他后颈上极轻地咬了一下,即将分开时,舌尖似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肌肤。 顾纵半边身子都更麻了。 不同于之前长时间不活动的麻,他这会儿像是身上过电似的,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僵着身子没动,陈禁的呼吸就在他的耳后。 “留个联系方式吧。”她顿了顿,“不是说好了下次带你出去做吗。” 她把手机摸过来,手从他的脖颈后绕过去,举到顾纵面前,屏幕上是微信的二维码。 顾纵扫了码,添加了好友。陈禁就那么双手从他的身后绕过去举着手机,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 顾纵抬眼看见陈禁正在设置联系人备注,典型的炮友式备注。 雍城顾纵。 他轻眨了眨眼,很难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点好笑,觉得合理,顺便还藏着些别的什么。 他很疑惑,只是这样地名加姓名的备注,陈禁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吗? 下回看到名字,还能记起顾纵是他吗…… 陈禁直起身子,整个人往前凑,脖子扭过去,唇贴上他喉结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顾纵的手,忽地抓紧了床单。 陈禁侧身从他的身边下了床,站在楼梯上,正要往下走,无意中扫了一眼顾纵的手。 她驻足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顾纵不自在地松开了手。 “宝贝儿,你的手……” “抓床单的时候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 4 顾纵送陈禁下楼的时候,差点儿被宿管阿姨发现。 陈禁不慌不忙地走出寝室楼,看着忙于敷衍阿姨的顾纵,遥遥挥了挥手。 距离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并不久,陈禁没过几天给顾纵发了消息,约了见面时间。 见面前一天夜里,陈禁的朋友约了局,过他二十五岁的生日。生日局,陈禁很难逃掉。 更何况,要陈禁在家老老实实地呆一晚上,也难。 朋友偏爱酒吧热闹的氛围,直接把酒吧一环的卡座都订下了,准备踩着零点的时候庆生。 陈禁来的不算早,场子已经热起来,乐司以玩得正疯,搂着两个网红踩在沙发上蹦哒。周围也有这么干的,都没他看起来野。 有人给陈禁让了位置,陈禁慢悠悠地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酒杯,等着乐司以什么时候能注意到她。 陈禁身边的人递了烟过来,是她常抽地那一款,但国内抽的人很少。 她把烟咬在嘴里,扫了一眼对方的脸。 对方熟练地拨动打火机,替她点上。陈禁突然想起,顾纵特别的点烟方式。 简直傻得冒泡。 陈禁浅浅地笑了一下,果然弟弟是真可爱。 乐司以身边的小网红先看到了陈禁,拍了拍乐司以的手臂,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这才扫视一周,锁定了陈禁的位置。摘了墨镜,跳下沙发走过来。 这会儿的DJ和MC实力都不错,配合着,把场内的气氛带得很热闹。 高分贝的电音和欢呼声杂糅在一起。 这样的环境下,不想咬耳朵,说话就得全靠大嗓门输出。 乐司以拔高了嗓门喊:“你这来得是不是有点儿过分的晚了。”他看了眼时间,“差十分钟就该明天了。” 陈禁把烟在桌角按熄,从包里拿了个盒子出来,乐司以的抱怨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看了半天。 乐颠颠地接过,举到唇边,在盒上logo的位置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不打开看看就激动成这样?” 乐司以小心翼翼地打开,在看到里面的限定款腕表,差点没冲上去亲陈禁几下。 乐司以想要这个系列的表很久了,他爸一直没松过口。当然,价格是一方面,另外是难买。 乐司以当场就把自己手上原先戴的那块,随手送给了别人。 跨到零点的前两分钟,MC领着一群女郎到乐司以的卡座前。说了些暖场的话和乐司以包括他身边的人互动,在最后十秒开始倒计时。 大部分的人都跟着倒数,喊得很齐。 陈禁懒洋洋地站着,百无聊赖地看着这群女郎,猜想乐司以待会儿会看中哪一位。 “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从上边飘散出彩色碎纸片和凑气氛用的单面纸币。 这些东西阻挡了视线,陈禁小幅度的用手挥了挥,扫开眼前或大或小的纸片。 “生日快乐——” 卡座周围挤满了人,外圈的人站在桌上往里看。 视线有意无意落在身上的感觉,对陈禁来说并不新鲜。可是莫名的,脑子里似乎有一个指示,让她回头看看。 陈禁抬眼,转身,站在她身后的人不多,人与人的间隔还算拉得开。 隔着人,陈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侧脸。 这很奇怪,明明只见过两次,却让她能够在人群里一眼认出。 他敛着眸在看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禁突然很想要他抬眸看向她。 - 酒吧营销这一行也看脸,像顾纵这样有资本的,基本上属于开挂。哪个年龄段来酒吧的,都愿意找顾纵开台。 周末出来玩的人多,提前几天就有人向顾纵订了台。 他通常来酒吧开了台就走,只拿开台的提成,后面酒水的部分留给他室友沈编,两人算是搭伙儿。 今晚照常开了几个台,最后一个台的人来得晚,顾纵在酒吧里坐着等了会儿。 沈编已经和其中一台的客人玩上了,几人甩着骰子。 顾纵倚在卡座旁边看着,沈编也算酒场老手,今天却一开始就连着输得喝了几杯。 沈编开玩笑推了顾纵一把,说是顾纵挡了他的运气,让他快点走。边上的姑娘忙喊着说不行,让了个位置给他。 顾纵没坐,又旁观了一会儿沈编被灌酒。 余光里,走道上过来一群人。为首那人搭着个女人的肩膀,身后跟着的个个长得都不差,通身的大牌。 众星捧月那个劲儿,让顾纵很熟悉,他在陈禁身上见到过。她也是这样的存在,或者说,更甚。 顾纵隐约记起在哪儿见过那个男人。 最后一台客人给顾纵发了消息,顾纵把人带到卡上,恍然记起上回在酒吧遇见陈禁时,这人就在旁边,同样是一环的卡。 顾纵环视一周,并未看见陈禁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回头。 “你要走了?不玩一会儿?” 这个卡上是沈编在系里认识的一个同学,带了她的朋友。 顾纵点头,正要说话,对方直接拉了拉他的衣角,贴过来,喊到:“你凑过来点呀,我听不见。” 对方身上的布料没有多少,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少见。 顾纵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他不想喊,也不想和她相近。在手机备忘录打了字给她看,“走了,有事找沈编。” 对方却不依不饶,“喝两杯再说,我在你这儿订台,哪有你这样的营销,一杯都不喝。” 毕竟赚着人家的钱,顾纵不好直接驳了面子。他坐下,接过其他人递过来的骰盅。 他摇骰子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花样,按着骰盅揺一下,掀开看完,报数。一报就是很极限的数字,处在让人觉得想开又不太敢开的地步。 这样会把节奏带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结束了两把。 稍微颔首,起身离开,一点儿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顾纵回去找到沈编,沈编惊讶于他居然还没走,其他几个女生脸上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分了个位置给他。 顾纵有意无意地往一环的方向瞧,大概能看出主角打算在这庆生。 时间快要到零点,却依然不见陈禁的身影,顾纵几乎要怀疑自己推断错误。他仍不死心地想要再等等看,频频看向某个方向。 一晚上不离开,却又心不在焉,连沈编都看出他在等人。沈编搡了他一下,“等谁啊到底,能让你呆着一晚上,上回来寝室那个?” “可能吧。” 沈编觉得他这个回答奇怪,怎么连等谁都不知道?正要再问,顾纵已经转回了脑袋,动作却在中途停下,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 陈禁从门内进来,从另一边的过道去了乐司以的卡座。 沈编闭嘴了,这还问什么呀,答案不是够明显了吗。 顾纵也不过去,目光却总少不了追随着陈禁的身影。这个卡座的视野不大好,沈编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起身带着顾纵去了视野较好的那桌客人的卡。 顾纵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和沈编道谢。 都是通透的人,对彼此的用意都能摸得有几分清楚。有人管这个叫会做人,有人说是世故,什么样的说法都好,能感知到外界的善意,总不至于是件坏事。 沈编失笑着摇摇头,“别谢,今晚你在这呆着,这几个卡的酒都多买了几瓶。” 沈编的性格好,说话也有趣,属于让人很愿意和他相处的那类人,新客老客他都能很快地融入。沈编和人玩着酒桌上的小游戏,顾纵就靠在边上。 忽然后颈上感觉到一片温热,顾纵下意识地避开,余光里是不陌生的身影。抬眼,那人站在他的身侧。 深色的细肩绳短裙勾勒着身形,更好地把她的优势发挥出来,肩线、胸、腰、腿,每一处都足够吸引人。 刚才在陈禁回身看向这边时,他慌忙地移开了视线,他没再朝陈禁看去,想到过她可能会过来,可是此刻她就站在这儿,他又有点儿恍惚。 她收回手,看了眼自己的指尖,才重新看向他。目光对视的瞬间,陈禁轻笑起来,而后说了几个字。 电音充斥在酒吧的每一个角落,他听不见陈禁的声音,只能看见她的唇张了又合。顾纵不会唇语,却莫名辨别出了陈禁说的是什么。 她说:“现在就不让碰了,那明天晚上怎么办?” 5 陈禁没指望顾纵回答,小哑巴平时就不爱说话,这样的话题,他更不可能开口。 给乐司以过生日的吸引力,必然是没有和顾纵一起厮混来得大。陈禁甚至没有回去原来的卡座,直接把人领走了。 去的还是上次的酒店,陈禁在里面有一间长期包下来的套房。 这个地段去哪儿都方便,和先前去的酒吧只隔着两条街,别的娱乐场所也都在附近。陈禁在外面玩到天亮的时候,回这里会方便很多。 刷卡进门,陈禁随手把包和外套甩在玄关的柜子上,转身面向随后进门的人。她双手一伸,下一秒,顾纵的手臂从她的腋下穿过,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陈禁侧脸枕在他的肩上,可以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酒精和烟草混合,伴着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的后调,闻起来格外让人安心…… 都是放屁,就一股子浓郁的烟味,这和从不正规小麻将馆里出来后,身上的味道差不离。 陈禁张口就在他喉结处咬了一下:“在酒吧待了一晚上?” “嗯,开台。”顾纵俯身把她放在床上,双手顺势撑在她的身侧。 几次见面,他都穿宽松风格的衣服。他这么一俯身,领口空出来的部分,正好可以让陈禁看见里边的景象,清瘦但是该有的腹肌和人鱼线也很明显。 这个季节的晚上,气温已经算不得很高了。陈禁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披着薄外套走了一段路,指尖尚且开始发凉。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像是自带着一股子燥气,感觉不到冷似的。只一件T恤,这会儿身上尽是热乎乎的。 陈禁偏爱把手从他衣摆底下探进去,手和他的肌肤相贴,感受着温度通过接触而传导过来。 顾纵正考虑着,要怎么开始进行下一步。陈禁忽地把手从他的衣摆底下抽出来,攀上他的脖颈,凑上去和他靠得很近。 就在他的面前,彼此的唇相隔的距离不过厘米,呼吸相互交错。 陈禁在他的唇上轻啄了啄,唤了一声“宝贝”。 顾纵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听到跟前的人温软的声音:“烟的味道都快腌进你的皮肤里了。” 陈禁瞬间感觉到他的紧绷,面上都僵住了,怔在原处没动,好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她又要上前,顾纵偏了偏脑袋躲开了她的吻。陈禁就非要往他身上贴,到最后几乎是直接扒在他怀里。这样还不够,双腿缠上来,就在他的腰间。 她不厚道地笑了起来,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部的皮肤上,痒痒的。 两人间几乎没有距离,她的笑像是从她的胸腔里,直接相连着传到他的胸腔里似的,连带着顾纵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笑。 眉眼间飞扬的神色里尽是笑意:“说说而已,又不嫌弃你,跑什么呀。我刚刚那句话,你是不是没听明白?” 顾纵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没再躲开也没亲近。 陈禁其中一只环在他后颈上的手,稍稍上移,摩挲着他后边靠近后颈的头发。 “看来是没听懂。我就是待会儿想省点水和你一块洗澡,还要我教你吗宝贝。” 顾纵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大方地和他对视,等着他的动作。 他抱着人转身朝浴室走去,把她放在洗漱台上。他边走向浴缸,边扬手脱了自己的上衣,T恤把他的头发带得稍乱了些。 顾纵刚要往浴缸里放水,陈禁喊住了他。她哪是想正儿八经的洗澡啊,她只想和他厮混。 她从洗漱台上跳下来,往里走了两步,“过来。” 顾纵刚靠近,陈禁忽然按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这个吻来得很凶,陈禁完全占了主导地位,顾纵被动地回应着她。 陈禁咬上他嘴唇的瞬间,花洒喷出水来,花洒里最开始的冷水从头上落下来,把两人同时打湿。 身上的布料吸水之后,贴在皮肤上,每一部分的曲线都变得清晰,包括她胸前乳贴的轮廓。 她收回打开花洒开关的手,缓慢地把裙摆向上掀,逐渐露出藏在下边的黑色无痕内裤。再往上走,是她纤细的腰,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 “姐姐来今天教你,女人邀请你一起洗澡的时候,到底想做些什么。” 喷洒出来的水逐渐变得温热,那条贴身的吊带裙终于被彻底甩开。 顾纵的裤子尚未脱去,隔着那层布料,里边的东西向外顶出一个形状来。他面上仍显得平静,欲望像是蛰伏着,蓄势待发的。 她把顾纵的裤子拉下一点,伸手在那物件上来回轻抚着。 而后蹲下身去,顾纵愣了一下,动作晚了一步,没把陈禁拉起来。下一秒湿热的触感,一路从下边传到大脑来,顾纵闷哼出声。 她的舌尖从顶端蹭过,顾纵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忽然扣紧。 不过几下而已,顾纵很快从她的口中退开,把人拉起来。指腹轻轻擦过她的下唇,陈禁顺势吻上他的掌心,喘息间呼出的热气也在他的掌心。 垂眸时看见他手心的口红印,微挑了挑眉,“你说,刚才口的时候,口红会不会也留在上边了?”说着就要低头去瞧。 肩上被一股力气推着,陈禁脚步晃了晃,朝后退了一步,后背靠上墙壁,浴室瓷砖的温度刺激得她想离开。跟前压上来的身体,把她往墙上又按了按。 视线一晃,是顾纵那张靠近放大的俊脸。 顾纵发了狠地啃咬着她,陈禁觉得自己的唇上热辣辣的,待会儿可能会肿,估计是小孩在报复她刚才说的话。 他的手顺势而下,划过锁骨来到她的胸前,覆上那一团柔软。停留蹂躏一会儿,再逐渐下移,挑开那块布料的边缘,慢慢地往里探。 花洒还开着,水流流过两人的身上,顾纵却感受到了不同于水的、滑腻的液体。 指腹蹭过前边,留连一会儿,缓缓向内深入。 陈禁溢出一声低喘,她记得顾纵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时隐时现。她想象得到好看到过分的手,正在她的两腿之间,甚至指尖已经进入她的体内,偏偏这小孩面上还在努力压制着情欲。 光是想想这个画面,陈禁都觉得自己可以高潮了。 她耐不住地呻吟,不自觉地往顾纵的身上靠。顾纵的动作很慢,陈禁几次想让他快一点,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陈禁被他撩拨得腿软,他的手忽然退了出来。 陈禁这会儿不上不下的,难受得要疯掉,双手攀上顾纵的肩膀,在他锁骨的位置狠狠地咬了一口。锁骨上的皮肤薄,一个整齐的牙印很快就显现出来。 顾纵顺手关了花洒,把她的左腿架起来。肿胀的东西就顶在她的小腹上,里边的空虚感更加强烈了,主动去蹭他。 他用手控着,从她前边蹭过,抵着她停顿了一下。 陈禁哪受得了他这会儿停下来,几乎让她发疯,她扭动着,主动吃进去一点,又被顾纵掐着腰固定住。 他的坚挺缓慢地一点点进入,被撑开被填满。 这种极度想要时能被填满的感觉,让陈禁满足得喟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里边在不断地收缩着,紧紧地包裹着他。 顾纵这个尺寸,陈禁要容纳他不容易。好在顾纵进入得慢,留给陈禁喘息的时间。 他还有一截在外边,陈禁已经感觉里边满了,胀胀的,一点多的也吃不下了。 他向后退出又进入,没有什么太多的技巧,只是一下一下来得很重,每一下都比之前更深入一点,都要把她的呻吟撞散了。 他把打湿后垂在眼前的头发向后撩了一把,眼前没有遮挡,能更清楚看见陈禁的表情。 脸颊潮红,眼底湿润,全都沾染上情欲。 传进耳朵里的,随着动作而产生在暧昧水声,伴着陈禁肆意的声音,一块刺激着顾纵。 他倏地把人抱起来,陈禁的两条腿顺势勾上他的窄腰。急促的呼吸就在近前,顾纵觉得一室之内的温度在不断地升高,他也没能再像之前那样淡定,勉强维持着自己没失控。 陈禁脑袋微微向后仰,脖颈呈现出诱人的线条,让顾纵很难移开目光。 他低头在她的脖颈上落下一吻,学着她平时那样,离开前在上边轻飘飘地舔过。 几乎是在这瞬间,顾纵听到身前的人忽然拔高的音调,尾音拐了几个弯儿。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白光,连顾纵的脖子她也搂不住了。双臂搭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 他的动作没停,越发狠地往里撞,在某个地方重重地磨过再退出,重复着这个动作。 顾纵的手从她的尾椎骨一寸一寸地往上,引着她不住地颤抖,情欲堆积着,几乎要把她淹没,声音里控制不住地染上哭腔。 本就低沉的嗓音,掺进欲望之后变得有些沙哑。唇一张,呼气就在她的耳后,潮热的,让陈禁忍不住缩了一下,全身过电一般。 “姐姐?” 最后保留的那一根神经,也“啪”地一下断开。 陈禁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迟早死在顾纵手里。 6 做完之后,陈禁简直连手指都懒得抬了。整个人懒洋洋的,像午后餍足的困兽,暂时把本事都收一收,现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挂在顾纵身上,任由顾纵帮着她洗漱。 陈禁靠在床头,身上松松垮垮地搭着顾纵给她盖的被子。 电视屏幕里放着某个频道的综艺节目,台上的人闹哄哄地笑作一团,陈禁的兴致却很淡。她拆了一包新的烟,咬一根在嘴里,没点。 顾纵回完消息,抬头见到陈禁嘴里的烟,以为她在等着他来点,顿了一下,取过打火机帮她点上了。 陈禁抽了两口,想起上回这小孩给她点烟的模样,没压住笑,呛了一下,低声咳嗽起来。 顾纵面目表情地看着她,她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比上次熟练不少。”说完又闷声咳了两下。 顾纵直接把烟接过来叼在嘴里,动作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不会抽烟的人。 分明会,之前还用那样的办法给她点烟,陈禁没能想明白这是因为什么,直接问了他。 “没什么。” 他似乎不太想说这个话题,或者说陈禁几乎没发现他对什么话题感兴趣,能不说话的时候绝不开口。可他对这个问题的抗拒,过于明显。 陈禁不是多问的性格,没再问什么,看着顾纵叼着烟去开窗户。 平缓了那股想咳嗽的劲儿之后,逗小朋友的心思又上来了。顾纵走到床边时,陈禁伸腿在他的腿上蹭了蹭。 “是不是回去偷偷看片了?突然这么会。” 上次和顾纵来这后,那天晚上的具体过程,陈禁依然处于一个断片的状态。只记得第二天上午那一次,虽然过程很美妙,但确实不难看出顾纵是个新手。 顾纵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因为陈禁和他约好了时间,而提前找视频学习这种事情,他不可能说出来。 陈禁了然,腿做坏地往他浴袍里探,踩在他的大腿面上。 “宝贝,还学了什么?” 在房事情趣上,顾纵越不想说,陈禁就越要让他说。她喜欢看着小朋友耳根到脖颈红成一片,还依然要板着脸的模样。 顾纵低眉看着她,她的腿伸出被子以外,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她的腿型很好看,又长又直,很难让人移开目光。被子只堪堪遮过大腿根,三角区半隐半现。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不能没礼貌哦宝贝,要回答。” 陈禁愈发恶劣,把腿顺着顾纵的大腿内侧往上蹭。她斜靠在床头,噙着笑等待他的反应。身上的被子因为她的动作下滑,露出胸前大片的旖旎风光。 变本加厉,大概就是用来形容陈禁的。 她即将靠近某处时,顾纵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脚脖子,手上稍微施了力,直接把她拖到了床边。 陈禁怔愣片刻,顾纵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两旁。他就在她的上方,嘴里还咬着从陈禁那抢来的那支烟。 单手把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手往下探,试了试她腿间的湿润程度。 “学了很多。”他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 他从床头柜里翻了一个套,快速地拆开戴上。 毫无防备地进入,直接抵住最深处。这种突然被撑满的感觉,让陈禁长吟一声,双腿下意识地夹紧身前的人,内里不断地缩紧,试图适应着。顾纵却不由她,把她的腿掰着架到他肩上。 他一改上一场的风格,每一下挺动都很轻,也不再往深的地方去。有了第一下的深入,再比较现在,反而更让人渴望。 他伸手把嘴边的烟取下来,嘴里轻轻吐出的烟雾慢慢地向上逸散。在床边弹了弹烟灰,陈禁似乎看见他中指指尖上还沾着水光。 把烟放回嘴里咬着的时候,微眯了眯眼睛看她。 无形杀人还不自知,陈禁觉得除了这小孩,也没有别人了。 陈禁这会儿是烟瘾和性欲一块上来,心里火燎一般,欲求不满渐生出一股子烦躁来,在他的肩上蹬了蹬。 那一点儿力气起不到什么作用,顾纵的手顺着她的脚腕往上走,按着她的腿弯,往她的方向靠。 嘴里还咬着烟,说话有些咬字不清,莫名让陈禁觉得有些熟悉:“要都展示吗?” 他的手在陈禁的腿根处摩挲着,少年掌心的温度贴在她的皮肤上,陈禁忽地生出想要躲开的念头。顾纵没等陈禁回答,身体力行来汇报展示。 过程中陈禁开始疑问,到底是哪里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顾纵好欺负? 他的动作变得用力,每一次进入都尝试让她吃下他的全部,却每回都剩了一部分在外边。 这一回陈禁的反应,比在浴室里还强烈。他抽出来之前,陈禁都会下意识地洗一下,他再进入时,她便接着紧紧地裹着他。 顾纵停了下来,粗粗喘了口气。陈禁睁开迷蒙的眼睛看他,眼底泛了红,嘴唇微张着。 顾纵愣了神,轻轻落下一吻。陈禁舔了舔他的下唇,不耐地哼哼。 顾纵把她翻了个身,让她跪在床上,从她的身后重新进入。一开始她还能支着手臂撑在床上,到后来力气像是一丝一丝地被抽走,上半身俯下去趴着。 快感一层层地堆积,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陈禁忽然很想看顾纵的脸。这个姿势她回头费劲,顾纵的手扶在她的腰侧,她伸手拍了拍顾纵,他低下身来靠近她。 她想说话,张口却是呻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破碎,低低的,像猫儿似的一声一声地喃。 陈禁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忍住,她的手和顾纵的手相扣着。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纵又一次磨过某个位置,最后一层快感也叠加上去。 顾纵偏向于在陈禁高潮的时候刺激她,顶端重重地碾过她的点,她浑身颤抖着,脚背绷得很直,趾头蜷起来。 完全不受控的快感,让她难以止住生理泪水,眼睫都变得濡湿。 她的手死死地攥着顾纵,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想说不要了,但是说不出口,她除了喘息只有叫床。 顾纵也喘,他吻上陈禁的眼睛。 “你要的,你说你要的。”语气很急,像是在急于求证什么。 陈禁又一次到的时候,顾纵才射。什么叫“大学的弟弟,钻石的鸡鸡”,陈禁算是明白了。 她身体已经很累了,脑子却很清醒,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窗纱外边是混沌的天光,顾纵端着玻璃杯递到她面前,她坐起来抿了几口又躺回去,看着顾纵喝完水杯里剩下的水。 他微微仰了脑袋,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这样的顾纵,陈禁似乎在哪见到过,要她说清楚,她却又记不起来。 她往里侧让了让,留出位置给他:“那天晚上在酒吧,柯悦怡盯上的人是不是你?” 顾纵的动作明显地顿了顿,而后状若无事地躺下。语调很平,听不出什么异样来:“哪天?” “上回做的那天。” “嗯。” 陈禁只要再注意一点,就能发现他顾纵掩在被子下边的手握成拳,死死地攥着,等着陈禁的下文。 陈禁偏着脑袋,看了他的侧脸半晌,大胆猜测道:“柯悦怡想睡你,被我截胡了?” 顾纵的手稍稍松开一些,转头和她对视着,试图在她面上找到些什么,未果。 她没记起来…… 顾纵转回来,合上了眼睛:“我不记得了。” ———— 每天最少都会有一更,不会坑,会写到完结。如果可以的话,点个收藏、帮忙推荐一下,谢谢大家喜欢。 7 陈禁睡了整个白天,到晚上又忍不住撩顾纵玩,看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实际上耳廓上泛红的模样,陈禁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顾纵就这么和她一块待了三个晚上,也不总是在做,偶尔陈禁也和他聊天,他多半听着,少有开口的时候。 周一早上回学校,课表迫使顾纵不得不早起,设定的闹钟到点开始震动,他把手机捂住了掐掉。 顾纵翻身下床的时候,陈禁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上课?”顾纵应了一声,等到他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陈禁刚往自己身上随便套了条裙子。 起身稍稍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路过顾纵时,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 “开机,给司机发消息。” 陈禁的手机锁屏没有密码,开机后各个软件的未读消息一块弹出来,把手机震得卡顿。顾纵没有窥探个人隐私的癖好,发完消息就准备锁屏,一条消息及时地弹出来。 就显示在屏幕上方的一块区域,顾纵想不看到都难,发送消息的名字是祝行生。 - 陈禁这两年稍有正常人的作息,从酒店大堂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从大堂到车前这一段路程,就打了不少哈欠。 司机预备替陈禁拉开车门,被顾纵按着车门又合上了,“回去睡吧,不用送。” 陈禁抬头看他,蓦地笑了笑。司机退到了旁边,把说话的空间留给二人。 “不肯让我送你上学啊?” 陈禁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伸手在他颈侧轻轻摩挲,那里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一圈牙印,不算深,凑近时才看得清。 顾纵皱了眉,“不是。” “那就上车” 陈禁消失了两天,手机里一溜的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她大致地扫了一眼,挑了几个不得不回复的。 顾纵几乎不可能主动开口说些什么,司机更是个透明人,一路上车内都沉默着,直到陈禁开口:“前边路口停吧。” 司机犹豫了一下,提醒道:“这里和学校还有一段距离。” “停吧。” 窗户外边的景象对顾纵来说并不陌生,里边有条巷子通向学校后门,学生一般管这样的地方叫后街,不少小摊贩在这儿摆摊。 因为位置偏僻,校外少有知道的人,顾纵多看了陈禁两眼。 她皱着眉,唇线绷得平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着,往对话框里输入着什么。 陈禁给手机锁了屏,扭头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眼底地不耐烦还来不及撤去,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先吃早餐,再去上课。” 顾纵点了点头。 后街里的早点摊也不少,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待会儿要上早课的学生。陈禁踩着细跟的鞋走过几个摊位,挑了人少的一家,直接举手机扫了付款码,要了两份豆花。 雍城大学里的学术氛围还算浓郁,陈禁这样的打扮,放在人群里压根也不像个学生,这块地方明里暗里没少打量她的人。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让大爷往她那份里多放点糖。 小摊没有位置,两人端着一次性的碗站在路边。早晨的温度不高,她吃两口就放下勺子,手往他短袖的袖口里钻,贴在他的手臂上。 顾纵端着个空碗,站在原地给她当人型取暖器,等到看着她慢慢悠悠地吃完东西上了车,他才转身往学校里走。 陈禁回到车上,把随手买的早餐递给司机。司机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宅子那边已经准备了早点。” 陈禁懒散地靠在座椅上,语气里也没多少正经的成分。 “你还不知道吗,吃不了两口就得吵起来,不吃早餐低血糖我可吵不过。” 也不全是为了送小孩来上课,覃姗给她在学校里报的课,她一次也没到场,消息被汇报到了她亲妈的耳朵里,把她亲妈气得不轻。 陈禁想象得到待会儿可能会发生哪些对话,笑着按了按额角。 车从雍大附近开出去一段距离,陈禁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些片段。她皱了眉,努力地想要抓住这些画面。 一群女人围着顾纵,以柯悦怡为首,堵着顾纵让他喝酒。顾纵的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应该已经喝了不少了。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就站在顾纵的身边,面上很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不少人站在一旁看戏,她也是其中一个。 这样事儿,在她们这群人里很常见,陈禁参加的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可为什么这个画面是她旁观的视角,那顾纵应该落到柯悦怡手里才是。她从柯悦怡手里抢人的概率也小,要是她看中了,就轮不到柯悦怡逼他喝酒了。 可仔细一想,柯悦怡又确实很久没和她联系了,除了这件事,应该也不会有别的事招她。 早前陈禁给乐司以发过消息,问他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还有没有印象,乐司以更是一个屁也不记得。她们这群酒精续命的人,在酒吧里醉成这样,能活到现在也确实不容易。 陈禁想不起来更多,第一次觉得喝到断片是真的不该。 - 车驶进陈家的院子里,覃姗正要出门。覃姗见陈禁从车上下来,抱着手臂等她过去。 陈禁悠哉悠哉地往覃姗的方向走,过程中还和修剪草坪的人打了声招呼,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覃姗的面前。 “周末过得还愉快吗,母亲?” 覃姗最看不上她这副不正经的模样,眉头拧着:“你去上过一次课吗?”她多一句都没有,开口就是这个话题。 陈禁敛了眸,面上的笑意还在:“我不想上。” “那你想做什么?和一群男男女女在酒吧厮混?你就想要这样混乱的男女关系是吗?”覃姗说话的语速不快,从语调上来听,几乎听不出什么攻击性。内容里每一个字,都能让人感到不适。 她不止乱搞男女关系,还管一个小孩骗了两次炮。陈禁在想,如果她把这件事和覃姗说,不知道覃姗会不会气死。 - 另一边,顾纵坐在大教室的最后一排,吃着沈编给他带的面包。 沈编在包里又翻出一个小面包,顺手递给顾纵,“不是听说你和一个美女出现在后街吃早餐了吗?”他这个室友还没见到顾纵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各方发来的照片,试图从他嘴里撬到点消息。 陈禁的食量小,吃一点儿东西就饱了,却不够他填肚子的。 顾纵咽下嘴里的面包,把桌上的书翻过一页:“没饱。” 沈编把手机拿出来,点了几下递到顾纵面前:“你来和我说说,我该怎么回?好几个都是在你这订过台的,你这关系一曝光出去,生意可就没得做了啊。” 屏幕里边的几张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手机才能拥有的像素,把陈禁和他的脸都拍得足够清晰。照片中,陈禁的一边手在他的袖子底下,当时大概是巷子里有风,她侧了身往他的怀里躲。 很难说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合照的机会,顾纵把几张照片都看了几遍,抬头和沈编说话的时候,沈编莫名听出了一种郑重其事。 “你把这些发给我吧。” 沈编没忍住笑起来,抬手往顾纵胳膊上来了一拳:“我给你看这个,是让你欣赏自己的美貌的吗?” 顾纵点了保存,放在一个单独的相册里,在不同的软件上备份了好几遍。 “图我也给你发了,你能给我说说我该怎么回复了吗?” 顾纵把手机的屏关了,放进口袋里,“就说没什么关系。” 沈编边听着边给其中一个人发消息,字打完正要点发送时,突然回过神来,一脸惊愕地看着顾纵:“兄弟,你可以啊,为了生意敢说这话,你知道这话有多渣吗?你女朋友能放过你吗?” 顾纵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真的……没什么关系。” 沈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脖子上的那个牙印。 8 “所以你想告诉我,脖子上的牙印是你自己啃的吗?” 顾纵没回答,作出一副不想多讨论的模样。谁也不能从他嘴里挖出更多的消息来,沈编接着对着一堆待回的消息发愁。 非专业课,老师也不大爱管学生。前排听课,后排干什么的都有。沈编前一晚睡得迟,和顾纵说了几句,倒在桌面上补觉。 顾纵看了一遍这节课的内容,发了一会儿呆,把手机摸出来登上了学校的官网。 历年的信息都还能找得到,顾纵在前几年的几篇新闻稿里边,并不意外地找到了陈禁的身影。那会儿的陈禁,和现在不大一样,更贴近顾纵记忆里的模样。以顾纵匮乏的词汇,又很难说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顾纵接着把雍大贴吧所有可能相关的帖子都翻了一遍,在陈年的帖子里边,找到不少和陈禁有关的内容,他从中获取的信息五花八门。 陈禁是被家里花钱送进雍大的,照理说学习应该不大行才对,但是很奇怪,大学时期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作风不太行,前男友不计其数; 大三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消失不见; …… 或真或假,拼凑出属于陈禁的、顾纵未曾参与的那几年。 下课铃响起,他把帖子里最后一张陈禁的照片保存下来。沈编摸了一把脸站起来,满脸没睡醒的模样,和他一块儿随着人群往外走。同一时间下课的班级很多,挤着上接下来一节课的人同样不少,教学楼楼道里边人头攒动,每一米都得缓慢的挪动。 小窗户洒进来的光,把楼道照得明亮。人群的吵闹似乎消失,画面也变得静止。 顾纵有一瞬的恍惚。 或许几年之前,陈禁也曾在周一的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和他看过类似的画面。他没想过,他当时只想着能和陈禁在一座城市,到头来,居然就读过同一所学校。 意外发现的交集,让他的处心积虑更添了一份意义。 他想起,陈禁那天晚上问他,是不是她从柯悦怡手里把他给抢了过来,当时他说记不清了。 其实不是的。 是他自己送到陈禁手里的。 陈家院子里的对话还未结束。 陈禁和覃姗注定很难像其他母女那样相处,她们之间不可能存在温馨平和的对话。覃姗的决定和陈禁的反抗,从来都由不得商量。 覃姗不会额外占用工作时间来和她争执,这也是陈禁选在这个时间回来的原因。 今天这个话题就更加不用多费口舌,眼看着时间不早,覃姗下了定论:“这周的课你再不去上,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别想再联系到你。” 陈禁的笑意渐渐淡了,看着覃姗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司机为她拉开车门。 即使前一秒还在说着威胁的话,后一秒也能继续保持着自己仪态。总让人怀疑,那样的话并不出自于她。 “又要像以前那样囚禁我吗。” 覃姗正要弯腰上车,闻言动作稍停:“如果你听话,我大可不必这样。” 那辆车驶出陈家,院子里的气压依然很低,每个人都在尽力扮演着透明人,没有哪个人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招惹上麻烦。没一会儿,院子里就见不到人了。 陈禁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阳光能铺上草坪的一角,她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挪了挪。 祝行生的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她悠闲地给自己把烟点上,这才接了电话。 对方的语气里含了笑:“现在连联系你也这么不容易?” 陈禁把打火机在手里拨弄了一圈,“说笑了,什么事儿?” “后天来一趟园子。” 陈禁兴趣寥寥,预备着回绝了。对方赶在她前边开口,“我家那个回来之后第一次上台,我想让你见见。” 到嘴边的话,陈禁顿时就说不出口了。揶揄几句,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祝行生同一条信息在不同时间给她发了好几遍。大概是看她一直没回,这才给她打了电话。 陈禁上园子去的那天下了雨,雍城的气温骤降,彻底寻不见夏天的影子了。 陈禁是踩着开场的时间到的。 司机下车来给她打伞,她隔着雨幕,看见祝行生在园子外边候着她,撑着了伞背手站着,身上一袭墨色的长衫。 周围有不少人举着手机,却又不敢上前。 祝行生大概等了有些时间了,陈禁靠近就能感觉他身上湿浸浸的。 她伸手挽着祝行生的手臂,和他共遮着一把伞。祝行生微微挑了下眉:“现在倒是忙得很?” 陈禁歪着脑袋看他:“你知道我很想你的。” 祝行生的嘴角便有了笑意:“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就这张嘴最会哄人开心?”陈禁不置可否。 祝行生安排了二楼中间的包厢,那儿的视野最好,一票难求。他特意把包厢空出来,就怕陈禁不来。 领着陈禁进了门,台底下的有观众认出祝行生来,远远就叫了他的名字,音量不小,半个场子的人都朝着这头看过来。 陈禁隐约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可再望去时,台下座无虚席,乌泱泱都是人,她又找不着了。 祝行生朝观众席微微颔首,那些个姑娘喊得更大声了,台上的演员也跟着调侃了几句,开场就把气氛给调动了起来。 陈禁没什么心思,台下观众都被逗得乐不可支,她也只是浅浅地勾了下嘴角。 第二对上台的演员,两个年纪都挺小,长得也不错。 陈禁打量着小逗哏,暗红色的长衫,眉眼间的锋芒丝毫藏不住,一上台,底下大多数姑娘就激动得不行。 陈禁遥遥指了指台上的逗哏,问祝行生:“你家的?” 祝行生这会儿唇边有了笑, 点了点头。 小逗哏说话了,介绍自己叫魏扶山。祝行生是京城人,陈禁听着魏扶山不像是京腔,也不是本地的口音。 “哪儿拐来的人?” 祝行生回答了什么,陈禁没听清。她在底下观众席里看见了个还算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连帽衫,头发比上次见时短了些。 陈禁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顾纵,他和几个看上去同年纪的男生坐一桌,台上的演员抖个包袱,他跟着其他人一块笑起来。 眉眼的笑意溢出来,这会儿才显出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模样来。就凭着那张脸,放在学校里,大概是女同学上课都要偷看、偷拍的角儿吧。 原来这小孩跟熟悉的人待在一块,是这副模样的。 陈禁趴在栏杆上看他,觉得这小孩怎么连后脑勺都好看。 祝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对我家那个这么感兴趣?”约莫着是以为她在看台上的人。 陈禁斜斜瞥他一眼,“你觉着呢?你护着的小狼崽子,我还真不愿意多看。” 祝行生抿了一口杯盏里的茶,只当她这句话是个夸奖。 待到台上二人鞠躬下台,祝行生下楼去后台找人。陈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回来。慢悠悠喝完一盏茶,绕去后台看看情况。 陈禁直接进了后台,小逗哏不知道去了哪,祝行生没找到人,脸色不算太好。 陈禁撇了下嘴角,“呦,生着气呐?” “没有。” 陈禁伸手在他眉心一点,“这看着可不像没有。” 话才说完,还没等到祝行生开口,陈禁直接被一股力气扯着甩开,力道之大,她压根没法控制自己站稳。 旁边墙上是一面全身镜,她这一撞,大概率镜子要碎。 陈禁几乎能想象得到,待会儿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不知道会不会血肉模糊,不知道能不能护住脸。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忽地,人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她才站定,甚至来不及看对方是谁。对方又挡在她的身前。 “要打架吗?” 他说话不费劲,似乎连嘴唇都懒得动,不欲多言的模样。 陈禁可太熟悉这把嗓子了,染上情欲时,随便哼哼两声,都能让她腿软。 9 魏扶山约莫着在气头上,直接提拳向着陈禁身前的人挥去。却直接被顾纵接住,扭着魏扶山的手臂,一侧身,人就被他甩在了地上。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地迟疑。 魏扶山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小男孩,哪能受得了这份气,直接从地上弹起来就要和他打,看那架势似乎是不打赢就不罢休。 后台还有其他的演员,鸟兽顿散,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旁观的,自然也没有敢上来拉架的人。 如果魏扶山这会儿是个旁观者,或许就能清楚地看出,自己和顾纵在打架这方面上的差距。可他这会儿正气头上,便什么也不顾了。 顾纵第二次把冲上来的人扔出去,他扯着自己卫衣的领子,正了正。睨着地上的人,嘲讽的意思很浓。 祝行生把人扶起来,头疼于该怎么和魏扶山解释他和陈禁的关系。再说了,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魏扶山这个小少爷,花拳绣腿还过得去,要真这么继续打下去,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三个男人都还没说话,倒是陈禁先笑了起来,“小狼崽子可是凶得很啊。” 语义不明,让人不知道说的到底是魏扶山还是顾纵。 明晃晃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和平日里的笑不同,极具感染力,让人忘记前一秒剑拔弩张的场面。 魏扶山不屑地甩开祝行生,不耐烦地扫他一眼,重重地拍了拍大褂上沾的灰。 祝行生沉声唤了魏扶山的名字,魏扶山欲要转身离开的动作稍顿。 “怎么了?你要我和别的女人道歉吗?”祝行生闻言,眉头拧着,陈禁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流转一圈,估摸着这二人保不齐得吵起来,侧身往顾纵的方向挪了半步。 顾纵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地上,叫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手垂在身侧,没握拳没攥着,很放松的姿态,但莫名就是让陈禁觉得,他此刻想揍人。 陈禁的左手蹭过他的掌心牵着他,过了几秒,那只手才缓慢地回握着。 “如果我刚才没被接住的话,祝行生就要在医院里,把小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了。这不该道歉吗?” 魏扶山起先的表情仍不大好,嗤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陈禁话里的某些字眼是在说他。猛地转头看向祝行生,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祝行生叹了口气,和他补充解释道:“之前和你说过的,祝家和陈家是世交,我俩一块儿长大。” 魏扶山面上变得有些尴尬,他这才记起来祝行生和他提起过。 两人一块儿长大,这交情可不一般,两人刚才的互动要说也没有多亲密,倒显得他小题大做了。 在小孩的眼里,面子大过天,道歉没那么容易说出口,魏扶山可不就还是个孩子性格吗。 陈禁低着头笑笑,顾纵的稳重是个例外。他也傲,但不是那种显山露水的、明着摆在面上的傲。他像一柄窄刀,收在鞘里,出鞘时反出泠泠的光。 她摆了摆手:“我带他上去再听会儿相声,你俩聊好了过来。”小少爷显然还有别的气要撒,陈禁不准备帮祝行生解围,拉着顾纵先走。 牵着顾纵的那只手一直没放开,从后台出来,绕过观众席,上楼,一路上陈禁都很平静。打帘子进包厢,前边帘子刚撂下,后边陈禁就把顾纵按在了墙上,动作很急。 顾纵的个子高,陈禁穿了高跟鞋还得踮着脚才能够到他的唇。她用了点力气拽顾纵的领子,他低下头,变成一个合适的高度。 她轻咬着他的下唇,含糊说道:“还会打架?” 顾纵低低应了一声,“坏学生都会。” 坏学生是不是都会打架,陈禁不知道。只是在后台,顾纵打架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吻他了。 会为了她打架的小朋友,还会为了亲吻她而低头。 “你不是。”陈禁反驳道,她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指腹在他面部的肌肤上轻轻蹭着,感受着手下良好的触感。 顾纵不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好学生,这件事陈禁是很明确的。抽烟、做爱、上夜店,哪个也不是老师家长眼中学生该做的事儿。 但在陈禁这里,这些都不是衡量他的因素。 他是个学生,他很好,这就可以了。 一楼是看不见两人所在的这一侧的,唯一存在的问题,是包厢角落的监控。他和陈禁换了个位置,让陈禁靠着墙,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监控的视野。 这一层的天花板比平常楼要低,顾纵伸直了手就能够得到摄像头的位置,扬手把摄像头拧到了拍摄不到两人的角度。 “待会儿会有人上来。”监控里发现画面不对,工作人员会上来检查情况。顾纵的唇稍微离开一点,说道。 陈禁伸手摩挲着他后颈的位置,说话时的声音不太稳:“没事儿,祝行生会拦着的。” 顾纵便不再说什么了,两人之间只剩下彼此可听见的喘息。 她的吻重新落下,轻轻地触碰,再舔舐着他的唇角。厮磨着,彼此都沉浸在这个吻里。 陈禁的手顺着顾纵的裤腰,慢慢地往里钻,隔着里边薄薄的布料,指尖轻抚着那物件的轮廓。它还未被唤醒,尺寸就已经不小了。 她手上的温度总是不高,冷冰冰的指尖触碰着,纵使隔了一层,也给他不小的刺激。 “我在和它打招呼。” 可能骨子里就没有几分正经,说着不着调的话,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好似她只是真性情未收,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没过一会儿,她又说道:“它在给我取暖。” 到底是落了点道行,顾纵感觉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热,脸颊也开始升温。陈禁还在温声解说着,顾纵的呼吸重了些,他想堵上陈禁的嘴,却又想听她的声音。 小小顾彻底扬起了头。 到底是场地不合适,顾纵艰难地把自己从陈禁手里放出来。 陈禁的指尖勾在他内裤的边缘,手指一只一只的撤开。陈禁张口,顾纵潜意识的以为,这个时候她的话题,大概和之前属于一个类型。 她的声儿还没出,他的已经感觉耳廓更热了些,可陈禁话里的内容,却出乎他的意料,“冬天要到了。” 顾纵一下子没能转过弯来,脑子里还有点懵,没想到她之前说的话和这一句有什么联系。 陈禁对着他歪了歪脑袋,眉眼弯弯。 “宝贝,要给你的鸟找个窝吗?” 10 原以为会逐渐变得正常的话题,再度拉回原点。 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厘米,稍微的一个动作就能吻上。他站在陈禁面前,光线在他的背后,阴影便落在了陈禁身上。 她那双眼睛却很亮,眼眸的颜色很浅,眼白的部分泛着淡淡的蓝。巩膜颜色改变,通常是缺铁贫血反应在身上的症状。 即使是明白这个道理,依然让顾纵有片刻的恍惚,就仿佛有摄人心魄的作用。 顾纵少有回应陈禁这类话题的时候,这会儿仍旧沉默着。陈禁意外地没有磨着顾纵要回答,随手帮他把裤子上的系带重新系好,转身坐回位置上。 陈禁用矿泉水冲了冲手,边问他:“今儿的票可不好买,来听谁的呀?” 陈禁慢悠悠擦着手,斟了盏茶推到顾纵面前。 她不论手上是什么事情,总是不紧不慢的,透着股懒散的劲儿。捏着茶盏,微微侧过脑袋去看台上的演员,台下的观众乐着,她稍稍勾了勾嘴角。 好似她本就该过着这样慢节奏的生活。 “祝行生。”顾纵相声听得少,对大多角儿们都不了解,只对现在的班主略有耳闻。 陈禁倏地笑起来,放下茶盏,伸手隔着茶几摸了摸他的脸,“祝行生今天可不上台。”小朋友撒谎不打草稿,看来连节目单都没提前看过,不知道是被谁强行拉来的。 这话顾纵没法往下接,他不确定陈禁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好在有人打了帘子进来,让他松了口气。 祝行生和魏扶山先后在茶几边上坐下,祝行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件长衫,颜色和之前的不同。没由来的,顾纵心里那点儿莫名的郁结,忽地散了。 陈禁同样注意到了祝行生的不同,调笑道:“换大褂了?在后台干什么了这是?” “能干什么,小孩觉得我和你穿得像一对,揪着我领子叫换了。”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祝行生说的是标准的京腔,魏扶山和陈禁不是,顾纵先是无厘头地想到这个,才豁然反应过来,他先前的郁结来自哪里。 陈禁今天着了身旗袍,意外规矩的立领斜襟,一袭墨色上以传统的红梅做点缀,和妆容里的红唇相映。脚上是她偏爱的细跟鞋,短摆底下的腿依然很抢眼。 和身着同色长衫的祝行生并肩打外边进来,沿着观众席外围绕过。 长衫和旗袍,本就相配。 那么相称的两人,身材样貌俱佳,很难让人注意不到。更何况,顾纵出现在这,本就是为了陈禁。 顾纵敛了眸,看着茶盏里漂浮的一星茶叶沫,试图把那样的想法打消。 陈禁挑了挑眉毛,视线扫过魏扶山,又往另外一个方向扫了一眼。 “年纪不大,占有欲还不小呢。” 魏扶山倒不显得不好意思,还把微博上一些粉丝因为以为祝行生谈恋爱,而哭天抢地的言论翻给陈禁看,以此来证明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几人的话都不多,偶尔陈禁会和祝魏二人就着演员的问题聊上几句。 节目依序演着,最后一对搭档鞠躬下台。本以为这是最后一场,祝行生却上了场。他出现在台上的一瞬间,现场开始充满了尖叫,都在激动于这个意外之喜,祝行生好不容易才让现场恢复秩序。 祝行生这两年已经极少在小园子里上台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祝行生的粉丝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天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加一场。 