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锦》 第一章 宝锦 高丽海疆 北风萧索,冬夜的海上,一轮明月映入粼粼波光中,支离破碎地让人心疼,却仍是莹白皎洁。 老船主捋了捋银霜染就的长髯,指使着子侄着力划了两下,将船系上了码头,这才松了口气。 渡口码头的青石大砖被踏得平滑如镜,更梆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夜色中,连房屋的轮廓都看不分明,只有一盏残灯高悬桅上,却更显昏暗。 不一会儿,雇主便出现了。 “怪事……居然是天朝人……” 老船主偷偷打量着客人的装束,低声咕哝着,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高丽素来仰慕天朝文化,彼此遣使甚多,通商之风也极盛,若是平时有人返乡,自然没什么出奇,可目前—— “听说天朝正逢大乱,居然还有人要返回中土?!” 身旁的长子在他耳边低语,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 老船主见客人已近,便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多话,心中却更添狐疑—— 眼前这些人,虽然衣着寻常,却各个神光内敛,气度不凡,就是京城的两班老爷们(注),也有所不及。 黑袍男子们纷纷登船,在他们昂藏身影的扶持下,一道娇小人影也随之飘然而上。 她戴着黑纱帷帽,眉目模糊,却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光景,厚重的雪裘中,有重染的锦绣丝缎露出,她上船后不发一言,却在即将起航时,轻唤道:“且住。” 众目睽睽下,她走近船弦,伸手自发间一抽,乌黑的长发便随之流泻直下,宛如生灵一般,映出皎月的幽华。 她皓腕如雪,手中持了一支九凤金簪,古雅绝美,在月光下映出玄奥的纹符。 “今日既已义绝,又何必睹物生笑……” 声音幽幽,素手轻扬中,那一道金簪化作一抹流光,落入万里碧波之中。 老船主的双眼睁大,见多识广的他,面色在瞬间变为惨白,他轻颤着,脚下一个踉跄—— “阿爹,你怎么了?!” “这是宫中之物……” 老人近乎呻吟地低喃道—— “看那簪子的纹路,必定属宫中贵人所有!” 他浑身哆嗦着,被自己说出的“宫中”二字惊出满头冷汗来。 船缓缓张帆,在海浪的拍打下平缓前行,一轮明月高悬天中,映得水色幽碧,万里浩淼。 “殿下,已经离开高丽境内了。” 沈浩恭谨地低语道。 斗篷下的女子临风伫立不语,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良久,直到沈浩要转身告退,才有一道女音幽幽而来—— “是姐姐派你们来的吗?!” “当啷”一声,沈浩手中的瓷盅落地,寂静暗夜中,仿佛因这一声而悚然,他全身的血液都近乎要喷涌而出。 “主上……” 他轻轻的,沉痛地念出敬称,眼中恨不能滴出血来。 微微别转头,他强忍住眼中的黯然,强笑道:“主上担心殿下,所以派我等前来接应。” “这一次,真是遂她心意了啊……” 被称为“殿下”的女子轻叹一声,带着微微的怅然和轻嘲,低声笑道:“她素来不屑高丽李氏,如今逢此大变,还不知她要怎么笑我呢!” 沈浩一楞,正要反驳,却听一阵巨嚣由远而来,他抬头一看,顿时脸色急变—— 晴好无风的夜空下,平白掀起巨浪,目之所及,方圆数里的整片海洋都四下滚沸了,碧波万顷中,一艘巨船破浪疾来! “还是追来了,做事那么绝么……!” 沈浩凝望着巨船上的大旗,心中已是大怒—— “高丽不过弹丸小国,趁着我天朝内乱,竟敢如此猖狂——若有天朝水师在此,定叫他葬身鱼腹!” 那巨船急速靠近,最上一层站着一个矮胖的金甲男子,得意地看着对方被撞得剧烈摇晃,不禁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中土盗贼,竟敢与王妃私奔,还不束手就擒!” 沈浩怒极反笑,咬牙微笑道:“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指鹿为马,在下今日算是见到了!” 他提气喝道:“万岁受高丽王再三恳求,才以帝姬下嫁,如今你们负义毁婚,居然还千里追杀,欲置帝姬于死地——你们惯学中原礼仪,却与禽兽何异?!” 他瞥了眼金甲男子,恍然笑道:“原来是金大人,怪不得这么穷追不舍,你是要斩尽杀绝,才好让你妹妹做王妃呢!“ 四周众人打量着那矮胖的金大人,心中想象着他妹妹的尊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带着讥讽,却也含着黯然悲凉—— 若不是天朝有难,区区一个高丽国,也敢如此放肆,辱及帝姬吗? “一派胡言!我妹妹温婉谦恭,乃是王大妃亲自挑中的,天朝景渊帝却非要把帝姬塞给我王——” “住口!!” 沈浩森然大喝,他出身军旅,自有一种凛然杀气,那金大人顿时气馁—— “万岁本不愿将帝姬远嫁,若不是见两人情投意合,高丽王又亲自跪求,绝无应允之理!” 他不屑与这等小人纠缠,高声喝道:“高丽王呢?!叫他亲自出来解释!” “我王蒙王大妃慈训,已准备选取名门闺秀大婚……” 金大人眉梢露出明显喜色,哈哈大笑道:“前王妃与人私奔,贞洁已玷,若不肯回阙谢罪,只好将你们统统剿灭在此了!” 他显然很是忌惮沈浩这一众人,说完便退入艇中,两船逐渐靠近,便有无数箭石飞舞。 “让他们看看我天朝男儿的厉害!” 沈浩胸中一道隐秘的悲愤郁积,恨不能发,又逢上帝姬受辱,心中怨恨更深,他咬牙冷笑着,将所有怨圭都发泄在了高丽人身上。 众人高声唱诺,他们虽然人手不多,却是军中精锐,一但出手,几乎可以一敌众。 沈浩一提真气,掠空而落,到了那巨船之上,正要将金某人擒下,却听身后一阵惊呼—— “帝姬——!!” 他悚然回头,却见海面上有千万条碧蓝滟光交织暗涌,转瞬间,巨浪狂卷,就象在原地升起了一堵黑墙似的,一道巨大的黑影将帝姬卷入,绵密的鳞片在月光下凛然生寒。 “是蛟龙!!!” 被遗忘一旁的老船主颤抖着说道,他全身已如筛糠一般,简直已萌死念。 蛟龙是海中恶兽,平日里潜于深渊之中,怎会平白出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过—— “金大人,要不是王大妃亲自恳求,老身可不会跟你们这些莽夫行动……” 沈浩又惊又怒,回身看去,却见一个黑衣老妇自舱中而出,口中吹着一支小笛。 是那笛子将蛟龙引出的! “放开帝姬!” 沈浩纵身拔剑,剑气如长虹贯日,凌厉绝尘。 老妇人桀桀怪笑着,飞快后退,竟也是身法诡异。 两人拆了几招,沈浩无心恋战,微瞥了一眼帝姬,却见她被蛟龙紧紧缠卷,正要被拖入海中。 他闪身一纵,退出战团,想要上前营救,无奈那孽障异常狡猾,躲闪挪移之间,帝姬的面目逐渐被海水浸透。 “接着!” 沈浩情急之下,将自己的佩剑掷向帝姬。 “刺它下颌!!” 帝姬伸手一接,竟稳稳操在手中。 她面纱被水浸透,隐隐露出雪白的面庞,接了长剑,却不就刺,只是凄然而笑道:“沈大人,你回去禀报姐姐,此地清风明月,又有碧波茫瀚,实在是个好地方,我生性愚钝,怕是要与她永诀了!” “什么永诀?!你可知道,主上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沈浩嘶吼一声,满腔的悲愤再也抑制不住,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响了天地! “什么?!” 帝姬紧握着那一柄长剑,黑眸紧缩为一点,咬牙道—— “她、死了?!” 她低低道,天地在这一瞬都化为静止,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归为黯淡,片片碎裂。 那蛟龙好似也感受到这道诡谲的气氛,它低吼一声,正要将人拖往无底的深渊—— 剑光突起。 烟波万顷中,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无上剑意所到之处,水气氤氲蒸腾,天幕之下仿佛有陨星暴裂—— 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低吼,带着血污的蛟龙头颅临空落下,血落如雨,一时将海面染成嫣红。 帝姬临风落下,她手中轻提长剑,白衣胜雪,翩然有如天人降临—— 她的面纱已经掉落无踪,一张清秀雪白的面庞,并无乃姐的绝美风姿,却有别样的神韵,动人心魄。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惊呆了!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灼然生辉,天地之间的光芒,仿佛都聚集在她身上。 沈浩呆呆看着,情不自禁的低喃喃道:“帝斩白蛇……“ 她缓缓睁眼,竟是一双奇特已极的墨色重瞳—— “第一,这是蛟兽,并不是真龙,所以不属帝兆……” “第二,我并非是为情寻死,而是根本没有斩杀它的实力……这一下、只是一时发狂……” “第三,别叫我帝姬了……我叫、宝锦,还有,我晕血——” 声音未落,她突然坠落,重重地倒在船上。 海上归于宁静,清风朗月之下,只剩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以及,支离破碎的船。 第二章 破城 一年后 巨大的喧嚣声由远及近,姑墨王伫立殿中,静静看着庭中惊慌奔走的宫人们。 “城破了吗……” 他刚毅清癯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平静的微笑—— “以我姑墨这方寸之地,居然也坚守了百日以上,足可为后世所称许了……” 此时已近黄昏,冷风丝丝缕缕的从半开的殿门中吹入,一列残灯在殿中飘曳明灭,在青金石地面上投下重重暗影。 “我姑墨几百年基业,虽不算如何煊赫,却也是一方之主,如今却要在我手中葬送了。” 他长叹道,空落落暮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映着两鬓点点霜白,更显萧索。 外袍四重皆是极薄的浅天青,里头实底子的鲛织纱锦极尽华贵,下襟堆着四爪翔龙——这样隆重的服饰,乃是他大朝之日所穿,如今,却要派上最后的用场了! “你们在地下行得不远,且等我同来……” 他想起年前过世的王后,又想起昨夜死去的女儿,面上露出无限凄冷,低低说道。 轰隆一声巨响,宛如焦雷炸过耳畔,听方向,却是出自前廷玉阙。 “真要将这里铲为平地么?!” 他浓眉微挑,素日的威仪在这一刻重现。 “您就任由他们如此妄为吗?!” 清渺声音宛如珠玉落地,象是有人悄声开了门走入,冷风穿梭入殿,姑墨王疑惑转身,却见来人着十重黑色皂纱,却仍是清丽袅娜。 “是你,宝锦!” 他禁不住露出欢畅笑容,眉间的抑郁,在这一刻消散不少。 “你不是远嫁高丽了吗?” 惊喜过后,便是困惑,他不禁问道,却在见到宝锦眉梢眼底的一抹凄楚后,瞬间明悟—— “岂有此理,他瞧着皇家倾颓,竟敢如此折辱于你!” “李氏小儿,鼠目寸光……” 他恨恨道,依着往日的性子,定是要执干戈伐罪于前,念及自己的境况,却更是黯然沉痛。 “他也没怎么折辱我,只是毁婚不见——不幸之中仍有万幸,我与他,并无夫妻之实……” 宝锦苦笑着,迎上姑墨王惊讶的眼神,继续道:“四年前我嫁入高丽时,年不过十五,王大妃生怕我夺了她的大权,于是借口先王之丧,只令我二人行礼,却是一直分宫而居,三年丧尽,却出了这等大事——她遣人一路追杀,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好好的帝家苗裔,总算没落入污泥之中。” 姑墨王欣慰过后,却又叹息道:“你既然安全脱身,却又为何要来此——如今的姑墨城,早已是兵临阙下,危在旦夕!” “姨父……!” 宝锦深深凝望着他,想起幼时与姐姐二人骑在他的肩头,于群山之巅笑语嬉戏,又想起这位姨父曾率上千锦衣亲贵飞骑来援,他那赫赫威仪,至今仍在北门关一带传为佳话—— 俱往矣! “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沉痛地一字一句,“姐姐死了,姑墨也要落在他们手中,难道真是天命气数?!” “不!我不信什么天命!!” 她咬着牙,决然而道,声音虽低,却是带着碎金裂玉的万钧之势,她抬眼望向姑墨王—— “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借一件物事?” “是什么?” “玉染妹妹的身份。” “什么?!” 姑墨王悚然一惊,乍一听到爱女的名字,双手都为之颤抖—— “我要以玉染妹妹的身份入京,姑墨城破后,这些王室亲贵都要被押往帝都……” 姑墨王一听便明白了,“我姑墨习俗,女子未嫁者须以纱巾裹面,不得露于人前——这世上,除了父兄,根本无人见过玉染。” “是,此去帝都,千里迢迢,玉染妹妹又是体弱,不如以我替之……城外有人接应,定能保她周全——” “你来迟了,孩子……” 姑墨王低低笑出声来,声音中满含着悲愤与凄厉—— “玉染,我最心爱的女儿,昨夜已经离开了人世。” 宝锦的眼,在这一瞬紧缩点凝—— “她未来的驸马,居然做了敌人的内应,将城门打开,她本就有咳血之症,一夜惊啼,便……” 宝锦静静伫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仿佛也在崩塌,她所熟悉的,欢乐宁静的世界,在她眼中褪去了最后一抹色彩,碎为尘泥。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是垂着头,低喃道:“请姨父应允——” “你这孩子!!” 姑墨王不禁大怒,正要痛责,却在看入她眸中后,黯然长叹—— “罢了……” 他扬声唤人,不一刻,便有一名宫人前来。 “这是玉染的贴身侍女季馨,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对她的事,可算是了如指掌。” 他叹息一声,轻甩袍袖,从上八宝格中取出一只晶莹琉璃瓶,在三只杯子中各斟了少许。 他轻晃着手中血一般鲜红的酒液,轻吟起了天朝的名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酒,是新婚之夜残存的,那时,他率三千亲贵飞援天朝,皇帝大悦之下,遂将帝姬下嫁。 那俊雅无匹,叱咤千军的雄姿,如今已被岁月湮没,又有谁还记得,这一斛残酒?! 他递于二女各一杯,自己却从另一格中取出黄豆大小的红丸,放入杯中后,便一饮而尽。 下一刻,他的眼眸便开始涣散,他挺坐着,最后用手指了指珠帘之后,便气绝身亡。 宝锦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没有大喊出声,她咬着牙,任由鲜血蜿蜒而出,也浑然不觉。 伸出轻颤的手,她与季馨费力地将尸体拖着,向珠帘之后而去。 轻按机关,后堂的地面便一分为二,露出其下的冰雪深渊,其中浮着三具玉棺,两具是王后与玉染公主,另一具却是空空如也。 姑墨王的尸体被轻轻放入,三具玉棺轻悬漂移,渐渐沉入万丈深渊之中。地面合拢,再无痕迹。 “真好……” 宝锦望着这一幕,不觉悲伤,却觉得无比宁静妥帖—— “他们一家团圆了,真好……” 这一刻,她想起横死京中,尸骨难觅的姐姐,再想起早已逝去的父皇母后,只觉万物同悲,寥落无迹。 **** 云时穿过宏广的广场和宫道,再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大殿之前。 夜色初上,明灭的宫灯在檐下轻晃,风吹得铁马丁冬作响,深广大殿沉浸于黑暗之中。 云时轻叩殿门,正欲朗声通名,却听见一道清婉温润的女音道:“进来吧!” 声音安详平静,毫无半点畏惧。 他轻轻推门,雕花镶玉的殿门发出咿呀的轻响,殿中一灯如豆,正在案前轻燃。 “来了吗……” 一道纤弱身影坐于案前,轻笑着问他,朱红的火焰晕染了她的面容,看着甚是模糊。 云时抬眼望去,却在下一瞬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三章 惊雪 重眸! 瞳影叠回间,潋滟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的冥黑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洁莹,只淡淡一瞥,竟让人魂魄皆丧,心神迷离! 那少女依案而坐,手中玉杯晶莹,只剩半盏残酒。 血一般的嫣红在她的手中轻晃,“有客至远方来,美酒却已销尽,实在惭愧……” 中正清雅的声音,从容平和,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欢迎之意。 云时瞬间心神摇曳,眼底的杀气亦随之慢慢平抑,手中染血的长剑都因之微微松弛。 最后一丝理智好似在脑海中嘶鸣……重瞳…… 那是—— 重瞳!!! 他全身一震,眼中的迷惘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炽烈怒焰,手中雪刃轻吟不已。 满殿的安雅平静,在这一刻被撕碎! 他大步上前,昂藏身躯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伸出手,一把将她从案前拖下,毫不怜香袭玉的将她摔掼在殿中。 纤细身躯如蝴蝶轻羽一般坠落,沉闷的落地声响中,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 细微的呻吟声响起,随即便隐忍不闻,少女委顿于地,左臂弯曲垂落,面上苍白更甚,樱唇却已被牙咬得失了血色。 仿佛才惊觉自己的狂暴,云时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自己的手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介女子下此毒手…… 然而这重眸…… 他敛起所有情绪,沉声问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轻笑。 那几乎是嘲笑了,少女微微挑眉,忍痛的神情中带着玩味讥讽—— “你又是谁?” 此时夜色初上,殿中的灯烛因窗隙间的冷风而微微闪烁,昏暗混沌之中,两人目光相对,竟隐隐有对峙之态。 **** “哈哈哈哈……” 乐景收起折扇,捶案大笑了一阵,这才在云时的目光下勉强收敛。 “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乐不可支地把玩着扇子,笑道:“你素以沉稳内敛称名,却没曾想,才见了人家公主,居然就做不成柳下惠了……” 他啧啧作声着,作势起身,“我定要去看看那位公主,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才惹得你用强!” 看着他那张可恶的笑脸,云时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着牙,沉声道:“她并非美人,我也并非用强。” 乐景又笑了半天,这才正色道:“是为了那重眸,对吗?” 云时瞥了他一眼,神色一派从容,双手却已攥得发白。 “我早该想到的……” 他叹息着,声音中含了歉疚,“北郡十六国中,姑墨一向与天朝交好,这一代的姑墨王甚至娶了帝姬为后——他们俩的女儿,若是传承了天朝皇族的重眸,也没什么奇怪的……” 乐景也收起了嬉笑,他起身站于主帅身后,安慰道:“你也并非故意,一路之上多加照应,也算补偿了!”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低声抱怨道:“说来也是奇怪,姑墨王已经殉国而死,连尸首都已葬入冰雪深渊之中,他的亲族故旧,要么一刀杀了,要么严加看管,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运到京城去呢?” 他偷眼望了望帐外,低声说道:“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云时清俊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微妙的阴霾,他垂下眼,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陛下英明天纵,这样的话,你今后少说。” “罢了,我还不想被割掉舌头呢!” 乐景苦笑着,行至主公面前,竟是前所未有的诚挚,“云帅……” 他郑重称呼道,不顾云时的诧异,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心思险刻莫测,你立此大功,不得不慎重小心啊!” 帐中气氛正是一片凝重,却听营外有快骑声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正在惊疑,就见亲兵入帐报来—— “给云帅贺喜了——陛下听闻您攻下姑墨城,已派下钦使,晋封您为靖王千岁!” **** 大军回程之日,姑墨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远远的回望,古朴的城墙被积雪遮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一抹单调的白。 阴冷的空气中充满著不祥,好似老天也在为这千年古都的沦陷而伤感凝泪。一行长的看不到首尾的队伍,在雪中行进著。 这场提前而来的大雪,下得又急又密,好几日都没怎么断过,白日里雪积没径也就罢了,待夜里结上冻,便滑不留脚。 宝锦一头青丝披散直落,黑鸦鸦的一带拖在莹亮的雪地上,片片雪絮积在发上,好似满头妆以琼玉。 此刻她实在没什么闲情逸致顾及妆容——她单手努力推着车辕,沾了一身雪泥,却仍在竭力向前。 “公主,您且歇歇吧!” 季馨咬牙一同扶辕,眼中好似含了水珠,却强忍着不肯给周围的军士看笑话。 然而无论敌我,实在也没什么人在干看,无数的车辕陷入雪中,有些还上了冻,茫茫雪地里众人都在竭力自救。 此时车辕终于从雪中拔出,众人齐声欢呼之下,不免手上一松,只听砰的一声,车辕在冰上一别,竟直直朝着前坡落下。 那拉车的老牛受了惊吓,一路疾奔着,更朝斜坡而下。 季馨惊叫一声,却没有来得及放开手,她的身躯被庞大的车架牵带着,在坡上翻滚碰撞,叫声越发凄惨。 “季馨——!!” 宝锦高喊道,疾步追上,却也无济于事,眼看了连人带车就要翻到谷底,她瞥了一眼四周,手中迅如闪电的,扣了两枚银针—— 下一瞬,只听得那老牛痛嘶一声,便瘫倒在地。 车子仍在下坠,但势头已缓,一道长鞭凌空飞来,鞭梢如有灵性地将人缠紧。牛车摔下谷去,轰然作响,季馨的身子整个腾空而起,衣裾四散飞舞,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被卷了上来。 “云帅!” 众军士细看之下,才发现以鞭救人的,竟是一军的统帅,云时,顿时雪地里欢呼雷动。 云时却是波澜不惊,他回望了一眼谷底,心中却升起了一道狐疑—— 他离得虽远,却也看到那老牛突兀倒毙,那么,是谁在暗中出手?! 是谁在暗中出手?! 宝锦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她看着手中完好的银针,又不可思议的望了望谷底,心中惊疑不定。 第四章 折辱 季馨回到坡顶,已吓得惨无人色,她全身都在轻颤,见了宝锦,只是掩袖低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宝锦也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她将手中银针纳入袖中,若无其事地轻拍她的肩,低声安慰着。 一道阴影遮住头顶的雪光,宝锦抬头,只见云时不着甲胄,苍青色衣袂随风翻飞,映得那清俊眉目越发耀眼。 他静静凝望着她,不发一言。 宝锦看到他,便感觉自己的左肩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微一蹙眉,云时便觉出了异样,他伸出手来,不由分说地扣住她手腕。 宝锦待要挣扎,却觉那手掌有如钢铁一般钳制着,竟不能撼动分毫。 云时将她的罗袖轻轻卷起,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肌肤在雪光下更显晶莹,肩头的红肿青淤也消散大半,筋骨也没什么异样。 “恢复的还好……” 云时感觉无恙,这才松了手。 宝锦微微冷笑着,将雪臂纳入绸衣之中,这才淡淡问道:“今日又想要我哪条胳膊?!” 云时看着这沾染了怒意的重眸,因这份莫测的魅黑而微微失神,他也不动怒,只轻叹了一声,转身飘然离去。 雪地中,他的身影英武挺拔,却不知怎的,染上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对不起……” 北风呼啸中,遥遥传来一句低语,宝锦抚着左肩,眼神幽远。 **** 军需官受了云时的吩咐,连忙为她们重新配了车驾,第二日风雪停缓,再上路时,车中已有了温暖的炭盆。 “云将军初瞧着凶神恶煞,心地却也还好……” 季馨想起昨天那一幕,虽然心有余悸,却也对云时存下了感激,她话一出口,才想起此人不但是破城灭国的罪魁,更是令“公主”左臂折断的祸首,她嗫嚅道:“帝姬……” “你用这等称呼,是想让我们俩都人头落地吗?!” 宝锦瞥了她一眼,重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锋芒—— “我知道你与玉染公主主仆情深,但是从现在起,你要牢记:我,就是玉染公主!” 宝锦微笑着,平日的清雅出尘,在这一瞬间竟化为摄人威仪—— “要知道,我们即将进入京城了……” “京城帝都……” 她咀嚼着这四个字,仿佛它们力道千钧,又好似,魂牵梦萦,黯然销沉。 “我回来了……” 声音低沉,带起无尽怅然。 **** 入京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朱雀大街的青砖条石,都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细腻光滑。 凯旋归来的队伍,在城外四十里的仪亭中,便由皇帝遣来的礼部官员奉旨郊迎。 新朝刚立,文官仍是极为稀缺,礼部的官员竟是由新科进士擢升不久,云时见了这些新面孔,虽然诧异,却也深感皇帝此次的隆重。 长不见首尾的队伍迤俪而入,朱雀大街上净水泼地,两旁都围得水泄不通。 维持秩序的军士们用长鞭狠命抽着,却仍抑制不住百姓的喧鼓鼓噪。 “听说终于取下了姑墨城……” 有年轻人兴奋道。 “新朝蒸蒸日上,看样子,不久便可海内平靖,天下一统了,那些个割据势力,不过荧火之于皓月而已!” 蒙受新朝恩惠的士人学子,在人群中踌躇满志道。 却也有年长者冷笑道:“胜负之理未定,说这话太早了!” …… 且不说百姓的议论纷纷,云时带了几十骑来到神武门前,自动下马而入,一行人穿过重重禁苑,终于来到大内帝阙之下。 紫宸殿的最深最高处,珠玉帐帷重重的掩映着帝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世间万物,而阶下之人却无法窥见皇帝的容颜。 帝座太深了,连日光也不能直射而入。帝座上的人,在这班光景下,要么孤寂至死,要么,便是自诩为神祗,最终走向狂悖的末路…… 云时猛一激灵,将自己这危险大逆的念头泯灭无形,表面看来,仍是一副俯首称臣的虔肃。 天朝旧制,皇帝本该在太和殿中朝见群臣,直到景渊帝突发奇想,才建了这座高阶入云的紫宸殿,从此朝会尽出于此,皇帝的容颜也不再被群臣窥见——接着,便是天下大乱,再接着,便是这位陛下攻入京中,开创了新朝。 短短不过年余,他竟也迁入了这座紫宸殿,难道不知前车之鉴吗…… “贤弟攻下了姑墨城,真是辛苦了……” 殿上忽然发了话,本是得天独厚的清冽明亮嗓音,却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带出淡淡涩意和疲倦来。 那是皇帝的声音。 云时将头垂得更低,任谁也看不见他的神色—— “臣真是惶恐,只是托陛下洪福,将士们齐心用命,才得以——” “难道跟我也要说套话吗?!” 低沉的笑声从高阙之上传来,打断了他的陈述,宛如冰刃划过众人心头—— “姑墨城虽小,却也让朕几员大将飒羽而归,阿时,你确实不愧为天下第一的名将!” 云时听着这极大褒奖,却几乎连寒毛都要竖起,他一时惶恐,急声道:“万岁……” “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云时,你不用过谦,事实如此,这是人所共见的!” 仿佛削金断玉一般的掷地有声,皇帝下了定论,旁人包括云时在内,便再不便置椽。 云时心中暗叹,这一番考语传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嫉恨,面上却越发恭谨道:“即使如此,也是承皇上旧日发教诲……臣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珠玉之中,隐隐有叹息声起,却也并不真切,皇帝轻笑一声,又问道:“姑墨王死了吗?” “是,他见王师已至,便仰药而死,尸体已落入冰雪深渊之中。” “他的家眷呢?” “只有一个女儿,唤作玉染。” 云时说话间,目光微微颤动,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少女清冽迷离的重眸—— “姑墨王虽死,却仍罪有余辜,他的女儿,便以罪人妻女没入教司坊中去吧……” 什么?! 云时听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全身都为之一颤。 第五章 急鼓 教司坊隶属内务府,却是专涉声色之事,其中有歌姬,舞姬,伎乐各色人等,却皆是罪人妻女罚没而来。 那双墨染冰封的重眸…… 那大雪飘飞中,单手扶辕的少女…… 如此金枝玉叶,竟要沦落至此吗? 云时的手掌几乎攥出血来,面容却被额前高冠遮挡,任谁也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愤怒。 前些年,景渊帝暴虐妄为,惹起民怨鼎沸,今上执干戈而救民水火,这才云者景从。他攻入京城不过年余,心思竟也变得如此刻毒么?! 高阙之上,皇帝的声音传下,飘渺无比,然而重如万钧—— “阿时,你立下如此大功,可要什么赏赐?” “臣惶恐,为陛下尽职,不过份内之事。” 低笑声响起,依稀有着并肩战斗时候的清越豪迈—— “虽然还想赏你些什么,但你既然固辞,就先领下靖王的名号,再加双俸吧……” 云时不敢再辞,逊谢而退,从头到尾,那高阙上的帝王,他昔日敬爱的义兄与伙伴,却始终没有露面。 **** 教司坊分为南曲与北曲两处,南曲培养的是伎乐和音声人,北曲的则是名妓,舞姬这一类的妖姬尤物,她们不仅要色艺俱全,还要为达官贵人陪夜侍寝。 宝锦被两名健妇压解着,从官衙的侧门而入,身后怯怯跟随着的,只有季馨一人。 高飞的青檐重重,雨滴声声,缦回的廊腰之间,时而有如云的美人穿梭而过。 她们或是贞静娴雅,或是冷艳翩然,又或是气度雍容,却都是默然无语,远远看来,恍如华美绝伦的人偶撑伞飘过。 穿过繁华残凋的庭院,她进了一座大院。 “这就是姑墨国的公主?” 斜倚榻上的管事微微抬头,瞥了那静穆的素衣女子一眼,淡淡道:“也不见得有多国色天香。” “您明鉴,这是万岁让送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妥,您多担待就是了。” 一旁的小黄门谄肩谀笑道,心中却在暗骂:摆什么派头,若不是你刚给万岁荐了美人,得了圣宠,小爷还用捧你的臭脚?! “会舞否?会歌否?” 管事斜睨着宝锦,用轻佻的目光打量着,好似要待价而沽。 “……” 宝锦垂首不语,一旁的小黄门一心想着快些交差,于是笑道:“金枝玉叶们哪懂这个?” “这就难办了,你让我把她放哪呢?教司坊虽大,可不养闲人。” 小黄门见他越发拿腔拿调,心中暗恨,却只得低声献计道:“万岁把她送这里里,存的就是个折辱的心思,您把她放北曲那边,不就得了。” 宝锦暗运内力,却是听了个真切,她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凛然杀意。 “那就这样吧!” 管事又瞥了一眼阶下女子,阴阳怪气地笑道:“北曲中的女子,论起才貌来,胜她者多矣,会有什么人点她陪侍吗?” **** 宝锦被粗暴推入一处房舍之中,她立定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前后两进,前面有桌椅等物,还有一个侍女的卧间,后间有铜镜妆台,上有胭脂香露等物,中央一张木床,显然是女子闺房。 “一路行来,这一列房舍是最简陋的……” 她微微一笑,仿佛对眼前的窘境毫无惧色,看了一眼季馨,笑道:“看这灰尘,不知积了多久,我们自己动手吧!” 到黄昏时分,两人才整理停当,有黑衣老妇送来食盒,打开一看,竟是青葱素面。 季馨用箸挑弄着面条,虽然饥肠辘辘,却实在没有食欲——她虽然只是侍女,却也算是锦衣玉食,哪曾见过这等寒伧的粗面?! “你不吃的话,下顿仍要挨饿。” 宝锦轻挑着素面,一口一口地吃下,神情怡然自若,仿佛吃的是平日里的皇家御膳。 “殿下……” 季馨念及她身份是何等尊贵,如今却要受此折辱,声音中都带了哽咽,她拿起筷子,一丝一缕的,强咽入腹中。 珠泪滴入碗中,在清汤中漾起点点涟漪,宝锦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今后,我们的处境,可能比这要难要千万倍,你能忍耐住吗?” 季馨放下碗,以袖拭泪,含笑点头—— “殿下能行,我当然舍命奉陪!” “舍命?难道这面能吃死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开怀而笑。 笑完之后,宝锦看了看窗外天色,低声道:“我们的处境,其实是艰难无比,那些小人顺应皇帝的意思,要好好羞辱我呢!” “你知道吗,他们把我算入北曲之中了!” 宝锦冷笑着,眼中一片冰寒。 季馨一楞,随即面色惨白,轻颤道:“殿下,怎么办?” “当然是……设法调入南曲了!” 宝锦伸出左手,细细端详着其上的伤痕,悠然笑道:“那位新封的靖王,云时,可以利用一二。” 她不再多说,让季馨早早就寝,自己却燃了孤灯,仿佛在等候什么。 二更时,有人在窗上轻扣了两声。 “殿下,我来了。” 沈浩从外推开窗,攀援而下,利落地跳入室中。 “让您受惊了……” 他打量着室内环境,又是愧疚,又是愤怒。 “都联络上了吗?” 宝锦于灯下静坐,雪白面容上露出凛然决断之色。 “主上的旧部虽然溃散,却也能一一寻回,只是……” 沈浩面带难色,有些踌躇道:“有几个人颇不安分,恐怕不会听您号令。” “是认为我不配调遣他们吗?!” 宝锦心中已是大怒,面上却仍是淡淡,她放下手中茶盏,轻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会上一会了!” 月光透过窗纸映入,显得她越发眉目清幽,竟是象煞了死去的乃姐。 沈浩心中一沉,想起殉难京中的主上,面上都现出凄然惨淡来。 第六章 膺服 翠色楼上,轻易不启的雅间明灯辉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使女从人穿梭而过,放下二十四味菜品,随即安然而退。 “此楼的主人,与主上先代颇有渊源,在这里说话,再安稳不过了!” 沈浩淡淡道,望了一眼对面席上之人,不禁皱眉道:“眼下新朝刚立,你若是希冀这荣华富贵,只管撒手便是,只是你手中之势,却是来自主上,非你一人之物。” “沈大人,你不必再劝,所谓人各有志,我厌倦了这些腥风血雨,想要安然度过这下半生——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并不为过吧!” 那人三十有余,却是眉目俊逸,气度高华,只是淡淡倚坐,声音虽然平淡,仔细听来,却仍蕴含着讥讽的波澜。 这便是屹立新旧两朝,却泰然不倒的户部尚书宋麟。 “主上交给你这般势力,却不是让你安然度日的。” 沈浩沉声道。 “这话平白让人发笑!” 宋麟冷笑道:“我所效忠的是主上,而不是什么皇族——宝****姬我也见过几次,不过是一介闺中弱女,你们硬是把她捧起,去做这复国造反之事,也不怕主上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吗?!” 沈浩闻言大怒,但他素来严峻,压住了心火,沉声道:“宝锦殿下年纪虽小,却也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能将伪帝推翻,重立正统。” “然后呢?再让她如主上一般,孤寂至死?!” 宋麟冷讽道,由案间拂袖而起,再不理会身后炯炯目光,迈步推门而去。 “站住!一年前我们前去接应,宝锦殿下于东海之中,斩杀了一条蛟龙!” 沈浩再顾不得隐秘,低喝而出。 脚步在门前停住,沈浩见他犹豫,又道:“本朝太祖曾有怒斩白蛇之事,这本是天兆……” 宋麟微微咬唇,转身而出,却只留下一句——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参与……京城,已是流过太多的血了……” 声音轻微,却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愤与苍凉,此时楼下正是莺歌正畅,觥筹交错间,一派喜乐安祥。 **** 宋麟回到府中,也不唤家人姬妾,只一人枯坐书房,过了子时,才郁郁一叹,回到卧房之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窗棂微动,冷风脉脉而入,他睡眠极浅,微一睁眼,却见床前灯烛明灭,有一道纤细人影浸润其中。 光影摇曳间,只见一双重眸幽幽,顾盼清扬间,竟是别样的魅惑神采。 那并非是狐媚,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重黑,仿佛可以汲取人心。 他失神片刻,勉强运功,这才从怔仲之态中复苏,一时惊诧不能自已—— “宝锦殿下……?!” 因着长姐的耀眼光芒,宝锦并不为人所熟悉,朝中旧臣,见过她的,可算是寥寥无几,可宋麟却侥幸在御花园中偶然邂逅—— 在春日繁花中,年仅十四的帝姬正在与侍女嬉戏,她有着圆润秀丽的面庞,肌肤雪白,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也只是赏心悦目而已。 朱红的灯焰将眼前少女映得灼然生辉,她苍白纤瘦,雪色面庞近乎透明,却越发显得重眸幽黑。 她静静伫立着,在漫漫长夜中,仿若一道幽魂。 “宋卿今日所说……是违心,还是真言?” 低低的声音,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带着无上凛然的威仪。 “违心如何,真言又如何?” 宋麟不服输地抬眼迎上,暗中却是一阵心悸,那微微一瞥,好似重鼓擂在心间,一颗心难受得漏跳一级。 “若是违心,我并不介意你再犹豫一二,毕竟这是破家灭门的大事……若是真言——” 剑光在灯下一闪,随即归于沉寂。 雪亮的剑刃横于宋麟脖上,寒气沁入咽喉—— “若是真言,那么,便绝无回寰了。” 带着明悟的决绝,少女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极大的压迫力。 宋麟不躲不闪,仍是镇定自若,“真言还是违心,就要看殿下的气量和才干了。” “原来如此……” 雪光一闪,宋麟只觉咽喉处一凉,再睁眼时,却是毫无钳制。 “既然如此,卿便好生瞧着——” 宝锦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府邸的正前方,宋麟微一沉吟,不禁身上一颤—— “徐绩?!他可是新朝重臣……” “那又怎样?!十日内,必要叫他人头落地。” 宝锦微瞥了他一眼,“到那时,卿又当如何?” “若殿下真能做到,臣必重回驾前,为您驱策。” “一言为定。” 最后一字一出口,她便如九渊羽鹤一般,由窗中翩然而去。 宋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仍有些惊疑不定—— “不过四年,竟生出如此大的变化来,这位宝锦殿下,究竟是……” ***** 宝锦停在巷角,只觉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阵晕眩,就如那天在海中斩杀蛟龙一般。 她知道是内力透支过甚,只得扶墙而立,运转一周,这才略微好些,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果然还是太弱……” 她微微苦笑道。 为了压服宋麟,她迫不得已用上所有潜力,虽然只能短暂维持,却也让他觉得高深莫测。 “要是姐姐在这,只须一个眼风,便有千万人景仰相随了吧……” 她低喃道。 夜风吹来阵阵凉意,她此时内力用尽,身体不禁有些瑟缩。 “这样狼狈的样子,要是被姐姐看到,笑也要笑死了!” 她惨笑着,想起四年前,她辞京离阙时候的情景,那时,她才十五岁…… 第七章 谋局 那时,她即将嫁予高丽王李莘,最后于殿上拜别时,姐妹之间却几乎闹得失和—— “世上佳婿千万,你却独独挑上了高丽王!” 姐姐锦渊玄衣帢裳,乃是最隆盛的朝服,衮服上绣着十二章纹,上衣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下裳:为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儿道玉珠为旒,越发映得她面庞皎美高华。 她高居帝阙之上,谈及妹妹未来的夫婿,竟是一派慵懒轻蔑。 “难道让我学你,以男子装束乔装一辈子?!” 宝锦被她讥讽了这些时日,终于忍耐不住,反唇相讥道。 她望着锦渊这一身帝王装束,继续道:“姐姐,也许你为君日久,居高临下惯了,是以觉得高丽不过弹丸之地,我的眼光更是狭隘庸俗……” “但今日便是我辞阙出阁之日,你难道不能给我起码的祝福吗?!” 宝锦一身礼服,痛心地低喊。 “高丽本就是个弹丸之地,李氏小儿貌谦恭而实伪,天朝强盛,他们俯首帖耳,若是我们有所衰弱,第一个不安分的,就是他们!” 锦渊冷笑着说着,她由高处瞥了一眼妹妹,道:“你认定是他,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有一桩要声明在先,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不要奔回中土,到我跟前哭诉。” 她声音仍是带着讥讽,好似料足了妹妹的姻缘不过是笑话一桩。 “你放心!我一旦远嫁,就绝不回头,这中原万里,京师皇城,我这辈子都不会涉足!” 宝锦当时毕竟年轻,受这一激,竟将话说绝了,锦渊于是宛然微笑道:“好,如你所愿!” 她敛容正色道:“尔往高丽,当勉之敬之,夙夜恪勤。” 宝****姬垂首再拜,面容却是异样的冷素,礼毕,她起身退到殿门口,外间的命妇正要搀扶,却听高阙之上,锦渊低低唤道:“宝宝……” 她唤着妹妹的乳名,声音低沉,仿佛呢喃一般—— “你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到京城来……!!” …… 那低喃仿佛仍在耳边回响,宝锦不禁打了个冷战,抬眼望天,却见一轮明月被云遮掩,小巷中一片黑暗。 她想起那最后的一句叮咛,不禁蹙眉。 经过了这许多世事,她再也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女,如今想来,那一句,或许不是诅咒,而是—— “难道,她已经预料到什么可怕的事,所以才故意激我?!” 夜风吹拂着她的秀发,那惊疑不定的低喃也消逝其中,了无痕迹。 宝锦一路疾奔,回到教司坊时,天已拂晓,她望了一眼窗前悬挂的红丝带,心下不禁一沉—— 这是供人挑选,接客侍夜的标志! 终于来了! 她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将季馨轻轻推醒。 “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她凝望着季馨,黑眸中深不见底—— “你现在就去北边侧墙,有人在那里接应你,时间紧迫,我的计划是……” 季馨匆匆离去后,宝锦将榻上被褥打乱,又换过一身衣裙,将发髻打散了,一头青丝直直垂落身畔。 她坐于妆台前,对镜缓缓梳着,仔细想了一回,又在唇上点了嫣红,苍白面庞上平添了一道魅惑。 她暗自算着时间,不多久,便听门扉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轻佻声音大笑道:“听说到了新货色……这便是姑墨国的公主了吗?” 终于来了…… 锦衣青年长相不差,眼下的青黑肿胀,却显示了酒色过度的颓靡,他径自走了进来,双眼上下打量了几眼,撇嘴道:“姿色不过尔尔……” “你是谁?!” 宝锦受惊地瑟缩在墙角,那人越发神魂颠倒,那清秀容颜分外妖魅,那一道嫣红唇色,几乎让人色授魂予,。 他饥渴地舔了舔唇,上前便把少女从角落拽出,抚mo着她腕间的白嫩肌肤,他得意笑道:“你不过是亡国的俘虏,落在这教司坊里,天生就是卖身的,装什么清高?!” 宝锦拼力挣扎着,却无奈势单力薄,强被那人纳入怀中。 “原本跟人打赌,才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真找到块宝!” 那人因手间肌肤的细腻而啧啧称赞,他把手伸到宝锦胸前,就要扯下—— “住手!” 一道低喝在门前响起,那人回头看时,宝锦奋力厮打着,从他手中挣脱,仿佛受了惊的小兽,朝着门外便跑。 铁一般的臂膀将她拢住,温暖的大掌轻轻拍着背,那熟悉的声音,仍如初见时那般清朗醇厚—— “别怕,是我!” 她抬头看去,不禁珠泪莹莹,“云时!!” 她轻颤抖着,害怕而依恋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云时感受着怀中人的瑟缩和恐惧,仔细替她拢了凌乱的衣衫,“别怕……我来了,什么也不用怕!” 他转过身,冷冷扫视了那纨绔子弟,“你是王尚书的儿子吧!” “你是……靖王殿下!!” 那人正待发怒,却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勉强笑道:“听说教司坊北曲来了新的清倌人,我来尝个新……不知这是您的人,得罪得罪。” 云时听着这刺耳的清倌人三字,不禁大怒—— “滚!” 他低喝道,看着那纨绔公子狼狈而去,正想安慰怀中佳人,却只觉得臂上一凉,却是一滴清泪滑落。 “你的侍女跑到我府上哭求,我这才知道,于是急着赶过来……” 他声音低沉,感觉怀中的颤抖加剧,心中大痛。 “你不该来的……” 宝锦哽咽着,垂下了头,“你能救我一次,救不了这命……” 云时手中一紧,仿佛下定了决心,毅然抬头。 **** “靖王殿下,不是小人不开窍,这位……玉染姑娘,乃是罚没的罪人家眷,不是用银子可以赎身的。” 管事被那冷眼一瞪,顿时冒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来。 云时眼中一黯,想起皇帝的残酷,于是咬牙道:“那么把她放到南曲去!” “殿下哪,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南曲都是名噪京城的才艺大家,她会什么啊?!” 管事仍然叫苦,却不如方才那般坚决。 “我会拂琴……” 宝锦低低道。 “那也是雅乐……宴饮之时用不着的!!” 管事急得要跺脚。 “五日后,是我姐夫的生辰大宴……” 云时眸光微闪,沉静说道。 “首辅大人的寿宴!” 管事顿时一惊,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丝竹女伎都准备好了……” “我们厌烦了那些庸俗丝竹,就想听雅乐!” 云时微微一笑,悠然说道。 管事对上他含了威压的眼,再无一言,只是称诺,“那就让玉染姑娘去吧!” 宝锦垂下头,唇边露出一道浅笑,清冷,然而诡谲。 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第八章 琵琶 暮色刚至,首辅徐绩府邸上便已灯火辉煌,一派喜气。 正室云氏静静谛听着院外的歌乐沸响,丝毫不为所动,指间的佛珠却是越转越快。 “娘……女儿命薄,再不能长侍膝前了,明日我便去白云庵修行,再不入家门一步!” 她身前的碧衣少女不过二八,眉间漾着深愁,说话间,已是泪落如雨。 “婴华,你是要逼死为娘么?!” 云氏低低说道,声音几近凄绝。 云时在旁坐着,也不禁为之动容,他开口劝解道:“何至如此?姐夫虽然热衷仕途,却也不会全然无情,宴饮过后,我再找他细谈!” “阿时,你还不够了解他的为人……” 云氏夫人苦笑着,双眼徐徐睁开,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你姐夫在景渊帝手里并不得意,几个阁臣里,就数他无足轻重,如今却凭着迎从今上的大功,乍然成为宰辅——他心里何曾不知,今上是用他来暂时过渡,以安人心,所以,他要上串下跳着,为自己构织人脉靠山。” “所以就要拿亲生女儿的姻缘来作践么?!那个王尚书的儿子臭名昭著,我死也不嫁!” 徐婴华低泣着,言语之间,对父亲满是怨愤。 喀嚓一声,云夫人手中的佛珠仿佛也受不住这窒息的气氛,竟碎裂两半。 “我不会让他为所欲为的!” 云夫人森然道,美眸中闪过一道厉芒。 “大姐,你要做什么?!” 云时不禁一惊。 “他这几年偏宠侧室,又因她生了个儿子,越发肆无忌惮,把我们母女视如芥草……” 她微微冷笑着,声音越发怨毒,“且等着……” 云时看这架势,知道姐姐不会坐以待毙,于是轻叹一声,也不再劝。 “无论如何,场面上还是先应对过去吧——前院正是宴酣之时,你要让那女人继续鸠占鹊巢,与姐夫并肩齐坐吗?” 这一句果然奏效,云氏咬牙不语,半晌,她起身更衣,又吩咐身边心腹丫鬟道:“替我去取那左侧第三格的药瓶。” 声音虽然漫不经心,却带出隐约的阴冷。 云时陪伴长姐来到前院,却见高堂之上,两排鹤顶寿花的金丝蜜烛,燃得堂上明如白昼,乐工早已或坐或跪,阵式齐整浩大,吹奏出满室丝竹悠扬。 此时华灯高照,满堂皆是簪璎显贵,奇香氤氲间,黑檀木的席面上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宾客们观赏着殿中歌舞,或是谈笑,或是低语,或是半醉倚于案间。 那王尚书家的公子酒意上涌,正在高谈阔论,他眼神甚好,跟几个纨绔权贵一阵耳语后,竟似在指点着乐伎行列。 不好! 云时眼色一冷,只听有人高声笑道:“教司坊调弄的好丝竹,却不知那屏风之后藏有何方佳人?” 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云阳候孙世! 这是个走马章台,倚翠偎红的纨绔领袖,他这一声,许多权贵子弟趁着酒意,连声应和。 “来啊,撤了屏风!” 云阳侯一声令下,众人眼前为之一空,只见轻纱尽处,却有一白衫女子垂首抚琴,意态沉静, 千百道目光朝她射来,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容,越发显得神秘。 “原来是姑墨国的公主!” 云阳侯听着王公子一阵耳语,不由兴趣更浓,于是命她抬头。 那如墨如雪的重眸,让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有自惭形秽之感。 云阳侯最快恢复过来,他大笑道:“可惜啊,帝王家的重眸,竟生在一个教司坊的奴婢身上,这下仙子成了贱籍,可真是有趣的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兴致更高,“抚什么琴,太没意思,来啊,换一柄琵琶!” 琴筝乃是雅乐,即便是国君亲奏,也不算失礼,可琵琶却是倡优之物,身份高贵者从不为之,众人口中不语,心中却都雪亮,这是存心折辱这位亡国公主了! 云时双眉一轩,正待发作,却听那边遥遥应道:“如此也罢……” 宝锦低低叹了这一句,也不推辞,接过使女递来的琵琶,端坐试了音,侧身跟鼓师低语几句,终于开始。 她轻击琴首,轻捻慢拨琴弦,鼓声轻细相和,初时和煦,宛如春日笑语,渐渐的,长轮琴弦越急,,似乎边关的金鼓骑师奔涌,隐隐引人忧虑。 此时琵琶转调越发凄厉,百万铁骑扑面而来,盛世良辰一宵而灭,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诺大世间,万千繁华都在这一瞬销尽,声调之悲,闻者几欲肝肠寸断。 金戈铁蹄的践踏之中,苍凉悲郁,逐渐低沉,人都以为将尽,却见她素手泼雨般急拨,三声连煞,竟是孤注一掷的决断振奋,仿若一位盖世英雄重转乾坤,轰然声动天地。 此时众人已听得目瞪口呆,满座为之失色,有人心神不稳,将酒盏掉落于地,清脆一声,却也被这穿云肆虐的琵琶声压过, 此时琴弦突然崩断,这雷霆之声却在瞬间戛然而止,满座仍是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彩声大作。 如雷的喝彩声压过全场,后堂中却有人轻轻鼓掌,赞道“大善!” 主人徐绩坐于正中,正听了个真切,顿时全身一颤,连玉箸落地都浑然不觉,眼中浮上了敬畏谨惧之色—— “他”竟然来了?! 他几欲回头叩拜,却强自抑制住了。 “今日闻此慷慨之音,实在是大幸……” 仿佛有些心神不宁的,他赞叹道,又看了一眼宝锦,温言问道:“你师从哪位?” “不过是家父的言传身教……” 宝锦低声道:“若非亲历,哪得如此之音?!” 第九章 杀局 首辅徐绩眉头一皱,想了她的身世,于是强笑道:“真是神乎其技……” 他命人拿了赏赐,又唤过别的舞姬,“绿腰”之后,又舞“霓裳”,堂上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 如此欢宴,到了中夜,众人的酒意也有了十分,场中略见稀疏。徐绩瞥了眼两旁,只见正室云氏目光阴郁,不发一言,侧室沈氏却是娇媚轻笑着,正转头与潞国公夫人低语着什么。 他咳了一声,再不愿去管这些明争暗斗,满心里想的,却是方才那轻轻掌声—— 难道“他”也对这亡国公主有兴趣吗? 也许,这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 然而观此女言行,却又并非温柔驯服之辈…… 他又想起皇后的赫赫威仪,,顿时心乱如麻,好半晌,才暗自道:不管如何,总是有备无患。 他起身朝内院书房走去,一边吩咐管家道:“请那位玉染姑娘过来一趟。” ***** “说起来,姑娘也是王家贵裔……沦落到教司坊那种地方,实在是委屈你了!” 徐绩长叹一声,看了眼下首的白衣女子,见她垂首不语,又试探地问道:“姑娘难道不想从那火坑中脱离吗?” “命该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宝锦低声答道,垂下的青丝遮掩住她眼中的冷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纸上摇曳的树影,心中一阵快意。 却听徐绩又道:“今上仁慈,姑墨王心怀前朝,不肯降服,才有破城灭国之难,你可要思量清楚。” 他望着垂首安然的宝锦,斟酌着词句道:“假若宫中贵人愿怜悯于你,姑娘意下如何?” 原来是来拉皮条的! 宝锦蓦然抬头,打断了他未尽的游说,她目光清冷,幽然暗莹,冷笑道:“姑墨国的事,不劳大人操心,倒是大人你手上染着主君和同僚的鲜血,暗夜梦回,难道不会亏心于鬼神吗?!” “你大胆……!” 