没有谁能想到,只是因为一个从不听相声的小孩,扯的一个谎。 顾纵撒的谎,陈禁愿意帮着他圆。 覃姗的秘书给陈禁了十几条消息,提醒她记得去上课,陈禁这才想起她节该死的课。司机来接她去学校的时候,她顺便把顾纵一块捎上了。 路上开玩笑似的问顾纵,知不知道他们管院派了哪个教授来上今晚这门课,诸如此类的问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到雍大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学校里通常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司机和前来的保安沟通,保安很快给了放行。陈禁让司机把顾纵送到宿舍楼底下,才绕回去教学区。 下车前,陈禁忽地说了句:“今天问的那个问题,回去好好想想。” 顾纵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不甚理解地皱了皱眉,陈禁却只说:“好好想想。” 陈禁离开学校很久了,加上她没有那个心思,再把学习捡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 课没听几句,倒是把手机给玩到了关机,干坐着,好不容易才挨到了课间休息。陈禁打算凭着记忆去学校超市借个充电宝,才出了教室门,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杵在那。 听见教室里的动静,顾纵朝着教室的方向侧了侧身。他还穿着下午的那件黑色的薄卫衣,魏扶山说她穿得和祝行生像一对,她却觉得,和顾纵才要像一点。 教授课间休息的时间,和是否打了铃没关系,基本上要看缘分,也不知道这小孩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陈禁脚下稍停,接着迈了大步朝顾纵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等着他开口。 顾纵甚少主动说什么,大概是不适应,陈禁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声音。 “你饿吗?” 她让祝行生加了一场,园子里散得晚,就直接来了雍大。 陈禁这两年生活作息极差,几乎没有稳定的三餐和正常的睡眠。长期下来,大多时候感觉不到饿。顾纵没问,她压根没发现自己少了晚餐。 雍城大学的校区很大,顾纵的宿舍楼到这里的距离不近,不存在恰好路过这么一说。 雍城的降雨,让夜间的温度愈发低了下来。不知道他在外边等了多久,卫衣上边像是浸了一层寒气,开口只是问她饿吗。 陈禁忽地觉得嗓子有点儿发涩,即使没感觉到饿,还是点了一下头。 他递过来一个袋子,里边是三明治,大概因为下课吃这个方便。盒装的牛奶是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可能是热过,这会儿仅剩下一点余温。 一块递过来的,还有一件外套。 陈禁的指尖摩挲着牛奶盒的表面,感受着上边的一点点温度。 “我的问题,你想了吗?”她的视线没离开那份简易的晚餐,声音很低,几乎要和走廊外边的雨声混在一起。 顾纵应了一声,陈禁又重复问道:“你想好了吗。” 她那句听起来像个玩笑话,问顾纵要不要找个窝。事实上陈禁带了认真的,所以她不急着要他的回答。 虽然有点好笑,但是窝吗,和开房不同,本身就不是一个一次性的地方。 顾纵的回答仍是点头。 “至少几个月之内,你都得和我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呢?”最后那几个字,陈禁略加重了语气,大概是在强调,同时在看他的反应。 不正当吗,顾纵不觉得。 好像现在才要更不正当一点。他甚至不确定在这之前,他们算不算炮友。 他点头,陈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陈禁把顾纵的那件外套穿上,下摆刚好遮过旗袍,拉链一拉,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旗袍了。 “我事先不知道祝行生会穿什么颜色的大褂。” 平时顾纵的话不多,但下午的话似乎过于少了。 都是一个年纪的男孩子,魏扶山会介意的事情,顾纵未必不介意。 “不喜欢的话,交给你脱掉好不好。” 陈禁抬头看着顾纵,她的笑意很深。顾纵却觉得,在她的笑底下,有着一种别样的疯劲。 ———— 昨天没更新是因为,后脑勺磕到了墙上,晕乎了两天,之后会补上的。下章吃肉啦 11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顾纵也没明白。他只是回答了问题,此刻就是这样的画面。 逼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以及总是能让他手足无措的人。而地点是,陈禁上课的那栋教学楼的顶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雍城大学保洁还算到位,隔间里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陈禁随手关了走廊和卫生间的灯,顾纵还杵在原地怔愣着,她把顾纵揪进了女厕所最里边的隔间。 一个男人,一辈子没有几次进女厕所的机会,顾纵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揪着衣领拽进来。 顾纵看着陈禁反手给门上了锁,和他面对面站着。 陈禁身上规规矩矩地穿着他那件外套,分明只是普通的男款,他平时也正常穿,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而此刻穿在她的身上,再普通的款式,也硬是给她穿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朝着顾纵伸手,准备搂着他的脖颈,外套和里边的旗袍裙摆一块往上收了收,只堪堪能遮住大腿根。 陈禁凑上去啄着他的下唇,声音很轻:“不想做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眸光温柔。 曾经在微博上看到过一句话,“低眉摄魂魄,举首尽无辜。”顾纵此时只能联想到这个。 只要是陈禁,无论怎样的疯狂,他都愿意跟着疯。 教学楼有落锁的时间,他们得在那之前出去,时间并不多。顾纵却依然进行着所有流程,并不因为时间紧迫而简略了前戏。 周围安静无声,彼此的呼吸都像是被放大,清晰可闻。 旗袍的斜襟上的盘扣被解开,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来。顾纵的吻落在上边,逐渐向下,靠近那两处丰满。下摆被顾纵撩起来,堆积在腰间,底裤褪到了膝弯处。 他的指尖摩挲着腿根处,并不向三角区里边探,陈禁难耐地夹了一下腿。 “你快一点。”陈禁低声催促着。 顾纵含住她胸前的凸起,她的尾音瞬间就变了调。指尖顺势进入,在里边摸索着,找到那凸起的一点。 在上边戳弄着,陈禁浑身抖了抖,下边把他的手咬得更紧了。一下一下,眼看着就要到了,他的手却忽然退了出来。 陈禁有一种预感,大概顾纵一进来,她就要高潮了。 底裤卡在膝盖处,陈禁的腿打不开。顾纵弯下身去替她脱掉,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他把裤子往下扯了一截,挣脱束缚的欲望直接从里边弹出来。顾纵把陈禁转过身去,她的双手撑在墙上,只能靠身体感受着两人的性器相抵。 就要进入,外边忽然传来对话的声音,是两道女声,正在逐渐靠近。 顾纵的动作停顿下来,听着外边的动静,抵在穴口的东西没急着进去,滑动磨蹭着,一下一下磨过入口处,就是不往里头去,吊着她不上不下的。 外边的人还在对话,“今晚怎么没灯,真的好黑啊。” “还要不要进去啊,我有点怕……” “要不算了吧,我也怕……” 陈禁在进来之前关掉了灯,顾纵忽然明白了陈禁那个动作的含义,她选的女厕所,女生的胆子普遍比男生小,之后她又关了灯,大部分女生就更不敢进来了。 陈禁迫切地想要顾纵进来,他分明也在强忍着欲望,却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折磨着她。 上次也是这样,再这么几次,她大概真的要死在他的手里。 那两个女生终于离开,对话的声音逐渐变远。 “顾纵。”陈禁开口,有点儿严肃的意味,细听之下声音并不稳。 这是陈禁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她从来叫他宝贝。 看来是真的恼了。 顾纵没再接着折磨她,重重地进入,一下捅进去大半。突然被填满,陈禁低声惊呼。 陈禁把他绞得很紧,越往里越软。 他挺动起来,水声便随之产生,跟着他的动作,把淫靡的声音充斥着这个狭窄的空间。 这样的环境之下,陈禁并不能像在酒店里那样肆意呻吟,只能勉强忍耐着,反而让快感加倍的累积。 顾纵每一次进入都顶到最深处,狠狠地研磨一下再退出。陈禁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手撑不住墙,双腿在打抖。顾纵握着她的腰,固定着她的姿势。 每次他进入,都会把她往前一顶,全部的节奏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陈禁比他先到了一次,大脑一片空白,下边无意识地夹紧,绞着他不放,他的每一次抽出都被挽留。 顾纵尾椎骨发麻,想射的欲望很重。稍停下来缓过那阵想射的冲动,才接着往里顶弄着。 陈禁的手彻底撑不住墙了,腿也发软。向来习惯的高跟鞋,变得困难,整个人不住地往下滑。顾纵的手臂环在她的胸前,让她多一个支撑点,加快了速度往里挺动。 她细碎的呻吟就在身前,顾纵低下头去问她明显的肩胛骨,陈禁抖得更厉害了。 顾纵还记着今天没有戴套,最后关头抽了出来,射在了她的臀上,烫得她浑身一抖。浓稠的液体顺着她的弧度,缓慢地往下滑。 沉浸在情欲里,陈禁好一会儿才恢复自己的意识。 顾纵正在帮她清理,动作轻柔。 隔间墙壁上安装有防滑倒的扶手,陈禁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上,要扶着扶手才勉强得以站稳。 而导致这副局面的原因是,被一个看起来欲望寥寥的小孩操到腿软。 她的背靠在墙上,另一只手攥着顾纵的医角,呼吸仍稍显急促。 陈禁腿软得站不稳,顾纵抱着她坐在马桶盖上休息,听着她慢慢平复下来的呼吸。 “我还以为,你带了件衣服过来的意思是,想把我身上这件撕了。”陈禁故意曲解着他的意思。 顾纵回答得倒是老实:“贵。”陈禁这身旗袍看着就不便宜。 陈禁闻言,抬头看向他:“和你比,都不贵。”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陈禁说过,她注视着对方眼睛的时候,给人信服的感觉是很强的。好似一种暗示,即使她游戏人间,也愿意为自己认真。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觉得,从她嘴里出来的话,会是随口一说。 顾纵没说话,心跳比之前做的时候还要快。他的下巴支在她的发顶上,不知道再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顾纵把之前随手揣进口袋里的内裤拿出来,陈禁的脑门抵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语气很软:“你帮我穿。” 顾纵毫无坚持地屈服了,套进双腿,从腿脖子那一路拉上来,到腿根处。手总是不经意地蹭到她腿上的皮肤,感受到细腻的触感。他的视线落在三角区,觉得视线该移开,又舍不得。 直到他替陈禁穿好,他的欲望已经再次抬头,隔着裤子撑出一个形状来,顶在她的腿上。 陈禁换了个坐姿,跨坐在他腿上,身体几乎和他相贴。感受着他的欲望隔着布料,顶在她的下边。 她又和他贴得紧了一点儿,高潮过后本就敏感的地方再度被刺激,陈禁耐不住地低吟一声。 “还做吗?宝贝。” 她的那双眼睛,眼眶还泛着红,眼底是湿润的。顾纵不想拒绝她,可是不能。距离教学楼落锁的时间,不够他们再做一次你。 可他看到了陈禁眼底的情欲,他思量着,食指再一次挑开陈禁的底裤,食指和中指顶进深处。顾纵一边动作着,一边和她解释:“再过一会儿就该走了。” 顾纵的手指在里头戳弄着,她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见他那只正在动作的手。让陈禁忍不住主动往他手里送,清晰感受着自己在他的手下累积着快感。 里边那么湿热,液体顺着他的手指,留得他满手都是。食指和中指抽插着,拇指偶尔揉着她的前边,是双层的刺激。 顾纵亲吻着她,舌尖扫过她的牙关,往里深入,和她纠缠着。上边和下边,都发出水声,刺激着两人的听觉。 手指抽插的速度加快,进入时总是狠狠顶住她的敏感点。 陈禁大口喘息着,感觉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涣散。 只想把命都给他。 12 想在雍大读MBA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门槛高,费用也不低,折下来每节课都不便宜。能来上课的,大多都是花了心思又花了钱的,都想着学点东西回去,至少对得起交出去的学费,像陈禁这样无心上课的寥寥无几。 课上的每一分钟都是流出去钱,陈禁这样明目张胆玩手机的,显然会让很多人注意到。尤其是教授,几次怒目和她对视,显然对她的听课态度感到不满。 后半节课,陈禁更是直接逃掉,成了整个班里唯一一个例外,想不被发现都难。只要教授之后不是闭着眼睛上课,覃姗的秘书就能问出她今天逃了课。 陈禁不用接到陈家打来的电话,都能想得到覃姗正在家里,等着她回去负荆请罪。 她这会儿没力气和覃姗掐,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都有可能,不回陈家宅子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陈禁没叫司机来接,顾纵点了叫车软件准备送她回去。陈禁按下他的手:“我回家。” 顾纵的手一顿,把手机熄了屏,提步走到路边去拦出租。 并不是多熟稔的关系,到别人家里去,就显得唐突。 顾纵也许不知道,他听完她说得那句话之后,面上出现了几秒钟的失落,仅仅是几秒钟而已,又被压了下去。 她看得真切,最后只是把视线移开了。 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费了一些时间。她的手机没电了,打车钱是顾纵给的。直接塞了几百块到她的手里,陈禁不知道他平时对自己是不是也这么大方。她只知道,她从城南打车到城北,都用不着这么多钱。 陈禁扶着车门,没着急上去,指尖习惯性地在车门上轻点几下。 顾纵站在路边,和她隔了几步的距离,用手机拍了一下车牌号。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和人对视时,总显得困恹。 这一块地方停车并不违规,陈禁让司机等了一下。顾纵正要收起手机,那个熟悉的身影迎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下一秒温热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顾纵的手收紧了些抱着她,停留了一会儿。 人来人往的街头,让顾纵觉得分外真实,那么多人见证了,至少这一刻他拥有她。 司机还在等,他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去吧,到家发条信息。” 雍城大学正门前的街道开阔,车开出去好一段路,还能看见校门前的景象。 顾纵站在原地,她从倒后镜里看着他的身影随着视野的变化,而越变越小,最终拐了弯彻底看不见。 夜间的风很凶,风从车窗里灌进来,整个车厢内都环绕着风声。 她闭上眼时,脑子里出现的,全是顾纵站在教室门口等她的画面。 这栋房子是陈语堂在陈禁十八岁那年买的,给她的成人礼。 他说女孩子要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样能多一份归属。在别的男人能给你爱情上的归属感之前,物质层面的,爸爸都会替你准备好。 她的房子,覃姗不知情,她也不想让覃姗知道,她甚至不会让司机送她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知道陈禁住在这的,只有祝行生、乐司以、保安和物业。 陈禁在小区外边下车,慢悠悠地踩着高跟鞋往回走。隔着老远,看见柯悦怡站在她家门前,每过一会儿就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模样看上去并不是很耐烦。 这段时间柯悦怡不要说见面了,消息都没和她发过一条。今天在这见到,还真是稀罕。 柯悦怡又一次从手机屏幕上抬眼时,注意到了正向这边走来的陈禁。快步迎了上来,问道:“不是说你去上课了吗,我去雍大怎么没找到你?手机怎么还关机了?” 陈禁没继续往前走,停了步子站在原地看她,“我上课,听谁说的?” 柯悦怡剩下的话被哽着了,眼神闪躲着。陈禁却始终把视线锁在她的面上,大有非得等到她回答的架势。 “我都主动来找你和好了,你居然还在这儿在意这些。你怎么穿成这样,这衣服谁的啊?”顾纵的那件外套,被陈禁穿回来了,男款外套配着高跟鞋,混搭得很彻底。 陈禁没回应,她倒不在意,伸手挽着陈禁的胳膊,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进去吧,我都在这站了好久了,你这么迟才……” 陈禁把她的手格开,“不急。” 柯悦怡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穿着高跟鞋的脚在地上踩了踩,动静不小,大约是不满。 陈禁在包里找到剩下的半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支,咬着烟椅在电线杆上。吐出烟雾时,半眯了眯眼。 “说吧,有什么事儿。” 柯悦怡被陈禁的直接给堵住了,打了个支吾,“哪什么事儿啊,就就是来你和好的啊。” 今晚第二次听见这个词,陈禁低低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吵的架,我不知道。” “就那天晚上在酒吧,为了一个男人,你和我凶。”柯悦怡眼睛都瞪上了,合着她生这么久的气,当事人压根没在意? 这一段记忆还被酒泡着呢,陈禁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对柯悦怡的话也不可能全信。指尖随意地弹了弹烟灰,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呢,你直接把我扯开,把那男的拎到面前。我们都以为他哪惹你了,你是不是要揍他,要拉你你还喊我滚。结果你上来就一句‘我是不是见过你’,真是给我看傻了。” 陈禁抬眼看她,想从她的神情里边,辨别出这些话的真假。她在哪见过顾纵呢,那天晚上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总不能是她喝了酒的脑子比清醒时好用吧。 柯悦怡还在补充:“不是我说,你抢就算了,这句话有够土的,上个世纪的搭讪语录吗?” 陈禁试图再挖点别的内容出来,可柯悦怡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听起来倒真像是她抢了柯悦怡的男人。柯悦怡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帮她回忆。 陈禁懒得再继续听她磨叽埋怨,直接了当地问她今晚到底想说什么。 她铺垫了一会儿前情,让陈禁了解了她这几个月的感情历程。陈禁兴趣寥寥,给自己又点上一根烟,听她的废话。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重点。 “我男朋友要考研了,你家不是有办法把你弄进去吗,你帮我一下,让我男朋友读雍大的研,好不好?” 柯悦怡的长相属于小女生的类型,声音并不甜得发腻,通常时候都会很讨人喜欢。说好不好的时候,简直男女通杀,让人很难拒绝。 可惜陈禁喜欢男人,心肠也硬。 “两条路子你选一下,一是让他好好准备考试,二是花钱买,只要你花了钱,那些人办事比我靠谱。” 柯悦怡话里话外的意思,陈禁都听出来了,想走后门又不想花钱。 其实她要帮忙只不过是打一通电话的事儿,但她不想。其他人想走关系进去,好赖得花不少钱。她帮这个忙,等于是用自己的人情,帮别人男朋友省钱。 她疯了吗,她又不是大善人。 “又不需要你费多大的功夫,顺手帮个忙而已啊,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吧?” 陈禁愣是给她听笑了,咬着烟劝她:“那你找近人情的去,让你来这里找我的那位,你去问问他能不能帮你这个忙。” 柯悦怡哼哼唧唧又磨了半天,见陈禁依然不松口,才闷着气走了。 陈禁把手里的烟抽完才进的家门,这里没有请人收拾,她上次回来也已经是一个星期前了,玄关置物台上一抹,指尖有一层薄薄的灰。 祝行生不会和柯悦怡有联系,柯悦怡没那个胆子去扰他,能和柯悦怡这破事有牵扯的,只会是乐司以。 她往沙发里一倒,没着急找乐司以兴师问罪,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忽地想起什么,翻出了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点开和顾纵的聊天界面。 顾纵太聪明了,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分寸,轻易就能听懂对方话里的含义。她只点了一句,他就明白了里边的意思,这样的相处会让陈禁放松很多。 至少顾纵不会作出柯悦怡那样,情商极度缺失的事情,让她心情不佳。 小孩招人疼,情绪通常不上脸,像今晚那样把失落明晃晃摆在脸上,实属罕见。 所以对于顾纵,陈禁还是愿意花点心思去哄哄的。 指尖在输入框上边稍作停留,转而又回到了手机主页面,原相机随便点了几下,给顾纵发了过去,没有附带的文字消息。 大约过去几分钟,没等来顾纵回的消息,期间陈禁什么也没干,光躺在那盯着屏幕。百无聊赖地想把顾纵的朋友圈刷一遍,里边却空空荡荡,一条内容也没有。 陈禁的耐心消磨殆尽,把手机丢到一边。 小孩爱回不回,她在这干等着算什么。 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发涩。 她直接翘掉一节课,覃姗今晚还没来找她麻烦,要么是还没顾得上,要么是准备直接来个大招。会迟到,总之不会缺席。 陈禁正准备知会一下祝行生,准备好来陈家捞一捞她,电话还没拨出去,却先响了起来。 微信请求通话的页面显示在手机上,对方却不是几分钟之前,陈禁等消息的人。 她把电话接起来,语气不大好,“怎么?”她没心情说话的时候,每个字嘲讽的意味都很浓。 电话那头,乐司以的嗓门一下拔得老高,“你冲我什么态度啊?你当我乐意多管闲事呢?”甚至不需要她开口问,乐司以已经自爆了。 陈禁扯了扯嘴角,“要我感谢你吗?” “你别和我阴阳怪气,人柯悦怡找了你一整天了,就为了跟你和好,我还不是想着不想让你失去一个好朋友,才告诉她你可能会在哪里。” 看来柯悦怡没说她男朋友那件事,想来也是,乐司以好骗,但不是没脑子。如果知道柯悦怡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他大概率不会告诉柯悦怡她家地址。 陈禁没应他,他还在那边嚷嚷,指责她无情,以及居然还迁怒他。像个小钢炮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输出,全部不带重复的。 她突然很想顾纵那个小哑巴,原来相比之下,话少真的很可爱。 陈禁听了几分钟,用挂电话的方式,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几乎是挂断的一瞬间,屏幕上又弹出另一个通话请求,她还没看对方是谁,已经觉得烦了。食指长按电源键,询问是否关机的界面即将弹出,陈禁懒懒看向屏幕上的备注,怔愣片刻,又被她取消了关机。 13 只是顾纵这两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也足够让陈禁的心情稍微恢复一点。 两人通话的次数寥寥无几,陈禁大概摸到了规律,接通后的几十秒内,对方都会沉默着。小哑巴平时话说少了,见面时话就不多,仅通过手机来连接两人的声音,他就更说不出什么来。 但很奇怪,好像只要她知道对方是顾纵,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稳定下来的情绪。 她轻轻喊了顾纵的名字,听到他低声应着。 “和我说会儿话吧。” 陈禁觉得自己好笑,不耐烦听爱说话的说话,却在这让一个小哑巴和她聊天。 电话那头周围的动静不小,却像是隔了一些距离。男生寝室普遍存在的现象,组着队打游戏,偶尔几个人一块儿喊起来,声音甚至能盖过顾纵。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大部分对于游戏的激情还是很足的。就像乐司以毕业一两年了,还是个网瘾少年。 “不在寝室吗?” “阳台。” 陈禁笑了声,心说小孩有礼貌,不在寝室里打电话。她窝着没动,抱着抱枕蜷在沙发上:“不去打游戏吗?” 顾纵的回答依然很简洁:“不打。” “就这么想陪我说话啊?”她的声音里沾了笑,语调带着促狭,疲惫的意味终于散了些。 前边几个问题回答得都很及时,到了这个话题,就剩下背景里室友打游戏的声音,以此告诉陈禁他没掉线。 他不说话,陈禁也不开口,彼此就这么对着电话沉默着。 顾纵看了几次屏幕,就怕是陈禁已经挂断了电话。又一次确定陈禁没有挂电话之后,才极轻地应了一声“嗯”。几乎是刚听见这一声回应,陈禁的笑声就起来了,想来这时候也是格外有耐心,一言不发地等了这么久。 陈禁把手机收声处靠近唇边,声音以手机作为媒介,传到另一头。 她刻意放轻的嗓音,语调里温柔的占比很高,还带着几分哄的意思。 “宝贝儿,我爱你。” 隔天顾纵收到了快递消息,在快递站点见到印着某电子产品品牌logo的箱子时,顾纵就知道了这是来自谁的手笔。 顾纵抱着快递箱回寝室,几个室友看见箱子外边标注的型号,眼睛都看直了,挤在他座位边上观摩他开箱,等到顾纵把所有东西都取出来,几人只剩了“卧槽”。 从笔电到键盘耳机,全部是顶配。 “你他妈有钱一次买齐,还每天蹭我的小面包?”沈编直接往顾纵肩上给了一拳,开始对他这个开台合伙人的家庭背景产生了质疑。 顾纵对着满桌子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它们的来路。 口袋里的手机连续震了几下,有两条消息,一条是快递信息,一条是陈禁发来的。顾纵看完沉默片刻,抬头转述:“有个快递,是给你们的。” 几人我操一声,瞬间蹿得没影了。 顾纵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注意到笔电的屏幕和键盘之间夹着一张纸条,只露出了一个小角。他把纸条抽出来,上边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姐姐爱你。” 陈禁总和他说爱他,他甚至能联想到陈禁说这个字时的模样,嘴角一定是噙着笑的,半仰着脑袋看他时,眼底总是很亮。半真半假,让人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并且不愿意质疑。 他匮乏的词汇无法形容,只是每次和她对视,都下意识地想要屏住呼吸。不忍打破眼前的美好,就连他的呼吸,也是一种不和谐。 见面的次数,用十个指头数都有余,这种对她的熟悉不知从何而来。 很普通的便签纸,材质偏薄,陈禁写字的力道不轻,在纸条的背面可以摸到笔画的凸起。顾纵轻轻摩挲着,看着那几个字一遍又一遍。 室友的手机忘记带上,手机贴着桌面震动几下,闹铃响起。室友剑走偏锋,定这个点的闹钟为了提醒自己记得做游戏任务。 顾纵看向声源处,手机兀自响着。粤语男声的辨识度很高,他不常听歌,却也能马上把声音和歌手对上号。歌词也应景,“臣服百万人,对你我崇拜得太过分。” 顾纵没去掐闹铃,第二遍响起的时候,其他几人从外边回来。 都没等到回来寝室,在外边就把快递给拆了,三个室友拿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三人飞扑过来给顾纵熊抱,其中一个恨不得给顾纵一个巨大的亲亲,被顾纵艰难得躲开。 这并不妨碍他激动,板着顾纵的肩膀一通摇:“你这是升发了?你知道我想买它多久了吗啊啊啊,只能存在于我购物车里的东西,你居然就这么买给我了?” 顾纵等他激动完,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纸条放进抽屉里。 “不是我买的。”他停顿了几秒,思索着该怎么和他们说陈禁的身份。倏地想起纸条上的内容,陈禁的自称就印在他的脑子里,他继续说到:“我姐姐。” 那两个字从口中出来,顾纵自己先听红了耳朵。 好在几人没多问,欢天喜地地说是要请他吃饭,说是要替顾纵包揽整学期的寝室卫生,越说越夸张。 顾纵知道陈禁的意思,忽然有了其他人一直想要的东西,难说其他人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人的心理总是很奇怪,看着处境比自己优越的,“嫉妒和厌恶”往往产生的比“努力”多。好像贬低和嘲讽,就能显示出自己更为优越。 陈禁一早替他想好了这些,所以给他的室友也准备了礼物,拉回一些平衡。 他简单地把快递包装收拾了一下,起身到阳台给陈禁拨了电话。 大约快到电话自动挂断的时候,才被陈禁接了起来。声音闷闷的,又带着一点儿软,和平时的声音太不一样,问了句“什么事儿”。 顾纵听着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陈禁可能还没睡醒。想想又觉得不对,小半个小时之前,她还给他发了消息。 “我吵醒你了吗?” 陈禁睡前没开静音,手机连续两次提示物流情况,愣是把她给震醒了。给顾纵发完消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才要睡着,电话又响了起来。 她这会儿脑子还是懵的,一点儿没清醒,脑袋在被子里蹭了几下,才慢慢地应了一声。 又是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之后,听筒里就没声了,顾纵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屏幕,却意外地看见了画面。摄像头的开关大概是被她不小心点到,她自己可能也没发现。 手机离她很近,视频画面里视野的范围很小,只能看见她从嘴唇到脖颈这一段的侧面。 顾纵觉得自己心理变态,从他不受控制地点下录屏键的那一瞬间开始。 到了下课的点,学校里又开始打铃,顾纵关了麦克风,怕这边的动静会吵醒陈禁。 她翻了翻身,手机随着她的动作,被她拿得远了,不知道卡在了哪儿,画面正好对上她的正脸。睡颜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屏幕中。 光线并不大好,画面不算太清晰。 她这会儿睡着时的模样很乖,睫毛卷翘,脸颊和鼻尖红扑扑的。睡得毫无防备,是对所处环境安心的状态,和之前在酒店时,不一样。 顾纵站在阳台上看了很久,不舍得挂断。 究竟有多巧,那天校广播站课间放得音乐,就是顾纵室友的那首闹铃,从前奏到副歌再到整首歌唱完。顾纵看着屏幕中的人,忽然觉得彻底爱上了这首歌。 “今生准许我裙下尽责任,忙于心软与被迷魂。” “每袭裙穷一生作侍臣。” 他对陈禁,永远贼心不死。 14 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覃姗没让人来抓她,陈禁踏踏实实地把回笼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后想起半梦半醒之间接到过顾纵的电话,给他回了几条消息。 陈禁随手翻了翻消息列表,昨晚那节课的教授正在群里说着考勤情况。陈禁嗤笑一声,心说她本科时期就不大关心考勤,重回校园后居然要被考勤这一项给束缚,风水果然轮流转。 她自嘲着,却意外地看见屏幕中,昨晚缺勤的列表里边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教授好心放过她的几率基本上为零,但眼下的情况,陈禁又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大概两分钟过后,陈禁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实在不愿意为这种事情费心思。 乐司以没事干能闲出屁来,群组朋友圈微博都发了动态,以各种方式出现在陈禁的社交软件里。陈禁全当作没看见,平静地喝了几口水,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乐司以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干嘛,完全是没话找话说。 陈禁慢悠悠地喝完一整杯水,才回复他。 乐司以不生隔夜的气,会主动给自己以及给她找台阶,这也是两人能当朋友这么多年不破裂的原因之一。 他在那头撒泼说她居然为了别人和他闹脾气,过一会儿又发消息说要组局,咋咋呼呼的。 陈禁顺手把顾纵的微信推给他,让乐司以去顾纵那订台,乐司以连发了一串问号,他出去玩还要找人开吗?消息过去,酒吧自然会给他留位置,雍城哪家酒吧有胆子不给乐司以面子。 陈禁直接发了一条语音:“照顾一下我的宝贝。” 只是几秒钟,乐司以的消息回了过来,先是掐着嗓子说了好几个版本的“宝贝”,最后总结道:“陈禁你见天儿地喊人宝贝,宝贝长宝贝短,做完明天就不管。” 陈禁被他欠兮兮的语调逗乐,边乐着边给他回了个滚。 乐司以滚去组局了,陈禁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给陈语堂发了消息,告知他,他的这个妻子,她的亲妈,又一次打算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陈语堂没回她消息,她愣着,忽然想起顾纵,如果她忽然消失,小孩会不会觉得是她嫖完跑路了?她低头笑笑,有点儿怕顾纵哭鼻子要找她。 想了想那个怪异的画面,没忍住又笑起来,那个小哑巴怎么可能会哭啊。 雍城近来雨水不断持续降温,空气中都漫着潮湿。 顾纵抽空去了一趟郊区,地铁坐到尽头后还要再转大巴,在这座城市的最边缘。大巴再摇摇晃晃两小时的车程,所见到的世界截然不同。 没有写字楼,没有商业圈,连街道上都没有几个能入眼的门面,几家小吃店更让人怀疑卫生程度。 破烂校区的某一栋小楼里,高三的三个班级还在上课,教室里做什么的都有,唯独听课的没几个。老师自顾自讲着,也不在意有多少人在听。最角落的那个班级,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激昂,嗓门很大,吓醒了几个学生。 和半年之前的景象,大致无区别,换了一批人而已。 顾纵站在不显眼的位置听了一会儿,听到那位老师的口头禅时,嘴角微微地扬起。教师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把信封塞进某张桌子的抽屉里,转身准备去等回程的车。 人还没出办公室,下课铃先响了起来,学生比老师先蹿出教室,这层楼热闹起来,和半分钟之前的死气沉沉不同。 顾纵把鸭舌帽压低,出了门打算混在人群里往楼下走。天不遂人意,才走出去没两步,就被人逮住了,顾纵顿了几秒,老老实实地回头喊了声“高老师”。 老高也懒得和他废话,抽屉的锁一开,把里边的几个信封一块拿到他面前。 “钱给我拿回去,我老高作为一个人民教师,收你的钱算怎么回事?” 顾纵没接:“我还钱。” 老高手一扬,信封往他怀里塞,“就你借的那点儿学费,早还清了!别给我在这扯!” 顾纵回头看了眼门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跑,身后是老高的大嗓门在骂骂咧咧,跑下一层楼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气得口音都出来了。 顾纵出了校门,轻哂着摇摇头,他也是怪欠收拾的,坐几个小时车回来,就为了听这一句骂。 这块儿小地方,绕着走一整圈,拢共花不了一个小时。出了校门走十分钟就能到候车的地方,往返的班车不多,错过一班就要再等上一两个小时。顾纵看了眼时间,走得并不急。 候车点对面是一个福利院,顾纵等车时闲来无事多看了两眼,有些好笑于就这么一个小破地方,居然还有福利院。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大巴才出现在视线里。车门一开,跳下来几个小孩,身上的衣服很脏,为首的那个年纪大一点,手里拿了一瓶瓶装可乐。看了一眼顾纵,抬腿揣了一脚旁边小男孩的屁股。 小男孩猝不及防挨这一下,往前边栽,直接跪在了地上,手撑在了小水坑里。倒也不哭,爬起来把手往衣服后边一擦,抱着怀里的几朵花跑过来。 路都走得不大稳,大约三岁多的模样,各子很小,比顾纵的膝盖高不了多少。候车点的顶棚漏雨,他没伞,水滴落下来,他就缩一缩脖子。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哥哥”,不敢往他伞底下靠,隔了一步站在他的旁边。 顾纵看着他,他把怀里的花露出来给顾纵看。顾纵没买过花,却也能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值钱的花,品相也很一般。 “哥哥你要买花吗?”可能也是年纪小的原因,他的发音不是很清晰,但至少是普通话,能让人听得懂。他见顾纵没拒绝,又继续说到:“城里的人都送花,如果你是去见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收到花一定会很高兴。” 漂亮姐姐,这个形容,顾纵只能想到陈禁,他却不能肯定陈禁会喜欢这样的花。 小男孩还是没等来顾纵的回应,他在里边挑了最好看的一支,努力朝顾纵伸去。“哥哥你就买一朵吧,很便宜的。” 不远处那几个年纪大一点的男生,还看着这边,吊儿郎当地倚着站牌,一副看戏的架势。 顾纵收回了视线,语气很淡:“不用了。” 小男孩还想再争取一下,年纪最大的那个男生却嘲讽道:“还以为多有钱呢,花都买不起,浪费我时间。”说完,和他那一群小跟班撑着伞往路对面走。 小男孩没有伞,把那几朵花重新整理好,走之前和顾纵说了声“哥哥再见”。他的衣服没有帽子,小手却不给自己遮雨,五指并拢,手掌遮在那几朵花上边。 顾纵揪着人的衣领,把人勾了回来,两张十块钱的纸币,塞进了他里边那件衣服的口袋里。 小男孩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好几声“谢谢哥哥”,要把花递给顾纵。 顾纵直起身来站好,“我没买你的花,给你的你自己藏好,不要被人抢走了。” 陆续有人上了大巴,顾纵朝着车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快要上车的时候,回头看见小男孩还站在那。他顿了顿,说了声再见。 大巴到点发车,一车的人都跟着摇摇晃晃。 他说不买花,是因为那小孩卖了花,钱也会被抢走。他给钱也只能给小面额,不然小孩拿去用的时候,也会被老板说成是偷来的。 多奇怪啊,这个城市边缘的地方,做什么都不讲究,却有着很多说也说不清的生存规则。 15 道路颠簸,顾纵那点儿困意都给颠散了,路上收到陈禁的消息,说今晚见。 是乐司以的局,找他订了台。找他的原因很简单,大抵中间少不了陈禁的关系。 地铁的车厢拥挤,没位置坐下的小情侣挤在车门旁边,男生为女朋友隔开一小块空间,女朋友的手搂在男生的腰上,怎么看都是一副很甜蜜的模样。 顾纵很难把这对情侣替换成自己和陈禁,因为陈禁不会坐地铁,他也不会愿意陈禁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 顺着人群从地铁站出去,顾纵没由来想起今天听到的那句“漂亮姐姐收到花一定会很高兴”,停下来花了一点时间,导航找了家花店。 他不知道陈禁喜欢什么花,凭着感觉挑了几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花。 都不是颜色鲜艳的花,包装选的是黑色。 花艺师忍不住问他:“你是送给女朋友吗?一般的女生可能会喜欢粉嫩或者鲜艳一点的,你要不要考虑换一换?” 顾纵短暂地思考,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花艺师见他坚持,不再说什么,根据顾纵的选择去准备了。 经过花艺师的处理,最后的成品,平均下来单支的价格,是那个卖花小男孩的好几倍。 顾纵给乐司以开完台,才从酒吧绕去花店取了花。 过来的路上,有上来搭讪的女生,问买他手上的花要多少钱。顾纵扫了她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她这种错觉,让她以为他是个卖花的。 对方见顾纵没回答,直接给出了价格。 陈禁下车时正在接乐司以的催促电话,刚一抬眼,就看见了正朝这边走来的顾纵。 他少见的戴了帽子,帽沿压得很低,大半神色都被敛在了底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身上自带着一股燥热。这个天气,陈禁连在室外多站一会儿都不愿意,他却只穿着黑色的圆领卫衣。 他怀里抱着捧花,外包装的黑色仿佛和他的卫衣融在一块。 这个小朋友放在哪都很招人稀罕,走到半路被人拦下来。陈禁顿了一下,才记起手里还有电话,再要开口时,连她原先准备和乐司以说什么都忘了,索性挂断了。 顾纵看到了她,甚至没回应面前的人,提步朝陈禁走过来。 不但没有理会搭讪的人,还坚定地走向她,试问谁会不心动呢?反正这种虚荣让陈禁很受用。 顾纵直接把花递给她,多一句话都没有,就站在那看着她,像一块木头。 好像现在的人送花,大多存在于特殊的日子里。曾经属于送花的浪漫,也被所谓的俗气和华而不实所替代。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顾纵带着花来见她。 一并带给她的,是她所喜爱的“俗气和热烈”,让她觉得心里很熨帖。 几分钟的相对无言,顾纵这个小哑巴一句话也不说,陈禁只能主动问他:“不说点什么?” “你喜欢吗?”顾纵的嗓音有一种特质,沉下来时总给人温柔缱绻的意味。可能是所谓的渣男嗓,可是又很难让人把他和渣男这个词联系上。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面上,极力地想要通过她的神情来求证。 有多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陈禁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少有绝对的喜欢和厌恶,这一点在覃姗的身上得到最好的体现,那是她这个生意人身上的特质之一,陈禁始终不如她。 雨水给这座城市带来的潮湿和降温,全是陈禁不愿意出门的原因,但她忽然觉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的,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怀里花的味道,所有的霓虹,都填上了与这束花相称的颜色。 只要见的人是顾纵,似乎也没有那么不愿意。 陈禁想直接带着顾纵走了,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她只知道彼此亲近这一种。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有问题需要解决。 她扬着脑袋看他,和他对视着:“这是宝贝啊,怎么会不喜欢。” 顾纵几乎分不清,她说的是花,还是说他。耳廓先开始红了,呼了口气,这里的灯光不甚明亮,不知道陈禁会不会发现。 两人一块往酒吧里边走,陈禁随口问了句刚才的事,顾纵平静地交代,对方想出两千块买他的花。陈禁低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付款给物品存放处,暂存顾纵送给她的花,多给了工作人员一点钱,让对方看好她的花。 陈禁收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凭证,转身踮着脚凑到顾纵的耳边,带着点儿感慨的意思:“还是人各有志啊,她花钱是想买你的花,而我只想花钱睡你。用双腿量一量你的腰围,或者喝点三十七度的牛奶……” 她举了不少例子,最后总结道:“怎么样都更划算一点。” 顾纵状若平静地看着她,事实上耳廓那点红已经蔓延到颈后了。 陈禁忍笑看着顾纵这副模样,心道小孩又该好一会儿不和她说话了,却听见顾纵小声地答了一句。 “不收费。” 16 分明在害羞,还要强装着一本正经,回应她调戏他的话。 陈禁的心都要化了。 也不在意周围还有一堆人在,踮着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顾纵僵着,过了一会儿才低头咳嗽一声,这儿的音乐音量还没到让人不能正常说话的程度,陈禁却不大能听清他说话,大约还是羞的。 “进去吧。” 乐司以的朋友圈简直不能用圈来形容,海了去了,上次和今天,除了固定几个一块玩的,其他大都不是同一批人。陈禁不都全部认识,有些还勉强能叫得出名字。 陈禁领着顾纵在卡座上坐下,周围几道视线落过来,在她和顾纵身上转几圈,彼此对视几眼。 服务员刚把酒杯递到陈禁面前,就有人隔着酒桌和她举了一下杯,关系还过得去的一个朋友。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纵,问道:“新的?” 陈禁的杯底磕了一下桌面,笑了笑,没答。 顾纵的神色很淡,敛着眸坐在那,不知道刚才那人说的话,他注意到了没有。但是小孩聪明,没注意到也难。 “不用太在意,不管我带不带人来,带谁来,都会是他们的谈资。”陈禁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笑说:“可能颜值过于完美,只能在作风上批评一下我了吧。” 她说得毫不在意,偏一下脑袋,耳朵上坠着的东西跟着晃一下。 正好乐司以从舞池下边回来,和陈禁说他看上了今天的女DJ,顺带夸了夸男MC也长得不错,问陈禁要不要去看看。 陈禁当作没听见,“我带小朋友来的,这些事儿和我不沾边。” 乐司以朝着顾纵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这话你信吗?” 顾纵看了眼陈禁,沉默着低头喝了口酒。 乐司以就笑起来了,相当不厚道地冲着顾纵扬了扬大拇指。 陈禁懒得搭理乐司以,直接伸手把顾纵的脑袋扳过来,语气平平:“他还等着我拼多多给他拼个脑子,现在先别和他说话,不正常。” 陈禁骂人的时候少,顾纵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乐司以估摸着也是习惯了,翻了个白眼没回嘴。 卡座上的人起身往舞池那边去了,陈禁摸着酒杯和人说笑,把夜店当成清吧似的。 顾纵少见地多嘴问了一句,“你平常会下去吗?” 不知道乐司以是什么狗耳朵,这都被他听见了,抢答得比谁都快。 “对她来说,去舞池都是低级操作了。之前疯的时候你是没看见,站在台上按着MC的头蹦,从台上下来之前,特别认真地问MC,‘我可以在这里摆一桌麻将吗’。结果那天晚上酒吧的老板在,听完陈禁这句话,战战兢兢地跑去准备,最后真给摆了一桌。” 说到最后面,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陈禁也笑,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玩心正大着,疯起来野起来谁也管不着。回想起来有点儿让人哭笑不得,但那段时光是不朽的,永远被凝在记忆里。 乐司以觉得顾纵有趣,拉着顾纵扯七扯八地聊。 又说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和陈禁打招呼,认识多年,说起话来也随意不少。还是少不了八卦一句:“这不是之前那个吗?那天也是在这个卡座。你今天把他带来,柯悦怡等会儿别不会又要闹吧。” 陈禁等到了。 乐司以组一个局,不一定要选在这个酒吧。陈禁私心,想试试有没有人记得那天。 陈禁有意试探,“我以前认识的,那天刚好见到。” 对方“嗐”了一声,“原来是真认识,你那天问是不是在哪见过,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看来柯悦怡那天晚上说得是实话,陈禁了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继续聊了几句才结束寒暄。 回过头,乐司以还在说,横竖都是关于陈禁的“辉煌往事”。顾纵居然听得认真,叫陈禁有些无耐。 陈禁听得烦了,开始赶人,让乐司以找他的女DJ去。 伸手摸了摸顾纵的耳朵,凑近了问他:“听得这么认真,不觉得无聊?” “不会,很不一样。”那是他未曾参与的部分,即使是从他人口中听到一些片段,好像也能够填补不少。 乐司以说那段时间好笑,祝行生说胡闹,覃姗说浪费,也有人羡慕嫉妒,“很不一样”这四个字,倒是少听到。 陈禁轻笑了一下,让服务员喊来了经理。 经理的资历很老了,当时也目睹了麻将桌摆上台的场面,但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轮到自己。 陈禁说:“我想打麻将了,就在这,麻烦你了。” 经理抹了把汗,笑得很职业,甚至险些没维持住,最后却只是说:“好的,您稍等。” 陈禁点点头,转过来问顾纵会不会打麻将。顾纵愣了一下,也点点头。 牌桌很快准备好,没花多少时间,乐司以从见到牌桌那一刻就开始笑,简直乐疯了。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卡座的靠背支撑自己。 “陈禁你是不是又疯了?想再上一次热搜?” 陈禁皮笑肉不笑,“你不会花点钱把它压下去吗?” 乐司以艰难得摆了摆手,“我很期待。” 其实换个有牌桌的地方玩,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可是顾纵刚才说很不一样。她想让顾纵也感受一下。 横竖是图一开心,更何况这牌桌也不是白搭的。 陈禁示意顾纵坐下,乐司以也要来掺和,另外找了个人做牌搭子。 陈禁往顾纵的方向靠近,和他说输赢条件:“我赢了你喝一杯,我输了,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其实这个条件对顾纵来说,是相当有利的,牌桌上除了陈禁和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任何一个人胡牌,陈禁都不算赢。更何况他输了只是喝酒,而陈禁要兑现的是任意要求。 顾纵抬眼看了看陈禁,潜意识觉得没这么简单。 陈禁却只是笑。 当然不简单,陈禁的天赋之一就是搓麻将。想在她手底下赢,大概率很难。 给出这个输赢条件,也不是因为别的。陈禁记不清第一次见顾纵那天晚上是什么样的状况了,她想着重温一下。 她想知道喝完酒的顾纵,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更好睡一点。 17 陈禁脑子里的弯弯绕绕,顾纵并不会知道。 顾纵短暂地思索,“什么要求都可以?”陈禁偏了偏脑袋看着他,不置可否。 乐司以对打牌这件事并不多热衷,顶多算是他作为一个纨绔富二代应该具有的技能。但他致力于凑热闹,牌桌都摆上了,哪能没有他呢。 围了不少人旁观,起哄的、拍照的,都想看一看热闹。 在酒吧摆牌桌打牌,这事儿什么时候说出去,都觉得新鲜。 全自动的牌桌,连洗牌和码牌的步骤都省了。陈禁心情不错,出牌的方式还算温和,有来有往几轮才悠悠地胡牌。 陈禁扫了一眼身边的服务生,服务生添满了顾纵的酒杯。酒杯的容量很小,但酒精度数很高,口感也说不上好。 乐司以和牌搭子输得喝了几杯之后,就换了人上来,就这么个喝法,实在是没法硬碰硬。 换了第三波人上来的时候,陈禁已经连赢不少了,顾纵把面前最后一颗麻将推入桌肚里,按了自动洗牌的键,看起来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陈禁稍用了点劲儿按着顾纵的手,“再接着打下去,结果也是这样。” 不知道是顾纵骨子里就有执拗的成分在,只不过她之前没发现,或者是酒精让小孩和平常不同。顾纵看着她,有一种较劲的成分在:“庄家掷骰开门。” 那一把陈禁就是想放水都不能,起完牌直接天胡,连让她操作的机会都没有。 后续的牌局陈禁也不放水,无一例外,把把都稳坐赢家。 到后来,顾纵的酒劲儿上脸,眼底都蕴了一层雾,眉头却还是皱着的,盯着桌上的牌,较着劲。 大抵是平时掩饰的太好,他总能给人一种稳稳拿捏分寸的感觉。可在这个时刻,陈禁觉得他像是收在鞘内的窄刀,出鞘后微微偏转,就现出了刃光。 陈禁原来想告诉他,世界上总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像在赌场上,少有人能赢她,顾纵更不可能。可是这一瞬间,陈禁忽然不想了。 她压着牌不出,心想着等到其他人胡或是流局都可以。大概是积攒了一晚上的运气,顾纵摸了流局之前的最后一张牌。把面前的牌一推,海底捞月。 几乎是在推倒牌的瞬间,顾纵看向陈禁,眼底很亮,缀着光。满满当当都是想要得到夸奖的期待。 陈禁怔着。 去他妈的讲道理。 小孩想要什么,她拿不到?如果让一让小孩,就能换得他眉眼舒展,难道不是更有价值的买卖吗? 顾纵眼底的光,她要多看一会儿。 陈禁不自觉地和他对视,不想挪开视线。她轻声笑笑:“宝贝赢了啊。” 很多年以后,大部分人都已经忘记了这场荒唐,偶尔提起,也只是觉得不解。陈禁的记忆却清晰。 那是她人生里少数几个不可磨灭的瞬间之一,属于顾纵。 顾纵赢了牌局就散了,乐司以和其他人还在疯,陈禁看着顾纵这状态,没继续待着,叫了车准备要走。 这一带夜生活丰富,半夜叫车也要排队。顾纵意识还清不清醒,陈禁不知道,但他还能正常独立地走出酒吧大门。 风一吹,陈禁那点儿本就微弱的酒意都散了,站在顾纵身前,脑门抵着他的胸膛,用他来挡风。 忽然想起什么,陈禁抬头看他。却发现顾纵的眼神都是涣散的,好一会儿才从别处聚焦到她的脸上。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宝贝儿”。 顾纵应了一声,还点了点头。垂眼看着她,眼皮上有一道极浅的褶。 整个人看起来出奇的乖。 “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你来告诉我好不好?”她的语气里带着很浓的诱哄。 顾纵却突然皱了眉,“你为什么不记得?” 陈禁哽了一下,没能及时回答,顾纵又问道:“这是在套话吗?”他的一直盯着陈禁,有点儿不得到回答不罢休的意思。 