徐绩不禁大怒,却正对上宝锦冷笑轻睨的重眸,顿时身上一震,“你……你到底是谁?” 宝锦款款起身,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徐绩仿佛被那重眸卷入无限梦魇中,只是不住轻颤。 “锦渊姐姐惊才绝艳,谋算无漏,若不是你将京畿守军调离,她怎会落入不测之地?!” 宝锦咬着牙,一字一句,凄厉有如杜鹃啼血。 “我元氏三百多年的江山,竟被你这小人毁于一旦!” 她怒不可遏,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飘散,仿佛幽冥中伸出的鬼魅之手,要将这叛臣拖下无底深渊。 徐绩凝望着她,颤抖有如筛糠,此时心中才闪现一个淡忘的名字—— “宝****姬……!” 他勉强辩解道:“景渊帝乔装男子,矫取帝位,本就是颠倒阴阳,她执政暴虐,惹起民怨鼎沸,我不过是顺应天理!” “住口!你为了一己私欲,叛卖主君,也配谈什么天理!” 宝锦唇边几乎滴下血来,她将徐绩逼入墙边死角,静静看着后者惊慌欲喊。 “没用的,是你将书房紧闭,隔绝外间,如此作茧自缚,也算是天意!” 她由琵琶上抽下琴弦,暗光闪现,矫健迅疾犹如游龙。 室内的灯烛在下一瞬被强大气流拂得摇曳明灭,灯芯中朱红微颤,几滴血珠飞溅,一丝丝融进浓浊的黑,终于不见影迹。 宝锦强忍住胸中的烦恶,莲步轻移,小心避开这蜿蜒而出的血流,来到窗前。 绘有菏塘墨韵的窗纸被素手轻轻撼动,随之而来的,是树间疾射而来的锐器。 轰隆一声,窗棂都被砸了粉碎,院中的沉寂被瞬间打破,人声喧哗着,朝着这边奔来, 宝锦以袖将琴弦拭净装上,又刻意让自己直视血泊。 不再压抑自己,她胸中的晕眩烦恶腾上,眼前逐渐恍惚—— “我早就说过,我晕血……” 她低声咕哝一句,安心地倒在一片嫣红之间。 **** 客人尚未散尽,堂上只见杯盘狼藉,还有人缠着歌姬上下其手,深夜的华糜随着熏香的浓炽而越发高涨。 却听一阵甲胄清响,惊破安逸,院中居然重重列了禁军,将此地重重包围,刀枪剑戟在暗夜闪着幽光。 首辅徐绩,竟在自家的寿宴后被杀! 未散的宾客中,传递着这样一道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这些浓醉的勋贵们惊出一身冷汗来。 云时扶了长姐,来到内院之前,只见京兆尹匆匆迎上,面沉如水。 “徐大人无法施救,已经去了……” 云时只觉得姐姐的手紧了紧,将自己攥得生痛,他匆匆而入,却在院中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重眸低垂,映出刀剑的寒光,纤弱身影被羁押捆绑着,一旁浓艳美妇又将她拼命摇晃着,几若风中之烛—— 只见那姑墨的玉染公主,被侧室沈氏劈脸一个耳光,雪白的肌肤上顿现五道红痕。 “小贱人,扫把星,用什么魅术把我家大人害死了!” 沈氏状若疯癫,不断撕扯着,在松明的照耀下,云时看见那一袭白衣已被血污沾染大半。 “怎么回事?!” 他上前问道。 沈氏见是他,冷笑一声,又开始边哭边数落:“你荐来的这妖女,竟将老爷杀死在书房!” 一旁的禁军队长再看不下去,提醒道:“夫人,这位姑娘只是晕倒在现场,是不是凶手,还很难说呢!” “不是她又是谁?!还我老爷的命来!” 沈氏越发肆无忌惮,撒泼哭闹之外,口中还若有若无的指桑骂槐。 此时院中下人聚集甚多,眼见着语涉及主母云氏,却没半个人敢上前劝解。 眼见着老爷没了,将来主掌家中的,就是沈氏生的少爷,这当口,谁也不敢拂捏逆她的意思。 云氏怒不可遏,拉了云时,不顾所有人的阻止,便进了书房之中。 云时仔细察看了现场,特别是看了那粉碎的窗棂,沉吟道:“象是被什么人或是重物撞击穿透。” 他又看了尸体的伤势,是咽喉被利器割断,瞬间毙命。 他唤过仆役,在窗外林中细细搜寻,终于在竹林石坡之上,找到了染有血污的细剑。 用手轻弹那细若柳条的刃身,他心中仍有疑云,却对着所有人道:“凶手是谁,还无法查明,却绝对与玉染姑娘无关。” “靖王殿下何以如此肯定?” 徐家的独子被母亲掐了一把,站起身来问道。 “首先,没有人会在行凶后在尸体旁逗留太久,这是常理。其次,这把剑离书房百步开外,只凭一人之力,是无法将它抛出的。” 云时剖析的干净利落,却又狐疑地低语:“只是凶手将窗棂穿出这么大个洞,会是怎样身材呢?!” 第十章 笛梦 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大个洞,刺客该不是身长三丈吧? 宝锦托腮沉吟,微微绽出一道冷笑,重眸闪烁间,很是遂心称意。 她打量着这一室空寂,徐绩倒地的两丈见方,虽然经过冲洗,却仍隐隐透出腥红,蜿蜒横留的暗污,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真是笑话……以为把我关在这里,我就会吓得发抖,什么都招吗?!” 她瞥了眼门上的铜环紫金琐,笑容中带出不屑的漠然。 寒风从破损的窗中吹入,彩绘窗纸支离破碎,如蝴蝶一般飞舞。 “所有人都以为,刺客得手后破窗而逃,将细剑遗落林中……可实际上,却是相反……” 她以琵琶琴弦夺去人命后,轻摇窗户,系在树与窗之间的丝线便被触发,带动“机括”,将裹了碎砖的包袱弹出,正中窗户,窗棂尽碎之下,包裹也随之松散,碎砖落地,与损毁部分混合,任谁也看不出端倪来。 所谓的机括,是以丝线和柔韧可曲的细剑组成,性若弹弓,一旦弹出,细剑也随之射往远方,可说是天衣无缝。 唯一的缺口,就是那散落的包袱皮…… 宝锦轻笑着,眼中闪过慧黠的得意—— 以宽袍作包袱皮,不禁将唯一的弱点湮灭,也让所有人以为这是凶手遗留,更加猜测他的身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了无痕迹。 徐绩一死,一为灭口——他对先帝一家都极为熟悉,实在留他不得,二则是为了立威。 “那些遗臣对姐姐很是崇敬,对我,却仍有疑虑……” 宝锦轻叹一声,想起横死的的长姐,心中又痛又涩。 蓦然,她抬起头,仿佛听见了什么—— 是笛音! 此时已近四更,正是晨曦出现前最混沌黑暗的时刻,一道微渺笛音从窗外林中传来,仿若虚幻。 是姐姐! 宝锦浑身都在颤抖,这笛声虽然轻微,其中音调的回环绵长,竟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她咬牙到了窗边,心中狂乱昏然,一时情急,那勉强遮挡的窗架,竟被她一掌推飞开去。 她跃出幽禁的书房,朝着那林中不可知黑暗行去。 露水浸透了脚上的绣鞋,湿湿的很不好受,宝锦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朝着笛声的发源方向而去。 **** 一轮明月隐没在云中,将林中清辉暂时收敛。 秋露凉寒,那人只着一件青裳宽袍,倚树而奏,因为背对,却瞧不见面目。 星光隐隐,霜落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那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青色本是微贱,在此人穿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华清逸,仿若神仙中人。 是个男子! 宝锦的心,沉到了最底处,她剧烈喘息着,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郁气,俯下身,已是泪眼朦胧。 那笛音神秘清远,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黄粱一梦。 泪眼婆娑间,宝锦好似看到幼时,父皇将自己和姐姐一肩一个扛着,偷偷出宫,于灯会上猜谜赏月…… 姐妹俩最后的争吵,好似预兆一般的蹊跷低语,那一时赌气,竟成永诀…… 她低泣一声,那人仿佛察觉到什么,笛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间,一道青绫衣摆出现在眼前,宝锦抬起头,将散乱的乌发拂开,直直望入那人眼中—— 仿佛清修者的澹泊高远,却又似睥睨天下的冷漠微悯。 宝锦的心,在这一瞬间都漏跳了一记。 “你是谁……” 那人漫声问道,却也不带太多的疑问,声音清淡寥然。 宝锦直直望着他,并不答话。 月光又露,照出她脸上的泪光荧荧,那人也不吃惊,只是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宝锦一呆,这才意识到他在安慰自己,不知怎的,泪珠落得更凶,更急。 高丽王毁婚,她没有哭,千里渡海而归,吃尽万般苦楚,她也没有哭,可是在此明月此人之前,却仿佛连魂魄都清透起来,满腔悲郁,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 轻软有如鲛纱的衣料拂过自己的脸,那人俯下身,以长袖替她拭泪。 宝锦泪眼朦胧,只是凝望着他,好似要将他刻入心中。 此时,林外隐约有人声喧哗,那人皱了皱眉,仿佛有些不悦,却终于起身,仿佛要走。 他有些踌躇地回身望来,只见宝锦跌坐在地,一袭雪衣上,半幅紫黑的血污,半幅****的泥土。 “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随即匆匆离去。 宝锦望着他隐没的身影,耳边竟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怎么了?! **** 再次被五花大绑,压入书房的时候,已是晨曦初露之时,宝锦在所有人眼中看到了怒火。 “你这妖女,害死我家老爷还不够,居然把我的心头肉……” 沈氏哭得嘶哑,已没了方才的嚣张,却更显得怨毒绝望。 什么?! 宝锦正摸不着头脑,却见一旁的禁军队长冷笑道: “玉染姑娘,我们一时不慎,竟让你从窗中逃离,居然连徐家少主也遭了你的毒手!” 什么?!徐绩的独子也被杀了?! “我没有!” 毫不思索的,她大声反驳道。 那种纨绔子弟,谁要取他性命啊! 真是笑话! “多说无益,将她上了镣铐,送到刑部死牢去!” 沈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如狼似虎的禁军兵士上前,正要将她拖出院中,却听门口一声轻喝——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凛然世间的威仪,以及……熟悉感?! 所有人抬眼一看,顿时悚然大惊,竟齐齐跪伏于地。 “万岁!” 第十一章 帝心 周遭喧杂人声渐渐止息,冠盖亭亭拥簇下,有人悠闲而入。 那人服色内外皆是玄黑,宽袖与前裾上以细密紧线织绣金龙,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目生得冷峻清扬。 正是清晨时分,他却带了淡淡倦意,扫视了满室中人,正对上一双震颤惊骇的黑眸。 是他! 宝锦跌坐在地,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刺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竟是那林中吹笛的神秘男子! 她咬住唇,任由乱发蜿蜒垂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耳边的人声喧哗,她也听不见,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万岁”二字,仿佛狞笑的梦魇,铺天盖地的袭来。 就是这个人……将元家三百多年的天下颠覆,让锦渊姐姐……死无葬身之地!! 微凉有力的手掌将她的下颌抬起,强硬,不容置疑。 “是你。” 仍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意味,九五至尊的声音,醇清优美,少了往日的涩意和不耐,多了一股玩赏的兴味。 “居然是重眸……” 低笑声中,皇帝直对上她的眼。 温热的血从袖中逸出,手中一片湿腥气,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有亿万念头汹涌决堤而出。 宝锦的眼,异常清明,那幽幽重眸,穿越这红尘俗世,如宝钻辉璀一般映入他的眼中。 “你的琵琶……弹得很好。” 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握住下颌的手,终于放开,下一瞬,她被那臂膀从地上挽起。 “宫中的御乐,尽是些蠢物,不料教司坊却有如此人才……朕却要收为己有了!” 他吩咐道:“将她调入太常寺的礼乐局,暂时安置在北五所。“ “万岁……” 禁军头领硬着头皮出列,低声道:“此女是杀人的凶嫌,徐大人父子的命案,还须着落在她身上。” 皇帝听了,微微冷笑,“此次寿宴,朕一直在这,没看到什么刺客,却枉送了徐绩一条性命,京师治安如此,可真是让人放心!” 话中的讥讽刻薄,让一旁的京兆尹汗如雨下,皇帝却不看他,继续道:“徐绩的死与她有什么相干?!至于他的儿子……” 他沉吟道:“是什么状况?” “徐公子住在西院,为父亲的身亡夜不能寐,小厮守在门外,只听房中一声重响,他已经倒地毙命了……是毒杀。”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道:“我们紧急搜索,却见这位玉染姑娘已经脱逃,那时正是四更天。” “四更天……” 皇帝冷笑更甚,轻声道:“那时候,她跟朕都在竹林之中。” 那队长顿时一惊——竹林与西院相隔甚远,皇帝又是金口玉言,这样一来,这少女确实是清白无疑。 再无人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宝锦,转身离去。 …… 怎么一路回到教司坊的,宝锦已全然不知,浑浑噩噩间,已到了寝居门前。 季馨急急开门,金色的日光射入屋内。这晴暖的色泽,让宝锦终于从僵冷决绝中清醒过来。 胸中被压抑的气血终于涌上,她只觉得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在季馨的惊呼声中,她面若金纸,瘫倒在地,再也不省人事。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为所有人复仇…… 这是她最后浮上心头的憎念。 **** 徐绩府中,只剩下啼哭之声,仆役下人们一边布置灵堂,一边也在对这两起凶案议论纷纷。 沈氏逢此大难,已经哭晕了过去,所有家务,全由云氏一人操持。 她双目红肿,却仍沉静自若,指挥着家人奔忙,一日之间,丧仪便象模似样了。 “大姐,你下手真是狠辣……” 云时沉声道。 云氏面上波澜不惊,居然还微笑出声,“你居然有此妇人之仁。” 她端起凉透的茶盏,啜饮一口,姿态娴雅从容,“他是我的庶子,却也是沈氏最大的筹码。” “她怂恿徐绩把婴华用来联姻,任意践踏她的幸福,那么,我便将她最珍爱的儿子毁去。” 她微笑越发森冷,“徐绩死了,他的宝贝儿子也被我除去,从此以后,这个家,终于可以安身立命了!”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将念珠放在桌上,神情安恬无邪,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孩。 “你是用的丹顶红吧?” 云时问道,他望了一眼长姐,思索片刻,继续道:“茶中无毒……那么,是绢帕。” 云氏眸光一闪,叹道:“父亲说你缜密聪颖,世上难见,真是不假!” “毒下在酒茶之中,极易发觉,于是你暗中让下人给他送去劣茶,他素来锦衣玉食,一口饮下便会觉得粗涩,吐掉后,定会以绢帕擦嘴,于是上面的毒素,就到了口唇之上。” 云时面无表情地复述着,看着姐姐悠然的微笑,他轻叹道:“你处境险恶,我也无法苛责……且自己好自为知吧!” 他起身就要回返,却听长姐轻喝道:“阿时!” “你荐来的那个玉染姑娘,已经被皇上带回宫中了……” 她有些歉疚地说道。 “什么?!” 云时乍听这话,惊得停住了脚步。 他清俊沉毅的面容上,因这噩耗而染上了一层阴霾……和愤怒。 第十二章 宫怨 宝锦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瞥见眼前巍峨典雅的重重宫阙。 如此的熟悉,然而又陌生…… 她轻轻咬唇,眸光微闪之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温驯地低下了头,莲步轻移,跟着引导的女官前行。 今上攻入京中,也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一应宫人仍是沿用前朝旧人,这位女官举止娴雅,脚步不疾不徐。 “皇上洪恩海量,才赦你入了禁中,天朝乃是礼仪之邦,不比你们那些塞上蛮夷,可别在御前出丑露乖。” 她声音虽然细柔,言语却并不客气,轻瞥了宝锦一眼,回转过身喃喃道:“奇怪,我总觉得你的脸有些熟悉……” 宝锦的唇边露出一道轻笑—— 她辞阙下嫁之时,不过十五,经过四年的颠沛波折,身段已大为清减,加上长期郁结于心,面容气质都大为改观,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人能识出她的身份。 也许,那个面容圆润俏丽的宝锦,早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散了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便来到云贤妃的锦粹宫前。 那女官停在光华璀璨的龙凤云纹照壁前,扬着脸吩咐了一句:“且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娘娘。” 远处有接应的宫婢迎了她前去,两人一边行去,一边隐隐传来低语—— “这是从教司坊调来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早晚是个祸害……” “我家贤妃娘娘掌管后宫事务,哪有闲心管这些小事,只见她一面就罢了……” 宝锦低着头默默等候,秋水寒月般的清眸牢牢盯着脚尖,仿佛那丝履上的嫩黄缎花有无穷玄机。 云贤妃吗…… 垂下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冷笑——这伪帝才篡了朝纲,就给自己的妻妾一一加了封号,这些宫中老人,居然就恬不知耻的满口喊上了! 她想起属下呈上的宗卷,上面特别提到了这位云贤妃。 她是江州云家的二小姐,也是云时的二姐,徐绩夫人的妹妹。 伪帝崛起时,云家便能“慧眼识人”,老家主认为此子非池中之物,力排众议,将女儿嫁他为妾。 以名门大阀的千金之尊,女儿居然为人妾室,这在当时被全江州的百姓嘲笑,现在看来,却是一项很有远见的投资。 **** “父亲大人当年这一着,如今看来,实在很有远见……” 云贤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下,举手透足间端方温雅,声音却是寡淡的,毫无称赞之意。 “那时候,他对我说:‘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果然,没过几年,我便随了万岁,搬入了宫中,他也成了国丈。” 她微微一笑,仿佛含着无穷讥诮似的,眉心也隐隐见了细纹。 婴华斜签侍坐在下首,恭谨地听着,心中却因小姨的讥讽语调而暗自心惊。 “婴华,我不知大姐是怎么想的,竟把你也送到这见不得人的所在——一个两个地送进宫来,显摆我们家女儿多吗?!” 云贤妃在六宫和皇帝旧部之中,素来以低调谦恭著称,人前绝不多一字一语,因此才得了帝后二人的信赖,以后宫大权相托,可如今对着长姐的爱女,言语之间却是异常尖锐。 虽然尖锐,徐婴华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关爱和担忧,她起身替小姨斟茶,轻轻道:“小姨,你别生气,仔细心绞痛又犯……” 云贤妃望着她,平日淡漠的眼中满是痛心,“徐绩被刺客所杀,你庶出的兄长也死了,徐家眼看着没落……即使如此,也不需你牺牲了终生幸福,到这幽幽深宫中来活耗!” “小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婴华咬着唇,低低道:“我从小看惯了父亲的作为,天下男子都没什么两样,嫁给谁都不过是个色衰爱弛的下场,倒不如到宫中一搏,也许能振兴门楣。” 她看了眼云贤妃,有些腼腆地笑道:“更何况,小姨你执掌后宫大权,再不济也不会让我吃亏。” “傻孩子哪!” 云贤妃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真以为万岁对我信任宠爱,这才委以重任吗?!” 她眉心深蹙着,咬牙冷笑道:“皇后娘娘忙于国政,无暇来管这些后宫琐碎,瞧着我老实本分,这才让我替她照看——什么大权,不过是人家不想要的弃物!” “怎么会?!” 徐婴华惊诧地睁大了眼。 云贤妃笑得悲凉,指着鬓上的素钗通草,以及一只简单的银制虫草头道:“我一直以来隐忍低调,连金玉都不敢佩带,这才得了她的欢心……哼,皇上的宠爱!除了皇后,他眼里哪曾有过其他女子!” 她低低的,近乎呻吟道:“这后宫之中,其实是女子的坟墓,婴华,你真的来错了!” 徐婴华瞧着小姨落泪,正在手足无措,却听廊下有人轻轻扣门。 “是谁?” 云贤妃迅速擦干了眼泪,平静如常地断坐着问道。 外间是心腹侍女的声气,“娘娘,教司坊那边调了个人来,正要等娘娘看过。” “这种小事……” 云贤妃正要拒绝,却听徐婴华接口道:“这便是那个卷进我家凶案的玉染公主了!” 第十三章 秀女 “是她?!” 贤妃不禁吃了一惊,想起大姐曾经说过的,皇上对她青眼有加,心中斟酌着,连声音也微微放缓了—— “请她进来吧!” 外间侍女何等精乖,听这一个请字,便应了一声自去。不过半刻,便有青绫裙幔在朱漆门槛前翩然而过。 那女子素衣布履,入殿觐见时,却也不似平常人的瑟缩,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恭谨的姿态将所有情绪遮掩。 云贤妃听婴华说得稀奇,留意去看她的相貌,却也不见什么国色天香,只那一双重眸,顾盼间清扬幽 “毕竟是一国的公主,这气韵品格就是和那些狐媚子不一样……” 贤妃低声表示赞许,和颜悦色的让她起来,还赐以座位。 “北五所住得还惯吗,那里素来荒凉,也未得修缮,也真委屈你了!” 婴华见小姨态度和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客气,也想通了其中奥秘,只听贤妃又道:“你初来乍到,宫中的礼仪律条也不熟悉,宫中刚选过秀女,她们每日在梨尚院跟掌事学习仪规,你也每日随班好了!” 婴华不禁一惊,那些秀女虽然暂无品级,却也是预定的未来嫔妃,玉染不过是乐师伎人,又怎能和她们同处一室? “多谢娘娘恩典,只是贵贱有别,怕是玷污了各位……” 宝锦微微欠身,举动之间,肌肤雪白晶莹,脱俗耀目。 “无须过虑,你也曾是王家贵女,只是造化弄人……” 贤妃唏嘘道,又挽了婴华的手,对着阶下笑道:“这是我长姐的掌上明珠,也在中选秀女之列,你们今后可以多多亲近!” 又闲谈了片刻,贤妃赐了些缎帛,这才吩咐人送她回去。 “小姨,你是顾虑万岁,才对她如此优容的吗?” “傻孩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啊,她若今后得了圣宠,也好留个见面回旋之地。” 贤妃眉心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又道:“若万岁真的瞧中了她,那才有好戏看呢——哼哼,皇后一贯从容淡定,本宫倒想看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 她咬牙冷笑了一阵,眼中又重归黯然,“可惜……即使一时得宠,也撼动不了皇后一丝一毫。” 她回眼正视婴华,竟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你记住,千万要在御前藏拙,万不得已承宠时,也不要拔了头筹!” “您是担心皇后她……?” 婴华悚然大惊,背上生出冷汗来,“不至于吧,她从未有恶名传出……” 贤妃苦笑着,眼中的光芒幽闪,声音里竟也带上了惊惶—— “她不必行恶,就可以让人跌落万丈深渊!” **** 婴华再见宝锦时,是在梨尚院的正堂上。 正是休息时分,七八位中选秀女在厅中莺声笑语,却在见到缓缓而入的青裙纤影时,蓦然停止。 宝锦一路走近,步履翩然,所有人却都在她走近时,将椅子拉远了寸许。 “听说了吗,她是教司坊来的……” 有人低声说道,不过几日,她们便得悉了只言片语。 “不过是罪家奴婢,也配跟我们同处一室!” 清脆如黄鹂的嗓音,却带上了几分尖酸刻薄。 说话之人捋着雪腕上的金钏,上面七颗猫眼红紫饱满,眩得人眼迷离,配着那一身明红宫装,越发显得娇媚如玉。 她是皇后的堂妹方宛晴,在这一众秀女中,隐然领袖人物。 其余人也是勋贵之后,好几个人的父兄更是今上的得力良臣,她们一听这话,惊讶不屑之后,纷纷表示赞同。 “陈掌事,这是怎么弄的?!” 方宛晴娇斥道,一旁的管事额头见汗,却是有苦说不出。 “这等倡优乐妓,学什么礼仪也是白费!” 又有人在旁凑趣道,话还没完,却听一旁有人轻轻嗤笑。 方宛晴回头一看,不禁笑道:“哟,我却是忘记了——月妹妹跟她同是塞上蛮夷,只是你运气好,才没被没入教司坊。” 嗤笑的那少女肌肤苍白,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英姿勃勃,她也并非凡俗,乃是若羌国公主。 若羌与姑墨同属于北郡十六国,向来是天朝臣属,姑墨王与先朝皇室交好,誓死不降今上,这才遭到灭国的下场,而若羌一向依附中原,任谁做皇帝,却都是恭谨服侍,如今新朝乍立,其国便将公主献入了今上的后宫。 这位公主名讳极长,翻成汉话就是明月之意,她闻听这恶毒言语,也不动怒,只是笑声更甚—— “世代王侯之家,确不需学什么礼仪,有些人祖辈手上仍有泥迹,倒是要好好学过,以免丢丑。” 她的汉话音调奇异,却是清晰流利,在众人的低笑声中,方宛晴气得面色铁青,银牙几乎咬断。 皇后出身陇西世族方氏,方宛晴身为她的族妹,却是入赘男子与方家女子所生,她父亲虽然豪富,祖辈却是泥瓦匠,可说是卑贱已极。 众人正在斗口,却听宝锦站在中央,轻声道:“各位都是天子亲点,自然不能与我这卑贱之人共处一室。“ 她轻声对管事笑道:“教习姑姑马上就要来了吧,那就麻烦您替我拿扇屏风来,也好遮挡区分。” 管事踌躇半刻,便遣人拿了扇素屏风过来,刚刚将她的座位遮没。 “这便与诸位隔离开了……” 她轻声曼言道,众人却是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她这一遮,不显卑贱,却仿佛成不露面的千金贵躯,众人反似明面的陪衬了。 第十四章 中宫 方宛晴顿时气得****起伏,怒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之尊吗,入了教司坊,就是千人睡万人压的——” “住口。” 门廊下传来淡淡一喝,宛然却是女子声气,却让几位管事都面色大变。 此时正是秋凉时分,只见一袭雪色姑绒斗篷绰立门前,在众人的目光下,一双绣有金凤的云丝珠履轻轻迈过门槛。 “皇后娘娘……” 于是以几个管事为首,在场各人都一齐行礼如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都请起吧!” 皇后的声音并不冰冷,甚至带着几分和煦,金声玉振的清脆中,带着凛然天成的威仪。 “我今日无事,所以来看看大家……” 她环顾左右,见众人裣衽垂首,不禁笑道:“本宫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大家何必如此,今后同处皇城之中,日日受此惊吓,可怎生是好?” 她微笑加深,又补了一句道:“难道本宫长得比那门神还吓人吗?” 众人一阵轻笑,顿时气氛缓和下来,大家这才大胆抬头,细细凝望着这位中宫之主。 皇后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雪白的姑绒斗篷下,着云锦褙子,一身凤纹淡紫长裙,映得肌肤象牙一般细腻。 她笑容可亲,双目顾盼间,一时秋水盈盈,一时又凛然含威。 她望定了自家堂妹,笑容慢慢收敛,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回娘娘……” 方宛晴被她扫了一眼,所有的跋扈任性都仿佛雪溶冰消,一时气焰全无,她低下头,讷讷道:“这教司坊的贱婢要以屏风与我等隔开,我一时气忿……” 她绝口不提自己的挤兑,这话说来,倒好似宝锦摆起了排场,旁人噤口不言,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却存心跟她卯上了,闻言扬声笑道:“刚才却是谁说的倡优乐妓?!” 所有人暗自为她的大胆而心惊,皇后看了她一眼,居然点头示意道:“公主一路远来,我未尽到地主之谊,实在有愧。” 她微微一躬,显得礼敬周全,回过身来看向自己堂妹,眼神却转为冷肃,“你言行不慎,口出秽语,罚你闭口三日,抄十卷女则。” 方宛晴张口就要辩驳,却被她的眸光一凝,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泄气应下。 皇后又问了众人名姓,四五人过后,便瞥了见了素衣而立的宝锦。 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火石的一瞬,竟似暖日寒冰相触,心中都暗自“咦”了一声! 宝锦和皇后素不相识,观其言行,也算****有礼,却在对上她的这一眼后,莫名生出异样来。 那是很为玄奥的感觉,就好似丛林中的小兽遇上天敌,浑身寒毛都直竖而起,连心跳都慢了一拍,那般纯粹凛然的难受, 皇后也凤眸幽闪,朱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转而看向徐婴华。 因着云贤妃的关系,皇后也温言抚慰了她两句,又赐下一些赏赐,关照管事多加照应,这才出门而去。 一行伞冕宫人随她迤俪而去,众人凝望之下,不禁又敬又羡。 羡慕归羡慕,有见识的几位官宦之女,都曾听父兄谈及皇后与今上的伉俪情深。 皇后出自陇西方氏,方氏乃是有数的名门大阀,宝锦和锦渊二人的母后也出身于此,可算是隆盛已极。 皇后乃是家主嫡女,却慧眼识英雄,偶然邂逅当时还一文不明的今上,就毅然相随,这几年辅佐夫君大业,可算是比翼并肩。 今上性情虽然严峻莫测,却始终对她敬爱有家,虽然与云家联姻,娶了如今的云贤妃为侧室,却是再无所幸。 如今今上大业已定,虽仍有几处枭雄割据,却隐隐有中原一统的态势,这一班臣子瞧着他妻妾甚少,惟恐被世人所讥,这才群议上奏,行这选秀大事。 今上对皇后如此爱重……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吗? 众女心中暗想,患得患失之下,室内气氛一时沉寂。再也没人关心“教司坊来的奴婢”了。 **** “娘娘,宛小姐虽说少不更事,也毕竟是方家的骨血,您这样当众训诫于她,恐怕……” 亲信的侍女琳儿在皇后身侧搀扶着,小心翼翼道。 “怕是太落了她的面子,她父母面上也不甚好看,是吗?” 皇后声音平淡,却带着几分冷意—— “就是要让她牢牢记着,今后才不至于闯下滔天大祸。” 她回手望了望梨尚院的青墙,又道:“他们以为我权势滔天,便可以借着这招牌飞扬跋扈了吗?我这点刀枪箭雨里拼出来的薄面,还不够这些小姐少爷们败的!” 琳儿听她声音严峻,再不敢开口。 却听皇后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个素衣少女,就是姑墨国的公主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眸光闪烁,应了一声,再也没什么话说。 一路辇行,到了昭阳宫中,却听老尚宫上前禀道:“几位阁臣大人求见,已等了半个时辰。” 皇后唇边泛上一丝冷笑,款款轻道:“又是为了新政的事!” 第十五章 长恨 她微一沉吟,任由宫人们解下斗篷,又换过常服,这才进了正殿。 几位阁臣袍服齐整,正座上等候,双方分宾主谒见后,皇后也不避讳,让身边宦官以金丝如意将珠帘挑开。 “大家当初共处一座营帐,面都见熟了,又何必用这劳什子装神弄鬼!” 她微笑道,很是诙谐从容,那几人不由一笑,凝重的气氛稍微松缓了些许。 皇后端起翠玉盏抿了口茶,好似没看见他们眼中的焦灼,径自开口问道:“徐绩家中如何了?” 几人正是满腹心思,被她这一问,不禁一楞。 徐绩虽然才不出众,却因长年浸润朝政,又有迎今上入京的从龙之功,这才做了首辅,其余几人口中不说,心中却甚是鄙夷他这种贰臣叛徒。 他们听说徐绩遇害,都只是派人去府上吊唁,如今乍听皇后问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是前朝旧臣,却能顺应天命,辅佐新朝,这一点可说是功不可没。” 皇后款款说道:“徐夫人遭遇丧夫丧子之痛,唯一的爱女也应选宫中,可说是孤苦伶仃,我看着甚为不忍,你们各家的夫人和女公子若是有暇,也该多多照应才是。” 众人唯唯称是,皇后由云氏夫人说起,谈及云时在姑墨的大捷,话题一转,又论及了此次的军费开支。 几人见此阵仗,纷纷以目示意,其中刘荀最为年长,也是今上器重的谋臣,他干咳一声,委婉道:“此次战事封赏不少,国库中虽然仍有赢余,却也架不住多方支用——江南今岁水患连连,江州又有蝗灾警讯,惟今之计,朝廷施政需缓,不宜有什么大动作。” 皇后闻听此言,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将茶盏放下,“刘卿这话说得奇,国库空虚,正要开源节流,新政十二条刚刚颁布,犹如久旱甘露一般,又怎么谈得上什么大动作——难道看着百姓饿死才是正理吗?” “娘娘,新政十二条虽然不乏真知灼见,却是与民无益哪!” 一旁的李赢年少气盛,禁不住喊了出口。 皇后手中一凝,面沉如水,那一抹笑容也化为冰冷,“怎么个与民无益,我倒是想听听清楚!” “启禀娘娘,这十二条看似革新弊政,消去冗繁,却是用事太激,用时太急,用人……也太偏!” 李赢背上冷汗直下,却仍咬牙把话说完。 皇后听完已是大怒,却仍隐忍不发,她抬起头,凤眸中不怒自威,光芒摄人,阁臣谁也不敢跟她对视。 “你们如今居身中枢,却是越发因循守旧……哼,也罢,我们也不必耽于口舌之争,且看成效好了!” 她端起茶盏,却不就饮,一旁宫人会意,于是上前轻道:“娘娘已经疲倦,请改日再来吧!” 几人无奈,鱼贯而出,从中庭而出,到了照壁前,才听李赢低声怒道:“牝鸡司晨!” 众人心中一凛,无不变色,环顾四周无人,惊恐之外,却都深已为然。 “我们殚精竭虑,推翻了景渊帝,以为救民于水火,却没曾想……” 刘荀捋着长须,怅然叹息道,其他人亦是面带愁绪,无言以对。 ***** 梨尚院中,日已近午,今日的课程便告一段落。 秀女们络绎出门,乘了自己的小轿离去,片刻工夫,只剩下宝锦一人。 论起身份,她不过是一介乐者,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轿辇接送。 她朝前走了一段,却听身后有人唤道:“玉染!” 愕然回身,却是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 她紧走两步,与宝锦并肩而行。 风吹起了两人的衣袂,明月的身上环佩轻响,丁冬悦耳。 已今初冬,她却只着一袭红锦长袍,红得似火焰一般,一头青丝也不梳髻,只是纷纷落下,以金蝶扣卷,白玉般的耳垂上缀有大颗髓玉,粉光莹莹,摄人魂魄。 她肌肤似雪,眉目深刻,自有一种塞外绝丽。 “我曾经见过你父王一面。“ 半晌静默后,明月终于开口了。 “城破之时,他已经自尽。“ 宝锦低声答道。 明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这没头没脑的突兀一句,宝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却听明月又道:“若我父王也能知些廉耻,我宁可去教司坊,也不愿受此礼遇。” 这话几近大逆,已十分危险,宝锦望着前方——她的居处已近,正要辞别,却听身旁砰的一声,很是沉重。 她回眼去看,却见明月已摔倒在地,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全身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 宝锦俯身就要把她扶起,刚一接触,却好似浑身都坠入了冰窖之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快去叫太医——” 她急声呼唤经过的侍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攥住—— “不要叫太医!” 这沉痛的,撕心裂肺的一声,几乎让人心颤。 明月雪白的牙齿都在打战,她勉强露出一道微笑来,“不要让我丢人现眼了……” 宝锦捉过她的手腕,微一把脉,不禁变色—— “这脉息……!” 她扶紧了明月,一字一句问道:“是谁做的!” “还能有谁?” 明月笑得宁静,眼中染上了绝望的死寂,“十六根金针刺我的背后重穴,就是想费了我的武功——他们还怕我在龙床上杀了当今圣上呢!” “他们……是谁?” 宝锦艰涩地问道。 “当然是……我的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了。” 第十六章 相怜 空旷的夹道上,这一瞬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宝锦缓缓抬头,琉璃瓦的明光刺得她眼生痛。 她牢牢握着那一双冰冷的手,因为惊愕,再也说不出任何言语来。 “真是不甘心哪……” 明月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喘息着说道,笑容美不胜收,“我曾于千军中来去自如,也曾亲赴大漠深处探险,如今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忍受经脉的寒毒发作……人生如此,也实在可笑!” “为什么?!亲生骨肉也要下这样的狠手?!” 宝锦骇然低喊道。 “因为只要我在若羌一日,就不会容忍他们这般低三下四地称臣,若羌虽是小国,却也该有自己的尊严……” 明月的眼中射出凛然光芒,苍白的面容上染上无穷自信,“而我手中掌握的,却是若羌的大部兵马!” “是这样!” 宝锦想起自己看过的宗卷,道是若羌有位公主深谙武略,曾以千人驱散来袭的瓦剌骑兵。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吗? “把我这废人送入宫中,一则安心,二则,我这张脸还能看,还能给他们换些圣眷!” 明月的唇边露出阴冷微笑,眼中光芒逐渐黯淡,她望着远处跑来的侍卫和医官,低低道:“不过是白费功夫,谁也救不了我……” 宝锦低低攥着她的手,心中千万道念头闪过,她咬紧了唇,却浑然不觉身边的嘈杂。 “这是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昏乱中惊醒,她抬起头,这才发现侍卫和医官在身旁围了一圈,圈外一人,头戴玉制梁冠,着一袭绣金蟒袍,雍容华贵之下,却透出别样的清俊儒雅。 “靖王殿下!” 众人一齐上前参见,云时命他们起身,看着这混乱一幕,他第二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锦抬起头,云时看入她的眼中,为那份清冷幽凛而微微一惊—— “是你!” 他百感交集地低声道。 “明月公主……身体虚弱,所以晕倒了。” 她缓缓说道,嘴唇静静开合,语声如飞雪溅水,让人心生悚然。 “把她抬到附近殿中,先行诊治要紧。” 云时虽然觉得气氛诡异,仍指挥众人开始施救。 一阵忙乱后,太医虽知有异,却仍含糊其辞,不多时,明月有所好转,自有她院中的侍婢将她搀扶回去。 宝锦见事已了,也不惊动旁人,自行出殿回返。 到了殿门前,却见云时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走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馨园的林中小道,眼看北五所已在眼前,云时才拉过了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云时沉声道,方才虽然混乱,他却一眼瞥见,心中大痛。 原本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因这几日频繁的练琴而伤痕累累,被锐利琴弦划破的地方,犹有血痕斑斑。 “他们竟敢这么作践你?!” 云时眼中冒出凛然火光,咬牙道。 “宫中乐官都是技艺娴熟,只我一人是新进的……” 宝锦淡淡道,谈起那些若有若无的刁难排挤,只是一句带过。 “混帐……” 云时又怒又急,沉吟片刻,毅然道:“我来想办法,定要设法把你从宫中调出……” “然后再****司坊?!” 宝锦轻嘲地笑了,“靖王,你身为今上的义弟和好友,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我父王悖逆不从,他正好拿我杀鸡儆猴,又怎么会让我好受?!” 她语声淡漠,眼中清辉潋滟,冷然中带着奇异的凄楚,一双重眸让云时几乎沉溺。 爱恋与心痛在这瞬交织在他心头,又因这重眸想起母亲的身亡,云时心中昏乱纷繁,将嘴唇都咬出血来,却也无言以对。 宝锦懵懂不知,犹自冷笑道:“靖王殿下知道了这层利害,也不要想着救我于水火了——你难道要以下抗上不成?!” “你住口!” 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岩浆,云时咬牙低喝,宝锦只觉得胳膊上禁箍似的剧痛,身子一轻,被云时拽入树后,羽毛似的靠在树干上。 “你听着,无论如何,无论要与谁抗衡,我都要救你出来!” 云时深深凝望着她,语声坚如磐石,决然沉稳。 在宝锦惊愕茫然的目光里,他悍烈的黑眸逐渐平静下来,仿佛一根甭紧的弦缓缓松下,他低低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高大的阴影从上方投下,他微微俯身,两人的面庞逐渐靠近—— 灼热的唇印上她的,他的身躯有着冬日的松木清香,宝锦睁大了眼,在这一瞬惊得手足无措。 “你们在做什么?!!” 阴冷莫测的低喝声在不远处响起,云时全身一颤,毅然回头—— “陛下?!” 第十七章 交锋 只见皇帝着一袭玄缎常服,正站在花径外三丈远。 淡金日光下,他袍服上的翟纹龙饰烨然生辉,映得眼光也越发冷冽。 他缓缓行来,广袖玉冠,映着身后落英缤纷,好似神仙中人。 只那眉目间的阴骛森寒,让人心中一颤。 他深沉的黑眸看着两人亲密贴近的身躯,最后凝定在云时紧握的手掌上—— “二弟……“ 他终于开口,却是好久不用的义军中称谓。 “你看上了她?!” 声音不高,也听不出什么喜怒,却偏有一道凛然冰冷,让人心中刺痛。 云时咬牙不语,林间凋落的秋叶仿佛也受他心境所扰,纠缠乱飞起来,半晌,他决然抬头,“是!” 皇帝的目光在这瞬越发凌厉,云时迎着这份刺痛,向前踱了一步,声音不改平日的清澈平静—— “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望住了他,目光深邃难测,他冷笑道:“朕往日赐你美人,你都坚辞不受,如今却是非她不要吗?!” 他看向宝锦,后者只觉那黑眸中一片冰冷,下一瞬,一道强大的手劲将她拽出,不顾她的挣扎,朝着林外而去。 “姑墨国的其他人随你取用,除去她以外……” 皇帝的声音,漫然传来,云时僵立不动,手间青筋甭出,一拳捶在树上,惊得飞鸟直匝四起,一时叶落如雨,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 **** 张巡自被擢为皇帝的亲信太监,对他的秉性也算有了些了解——今上虽然阴晴莫测,在女色上头,却一直不甚乐衷,就连这次选秀,亦是在重臣的催促之下举行的。 这一****正在殿中督导,却听廊下微微有人声嘈杂,随即,殿门被粗暴推开,他愕然抬头,却见今上拖着一位女子径自而入。 他不顾对方的惊呼,将她摔落地上,轻瞥了一眼四周,宫人们心领神会,匆匆而出。 殿门随即紧闭,龙涎香的熏染下,满殿皆是寂静无声。 宝锦跪了半晌,青金石的地面磕得她双膝酸痛,却仍是没有得到起身的允许。 她想起方才被拖曳着长驱直入,阖宫上下宫女太监的惊诧目光,心中越发苦涩—— 这一幕片刻之后便会传遍六宫,到时候,会是何等的轩然大波…… 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锦靴伫立眼前。 “在林间与人偷欢,这就是你们王室的家教吗?!”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语声中带着讥诮。 宝锦心中大怒,压抑了良久,终究忍不住回道:“我云英未嫁,靖王亦未娶妻,有何不可?!“ “好刁利的一张嘴!“ 皇帝怒极反笑,宝锦只觉得下颌被他强硬抬起,双目相对,她看入他眼中的冷怒与阴霾。 “云时是朕的义弟,亦是不世出的帅才……你依仗美色,就想离间其中吗?!“ “我不过一介奴婢,又怎么能离间得了你们这些贵人?!” 宝锦微微冷笑,声音清脆如刃,“就算我欲学貂禅,陛下也要自认董卓才是!” 这般辛辣刻毒的讽喻,让皇帝眸光一盛,怒不可遏。 宝锦只觉得浑身一轻,竟被他掐着玉颈提起,狠狠仍到了御案之上。 与云时的小心翼翼不同,他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腕,剧痛从腕间传来——怕是青肿一片了,宝锦自嘲地想。 头顶的阴影压下,仿佛将所有光亮都遮挡,满殿昏暗在这一瞬染入她的眼中。 冰冷的唇印上她的,近乎凶狠的咬噬,冷戾近乎惩罚。 宝锦……不要怕…… 她在心中默念着,强迫自己不要闭眼。 只听嘶的一声轻响,她的衣衫被扯裂,冰雪般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一阵凉意从心中生出。 无法挽回了吗…… 宝锦的重眸中一片茫然,极度的狂乱,反映在眼中,却是无边的黑寂宁静。 唇边一阵湿热,她的眼缓缓清明,却见他停止了侵略,以指蘸了她咬破的鲜血—— “说话这般凶狠,到头来只能咬自己……你难道想嚼舌自尽吗?!” 冰冷的声调,不带任何情绪,听入她的耳中,却似凉薄的调侃一般。 他的黑眸望定了她,奇异的,居然漾起微妙的笑意。 “看着你的重眸,就好似……” 后半句,他再也没有说下去。 皇帝缓缓放手,任由她从书案上滑下,随即惊跃而起,掩了衣衫,冲出殿外。 第十八章 天元 季馨正在房中收拾,却见脱漆的门扉被猛地撞开,宝锦一身狼狈,踉跄着跑了进来。 她单手掩了衣襟,领口一抹白皙莹然在外,撕裂的痕迹清晰可见。 “殿下?!” 季馨一时情急,竟将那禁忌的称呼低喊而出。 宝锦抬头,阴郁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季馨知道失言,于是颤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小事。” 宝锦放下残破的衣衫,随手端起热茶一饮而饮,面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你先出去,晚上睡得沉一点,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过来。” 她轻声吩咐道,季馨虽然诧异,仍是应下。 宝锦独坐在房中,拔下鬓间金钗,在桌上画来划去,随即,托腮沉思了半晌。 她晚饭也在房中吃了,一切皆无异状,直到中夜时分,窗棂边才有微微扣响。 她应声而开,却见沈浩一身黑衣劲装,从窗外跃入。 沈浩也未及多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宫中始终太过凶险,臣等建议殿下及早离开。” 他望着宝锦,有些踌躇道:“今日之事……” 宝锦面色从容,丝毫不见羞赧,端坐笑道:“我们在宫中的耳目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传讯出去,不枉我寄以厚望。” “殿下,宫中步步杀机,凶险诡谲,今日……您与伪帝一路行来,有好些宫人目睹,此事已四散传开。” 沈浩说得含蓄,宝锦却仍是轻轻摇头,“我知道,此事容易受人嫉恨,有人瞧着眼热,只怕更要生事——可是,纵然凶险万分,只要能身在帝侧,我就占了先机!” 她眸中光芒闪烁,看向窗外无劲的黑暗,“就如同对弈时,第一手先落天元,看似无用,却能在中央腹地上化腐朽为神奇。” “我以玉染的身份进入京城,不是为了取徐绩的性命,也不光为了将宋麟这些人收归麾下,而是要将伪帝一朝尽数掀翻!” 陋室中一灯如豆,少女声音轻微,却如万钧一般有力,沈浩望着她灼然生辉的重眸,心中一凛,竟隐隐有膜拜景仰之意。 不期然的,他想起一年前,那被斩落海中的蛟首,那一道冲天剑光—— “殿下志存高远……” 他由衷叹道,“可您是万金之躯,若再有个万一,皇家再无人可以主持大局。” “人在国在。” 宝锦断然道:“若上天真要让元氏绝嗣,以新朝代之,那就让我落败身死好了!” 她毫不在乎地说着不祥之语,又道:“宫中虽然凶险,有一件事,却非要在这弄个清楚!” “是什么?” “我朝覆灭,姐姐殉难的真相!” 宝锦望定了沈浩,低声问道:“我与姐姐相比,谁更优秀?” 沈浩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姐姐惊才绝艳,智谋胜我多矣,却落得亡国身死的结局,这不显得蹊跷么?!” 宝锦声音低颤,凄然又问,“你是她身边侍卫统领,可曾知道这其中奥秘?” 沈浩苦笑道:“我当时被远调出京,等任务完成时,京中已是天翻地覆——事后问遍京中幸存的同僚,也没有人能说清!” “没有人能说清——可是伪帝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我要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身边!“ 宝锦决然道:“不弄清这件事,什么复国大业都是镜花水月,笑话一桩——姐姐落得这等结局,我不认为我会比她幸运!” 她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辩驳的神采,沈浩无言以对,也是深已为然。 “可是……” 他面上有些发热,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殿下的名节不免受损……” “名节?!” 宝锦低低笑了,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的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自从李莘毁婚,我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吗?!” 语虽平静,却含着无尽的沉郁和惨痛。 **** 第二日清晨,北五所的管事便匆匆前来,指挥着内务府的杂役将门窗更换一新。 季馨在旁看着,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入住那日,我便去跟管事说了,这门窗都有破损,冻得人睡不着觉,他只是阴阳怪气地搪塞——如今却是上赶着来换了!” “趋炎附势的事,你还怕看得少吗?” 宝锦轻声回道,却见管事很是热络地上前道:“这些猴崽子们懒散得很,让两位姑娘受冻了!” “哪里,倒是劳烦管事了……“ 季馨张口就要讥讽,宝锦轻扯她的衣袖,得体地回了一句。 管事又让人送上锦衾,连同室中铜镜胭脂都换了上品,宝锦一一笑纳,他这才满意而归。 “宫中的规矩,收下这份示好,这才算一笔勾销,目前局势未明,还是不要树敌的好。” 宝锦说完,随即更衣梳妆,去了梨尚院。 纵然预料到会有波澜,但一进正堂,就见众人投以异样的眼神,诡异的低语顿时四起。 那目光夹杂着妒忌,讥讽,不屑,羡慕,仿佛毒箭一般飕飕射来,宝锦仍是淡定从容,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教司坊真是调教得好,勾引魅惑的功力真是不浅哪!” 方宛晴曼声笑道,一旁有好几人附和,今日明月因病告假,再没人敢跟她作对,她越发肆无忌惮。 见宝锦不答,她又语带嘲讽道:“听说你将衣服撕开,半隐半露的诱惑君上,这等技巧可真是高明啊,不如给大家演示一下吧?” 宝锦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听西侧席上有人轻声道:“方姐姐,昨日礼官提到,非礼勿言……” 竟是徐婴华! 她起身给方宛晴斟了杯茶,柔声笑道:“这一段小妹虽然听完,却有些懵懂呢,到了圣上面前,究竟该如何……” 她在“圣上”二字上加了重音,方宛晴听完,面色阴晴不定,却终于不再开口,接过那热茶饮了一口,又瞪了宝锦一眼,这才罢了。 第十九章 演技 这一日朝堂之上也颇为热闹。 五位御史联名的折子上到了皇帝手上,竟是弹劾此次选秀的。 皇后在那玉座珠帘后听宦官朗声念诵,便不由地微微冷笑起来。 “岂有此理,先时说我善妒,如今得了天下,依着他们,从公卿世族臣属中聘选,竟又生出事端!” 她低声喃道,在屏风后已是愠怒,却隐忍不发,继续听着。 奏折虽然委婉,却是老实不客气的指责起了裙带关系——七八位秀女中,倒有两位是出身贵戚,最后几句,甚至隐晦谈及皇帝染指罪虏,有寡人之疾。 自徐绩亡故,刘荀隐为阁臣之首,他见皇帝面沉似水,九龙屏风后也是人影婆娑,于是出班打起了圆场。 “言官梗直,又是风闻奏事,难免有所偏颇……只是其中两位秀女,分别是皇后娘娘和云贤妃的亲眷,向来与例不合,朝野有些物议,也在所难免。” 皇帝有些不悦,更多的却是漫不经心,“《礼记》上说,‘古者嫁女必以侄娣从。’这有何不妥?!” 刘荀被这冠冕堂皇的一句噎住,竟是无言以对,正要回班,却见有御史年少气盛,出列道:“这且不论,前次靖王远征姑墨,其中罪人奴虏,本该服持贱役,却被调入宫中,如此,于陛下清誉有碍。” “朕有什么清誉,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帝悠然笑道,一句便让所有人面色齐变。 “先贤君王亦有后宫三千,也未曾有碍令名,景渊帝虽然暴虐,却是禁绝女色,终不免国亡身死——不过一介女子,也值得你们急吼吼前来上谏?!” 这一句理直气壮,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于是朝堂之上重归寂静。 散朝之后,皇后从屏风后起身,随着皇帝步出殿外。 风掠过帝后身侧,皇后觉得有些冷,不禁将身上的雪绒斗篷裹紧。 平日里,都是他亲手系紧的…… 她望了眼身旁的皇帝,见他陷入沉思,不禁暗笑自己小器—— 他如今执掌万乘,政务繁忙,哪还能指望他如先前一般体贴倜傥?! “你虽然驳了这些御史,传扬出去,却总是外戚得势——回头我就让宛晴回家……” 她走在皇帝身后一步,低声劝道。 “御史们素来是鸡蛋里挑骨头,专门弹劾皇帝的不是——前朝时候,就是景渊帝也奈何不了他们。” 皇帝漫声道,却不看皇后,只是一直朝前走去。 “他们专讲究个‘亢声于上’。皇帝纳谏,他们得利,皇帝要是怒极杀人,他们正好留下千古美名,谁去跟他们致气,真是半点也不值!” 