真的不是一个轻易能糊弄的小孩。 陈禁把目光移开,没有接着和他对视, 她没想到顾纵的防备心这么高,都喝成这样了,涉及到这个话题时,还是本能地抗拒。 陈禁不再问了,低头看着叫车软件上的排队页面。 却意外地听见了顾纵的声音。 “你忘记连亭了。”是陈述的语气。而事实是,陈禁确实对这个地名没什么印象。 再继续说下去,只怕会闹得不愉快。陈禁伸手抱了抱顾纵,说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的眼皮很薄,总不爱抬眼看人,平日里常垂着眼眸,很难让人从他的神情上窥见他的情绪,给人很强的疏离感。 而此刻他在那和她对视着,酒劲儿返上来,眼眶延伸到眼底,一片都泛着红,执拗地不愿意眨眼,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把视线移到了别处。 大抵是真的醉得不轻,平常的小哑巴,这会儿话接得没停。 “那是酒店,不能说回去,不是回去。” 陈禁愿意和这个小醉鬼搭话,问道:“那哪儿才能回去啊?” “家可以,但是我没有家。” “那你打小在哪长大的呀?”她只当他是喝多了在说胡话,像哄孩子似地哄,他说一句,她就回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顾纵的眉头皱得愈发深,声音听起来有点儿低落:“孤儿院。”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连亭孤儿院。” 陈禁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在她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有些明显之后,收敛了神色。 她以前只觉得顾纵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做酒吧的营销,也不过是赚点外快补贴一下日常开销,让自己过得更惬意一点。 她万万没想到…… 至于顾纵说的那个地方,陈禁记起来了。 名字和顾纵说的不大一样,是连亭福利院。 那一年陈语堂带着她去的,一项公益,顺带让她体验一下生活,感受一下人间疾苦,锉一锉她的娇气。 她在那见到过很多人,那些小孩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归根结底,大部分还是被抛弃。 陈禁在那见过一个小男孩,那是十一岁的顾纵。 距今,九年。 18 二十四岁的陈禁没有多余的爱心,十五岁的陈禁有。 那几年陈语堂做了不少公益项目,除了捐钱之外,经常带着戏班子下乡,去到各个地方无偿演出。 陈禁第一次跟着去,她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掏,给福利院的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文具和零食。 那天陈禁唱的是《牡丹亭》里的其中一出,具体是哪出她已经不记得了。少有人认真在听,结束时的掌声却很响,至少给足了她面子。 一整天都很顺利。 准备回程之前,遇到了一个小孩在挨打。陈禁给的礼物里边,只剩下一个文具盒被他的抱在怀里。陈禁走近的时候,连文具盒也被拿走了,摔在地上,铁皮文具盒表面砸出个坑。 身上衣服肮脏破旧,头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两块地方被剪得特别短。 陈语堂在和院长说话,没注意到角落的情况。陈禁走到拐角处,那几人惊慌地要跑开。 从小生活在陈语堂庇护下的陈禁,没经历过这些,当时只觉得气愤。那一年还没有手机支付,陈禁随身带着钱包,把剩下的几张全部塞给了顾纵。留了电话号码,让顾纵遇上事就给她打电话。小顾纵看着手里的电话号码,却问她:“你会忘记连亭吗?” 那个电话,顾纵从没打来过。再后来陈禁换了号,更不可能收到电话,也就逐渐忘了这件事。 个子瘦小到只能任由他人推搡欺负的小孩,即使站在面前也容易被人忽略,现如今比她高出了一大截,穿戴整洁,衣品可以超过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生,哪怕是放进人群里,也能吸引很多人的视线。 陈禁有几秒钟的时间,大脑没能正常运转。她确实不能把当时的小孩和面前的人联系上。可这是九年,除了顾纵,还会有谁记得呢。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就认出是陈禁,如果他当时说起这件事,就不会有后来这几个月的断隔,可他没有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过。如果不是她今晚有意套话,不知道这些事情会被继续藏多久。 他花了九年时间,才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来。 她常常觉得世界欠她许多,却在这一刻想要相信,顾纵对她的温柔就足够来填补这些。 陈禁吸了吸鼻子,轻声叫他宝贝。顾纵应了一声,没说话,等到叫的车停在面前,他伸手去拉车门。 两人上车,陈禁让司机改了地址,目的地从酒店改成了她的那座房子。酒店不可以说是回去,那陈禁就带他回家里。 酒精让顾纵的反应变得迟钝,车开出去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不去酒店了吗?” 陈禁伸手捧着顾纵的脸,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她说:“我们回家。” 那是陈禁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回家”这个词,居然真的能让人心里很熨帖。 顾纵的生活用品是在附近便利店现买的,陈禁不让别人住在家里,也就没有这些东西。 陈禁没有什么细心思,让顾纵需要什么拿什么,他到结账之前都表现得很正常。 收银员把商品挨个扫条形码,不知道顾纵哪根筋被酒精泡发了,忽然指着柜台旁小架子上的东西,问陈禁:“买套吗?” 店里很安静,除了收银员,只有几个在旁边吃宵夜的顾客。顾纵说话的声音不算多响亮,但在这个空间里足够突兀,陈禁瞬间感觉到来自四方的视线。 陈禁倒不是多在意,只当顾纵在耍点小酒疯。平静地扫了顾纵一眼,随手拿了一盒放在收银台上,等着收银员结算。 “可以换一种吗?”小孩小心翼翼地问道,音量丝毫不减。配合着他的语气,让陈禁都觉得自己像个养鸭在家的恶毒女人。 陈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只买一盒吗?”小孩还在继续。 陈禁警告地瞪了顾纵一眼,把那一排都扫到了收银台上。顾纵还想再说什么,收银员及时结算完所有东西,陈禁付款转身走人。 顾纵慢了一步出来,仗着腿长,三两步跟上陈禁。 沉默地走了一段,又试探着开口:“你不想做吗……” 陈禁忍无可忍,当街朝顾纵扑上去,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整齐的牙印。语气很冲:“做做做!你他妈今晚不把这一袋子的套用完,我就给你表演一下铁锤砸睾丸。” 顾纵可怜见的,伸手摸了摸被咬的地方,小声应了声,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陈禁被他磨得没脾气,有气无力道:“回去吧,回去随你闹,我也是疯了才把酒疯子带回家。” 家里只有一个浴室,陈禁怕顾纵淹死在浴室里,浴室门是敞着的,里边的水汽有一部分从门里边散出来。 她躺在沙发上,忽然觉得这种家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在的感觉很奇妙。好像忽然就不显得空旷了,也不需要把每个房间的灯都点亮,因为知道有顾纵在,即使他现在是个酒疯子,也有一种能让她安下心来的能力。 陈禁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顾纵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打火机在他的指间转着,火苗还在跳跃,他却毫不在意是否会被灼伤。反复旋转着,借此来打发时间。 陈禁的头发半干,随意披在身后,后背的布料被打湿了一片。身上的睡裙宽松,愈发显得清瘦。 小孩这会儿正常得像是酒醒了似的,陈禁多看了他几眼。 习惯性地伸手拿烟,准备捏破爆珠时,按了个空,里边什么也没有。陈禁一连试了几根,都是如此。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陈禁把烟盒摔回茶几上,垂眼看着顾纵。 他坐得很直,坐姿特别乖,老实坦白:“我刚才按了。”陈禁被他气笑了,对着他这副模样,有火也发不出。到底还是这张脸的功劳,换了乐司以这么干,今晚能出点刑事案件。 倒也不是不能抽了,只是少了这一个步骤,总让陈禁觉得缺了点什么,不适应得很。不适应也就不愿意抽这盒,偏偏家里就只剩这么一盒烟。 这小孩大抵还是不清醒,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问得真诚:“你要揍我了吗?” 陈禁把打火机也丢回去,听见金属材质的打火机和茶几大理石台面接触发出不小的声响,很脆的一声,陈禁没答他。 没收到回答,顾纵把摔在茶几上的打火机摆正。说话很慢,这会儿声音小小,特别招人疼:“你不要生气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陈禁彻底没脾气了,真不知道顾纵身上到底是有什么蛊。 小哑巴酒后主动要求唱歌,机会过于难得,只是不知道顾纵醒酒之后想起这一段会不会恼。如果明天他忘了,陈禁也势必要提醒强调一翻,不然也太对不起她忍耐这一晚上。 录音开着,手机就放在手边。 顾纵从沙发地另一头挪过来,陈禁看了他一会儿,蹭进了他怀里,任他抱着。 顾纵的这把嗓子,不管唱什么,都能踩在陈禁喜欢的点上。 一首很老的歌,他的粤语唱得很好,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雍城边缘地区长大的小孩会说满口还算标准的粤语。 那个满嘴口音的小孩,当时陈禁和他交流,都需要借助他的手势才能理解。需要花多长的时间,和多久的努力,顾纵才能改变成现在这样。 后来福利院里的人还有没有欺负他,他有没有被其他人孤立…… 这些陈禁全都无从得知。 可他唱得那么坚定,他说这世界好得很,春夏秋冬都该很好。 无端听得陈禁想哭,只是一首歌而已,却像是诉说了顾纵的九年。原来被牵动情绪真的很简单,只需要一首歌的时间。 这个世界也许混浊,也许黑暗,可面对顾纵时,似乎世界全都到了身后。眼前只剩下他,这样赤诚温柔,炽热明亮。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我多么够运,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暑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19 陈禁自认是个明事理的人,事情得一码归一码。感动是一回事,感动过后酒疯子依然是酒疯子。 冷眼看着他发了大半夜的酒疯,也不算真的疯,只是和平时太不相同了。黏人又难搞,想来平常也是憋坏了,喝完酒之后是真的爱说话。不哄还不行,只要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陈禁就觉得自己像个白嫖的混蛋女人,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刮子。 陈禁好不容易挨到顾纵睡着,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锁死了房门。 第二天顾纵是在沙发上醒来的,晌晴的天气,明晃晃的阳光透过一楼的玻璃墙,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把手臂搭在眼前,试图遮挡一部分光线,翻了几个身,睡意散了大半。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陈禁家。一并想起来的,还有他酒后各种让人恼火的无理取闹。 顾纵沉默着,忽地伸手由上至下薅了一把自己的脸。也不能说是脸了,因为早在昨晚就已经彻底丢光了。拼凑着,又想起了陈禁从他这套走的话。 他盯着光与影交界的地方出神,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几年。也不算多久远,他才从那个地方出来不到半年而已。 连亭是个小地方,整个主城区加起来,估摸着没有雍大校区大。从他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那里。开始是那个破烂的家,后来是破烂的孤儿院。 他是后来进去的,嘴也不甜,不愿意讨好老师和阿姨,还有院里年纪稍长的哥哥姐姐。所以孤儿院里的小团体孤立他,老师阿姨也不喜欢他。 不要说小孩子的心能坏到哪儿去,没有接受过法律教育的小孩坏起来没边儿。做什么事情能想到最坏的后果,只不过是,完了今天会被院长狠狠打一顿,并且没有饭吃。 所以无所不用极其,能想到什么样整人的方法,都可以拿来用在他的身上。 里边的阿姨经常会扣下东西不发给他,即使发给他,也经常会被年纪大一点的人抢走。 那会儿顾纵的个子还没这么高,只有挨揍的份儿,稍有什么惹得别人不满意,收到的就是拳脚相加。阿姨大多视而不见,一个不讨喜的小孩,挨揍就挨揍了吧。 可那是唯一能供他生活的地方,出了这里,再没有可以让小顾纵容身的地方。孤儿院的门不上锁,他身上却有镣铐,那是生活给他戴上的镣铐。他就待在连亭,一天又一天,好像永远也不知道哪天才能逃离出去,不知道逃出去之前能否活着。 然后他见到了陈禁。 她父亲领着她一块儿从正门进来,一步一步走进这个极度令他厌恶的地方。院长提前交待过他们得热烈欢迎,顾纵混在其中,和其他人一起鼓着掌,说欢迎词。 院长和县里其他的官员对着她的父亲阿谀奉承,她站在她父亲身边,友好地朝着大家的方向笑了笑。 那是顾纵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有人是这样的状态。说不上是哪一处五官美,只是整个人都带给他一种难以言表的美好,发丝都透着精致,仅仅是站在那,体态都与他们这些人不同。 她的眼底是有光的,对着他们这群小孩时总是盈盈的笑意。院长见到领导或有钱人时,所表现出来的谄媚,以及阿姨在有外人时对他们的虚伪,与她都不一样。她轻轻笑着,比他见过的所有笑容都要真实。 举手投足间自有骄矜,是家世背景和所接受的教育给她带来的底气。 他当时年纪小,却也知道自己与陈禁的差别。 不妨就当作星星,即使遥遥不可及,但仰望一下总是可以的。 陈禁站上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唱得是什么,顾纵并不能听明白,可他很喜欢。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周围的人三两作伴,只有他被隔离出来。这也很好,整场下来,他能不被打扰地、一句不落地听完。 演出结束,被聚集起来的人们逐渐散开。在外人的眼皮子底下发到他手里的礼物,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是会有人来抢走,顾纵深知这一点。 再小一点儿的时候,他刚来院里,总是很犟,会因为被不公平对待,而去争辩、去哭诉、去打架。后来时间长了,他也就没有了所谓,只要饿不死就可以。 可这一次的东西,他不想给出去,那是姐姐给的,他想留着。 也许是他的反抗激怒了那些人,拳脚不断地落在他身上,他只能把自己尽量蜷在一起。最后一个被抱在怀里的文具盒,还是被人夺走。他们笑骂着朝他发泄,他只能挨着。 他想着,依照惯例大概再打一会儿就好了,他们就会觉得无趣而走开。 他只要挨到那时候,就算挨过了这顿揍。 忽地,落在他身上的拳头消失了,围着他的人瞬间跑得没影。他把头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一点,景象和之前大不相同。 陈禁着急地朝他跑来,看着他面上的淤青和伤口。 “操,他们那么多人打你一个?还抢你东西了是不是?”她的眉间蹙着,看上去很生气。 他往后退了退,躲开陈禁想要扶他的手,他身上太脏了,自己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陈禁给了他很多钱,在那天之前,他从来没摸到过那么多钱,他只远远地见过院长那里会有很多。 陈禁不许他不收,还写了电话在他手心,告诉他有事就可以打电话找她。还和他说了很多话,他的回答大部分时候陈禁是挺不懂的,得靠他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来辅助理解。 陈禁看着他的动作,倏地笑起来,“你怎么普通话也不会说啊?”顿时羞红了顾纵整张脸。 生活继续,那些人似乎因为陈禁的阻止,对他的厌恶更多了,愈发变本加厉。他不是没想过联系陈禁,陈禁的号码,他就是倒着也能相当连贯地背出来。 他满怀着期望地拿着陈禁的钱,在某一天偷偷跑去最近的一家小店。他刚拿出钱,甚至还没摸到公用电话,就被店主抓了起来。 店主拿走了他的钱,还把他抓回了孤儿院,交给了院长,说他小小年纪学会了偷钱。他在所有小孩的面前,被院长绑在椅子上,用细竹枝打他,胳膊上背上腿上,没有一处幸免,可那张钱却进了店主的口袋。 再后来,姐姐的电话打不通了,他彻底失去了联系姐姐的方法。他就这么一天又一天,生活在连亭,继续他的生活。 可他记得姐姐说的话,她说:“你不要难过,是生活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的长大,我等你。” 于是,无论这个世界怎样,是否混乱,是否毫无人性,顾纵仍觉人间值得。 他要好好长大,陈禁在等他。 20 沙发对陈禁来说还算宽敞,顾纵近一米九的个子,手脚都伸展不开,蜷着睡了一晚上,整段脖颈都僵了。 脖子上的酸痛感把他拉回了现实,他昨晚大概是真把陈禁惹得恼了,陈禁连条毯子都没施舍给他。 伸手揉了揉脖颈,意外地摸到一条链子,女款,显然是陈禁的项链。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脖子上,大抵得归功于,他昨晚闹着要把陈禁家的钥匙挂着脖子上。陈禁哪来的绳子给他挂钥匙,不耐烦地拿项链来替。 价值不菲的项链,硬是被她当作几分钱的毛线绳来用,把链子往备用钥匙上一串,直接扣在了他的脖子上。能这么干的,估计除了她也就没几个人了。 几个小时之前沈编发来消息,顾纵之前委托给他的事情有了着落,手机被开了静音也就没有听到。 顾纵抬头朝楼上的方向望了望,拿着手机到院子里给沈编回了个电话。 沈编接起来第一句就是揶揄:“这不像你啊,居然这个点才起,果然是爱情的滋润吶。” 顾纵顿了顿,绕开他的话,直奔这通电话的主题:“这个人可以吗?我需要报道的事情,可能会有些麻烦。” “可以,她之前报道过不少麻烦的事情。我了解了一下,她家里有背景给她撑腰,没什么是她不敢说的。几个做这行业的朋友里面,我想了一下,只有她最合适。” 顾纵了然,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掌心被金属材质的钥匙硌得生疼,却仍然不想放手。 和沈编道过谢之后,顾纵看了眼时间,估摸着短时间内陈禁也睡不醒,联系了沈编推给他的人。 沈编大概事先和对方说过一些情况,对方直言不讳对顾纵的事情很感兴趣,顾纵联系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着手准备相关的工作,让顾纵有时间可以去一趟她的工作室。 顾纵回了一趟学校,取出他锁在柜子里的资料备份。沈编忙着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抽空转发了几条消息给他,又接着投入战斗。 去工作室的路上,顾纵翻了翻沈编发给他的文件,是梁之双的个人简介。 梁之双属于正统的雍大人,从雍大附属中学保送雍大,本科之后继续留在雍大读研。各种赛事获奖,论文几次登上国际上有名的期刊。先后被几家知名报社聘请,研究生时期开始和几个朋友一起组了工作室,履历可以说是相当丰富。 顾纵大致地扫了一眼,没记住什么,唯一注意到的只有,梁之双和陈禁是同一届。 工作室在市中心的某一栋写字楼里,离陈禁家并不算远,有钱的人大概都喜欢这样闹中取静的地方。 顾纵报了名字,前台直接领着他去了梁之双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人,梁之双过了几分钟才从外边进来,朝他抱歉地笑笑,说是刚从会议桌上下来。 顾纵并不擅长和人聊天,开口时没兜圈子,直说他来这里的目的:“如果这件事的背后牵连甚广,你还会如实报道吗?” 梁之双正随手收着堆了一桌子的文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牵连广更好啊,新闻也更轰动一点。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家里是纪检委的?”稍稍停顿,朝他扬了扬眉毛,“直接一条龙服务了。” 顾纵没再犹豫,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再者说,只要有成功的几率,他都愿意去搏一搏。 他把优盘放在桌上,“可以录音,我保证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属实。” 梁之双听着顾纵的陈述,边翻看着优盘里的内容,多数是照片,和一些电子版文件。看到最后,是几段视频。 画面中,一个男人正在往另一个人手里塞银行卡。接连几个视频,其中一个人不变,另外出现了不同的人。内容却大同小异,不同形式的送礼。 画质不甚清晰,但勉强还能辨认出人的模样。 “这些都是你拍的?”梁之双很惊讶。 顾纵沉默地点了点头,当时他没有可以录像的设备,全部得靠着借,然后去网吧导进电脑里。 梁之双看着屏幕中的画面。从右下角时间水印来看,这些视频都已经年代久远。顾纵现在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更遑论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逼着一个小孩在本应该天真烂漫的时期就开始深藏心思,收集证据,隐忍着这么多年。 从梁之双的工作室出来,刚到午餐的时间。陈禁约是还在睡着,顾纵给她发了消息,不见她的回复。 回到陈禁家的小区,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的时候,顾纵有几秒钟的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掏钥匙或房卡进门,打开门的一瞬间,真实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即使他连这栋房子的格局都没有搞清楚。对住了近一学期的宿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仅仅是一晚上而已,这样的归属感来得实在太莫名。 顾纵思索了一会儿上了二楼,轻敲了敲门,好一段时间没等来陈禁的回应。无意地拉了一下门把,却意外地打开了门。 卧室这样的地方,顾纵目前为止不曾拥有过,但在他的印象里,这里很私人,他并不想在未经允许地闯入。 只是在看到床上鼓起的那一小团时,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不受控制地想要看她一眼。有个声音诱惑着他,看一眼吧,看一眼吧,没有什么大碍的。 顾纵松开了门把,走到床边蹲下。陈禁的睡着时的模样和平时很不一样,鼻尖和脸颊上泛着一点儿红晕。大概是梦到了什么,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敛去锋芒,整个人显得温和下来。 和打电话给陈禁,却意外被她点到视频那次一样。不过当时只能通过手机的画面,现在却近在眼前,甚至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念头一起,就很难再压下去。 顾纵对于陈禁,永远显得过分贪心。 动作缓慢地朝着她的方向伸手,指尖只是稍稍触碰到她的脸颊,指下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 离开的动作也慢。 忽地,陈禁朝着他的方向挪了挪,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又合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意外他在这。无意识地往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顾纵愣住,怔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动弹。 陈禁的皮肤很好,掌心下的触感很细腻。她大概有蹭枕头的习惯,头发在枕头里蹭得很乱。发丝翘得乱七八糟,却像是一丝一丝绕到他心里来,把他缠得很紧。 顾纵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面上是带着笑的,仅仅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未睡醒时的一个小动作而已。 “想吃点东西吗?” 陈禁这会儿还困着,声音也是懒懒的,还带着一点儿平时不存在的软:“你做饭吗?” 顾纵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嗯,我做。” 她又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撒娇的意味很浓:“吃饭了再叫我吧,我好困。”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顾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床边又看了一会儿。陈禁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又进入了睡梦中。 有老话说,头发丝儿软的人,心也软。这话在顾纵看来,其实很适合陈禁。 虽然确实把房间门关得严实,连毯子也不给他,作得一副冷漠的姿态。可是她的房门没有上锁,一楼的空调和加湿器都开着,他中间醒来两次,茶几上杯子里的水都是温热的。 他收回手,掌心的触感似乎并未消散,他低头看了看掌心,觉得自己很幼稚。 居然开始想着,不洗手的话,是不是能把这细碎的温柔保存得久一些。 下了楼,顾纵打开冰箱看了眼。冷藏室里只有几瓶矿泉水和酒,除此之外,一样食材也没有。 顾纵不抱什么希望地打开冷冻室,回忆着附近的超市在哪里。 冷冻室的门打开,顾纵又一次怔愣在原地。 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空空荡荡,里边放置的东西不少。却没有一样是该出现在冰箱里的。 两张身份证,一张是多年之前的陈禁,另一张是陈语堂。有几张获奖证书,还有一张过塑的照片。 上边陈禁的模样,顾纵并不陌生。 面上抹着彩,眉眼之间有干红,顾纵不认识她身上是什么角色的戏服。可展现出来的意气与灵动,和他印象里陈禁在台上的模样,逐渐重合。现在却很难见到了。 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被放在冰箱里,又放在这里多少年,顾纵不知道。可它们在这里,就一定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被封存,被珍藏。 除了这些,还有一样东西。 是昨晚的那束花。 花瓣已经蔫儿得厉害,再无昨晚所呈现出来的生机,但是被摆放得很好,显然花了点寻思。 顾纵心里某块地方忽然很酸。 他终于也有一样东西,是值得陈禁珍藏纪念的了吗。 ——恰恰的作话: 可以求一下珠珠吗,每天有两颗,是免费的,说这个话有点不好意思哈哈。因为是全文免费,所以还是很想要有一个推荐位。 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认真写文的。 21 陈禁这栋房子里的厨房,拢共没用过几次,各种餐具几乎都是崭新的。 她下楼的时候,午餐已经被摆上餐桌,他正在收拾使用过的物品。陈禁平时对吃食没有要求,随便喝口白粥就能应付过去。 顾纵做得不算多精致,但已经比陈禁的厨艺好太多了。 陈禁和顾纵面对面坐着,忽然觉得很奇妙。在这之前,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把别人带回家,在睡醒之后,坐在一块儿吃早餐。 光从外边落进来,照得室内明亮,空气里有食物的香味,偶尔能听见陶瓷餐具互相接触所发出的声音,一切都刚刚好。 陈禁差点儿就要以为,这一瞬间就是永远。 陈禁把觉补满了,又吃了早饭,这会儿没什么起床气,好心情地没计较顾纵昨天发了一晚上的疯。窝在沙发里摆弄了一会儿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刷几个社交软件。占大多数的还是乐司以的动态,这个事儿逼一天能发几十条,甚至在数量上能压过陈禁列表里的代购,刷屏功力无人能及。 随手给其中一条动态点了个赞,乐司以的消息瞬间开始轰炸过来。 大意是在指责她又不回复他的消息,昨晚陈禁从酒吧走的时候,就没和乐司以说,之后乐司以发的消息,陈禁更是一条没回。要不是习惯了陈禁这个德行,乐司以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死了,抛尸了。 最后更是一通电话打过来,刚一接通,就能听见他在骂骂咧咧:“陈禁你还能再狗一点吗?给老子点赞不回老子消息?” “本来赞也不想点的,手滑点了,抱歉啊。”陈禁嘴上说着抱歉,实际上却听不出半点儿歉意。四两拨三斤的语气,成功换来乐司以更大声地嚷嚷。 陈禁闲着也是闲着,听着乐司以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大约就是把他那些朋友圈的内容,详细地叙述了一遍。顾纵正好要从餐厅过来,陈禁打了个岔,让他顺手带瓶水给她。 本来还在说话的乐司以,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你家有人?祝行生?” 陈禁连钟点工都不愿意请,除了他和祝行生,就剩下柯悦怡知道她家地址,她总不可能放柯悦怡进她家。 “顾纵。” 陈禁的回答刚说出口,就听得电话那头极大声地骂了句“操”,“你不是不带外人回家吗?你才认识他几天啊?”她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懒得听他一连串的讨伐。 顾纵在沙发上坐下,手中空空如也,陈禁看向他,他的语气平平:“自己拿。” 听上去实在不像是好心情的样子。 陈禁愣了一下,倏地开始笑,也不管电话那头乐司以还在说话,直接把电话给挂断。凑近顾纵,伸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啄了啄。 “我和乐司以聊天,吃醋了?” 陈禁简直没有见过比顾纵更可爱的小孩了,又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印了几下,这才放开他。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给他说了说她和乐司以的关系:“陈家的世交多,祝家是,乐家也是。祝行生、乐司以、我,打我在娘胎里就认识了。没什么可吃醋的。” “而且乐司以有多不正经,是众所周知。经常听他说废话,听着听着就习惯了。哦对,想起个事儿,他这人有病,你不不要和他学。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在教学楼底下拉了条横幅,每个字都大得夸张,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写着‘祝陈禁成功奔二’。” 陈禁边说着边走去厨房,打算从冰箱里拿瓶水。正好说到横幅这件事,回头朝顾纵笑得很勉强,随手拉开冰箱的冷藏室。 回过头时,冰箱里原先的空空荡荡被取代,不是蔬菜水果,不是食物饮料,不是任何该出现在冰箱里的东西。 那是一整个冷藏室的鲜花,每一个隔层,每一个分区,每一个可以被利用的空间,都被放满了鲜花。连冰箱内冷白色的灯光,都因为这些花,而衬出了不同的暖色调来。有的花瓣上甚至还沾着水珠,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每一朵花相互挨着。 它们被人放在这里,等待着她意外地遇见。就像陈禁在酒吧里和顾纵的遇见,是意外,也是别有用心。 一同填满的,远远不只是这个冰箱。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惊喜,把陈禁整个人裹住。 可能是这个画面的冲击太大,陈禁僵住了,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剩下扶在冰箱门上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着。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她在做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顾纵前一天晚上送了她一束花,所以她才会梦到整整一冰箱的鲜花。可是身前冰箱里逸散出来的冷气,和指甲掐进掌心里的痛感,无一不在告诉她,这不是一个梦。 陈禁一直觉得,不管是哪一个年纪,不管性格中性或是温柔,不管是性感或是软萌,没有女性会不喜欢花。即使常常能听见“不实用”“没必要”这类的言论,可是在每个女孩子的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点儿渴望,渴望自己也会是被赠与的人,渴望自己也能够拥有这样一份浪漫。 就像安徒生在The Remarkable Rocket中说的,“Romance never dies.It is like the moon,and lives for ever.” 浪漫永远不死,它像月亮一样永远都活着。 送花的桥段可能会被理解为很俗,现在就连偶像剧里都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可是花的背后,是送花人投入的最热烈的爱意,是永远最能击中陈禁的东西。 各种颜色和种类的花堆在一起,并不像花艺师精心挑选搭配过后那样精致。可是很莫名的,陈禁就是能联想到顾纵站在冰箱前,手里拿着花的模样。他会小心翼翼,害怕弄掉花瓣,会苦恼着怎么样摆放才好看,但他面上一定是温柔的。 独一份属于陈禁的温柔。 陈禁眼眶有点儿热,鼻尖也开始泛酸,她不敢回头,她怕顾纵正在看着她,她不想在顾纵面前掉眼泪,显得她很虚。 可是她真的顶不住,独来独往的时间久了,她也想要向温柔屈服。 她只是随手帮了个于她而言,什么也算不上的小忙,更是在之后完全记不得了。却换来了顾纵以所有的执着和温柔去对待她。 陈禁不想说自己配不配,她从不思考这个问题。 她只想紧紧抓在手里,所有可能被留在身边的东西,她都会尽全力去留下。 22 恰恰有话说: 21章做了修改,可以倒回去看看,再继续看这一章。 他的眉眼是低敛着的,碎发搭在额前,嘴角平直,常是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陈禁说完这句话几秒后,顾纵缓慢地掀起眼皮看她。 陈禁朝着他轻轻挑了下眉毛,看起来明媚又张扬。 顾纵的手搭上了陈禁的脊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属于她的骨骼的轮廓。顺着脊椎,一寸一寸地往上走,最终停留在了所接触的地方都仿佛是滚烫的,被附属了情欲的温度。 她其中一边的睡裙肩带,被顾纵从肩上拨了下去,带子堪堪搭在她的手臂上。她的睡裙里边没穿别的衣物,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他的目光中。 顾纵稍稍板正了她的肩膀,低下头去,含住了其中一团柔软的顶端。 陈禁轻轻喟叹一声,脑袋扬起来,脖颈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不经意间,就更把自己往他的嘴里送了送。 他的舌尖扫过某个点,偶尔会用牙齿轻咬一下。过了一会儿,离开一些,欣赏了一会儿变得湿漉漉的地方,换了另一边。 今天一改之前磨磨蹭蹭的风格,每一步都来得很直接,但该有的依然没少。 他把陈禁的裙子撩起来,堆积在腰间,右手在她两腿之间的地方揉了揉。而后指尖往某处湿润里探,一点点地逐渐深入。 正是午后,难得的有个好天气,出行的人并不少,偶尔会有几个人路过外边的院子。陈禁不请打理院子的人,但院子里的那棵树出乎意料地长得很好。行人路过时,会多看上几眼。 即使知道玻璃墙是单向的,外边看不到房子内的景象,仍有一种会被人窥见的异样感觉。 陈禁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靠近他的耳边,呼吸就落在他颈部的皮肤上。灼热的,不可忽视的。 她的声音里含笑,“宝贝,外面有人路过,你看到了吗?” 顾纵不答,陈禁却感受到他握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微微地握紧了些。 她的手放在顾纵的颈后,指尖摸索着他靠近颈部的短发。她的喘息就在顾纵的耳边,呼出的气息让他的耳廓一起跟着升温,再接着,耳后一片都开始染上了红。 陈禁越是喘,他越是恶劣地在她里边搅弄着,从一根手指增加到三根,滑腻的液体弄得他一手都是。 尽管这样,顾纵的面上却很难看出情欲,就好像他做的只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手指毕竟不能代替他,顾纵弄着,陈禁更想要了,想要换成顾纵的东西。顾纵大概是看出她的心思,缓缓抽出了手。 手上沾满了陈禁的液体,顾纵看了一眼,撩高了她的睡裙,湿润粘腻的手指在她腹部轻轻写着什么,一笔一划写得极慢。指尖所过之处,陈禁莫名有一种灼烧感。 最后一笔落下,陈禁清晰地知道他写得是什么,这两个字她太熟悉了。 是“顾纵”。 分明什么痕迹也没有落下,却像是真地敲了个标记在她身上,宣告她是属于顾纵的。 陈禁觉得自己的某根弦已经断了。 她往下坐,即使顾纵的裤子还完整地穿在身上,她还是下边隔着几层布料,贴上了顾纵的物件。 顾纵甚至隔着裤子,都感受到了湿意。 沙发对于顾纵来说就不宽敞,更何况两个人,就完全施展不开。 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按在了地毯上。地毯柔软,但顾纵还是用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一侧的沙发阻挡了视线,看不见玻璃墙外的景象了。 顾纵跪在她的两腿之间,很轻的一个声响,皮带扣被他解开来。 她的腿被他按向了她自己,顾纵抵着她,正要进入。 午后的阳光明亮,像是全部映进她的眼里,显得明净清澈。顾纵愣了愣,一只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陈禁把他的手移开,固执地和他对视。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张了几次,但最终只是把陈禁翻了过去,趴着。 因为有地毯,不会让膝盖不舒服。跪爬着的姿势,陈禁也并不觉得是一种低姿态或是臣服。她不喜欢这个体位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不能看到他,也就不能从面上窥探出哪怕一丁点儿他的情绪。 她挣了一下,顾纵却直接进来了,不算很温柔。一下子被撑开填满的感觉,让陈禁哼了一声,全身不自觉地颤了颤。 只是第一下而已,陈禁就已经觉得,撑在地上的双手有些撑不住了。 她想转头看他,可是她一转,他就停下来,吊得她不上不下的。 顾纵退出来,又重新进去,重重地顶到最里边,可他还是有一截在外边。每一次都是这样大开大合,他挺进的时候,陈禁能感觉到被狠狠地擦过某一个点,到了最里边,又重重地磨一下。 毛绒地毯很软,长长的毛绒从指缝中钻了学出来,却被陈禁揪住了。用力地抓着,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随着他的动作而战栗,连呻吟都变得破碎。整个人似乎处在一个临界点,只要再多一分快感,她就能到达最高点。 陈禁的脑子已经不大清醒,整个人几乎被欲望淹没,顾纵却停下来了。 她的脑子发懵,眼眶和眼底都泛着红氤氲着湿润,眼泪还沾在脸颊上。 反应过来后,只迫切地想要继续。快到高潮的时候,突然被打断,她要疯了。 陷在情欲里的人,你让她拿命换都愿意。 主动伸手去扶顾纵的物件,想要靠自己吃下去,可她的手却被顾纵给捉住了。 他分明也硬得难受,还是强忍着。 陈禁就在身前,却被他按住了,她动弹不得,和他连肢体接触都少。不自觉地掉落生理泪水。 陈禁面色潮红,语气却凶:“能不能做了?我换人?” 顾纵低头,吻落在她的蝴蝶骨中间,很虔诚。 “不急。” 23 他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陈禁却觉得欲望在一寸一寸地蚀着她,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她转过来面对着顾纵,一只手被顾纵捉住了,另一只手往下探,打算自己来。 这个动作同样被顾纵制止,他的手掌宽大,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她的两只手捉在掌心。陈禁挣扎不开,腿抬起来在他肩上蹬了一下,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 她的眼眶湿润,睫毛上都沾着泪水,鼻尖上也是红红的,看起来很委屈,和平时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概真的是折腾得过了一点。 顾纵低头吻了吻陈禁的眼睛,她薄薄的眼皮轻轻颤了颤。 他把她的手环住他的脖子,她的双腿也缠了上来,就在他的腰间。 他一进入,就被她完全裹住,内里的柔软紧紧地咬着他,快感同时产生于两人之间,让人沉溺。 他的呼吸也乱了,彼此的呻吟和喘息交错着,分不清到底是谁陷得更深一些。 他深呼吸几次,才稍微平缓了呼吸,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以后也一定会记得的对不对?” “我不可怜。” “也不觉得是你拯救了我。” “我更不会把感情强加给你。” 他继续动作着,每说完一句,都会吻她一下。很轻的吻,一触即分,并不是被欲望驱使的亲吻,仅仅是因为他想吻她,而已。 “以上,你听明白了吗?” 顾纵的声音很轻,其实他也不确定陈禁之后还会不会记得。他说这些,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在陈禁见到冰箱里的花之后,她问他“做爱吗”。在那个瞬间顾纵就明白,她想回应他。 顾纵想要的并不是这样。 我对你好,所以你也必须以相等的感情回应我,其实是一种绑架。他从来不希望,陈禁对他的感情,是出于回应的心理。 相较于此,他更宁愿陈禁只把他当作普通的炮友。 他从不怕捧上一颗真心却不被接受,他怕得仅仅是,他双手奉上的所谓的“真心”,约束住了陈禁。 习得性技巧不等于学会了爱,他们都还不会爱。 那天顾纵和陈禁换着不同的地方做,客厅餐厅阳台书房,每一场都做得很凶。为什么说凶,因为陈禁不再像之前那样惯着他,任由他的进度来。 今晚做一次时的折磨,把陈禁惹恼了,小孩是不能惯着的,现在已经学会上房揭瓦了。 陈禁偏要打乱他的节奏,做得每一场都像打战。顾纵到后来直接把人按在书房的桌上,室内的温度不低,但身前贴上冰凉地桌面时,还是抖了抖。手拧到了她的身后,顾纵没用什么力气,但陈禁挣扎不开。 顾纵是故意的,陈禁上半身趴在桌面上,书桌的高度正好让她的脚堪堪踮在地面上。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她对顾纵的动作更加敏感了。 他俯下身来,呼吸落在她的颈窝处。手在她的腰上徘徊着,虚虚实实的感觉,让陈禁忍不住战栗。 她的声音都抖了,还是说道:“你又钳制我。”室内还混着暧昧水声。 她的发梢凌乱,眼睫上也挂着不受控制流出的生理泪水。面上的情动,清晰可见。 他的声音里也沾染了欲望,总算有了些起伏,“我不想的,你总是闹。” “待会儿再抱你。” 陈禁只能逮着机会咬他,脖子锁骨肩膀,实实在在地用了力,留下一个个咬痕。尤其是脖子,衣服遮不住,又是重灾区,明天怕是不能看了。 大约是在泄愤吧,他刚才那么折磨她。 只是做爱的时候闹,等到结束,陈禁还是任由顾纵抱着她。安分下来,不再折腾。 浑身汗浸浸的,可陈禁并不想动弹。 身体很疲惫,但心理是满足的。 顾纵抱着她去浴缸里泡着,温热的水温 让她身体上的疲惫也减轻了不少。 她靠在顾纵身上,听着彼此心跳地频率,好像在这一瞬间陈禁能感受到,两人都是真实的。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真实地在此刻拥有彼此。 顾纵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沈编给他打来的电话。陈禁阖着眼睛,不知道睡着没有,顾纵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接通了电话。 “明天一早的考试,你今晚不回来的话,明天赶得及吗?” 八点开考,这里离学校确实远了些,六点钟也不好打车。 顾纵看了眼时间,这会儿还早,没到雍大门禁的时间。稍微考虑了一下,“等会看看。” 沈编没多说,要了顾纵放在学校的书看看复习重点,就挂了电话。 顾纵把手机放回置物台上,陈禁忽然说道:“我差点都要忘了,我们宝贝是雍大高材生,还得回去好好学习。” 说这话时,有点儿调笑的意味。她接着问到:“我包养你好不好?别走了。” 她一直闭着眼,顾纵不能确定她的意思。他还没有开口回答,陈禁又说道:“还是回去吧,老实把学业先完成。” 像是自问自答,却是两种完全不同方向的观念。 顾纵收拾好了浴室,以及刚才折腾过的地方,最后回到陈禁的房间。 她已经睡熟了,一边手被压在脸颊底下,整个人半蜷着。顾纵对这个的睡姿并不陌生,他通常也是这样,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表现。 陈禁眉心蹙了起来,有一道很浅的褶。顾纵的指尖轻轻触上去,试图抚平她的眉心。 最后顾纵检查门窗,关了室内的灯,才出门准备回学校。 他走得很慢,没打算打车,小区外不远处就有地铁,可以直达雍大。走出去一段距离,回身朝陈禁家所在的方向看去。 顾纵愣住了,他离开前关了灯,可这会儿整棟房子的灯却都亮着。 为什么执意要打开整栋房子的灯?是因为害怕黑吗? 这个世界,万家灯火。但最能让人联想起家的,往往是暖黄色的灯光。 陈禁家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可顾纵却觉得这栋房子孤单。 住在里边的人也孤单。 再温暖也仿佛只是表象。 顾纵转身大步地往回跑,陈禁给他的钥匙还在他的口袋里。 他打开门,陈禁就在客厅里,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仍然是一台一台地切换着电视频道。 听见这边的动静,她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似乎没有想到顾纵会回来,出现在这。她愣了一下,问道:“落东西了吗?” 顾纵点了一下头,“嗯。” “把你落这了。” 陈禁顿了顿,“我怕黑。” “我知道,我回来了。” 好像是有什么在悄悄地变化了吗,又好像没有。 或许,他们会比之前坦诚一点吗。 24 陈禁没睡着,她如今已经很难拥有正常的睡眠时间。习惯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地泛白,好像只有等到这个时候,一个人才能睡得安心。 卧室门被顾纵从外边带上时,她就睁开了眼睛。 仔细听着大门被合上的声音,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从窗户可以看见顾纵栓了院子外的铁门,慢慢地朝着小区正门的方向走。 他走路的姿势不算挺拔,但看上去也不显得驼背。一边手放在衣兜里,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是很懒散的模样。 陈禁的脑子里放了空,视线下意识地对着他的身影移动。回过神来时,顾纵已经走出去了很远一段距离。 她开了房间内的灯,从卧室下楼到客厅,把每一个开关都按了一遍。电视被打开,室内响起节目里人物的对话和音效。 很浪费资源,但仿佛只有这样,才稍微能让她的心里不那么惶惶。 给许久不见的陈语堂发了消息,告知她近期的状况。放下手机前,怔了怔,鬼使神差地在对话框里写到:“没有和你说,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和一个小朋友相处,你以前也见过的。” 再想接着打字,却又不知道该和陈语堂说什么。 放下手机,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换频道玩。忽地听到了点动静,陈禁以为是外边路过的人制造出来的,并不大在意。再次听到声响时,却是在近处。 陈禁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顾纵那张稍显着急的脸。大约是跑回来的,额前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她问他:“落东西了吗?” 他说:“把你落这了。” 那天晚上陈禁依然没睡着,天天蒙蒙亮,才开始有了困意。手机震动了一下,似乎被人捂着掐掉了闹钟。 陈禁没有睁开眼睛,只能凭借着声音,判断顾纵可能的行动。 顾纵朝着她靠近了一些,动作很轻,把掩住她面颊的被子,往下掖了掖,估摸着是怕她睡梦里不好呼吸。 又过了很久,久到陈禁几乎要怀疑人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极轻的触碰,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的手掌一贯干燥温热,只是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手。 昨天做得那么凶的人是他,现下这么纯情的人居然也是他。 等到顾纵从房间里离开,陈禁看了眼时间,不过早上五点半。虽说雍大离这儿是有点远,但这个时间未免有些过于早了。 没过一会儿,陈禁听见了楼下传来的轻微的动静。陈禁犹豫了一会儿,起身下楼。 那个即将准备考试的人,正在给她准备早餐。 顾纵的考试为期一周,陈禁以“反正也不喜欢在家待着”为理由,把人赶回学校去了,让他周末过来。 当时用的是微信,“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但最后顾纵只是回过来一个“好”。 虽说之前的联系也不算多,但这几天顾纵几乎都处于一种消失的状态。连乐司以找他开台,他都是过了老半天才回的消息,说明了没法开台的原因。 这会子乐司以正给陈禁转了聊天记录,发语音问她:“这种还要参加期中考的,你也下得去手?” 陈禁正和祝行生在钓鱼,消息提示声一响,原来已经凑近鱼钩的鱼,一下子游得不知所踪,她失望地轻轻“啊”了一声。 她看完消息没回,不太明白,乐司以这种社交圈广阔,海纳了不同年龄不同类型,刷朋友圈好比看一场维密秀的人,到底是以什么立场说这番话的。 祝行生坐得仍旧端正,大半个小时下来,几乎没有怎么变化过姿势。 祝家是切切实实的名门望族。宅子在百年前就建成了,一切格局和细节,都来自于上上个世纪。垂钓的塘边上有竹林,风吹过时,竹枝轻晃、竹叶被吹起又落下的声音,很能让人静下心来。 在这样安静之下,乐司以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仿佛被放大了几倍,显得突兀。 祝行生想到了什么,问道:“乐司以说你准备为爱收心了,是上次那个小孩?” 陈禁并不意外,乐司以偷偷和祝行生打她的小报告,完全是正常操作。“是,但目前没有这个意向。” 祝行生若有所以地点头,顿了一会儿,让一旁候着的人去取了份文件过来。陈禁扫了一眼,没接。 祝行生直接放在她的手里,“看看。” 是一份拟订完润色好的稿子,撰稿人写着梁之双。 陈禁并无太大的兴趣,却在看见“连亭”二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集中了注意力。 “梁之双拿过来的。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祝家底下的人,她就提前透给我了。我多嘴问了一下找她的人是谁,还挺巧的。” 陈禁看完所有内容,知道这种事,祝行生是不可能维护那个院长的,“小孩过得挺不容易的。” 祝行生抬眼看见她难得认真地说道:“中间要是有什么问题,你顺手帮个忙。” 祝行生轻笑了声:“帮心头好出气啊?” 陈禁点了一下头,“算是吧。” “我吩咐下去一句的事而已,很简单。但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覃女士不可能放任你和他结婚。” “你想太多了,这不是八点档苦情剧,覃姗管不到我的婚恋对象。” 祝行生闻言,有些意外。他和陈禁认识这么多年,足够了解她。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暂时没有收心打算。可是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她的回答却不是“我不会和他结婚”。 换作以前,她的回答一定是这个。 祝行生想,或许陈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暂时没有收心的打算,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这个人。 “心头好”可能是真的心头好。 25 陈禁显然没有和祝行生想到一块去,她又翻了一遍那几页纸,眉头在不自知地时候开始紧紧地蹙起来。 梁之双的笔力无可挑剔,很能让阅读者产生共鸣。连亭福利院的院长,除贪污受贿行贿以外,克扣社会上捐赠给福利院的物资,并且进行倒卖,还常年对院里年纪小的孩子拳脚相加。 文中有相关的配图,虽然没有露出这个小孩的脸,陈禁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顾纵。 图中小孩身上的衣服,和顾纵当年见她时,是一样的。只不过男孩子到了抽条的年纪,个子长得很快,这会儿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小了。 两边袖子都被卷起来,两条细细的手臂上,尽是伤痕。看上去像是鞭子之类的东西抽的,一道道伤痕交错着,新陈都有。最新的几道伤上,还溢着血渍。 也有一团一团的淤青,有的发紫,有的发青,有的可能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剩下青黄色的印子,有消散的迹象。 图片中不只是顾纵,混身是伤的小孩,大有人在。 陈禁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她知道连亭那种小地方的福利院,顾纵在那的生活并不好过。也因为亲眼见过,从而得知那些小孩之间存在着霸凌。 可是陈禁不知道就连那些大人,都会对小孩使用暴力到这种程度。 对心灵和身体,无一不是伤害。 对过往的伤害,总有些人用“过去了”来安慰,本质上和劝人宽容大度别人是一样的。时间会过去,可当时在那样的生活中,多少人都是这样被磨掉了棱角。 顾纵忍着,他得多疼呢。 本就静不下来,这会儿连鱼竿也懒得端了。把文件扔到一边,手里抓了一把鱼饲料,一颗一颗地丢着玩。她扔得很重,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小圈涟漪,又慢慢地散开。 打小就是这副德行,好在祝行生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并不在意她这样闹。 陈禁忽地把手里的一把饲料尽数撒了出去,两手轻拍了拍。饲料漂浮在水面上,静了一会儿,陆续有鱼靠近。 “连亭那个福利院院长,和祝家什么关系?” “他的妹妹,是祝家一个远亲的妻子。” 关系着实是绕得远了些。 陈禁歪了一下脑袋,眸光不知道落在了哪儿,看上去恹恹的。她这样面相的人,不笑的时候,总显得不好相与。 她点了点头,“等到这些证据被核实,别让人影响量刑,行吗。” 人是被利益紧密联系起来的群体,陈禁是实践这个观点的典型。如果连亭福利院的事情没有涉及顾纵,陈禁能拿出的在意,不过现在的十分之一。 不是说对顾纵的感情有多么深,只是顾纵在这样的生活里熬了十几年,却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想想这些,陈禁就觉得没办法看着那个该死的院长逍遥法外。 其实她完全可以用这样那样的方法,给那种人再扣上些什么罪名,把牢底坐穿。但祝行生知道她不屑用这种手段。她无意干这种事,却也不想让那个院长背后的人,再次干预进来。 “他找人解决的话,我只好让他量刑从重了。” 陈禁缓慢地点了点头。 两人挨着坐在塘边,风吹过竹林,唦唦的声响能让人心思飘得很远。她朝着祝行生地方向微微侧了侧身,俯下身去,趴在他的膝头。小时候撒娇常有的姿态,长大之后的陈禁少以柔软示人,也就少有这副模样。 细软的头发散下来,眼皮半阖着,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哥”。 陈禁有多久没有用这个字来喊他了?大概是从她上了初中之后,就很少能听见。最近的一次,祝行生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雍城的梅雨季要早一些,赶在了春的尾巴,寒意还料峭。那天雍城下了一场暴雨,大雨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和乐司以确定陈禁就在陈家的宅子里,覃姗却始终不同意让人见陈禁。 当时他手里能动用的权利远不及现在,辗转费了不少力才能把人接出来。 那会儿的陈禁,和现在判若两人。 骨骼可怕地突出,外边仿佛只薄薄地裹了层皮。皮肤是一种奇怪的、不见天日的白,整个人和美感沾不上边,呈现出一种病态。乐司以的大衣把她整个人裹起来,可她一直在抖。 她说:“哥,我能不回来这里了吗?”问完,她又很快回答自己:“好像不能。” 可她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和他说:“我最近好像有变得开心一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论那个小孩优秀与否,好像都拥有了和陈禁并肩的资格。 一向对温度没什么概念的顾纵,连着一周穿冲锋衣时,都把拉链拉到了最顶端。即便是这样,脖子上的几个印子,还是能在无意间露出来,死了一片少女的心。 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 沈编走在顾纵的身边,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另两个室友在互相对着答案,判断着自己挂科的概率。沈编瞅了一眼顾纵,话咽回了肚子里。 问顾纵能不能及格,完全是在自取其辱。 顾纵被录取进雍城大学时,总分排全校第一。沈编看完校排名,又看到寝室安排表。一度以为,这位未来的室友同学会是典型的、热爱学习的乖乖牌。 可乖乖牌同学去酒吧的频率比他还勤,后来甚至和他搭伙做酒吧营销。沈编又觉得,顾纵其实也不是那么乖。结果人家除了去酒吧和上课之外,也在寝室搞学习,光明正大得很,不偷着掩着,笔记和复习资料也随便他们复印。 考试周的复习量简直大得可怕,他准备去睡时,顾纵在看书,他睡醒了,顾纵还在看书。 同一寝室的人,从来不像学校里其他人那样,用“天才”这个词来形容他。因为他们都亲眼见过,顾纵有多努力。 沈编叹了口气,一抬眼看见顾纵脖子上半消散的痕迹,接着又叹了口气。 考试期间考场开了信号屏蔽仪,还在教学楼的范围内,手机的信号不支持顾纵把消息发出去,小圈圈转了很久才消失。他把手机收起来,扫了沈编一眼。 沈编心痛地捂着胸口,“好了我知道了,今晚不住寝室,对吧?” 顾纵点了一下头。这段时间以来,就连偶尔的查寝,都是室友帮忙糊弄过去的。他自觉怠慢了寝室关系,“找个时间请你们吃饭,你们挑一挑,去哪都可以。” 沈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了吧,我刚才选择题还偷瞄的你。” 顾纵和他对了一下拳头,低头接着看陈禁发来的消息。他刚才给陈禁发了个消息,说他考完了,陈禁很快回复。这会儿是上午十点,陈禁是醒着的,倒让顾纵感觉到意外。 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定位,是附近的商业区。 她今天黑色的西装外套搭配着过膝的白裙,头发打理过后变得卷曲蓬松,披在了身后。宽松随意的风格,和之前有些不同。 顾纵见到她时,她正在听人说话,面上的神色很淡。对方是一个男人,年纪看起来大约在二十五左右,一身休闲装,看上去很温润的模样。 许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陈禁懒懒地把视线往周围一扫,见到不远处的顾纵,隔着这么段距离,定定地望着他。 顾纵朝陈禁走过去,陈禁把手里拎着的包递给他。虽是女士包,皮质加上金属链条,还是有些重量的。 她的语气平平,“我没心情帮你们走这个后门,不论是你还是柯悦怡,都不用因为这件事来找我了。” 对方还欲说什么,陈禁看向顾纵,话里不带一点儿开玩笑的成分,“宝贝,能帮我打架吗,往死里打,打死为止,我来赔。” 顾纵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把冲锋衣的拉链往下降了一些,作出预备动手的架势。 他近一米九的身高优势,天生就能给人压迫感。半垂着眼,目光上下一扫那个男人,眉眼间的傲慢和不屑,就这么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对方果然没再说什么,显然对顾纵有些发怵,转身离开了。 这段时间柯悦怡和她男朋友,频频出现在陈禁的眼前,陈禁上哪儿都能遇见。她才在这里逛了没一会儿,给顾纵发完定位,才逛完某个牌子这个季度的新品,一转身就看见这位。 陈禁最不耐烦听人说一些反复的内容,好在一抬头就看见了顾纵。 哪儿已经走远了,陈禁伸手摸了一下顾纵的唇角,“你倒是配合。” 陈禁不算激情消费的类型,不是看到什么都想买。带着顾纵逛了几家适合他穿的品牌,买了几套衣服,还有一块表。 算不上多贵的表,也不是应季的新品,但是很适合顾纵。从陈禁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顾纵。 顾纵对奢侈品没有追求,并不需要这些,可是陈禁说“姐姐想给你买”,他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逛,就显得有些漫无目的。 路过某个家电城的时候,陈禁顿了一下,进去绕到了冰箱那一区。 顾纵先开始没反应过来,只当陈禁是随便逛逛,直到导购和陈禁介绍起某一台,陈禁也确确实实在听的时候,顾纵才大概猜到陈禁在想什么。 陈禁已经拿了主意,没让导购接着介绍。这一小区范围内,只剩下陈禁和他。 顾纵说道:“家里有冰箱。” 陈禁把展示模型的门合上,合理回应他的话:“装满了。” “可以把花拿出来。” “不可以。” 她回答地很果断,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带着一种执拗的劲儿。 顾纵和她对视着,“以后还会有。” 陈禁没说话,沉默着反抗。 “放在冰箱里,是不能保鲜的。它们会蔫,到时候还是要丢掉的。” “不会。” 顾纵还要说什么。陈禁抿了一下唇,唇线绷得平直,这种表情在她这儿并不常见。她看着顾纵,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会,你听不懂吗?” 他听懂了。 她知道鲜花放在冰箱里,依然会蔫、会腐坏,最后已经不复当时的模样。可她仍然选择把它们留下。在某种意义上,它们的保鲜期变成了无限。 不知道为什么,顾纵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时,看过那么一小节的倚天屠龙记。当时这间装有电视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他只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通过声音来了解剧情。 范遥说:“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然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而赵敏回道:“我偏要勉强。” 他看不到当时的电视画面,不知道赵敏的眼里是不是蕴着同样的执着。 可他又何尝不是在勉强呢。 从连亭到雍城,从十一岁到二十岁。 所幸的是他走得每一步都作数,他终于能够走到陈禁的身边。 顾纵稍稍俯下身,和她平视。声音无端变得柔和下来。 “那买个再大一点的吧,把我也放进去。”我也想要不会被你丢掉。 26 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没有加速和急促。只是一声一声,重重的。 唇上的温热,像是一路传导到心尖上。 “不行,你要放在床上。” 陈禁没花多少时间,选定了型号付款,搬运公司当天就会送到。 陈禁不得不同意搬运公司的人进出她家,这确实很影响她的心情。撂下所有人,自己跑上楼躲清静。 等到楼下所有的动静都消失,陈禁才从房间里出来。 绕过楼梯的拐角,能看见客厅的景象。顾纵站在沙发的背面靠着它,目光落在某个地方,又像是落在一片虚无里,正在出神。 傍晚天边大片的云被落霞黄昏染成了橘红,透过玻璃墙照进来的光也是暖色调的。顾纵站在光与影的那条交界线上,浮光落在他的发梢和肩上,看上去竟有些不真实。 还差一个老旧的唱片机,就像张上个世纪的老照片了。 陈禁后悔了。 她想把顾纵藏起来。 在这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会病态到这个地步。 顾纵像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一般,回神看见了站在楼梯上陈禁。 彼此的视线相遇,交错,最后望进对方的眼底。落日的光,映在她的眼里,瞳孔呈现出一种清亮晶莹的浅棕。 光线中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着,一切都无声,恍若这一眼能够穿越光年,足以隽永。 室内温度宜人,她只穿着里边的吊带裙,露在外边的胳膊和腿不盈一握。顾纵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没有多少重量。 陈禁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顾纵没答。 双开门的新冰箱还没通上电正式使用,隔层的挡板和抽屉也还没放进去,连通的空间完全可以容纳进一个人。 顾纵单手抱着她,打开了门,俯下身把她放在里边。 说起来,这样的画面是有些好笑的。陈禁的身高超过一六五,这会儿却像没长大的、玩捉迷藏的小朋友,坐在还未开始使用的冰箱底层。 他蹲在身来,单膝点地,还是要比坐着的她高出许多。 “我刚才在想,有哪些是我想要妥善收藏的。”他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不过一个你而已。” 两人一块儿过了一个周末,并不腻歪。周一一早,顾纵回学校上课。 非专业课,考勤签到之后认真听课的没几个。沈编把他和顾纵的两本书螺在一起,垫在脸下边睡得正香。 梁之双发消息来的时候,手机贴着桌面震动,沈编惊醒,蹭的一下坐得很端正。脸上一道书脊卡出来的印子。 消息里,梁之双问顾纵要不要见那人一面,他目前正在拘留所。 顾纵看着这一行消息,缓慢地伸手打字:“好,麻烦了。” 梁之双把时间安排得很近,就卡在这节下课的点。顾纵思索了一下,和另外两个还清醒着的室友知会了一声,悄悄提前从后门溜了出去。 因为赶时间,顾纵打了个车过去。 梁之双帮他打好了招呼,他到门口有人迎上来给他带路。走了一下必要的常规流程后,他坐在了某个房间里边。 四周的环境让人感到压抑,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子,打进些光来。 顾纵看着那个窗子, 严利群被人带进探视室的时候,身上穿着的小黄马甲被他的啤酒肚撑得很满,手和脚腕上被拷着。见到顾纵的时候,居然有一丝欣喜,问是不是谁谁谁让他来的,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满怀希冀的,以为还能通过某些手段离开这里,继而东山再起。 “我让你进来,就没打算再让你出去。” 严利群的目光顿时变得警惕起来,紧盯着他,放在小桌板上的双手也倏地握紧,“你是谁?” 顾纵轻轻地笑了声,连亭只有一所高中才允许寄宿的中学,他从高中起离开的孤儿院。三年多的时间,他的变化说大也大。 他把袖子卷起来,他不是疤痕体质,当时身上的那些伤,多半没有留下伤疤,最深的一个疤在靠近右手臂弯的地方。 一个凸起凹陷不平的烟疤,是多年前烫的,直到现在还显得狰狞。 那会儿他刚进孤儿院没多久,严利群路过他时,踹了他一脚,他的个子远不及现在,猝不及防受力,跪在了粗粝的地板上,两边膝盖瞬间擦掉了一层皮肉。这样还不算完,像是觉得有趣一般嘲讽道:“没人要的小孩还这么娇气呢。” 那个时候,他还像个小狼崽子,与生俱来一身的血性。他蹦起来抱着严利群的手臂咬了一口,恨不得给他咬下一块肉来,不论严利群怎么打骂,都不松口。 严利群用烟头狠狠地捻在他的臂弯旁,毕竟还是个孩子,灼热的疼痛迫使他松了口。严利群把他推在地上,从那之后是没完没了挨打。 没有一个人救他,像是永远等不到这种生活的尽头。 严利群记得这个疤,他猛地看向顾纵的脸,渐渐和某张稚嫩的面孔重合在一起。他咬牙切齿:“好啊,居然是你。” 顾纵很高兴严利群能记起他,才不枉费他今天来这么一趟。 “证据是我提交的,因为用了些关系,可能会判得很快。不知道会判成什么样,但我希望是死刑,你觉得呢?” 他害死他自己的,大概是他行贿受贿时从不避着孤儿院这群小孩吧,总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也以为他的背景足够强大。 严利群挣扎起来,可是他的座位是钉死的,他的挣扎起不到任何效果。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疯狗,只能不停地狂吠:“小畜生,就凭你还想扳倒我?我有的是办法让我出去。你觉得我怕死吗?” 旁边拘留所的警员喝了一声,让他安分一点。严利群大抵是作威作福惯了,当即骂了几句,“你这么屁点大的官也敢管我?你以为你是谁的狗?” 顾纵平静地看着他,带着怜悯,他之后在拘留所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他站起身,抚了抚衣角:“你怕不怕死无所谓,我想让你死,就足够了。”他说完,看向旁边的警员,朝对方点了点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辛苦了。” 严利群被带走,嘴里依然很脏,骂个不停。门被合上,声音逐渐远了。 其实这种心理有些病态的吧,顾纵没有什么好胜心和攀比心,可他一定要来见严利群一面,让他知道把他拽下马的,是他曾经最看不起小畜生。 好像只有这样,他蛰伏隐忍这么多年,才有了意义。 回南的天气,空气里都裹着潮湿,拘留所里边阴冷。他从里边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午间十一点多的样子,太阳拨开了云层,还算暖和。 他才回学校走到寝室门口,陈禁给他打了视频电话,他握着手机刷门卡进门,低拍高的视角,可以看见他优秀的下颌线以及喉结的线条。 室友不在,顾纵坐回自己的位置,戴上耳机,陈禁的声音就在耳边。 估计是刚睡醒,她还躺在床里,双臂伸直,把手机举在自己面部的正上方,可以看见她光洁的肩膀露在被子外边。 即使才睡醒,也看不出水肿,这种死亡角度下仍很好看。 在遇到陈禁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他未成年,把严利群送去太平间,无非是法律送他去蹲监,严重点判个死缓,说不定十宗罪还要多一篇故事。 可是上帝让陈禁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他沉重昏暗生活里熠熠生辉的瞬间。 他想,这颗星球上尖锐呼啸的世俗,大概也能被温柔化解吧。 于是他坐在黑暗里,即使是争个头破血流,也要再见她一眼,不论何种方式。 视频接通到现在,两人都还没说话。陈禁伸手弹了一下手机摄像头的地方,“小哑巴?”一如第二次见面时的那个早晨,她也是这样问他。 顾纵看着屏幕里的人一会儿,说到:“忽然有点想你。” 最近的小哑巴也不是那么哑巴,偶尔也会一本正经地说一些撩不自知的情话。陈禁换了个姿势躺着,把镜头拿得近了。 “有多想啊?把自己弄得一手都是的那种想吗?” 说着伸手半握成一个圈,比划了一下。 顾纵感觉她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导过来,让他的耳朵隐隐发热。他的视线扫过陈禁的手,快速地移开,轻轻咳嗽一声,“没有那么小。” 陈禁也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是我没记清楚的尺寸,下次再给你口算一下。” 27 陈禁向来不吝于用各种方式调戏顾纵。 害羞脸红、心跳加速或是欲望勃起,看到顾纵不可控的给出最真实的反应,在某方面来说,是属于陈禁的恶趣味。 顾纵那周的课不多,星期一也只有那一节,他在学校把该提交的大作业给交了,又绕回了陈禁家。 她依然没有养成反锁门的习惯,顾纵用钥匙开了门直接上二楼。 陈禁在浴室里,才脱了睡裙,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打开。她顺手拿过修眉刀在手里,横竖算个称手的武器。 她没料到会是顾纵,手里的刀挥出去没来得及收回。他却轻易捉住她的手,朝她的虎口轻轻一按,她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看清来人,陈禁松了口气。稍微不满地啧一声,倒不是不满顾纵闯进来,而是对她轻易就能被钳制这件事觉得烦躁。 顾纵松了手,把人抱起来,直接放在了洗漱台上。她身上不着寸缕,洗漱台面上冰凉的触感,让陈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下一秒又被顾纵重新按回去。 他用手掌垫在她臀下,稍稍隔开了她和洗漱台的接触。 顾纵埋在在她颈窝和锁骨之间蹭了蹭,那块儿地方的皮薄,他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皮肤,灼热的气息也落在上边,她忍不住颤了颤。 “半年就学成这样?” 之前凑巧聊到过,她曾经请了一个私教,学了半年的防身术。私教在大型比赛上,拿奖无数,陈禁也是实打实、认认真地跟着学。结果第一次在顾纵面前展示,就不尽人意。 他站在她腿间,指尖摩挲过她的脸侧。说这句话时,语气平平,并不带嘲讽意味,只是一个问句而已。 陈禁攀着他的肩膀,朝着他贴近一些,“有什么指教?” 他张口,在她颈侧很轻地咬了一下,不过是牙齿接触到她的皮肤,没有什么力道,而后又在她喉咙的位置咬了咬。 “下次教你点实用的。” “……不现在?” 顾纵抬头看着她,彼此地视线胶着在一块儿。他的一边手从她的耳后一路向下,经过胸前的柔软,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指腹触及的地方,接连引起战栗。 他的目光很深,声音也低沉,显出一种独属于他的性感来,“现在教你,让你来防我吗?” “不可以吗?”陈禁感觉到他的手转移到了新的地方,每个动作都很轻,却能极有效地拨起她的欲望。 “不是不可以,是不需要,你对我永远不需要设防。” 陈禁有片刻的分神,解读着他的这句话。 可能是欲望冲进了大脑,也可能是浴室里的温度水汽蒸腾,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陈禁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可是有个念头却是清晰的。 他的意思是: 她有对他防备的权利,他也不阻止她防备。可他永远是她麾下最忠诚的那一位,所有横亘在她面前的困难,他都愿意替她冲锋陷阵。 两人总是很契合,在做爱这件事情上,时间消磨得很快。 顾纵更没逼着她真的要“口算”,用了多种方式,把她语言上占到的便宜给讨了回来。 陈禁洗澡的计划被打断,耽误了几个小时,最后是被顾纵抱着洗的。 家里新买的冰箱看起来依然很新,空空荡荡,等外卖也需要时间,两人一块儿出门去附近吃了点东西。陈禁对吃食不挑剔,随便找了家很普通的连锁餐饮店。 陈禁吃得少,一份套餐饭只能吃完半份。拿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再看向顾纵时,把剩下的半份也给扒干净了。 陈禁愣了一下,某些记忆逐渐浮现起来。 在她还小的时候,覃姗就对她很严格,不允许的事情立了一堆。不允许挑食,碗里的东西不吃完不允许下餐桌。 她从那个时候起就犟,非要和覃姗对着干。陈语堂每次都会偷偷把她不喜欢的蔬菜吃掉,却在覃姗面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她有几秒钟的恍惚,捏在手里的手机落到地上磕了一下,发出不小的声响。 顾纵俯身捡起来,抽了张纸巾把手机周身擦干净,递还给她。他没有问陈禁的异常,问她想去逛超市吗。 对于陈禁而言,她很少来超市或市场。她的动手能力,仅限于打理她自己,并不支持厨艺功能。不吃零食,平时要买生活用品也几乎是网购,或者是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就在自家周边的超市,最后愣是靠着顾纵的手机导航才找到入口处。 陈禁看顾纵推着购物车,忽然有一种烟火人间的踏实感。好像这个时候双脚踩在了地上,而不是漂浮在一片虚无中。 这才有了一份真实。 两人漫无目的,一个区一个区地逛过去,偶尔也会遇见看起来颇为甜蜜的小情侣,以及带着小孩的一家三口。 小朋友看起来不过一周岁,坐在推车的小座位里边,是个小男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特别甜。父母是年纪很轻的小夫妻,正在商品架前挑选着什么。小朋友仰着小脑袋看顾纵,眼睛圆圆的。 顾纵和陈禁路过一家三口的时候,小朋友忽然伸手抓住了顾纵的衣角。顾纵看向他的时候,他又朝着顾纵笑,声音很奶,叫他哥哥。 小朋友的父母也注意到了,和顾纵说不好意思。 顾纵礼貌地朝着对方点了点头,小男孩的手还没有松开,顾纵犹豫了一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一下,小男孩乐乐呵呵地笑起来。 陈禁好笑地看着顾纵,不知道他这股子别扭的感觉来自于哪里。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电话是覃姗打来的,被她掐掉了,没接。 按照覃姗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再给她打第二个的,覃姗只会等着她主动拨回去,永远让自己摆出更高的姿态。 陈禁把手机抽出来看了一眼,来电的人是祝行生。 祝行生并不常给她来电话,今天却恰好在覃姗之后打给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上来,陈禁朝着边上走了两步,接听了电话,“怎么了?” 祝行生少见地踌躇了一下,他反常得让陈禁感觉心慌,“你最近去过观和园吗?” 这个并不陌生的地名,让陈禁皱了皱眉,“没有。” 陈家在几个城市都有戏园子,雍城的是观和园。从她搬离陈家宅子之后,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祝行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祝行生沉吟片刻,“我拿到的消息是,覃女士打算把观和园转手。刚刚联系了你师哥,已经正式停演了。” “起价多少说了吗?” “没说,只说要看诚意。” 陈禁没有意识到她的手抖得厉害,她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摸烟,衣兜里包里都摸了一遍,忽然才想起来这是在超市,而她压根也没带着烟。她的烟瘾不大,不会因为想抽烟而情绪不佳。相反是大多数在情绪不大好控制的时候,才会特别想抽。 这段时间她抽得很少了,习惯了不随身带着。 缺少烟草的安抚,焦虑和烦躁一丝一缕地从骨子里爬出来,缠绕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重重地捻了一下指尖,视线朝着周围大致地扫了一圈,下意识地朝着出口的方向走。 覃姗的意思,陈禁其实很明白。她所谓的要看诚意,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不过是要看陈禁的诚意而已。 步子迈出去两步,陈禁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转身时视线一下撞进顾纵的眼眸里。 那一家三口已经离开了,他站在原地,同样在望着她,两人之间不过隔了几步的距离而已。不知道他站在那看了多久,他的表情一贯很淡,大约两三秒的时间,他先把视线移开了。 她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扯了扯大衣口袋内衬的布料,重新走回他的身边。 “我有事情要处理,你等会自己回去。” 陈禁等到他很轻地点了头,转身往出口的方向离开。 顾纵又在里边逛了逛,结完账回到陈禁家里,把东西整理进冰箱。 稍微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原来冰箱的门。里边放着的鲜花,已经呈现出一种衰败的颜色,依然挨在一起,挤在这一块儿空间里。很难能仔细回想起每一朵花鲜活时的模样,像是弥留之际,却被强行留存在这里。 他又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个小男孩,其实没有多少羡慕。他对家庭的概念很模糊,因为没有感受过它的存在,所以自己是否拥有也变得不甚重要。 可是小男孩主动靠近,他难免想要回应。而他只是回以一个很小的动作,就可以让他笑得很开怀。 陈禁对他是同样的心态吗,他不知道。 顾纵离开小区,搭了地铁回学校。室友对他忽然回来感觉意外,拉着他一块儿打了几局游戏,时间很快过去。临睡前顾纵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置顶的消息框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犹豫了一下,把从来设置成震动的来电提示,改成了对某人响铃。 28 陈禁直接去了公司,没人敢拦她,前台的人联系了覃姗的特助,陈禁从电梯里出来时,特助正端着笑容候在外边。 这笑是他一贯见到陈禁时的模样,怕她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无可奈何不敢得罪又只能赔着小心。 覃姗正在开会,陈禁直接拧开了会议室的门,特助甚至没来得及出声阻止。 某个主管正在使用大屏幕,会议室内的灯光昏暗。门忽然被打开,众人看向门外,下一秒室内倏地亮堂起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众人不太适应。 陈禁的手还搭在开关上,人斜靠着墙,姿态懒散。身上没有什么唬人的行头,头发没有打理,面上没有妆容,自带的唇色也很淡。却有一种骨相所呈现出来的美,让人不自觉陷入其中,不想用任何言语来破坏这个画面。 她的嘴角轻轻勾着,“母亲,让我占用你一点时间。” 覃姗翻了两页桌上的文件,甚至没递过去一个眼神,像是未注意到陈禁的存在。 会议室的众人彼此眼神交流着,有些尴尬地不知该走该留。特助疯狂往底下打手势,把人都给散了出去。 门从外边被带上,锁舌扣住,发出一声“咔哒”的清脆声响。陈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覃姗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给你五分钟。” “你要多少?”陈禁也没有心思和她扯闲篇。 覃姗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往后靠向椅背,“陈语堂给你的,除了股权之外的所有遗产。” 陈禁低低地笑了笑,嚼着那两个字:“所有?” “所有。” 观和园是陈家世代传下来的,遗产是陈语堂留给她的。如果不是陈语堂死了,而她当时还小,观和园也不会落到覃姗手里管理。到头来,覃姗却要丈夫的遗产来换观和园。 何其嘲讽。 “你信不信我今晚就把园子点了?”她仍是笑着的,把“烧毁一座百年的园子”说得像玩笑话。 覃姗不置可否,她们这家人骨子里就有点疯,做出什么来似乎都正常。覃姗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难得好说话,“随你。” “后天签合同,在那之前到账,完好的观和园就是你的,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没有任何要和陈禁继续对话的意思。 陈禁的舌尖舔了一下后槽牙,拉开了会议室的门,特助就候在门边,讪讪地笑着。 陈禁去了趟观和园,上一回来还是在她大学的时候,那会儿年轻一辈爱听戏的不多。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已经不够讨大众的喜欢。 听说后来因为社交平台蓬勃发展,戏班子的角儿因为长相或是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走进大家的视野里,也带动了不少人走进戏曲。 但观和园在年轻一代中座无虚席、一票难求的场景,陈禁没亲眼看到过。 陈语堂也没有。 园子停演,这会儿角儿和工作人员都不在,观众和粉丝们也没有来。 有了年岁的园子空荡荡的,风吹过时,满园子的树叶都在作响,现出一种落寞来。 陈禁在台下坐了一会儿,她从来偏爱最后一排的位置,不仅可以望见台上戏里的风月蹉跎,还有观众们最真实的反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大能看清室内的景象了。气温也低,长时间未活动的手脚冰凉。 陈禁忽然想到那年,陈语堂第一次带着陈禁登上观和园的台。 那天台下没有观众,那一出戏却从傍晚唱到了天黑。一旦登台开了嗓就得唱到完,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其他的师哥师姐就在后台和台下,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 当时的每一句词,每一个音,她都能完整地复刻出来。台上台下每一个人的面容,她都印象清晰。 后来陈禁没再回来,也时常能收到师哥师姐们发来的小园子的近况,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当作她真的离开。 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的园子,覃姗不会有半点可惜,可能火灭的当天就计划着重新在这块地皮上建点什么。可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小园子储存着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它和香味、声音一样,不管过多少年,只需要偶然间被提及,都会从记忆的角落里被拎出来,回到那段时间里。 覃姗的目的不是钱,而是逼着陈禁屈服,向覃姗交出陈语堂留给她的得以傍身的底气。 她断定了陈禁不舍得。 陈禁从座位上起身,口袋里放着新买的打火机,金属的外壳棱角分明。她握着,右手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 被顾纵设置了响铃的手机依然沉寂,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响起它的第一声。顾纵翻身坐起来,看着屏幕上来电的人。 室友还在激情组队开黑,新一把游戏开始前,沈编看了眼手机软件推送的消息,随口和另一个室友调侃到,“城北,惊动了整个消防大队,几辆车赶过去,抢救了一个起火的车库。” “听说是不常用的车库,这样一群人过去,有点浪费资源吧?” 顾纵拉开门,听见其中一个室友说:“嗐,那是陈家的事儿,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的脚步稍稍一顿,继而快速地推门出去,接听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听筒里是一段冗长的空白。好像几天没有联系,他又变回了陈禁口中的那个小哑巴,陈禁没有先开口,他就在电话这头沉默着。 隔壁寝室的人站在楼道里抽烟,和顾纵打了声招呼,“和女朋友打电话啊?” 顾纵朝着对方笑笑,没回答,转身往楼梯间的拐角处走。 听筒里忽然传来陈禁的声音,是含着笑的,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同。她也像刚才的人那样问他:“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吗?” 楼梯间的门自动在身后弹回关上,激活声控灯亮起来,冷色调的灯光,看起来有些刺眼。顾纵扫了两眼,收回了视线,“在和姐姐打电话。” 狭小的楼梯间有轻微的回音,声音飘回来,砸进顾纵的耳朵里,刺激耳廓泛红。 陈禁笑起来,笑意比刚才要真实一些,“过来吧,在之前的酒店。”挂断电话之前,他听见电话那头,声音小到几乎可能被忽略的几个字,“想你了。” 雍大的门禁时间,硬要出去也不算太难,避着监控翻出宿舍楼底的矮铁门,从侧门的墙能翻到学校外边。路上耽搁了点时间,酒店的保安反复查看他的证件后才放行,等他从电梯出来,已经距离挂断电话小一个小时。 陈禁的房间门半掩着,即使安保再严格,也难说是否有人混进来,或是醉酒神志不清的人,这样过于不安全,顾纵的眉头短暂地拧了一下。 关好门,正斟酌着该怎么强调一下安全意识的问题,却不见陈禁的身影。顾纵在套房里绕了一圈,最后在阳台找到了她。 她蹲在阳台的栏杆前,抱着膝盖,周围一圈都是酒瓶子。听见他的动静,转头看他时,没注意往后边栽,直接坐到了地上。 手上酒瓶子里的酒洒出来,把她的手打湿,液体顺着手部线条向下滴。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他,眼底也湿漉漉的。 顾纵走过去要把她抱起来,却被陈禁先揪了揪裤脚,她把身边的酒瓶子拨开一些,示意他蹲下来。 等到顾纵就蹲在她旁边,她遥遥地指了一下远处,“你来晚了,刚才那里有火花。” 她说的是火花,不是烟火。 顾纵想起今晚听沈编随口说起的话,城北陈家起了火,高度重视地赶去了好几辆消防。 这儿和城北隔了小半个城,即使酒店楼层高,也完全不可能看到城北的景象。可顾纵还是朝着她指得方向望过去,而后看向她的眼底 。 这天晚上的云层很厚,星星很难从云后边露出来。她的眼眸深处同样黯淡,顾纵不知原因,顿了一下,和她一块坐在地上。 陈禁分了一瓶酒给他,他才刚接到手里,她忽然拿自己的酒瓶和他的对碰了一下,瓶子与瓶子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笑了一声,又碰了一下。 她喜欢这个声音。因为大部分人不会总自己和自己干杯,所以它在陈禁这的意思远不止“干杯”。 还有陪伴。 陈禁收回手,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却看见顾纵用起瓶器开了酒瓶盖,后一秒,像她做的那样,和她碰了一下瓶。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无声在说:“你看啊,我愿意陪你一起奇怪。” 她的一颗心,咚,就这样掉进酒精里。 陈禁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又看向外边某个方向,“陈家着火了,来了好多辆消防车来救火,但其实不过是一点小火苗而已,这件事你知道吗?各种软件好像都有推送这条消息。” 也不是小火苗,顾纵来这里的路上看了视频,火势不小,但消防赶到很快扑灭了。范围只在车库里,没有蔓延到别的地方。更像是早在火势起来之前,就有人打了火警。 因为涉及陈家,没有更多的确切消息,网上大部分是路人拍摄的视频和图片。 “是我点的。”她的语气轻松,像在说一件别人家的趣闻,“因为覃姗选在今天,让我用我爸留下的遗产去换观和园。” “既然她要我破罐子破摔,摔得响一点才不亏啊。” 陈禁想起些什么,扶着栏杆站起来,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她递到顾纵的面前,“我签了你的名字,之后可能要补一些手续,会有律师找你,你乖乖配合一下。” 顾纵没接,陈禁直接把文件丢进他怀里。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不想要了”她神色未变,几不可闻地哽了一下,“你不可怜,我也没有可怜你。就是不想要了,也不想便宜别人。” 她没再说什么,剩下的几瓶酒,两人分着喝完。 陈禁的酒量和酒品都比他要好太多,窝在床的中央睡着,不闹也不粘人。 顾纵把被子掖好,想到什么,拿过手机点了几下。 浏览器里搜索出来的内容,让顾纵愣了很久。 连亭的消息闭塞,每个人只在乎手里还有多少钱,下一餐吃什么,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显得无关紧要。没人会关心一个曾经资助过福利院的人,现如今过得怎么样。 陈禁的微信置顶一直是陈语堂,她也很少提起父亲。顾纵从来没想过,陈语堂早在多年前因车祸去世。 就是四年前的今天。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陈禁会把陈语堂的身份证藏在冰箱里。 那是她最后能保存的,和他最为相关的,最直接的东西。 29 马克?吐温说:“现实比小说荒诞多了,虚构还要在一定逻辑下进行,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你不知道的戏码。 他们彼此未曾参与的九年,甚至是福利院见的那一面之前的那么多年,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也不会得知对方正在发生着什么。 在福利院那几年的生长环境,让他不得不习惯保持浅度睡眠,因为他需要这份体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面对下一天。 可是他破天荒的失眠了。 等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又在习惯下醒来。意外的,陈禁已经醒了,就在他的怀里,枕在他的手臂上,后脑勺对着他,用微信给人发着消息。 他的动态视力好,一眼能看见对话人的备注和头像,聊天界面里也只有陈禁发送的消息,没有来自对方的回复。因为对方是陈语堂。 陈禁发完最后一条消息,转身想要窝回他的怀里,却正好一抬眼,撞进了他的眼底。 她怔了怔,而后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害怕吗?我天天给一个已故的人发微信。”按理说,是有些不正常的。 可几乎是结束这句话的瞬间,她看见顾纵摇了摇头,没有丝毫地犹豫。 陈禁倏地就笑了起来,双手捧着顾纵的脸,“你稍微停顿一下,思索一下好不好?” 于是她眼看着顾纵沉吟了片刻,也就一两秒钟后的时间,重新摇了摇头,又张口补充道:“没有害怕。” 深秋的白昼短,早上六七点钟的光景,天还不大亮,天色混沌成一片。窗帘间未严实的一段,可以窥见外面的景象。 不知道是谁睡姿不老实,顾纵的衣领扯得乱七八糟,陈禁伸手替他抚了抚领口。 “我精神正常,记忆也没有错乱,知道他不可能再给我回应。” 陈语堂离世的时候,陈禁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很可笑,陈语堂最后的日子里,陪在他身边的是祝行生和乐司以。外界说他是因车祸去世,所有人也相信了这个说法,如果她不是陈禁,她也会相信。 她在几个月之后,才去到陈语堂的墓地。陈语堂最后说给陈禁的话,是一份录音,很短,只有几句话,祝行生交给她的。 里边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甚至是陈语堂虚弱却不乏温柔的语气。 陈语堂说得最后一句话:“爸爸不是离开,只是换了一个地方陪伴你。可能你收不到我的回应,但是不要怪我好吗?” 所以她一直保持着给陈语堂发消息的习惯,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即使收不到回信,他也一定能够知晓她的近况。 陈禁把这些说给顾纵听,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祝行生乐司以都不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另一个人。 顾纵听着她的声音,潜意识地想要把她搂得紧一点。陈禁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强有力的跳动,是鲜活存在的证明之一。 他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儿一样,只要抱在怀里轻拍一拍,什么可怕的事情就都没有了。 陈禁有些想笑,明明他才是小孩,却反过来把她当成一个小孩来对待。就好像在他这里,她永远可以和孩子一样,哭和笑都能肆意,不需要更多的思考。 她的脸侧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我没有难过,宝贝,真的没有。” “我保证。” 他的声音,像是直接从胸腔里溢出来似的,还带着些晨起的低沉,性感得太过分,“有和我有关的内容吗?” 陈禁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已经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过太多相同的内容。冠冕堂皇的、真心实意的,她不想辨别。 “有,”陈禁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最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 陈禁某天回翻消息时才发现,原来“顾纵”这个名字,在她生活里出现的频率已经这么高了。 他的眼底也沾上了笑意,不过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已。哪有这样的人啊,傻乎乎的,只要她说,他就全然相信,也不怕是她骗他。 窗外的混沌天光开始从最远处泛白,再过一个两个小时,整片天空都将会明亮起来。 这份明亮,却像是提前印进了顾纵的眼底,彼此对视,她现下满心满眼,能看到的只有顾纵。 她或许可以开始相信,即使是这混乱可怖的人世,也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让你觉得下一个黎明,值得你为之醒来。 30 顾纵上午没课,两人窝在床上聊了会儿天。不算多有意义的对话,纯粹的消磨时间罢了。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小时候是情况不允许,没做错什么尚且可能会挨打,更何况是被发现赖床不干活。后来也就成了习惯。 现在却觉得和陈禁一块赖床也很好,她会故意用腿勾着他,时常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他的腹肌,小动作不停。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就连乱乱翘起的发丝都显得可爱。 他以前看过一首诗,叫做《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他作为一名理科生,对这种文字总是草草翻过。当时未曾多想,近来却经常反复想起,有种念头,渴望能够把和陈禁虚度的时光无限延长。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时间好像总是过得很快。 顾纵下午还要回学校,陈禁直接在酒店叫了个餐,和他一起吃午饭。 餐点没一会儿被送上来,和服务员一块儿进来的,还有酒店的经理。顾纵去开的门,经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倒没表露出什么情绪来。 对方朝陈禁,笑得极为亲切,像是透过她,能看见他即将到手的提成。态度极佳地询问陈禁是否要接着续一年这个房间。 酒店这间房间陈禁续过两年,住得还算频繁。真正算下来,在这几个月之前的一两年里,她住在这的时间,比住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这段时间住得是少了些,不过一年的费用而已,续了就续了。难说之后会不会住在外边,毕竟这里住得习惯,总好过临时再去开房。 她没多想,签字刷卡续费。经理笑吟吟地祝他们用餐愉快,带上门离开。 陈禁把卡丢回床头柜上,抬眼时恰好和顾纵的目光对上,只是触及一瞬,小孩很快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他的面色不大好,陈禁少见他情绪上脸的时候,怔了怔,“怎么了?” “没。” 顾纵转身去拉窗帘,背对着她的方向,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了。再转回来时,依然是平常那副模样,没什么情绪。 整个用餐的过程都很沉默,好像几分钟之前的气氛荡然无存。 陈禁向来吃得少,只吃几口之后就不再动了,坐在原位上看着顾纵。他的视线始终未和她交错,半敛着眼眸,反常地,随之放下了筷子,桌上的东西几乎没动过。 时间还早,他完全可以吃完再走,不必要这么着急。可他站起身,拎了外套在手里,和她说到:“我回学校了。” 陈禁定定地望着顾纵,他站在原地等待了两秒,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她看见他抿了一下嘴,转身朝玄关的方向走过去。 陈禁可以断定,他在发脾气。而唯一有关联的,大概是她今天给酒店套房续费这件事。 他很在意。 “回来。”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他拎着外套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陈禁走到他跟前和他对视,“我问你怎么了?” 僵持对峙半晌,顾纵仍然沉默,陈禁了然地点点头:“好,不说是吗?那别说了。” 顾纵看着眼前的人蹲下身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陈禁抓住了腰带。她解开了他的皮带扣,咬着拉链头往下扯。 他想把她拉起来,被她的手挥开,固执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咬着内裤的边缘往下褪,放出他的物件,呼出的气息就喷洒在上边,几乎是这个瞬间,顾纵能感觉到混身的血液都在往那个地方窜。 她的吻落下来,再一点点地往里含,口腔的湿热包裹着它,感觉着它逐渐变得更加硬挺。 快感一寸一寸地从那儿涌向顾纵的大脑,他不自觉地收紧腰腹部,手也下意识地垂下,搭在她的肩上。 顾纵不喜欢这样,不想看到陈禁在比他低的姿态。 可她此刻却像是故意要这么干,每一下都含得很深,到最里边的时候,她会不适地轻呕一下。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停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脑子里也不再清明。强忍着不去动作,不想伤害到陈禁。 他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时,看向蹲在身前的人。费力地平缓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离开那个地方,强势地把她拽起来按在床上。 单手把自己的外套脱掉,任由她怎么挣扎,也没松开她的手。 他扯掉最里边的T恤,上半身毫无遮挡地呈现在陈禁的眼前。她对顾纵的身体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可是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 顾纵低头吻她,她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不松开。 彼此较着劲,谁也不肯让步。 陈禁抬腿踹他,被他捉住了脚踝,她整个人的姿势怪异,并不舒坦。 他从她的唇上移开,吻逐渐落在她的脖颈上,他的呼吸也一并落在上头,很不稳。下一秒,那块地方传来疼痛,陈禁愣了一下。顾纵咬得很用力,不一会儿大概就会现出一个印子来。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身上,偶尔夹着疼痛,陈禁试着挣扎过两回,没挣开。 他抵着她,并不多给她适应的时间。没有充分的前戏,比起以往地每一次来说,都实在称不上是良好的体验。大概她有受虐的成分在吧,她觉得今天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真实。 他在不满,他在宣泄。不是仅在酒精的作用下,才可以从他身上窥见的情绪。 每一次挺进都很重,没有多的技巧,动作愈发得凶狠。 他的眼底是红的,喘息着,彼此缠绕着浸在欲望的洪流里。 她的脖颈那样纤细,顾纵宽大的手掌就扣在她的后颈上,低头狠狠地厮咬着她,感受着她在战栗。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粗喘,“不是说带我回家吗?” “所以这里呢?你想带谁来这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丢掉我?” 他害怕陈禁会有别人,会在这个房间和别人,做他们之间做过的事情。他们甚至不是情侣,他知道这种占有欲不该有,名不正言不顺,才是他最无力的存在。 看着经理和陈禁交谈酒店续费的事宜,他控制不住,一丝一缕从心里爬出来的占有欲,简直要把他逼疯。 他恐惧,同时厌恶可能会伤害到陈禁的自己,所以他想跑。 至少给他一点,平静下来的时间。 可是陈禁要他留下来。 唇被咬破了,血的铁锈味弥散在唇齿之间。 顾纵的动作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陈禁知道他在生气,也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她偏要他自己说出来。 老话说“会哭的小孩有糖吃”,陈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至少她这前二十几年没有体验过,可这不妨碍她把糖给他。 欲望、难过、欢愉,她都想听到他的表达。 她的手伸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语气也和缓:“宝贝,不要怕。” 顾纵整个脊背都是僵硬的,一下下吻着她唇上破了的地方,一声声说对不起。她环着他的脖子,“没关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相同的人。 有着近乎偏执的划分,家就是家,宿舍酒店都不是家。 他俯下身,埋在她的颈窝处。逐渐平息,像被驯服的困兽,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呜咽着舔舐自己的伤口。 陈禁听到他闷闷地声音,隐隐有哽咽,“我太想要你了。” 他说的不是“爱你”,也不是想和她上床的“要你”,是完完全全的陈禁这个人。她的闪光她的阴暗,她全部的全部。 他从来不会把感情强制地施加给她。 陈禁知道,这是他能说出的,最重的最直白的情话。 