皇帝微微一笑,登上了御辇,对着皇后道:“你要是倦了,就回去休息吧!” 皇后望着这远去的迤俪队伍,心中若有所失。 “难道真是老夫老妻,没什么亲昵的话可说了吗?” 她叹了一声,这才道:“回昭阳宫。” **** 皇帝回到乾清宫中,又看了一叠奏折,近午时分,略微进了点膳,却都是懒懒的,没什么兴致。 “去把‘她’唤来。” 皇帝说得没头没脑,张巡很是为难,他踌躇着上前问道:“皇上说的是……” “北五所。” 张巡一听之下,顿时心领神会,急急转身出去。 三刻后,那纤弱身影便出现在殿前。 “你那日的琵琶弹得不错……” 皇帝也不唤她起身,半晌,才淡淡说道。 于是命人取来宫中乐器,“随意弹个什么吧!” 于是宝锦端坐一旁,调定琴弦,轻捻慢挑之下,依稀便是当日之曲。 皇帝挥手叫停,皱眉道:“刀兵之声太过,听着不祥,你还会什么?” 又换了一曲,虽是春闲喜庆,却隐约有指法生涩,竟带上了几分呜咽。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是存心给朕找不痛快么?!” 宝锦垂首,低道:“音出心境,皇上难道要我强颜欢笑吗……” 皇帝听着,已是大怒,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岂有此理,你究竟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哪都没什么分别。” 宝锦似乎刻意在激怒他。 皇帝听这一句,却再不发火,他冷冷一笑,森然道:“果然是王家苗裔,不畏生死。” “你不怕死,那些姑墨来的臣虏,却不一定都能视死如归吧!” 含着恶意的调侃,让宝锦面色转为惨白。 “你身为万乘之君,若是再非难落败属国,实在有失天朝的体面……” “哼!在你们心中,朕不过是叛贼乱党,哪里是什么中原天子!” 皇帝扬声朝外,命秉笔太监道:“传朕的旨意……“ “不要!” 尖锐近乎怖惧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宝锦全身都在轻颤。 “不要……为难他们……” 皇帝只觉得脚下一紧,却是这纤弱少女拉住了袍服下摆,双目含泪,正咬着牙求恳道。 正要伸手拉开,宝锦攥得更紧,晶莹重眸如陷入绝境的小兽,先是愤怒,接着,便是哀怜。 满腔怒气在这刻化为乌有,皇帝深深俯视着她,却仍是冷然无语。 “求你……他们都是些老弱妇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宝锦说到此处,已是哽咽难尽,珠泪盈盈。 皇帝将她从地上拉起,两人的身躯贴近,再无一丝空隙—— “如此……你便要听话,再这么桀骜,他们的性命绝难保住。” 宝锦咬着唇,带着不甘和惊恐,轻轻点头。 皇帝满意地笑了。 他没有看到,宝锦低下头时,那一抹诡谲的微笑—— 我的演技真不错…… 不是吗? 第二十章 隐心 且不说朝野众说纷纭,秀女们在宫中却是安之若怡,教习姑姑的宫中仪礼讲解完毕后,一个个神情气韵,也算有了宫妃的架势。 皇帝下了诏令,又经皇后用宝,她们的品衔总算一一赐下。 七八人中,皇后的族妹方宛晴被封为婕妤,据说皇帝念及方家劳苦功高,本来是要赐以九嫔正位的,却被皇后婉拒,宫中上下,对她的贤德更是称赞。 徐婴华为人内敛得体,又是云贤妃和靖王云时的亲侄女,云家也是从龙入京的功臣,所以得封婕妤,也没什么意外。 相形之下,那位出身北郡十六国的明月公主,却是让人侧目惊叹——她被封为月妃,赐住馨宁宫。 这非同一般的恩遇,当时便让人议论纷纷,朝中老于世故的臣子却都知道,北郡十六国大都首鼠两端,更有些仍以前朝为正统,若羌国心向今上,就算献上的公主丑如无盐嫫母,为显天朝的宽待四夷,也该给她如此高位。 其余几人,也被封为美人宝林不等,各自入住宫室。 深夜,琳儿将盘中之物呈给皇后,“娘娘,这是内务府最后定制的金册,请娘娘过目。” “论起规矩,妃嫔们的金册早就就该做好的,明日就是正式仪式了。” 皇后微微皱眉,想起本朝新立,礼部大都是新晋之人,刚遇盛事,总不免手忙脚乱,于是只嗔了一句,便不再责怪。 她抬手接过这一本本以金箔包裹的卷册,慢慢翻看着。 以大红朱砂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在她面前幻化成一张张鲜活娇媚的少女容颜。 想及她们的美目流盼,翩然身姿,她的心头升上一道黯然。 “我已经老了啊!” 半玩笑地低语道,她蓦然想起今晨梳妆时的一根白发。 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早生华发……大约是早些年随今上戎马征战,劳心过累的缘故吧! 皇后叹息一声,继续往下看,翻到第二页上,却见方宛晴的名字赫然在目。 “这也是个不安分的……” 她低声道,只觉得那名字几近血色,明晃晃的刺目。 “不光是她,就是家族中的长辈,也不太省心哪……” 琳儿在旁听着惊心,却也不由得插嘴道:“娘娘正是青春鼎盛,又是圣心独系,他们何必巴巴地再送人入宫!” “两个总比一个保险,更何况……” 皇后微微冷笑,以指尖金套在名字下方掐下一道印痕,心中越发烦躁。 她随手将金册甩在一旁,在暗夜里发出极大的声音。 半晌,殿中都没有一丝声响,寂静得可怕,皇后缓过神来,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面色一如平常的淡漠自如。 “这些也罢了……那个姑墨来的女子,圣上准备如何处置?!” 琳儿早就打听清楚,此时却踌躇着有些吞吐,“圣上没有封她名分,不过……” 迎着皇后的摄人目光,她的声音越发微弱—— “不过,皇上将她收为身边女侍。” 只听咣当一声,皇后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将一旁服侍的琳儿惊得一颤。 “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殿中恢复了平静,皇后仰起头,轻轻揉捏着眉心,竭力平缓着胸中怒气。 我这是怎么了?! 她在黑暗中问着自己—— 明明知道,一旦身登御座,免不了有六宫佳丽,嫔妃无数,只要他心系自己,那些庸脂俗粉,根本不能介入两人之中啊! 看着桌上,他遣人送来的东胡贡品,那独一无二的雪晶果,皇后心中逐渐平缓,拈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她感受着无穷的清甜…… 他心中,只有我一人! **** 第二日的册封仪式也不甚隆重,这倒不是帝后中有人故意怠慢,而是一般嫔妃,只须授以金册玉帛即可,只有月妃因品级颇高,才要劳动诏使。 不过此次毕竟人数众多,又是今上第一次册封,所以奉了皇后懿旨,晚上便在昭阳宫中布下宴会,请各位新人一齐出席。 华灯初上,昭阳宫中晶莹生灿,两排蜜蜡鹤顶花烛将殿中照得亮如白昼,紫檀席面一列列排开,以锦缎铺罩,缀有流苏点点。 “今后就是自家姐妹了,不必拘礼!” 皇后笑意盎然,声音很是和蔼可亲。 她与皇帝并排坐于上首,一身锦红宫装,凤冠之上珠玉高悬,瞧来尊贵内敛,不怒自威。 她这一句,下首新封的嫔妃纷纷躬身致意,皇后谦逊微笑,一一点头受了。 她看似笑得欢畅,眼角余光瞥过身旁,却是带上了一道阴霾—— 皇帝身后,竟是随侍着那姑墨女子! 她青衣绫裙,素颜无妆,眉宇之间,却是说不出的神韵非凡,皇后一瞥而过,仍觉得心头没来由一悸。 她这一失神,却听皇帝在耳边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累了点。” 皇后见他往自己碟中夹菜,于是回以脉脉微笑。 下面莺声笑语,好不热闹,觥筹交错间,只见方宛晴起身举杯贺道:“皇上圣明,海内妖氛为之一清,此次姑墨大捷,王师所向披靡,谨以此杯来敬贺,祝您万寿无疆!” 这话虽然有谄媚之嫌,却也是冠冕堂皇,众人正要应和,却听席间有人冷笑道:“姑墨城下,天朝三员大将飒羽而归,极尽狼狈,哪谈得上什么所向披靡?!” 竟是明月公主,新封的月妃娘娘! 第二十一章 死志 这一声清脆有如珠玉落地,又如惊雷从天而降,将这一片祥和喜庆打破。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殿中在这一刻寂静无比。 “月妃你口出悖乱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方宛晴娇声喝道,美眸中却闪着微妙的得意和残忍。 “事实如此,又何惧人言?!姑墨王英武善战,又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所向披靡’的?!” 明月斟一盏酒在手中把玩,却不就饮,只是淡淡说道,言语之间,越发显得大逆不道。 皇后不禁为之皱眉,“无论他善战于否,都是乱臣贼子之辈,月妃你身份贵重,也要仔细检点言语才是!” 她凤眸微扬之下,已带出不悦,新晋嫔妃们一时噤若寒蝉。明月却夷然不惧,一楞之下,竟是大笑出声。 她身躯微颤,玉杯中的酒液溅上缎衣,落出点点血红花晕。 宝锦在这一瞬看得真切——她眼中因酒意而迷离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晶莹冷光。 那是无比清醒的痛切。 “世间成王败寇,本就如此……” 笑罢,她呛着说道,将手中玉杯一掷,随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响彻,皇后正欲斥责,却听身畔皇帝轻声笑道:“她喝得太醉了……” 皇帝面上殊无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在意地笑了,宝锦看入眼中,只觉得浑身一冷。 “也难怪……军中无人,全是仰仗着云时险中求胜,才替朝廷挣回了这颜面。” 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宝锦站在他身后,眼睛又尖,只见右侧下手处,徐婴华面色一僵,半杯残酒也泼在了裙间。 于是皇帝挥手,示意左右将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这才恢复了欢宴。 夜色已深,众人也很是识趣,纷纷起身辞出,宝锦瞥一眼帝后,见两人正在亲昵谈笑,于是不动声色的,混杂在一众侍婢中离开。 只见一时宫轿如云,各位嫔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宫室而去。 宝锦站在昭阳宫前空旷的广场上,只觉月清露寒,让人全身都为之一振。 “出来吧,明月公主……” 她并不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有一双好眼,玉染。” 明月幽幽而叹,从宫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淡淡清辉照了她一身,那一身灿烂张扬的红锦长袍,此时却染就霜华,黯然消沉。 “为何要徉醉闹宴?!你想自寻死路吗!” 宝锦怒声道,蓦然回头,却惊见她黑瞳中的一点晶莹。 明月轻笑着,声音在银月下显得疲倦而飘渺—— “早就听说天子一怒,血流飘杵,没曾想,我居然是毫发无伤……” 她笑得轻松,言下之意,很是遗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寻死了断!“ 宝锦又惊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晃着—— “你疯了吗?!” 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气很大,随即,她面色转为惨白,牙齿也咯咯打颤。 她的寒毒又犯了! “你看我这模样……被亲人背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还要活着丢人!与其在中原的宫廷里慢慢腐朽,还不如死个痛快。” 她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美丽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们族中教义,自杀者会永坠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 “混帐!” 宝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电,瞬间点了她几处大穴。 她手法精妙,明月一滞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减轻。 “你……?” 明月因吃惊而睁大了眼。 “明月你听我说……” 宝锦微微平息了呼吸,声音无比沉着,“这几处穴道四个时辰后自解,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中原有一句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一死,只会便宜了那些出卖你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明月咀嚼着这句话,低低问道:“你也是报着这样的心思,才在这宫中藏拙的……是为你父皇报仇?!”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的性命。” 宝锦背月而立,声音沉稳清朗—— “这许多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尽……” **** 目送着明月被宫人搀扶离去,宝锦深吸一口气,将激荡的内力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那纤纤柔弱之质。 她冷静下来,已觉得自己卤莽,但却也不担心明月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泄漏。 “还未到子时……”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朝着东面走去。 带着露水寒气的蒿草从鞋上擦过,过不多时,那不起眼的陈旧宫殿就出现在眼前。 看那残碎的鲛纱和看不出颜色的雕梁画柱,依稀可见它往日的华贵盛况,一阵风吹来,腐朽的匾额摇摇欲坠。 这是本朝开创初期,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祈帝时候,太后林氏威权自擅,干涉朝政,到头来竟被人揭破——原来祈帝并非是她所生,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为地下的一具白骨。 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虽然太后已自尽身亡,怒气不减的祈帝却将这慈宁宫废黜不用,历经岁月,就成了眼前这模样。 这一段传奇早已被编成评书在市井间流传,宫中也一直传说此地有鬼,无人敢近。 宝锦也不点灯烛,径自走入空荡荡的正殿,把侧墙的钉子一扳,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和甬道来。 (看过我前一本《宸宫》的同学还记得吗,这就是太后用来跟王沛之私通的那个密道,呵呵) 第二十二章 内库 宝锦探头进去,只觉得稍许憋闷,大约是很久不通空气的缘故。 她又等了一阵,从怀中找了火折,在密道口点燃,直到火苗袅袅,这才确定通风完好。 一路行来,干燥的甬道中只有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到得出口,她从书架后跃出,对着惊愕的仆人道:“让沈大人进来。” 本朝初年,这是一位上柱国大将军的宅邸,他卷入林氏太后的密案,落得个自刎身死的下场,据宫中传言,他与那位风韵犹存的太后颇有暧mei。 事关皇家的颜面,朝廷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只是这密道,却是在皇室的密札中有所提及。 这里,就是宝锦以及部下的聚集地。 沈浩匆匆从前院而来,见了宝锦,也不由微微吃了一惊,“殿下,宫中人多眼杂,若是皇帝发现您不在……” “无妨,今晚皇帝宿在昭阳宫中,他没有心思理会我的。” 宝锦道:“你派人去宋麟府上唤他——我出宫一趟不易,倒想跟大家合计一番。” 沈浩微一犹豫,于是领命而去,做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问道:“在这里聚齐吗?” “不,去翠色楼。” 宝锦低声说道。 二更未到时,翠色楼的雅座密室迎来了最后一位贵客。 宋麟解了身上披风,随手交于侍者,后者恭谨行礼后,便躬身退出。 宋麟上前撩起衣袍,向宝锦施礼道:“殿下一向安好?” “托福,还将就。” 宝锦伸手相扶,漫声轻笑道:“宋卿行这等礼数,是为了我们当日的约定吗?” “是……臣当日说过,若殿下能诛杀此贼,必定重回驾前,为您驱策。” 宋麟起身又拜,宝锦这才起身相避,悠然笑道:“有宋卿助我,只觉得如生双翼,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清笑晏然,毫无避忌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言辞间,竟似在部下面前示弱。 宋麟却是执礼更恭,道:“主忧臣辱,殿下有什么疑难,若是我力所能及,定然为您做得妥帖。” 宝锦微微一笑,指了左首第一张紫檀木椅,让他坐定,宋麟四下一瞥,只见身侧几人,都是前朝时的遗臣袍泽,彼此面熟非常。 “宋大人言重了,从景渊元年起,你便受先帝托付,掌管天下银钱,到如今,虽然换了主子,却仍是财权依旧——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富?” 沈浩侍立在旁,半是揶揄,半是当真地笑道。 “沈统领勿要取笑,我过手数额虽大,却只是皇家的帐房,哪说得上一个富字?” 宋麟摇着手,苦笑着反驳道,好似被这等说法吓了一跳,只有那一双眼,仍是平静从容。 “好一个皇家的帐房……” 宝锦笑得欢畅,只是清秀的面容在这一瞬有如繁花盛开,美不胜收—— “既然你自认是皇家的帐房,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宋麟听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瞳孔在瞬间收缩,下一刻,他恢复了儒雅沉稳的微笑,“这是微臣的不是,景渊陛下殉难之时,虽然国财尽没,内库却是完好无损,还有一些秘密产业也没被发觉——这些都会完好无缺地交给您,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他这爽快明利的回答,让满座都为之震惊,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霁颜笑道:“宋大人果然是良臣忠弼……” 她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开始谈及其他话题,众人又商定了几项计策,人言畅欢,三更过后,这才兴尽而散。 翠色楼中,剩下宝锦一人独自伫立。 她望了一眼窗外,只见绣楼华灯低垂,更深漏残,露华寒重,这些脂粉青楼之地也没了声息。 街上再没什么人,只有宋麟的那一驾马车,在寒风夜色中逐渐远去。 “殿下……?” 沈浩送客归来,有些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你觉得,宋麟今日表现如何?” 沈浩微微一楞,思索片刻,道:“原来担心他将内库扣在手中不放,如今既然肯效忠殿下,不妨看他今后——” “盯住他。” 宝锦断然说道。 沈浩悚然一惊,“殿下您看出了什么可疑……?” “没什么可疑的……可是,宋麟犯了一件最不该的错——” 宝锦叹道:“一般店铺换过新东家,掌柜都会带上帐本前去参见,可我这个新主人,却是连帐本的影子的都没见到,宋麟这么精明的人,绝不会如此粗疏。” “我立刻派人去——!” 宝锦摆手,轻声笑道:“正因为他不是个粗疏的人,明日……最迟后日,便会有厚厚一叠帐本送到你这。” “那大概,都是洗净了的。” 宝锦望着枝叶在狂风中婆娑摇晃,声音越发低沉凛然—— “可惜,只要是动过,都不免留下痕迹。” 沈浩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却越发熨帖,几乎要暗叫一声,皇家后继有人…… “那三方情况如何?” 半晌,宝锦又换过了话题。 虽然很不适应这份跳跃,沈浩却从怀中掏出册页,呈了上去—— “这是那三边密谍传回的情报。” 宝锦不禁失笑,随即欣慰道:“朝廷派在那三家的密谍,居然还在忠实工作着!”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苦笑道:“这三家倒是最为安逸,虽然不如伪帝一般幸运,能攻入京中,登上御座,却也是据州为王,呼风唤雨地不可一世!” 沈浩微微近前,低声道:“据说,蜀王世子要入京。” “哦?!” 宝锦惊诧之下,心中一动—— “他来京城做什么,不怕被今上一锅端了吗?” “他伪装使者,身负重要使命,具体如何,密谍也查探不出。” “罢了,他要来就来好了。” 宝锦将秘报小心折叠,以桌上火烛点燃,等到化为灰烬,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天快凉了,再不回去,季馨该哭了。” 第二十三章 惊天 “殿下……!” 季馨枯等一夜,又不敢声张,天快拂晓,才见宝锦回到房中,焦急混着忧心,眼圈都红了起来。 “您出去了是吗,我还以为……” 她面飞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今日没有招新人侍寝吗?” “没有,他宿在皇后宫中了。” 宝锦换过常服,一边将绣鞋除下,一边回道。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过是个摆设……” 季馨想起宫中传闻,不免学舌起来。 宝锦轻笑出声,“你真以为……帝后二人亲密无间吗?” “难道不是吗?!” 季馨被问得一楞。 宝锦接过她奉上的绸巾,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册妃的当晚,皇帝却宿在中宫那里,这未免太过刻意了——夫妻之间的缱绻,却要这般经营维系,实在值得玩味……” “只有出现了裂缝,才需要去刻意弥补……而一旦失控,裂缝只会更加扩大。” 宝锦含笑说道,清晨的风从她身畔吹过,外间已微微有人声响动。 “瞧着吧,新人晋位后,这宫中会越来越热闹的……”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几不可闻—— “宫中这舞台上,从来不乏戏子,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却不知这一回,谁能笑到最后。” 声音怅然,却带着清醒的无畏。 **** 一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宫中的人们逐渐习惯了这姹紫嫣红的新进佳丽们,也习惯了随侍帝侧的那一道青裙纤影。 在狭长曲折的夹道中,宝锦安然走过,无视道旁的窃窃私语,那些窥探、嘲讽、甚至是嫉妒的眼神,在她心中不过是清风拂面,不能兴起半分涟漪。 时光如常,皇帝并没有对新晋嫔妃们多加宠幸,只是点了几人侍夜,事后也未见有什么赞赏。 这一众女子,孤单惶恐之外,又多了这一重哀怨,却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患得患失中,因酒后狂言而被禁足的月妃,几乎被人们遗忘。 朝中仍是暗潮汹涌,帝后二人多年来并肩携手,才创下这一份基业,如今得了大半天下,却也一如从前——皇后以她的玲珑手腕参与着国家大事。 后宫干政本是大忌,不仅言官有不平之鸣,连旧日部属也多有非议,只是摄于二人的威仪,倒也不敢公开弹劾。 皇后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夷然不惧,她暗中支持着新政,刚柔并济之下,竟是一幅大刀阔斧的架势。 十一月十日,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都收敛起来,云端终于露出晴色,日光直直洒下,将天地万物都染成一道薄金。 到了傍晚,街上仍是川流不息,游人接踵,京城的百姓们仿佛要把多日来的寒气消尽,纷纷出入于酒肆店铺之间。 宝锦以帷帽遮面,从翠色楼上看下,只见绣楼华灯,悦目怡然,街面上红袖纷招,珠翠乱摇,好一派繁华奢靡的气象。 这一条街除翠色楼外,皆是秦楼楚馆,一阵微风吹来,妙龄佳人们的莺声燕语中,又平添了隐约的丝竹妙音。 “看京城这太平热闹的景象,谁能想到……一年前,这里还是兵临城下,朝颓国灭?” 宝锦饮下一盏暖酒,眯起微醺的重眸,轻声叹道。 沈浩在旁侍坐,嘴唇阖动,却仍是欲言又止步。 两人看似意态悠然,气氛却隐隐带出凝重来。 那一日之后,宋麟很快就将帐本送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厚薄不一的各色帐本,竟然用了两口大箱才抬了过头。 面对宝锦诧异的眼神,宋麟好整以暇道:“陛下当年暗中经营的资产甚多,可说是遍布天下,近至京畿营口,远至蜀地、大理、南越,甚至海上也有商船,可以直达旅宋。” 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些……都是皇室所有?” “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宋麟微妙地纠正了她的说法,起身一揖,径直去了,只留下宝锦一人,望着这满箱满匣的帐本,一时头疼欲裂。 …… 宝锦想起那日的情形,又是一阵心烦,她转头问沈浩道:“那些帐本,可有理出个头绪来?” “有了些眉目……” 沈浩皱起浓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算帐的人手不够?” 宝锦望了他一眼,微微诧异地问道。 沈浩望着宝锦,咬一咬牙,终于说出了口—— “帐本非常干净,但我们却从中发现了别的……” “是什么?” “大量的违禁物交易。” 沈浩低声说道,力拔千钧的手掌,这一刻竟是微微颤抖,险些连茶杯都掉落脱手。 “怎会如此?!” 宝锦秀眉一凝,重眸中晶莹生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当时也不敢相信……但帐本上历历在目,制式刀剑、铜矿、盐、甚至连床弩火器这些都有……源源不断地卖出,经年来积累的数目,已经非常惊人!” 宝锦凝目听着,手中已是冰冷一片。 她虽然少不更事,这年余的磨砺却也懂了不少国事民政,上述的违禁物件,别说公开贩卖,就是偷运也是死罪,即使是最轻微的私盐贩子,抓住了也要流涉千里。 可皇家居然率先犯禁! “也许,这些都是宋麟私下弄出来的……” 沈浩的声音低沉,却是虚软无比。 “你不用自欺欺人了,这么大宗的买卖,要想长时间瞒住姐姐,是绝无可能的。” 宝锦想起那日宋麟别有含义的言语—— 是先帝私人拥有的! 她定了定神,拭去指间的冷汗,低喃道:“姐姐贵为帝王,天下尽握手中,又为何要……?” 雅室中一片死寂,半晌,宝锦才又开口道:“是卖到什么地方去的?” 沈浩这一回连嘴唇都在发颤,“有蜀地、南越、江南、高丽……甚至还有,叛军那里。” 最后四个字,是从他唇中迸出,几乎要溢出血来。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简直如坠云雾,心中却是激荡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决然低喝道。 正在此时,却听楼梯上有脚步急响,竟是翠色楼中的一名管事! 他面色凝中,勉强压住了惊惶,上前禀道:“大掌柜遣我来说一声,底下有人要求见小姐!”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宝锦与沈浩对望一眼,各自心中生出滔天惊骇来—— 会是谁? 第二十四章 讨债 车驾辚辚,烟青色帘幕被揭起,礼部郎官微带尴尬地瞥了一眼外间的红袖香氛,回身劝道:“世子远来辛苦,此地又是龙蛇混杂,不免……” “早就听说京师美人如云,我倒也想尝尝这依翠偎红的滋味!” 车轿中甚是宽广,有一人托腮笑道,虽是初冬料峭,身上却只着一袭绯紫锦裳。 他生就一双桃花俊眼,笑时飞眉入鬓,温柔无限,不笑时邪意倜傥,只一眼便可让人面生红晕。 礼部官员少时寒微,方蒙拔擢,被他身上的清妙檀香熏得浑不自在,听这这轻佻言语,心中更愠,却不好发作,只得干笑陪坐。 转眼便来到了慕绡院前,蜀王世子从轿中而出,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一旁的翠色楼,随即将眼光看向眼前盛景。 慕绡院前不似别处聒噪,两只灯笼下站了青衣白裤的小厮,见了这些贵客前来,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鸨儿。 “今日喜鹊鸣枝头,可可儿贵人就来了!” 妈妈年岁不大,淡妆之下,瞧着三十不到,行来步步生莲,引着两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干森虬,错落有致,风中隐约传来婉转歌声,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好歌喉,我蜀地从未有过如此妙音……” 世子抚掌赞道,一旁的郎官听得大急,惟恐他泄露身份,连忙一扯衣袖,疾步跟上。 “二位爷可有什么熟悉的姑娘要点?” 此话一出,世子笑而不语,那礼部郎官却是面上一红,世子见他露窘,于是上前放了个小金锭,笑道:“派个清倌人陪我世兄听歌便罢——至于小可,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京师佳丽!” 他说得如此露骨急色,鸨儿却是抿唇一笑,“且跟我来!” 走到后边楼阁前,她正要继续上前,却见这年轻风liu的公子立定了,低声道:“去禀报你家掌柜的,我要求见翠色楼中的贵客!” “这位少爷您可真逗,翠色楼和我们这种勾栏院可不是一路,怎么有此一说?” 她微微一笑,便露出糯米珍珠一般的细牙,笑魇如花,世子冷峻一笑,“别给我打马虎眼,再不去,此刻便封了你的院子!” “哟,这是怎么说的!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出了强盗?!” 鸨儿正要叫嚷,却听世子道:“我从蜀地来,几年前由景渊带着去过翠色楼,这才知道你们两家是连通的——你去禀报掌柜便是!” 鸨儿面色一变,这才急急而去。 **** 且说宝锦听得这突兀一声,惊诧非常,微一沉吟,这才开口道:“请他上来。” 客人的脚步非常轻盈,却又潇洒自如,一听声音便具上乘武功,他从楼梯上微微冒头,竟是一双含光摄魄的桃花眼。 美中不足的是,他一身锦裳本是流光溢彩,却被灰尘沾染,颇为滑稽。 “小姐莫怪,我从隔壁密道钻来,才弄成这等形状……” 他习惯性地开口,却在看到宝锦的重眸后,全身都为之一颤—— “小渊……?!” 男子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冲上前去,却停顿在伊人面前—— “抱歉,我认错了人……” 全身的劲道都瘫软下来,他恢复了平静,随意坐在竹椅上。 “我长得……很象姐姐吗?”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起头,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是宝锦……?!” 他很有些惊喜地站起身,笑道:“景渊曾经提起过你!” 宝锦冷眼看着他,因为这亲近的语调而微微皱眉—— “你是谁?!” 男子悠然微笑,“蜀地李桓。” 原来是蜀王世子! 宝锦目光一凝,眼光越发犀利冰冽。 这位世子今日进京,居然就来了这里! “世子身份矜贵,近晚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她因敌我未明,于是语气颇为客套,暗中却朝沈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楼去探看一二。 “我是来讨债的。” 世子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映得双目如幻,几乎可以让每一位怀春少女钟情陶醉。 “讨债?!” “是啊,你姐姐景渊欠了我三十万两白银。” 他笑容加深,轻声说道。 第二十五章 旧迹 “荒谬,天子富有四海,又怎会欠你这么多银两?!” 沈浩在旁斥道,压根不信他的话,只当是胡诌。 宝锦抚着紫檀小几,却是沉吟不语——若是以前,她也会这般冷笑反驳,可是如今,那帐本上显示的重重疑云,却让她再不会轻言妄为了。 “世子可有什么凭据?” 她敛眸轻道,鼻端嗅到那清妙檀香,柳眉不易察觉的微蹙,只觉得微微烦躁。 “这是借据。” 世子倒也爽利,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方胜形的薛笺,宝锦接过展开,只觉得熏香越发馥郁——大约是久藏于世子怀中的缘故。 那一手清秀挺拔的字迹,确实是姐姐宝锦的手书无疑,再加上那熟悉的朱红印玺,毫无作假的可能。 灯烛下墨迹宛然,可字据的主人,却是身死名灭,万劫不复。 宝锦抚着那熟悉的字迹,双手都在发颤,往日里姐姐的一颦一笑,都浮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惊涛压下,道:“确实是姐姐亲手写的。” 转过头,她对着李桓道:“世子却是来晚了……家姐一年前就殉难京中。” “我知道,但总也抱着一丝希望……我总不相信,皇家会就此一败涂地。” 李桓凝视着她,怅然唏嘘之外,却也是意有所指。 宝锦心中雪亮,笑道:“世子过誉了,身为前朝遗族,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世间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如此也好……” 李桓不置可否地一笑,随即叹道:“我这三十万两白银,却是要打水漂了。” “我来还。” 宝锦低低答道。 短短三字,声虽清婉,却隐隐有金石之音 “既是姐姐欠下的帐,我会一力负责到底。” 李桓听着,却也并不如何欣喜,他叹息着,竟是起身一揖,“如此,就拜托殿下了。” 他也不再多说,起身就要告辞。 “世子请留步。” 清脆的声音,有如珠玉落地,在他耳边响起。 李桓回头,却正对上少女沉静的重眸—— “我想请教一下……您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们正在楼中的?” 李桓想也不想,微笑着干脆道:“先前景渊在时,曾嘱咐我说,若有急事,可以托这里的掌柜求见——我抱着一线希望而来,却正好撞见你们。” “是这样……” 宝锦面上淡漠,将这话微微咀嚼,随即霁颜而笑,“这也是缘分哪!” 她目送着李桓下楼,重眸中光华幽闪,咬牙轻道:“翠色楼跟姐姐之间的联系,竟是这般的密切!” 她这一句听不出喜怒,却是涵义无穷,沈浩听得一头雾水,于是问道:“殿下,这到底……” “调集可用的所有人手,不拘宫外宫内,紧紧盯着这位世子!“ 宝锦断然道:“蜀地富庶,三十万两银子虽不是个小数目,却也没必要急赶着来要帐!” 她拂袖起身,“我也要回宫安睡了——这位世子今日到京,明日便要上殿觐见,我要随侍滴侧,可不能带上倦色。” 她最后一句,带出玩笑的意味,却也不无凄凉—— “以前有使节觐见,我和姐姐都是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如今,却是要换个位置了!” 第二十六章 夜宴 第二日一大清早,宫中上下便得到旨意,道是蜀王世子今日觐见,晚间更会设下盛宴,以待贵客。 于是宫人们忙着洒扫涤尘,直到庭院殿堂都焕然生辉,这才罢手。 昭阳宫偏殿中,正是方宛晴的寝居,此刻一众少女们红袖皓腕,纷飞蝶舞似的在翻绳为戏。 她们互相嬉戏着,不时好奇地看着中庭的杂役忙乱,有人小声道:“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迎接那个世子吗?” “再怎么着,也不能在外藩面前丢了天朝的脸面。” 方宛晴骄矜地微笑着,随即抿了抿唇,仿佛嫌茶叶苦涩,将杯盏顿放在桌上,发出好大声响—— “都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好好的洞庭碧螺春成了这般滋味,你们当的什么差!” 随着她尖锐的呵斥,早有宫婢畏缩近前,伸手欲要将茶盏撤下。 只听咣当一声,方宛晴居然将整个杯盏掷落于地,锐利的瓷片四散飞溅,将这宫婢的手脚都划出几道血痕来。 她泪含于眶,却不敢出声,只听方宛晴又道:“今晚的宫宴,只有婕妤以上才能列席——姐妹们不能陪我同去,场面又定是严谨非常,想想真是无趣哪!” 众人明知她是言不由衷,故作矫情,却仍是七嘴八舌地遗憾感激,莺声燕语之下,说不出的和睦温祥。 方宛晴在众人簇拥下,兴兴头头地梳妆打扮,内侍宫女们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才从几十套宫装中选了一件,又打开八宝珍珑匣,半挑拣、半炫耀地看了所有的金玉头饰,却仍觉得不足意,她一咬牙,干脆将一枝朱红珊瑚簪斜插髻中。 珊瑚并不名贵,这一枝却是通体幽红,绝无瑕疵,簪头作为凤首,镶了一颗硕大明珠,璀璨光华让众人目眩神迷。 这一番打扮品评,花去三个多时辰,眼看日头西斜,该是赴宴的时候了,方宛晴在宫人搀扶下盈盈出殿,刚到中庭,却听有人唤道:“方婕妤且留步。” 方宛晴听了这话先就不喜——偏殿上下,都深知她未成九嫔之一,实在憾恨,所以无人敢提什么婕妤,都以娘娘称之。 她侧过头去,只见却是南后院的王美人。 王美人容长脸儿,肌肤白皙,眉目虽然秀丽,却也不见得上佳,她多年来一直随侍皇后,皇后体恤她的忠心,这次趁着选秀,也一并将她封了名分。 “王美人今日没有跟皇后一起吗?” 方宛晴看似平常寒暄,话中却是暗讽她侍婢出身。 王美人好似听不出言外之意,裣衽见礼后,轻声道:“娘娘这枝簪子,好象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 “这等硕大的明珠,只有后妃一级可以佩戴,婕妤您……” 方宛晴未听完已是大怒,她冷笑道:“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又不是宫中制式,哪谈得上什么忌讳?!你若是有空,不妨好好伺候皇后,少嚼这些舌根!” 她不待回答,转身盛气而去。 **** 乾清宫中,鎏金席面两列排开,瑞兽金炉中紫烟袅袅,熏香馥郁,一阵夜风吹来,拂起帷幕几重。 云贤妃带着徐婴华早早到了,两人静坐品茶,过了小半个时辰,帝后二人联袂而来。 徐婴华眼尖,一眼便瞥见皇帝身后的纤瘦身影——她雪白面庞上毫无表情,点漆似的重瞳略微转动,竟让人有目眩之感。 宝锦手持绸巾,随侍在皇帝身后,望了一眼正殿大门,却见李桓仍未到来。 今日晨间,皇帝升座紫宸殿中接见,她站在那极高极深的御座阴影里,眼望世子恭谨参拜,一举一动,无瑕可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因此,也没有看见她。 姐姐造的紫宸殿,实在是太高太深了…… 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舍弃了先祖留下的太和殿,宁愿将御座设在无限孤寒的高处…… 宦官响亮而略带尖利的唱名声打断了宝锦的沉思,她抬起头,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迈步入殿。 蜀王世子李桓,高冠宽袍,一派名士的飘逸气度,一双桃花眼中也敛了微笑,变得沉静专注。 他上前向帝后行礼,皇帝示意赐座于席,皇后却是瞧着他笑魇如花,“世子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若是有个姊妹,定要与你结亲!” 第二十七章 决杀 世子闻言,微微一躬,笑道:“在下生来不羁,性喜流连秦楼楚馆,若真与您家小姐结亲,娘娘此刻怕是要叫刀斧手来伺候我了。” 皇后被他这等诙谐言语逗笑了,连皇帝也忍俊不禁。 “是真名士自风liu……世子乃当世俊才,不知哪家女子才有这福分了!” 宾主正在笑语,却见殿外匆匆而入一人,却是方宛晴。 她面上怒色未消,虽然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座位,却被皇后一眼瞥见。 世子也多看了两眼,向身旁侍女低声打听着什么,皇后心中越发不快——才刚笑谑嫁妹,堂妹就迟到露丑,生生折了自己的颜面。 皇后看着这满座辉赫,将怒气压了下去,示意侍者开席。 御膳珍奇被源源不断地送上,席间主客皆是妙语如珠,对答玄妙。 “朕在京中,也久闻世子贤名……” 皇帝示意宫人斟酒,冷峻黑眸中竟是赞赏之意,“蜀王有你这个儿子,实在受益良多!” 这话虽是实情,却是颇有深意,李桓目光微闪,笑着举杯不语。 皇后在旁却也不罢休,笑着问道:“世子有几个弟妹,可还住在府中吗?” “有两位弟弟,三位妹妹。” 宝锦在旁静静听着,知道这两方看似闲谈,实则句句有所深意—— 所谓的蜀王,并不是朝廷分封的王爵,而是前朝派下的一名刺史,他趁着朝廷不察,与当地女土司联姻,到景渊年间,隐隐已成一方之主。 等到义军四起,天下大乱,他也趁势而起,举旗自立为王,这才有了蜀王的名号。 新朝刚立,暂且不愿多动干戈,这位蜀王也见机称臣,彼此之间虽然相安无事,却也是各自戒慎。 世子乃是女土司所出,本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可是生母早逝,父王又纳了宠妃,生下一堆弟妹,多年的枕边风下,对这个长子也是早怀猜忌。 她正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宗卷资料,却见乐声悠扬中,有一名青衣宫人悄然而入,来到皇后身边,悄声急切地说了几句。 皇后面色一变,咬着牙冷笑不已,眼光直射阶下方宛晴的席位。 宝锦离得略近,隐约听见“王美人”、“瓷瓶”、“御医”等语。 皇后眼中怒色越盛,却在下一瞬强压下去,她举杯为贺,觥筹交错间,宫乐越发喜气欢畅。 皇帝饮了几杯,与李桓谈起了政务兵法,两人越谈越是投机,虽然心知是敌,却仍有知己之感。 “听说你还精于词赋,真是难得……可惜朕出身贫寒,未能学得这些,如今想来,仍觉遗憾。” 皇帝叹完,酒兴一起,于是唤过一旁近侍,“去请翰林院陈学士!” 皇帝宴饮,本就有当值的侍从学士,不到一刻,殿门前便出现了一道年轻的身影。 那人未着官服,大约二十多岁,面目英俊儒雅,到了皇帝近前参拜,皇帝示意他起身,赐了座位,这才笑道:“今日有贵客在此,不妨以文会友!” 陈学士虽然年轻,却很是老练世故,早就听说这位世子的微妙身份,听着皇帝的话气,知道不能示弱,却也不能太过欺人,于是起身斜坐着,正打着腹稿,不经意瞥见皇帝身后侍立的宝锦,浑身竟是一颤。 他唤过宫人,低声询问两句,面色越发难看,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怎么,是一时想不出题目吗?” 皇帝奇道。 “臣……臣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在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陈某平日伶俐的口舌在这一刻变得笨拙,他偷眼瞥着宝锦,嘴唇都有些发抖。 “近日天气转冷,你们文人身体柔弱,更要注意才好。” 皇帝以为他偷眼看来,是怕自己发怒,反而宽慰了几句。 宝锦见这人面色有异,一副惊骇欲死的模样,心中知道不对,可搜遍脑海,也丝毫没有他的印象。 正惊诧间,端盘盏的侍女递来一道纸折,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两字—— “陈某。” 字迹鲜红淋漓,以朱砂写就,宝锦看过,心中一凛:红名为信,是要秋决的死犯才用得着的。 这意思……是让自己杀掉陈学士?! “是谁送来的?” 她看着笔迹有些熟悉,于是问侍女道。 “是月妃娘娘。” 确实是她…… 宝锦端详着字迹,确信不是伪造。 (29日半夜12点起,3月pk就开始了,合十祈祷~~请各位亲给我票票吧 有人劝我,这本2月就可以参加pk——写个2万字,加个1,2万资料,很多大人都是这样的,但小白某非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连载完一个多月再说,我希望能让大家看到较完整的故事轮廓,目前本故事有7万5千,扣去资料,也有6万5千,可算有个大概的轮廓了。 所以,就一直拖到了3月pk,而3月pk,根据某非得到的消息,有一堆大小神参加,非常惨烈~~~某人说某非是自讨苦吃,5555 总之,请大家看在某非老实更新的份上,给我票票吧,29日12点还在线的铜子们,请帮我冲下pk榜,一开始不上去,后面就很难上了) 拜谢ing 第二十八章 窥破(PK开始了,求票) 她望着阶下神情恍惚的陈学士,心中踌躇未定。 明月并非无事生非之人,她若是起了杀心,必定是有她的理由。 可如今众目光睽睽,却要怎么取他性命? 况且……不问缘由地胡乱杀戮,也不是自己的行事作风! 宝锦微微咬唇,正在思量,却听皇帝低声道:“你在神游天外么?” 她蓦然一惊,急忙回神,替他杯中斟满酒液。 皇帝瞥了她一眼,冷然道:“专心些。” 他随即恢复了微笑,继续与李桓谈起了蜀地的风土人情。 阶下陈学士仍有些昏懵,却是强打起精神,谈起了巴山蜀水,传说中的神女云峰。 他口才甚佳,虽然打了些折扣,却仍是娓娓动听,一旁的太监宫女都听得入神,连李桓也心生敬重,称其先生而不名。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陈学士吟起《神女赋》中的名句,叹道:“楚王梦会巫山神女,如此绝世风华,非人间所有,只那一梦,便足慰平生了!“ 李桓听得双目幽渺,半晌,才若有所思道:“于我心有戚戚然,但若说这等绝代佳人非人世所有,桓却不能苟同。” 皇后出身世家,也曾经饱读诗书,听到此处,不禁好奇笑道:“世子意有所指呢——却不知是哪位佳人,可当得起这绝世之名?” 李桓抬头望来,郑重道:“便是以女子之身执政多年,而未被察觉的锦渊陛下。” 仿佛平地里响起巨雷,又好似在这花团锦簇间冒出个鬼魅,和睦笑语的氛围在下一刻僵滞死寂。 近处众人听得真切,各个面色惨白,心中惴惴,有胆大地偷眼向上看,却见帝后二人面色淡漠,仿佛毫不以意。 皇后强忍住全身的悸动,耳畔血脉突突直跳,多日来午夜梦回,暗生惊悚的名字,再一次在心间划下血痕,既深又痛——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却终于没有,只是矜持微笑着,轻声道:“是吗?” 皇帝却是微微冷笑,“男不男,女不女的,那姿容越是出色,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手捧绸巾,指间却把它绞出深痕,几乎破碎。 她几乎将牙咬断,才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姐姐! 她心中无声的呐喊,以生平最大的冷静,在旁听着这些议论。 李桓深深凝望着帝后,仿佛要在他们面上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终究失望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惊才绝艳……” 低低的叹息声,湮没在他的痛饮之中,不过起了几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夜宴继续欢畅,渐渐的,酒酣人醉,已入高潮。 替值的人终于来了,宝锦将绸巾换过于她,又叮嘱几句,见皇帝并没有注意,这才出了大殿。 远离了身后那宫乐喧嚣,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随即匆匆朝着后宫而去。 “你不去杀了那陈某人,来这里做什么?” 才至半道,就见有人从宫阙阴影中幽幽而出。 “明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宝锦沉声道。 “故弄玄虚的人是你才对……‘玉染’。” 明月只披一件曲裾长袍,在月夜下缓缓走来,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 她加重了最后的名字,凝望着宝锦半刻,随即微微一笑—— “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在我面前,不用再伪装了吧!” 明月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小时候见过真正的玉染一面。” “……!” 宝锦望定了她,目光深幽,却不再言语。 “小时候,我随父王去姑墨作客,当时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 明月的声音,悠远而甜蜜,却在时光沉淀下,显出无以伦比的悲伤—— “我趁人不备,偷偷进了公主的寝宫,想用毛虫吓她——那一次小小的混乱,让我看见玉染公主的真容。” “姑墨人笃信教义,女子自出生起,绝不以容貌示人——这世上,只有她的父亲和丈夫能见。” 宝锦听着这话,心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明月苦笑道:“玉染的未来驸马,居然做了皇帝的内应,将城门打开,这才城破国亡——那个男人后来投入朝中,因广通诗文经学,做了翰林院学士。” “他,便是这陈某人。” 什么?!! 宝锦面色变为惨白,愤怒混合着惊恐一起袭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他认出了你并非玉染!” 明月叹道:“一旦夜宴结束,他就会求见皇帝,那时候,就是万事休矣了!” 月光照着道中的两人,宝锦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pk开始了,这章不算,从1日起开始两更,大家加油投票啊~一开始落后就追不上了,555) 第二十九章 秘药(求PK票!)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所谋划的,大约也是这位新帝吧?” 明月站在寒风之中,轻轻咳嗽着,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宝锦咬牙不答,半晌,她转身疾奔而去。 明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呛着叹道:“看在你对我加以援手的份上,我且帮你一次吧!” 她步履微见蹒跚,踉跄着走到一旁,扶墙而立,衣袂飘飞间,只见无限寂寥。 **** 宝锦很快便回到大殿,此时熏香已熄,深夜的清冷浸润于每一寸空气之中。 美酒被悉数饮尽,乐伎们也停了歌舞,李桓放下空樽,眼中也染上了醉意。 “桓已醉意酩醺,再喝下去,就要于君前失仪了!” 他不无诙谐地说道,帝后二人一齐轻笑,于是李桓起身告辞,周遭的嫔妃侍从也随了帝后,纷纷起身回返。 皇帝携了皇后,本就要往昭阳宫中细谈,却见陈学士在车驾之前踌躇不进。 “你有什么事?” 皇帝眉头一皱,已带出些不耐来。 “臣……有下情禀报……” 陈学士支吾着说道,眼光偷瞥着皇帝身后,游离躲闪。 初冬料峭,他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皇帝本要细问,却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无心多管,断然道:“有什么下情,明日朝后再说!” 他与皇后登上御辇,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空旷大门前,只剩下陈学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惊惶。 他颓然迈步,朝着当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来,却是越想越是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染……!” 他低喃道,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了一处狭长的夹道之中。 青石的砖板在脚下打滑,一片黑暗中,只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光。 朱红的高墙在残灯明灭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一般…… 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往下想,心中发慌,脚下越发加快。 远处遥遥传来更声几许,四周安静欲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着。 黑觑觑的拐角蓦然现出一道白影—— 轻飘飘的绸带拂过面庞,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吓得他双眦欲裂。 他大叫一声跌倒,却正好避开身后的一缕银光。 “为何要阻止我?!” 身后黑暗中传来清冷怒问,脚步越近,却是对着白影而来。 “宫中喋血,非同小可……” 明月穿着曲裾白袍,沉静地说道,她看着宝锦越走越近,这才从袖中掏出尾指大小的玉瓶。 “这是若羌王族的秘药,只要一滴,就可以让人酣睡三日,事后也绝无痕迹。” 玉瓶从空中一抛而过,宝锦伸手接住,微一动念,明悟了她的想法。 “真不愧是叱咤千军的巾帼豪杰……” 她赞了一声,望定了脚下瑟缩蠕动的陈某人—— “你背弃君父,早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了罢?!” ****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正对坐絮语,淡淡灯影下,满殿里都是温馨。 皇后以犀角梳顺着乌发,三千青丝直垂身后,更显得肌肤如雪。 “李桓本是隐匿了身份,假托使者入京,你不但没有羁押,反而以上宾之礼待之……” 皇帝倚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凝视着重重流苏,闻言微微一笑,“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倒是很有默契。” 