放眼她人生的前二十四年,她要挥金如土,她要纸醉金迷,也随她喜欢。可是眼前这个人,她敢不敢爱? 31 她的手落在顾纵的后脑勺上,短发从指缝穿过,陈禁偏过头亲吻他的发顶。 “好。” 那一个字好像轻到可以飘起来,又好像重到能砸进地里。 没有人比他们更理解,这一来回对话的意思。 是表达,是回应。 顾纵缺了那天的课,专业课老师出了名的严格,喜欢挨个儿地查人数,沈编几乎要把他的电话打爆了,也没能找到他。除了陈禁之外的任何人,在他这儿来电都是震动。 手机在上衣的口袋里,震动时有嗡嗡的声音,顾纵反手把枕头丢过去,恰好压得严严实实,剩下的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顾纵的手收回来,手指滑进她的指缝和她交扣着,把她的手按在了床上。 她侧着脑袋枕在枕头上,他一双手的骨骼感很强,覆在她的手背上,就在近处。 顾纵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后颈上,视野被局限,对他的触碰愈发敏感。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细节,甚至是一次喘息,都被放大数倍,可以被清晰感知。 他的手掌在她的臀上轻轻揉了一下,陈禁听见他的声音,伴随着他喷洒在她耳后皮肤上的灼热的呼吸,“翘起来。” 陈禁是想配合的,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刻,招架不住,整个人都软了。 她做不到。 他大概是轻声笑了一下,左手扶了一下她的腰,那一圈的地方也变得酥麻,耐不住地呻吟。那只手顺势往下,在她腿心里打着圈,慢慢地磨着,也磨着她最后的几丝清明。 陈禁往他的方向蹭了蹭,顾纵会意,抵着她一点点地往里送。缓慢地撑开,填满。 完全进入,彼此契合,满足地发出喟叹。 他的动作没有什么规律,反而是这样,让人愈发期待接下来的一下,会有多深多重。 他握着陈禁的腰,往里撞,她的声音毫不收敛,让他想要恶意地顶弄,听她用声音来反馈,还有进出时的淫靡水声。 到最后呻吟破碎得变成低低的喃,带着哭腔,承受彼此的情欲。 顾纵退出来,让陈禁面对着他,指腹蹭过她眼睫上还挂着的生理泪水,低头吻她的眼睫。 “不哭了,抱抱我,姐姐。” 第二天顾纵在固定的生物钟下自然醒来,尽管他很不想,可是学业还要完成。 从某个角落翻出手机的时候,它已经自动关机,充上电开机,无数条消息弹出来。除了室友,还有同班的几个女生,问他怎么没来上课。 沈编的消息,充分地展现了当时的整个过程:“快来!” “我的哥!你人呢!” “我操,点名了哥!” “你死了。” 他坐在床边,给沈编和另外两个室友回了消息,随手点开其他人的消息。 他对班上有哪些人,完全没有印象,如果不是备注前加了班级,他甚至不会知道是同学。他没有多的耐心给陈禁以外的人,不太想回复。 忽地感觉身后攀上一个人,陈禁趴在他的背上,下巴支在他的肩上。 看见他手机里的内容,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行情不错啊小同学。” 顾纵坦然地把手机递到陈禁面前,“你回。” 她没接,只说到:“我陪你上课。” 顾纵脑子有几秒的空白,愣着没出声,陈禁一向不是很愿意听课,她在雍大几千块一课时的课程,拢共没见她去过两回。 陈禁摸了摸他的下巴,走去洗漱。 顾纵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坐在沙发上等她。陈禁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他可以通过镜面,看到陈禁的模样,从素净的一张脸逐渐变得愈发精致。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个人为了和你出门而精心打扮,无论放在什么年代,这件事本身就很浪漫。其实他理解不到,为什么等待女友出门的男人会不耐烦。 陈禁涂上口红,完成妆容的最后一部分,她转过来面对着他。毫无疑问,她的美是张扬的,和她这个人一样不知内敛,一抬眼一勾唇,都有摄人心魄的能力。 她定定地和他对视几秒,忽然说到:“有点不想去了。” 顾纵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表情未变,抿了抿唇角,缓慢地点点头,低声回答她:“好。” 陈禁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在努力让自己不表现出来。 听到她说要陪他上课的时候,明明是雀跃的,这会儿她无端反悔,小孩甚至连原因都不问。 他大概要自己消化完这份情绪,等着陈禁下次找他。 哪来这么乖的小孩啊,傻成这样,什么都不要,连吵闹都不会。 陈禁好笑地去拉他的手,“你又来?” “不高兴就说啊,小哑巴。” 她是不戴隐形眼镜的,眼里天生有一圈小金环,以前听老人说那是帝王家的面相,不大近人。此刻里边却满是笑意,谁说不好相处,分人罢了。 顾纵的手掌要比她宽大许多,反过来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可以陪我上课吗?” 陈禁踮脚勾着他的脖子亲他的唇。 “宝贝说什么都可以。” 去雍大之前,陈禁找了一趟酒店的经理,和他说取消酒店套间的事情。其实不用费这个劲,一笔小钱花了就花了,可是顾纵在意,来这么一趟也不算麻烦。 经理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垮了下来,又很快地恢复了笑容,问道:“是对服务或是其他方面不满意吗?” 陈禁不打算和他解释,指尖轻点了两下桌面,“你原来的提成从我这里出,违约费也不会少,今天就把这件事办完。” 爬到这个位置的人老练得很,哪能眼看着平白少了他的利益,指不定拿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小朋友会因为这个事情不高兴,她不想拖延。 她的话一出,对方的笑容果然要更比之前真挚许多,忙说着顾客利益至上,办事效率绝对不会低。 手续办得很快,顾纵看着扣出去的各种费用,数目不小,抵得上套房包年费用的小半,看得他稍稍皱眉。 他发了通脾气,矫情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无语,还换来让陈禁白花这一笔钱。可陈禁却捧着他的脸,把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脸上,“钱能买到能解决的事情,都没有你重要。” 32 顾纵这二十年,自认听过的表白不少。 十三四岁长开了之后,仰仗这张脸,在各个年龄段都吃得开。同年龄的小女生有,三四十岁的女老板也有。朴实无华的,天花乱坠的,什么样类型的表白都听过,可他从来不信。 唯独是陈禁,她说的每一句话,真挚、瞎扯、随口胡诌,他都愿意放在心上。十一岁时她说的话,他牢牢记了九年。 忽然不是那么想让她陪他上课,不想要别人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只是他一个人的姐姐。 司机在酒店大堂外边候着,两人提前几分钟到的教室。从后门进去,顾纵的室友朝他招手,随即看到了顾纵身后的陈禁。他们是见过的,不算太惊讶。 有人注意到了陈禁,推一推身边的人,眼神朝这边一瞟,示意一块看过来。 从后门走到座位这一段路,大半个班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陈禁并不多在意别人的目光,横竖是所有权的宣示,多看看也好。 沈编和其他两个室友坐前边一排,转过来和陈禁道谢,因为上回礼物的事儿。 陈禁笑了笑,没说话。 再往前几排,有小女生遮遮掩掩朝这边举着手机,业务不熟练,实在是很难不发现。陈禁大方看向她,她又把手机收了回去,尴尬地转回身。 教室里叽喳热闹了一会儿,教授正式开始上课,目光扫了一圈底下,室内很快安静下来。 陈禁望着某个方向看了一会儿,随手翻了两页教材,忽然说到:“我还是低估你了。” 顾纵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我说,班上对你有意思的姑娘,比我想象中要多。” 他在教材上画了两条线,算是做笔记,语气平平,不太在乎的模样:“是吗。” 沈编无意听他们的对话,回头极其嫌弃地瞥了顾纵一眼。他的反应过于真实,陈禁没忍住笑起来。 讲台上的教授正要点名提问,可能是陈禁的小动作过于嚣张,教授隔着整个教室的距离,遥遥望着她,陈禁心里跳了一下,正觉得自己要遭,下一秒听见教授并不陌生的声音。 “最后一排的女生,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后两排一共只有陈禁这么一个女性。 这回前排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看过来了,看热闹似的,扎着堆窃窃私语。毕竟本专业的学生都很难答得出来,更何况这个不知道哪来的人。 顾纵闻言正要开口,想替陈禁回答,可先一步她悠悠开口,说了句不那么标准的答案,下边原本看笑话的眼神也变得惊讶。 教授边听边背着手走到后排来,等到陈禁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忽地笑起来。拍了拍陈禁的肩膀,说了句“过时”,又从教室的另一侧绕回了讲台。 “这是几年前的答案,放到前几年还算标准,现在已经太老土了,同学们不要学。” 陈禁失笑摇摇头,这个教授爱语言攻击她这点,过了这么几年还是没变。她低声和顾纵解释,“我以前的老师,刚才这个题,他以前就点过我。” 顾纵差点儿就忘了,陈禁也曾是雍大的学生。 下课之后,教室里的学生散得很快。教授还在讲台上收拾着材料,他的年纪很大了,动作慢悠悠的。 陈禁过去帮着他收拾,叫了声“老师”。 教授笑说现在见你一面可不容易,“那天听我们管院另一个教授说,你现在在你们MBA班里可是个刺头,老不来上课了?” “您不是知道我不爱这一行吗?”陈禁无奈道。 教授了然,早几年陈禁还在念书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姑娘心思不在这个专业上,去小园子听戏,见过陈禁几次,在台上和在教室里,完全是两种状态。 “有一回你来上课,林教授惊讶得不行了,说第一次见这个学生来上课。话才说完,下节课你人就不见了,可把他气得不轻,骂骂咧咧了一路。” 陈禁记起那一次,后一节课的时间,她都在和顾纵厮混,就在这栋教学楼的顶层。她笑了笑,没说话。 教授想到些什么,看了眼还坐在最后一排等人的顾纵,往他那儿努了努下巴:“就那个小孩儿,那天我和林教授刚走到停车场,他跑过来和林教授说你早退是因为身体不适。我一听就知道是帮你鬼扯,我可没揭穿你啊。” 陈禁怔愣住,回身往教室后边看过去。小孩正在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像是有感应似的,抬头望了过来。 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碰。没由来的,她的心猛地一颤。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那会儿覃姗死抓着她得去上课,查考勤查得很严。当时覃姗没找她麻烦,缺勤里也没出现她的名字,大抵是顾纵的功劳。 即使当时陈禁压根没有认真对待这段关系,他那么聪明也不会看不出来,他依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为她考虑。她知道顾纵从来行动多于言语,可当一件一件事情被摆到眼前,她这颗心啊,还是忍不住再次为之颤动。 后来教授说了什么,陈禁都没太听进去。直到教授从教室里离开,她转身看着顾纵几秒,忽地朝着他跑来。 顾纵站起身,将她接了个满怀。踩着高跟鞋拢共一米七的身高,在他怀里也显得小巧。 她的手在他的腰上,环得很紧。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抱着。 教室宽敞明亮,从窗子里洒进大片的阳光,所及之处都笼上一层金色。微尘在光中浮动着,像是电影里逐步拉近的镜头,时间忽然被拉得很慢很慢。 彼此贴近,心跳仿佛也同步,仿佛轻易可闻。 顾纵伸手回抱她。他没听到教授刚才和陈禁的对话,也不知道陈禁突然起来的情绪是因为什么,问道:“怎么了?” 蹭在怀里的脑袋摇了摇,声音传出来,“没什么,就是想问你,今晚回家吗?” 33 十二月底,雍城的气温在零度上下浮动。近来愈发冷了,乐司以和他那群富二代朋友一块儿去南半球继续过夏天。夏天雪场滑雪,冬天沐浴阳光,大概是这圈人的奇怪癖好。 往年陈禁也这个德性,今年不大爱去了,就留在国内。乐司以得到回复,嘟囔着“真是见了鬼了”。 顾纵每月的最后一个周六依然会回连亭一趟,老高还是那副样子,见到他的时候总没有什么好气儿。他来回近七个小时的车程时间,就为换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近来顾纵少有主在寝室的时候,顾纵下了课过来,第二天再赶回去上课。雍大离陈禁住的小区不近,偶尔遇上早课,天没大亮顾纵就得起来。 陈禁是被乐司以的电话吵醒的,他那头正是下午,国内才早上六点出头。陈禁伸手摸到手机,毫不客气地挂断。 乐司以的视频请求反复打来,陈禁那点儿瞌睡劲儿给他吵得散了,起床气上来,没给乐司以什么好脸色。 画面里乐司以举着手机往周围扫了一圈,阳光沙滩,嫩模网红小明星成堆,能露则露,酥胸长腿白亮得晃眼,堪比维密现场。乐司以语气里不无遗憾,做作道:“你不在,总觉得差点意思。” 陈禁沉默着,挂断了视频通话,把乐司以的账号拖进屏蔽的分组里,眼不见心不烦。 今天周末,照理说雍大是没有课的。抬头时,却看见顾纵已经收拾妥帖,大约准备出门。陈禁很少问他去哪儿,因为他会提前告之行程。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陈禁抿了几口,看着顾纵走过来,在床边蹲下。 “我回连亭一趟。” 陈禁对连亭的印象,除了顾纵,几乎等同于无。她把杯子递给顾纵,他随手拿起来,把剩下半杯水喝完。 她勾着他的脖子,把人带过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我也去。” 顾纵对她,哪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段时间气温一再往下降,刮着风,单是冷而已,一点儿雪花也见不着,加上乐司以等人不在国内,陈禁几乎不往外跑。 其实顾纵知道,陈禁没有和乐司以一块儿出国的原因,是他。 她在家喜欢躺在沙发上蜷着,每隔一会儿就按一下遥控,没有喜欢哪个具体的频道和节目,漫无目的地调着台。 网络视频平台发达,现在人少用电视频道打发时间,可陈禁偏爱看电视。偶尔跳到正在播放戏曲节目的台,多停留一会儿,又跳到下一台,继续下一轮的循环。 顾纵下课从雍大过来,常能看到这个画面。一天接一天,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姿势。 像是被禁锢在这个地方,无形地镣铐着,能够活动的只有方寸空间。 他拧着锁进门,声响惊动她,她扭头看到他,眼底才亮起来。 很难说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其实陈禁不说,他也想带着她一起回去。 不想让她一个人呆着。 从市里得把地铁坐到头再转坐大巴,在破烂大巴里颠两个小时,才能到连亭。顾纵打了车直达连亭,要方便很多,仍要花费几个小时。 离开市中心到达城市的边缘,温度逐渐降下来。风也大,身上那点儿温热都要给风吹散了,混着潮湿气,直往骨头里钻。来之前让陈禁多穿了,还是有点儿扛不住这儿的冷。 顾纵去附近的小卖铺,从保温箱里拿了瓶铁罐装的花生牛奶,递到陈禁的手里,又买了一包暖宝宝。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暖宝宝往她大衣里边贴,暖宝宝的背面是粉色的,黑色大衣里四五块地方粉嫩嫩的,印着芭比的图案,看上去莫名可爱。 陈禁注意到面前的人,总是平直的唇角微微有了些弧度。她抬手扯下他外套的拉链,把撕掉背胶的暖宝宝往他身上拍。 这种违和感着实有些诙谐,陈禁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顾纵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没忍住笑起来,很幼稚。 陈禁的掌心贴着牛奶罐子,暖宝宝也开始发挥作用,身上暖呼呼的,心里的某一块地方也熨帖。 从巷子出去拐几个弯就是连亭中学,取暖器暖黄色的光挤满了这一小间保安亭,保安大爷窝在椅子里昏昏欲睡,没心思搭理陈禁和顾纵。 学校的课业不重,周末只有高三年级还被迫留在学校里。 这会儿课间,高三这一层闹哄哄的。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点儿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足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两人从几个班级外边经过的时候,不少人在张望着。 也有人认出顾纵,很好认,毕业前大小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毕业之后每个月都会回来找老高。 顾纵带着陈禁去年级办公室,老高即使没有课,也会到学校,在办公室里待着。他单手屈指叩了叩,拧开门,叫了声“老师” 老高听见他的声音,头还没抬就开始骂他,边上几个老师见惯了老高骂顾纵的场面,倒也不新鲜。 老高一抬头,正想再说什么,看到顾纵身边的人时,愣了几秒,没说完的那些话被生生咽了下去,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两人一块儿走进去,老高看看陈禁又看向顾纵,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顾纵自知该给老高介绍陈禁,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是否合适:“这是我……” “您好,我是顾纵的女朋友。”陈禁接过话。 顾纵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紧张握紧的手,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不自觉慢慢地松开来。 他反复嚼着这三个字,像小孩忽然意外得到了一整袋子的糖,欢欣压根儿藏不住。 老高这会儿完全没了平时骂顾纵的劲儿,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多看了顾纵一眼,而后才道:“我是他高中班主任,我姓高,都叫我老高。” 办公室里的人多,并不适合说话。正好是快要下课的时候,老高索性直接在附近的饭店里订了个包厢。徐向阳不知道从哪得到顾纵回来的消息,几人前脚刚进饭店的门,他后脚就到了。见着顾纵,是用扑上去的。 顾纵搡了他一下,没用多大的劲儿,没推开。往他肩上拍了拍,“得了。” 顾纵和陈禁介绍徐向阳,是他初高中的同学,高中三年一直是室友,毕业后留在连亭念当地的一所职校。 陈禁觉得徐向阳面熟,却一时间想不出在哪见过。老高在场,有些话不好直接说,顾纵压低了声音说到:“酒吧第一次见面,向阳也在边上。” 她想起来了,当时一圈子人围着顾纵,以柯悦怡为首轮番给他灌酒,徐向阳在旁边拦也拦不了,只能干着急。 徐向阳也认出了陈禁,朝着她笑了笑。 老高实在,点了不少菜,顾纵没能拦住,还遭他瞪了一眼。服务员把菜上上来,摆满了整个桌子。 重聚的饭桌上,少不了回忆往事的话题。老高下午要回学校上课,徐向阳得去兼职,都喝不得酒。老高端着一杯饮料,也能喝出白酒的气势。 老高在说顾纵以前给他整出的那些幺蛾子,比如什么小姑娘为了运动会看他跑步,影响比赛秩序,五六个老师都没能把现场秩序恢复正常。 或者是徐向阳挨了揍不敢告诉老师,只能跑去找顾纵,顾纵把对面挨个抓单揍了一顿。剩下那个挑事儿约人揍徐向阳的,顾纵一直没去找他,隔了半拉礼拜,人家自己害怕得不行了,哭着找老高说他们班顾纵可能要揍他。 老高是看着顾纵过完这高中三年的,初中毕业顾纵已经离开了福利院,平时住宿,寒暑假就暂住在老高家里。有一两学期没能凑够学费,也是老高替他垫付的。 徐向阳也感慨,两个人一道混的,他最后的高考成绩还没有顾纵一半多。 现实里没有不努力就能轻易得到的成绩,天赋再高也难。 他说顾纵的学习一直不错,更别说高三那一年疯了一样的念书,徐向阳都不敢找他帮忙打架了,吃了亏都老实受着。 属于顾纵的中学时期,陈禁错过了,只能从别人口中旁听得来,踏足她和顾纵彼此缺席的那几年。 大约是这些事情下饭,陈禁每道菜都吃几口,老高夹进她碗里也不嫌弃,不挑食,饭量比平时翻了个翻。到最后实在吃不下,在桌低下扯了扯顾纵的衣摆。顾纵了然,趁着老高没注意,不动声色地把陈禁碗里的菜夹过来。 中途顾纵起身去上洗手间,老高怕他偷偷先溜去结账,让徐向阳盯着他。 包厢里剩下老高和陈禁,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老高忽然从随身放教材的公文包里拿出什么来,递给陈禁。 是一个很劣质的文件袋,透明的塑料材质因为使用时间久远,看上去有点儿发黄,四个角也有不同程度的磨损。里边装着一叠,看上去像是作文纸。 “小纵是我从高一带到高三的,看着不爱说话一小孩,以为挺老实,结果进高中的第一个星期就和人打架。原因是当时我要大家写自己对未来的志愿,班里的男生偷拿了在班上大声取笑。顾纵那张志愿纸条,还有后来要求写的几次周记,几次活动的照片,我都保存在这个文件袋里,我想我应该拿给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陈禁说好,把文件袋收起来,回身和老高道了声谢谢。 为老高照顾顾纵的那几年,也为这个文件夹,让她得以窥见顾纵高中生活的一角。 老高摆了摆手,“他过得不容易,打小不知父母是谁,在福利院长大,养成了不爱说话的性子,也没有什么好朋友,就连徐向阳都是硬赖着他才当上朋友。” “可是今天在学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谁。” 陈禁一怔,其实心里模糊有个概念,却还是哽着问到:“为什么?” “除了你,小纵不会带别人回来见我。” 34 那句话落下来,陈禁没了言语。再想开口时,徐向阳已经推门进来。 他正和老高告着状,说顾纵果然是想偷溜去结账,惹来老高一通骂。顾纵颇为无奈地看着徐向阳和老高,叹了口气。 好在这一茬很快翻过。 老高又在公文包里翻了翻,徐向阳也拿出样东西,两人一块儿递给陈禁。 是两个红包口袋,里边放了东西,稍稍鼓起来一些。至于红包里边,自然不会是别的。 陈禁愣着没反应过来,没接,两人直接把红包放进她的手里边。 算是连亭的一个习俗,谈了朋友之后第一次带回家,见面时,长辈和好友是要准备红包的,表示对对方的满意。 顾纵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拦。 老高和徐向阳于他而言,一个是如父良师,一个是挚友。 他看向陈禁,她面上惘惘的,发着懵,平时少能见到她这副模样。 她顿了顿,抬头和他对视,难得地没了主意。顾纵朝她弯了弯嘴角,又点了下头。 现在时兴转账,支付红包微信红包陈禁倒是收到过不少,有好多年没见过实体的了。 那两个红包就在她的手中,外皮的质感并不多好,甚至是做工粗糙。 以前除夕,陈语堂会给她准备压岁钱,用得多半是设计师设计的,里边也不总是钱,有时也会是些稀罕的小玩意儿。他的仪式感总是很足。 后来陈语堂去世,再也没有人会为她准备这些。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物什,心下知道他们和陈语堂的用意不同。 其实对陈禁来说,只是薄薄的一叠,可是在连亭这个地方,却绝对算不得小钱。 他们对她本不用如此,因为顾纵而已。 老高下午还有课,这顿饭没有吃太久。 四人在饭店门口分别,顾纵带着陈禁在街上逛一逛。 徐向阳和老高打了声招呼,双手往兜里一放,正要转身离开。忽地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脚步顿在原地。 老高以为他落了什么东西忘了拿,随口问了他一句。徐向阳说不是,伸手把大衣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老高的视线移过去。 是一叠现金,连折痕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外边的红包外壳被人拿走了。 他看向老高,两人同时有些怔愣。老高也伸手在身上翻了翻,最后在公文包里也找到了那叠钱,依然是少了外边的红包。 周一顾纵照常赶回学校。近来陈禁的睡眠要比之前好了不少,快要到顾纵上第二堂课的时间,才悠悠转醒。 回了几条消息,才要锁屏,正好弹进顾纵发来的视频,画面里顾纵正在往教室外边走,摄像头从低拍高,优秀的下颌线一览无余。 这个时间打来,不外乎是提醒她记得吃早餐。果然下一秒听见顾纵说到,“保温柜里有买好的早餐。” 耳机收进的声音通过信号传到手机这头,质感稍有变化,较平时听起来更加低沉,有一种独特的性感。 走廊里偶尔会遇见认识的人,对方和他打招呼,他抬头看向对方,点点头算作回应,而后又转回来看着她,目光总是柔和。 陈禁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人,忽然把手伸出被窝,屈指弹了一下手机摄像头的位置,语气里有笑意在。 “我知道了,小唠叨。” 两人又聊了几句,顾纵那边打了课铃,不得不挂断电话。 保温柜是顾纵买回来的。商场提供送货上门包安装服务,顾纵却没让安装师傅帮忙,自己把保温柜从车上搬进家里,抱着说明书坐在地上安了两个小时才完工。 陈禁对吃食不挑,胃口却也不多好。顾纵一般准备的分量很小,让她恰好能吃完。 早餐是蔬菜粥加上几小碟配菜,陈禁吃到一半突然想起老高给她的那个文件袋,她拿回来之后还没有打开。 她在客厅找到文件袋,走回餐桌旁打开,随手抽出里边一叠纸制品的其中一张。给自己喂了一口粥,看向纸条上写着的内容。 这大概是老高说的那张,高一时要求大家写的“自己对未来的希望”。 纸条上的字写得工整,却仍有个别笔画上有没收住的笔锋。他在收敛自己字体,却依然可觑见他放开了写字时的遒劲有力。 陈禁正要笑这小孩平时端着就算了,怎么连写字也端着,下一秒,嘴角却固住了。 他写,如果一定要有个希望,如果一切都能有最终归途,我想找到一个人。 陈禁拿着勺子的手不稳,手里的物什落下去,陶瓷和陶瓷相碰,发出“铛”的一声响。那道声儿,反复在心头晃着,晃得她心绪也有些乱。 她想起老高说的话。 当时班上的学生顽劣,班长收完全班每个人写的纸条之后,被某几个学生抢走。挨个儿打开,挑出有意思的,在讲台上大声诵读。不管台下的人笑不笑,那几个作恶的人总能笑作一团。 在最憧憬未来的年纪,这样的恶作剧,毫无疑问,是对被伤害者梦想和尊严极重的践踏。 谁说小孩就没有坏心思? 相反,他们不想后果,不知法律,坏起来没有一个边儿。 陈禁没办法让自己去想,这张纸条被人在众人面前念出,当作笑话一般时,顾纵会有多难过。 她把文件袋里的东西尽数取出。 最上边是几张彩印照片,因为没有过塑,已经隐隐发黄。高三的模样和现在相差无几,其中几张里的顾纵稍显青涩,右下角的时间是他高一那年。他规矩地穿着校服,身后阳光大好,把校服白色的部分照得反光。徐向阳硬搭着他的肩,冲着镜头笑得灿烂,他这时的身量已经要比徐向阳高出一截,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几张照片里,顾纵大多没什么表情,也少有那么一两张,记录下他笑起来的模样。 那一叠作文纸里,多半是老高为了多了解学生一些,而布置的话题周记。陈禁中学时期也写,总是不太乐意。写得不情不愿,流水账应付过去就算拉倒完事儿。 顾纵的字被拘在格子里,笔画被迫更加施展不开,显得委屈。 他的周记也有框架,每一句话都写得郑重。 可陈禁没能把第一篇看完,不知道从哪来的水滴落在作文纸上,瞬间向外晕出去一圈。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去擦。 水滴却像没完,接连落下来。抬手一摸脸才发现,面上早已濡湿。 那篇他写他的口音。 福利院的小孩常说方言,谁也不在乎谁说话有没有问题。后来他见到一个人,她问他:“你怎么普通话也不会说啊?”可是没人能教他,他只好把口音藏起来,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办法。 再之后他开始学,很艰难,花了几年的时间才修正了口音。下意识走神听人说话方式的习惯,也是那时候不自觉养成的。 那会儿陈禁十五岁,她未想过无意的一句话,会影响顾纵那么多年。 其实她和那些在班上恶意读别人志愿纸条的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他却在纸上写: “我从不觉自卑,我只觉她过分美好。 老天很公平,有失就会有得,我所得,好到在我崩塌之时还愿意为之拼命。” 人性贪婪,陈禁从不觉得自己例外。 明明已经足够幸运,却还要埋怨重逢得晚,错过彼此生命中的以前。 35 陈禁不敢接着往下看,归置好那叠东西,在客厅里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摸出手机来,想着打发点时间。 朋友圈里有人更新动态,朋友圈入口那一栏上挂着个小红点。 陈禁顺手点进去,最新的一条来自梁之双。陈禁和她仅是认识,知道圈子里有这么个人,就连联系方式是什么时候加的都忘了。 最近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祝行生那里,和她说梁之双要报道连亭福利院的事儿。 指尖习惯性地在屏幕上往上滑,即将滑过这条动态时,却猛地停住。 在朋友圈发自拍照片,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让陈禁顿在原地的原因,是照片里的另一个人。男生模样无可挑剔,除了没什么表情以外,边上站的是梁之双以外,整张图毫无缺点。 其实梁之双和谁处,都他妈和她无关。可此时相关就相关在,照片中的人,几个小时前还和她还待在一块儿。 给梁之双发消息,不知道她看见没有,总之是没得到回复。 兀自坐着冷静了半分钟,没起到任何效果,给祝行生去了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来,听筒里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足以听出陈禁这会子的心情有多么不佳,“梁之双的工作室在哪?” “哎,大小姐这声听起来不大爽快啊。”陈禁听出接电话的人是魏扶山,背景里混着游戏的音效。谁能猜想,祝家的大少爷,抛下手里一堆事儿,就为了看自己的小男朋友打游戏。 过了几秒,手机落回原主人的手里,关了外放,问是梁之双哪惹着她了。 “朋友圈。” 祝行生切出去看了一眼,手机再回到耳边时,落了声轻笑,“这气度可不像你。”就是放在初中,陈禁也没做过因为一条动态,而特意去找别人麻烦的前科。 陈禁没说话,听筒里静默着,祝行生心下了然,这是真不高兴了。 如果是发个普通的合照也就罢了,坏就坏在,第二张图单独地截出了顾纵的喉结。一共三张,最后一张的画面最为局限。没有写文案,更显得意味不明。 倒是件稀罕事儿,以往时候,哪个男人也不会引得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祝行生也不打趣了,给陈禁发了梁之双工作室的地址。陈禁收到,才要挂电话,忽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动静。 “人终有一死,我只是催一催。” 两人同时沉默着,因为这声过于贴合气氛的游戏人物音效。 未待两人开口,又听见阿卡丽的另一句台词,“杀戮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要死了。” 本就在气头上,再这么一激,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就不得而知了。 祝行生屈指叩了两声桌面,又飘过去个眼神,魏扶山接收到警告,关了游戏的音效。 陈禁的语气毫无波澜,听起来无端瘆人:“说得对,我去催一催。” 电话被切断,祝行生抬腿往魏扶山的椅子上踹了一脚。魏扶山重新把椅子移正,瞥了他一眼,“祝行生,你不是吧,和我来劲?” 陈禁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对着镜子勾眼线,有个念头不合时宜地从脑子里飘过,她这副气势汹汹全副武装的模样,实在有点儿像要去街头打小三。 被自己可笑的想法惊吓到手抖,即将完成的妆容上出现了失误,眼线最后的一小部分七扭八歪,拉出去老远,直指太阳穴。 陈禁扫开那个可笑的想法,面无表情地用棉签擦去画坏了的眼线,重新补上。 陈禁自认为内心平静,平静到连理由都不想找。 她陈禁想找谁的麻烦还需要用到理由吗。 司机是覃姗配给她的,陈禁从来没让司机到过这里,不会给覃姗监视她的机会。也不想等叫的车来,直接从车库里开了那辆摆着落灰许久的越野。 她的第一辆车,拿到驾照那天去提的,刷得陈语堂的卡,但放在陈家的车库里一比,价格甚至排不到中上。陈语堂看见后哭笑不得,不明白一个姑娘家家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底盘高到一般小个子上车都费劲的车型。 她当时不着调地说了句“杀人越货都方便”,挨陈语堂拍一下。 事实上,陈禁当时想得是,这种车型不符合覃姗的气质和身份,她是不会往上坐的,这就达到了陈禁选车的标准。 不过倒是很适合今天的场面。 到地方敲了敲前台的桌面,声儿听上去还算客气,“陈禁,麻烦叫一下梁之双。” 前台也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上下打量陈禁一通,拨内线给梁之双说明情况。梁之双很快从工作室里边出来,见陈禁这架势,愣了一下,寒暄没说出口。 陈禁也懒得听,指尖在前台上点了点,语气轻飘飘的,问她:“工作室还想要吗?” 陈禁这样面相的人,周身的烟火气很淡,即使没有唬人的行头,也总显得不好相与。更何况此时唇角平直下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梁之双耸耸肩,笑容得体,四两拨千斤,“只是发了个照片而已,多大的事儿啊,犯得着特意往这跑一趟?” 陈禁面色沉沉,“谁要你发了?” “祝行生啊。” 没想过梁之双真能说出个人名来,陈禁怔着,一腔的火气像是被冷水兜头盖下,大脑短暂地宕机,在这一时间里无法思考二者的联系。 梁之双也把手机拿出来,点出那条朋友圈,时间的后边,赫然是一个“部分好友可见”的标志。 梁之双悠悠补充道:“仅你、祝行生和乐司以可见。” 片刻间,陈禁反应过来。 眼下这一出是他们仨商量好了的。都是明眼人,知晓真相,互相配合着,只等着看她的反应,显得她幼稚又可笑。 像没长大的只知道护手里玩具的小孩,别人觊觎一下都不可以,更别提伸手触碰。 身后传来动静,陈禁微微偏头,看见顾纵的身影。 应该是从雍大赶过来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上衣敞着,里边只有单薄的一件线衣。 大约也是祝行生或是谁通知过来的,陈禁知道他的意思,就算场面收不住,好歹还有顾纵在场,不至于闹得多严重。 行为不受控制,心理被人牢牢拿捏,陈禁浮上一阵烦躁,转身穿过自动门往外边走。 顾纵朝着梁之双点点头,很快跟出去。 他第一次见陈禁自己开车出门,车型倒是很有她的风格。 她咬着烟,车窗落下去。顾纵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可陈禁没给他一个眼神。 来之前,乐司以疯狂给他短信轰炸,当时还在课上,顾纵了解完事情过程,逃掉了这节课的后二十分钟。赶到工作室的时候,正好听见梁之双最后那句话。 之前梁之双帮忙福利院那件事后,顾纵准备给对方谢礼,梁之双没要,掏手机和他拍了个合照,速度快得他甚至没来得及躲开,梁之双说礼物就免了,这样就行了。 照片也是规规矩矩,顾纵没多想,对方帮了那么大的忙,这种小事着实没得拒绝。不知道后来可以有今天这一茬,也未曾想过陈禁会为了他发一道火。 现在遇到红灯停下来,陈禁也是固着张脸看前方,顾纵几次欲要张口,都被视若不见,全然不给顾纵说话的机会。 工作室离小区不算太远,陈禁的车速一直卡在限速线的边缘,没花多少时间。下车到自家门前,伸手从包里翻钥匙。 东西也不多,就是怎么也找不到。越是翻不到,心里越烦。烦躁积攒到了一个点,即将达到峰值。 忽地,顾纵牵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叫了声“姐姐”。 陈禁偃旗息鼓。 36 陈禁朝着门扫了一眼,顾纵会意,用他的钥匙开了门。 跟在陈禁身后进门,反手刚带上门,下一刻肩上没防备受到外力,朝后退了半步,后肩撞在门板上。 身前的人覆上来,双手按着他,而后其中一边手绕到他的颈后,踮着脚去够他的唇。 实在不能算温柔的一个吻,唇撞在一起,顾纵拢着她的腰,任由着她咬他的下唇,带着点儿没地方发泄的劲儿,侵略性很强,唇上有轻微的发麻的疼痛感。 彼此交互着,烟草的味道在唇间弥散过去,顾纵尝到了一点点烟草本身的苦味。 陈禁的手从顾纵的衣摆底下往里探,指尖在腰腹处流连,挑开了裤子的系带,再向他的裤腰里挤。就在内裤的边缘徘徊,偶尔会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他的形状和灼热。她手上并不暖和,仿佛还染着室外的低温,所经过的地方更加难以被忽视。 室内的暖气还没打开,顾纵却觉得热。躁动的、难耐的情绪,被陈禁一并挑起来。 他等待着陈禁的下一步,怀里忽然落了个空。顾纵还愣在原处,等他反应过来,陈禁已经在往楼上走,到楼梯拐角处时横了他一眼,上楼,房间门摔得很响。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忽地低头笑了一下。 她还在恼。 顾纵上楼的时候,陈禁已经卸了妆换上睡衣,毛绒材质显得很居家。头发披散着,就这么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在翻着几页纸。看不出来方才在外边时,身上那种凛凛的感觉了。 他坐过去,陈禁没搭理他,依然在看手里拿着的东西。 顾纵扫了一眼。这一叠,他并不陌生,原来老高那天给她的是这个。他无奈地笑了笑,说到:“最开始他怀疑我早恋。” 陈禁这才抬眼看向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怎么和他解释的?” “我说我早恋未遂。” 陈禁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嘴里挤出三个字:“你继续。” 老高怕他恋爱耽误学习,见天儿防贼似地防着,但凡有什么蛛丝马迹都不放过。顾纵看他魔怔了,没法子,只好把陈禁告诉给他,说了在福利院见到陈禁的事情。 倒是没想过他后来还收着这些东西。 顾纵把最面上那张作文纸拿过来,重新看了眼几年前写的文字。和她说周记里没提到过的内容。 顾纵进孤儿院的时候,才几岁,被欺负得惨。陈禁来的那一年,见到的场面,是常态。 后来几年,男孩子到了抽条的年纪,个子长得很快,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福利院那群人又和他打了几次,发现打不过之后,不再正面惹他了,转而在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 横竖不过是偷一些用品和吃食,顾纵没花心思计较。 到了年纪的人相继离开福利院,剩下的或是新来的,大多怕他。后来两年,日子还算过得去。 福利院里也收留老人,他们同样过得很差,子女不会来过一次。初中有一年,院里新来了个老爷子,精神状况不大好,嘴里常絮叨着什么,别人听不明白,管他叫疯子。 小孩见着他,拿石头丢他,老爷子腿脚不便,躲都躲不开。 顾纵赶过一次那些小孩,又分过晚餐给老爷子,之后老爷子每次看见他都会朝他笑。再后来,顾纵时常去找他说话,逐渐熟稔起来。老爷子是念过书的,嘴里念的是文言文,反复念叨,是怕自己年纪大了有一天会忘光。 顾纵的普通话是和他学的,粤语也是。 老爷子脾气好,一遍教不会的,就反复给他纠。也不是因为觉得有多么被看不起,他就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他能把话说明白,让陈禁听得懂。 也因为顾纵和他走得近,倒是再没有小孩敢欺负他。 后来老爷子去世,离开时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把钱都留给了顾纵,有几万块。他过得很难,但依然没动那笔钱。毕业之后到雍城,捐给了陈家的基金会。 顾纵说到这里,稍停顿了一下,“你那年给我的钱,后来有人来抢,我不想给。” 他没说的是,因为这一把钱,他更加被孤儿院里的其他小孩敌对、孤立。可顾纵即使被那么多人打骂,遭遇那些人明抢暗偷,依然不屈服。 他身上常年有伤,可他却坚持: “那是姐姐给我的。” 连亭福利院破烂掉漆的大门,陈禁一步一步走进来,就这样踏进他的世界,这么多年,顾纵再没能放她从他心里离开。 他继续说到:“我只花过一张,想拿去打电话给你。那时候太小了,容易委屈,很想你,很想听你的声音,很想见到你。” “我没有接到过你的电话。” 他注意到陈禁的手在揪毛地毯的毛,把她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坐着。“那家有公用电话的店老板,说我的钱是偷来的,把钱拿走了,喊院长把我拎回去,揍了一顿,电话也就没打成。” 陈禁的眼圈,被气得愈发发红。顾纵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抚过她的下眼睑,柔声说别气。 “后来,他卖东西给别人,用假钱骗真钱,被人打死了。” 饶是这样,陈禁依然觉得顾纵委屈。那店家被人打死,是罪有应得,和他抢了顾纵的钱这件事无关,并不能以此抵消。 顾纵凑上去亲吻她的眼睛,“心疼我吗?” “嗯。” 他托着她,把人抱起来,“男人刻意想让女人心疼,多半是为了哄她上床。” 陈禁问他:“真的吗?” “至少现在是。” 37 年末仅剩下最后几天,过去得很快。 乐司以被拖入黑名单的时间已久,电话打到顾纵这儿,哭天抢地。原话是:“我回国你不来接机就算了,都要跨年了,咱俩吵架还要吵到第二年去吗?” 他嚷嚷个没停,陈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年,也快要过去了。 借着梁之双骗她,这件事的后果还没过去,副作用很大。 陈禁真正发脾气的时候,是默不作声的。不要说乐司以还在黑名单里呆着,就是祝行生给她电话,她也冷淡了很多。 乐司以反常地没有组跨年的局,陈禁在其他人的跨年邀请里翻了翻,都觉着没什么意思。 顾纵就两三天假期,横竖去不了哪里,陈禁也懒得折腾了,索性就在家待着。 前一天晚上闹得晚了,陈禁这会儿睡得很沉,顾纵起身下楼,看了眼空荡荡的冰箱,拎了钥匙打算出门买早餐。 门一开,对上几道齐齐打过来的视线,双方都僵在了原地。祝行生捏着钥匙,保持着准备开门的姿势几秒钟,收回了手,看着他。 魏扶山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很有要看戏的意思。 乐司以回过神,大嗓门开始嚷嚷:“我靠,不是吧,陈禁现在都带你回家住了?”带魏扶山过来,都还是祝行生提前问的。 声儿确实有点过大,顾纵下意识地皱了眉,回身往楼上的方向看。再回过头时,朝三人礼貌地点了下头,往后退了半步,让几人进门来。接着对乐司以说到:“麻烦声音稍微小一些。” 乐司以懵懵的,声音却不自觉地跟着放小了些,“卧槽?” 顾纵俯下身打算拉开玄幻的柜子,却被人抢先一步,祝行生打开柜子取出里边的拖鞋换上,显然是颇为熟悉的样子。 顾纵的手顿在空中,五指小幅度地往里蜷了一下,而后收回手直起身来。 陈禁下楼的时候,乐司以正在谋划着待会儿的牌局该怎么轮流上桌。 祝行生买了早点来,几人一块坐着吃了顿近乎等于午餐的早餐,乐司以逮着机会就要嚎,想让陈禁把他的微信账号从小黑屋里放出来,被陈禁扫了一眼,硬生生憋了回去。 顾纵几乎没可能从这群摸着牌长大的少爷手里赢钱,摸着钥匙去了趟超市。回来的时候,几人正好又结束了一把。 乐司以和魏扶山面前剩的纸币寥寥无几,祝行生也输了不少,最大的赢家是陈禁 。 她把面前的麻将推进桌洞里自动洗牌,招了招手喊顾纵过来,赢来的钱随手对了个折,放进顾纵上衣口袋里边,“他们给你的新年礼物,不用谢了。” 乐司以忿忿说“再来”,陈禁抬了抬下巴,看向他那薄薄几张纸币,有点怕他不够输的意思。他把手机掏出来,咬牙:“我转账!” 陈禁没心情放水,他够呛能赢钱,眼看着转账都转出去不少,乐司以脸色逐渐麻木。顾纵适时出声,问要不要暂停休息一下,乐司以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牌桌。 魏扶山差一张胡,不信邪地连摸了几张剩下的牌,都不是他要的。伸手把祝行生的牌按下来,他想要的牌赫然出现在眼前。静默了几秒钟,抬腿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祝行生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 几个小时,陈禁每一把都在赢钱。乐司以是个混子,打法毫无章法,魏扶山的牌又总被祝行生扣住。一边不能输得太假,一边又要保证陈禁能赢。 其实陈禁知道,他们牌技不如她是真的,想用这种方式哄她开心,也是真的。 顾纵晚餐要准备的份量,从两人份变成了五人份,提前就得开始准备。 牌局结束,陈禁从棋牌室里出来,下楼,开放式的厨房,陈禁从外边倚着流理台站着,看顾纵在忙活。 顾纵问她:“结束了?” 陈禁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再输,乐司以裤子都要当掉了。” “去坐着吧,一会儿就好。” 她摇头,“我想在这看你。” 另外三个人下楼的时候,乐司以正在心痛他输出去的钱,一本正经地和魏扶山科普陈禁这个女人在牌桌上有多恐怖。 说着一抬头,剩下半句话忽地卡住了。 他抬手肘捅了捅旁边的祝行生,几人一块往某个方向看过去。 陈禁坐在吧台椅上,对着顾纵说了什么,顾纵俯下身来,任由她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那是很多年后,陈禁都会记住的一个晚上,对她来说重要的人,都在身边。 她有太久没有这样过过某一个节日。 乐司以始终没个消停,总有乱七八糟的花样。 城区禁燃放烟花爆竹,乐司以不知道从哪搞来了放烟花的视频,连了投影仪和室内的音响,整个屋子里都是烟花升天绽开的声音。 陈禁嫌他丢人,反被他推到烟花的画面前,想一出是一出,说要卡在跨年那个时刻,一块儿拍个合照。 乐司以调整角度固定手机,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边指挥站位,磨蹭啰嗦了半天。陈禁被吵得不耐烦,他才按了定时从手机后边跑过来,嘴里大喊着倒计时。 耳边闹哄哄的,都是声音。乐司以的嚷嚷,魏扶山的打趣,祝行生尝试维持秩序微货,音响里播放的烟花绽开的动静,全都混在一起。 忽然耳边闯进另一道声音,“看镜头。” 她怔了怔,才一抬头,眼前闪光灯快速地亮了一下。 是新的一年了。 祝行生的作息比其他人要健康太多,跨完年接着闹了一会儿,就拎着魏扶山去收拾陈禁家唯一的一间客房。 乐司以也没胆子抢,留守沙发。陈禁上楼的时候,能感觉到背后的某道视线颇为幽怨。 等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时间将将要跨过两点。 陈禁靠在床头看今晚没回复消息,大部分是新年祝福,挑了几个比较熟悉的、看上去不那么像群发的消息回复了一下,看到下一条师哥发来的消息时,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正在怔愣间,忽然感觉到左手被人牵住,腕上搭上了一条链子,金属上已经被沾染上了温度,不知道他在手里攥了多久。 她准备说什么,手心里又被塞进了一张卡片状的物件。 陈禁感受着手里东西的形状,忽然意识到什么,丢开手机去看手里的卡片。 是一张过期了的身份证,使用年限到昨天为止。她也有一张过期了的身份证,在楼下的冰箱里,可以使用的年限,和顾纵的大致相同。 他轻声问她:“可以和你的放在一起吗?” 陈禁少听到顾纵主动开口问她要些什么,几乎没有,难得他有一次要求,却只是想要把身份证和她的放在一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可是陈禁在他眼里看到了期待。 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哽。 把两张日期相近的身份证放在一起,算不算从某个层面,弥补了未曾在一起的时间。 她的小朋友幼稚到这个地步。 陈禁伸手摸到床头柜旁边的开关,按掉了室内的灯。摸着黑钻到顾纵的怀里,把手心里那张身份证往心口上按了按。 倏地想和他说,分开这九年时间里,某段被她藏起来的、只存在于梦魇里的过往。 意外的,面对着顾纵,说这些好像并不难。 “说起来有点丢人,但事实是这样。我大三那年忽然消失,确实是因为覃姗囚禁我。” 就在陈家的宅子里,房间很宽敞,家具也齐全,和其他房间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窗户。 见不到天光和日落,对时间的认知,也开始有了障碍。 覃姗也不会给她留任何可以通讯的设备,她唯一可以获取外界信息的东西,是电视。她能做的,能打发时间的,只剩下这个。 以至于后来,蜷在沙发上看电视,也变成 一种习惯。 那条无形的锁链,长久地锁着。 当时覃姗的动作没引起大家的在意,最后是乐司以先发现了不对劲,通知了祝行生。 那会儿祝家老爷子身体不大好,怕这事儿被老爷子知道,会气得病情加重,毕竟是年纪大了,大意不得。 两人费了不少功夫,才辗转找到陈禁的确切位置。和覃姗对峙多次,最终才能把她接出来。 她问祝行生,为什么来接她的,不是陈语堂。 祝行生和乐司以,两个一米八往上走的男人,当即红了眼眶。 他们怎么能告诉她,陈语堂死了。 可她好像猜到了。 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的人,情绪却是最平静的那一个,说想回家。车都快开到祝家的宅子,又掉头去另一个地方。 那几个月里边,安保人员在别墅外边围了一圈,医生们随时待命,看上去像是影视作品里才有的画面。 祝行生和乐司以轮流往陈禁家里跑,用各种法子哄着她吃药吃东西,调理了有大半年,慢慢恢复正常,不再需要营养素。 她开始害怕晚上,很难正常地睡眠,等到天边泛白,才能攒起部分的安全感,让她勉强能放任自己去服从生理的困意。到后来是习惯了,到了晚上就几乎没什么想睡觉的念头。 也去看过心理医生,不算很正常,也不算很不正常,没有太大的毛病。 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数着时间度过,倒不如去挥霍,反正她想做的事情,横竖覃姗都不会允许,多一件少一件,没有差别。纸醉金迷的富二代这个人设,可能要比原来她的模样,能让覃姗接受吧。 陈禁说了很多,说她身体恢复之后,祝行生和乐司以带着她满世界地跑。她说一个“想要”,就没有什么是祝行生和乐司以不买给她的。 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好像情绪里缺失了一份东西,可他们从来不曾停止爱她。 “他们一直在让我知道,我被人爱着。”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搭在他胸前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他睡衣的布料。陈禁看向他,说只对他一个人说的话,“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也能爱人。” 38 任何情话在陈禁这儿,都并不少见。甚至是在第一次上床之后,陈禁也和顾纵说了,“退房之前我都爱你”。可说爱你和爱你,始终是两种不能等同的概念。 其实他们都很奇怪,嘴上时常说着我爱你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而爱着的人,不敢说我爱你。 明儿大抵是个响晴的天,晚上的云层很薄,月亮的光从后边透出来,万物都显得温柔。 陈禁对上他的视线,恍了个神,方才觉得什么温柔早就忘记了,反正都不及她家小孩。 他低下头来,声音很轻,就在她的耳边,“我能不能和你说我爱你?” 哪有人说句我爱你还征求别人的意见,陈禁想乐来着,可对方是顾纵啊,又好像变得合理起来。 不存在所谓的“在这段感情里过于卑微”,他只是不想在任何时候用这句话绑住她。他期待回应,却不需要她只是出于礼貌性地回应。 陈禁没回答他能不能,双手捧着顾纵的脸,轻啄一下他的唇,说一声我爱你。 重复到第叁遍,顾纵在她吻落下来的时候,稍用了点力按着她的后颈,加深延长这个吻。在吻的最后,说我爱你。 到底该有多珍视啊。 那是陈禁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词,像是小心翼翼,攒足了勇气,才敢说出口。 这个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可是陈禁爱听,他说什么,她都爱听。 她把身份证塞在枕头底下,手上摸索着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像个孩子一样,把得到的糖果藏在绵软的枕头底下,连做的梦都是甜的。 等到放好了,伸手在额前合十。 陈禁闭着眼说:“许个新年的愿望吧。” 顾纵拦她,理由很有迷信的味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很虔诚的模样,可嘴上却说:“我又没有想让老天听见。宝贝,我是说给你听的。” 稍稍停顿,接着说到:“我希望顾纵永远爱我。” 很孩子气的一句话,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室内外都很静。陈禁等了大约有半分钟,没听到顾纵说什么,睁了眼转过头去看他。却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他把她合十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带到唇边,轻轻吻着她的指尖。 他说,“我希望陈禁永远要我爱她。” “永远”这个词很可笑,没有人能知道明天,更不要说长久的未来。 可是她知道,除了彼此,再也不会有别的永远。这才是他们对于彼此的意义。 这年的第一天,陈禁是和顾纵一块过的。祝行生要带魏扶山去过节,乐司以喊着没劲,嚷嚷说友情在爱情前面算个屁,只有他为了友谊保持单身。不屑地手一挥,找人组局去了。 陈禁没有什么计划,和顾纵一块窝在家里。与其在这两叁天的假期上花心思,不如盘算一下顾纵的寒假。 她翻着手机软件里的推荐,好像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室内温度不算很高,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腿上仿佛供血不足,有点儿发凉。最后看得烦了,把手机甩了去找顾纵。 已经是雍大的复习周,家里的书房终于起了它该有的作用,被陈禁腾出来给顾纵复习的时候用。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喜欢和陈禁待在一块儿,哪怕彼此没有任何交流,各自做各自的事,他也觉得这样很好。 他很少表现出自己黏人,但陈禁能感受得到,所以她会主动说,我想你过来陪我。 陈禁推门进去的时候,顾纵正在接电话,她倚着书桌稍踮脚坐上去,和他面对面。室内有暖气,两人身上穿得并不厚重,脚掌踩在他的大腿面上,感受到彼此接触所带来的温热。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大概是和陈禁有关,顾纵和她对视着,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回应几句挂断了电话。 陈禁看他表情不太对,伸手摸他的下颌,像是在逗小动物,“怎么?” 他没躲,放任她的小动作。伸手探她的脚背,能感觉到她脚上很凉,不自觉地皱眉。 “闻景打来的。” 他能感觉到陈禁的动作顿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悠悠地把手收回来,表情未变,不甚在意地问他:“说什么了?” 其实陈禁不用问也能知道,她师哥会说的,无非会有这么一句,问她要不要回小园子看一看。 “他说你把小园子交到我手上之后,我还没有去过,大家都很想见我。” 以她对闻景的了解,他特意打电话过来,不可能不提及她,只说这么两句。她其实大概都能猜得到,闻景还会和顾纵说,希望顾纵劝一劝她回去。 可是小朋友在说完那一句后,就不再说了,也没有问点什么,转身把放在一旁没穿的外套搭在她光溜溜的腿上。 小朋友还是不大爱说话,陈禁蹬了他一下,他才想了点话来说:“冷吗?” 陈禁哪里是想听他说这个,没再继续问。 中午时候,闻景果然又打了电话过来,这回是直接打给陈禁的。她开了外放,平拿着手机,话筒收音的位置靠近唇边,叫了声“师哥”。 闻景答应一声,没兜圈子,“我上午给小顾打了个电话,你这不是把小园子给他了么,以后小园子归他管理,大家都挺想见见他。” “好,他下午过去。” “小顾不是年纪还小吗,一下子见到乌泱泱一堆人,我怕他会怵,要不你带他过来?” 要不说闻景是个老实的人,不会找说辞。这个借口到底有多扯呢,连在边上旁听的顾纵都没忍住撇了一下嘴角。 陈禁笑了笑,想象不到顾纵板着张脸,发怵的时候会是怎么个模样,“小孩挺厉害,倒不至于见着几个人就害怕了。” 其实打电话前,闻景就知道他说不动她。这几年大家没少来劝她回去,任大家用遍了理由,也是油盐不进。 即使这样,闻景还是不想放弃,他知道陈禁有多么爱这个戏台。不然也不会花天价从覃姗手里把小园子买回来。 可她把小园子转到了顾纵的名下,这是他怎么样也没想到的,顾纵在她这儿的地位,可见一斑。所以他联系了顾纵,想再试试。 “你也知道他是小孩,才二十岁,有几个人会服气?” 陈禁有片刻无言,“师哥替我帮衬着点。” 闻景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在这件事上,陈禁还是很难改口。答应下来,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拿下来,对着暗下去的屏幕思索着,重新解锁点开拨号界面,“我让祝行生陪你一块儿过去。”号码就要拨出去的时候,另一只手伸过来把手机按了下来。 他的掌心向来干燥温暖,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度一并传导过来。 他说:“不用。” “你别去了。” “好。” 他真就像是没有出门的打算,把手机放到边上,接着看手边的书。非专业课,书上只草草地勾了重点。 陈禁感觉到了自己这股子别扭的劲儿,磨磨唧唧反反复复的,像矫情多事的老太婆。她想让顾纵替她去看看座无虚席的观和园,却又不想把小孩放到一群人面前,让别人刁难指点。 那天的最后,陈禁到底是和顾纵一块儿去了趟小园子。闻景来接顾纵的时候见到陈禁,直接愣在了原地,他着实没想过陈禁会过来。 他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陈语堂车祸之前。 他的视线转移到顾纵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忽觉他还是低看了眼前这小孩。对他这个师妹来说,绝不止是个恋爱对象而已,更不可能和之前的那些相同。 陈禁站在顾纵的身边,下意识想要牵他的手,却反而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 听见闻景叫她,她倏地笑了笑,答应了一声,转头和顾纵解释。 “以前家里给起的字。” 生安,一生平安。 39 这会儿还没开场,闻景领着两人去了后台。陈禁没进门里边儿,隔着扇门,在外头听听动静。 演员们忙着做上台前的准备,见着闻景进来,和他打招呼。闻景给大家介绍顾纵,众人听着,只当是个有钱的富二代把观和园给买下来了。 陈家的戏班在几个地方都有台子,旧时候几个园子分给了陈禁太爷爷辈的几个兄弟,那时的规矩是,园子在谁手里,收益和管理就归谁。到了陈禁爷爷那一代,又统一收回到陈禁爷爷手里,这规矩也就没多大用处。 可现在观和园分出来,到了顾纵手上,这规矩又重新拾起来。 园子内部有具体的分工,安排戏码和后台零碎事情这些年一直由闻景和小管事负责。 早年有个叫法叫“领班人”,是处理对外事务的,也负责戏班的发展,这几年这个位置上少了人,闻景暂代,现在顾纵来了,就交由他顶上。 有人问闻景,那大小姐不回来了吗。毕竟这观和园的主人都换了,回来应该更难了吧。 在这几年里边,新收进来的人很少了,但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副新的面孔。他们不会关心所谓的“大小姐”,甚至会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儿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这么中二。会这么问的,只有以前和陈禁同过台的那些人。 闻景沉默了会儿,回说:“再等等。” 他总想着陈禁能回来。 闻景存了私心,没给两人安排二楼的包厢,就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头,想的是让周围的氛围影响一下陈禁,说不定能想起以前在园子里演出时的感觉。 他陪着陈禁和顾纵在底下坐了一会儿,周围的小姑娘都要激动得疯了,和闻景这么近距离的机会能有几次啊,不管是不是闻景的粉,各种带镜头的设备就没停下来过。等到开场,演员们上了台,闻景为了不影响演出,回了后台,现场才消停下来。 台上唱的是昆曲里头很经典的《玉簪记》,融入了一些新元素,观众看起来也不会太枯燥。 陈禁大部分时候兴趣寥寥,摆弄着手机,偶尔才会往台上看一两眼。顾纵没打算把时间全部用在这上头,听了半场,准备起身到园子的其他地方逛逛。 身后服务员走过,陈禁走了会儿神,没注意手肘撞了一下,手机摔到地上上。 服务员慌张地道歉,陈禁说没事,“我自己的问题。” 顾纵附身,把手机捡起来。他无意看她手机里的内容,可她没来得及锁屏,手机上的画面就展现在眼前。备忘录里写了满屏的戏词,正正好写到台上演员唱的这一句,旁边括号里备注着什么。 顾纵摁了电源键,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没揭穿她。 闻景暂时有事情要处理,两人随意地在园子里边走了走。 园子外边常年有粉丝和观众在,在小巷子里边送演员们上下班。前边台上还扮着风月蹉跎,台上下时有互动,倒显得热闹。后院因为非工作人员不可进入,倒是清净许多,明明是一个园子,却仿若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院子里一砖一瓦都是上个世纪的,树也有年头了,风钻过老树引出簌簌声,更能咂出岁月沉淀的味道来。 小些时候,陈语堂带着他们这群人练功的地方,就是这个庭院。吊嗓子、练基本功,今个儿这又挨骂了,明儿那个又讨揍了,总显得热闹。这会儿没人过往,倒有点空落落的。 陈禁随手指了一下,“我小时候就在这练功。” “很累吗?” 陈禁笑笑,这小孩抓的重点永远都在她身上,老实回答,“很累。” “我爷爷是很严肃的老头,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所以我只在刚记事的时候享受过大小姐的待遇,之后基本上和我那些师哥师姐没区别。寒暑假就过来住这儿,早上天不大亮就得起来,吊嗓子啊,拉筋掰腿,该背的词儿没背完要打手板。我爸心疼闺女,有时候就偷摸着给我塞零食,都得躲着我爷爷,和做贼似的。” 或许陈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在讲到曾经待在园子里的事儿时,话就无意识地变得多起来,哪怕说的是挨打,每句话的尾音都是往上扬的。 顾纵在一旁听着,很少打断她,偶尔见她快要撞上什么东西,伸手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一带。 他多半时候不吱声,可是陈禁知道他有在听。伸手和他牵着,在他掌心轻挠了挠,问他:“怎么不说话?” 顾纵的步子停下来,和她对视着,“我在想,所以你为什么会把它给我?” 陈禁面上的笑有一瞬间固住,又很快恢复过来,提步往原来走的方向走,“因为我不爱管事儿啊,我只喜欢当个金丝雀。刚好这地方要卖了,买下来给你做本钱,能不能赚钱就看你经营了,就是亏了也不碍事,想卖了也随你,反正得让你来给我铸这个金笼子。” “宝贝,我一直等着做金丝雀呢。”她笑笑,回头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你的。” 顾纵迈大步跟上她,重新和她相牵着,轻声回应她,说好。 陈禁心下觉得好笑,上哪去找这么个傻子,她说什么都愿意相信。 观和园占的面积不小,小一个小时逛不完。才出了个院子,迎面见着闻景,叁人一道走了一会儿,顾纵看得出闻景的欲言又止,了然道:“我自己逛逛。” 陈禁看着顾纵过了这条回廊,拐了弯,接着看不见了。她仍对着那个方向,“想说什么?” 闻景看了眼她轻描淡写的模样,像是什么都不上心。“我不知道你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人消失了半年,连祝行生都找不到你。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就离开舞台,再也不回观和园,连我们这群人都不见了。”其实这些话他从见到陈禁起就想问了,一直碍于周围有人在场, 回廊外边有个小鱼池,陈禁倚着雕花的木栏杆,伸手把边上放着的一盒鱼食拿过来。 闻景抛了一系列的问题,倒叫她不知道该回答哪个才好,索性只答了最后一个:“没什么要紧事,也就没必要见面。” 闻景忽地转头看她,不相信她说的话,只当她不想回答才胡诌。“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我就想问你一点,你真的不喜欢唱戏了吗?” 水很清,但是却见不着鱼。她抓了把鱼食丢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招过来几条贪吃的。她话里带了点笑意,轻声说:“师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打小就不是自愿学的,长大了自然逮着机会跑啊,怎么可能回来。” “你是不是忘了你第一次上台,你和我说,你永远都爱站在台上的感觉,哪怕是给你只有一句词儿的角色,只要还能让你站在这个台上,你都愿意唱。”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鱼出现,陈禁才恍然想起还有冬眠这一茬。把鱼食的盒子放回去,拍了拍手,打掉沾在指尖上的粉末。 她始终是这副不在意的模样,仿佛这些全不能在她这儿敲出点水花,闻景看得着急,调门儿也不自觉地高起来。“你能骗得了别人,可你骗得了自己吗陈禁,你连我都骗不过。” “打断一下。” 忽地出现一道声音,陈禁朝着回廊尽头看过去。顾纵站在那,身上的风衣没系扣子,也没用腰带拢上,就那么敞着,配合着面上稍嫌不耐烦的模样,显得她家小孩特别不好惹。 陈禁突然就笑了起来,“就知道你没走。” 40 被当面揭穿了自己在偷听的真相,顾纵倒也坦然,伸手牵过陈禁,“走了。” 闻景还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开。 这会儿小园子里头还没散场,园子外边的巷子里已经有人在候着了,不知道是开场前来了没走,还是来早了等着一会儿散场了能见一见下班的演员。看到顾纵和陈禁提前从园子里出来,以为是哪的网红来了,用手里的设备顺便也拍了几张。 等到上了车,司机一个漂亮的叁角调头,从巷口驶入车流里。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车厢里的气氛算不得很好。 顾纵的面色很差,眉头拧死了,视线落在车前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惯常不爱有什么表情,情绪少有上脸的时候,陈禁少见他这副模样。 手被他攥在手里,她动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 “怎么了?” 陈禁把手往外抽,想把他的脸扳过来看着她,用了劲儿,但没能挣开他的手。他用更大的劲儿握紧了,“有点后悔。” “不该带着你去小园子的。” 陈禁任由他攥着她的手,轻声问他:“为什么?” 小朋友的唇线绷得平直,没说话,仍皱着眉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什么,想告诉他什么,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理智却忽然归拢,阻止了她的冲动。 她半阖着眼眸,最后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 学校那边临时提前了某个期末大作业的截止时间,顾纵差一个收尾,寝室那哥几个却是一点儿没写,急得几乎要把顾纵的电话打爆,回家后顾纵不得不掏出时间,去把这事儿给忙完。 陈禁笑着,在他脸侧亲吻了一下,“去吧。” 陈禁从冰箱里摸了瓶矿泉水,没由来想到顾纵无奈的表情,又把瓶子放回冰箱里,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才在沙发上坐下,接到了来自祝行生的电话,她随手接起来,听筒靠近耳边。对面开口就直奔主题,“你今天去小园子了?” 陈禁轻声笑笑,“祝行生,你天天这么监视着我,不会是喜欢我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顺带还有点养成的意思,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魏扶山恋爱是个幌子吧?” 魏扶山在那头警告地喊陈禁的名字,祝行生头疼地说到:“顾纵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你?” 陈禁忽然想到顾纵面对她时的模样,低头笑了笑,不再打趣他了。“得了,有事儿说事儿吧。” 电话那头稍停了片刻才说:“你去小园子这事儿,我这能收到消息,覃女士未必不知道。如果你有回去的想法,你要注意了,她不可能没有动作。” “放心,没有这个想法。”她的语气未变,应完这一句,接着说到,“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像是怕他还要再说什么,很快挂断了电话。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刚才挂断电话时的动作,有多慌张。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冰凉。 后来的时间,好像过得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那天她睡得出奇得沉,连顾纵是什么时候赶完作业进房间,她都没有任何的察觉。 有一道声音,从远方慢慢地传来。 是谁在哭? 她转身,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陈禁站在房间里,可是她看到另一个自己正躺在床上,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皱得很紧,呼吸微微急促,是一副被梦魇缠绕的模样。 她不受控制地朝外走去,周遭是一片荒芜,雾气浓浓不散。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走了很久很久,她才遇见一座建筑,并不陌生,是陈家的宅子。 陈家推开门,五岁的小女孩坐在桌边,正在因为挑食而挨骂。小女孩只是哭,一直在哭。 周围的保姆厨师以及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尽量放轻了,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显露出自己的存在感,从而转移女主人的怒火,更不可能有谁站出来阻拦一句。 陈禁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身前,伸手想抹她的泪水,可是她却怎么都触不到小姑娘,她们之间永远横亘着那段距离。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别哭啊,别哭好不好…… 男人匆匆赶回来,身影出现在餐厅时,女人的火气稍稍压下去一些。 他把小女孩抱起来,用柔软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眼泪,他轻声哄着小女孩:“宝宝不哭了,是这个菜不好吃,所以才不吃的对不对?那我们把厨师都换了,不哭了好不好?” 画面一转,小女孩到了十五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跟着父亲去了一趟这座城市边上的某个小县城,演出的地方是一个破烂不堪的福利院,可是她那么开心,和男人说她今天遇见了一个小男孩。 陈禁隔着几步距离听她说话,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女孩从车上下来,走进明显可以看出年岁的宅子里。 大厅里,女人摔了个茶盏,“你带她去哪儿了?你知道你带她浪费了多少时间吗?” 女孩不耐烦地路过大厅,听到男人和那个女人说,“她喜欢,就不算浪费时间。” 再之后是十八岁那个高考过后的夏天,她收到高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伸手要打开快递的文件袋,忽地瞥见封面上的书法体大字,那是她填报志愿中没有出现过的学校。 呼吸一滞,一股恶寒猝然从脊背上攀上来,她甚至没意识到她在发抖。 她闯进书房,女人坐在桌子后边,心思都放在文件里,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把满桌的文件胡乱扫到地上,女人才蹙着眉看她,问她平白发什么疯。 “为什么改我的志愿?” 女人面上,是和她截然不同的冷静,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难道我看着你糟蹋你的前途吗?” 她所喜欢的,所愿意为之努力的,在这个人眼里都不过是无用的事情。 女孩用力地撕烂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砸向面前的人,“去他妈的前途。”破碎的纸页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 ——雍城大学。 也是那天,她第一次见到这对夫妻之间爆发争吵,从白天争执到深夜。 可惜最后的结果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后来的禁闭,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小女孩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对着房间里唯一发出光亮的电视,度过每个白天黑夜,孤独、漫长,好像永远都等不到尽头。 她甚至连拍门、喊叫、挣扎,全都放弃了。陈禁拽她,可她毫无反应,麻木的坐着,被彻彻底底地禁锢在那方寸的地方。 陈禁使劲地砸门,双手上遍布着伤痕,依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身后的小姑娘忽然侧头看着她,眼底无波,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她张口,声音因太久没有说过话而显得嘶哑,“没用的,放弃吧。” 别放弃好不好,求求你了,坚持下去,不要放弃…… 最后是观和园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车里,这回小姑娘不见了,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紧紧握着。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说“不该带你去小园子的”。 可是好像又和白日里发生的不太一样,那道男声回答了她的“为什么”,他说,我看不得别人凶你,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而她也没有止住话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她说,可是我为什么还是很想回去? 真的很想很想…… 忽地,她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伸手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了一片濡湿,枕头上也被眼泪洇湿了一片。她转身,顾纵睡得正熟,双手正环着她。感觉到她的动作,即使还未睡醒,也下意识地环紧了一些,她这才找回一些踏实感。 陈禁把动作放轻,坐起身,怕趿拉拖鞋的动静吵醒顾纵,光着脚踩在地上,下了楼。 伸手摸到开关按下,一楼的所有灯光大亮。 喝了半杯水,在吧台前边坐了一会儿,恍惚地往周围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某个方向。 那里放着两台同色的冰箱,里面有哪些东西,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怔了有多久,等到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拉开了冰箱的门,手搭在冷冻层的抽屉上,微微发抖。 抽屉被拉开,里边放着的物件展现在眼前。叁张身份证,有一张是前一天才放进来的,她伸手摸了摸身份证上的顾纵,旁边是她和陈语堂的,再往边上是她在戏台上的照片。 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这张照片了?陈禁不知道,她一直不敢。 她以为这么多年了,总能愈合。可是她走进观和园才发现,那个痂一直存在,像是被重新剥开,又露出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她拿着那张照片的手,一点点地往回收,终于把它放进怀里。 所有的往事全都在那一瞬间涌上来,每一个人,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像是所有的重量都落下来,她的呼吸变得困难,每一声心跳都很重。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啊,不是都过去了吗?陈禁,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忽地,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双手尽力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拢。 不知是被冰箱冷气侵占还是其他原因,而发凉的身体,一点点地回温。后背被轻拍着,带着安抚的意味,她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 顾纵的声音就在耳边,身边的人也是真实的,不用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他说,“我在。” 41 临睡前,顾纵关了除卧室外的暖气,这会儿一楼的温度并不宜人,陈禁的身上寒浸浸的,他看了眼冰箱里打开着的抽屉和她紧紧攥着的照片,最终还是没把冰箱门关上。 用遥控调了一下室温,把人抱起来,换成自己坐在地面上,让她窝在他的怀里,尽量避免冰箱的冷气直接和她接触。 他什么也不问,仿佛在他看来,这样大半夜坐在冰箱前抱着一张照片哭的行为,一点儿也不怪异,而他也仅仅是想陪着她。 陈禁几乎是整个张脸埋在他的怀里,感觉着鼻翼间充斥着的气味,渐渐只剩下属于顾纵的那一种,才慢慢松开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 “我吵醒你了吗?”她的声音还不太稳,但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上,拇指轻轻地摩挲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不是。” “睡着睡着,忽然感觉到怀里的人不见了,很紧张,所以下来找你。” 不知道是不是深夜的作用,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一个在熟睡之际都会因为找不到她而紧张的人,该有多么在乎她。 才稍稍松开一些的手,复又重新攥紧了。 “白天闻景问我的事情,你想问我吗?” 其实她还没做好准备,可如果对方是顾纵,即使说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她也愿意试着说给他听。 可顾纵把睡衣的布料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换成自己的手和她交扣着。他摇了摇头,“我只在乎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其他的,我不关心。” 他说他不关心,就真的一点儿也没问。又静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她的脚上还是有点儿发凉,把人抱起来,反手合上冰箱门,往楼上走。 那个后半夜,陈禁睡得很熟,一夜无梦直到天色大亮,连顾纵是什么时候醒的,她都不知道。等到他准备好早餐过来叫她,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头,没有一订点儿想要醒的意思。 好不容易把她叫起来,陈禁简单地洗漱过后,又倒回被窝里,侧脸压着枕头,睡得迷迷糊糊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挡住了大半张脸。 顾纵把人捞起来,哄着喝了几口粥。等到陈禁被他用保暖衣和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她才打着哈欠,稍稍清醒过来。 她的睡眠不是很好,顾纵向来乐于看她多睡一会儿,倒是少见这样大清早地把人吵醒过来。她那股子起床气,对着顾纵压根发不起来,一边由着他给自己系围巾,一边问他在折腾什么。 顾纵没答,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陈禁了然,不再问了。 顾纵叫了车,外来车辆不好被放行,司机候在小区外边,两人一块往外走。 其实陈禁是知道的,他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多半出行工具都是地铁和公交。这小孩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和钱,总是比花在自己身上的多。 从路线来看,陈禁几乎以为顾纵是要带她回连亭,可最后的目的地不是连亭。没有连亭看起来那么破败萧条,和雍城比起来,却也相去甚远,大约是雍城和连亭之间的某个小县城。 顾纵在车里替陈禁盖上羽绒服的帽子,又拢紧了衣领,才推开车门。寒气瞬间涌进车厢,前排驾驶座上的司机都打了个寒颤。陈禁想起了之前顾纵带她回连亭时的场景,那会儿的气温比现在要高一些,可她穿得少,贴了一排的暖宝宝,还是把她冻得不轻。也难怪今天顾纵要把她里里外外裹上好几层。 这会儿是中午十一点钟的光景,几乎是一天里最暖和的时间,饶是这样,从车里下来,陈禁还是不大适应地打了个抖。 或许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怕冷,身体里自带着一股燥气,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顾纵上衣的拉链只拉了一半,脖子上也是光秃秃的,衣服的领子不高。 破旧的大巴在街对面停下,蹿下来一群小孩,身上的衣服大多不太合身,因为穿得年头久了,甚至很难辨认布料原有的颜色。 那群小孩的手里抱着花,下了车之后,四处张望一下,在人群里锁定有能力购买的人,而后朝着目标跑过去。 两人很难被忽略,有抱着花的小孩跑过来,问哥哥姐姐要不要买花。顾纵拒绝之后,那小孩不死心地劝了几句,见顾纵仍没有要买的意思,才小声骂咧咧地走开了。 “以前买花的人很少,不是每个小孩都能被派出来卖花,只有偶尔几次能轮到我。”顾纵的目光落在已经四散挤进人群里的小孩身上,他轻声说着,转过身回来看她。 “这是我十一岁之前,所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 她不是愿意花钱买罪受的人,没有什么人文情怀,不会参与野外求生,也不会主动到这样的地方旅游。 当年陈语堂下乡办公益活动的时候,陈禁也不总跟着去,连亭是她唯一去过的一次。可她不愿意去的小县城,却是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怎么也跑不出的地方。 “可是十一岁之后,我想去的地方,只有你的身边。不管是雍城,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城市,你在哪里,我就想去哪里。” 他带陈禁来着这,不是为了告诉她,你看,我过得有多惨,你一定不能离开我。而是想让她知道,哪怕彼此的过往有多么艰难和不堪,都不妨碍我爱你。 42 有个小孩跑到近前来放下几枝花,转身就想跑。个子那么小的一个小男孩,顾纵迈一步就能赶上,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揪回来。 小男孩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又瞄了瞄陈禁,小声叫她姐姐。 顾纵有一回回来的时候,遇到过这小孩,当时也问了他要不要买花。他没买,但是给了小孩一些钱。后来顾纵经过福利院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四处望望,却都没有再遇上,没想到在这见面了。 他身上的衣服破是破了点,但也还算厚实,在这个天气里不至于冷得太厉害。城市里大多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还在家人的宠爱下无忧无虑地成长,可他却要独自抱着小半个人高的花,四处乞求别人买一枝花。 那双暴露在外边的小手,被冻得发红。不到冻疮的地步,但也绝对不会好受。 顾纵顿了一下才移开视线,蹲在他面前,低声问他跑什么,小男孩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两人聊了几句,小男孩要去和其他人一起卖花,跟他和陈禁说再见。 顾纵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面额不大的纸币,随意地折了两折,要放进小孩里边一件衣服的兜里。 小男孩往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眼睛却一直看着顾纵。开口说话的时候,口音有点重,混杂着连亭的方言,陈禁得反应一会儿,才能理解他的意思。 “上次你给了我很多了,我只花了两块钱,还剩好多好多。” 顾纵没有勉强,把钱收了回来,点点头,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去吧。” 他又朝着两人笑笑才转身,其他人都没有等他,他一个人抱着花,磕磕绊绊地往人群里跑。 陈禁站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小半张脸被掩在围巾底下,他回身时视线和她撞上,眉眼稍稍弯了弯,大约是一个浅淡的笑意。 两人并肩在街道上走,两边的小摊贩卖得多是城市里稀罕见的吃食,每个摊子前边多少都聚了些人,陈禁偶尔会站在人群边上往里看几眼。 她是周身烟火气很淡的人,只是站在那,都像和旁边的人隔了一道,全然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可她看一会儿就回头问他一句,“买吗?” 都是几块钱的东西而已,她都开口了,顾纵没有理由不买,就掏钱付款买一份。以至于到后来,陈禁一回头,他就下意识的伸手从口袋里摸零钱。 陈禁好笑地牵住他的手,拦住他的动作,“你想过领养他吗?” 她说的是刚才那个卖花的小男孩,顾纵摇摇头,“如果孤儿院的现状不改变的话,像这样的小孩还有很多,不可能每个都领走。” “他们有的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他朝着小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也只有一个小名而已,叫小元。” 他有意识起就知道他的名字,他一度觉得,不过是个用以称呼的两个字,和小元小鱼阿猫阿狗都没有区别,直到他在连亭的黑网吧里,花了皱巴巴地五张一块钱换来一个小时的使用时间。 摸索着点进网页,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屏幕里看到那两个字。 禁和纵这对有着反义的字,多少也有那么点关联。那个瞬间他才恍然,你看啊,谁说我不幸运。 陈禁的胃口小,几样小吃都尝一遍,就已经有八九分饱了,再来一个午餐的话,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吃得下。 顾纵让陈禁在原地等着,他去附近的小超市里卖两瓶水。大约是来了批旅游团的人,店里挤着不少人。结账的时候,顾纵等了一会儿才排到他。绕过前边并肩的一行人,余光里远远地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陈禁拿着张纸巾,一点一点地把小元手上的灰擦干净,摸出随手塞在口袋里的护手霜,拧开了盖子挤在手心,揉开用掌心捂热了才涂在他的手上。 不算多亲昵的动作,也不见她和小元说话。低着头坐在那,阳光落在她的发顶上身上,周身都被包裹着,整个人都显得温柔。 她把护手霜的盖子拧回去,也学着顾纵那样,放在小元里边衣服从口袋里,再重新帮他把衣服整理好。 周围的环境嘈杂,两人都没发现顾纵的靠近,走到近处时听见小元小声地说谢谢,陈禁摇摇头,“是那个哥哥给你的。” 小元大约想和陈禁说什么,却在看到顾纵的时候,眼睛忽地就亮了起来,直直地朝着他跑过来。小手轻轻地牵了他一下,和他说:“谢谢哥哥。” 顾纵没和他解释,陈禁说的话是假的,小元也没多呆,到底也怕被其他人遇到了回去告状,抱起放在旁边的花,很快又跑走了。 顾纵把铁罐装的旺仔牛奶递给她,因着是从保温箱里拿出来的,这会儿瓶身还是温热的。 陈禁平常不喝这类甜叽叽的奶制品,但显然罐装的保温效果要比盒装过瓶装的好。所以她现在也只是拿在手里,没有打开。 顾纵忽然问到:“为什么和小元说是我?” 小孩会把对他好的人,记着很多年,有顾纵这个例子在先,陈禁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她扫了顾纵一眼,戏谑地笑笑:“这你还不清楚吗?”如愿看见顾纵的眉毛不自觉地一抖,她才悠哉地补充,“有你一个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 冬天的白昼要短一些,下午五点多钟就开始有天黑的迹象,顾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餐馆解决了晚餐,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顾纵的手机震了几下,他看了眼消息,伸手牵着陈禁往某个方向走。陈禁扫了眼他的屏幕,没来得及看见什么,手机就被人收回口袋里去了。 她也没问到底要去哪儿,横竖不会把她在这卖了也就是了。 陈禁对这种没有明确路标的地方没有方向的概念,跟着顾纵走了五六分钟,街道的另一边是一个公园。 看上去很新,大约是这两年才建成的。明显是为了吸引游客而特意修的,风格和四周的建筑,都不是那么相搭。这会儿有几个游客在这拍照打卡,里边不乏一些小情侣。 陈禁环视一圈,揶揄他:“要拍照吗?” 顾纵站在她身边,手从她的颈后绕过去,抬了抬她的下巴,“往上看。” 陈禁随意地往上望了一眼,星星是要比城市里的亮一些吗,她没在意。 “现在补上应该不算太晚。”顾纵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她怔了一怔,没能第一时间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只是这么恍了一下神,那个瞬间,同时几十朵烟花在空中绽开,铺满这一小片天空,不同颜色的焰火,把夜晚照得很亮很亮。 有那么几秒钟,陈禁找不到她自己的声音,喉咙像是被哽住,没能说出话来。 这小孩神神秘秘藏了一整天的事,原来是这个。 这显然不是这个十八线乡村旅游景点有的项目,周围的人也愣了愣,继而有人“哇”了一声,不少人也开始因为这没有事先得知的景象而小小的惊叹起来。 城市里禁烟花爆竹,但烟花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其他人看一会儿、拍个照,也就不多在意了。 可陈禁知道,跨年那天晚上的烟花,是乐司以用视频放出来的。现在是顾纵补给她的。 一个普通的事物在他这儿,好像总能被赋予新的意义,变成无数个熠熠生辉的片段,让陈禁拼了命地想要抓紧。 他低头注视着她,声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清晰地传递过来。少见的,他直接喊她的名字,显得严肃认真。 他说,“陈禁,谈恋爱吗?” 陈禁的眼眶发涩,偏了偏脑袋,和他的目光对上,“给你抄了个便宜,之前什么仪式也没有,我就已经和你谈了那么久。现在又是烟花这种老土的……” “那你喜欢吗?” 什么老土或浪漫,从来不再他考虑的范围里,他只要陈禁喜欢。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踮了踮脚,轻轻地和他唇间相贴。 “是你我怎么会不喜欢。” 43 晚上坐几个小时的车回去雍城会很累,那天晚上两人没有赶回雍城,顾纵不想让陈禁出来一趟反而那么疲惫。 这边有面向游客的度假休闲酒店,顾纵没有定,因为卫生和隐私情况没有办法保障。 沉编最近和朋友合伙做了个房车租借的项目,顾纵提前从他那里租了一辆。 沉编的意思是不收顾纵的钱,他不想在朋友创业初期占人家便宜,还是正常付了租金。 这附近的露营地环境还算不错,偶尔也有不少爱好者到这来搭帐篷。在篝火旁围坐成一个圈,抬头就能看见这满天的星子,即使什么也不说,这份身处在天地间的闲适感也很能让人感觉到满足。 顾纵提前把房车停在这,两人到了营地就上了车关门,没有丝毫的犹豫,分明是对燃篝火、仰望星空,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什么情怀在室外的低温前边儿,都不值一提。 房车内的暖气和家里的多少有些差别,制暖的效果很勉强。顾纵把陈禁严严实实地藏在被子下边,只露出嘴巴以上的部分。 车内的灯没有打开,投影仪把画面投射在白色的幕布上,是一部上世纪的老电影。那个年代的影视作品,没有现在这么好的特效,但很有属于那个时代的韵味。 陈禁窝在顾纵的怀里,看得还算认真。放在现在,算是有点儿老套的故事,男女主角互相芳心暗许,正处于即将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境地。 顾纵显然没有欣赏老电影的兴趣,只穿了件单薄的圆领长袖T恤,被子斜斜地盖过他的腹部,半靠着床头在看手机屏幕里的内容。 那件T恤的料子很软,陈禁最开始只是捏着他的衣角,接着习惯性地把手从他的衣摆底下探进去,贴着他腹部摸他腹肌上并不夸张的沟壑。冰凉的手一点一点地沾染上他的体温,变得同样温暖起来。 身体暖和,心思也开始活络。先开始是指尖,接着是整只手往他的裤腰里钻。 屏幕里的内容是考试的时间安排,大脑里快速地过了一遍下一周的复习计划,忽然感觉到陈禁并不那么安分的手。 顾纵原以为只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不大在意地由着她,直到她柔软的手掌一下子握住了他。 顾纵的注意力骤然被拉回,完全是条件反射地捉着她的手。 陈禁换了个姿势,趴在他的怀里,作恶的那只手没放开,抬头看着他,冲他挑了下眉毛,“不给碰?” 两人对视一阵,顾纵松开了捉着她小臂的手,半晌憋出一个字,“给。” 陈禁吻落在他的颈窝,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上,最后揪着他的衣领,让他低下头来。她在顾纵的唇上亲了亲,“你应得这么屈辱,好像我在逼良为娼。” 两人柔软的唇瓣相贴,陈禁的手半握着上下滑动,感受着手中属于顾纵的物件愈发昂扬挺立,偶尔蹭过顶端,能听到他忽然加重的喘息。 陈禁从来是等着别人侍奉的主,弟弟的耐久力太好,陈禁弄得手酸,速度逐渐慢下来,另一边手环在他的肩颈上,凑在他的耳边,“我累了 你快一点。” 说罢,舔了舔顾纵的耳垂,还嫌不够似地咬他的喉结,顾纵哪儿受得了她这个,只能缴械投降。 她坐在被窝里,懒得动弹,掌心和指缝里沾着粘腻的液体,视线落在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顾纵起身去找湿纸巾,刚一回头,正好看见陈禁把手凑近自己的脸…… “操。”顾纵低声骂了一句,扣住了她的手腕,连抽了几张纸巾擦着她的手。湿纸巾之后,还用免洗洗手液给她洗了几遍。 陈禁少见顾纵反应这么强烈的时刻,平时在她面前说脏话的次数也几乎没有,“只是想闻一下,没有要尝。” 小朋友一声不吭地擦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模样,耳廓却是红的。 陈禁的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耳朵,“宝贝,你以前不会没有自己解决过吧?”顾纵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怎么会没有,翻过来倒过去的龌龊思想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都是眼前这个人。一直到第一次和她开房的那天,他都还觉得大约是他酒没醒时候,一个真实得要命的梦。 他停下来,把手里的湿纸巾丢到纸篓里,一只手撑在陈禁的身侧,定定地望着她。投影仪的画面从她的侧面打过来,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她的身上。她眼底的笑意很浓,和他对视着。 陈禁的那只手,从他的耳廓流连到他的唇边,蹭过他的唇角,再到他的唇缝,“真没有?” 顾纵低头,轻轻咬住她的指尖,“有。”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舌尖触碰到她的手指上,周围的光线不明朗,看上去总有几分淫靡色情的意思。 他握着陈禁的手腕,从她的指尖一路吻到她的手背。气息分明是打在她的手背上,那股灼热却一直蔓延到全身来。 “你知道在那些时候,我脑子里的你是什么样的吗?”他伸手在空调的控制器上摁了几下,转回来看着她,目光在她的身上仔细打量一来回。 她只穿了件单衣,半长不长的,堪堪遮过内裤的边缘。半跪坐着,臀腿的曲线充分地展现出来。 上衣撩上去,露出她相当漂亮的腰腹部,再向上从领口脱下来。 顾纵扯了个枕头过来,把她按着躺在上边,两边手腕被他扣着举过头顶,脱下来的衣服被他一拧,把她的手绑在了床头。 他按着她的脚踝,把她的腿分开,目光里带着一种欣赏和按耐。分明什么也没做,只是被这么打量着,陈禁都觉得自己湿得很彻底。 他跪在她的腿间,扬手脱掉上衣,俯下来,蒙住了她的眼睛。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把自己支在她的上方。手沿着她的腰侧徘徊着,低下去和她唇齿厮磨。 一切声音都像是被隔开,陈禁只听见顾纵说:“我最喜欢这样。” 实际上他系得很松,她轻易就能挣脱,可她还是配合着,维持着这个姿势。 “你不是觉得太久了手酸吗,我一个人的时候,只要想想这个画面,很快就好了。” 她的小朋友话总是很少,真撩拨得他说起来,她却又顶不住。明明耳廓脖颈红得可以滴出血来,还要一本正经地说带着颜色的话。 足以杀她千万遍。 一方感官被暂时关闭,其他的感官会变得更为敏感。似乎连他的每一个喘气和呼吸,都在陈禁的脑海里形成了画面,任何一个细节都被无限量的放大。 她抑不住地哼吟着,感受他的进入退出,一点点撑开再填满。 陈禁的手想抓些什么,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最后手指向里拢起来,紧紧地攥成拳,稍长的指甲陷进掌心。顾纵伸手上去和她交扣,她更加用力地回握着。 在快感即将达到最高点的时候,顾纵扯掉蒙在她眼睛上的衣服。那双眼睛是迷蒙的,被泪水濡湿,眼眶一圈泛着红。 顾纵低头,郑重地亲吻陈禁的眉心。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彼此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自己。 至于那部电影,是什么时候开始播放片尾曲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男主角找到了女主角,并且和她相爱了,然后呢?后面的剧情,陈禁没有丝毫的印象。 流了汗,房车的条件有限,顾纵简单给两人擦洗了一下身体。因着怕陈禁着凉,给她套上了带着薄绒的睡衣裤。 车内的暖气还在运作着,这一方激烈运动过后的封闭空间内,空气也显得混浊。衣服穿得也多,多少有些闷。 陈禁撩开窗帘,想把窗子打开个缝,却意外地发现外边和之前不尽相同的景象。 草坪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不断有白色的细小颗粒从空中飘落。她扶着窗框,回头看向顾纵,“下雪了。” “下去看看?” 陈禁点头,趿拉着拖鞋走去开门下了房车。顾纵稍慢她几步走下来,把毯子披在她的身上。 不是很大的雪,稀稀疏疏的飘着,车内暖色调的光打出来,雪花也衬得温柔。 她扬着脑袋看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下雪了。” 顾纵抚过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应声道:“嗯。” 陈禁迈一小步靠近他,顾纵连同毯子一并将她拥住。她一抬头,顾纵自然地亲吻她。明明还是哈气成霜的天气,却谁也没有提出要逃离这里的低温。 他们在这个距离雍城几十公里外的小县城,在这场初雪下接吻。 那一粒雪本要急急坠向地面,与泥与地相溶,却在半途被一只手迎接,化成了一滴水,决意投身进滚滚尘世,在红尘里谋爱。 或许在很久之前,这场雪就已经到来。 44 到第二天早上,积雪已经有厚厚一层,盖住草地原本的颜色。 清早的低温冻得陈禁几乎要咂不出味道来,两人草草吃过早餐,出发回雍城。 刚进雍城市区内,顾纵接到来自闻景发来的消息,是观和园今年封箱拟定的人员和节目名单,还有几个空缺没有填上,闻景发给他,是想问问他的意见。 顾纵只对园子里见过的几个演员有印象,戏他更是没听过几出,完全处在他的知识盲区里,不好作出什么评价。 他如实回复他不了解,很快收到来自对方的消息,“问问身边的专业人士,她很了解。” 这个“她”的指向性太明显了,顾纵很难看不明白闻景的意思。他没有回这条消息,把手机放回衣兜里。 出于地理上的原因,雍城市区里还见不到雪沫沫。等到晚上,寒酥才逐渐覆盖这座城市。 闻景给顾纵打来电话,问节目安排的事儿。顾纵翻了翻手里的几页纸,报了几个名字给他,他接话时的语气是向上扬的,“陈禁给你的意见吗?” 顾纵说不是,“我临时上网查的。” 闻景轻轻地“啊”了一声,难掩情绪中的失落。 “你主持事务这么多年了,园子里还有那么多人可以商量,我不觉得,今年少了她你们就定不下一个节目安排。” 几次接触下来,闻景知道顾纵的话少,这会儿顾纵说这么长一句话点破他的意图,他悻悻的,“你都知道还花这个时间去查。” 顾纵不甚在意地往后一靠,“熟悉一下业务。” “我还不是想让师妹她……” 顾纵换了只手拿着手机,单手拉开窗帘,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景象。 陈禁不喜欢别人来家里,院子也就没有交给专门的人来打理,平时兴致上来了才按心情整理,和其他人的院子一比,显得随意很多。 院子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门,这会儿站在树底下,背对着顾纵的方向,不知道在和什么东西较劲。 她惯喜欢冷色调,衣柜里少见鲜艳的颜色。即使身上没有什么唬人的行头,展现给外边的模样,也总带着不那么好相处的意思。这会儿套了件米白色的羊羔绒外套,毛绒感的质地,把她身上的气质柔和了很多。 脖子上的围巾,卡住的后脑勺接近脖颈处的几绺头发,向外翘出来,乱糟糟的。 顾纵换到另一面的窗户边,看清了她的动作,她在踩树底下的积雪。松软的雪被她一点点踩实,她再一踢树干,树上覆的雪又落下来。 在闻景看不到的电话这边,顾纵缓慢地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你太着急了,会让她很不安。” 顾纵挂断了电话,倚在窗边注视着院子里那个身影。 大约是地上的雪被她踩得结了冰,她又一次踩上去的时候打了个滑,稍一踉跄才站稳,呼出来的气在空中凝成一小团水雾。尽管这个时间室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还是朝周围望了望。抬眼时直直地和二楼的顾纵对上视线。 她半仰着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她的手终于从口袋里拿出来,把围巾向上掩了掩,遮过眼睛下边的部分,收回手走到院子的另一边去了。坦然得仿佛方才幼稚踩雪脚底打滑的另有其人。 窗户玻璃反光,清晰地映出顾纵不加掩饰的笑意。 等到陈禁玩够了,从院子里回来,顾纵还在书房里继续他手头上的事儿。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某一出戏的百度百科,如果翻一翻历史搜索记录,能在记录里找到好几页和戏曲相关的内容。 桌上摊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陈禁随便扫了一眼,最上边那张涂涂写写着某几出戏的内容梗概,还标出了几个她并不陌生的演员名字。但这明显和他的专业没有丝毫关联。 顾纵正在往纸上写着,听见动静,偏着脑袋向边上看。她视线从桌面上收回,“你忙,我睡了。” 门关得很匆匆,顾纵大约是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 她说先睡了,完全是临时扯出来的话。她最近的作息比之前要正常,但仅限顾纵也在的时候。 顾纵手头上的事儿忙不完,一整个晚上的时间都耗在那上头。陈禁不喜欢黑天,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通常不关灯,家里又没有眼罩这种东西,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也没睡着。 忽地就生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语来。 ——早前把观和园转到顾纵名下的时候,未尝想过有一天他半夜两点多还在查资料。 陈禁又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翻身下床,去推开了书房的门。 顾纵戴着耳机,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陈禁过来的动静。屏幕里的视频继续往下播放了一两分钟,顾纵才发现她。 画面中是一张熟悉的脸,十几岁的女孩正在往自己的脸上用油彩扮戏,镜头移到面前时,她对着镜头说话。没有字幕,声音也没有外放,但陈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举着相机的师哥打趣说,下回要撺掇着师父让她扮老旦,她回嘴说,她就算去演老婆婆那也是最美的老婆婆。 师哥笑骂她臭屁,扛着相机拍别人去了。 原本到书房来想说的话,倏地散了大半。她在顾纵旁边坐下,把他的耳机一拔,自动播放进下一个视频的声音填充着这个房间。 “闻景发给你的?” 顾纵点了点头,陈禁按了两下鼠标,果然发现了一整个文件夹,从她几岁到十几岁的,一应俱全,甚至有些可能连她都没有看过。