他抚弄着帷幕上的龙凤刺绣,继续道:“蜀王另有宠妃,对幼子也颇多偏袒,有着土司血统的长子越是能干,他越是忌惮——这一次派世子到中原来,就是存了个借刀杀人的念头。” 他说到这四字时,不禁冷冷一笑,“朕很不愿意做他这把刀!” 皇后心中也豁然开朗,补充道:“若是能扶植世子与父相斗,朝廷倒是能得渔翁之利……至不济,蜀王那老贼受了牵制,也能少做些帝王梦!” “老而不死谓之贼……” 皇帝不愿再谈那让人厌憎的蜀王,于是转身解衣,随口问道: “今日席上你面有怒色——有什么不妥吗?” “是宛晴这不成器的……!” 皇后犹有余怒,却不愿在他面前多说,她转过头来幽幽一叹,眼中泛出微红来。 “你怎么了!” 皇帝一时大惊,连忙上前拭泪,“有谁给你气受了?!” “没什么人惹我生气……” 皇帝美眸中水气氤氲,灯下瞧来娇慵妩媚,别具一番风韵,皇帝瞧着心中一荡,不禁伸手揽紧了她。 “我只是想到,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 皇后用手擦去泪痕,轻轻说道,语声中不无幽怨。 “是啊,我们都太忙了!尤其是我,平时有些忽略你了!” 皇帝歉疚道。 “没关系,我们处在这位置上,哪能象从前一样尽情欢畅——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倚在他怀中,温婉低语道。 “这是当然,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 皇帝决然说道。 这一句与以前的山盟海誓别无两样,听来决断干脆,却似乎……已失去了那份浓稠甜蜜的声调。 皇后没有察觉,她安心地笑了。 两人正要宽衣,却听廊下有微微人声,逐渐变大—— “玉染姑娘,你不能进去!” “你快让开,月妃快没命了!” 争执声逐渐变大,皇帝披衣起身,将殿门大开—— “出了什么事?!” (今天还有一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章 妙计 (虽然晚了半小时,这确实还是1日的第二更,某非慢了点,请大家原谅) 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远处依稀传来林涛的轻响,宝锦伫立廊下,仿佛弱不胜衣,却仍急促地说道:“月妃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晕死过去,几乎没了气息!”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之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闪过一道微妙的懊恼。 她虽然暗恨两人的缱绻被打断,听完这一句,面色也转为凝重。 明月公主怪诞孤僻,平素也是深居简出,但无论如何,她都象征了天朝与北郡十六国的亲近和睦,如果任由她病逝宫中,还不定会冒出什么希奇古怪的谣言来。 皇帝也是如此,他皱起剑眉,想起前次也有御医来禀,说是明月公主体质阴虚,并非长寿之相。 他沉声道:“宣御医了没?” 宝锦哽咽道:“宫中已经下钥,只有得到您的允许,才能开门。” 皇帝立刻醒悟,于是断然道:“救人要紧——你去传朕的口谕!” 后半句,却是对着一旁的张巡说的。 御医很快便赶来了,帝后一行也浩浩荡荡前来探视,馨宁宫中一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中掌事上前跪见,道是月妃在外散心,许久不见回返,正内奈何,却是由玉染姑娘搀扶而回。 御医仔细了检视病状,诊脉后,他斟酌了字句,小心道:“她的脚上都有扭伤,好似受了什么惊吓拼命奔逃的缘故。” 众人听这一句,不禁面面相觑—— 禁苑重地,最是安全,会是什么危险,让她拼命奔逃? 掌事在旁听着,却是如坐针毡,月妃出事,他也难逃惩戒,听了御医这一句,顿时心头一亮。 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瑟缩道:“月妃娘娘回宫时,还有些清醒,嘴里只念叨着——‘有刺客’!” 这一句非同小可,所有人都齐齐变色,张巡颤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胡说啊!” 掌事见帝后也看向自己,咬一咬牙,断然道:“我听得清楚,绝无妄言!” 皇帝面沉似水,冷声道:“月妃身边没一个人陪伴,才在大内受此惊吓——馨宁宫上下是怎么当差的!” 一众太监宫人都噤若寒蝉,齐齐跪地请罪,皇后温言劝道:“月妃平日里就特立独行,哪里是他们管得了的——且让他们伺候好主子,也算将功补过了。” 众人一听之下,无不感激涕零,越发觉得皇后贤德。 于是又是一阵忙乱,晕厥之状颇多病因,御医其实也很含糊,却也端起架子来,把宫人们支使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月妃被艾绒熏得幽幽醒转,她目光惊惶,只是缩在床角,任谁问话也不答,只是念叨着刺客二字。 皇帝眼见为实,连忙命人大搜宫中,一声令下,宫中满是火把喧哗。 禁军和武监们发足狂奔,更多的人从睡梦中唤醒,加入这草木皆兵的搜寻之中。 晨曦初露时,御花园的梧桐下猛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照管花木的宫女在树下看到一具尸体,身首两截地倒在血泊之中,经人辨认,这是昨晚值夜的陈学士。 精锐侍从纷纷赶到,有精通仵作勘察的,发现血仍温热。 “看样子,陈学士才刚遇害,凶手离去不久!” 他下了断语,所有人如临大敌,又将宫中细细筛了几遍,却丝毫未见刺客的半点踪影。 翰林院那边也来了人,皇帝这才记起此人竟是投诚的姑墨驸马,于是玉染立刻被唤到跟前。 然而她实在没有任何嫌疑,那一道干净利落的截口,并非女子腕力所能及的,那一滩鲜血,则证明了凶案发生不久——然而这三四个时辰里,她一直在馨宁宫中守侯,并不曾经离开。 明月终于恢复了神志,但她只能模糊说出刺客是个高大的男子,在暗处撞见她,也未曾追赶。 让所有人退下之后,她看着刚返回的宝锦,微笑道:“你的琴弦真是厉害!” 以若羌的秘药让陈某人昏睡后,将他以琴弦巧妙悬系在树上,两端再配以缓冲的棉线和蜡头结扣,一旦点燃,距离被逐渐缩小,锋利的琴弦承受不住人的重量,逐渐切入脖颈,最后,将整个头颅割下。 这一过程延续很久,在此期间,此人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最后失去重量的琴弦,却会弹回树上。 “他们先入为主,已经相信了刺客,是不会朝树上仔细看的。” 宝锦微笑道。 (做了个pk投票链接,大家试着投看看,点下面就好——某非是电脑小白,如果这个链接失败,还请大家不要嫌麻烦,去本书女频封面下点小粉花就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投《帝锦》p票■■ 第三十一章 蛇蝎 旭日照入殿中,将宝锦的面庞映得越发雪白,剔透得几近惨淡。玉炉中的熏香已燃到了近头,只留下依稀的况味。 她想起千里之外,那冰雪深渊之下的玉棺,眼中凛然之色越盛。 “玉染……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那负心薄幸之徒,应该会坠入地狱,永不超生。” 她双手合什,向着浩然苍穹一念默祈,随即舒了一口气。 那最后一句,虽然力如千钧,却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微妙动摇。 元氏向来笃信佛学,可宝锦历尽颠沛流离后,却也看遍人间悲鸿,再也不复从前。 若是神佛有灵,为何要降下这几多战乱苦厄?不见人顿悟超脱,却只见哭声幽咽,上达九重。 明月咳嗽着,苍白面容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宝锦知道她乏了,正要告辞,却听明月轻声道:“虽然你不肯说明真实身份,但是这几天里,你最好小心行事。” 虽然屏除了嫌疑,但陈某仍是玉染定下的驸马,骤然被杀,宫中也是传言纷纷,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她此时处境尴尬,也实在是该小心物议。 宝锦心中微热,一一应下,又叮嘱了馨宁宫掌事,这才转身辞去。 这几日宫中闹得沸反盈天,刺客之事尚未平息,却又隐约传出方婕妤飞扬跋扈,恶意伤人。 夜宴之时,皇后就接到禀报,道是有人看到王美人与方宛晴在中庭争执,半刻之后,宫人们在廊柱的阴影里找到了负伤昏迷的王美人。 她后脑被重物所击,虽然性命无恙,却也留下了一个血洞,看来触目惊心。 当时皇后就是怒极,碍于世子在席,不好发作,如今既然刺客之事稍稍歇止,她的雷霆之怒终于发作,一声令下,便将方宛晴传来,严词逼问。 昭阳宫正殿里,龙涎香将满殿都染就馥郁,紫烟袅袅中,连人的面目也瞧不真切。 “你说此事和你无关,可是却有人瞧见你满面怒气,去而后返……” 皇后盘起小髻,以一枝象牙素簪绾住,通身上下别无饰物,眉目间却越见高华,她直视着跪在跟前的堂妹,声音不怒自威。 “我可以对天发誓,真没做过这种事!!” 方宛晴跌跪在地,衣衫凌乱,哭得梨花带雨,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你今年十六了,也该懂点人情世故了……” 皇后叹了口气,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 “这里是天朝后宫,是天下最显赫的所在,不是你自己家,可以由着性子胡来!” 皇后想起族中的一些传闻,不禁更为头疼,她凝视着阶下的堂妹,心中越发厌憎。 方宛晴素来刁蛮任性,据说她十四岁时候,因为妒忌家中侍女的美貌,竟以灯盏中的沸油泼之,让对方彻底破了相。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这样的传闻不径而走,让不少世家男子望而生畏,再不敢动提亲的念头。 这般禀性,本不该送入宫中,只是她父亲乃是天下有数的豪富,入赘方家后,更是靠着钻营拉拢的手段,成为了掌管银财的族中执事。 皇后之父虽然贵为家主,倒也不能一手遮天,他靠着“慧眼识婿”,在族中势力大涨,却也引得其他人的忌惮不满,他们借口皇后无子,又送了方宛晴入宫。 方宛晴哭泣求告了半天,皇后仍然毫不动容,她面带寒霜道:“先把你的金册金印缴回……你且去广玉宫暂住,在王美人醒来前,不准你出宫一步!” 广玉宫乃是幽禁犯过嫔妃的冷宫,皇后如此决定,是毫不通融,一意严办的架势了,方宛晴垂下头,眼中满是怨毒。 “姐姐……!” 她怀着最后的希望,嘶声喊道。 皇后并不理会,一旁的琳儿上前来,笑着打圆场道:“娘娘要看奏折了,婕妤且先委屈一下,等王美人醒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几个健妇上前,半搀扶半强制地把方宛晴送上宫车,朝着冷宫而去。 轿帘放下时,方宛晴紧紧咬牙,声音仿佛从齿缝中传出—— “哼……任凭我被人诬陷,还有闲心看什么奏折!你就是作恶太重,损了阴骛,才生不出儿子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二章 人子 (某非的群目前有三个,宸宫群1:46541628(已满)群2:46618978,还有书友新建的帝锦1群:56962274,大家随意就好,不必重复加) 昭阳宫中为了此事正闹得沸沸扬扬,皇帝的乾清宫中,却是气氛端严。 皇帝把玩着手中镇纸,感受着冰玉质地的沁凉入骨,半晌,才开口道:“世子如今有何打算?” 这话问得空泛,李桓却回以悠然一笑,“桓自蜀地而来,眼见京畿百业繁荣,庶民得庇,人心所向,不问可知——陛下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已是指日可待。” 这一番话,虽有拍马谄媚之嫌,从李桓口中说出,却是大不一样。 这位世子广有贤名,性虽和蔼可亲,却极少褒赞,得他这一句,就连皇帝也露出欢畅的微笑来。 李望向皇帝,目光停滞在他身后,那一道青裙纤影。 电光火石地,两人的目光一触,随即各自分开。 昨日夜宴之上,李桓与皇帝相谈甚欢,目之所及,当然也窥见了宝锦,但他颇能隐忍,居然一派镇定,丝毫没有露出异状。 “那世子认为,我与蜀王,谁的命格更贵重些呢?” 皇帝笑过之后,居然问出了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李桓敛了微笑,微微欠身道:“圣人有言:子不言父过。陛下这一问,桓实在惶恐。” 这话听似迂腐,却也道尽了他的态度,皇帝大笑道:“你既然说蜀王有过,朕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陛下圣明。” 李桓仍是一派儒雅地回道。 “我记得圣人还有一句话,叫作‘小棰则待,大杖则逃’,世子应该知道这个典故吧?” 李桓的眼中露出微妙的光芒,“陛下圣明,此事出自《孔子家语·六本》。孔子的弟子曾参,曾经被父亲痛打,他坦然受之,孔子闻之,不以为孝,训诫弟子应该小棰则待,大杖则逃,不能陷父母于不仁之地。” 他于诸般经典,早已烂熟于心,兼以口才了得,寥寥几句,就将这典故说得清楚。 皇帝赞道:“世人皆以为儒生迂腐,可孔子却很是通彻世情——如果遇上君父狂悖,难道真的坐以待毙,让他取了性命去吗?真是笑话!” 他好似在说着故事中的曾参,弦外之意,却不问而明。 殿中气氛顿时变得险恶难言,李桓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若真是逢上舜父瞽瞍那样的惨事(注),也只好一逃了之了。” 皇帝叹道:“蜀王大权在握,一旦有变,世子怕是插翅也难逃!” 他不愿再兜圈子,索性一句把事情挑明。 随着这一句,殿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李桓面色大变,霍然起立道:“何来此话?” “世子你又何必如此作态,蜀王对你忌惮已深,你也早有察觉,他派你来天朝查探虚实,本就是借刀杀人的毒计,所以你一入朝廷的辖下,立刻‘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就是想借朕的手来保全性命。” 皇帝侃侃而谈,又继续道:“朕出身寒微,也曾听乡里有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父王早有宠妃,一家人和乐无穷,早就视你如眼中钉——你再不反抗,就要成俎上之肉了!” 李桓面沉似水,眼底的桃花魅惑,也转为冷冽森寒。 半晌,他才长叹一声:“我不欲坐以待毙……” “世子真是果敢!” 皇帝森然一笑,正要再说,却见李桓缓缓抬头,声音低沉有力—— “但桓也曾听闻,危巢之下,岂有完卵……陛下此番推心置腹,实在让我感激,可若要我背弃蜀地的百万父老,向朝廷投诚,却是万万不能!” “与其如此,还不如给父王一剑杀了为好——” 他决然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寰余地。 皇帝凝望着他,面色清漠,看不出什么喜怒,宝锦眼尖,一下瞥见了他眼角的微弯—— 这一阵随侍,她对皇帝也有所熟悉,知道这是他大怒时候的预兆。 她心中一凛,手心里已攥了一把冷汗。 ‘世子不愧是天下俊彦……“ 皇帝怅然一叹,终于霁颜笑道:“既然世子有如此肚量,朕也不能小气——你且放心,朝廷不会让你做叛卖之事的!” 注:舜的父亲瞽叟,在舜修房子的时候在下面放火,在舜淘水井的时候往井里填石头,想方设法要害死舜,可是舜都设法逃脱了。舜的做法一方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为国家保全了一个伟大的君主,另一方面又表现了自己博大的孝心,因为这样做使自己的父亲不会获“不父”之罪。 (办公室马上就要切断电源,今天写的少,请大家原谅我的难处) 第三十三章 诡战 世子闻听此言,不禁暗自惊诧,却听皇帝笑道:“朕虽欲一统天下,却也不愿滥动干戈,蜀王年事已高,若世子继位后,肯谨心诚意为朝廷着想,朕又为何非要把小小的巴蜀攥在手中?” 世子目露异彩,晶莹生灿,随即归为清澈,“陛下胸襟非凡,我实在是佩服——若真能如此,也算是天下苍生的福泽。” 两人唇枪舌剑,却也存了惺惺相惜的念头,言辞隐晦之下,已然达成协议——皇帝暗中支持世子继位,而蜀地则不许再利兵秣马,在朝廷腹地生出事端来。 这等协议,口说无凭,比一张薄纸还要容易撕毁,可眼下烽烟未熄,四方割据仍在,朝廷若要兴兵,必先除去心腹之患,而世子在内而危,也实需一道强援,一拍即合之下,倒也算是皆大欢喜。 皇帝与李桓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又谈了些兵事野闻,李桓这才告退而去。 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拢,青金石地面闪烁生辉,却终究归于暗寂。 皇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他突然出声—— “你与他……先前相识?” 宝锦幽瞳一下凝缩,随即缓缓松懈,她轻声道:“您是在说这位世子?” 她仿佛很有些惊讶,随即豁然怒道:“当然不曾相识……不过他一直盯着我看,倒真是不失纨绔本色!” 语声幽幽,竟是带上了讥讽,“蜀地没女人了么?!” 皇帝听着这不忿的言语,不禁大笑,他胸膛起伏着,笑声清朗醇厚,那冷峻的眉眼,也随之温柔下来。 “你还真不算什么美人……” 他伏在御案之上,仍是大笑不止,宝锦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任由他讥笑,心中早就把他咒了个几十遍。 “那么……你与陈学士呢,你们总该认识吧?” 笑声停歇后,宝锦的耳边,蓦然传来这样一声低问。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冷却,宝锦暗自生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她抬起头,望定了皇帝,一双重眸有如千年冰雪,凛然无垢—— “如果陛下不曾攻陷姑墨,他……会是我未来的驸马。” 她低低说道,清漠冷音中,无畏无怖。 殿中在这一刻陷入死寂,气氛压抑得近乎凝窒。 “这倒真是实话!” 皇帝冷笑着,一把拉过她的翠袖皓腕,扯近身畔。 雪白肌肤被箍得生疼,宝锦咬牙忍着,绝不发出一声痛呼。 “他莫名死于御花园中,此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宝锦踉跄一步,几乎跌倒,刚健的手臂将她扶住,两人身体贴近,再无一丝阻隔。 苍白素颜上闪过一丝羞忿,宝锦微微扬头,轻蔑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来问我?” “朕问你……到底是与不是?!” 皇帝凝望着她的眼,带着微妙的痛恨与眷恋,咬牙逼问道。 “哼……他贪生怕死,叛卖主君,引敌入城,这才让姑墨城陷落,否则的话,即使是云时,也不能长驱直入——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父王,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宝锦语声森然,咬牙怒道,唇边几乎滴下血来。 “果然是你!” 皇帝又惊又怒,将她一把攥到跟前,“你是怎么做到的,谁是你的同谋?!” 宝锦双眸狂乱恍惚,冥黑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她并不理会皇帝,只是喃喃道:“我若是真能手刃此獠,定能告慰父王于九泉之下……可是,他偏偏是被刺客所杀——我好恨,好不甘心哪!!” 皇帝看入这一双重眸之中,只觉得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惶乱狠戾,却让人忍不住心软。 他叹了口气,满腔怒火随即化为乌有,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得这纤弱身躯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毁,如轻羽一般飞走。 “好了,他已经死了,你也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难道真要把朕杀了,才能消你心头之恨吗?!” 皇帝阴郁而略带烦躁地说道,宝锦垂下头,不再说话。 “抬头看着朕……” 大手将她的下颌抬起,强势而不失温存。 幽邃的重眸中,那种狠戾冷酷逐渐消退,盈盈大眼凝望着他,仿佛认命一般,落下晶莹的泪滴—— “只要我的族人安然无恙……” “朕答应过你的,当然一言九鼎!”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罩下,凉薄冷峻的唇印上了她的,无尽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缓缓从两人身上流过。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四章 暗刺 李桓回到下塌的馆舍之中,其余几日中,却是与礼部户部的官员商谈了些民政贸易,来往仪礼,气氛颇为轻松。 至此,李桓的使命也算堪堪完成了,至于归蜀之后,蜀王若是要多加责难,也尽可推到朝廷头上——反正朝廷早就窥破了他的身份,真要论起是谁泄密,也有一番口舌之争。 这一日初晚,夜空分外晴好,一轮明月穿云而出,淡淡清辉照耀大地,万物都染就银霜,远看只见朦胧绰约。 李桓一笔行书,清俊不羁,写完最后一句,以火漆印章封缄,命人飞速传回蜀中,也算对父王有了个交代。 他负手而立,在院中来回踱步,几番踌躇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馆舍从人早知他风liu不羁,见他即将离京,却还对青楼恋栈不已,心下暗笑,却是恭恭敬敬的将车驾备好。 仍如上次一般,入了院中,清倌人的唱音袅袅,将他所有的动静掩没。 这一次有密道可走,又有翠色楼的茶点相待,与上次相比,不谛天上地下,楼中派了仆役去请,不过三刻,沈浩的车驾也驰进了院中。 “世子果然在此……!” 沈浩的神情居然很有些惊喜,“你猜,是谁来了!” 他挑开缎帘,一道素裳纤影从中而出,眉目间的清曼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宝锦殿下!” 李桓又惊又喜,随即眉目中显出忧色,迎上前去,洒脱地作了一揖,“如今宫中正是风声鹤唳,殿下私自出宫,万一被人所察……” “我也知这是行险,但世子明日就要启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宝锦叹道,举起桌上的茶盏代酒,敬了李桓一杯,权作送行。 两人在灯下默然相对——虽然初识,却都有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姐姐欠你三十万两,我一时半刻也还不出,待我从帐上调集,再设法通兑便是。” 宝锦说完,双目幽幽,踌躇半晌,终于继续道:“这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债?” 李桓叹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锦渊的绝世姿容,至尊风华,胸中满是悲怅。 “是粮食,还有……陌刀。” 他咬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蜀地富饶,多产谷物,我家囤积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提出要买,我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曾想,三四年来,她买下的粮草逐年增加,数目已是骇人听闻。” “我虽然不怕,却也担心父王查帐,于是跟她作结,最后的一笔三十万两,却迟迟没有收到,再派人查问时,京城已经陷落……” 李桓深深地叹息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可叹锦渊一世聪明,竟没能斗过乱党吗?”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沉吟半刻,道:“你们来往的帐目呢,能否给我一看?” “当然!” 世子答了一声,正要从怀中掏出,却听楼外一阵破空嘶响,夺夺之声连作。 “出什么事了?” 三人霍然起立,奔到窗前朝外一看,只见隔壁慕绡院中箭矢如雨,玄铁羽箭将房宇射得满是窟窿,房顶屋檐上也满是黑衣人。 “是冲着我来的!” 世子面色转为苍白,凝神一刻,终于决然道:“有几个老家人陪我前来,那是母妃手里使出来的,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略一抱拳,深深看了宝锦一眼,随即冲入夜幕之中。 慕绡院后三重乃是贵客所在,这里仍是寂静一片。 深重肃雅的高墙之上,有几道黑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他们经过三重院落,终于到得主楼檐下。 房中仍是灯火通明,传说世子风liu倜傥,一夜能御数女,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无声窃笑,伏于廊下,窥视着房中的动静,正要拔出兵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身而过,风声拂得面容生疼。 “几位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的吧?!” 世子收起手中小弩,沉声笑道。 夜风卷起他的衣袂,越发显得风神如玉。 他端详着三位黑衣人的身形,眼中冷厉越盛—— “三位真是眼熟,想必我们时常见面吧?!” 他想起家中的父王跟后母,以及那并不亲近的弟妹们,心中一片惨淡,不禁微笑起来。 (大家谁手里有空闲的月票,请支持柳暗花溟的《神仙也有江湖》吧,本月月票有点激烈,66真的很辛苦,想帮她一把 http://newmm.cmfu./showbook.asp?bl_id=142127) 第三十五章 军中 黑衣人瞧不清面目,露在巾外的眉棱却忽而高耸,他脸颊抽搐了一下,断然喝道:“多言无益,今日只为取你的头颅而来!” 此时已是二更,梆更之声清晰传来,惊破这一场杀戮,青瓦屋檐下,只见几道人影交错,金戈之声肆虐大作,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袭来。 只听一声清吟,李桓拔出佩剑,从容不迫地迎上,但见剑芒刺目闪烁,瞬间夺去天地间光华,先前那人“噫”一声惊呼,右肩蓬起一洒血雨,残肢飞落,竟已断为数截,另两人心中一寒,只听叮当之声连作,却是手中兵刃被一一格挡,竟纷纷断为两截。 李桓手中长剑深得快准狠三味,没有任何花巧,直取又一黑衣人的面门,仓皇之下,他连哼都没哼,就倒毙于地,咽喉处露出个血洞,嫣红喷涌,一时竟染红了廊下。 但第三人毕竟武功非凡,他见势不妙,于剑光暴起之前,撒出漫天暴雨一般的菩提子,自己向后疾退。 他轻声功夫极佳,转瞬已退到庭院之中,一声呼哨,从前院又涌来七八个同伴。 宝锦站于高楼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沈浩功力深厚,一眼便看出这些人身手亦是不弱,他有些担忧道:“是否要我下去援手一二?” “用不着。” 宝锦答得干脆利落,看着沈浩微诧的眼神,她宛然笑道,声音如珠玉落盘—— “你看世子如此从容,便该料着他另有奥援。” 黑衣人密密重重,将李桓包围在内,竟似越围越紧,渐渐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 此时刀剑缠斗越炽,前院里隐隐也见喝骂打斗之声,纷乱喧哗之中,却似有人幽幽一叹。 这叹息极为清渺,却让人心中一沉,好似有泰山千钧压下,全身几乎颤栗。 只听身后阁楼上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有一道黑影凄厉叫喊着,从楼梯上葫芦滚下,跌到地上,已是眼角出血,死不瞑目——他的手中,犹自攥着另一只断掌,那是从他身上削下的。 有人咳嗽着,从阁楼上徐徐而下,在黑衣人惊骇不定的目光中,一位驼背老人徐徐而下,不住咳嗽着,到了李桓身前,微微躬身道:“少主没受伤罢?” “我没事,周叔,倒是您老受惊了!” 李桓迎上前去,见老人步履蹒跚,赶忙扶了一把,嗔道:“个把蟊贼,也值得您动手?” “人老了,什么功夫都撂下了……” 老者抚胸咳嗽了一阵,这才黯然叹道,他瞥了一眼四周环伺的强敌,冷笑道:“就算我已经老朽,也容不下你们这些鼠辈猖狂!”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细小的弯刀,身形一错,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随即,觉出手腕一凉,随即便是剧痛! 所有人几乎不敢置信地痛呼出声,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残肢飞舞一地,将庭院中渲染成了修罗鬼蜮。 一地惨嚎声中,老者轻轻抚mo着如雪的短刃,眼中残忍饥渴的笑意一盛,随即怅然叹道:“看在你们是姑爷手下的份上,留你们一条性命……” 黑衣人忍住剧痛,从地上拾起断臂,冲着老者一躬到地,谢过不杀之恩后,纷纷跃上屋脊,几个起落,便杳然无踪。 “少主是否觉得我老了,心软了?” 老者珍爱地擦拭着弯刀,只见一鸿雪光,晶莹夺目,显非凡品。 “我知道周叔是为了我好……” 李桓叹息一声,面色转为凝重悲怆,“他们毕竟是父王的手下……” “傻孩子,有我在,就算是你父王也休想取了你的性命!” 老者洒脱一笑,眉目间隐见当初的清越傲然,“他们身上没有带符牌,显然并非姑爷所派。” 他乃是李桓母妃的部下,口中所称的姑爷,便是如今的蜀王殿下。 李桓一楞,随即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是父王……!” “即使不是他,他也难逃其咎!” 老者冷笑道:“他一心偏袒宠妃,才有今日之祸!” 李桓咬牙不答,面上却不无愤恨。 只听老者又道:“我今日只取他们一臂,这些人回转后,难免会有风声传出,人人惊骇之下,愿意为王妃效死的人必定减少!” 李桓这才恍然,欢畅一笑后,又想起蜀王府中的“家人”,心中不禁涌上无穷悲郁。 宝锦站在窗前,见两人安然退敌,正要回身离开,下一瞬,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奇异—— “小心!!” 她高声喊道,慕绡院中已是箭落如雨。 羽箭黑压压一片落下,夺夺射入檐下墙间,贯穿深入,仍有微颤,显得力道非凡。院中本就鲜血淹留,如今更是狼藉混乱,不忍目睹。 漫天黑瞑齐落,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李桓小心地将身体藏于尸身之后,咬着牙,将肩膀上羽翎齐根而斩,入骨的箭头却不敢再动。 他只觉满手血污,迎着月光一看,顿时又惊又怒—— “周叔,你怎么样了?!” 只见老人半幅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他面若金纸,正喘息着看向他。 “我真是老了……” “您别说话!!” 李桓心痛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撕下衣衫,匆匆缠好老人右肋的箭创。 “这并不是寻常弓箭,而是军中劲弩连射而出的……” 老人喘息着,吃力地判断道。 什么?! (今天只能一更了,另一更先欠着,5日中午奉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六章 皇后 (这是昨天欠的份,大家见谅) 李桓惊诧得双眉高挑,他强自静下心来,观察着两次箭头的不同。 前一次乃蜀地所擅长的铁箭,劲道虽霸,却不能持远,而这一次只是小小羽翎,竟能穿庭毁墙,入骨不折。 难道竟是朝廷的人……?! 远处一片寂静,庭中残灯摇曳,将树影拖得扭曲朦胧,这一片宁谧中,却仿佛藏着无数鬼魅。 脚步声由远及近,稳而轻巧,不疾不徐。 李桓藏身于院中,心中焦急如焚,却是一筹莫展。 脚步声止于庭院入口,随即隐敛,只听有水声流转,竟似有人在倾倒着什么。 李桓轻嗅片刻,顿时色变,他浑身寒毛直竖,惊怒已极—— 是油!! 火折子被燃起,照亮了庭院一方,为首一人正要掷出,浑身竟是一僵。 他凝滞片刻,随即,缓缓倒地,火折无力地跌落在脚下,咽喉中央,赫然竟是一颗围棋云子! “月黑风高,杀人的走了,放火的又来了!” 一道清脆女音有如冰雪破堤,当空而来。 仿佛连夜空也被这清音炫亮,立于墙上的女子一袭白衣,以丝巾蒙面,她右手握剑,左手扣了一把云子,纤纤玉指在月下看来,竟似晶莹剔透。 “你们深夜来访,不知是唱的哪一出?” 她轻声笑着,双眸朦胧低垂,月下望去,飘然出尘,有若姑射仙人一般。 第二批黑衣人也不答话,急舞兵刃直扑院中的世子,白衣女子一声轻笑,寒光一闪,长剑呛然出鞘,由墙下掠下,衣袂飘飞之下,只见剑光飘渺不定,竟如一道银光吞吐了月华皎美,素手纤纤,我见犹怜。 这看似柔弱的剑招,竟在寒光凛冽间直中胸间,黑衣人面容扭曲着,终于不甘倒地。 最后的一眼,那雪刃已变为模糊寂远,鲜红的血滴飞溅于圆月四周,为那份清冷增添了魔魅。 宝锦杀入阵中,腾挪闪跃,几下剑光之后,地下只留下三具尸体,为首之人疾喝一声,顿时四面又有箭光齐闪! 羽翎如雪,在一轮圆月下有如万千袭来,绝无止境,宝锦长剑挥出,剑气破空汹涌,仿佛在箭海中凭空劈开一条道路来。 只见一片玄光闪滚不定,那些黑色箭头一层层被挥扫开去,落地亦是叮叮有声。 此情此景,看似从容淡定,宝锦心中却是有苦之知—— 她全身经脉疼痛欲裂,真气虽然绵绵而上,却已隐现枯竭之象……她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即使硬撑,也持久不了多长时间了。 越是危急,她越是灵台清明,心中飞快揣测,又仔细看了两眼箭势,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身形躲闪蓦然加快,竟似鬼魅一般掠上屋檐,手中云子如暴雨一般飞出,堪堪击中远处的什么物事,叮当连响之下,箭势居然逐渐缓了下来。 “果然如此,是用缩微版的军中床弩远程射来的……” 不远处的李桓低语道,他配合默契,趁她力竭之时,勉强格挡着稀薄的来箭。 唯一的黑衣人见两人已露颓势,又返身杀来。 他飞身近前,一招将李桓制住,却不就杀,竟是伸手到他怀里搜索着什么。 一把攥住帐薄模样的物事,他举剑要刺,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阵剧痛,手掌一松,帐簿随即掉下。 沈浩站在墙头,手中袖弩连闪,将四周还欲进犯的来敌一一射杀,他一眼望见更远处有火光遥闪,心知不妙,大喝一声:“快退!” 只听一阵尖利金风扑面而来,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被遥掷而入,烈火遇油,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火光扑面而来,直冲云霄,整个夜空都被映红,只见漫地里火光蜿蜒,如游龙般肆虐辉煌。 宝锦的重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她浑身都使不出劲来,却咬紧了牙,将李桓从地上拉起,“快走!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李桓一肩受创,另一手搀了周叔,临走却踌躇着弯腰去捡那帐薄—— 他终于晚了一瞬,火舌吞吐着肆虐,转眼便到了脚边,帐薄被卷入其中,微一扭曲,便化为灰烬,空气中隐约有一道墨香弥漫。 宝锦回眼看时,已来不及,她心中虽憾,却也无暇顾及,三人相互搀扶着从另一端矮墙上翻过,堪堪逃得性命,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亭台楼阁已在火舌中崩塌倾颓。 “大约还混有硫磺!” 沈浩上前接应,纷乱喧嚣中,谁也没有听清他的言语。 **** 皇后这一晚颇不安稳,她望着天边的月儿,低喃道:“好大一轮月儿……” 她毫无睡意,索性唤过琳儿几个亲近侍女,支起檀木桌,抹起了牌来。 皇后并不擅长抹牌,不一会儿,桌上的金锞子便输了大半,三人吓了一跳,正要暗中放牌,却见皇后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悦。 到了一更,三人纷纷起身,劝娘娘早些歇息,皇后让她们将殿门紧闭,却并不就寝,只是捧书默读。 三更时,才有人前来禀报,皇后并不意外,轻声唤道:“进来吧!” 有人悄然而入,青金石地面被他袖口的烟灰染得乌黑黯淡。 “失手了?” 皇后柳眉一皱,放下手中的书卷,“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一个纨绔子弟?!” “臣有负娘娘的懿旨,罪该万死。” 何远连连叩首。 “你办事一向稳妥,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皇后眉宇中生出淡淡阴霾,又问:“那帐薄怎样了,可曾寻到?” “臣无能……” 何远心中悚然,又是一阵磕头如捣蒜。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七章 未归 只听咣当一声,玉盏被掷于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袍服,冰凉入骨,何远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申辩道:“娘娘明鉴,这一次臣亲自带队,去到幕绡院中,在那里遇到三个高手,一个是李桓的贴身老仆,另外两个却是摸不透底细,臣多名手下都损折殆尽,能全身而退来禀报娘娘,实属侥幸。” “他们什么模样?” “一个年轻人长得高大,另一位却是白衣女子,以纱巾蒙面。” 皇后沉吟片刻,示意他退下。 她也不唤侍女,亲手点了熏香,安雅平和的清香在殿中弥漫,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烦躁。 “一切都天衣无缝,除了那些帐薄,再无人知晓……” 她的声音低沉飘渺,仿佛梦呓一般。 氤氲的烟雾让寝殿变得越发昏暗,皇后凝视着大殿深处,只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正冷笑着看向自己。 “锦渊……你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奈何我分毫……” 皇后低喃道。 她决然地熄了蜡烛,一道青烟在眼前袅袅而过—— “我将母仪天下,永垂青史……任谁也不能撼我分毫,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 她语声低沉,却是铿锵有如金石之音。 **** 季馨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朝阳终于升起,淡金晴暖的晨光从窗中照入,她的心也跌进了无底深渊。 殿下一夜未归! 她独自守着这隐秘的惊惶,心上好似被虫子啃噬了一块,空洞洞地发疼。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却打破了桌上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来。 这一声让她浑身一颤,这才想起今日宝锦并不当值。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目前没有露馅的可能。 但殿下素来胆大心细,从未在外逗留过久,今日迟迟不归,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巷外有人声喧哗,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踌躇着,仍然出门去看个究竟。 北五所是个荒凉破旧的地方,住得都是些有品级的老宫女,还有些终生未得临幸的低级嫔妃。 这里一向人迹罕至,如今巷口人声喧哗,好似来了什么不一样的人物。 季馨从院门口遥遥望去,只见有一位服色鲜亮的妙龄女子,正在管事的陪同下,径自朝这边走来。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琳儿姑娘,她奉娘娘懿旨,宣玉染姑娘觐见。” 管事公公来到季馨面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他虽然有六品的位阶,却仍是面带恭敬,想来是因对方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琳儿的青碧宫裙边绣有五色花鸟,锦绣璀璨,看来在皇后身边颇为受宠。 她扬着脸干笑一声,道:“请你家小姐快些起身,娘娘正在等着呢!” 季馨吓得魂飞天外,瞬间汗湿重衣,她强忍住恐惧和晕眩,竭力平静说道:“真是不巧,我家小姐清晨出外散步,还没回来呢!” “这么早就出外散步?!” 琳儿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半是调侃,半是当真地说道:“不会是听到娘娘宣诏,心里发虚,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吧?” 季馨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强撑着道:“哪有这回事……” 琳儿目光犀利,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有些慌乱,更起了疑心,她轻笑一声,正要径直而入,却听巷口有人微讶道:“这么些人聚在一块,是出什么事了?” 琳儿听声回头,只见巷口有一行五六人逶迤而来,当头一人身着淡色宫装,气度娴雅从容——正是新封的徐婕妤婴华。 她身有有侍女左右搀扶着一人,身上沾染了污泥,脚也似乎扭到,微微瘸着很不自在。季馨眼尖,老远认出就是自家主子,不禁惊叫着上前道:“小姐,你怎么了?!” “小心着点!” 徐婴华急忙吩咐道:“你家小姐在御花园里散步,不慎扭着了脚,要不是我恰好路过,还不知要受什么苦楚呢!” 季馨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搀过宝锦,见她微微蹙眉,好似脚痛不是作伪,不由心中大奇。 琳儿赶忙上前见过徐婕妤,徐婴华侧身一让,虚受了这一礼,笑道:“琳儿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琳儿把来意说明,看了一眼宝锦的脚,也觉得为难,宝锦在旁听了,毫不犹豫地答道:“娘娘既然有诏,怎能不去,只是我这腿脚不便……” 琳儿瞧在徐婕妤份上,也只得让人搀住她坐了软轿,一行人向着昭阳宫而去。 (今天只能写到这了,明天继续两更) 第三十八章 密道 龙涎香的气味沉华端浓,浸染入重衣宽袍之中,冰凉的肌肤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一殿的沉寂,微微灼热起来。 宝锦跪在地上,低下头,任由垂发遮挡眼中神色,只是显得温婉无依。 “你起来吧!“ 皇后终于唤她起身,宝锦没有抬头去看,只听到上首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半晌,皇后才道:“你随侍在皇上身边,这几有可有什么不妥吗?” 宝锦思索片刻,斟酌道:“皇上这几日进食不多,其余都是安好。” “嗯……” 皇后却仿佛意不在此,她漫声应了一声,随即问了个绝不相干的问题—— “你父王在时,可曾谈及前朝诸事?” 宝锦没想到她突然转移话题,有些含糊地说道:“父王对国灭朝倾很是痛惜……” 皇后没有发怒,继续问道:“还有什么?” “他没有跟我说,只是常常叹息。” 皇后听完,面色越见缓和,她瞥了一眼阶下女子,见她衣衫略见狼狈,问过缘由后,命人拿了件新制宫裙给她,又好言安慰几句,这才让人送她回去。 宝锦离殿后,琳儿上前道:“她是和徐婕妤一起回来的……” “云贤妃的侄女吗?那丫头看着还好,很是稳重内敛,也不见有争宠的心思。” 皇后又想起自家堂妹,心中一阵厌烦,又吩咐道:“家中姨妈若是来哭诉,只管将她拦住便是!” 此时殿外又有人来报,道是王美人勉强起身,要来拜见娘娘。 皇后面露不悦,又念及她多年伺奉,也算是忠心耿耿,于是宣她入殿, **** 宝锦回到住处,全身都仿垮了下来,她瘫坐床上,任由季馨换下衣衫,耳边好似听到血流奔涌的声音,她双手紧握,攥得掌心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痛楚。 “小姐,你不要吓我啊!” 季馨在她眼前急得直晃,重叠的人影,终于唤回了她一丝清明。 “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宝锦气若游丝道。 季馨又急又忧,却也别无他法,只得推门退下,将一室寂静留给了宝锦。 宝锦将头深埋入棉衾之中,浑身都在颤抖,好似野兽众叛亲离时的痉挛哽咽。 她想哭,却流不出泪,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却最终归于颓然—— “姐姐……你究竟意欲何为?!!” 痛彻心肺的低喝从被衾中闷然发出,嘶哑仿佛琴弦涩然断裂,让人心悸。 她不愿去看,不愿意去想,但思绪仍不由地回到夜间…… 从变成修罗火场的慕绡院中撤出,世子留下暗中的联络方式,便匆匆回了驿馆,宝锦仍是心怀疑虑,她不顾沈浩的劝说,趁着火势将灭,又回到院中仔细察看。 从后来的黑衣人身上,查不到任何线索,她瞥过那剑柄,却见上面依稀有字,细看时,竟有刻痕编号。 这是宫中侍卫所用的! 她脑海里顿时轰然一声,浮出了这个念头。 这一耽搁,外间已有人声频密——天将拂晓,官府衙门也听到了风声,并左右街坊一起救火来了。 她不愿惹事,于是照着沈浩所说,掀开院中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打算从密道返回一墙之隔的翠色楼。 密道里满是灰尘——怪不得上次世子弄得满身狼狈,宝锦一气走下,不过十余丈,便见了出口。 出口前方有一块丈余的空地,也不成间,凌乱地堆着些乱石,上面也满是蛛丝灰尘。 宝锦看到这些乱石,不知怎的,触弄了心中隐思,一阵悲伤从心中袭来—— 幼时,姐姐锦渊最喜欢以乱石为戏,她把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摆成兵书上的各种阵法,倒也似模似样,有一次甚至把小宝锦困在其中两个时辰,直到她哭泣许久,才被人寻到。 从那以后,锦渊大为收敛,即使练习阵法,也是自寻个僻静所在,由此,也落下个看妹妹哭泣就头疼的毛病来。 宝锦想到此处,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在这昏暗密道里,几乎落下泪来。 她轻颤了手,将那些石块按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布好,想起姐姐的言传身教,心中又是凄苦。 她摆弄妥当后,转身要走,却听身后发出轧轧轻响,蓦然惊回,却见洞壁的另一端,竟然露出了两个黑黢黢的门户来。 密道之中,居然还有密道?!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三十九章 心障 宝锦这一刻真是目瞪口呆。 她注视着脚下那堆乱石,见自己无意之中,竟是照着“天地人”三才阵法来布的,这一仿照姐姐的信手之作,居然启动了不为人知的密道! 望着这两段黑不见底的甬道,宝锦的心中一时纷乱,好半晌,她禁不住好奇心,终于迈步走入。 这一段密道很是干燥洁净,好似常常有人料理一般,宝锦手中的火折耀出光来,洞壁上镶嵌的玳瑁明珠闪着幽邃迷离的光泽。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半刻刚毕,宝锦眼前出现的,竟是三间连贯的大室。 室内甚是宏阔,第一间分类堆满了陌刀钢剑,床弩,投石器……甚至连粮草帐篷等物,也一应俱全,最后两间几乎搬空,却在角落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精雕而成的木匣。 宝锦望着这些沙场征战之物,心中突突乱跳,想起沈浩查帐时发现的惊人内幕,她一时烦乱迷惘,头脑里闪过无数念头。 姐姐究竟是…… 她再也忍耐不住,上前点了灯烛,打开匣子,但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三本厚薄不一的纸册。 她打开第一本,随着视线的流转,全身逐渐颤栗,双脚都几乎要立刻瘫软下来。 “这是姐姐的帐薄……” 她素手一抖,纸页翻动坠地,发出沙沙声,越发显得四周空旷死寂。 这本帐薄上,原原本本地记载着锦渊将战略辎重源源不断地卖给各方势力,尤其是乱党那边,更是独占鳌头,占了其中最重的分量。 这一笔笔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宝锦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她撑住桌子,强忍住瘫软的双脚,将三本纸册收入怀中,心乱如麻地继续搜索。 第三间最后有一道石门,打开后,她继续往前,不一会耳,眼前就出现了石门,她轻轻推开,眼前的一切极为熟悉—— 这是从前大将军府到慈宁宫的那一段密道,也是自己素来走惯了的! 原来……自己所知的密道,不过是一个浩大系统中的一段! 她浑浑噩噩地继续走着,火折熄灭了,眼前终于出现了天光。 从破旧的慈宁宫殿室中走出,她面上仍无血色,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着,向前。 晨光逐渐升起,刺痛了她的眼,宝锦浑身一颤,仿佛才从一个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她随即发足狂奔,好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来。 一气跑过夹道,进入御花园,终于在石砖小道上无力跌倒,脚上一阵剧痛,大约是被凹凸不平的湖石扭到了,她跌落在湖畔湿泥之中,衣衫被染得一片墨黑。 “呀!” 有人遥遥惊呼道,宝锦再抬头,见到是一张有些熟悉的秀丽容颜—— “你怎么了?” 徐婴华俯身问道。 她望着宝锦这一身惊惶狼狈,眼眸微微眯起,显得幽深凝重。 半晌,她才伸出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的问话—— “你是在帮小舅舅做事吧?” …… 宝锦趴在被衾之中,想起那一瞬徐婴华的微妙眼神,不禁入坠迷雾—— 她没有错认,那是混合着钦佩、怜悯,甚至是……刻骨妒忌的悚然一眼! 她在说什么?! 宝锦事后再想,仍是一腔迷惑,她心中好似敞开了一线亮光,却仍没全数想通。 她累了一夜,又折腾了如此惊人的事件,头痛欲裂之下,居然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季馨焦急的脸。 “小姐您可醒来了……陛下久等不见,正在发脾气呢!” (某非目前需要的是pk票,不是月票哦,那位想给月票的书友,谢谢你的好意~~~如果大家手头有空闲的月票,请投给《神仙也有江湖》一票,66大大马上要结书了,话说上次p还是跟我一起的,时间过的真快啊,默)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章 暗流 宝锦匆匆赶到时,廊下正有一列从人正垂手肃立,为首的张巡见了她,急得直跺脚,“陛下面色不善,刚刚还问起你呢!” 宝锦眉心深蹙,凝成一道雪旋,随即低声致歉,见一旁的宫人手中端了漆盘,上有两盏越窑瓷盅,却是满面惊慌,踌躇着不敢进。 她望定了宝锦,带着哭腔道:“陛下正在跟靖王殿下密谈……我也不敢进去打扰。” “我来。” 瞥了一眼众人如释重负的表情,宝锦接过漆盘,轻扣门扉,随即轻推而入。 大殿中很是昏暗,她的眼缓和了几瞬,这才慢慢适应,看清了其中情形。 皇帝倚着御案,仔细看着手中一幅图卷,云时在一旁斜身坐着,以炭笔在上面圈画,一边还低声说着什么。 “我们虽然取得京畿中原的大片土地,却仍是危机四伏……” 云时偷瞥了一眼皇帝的面色,一边斟酌着字句,终究将他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如今虽然天下归心,却仍不能高枕无忧,西南有蜀王盘踞,北郡十六国也是心思不一,若是贸然出兵南下,只怕是腹背受敌!” 皇帝并无恼怒之色,他望着云时,半晌,居然无奈地笑了,“你真以为朕会立刻进攻南唐伪王吗?” “可是皇后那边……” “她求胜心切,有些急了。” 皇帝淡淡说道。 云时这才松了口气,他有些尴尬地笑道:“是臣卤莽,听着皇后那边下了诏令给兵部,一时心急,所以……” 皇帝大笑着打断了他,“你这家伙,仍和旧时一样,看似温文儒雅,一旦下了决定,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之前上的奏折朕还存着呢,不会贸然出兵的。”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往昔并肩作战时的逸事,心中都是一暖,久违的亲密和默契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眼前。 皇帝双目一凝,望向殿门的阴影—— “谁在那里,出来!” 碧色绸衣从暗处轻逸,缓缓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陛下,这是新沏的云毫……” 清婉女音在身畔响起,两盏清茶被一一放在小几上,一阵醇香飘来,让人神清气爽。 云时的手掌不由自主的紧握,他望定了眼前佳人,深瞳中光芒闪耀,再也不曾移开。 那是热望、凄凉、怅然……甚至是愤怒的一眼。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险恶,皇帝不动声色,等到宝锦持盘欲走,却突兀叫住了她,“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 宝锦裣衽一礼,默不作声地来到御案一旁,收拾着略微凌乱的桌面——一些别有红黑标记的小针或插或放,在图卷上标示着敌我的疆域。 “虽然目前不会大动干戈,但卧榻之内,岂容他人酣睡——江南半壁,始终该清涤一番。” 皇帝沉声说道,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南唐伪王虽然兵力稍弱,辖下却多是江南富庶之地,若是依仗长江天险,又有无数钱粮支撑,这一仗一旦拖延日久,只怕北郡十六国制不住瓦剌人,到时候,我们就要两线作战了。” 云时刻意不再去看宝锦,只是对着书案上的图卷侃侃而谈。 他面色略微苍白,语气却是沉郁凝重。 皇帝对此事一向小心谨慎,听他一派悲观,却也是心中不悦,他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但一派悲观,却也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身为统兵大将,在外绝不可如此妄言。” “是。” 云时郑重躬身道,随即恭谨斜坐,方才那久违的默契与亲密,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隔开了。 皇帝见他如此恭谨,也是无话可说,殿中陷入了沉寂。 半晌,云时起身告退,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一声压抑的痛呼—— “哎呀!” 他蓦然回身,却见宝锦雪白的手指上,直直插了一根带黑标的小针,鲜红的血顿时流了下来,滴在了紫檀御案上。 显然是她在收拾的时候,不慎被扎中的。 云时见她蹙眉,心下竟也是一痛,下一刻,却见皇帝将她的手拉过,拔去那针,随即,竟放入口中将血吮去。 平素冷峻的薄唇轻抿,将雪色指尖上的血含去,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诡谲的暧mei和靡离…… 云时心中被另一道情绪涨满,他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深深的嫉恨,让他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他转身而去,一个隐秘而坚定的念头,在这一瞬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 宝锦下值以后,顾不得夜深疲惫,再一次回到沈浩的聚集地,请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宋麟啜了口茶,对自己脖子上的长剑怡然不惧。 “殿下若是要我死,只需一句吩咐,又何必亲自动手?” “你早知道姐姐的所作所为。” 阴郁的声音,从宝锦的朱唇中一字一句的迸出。 “是……” 宋麟的眼中微微失神,随即叹息道:“早在四年前,您远嫁高丽那时候起,朝中的情势,就逐渐变得诡秘起来。” 烛光摇曳不定,窗外的夜风将枝叶晃动,几乎让他的声音支离破碎—— “陛下建了紫宸殿,从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而且,越发地深居简出。” “巨大的资紧和辎重器械从皇室的内库中流出,就好似在海里翻滚一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我甚至发现……” 宋麟仿佛陷入了巨大的阴霾之中,声音带着暗夜的悚然—— “发现了什么?!” 宝锦厉声催促道。 宋麟闭口不答,半晌,他才反问道:“您觉得,锦渊陛下是个蠢人吗?” “当然不是!” “那么,仅凭着徐绩,真的能调离京畿守军,而不被察觉吗?” 宋麟冷笑着问道。 宝锦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先前就若隐若现的念头,从无底深渊中缓缓升起。 (感冒着,而且要去参加公务员考试,所以周六周日只能一更了,星期一还是两更,请大家原谅) 第四十一章 面具 “也许,是她一时大意……” 她的声音软弱不堪,连自己觉得可笑。 “即使她真是一时大意,根据朝廷的军略祖制,也绝不会让乱党这么容易就攻破京城——这座帝都,即使是以固若金汤来形容,也是一点不为过!” 宋麟的声音,透出沉郁和激昂——不敢置信的沉郁,混合着骄傲自豪的激昂,形成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就是……!” 宝锦的双手逐渐变得冰凉,那凉意一点一滴地侵入心中,她浑身都在发抖,却哽咽着说不出。 “是的,到现在,我只能确定一点——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宋麟的话,好似雷霆闪电直直劈落,宝锦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跌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我朝在皇嗣上头,甚是艰难,姐姐执掌天下,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心仪景从——她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宝锦回神之后,仍是不信。 “臣也不知……” 宋麟低声道,他微微垂头,任由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连声音也变得幽微起来。 “陛下被贼兵从金阙上拖下时,曾经大笑一声,从紫宸宫最高处,将此物掷落阶下——” 他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物事,顿时宝光流转,满室都为之流转迷离。 那是一道面具。 它通体闪烁着珠贝萤光,晶莹剔透有如雪光玉髓,其上精雕出小巧五官,近鬓处刻有玄色云纹,惟独整个下颌,仿佛残缺了似的,竟然以黄金接镶。 “这一摔之下,下颌便化为粉末,我辗转得到后,只得以黄金镶补。” 宋麟继续说道。 “这是……” 宝锦端详着这个面具,记忆的洪流逐渐定格—— 那还是姐妹俩幼时的事了,一向笃信佛法的父皇,有一阵却也迷恋起了道家的炼丹长生。 他跟了一群道士胡搅,没炼出什么丹药,倒是鬼使神差地将一觞真珠溶入金火之中,锻成了这个珠贝面具。 锦渊当时虽小,却隐隐已有凛然气度,她私下埋怨父皇,很是狼狈的父皇便只得告饶,将这一道古怪的面具转赠给了锦渊。 此物耗尽了无数珍宝,却只得这魅惑光华,无半点实义,锦渊一直将它束之高阁,直到五年前父皇宾天,这才将它从库中取出,从此相伴身侧,视若珙璧,每次睹物思人,姐妹俩便不由的黯然泪下。 “这是姐姐的爱物,也是父皇唯一亲手做成的器物,她一向常伴身畔,又怎么会……!” 宝锦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据残存的守殿金吾说,陛下当时神情决绝,大笑之后,竟然当场吐血——时人都以为她受不了这亡国之恨,可如今想来,却是大为蹊跷。” 宝锦默不作声,只是听着宋麟说道,心中虽然混乱,却也勉强理了个头绪出来—— 这面具代表着姐姐对父皇的思念,可她最后一摔,竟有决绝之意…… 宋麟刚才的一句,闪电一般的在她脑海里回响—— 宝锦殿下,是刻意的,要毁去这传承百年的江山社稷!! “难道是,姐姐对父皇,对我元氏都有怨恨在心……?” 她喃喃道,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锦渊自小便得父皇默许,以男装学习帝王之术,将来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却又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冤孽心结? 她双手接过那面具,只见那下颌虽然精巧,却也只是勉强接镶,那一处裂口闪耀着冷厉的光芒,好似姐姐的怒眸一扫。 “姐姐,你到底有什么心结,居然要刻意亡国灭身……!!” 她只觉得全身冰冷,既是疑惑,却也是愤怒地低喝道。 宋麟在一旁看着,眼中也浮上淡淡的寂寥,“我也是疑惑不解,从那以后,对什么复国大业,却也看得过眼云烟似的——一国之君尚且不要这社稷江山,倒要我们来操心不成?!” 他冷笑一声,不知为何,眼中却是流下泪来。 两人到此黯然,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更声又起,宋麟正要告退,却被宝锦唤住道:“且慢……” 她望定了窗外,悠悠道:“你在新朝中也颇有人脉……这一阵下来,觉得云时此人如何?” 第四十二章 心陨 宋麟仔细想了一回,道:“他乃是不世出的帅才,为人内敛,乃是新朝最大的栋梁重臣。” “仅此而已吗?” “还有……皇帝对他,隐约有些忌惮。” 宋麟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出来。 “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吗?” 宝锦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低声问道。 “云时不仅才干出众,自身的家族也是名门大阀,握有一州之地,皇帝有所防范,也是题中之义。” 宋麟中肯说道。 “也对,但我总觉得,这一对君臣有些蹊跷。” 宝锦微微叹道,迎着宋麟微愕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在御花园中疾奔跌倒,听到徐婕妤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你是在帮小舅舅做事吧?’” 宝锦声音糯软慵懒,学着徐婴华的声调,在静夜里听来,竟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什么意思?” 宝锦微微一笑,重眸中晶莹生灿,仿佛智珠在握,“我当时跑得狼狈惊惶,她必定是以为,我是在替云时做着些什么秘密的勾当。” 宋麟将这一线想通,心中不禁豁然开朗—— 徐绩寿宴时,宝锦就是云时延请的,对熟悉内情的徐家母女来说,定然认为她跟云时关系匪浅! “就让她这么误会吧,我在宫中势单力薄,就是诓骗,也要让她倒向我这一边!” 宝锦微微一笑,想起徐婴华当时的微妙神情,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按。 三更将至,宋麟晨间还有部议,起身正欲下阶,宝锦最后一次唤住了他—— “宋大人……” 她郑重地低喊道。 “那些帐本我已经看过了。” 宋麟身体一颤,止步不前,却终究没有回过身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伪造是天衣无逢的……你能给我个解释吗?” 宝锦单刀直入地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我对锦渊陛下的行为,既是迷惑不解,也是心灰意冷——君王将苍生弃之不顾,将宗庙抛于脑后,她究竟意欲何为?!” 宋麟声音沉郁哽咽,似泣似怒,映着寒风的悲号,越发显得凄凉萧索。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我的君上,也是您的亲姐姐……逝者已矣,又何必平白让您心生怨意?所以我自作主张,将所有帐薄都矫造一清……” “你确实是自作主张。” 宝锦的声音无喜无怒,在暗夜中从身后传来,一字一句道:“我恕你这一回,从今往后,再不准隐瞒我任何事!” 宋麟不答,随即,他回身深深一拜,飘然下楼。 “谨遵您的吩咐。” 宝锦一一独坐在矮榻上,身后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她仿佛无比寒冷似的,紧紧环抱着自己—— “连姐姐都如此倒行逆施,这世上,我究竟还能相信谁呢……”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昏暗中幽幽而散,在这一刻,她心中完美至高的姐姐,已化为万千残片,支离破碎的,裂成无数。 与她一起碎裂的,还有少女心中所有的信任、景仰、忠诚…… 所有美好而虔诚,光明而永恒,如今,却也不过是断瓦残垣,而已。 **** 皇后回到宫中时,面色如常,甚至还跟侍女说笑了几句,但只有她最亲信的琳儿,才看出她眼中的森寒怒意。 任由晨光浸润着自己如玉的娇颜,皇后慢条斯理地对镜理妆。 一朵石榴花嫣红如血,在她鬓间闪烁生辉,越发映得她通身如玉。 “娘娘真是好看,奴婢都看花了眼呢!” 琳儿笑道,虽是奉盛,却也是真心实意。 皇后微微一笑,将珠冠从头顶卸下,一头青丝如瀑,她舒了口气,正要更衣小憩,却听门外有人禀道:“王美人求见。” “一群没眼色的!没见娘娘正要休息吗?!” 琳儿怒道。 皇后摇手制止,信手从匣中取出一道翠玉环,将长发一把束了,这才道:“请她进来。” 王美人入殿时,只见昔日的主子素衣淡妆,通身上下,绝无一点奢华,长发成束,垂落中自见飘逸,宛如神仙中人。 她一阵恍惚,依稀见到了,旧日里伺候主子挑灯夜读时的情形—— 那时候,小姐只是方家千金,而她,也不过是青涩懵懂的小丫鬟。 人事已非哪…… 王美人暗自叹息道,在阶下跪了,不顾皇后的劝阻,恭敬行了大礼,也不起身,只是垂泪道:“娘娘,我的伤已经好了……” “你不用替她说话!” 皇后一下就听出她的来意,微微冷笑道:“宛晴仍如旧日一般歹毒刁蛮,这次若是姑息她,将来她岂不是要把整个宫中都翻转过来?!” “娘娘!方婕妤毕竟是您的嫡亲堂妹,千万三思哪!” 王美人哭求道,随着深深叩首,她脑后的大疤也显露在皇后眼前。 (今天还有一章,绝不赖帐,但接连有朋友和编辑找我,所以时间耽误了,11日中午补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三章 家事 皇后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创口,不由的放缓了语气,“宛晴这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次害你受苦了,是我们方家教导无方,对不住你。” “娘娘这么说真是要折煞我么?!” 王美人声音颤抖,不顾琳儿的阻止,将头在地上磕出很大声响,“娘娘自小就怜悯照拂我,如今又提携我到了这等位份,家中爹娘兄长如今也过得了,就是拼了这条命,能报得了这恩情么?!” 她声音哽咽真挚,皇后在旁听着,也是眼圈泛红,亲身上前将她扶起,王美人不受,仍是伏地哭求。 “如今婕妤娘娘只是年少淘气,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慢慢教导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因我一人,就如此折罚于她!” 她见皇后面带犹豫,又膝行了几步,到了她跟前,轻声道:“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若真将婕妤打入冷宫,即便是宗族之中,也会有所怨望的。” 她不说还好,一提宗族,皇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道:“当初他们决定送方宛晴入宫,就该料到她这性子迟早会闯祸,如今出了事,难道反能怨我不成?!” “小姐……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方家上下千余人,老爷虽是家主,却也不能一手遮天,其余执事若是存心生事,那也是后患无穷……” 王美人跪在皇后膝下,低泣着说道。她是皇后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皇后听得目光连闪,心中深以为然,抚着她的头发,温言抚慰道:“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忠心不贰,若真要恕了方宛晴,可真要对不住你了……” “若能让娘娘一家和睦,别说受这点伤,就算是要我的性命,也没什么关系!” 王美人见她口气松动,不禁破涕为笑,缓缓起身,这才觉得膝盖发麻,几乎跌倒在地。 皇后伸手将她挽坐在身旁,替她拂了裳上灰尘,嗔道:“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啊跪的,羞不羞啊!” 王美人自觉不好意思,搓着衣角只是羞涩微笑,也不答话。 她抬眼细细打量着皇后,有些忧虑地叹道:“几日不见,娘娘瘦了些呢,脸色也不太红润,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皇后轻叹一声,苦笑道:“也不用请太医,一点小事烦心……” 话虽如此,她眉宇间的那道阴霾冷怒,却仍是丝毫不散。 昨日廷议,皇帝将请求出兵的折子留中不发,虽没有明加驳斥,却也是坚拒不纳。 皇后亲身去问,两人在乾清宫中品茗密谈,意见相左之下,僵持了半日,竟是不欢而散。 皇后想起这事,不由地心绪大坏,与生俱来的骄傲,却不容她在任何人面前倾诉,她只是宛然一笑,平静道:“只是一点小事,不妨的。” 她款款起身,纱衣随风,说不尽的从容淡定—— “我也乏了,今日就到此吧!” 日光将她象牙一般的肌肤染成淡金,浓黑眼睫微颤,将凤眸中的一丝不安遮掩,就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 与昭阳宫的高华宁静不同,北五所的陋室,是清远寂静的。 白发宫娥蹒跚而过,依稀仍是旧时装束,窄袖乌唇,看似可笑的厚粉,却是数十年前风靡一时的时世妆容。 长巷之中,缓缓有风吹过,却又随即凝滞,仿佛被这高墙禁锢,插翅难飞。 宝锦坐在榻上,任由炭火的烟味呛人,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上的薄本。 除了帐本,另外两本,一为姐姐所书的兵法心得,另一本,却是没头没脑的武功心法。 “这和皇家流传的,竟是迥然不同!” (有书友丫丫做的新封面,大家看看喜欢不,点下面就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新封面 第四十四章 云霾 皇家秘藏的武功,乃是元氏先祖传下的,虽然正广博大,却是偏于阳刚,并不很适合女子修习。 宝锦翻看着这本心法,越看越是心惊,其中精妙之处,竟能让人心神凝涣! 她眼中闪过姐姐的神妙身法,再一一对照,骇然低道:“原来姐姐所学的,竟然与我迥然不同!” 她只觉得一阵疲惫—— 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全然不知的?! 她想起姐姐,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出是怨,还是痛。 十指将毡毯握紧,她刻意不去想起锦渊,深深吸气,再睁开时,已是清冷无波—— “既然天降良机,我便要好好把握……这世上,哪怕只剩下我一人,也要将元家的江山夺回!” 低喃出摄心人魄的豪壮誓言,宝锦将书页打开,随即,深深沉溺其中。 她如同海绵似的,如饥似渴地学着这些枯燥无味的兵略和武功心法,再不似少不更事时那般耽爱玩乐。 **** 时正隆冬,一把大火将慕绡院及周围十几重烟花宅寓都烧了个干净,连绵半条街,几乎成了白地。如此动静,已闹得京师不安,朝野震动。且不说烧伤、受惊的百姓,单是十几名死者中,竟有好几人乃是朝廷命官。 皇帝接到禀报,不由地大怒,“如此贪花好色之徒,居然恋栈青搂,真是死有余辜——他们自己死了便罢,朝廷的脸面却也给丢尽了!” 他盛怒之下命令彻查,于是幸免于难的鸨儿娇娥,号啕大哭之下,也被一条铁索锁拿入狱。 无论怎样的轩然大波,却未见蜀王世子李桓的表态,就仿佛他从未去过那等勾栏烟花之地——但所有人心知肚明,这是冲着他来的,慕绡院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而已。 “蜀王偏袒幼子,又有宠妃暗中作梗,这次胆大包天,居然上京城来杀人放火了!” 皇帝怒道。 “勾栏院那些,不过是些妇道人家,哪曾想沾惹上蜀王的家事纠纷,你拿她们出气,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皇后坐在帝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以绢帕擦拭唇角,一举一动,无不是优雅自然。 皇帝听她半是调侃,半是挖苦,不由地苦笑道:“毕竟是勾栏瓦肆,平日里默默营生也就罢了,居然扯进了朝廷命官,真是有辱斯文!” 皇后微睨了他一眼,眼波清婉,却别有一番妩媚慵懒—— “若没有天下的男人去做那些无耻勾当,又哪会有她们这一行!” 她虽是嗔,唇边却是清羞笑意,皇帝看了,不由地心头一荡,正要含笑回答,手上却翻到了一本奏折,他读了几行,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皇后眼尖,凑近一看,顿时已是勃然大怒,“如此狂悖之徒,难道不要性命了么?!” “他也是为新政一事上书……” 皇帝放下奏折,揉了揉眉间褶皱,“众臣虽然不言,朕却看得出他们大半对新政有所疑虑。我们贸然施行,是否太过急切了些?” 他好似在自语,又好似在跟皇后娓娓私谈,皇后心头却是“咯噔”一沉,她微一抿唇,断然道:“这些人一心以圣贤之道为要,食古不化,各个都是傲岸异常,长于清谈,却拙于民政,眼中见不得一个‘新’字,朝廷新政乃是为民着想,哪容得他们如此诋毁!” 她越说越怒,胸口微微起伏,一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在灯下显得格外温润,话音却是越发险恶诛心,“新政的条陈大都自我而出,越发让他们觉得牝鸡司晨,后宫干政,于是越发‘清议鼎沸’——这是要怂恿着陛下废后呢!” “何至如此!” 皇帝怒道,一甩袍袖,将案上白玉镇纸跌坠在地,顿时裂成几瓣。 “要说什么废后,这是没影的事,今后谁也休提!他们若是敢对你言语无礼,朕一个个惩办他们!” 皇后得他掷地有声的一句,心头大热,珠泪含在眶中,真想扑入他怀中一诉委屈。 此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清盈身影闪入,默不作声地微一裣衽,随即到案下,将碎玉一一清理擦尽。 “这里不用你了,且先出去吧……” 皇帝见了宝锦,面色稍霁,见她埋头做事,于是温言说道。 “是……” 宝锦将大片捡起,又将碎屑一一以绸巾擦拭,一双青葱似的玉手,竟是忙个不歇。 “小心扎手!” 皇帝关切的一句,让一旁的皇后面升阴霾,不由得绞紧了手中丝帕。 第四十五章 青蓝 三日后,皇后下诏将方宛晴一顿痛斥,随即将她从广玉宫赦回,罚俸六月,以儆效尤。 经过这一番风波后,方宛晴收敛好些,不似原先的飞扬跋扈,她痛哭着长跪认错后,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王姐姐,是我对不住您,若您再不肯原谅,小妹绝不起身……” 方宛晴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让人觉得好生不忍。 “婕妤妹妹真是折煞我了……快扶婕妤起身!” 王美人慌忙摇手道,让侍女将方宛晴扶起,无比恳切道:“谁都不是外人,一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只要婕妤今后不怨怪于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谁跟你不是外人!!你不过是一介贱婢,也敢跟我称姐道妹! 方宛晴面上感激而笑,心中已是怒火狂燃,此事根本与她无关,可如今却已是百口莫辩,若再不承认,就别想从那冷死人的广玉宫中出来——没奈何,她只得含冤认罪…… 昭阳宫中气氛祥和,皇后也甚感欣慰,三人聚在一快,聊了些宫中琐事,方宛晴美眸一转,好似不经意笑道:“姐姐跟皇上一向蜜里调油,让我们好生羡慕——今日怎么没见他过来?” 皇后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紧,若无其事地笑道:“今日蜀王世子辞京归家,皇上率一众文武为他在前殿饯行呢!” 方宛晴暗暗咬唇,却随即安慰自己道: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会让我亲近御前,一朝得幸…… 几人叙话一阵,随即各自散去,王美人由侍女搀扶着,由廊下袅袅而过,回到了自己的偏院中。 “主子何必如此行险……” 侍女与她自幼莫逆,都是方家之婢,两人同气连枝,战战兢兢活到今日,早已是无话不说。 王美人乍听此言,只是轻叹一声,低声道:“你以为我天生就爱搬弄是非吗?” “俗话说,疏不间亲,方婕妤跟皇后毕竟是骨肉至亲,就算一时生分,也会缓缓弥合。” “她们之间心结已成,早就没有弥合的余地了!“ 王美人冷冷一笑,不自觉的,以手轻抚着脑后血疤—— “我自编自导了这场好戏,让皇后认为方婕妤无法无天,从此再不敢把心腹事务委任于她,而方宛晴,她娇纵任性,受此盛辱后,必定对皇后更是怀恨——后宫之中,越是姐妹至亲,就越不会容得下对方!” 王美人一气说完,轻笑着看向窗外金色的琉璃明瓦,笑容宁静而凄然。 “我如此行险,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自保——正如你所说,方宛晴是皇后的堂妹,一旦受到皇后的信重,这宫中,就再没有我的位置了!” “皇后将我拔擢到这个位份上,就是想用我制衡后宫,若是方宛晴可以替代我,我这个没用之人,也就该黯然退场了!” “所以,不是我心狠,而是她们逼我的……这些世家千金,锦衣玉食,哪能体会我一路走来的艰辛——我好不容易得到一切,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王美人双目含泪,咬牙说道,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她的面容都微微扭曲。 “可是,一旦被皇后发觉,后果不堪设想哪!” 侍女急切劝道。 “皇后?哼……” 王美人冷笑一声,“我从小服侍这位主子长大,她的脾性,我最了解不过了……她向来以为天上地下没有人能瞒骗于她,却绝不会放眼下看,多注意我这小小棋子。” “更何况,我手中还攥着她最大的一个秘密……大家好便好,要是逼急了我,将这个惊天秘密公开,我看她还怎么母仪天下!!” 屋檐的阴影将她的面容遮没,王美人眼中的冷笑,却越发耀眼夺目—— 小姐啊,我在你身边学到最多的,就是要心狠手辣…… 所以,你千万别怪我,我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京城外的兰亭,乃是自古以来的饯行之地,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感人肺腑的送别名篇。 皇帝在殿中以宴饯行后,礼部在城外代替天子郊送,一切礼节做足后,李桓只带着几个仆从,轻身驾车而行。 今日虽然风大,日光也仍是晴好,驾车的仆从只见不远处的兰亭有车驾轻拦,便知有人来送自家世子。 “世子真是薄情寡信,要走也不与我辞别吗?” 清冷明净的声音,出自蒙面女子的口中,仿佛珠玉落地,让人心醉神往。 第四十六章 醍醐 “宝锦殿下!” 李桓顿时精神一振,自车中一跃而下,衣袂纷飞间,自有一种潇洒不羁。 “火场一别,还以为你失陷在内,辗转打听,总算知道你无恙!” 李桓大步流星地迎入亭中,只见宝锦以帷帽覆面,却仍是婉丽清扬,一双重眸轻瞥而来,竟似要摄人魂魄,却又有莫名的高华凛然,让人不敢轻亵。 才几日不见,她越发神似锦渊了…… 李桓念及殒命京中的锦渊,心中惨淡剧痛,唏嘘之下,深深凝望着宝锦,“宝锦殿下,自此一别,相见无期,京中危机四伏,您千万小心……” “世子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你也同样要小心,这一番祸起萧墙,蜀地之中,还不知有什么样的明枪暗箭等着你呢!” “不管怎么说,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宫中度日,也实在是很不容易……” “世子盛情,实在让我感佩……我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应允。” “请说。” “我元氏天下绵延百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从今以后,我别无依仗,只要这一条性命还在,就要让乾坤重整……所以,我希望得到‘蜀王殿下’的鼎力支持!” “真乃鸿鹄之志!可惜我父王……” “我说的不是你父王,而是您,未来的蜀王殿下!” 宝锦双目灼然生辉,深深凝望着李桓,一字一句道:“你只有成为蜀王,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可是我父王健在,他一向偏袒弟弟,我怕是没什么胜算……” 世子仍是踌躇。 “世子!你看我如今的遭遇!” 宝锦低喝道,声虽不大,却是格外惊心动魄—— “我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惊才绝艳,却又死得不明不白,剩下这故国万里,满目疮痍,暗夜静思,何尝不是欲哭无泪?!” “世上无可依靠,我便依靠自己;擎天支柱倒下,我便要成为所有人的支柱!本领可以再学,威信可以慢慢竖立,但我绝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因为只要我在一日,元家就没有灭亡!” 清风之中,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冰雪破堤,呼啸着千重而来。 李桓心中震撼,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孤苦少女,却没想到,这一番言语,竟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深深一叹,竟是长揖及地,“桓今日受教多矣,从此再不枉自菲薄!”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畅快豪情由心而生,彼此遭遇相近,未来多舛,却偏要迎难而上,心中越发生出惺惺相惜之念。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谨以此句,彼此自勉吧!” 宝锦声音清脆,眉宇间偏有一道飒然风华,重眸灼然,凛然威仪自生。 “好一个君子自强不息!” 李桓放声大笑,从腰间取下一道玉佩,郑重放入宝锦手中,“桓虽不才,也有一二之力,殿下今后若有疑难,以此玉相寄,桓定会倾尽全力,襄助殿下!” “我若重掌天下,也会全力襄助世子!” “一言为定!” “绝无反悔!” 第四十七章 摊牌 冬日的阳光带着特有的淡金投射而下,北风席卷而来,将旷野的蒿草吹得四散起伏,兰亭之中,两人击掌为誓,语音铿锵,相视一笑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少年后,已成为蜀王的李桓回忆起那一幕,仍会唏嘘不已——当时的宝锦,虽然仍显稚嫩,却已隐隐显出权握天下的凛然,在京城的惊涛骇浪中初显峥嵘。 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时光有如白驹过隙,缓缓地从指间流淌而过,在送走蜀地的贵客后,京中恢复了平静,而在这如常的平静中,却不知有多少汹涌暗流,正在汇集转折。 十二扇镂空云纹的通天殿门被齐齐打开,乾清宫里虽然寒冷,却一下子便得明亮宏阔。 皇帝并不在忙政务,却持一支翠玉短笛,正在静静吹奏。 笛声并不似他平日的冷峻飞扬,竟是温宁舒缓,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的心头缓缓流淌。 笛声宁静渺远,悠悠传入中庭,连修整花木的奴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得悠然神往。 连月旦的刺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有人在这悠扬乐声中,好似看到了家乡的渔歌唱晚,牧童杏花…… 宝锦着了一件紫绫宫衣,底下衬了雪色锦裳,绰约秀美,如同风中素梅。 “这一段你方才吹来,总有凝滞,起音要这般徐徐转来,才能圆融如意……” 皇帝解说着其中诀窍,见她听得仔细,不禁调侃道:“原以为你精通器乐,却没曾想,你在笛笙一道上却是个懵懂……朕这个老师,可算是当得毫不惭愧!” 他微微一笑,无复平日里的冷峻傲岸,薄唇边勾起一弧微笑,整个人都仿佛明亮起来。 这一瞬,在那寒夜花林初见时,青衣谪仙般的奏笛男子,好似又重现在眼前。 宝锦对上了他的眼,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过头,眼起浮现那一夜的情形—— “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 “你在想什么?” 皇帝的问话打断了她的遐思,宝锦勉强一笑,不假思索道:“想起与您初见那夜。” 她语声平和,抬眼望着这夙夜切齿的最大仇人,心中百味陈杂,酸甜苦辣一时踊起,却不似平日那般的单纯仇恨。 亡国灭族……这样的惨事深仇,要尽数归罪于他吗? 宝锦知道自己不能自欺欺人。 姐姐身为天朝之主,却刻意将这大好河山都倾覆一尽,到头来,竟是元家人自造了这冤孽! 如今,却让自己如何再去理直气壮地找他复仇? 她心中苦涩,却听皇帝叹道:“那一夜,确实是非同一般……朕在林中见你踉跄而来,还以为……遇到了花精魅仙。”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将宝锦搂入怀中,“你当时泪落如雨,衣裳染血,月儿一照,好似是从天上生生谪下的,看得人心疼。” 他声音醇厚清朗,和平日的端严凝涩全然不同,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宝锦心下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正在旖ni微妙间,却听皇帝低喝道:“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象什么样子!” 张巡呵着腰,从殿外蹑足而入,望了一眼宝锦,有些犹豫,却仍是跪禀道:“万岁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宫中?” 皇帝一楞,这才醒悟,今日乃是溯望之期。 宫中惯例,溯望之日,皇帝必须在中宫处过夜。 他与皇后素来恩爱,也从不被这僵硬律条所限,皇后这一阵身子不爽,于是让他择人入替。 皇帝轻叹一声,知道所谓的身子不爽,实在是托词,而是皇后见自己未曾临幸新人,这才变相催促。 皇帝在女色上头并不热衷,多年以来,也不过是一妻一妾。这一批新人,色虽妍丽,却引不起他半点兴趣。 方宛晴娇纵跋扈,王美人又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实在乏味,徐婴华却好似事事藏拙,一味的谦辞婉拒侍夜…… 皇帝意兴索然,微一沉吟,随意道:“就去月妃的馨宁宫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听一旁当啷一声,在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惊心。 宝锦手中一颤,玉笛跌落在地,竟裂了一个缺口。 “皇上恕罪……” 她颤声低道,声音几近哽咽。 皇帝以为她是害怕责罚,一笑安慰道:“不过一支笛子,虽然精妙,却也不是世上无双,摔坏了也罢,今后小心便是。” 宝锦垂首不语,双手轻绞着衣角,看似羞涩,心中已五内如焚。 明月性情偏激,真要让她侍寝,怕是要惹出滔天大祸…… 她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托词退下,却是一出殿门就疾奔而去。 “今晚让我侍寝?” 明月的声音并不很惊奇。 她微微一笑,手中的杏仁酪在杯中荡起点点涟漪。 “自打进了宫,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她低声笑道,凄厉而清醒的双目有如寒星,刺得人眼角发痛。 “你要怎样?” 宝锦蓦然站起,急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 “不怕没柴烧,是吗?” 明月笑得越发耀眼,几乎沁出泪来,“你们中原人还有句话,叫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 宝锦怒极跺脚,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醒,“你也算是叱咤千军的巾帼女杰?!居然学着坊间愚妇,动不动就一死以全贞洁!” 她一把揪起明月的衣领,死命摇晃着,“我贵为天朝帝姬,如今落得声名狼藉,也没有去寻死,你却要学哪门子的玉碎!!” 明月听得这“天朝帝姬”四字,瞳孔蓦然睁大—— “原来如此!” 她豁然开朗道:“我早该想到的!姑墨王娶了上代帝姬,与天朝乃是姻亲!”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八章 失贞 她深深凝望着宝锦,叹道:“殿下忍柔于事,卧薪尝胆,果然非比寻常……可惜,我早不曾与你相识!” 宝锦听这话带着不祥,心中更怒,“如今认识也不迟——我先前跟你说的,难道都是白费唇舌吗?!” 明月凄然一笑,任由长发蜿蜒垂下,“如今才道知易行难!” 宝锦怒急已甚,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咬牙在殿中来回踱步。 殿中没有点上银炭,阴冷的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昏暗的寝殿中,烛光飘摇不定,将人的面庞都浸润其中。 劈啪一声轻响,暴了一个烛花,满殿都为之一亮,宝锦的心中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我有办法了。” 她伫立于殿中央,静静说道,稚嫩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道深刻而冷峻的笑容。 “只是,这一招乃是行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求之不得。” 明月恬然微笑道。 宝锦气闷不过,恨不能把她拎起来死命摇晃,看看她头脑里到底装了什么。 “要想让皇帝不加临幸,只有个可能——” 她凑近明月身边,低声说着。 “殿下真是妙计。” 明月咬牙道,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却最终一咬牙,决然道:“殿下不惜名声,我也能如此!” **** 到了掌灯时分,皇帝经由张巡提醒,这才乘辇朝着馨宁宫方向而去。 宝锦早早下值,却没有回到住处,只是到了馨宁宫近旁的含香苑中,好似饭后散步,却不时注目着侧旁露出的宫阙一角。 她又望了眼天上缓缓移动的一轮明月,暗自道:“时间快到了……” 銮驾到时,月妃已经等候多时,此刻领着宫中之人叩首接驾,“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久闻她性情怪诞,见她如此温婉知礼,当下亲自上前扶了一把,“起来吧!” 他只觉得手中纤细柔和的手腕好似战兢地发抖,以为她是害怕紧张,心下不免生出怜惜。 “朕一向繁忙,倒是忽略了你,让你辞国远来,颇多不便……” 他安慰道,一旁的宫人笑盈盈奉上便膳,他略微夹几筷尝了,想要寻些话题,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室中气氛有些僵凝,两人默默无言,玉箸的轻响声中,便膳才用了半碗,便各自撤下。 宫人们换上了红色喜烛,又有人捧出双合玉杯,两人饮完,已有人将纱幔一重重放下,侍女替两人一一宽衣,殿中陷入了一片旖ni。 皇帝正要将明月拥入怀中,却听殿外人声气急,有纷杂清脆的女音正在争辩着什么。 “将殿门打开!” 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易置疑的意味。 “皇后娘娘!” 殿门被齐齐打开,裙影婆娑,香氛馥郁,在众人的簇拥下,皇后盛气而入。 皇帝在帐帷后面看得真切,心中不禁一惊——如此放肆无礼,根本不象皇后的作风! “怎么了?” 他自帐中起身,却见皇后面色铁青,眼中怒意正炽。 “皇上……” 所谓家丑不得外扬,她压抑了怒气,屏退了旁人,这才沉声道:“我刚刚得知,月妃入宫时的检查,很有些疏漏。” “疏漏?” 皇帝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她入宫之时,已非完璧。” 皇后再不多说,亲自上前,将明月的手臂从纱衣中拽出。 雪白玉臂上光洁晶莹,哪曾有守宫砂的嫣红一点? “入宫之时的例行检查,那老宫女便有所徇私,如今万岁召幸月妃,她知道纸包不住火,急急来向本宫坦诚了一切。” 皇后款款道来,皇帝的面色已转为铁青。 “好大的胆子!” 他一把扯过明月的颈项,素色中衣从肩头滑落,露出洁白无暇的肌肤。 “你究竟是跟谁私通?!” 明月听着九五至尊的怒叱,竟是夷然不惧,掠了一把额前鬓发,声音平静如常,“我在若羌时,跟将军青穆便是青梅竹马。” “真是不知廉耻!” 皇后怒声斥道。 皇帝心中也是大怒,他瞥了一眼眉目深美的明月,深吸一口气,任由张巡细心服侍着,将衣袍一件件穿上。 “既然如此,朕再没什么话要说,你好自为之!“ 压抑着怒气说完,他携了皇后的手,径自而去。 殿门被大力推开,皎洁月光照入这昏暗寝殿,夜风将烛光灭去。 明月茕茕而立,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道欣慰安然的微笑来—— “这一下,我也是声名狼藉了。“ **** “这一下,连你也声名狼藉了!” 宝锦无奈地叹息一声,瞪了一眼明月,“我设这一计,只是为了让皇帝心生芥蒂,以为你早非完璧,再不来临幸,你倒好,干脆供出个什么青穆来,这一下将‘奸情’落实,如果皇帝真发起雷霆之怒,你和这位青穆将军的项上人头,可都要齐齐落地。” “放心吧……” 明月笑道:“皇帝素来对北郡十六国怀柔,若是因为失贞而杀我,只怕传到塞外,更会惊坏那些小国王族,所以我的性命定会无恙。” “只是从此之后,馨宁宫要改名为冷宫了!” 宝锦环顾着空寂无人的宫室,苦笑道:“皇帝虽不会杀你,却再不会有任何眷顾,你既然触怒了天威,宫中之人怕是要纷纷想法调走,再不愿沾染你的晦气了。” “正合我意!” 明月飒然一笑,依稀可见往日叱咤千军的英气,她眼眸闪动,笑道:“只怕对你来说,这也是好事一桩吧——从今以后,你要来与我图谋机密,再也不用顾及左右耳目了!” “真不愧是明月!你早猜到了我的来意?” 宝锦双目炯炯,直视着明月,再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宝锦殿下,你入宫是为了复国,在我这残废之人身上化这么大的心思,虽是侠肝义胆,却也不会是无用之功吧?” 明月微微咳嗽着,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中却是神光内敛,洞察深远。 “真不愧是纵横北疆的巾帼佳人!” 宝锦畅快一笑,眼中光芒更甚,凛然威盛,竟别有一种尊贵高华—— “千军易得,一帅难求——我希望你能助我完成这复国大业!” (昨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一家出门庆祝了,没有更新,请大家谅解,今天还有一章)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十九章 夜谈 这一句铿锵有力,隐隐有金石之音,让明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中一片寂静,半晌,明月居然微笑起来。 “不愧是天朝帝裔!” 她笑得咳嗽,以绢帕掩住唇,上面竟有几许血丝。 悄然将帕巾收入袖中,明月仍是抑制不住这苦涩凄然的笑意,“殿下志存高远,卧薪尝胆,也算是当世了不起的人物了——我如今病体缠mian,也不知能活多久,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如果我能治好你呢?” 戛然一句,将她的笑意打断。 明月的眼睛睁大,平日里晦涩死寂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你……真的有办法吗?”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颤抖,好似绝境前的柳暗花明。 “只是假设而已……你身上的金针,我已有了些头绪,但还须时日。” “原来如此。” 明月嗯了一声,耀眼的光芒从眼中消退黯然,但却再不似一潭死水。 “即使我能顺利恢复,真要对上新朝诸将,也是个九死一生的危局——皇帝麾下猛将如云,都是久浸沙场之人,就凭我在北疆那点子功绩,想要傲视天下群雄,实在还有些不够格。” “我也未曾想要一刀一枪的硬拼。” 宝锦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详细反驳,只是微笑着起身道:“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只需有了两样,我就能在这帝京之中翻云覆雨,又何必一州一府的血战?” “先不提这事,你且好好休息,考虑清楚了再说。” 她说完这一句,转身要走,明月唤住了她—— “我答应你!” 声音低沉,伴随着无边的苦涩,好似珍兽受伤后的桀骜暗惧,斩钉截铁地,伴随着推门的声响。 随着殿门的关闭,空气中传来的,是波澜不惊的一声回答: “谢谢……” **** 宝锦辞别了明月,独自一人行于宫道之上。 此时已近三更,万籁俱静,只余下路旁花叶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却更显幽静。 远处的宫阙,在黑暗中只露出重重轮廓,金色琉璃瓦在月光下粼粼生辉。 飞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一盏盏宫灯高悬飘摇,照得宫道越发的曲折幽深。 眼前的一切,对宝锦来说,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旧日里,这是她的家,是她与父皇和姐姐朝夕相处十五年的家。而如今…… 她微微咬唇,孤身一人,茫然的,继续前行。 浑浑噩噩的走到拐角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盏灯笼,措不及防,两边险些撞在一起。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惊了圣驾!” 张巡尖锐而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宝锦一楞,这才回过神来,一下便看到灯笼后伫立的那人,连忙告罪道:“是我走得太急……” “你也还没睡啊……”皇帝微微一叹,走到她身边,仔细端详了一回,才道:“是刚从月妃那里回来吧?” “皇上圣明。” “哼……朕要真是圣明,月妃又怎敢欺君罔上?!” 皇帝冷笑一声,却不复平日的刻薄犀利,又是叹了一声,带出深深倦意来。 “天快亮了,索性也睡不着,你陪朕走走吧!” 这话并非是商量的口气,宝锦应了一声,皇帝已经从张巡手中接过灯笼,两人朝着御花园而去。 “今晚这事,你也听说了吧?” “是……” 树阴遮住了皇帝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又道:“折腾了半夜,连皇后都是勃然大怒,朕安慰了她良久,刚从昭阳宫中出来。” 宝锦越听越奇,禁不住皱眉,只觉得这帝后二人殊是怪异,丈夫戴了绿帽,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反倒是为妻的怒极恨甚。 “出了这等事,朕也恼怒异常,天家尊严,又岂容轻亵?!但真要说伤心透顶,却也说不上来……” 皇帝的声音和缓平静,丝毫不见白日的冷峻狠戾,他深深一叹,道:“这些嫔妃如云,朕其实谁也不喜,又哪来半点的恋栈****?!” “那么,陛下心中,是只有皇后一人了?” 宝锦自然而然的问道。 第五十章 来客 此时月正西斜,夜凉如水,远处更漏声声,穿透这林涛婆娑。 “朕……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人吗……“ 皇帝低低重复道,却竟不是肯定的语调,倒象是单纯自问一般。 “我与她,于林中偶然邂逅,只那一眼,便知道对方是今生唯一。” “那时候,我一文不名,四海为家,她身为名门贵女,却隐瞒身份,与我夜夜相会。” “那时候……” 皇帝叹道,眉宇间怅然清远,黑眸幽幽,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 “经过多少波折羁绊,我才与她解为连理,征战数年,应者云集,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登上了这九阙至高!” “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一代帝后传奇,这世上十全十美的事,皇上一人算是占尽了!” 宝锦说得谦恭,话意却其实不善。 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只是轻笑一声:“十全十美?!” 他笑声枯涩,仿佛有无尽疲倦,又好似多年未校的琴弦,嘶哑紧绷,下一刻就要断裂开来。 “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再怎样美好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都会面目前非。” 他说的……难道是皇后?! 宝锦心中急转,却再不敢试探下去。 皇帝却仍是黑眸恍惚,仿佛不愿从旧梦中醒来—— “那时候,她真是清美绝伦……明眸善徕,好似月华碎光在眼中闪动,只微微一笑,便能倾国倾城!” “她性情明朗飒爽,却异常的要强,江州有大潮噬人,她不声不响的消失几日,竟是背了一袋火器,将岸石炸开,从此沿岸百姓无忧。” “这……就是以前的皇后娘娘?” 宝锦静静听着,心下越发惊骇——这与自己接触到的皇后,简直是判如两人! “是啊,她如今娴静高雅,一举一动,都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皇帝深深一叹,心中升起无尽惆怅。 “可我还是觉得,当初那惊鸿一瞥,那飒然清扬的一眼,才是这世上最为特别的女子……” 皇帝仿佛是在自语,又好似在对着虚空倾诉。 此时朵朵云絮将明月遮挡,冬夜的凛冽中,那缠mian如缕的云絮,也好似将他重重包裹,声音越发渺远。 这寂静深夜,万物都陷入了沉睡,却只有这天下至尊,在这夜半无人处私语。 “你知道吗?” 皇帝蓦然回头,直视着她,“我初见你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虽是重眸,但那眼中的神气,简直与当年的她如出一辙!” 什么……?! 宝锦面上的淡漠终于被打破,她不由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带来轻微的痛楚,却也浑然不觉。 虽然时隔多日,但她仍记得那一日皇帝的低语—— “看着你的重眸,就好似……” 就好似什么?! 她曾千百次想着答案,总以为,被隐藏不吐的,是姐姐的名字! 锦渊!! 我唯一的姐姐…… 他攻入宫中时,曾见过姐姐吗?她最后死于何处?她的尸首在哪? …… 宝锦的心中翻腾汹涌,杂乱无迹——她一直以为,姐姐的下落,终究要着落在眼前的篡位者身上,却不料…… 他居然说我眼中的神气,酷似皇后! 巨大的沮丧夹杂着难以言语的烦躁,如岩浆一般澎湃嚣叫,几乎要从她冰凉的肌肤下喷涌而出。 但她终于忍住了。 宝锦缓缓回头,露出一道清婉的微笑,在宫灯的映照下,有如谪仙一般飘逸出尘—— “我的眼,和皇后娘娘如此相似……彼此的命运,却是天上地下。” 天人之姿的幽美,眉宇间却含着奇异的凄楚,宛如月下的露珠一般惹人生怜。 下一瞬,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将她包裹,皇帝将她搂紧,仿佛抱住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轻轻低喃道:“不会的……在朕的身边,没有人可以动你分毫。” 但愿如此…… 宝锦温驯地投入他的怀中,露出一道极冷的笑意,如夜空中,划破千重迷雾的宝剑,飒然明光,耀眼无比。 不管你把我当成是谁的替代品,我都甘之若怡—— 这样,便是皆大欢喜了…… **** 晨曦初露时,宝锦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季馨迎上前来,“主子可回来了!锦粹宫的杨公公刚刚遣人送来了便条。” 宝锦展开看完,随即放到了油灯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们在宫中的耳目,总算是连纵成网,可以派上用场了!” 她轻声叹道。 宫中虽然经过人事更换,但最低层的宫人仆役,却没有大的裁撤,都是前朝旧人。 寥寥几月,她与沈浩等人殚精竭虑,花了无数心血,才在宫中重新设下耳目。 这一次明月的“失贞事件”,正是她暗中指使布置的。 “锦粹宫的云贤妃,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吗?“ 她微微一笑,随即更衣而卧,陷入了沉睡之中。 **** 翌日午后,天日稍微见了些暖意,穿堂大风却越发肆虐,刮得廊下宫人瑟瑟发抖。 皇帝在乾清宫中召见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黄帅千里迢迢入京,实在是辛苦……“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一章 密会 皇帝温言笑道,对此人甚是礼遇。 阶下一人谢过赐座,小心翼翼地斜签着坐了,恭声答道:“微臣接到万岁的诏令,军中上下,无不大喜——天可怜见,我们冀州军被多年搁置,这柄国之利器再不使用,便要生锈了!” 皇帝因他明朗风趣的谈吐而大笑,“汝等的忠诚,天日可鉴,朕不会为了小人的谗言,就将你们舍弃不用的。” 黄明轨听得这话,虎目含泪地很是感激,心中却是深深唏嘘。 他所辖的神宁军,本是镇守京畿的精锐虎贲,却不料,多年闲置后,等来的,竟是惊天动地的噩耗——叛军以奇兵突入京城,天子驾崩,一朝国灭。 这支虎狼之师,虽然无一伤亡,却顿时处于旋涡的中心,为了部下将士的性命和家小——那些妇孺大都居住在京城,黄明轨一咬牙,只得降了新朝。 