也难怪他今晚到了这个点,还待在这里。平时到了晚上,他就连做个作业,都要搬着电脑过来,和她挤在同一个房间里。 陈禁静默地看完一个视频,点了暂停,揶揄他:“如果是背着我看片就算了,可是我人在家呢,看我不比看我的视频实在吗?” 顾纵和她目光短暂地相接,而后看向屏幕中定格的画面,“但是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时间,不论怎么样,我都没有办法参与。” 其实小孩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在意,在意他们未能彼此陪伴的那几年,但他从来不主动开口问发生过什么。 他不想要成为那个打破她生活平衡的因素,哪怕是所谓的“为了你好”,他只想要她过得恣意。 陈禁呼了口气,看向桌面上那张节目表草稿,几个演员的名字被他写上了又删,最终也没能写出让他满意的安排来。 她伸手点了点那张纸,“你心里认为最合适的角儿呢?” 没有谁是比陈禁更好的角儿,这点从顾纵十一岁见到她那天起,就毋庸置疑。他不想和她撒谎,只缓慢地摇了摇头,没具体说谁。 陈禁随手在他写的几页纸里翻了翻,声音很轻,像是不经意说到:“没有谁吗,我还以为会说我。” 她右手拿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盖上笔帽时,把纸平推回去,抬头看向身边的人,“闻景让你拟的吧?” “给你们推荐个演员。” “你看我合适吗?”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也许只有陈禁自己才知道,她的手心里起了一层汗。 顾纵愣了愣,伸手在她写的两个字上摸了两下,好像这样就能确认它的真实感。 陈禁上前吻他,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轻咬他的下唇,“现在可以确认是不是真实了吗?” 45 陈禁要回来参加封箱的消息,被闻景在园子里迅速地传播开来。 隔了一两天把人喊回来,说是要考基本功还够不够扎实,其实也不过是想她了,剩余的都是走个形式罢了。在现场的只有几个师哥师姐,不管唱成什么模样,这些师哥师姐们还能骂她不成? 可她开口的时候,还是让台下的人都震了震。虽说也有瑕疵,可对于一个已经几年没有没有唱过戏的人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习惯了隐藏起可能会暴露她弱点的情绪,外人看不出端倪,只有陈禁自己知道,她其实是紧张的。 她离开戏台已经太久了,几乎忘记了在台上时,是什么样的状态。 可等到她站上属于她的位置,却还是有肌肉记忆一般,每一次搭鬓,每一次踢裙,每一句念词,都仿佛和几年前的自己重合。 园子里当年和陈禁要好的人,从某一天开始找不到她,后来才逐渐有了她的音讯。可之后这么多年,她也一直不肯和大家有联系。眼下她重新占到台上,几个眼窝子浅的师姐才听了几句,就开始眼眶发热。 陈禁不会安慰人,伸手揽了揽她们,给了大家一个拥抱。 最后还是闻景出来,努力地活跃了一下气氛,才让众人止住相逢的伤感情绪。 这几年戏曲行业在变革,传统的昆曲里加入符合当下年轻人喜欢的元素,让大家看起来不会那么枯燥。陈禁和其他人一块儿改着词,完全注意不到时间,等到顾纵来接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她的话很少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总爱在专业这方面扯着嗓子和师哥师姐们一块嚷嚷,为一个结果争论不休。 耳边围绕着的,全都是相关的话题,这样的生活有时候让她觉得很恍惚,有种踩不到地面的不真实感,可她心里是欢喜的。 陈祝两家园子相隔的路程不大远,祝行生某天踱着步溜达过来,站在院子里看陈禁排这出戏。 等到陈禁中场休息,祝行生上下打量她一通,颇有些阴阳怪气:“果然还是向着自个儿的产业啊,就没见你琢磨上我这来演一场。” 这几年里陈禁没有回过观和园,就连祝行生那儿的小园子,她也是能不去就不去,仿佛斩断了所有和曲艺的关联。 陈禁接过顾纵手里已经拧开瓶盖的水喝了一口,睁眼瞧着他,“蹲一下我的档期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有机会呢。” “嗬,牌面儿挺大啊。”祝行生也附和她。 闲聊几句,陈禁回到排练的行列里边去。回廊底下只剩下顾纵和祝行生,彼此都不算热络的人,唯一的关联仅陈禁而已,一时间无言。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顾纵听见祝行生的声音,带着点儿感慨的意思,“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如果要说功臣的话,应该是你。” 顾纵敛了眸,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收回来,重新看向庭院里的那道身影。 哪儿称得上什么功臣。 真正的功臣只有陈禁自己而已。 雍大的考试月,考试安排得不算紧密,但是考试范围之广以及难度系数之大,还是让学生恨不得把时间精确到秒来使用。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顾纵竟然发现,他不比陈禁忙。 每天晚上两人坐在客厅里,其中一个对着戏词,导致另一个不得不对着复习资料来打发时间。一整个晚上,不过在睡前能聊上一会儿。 可谈及白天在观和园里的情况,她的眼里总是带着点儿笑意的,于是顾纵又矛盾地感觉值得。 这样连过了一周,陈禁终于发现了小孩的情绪,他是不会主动说的,只憋闷着。 等到第二天顾纵结束了某一门的结课考试,到小园子的时候,陈禁正在拒绝闻景的晚间排练邀请。顾纵听着两人的对话,怔愣着。 一块儿出了小园子的门,顾纵却说:“排练的话,我可以在旁边等你。” 陈禁停下步子,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学坏了,学会口是心非了。如果真是这么想的话,就不会等出了园子才说了。” 被点破小心思,顾纵倒也不尴尬,坦然地应了一声,把她的手牵在手里。 那天晚上的顾纵显得格外黏人,翻过来倒过去变着花样做,到最后陈禁累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顾纵吻了吻她的眼睛,问她想不想喝水,陈禁点了点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没说话,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顾纵翻身下床,往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伸手一声开关的轻响,而后室内亮了起来。 他回头,陈禁正在把手往被窝里收,他忽地想起那天祝行生和他说的话—— 那天两人站在回廊下边,隔着段距离,遥遥看院子中的身影。她面上不显,可他们能感觉到,她是开心的。得以继续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一定很好。 祝行生看了一会儿,问他:“陈禁她和你提过覃女士吗?” “她母亲?” 祝行生点点头,“嗯,后妈。” 顾纵猛地转头看向他,像是想通过他的表情,验证这是否只是一个玩笑。祝行生看着顾纵的反应,竟然在他的面上看到了熟悉的释然,一如几年前在陈禁面上看到的那样。 他轻声地笑笑,“你以为哪个亲妈舍得把亲女儿关起来半年吗。” “你不知道也正常,有些细节陈禁是不会说的,更何况这算是陈家的秘闻,你不可能从其他的地方得知。 陈禁也是到她高考结束那年才知道这个消息,我和乐司以都很担心,怕她难过。但是据乐司以说,她在夜店连续叁天包场,全场所有费用都从她的账上扣,因为对覃女士不是她亲生母亲这件事,感觉到非常的荣幸。” 顾纵的眉皱着,“那她的亲生母亲……” 祝行生低头看着雕栏上的花纹,指尖在上边描摹着,“陈禁的生母在怀她那年遭过一次绑架,绑匪得知有人报了警,一气之下把她推下河。警方还没赶来,情急之下是覃女士跳河救人。很戏剧化的,覃女士并不知道当时她的肚子里也有一个小生命,陈禁活了下来,但那个孩子却没有。” 说到这里祝行生顿了一下,看了眼顾纵才继续说道:“很奇怪覃女士为什么会去救她是吗?因为这段故事中,还有一个主人公,是覃女士当时的爱人,陈禁生母的亲弟弟,也死在了那一场绑架案中。” 顾纵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几乎能猜想到祝行生接下来要说的话。 “一个本和她无关的绑架案,让她痛失了爱人和未出世的孩子,最后还在家人的逼迫下嫁给了陈禁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恨。也可能是因为这样,才有了后面的事儿。不过这些都是她在那件事之后才知道的。” 所以即使她再不愿意,她也没有和覃姗决裂,也是因为这样覃姗的威胁才会有用。 “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纵本想摇头,却忽然想起某个细节,“覃女士带着人去关她那天,是晚上去的吗?” “对,在她睡觉的时候,把她带走了。” 这一切忽然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陈禁不肯在黑暗的环境下一个人待着,即使人在卧室,也要把所有房间的灯打开。 也能解释她长期近乎完全颠倒的睡眠时间,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怎么可能在夜里可以拥有好眠,每当夜幕落下来,她只会对独处有着生理性的恐惧。直到东方既白,才能稍稍生出些安心来。 陈禁翻了翻身,迷迷糊糊之间看到顾纵还站在房间内,低低地喃了一声:“怎么了?” 顾纵的思绪收回,摇了摇头,走回陈禁那一侧床边,蹲下身来。 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而后低头亲了亲她,“我想说我爱你。” 陈禁看着他,勾嘴角笑笑,“那你说啊。” 46(一更) 后来的几天,顾纵在准备最后两门考试,陈禁也继续着每天到园子去。 距离正式封箱演出的时间,不过十天。 顾纵最后两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两人一块儿在书房里看书。闻景这段时间给她送了不少书,全和戏曲相关,说是给她打发时间看的。 陈禁闲来无事翻了翻,等着顾纵结束今天的复习时间。 手上又翻过一页,大约是手臂压到了笔杆,忽然被搁置在一旁的中性笔扎了一下。她极轻地“嘶”了一声,把手反过来看扎到的地方,却怔愣住了。 中性笔扎的地方在右手。 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陈禁几乎要忘记她的手上还有两个纹身,她叛逆时期纹上的四个字。 左手是幸存,右手是屠杀。 很非主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洗掉,因为纹它的那一天,她得知被覃姗改了志愿。后来的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纹身的存在,直到顾纵站到了她的身边。 顾纵捉着她的手,要看她的伤口,她才回过神来。陈禁挣了一下,把手收回来,“就是被扎了一下,能有什么伤口?我去洗个手。” 顾纵看着确实扎得不深,也就没有多问。 她走进浴室,反手关上了门,朝里走了几步,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中的景象,她的眉心紧紧地蹙着。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打开水龙头,掬了捧水泼上镜面,镜中景象瞬间变得模糊。 陈禁低头用洗手液洗了手,才刚把手上的水擦干,手机震了震响起铃声。陈禁看着来电人的姓名,才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皱起。 巧合得可怕,打电话来的人是覃姗。 她看着手机屏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这通电话。而覃姗打来的目的很简单,只会和她近期做的事情有关。 覃姗不会像其他父母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直到你接为止。覃姗只会拨一次,等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而后等着对方的回电。 陈禁最终还是在电话断掉之前接起来,没有多余的寒暄,第一句话,覃姗说:“我原以为你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 陈禁那天晚上没能睡着,每当眼睛闭上,她不想去回忆的事情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开,就这么一幕一幕地放映着。 直到顾纵醒来,她仍是毫无睡意。他刚一翻身,她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顾纵看着她,怔了怔。 陈禁刚睡醒时,总会下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一下,和她一夜未睡的模样很不一样,或许这一点她并不自知。 他故作没发现,和平时一样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一个吻,“早。” 陈禁笑了笑,回了一声“早”。 叁明治和牛奶热一热算作早餐,顾纵吃得要快一些,又看着她吃了一会儿早餐,才起身穿外套出门。拉开门时,习惯性地说到:“下午我去小园子接你。” 分明每天出门前,他都会说这么一句话,今天陈禁却明显地顿住,大约过去几秒的时间,才模糊地应了一声。 犹豫的,踌躇的。 顾纵站在原地往回望,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每一处都很反常,顾纵不得不多想。走到院子外边,反手带上栅栏铁门,却仍是觉得不对劲,重新返回去,推开门时恰好隔着个客厅,和餐桌旁边的陈禁对上视线。 她手里还捏着刀叉,手机就在手边,弹出微博首页刷新的音效。 “有东西忘了吗?” 顾纵点头,上楼取了个什么东西下来,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陈禁悠闲地吃一口早餐,视线从手机上移过来偏着脑袋望着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顾纵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能和她齐平,“你有话想和我说吗?” 陈禁咀嚼的动作顿了片刻,很快地恢复正常,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刀叉,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他,伸手摸了摸他下巴和颈部相连的地方,算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 “宝贝是紧张今天的考试了吗?在撒娇?让我想想该说什么来哄你呢……”他亲吻上陈禁,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沾情欲的一个吻,融着浓重的不安。 陈禁环着他的脖颈回应他,直到感觉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最后两门学科的考试时间挨着,顾纵考完前一科后给闻景发了个微信,却得到陈禁今天并到小园子去的消息。 给陈禁打了两个电话,听到的全都是机械女声说的“无人接听”。 他从座位上起身往外走,沉编的座位就在他边上,指了指前门,监考正从门内进来,他只能坐了回去。 焦虑的情绪一旦上来,就很难往下压,顾纵不受控制地想着陈禁。 监考员挨个核对着考生信息,顾纵忽地站了起来,却被沉编一把抓住,“去哪?最后一门考试了,什么事儿不能两个小时候解决?这科要是挂了,你还能活?” 专业课考试不能提前交卷,顾纵不得不坐满了两个小时。 考试结束本以为终于能走了,天不随人愿,学生会趁着在学期结束之前突击检查宿舍,硬是把人留下来,等到检查结束才能放行。 电话不接,给陈禁发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顾纵坐在寝室的椅子上,反复的刷新微信的消息界面。 大约又过去五分钟,还不见学生会的人过来,顾纵没心思在这等着。偏偏在这会儿,检查的人推门进来,挡住了顾纵的去路。 “着急走啊?别急啊,就检查一下,几分钟的事儿。” 顾纵看着对方,僵持了半分钟,强压下火退开半步。 学生会干事手里拿这个记事板,四处看着。走到顾纵的座位上时,看到了陈禁送给他的笔记本和其他东西,伸手把耳机拿起来掂了两下,“哟,不错嘛,这个牌子的全套顶配。” “别动。” 顾纵的尚且还算过得去,对方却不乐意了,“看看还不行了?臭屁什么呀,什么垃圾呢还真当宝啦?” 说完随手把东西丢回桌面,不知道是他话里的用词,还是他刚才的动作刺激到了顾纵,下一秒,顾纵的拳头直直地砸上了对方的脸,那人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沉编和其他人吓了一跳,这个室友从来都一副万事随意的模样,不要说打架,就连口头争执都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时候见过他生这么大的脾气,发了狠地一拳一拳往人身上揍。 那个学生会干事也不是个任人打的,当下也还起手来,两人很快扭打在一块儿。 其他人慌忙上前把两人拉开,两个舍友都差点没能架住顾纵,混乱之中沉编险些中招,堪堪才能避开。 外头其他学生会的人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 见顾纵被人拉住,学生会那人的嘴又开始碎,指着顾纵骂骂咧咧个没完,脏字接连地往外蹦。 沉编尽力挡在顾纵的身前,生怕他再上去把人给打出个好歹来。好在顾纵平复着呼吸,看着倒是没有要接着动手的意思。 沉编头疼地看着学生会的人,想着怎么才能让他闭嘴,他却继续扯到了其他,“听说还有个女朋友是吧,能和你在一起不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常人。” 起先多不堪入耳的话,顾纵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兀自收拾着被翻乱的东西,反倒是这么一句话,瞬间就点起了他本就未熄的火。沉编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还是没能及时地拉住顾纵,眼见着他一脚就踹上了对方的腹部。 学生会的人眼见这情况再起,也不干看着了,围了上去。 沉编这边几人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室友不动声色地关了门。他们几个可不是什么只会好好学习的乖宝宝,再说了,就凭着抄了顾纵那么久的作业,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站干岸。 七八个二十来岁的大男生,就这么在寝室动起手来。 正在好面子的年纪,即使是挨了揍也不肯服软,这场群架就这么僵持着。等到顾纵那边揍得差不多了,沉编上去把顾纵拉开,朗声喊停,两边的人才逐渐收了手。 最开始那个学生会干事被打得不轻,勉强老实了些,不再叫嚣什么,躺在地上粗喘着气。 学生会的其他人说着这事没完,这个寝室敢对学生会的人动手,他们一定会上报给学校。 分明是先挑事的人,打架也没打过,这会儿还能这么硬气地说话。 沉编朝着顾纵做口型,知会他趁着现在快走。顾纵还想说什么,沉编不用听都知道,无非是他才是最开始动手的人,不能放着他们还在这儿,而他自己先走了。 离顾纵最近的室友把他往外推了把,低声道:“走吧,这小事好解决。” 顾纵朝着几人点了点头,无声地说了句谢谢,才转身往外走。 等到顾纵离开,沉编伸手稍稍整理了衣服,扯出个笑来,老狐狸似的,“来说说吧,你们都想怎么解决啊?” 另一个室友状似亲昵地搭上一人的肩膀,指了指某个座位上的摄像头,示意对方看,“可都拍着呢,事情捅咕出去,谁也别想落着好哈。” 顾纵才刚一上车,收到寝室群里的一条消息,沉编发了个呲牙笑的表情,另外两个室友也跟上队形。他才要回复,其他人先他一步。 “请吃饭哈。” “海底捞就行。” “日料也行。” “不挑不挑哈哈哈哈哈。” 他打字回复“好”,看向驾驶座的的士司机,“麻烦开快一点。” 外来车辆不给放行,顾纵一路跑进小区,电话终于在路上被接通。 顾纵着急地问她在哪,电话那头没说话,一阵刺耳的声响,通话被迫挂断。 顾纵心头猛地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觉得自己不能够正常呼吸。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两眼,确定不是他手机的原因,加快速度往前跑到家门前。 院子里还是早上他离开前的模样,大门却被人从里边反锁上了,顾纵不能用钥匙和密码打开。他大声喊了几次陈禁的名字,依然没能得到回应。 无数种可能从顾纵的脑子里闪过,最后落在一个他未曾见过的人身上。 陈禁的母亲。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结合陈禁和祝行生说过的事情来看,她一直反对着陈禁的兴趣。既然曾经可以为某些原因把陈禁关起来大半年的时间,那她现在有什么举动也不奇怪。 陈禁回到园子打算参与这次的封箱,消息落到覃姗那里,她一定会做点什么来阻止。 顾纵大力地踹了下门,没能这么简单地踹开。 环视四周,最后锁定了某个地方。 搬起围在树底下用来装饰的大石块,走到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墙前面,用力地把手中的石块往玻璃上砸,警报迅速响起。 顾纵手里的动作没停,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起了一身的汗,手背上的青筋夸张地凸起。 直到那面玻璃被砸出裂痕,顾纵丢掉手中的石块,退后几步抬手臂护在眼前,再撞了上去,玻璃墙轰然碎裂开,玻璃碴子落了一地。 细碎的玻璃扎进顾纵的手,额角和脸上也有划伤,浮出一串血珠来。他没在意,甚至没看一眼,往屋子里跑去。 跑过客厅时,余光里发现一个身影,楼梯扶手旁坐了个人,再往下几节台阶,躺着一个屏幕碎出蛛网纹路的手机。 陈禁挨着扶手坐着,和站在客厅中央的人遥遥对望着。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地的狼藉。 顾纵慌张地上下检查着她,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直到确定她除了嘴唇微微有些发白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异常,才勉强冷静一些。 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小区里的安保人员赶到,手里还抄着电棒警棍等装备,此刻正戒备地往房子里看。 见到陈禁在这,正要跑过来了解情况,陈禁抬起手掌心向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没事,不小心弄碎了而已,不用紧张。” “有任何情况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其他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安保队长才领着其他人走了。 即使是来了那么多人,顾纵也没有回头,始终看着她,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个人真切地在他的面前。 他的眉头拧死,手上也把她攥得很紧很紧。 陈禁笑笑,“手机碎了,还搭上面玻璃。” “我赔。” “这要放在之前,你得给人开多少个台才能赔得起。” 一句玩笑的话罢了,却听到顾纵稍显不稳的声音,重复道:“我赔。” 他就蹲在她身前,的眼睛低敛着,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忽地垂下了头,唇抵在她的手背上,她感觉到了他的发抖。 在那个低血糖恍惚往下坠的瞬间,她的大脑忽然不受控制,甚至怪异地连不甘心的情绪都没有产生。 她想,或许这辈子对唱戏这件事的意再难平,也只能这么平下去。 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想忽然消失,如果她消失了,那顾纵该怎么办。 大脑好沉,眼前的黑晕久久不散开。强烈的耳鸣,让她听不清外界的声响,却似乎始终有一道声音再喊她的名字,一声一声。 直到他砸开那面玻璃,踩着一地狼藉而来。 那个模糊的身形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她的小朋友已经长得很高了,从外形上很难再和多年前的小豆苗联系在一起。他总是这么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次一次来赎她逃脱被禁锢的精神苦难。 可是她好像忘了,她的小孩也会害怕。 47(二更) 陈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双手捧在他的脸侧,让他抬起头来。对视了好一会儿,她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顾纵的眉心—— 他皱得很紧,在眉间拧出个褶来。 “不要皱眉头,只是低血糖而已。” 那份早餐陈禁只在顾纵看着的时候吃了几口,脑袋拧着似的疼,嘴里嚼什么都像嚼白纸。 顾纵不在的时候,她尝试着补一下昨晚的睡眠,躺了大半个早晨仍没有睡着。明明生理上已经很困了,可是大脑里依旧很清醒,愿意想的不愿意想的内容,不受控制地轮番在脑海中展示。 等到她发现手机上,顾纵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呈现出一个夸张的数字,时间已经接近了中午。 她拿着手机下楼,正想给顾纵回个电话,对方先她一步弹了通话过来。她的脚落在第一阶楼梯上,指尖点上接通键,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感觉到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所有可见的事物都被一片黑替代,就连耳边顾纵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楼梯的扶手,手腕却一下子打在了实木扶手上,手机脱手而出,滑过几节台阶,最后停在某一阶上,电话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动挂断的。 低血糖的毛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却没有想到会让顾纵这么紧张。 顾纵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站起来半躬着身把人抱起来,沉默地往二楼的房间走。留着一楼的一地仿佛遭遇入室抢劫过后的狼藉,谁也没有想要去管。 他重新煮了粥,不知道到底算作陈禁的早饭还是午饭。 陈禁对甜滋滋的东西并没有兴趣,事实上她对大多数吃食都没有什么胃口。 可她还是忍着反感喝完了那碗粥。 最开始喝的那一口,舌尖刚感觉到粥的味道,她就想把调羹放下了。又喝了两口后,终于受不了地往桌子里边推了推碗,意思是她吃饱了。 顾纵接过碗和勺子拿在手里,一小勺一小勺地递到她的唇边,陈禁要把脑袋偏开,他就低头在她唇上极轻地吻一下。不带丝毫情欲的吻,似乎就只是两人的唇瓣短暂地相贴又分开。 不知道为什么,陈禁却觉得他是难过的。 他那一整天的话都很少,才刚刚学着表达情绪的小孩,又变回了那个小哑巴。 但是在玄关最显眼的地方,从那天起被放置着个装了糖和巧克力的玻璃罐子,陈禁开始习惯出门前随手抓两颗放在包里,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永远有人在第一时间往罐子里补满。 后来两人的生活里多了个顾先,顾先的个子长到够得着玄关柜的时候,曾经尝试偷罐子里的巧克力,那两天玻璃罐子空的速度快得吓人,陈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事情捅咕出去。 被顾纵发现肇事者之后,顾先被连续罚站一周。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先都很委屈,为什么妈妈出门可以拿着糖糖走,而他出门前要被爸爸盯着,贴着玄关柜子罚站五分钟。 这是过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顾纵联系了维修的人员来,陈禁看着满院子的人走来走去,觉着额角那根筋突突地跳。 陈禁在房间里睡过了一整个白天,等到她睡醒从楼上下来,工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一楼只剩下顾纵正在清理卫生。 他不论做什么,总给人一种并不费力的错觉,哪怕手里拿着的是扫把和畚斗,都能引人觉得赏心悦目。 她叫了声宝贝儿,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了身体,抬眼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乐司以听到风声,也来找过陈禁几次,最后提议说:“要不你俩干脆出国算了,找个国家待着,她总不至于真的找私家侦探把你挖出来,再千里跑到国外去抓你。” 就连陈禁都仔细考虑一下乐司以说的话,顾纵却说不行。 “不是吧,你一个雍大的高材生,又不是英语拿不出手,在哪不能过活啊?” 顾纵稍皱了一下眉头,没解释。 就算戏曲已经逐渐开始走出国门,可都不是园子里的戏台。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也不是她最熟悉的一班子人。 如果不能回到戏台上的话,那陈禁的生活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她又何必跑到另一个国家去? 那不是陈禁想要的生活,也就不会是他想要的。 乐司以还在不解顾纵的想法,不明白这个人表面看着好好的,居然是个小古板? 陈禁却倏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挂着明晃晃的笑意,她偏了偏脑袋看着他。 “那麻烦你保护我啦,我就把我交到你手里了哦。” 乐司以看着两人的互动,觉得陈禁在故意装幼稚恶心他,翻白眼骂了句神经病。 陈禁依然按照排练时间到小园子去,园子里管饭,陈禁倒也不挑,每餐也能捧着盒饭扒拉两口。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块儿在外边吃了个晚餐,准备离开的时候,在不远处走廊的吸烟室里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包身的裙,大冷天里也露着两条腿。手里拎了个包,陈禁看着那包觉得眼熟,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柯悦怡显然也看到了她,把烟头丢在地上鞋尖辗了两下,推开吸烟室的门朝着陈禁走过来。在陈禁面前站定,扫了眼旁边的顾纵,忽地笑了声:“我都换了两个了,你还没换呢?看来是找到‘真爱’了?” 她话里的重音放在后边的两个字上,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陈禁懒得和她有口舌之争,视线平平地扫过她,转到另一头去了。 陈禁的这副姿态,柯悦怡并不少见,也知道陈禁是懒得搭理她刚才说的那句,可她偏偏要说,“诶,最开始那会儿,你不是不要吗?” “原来抢人家的饭真的比较香。” 陈禁的表情未变,转回来看着她,估摸着几秒钟的时间,忽地抿嘴笑了笑,和顾纵说:“宝贝,我和她说几句话。” 顾纵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柯悦怡,环视四周的情况后,自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等到他在不远处站定,陈禁歪着脑袋和他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顾纵身上,话却是对着柯悦怡说的。 “你在阴阳什么?让我想想……” 不过片刻的时间,她轻轻地“啊”了声,故作出恍然的模样,“你之前有个要考研的小男友是吧?怎么,那个男人发现,并不能通过你,在我这得到进雍大的捷径。你被甩了是吗?” 柯悦怡上前小半步,神色不像之前那样轻松,着急着想要说点什么。 “别这么快就耐不住了啊,不想听点更残忍的吗,乐司以生日那天,他给我点烟了,和你跟在他身后努力讨好他的模样别无二致。他想让我睡他,我拒绝了,在那之后他就找上了你。我这么说,你有开心点吗?” 柯悦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攥得很紧,直接微微泛白。如果不是附近人多,真的很想上去抓花陈禁的脸,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带着人皮面具,为什么不管在哪个时候,说怎么样的话,都能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姿态。即便是眼下,看着自己气急,她也丝毫没有得意的神色。 反而是这样,更让人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柯悦怡不甘心,“你以为他和别人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喜欢你的钱?” 陈禁低头无声地笑笑,再抬头时,看她的目光带着些可怜,“宝贝儿,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吧,给他图点又怎么了。” 见柯悦怡顿住了,没再接着往下说,陈禁自发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走出两步,听见身后柯悦怡的声音,“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还是说,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朋友?” 我们本来是的,就连你想利用我达到某种便利,也都只是小事。如果你没有辗转打听我家的位置和我的行程,我还能再容忍你很久。 可是好像没有必要说给柯悦怡听了。 该感到遗憾的人,不会是她。 陈禁走向顾纵,看到他遥遥多望了柯悦怡一眼。 “怎么了?”陈禁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顾纵若有所思地回头,不知哪里,总让他感觉到奇怪,“她看起来很生气。” 陈禁不甚在意答到:“因为我和她说,她的包是假的。不知道哪个男的送的,多花点钱买个高仿,也不至于假得这么明显。在外边晃悠一天的话,应该还挺丢人的吧。” 字字诛心。 顾纵沉默着打了车,忽然觉得他在学校打架这事儿很低级。 48(三更) 封箱当天,闻景生怕她临时反悔,从大清早开始轮番给她和顾纵打电话,好言好语哄着。谁能想到观和园的管事人,咳嗽一声都能让园子里噤声的人物,私底下会是这副卑微的模样。 这会儿是顾纵接的电话,闻景催促着两人快点过去。顾纵对此恍若未闻,作势要挂断电话,闻景在那头连忙叫停。 顾纵说没得商量,雷打不动地执行预留给吃早餐的时间。 陈禁好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吃完了最后一口早餐。顾纵挂断电话,替陈禁拢好衣领打上围巾,推门出去。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几乎是他打开门的瞬间,门从外边被更加大力地拉开,紧接着一只手锁住他向外拖去。顾纵的反应已经算是很快了,及时地做出了防御,却还是很难挣脱对方。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陈禁下意识地去摸玄关柜子里的水果刀。 刚搬来那阵子,陈禁的神经时刻紧绷,害怕任何人的到访,几乎是敲门声响起,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要躲起来。 很极端很不可取的行为。 真正面对意图行恶的人时,这样容易激怒对方。大部分女性的力气很难胜过男人,刀具很可能会变为伤害自己凶器。 可她没办法考虑自己是否会被伤害,只觉得每个来的人都可能是覃姗。她已经不在乎未来了,只想和覃姗一块儿一了百了。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存在着这种认知错误。 顾纵短暂地摆脱了对方的钳制,却根本甩不掉,下一秒对方又重新纠缠上来。他一脚踹在对手的胸膛上,把人逼退几步。 陈禁跑进雨里,还不待她靠近顾纵。几辆车接连着停在院子外,推开车门下来的保镖,人均身高都在一米八往上走。其中几张面孔同样并不陌生,她还住在陈家宅子里的时候,每天都能见着。 也包括上一次发生相同事件的时候。 栅栏门形同虚设,那些人轻易地能够打开。前后几辆车的人走入院子,走近一个帮助同事控制着顾纵。 中间那辆车上有人下来,副驾的人撑着伞到后排,替里面的人拉开车门。 她站在伞下,从妆容到身上的职业套装都很得体,依然是陈禁印象中一丝不苟的模样。覃姗就这么站在伞下,和雨里的陈禁对视着。 两个画面逐渐在眼前重合,让她几乎要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 “陈禁!”顾纵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进她的耳里,少见地喊她的名字,把她从某个囚笼中抽出来。 她的意识归拢,自我防备地后退半步。 能这么精确地找上门来,大抵还是有人给漏了消息。 陈禁忽然想到了柯悦怡。 覃姗的准备显然比几年前要更加充足,人带的也比之前更多,被乌泱泱一群人包围着,看着还挺吓人。 早前总害怕着,很奇怪,真正到了这个时候,陈禁反而平静下来。 雨水顺着脖颈钻进衣领里,寒意透进每一寸皮肉,往骨子里钻,脑子却意外地清醒。 “很熟悉的场面。” 覃姗的语气平而无波,听上去总有那么点儿麻木的味道,“我给过你考虑的时间。” 陈禁忽然有些理解柯悦怡为什么会问关于“朋友”这个问题。人总是这样,即使在心里已经了然的时候,还想着能不能挨骗,留存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期待。 她真的很想问问覃姗,后来的那么多年尚且不论,在她还不记事的小时候,覃姗有没有对她有过心软,有没有几个瞬间,让覃姗想要爱她。 “我想你也不需要选择的机会了,或许要重蹈覆辙一次,才能继续学乖一段时间吗?” 保镖在覃姗的示意下走近陈禁,她向后退了一步,抗拒的意思很明显。 她的手动了动,先前被人抢走丢开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回到陈禁的手里。 走向她的那个保镖愣住了,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还要继续刚才的行动。 陈禁低头看着它,再抬眼时,眼底泛着红,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望向顾纵。 她嘴唇动了几下,无声地说着什么。 一个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几乎会被忽略的细节,顾纵却看懂了她的口型,她说的是“不要怕”。 顾纵似乎意识到什么,忽然发了狠地挣扎起来,架着他的两个人甚至差点儿没能按住他。 陈禁知道,可能很多年后,顾纵依然会记得这一天。 她笑了一下,手抬起来,刀刃贴在颈间。 所有人都愣住了,陈禁闭了闭眼,感觉着雨水打在面上,再顺着面部的轮廓滑落。 那一瞬间,她想,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耳边是顾纵嘶吼着喊她的名字,覃姗尖声让人拦住她,雨没有任何减小的势头,就这么浇在每个人身上。 结束了。 一切都这么结束了吧。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在大脑最深处的某段画面被重新翻出来,是顾纵第一次和她发脾气,毫不加掩饰地表达他的占有欲。 那天在酒店,顾纵问她—— “你打算什么时候丢掉我?” 别怕,不会丢掉你了宝贝。 她还是没有爱上这个世界。 可她爱上了一个人,他叫顾纵。哪怕用尽全部力气,她都想和他走到故事终止的那一刻。 而陈禁和顾纵的故事并不会在今天终止。 刀划下去的瞬间偏离了原有的运动轨道,陈禁的手腕翻转,刺向最靠近的一个人。那人顿时刹住脚步身体后仰,将将能避开,陈禁作势要踢向他的膝盖,却只是做了个假动作。腿上抬,横扫过那人的头,对方没料到陈禁的路数,一时没能稳住身形。 后面的人到底对她手中的刀,多少有些犯怵,动作也迟疑了很多。 顾纵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回归原位,粗粗喘了两口气,不知道是在平复呼吸还是他的情绪。 顾纵一个拧身,借着身侧人的力,把另一边的人踹翻在地上。身侧的人反应过来,双手箍住顾纵的上半身,试图阻止他的行动。 不是一个力量等级的,顾纵被限制着很难能挣脱开。手臂前收,蓄了力手肘向后捅,直直撞上对方的前胸,因着禁锢能使用的力气也被制约,对方生生受了这一击却丝毫没有松动。 顾纵的呼吸变得困难,手臂再次前收,目标下移,落在他的下肋。连砸数下,身后的人终于吃痛地稍稍撤了手上的力气,顾纵抓着这个机会逃脱,就近抓住一个跑向陈禁方向的人。 身后再次有人冲过来,两叁个人联合着,完全按住了顾纵。 顾纵牵制着周围的人,看着不远处的陈禁避开了一个人,反身朝着覃姗的方向跑去,在保镖们拦下她的前一刻,奔到覃姗的面前。刀柄横过来,用底部,狠狠地砸上覃姗的脸,她受力偏过脑袋去。 只来得及发泄这么一下,被随后赶来的人固定着腕子拉开。 陈禁死死地握着手里的刀,没让人从她手中夺走。其中一个人试图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陈禁的眉眼一凛,忽然问他:“你如果死了,家人一定会很伤心吧。但你可以想想,我杀人的话会不会坐牢?” 在覃姗手下待了很多年的人,不会不知道覃姗的手段,尝试抢夺的动作一顿。只几秒过后,仍是抢走了刀,这一次没有选择丢开,避免陈禁还有拿到手的机会。 陈禁却笑起来,目光落在众人身后,在那个方向,另一群人赶到。 两拨人混在一起,彼此纠缠牵制,如果不是陈禁这边的人数压制,谁也没有更胜一筹。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刀擦过的时候划破了皮肤,伤口很浅,短暂地溢出血珠之后止住了血。 雨水打湿她的全身,有几绺头发黏在脸侧。浸在一片冰冷中,她抬眸,眼底的猩红还没有褪去。 她穿过一片混乱,径直冲着某个目标而来。有覃姗的保镖,努力从对手的纠缠中挣脱出来,试图拦住陈禁。 陈禁侧身躲开,他又重新被对手缠上,不得不进入下一轮的打斗。 顾纵绕开隔在前面的几人,抬眼望见的画面,有点在他意料之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陈禁又一次到覃姗面前,这个职场女强人不需要陈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把对方钳制住。她手上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绳子,不算熟练地把覃姗的双手绑在了身后,而后把人推入了门内。 顾纵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挡在门前,禁止所有企图进入的人。 一楼最角落的杂物间,覃姗被推得踉跄,跌坐在一把满布灰尘的椅子上。 陈禁掩上门,室内没有开灯,只有门缝透进来的一束微弱的自然光。陈禁花了一点时间来适应光线,逐渐能看清周围被放置物品的轮廓。 到了现在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对这样的环境,从心底深处产生出厌恶和恐惧。 她把湿发往脑后撩,由上至下地抹了把脸,擦去面上的雨水,稍稍清明了些。 陈禁看向覃姗,她尽管是以这样的状态坐在一室杂物中,依然不显得狼狈。她总习惯以俯视的姿态看人,哪怕这会儿她坐着陈禁站着,也能从她的神情里,读出一种轻蔑来。 “还是很怕吧?”她一直很懂得怎么能够刺激到陈禁的心理。 陈禁注视着她,忽然问她:“覃姗,小时候你爱过我吗?” 这个她懂事之后就再也没问过的问题,今天却第二次出现,覃姗想说什么,在对上陈禁的目光之后,不太自然地把话咽了回去,停顿一秒钟,“没有意义的问题就不要问。” 陈禁只有片刻的犹豫,反手把最后一丝门缝也合上了。很轻微的一个声响,门的锁舌搭上了锁扣。 适应环境之后,在黑暗中也能大致看清四周的情况。刚才消耗了陈禁太多的体力,她倚着那扇门站着,始终看着覃姗,“同样的理由,同样的方式,极致地追求仪式感。知道吗覃姗,你真的很有当连环杀人犯的潜质。” “你永远活在绑架案发生的那一天,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你们总说这是几代人几辈子的心血,但你们想过它困住了多少人吗?覃姗,你不想为你自己而活,但我想。” 尽管覃姗有很强的表情管理,神色仍在那句话落地的时候,有了隐约的变化,只是依赖室内的黑暗,再次被她掩藏起来。 陈禁的语调很平,可是字句之间,总是不自知地带上了情绪。即便在这种时候,也想要用口头上的几句话来陈述她的立场,很可笑,就像她父亲一样。 覃姗经常能在陈禁的身上看到陈语堂的影子。那是来自血缘基因的相似,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晰可察。不管过多少年,都让覃姗觉得厌烦。 可是她却说,“我永远不会成为你心里合格的人。因为我不需要在你这里合格,我只想做我自己的满分。” “你知道吗,我甚至已经想好了破产的方法。怎么样把方方面面都输给你拼了命想要压制的对家。只要你逼着我回去,这些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小时候你教给我的,用在我身上的狠,我全部学会了,并且全部等待着还给你。” 陈禁顿着几分钟,她不说话时,室内几近没有声响。倏地,覃姗听见了房间内的脚步,陈禁的声音就在近处。 “今天这样的情况,是最后一次。” 陈禁靠近她,她忽然看见了那双,几乎和陈语堂一模一样的眼睛。 覃姗记忆中的陈语堂已经很模糊了,却始终清晰地记着他的那张脸。男生女相,却也保留着男人面部轮廓上的硬朗,单从模样上来说,不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相当精致且讨姑娘喜欢的。覃姗曾和所有人一样,以为陈语堂是个温润的、大家族世家里的接班人。 可在她和陈语堂婚后的很多年里,她不止一次在陈语堂那里对上这样沉沉的目光,就像是广袤无垠的深海,看似平静之下,没有人能提前预知里边藏着多少汹涌。 陈禁把人拽起来,没解开她被绑在身后的手,把她往外推了一把,示意往外走。 路过客厅的时候,覃姗几不可察地放慢了脚步,环视着四周的布置。她第一次到陈禁的住处里来,在此之前,从没有想过陈禁的住处会是什么样。 可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可最后她依然什么都没说。任由陈禁把她推回她来时的那辆车里,重重地摔上了车门。 覃姗无声地在车里坐着,等到保镖拉开车门问她的指示,想要替她解开禁锢的时候,才发现那段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她的脚边。 顾纵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刚才那一场打斗里没少和地面接触,几乎整个身上都沾着院子草坪里和了雨水的泥。他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拨,视线始终落在陈禁的身上。 她突然转过身,径直向着顾纵的方向跑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雨水拍在身上,让肌肤的温度也变得冰凉,很难再和平时的干燥温暖扯上关联。 可是陈禁却觉得,只有在抱紧他的这一瞬间,她的脚才真切地踩在了这片大地上。 她的手从他的外套底下环着他,慢慢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点地透出来,通过两人的接触传递给她。 顾纵似乎想要看她脖颈上的那个伤口,头发被打湿后贴在脖子上,让他不能直接地看到伤口的情况。犹豫了会儿,手最终没落下去。 他不敢看,尽管只是一道很浅很浅的伤,他依然不敢。 他没有办法去面对,哪怕一点点,他可能要失去陈禁的可能。 陈禁贪恋着被顾纵拥在怀里的时刻,他的吻落在陈禁的发顶上。 在这一场荒唐之后,只问她:“疼不疼?” “顾纵——” “什么?” “我们回家吧。” 49 祝行生和乐司以来晚了,只来得及和覃姗驶出小区的车打个照面。 进了门见陈禁的脖颈上贴了块纱布,乐司以吓了一跳,从玄关一路跑到她身边蹲下,颤颤巍巍地拉着她的手,心痛的模样仿佛在听一个弥留之际的人交代遗言,张口却问她大动脉飙血没有。 陈禁面无表情地抬腿踹了他一脚。 乐司以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还要迷惑地回头问祝行生,他问错什么了吗?祝行生没搭理他,要真是到大动脉飙血的地步,到了这会儿,他们见到的就应该是蒙着白布的人了。 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顾纵给陈禁处理手背上的几小处擦伤,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小心,似乎生怕让陈禁感觉到疼。 实际上,顾纵的面上挂了彩,偶尔一两个动作,袖子和衣摆往里收,可以隐约看见他身上的伤。只是露出的那么点儿地方,就都是青紫,全身各处的伤大约也少不了。可他全然不在意,一遍一遍检查陈禁身上的细小伤口,问她疼不疼,仿佛伤得更重的那个人是陈禁。 陈禁提前设想过这一天,虽然时间预估错误,但她和顾纵还是拖到了她的人赶过来。她第一次靠近覃姗身边,就想把她给绑了,到底还是气性占了上风,先往她脸上给了一下。 绑绳子这个技能,是陈禁前几天临时学的,虽然不熟练,换个人来就能被挣开,但放在覃姗身上还是够用了。 祝行生和乐司以两人听完全过程,有那么几分钟不知该作何评论,最后是乐司以忍不住给“陈禁把覃姗给绑了”这件事比了个点赞的手势,叁人无声地看着他,他尴尬乐呵两声,又把手放了下去。 祝行生收回目光,问陈禁:“你刚才说柯悦怡?” 陈禁不答,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乐司以,乐司以顿时一凛,整个人坐得相当正直。陈禁见他理亏的模样,也就不再提,“不是柯悦怡,也还会有别的法子找来,只不过是花费时间的问题。” “她不是轻易接受威胁的人,以后肯定还有动作,你打算怎么解决?” “解决不了,只要我和她活着一天,矛盾就永远解不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就是一块破产,然后你们一人施舍我几千万,我拿给我家小孩创业,要是亏完了,你们就当我没借过。” “借钱是不可能借的,这个事儿,你得找老祝出大头哈,我没钱。” 一人一句逗着贫,陈禁的神经短暂地放松下来。 顾纵坐在边上听了会儿,起身把桌上的瓶瓶罐罐简单地收好,把药箱放回架子的最高层。 抬手时动作稍顿了顿,药箱的一角磕在架子上,里边的瓶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陈禁无意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见他手臂上抬时,身上的T恤被连带着向上收,露出底下的大片肌肤。 陈禁愣了愣,正说着的话也停下,看他接着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身往二楼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传下来,乐司以的手在陈禁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陈禁拎着钥匙上楼,一拧浴室门,顾纵果然少见地从里边锁上了。 他这会儿只是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在室内的暖气之下,逐渐呈现一种半干的状态,被他向后撩上去,露出额头。他面部轮廓的线条清晰,少年感逐渐被一种更为成熟的气质所替代,只在偶尔脸红和慌忙转移视线的几个瞬间,能给人青涩的感觉。 见陈禁突然出现在这儿,原先捏着下摆要脱上衣的动作停了下来。 陈禁靠着门站着,“脱了。” 顾纵站着没动,大约还是抗拒的意思。彼此僵持着几分钟的时间,陈禁的耐心先消耗完,走过去绕到他的身后,把他衣服的下摆向上掀,T恤藏着的后背上淤青了一整片,刚才在一楼窥见的不过是一角而已。 那群覃姗的人,对着陈禁尚且不需要顾忌太多,他们对着顾纵的时候,是不会在意手上轻重的。 身后忽然没了动静,顾纵想要回头去看,却忽然被按住了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只能偏过头,她的前额正轻轻地抵在他一边的肩胛骨上。 “怎么了?” 她保持着那个动作,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从他身旁绕过去出了浴室,什么也没说。顾纵只在她经过他的时候,捕捉到她的眼眶泛着一圈红。 