经历过渗透、打散、远调等种种考验后,神宁军终于被一纸诏令调回了京畿。 究竟是福是祸,黄明轨已经无力去想,短短一年的时间,他所有桀骜的棱角,都被磨得圆熟。 就让我做个纯粹的武夫吧…… 他心中叹道,眼角却不由地被殿中熟悉的物事而深深刺痛—— 窗下的瑞兽金炉,窗棂上的九龙雕纹,以及,那御案上的玉蟾端砚…… 多年前,他曾入宫觐见,年方弱冠的先帝英姿焕发,当场手书“国之虎贲”四字,笑语褒奖,那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御笔淋漓,不正是从那玉砚中饱蘸着松墨,一气写就的吗?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仍是一副忠诚耿介的模样,垂手静听皇帝的训示。 皇帝的劝勉不过寥寥数语,却是意味深长,当黄明轨听到那一句“调入京畿,以备不测”时,身躯不禁一颤—— 这京中都是皇帝的旧部,铁桶一般的安全,却又要防备什么不测?! 几瞬的怔仲后,他想起讨伐南唐的传言,又想起手握重兵的靖王,隐隐受着今上的猜忌…… 他一时心乱如麻,好不容易听完皇帝的训诫,他起身拜辞,由宦官引出殿门时,却在廊下迎面遇上了一位宫装少女。 那宫装不过最简单的青绫缎衣,玄色衣带束得腰间不盈一握,袅袅飘然而过,有如冷冻白梅的天然馥香幽幽传来,黄明轨心中一凛,偷眼望去,却见那少女肌肤如雪,整个人沐浴在淡金阳光中,好似一尊清丽绝伦的冰像一般。 仿佛下一刻就要透明溶化…… 黄明轨鬼使神差地想道,他低头避让,冷不防,却见到她腰间居然系了一道明黄丝绦,一只碧玉貔貅赫然在目! 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明黄乃天子之色,那碧玉晶莹剔透,浑圆天成,一眼便知是皇家之物。 这样物件,难道是皇帝亲赐?! 他正在楞神,一阵香风渺然,伊人已是翩然而过,只来得及望见她清逸纤瘦的身影。 他站直了腰,来不及诧异,却觉得袍袖中多了一个纸团! 默默地将纸团捏在掌心,他随着宦官走出乾清宫,心中却如同擂鼓似的,不知道自己捏在手中的,会是怎样的奇妙命运。 **** 月前的那一场大火,几乎将慕绡院烧成白地,更有多名前来寻欢作乐的官员或伤或亡,龙颜大怒之下,京兆尹也顾不得交情,将全院上下锁拿下狱,亏了云阳侯仗义说情,才得以开释。 这一场大劫之后,在同行惊诧的目光中,慕绡院迅速地修整,重新开张,声势居然更胜从前! 黄明轨从车上下来时,两个簪花的小厮就欢喜地迎上来,又命人告了鸨儿,一齐将贵客迎入。 “我是来找人的——她是隔壁翠色楼的常客。” 他的第一句话,便让风韵娴静的鸨儿收起了笑容—— “公子稍候……” 不一会儿,她便亲自带引,朝着后院而去。 三停大院过后,便是幽静的楼阁,踩着支呀作响的竹梯而上,静坐席上的,乃是一道有些熟悉的纤瘦身影。 白梅的冷香逐渐袭来,黄明轨心中一惊,不由道:“姑娘今日在乾清宫中传书密约,不知有何见教?” “黄卿何必明知故问……” 清脆的笑声传来,那少女微微侧身,眉目之间,象极了一个人! “陛下……?!” (明天我尽量两更,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二章 共谋 他一时惊骇欲死,朦胧的天光映照下,眼前的雪白面庞,仿佛与记忆中那意气奋发,运筹帷幄的君王重合。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 仔细看来,她与景渊帝并不相似,只那眉宇间的神气和光芒,却酷似了七八分。 她正看着自己,似讥诮轻笑,似波澜平静。 仿佛檐上的雪珠溅落,黄明被那莫名幽邃的黑眸扫了一眼,心中竟似少跳了一记,那般纯粹的难受。 下意识的,他想避开这目光。 然而,沙场炼就的傲气和血性,让他不肯认输地直视对上。 “黄帅如今平步青云,却丝毫不念旧主吗……” 似褒似贬的低语,在这雅静小楼之中缓缓响起。 “姑娘深夜相约,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黄明轨压制住全身激越的血脉,低喝道:“黄某乃是一介武夫,拿了谁的军饷,便要为谁卖命——前朝各位大人倒是懂得礼仪廉耻,今上一至,便卑躬屈膝地投诚做官,大雨天的地里,谒见的手本叠得有一丈多高,也算是学的圣贤之道?!” “他们是文臣,千古艰难唯一死,既然要做贰臣,也就顾不得身后滚滚骂名了,可是黄帅你却不同……” 少女瞥了他一眼,清亮的黑眸中燃烧着决然的光芒—— “你手握重兵,若是存着擎天保驾之心,未必不能与叛军一战,这样不动一兵一卒,就被人归入麾下,可还有一丝男儿血性么?!” 黄明轨听了这一句,再也忍耐不住,他惨笑道:“好!我等果然没有男儿血性!可为君者自毁长城,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你说什么?!” “景源八年,先帝下了严令,原地驻守,不得轻出一兵一卒——我看着京中腾天而起的火焰,恨得几乎咬断了牙,却无能为力!!” 黄明轨受不得激,终于把心中块垒嘶吼出来。 只听当的一声,少女手中的茶盏落地,摔成粉碎,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凄然微笑着,一字一句道:“姐姐……果然是你!!” 她终于起身,竟是向黄明轨盈盈敛衽,一躬及地。 飘逸的长袖拂过地面,黄明轨只听她语声清婉,却带出金石之音—— “初次见面,还望黄帅恕我无礼……” “姑娘到底是……?” “我的名字,唤作宝锦。” **** 万籁俱静,小楼之中却有一男一女,正在正襟而谈。 “宝锦殿下,我如今已是心灰意冷,再经不起什么波折了,所想的,不过是给麾下弟兄谋个好前程——他们跟了我这些年,福没享到,倒是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真以为,皇帝能让你置身事外?他让神宁军重回京畿,正是要借你们的利刃杀人——无论是做进攻南唐,还是用来防范靖王,你们都不过是一把上好的利刃!” 宝锦端坐正中,声音越发激越,“你再怎样忠心耿耿,在皇帝眼中,神宁军上下,早已被打上了前朝降军的烙印,再也别想翻身了!” 黄明轨欲要反驳,想起这一年多来的冷遇和白眼,心中一阵辛酸,再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恢复了平静,“那跟着殿下您,神宁军上下就有盼头了吗——您所做的,是要诛家灭族的大事哪!” “你们若与我共谋大事,最起码,不会成为皇帝垫脚的累累白骨,若大事可成,所有人都将是光复中兴的功臣,英名列凌烟阁之上!” 黄明轨静静听着,禁不住,也是心绪动摇。 今上,怕是永远也不会真正重用神宁军的…… 他一咬牙,却没有答应,只是突兀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殿下懂得对弈之道吗?” “只是略通一二。” “围棋一门,虽是小道,却也可窥得谋略心胸,殿下若是要我放心将这三万儿郎交付于你,只须在这方寸黑白之间胜我!” 什么?! 宝锦虽然面上不露,一颗心却沉入了冰冷之中—— 自己只学过一些皮毛,却如何能战胜这统兵大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三章 (替一位读者广告一下:《异族皇后》书号188215,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北风从窗隙呼啸而过,小楼之中,一灯如豆,残夜如墨,万物都陷入沉睡之中,只有这心思迥异的一男一女,正在对弈手谈。 黑子与白子犬牙交错,仿佛沙场之上烽烟四起,壮士执干戈而鏖战。 经纬纵横的方寸之间,正在进行着惨烈无血的搏杀,落子无悔的淡定间,又何曾不是信念的对峙?! 宝锦长袖委地,黛眉间已皱起一道雪旋,眸中波光幽闪,手中却丝毫不慢,黑子在她手中凌厉成形,几乎将白子的一条大龙拦腰斩断! 都已经走到这里,怎么能……功亏一篑呢?!! 她心中无声地呐喊,棋风越发凌厉,仿佛要借着这一记妙着,将心中的沉郁和烦闷都发泄出来。 “殿下棋风狠辣,可惜,失之不稳……” 黄明轨轻叹道,抚着下颌的长须,从容的,落下一子。 只是一子。 仿佛暴风袭来一般,局面顿时四分五裂,原本的凌厉,在此刻化为了齑粉,那条大龙安然无恙,而黑子,却骤然处于穷途末路。 宝锦拈着一颗黑子,手心渐渐冒出冷汗,她抿紧了唇,凝望着眼前的乱局。 黑子和白子都仿佛在她眼中模糊,所剩下的,只有那一日的回忆,狼狈,然而不甘—— 那一日所发生的事,让她终生难忘,亦是她毅然离开高丽的最大楔因…… 高丽的殿堂秉承唐风,空阔而方正,年老的尚宫在廊下垂手伺候,见她前来,纷纷行礼。 她们的眼光,为何带着些诡异…… 宝锦一边想着,推开了景福宫的水墨纸门,却见夫婿李莘,正和一位华装少女对弈。 那少女听得声响,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一躬,高丽女子特有的细目中,流露出狡黠的轻慢和讥讽—— “给公主殿下请安,臣妾正在和王上对弈呢!” ——你算哪门子的臣妾!! 宝锦黛眉微蹙,不悦地看向那少女。 她是安东金氏之女,原本就是王大妃属意的正妃人选,却不料平空杀出个宝锦,竟是天朝上国的帝姬,王大妃虽然跋扈,却也不敢触怒景渊帝。 那之后,她虽然哭泣多日,却也是安安分分,再不敢入宫来自讨没趣,却不曾想,今日居然入得宫来,还是语带挑衅。 那一日,那少女看似温婉地浅笑着,眼中却是露骨的轻狂和得意,她一口一个公主殿下,根本不把宝锦视作王妃—— “说起来,这围棋也是从天朝传来的,可公主殿下您却不善此道,害得王上都找不到对弈之人,苦闷非常呢!” “现在可好了,有我陪伴手谈,王上总算能尽兴一二了。” 宝锦听着,心下已是大怒,柳眉倒竖正要怒斥,却见那丫头笑地越发得意,眼中的光芒,几近恶毒—— “说起来,天赋这种东西,真是奇妙哪!您不善棋艺谋略,您的那位手足,天朝的皇帝,也不善于经营九州天下呢——刚刚传来消息,天朝被乱军攻破,皇帝已经驾崩……” 好似晴天霹雳一般,那得意而耀眼的笑容,在眼前逐渐放大,飞旋,眼前的雕梁画栋,一寸寸地,崩塌陨灭。 那一日,她失去了所有…… 宝锦闭上眼,极力压制着周身汹涌的血液,耳边又浮现那轻慢得意的女音,仿若梦魇一般,反复回响着—— “这围棋也是从天朝传来的,可公主殿下您却不善此道……” …… 真是……奇耻大辱!! 她缓缓睁开眼,已是汗湿重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黑子,她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好似一位名将,在四面楚歌中,握紧了手中长剑—— 宝锦缓缓地抬头,黄明轨一眼看去,仿佛被她眼中纯粹的凛然刺痛,心下咯噔一声。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黑子稳稳地落下,宝锦露出了一丝微笑,平静的几乎可怕—— “该你了,黄帅。” …… 冷月被云朵遮蔽,阁上越发昏暗,北风的呼啸声越发凄厉,两人对坐冷然,竟无一人开口。 良久,黄明轨吁出一口气,竟是如释重负—— “已到中盘,我们明晚再续吧!” “好……” 宝锦端坐有如木雕,白衣胜雪,一丝一道的皱缬,好似冰刃刻成。 “以殿下的棋艺,居然能强撑过中盘,实在让我叹为观止……可惜,你赢不了我的。” 黄明轨深深叹息,无尽惋惜着,却终究说出了口,“若是殿下从小修习,如今定是天下第一的国手……真是可惜了!” 月光点点地映入楼中,宝锦突然想放声大笑,只是喉头哽咽,只剩下苦涩。 **** 白日里,她仍是无精打采,好在不用当值,她在宫中漫无目的到乱走着。 “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掉了魂吗?” 语句虽然刻薄,却带着爽朗的关切,宝锦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馨宁宫前。 与往日的精美雅致截然不同,此刻的馨宁宫,竟是空旷异常,几乎不见人影。 明月对着宝锦诧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道:“我这里形同冷宫,满宫奴婢都想着法子要调走。” 她继续扫着中庭的落叶,直到眼前变得清爽,这才放下笤帚,一边擦汗,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宝锦沉吟着,终究把昨晚之事说了出来。 “你真笨。” 明月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说的对……我确实很笨。” 宝锦苦笑道:“自小,我就不爱学这些国政谋略,天塌下来,也有姐姐顶着,如今种种,可说是报应不爽——若是祖先有灵,也要被我这不肖子孙气死!” “要说气死,也该是你姐姐的手笔——她可是把诺大天下都败了个干净呢!” 明月拍了拍裙上灰尘,这才笑着直起身来,“我说你笨,不是因为你棋艺不佳,而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天生不知道变通。” 她笑吟吟地看定了宝锦,苍白的肌肤在漆黑的长辫映衬下雪一般的透着灵气,笑容飒然明爽—— “你眼前便有一位棋道高手,到时候,只要我扮作侍女在你身边一站,还有什么为难的?” (明天两更,握拳 pk结束还10天,后面的在奋起直追,求大家手头还有票的投一下吧,你轻轻的一点,便能成帮上某非的大忙了,再次拜谢~~下面的链接是pk投票,新站登陆的书友们万一投不成,请在新站投一下,麻烦大家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帝锦》pk票■ 第五十四章 逆转 昨夜小楼依旧,宝锦手执着黑子,准确,毫不迟疑地落下。 黑白二子有如两军对垒,肃杀之气越发凛冽。 一旁的侍女捧着巾扇,服侍殷勤。 “右上小角……” 宝锦的耳边细细响起传音入密的女音,那是明月在运筹帷幄。 她依言落子,奇军突起的一着,让白子阵势大乱,隐隐露出败相。 “接下来,提去他的三子……” 明月继续说道,宝锦照作如仪,端坐的姿势却越发僵硬,一颗棋子攥在掌心,已微微沁出冷汗。 眼看着这延续两晚的棋局被逐渐扳回,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这样的手段,即便是大获全胜,又有什么欢喜可言? 如同木偶似的,她手中不停,白子在沉稳精确的追击下步入颓势,疆域沦丧,眼看就要不敌。 黄明轨眉间皱起一道川字,凝视着眼前败局,心中惊疑不定,正要开口认输,却听宝锦漫声唤道:“黄帅……” “殿下……?” 下一刻,黄明轨近乎瞠目结舌,只见宝锦伸出雪白晶莹的柔荑,竟然投子认输了! “这是何意?!” “因为我胜之不武。” 宝锦安然地答道,掠了一下鬓前黑发,眼眸闪动间,别有一种沉静高华的气度。 她看向身畔的明月,微微一笑,道:“如您所见,一切的妙着,都是出自这位姑娘的心中,并非是我能力所及。” 明月大吃一惊,随即怒道:“你这个笨蛋!” 北疆女儿生性飒爽,她盛怒之下,一掌拍在棋盘之上,震得黑白云子一阵乱飞。 宝锦轻舒云袖,说不出的飘逸好看,十指轻握之下,竟将那些震飞的棋子一一收入袖中。 “殿下真是好身手。” 黄明轨已经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他笑着叹道:“殿下既然另有奥援,又何必当场说穿——所谓的为君之道,并不是自身有多大的才华,而是在于将将之道,能够驾御人才才是最关键的,又何必在意胜之不武?” “所以说她是笨蛋!” 明月余怒未消,在旁冷笑不已。 “姐姐也曾经如此说过,可惜,我迂性难改……这世上,假的终究是假的,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将军一旦知道真相,仍是不会对我心服,既然如此,又何必弄虚作假,平白惹人发笑?” 宝锦低声说道,声虽微弱,却是力道千钧,她幽幽一叹,也不待黄明轨回答,深深地敛衽致意,便从席间起身,转头欲走。 “殿下请留步!” 黄明轨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宝锦愕然回头,却见他竟然双膝跪地,向着自己大礼参拜—— “殿下这一席话,真是让我心悦臣服,从今往后,神宁军全体将士,唯您诏令是听!” 话音朗朗,宝锦在这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我刚才输了……”她声音飘渺,自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况且,你刚才也说了,为君之道,在于将将。” “此话乃是汉高祖所说,实乃金科玉律。” 黄明轨眼中满是诚挚之色,“从古到今,上位者无不如此,先帝更是深谙其中奥妙。” “可是,我们这些被驱使、被利用的,却只是浑浑噩噩的工具,甚至于……只是君上的‘弃子’!” 黄明规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说到最后的“弃子”二字,虎目不禁泛红。 “先帝的一道诏令,让我等原地待命,上不能匡护社稷,下不能守卫黎民,我们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玩偶!” “与其让这样深谙‘为君之道’的人来驾御我们,我宁可向您效忠,最起码,殿下还是位真性情的主上,不会把我等骗入不测之地!” 宝锦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话,心中五味陈杂,酸舔苦辣一齐涌来,随即,便是巨大的喜悦。 她转过身来,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窗外的北风呜咽,都被这一笑压过了锋头,清丽的玉颜有如繁花盛开,满室都为之一眩—— “有将军加入,我们真是如虎添翼!”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五章 画眉 三更的残声初起,京城都笼罩在夜幕之中,青石长街上,有两道纤瘦的身影并肩而行。 “你真是太苯了……” 明月叹息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随即,她偷眼瞥了宝锦,居然轻笑起来,“不过,笨人也有笨福,三万神宁军,从此便归入你掌中了。” “未必。” 宝锦踏着青条石上的夜霜,一层雪白沾染了鞋袜,带来微微的寒意,“即使黄帅今日如此宣誓,也要等我有所成就,才会真正的心服景从,毕竟,三万神宁军不能陪我去送死。” 北风猎猎,将她的声音席卷其中,明月凝望着夜色中的京师,不由的脱口问道:“你的复国大业,真的能成功吗?” “我也不知道。” 宝锦幽幽叹道:“但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元家的令名遭到玷污……姐姐手里丢失的东西,我都要一一收回,在此之前,我绝不能失败。” 她声音空灵飘渺,在长街之间回响,不知是对明月许诺,还是在提醒自己。 明月望着她,不知怎的,只觉得她缓步走来,肩上似有千钧重担,却还是微笑着向前走去。 前方,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重见光明。 **** 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年下。 十二月廿六,连降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雪止天晴,宫中寒梅怒放,冷香沁人心脾,天地之间都被这浩然静穆的洁白笼罩,秀丽之中,别有出尘雅洁之趣。 “你吹的这一段,总算渐入佳境,音调婉转之外,且喜且怅的情境,也能品出些况味了。” 皇帝着一件玄貂外袍,乌缎子般的裘面中隐着均匀白色针毛,便是俗语所说的“墨里藏针”,得风愈暖,遇水亦是不沾,远远望去,只见一道月华似的光晕,越发映得他冷峻清扬。 宝锦吹出最后一声尾音,这才将玉笛收起,她抬起头,雪白额头上居然沁出汗来,可见用心凝神。 “年关将至,朕身边的琐事也多了起来,倒是把你累着了。” 他拿起绸巾,亲自动手,帮宝锦擦拭额头的细汗,动作亲昵,可说是暧mei已极。 晶莹小巧的耳垂由于羞窘而微微泛红,皇帝玩心大起,居然伸手轻捻,越发撩拨得它绯红艳丽。 他拨弄着指下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微微皱眉道:“你的头面首饰也实在太寒酸了,朕赐给你的,难道都束之高阁了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宝锦低声道:“那些簪环价值连城,却不是我这等卑贱之身能佩带的,今日还有大宴,若是有什么逾越之行……” “朕明白了。” 皇帝心中雪亮,道:“大约有些人看你在朕身旁长侍,要挑你的差池。” “万岁圣明……” 宝锦垂下头,如烟的黛眉微蹙,仿佛清晨的露珠一般怯怯生怜。 皇帝心中一荡,一把揽过她,朗声笑道:“朕想起了坊间小说的言辞,用在你身上倒是恰当不过——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你先别动,待朕来‘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果真命人拿来炭笔,亲手细细地为宝锦画眉。 一边动手描绘,一边凝视着宝锦的眼眸,九五至尊的天子眼中完全没有平日的阴冷,只有脉脉深情。 “真是一双好眼……” 他喃喃道,宝锦几乎被他拥在怀里,听着这一句,心中腾然而升出一种微妙晦涩的情绪。 那是怒意,混合着不甘的酸涩—— 他仍然沉溺于那旧日的情愫,又想起了皇后? 混帐…… 她咬牙冷笑,轻轻,然而坚决地开口道:“皇上,皇后娘娘还在等你赴宴呢!” 这一声金振玉碎,将所有的旖ni和幻梦都打破,皇帝手中炭笔一顿,面上顿时乌云密布。 “皇上,到时辰了……” 半开的殿门被人推开,诡谲的气氛被人打断,出现在门前下的人影,被天光映得几乎透明—— 是靖王云时! (两更已毕,虽然天快亮了,残念ing,我没有食言哦)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六章 惊变 云时背光而立,推开了殿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这样一副旖ni香艳的情景。 碧色罗衣映得肌肤晶莹,毫无一丝缝隙地,伊人被拥在皇帝怀中,而素来冷峻桀骜的今上,手中竟然持了一支炭笔,铜镜中黛眉如烟,云鬓鸦色,却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他孤身伫立在殿门前,带来冬日里的一阵寒风,卷入了殿中的温暖馨宁。 风吹得他衣袂纷飞,袍服上的浅金麒麟,在门口熠熠生辉,只那眉目神情,却因背光而立,混沌而模糊。 “阿时,你可算来了!” 皇帝笑着招呼道,宝锦见这场面,正要抽身离去,却被他强硬一拉,仍旧归入怀中。 云时直直望向中央,随即垂首施礼,再不肯多看一眼。 “是……臣弟惭愧,忝为陛下席上之客,于宫中女眷,却颇有不便。” 恭谨而毫无瑕疵的声音,却并不见任何欢喜。 “这是什么话?你我乃是结义兄弟,今日乃是家宴,也不必避讳什么女眷——左右都是你的大嫂,便唤上一声,也没什么吃亏的!” 皇帝笑着打趣了他一句,云时想起当年起兵之时候的戏谑,唇角也勾起一道浅弧。 此时宫人前来提醒,时辰快到了,皇帝于是起驾前殿,他挽了云时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云时恭谨地退后半步,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个谨小慎微的样子。” “今时不同往日,君臣分际乃是大礼,不可不守。” 云时低头答道,他的眼,却不期然地望向侧殿方向—— 碧色罗衣裹了银狐斗篷,在宫人的随侍下,一闪即逝,映入眼角的,仍是寒梅虬枝,中庭残雪。 皇帝冷眼望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微微一笑,“阿时,你分心了。” “皇上恕罪……” 云时急忙请罪,皇帝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自家人闲谈,有什么罪不罪的……这件事,倒是朕亏欠了你。” 云时闻言,身上一颤,想要开口,不知怎的,却仍是沉默。 “你有怨气,朕知道——她本来就是你从姑墨带回来的,是朕夺人所好……” 皇帝深深一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中带了歉疚,“你若看上别的东西,任凭什么世上奇珍,倾国绝色,朕都不会吝惜,惟独是她……” “臣弟明白的……” 云时沉声答道,清俊的脸上,仍带着阴郁的寒色。 他望着远处宫阙檐上的残雪,低低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一句,似乎在说皇帝,也似乎在说自己,皇帝一楞,随即大笑道:“好一个只取一瓢饮!” 他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即不再迟疑,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而云时,虽然不疾不徐,却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近晚的暮风将他的黑色斗篷吹起,在满地琼雪之中,格外醒目。 **** 从宫门到正殿要走过长长的回廊,原本是四面通风的长廊此时都挂着鲛珠纱的挂帘,以躲避寒风,也便于欣赏风景。 一路之上,众嫔妃都是盛妆华服,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在曲折的回廊上,有的遇见了熟识之人,亦是微笑示意。 她们新近册封,却大都没有蒙受宠幸,这一次好不容易得见圣颜,口中不说,心中却是竭尽所能,希望能引来君王垂青。 殿内布置得极其喜庆,紫烟氤氲中,散发着冷梅的香气,近前看时,才发觉每张紫檀席案上,都放着一道玉瓶,玲珑精巧,中有花枝,暗香幽幽,伴着蜜蜡的清甜,让人心旷神怡。 今日的宫宴,与平常那些不可同日而语,乃是圣上赐下的年赐,后宫诸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 向来深居简出的云贤妃,今日也破例出席,她穿了件简单的天蓝色暗纹朝服,以一只小小的珠冠将发髻偏绾,整个人显得秀丽端庄,别有一种弱不禁风的妩媚。 与她同席的,照例是她的亲侄女徐婕妤,她静静端坐着,犹如一尊精美的玉雕,直到瞥到皇帝身后随侍的一人,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宝锦跟在皇帝身后,手捧着金柄如意应景,身上却已换了一身流光逸彩的锦纹宫裙,其上的惠绣在灯下熠熠生幻,绝非一般宫人的装束。 她迎着四面的揣测目光,心中却是暗恼皇帝的心血来潮——天知道,这样的抛头露面,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蓦然,她感受到右侧刺人目光,抬眼望去,只见徐婴华正襟高坐,只那眼中的光采,竟是诡谲摄人! 她见宝锦看来,随即敛目收神,那般复杂的眼光,便被浓密的眼睫遮住。 宝锦正觉得莫名其妙,却见身畔有人趋近,悄声道:“玉染姑娘,您的侍女正在殿外等着,好似有什么急事!” 她偷眼看了皇帝,见他正在跟皇后说话,好似没有注意到自己,急忙让一旁的宫女代替,侧身从帘幕中隐去。 “出什么事了?” 她出了大殿,到了宫门前的石阶前,果然是季馨正在翘首期盼,见她来了,急忙上前,颤抖着声音道:“前门那个小太监送来沈大人的急信!” 宝锦心中一凛——没什么大事,沈浩一般不会冒险传书,她展开一看,只见二指宽的细条上,只有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让人心悸—— “有刺客!” (替朋友柳暗花暝求各位手中的月票,66最近又搬家又赶文,实在是辛苦,本月月票之战又白热化,大家手里有票的帮帮她吧 链接见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投《神仙也有江湖》月票 第五十七章 刺客 什么?! 宝锦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光华一盛,细细凝视着手中纸条,只觉得心头狂烈震撼。 这样的皇家夜宴,居于禁苑大内之中,簪缨冠盛,居然也有人敢动行刺的念头?! 她沉吟片刻,决然道:“此地马上就有血光之灾,你先行避开,省得牵连在内。” 季馨惊得花容失色,却强撑着低声问道:“那小姐你呢?” “我现在避开,也已经晚了……在开宴前离席,只会启人疑窦,若是以为此事跟我有关,那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宝锦面色淡漠,在这千钧一发的危局之前,居然露出一丝飒然微笑—— “什么样的刺客,我倒想会一会!” “殿下……” 季馨一不小心,又把那禁忌的称呼喊了出来,她眼眶含泪,望着宝锦,仿佛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武艺虽然平常,但自保还是有余,再说,我新近得到了姐姐的心得秘本,修习起来一日千里……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季馨被她风趣诙谐的话语逗得破涕为笑,在宝锦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小姐,你可要小心哪……” **** 宝锦回到殿中时,只见珠光浩渺,众妃都是艳妆丽服,按品级从上首鱼贯而下,一席席分明整齐,而群臣的席面则居于阶下,远远地隔开,想是为了宫眷的关系。 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于今上有结义之亲的靖王云时,他的席面在皇帝下首,紧挨着姐姐云贤妃,如此布置,也算是熨贴妥当了。 宝锦侍立于皇帝身后,目不斜视,却总感觉有一道灼热犀利的目光,隐约从下首望来。 她面上一阵发烫,鬼神神差的,几乎要向后退去。 我在做什么啊?! 她暗自怒道,把心一横,抬眼向云时那席望去。 两人的目光,在一片笙歌华宴之中对上。 电光火石地一触,随即,各自避开,再也不看。 由首辅领班,群臣在阙下三颂天恩之后,筵席开始了。 各种珍馐美味流水一般地端了上来,各桌伶俐的宫女为各位嫔妃温酒布菜。 一声召唤后,宫中乐伎也入殿演奏。 悠扬的乐声中,有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由殿外翩然而入,两两成趣,又首尾衔接,如同天女临世,让人望而欲醉。 新臣之中,有人兴奋地低语,皇帝却略略瞥了一眼,随即不感兴趣地低叹:“整日里都是这些歌舞佳人,却又有什么意思?” 于我心有戚戚然…… 宝锦心中涌上微妙而荒诞的熟悉感——类似的话,自己在宫中时不知说过多少,却无奈礼制如此,也没处置椽。 她凝神侍立,想起方才的刺客二字,越发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一阙歌舞完毕,皇帝应景似地拍手轻赞,皇后在一旁看他容色,知道他并不感兴趣,不由地抿嘴一笑,眼中透出慧黠和温柔的光芒,笑着低语道:“皇上且忍耐一二,下面便是我为你精心安排的剑舞。” 宝锦听得真切,耳边只刮过一个“剑”字,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难道所谓的刺客,就应在了这里? 酒过三巡,便有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姬,随着轻快喜悦的乐声,沿着九曲回廊飘然而至。 她们身上的衣装,颇为奇特,虽也有长袖翩然,却是一色的紧身黑衣。 待踏入场中,乐声忽而一转,声扬九天,诸女长袖曼舞,丝裳翩然而飞,望之玄色深广,妩媚中隐约可见浩然之气。 水袖的轻舒,驱走了众人酒酣的微热,暗香浮动中,仿佛连衣裳也被熏染。 (今天少了些,明天二更补偿,请亲们手里有p票的投一下吧,情况很紧急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五十八章 乱殿 只见为首一人广袖轻舒,从中擎出一柄长剑,矫如游龙,寒光冰雪之间,身姿翩然,绛唇珠袖之间,清冷冷地无边寂寞。 随之而起的众女也舞袖低歌,一时之间,辉煌殿阙之下,只见玄黑绢衣与雪剑相映成趣,一扫方才的脂粉香氛,竟隐约可见军中的猎猎英风。 此时乐声停斜,殿中只有那清越低昂的和歌声声,一记一记的鼓声响彻耳边,仿佛要让人心神俱丧,眼前只有那上下翻飞的一口宝剑。 此时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久低昂,那长剑曤如羿射九日,矫如群帝骖龙,满座相对失色,瓶中梅花受这劲风一摧,潇然飘零而下,竟带上了几点肃杀凛然。 那正中央的舞者剑器舞动越急,只见一团银光周身飞闪,一声沉鼓惊破天宇,长袖飘洒间,竟是一个漂亮的凌空飞渡,单膝跪于帝后二人的座下! 宝锦看着那寒光由远而来,心中越发警惕,不由地扣紧了轻罗宫袖。 出乎她的意料,那舞者手中的长剑并未脱手射来,而是恭谨守礼地接过宦官奉上的赏赐,裣衽而退。 怎么会这样? 宝锦僵硬的身躯不由地松弛下来,她正在狐疑,却听殿外有人匆从跑入一人,气喘吁吁道:“陛下,可了不得了!” 满殿喜庆之中,这嘶哑凄惶的嗓音,带着太监独有的尖利,乍然如同平地里生出个鬼魅,让人身上一颤,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那人着平常太监服色,跌跌撞撞地跑入殿中,到了半途,却被手执拂尘的张巡拦住,他急着往前冲,竟把张巡撞了个囫囵。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总管太监的张巡深感颜面无光,不由怒从心起,一脚将他踢倒,低喝道:“这是在御前,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那人就势跪地磕头,也不知是慌张绊了,还是张巡这一脚力道太猛,刺溜一声,竟滚到了御座跟前。 在众人的低笑声中,那小太监狼狈地爬起,灰头土脸地又要跪下—— “不好了……” 他踉跄着好似要上前抱住皇帝的腿。 电光火石间,皇帝蓦然起身,闪身向左侧一避! 只听叮当一阵轻响,他原先所坐的龙椅之上,已是蜂窝一般,射满了密密的暗器。 这时,侍立在宝锦身侧的两位侍卫已经反应过来,一人跃起扑向这小太监,另一人扶起皇后,就要向殿侧的楹柱躲去。 那小太监绿衣一翻,从袖中拔出一柄短刃,顺势一削,竟将皇后的半道凤冠都斩断,一头青丝逶迤而下,遮住了她的面目。 此时殿中已乱成一团,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有人行刺! 当即,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满殿的宫女太监,并一些低等嫔妃,纷纷起身乱窜,四处尖叫奔逃。 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狼子枭镜之徒,也敢妄称为帝!” 刺客大喝一声,一刀避退皇后,也不再追,剑势一转,立刻又向扑来的侍卫迎去。 这一剑威势十足,宛如金石错裂的沉响过后,那侍卫的佩刀竟被一斩两截,他正在惊愕,刺客的短刃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一串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金碧辉煌的龙椅。 刺客正要放声大笑,却只觉得脖项边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一躲,只见寒光凛冽,竟是贴着肌肤而过,稍有差池,就是咽喉割断的下场! 皇帝拔出了自身的佩剑,冷笑着向刺客袭去,他招式沉稳狠辣,虽久不出手,却仍是犀利非凡。 此时只听阶下发一声喊,声音清脆悦耳,竟是那些伴舞的女子!她们齐齐从袖中掏出兵刃,疾步冲向殿门。 她们看似弱不禁风,下手却极为毒辣,团团围上,砍翻了门前的侍卫,竟齐力推动着殿门,想要把它关上。 一片混乱之中,殿门发出沉重的钝响,被徐徐阖上,殿中顿时一暗,门缝里的夜风吹得满殿灯火摇曳,众人的一颗心也越发沉下。 殿外的执金吾卫士听得喊杀声,虽无命令,却也忍不住要入殿救驾,他们拼力敲打着殿门,有性急的,甚至将手中刀枪狠命戳入,企图破门而入。 无奈,乾清宫的大门乃是以千年桐木所制,坚硬牢固,可算是世上一绝,只听门前喊杀声不绝,一时半会,外间的人也休想攻入。 皇帝与刺客战得难解难分,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刺客手中短刃乌黑,却是一招更比一招凌厉,而皇帝虽然稳占上风,却由于佩剑过长,尽情施展开来,又怕伤及身后爱妻,两番消长后,竟是一时僵持。 此时那些伴舞女子倚仗人多,竟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横加屠戮,残存的侍卫虽然技高一筹,却因满殿人群推搡,投鼠忌器之下,反被屡屡重伤。 此时只听清啸一声,声音清脆动听,奇异悠长,却宛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厉破空,直冲九霄。 只见一道雪光冲天而起,玄影翩然飞上高阙,剑气如白虹贯日,耀眼已极。 只见一剑如仙,来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清光,那翩然身影,竟是那剑舞女子! “昏君纳命来!” 她厉声喊道。 此时阶下黑影一晃,一个黑黢黢的物事呼地一声掷来,竟直直朝着这女子而来。 这女子轻蔑一笑,看也不看,挥剑斩去,却不料金石交击,顿时火花四溅,她喷出一口血来,如断线风筝一般从空中坠落。 好强的内力! 第五十九章 挟持 只见阶下群臣中走出一人,身形挺拔,脸庞因久经风霜而显出暗黑,举手投足间,带着沙场鏖战生就的肃杀。 他站得有如标枪一般,一步一步走上高处,朗声笑道:“末将不才,倒要领教姑娘的高招!” “黄卿!” 皇帝唤着黄明轨,声调中不无欣慰。 他武功高强,自保有余,身后的皇后并宝锦等人,却是岌岌可危,如今黄明轨掷出金盏,就将强敌重挫,他这才安下心来。 也是这刺客命数使然,黄明轨本该离京,却因着宝锦的嘱托,免不了托词逗留几日,却正好逢上这场盛宴,于是列席其中。 “黄帅小心!此女乃是南唐毒门一脉,剑刃沾肤即死!” 正在孤身守护姐姐并其他嫔妃的云时,因为没有带兵刃入殿,只凭一双肉掌,对手武功又极为高强,实在有些左支右拙,他偷空望中央一瞥,却正好看清这女子的容颜! 他久处军中,对南唐方面的谍报多有留心,如今乍然想起绘像上所画,不由得高声提醒。 他这一分心,与他对敌的“太监”觑中空门,一剑刺来,竟如灵蛇吐信,羚羊挂角,悄然无迹中,竟带着别样的诡秘气息。 云时本可避过,虑及身后的女眷,只得一咬牙,挫不及防地应上,金戈相交之下,他被内力震退一步,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伪装成太监的刺客嘿然冷笑,抬手又是一剑,烛光照入他的眼中,只见一片阴冷狠戾。 云时内息一窒,眼看这一剑闪电一般袭来,却躲闪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随即,只听那刺客痛嚎一声,肩胛骨上血如泉涌,剑意也为之一滞。 云时得这一缓,已然调息过匀,他当头迎上,屈指幻化出一道残影,“叮当”一声,竟将剑刃弹开飞去。 他压住翻涌烦恶的内息,悄悄将又一口血咽下,朗声笑道:“米粒之珠,也泛光华!” 刺客飞身掠开,冷哼了一声,颤抖着手,从肩胛骨中生生拔出一根银针,带出一蓬血花,洒落在锦红毡毯之上。 他怒道:“是谁暗算于我?!” 高阙之上,宝锦与皇后并几个内侍,正躲在御座之后,她探出半个头,偷眼凝望着这一幕,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仿佛不胜寒惧,她轻挥罗袖,几根银针重新纳入怀中,一切了无痕迹。 云时正要追上击杀,却被身后的一双柔荑拉住了胳膊。 徐婴华面色苍白,却强忍住受惊的眩晕,死死挽住云时,凄惶哽咽地哀求道:“小舅舅,别去追了,你也受伤了……” 她一头云鬓微乱,钗横簪断,瞧着甚是狼狈,此刻却什么也顾不得,只是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雪白的面庞上,一双美眸灼然晶莹,咬着牙凝视着云时,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云时与她素来亲厚,也当是她受了惊吓,没奈何,只得止住脚步,低声安慰,一边暗自运气疗伤。 那刺客也仿佛有所忌惮,远遁而去后,只在殿门前调息裹伤,一双细眼狠狠地望着云时,几欲噬人。 他又抬眼偷瞥了中央的同伴,面色阴晴不定。 中央正战至酣处,皇帝剑剑紧逼,最先装扮成太监行刺的那人几乎已无招架之力,完全落了下风。 那位舞剑女子,却与黄明轨斗了个旗鼓相当,她招招狠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黄明轨顾忌她剑上的剧毒,却也不敢逼迫过甚。 随着时间的流逝,殿外人声越发喧哗,殿门被猛烈撞击着,摇晃逐渐加大。 一声沉闷巨大的轰鸣声后,殿门颓然而倒,殿外的夜色星光,下一瞬便映入其中,光影交织的混乱中,禁军和侍卫潮水一般地冲入。 那舞剑女子见事不可为,一咬银牙,以险招逼退黄明轨后,竟然翩然转身,如天外飞仙一般,从洞开的大门飞掠而去。 她轻功甚好,有如鬼魅一般,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浑然不顾那两个假装太监的同伴。 黄明轨顿失对手,转身便要加入皇帝那一对,阶下那人见事态危急,再顾不得云时,赶忙纵身杀上。 他杀至高阙之上,却见同伴已然委顿在地,肩上开了一个血肉窟窿,只是苦苦支撑。 那人大吼一声,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转头四下扫视,却正好窥见御座半张秀丽的面庞。 想也不想的,他一把扯过那女子,以剑刃横在她的脖项之上,暴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一句声嘶力竭,却炸若春雷,皇帝和黄明轨瞥眼看来,心中却一齐狂震! 只见宝锦面色惨白,长发纷乱披散,被那人粗暴地拽在手,脖上一截雪刃,几乎将肌肤沁破。 她眉宇之间迷蒙清宛,仿佛懵懂未醒,又好似含着什么痛楚似的,任凭刺客挟持摇晃,弱不禁风的身躯有如纤柳一般。 “放开她!” 皇帝怒喝道,却再不敢逼近,一旁的黄明轨暗叫苦也,顾虑这先朝皇家的最后一点骨血,也是投鼠忌器,再不敢动手。 (起点换新站了,本书的地址为./mmweb/176361.aspx 还有pk票的同学点击进入后,连点三下封面下那只小鼠标,就能给某非添砖加瓦了,目前情况很紧急,某非需要你的帮助~~) 第六十章 魅影 黄明轨瞪着这执剑威胁的刺客,一边暗责自己大意,一边却禁不住瞥了一眼躲藏在御座后的皇后—— 真是奇怪……这人为何不向皇后下手,却单只挟持区区一个宫女?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也无暇细想,他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空有一身深厚内力,却也踌躇不前。 皇帝在一旁看着,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冷笑一声,道:“你行刺在前,落败之后,居然挟持一个小宫女,真是恬不知耻!” 那刺客冷哼一声,对这激将法丝毫也不为意,他手中雪刃加紧,宝锦的雪颈之上顿时流下一道嫣红,瞧着触目惊心。 “多说无益……把我的同伴扶过来!” 他以目示意,先前那个假扮太监的刺客委顿在地,正被几个武监内侍七手八脚地擒下。 皇帝面色如常,心中已是大怒,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似冰刃划过众人的心头,在殿中形成金石般的低响—— “照他说的做。” 那刺客狼狈地起身,挪至挟持者身旁,大口喘息着,草草点穴止血,挣扎着以剑驻地。 挟持者干笑一声,近乎讥讽地赞道:“皇帝陛下果然一言九鼎……接下来,就请你下令,让这些金吾卫士给我们让一条生路吧!” 此时阶下大乱暂息,大批的禁军冲入殿中,虽然人群拥挤嘈杂,却仍是一点点地将乱党贼徒一一清除戮尽。 大难后幸存的人们未及喘气,就听高阙之上,皇帝沉声喝道:“真真可笑!你们在宫中行刺谋逆,居然还想要一条生路?!” 刺客见他突发雷霆之怒,也夷然不惧,“我们效法专诸豫让,本就存着毕死之志,只是如今有筹码在手,也就不用平白赴死了。” “筹码?!” 皇帝冷冷一笑,清俊眉目中一派安闲轻蔑,“区区一个小宫女,也算得上什么有力筹码?!” “真是个寻常小宫女吗?恐怕未必吧!” 刺客低声嗤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万岁真是厉害,心中再怎么七上八下,面上都是安泰镇定……” “只是,若我真的手起刀落,这如花似玉的娇怯美人,只怕要身首异处了,到那时候,万岁可是要……后悔莫及了!” 说完,他眼中骤然发出狂热摄人的光芒,暴喝一声,“让路!” 剑刃越发加重,雪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映入皇帝眼中,他的心口禁不住隐隐发痛。 禁军明光重甲,刀枪剑戟在灯烛映照下闪着摄人寒光,他们将御座团团包围,充耳不闻刺客的叫嚣。 刺客见皇帝不动如山,已知绝无幸理,狠一咬牙,瞥了眼掌中的纤弱女子,正要一剑斩下—— 生死关头,宝锦再顾不得韬光隐晦,十指挽袖,掌中银针下一瞬就要激射而出! 殿中的气,在这一刻凝滞到了极点,满殿里死寂无声,连人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住手。” 皇帝的低喝,终于将这沉寂打破。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黯然无奈——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啊! 他暗自叹了口气,开口下令:“让他们出殿!” “皇上不可……!” 禁军首领颤声喊道,随即,被皇帝淡淡一瞥,顿时不敢再说。 禁军将士满怀不甘的,将刀枪收拢,空出一人之地。 两名刺客,以及被挟持的宝锦,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履缓慢地下阙,出殿。 殿外的空地上,将士们手中松明燃就的火把,将夜空照得白昼般通明。潮水般的人群,将这三人团团包围。 “你们可以离开……但要把她留下!” 皇帝率众出殿,双目炯炯,不怒自威,火色天光映入他的眼中,仿佛暗夜的神祗,让人悚然心惊。 挟持者不理不睬,另一人咳了一声,抹去唇边血迹,阴笑道: “万岁真是说笑——我们只要一放手,便会被射成蜂窝一般,倒不如,让这位姑娘送我们一——” 最后的“程”字尚未出口,只见夜色火光之中,竟有一道白影一闪,如流星一般射入他的喉中! 雪白的羽翎纯净优雅,准确无比地穿透咽喉,鲜血暴起,沾染了这份洁净! 这一下变生肘腋,谁也不意料,众人一齐惊呼,不由地抬眼望向屋檐。 远处的飞檐凤阙之上,琉璃瓦在月下熠熠生辉,迷离恍惚。 漫天星辰的夜幕中,有一道渺无轻烟雾的人影,昂然立于檐顶。 她手中长弓怒挽,飒然的身影,仿佛在夜色下凝固隽永。 第六十一章 疑云 此时天边云光淡朗,檐上的残雪掩映着琉璃明瓦,清冷寂寞,苍暗近乎幽蓝的天幕中,那身影茕然傲立,漫天星辰闪烁,却也显得黯然失色。 宛如轻烟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无形,那人弯弓搭箭,凝练飒然的身姿,好似镌刻于天地之间的水墨丹青,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雪珠从檐上滴落,浸染了朱红廊柱,所有人驻足凝神,剑拔弩张的局势,也因这天外飞箭而微妙停顿。 那长弓凝挽,北风呼啸中,隐约可见箭头的方向正对着这边! 挟持者睚眦欲裂,手中的雪刃也在微微发颤——他惯来做这刀头舔血的勾当,同伴身死,早不能让一颗心生出半点波澜。 但这一回,他遥望着那残雪飞檐上的黑影,却禁不住手心出汗—— 只是远远一眼,竟如寒冰浸肤,如次气势,竟是生平仅见! 他紧紧挟持着宝锦,手下用劲,几乎要箍入肉中。 宝锦强忍住肩上的剧痛,袖中银针蓄势待发,却眼看着周围明火执仗,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暗自咬牙,却仍是忍下了。 纤细的脖子微微昂起,宝锦眯起眼眸,望着这夜空中的黑影,心中生出极微妙的感应,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内似沸,好奇诧异之间,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正在胡思乱想,挟持者却熬不住僵持的无形压力,紧拽着她,向廊下的死角退去。 雪珠散霰从屋檐滑落,听在他耳中,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一步一步地挪动,而箭头,也在缓缓转向…… 终于踏入了不能及的暗处,未及欣慰,只听耳边鸣镝声响,下一刻,那雪白飞羽便映入眼中,咽喉一凉,他仿佛不能置信的,砰然倒地。 “双弦箭!” 黄明轨浓眉一轩,骇然低喊道,平日里不动如山的大将,在这一刻也心神动摇! 所谓的双弦箭,乃是弓手两次控弦,后箭射中前箭,流星赶月一般转弯的神技,只有在传说中才能见到! 他这一声低喊,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大家的目光,都汇集到另一处—— 短刃当啷落地,宝锦旋身而脱,皇帝拂开侍卫,大步流星地近前,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仿佛心有余悸地,他小心翼翼地深拥,直到确定她安然无恙,仍不肯放手,如珠如宝地拥入怀中,仿佛月出云晓,他眉宇中阴霾顿时消散。 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众臣不禁一阵低哗,几位嫔妃也讶然不已,窃窃私语着,一道道或是艳羡,或是嫉恨的复杂目光,如同利箭一般飞开,几乎要将宝锦戳个穿透! 宝锦缓缓抬头,从皇帝怀中轻轻挣脱出来,首先映入眼中的,竟是云时沉静凄然的目光。 他身上带彩,清俊容颜上,也沾染了血滴,不顾身后焦虑低泣的徐婕妤,他目光清冷自若,只是深深凝望着这处。 呼啸的寒风卷起他的衣摆,这儒雅清俊的少年贵胄,眼中只有无限怅然。 此时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皇帝和宝锦转头看去,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黑影仿佛仍不罢休,拈弓搭箭,竟还是对准了这里,寒凛纤细的羽箭,在夜空中凝成几不可见的一道,却格外让人心寒! “护驾!” 侍卫统领一声暴喝,便有无数侍卫上前,挡在皇帝身前。 “何必如此?!” 皇帝怒极而笑,一手将人推开,竟是毫不闪避地,直对着那飞檐上的人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皇帝提气喝道,声虽不大,却响彻天宇—— “阁下也是来取我的性命吗?!” 北风呼啸,那黑影伫立不动,仿佛是凝铸的死物一般。 “阁下不妨下来一会……“ 皇帝皱眉继续说道。 风吹过天际,那一道黑影,随即消失在夜幕之中,就好似,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 宫中出现刺客一事,第二日便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早已偃旗息鼓的陈学士遇刺事件,也被一并提起,皇帝龙颜大怒之下,少不了有许多人遭殃。 “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朕的宫中,竟然任由刺客自由出入,如履平地一般,高来高去地炫耀武艺,你们竟没有半点羞愧么?!” 皇帝的话虽不多,却实在是刻薄犀利,禁军上下都只觉颜面无光,越发在宫中大搜大索,却丝毫无得。 “说来真是希奇,那最后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呢?” 宝锦凝神想道,一边将手中的安神香炉放定。 她转头对着明月,调侃笑道:“若不是你病骨支离,我还以为那是你在相救呢!” “就算是我武功未失,也不能有如此神技。” 明月断然摇头道:“双弦箭看似简单,却实在是神乎其神,会这个的寥寥无几,也大都是一代宗师……却不知这又是哪路神仙!” 她说话间神色飞扬,仿佛很以不能亲见为憾,面上也浮起淡淡红晕,随即,她又低咳几声,宝锦一眼瞥见,劈手从她手中夺过绢帕—— 竟是几点血色嫣红! “吓着你了吧?” 明月凄然一笑,“我的经脉受寒毒所累,已经断续梗阻,如今连肺腑也受波及,想来,离大去之日不远。” …… 宝锦浑浑噩噩地走回住处,翻出姐姐的那本心法秘诀,又一次仔细研读,却仍是踌躇未决—— 自己毫无经验,就这么医治明月,会不会反而加剧伤情?! 正在苦恼间,却见季馨轻步进入,悄声道:“沈大人又有书信传来……” (今天写到这一章,实在有些话,不吐不快~ 某非跟那位锦渊陛下一样,从小霉运值就很高,待得小本毕业,更是经历了论文被导师剽窃,事业编制被人顶替等种种晦气,终于在07年本命年,得到各位青眼赏识,把我从一个新人小白,提升成还算受欢迎的作者。 这个月pk,有很多书友们给我投了票,某非感激之下,无已为报,只能尽量写好文,让大家能够看得开心~ 这一个月pk实在是艰难,个中内情,我就不多说了,君子不言人之是非,我虽不是君子,也不屑作长舌之谗,总之,小白某非实在没学会换票刷票等等科学手段,所以最后的结果,可能要让所有支持我的书友失望了 但是不管结果如何,某非恳请你,我的书友,能够把最后的pk票投给《帝锦》,也许,我们能在最后创造奇迹 郑重地求票~请进入./mmweb/176361.aspx 对着封面下的鼠标点击,最后的两天,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第六十二章 楼主 宝锦匆匆赶到翠色楼时,那惯用的小楼之中空无一人。 不是沈浩约自己于此密谈吗? 宝锦黛眉一凝,心中生出狐疑来。 小楼之上,玉帘轻卷,月如莹霜,两盏热茶静候,一室宁谧中,隐约听见中庭的更漏残声。 宝锦屏息凝神,坐下静静等待,稍微冰冷的手端起茶盏,只觉一阵暖意。 她并不就饮,仔细端详这清馨怡人的茶针,只见银雪一色,上下翻滚,仿佛晴雪初霁,更兼有奇香袭来,不觉叹道:“这是什么茶,竟香成这样?!” “你喜欢这茶吗……” 幽幽一问,自木梯上传来,空灵飘渺,仿佛自九天传来。 宝锦猛地抬头,却见一袭黑衣映入眼中。 木阶之上悄无声息,这突兀一眼,却仿佛让满室都陷入森寒之中。 来者身影瘦削,全身上下由黑袍裹得细密,只有那纤细的雪颈,显出她的性别。 宝锦凝望着她,却正看入她的眼中—— 凝粹着冬日冰雪的黑瞳,深不见底,间或的一轮,却仿佛有火焰卷过—— 就象地狱的红莲业火,燃尽一切,归为虚无…… 鬼使神差的,宝锦的脑海中掠过这样一个诡异的念头,她站起身,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你不奇怪吗——为何沈浩迟迟不见?” 那人轻笑道,声音带着奇异的嘶哑,仿佛音乐一般的魔咒。 “如果是他有急事商谈,定会早早等候——我毕竟是他的主君,哪会如此失了礼数?” 宝锦并不惊骇,只是静静答道。 然而外表的沉静只是假象,她望定了黑衣人那双眼,只觉得寒意浸肤,不可逼视。 黑衣人闻言,发出一阵低笑,莫测地听不出喜怒,“你暗中联络这些前朝旧臣,倒真是做出诺大的事业了!” “不过是时势所迫而已……” 宝锦淡淡带过,又道:“阁下对我知之甚深,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今日你伪托手书,将我邀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呢?” 黑衣人闻言又笑,声音有如断裂的琴弦,嘶哑生涩,听入宝锦耳中,却是空落落的无边寂寞,平空竟生出凄凉之感。 “宝锦殿下呀……你可真是贵人多望事,先前,可是你念念不忘地要见我,如今,却怎么问起这话来?” 黑衣人调侃地笑道,却好似并无恶意。 宝锦先是一头雾水,凝神一想,眼前一亮,有些迟疑道:“你是……辰楼主人?” 辰楼主人……这个称呼,在江湖和朝堂之上都起不了半点波澜,唯有元氏皇家的人,才深切地知道这个名号所代表的意义。 辰楼的初代主任,乃是惊才绝艳的奇女子,三百年前,她远走北疆,麾下的辰楼也在那里落地生根——虽不显山露水,却隐隐已是号令北疆的地下魁首。 她与当时的祈帝之间纠葛复杂,却曾应允替他靖平北疆,有此一言,皇家便与辰楼结下了深长渊源。 数百年时光流逝,到宝锦这一代,辰楼与皇家的联系几乎中断,这个名号,好似已成为故纸黄笺中的掌故,被后人所遗忘。 然而这次入京,经历了诸多变故,尤其是翠色楼那一场大火,却让宝锦看到了冰山下隐藏的庞大黑影—— 以相邻的翠色楼和慕绡院为京城的据点,辰楼的势力虽是韬光隐晦,却实在是非同小可。 宝锦多次来翠色楼中,也曾旁敲侧击,想要与楼主商谈一二,此间主事却都含糊以对,让她颇为头疼。 这许多念头在宝锦心中只是一闪,她随即便霁颜笑道:“楼主亲至,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听这里主事说,您远在北疆,却没曾想不期而至,所以一时没有想起,实在惭愧!” 黑衣人听着这半调侃半恭维的话,微微一笑,眼中冷意也消退不少,一时之间,秀丽无双,宝锦的心中,竟涌起一道荒谬的熟悉感—— 只听那黑衣楼主道:“你也不用这般客套,他们未得我允许,只是虚言敷衍而已,至于北疆……” 她嘿然冷笑,声中带出锋刃一般的犀利—— “我当时若真在北疆,绝不会坐视大军肆虐横境。” 这话虽然狂妄,从她口中平静而出,却是不容置疑地可信。 宝锦想起九泉下的姑墨王一家,心中不由黯然,忍不住开口道:“楼主既然有此大能,却为何忍心看着姑墨沦陷?!” (求4月月票,明天起一天两更,正在被编辑逼稿中,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我跳票) 4月的pk,想替两个人广告一下: 可爱的冬瓜是我朋友,她写的《未央歌》也算是女频老书了,这一次魅冬隆重推出《胭脂凉》 ./mmweb/182916.aspx 大家有pk票的支持一下 ps:冬瓜的手骨折刚好,很不容易呢 其次是一位可爱的读者写的《异族皇后》./mmweb/188215.aspx 喜欢的可以支持投票 第六十三章 (解禁) 63 这话问得尖锐,楼主却并没发怒,只是长叹一声,再说话时,却嘶哑更甚—— “这世上,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人心意,所谓命运弄人,如此……而已。” 最后一句,从她口中吐出,一字一句分明,幽深瞳孔紧缩为一点,仿佛周身的血液要化为江河之水,汹涌怒袭,席卷天地。 宝锦虽不知其意,却也为其中的悲愤凄凉而暗自心惊,却听那楼主又道:“我知道你因姑墨一事,对新朝仇恨更甚……但如今京城沦陷,北疆又失,天下归一之势,已隐约可见——你为了元家天下,却偏要行这复国之事,难道真有这逆行的决心吗?” “有。” 宝锦亢声应道,声音清越,竟带上了金石之音。 她心知肚明,辰楼主人是在考究自己,言语之间,虽不能无礼,却也不能让她小觑了自己,于是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说道: “所谓天下归一,仍是言之过早,在外,蜀地只是表面臣服,南唐也自成一国,就是高丽流求等的海外四夷,也未曾正式呈表进贡;在内,伪帝虽然威势日盛,却也是隐忧重重,他倚重皇后,任由她干涉政事,朝中早有牝鸡司晨之讥,此外,靖王手握兵权,却君臣见疑,如此种种,有如冰河暗流,终有一日,会全部爆发出来。” 宝锦侃侃而谈,语声铿锵有力,举止之间,自信中带出帝胄的天然高华,楼主听着,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殿下的见解,却也不过是常人所见……” 宝锦心中愠怒,她虽然性情和缓,却也被激起了金枝玉叶的傲气,只听楼主又问:“新朝虽然破绽重重,但名分已定,你又待如何下手?” “我有三策。” “如何?” 宝锦昂然答道:“于天下四野,联接各方势力,务必为新朝设下重重制肘,于朝堂之上,我将离间君臣,他日终会有兵戈之祸,在宫中大内,我更要步步为营,相机行事,务必让伪帝为我所惑——所谓红颜祸水,乱世妖孽,只看我个人修为了。” 宝锦眸中几乎燃起火来,却偏偏是冰冷已极,轻柔细语间,含着切齿决然,却偏偏,带着苍凉的自嘲和自厌,仿佛很得意这惊天计划,又仿佛厌弃着这诡暗狠毒的心思。 辰楼主人终于微微动容,她叹道:“如此……也是算无疑漏了。” 这样的褒奖,从她口中出来,极是难得,不知怎的,却也听不出任何欢喜欣悦来。 暗夜的风声在窗外呼啸,仿佛凄凉悲怆的低泣,她的眼中掠过一道极复杂的光芒,随即,便熄灭不见。 “你姐姐的兵法和武略心得,你已经拿到了吧?” 楼主转了话题,突兀问道。 “是。” 宝锦闻言也不惊奇,这密道设在慕绡院之中,若要说臣楼主人对此一无所知,那才是笑话一桩。 “你皇家的武功,走的正大阳刚一路,并不适合女子修习——世人都道景渊帝惊才绝艳,却不知一部契合的功法,才是真正的良机因缘。” “我姐姐锦渊,并不只是以武功称诸于世!” 宝锦听到她对锦渊语带暗贬,不由皱眉回道。 黑衣人那奇妙而沙哑的嗓音又起,衬着窗外低号的风声,诡谲迷离,仿佛地下升起的鬼魂一般—— “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天才,若是天赋不错,再加上绝佳机会,便能腾云直上,傲视九天!” 她望定了宝锦,黑瞳深处,幽不见底,有一抹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从容的微笑—— “你姐姐可以,你,也同样可以!” 宝锦被她那黑嗔嗔的眸子深深看入,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胸中热血翻腾,好似也随着这铿锵蛊惑的话,流遍了自己的全身。 然而,灵台的最后的一分清明,却让她一个激灵,醒觉过来。 “那楼主有什么良策,助我上这青云九霄?” 她轻声笑道,眼中半带调侃,竟是清明无比。 楼主眼中闪过一道赞赏,答道:“你姐姐的心法,都是从我辰楼之中获得,如今,我也同样愿意教你!” “只要有一日,你能赢我一招半式,辰楼上下,都会听你的号令,绝不违背。” 宝锦闻言,几乎倒抽一口冷气,为这绝大的赌注而暗自震惊。 百年间的苦心经营,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若能一招为己所用,即便是历代君王,也会砰然心动,垂涎三尺。 然而,在这满室的寂静等待中,宝锦突然笑了。 她浅笑盈盈,眉目之间,既有秀丽妩媚,又见凛然高华之意。 她轻启檀口,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真是一厢情愿啊……你愿意教,我还未必要学呢!” 这一句话一出,简直有如晴天霹雳,让人听了要倒抽一口冷气。 辰楼主人眼中光芒一盛,竟是没有动怒,她眼睫微动,将所有情绪都收入眼中,轻语曼然问道:“为何?” “因为我从不向弱者学习——除非,你能让我心服口服!” 宝锦粲然一笑,秀丽微尖的下颌,在灯烛下显出既媚且冷的神韵,一眼望去,动人心旌。 仿佛被她这盛绽的丽色所逼,神秘的黑衣楼主也禁不住叹息—— “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六十四章 (解禁) 她声音中带着岁月风霜的怅然,更有一种微妙深长的欣慰,只听仓啷一声,她手中已擎三尺青锋,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心服口服。” 她起手式开,隐然竟是前辈让招之礼,宝锦心中好胜心起,也拔出腰间佩剑,舞出一个剑花后,竟是疾刺而去。 楼主振袖出指,向她剑尖挟去,内劲交加,手势妙曼有如莲花绽放,一阵悦耳的金石之声后,宝锦长剑偏闪,虎口都隐约作痛! 宝锦剑势向下微挫,凌空向后掠去,背后已是白纸素窗,玉帘珍珑,她收住身法,衣袂鼓动飘飞,雪白面庞上一道清冷笑意,好似天人降世。 辰楼主人却似一道黑色鬼魅,举动之间快得看不清,她剑势吞吐自如,有如闲庭信步,犀利中透出写意自如,随意挥洒间,似乎并未出全力。 宝锦微微冷笑,内心深处的傲性,被全数激发出来,她剑锋暗敛,出其不意,竟是一道光芒涣然而放! 案上的灯烛猛地一闪,随即沉沉的火苗弱下,昏暗摇曳中,只见两道身影好似乌云,剑光游走,好似无声的雷霆一般惊心动魄。 宝锦的素衣好似水波荡漾,剑意如钱塘潮起,排山倒海而来,雪裳映着月华剑影,朦胧深广。 然而黑衣如影,就算是千年江潮,也冲不去这份晦暗幽冥,她长剑一收,漫天剑气顿时消散,宝锦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腰撞在桌案之上,顿时一阵疼痛。 灯烛落地之际,宝锦清晰地看到,这位神秘的楼主,急急伸手,好象要将自己挽住! 然而她终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辰楼主人沉静的声音—— “你输了。” 宝锦轻声喘息着,叹了一声,虽然有些不甘,却也爽利回道:“我输了。” “你从锦渊的心得中,已经学到不少,只可惜,有些关键奥妙,非要人亲身指点,才能突飞猛进……如此,你愿意向我求教吗?”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宝锦的声音,也同样是沉静爽利—— “我愿意。” “真是难得……我原以为,你会拉不下这个面子。” 楼主的低笑,虽然嘶哑,听起来却一样的悦耳,虽是调侃,却语带温馨。 宝锦亦是轻笑,随即,她幽幽问道:“所谓面子,能值什么……生死攸关的当头,谁又会理会这些?!” “那么,就说定了,今后溯望之日,你便按时到这来,我虽然不善为人师,却也让你一窥大道。” 这话说得狂妄,可宝锦跟她一番较量后,却深谙其中的正理,居然轻轻点头。 黑暗中传来端茶送客的瓷响,宝锦正待起身,却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 “那一晚,在凤阙飞檐之上,那神秘地引弓之人,就是你吗……” 她想起那一道渺如孤鸿,纤若青雀的身影,不禁心潮起伏,不可抑制。 黑暗中寂静无声,直到宝锦放弃答案,走向木梯时,才听到珠玉落地似的一声—— “是我。” 宝锦回身,郑重行以大礼,“多谢!” 这是谢她救命之恩。 “不谢。” 黑暗中传来静静一声。 辰楼主人眼望着宝锦逐渐消失在木梯尽头,仔细聆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终于重新点亮了灯烛。 她抚mo着玄黑衣袖——上面赫然竟是一道三寸裂痕! “剑意居然能波及我身……” 仿佛惊讶,又好似欣慰妥帖,她低声喃道。 随即,她霁颜而笑,眉宇间明丽无双—— “宝锦啊……假已时日,你必能一飞冲天。” “只希望,你不要重蹈……的覆辙。” 中间的一个称谓,她说得甚是模糊,一阵夜风吹来,连窗纸都微微颤动,沙沙声起,更漏又响,一夜,已过了大半。 **** 宫中的严峻气氛,却一日强似一日,大索之下毫无收获,皇帝雷霆震怒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刺客的身后。 臣子们猜测着皇帝的心意,更是在其中推波助澜,几日间,要求讨伐南唐,一雪此恨的奏章,便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 “真真是忠君爱国的肱股良臣啊……” 云时放下了笔,微微冷笑道。 第六十五章 (解禁) 他从案间起身,负手踱至窗边。 碎雪如琼,从天上飘然落下,飞入他的襟怀,凉意浸人,却格外让人清醒。 他最信任的谋士乐景静坐一旁,却不见如何焦急,只是悠然吹着杯口的叶梗,微啜一口,含笑不语。 “平日里你指天划地说个不停,今天怎么哑了?” 云时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王爷要我说什么呢?” 乐景笑着叹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仍是风马牛不相及—— “这茶叶真是难得……” 他抬起头,见云时剑眉怒挑,举手告饶道:“罢罢罢,我说正经的,还不成吗?” “大过年的,宫宴之上却出了刺客,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脸面确实丢大了……更何况,那个逃脱的女刺客,一身武艺,的的确确是南唐一脉。” 乐景的眼中闪着睿智洞察的光芒,笑道:“以皇后为首的一些人,总想挥军南下,将南唐的半壁江山吞并,这一次等到了绝妙借口,定然不会坐失良机!” “何止皇后,就连一些军中旧人,也多有附和——也难怪,这几年没什么仗好打,唯一露脸的机会,也给我得了去,那些个从龙功臣,哪个不是羡妒交加?” 云时谈起这事,又是深叹一声,心中郁郁,又受窗外寒风一催,只觉得满胸块垒,郁郁满平。 “就算底下闹得再怎么沸反盈天,到头来,还是要看万岁的意思。” 乐景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公,继续问道:“皇上的态度暧mei模糊,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时听到这问话,剑眉越发深皱,不由地想起今日朝会的情形—— 皇帝玉冠龙袍,冷眼望着阶下慌张叩拜的使节,漫声道:“你家主君真是胆大心细,差一点便取了朕的性命。” 南唐使面白微胖,数九严寒,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趴在金砖地上,哽咽道:“上国威严赫赫,我家国主又怎会有这不轨之心,其中定是有人作祟……” “刺客都到了朕的跟前,这是要效法荆柯了么?!” 皇帝微微冷笑道,清俊眼中一片冰寒,说出的话却是诛心刻薄。 使者磕头更甚,惊怖不已,两股战战,颤声道:“即使真是我南唐人士,也是些心居心叵测之徒,我王对陛下的敬慕可昭日月,从不敢有丝毫异心。” 皇帝任凭他舌灿莲花,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侍卫将使者请出大殿后,云时只听皇帝低低说了一句—— “卧榻之内,终究难容他人酣睡啊……” 这话有如滚雷霹雳一般,炸响在云时心中,久久不散…… 一声爆竹声响起,将云时从回忆中惊醒,听着有如脆竹的声响,这才想起,正是新年伊始,自己却尽是愁肠百结。 他有些歉意地转身,“光顾着说这些晦气了,正是拜年访亲的兴头,却把你巴巴地喊来,实在是大煞风景。” 乐景大笑,瞥了他一眼,道:“你总算回过神来了……想我家中娇妻美妾,温香暖玉,好不快哉,却被你生生唤来,说这些刀兵血光之事,这一年的吉利都被你坏了,可要怎么赔我?” 云时和他说笑耍闹惯了,当下也是轻笑一声,开口答道:“原来竟是我搅了你的风liu韵事,也罢,你现下便可以回去陪嫂夫人……可惜啊,这一坛从哈密卫运来的葡萄美酒,只能由我对雪独酌了!” “这是什么话?” 乐景睁大了眼,天真无邪地近乎厚颜无耻,“你向来不善饮酒,若没有我喝去大半,只怕你今夜就要醉死此间了——还是让我替你分担一二吧!” 云时被他气得笑了,胸中郁闷,也消散不少,于是两人命仆婢点上炭火,又从窖藏冰中取出酒坛,砸碎泥封后,就着几色小菜,对酌痛饮。 “你也别笑我风liu好色,夜来读书,红袖添香,冰清玉骨,那般神韵,却是比这醇酒还要醉人……倒是你,连个姬妾也没有,如今好歹是靖王之尊,又何必如此自苦?” 乐景喝了几盅,趁着酒意殷殷劝道。 云时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微一仰头,将玉盅酒液痛饮而下,含糊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想着那个姑墨公主!” 乐景恨铁不成钢,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气极而道:“你还是清醒些好,她已经是皇帝的人了,什么叫禁脔,你该不会不懂吧?!” 云时闭上了眼,双拳禁不住紧握。 乐景看这情形,知道再劝也没用,叹着气重重坐下,丧气道:“这人哪,一迷进什么里,就再也没法自拔了!” 无法自拔吗…… 云时凝视着手中玉盅,想起佳人的清妙风华,那楚楚惊惶的泪眼婆娑,不由的,竟是痴了。 “我真不该韬光隐晦,应该早点把她救下来的……” 追悔莫及的低叹,在屋里响起,连醇香甜美的酒液,也变得苦涩无比。 高墙之外,隐隐传来爆竹声和孩童的欢闹声,衬着这一室的怅然沉郁,仿若两重天地。 **** 云时正在举杯低叹时,有另外一个人,却是笑语嫣然,得遂心愿。 皇后今日情绪颇佳,升座正殿,受过内外命妇的朝拜后,又与皇帝一起去拜祭了列代祖先神位,这才尽兴而归。 她回到昭阳宫,早有琳儿等人拥上前来,将她一身锦裘脱下,另换了家常轻便的重缎,殿中生起炭火,一时便温暖如春。 侍卫统领何远来见,琳儿给他开了门,皇后屏退了众人,悠然笑道:“这次,你做的漂亮。” 第六十六章 诡谋 网友上传章节第六十六章诡谋远跪伏在青金石砖地上,听着皇后如此褒奖,心下却,谦恭答道:“臣等不过努力办差,以报娘娘的厚爱。” “这一次虽说横生了枝节,倒也算是水到渠成。” 皇后宛然一笑,吹散了茶中清香,这才饮了一口,笑道:“还是六安茶喝得涩口,喝得爽心。” 她瞥了一眼何远,又道:“垂头丧气的成什么样子,不就折损了一个人才么,如今天下升平,你可以在今年的武举中留意合适的。” 何远咽了一口唾液,只觉得口中干涩,强打起‘精’神低声道:“微臣仍是有些担心——他如今横尸宫中,要是被人发觉些蛛丝马迹,就是不测之祸哪!” 皇后仍是微笑,却已带出些不以为然来,她声音清脆,仿佛琉璃碎裂一般动听,“这真是杞人忧天——出发之前,便已细细搜索过全身,不会有任何物件可以昭示身份,你若不说,又有谁会知道,这殒命宫中的刺客,便是你新选来的‘侍’卫?!” 何远听出她话中的不悦,连连叩首,不敢再说。 皇后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阵不快,念及这一次的成果,却不禁快意一笑。 “南唐那边,没有‘露’出痕迹吧?” 她继续问道。 “微臣禀照娘娘的旨意,派人乔装与他们联系——到现在。这群南人还以为我们是前朝遗民呢!” “这样就好,如今证据确凿,皇上也对他们动了真怒,一旦大军南下,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皇后悠然说道,想起前一阵受到地种种阻碍,不禁冷笑道:“他们仗着有云时撑腰,居然敢鼓‘惑’皇上暂停南伐——如今天下大势已明。难道还由着这些南人隔江而治么?” 她望着前殿的方向,缓缓道:“如今剑在弦上,不得不发,皇上圣心独断,南伐,势不可挡。” 在屋檐残雪的滴落声中。她语音清脆,却带来飒然惨烈的金戈之意,仿佛无数血腥,即将在这人世间肆意汪洋。 **** “如今,南伐已是势在必行了。” 宝锦叹息一声,下了结论。 “大过年的,就闹了刺客这一出,就算皇帝再怎么心‘胸’开阔,却也不能容忍这等挑衅了……只是,这些刺客的来历。实在值得玩味。” 沈浩静坐在圆凳上,被室内的炭气呛得很不自在。听这一句,浓眉一轩。奇道:“难道其中还有蹊跷?” “蹊不蹊跷我不敢说,只是我当时亲身经历,那幕幕场景,如同亲历——当时殿中一片‘混’‘乱’,那三个武功最强的刺客,却根本不似一路人。” “其一,与皇帝对敌,招式狠辣。身形嗓音,绝似太监——那大约是南唐内卫武监一路。另一个舞剑‘女’子,也是南唐江湖中人,却惟独那个跟云时缠斗地,好似并不情愿对他们加以援手,到最后才勉强上前救人。” 宝锦若有所思的回忆着,眼中幽光闪烁,断然冷笑道:“要说行刺,却偏偏缠着云时那一桌不放,对皇帝毫不理会,到最后,居然挟持了我。” 她冷笑更甚,想起那一夜的血腥纷‘乱’,幽幽道:“那利刃架在我脖子上时,我便感觉到杀气透肤而入——这个人,他是存心要取我的‘性’命!” 惨淡的月光在窗上投下斑驳白影,沈浩听她这一句,心中悚然一惊,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南唐人就算再怎么怀恨,也不该有如此奇怪地举止——杀了云贤妃、徐婴华,云时,还有我,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宝锦凝视着闪跳不已的烛光,朱‘唇’中漏出低弱一句—— “这后宫之中,有人想得渔翁之利……” “你是说,是皇后?!” 沈浩只觉不敢置信。 “这是个一石三鸟之计。“ 宝锦沉静地侃侃而谈,“一,可以促使皇帝下定南伐的决心,二,可以趁‘乱’削弱云氏一脉,三嘛,可以冠冕堂皇的要了我的‘性’命,于是皇帝怨恨更甚,挥戈之下,南唐便要灰飞湮灭了。” 沈浩听着这话,只觉得芒刺在背——宫中如此险恶,宝锦已是皇家的最后一点骨血,若是有个闪失,却要如何是好?! “你不必担心我,好歹……我最近也有所‘精’进——更何况,还有季馨在宫里陪伴着我呢!” 宝锦漫然一笑,说到自己的‘侍’‘女’时,眼中掠过一道深沉的光芒。 **** 元月十四,皇帝再度接见南唐使者时,雷霆冷怒大作,将表章掷于地上,道:“汝家国主若不亲缚谢罪,免不了要兵戎相见。” 于是朝野大哗,兵部与吏部抖擞‘精’神,在这年节未过之时,居然开始清查库存,隐约摆出一副征伐的架势,天下物议鼎沸,消息传去,南唐臣子更有好些面无人‘色’。 “你的伤还是要敷‘药’膏,马虎不得。” 皇帝用手指细划过宝锦咽喉处地浅浅红痕,怜惜说道。 “是……” 宝锦手中不停,缓缓磨墨,仿佛心有余悸道:“这些南人有勇无谋,居然把我扣为筹码——天可怜见,我又值得什么?” 她忽然微微窃笑,皇帝见了,不悦道:“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苯贼……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皇后娘娘摆在他跟前,他居然有眼不识金镶‘玉’,非拿我这卑贱奴婢充数!” 宝锦笑得俯身,皇帝先也大笑,随即面上‘露’出了深思之‘色’。 “皇后……” 他喃喃念着这称谓,仿佛在告诉宝锦,又似在自语—— “她也受了好大惊吓……”语声轻微,仿佛带着不确定地意味。 第六十七章 嫁祸 网友上传章节第六十七章嫁祸有同学猜测楼主是不老不死的小宸,这个比较不可能:是宸宫时代三百年后的世界,辰楼依然强大,但主人已经换了n任了) 他沉‘吟’不语,宝锦低下头,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磨着手中的墨砚。 晶莹‘玉’指上溅上了小滴黑痕,皇帝执过她的手,用巾子细细擦了,笑道:“你也是笨手笨脚的,还说别人?” 宝锦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面上因羞怯而升起了红霞。 皇帝看着她尴尬的样子,一笑起身,执了她的手,出殿漫步。 正是冬日下午,眩金的日光照得‘花’间一片暖融,梅‘花’枝虬的御园香径一侧,一道秋千轻悬,在风中轻扬飘‘荡’。 白杨木板架上绑以黑‘色’细绳,到末梢处,居然打了个小而‘精’致的如意结。 从如意结中垂下两颗铃铛,银白闪亮,一动便是叮当作响。 宝锦轻抚着这架秋千,死死咬出‘唇’,才抑制住喉中的哽咽 这是她自小玩耍的秋千,有多少清风高扬的岁月,她与姐姐笑声清脆地腾高而飞,裙裾飘扬逸空,连眉目间的欢笑都为之凝固…… 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她压制住全身的颤抖,皇帝见她停滞不去,不由笑道:“想玩这个吗?” 他不由分说,让宝锦坐在中央。吩咐一声双手握紧,便开始用力‘荡’起。 飞翔地风声在耳边响起,苍青蔚晴的天心急速放大,映满整个眼帘,青丝凌空飞舞,仿佛有了灵‘性’,宫裙飘飞间,几乎化为空中流云。 澄金琉璃瓦尽头。随风而来的,是重重宫阙外新鲜自由的空气,仿佛有无穷魔力的,吸引着不谙世事的少‘女’,恨不能胁生双翼,随风而去—— 正是这份新鲜自由。才让自己不顾一切的,随着李莘远渡重洋,嫁去那辽远之地。 可结果呢? 往事仿佛仍在原地等人,触手可及,宝锦眯起眼,紧握着牛皮细绳,抵御着强风的呼啸,在这一刻,她心下凄然一片。 丁铃之声响起,宝锦愕然回头。却再不见姐姐恶作剧地笑脸,只有那玄袍‘玉’冠的男子。正在含笑凝视着自己。 她手一松,好似不经意地。从架上坠落而下。 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及时接住了她,皇帝仿佛接住了稀世珍宝,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打横抱起,揽入怀中。 “放开……” 微弱的抗议声响起,皇帝不理不睬,仍是紧紧抱着。 “又把我看成是皇后的替身了吗?” 清冷地疑问,将他从幻梦中惊醒,这一瞬。流光飞舞,在他怀中的少‘女’。面‘色’苍白,却要倔强挣脱。 “皇后……她比你要端庄娴淑。” 皇帝叹息一声,嗅着怀中的少‘女’幽香,淡淡说道。 宝锦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皇帝继续道:“可是,我仍是喜欢最初那个鲜活飞扬的她。” “那您该去对娘娘直言说明,相信她会从善如流的!” 宝锦被他气得面‘色’不正,咬牙怒道。 皇帝低笑出声,带着苦涩和沉凝,“谈何容易。” 他小心的,急切冷戾地,将宝锦双手钳制,双‘唇’深深印上,几乎要取她灵魂深出的吉光片羽。 “我……没有把你当皇后的替身啊……” 低喃声在耳边响起,气息的温热让她觉得一阵发痒。 宝锦费力地抬起头,却正好看见‘花’丛中有一双明眸正凝视着这里。 那包含着讥诮,恶毒,和刻骨的冷蔑,匆匆地***目光。 是徐婴华! 她最喜在御‘花’园中散步…… 宝锦电光火石地闪过这个念头。 ‘花’枝沙沙轻颤,再抬眼看时,却已人迹杳然。 ***** 入夜时分,宝锦又是燃灯不眠,季馨见这架势,心中又是一阵害怕—— “小姐,您又要出‘门’吗?” “是啊……” 宝锦曼声应道,迅速梳了个简单小髻,素面朝天之下,别有一番清新妩媚。 她瞥了一眼季馨,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外流连太久的。“ 她地声音仿佛因慵懒而逐渐低沉,“今日之事,一个时辰……足矣。” 果断刚决的话说完,她从密柜中取出一件物事,珍而重之地展开—— 满室都被那‘迷’离升腾的莹光所笼罩,宝锦将姐姐遗留的珠贝面具缓缓覆在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契合! 她端详着镜中清冷的光辉,只觉得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这‘精’巧绝伦的面具遮盖,只留下凛然清辉映照,令人不敢直视。 “我要去了……” **** 梆更的声响在暗夜中格外清晰,九‘门’提督地府邸前,两尊大石狮狰狞威武,朱漆大‘门’上,铮亮铜钉整齐排列。 雪亮的长剑没入‘侍’从地‘胸’膛,他内劲未吐,便已全身绵软地倒下了。 另一人惊惶地不住口退,打量视着眼前鬼神一般的神秘人,只觉得那面具粼粼生辉,幽黑瞳孔中,完全没有人世的气息。 雪衣在暗夜中飘飞,剑势又起,不动声‘色’地收割着生命和鲜血。 九‘门’提督雷石,‘床’上却躺着两个姬妾,虽是细微的声响,却已让他霍然惊醒。 他挫不及防地起身,两人在黑暗中对了一掌,雷石只觉得气血翻腾,喘息不已。 “我的武功……果然大有‘精’进。” 幽幽低语响起,伴着浅笑之声,却仿佛是暗夜中噬人的魔魅。 剑光又起,快地看不清残影,雷石勉强抵挡十余招,鲜血滚滚地从右‘胸’流出。 他挣扎着不肯倒地,颤声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月光从窗中洒落,银白的面具非金非‘玉’,两侧都绘有繁丽‘花’纹,好似要溶入明月之中。 却惟独,那中间的两点黑瞳,非人所有! 长剑再出,干脆利落地刺入‘胸’膛,雷石咽喉咯咯作响,终于气绝毙命。 宝锦轻轻颔首,道:“对不住……” 她抬眼望天,又道:“天亮之时,人们就会发觉,你也在南唐刺客手中殉难了。” 第六十八章 往事 网友上传章节第六十八章往事石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入宫中——当时宫‘门’已经下钥外监没奈何,从‘门’缝中将书件传入,这才禀到了御前。 “没完没了了么?” 皇帝沉声道,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恶,但凝滞的气氛,却已昭显出他内心的狂怒。周围‘侍’从垂手而立,各个噤若寒蝉。 “朕自起兵而来,***万军,威服天下,现如今,你们倒要来跟我说,南唐刺客仍未离境,还有可能取我项上首级?!” 禁军首领满头冷汗,挣扎着说道:“雷大人武艺不凡,还是着了刺客的道,万岁的安危关系天下,不可掉以轻心。” “汝等食君之禄,难道要君父畏惧闪避吗?” 皇帝的声音越发不善,分管京中戍守的武臣们一齐跪下,却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求情。 “罢了……” 半晌,皇帝才出声示意,所有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起身,却听皇帝叹了一声,道:“朕想缓缓图之,这些南人,却是自寻死路……既然如此,那就先除这癣疥之疾!” 这杀伐决断的一句,在所有人心中卷起无边狂澜,只有久处宦海的禁军首领,在心中隐隐想道:南唐是癣疥之疾,那么,什么才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呢…… 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只听皇帝断然道:“去请黄帅入宫一趟。” **** 后宫之中,这几日倒颇为热闹,这些新晋嫔妃,一同渡过了宫宴那日的刺杀,那惊魂一刻,大都瑟瑟发抖地拥在一处,希望能躲过一劫数。 好在有几人乃是将‘门’之‘女’,会些粗浅功夫,再加上云时也不时援手,除了一人被害,其余人倒也只是皮‘肉’之伤。 正月十五乃是元宵佳节,未及黄昏,昭阳宫中便已备下赏月小宴,遍请后宫佳丽。 “姐妹们放心,这回我可翻箱倒柜的细细查过,再不会刺客了。” 皇后一开场就风趣笑道,所有人听这一句,纷纷掩袖解颐,一时之间,莺声燕语满殿。 她们彼此寒暄着,谈起那一日的惊怖,仍是心有余悸。 “太吓人了,那白闪闪的刀剑,差一点就把我砍为两截……” 有人轻拍心口,颤声回忆道。 皇后居中而坐,含笑看着席上,她今日挽了个高髻,以明珠攒成凤首垂在额前,所有刘海都整齐梳入,越发显得面如莹‘玉’。 “我们受些惊吓,本也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才真是临危不‘乱’——刺客剑势飞快而来,您却丝毫没有变‘色’,真是让我等敬慕。” 说这话的,乃是素来寡言的王美人。 她这话虽不免恭维,却也是实情,皇后却笑着摇头道:“哪有你说得这么悬乎,当时刺客横刀一闪,我好好的发髻都散了下来,额前的一偻都被削下——害得我只好梳这古怪的高髻来遮丑。他剑势虽凶,准头倒是有点差,只取了我一缕头发。” 她越是轻描淡写,在场众人想象着那惨烈惊险的一幕,却禁不住‘花’容失‘色’。 “娘娘的贤名远扬,这才招来这一场无妄之灾——就连南人也听说您奇谋善断,乃是万岁的有力臂膀,这才起了杀心呢!” 云贤妃面‘露’不忍,幽幽叹道:“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 “我省得了,今后一定小心,倒是劳妹妹为我担心了。” 皇后欠身回礼,诚挚笑道:“妹妹和我相伴多年,这些年随同皇上征战天下,哪一会没见过刀枪呢——妹妹且放宽心吧!” 云贤妃闻听此言,眼光越发黯然,她凄然叹道:“娘娘为了这国家社稷,真是吃尽了苦,‘操’尽了心,你说起从前,我只有更加心疼——天可怜见,若不是那昏君派人来截杀你我两家,姐姐也不会武功尽失……” 皇后听得这话,眼中也是雾气氤氲,她强抑悲‘色’,却是柔声劝道:“姐姐你莫要再提起这伤心事了……” 见众人满面疑‘惑’,皇后喝了一口酒,笑道:“这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皇上与我已有婚约,拜堂成亲那日,却出了一桩惊天惨剧——” 云贤妃在旁听着,眼中悲郁,禁不住要避席而去,她不忍打断皇后,擦了眼角珠泪,与众人一起静静听着。 第六十九章 夙敌 网友上传章节第六十九章夙敌那一日,我着了凤冠霞帔,正在家中梳妆静候,却不队兵士直冲而入,大肆屠戮之后,方家正房的百年老宅,顿时火光冲天。” 皇后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依稀可见那时的血腥和惊惶。 “我看向窗外,只见庭院之中,满是血溅的横尸和尖叫逃离的族人,就连远处的旁支宅院,也是惨叫声连连。” “我从架上取了佩剑,正要冲入父母院中,此时,帷幕被人胡‘乱’扯开,黑衣人带着血腥味跃入——” 殿中寂静一片,众人听着皇后娓娓道来,只觉得‘毛’骨悚然,有胆小的,手中茶盏也咯咯发颤。 “娘娘吉人天象,定能渡灾化厄。” 方宛晴低眉顺眼地在旁道,再不复先前的飞扬跋扈,此时劝慰,倒是得体不少。 皇后很是怜爱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宫人替她换过爱吃的点心,叹道:“我那时卤莽自傲,以寡敌众,虽然惨胜,却也延误了时机,等我奔至父母院中时,早已浓烟滚滚,‘门’颓院塌。” 听到这关键处,有人惊呼一声,虽然知道结局无恙,却也觉得刺‘激’非凡。 皇后说到此处,美眸中潋滟一片,再也忍耐不住,以袖掩面,哽咽不语。 王美人连忙起身,替她倒了一盏香茶定神,见众人诧异,也黯然道:“娘娘为救父母,只身冲入火场,勉力将两人拖出,自己……却受了很重的伤,‘药’石无灵,几乎无治……” 皇后已经缓过神来,强笑着拍她肩膀安慰道:“我也算命大,没有烧成焦炭,只是毒火攻心,伤及经脉,此生,再不能修习武了。” 她虽然故作轻松,但所有人却都听出了她的黯然神伤,殿中一片唏嘘,都在叹息命运‘弄’人。 王美人不忍听她轻描淡写,又补充道:“不止如此,娘娘的嗓子也倒了,原先妙若莺啼的声音,再也不能复原了。” 众‘女’听她说得悠然神往,却是暗自忖道:皇后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据王美人所说,先前却是如此妙音华美,那该是何等醉人呢? “我的声音倒是小事,最让人悲愤的,却是另外一桩!” 皇后柳眉一挑,原本皎美的‘玉’颜之上,顿现凛然之‘色’,“当夜,也不止我一人受伤,皇上亲来迎娶,在半道上也遭遇伏击,受创多处;最不幸的,要数云家妹妹了……” 她目视云贤妃,见她全身轻颤,知道她想起了当日惨事,同病相怜之下,居然亲自起身,为她奉上绢帕,“妹妹节哀,逝者已矣,凶手也已经得到报应,相信云叔叔九泉有知,也该含笑才是。” 云贤妃慌忙起身跪地,低泣道:“娘娘真是折煞我了……我是个不争气的,想起先父的音容笑貌,就悲从中来。” 皇后温柔地替她拭去珠泪,对着众人叹道:“云氏‘门’中,也被刺客杀入,挫不及防之下,云叔叔不幸遇害。” 众人这才恍然,有机灵的,想起这其中牵连,不由悚然问道:“好恶毒的凶手……却不知究竟是谁?” 皇后冷笑一声,凤眸如电,直视柱上的盘龙雕纹,声若寒冰,道:“当时昏君无道,我们方家、云家都愿襄助今上起兵,朝廷惧我等家中势大,趁我拜堂之日,竟然横加屠戮!” 众‘女’的父兄大都是从龙旧臣,听得义愤填膺,都七嘴八舌地诅骂起了景渊帝,道是她多行不义,终于国灭身死,也算是天理昭昭,有消息灵通的,为了讨好皇后,还刻薄笑道:“那不过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抓到时,应该把她千刀万剐!” “何用千刀万剐?!我另有霹雳手段……” 皇后嫣然笑道,眸中冷光大盛,她一派悠然高华,用手巾擦着‘玉’指,轻声曼道:“我已经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这章太少.对不住了) 第七十章 上元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章上元时殿中四下放着银炭火盆,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皇,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时只觉得寒意浸肤,不敢正视。 此时月过中天,早有从人以金柄如意卷起‘玉’帘,冬日寒夜清冷,只见四下宫灯高照,火树银‘花’,绚丽延绵,更映得一轮圆月皎洁晶莹,任由这凡间金灯飒然,它自清冷明远。 由皇后挑头,宫眷们拜月而祷,饮过果酒,尝过月饼后,这才纷纷散去。 月华如霜,照得大道上纤尘不染,一‘挺’雍容大轿中,云贤妃和徐婴华正促膝而坐。 “今日听皇后说起这段秘辛,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也是死在景渊帝手上,如此血海深仇,怪不得小舅舅如此怀恨。” 徐婴华畅快笑道:“也算是天理昭彰,云家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更加鼎盛,舅舅王爵加身,海内无不闻他威名,逝者若是有知,也该无憾了。” 云贤妃听她说得高兴,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道极其古怪的微笑。 徐婴华惊诧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浮上不安,“小姨,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云贤妃的笑容加深,昏暗中,显得越发诡谲微妙,她端详着腕上的象牙素镯,低低道:“你说得没错……” 竹帘外的宫灯华光映入轿中,她的眉目都被染成一片流光,只有那低沉的声音,冷静有如万年寒冰—— “可是,你要知道,皇后嘴里说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徐婴华悚然一惊,踌躇道:“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有那么多人亲历此事……” “你要知道……所谓的真相,本就是粉墨雕琢而就的,人的眼睛尚且会被‘蒙’蔽,更何况是他人之言?” “那么,当年之事,难道还有什么蹊跷吗?” 徐婴华急切问道。 “我不知道……” 云贤妃低声叹道,从风卷起的缝隙中,凝望着满苑华灯,声音淡漠—— “我只是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若真要说有什么蹊跷,” 云贤妃眼风犀利,回瞥了肃穆的昭阳宫一眼,“依着皇后的高傲‘性’子,她本不会示弱于人,但这一段惨剧,她却曾经数次提及——有谁会专挑自己的疮疤示人吗?” 徐婴华听得入神,眼中‘波’光一闪,却仍是如坠云雾,不得其解。 “放心吧,俗话说,水落石出……这世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很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云贤妃提起被刺十余刀,血尽而亡的父亲,声音也变地冷洌无比。 **** 宫中嫔妃小宴家常,宫外民间,却更是热闹非凡。 皇帝一身便服,只携了宝锦一人,漫步于街头,身后,只有几个‘精’干‘侍’卫远远跟着,并不敢打扰两人的兴致。 上元节的灯火,自古便是鼎盛,前几年战‘乱’频起,京城百姓饱受惊吓,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近两年来新帝登基,隐隐有天下一统之势,海清河晏之下,连上元灯会都气象非凡。 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灯火最旺的,还是在‘玉’带桥沿线,两岸林中满是彩灯,上绘各种谜语,许多人都踮起脚跟观看,指手画脚地好不热闹。 皇帝与宝锦行到桥身正中,俯瞰四周,只见帝都南北数十里,灯火横天,鼓乐震天,‘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宫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此时有人燃灯舟中,飘行而过,一‘色’火光照着宝锦宁淡飘渺的笑容,越发清贵出尘,皇帝心中一‘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皇上仔细焰火。” 宝锦微微侧头,指点着舟中顽童‘乱’扔的焰火,皇帝一笑闪身,望着这飞焰四散,却突然感慨道:“我小时候,最快乐的便是这一日,年节时剩下的烟火都要全部放尽,积攒了多时的爆竹可以用来吓人……” 他突兀住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平日里刚峻冷影的线条,在这一笑之中也柔和不少,“那时一家三口,其乐无穷,却不知胜过今日多少……” 他如今九鼎在握,却说出如此言语,实在让人嗟讶,偏偏话音之间,却是无比怅然落寞,显得真挚平易。 宝锦却颇有同感,她出身帝王之家,往日里只与父皇长姐相依为命,如今一朝倾颓,从此憾恨无穷,即便将来复国有望,又怎能重现当日的温馨欢乐? 她茫然地四下望着,却在岸边拥挤的人群中,赫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竟是那日飞剑行刺的神秘‘女’子! 第七十一章 宝玺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一章宝玺锦凛然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河岸那边,只见那‘女’子装,隐匿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只是那张素白容颜,在灯火和‘阴’影中看来,别样的触目惊心! “怎么了?” 皇帝见她呆楞出神,不由地挽了一把,宝锦如梦初醒地回头,惭愧道:“对不住……” 皇帝瞧着她神‘色’不对,正要细问,却正好逢上桥下人‘潮’涌来,两下一错,宝锦也不知受了惊吓还是怎的,竟松开了手,两人竟被生生挤散了丈余。 ‘花’灯辉煌而上,众人兴高采烈地到了拱桥中央,这一阵喧哗过后,皇帝焦急看去,宝锦竟蓦然失去了踪迹! 此时两岸人‘潮’涌动,到处都是簪闹蛾、雪柳的‘妇’人,还有些身份尊贵的官眷,面上贴了梅‘花’形金钿,又戴了帷帽,纱重重,越发难以看清。 夜风的凛冽中,一道微渺人影在‘阴’影中飞奔,不一会,便在前方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那南唐‘女’子默不作声地‘混’在人群里,行至小巷口,正要走入,心中却是警兆突生! 错不间发地,她闪身避开黑暗中的两点银光,伸手一接,小心的拿到眼前,顿时勃然‘色’变,不由冷笑道:“是朝廷的鹰犬么?可算让你找着了!” 她回身一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是你!” 幽暗地巷口处。月华的清光朦胧轻寂,那少‘女’一身雪裳,悠然伫立其间,夜风卷起她的衣袂宽袍,飘然出尘,不似凡俗,倒象煞了鬼魅‘精’灵—— 竟是刺宴那日,被己方“盟友”挟持的小小***! 此刻。这小***眉目冷肃,举止之间,凛然高华,那一日的垂首敛眉,柔弱无力,仿佛都是幻梦一场。 “原来是你!想不到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竟是在皇帝身边!” 南唐‘女’子怒极而笑,腰间长剑递出——一泓雪刃,竟似冬雪压檐的无边怒意。 宝锦手中第三枚银针‘射’出,雪刃卷起无边剑意,‘欲’要将它扫开。 然而针尖如芒,轻而易举的,将罡气破开一道缝隙,南唐‘女’子大惊之下,闪身疾退。 “你有如此武功,为何肯屈身于昏君身侧?!” 她不甘地低喝道。宝锦微笑不答,眸中光芒一闪。挥手一招,那银针竟斜斜回折。返到了她地手中。 “你们这次行刺……真是轰轰烈烈,虎头蛇尾哪!” 宝锦悠然笑道。 南唐‘女’子咬牙不答,随即闪身而退。 此时两岸水‘波’潋滟,虽是夜深时分,游人却不曾稍减,她在人群中身若游鱼,一口气奔出许久,这才回头看去——只见那雪裳***身影朦胧。乘月华扶摇而来,竟然不声不响地‘逼’近了! 宝锦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那‘女’子苦笑一声,却不再奔逃。 “我技不如你,只好退避三舍,你却又为何要苦苦相‘逼’——难道非要拿我项上人头去请赏吗?” 宝锦闻言一笑,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了她的‘玉’臂——外人看来,只似一双姐妹‘花’漫步接头。 “你待如何?” “不如何……拿你去请赏,也卖不了几个钱。” 宝锦笑得温柔,眼中却是与之不符的沉稳光芒,“我要见你们的主事。” “痴心妄想。” “那凭着这个呢?” 宝锦从衣襟深处解下一道彩绦小玺,从灯摊上蘸了一点朱砂,不由分说地印在她的衣袖上。 借着华灯的盛光,南唐‘女’子那轻软罗袖上,赫然竟是“千秋宝锦”四字,古‘色’古香地小篆,沾染了朱砂污红,鲜红淋漓,夺目生辉。 “这莫非是……前朝的印玺?!” 那‘女’子手腕一颤,朱砂的碎屑,竟染上了宝锦的宽袖。 “正是,你们唐王手中的,样式也应与之相似。” 宝锦微微一笑,却随即面‘色’冷肃—— “印章的主人,够不够资格与你家主事一会呢……” 那南唐‘女’子面‘色’大变,颤声道:“难道皇家还有后裔留存吗?” **** 皇帝待人‘潮’过桥,却再也寻不见宝锦身影,他心焦之下,命随后跟来的‘侍’卫一起沿岸边寻找。 自古灯市就是最易走失走散的,更有一等黑心歹意的,专‘门’掳掠良家‘女’子,卖入烟‘花’之地,皇帝长处民间,细想之下,越发不安。 几人在岸边搜索一阵,仍是不见人影,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皇帝心中大怒,正要让人持令去调集京兆尹的人手,却听一个‘侍’卫指着桥上,惊喜‘交’加道:“皇上请看!” 只见明月如霜,清‘波’潋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桥边‘阴’影里,正在踯躅翘首地,不正是那纤弱清丽的佳人? 他疾步而上,直至跟前,怒道:“你到哪里去了?!” 宝锦不安地绞‘弄’着手中地衣袖,上面嫣红一片,触目惊心,皇帝以为是血,拉近一看,才发现是朱砂污痕,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愠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少‘女’咬‘唇’不答,仿佛在走散中受了些惊吓,她身子有些微颤,皇帝满心怒火被都冰熄殆尽,于是温言安慰道:“你该拉紧我的手,这么一放,可惹出多少麻烦。” 宝锦沉默不语,半晌,才声如蚊呐地回道:“不曾想京城如此拥挤……” 皇帝大笑,喘息着说:“朕也没有料到——我久居江州,那里地上元灯会也不过是一条街市,哪有如此摩肩接踵之势!” 少‘女’闻言一笑,眼‘波’盈盈,映着灯火明‘艳’,越发美不胜收,皇帝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一重柔情,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的,在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热的,带着阳刚男子气息的,如同烈日松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宝锦闭上眼,心中突然一痛。 此时桥下烟火如簇,火树银‘花’一般飞上天际,年节最后的狂欢绚丽,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火光映着这紧紧相依的一对身影,仿佛天造地设地一对璧人。 这一刻,天涯明月共此时,所有的‘阴’霾怨恨,好似都淡褪消散,不复再见。 宝锦捏紧了袖间地朱砂残迹,笑容皎美恬静—— 南唐那方,终于也入我毂中了! (推荐一位作者的书.正在pk中.《扶遥0喜欢的可以支持一下pk票) 第七十二章 荆肤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二章荆肤 月十六的‘花’灯丝毫不减辉煌,民间有谚云:十五的月此时仍有笑语从窗外传来,翠‘色’楼的小阁之中,所有人却是正襟危坐,寂静一片。 “唐王如今都改了称呼,一律称作国主了吗?” 宝锦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她端详着掌心的纹路,聚‘精’会神地好似在参悟命数的悬机。 对面的中年文士儒雅从容,在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前,却有些愠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好似对我主有所成见。” 宝锦曼然轻笑,终于抬头道:“先生素有白衣卿相的美名,我朝与唐王之间的羁绊,桩桩件件,你总该心如明镜吧?” 那中年文士闻言一楞,随即皱眉道:“唐王因时势所趋,对朝廷多有怠慢,还请殿下能捐弃先嫌,你我两家通力合作,才能给伪帝以致命一击!” 宝锦仍是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越窑瓷杯,笑意加深,却带了几分讥诮,“先生真是好口才,一句多有怠慢,便要一笔带过。” 她抬眼望着窗纱,仿佛要透过这薄薄一层,看透这天地间的虚空浩渺—— “父皇在位时,你家唐王就以世家大族之身,擅自割据江南,他以扣押漕运为胁,硬是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她声音淡淡,却带着扣人心弦的力量,“我姐姐掌权时,你们越发野心勃勃,居然上表讨要王爵,被严词峻拒后,竟然陈兵江上,形同谋反。” 中年文士听她语意尖锐,也不作声,只是起身长揖及地,“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说旧事,我们只论眼前。” 宝锦微微一笑,手中小玺朝半空中抛去,复又轻巧接住,彩‘色’丝绦在灯下幽然发亮—— “如今剑在弦上,已是千钧之险,朝中本就有南伐的建议,你们居然还玩什么行刺,却倒是让他们遂心称意了!” 那文士听着这讥讽声调,默然无语,一旁那行刺的‘女’子却再也忍耐不住,杏眼圆睁,咬牙不甘道:“要是我那一剑正中皇帝心口……” “那么,南唐将被夷为平地。” 宝锦毫不客气地答道。 那‘女’子受这一噎,不由地脸‘色’发白,却仍是强撑着怒道:“朝廷未必有这实力……况且,我们得道多助,也有些朋友帮忙。” 下一刻,清脆有如银铃的笑声突兀响起,那‘女’子越发愤怒,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有眼无珠。” 宝锦断然道,看也不看这两人怒极而白的面‘色’,轻声笑道:“你们以为,和你们合作的,真是我元氏的遗臣吗?” “什么?!” “你们成了皇后的道具,还沾沾自喜,真是不知死活!” 那‘女’子悚然而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文士身为唐王的亲信谋臣,略一思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后,居然又是深深一揖: “请殿下有以教我。” 宝锦端坐如仪,也不闪避,平静地受了这一礼,朱‘唇’中迸出一句,在静夜中分外清晰—— “一个字,拖。” **** 客人很快便告辞了,小楼之上,恢复了往常的沉寂。 宝锦扫了一眼残茶瓷盏,也不唤人来理,只是从檀木架上取下常用的一柄古剑,轻轻擦拭着剑刃。 “你来啦……” 她头也不抬,只是轻声招呼道。 “又是你我切磋之日。” 出现在阶梯上的身影,通身被黑帛包裹,显得夜一般神秘不透,这便是她目前授业之师,辰楼的幕后主人。 辰楼主人见她已取剑在手,不由微愕笑道:“南唐那些客人,已经打发走了吗?” “他们自恃武功谋略非凡,被皇后当剑使了,还是个懵懂样子,真是可叹可笑。” 宝锦微微一笑,笑意中颇见清婉羞涩,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 “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尽量来削减伪帝的力量……无论如何,南唐覆灭的命数,早就已经注定,” 楼主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发出奇异的笑声。 