等到他从浴室里出来,祝行生和乐司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客厅也不见陈禁的身影。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在播放着,笑声和BGM里的特效在一室静谧里,总有点儿愈发冷清的意味。 他正打算去找陈禁,门铃猝然响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警惕地抵着门,从猫眼往外看。 门外的男人穿着烟灰色大衣,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框眼镜,看着很斯文的模样,手上拎着个不小的箱子。顾纵还在判断对方的身份,身后的人却直接隔着他,拧开了门。 陈禁介绍说是祝行生的一个堂兄,正儿八经的家庭医生,内痛外伤到心理问题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进行处理解决。陈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天都要见到他。 阚淮先是看到了陈禁脖颈上的纱布,扫了两眼后,倒是没问什么原因。又看了眼陈禁手背上的擦伤,夸了句:“这伤口处理得不错啊,怎么还叫我过来?” 陈禁没说话,转身往楼上走,阚淮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大概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把手里的药箱放在沙发边的矮桌上,示意着顾纵把上衣脱了,方便他看看顾纵伤的情况。顾纵坐着没动,朝着楼上看了一眼。 阚淮把可能需要用到的药品摆出来,语气揶揄,“我又不是祝行生,对男人没兴趣啊,用不着这么防备。” 顾纵在意的点似乎和他话里所说的不同,又望了望二楼的方向,像是在确认她不会忽然下楼来。 医生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笑,和他说:“你知道吗,这是她第一次让我这个家庭医生到家里来。”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但他相信顾纵听懂了。 从来没有请过家政阿姨,钟点工也不行,哪怕维修工人来家里,都会让她烦到锁紧房间门的地步。一个几乎没办法容忍任何外人踏足私人领地的人,却轻易把地址告诉了医生。 顾纵沉默着片刻,扬手把上衣脱了放在一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暴露在空气里。 阚淮检查完他的情况,陈禁才从二楼下来。接下来整个上药的过程,陈禁都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着。偶尔顾纵疼得低低闷哼一声,阚淮就能感觉到陈禁平平扫过来的视线。倒也不是说埋怨或是责怪,但总归让他有点儿,没由来背后一寒的意思。 那个他最开始见到的陈禁,连见到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都是一件需要高度戒备的事情。当时她和他说,“我看这世界每一个人都面目可憎。”那么极端。 直到前几个月开始,她告诉他,“我认识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孩。”这个用于褒义层面的形容词,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 到了上一次见面,他听她问道:“我在变好,对吗?” 眼下,他真切地看到了陈禁的状态。 那些不屑、无所谓全部被收起来,终于她也有了她要在乎的事情。 祝行生曾经让他帮忙分析,陈禁的这个小男朋友如果有一天和她分手了,她的情况会不会变得糟糕。 如果是别人,分手对于陈禁而言,只是一件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事情。可他是顾纵,是能够让陈禁放心去认定的人,任何人和他都不具有可比性。 陈禁和顾纵的关系,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共生—— 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等到顾纵的伤处理好,二楼陈禁和顾纵的手机开始轮番响。顾纵上楼去接电话,陈禁留在一楼看阚淮收拾他带来的那些个物件。 看陈禁的模样,大抵是想快点儿把人送走的意思。阚淮的动作非要磨蹭,挑战着陈禁耐心的最高值在哪,心里的小钟表默默计着时。 陈禁果然在看到他把同一个瓶子,反复从药箱里拿进拿出时,不耐烦地踢了脚茶几,“啧,干什么呢?” 阚淮笑着摇摇头,“是谁一通电话把我喊过来的?” “阚医生,你作为一个以小时为单位计费的私人医生,你可以不来不赚这个钱。”陈禁叁两下把他的东西塞回箱子里,扣上扣塞到他手里,逐客令的意味过于明显。 阚淮把箱子拎在手里,敛了面上的笑意,话锋忽然一转。 “其实作为个无良医生应该希望你早日分手的,这样我才能帮你从感情伤痛中走出来,从而杀熟赚你的钱。 但作为朋友,我要恭喜你,你已经拥有了比全世界任何心理医生都更好的医生。” 陈禁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顾纵正从二楼走下来,仿佛有感应似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还记得你左手那个纹身是什么吗? 去牵他的手吧,他会更加用力地回握着你。” 阚淮的严肃大概只持续到这句话说完,下一秒他拍了拍手里的箱子,“当然,有任何情感或者生理问题都可以找我,无良医生以小时计费的来着,我刚才和你说那么大段话,主要是为了凑时长。你今天也就花了小几千块钱,药费就不算你的了,贵其实贵在我这个人的身价……” 陈禁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顾纵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 “刚才闻景打电话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到,你要是不……” 顾纵说着,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和他掌心相贴。他的五指和对方微微错开交扣着,完全是不经过思索,潜意识指示他做出的动作。 手上感受到的力度传递上来,陈禁的心脏震了震,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有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她往前走了半步,靠进顾纵的怀里,感觉着对方的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圈上她,“宝贝你知道今天我最害怕的,是什么时候吗?” “是我看到,你受伤却对我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时候。” “等到以后我们垂垂老矣,你病了也瞒着我,某一天早上我怎么都叫不醒你,才惊觉你已经先我一步离开。你说,到那一天,我要多慌张才能赶上你?” 50 那天的后来,陈禁还是赶去了观和园,在闻景谢天谢地地碎碎念中进了后台,开始准备工作。 那一年观和园的封箱演出,时隔四个春秋,她又回到了戏台上。顾纵、祝行生、乐司以,于陈禁而言最重要的人都在台下。 恍惚间她记起很多年之前在连亭福利院唱的那一场,观众席是福利院里的孩子自己搬来的小板凳。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个瘦瘦小小的豆芽菜,全场只有他在认真听,目光始终跟着她。 那是她的小朋友,在九年之前就找到了她。 陈禁本科时期的老师,那天她陪着顾纵一块儿上课,把她认出来的那位。年纪五十好几,身体很硬朗,女儿和老伴几年前都因病去世了,一直想去福利院领养个小孩回来作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拖到了现在。 顾纵和他提过小元,老人真就大老远地跑去了连亭,大约也是爷俩有缘,林教授很喜欢小元,赶在年前办妥了手续,把小元接到了新家。 祝行生和魏扶山回了祝家的老宅子,乐司以被迫留在家里面对他那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试图逃出来到陈禁这躲几天,没能成功。每天给大家发求救信息,当然,没人搭理他。某天顾纵不忍心回了个问号,之后是乐司以无穷无尽的哭诉消息。 陈禁看着顾纵那个消息弹个不停的手机,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乐司以发了一条询问今年压岁钱的消息,乐司以瞬间没了动静。 封箱演出之后,就离过年很近了。做年前大扫除的时候,陈禁翻到了那把长期放在玄关柜子里的水果刀,稍稍犹豫了一下,和其他杂物一块儿丢进了垃圾桶。 冰箱里被换上了新的鲜花,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换的,陈禁摆着脸色警告顾纵以后不许再动她的花,顾纵吻了吻她的手背说知道了,陈禁故意板着的脸就维持不住了,在顾纵不注意的时候,跑去反复打开冰箱看新换上的花。 那年的除夕,陈禁和顾纵两人一块儿过的。 一个从来没下过厨和一个只会做几个最基本菜式,两人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勉强折腾出一桌年夜饭。陈禁被分配制作的唯一一道菜是凉拌海蜇,酱放得稍多,顾纵那天晚上多喝了两大瓶水。 小元给顾纵打了视频电话,大抵是第一次用手机还不大熟练,见到屏幕上出现顾纵的脸,愣了愣后腼腆地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除夕快乐。 这通视频电话打了小半个小时,大多时候是小元在说,顾纵很少打断他。他的普通话大概是林教授教的,只几天时间教学成果不算太明显,说得磕磕绊绊的,里边掺着点儿连亭的方言,顾纵在电话这头听他说着近期发生的琐碎的事儿,全然找不见不耐烦的神色。 陈禁躺在沙发上,腿搭在顾纵的大腿面上,听他们的对话。余光里感觉到玻璃墙外闪过一星半点儿的火光,扭头看了一会儿,披上外套出了门。 顾纵走出来的时候,陈禁正站在院子里看隔壁家的小朋友玩烟花棒。 小朋友五六岁的模样,拿着烟花棒开心得手舞足蹈。见陈禁看着她,从袋子里拿了一盒跑到院子边上,踮着脚从矮墙上递给她,甜甜地说“姐姐这个给你”。 陈禁怔愣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身后的人接过小朋友手里的烟花,替陈禁说了声谢谢。 顾纵少有抽烟的时候,没有随身带着打火机的习惯,折回去家里拿了个打火机再出来,陈禁还站在原地发呆。 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根烟花棒放在她的手里,用打火机点上。 陈禁忽然轻声笑起来,顾纵低头看着她,烟花点燃发出暖黄色的光映衬在她的脸上,也照着她眼底的笑意。他问怎么了,陈禁说:“想起你第一次给我点烟,和你刚才的动作一模一样。” 顾纵给自己也拿了一根,和陈禁手里的抵在一起,火星子续过来,两根烟花棒同时燃着,他却总觉着陈禁手里的要更漂亮些。 两人举着烟花干站着的模样其实有点傻,一支燃尽,陈禁朝着小姑娘的方向稍稍扬了扬下巴,“以后想要个姑娘还是要个儿子?” 顾纵有那么几分钟没有说话,陈禁几乎要忘了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回答,他说:“我不想要,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想要。” 陈禁没问原因,手里那一把烟花放完后剩下的铁签子,丢进花圃边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灰,提步往屋子里走。 顾纵看着她的背影,以为是他的回答和她的预期相悖,让她觉得不高兴。 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子里措着词,顾纵刚踏进门内,正要说些什么,跟前的人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男孩女孩都不想要的话,是不是只要我就好了?” 顾纵握着她的腰,把她往上拖起来一些,陈禁的腿顺势缠在他的腰上。 他单手带上门拧了反锁,问她今晚想在哪做。她啃咬着他耳后到脖颈的那一块皮肤,声音含糊不清,“宝贝喜欢在哪?” 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钟,顾纵很快想到了某个地点。 二楼的书房内。 陈禁身上的衣物早就被胡乱地甩开,她跨坐在顾纵的身上,两膝分开抵在沙发上。两腿之间柔软部分下边,隔着几层布料,是属于顾纵的硬。他的衣服依然整齐,灰色运动裤高高支起的那一块儿布料却被洇湿,呈现出一种深色来,是陈禁留下的痕迹。 他的指尖上有水光,也来自陈禁。 顾纵把裤子往下褪一些,放出属于他的物件。她抬起身,咬住再一点点地往下坐,动作很慢。大约还是太胀了,还剩下一截在外边的时候,陈禁的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不再往下了,每一声呼吸都很重。 这会儿时间还不算晚,顾纵耐着性子等她。她磨蹭着好半天,最后抱着他的脖子,听上去难免有点儿撒娇的意味:“不行……” 顾纵无声地笑笑,把人抱起来换了个位置,“不是你说要这样的吗?” “反悔了。”即便是反悔也说得理直气壮。 她的背靠在沙发上,一条腿被顾纵握着腿弯抬起来,抵着她慢慢地磨,再缓缓地进入。 他说,“好,都听你的。” 体力完全不是同一个水平,洗漱的时候,就已经困到懒得睁开眼睛,任由顾纵摆布。 大概是过节的原因,小孩格外黏人,吻时不时地落在她的眉心脸侧上。一个澡洗了小一个小时还没有结束,陈禁被他磨得没有了耐心,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拉到近前,在他的唇上重重地亲了几下。顾纵满意了,抱着人去睡觉。 运动过后,陈禁的睡眠质量显着提升,处在睡着的边缘,倏地感觉到手里被塞进什么东西,类似于信封的形状。她勉强睁开眼睛去看,是一个红包。 她往顾纵的怀里蹭了蹭,问是什么,顾纵低头亲吻着她的发顶,“压岁钱。” 陈禁哼笑了声,“我差这点儿?” “不差,用来压岁的。”她的小朋友,只是不想落下属于她的任何一份仪式感。 “不用压岁,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压别个干什么。” 一楼客厅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春晚,已经到了尾声,唱着《难忘今宵》。 今宵,确实难忘。 51(二更) 正月那几天的天气很好,院子里大半的时间都能晒到太阳。年前对门新搬进一户人家,老太太独居,说是子女买了两只猫陪着她,结果生了一窝小猫来。 停在栅栏外边往里边打量,片刻后轻易地一跳,跃过了院子外的矮墙,落地慢慢悠悠地走过来,绕着陈禁转了两圈,跳上藤椅,忽地一头栽倒在陈禁的腿边。 一连几天,到了这个点儿,它就来碰瓷。 脑袋在陈禁身上蹭了两下,扭过来仰面向上露出柔软的肚子。 陈禁伸手在它的肚子上挠了挠,它眯缝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陈禁停下的时候,它的两只前爪爪就抱着她的手,喵喵叫着冲她撒娇。 书放在她的腿上,脚尖在地上一点,藤椅轻轻晃着。偶尔她看得入神,没顾得上它,有只毛绒绒的瓜子会压在她的书上,表示不满。 等到藤椅晒不到足够阳光的时候,它又悠哉地起身跳到地上,出了陈禁家的院子。 陈禁看着它离开,直到视线里不再有它的身影,她把目光收回来,低头接着看放在腿上那本书。 顾纵回忆着几分钟前电话里的消息,当时他反复地和对方核实确认,结果却毫无改变。忽地一点儿也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陈禁,可是他不能。 陈禁注意到顾纵站在她身后,见他眉头不展的模样,还像逗猫似地挠了挠他的下巴,“这是吃醋了吗?” 顾纵握她的手在掌心里,沉默了一会儿,“覃姗死了。” “谢谢你的祝福,但是如果你不提她,这个年我可能会过得更高兴一点……” 顾纵站在那看着她,长久地沉默着,再开口时,依然是那么几个字,“覃姗,死了。”陈禁的书从腿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陈禁和顾纵赶到医院的时候,外边已经来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挤在病房的外间,见到陈禁,原先在低语的人安静下来。 最后是助理走上来,和陈禁说:“覃总在里头,您进去看看她吧。” 其实她好想问,她和覃姗有什么可见的,覃姗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可她到底什么都没说,推门进了里间。 覃姗就躺在那儿,白布兜头盖到脚,有那么几个瞬间,陈禁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幌子,覃姗策划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就是为了逮她。可当她莫名手抖着掀开白布,覃姗那张面对她时总是或严肃或讽刺的脸,现下了无生气。她才恍惚地意识到,覃姗真的死了。 陈禁坐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着。打量着室内,莫名觉得覃姗一定很讨厌这儿,装修和布置都那么难看。 “上一次我们和平地坐在一块儿,还是在我高中以前吧。后来你改我的志愿还关我半年,再之后我经常在想,如果不是你告诉我爸我被你囚禁,那天他是不是就不会连夜开车,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这些事情,我就连死了,都会带进地里去恨你。但是从你的角度看,我也不是个好人,所以你也恨我吧。 从小你就总是在强调你是我亲妈,我有时候觉得古怪,谁家天天和小孩儿说‘你要记得我是你亲妈’啊。 你记得那天我问你,小时候有没有爱过我吗?因为在那几年,我真的好爱你。 从我记事起我们就是分开睡的。你说你讨厌我这样不听话的小孩,不愿意和我一个房间。有一次雍城夜里下了暴雨,四五岁的小孩儿真的很害怕打雷,我记得那天爸爸不在家,我跑去书房找你被你骂了一顿,我害怕啊,还是不愿意走,在书房的沙发上挤着你睡觉,你就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文件,任我抓着你的手一晚上都没有撒开……” 对不起是我替代你的孩子活了下来。 对不起没能活成你所希望的模样。 对不起到了今天我还在说埋怨你的话。 对不起。 陈禁也不记得她到底说了多少话,好可笑,以前人常说,人死怨消,她却觉得都是屁话,如果轻易就能原谅,那她受过的委屈,谁来补偿?往肚子里咽吗? 可是覃姗死了,那些上一辈这一辈的恩怨,就像都倒退回了几十年前的浩渺烟波里。这一刻她才知道,她依然不会后悔她所做过的事儿,也永远不会成为让覃姗觉得合格的人。有些恩怨一定消不了,可也只能到这儿了。 病房的外间停了那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是她想要见到的,所有的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她从来没有哪一天这么害怕人群,忽然生出一种无助来,懦弱得想要跑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覃姗的助理走过来和她说话,她说覃姗病了,左右不过一年的时间,谁也没想到就连这一年也被提前收回。 她看着陈禁和陈语堂越来越像,总是忍不住想起他们这些人的恩怨,她不想对陈禁那么差的,她只是想洗掉陈禁身上所有像陈语堂的影子,包括她所喜爱的戏曲。 她病了,她想让陈禁能够尽快地成长为能接管家业的人,可陈禁总是不听话。她也想过让陈禁嫁给一个有能力的人,看到陈禁和顾纵在一起的模样,却又想着再等等吧。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祝行生也在,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问她,“你家那么些个产业你打算怎么接手?” 陈禁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来,“问问顾纵有没有兴趣吧,他能管就管,如果管不来,亏了或者是卖了都无所谓。她和我爸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上头,我和顾纵不会成为下一个。” 祝行生不再说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想见到的人,只有门外那一个。 陈禁在病房外边找到顾纵,见到她推门出来,他从长椅上站起来。两人沉默地对视半分钟,顾纵上前把人揽进怀里。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她说:“我刚才和她说话了,从我高中开始,我俩就没有好好相处的可能。果然,那些名家伟人说得没错,人活着的时候,我们厌恶对方,不吝于表达最大的恶意,却总是习惯对死者说冠冕堂皇的话。” “你知道吗,我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和我说节哀,我有什么可节哀的,我难道会难过吗?我不是应该高兴吗?助理刚才和我说了好多,可是我一句也不想听,我是不是特别冷血特别没人性。就算她对我不好,也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妈,我是不是个白眼狼……” “陈禁,”他扣着陈禁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话,“你听我说,你很好你特别好,这一切不是你导致的,没有人料想过今天的发生的情况。她出了事故,不是你的错,你还活着,也不是你的错。” 她看着顾纵,忽的低下头去,从开始到现在,连泛红都未曾有过的眼睛,在这一刻蓄起水光。她用掌心蹭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却还是不自觉地哽咽。 “顾纵,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真的好害怕,有一天所有人都这么不声不响地走掉,我又只剩我一个人,那和我被关在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有什么区别?” 顾纵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不会有那一天的,陈禁,你看着我。我朝你跑了九年,今年第十年,可这都只是个数字而已。追逐你,是超越我生命的事儿,所以你不要怕,我永远不会先离开。” 陈语堂车祸去世,覃姗也因车祸而死。故事就像一个圆,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起点。 覃姗葬礼那天,陈禁没有去,就像她也没能参加陈语堂的葬礼一样。 他们的墓地没有在一块儿,甚至不在城市的同一边,因为陈禁知道,他们谁都不会愿意挨着。 后来很多年的这一天,去墓地怀念覃姗的人,都会在她的墓前看到一束白鸢尾,和其他所有人送的都不一样,没有人知道,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52 新年之后,园子里开始了开箱演出的彩排。 开箱的当天,陈禁唱的是《南柯记》里的瑶芳,里边有一段很美的词。 “我如今乘坐的是云车,走的是云程,站的是云堆。 则和你云影相窥,云头打话,把云意相陪。” 顾纵给她压岁的红包,陈禁到了第二年除夕前整理东西的时候才想起来打开。原想着找个盒子,把每年的一块儿收起来,毕竟以顾纵的性子,年年都少不了这个流程。 拿着下楼的时候,随意地打开看看,却意外地发现里边不只有压岁钱,还有一张字条,那个飘逸的劲儿,一看就来自顾纵。 “新年愿望是——” “快一点到22岁。” 陈禁倒是没想过小朋友会把新年愿望写在压岁的红包里,再说这是什么愿望呀,姑娘到了二十岁都护肤品预备着抗衰老了,哪有二十来岁的人还希望自己快点长大的。 她笑着摇摇头,把字条放回红包口袋里封好,找了个铁盒子放起来。 那年的除夕夜里,顾纵仍准备了压岁钱。 闻景正在小园子的微信群里起哄着要陈禁发红包,陈禁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往群里发了个最高限额,成功止住了大家的嚷嚷。手往后一伸,摸了摸顾纵的下巴,“我压岁钱呢?” 谁能想得到呢,前一秒还在群里发了两万块拼手气红包的人,冲他要几百块的压岁钱。 顾纵把红包放进她的手里,陈禁前后看了眼红包口袋的表面,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口袋。顾纵明显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意料之中,口袋里边也有张字条,陈禁把字条取出来。 “新年愿望是——” “能和陈禁结婚。” 陈禁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前一张字条上的内容。 春晚里的主持人们正在最后十秒倒计时前的新年祝福。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从架子的最高层,把刚放上去不久的铁盒子拿下来。红包开口冲着下边一抖,纸币和字条一块儿掉下来。 “3——” “2——” 两张字条并在一块儿,加上一两个字,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想快一点到22岁,才能和陈禁结婚。 “1——新年快乐!” 陈禁赶在最后一秒跑回顾纵的身边,扑进他的怀里。她的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顾纵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感觉到陈禁咬上他脖子上的皮肤,咬得稍狠了些,疼得发麻。 等到她咬够了,听到她闷声说着什么。顾纵没太听清,把人抱着在他腿上面对面坐好。 她想发火的,可是对着顾纵的那张脸时,又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收敛了平日里懒散的模样,木着脸问他,“这是除夕不是平安夜,红包也不是圣诞袜子,你以为圣诞老人还是玉皇大帝会看到你的愿望吗?” 偏偏这个小孩还对着她笑了笑,“他们看不到,可你不是看到了吗?” 陈禁和顾纵对视着,他的眼睛里映着室内灯的光,比最初他们见面时要活泛很多。陈禁剩下那一星半点的气,蓦地就散了。 “算了,不爱说就不说罢。你留点小线索,我难道还能不去找吗?” 顾纵开始上学的时间晚,年纪比同届生要大个一两岁。年后过生日的当天,两人去了趟民政局。 民政局上班的第一天,不少情侣赶着争第一对办证。陈禁和顾纵两人都对这个彩头不太在意,到的时候,前边等候区已经排了长队。 有人抱怨着来得晚了,有人说着紧张。陈禁坐在椅子上,用手机看着近期要排的一出戏。看了眼曲目的名字,凭着记忆往下翻了翻,果然找到了某句词—— “自有皇天在上,照证两心知。” 陈禁把手机往上抬了抬,举到顾纵的面前,“小顾老板,是你安排要唱这出的吧?” 顾纵好心情地扬了扬眉,没说话,听到陈禁在边上说着,“领证和照证是同一个证吗?我怀疑你一雍大高材生在抹黑雍大……”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顾纵的手里多了两本小红本子。 陈禁怕麻烦,原想着领完证就不走婚礼这个仪式了,抬头见顾纵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隔天去小园子,合理利用闻景的额外技能,让他对着黄历反复算了一整天,挑出这一整年里最适合办婚礼的日子。 婚礼是同年办的,人请得并不多。 当天早晨出发去陈家接陈禁,按照惯例新人见面之前,伴娘会有诸多为难。伴娘是几个师姐,在得知陈禁要办婚礼的时候就开始策划堵门的环节。 陈禁看她们兴致高昂的模样,没有拦着,只不过在背地里作弊给顾纵发“参考答案”,也着实没想到最后这些“参考答案”没能派上用场。 老宅子占地不小,陈禁住的地方自带院子。一伙人闹了半天才开了院子的门,还有一道房门。 红包给了要求也尽量达到,沉编和徐向阳作为伴郎帮着好话也说尽了,门那头的人就是不打开门,说是让新郎再想想办法。乐司以作为娘家人,一边往外张望着情况,一边捧着把瓜子幸灾乐祸地对身后的陈禁说,“这小顾结个婚可不容易哈,我家老头想让我相亲,那可是门儿也没有。” 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陈禁搭理他,一回头,人早就不在原位上待着了。乐司以一个瓜子仁差点卡喉咙里头。 两拨人隔着扇门对峙了好一会儿,最后以顾纵差点拆了陈禁房间门为结束。 众人进门后却不见陈禁,乐司以从房里跑出来,站在走廊往底下望,他们正找着的人出现在庭院里。一手抱着裙摆,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她高定的鞋。 大约是没想到顾纵已经弄开了门,对视时愣了一下,而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头纱,冲着众人大方一笑,仿佛脱了高跟鞋光着脚从窗户翻下来的另有其人。 闻景和祝行生站在一块儿,诸多感慨。祝行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小时候长辈揪着她练功的时候,都没见她翻窗,和我们一块儿跑路去玩儿,都非得要从大门里走出来,嚣张得很。” “这俩现在一个拆门,一个翻窗,愣都愣到一块去了,怪说不得凑到一块儿。” 那头众人还在懵着,新娘什么时候跑外边儿去了。顾纵走过去牵她的手,替她把头纱和裙摆都整了整,“怎么出来了?” “着急见你。” “我也是。”以至于踹坏了扇门,不太便宜的那种。 陈禁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门,挑了挑眉毛,“去年你砸碎玻璃墙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你拆门的这么一天。” 证婚人是顾纵高中时期的班主任,这事儿是陈禁定的,当时顾纵看到名单上证婚人后边老高的名字时,转头看着陈禁愣了好一会儿。陈禁在拟其他的邀请名单,正不耐烦着,被顾纵这么盯着,上前恶狠狠地咬了咬顾纵的唇。 小元和林教授也来了婚礼现场,小元已经会说一嘴很漂亮的普通话了,腼腆地跟陈禁和顾纵说“新婚快乐”。 婚礼邀请名单里没有柯悦怡,她人没到,但是份子钱和礼物都到了,大方得不像她本人。帮她带礼物来的人,说她还托了句话,没头没尾的,只有“对不起”叁个字。陈禁笑了笑,没说什么。 拆门和翻墙这事儿被乐司以嘲笑了两天,陈禁默默地给乐爸爸推荐了不少适龄女性相亲对象,乐司以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不得不参加各种相亲局。 后来陈禁和顾纵有一个小孩,陈禁给起的名字,叫做顾先—— 以顾为先。 小顾先总是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乐此不疲地从爸爸那争夺妈妈的爱,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 后来小顾先长到五岁,从乐司以那儿听到他名字的解释,以顾为先里边的“顾”指的是他爸爸,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小顾先当时哭得好大声。 到退回几年前。 这场重逢的最开始,那个荒诞的早晨,在那个酒店的房间里。陈禁问顾纵“是城北顾家还是城南顾家”,当时她的小孩说“哪个也不是”。 可是后来啊,他给了一个属于陈禁的顾家。 ——正文完—— 番外 那几年陈禁的身体仍不大好,从最后一次和覃姗争执之后,有大概一年的时间,她身体的各项情况都很差。 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晕过好几次,各种调理的方法都尝试过,但成效颇微。 某天晚上去了个朋友组的局喝了酒,不算多,当晚都表现得很正常,第二天早上她在厕所吐了大半晌,到最后咯出血来。她怕顾纵看见,可是一回头,顾纵就站在她身后,脸比她还要苍白。 在那之后她几乎不抽烟了,酒也喝得很少。偶尔烦躁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捻一下手指,却没有丝毫想找烟的心思。她怕咯血的事情再来一次,顾纵真的会在她面前哭出来。 小园子几乎是每天都有演出,陈禁一个月只演几场,剩下的时间写写新的本子,等着顾纵下班。公司的事她是一点儿没过问,全然丢给了顾纵。 顾纵除了学校和公司,其余的时间都用来陪在陈禁身边,看她排练,看她演出,陪她宅在家里,陪她一块儿在闲时满世界跑。 有天随口开了口玩笑话,问顾纵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这是第二次涉及类似这样的问题,顾纵的语气要比之前更严肃了一点。他说他不想要多一个女儿,来分他对陈禁的爱,也不想要一个儿子,来分陈禁对他的爱。 他说不许她要小孩。 多少年了,陈禁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不许”这个字眼。 原因也简单,陈禁一直很清楚。 顾纵怕她死掉。 陈禁得知怀孕这件事,是在某次检查之后。 当时两人在阚淮的医院,顾纵对着报告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顾纵拿到驾照之后,常开陈禁那辆底盘很高的越野。车驶入车库,顾纵推开驾驶座的门下车,绕过车头准备替陈禁开门,顺带着扶她下车。 她的动作快顾纵一步,习惯性地直接从副驾驶座上跨下来。顾纵看着她的动作,脚步稍停,在那之后就换了别的车型,那辆越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放在车库落灰。 从回到家,顾纵就一直待在书房里,一点儿工作忙了剩下的一整天。中间两个人一块儿吃了晚餐,也不过寥寥数语。 最后陈禁实在受不了了,踹开了书房的门,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纵先走过来抱了抱她,“气性别那么大,腿疼不疼?” 她攒了一缸的气,瞬间被他摁了回去。 顾纵的情绪就这么收着,像是在和他自己较着劲,在对自己发火。陈禁忽然觉得阚淮给她推荐的那个准妈妈心理课程,应该让顾纵去听一听。 那天晚上陈禁睡到半夜,忽然感觉到身侧的位置空了,她正要开灯,忽地看见了阳台上的身影。 他倚在栏杆上低头咬着烟,没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贯挺拔的脊背,在这会儿微微弯下来,低头看着地面,显出一种颓丧来。 陈禁推了门走出去,顾纵听见动静抬眼看向门的方向,怔了一瞬,嘴里的烟掉下来。陈禁接住,随手折了丢进烟灰缸里,和他一块儿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两人都无言着。 雍城秋天的晚上,风一吹就感觉出凉意来,陈禁正要把手往衣兜里揣,忽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牵着放进对方的口袋里,她偏过头看向顾纵,平静地开口:“死不了。” “什么?” “你一下午不说话,不是就在担心这个吗?”口袋里那只手被攥得很紧,陈禁朝着他又挪了半步,和他紧挨着。 顾纵没接话,半晌,他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这么多年了,陈禁第一次听他唉声叹气,她轻声笑着,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了拍,“就算要死了,也不会是明天,在那天到来之前,你还可以陪着我很久,不要这么悲观。” 顾纵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好一会儿才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顾纵都表现得很正常。所有的孕检以及准妈妈课程,他都陪在陈禁身边。有时候陈禁觉得不耐烦,一转头发现顾纵正做着笔记,恨不得把讲师医生说得每一句话都写下来。 宝宝很娇气,在前边几个月,陈禁的孕吐反应很大,吃不下什么东西,体重一直往下掉,顾纵每天想着法子哄她吃饭。 到了六七个月,大约是因为四肢过于纤细,显得肚子大得吓人,随着周数的增加,坠感愈发的明显。顾纵看着陈禁的身形,总觉得她会支撑不起那么重的腹部。但凡她上下楼和出门,哪怕只是到自家的院子里,顾纵都一定在身边。 有时陈禁觉得他已经做好了当爸爸的准备,可顾纵经常看着她发呆。不论她晚上几点钟醒来,总能对上顾纵毫不带惺忪睡意的目光,轻轻抚着她的后颈和她说:“我在这,睡吧。” 像是在那坐了一晚上,就因为担心她会半夜醒来。 那一年里,顾纵掉的体重比她还要多。 顾先来的那一天比预产期早了很多。 顾纵最后还是没跟着进产房,他怕他看到陈禁疼,他会崩溃。 乐司以祝行生和魏扶山叁人也守在产房外,时刻禁戒着。主要是怕顾纵会想办法踹坏手术室的门。 护士出来过一次,说情况不是很乐观。 几人肉眼可见顾纵握成拳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还好,顾纵比他们想像的要理智很多。 一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顾纵从来没有觉得几个小时那么长。 他冲到陈禁的身边,抓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顾纵把她的手放在唇边,和她说对不起。陈禁躺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手抽出来,打了下他的嘴,“谁要听你说对不起?宝贝,说我爱你。” 之后的几年里,顾纵一直是个合格(但是不那么爱说话)的奶爸。 那么小一个团子,从还不会睁开眼睛到学会爬,再到咿呀学语。有时候顾纵觉得很奇妙,好像看着他长大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陈禁陪在顾先身边的时间要长一些,但顾先先学会说的是爸爸。陈禁没觉着什么,失落的那个人是顾纵。 因为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教顾先说妈妈这两个字。 后来顾先叁岁,他学会了“爱”这个字,每天把“我爱妈妈”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是陈禁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有天陈禁听见他偷偷问他乐叔叔,为什么妈妈好像不爱他,乐司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朋友解释,只能说“那是你妈妈骗你的”。这句话的说服力太小了,顾先难过了一整天。 那天晚上哄小顾先睡觉的是陈禁,她讲完两个故事,顾先还睁着大眼睛。有一半的小脸埋在被子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陈禁,“为什么我每次说爱妈妈,妈妈都不说我也爱宝宝?” 陈禁捏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沉默片刻。他忽地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大概是蜷着,被子鼓起一团。陈禁隔着被子,在他背上轻拍了拍,“宝宝?” 小团子动了动,还是没有露出脑袋来。 陈禁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顾先看着她,鼻尖红红的,瘪了瘪嘴,眼泪就掉了下来。双手环着陈禁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陈禁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哭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陈禁抱着他坐在那,一直到后半夜顾纵到家。她替顾先掖好了被子,这才回到房间。 顾纵从乐司以那里听说了顾先今天问的问题,他斟酌着该怎么和她开口,陈禁却朝他笑笑,状若不在意的模样。 那天晚上陈禁没睡着,整个脑子里都是顾先躲在被子里的画面。 她不爱顾先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怀着孕,顾纵连着害怕自责九个月,可是她却把本该属于对他的爱分给了另一个人,他该多难过啊。 她怕顾纵难过,所以她不能。 第二天被顾纵扣下来,没让她去小园子,在家补了一天的觉。 顾纵带着儿子去逛了趟超市,他单手抱着顾先,另一只手推着辆购物用的小推车。路过儿童玩具区时,把顾先放下来,让他自己挑。 小顾先看中了个玩具车,逛了一圈又很喜欢另一个小熊,一手抱了一个,仰着脸眼睛里亮晶晶的,问顾纵:“爸爸,我可以要两个玩具吗?”顾纵摇头。 “可是两个我都很喜欢……” 顾纵静默地看着他,顾先抱着两个玩具在原地犹豫着,拿起这个又舍不得放下那个。顾纵也不催他,等着他做出决定。 最后顾先把费力地把几乎有他一人高的熊放回了商品架。 顾纵牵着他,没着急走,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和他说话:“你喜欢车车,那你不喜欢小熊了吗?” 顾先小小声说:“我也喜欢。” “可是你要是喜欢小熊,车车就会很难过。” 小团子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熊,跑过去实打实地对着它鞠了个躬,“对不起熊熊,我不能喜欢你了。” 朝它挥了挥手,这才跑回到顾纵的身边,重新牵着顾纵的手:“爸爸我们走吧。” 顾纵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叫了声顾先的名字。顾先知道顾纵大概是要和他说点什么,站直了,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 顾纵看着他,耐心地把声音放轻,“你知道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对不对?” “她在生宝宝的时候,很危险,我差点以为她要离开我们了。” 小团子低下头去,有点沮丧:“对不起……” 顾纵捧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不是怪你,只是我想告诉你,妈妈很爱你,只是她很少表现出来,因为她在害怕。她怕她如果对宝宝太好了,会让我觉得是宝宝分走了她对我的爱,她担心我会难过。” 顾先认真地听着,那双像极了陈禁的眼睛眨呀眨,看看手里的玩具车,又回头看那只他没有办法买回家的熊。顾纵知道他听懂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宝宝知道了,”小团子伸手抱着顾纵,在他的脸上亲亲,“爸爸你不要难过,我也爱你。” 顾纵把他抱起来,顾先的小短腿蹬了两下,说要下去。脚刚沾到地上,就抱着他的玩具往回跑,“我不要玩具了,我们给妈妈买口红吧!” 顾纵沉默着,想起了顾先上次给陈禁挑的色号,伸手把人拎起来,阻止了他的行动,“不行。” 两人一块回到家,陈禁正在院子里浇花。车还没停稳,陈禁就听见顾先在喊她。 顾纵停好车,把他从儿童安全座椅里放出来,他跳下车就朝着陈禁的方向跑。 陈禁怕他摔着,伸手接了一下,他直接扑进她怀里。 顾先把脸挨到陈禁的手里蹭蹭,小声地和她说:“我知道爸爸也是妈妈的小朋友,如果妈妈说爱我的话,爸爸会难过的。所以妈妈以后摸摸我的脸脸我就知道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陈禁愣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顾纵,两人的视线对上,顾纵扬了扬眉。 见陈禁没有回应,顾先问妈妈在想什么,陈禁捏了捏小团子脸上的肉肉,“有点……肥?” 顾先怔了怔,陈禁看他瘪瘪嘴就知道这小孩又要哭,陈禁摸了摸他的脸,他的眼泪瞬间就收了回去。陈禁看着他眼泪收放自如,无声地笑笑。 “谢谢宝宝,我很开心。” “妈妈!我以后和爸爸一块儿保护你!” 从顾先上幼儿园开始,家长会亲子运动会甚至是六一晚会,一直以来都是顾纵带他参加。 今年的运动会正好撞上公司新项目启动,顾纵走不开。其他小朋友都有家长陪着,与其让顾先一个人待着,倒不如直接给顾先请个假,不参加第二天的运动会。 顾纵在手机上找到班主任的电话刚要拨出去,顾先可怜巴巴地看向了陈禁,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小奶音有点儿失落:“我练习跑步一个月了,想拿第一名给妈妈……” 陈禁坐在沙发的一侧,看着他站在沙发和矮桌之间,那么一个小团子,比矮桌高不了多少。伸手勾着小孩背带裤的肩带把人揪到了面前,顾先抱着她的腿站好,小嘴嘴还不高兴地撅着。 陈禁单手轻轻捏着他两侧的脸颊,脸上的肉被挤到了一块儿,嘴巴嘟起来。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顾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那、那妈妈不可以反悔,反悔的人长不高!” 陈禁点了头,小孩开心地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转头小心地偷看顾纵一眼,飞快地爬上沙发,在陈禁脸上亲了一下,啵得超大一声。 而后跳下沙发往房间跑,嘴里碎碎念着要穿陈禁给他买的新运动鞋。 路过顾纵的时候,脚底打了个滑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顾纵拎着他的背带裤让他站好了。顾先把肩带从顾纵手里解救出来,心疼地看了两眼,小手在顾纵的大腿上一拍,奶声奶气地发脾气:“这是妈妈给我买的!爸爸不可以这么重的扯!” 小团子走之前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在一室之内清晰可闻。 顾纵站在原地无语凝噎,看着顾先迈着小短腿跑进房间。他转头看向陈禁,陈禁慢悠悠地喝着水,揶揄道:“你的宝贝好儿子。” 顾纵:“……” 顾先连着两天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第二天一早不用顾纵叫他就起床了,换好衣服洗漱完,趴在陈禁的床边捧着小脸脸,等着她睡醒。 顾纵做完早餐,上楼回到房间,就看到顾先趴在陈禁的身边。两条小短腿露了一截在床外边,小脚上下晃动着。见陈禁醒了,蓄势待发准备飞扑上去抱她。刚要有所动作,却被一股外力给拎了起来,阻止了他的行动。 顾纵单手从他的腋下环着他,他的手脚扑腾着,陈禁在枕头上蹭了蹭,没太清醒,轻声说了句:“有点吵。” 还闹着去陈禁那的顾先一秒钟安分下来。 等到吃完早餐,顾纵还在和陈禁交代 整个口红收纳柜里唯一一支死亡的色号,就这么被他找着了,天赋实在不要太好。 顾纵把两人送到幼儿园,临下车前不放心地多看了两人几眼。顾先没对上他爸的视线,正掰着指头和陈禁数他在班上有多少个好朋友。 陈禁解开安全带下车,好笑地在顾纵脸上吻了吻,“你儿子会照顾我的,放心吧。” 顾纵回头看了眼顾先,他站在越野后排的脚踏上,正做着起飞的姿势准备往下跳。顾纵看着就头疼,在他起飞之前,伸手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放到地上。 关了车门,送两人进了会场,最后是在助理的万般催促下才磨蹭地离开。 整个中班的小朋友和家长都在这个操场上。陈禁的衣柜里没有运动服,连运动风都几乎找不见。套了件顾纵的卫衣当裙子,穿了双帆布鞋算是很给运动会面子。加之顾纵不让她参加剧烈运动的项目,站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格外招人目光。 顾先就牵着陈禁的手,站在她的身边,其他小朋友找他去玩他也不去,说要保护妈妈。 过了会儿站得累了,抬眼看看陈禁。陈禁以为他是要抱,结果小团子又把头拧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朝她傻乐。 陈禁目睹了全过程,失笑着偏过头去,不知道这小孩到底像了谁。 运动会里有必须参加的项目,需要家长和小朋友一块儿完成。大人抱着小朋友跑过规定的路程,由大人把篮球投入框里,再由小朋友敲一下锣,就算完成任务。 顾先听完游戏规则,抱着陈禁的腿,仰着脸和她说话,“我不要妈妈抱,宝宝自己可以跑的。” 陈禁摸了摸他的下巴,“可是宝宝跑不过大人。” 顾先摇摇头,“那也不要抱,妈妈会很累。” 在他的坚持下,那场比赛的前半段由他一个人完成。其他人都跑去投篮了,小团子还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在路上跑着。跑到陈禁身边时,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等到陈禁转身投篮,顾先敲完锣,已经是最后一个完成任务的。小团子一点也不沮丧,捧着肉嘟嘟的脸脸朝她笑,说因为已经很努力了,所以最后一名也没有关系哦。 陈禁蹲下身来,朝着他点了点自己的侧脸,顾先开心地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侧印了一个大大的口水印。 后半场还有项目,另一个项目和顾先想要参加的跑步,同一时间进行。 原以为顾先会选择跑步比赛,结果他却选择了另一项。陈禁由着他喜欢,站在线外看他比赛。 这个项目要把装着沙子的矿泉水瓶搬到指定的地点,参加的小朋友不多,但顾先的个子放在他们一群小孩里边,实在有点儿太小了。 陈禁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参加这个比赛,可这小孩儿似乎乐在其中,累出了一脑门的汗都来不及擦,又冲去抢下一瓶。因为有小孩抢他手里的瓶子,急得在原地大跺了两下脚,来不及发脾气就弯腰从地上拿一瓶新的。 直到哨声吹响,裁判过来数瓶数,告诉他是第一名时,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到所有项目都结束,顾先凭借着这个比赛的第一名得到了一桶棒棒糖作为奖品。 两人一块儿往幼儿园外边走,陈禁问他:“为什么不参加跑步了,宝宝不是说要拿第一名吗?” 顾先费力地拆着棒棒糖,不是阿尔卑斯那种充气易开的包装,顾先小半天了只打开了一个小角,一边继续和棒棒糖较着劲,一边回答陈禁的问题:“没有第一名也没关系呀,和妈妈一起参加运动会,就很开心啦!” 陈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拿着小手帕把棒棒糖的包装擦了擦,而后凑到嘴边努力地用小虎牙咬开,终于卸下了棒棒糖球体表面的包装纸。踮着脚伸长了手,把棒棒糖递给陈禁。 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你努力要赢这个游戏,就是为了要这个棒棒糖吗?” 小团子把小手挤进她的掌心,抬头看着她,“爸爸说妈妈低血糖会很难受,吃糖糖会好一些,爸爸现在不在这里,我当然要给妈妈变糖糖啦。” 谁能想到这么个软软的小团子分明从小听着戏和相声长大,十来岁上了初高中,却剑走偏锋立志要当个rapper。那会儿身高正好开始抽条,个头直往上窜,凭着那张脸,在学校招不少小姑娘喜欢。 但是没几个敢黏着他,估摸着是因为学校里每十个警告处分,八个和他有关。成天的逃课打架上酒吧,成绩只有语文和英语能看。 顾纵很少直接去指责他什么,某天晚上父子两人在院子里聊天,当然,顾纵的话少得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聊天。 顾纵让顾先解释一下今天打架的原因,顾先尴尬地冲他爸笑笑,“有个姑娘和我表白失败了,就想找人揍我来着。嗬,爸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 “我发现你这两年,越来越习惯用打架而不是对话来解决问题。” 顾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很惆怅,“大概是因为我妈那几年的不注意,毁了我好多温柔。” 顾纵抬眸看他,气氛忽然严肃下来,顾先警觉地坐直了身体,双手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很乖:“爸我错了,我开玩笑的,我妈世界第一好,我是她的亲儿子粉。” 顾先唯一能看的两个学科里边,语文的成绩还算不错,很讨语文老师的喜欢。某天陈禁收到老师发来的消息,还以为是顾先又揍谁了,点开消息却是一张图片,内容是一篇作文里的一部分。 陈禁忽然觉得,有些东西大抵是真的会混在基因中遗传下去的。就好比她家这俩姓顾的,有些事儿如果硬要他们说出口,那大概到死了都会压在心底,可他们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顾先那篇作文里写着—— 后来我才知道,谁敢说妈妈不爱我,那都是他太浅薄了。 爱很常见,可偏爱是少数。 爸妈把“少数”给了彼此,他们俩都把爱给了我。 谢谢你看到了这里。 他们的故事会在平行世界里延续,会很幸福,也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生活。 如果有这个荣幸的话,我们下个故事见。 微博:春分逢恰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