她居然颇为欣悦地,凝视着宝锦,“不错,心如铁石……这样,才能成就天下的伟业。” “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不过顺起自然而已。” 宝锦说着话,已然起身站位,笑道:“今晚,是要我演示上次领悟的剑招吗?” 楼主点头,轻弹一声,手中佩剑沧然出鞘,两人面对而立,随即,便是刀光剑影的汪洋。 宝锦勉力拆了五十余招,只觉得对方剑光如珠帘密布,难以摆脱,她灵机一动,剑如灵蛇,竟朝着楼主的面上刺去。 电光火石的,楼主回手一挡,长剑被弹飞开去,两人双手劲气一撞,如游鱼般碰触一瞬,长剑一收.点到为止.便各自 “你的机变有余,内劲仍是不足,所以剑意不可行险……“ 楼主谆谆嘱咐道.并不以为意。 宝锦回想着方才的肌肤接触,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她所接触到的楼主手臂,竟是粗糙凹凸,好似树皮荆棘一般。 这哪是常人的肌肤?!(未完待~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三章 寂灭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三章寂灭 心中一惊,楼主却好似觉察到什么,低声笑道:“一是把你吓了一跳。” 她声调平静,‘波’澜不兴,却不知怎的,宝锦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练武之人,哪个身上没几处创痕呢……” 宝锦漫声回道,回望着这来历神秘的楼主,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 夜寒深重,莹白月光照入绮窗之内,只觉得那身影清渺茕寂,惨淡凄丽,几乎要溶入月中。 楼主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轻愕低笑,声音嘶哑,却带着奇异的悦耳韵味,“内力仍是你的软肋,须知大巧若拙,无论招式怎么华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仍会一败涂地。” 宝锦闻言蹙眉,懊恼半晌,终于说出了口,“怪我先前贪图安逸……” 她想起姐姐往日里的严词训诫,此时一一咀嚼,却觉得是金‘玉’良言,此时再盼能多听一句,却是再难如愿。 此时窗外一轮圆月空照,街上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宝锦只觉得悲从中来,哽咽道—— “是我对不住姐姐……” 悲怆郁积于心,自责‘混’杂着旧日的温馨回忆,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倒觉得,若是你姐姐泉下有知,定会自责……没能护你于羽翼之下,让你受这些磨折流离。” 楼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静静站于月华之中,连鬓发都似乎要随风飞扬。 她深深望了宝锦一眼,淡淡道:“若是我有妹妹偷懒不学,我也会一笑心软——原本,她就不必学这些杀戮伎俩,而是应该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竟会……这样吗?” 宝锦怔仲喃喃道,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却咬紧了牙,死也不肯落泪。 “是这样的……普天下的姐姐,都是这样想的。” 楼主的声音恬淡渺远,在这月满西楼的冬夜里,却让宝锦心头一阵感到温暖。 “话说……我们还要继续呢,下面,该来看看你军阵之术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主开口说道。 感伤馨宁的气氛被打破,宝锦想起自己一塌糊涂的布阵之术,不由得头皮发麻,雪白的面庞窘得飞红。 楼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眸中流丽无限,这一瞬,宝锦只觉得一阵荒谬的熟悉感,可下面的调侃,却让她的脸越发热辣—— “可不要再把军阵的小旗‘插’到自己手指上了。” **** 正月十六的‘花’灯闹完,从十七起,这个年节就算完结了。 兵部‘侍’郎景千远清点着暗柜中的银票,踌躇满志地拈须微笑。 他本是落第的武举,家境中落,无奈之下,只得跟随今上起兵,没曾想得了天下,凭这从龙首义之功,他一跃九天,从此平步青云。 “京师有谚云:武库武库.又闲又富。果不其然,敬,就抵得上我三年的俸禄了。” 得意半刻后,他又暗自思量道:这些底下小吏还不知贪了多少银两,出手这么大方……“ 他正在沉思,却听窗格轻微一响,随即开启。 一道黑影从中跃入,待他看清时,雪刃已递到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拽过壁上佩剑勉力格挡,张口‘欲’喊,剑气却如暴风骤雨一般袭来,只要一开口,自己便会被毙杀当场。 狭小的书房里,两人以快打快,几乎已成两团剑影。 黑衣人咦了一声,仿佛对他的武艺颇为惊讶——景千远出身武宦世家,先祖在朝中获罪,这才家道中落,论起世传武艺,却也着实不弱。 只听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婉转清脆,“你武艺不凡,可惜……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只见她剑招一变,手中的长剑平平递出,既钝且缓,有如老僧入定,不喜不嗔。 这一剑平淡无奇,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避开,景千远却只觉得所有方向都被封死,这诡谲的一剑,让人有缓慢灭顶之感。 他狂叫一声,在压力骤消的下一瞬,怒睁着眼,砰然倒地。 血从他的心口处蜿蜒流出,将地上染得一片嫣红,院外有人听了动静,正疾奔来看。 宝锦转过身来,珠贝面具在月光的晕染下,熠熠生辉,她的五官都隐匿在这沉寂华丽的宝光之后,只余那黑嗔嗔的一对重眸。 她俯下身探察着景千远的伤口,有些懊恼地喃喃道:“寂灭三式,果然名不虚传,霸道如斯,可惜我功力不够,没能发挥出它的全部优势……” 她正要起身,蓦然之间,只觉得衣袖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景千远怒睁着双目,眼眶里流出血来,他死死攥住宝锦的罗袖,喉头咯咯作声。 他好似疯癫梦魇一般,将死未死的,怒瞪着宝锦,一眨不眨地,仿佛要把她也带入地狱之中—— “皇后娘娘,居然是你!你为何要对我下这毒手!!” 他嘶哑地低喊道,猛一‘抽’搐,终于气息完全断绝。 宝锦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灵光一现。 她听着房外人声鼎沸,冷静地从死者手中扯下罗袖,翩然从窗中掠出。 真是奇怪,他也把我看成了皇后……难道,我与皇后,真的很酷似吗?一路之上,她如此想着,却始终不得要领。 第七十四章 血夜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四章血夜 九‘门’提督雷石之后,又一位朝臣被杀——兵部‘侍’郎景翌日就飞速传开,朝野一时为之大哗。 京中立时风声鹤唳,南唐刺客的传闻被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冬日四更尤是黑暗,一驾驾车轿上朝时,各个都是戒备森严,由左右簇拥随行。 几日下来,却再也没有人遇害,于是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样异样的平静之下,却蕴藏着风雨‘欲’来的窒息感,只有深深趟入这‘混’水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凝滞诡谲的风向。 纤纤‘玉’手捧起面具,轻轻摩挲着,因那荧荧珠光而微微眯眼。 素来清寒的卧房,因这宝光而满室奢靡,让人目眩神‘迷’。 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技艺,才能让珠贝的粉末在丹炉中凝成这道面具…… 宝锦心中思索,念及自己那温蔼儒雅的父皇,心中又是一酸。 曾记得幼时,父‘女’三人一起在御‘花’园中赏‘花’行舟,那秋千之下,荷塘水畔,种种欢声笑语,尤在耳边回响。 父皇***炼丹,不擅政务,于国可说是昏庸无用,但在‘女’儿们心中,他却是天下至宝,是她们唯一的亲人。 宝锦抚摩着面具,感受着指尖的光滑冰冷,直到触到粗糙的‘交’界,这才低头细看。 被摔裂的下颌以黄金镶补,虽是十足赤金,却也显出异样来,在灯下瞧着,金光诡谲幽泽,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拈在手中,想象着姐姐当时凄凉一笑,将它从高台上摔下,然后束手就擒的心情,只觉得‘胸’间‘激’越,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为什么?!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嘶喊,冥冥中,却仍是毫无声息。 “姐姐,如今国破家亡,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替你完成吧……” 纤纤十指微一用力,将面具覆在脸上,五官顿时被银雪珠光覆盖,只余下一双黝黑沉寂的眸子,冷冷地,从铜镜中端详着自己—— “姐姐,你的面具暂且借我……接下来,我将掀起无边杀戮,尽可能地斩杀他的大将,拖延伪帝的南下攻势。”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缡……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我永远都记得。” 面具上栩栩如生的五官,遮挡住所有的表情,只余下那黝黑沉寂的双眸,暗夜中看来,仿佛鬼魅仙灵一般。 **** “今晚……仍要出去吗?” 季馨奉上晚膳,静静等候着宝锦用完,这才轻声问道。 案上的烛光摇曳,带出晦明不定的光焰,在她面上映出种种暗影。 宝锦放下碗筷,却不愿季馨动手,亲自将这些器具收入食盒中,这才抬头苦笑道:“我一出‘门’,你就坐立不安……” “那是因为小姐你总是行险。” 季馨毫不退让地埋怨道,一边沏了新茶,氤氲的热气让人‘精’神一振。 宝锦无奈,笑谑道:“你如今也真是伶牙俐齿了,竟然编派起我的不是了!” 她饮尽热茶,换过黑衣装束,正要启窗而出,却觉得衣袂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季馨双目盈润,幽幽道:“小姐,如今外间正在追捕刺客,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 宝锦扯回衣摆,翩然掠出窗外。 季馨目送着夜‘色’中逐渐消失的身影,眸中幽然复杂,长叹一声,却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也罢,我一个外人,何苦来‘操’这个心……” 她低喃道,仿佛别有衷肠,却难以叙说。 **** 雪刃尽处,只见一阵痛嚎惨叫,鲜血与‘肉’骨齐飞,此情此景如同修罗地狱。 残肢在黎明的街石上滚落,滑润细腻的青条大石,也染满了嫣红,轿子翻滚在一旁,已摔得变形散架,它的主人却伫立一旁,宛如石雕。 兵部尚书,骁骑将军霍明双手抱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惨烈搏杀的一幕。 他的亲信正在与刺客拼杀,又一声惨叫响起,一蓬血雨之下,又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一向视若子侄,饶是他心如铁石,也不禁微微一痛。 然后即使心痛,他仍是睁大了眼,在瞬息之间捕捉刺客的破绽。 “将军快走……” 亲随痛叫一声,惨烈地几乎要穿透夜空。 没有用的……霍明苦笑,刺客虽在搏杀之中,气机却早就琐定了自己。一旦转身逃遁,她左手袖中的暗器就会飞出,致自己于死命。 与其等死,不如搏上一搏。 越是危急,他越是冷静,场中刀光剑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寻到了时期—— 就是现在! 他拔剑而起,冲入阵中,不顾刺客袖中飞来的银针,微侧肩膀,硬受了一记,闷哼一声后,雪刃直点刺客的腰肋。 血光一线。 宝锦只觉得肋下一点刺痛,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自己已经中剑! 电光火石间,她旋身一错,避过要害,雪刃划过肋骨,虽然喷出血来,却仍无‘性’命之虞。 居然没有正中?! .=. 一根银针割破了血管,顿时血如泉涌——已经没救了! 第七十五章 残雪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五章残雪 针在暗夜里带出一抹流光,从咽喉处贯穿而出,悄然细缝中。 霍明的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带着全身血脉都为流散,他的眼前白光‘乱’闪,却终于无力倒地。 血从咽喉处蜿蜒而出,他的亲随们惊惶来救,却也被刺客袖中的银针一一毙命。 京师长街之中,这一幕短暂的狙杀,却仍未能撼动人们的甜梦——冬日的夜,实在太过深重。 屋檐的残雪只剩下薄薄一层,黑瓦从中隐隐透出,依稀有雪水滴落。 霍明的手捂住脖项,徒劳地挣扎着,瘫伏在地,嫣红血腥地染满了衣袖,他的瞳孔正在逐渐涣散,一片茫然—— 一轮寒月从云间渡出,清冷的莹光照在这长街中央,刺客的面具,被映得银白一片。 这珠光映入霍明的眼中,却让他涣散的瞳孔猛然收缩。 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这垂死之人剧烈‘抽’搐着,将熄的眸光也凝为两点火焰—— 他伸出手,鲜血淋漓地,向着刺客的方向抓去,眼中怨毒无限,却又带着别样的惊惧。 他咽喉颤动着,含糊不清地嘶喊道—— “你这妖孽……我还记得这面具!!” 鲜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染满了朝服,在这暗夜之中,格外触目惊心。 “你说什么……?!” 宝锦本该掠身远遁,听着这突兀一句,心中惊疑不定,纵身到他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道:“这面具又如何?” 霍明默然无语,宝锦伸手到他鼻间一探,不禁颓然道:“死了么……!” 她心中懊恼,只觉得千头万绪,如坠云雾之中,沉默片刻后,她恨恨一叹,终于转身而去。 她正在惊怒‘交’加,行事匆匆之下,也未曾回头多看一眼—— 僵卧于地的霍明,居然又开始微微颤动,满是血污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两下,却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松开。 黑夜再一次陷入寂静,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 昭阳宫中,帝后二人已经歇下,万籁俱静中,惟有那廊下值夜的宫人,在寒夜里裹紧了身上的厚裳,颤抖着打着呵欠。 张巡在‘门’口徘徊,甚是踌躇,他手里捏着一份紧急奏报,白封白绫,没有任何特别。 张巡紧紧攥住这薄薄一道,数九隆冬,只觉得手心都要冒出汗来。 他咬了咬牙,正要遣人入禀,却听侧殿小‘门’被支呀一声推开,皇后身边的琳儿披了件蜜合‘色’贡缎厚袍,长发披肩地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问道:“张公公,这深更半夜的,可有什么事吗?” “要是没有大事,我有几个脑袋也不敢惊扰圣驾……” 张巡苦笑道,抬脚正要上阶,琳儿一闪身,伶俐地挡在殿前,半俏皮半威胁地嗔道:“你真是榆木脑袋……皇上跟娘娘正在歇息,你这时辰贸然进去,真是平白招恼!” “主子和娘娘若是发火,也不过是一顿板子,要是这东西不能及时上呈,我的脑袋今晚就保不住。” 张巡不吃她这一套,将她轻轻一推,指使着守夜宫人赶紧入内禀报。 皇帝匆匆着衣,宣他入内,张巡也不言语,只是跪着将奏报递上,他低着头,眼前依稀有裙裾渺然而过,一阵香风从屏风后闪过,耳边响起皇后的声气—— “怎么了?” 她声音微带慵懒,更多却是茫然。 皇帝并不回答,只是轻抖手中的密报,默默地读了下去。 皇后见他面‘色’不善,越发惊愕,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皇帝猛然抬头,双目如电,冷冷地看着她,以一种全然陌生的口气,轻轻道:“朕也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七十六章 帝后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六章帝后 ‘门’半启,一阵冷风吹入,皇帝的眉目冷然,隐隐可见意,他目光炯炯,那光芒陌生得让皇后害怕,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心中咯噔一沉。 她与皇帝伉俪情深,这些年来别说争吵,就是连脸都没红过几回,如今他冷眼相对,却是为了哪桩? “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后也是‘性’情刚毅之人,她抬眼直对皇帝,又一次郑重问道。 透亮的纸笺被掷到榻上,风吹起,它翩然飞上镂金凤纹的宫壁之上,终于无力地坠落。 皇后接过这张密报,略略看了几眼,雪白面庞上‘露’出震惊,狂怒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真是……可笑之极!!” 她怒极而笑,‘胸’前锁骨都在微微起伏,双手紧攥着纸页,几乎要将它绞裂—— “皇上,你居然相信这样的谎言?” 她凄然而道,声音低了下去。 “霍明对我忠心耿耿,他临死前蘸血留下凶手的线索——这分明是一个‘后’字!你且说说,他倒是跟你有什么冤仇?” 皇帝面沉似水,声音凝重沉痛,他凝望着自己的爱妻,不可思议地怒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此事和我无关。” 皇后凤眸幽然,声音越发低沉,“他是你的爱将,最初起兵时的伙伴和弟兄,我为什么对他下手?!” “因为南唐。” 皇帝静静道,声音仿佛从九天云外传来,“从一开始,你就急于讨伐南唐,朝中大臣也分成急进和缓战两派,‘唇’枪舌剑不休,这些,朕都不在意。” “但是要讨伐南唐,必须先过了缓战派那一关,而支持缓战的,却都是些军中大将。” “他们‘精’通兵事,认为我朝新立,元气尚未恢复,不宜大动干戈,要说服他们很难,所以,你动起了别的心思,希望能以将士的鲜血‘激’起众愤。” 皇帝重重一叹,沉怒道:“前一阵你密遣何远出宫,他们行为鬼祟,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想深究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对霍明下手!!” 他蓦然转身,‘逼’视着皇后道:“那之前的雷石和景千远之死,也是你们所为?” 皇后听着这一番质问,只觉得既惊且怒,又是无处辩驳,宫宴那日的刺客确实与她有关,被击毙的两人,甚至是新晋的外围‘侍’卫,可这一阵的连续刺杀事件,却与她没有任何瓜葛! 她忍住怒气,对着皇帝凄然一笑,道:“夫君,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一个蛇蝎毒‘妇’吗?” 皇帝望着她的剪剪水眸,心中一软,但仍是坚定道:“霍明在军中素有‘铁石’之名,若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写下那一个后字。” 他叹了口气,竭力把语气放缓,道:“也许,是你的手下擅自做了些什么,你还是好好查个清楚吧!” 他随即起身着衣,一旁的宫人惊慌着要上前服‘侍’,被他冷冷挥退。 他径自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皇后呆立一旁,眼睁睁看着玄龙纹龙袍从朱红‘门’槛边远去,心中一阵狂怒,她咬牙不语,一挥手,竟将小几上的‘玉’瓶摔落于地,跌了个粉碎。 寝殿中这一声碎响,震得廊下的宫人都噤若寒蝉,屋檐上的残雪滴滴融化,冰冷地落入她们的衣领里,却也不敢稍动。 “去请何远过来一趟。” 皇后的声音,轻漠而冰寒,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 “微臣冤枉啊!此事的确与我们无关哪,娘娘!” 何远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稍抬,却是一叠声的喊冤,“我们在宫宴上暗助南人行刺,使得皇上决意南伐,如此见好就收才是正理,又哪会去招惹那些军中大将呢?” “我谅你也不敢自作主张。“ 皇后端坐堂上,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眸中那一抹盛光,却让人凭空生出悚然。 她对这些军中旧臣,可算是容让优渥——今后还要指着他们跟云时龙争虎斗呢,又怎会对他们动手? 可如今,她却白口莫辩地陷入这旋涡之中。 想到这,她不禁咬牙不语,半晌,才道:“霍明写的那个后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杀了他?” 这是她想了半夜,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今问起,却是让何远也是如坠云雾,说不出什么来。 “究竟是谁构陷于我?!他是想达到什么目的?”皇后喃喃自语道。 第七十七章 邂逅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七章邂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宝锦也在细细思索。 她轻轻抚摩着那诡谲殊丽的珠贝面具,感受着指尖的特殊冰冷,耳边好似又听到霍明睚眦切齿的低语—— “我还记得这面具……” 难道他认识姐姐?! 宝锦不由得摇头——霍明乃是伪帝起兵时的心腹,攻入京城时,也是率军在后策应,于情于理,这两人都不该有什么瓜葛。 晨间的冷风从帘外吹入,季馨端着早餐进来,见她眼下有淡淡黑影,情知她又一夜刚返,不由皱眉劝道:“小姐何必如此拼命?” “不快些不行哪,再拖延下去,真要让他们率军南伐,江南的半壁锦竹,就要灰飞湮灭了。” 宝锦冷冷一笑,伸出青葱般晶莹剔透的手,在眼前仔细凝视,叹道:“这双手……已是染满血腥——杀了那几个人,足够为南唐拖延时间了。” 她声音萧索,几乎是厌烦的,端详着手上那不存在的血‘色’,终究深深一叹,接过了季馨奉上的漆盒。 “我刚才从巷中路过,听到宫人们正在窃窃‘私’语……” 季馨在旁悄声说道。 “哦……” 宝锦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雪米粥,无所谓地问道:“宫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 季馨凑近她耳边,很有些神秘道:“皇上昨夜跟皇后娘娘起了口角,一怒之下,深夜拂袖而去,这事已传遍了宫中。” 宝锦微微一笑。仍是不在意道:“夫妻之间。哪能没个口角,民间有谚道:‘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些人惟恐天下不‘乱’,‘乱’嚼舌跟,也忒没意思了。” “这次可不一样哪,小姐。” 季馨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逸闻,继续道:“听说皇上今日早膳都没有与皇后共用,一早就径自上朝,而昭阳宫中一夜灯火通明,连皇后娘娘也甚是焦躁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底下的小碟拿起——这虎眼酥太过甜腻,宝锦照例是碰也不碰的,所以都由她代劳吃掉,下一刻,她发出一声轻呼,“这有张纸条!” 宝锦眼中一亮。蓦然回身道:“拿来我看。” 一张小小纸笺,只有三寸宽。上面别无他物,只有一首司空见惯地短诗—— “慈<|...谁. 季馨一眼瞥见。也没什么顾忌。轻声念了出来,奇道:“还以为是什么密报,没想到是这首《游子‘吟’》。难道是谁放错了地方?” “绝无可能。” 宝锦断然摇头,看着这‘精’心折叠过地纸条,沉‘吟’问道:“你去取早餐,可曾遇到什么人?” “没遇见谁啊……我们在这宫里,人生地不熟的,谁会跟我搭讪啊……” 季馨仔细回想着,突然眼前一亮,道:“我在大膳房里拿几碟点心,皇后宫里有一位老宫人来索要蛋羹,管事说还没做好,她却忒是多疑,将我们几个的食盒都瞧了一遍,这才罢休。” 宝锦若有所悟,急问道:“是否眼角上有一道疤痕的?” “是,小姐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母后的陪嫁‘侍’‘女’,小时候把我带大的任姑姑。” 宝锦叹道,她展开手中的纸条,怅然微笑道:“这首孟郊的诗,是母亲最爱手书的一幅作品……” 她想起自己唯一保存的母亲手迹,在匆忙逃离高丽时不慎丢失,不由地心中恻然。 “她这是想与我见面。” 宝锦地笑容转为温馨,道:“晚上我‘抽’空去一趟便是。” **** 宫中的揣测并非空‘穴’来风,帝后之间这场冷战,到了晚间仍不见歇止,皇帝一反常态,再没有跟皇后一起用膳,意兴阑珊吃了几口,就到御‘花’园中散步,以解心中的烦闷。 此时天‘色’已晚,‘花’叶扶疏,梅香暗冷,湖畔小径之上,结了薄薄一层小冰。 皇帝稳稳踱步,想起霍明的噩耗,心中仍是惊怒不已。 早在他与皇后邂逅之前,霍明便是自己心腹偏将,他武艺不凡,却一直追随自己左右,可说是不离不弃。 这样的忠臣弼将,却突兀遇害,而且竟然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他心头一阵郁恨,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爱妻的心思—— 我将这万里河山与你共享,你还想要什么? 你明知他是我心腹爱将,却做下这等骇人之事! 他怒火上涌,不禁折下一根长枝,有用力地弹了回去。 动静之下,只见林中树影婆娑,有一道人影悠然隐现,发出一声惊呼。 “谁在那里?出来!” 皇帝正是心头光火,于是沉声喝道。 “是臣妾……” 清雅软糯地声音,却并不带任何做作,一位宫装少‘女’从林中步出,面上微微有诧异。 她一身碧‘色’云裳,清新可喜,却又高雅脱俗,站在梅树之下,亭亭‘玉’立,宛如明月初现,皎美纯净。 却是徐婴华,徐婕妤。 “是你。” 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却也为这丽‘色’暗自赞叹一声,他问道:“夜‘色’已深,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贤妃娘娘最近睡眠不稳,我来替她采些梅‘花’回去,放在瓶中,倒也清雅得紧。” 徐婴华自若地行了一礼,随即起身,轻拢了怀中地梅枝,繁‘花’掩映之下,越发显得她宁静秀丽。 “那是什么?” 皇帝指着她手中的锦囊小袋,只见上面密密绣着福字,针角自如‘精’致。 “这是臣妾自己绣的……” 徐婴华微笑着答道,面上红了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想替娘娘再集些安息子,让她能睡个好觉。” “你是个有孝心的。” 皇帝望着她镇定恭谨的身姿,由衷赞叹道。 徐婴华面上红霞更甚,福了一礼,正要告退,却听皇帝笑道:“怎么,不请朕去你那里坐坐吗?”(未~,,,) 第七十八章 不眠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八章不眠 婴华居于锦粹宫侧殿,云贤妃是她亲姨,拨于她的都手,徐婴华对人大方体恤,上下人等一派雍睦和顺。 唯一的遗憾,是她还没有得到圣眷。 不仅是她,这一次新晋的嫔妃,皇帝虽然恩遇优渥,却丝毫没有临幸之意,如今各宫各殿,‘私’下都是宫怨哀绵,珠泪盈盈,满腔的苦楚,却是不敢言说。 当洒扫宫前的杂役正要回房睡觉时,她蓦然抬头,却见夜‘色’茫茫之中,一抹玄黄龙袍映入眼帘,一旁跟从的,竟是羞赧微笑的自家主子! “皇……皇上!” 这一声,让满殿宫人都为沸腾! 殿中红烛高照,十六道大小菜肴络绎而上,皇帝捧过‘玉’杯,饮了一口合酒,又授于徐婴华,她微微抬头饮尽,面上绯红更盛,灯下看来,格外瑰丽温柔。 “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 徐婴华低声答道,只是绞着丝帕垂首‘侍’坐。 “朕一向对锦粹宫这边有失照应,倒是委屈你们了。” 皇帝见她羞涩不安,于是劝慰道,谁知徐婴华闻言微微抬头,满殿里顿时清丽‘艳’‘色’流转,皇帝心中也不禁一‘荡’。 “皇上一向忙于家国大事,若是有闲心常伴我等,岂不是学了上古纣桀?” 她轻灵的笑声在殿中回响,有些大胆,又有些俏皮。 皇帝也是大笑,“汝为公卿之‘女’,果然见识度量都非同一般。” 他笑罢,进了些饭菜,便牵着她的手,步入重帷后的寝宫。 他每走一步,便觉徐婴华的手便凉了一层,于是坐到‘床’沿上,将她的手捂在怀中,笑道:“不用太过紧张……” “辰妾没有紧张。” 徐婴华温驯地伏在他‘胸’前,声如蚊呐,却是清晰而坚定,“臣妾自从入宫,便是皇上的人了……” 皇帝听这一句,感她情意深重,心下却不禁有些惭愧,他叹了一声,吹熄了‘床’前灯烛。 满殿都暗了下来,窗外星光朦胧,明月隔着纱帘,染银了帷幕重重。 徐婴华的黑瞳仿佛两丸水银,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凝视着红罗帐顶模糊的鸾凤绣纹,缓缓地,闭上了眼。 灼热的体温宛如海‘潮’一般袭来,逐渐将她没顶,最后的清明,戛然于心中无声的呼唤—— “舅舅……” **** 夜‘色’浓重,明月半弯,高悬于空中,清冷的空气中,仍有雪光的余韵。 宝锦背靠着藤萝缠绕的树干,凝望着眼前老迈的‘女’官。 “任姑姑,你瘦多了。” 那老‘妇’面上干瘦,有如蛛网密布的皱纹颤动着,眼中两滴浊泪流下,惨淡低呼道:“宝锦殿下……” “姑姑怎么认出我来了?” 宝锦强忍住悲伤,破涕为笑道。 “殿下是我亲手抱大的,若是连这点眼力也没有,我干脆追随小姐去算了。” 任姑姑口中的小姐,乃是宝锦早逝的母后。 望着这位从小带大自己的慈祥老‘妇’,宝锦声音哽咽,终于哭出了声—— “姑姑,这宫里……怎么竟会变成这模样?” 一字一句的,沉痛而悲愤地疑问,在这一颗宛如大‘潮’破堤,宝锦将心中所有的惨痛都低喝出声。 “老奴我也不知……一觉醒来,这朗朗乾坤,居然就天翻地覆了!” 任姑姑低泣道,随即咬牙怒道:“现在这所谓的皇后,也是出身方家,却半点也不念和小姐的亲族之情,居然把皇族屠戮一空!” “那我姐姐呢?” 宝锦急切追问道。 “这是皇后亲自过问的,谁也不知真相……只听说,有一天,一辆黑车把什么拖走了,车后不停的滴出血来,流了一路。”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听着这一句,宝锦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力地拽住树枝,任凭双手被刺得鲜血淋漓。 “姐姐……” 宛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她低低喊道,眼中光芒冷冽,有如冰雪覆盖。 **** 清早,锦粹宫 “婕妤娘娘大喜了……” 徐婴华跪送皇帝后,满殿宫人皆是喜气盈盈,更有那得用亲信的,连忙上前贺喜。 第七十九章 三姝 网友上传章节第七十九章三姝 这有什么好贺喜的,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么招摇人妒忌。” 徐婴华独坐牙‘床’之上,轻拥锦衾,听着‘侍’‘女’的禀报,面上丝毫不见喜‘色’。 歇了一会,她柔声又道:“你们与我同心协力,这其中的辛苦为难,我也心中有数……如此,全殿上下,每人皆是赏赐十两,从我的体己里出。” 说话间,她慢慢起身,长发慵懒地垂落颈前,乌檀一般亮泽,任由几个‘侍’婢服‘侍’着了中衣。 她眼下微微青晕,好似整夜都没有安睡,‘侍’‘女’们拿起胭脂,‘花’钿,正要细细妆点,却被她挥手止住,命她们退下道:“我自己来。” 她淡扫娥眉,手法巧妙娴熟,又在鬓间‘插’入梅‘花’小钗,‘玉’簪轻挽,又披上紫罗宫裙,一时‘艳’‘色’‘逼’人,让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小姐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她的贴身‘侍’‘女’在旁赞叹道。 徐婴华淡淡一笑,‘唇’边无限讥讽,“我母亲当年亦是天下少有的美人,一旦‘色’衰爱驰,父亲便宠爱侧室,再不来母亲院中。” ‘侍’‘女’自小‘侍’奉于她,深谙她的脾气,听这话音不善,再不敢接口。 徐婴华叹了一声,轻轻掠了额前鬓发,‘吟’道:“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日好……”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玉’梳,仿佛在大‘浪’颠沛中,孤注一掷地抓住一块浮木—— “不枉我重金买通‘侍’卫,才得知了今上散步的惯常行踪。” 她声音沉稳,却如利刃出鞘,锐不可挡。 “小姐此番定能独得圣眷。” ‘侍’‘女’在旁道。 “独得圣眷?!” 徐婴华微微一笑。潋滟美眸中一片沉稳狠辣。“皇上是在气头上,这才临幸了我,皇后与他毕竟是结发夫妻,不可能一下子就恩断义绝的……哼,且不说皇后,就是他身边那个姑墨公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 她手中‘玉’梳一顿,磕在妆台之上,发出清越地声响,“不管如何。这次地事,总算让帝后之间生出了嫌隙,这才是托天之幸呢!” 此时殿外遥遥传来宦官的唱旨声,却是皇帝的赏赐到了。 “你随我一同去接旨吧!” 徐婴华朗朗说道,眉宇间一道孤寂悄然而过,随即化为如‘花’笑颜。 **** 北五所的居室之中。宝锦也在对镜梳妆,季馨在旁伺候。正要将菱镜收起,却听宝锦道:“你去把那胭脂香‘露’拿些过来。” 这是怎么了?! 季馨一时诧异——宝锦向来不染脂粉,她不禁抬头望去,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宝锦端详着眼下的黑晕。又见血丝缕缕。整个人都是憔悴不堪,她冷冷一笑,将木梳摔在桌上。发出好大声响—— “我今日尚能修眉理鬓,姐姐却是死得这般凄惨,身后令名也不得清静。” 她想起任姑姑的话,想象那深夜中,沉重黑车中的滴滴血迹,禁不住脑中狂‘乱’,开始揣测姐姐最后的光景—— 鸠毒?刃杀?白绫?!…… 这些手段,都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血!! 姐姐!! 她压抑不住‘胸’中狂怒,眼中血丝越发红‘艳’,纤纤‘玉’指深深陷入桌面,几‘欲’折断。 “小姐!” “……” “我没事。” 半晌,她才低低答道。 她缓缓抬头,眼中已是平静无‘波’,衬着上一瞬地疯狂,越发显得诡谲。 “皇后娘娘,我要怎么报答你的深情厚意呢?” 她清宛一笑,眉宇间一片冰雪凛然。 **** 昭阳宫中,此时正是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是蹑足而行,生怕触了主子不快,惹来杀身之祸。 正殿之中,处于旋涡中心的皇后,却不似众人想象中的悲凄,她手捧了一封奏折,正在细细阅读。 她的妆容与平日一般高华无瑕,只有极为细心的人,才能看到那凤眸下地一抹淡影。 她,亦是一夜未眠。 “朝中众人对革新之事,已少有非议。” 她满意地颔首,‘唇’边却是一抹冷笑,“这些人惯于在暗中串联,要小心他们暗里使绊子,‘弄’出个‘流民图’,‘飞蝗图’一类的,朝廷立刻便是声名狼藉了。” 所谓‘流民图’,‘飞蝗图’,乃是当年王安石变法革新时,一些守旧大臣纠结地方豪绅,作出地诋毁图卷,暗诽新法造成民不聊生之景。 下首的方越唯唯称是,欠身道:“娘娘放心,前车之鉴,下官定会小心从事。” “你小心从事,可你那个儿子,可不那么小心呢!” 皇后冷笑着,将言官***的奏章掷下,雪白的纸柬落了一地—— “天可怜见,你是我亲哥哥,却尽给我添这些麻烦,莫非真以为我有三头六臂?!” 皇后却再没有讽刺怒骂,仿佛无限疲惫地叹道。 方越见她如此情状,眼圈也是微红,跪下谢罪道:“是下官教子无方,这便回家好好教训这小畜生!” “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皇后却对他的慷慨‘激’昂不抱希望,正说话间,却听‘门’外有人轻扣,皇后柳眉微挑,轻道了声:“越发没规矩了。”便扬声命人进来。 琳儿轻踮起脚跟,小心地行到她身边,低语了几句,皇后面上神情不变,眼中却越发出强烈地光芒,‘唇’边那抹冷笑越发加深——“这位徐婕妤,手脚倒是很快哪!” 第八十章 合谋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章合谋 后之间的这场冷战,却是比众人想象的都要旷时日久日,皇帝仍是冷怒不止,也不再与皇后共进早膳,两人携手联袂上朝的盛景,一时再不得见。 这一日,宝锦正是当值,四更就起身***梳妆,匆匆赶往乾清宫而去。 苍穹之上仍是幽暗渺冷,启明星在天边闪烁明亮,一弯残月逐渐落下,东方的曙光却还未出现。 宫灯在大道两旁摇曳不定,宝锦踮起脚跟,闪避着青砖间的冰霜。 此时前方隐隐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配以鎏金璎珞的华贵车驾在八人随‘侍’下出现在前方。 是宫中迎送奉诏‘侍’寝的嫔妃所用的承恩车! 崭新的漆‘色’在雪光下熠熠生辉,龙涎香的矜贵气味在冷风中飘渺而近,车中轻纱下,隐约可见窈窕倩影。 宝锦想起这几日的传闻,不由地轻蹙眉头—— 这几日,皇帝频频招幸徐婕妤,几日来赏赐不断,甚至有风声说,她即将晋身九嫔之列。 车驾逐渐接近,宝锦闪身避让,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叮玲之声,‘女’子的声音,在这黎明时分越发清晰—— “是谁在外面?” 宝锦黛眉一挑,正要回答,却见绣帘微动,一张娇嫩秀丽的‘玉’容,从帘幕之后探出。 “是你啊,‘玉’染姑娘……” 徐婴华嫣然一笑,雪光之中,只见‘艳’‘色’‘逼’人,竟平空生出一种冷意,“姑娘如此勤勉,实在让我佩服……” 她纤指一放,绣帘翩然而落,宛如蝶舞‘花’飞,柔婉的嗓音,从那一片香馥后传来—— “万岁还要小睡片刻,你小心别惊扰了她。” 温婉的低笑从帘后传来,仿佛含羞带怯,又仿佛是别样的挑衅刺耳。 是要‘激’怒我吗? 宝锦心中忖道,微微一笑,对着车驾裣衽一礼,清脆的嗓音,在寒夜中格外响亮—— “皇上一向早起,今日如此异常,大约是晚间睡不安稳的缘故。” 她声音清漫,却在“睡不安稳”这四字之上加了重音,显然意有所指。 这一句一出,周围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各自为她的大胆而心惊不已。 徐婴华轻笑一声,却不动怒,只是慵懒伸手打了个呵欠,笑道:“这么说,倒是本宫狐媚,让皇上睡不安稳了?” “娘娘真是言重,这样诽上不尊的罪名,我怎么承担得起?” 宝锦仿佛不胜惊讶,连忙谢罪道,神态之间,却丝毫不见惶恐之‘色’。 徐婴华曼声轻笑,也不回答,只是淡淡道:“能否承担,就要看你今后的造化了。” 说完,她示意宫人起驾,辘辘的车驾行进声继续向前,很快,便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轮辙。 宝锦凝望着远去的车驾,眉宇间却不见任何犀利之意,仿佛刚才那场‘唇’枪舌剑根本不曾发生似的。 半晌,直到确定周围无人,她这才抬起脚,从绣鞋下取出一个小纸团。 这是方才徐婕妤翻卷绣帘时扔下的,两人随即便颇不友善,倒是让周围人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没有察觉。 纸上字迹秀逸,却暗藏风骨,只有一行四字——衣不如新故。 宝锦咀嚼着话意,‘唇’边‘露’出一道微笑来。 “徐婴华,你果然不愧是闺阁暗斗的高手!” 她低声赞道,随即不再耽搁,匆匆朝着乾清宫而去。 **** 皇帝果然未曾起身,他只着中衣,伏在枕上静静思索着什么,双眼一片静漠。 “皇上,该起身了。” 张巡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皇帝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动静。 张巡正在为难,只见殿‘门’前人影微动,宫裙婆娑,不由的心中一喜。 他悄然出殿,对着因雪寒而冻得双颊发红的宝锦笑道:“姑娘可来了,这一夜风雪,真是不容易哪!“(今天少了些.明天两更) 第八十一章 动摇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一章动摇 锦见他如此热切,心中了然的一笑,低声道:“皇上吗?” 张巡压低了嗓音道:“正是如此,姑娘快去劝劝吧!” 宝锦微微一笑,“我是哪牌名上的人,劝了也不过自取其辱,还是请皇后过来一趟吧!” 张巡急得满身是汗,低声哀求道:“千万别提皇后娘娘,万岁一听到,又要大发雷霆。” 这一对恩爱夫妻居然闹成这般田地?! 宝锦又是惊诧,又是快意,蹙眉道:“那我又能怎么劝?” 张巡正要回答,却听殿中皇帝漫声道:“让她进来。” 宝锦步入殿中,却见瑞兽金炉中香烟袅袅,皇帝半坐起身,正在看着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纸笺。 宝锦偷眼瞥去,只见那信笺细腻光滑,却微微泛出旧意,显然并非刚呈上的。 “我与皇后曾经分隔两地,彼此鸿雁传书,这些信笺,我到现在都珍而藏之。” 皇帝近乎爱怜的抚摩着手中的纸页,声音在紫烟中飘忽不定,“这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无法长存。” “皇上所指的,到底是哪些呢?” 宝锦站在‘床’前,亭亭有如一株寒梅,她眼如晨星般明亮,仿佛不曾沾染这世上烟尘。 如此突兀的,她开口问道,金声‘玉’振,清凉无垢。 “比如,这檐下残雪,‘春’日的繁‘花’,还有……人心。” 皇帝叹道:“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揣测捉‘摸’的东西,一瞬之间,已转三千六百念,如此的变化莫测,又怎能让人深信?!” 他喃喃自语,好似在说皇后,又好似只是‘胸’中块垒,不吐不快。 宝锦望定了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皇帝拂然不悦,转眸望着她,眼中威仪顿现。 “我在替您难为情——‘春’日还未到,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了得……” 宝锦掩袖轻笑,那粲然笑容宛如冰雪般澄澈,黑眸微微弯起,宛如月牙,皇帝仿佛被这份空灵之美所震慑,也顾不上追究她的大胆妄言。 宝锦叹了口气,恳切道:“不管您跟皇后闹了什么别扭,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嫌隙都该撂开手了。” “皇后暗中施行不法,朝臣惨死街头,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皇帝正在郁郁,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什么?! 宝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为帝后二人是为拈酸吃醋的后宫纷争,这才赌气不理,却没曾想居然有如此内幕! 她转念一想,瞳孔骤然紧缩,若无其事的问道:“朝中有大臣遇害吗?” “是兵部尚书霍明。” 皇帝随口答道。 果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动的手,却又怎么会怪到皇后身上? 宝锦心中狐疑不定,却不宜再往下深问,只得娓娓劝道:“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皇上你错怪娘娘了呢!” 皇帝闻言苦笑,但禁不住心旌动摇,念及皇后往日的深情,自语道:“也许,朕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本来就该如此!” 宝锦趁热打铁道:“就算真和娘娘有关,也许她别有衷肠,皇上再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跟娘娘闹得这般沸反盈天。” 皇帝沉‘吟’不答,神‘色’之间,已大见松动。 果然如此! 宝锦想起徐婴华那张纸条上的“衣不如新服她的料事如神—— 皇帝与皇后恩爱日久,就算近期有所弛懈,也是旧情甚笃,非常人可以离间,两人虽然冷战多日,过了一阵,也禁不住要和好,若是想趁机离间两人的感情,只怕会遭到反噬,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宝锦看着皇帝缓和的神‘色’,心下冷笑道: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得力部属,还是比不上结发妻子啊,只要有人稍微说项,你便会动摇原宥…… 第八十二章 猜忌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二章猜忌 心下暗自唏嘘,隐隐的,却也为皇帝的深情如海而暗 自结识以来,皇帝因她的眼眸绝似皇后年轻时,对她格外优容,言谈之间,满是对当年的眷恋和深情。 这一个严峻刻薄的男子,内心深处,居然有这样一片温暖柔和…… 不期然的,宝锦想起自己那桩夭折的姻缘——想起李莘的软弱薄幸,两相对比,她心下一阵辛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帝心下越见和缓,暗悔不该对皇后如此决绝,他抬头正要答应,却见宝锦珠泪盈盈,眼中微红,不觉奇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没什么,只是路上走得急,被灰尘‘迷’了眼……” 宝锦强笑道。 皇帝一把扳过她的肩头,正‘欲’说些什么,宝锦轻轻挣脱了,平静道:“这么一耽搁,已到上朝的时候了。” 皇帝收回了手,也是一派平静道:“宣她们进来吧!” 一列宫人捧着梳洗用具入内,张巡在外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 朝会之后,皇帝匆匆从太和殿摆驾,却不就回乾清宫,而是去了昭阳殿。 皇后正在暖阁之中习字,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时节,虽然室内有暖热炭火,她却仍紧裹了一件雪白狐裘,正在挥笔书写。 皇帝抬眼一瞥,却是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他低声念了出来,皇后早已觉察到他进来,却是视若枉顾,专心于腕间运笔。 “终究是生疏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端详着那字迹,很不满意地皱眉,随即,将它撕成了两半。 “好好一副墨宝,为何要撕掉?” 皇帝惊诧,忍不住开口问道。 皇后凄然冷笑,“自那场大火后,我的手就彻底废了,写出这种歪歪扭扭的字迹,还称得上什么墨宝?!” 皇帝一时语塞,想起自己方才所看的那些旧日书信,那飘逸飒然的字迹,心中也是一痛。 皇后手中不停,又拿起一张宣纸,一边沉‘吟’着内容,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认定我是凶手,又为何到这里来闲逛?不如直接把我打入冷宫好了。” 皇帝听着她这决绝冷然的一句,心如刀绞,咬牙道:“真不是你?” 皇后讥讽地笑了,“霍明是你的心腹爱将,我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莫非你以为,我,或者是方家,能从中取得什么好处不成?” 这一句正中皇帝心思,他眼中闪光,却终究没有回答。 这是个死结啊…… 皇后暗自叹道。 最初,皇帝所依靠的,就是那些亲如手足的兄弟袍泽,他的力量,永远是在军中,而不是在文臣之中。 如今朝中臣工,要么是前朝降臣,要么就是方家和其他世族‘门’下, 皇帝使唤起来,总不那么得心应手。 这一次的事件,恐怕他已经隐隐认为,是我方家想要独揽大权了…… 皇后如此想道,心中一阵苦涩。 皇帝却放缓了口气,“你既然说与你无关,我就信你。” 他声音低沉,却满是诚挚和怜爱,皇后听着这至暖的一句,想起先前甜蜜光景,再也摆不出那种倔强冷然的神情,眼圈不禁红了。 皇帝揽过她的肩头,轻轻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怪你,是朕的不对……” 皇后凝望着他,正要含笑答应,却听皇帝道:“你今后也约束一下自家子弟,莫要太招摇了……” 这一句,让皇后心中刚升起的温暖骤然变冷,她咬着‘唇’,几乎流下血来—— 皇帝还是有所猜忌了……(未完~,,,) 第八十三章 暗斗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三章暗斗 时殿外残雪薄陈,虽然殿中布满了银炭铜盆,皇后却寒冷。 她紧了紧身上锦袍,‘唇’边掠过一缕苦笑,轻启檀口,道:“我家中那几个孽障,本来就是不晓事的,让他们退仕归隐也好。”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方家族人众多,一味抑制也不是办法——就是穷家小户,也没有把大舅哥小侄子赶出‘门’的习惯。” 皇帝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道:“只是文臣与武将有所瓜葛,终究不是社稷之福……将士们亦是朕的手足,若是轻易折损,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皇后轻咬着嘴‘唇’,听着他这一番劝诫,口中只觉得一阵苦涩,却仍是微笑如仪,她凝望窗外出神,淡淡道:“我对皇天起誓,若是对天下将士有所不利,就让我死于斧铖之下好了。” 她不动声‘色’发下这等毒誓,皇帝未急制止,她却已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口,他怒叹道:“何至如此!” “我只希望誓言应验……” 皇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同样,不管是谁做了这事,我也希望他能遭此噩报。” 她声音冰冷,凛然不可侵犯,皇帝见她如此坚决,心下只是暗叹,两人相对而望,一时竟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皇帝宿在了昭阳宫中,锦粹宫中破天荒地冷落下来。 徐婴华把玩着手中的珠‘花’,百无聊赖地看着‘侍’‘女’们打珞子,五彩晶莹的图面逐渐在她们的巧手下呈现出来。 她望了一眼窗外逐渐升起的弯月,忽然觉得那颜‘色’有些血黄。 这样的月‘色’…… 她觉得有些厌烦的,将手中的珠‘花’一抛,任由它落在桌上,一颗颗紫晶被震得散落下来。 ‘侍’‘女’们对望一眼,都以为她心情烦躁,一时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们正要躬身告退,却听殿外有人禀报道:“皇上赐给婕妤娘娘翠‘玉’屏风一架,南珠一斛。” 这是极珍贵的赏赐了,大约皇帝对自己不能前来,也隐约有些愧疚。 徐婴华微微一笑,恭谨地起身接旨,却见宦官传完口谕后,身后闪出一道捧着明珠的袅娜身影。 “是你啊,‘玉’染姑娘……” 徐婴华嫣然一笑,虽然青涩,已隐隐能感受到娇妍风华,她上下打量着宝锦,声音有些微妙的意味。 宦官都是人‘精’,见这场面有些诡异,却不‘欲’陷入‘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连忙干笑一声,道:“两位怕是要叙旧吧,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匆匆而去,现场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两位‘女’子。 “你总算不是太笨。” 徐婴华对着自己指尖的蔻丹吹了一口气,微笑着漫不经心道。 “你让我向皇帝提起旧情,实在太过贤德了。” 宝锦声音平平,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徐婴华冷然一笑,“我若真夺了皇后的宠,怕是过几天就要‘无疾而亡’了!” 宝锦眸中闪光,心中暗赞,却故意奇道:“你那么害怕皇后吗?” 徐婴华瞥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少‘女’烂漫而吃惊的神情,无邪而危险,她笑道:“我母亲教导我,若没有绝对的把握的除掉某个威胁,最好韬光隐晦,不要去招惹她。” 宝锦想起那位云氏夫人,不禁心领神会,笑道:“所以你父亲的侧室遭了不测之祸,我却差点背了黑锅。” “那是你正好赶上了,只好自认倒霉吧!” 徐婴华目光冷漠,蔑然笑道:“你也不亏啊,那般楚楚可怜,让皇上也为你动心了,一举将你带入宫中,再不用留在教司坊那种肮脏的地方了!” 宝锦静静听着.听着这一句.)==.华一眼。 第八十四章 心机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四章心机 |..谅) 徐婴华夷然不惧,仍是一径浅笑着,道:“你我各尽手段,倒是谁也别怨谁呢!” 她瞥了宝锦一眼,笑容转为‘阴’沉,幽幽道:“不过我终究技高一筹,若不是看在你替舅舅做事的份上,真要让你一败涂地,也未必不能!” 宝锦听她真把自己当成是云时安排在宫中的棋子,满腔怒火终于熄灭,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却绝对乐见其成,丝毫也不想揭穿,只是含糊应道:“靖王他于我有恩,乃是位谦谦君子。” “确实如此。” 徐婴华谈到自己的小舅,神情之间,居然和缓下来,‘唇’角的一丝讥讽,也消失无形,眉宇中但见温柔盈盈—— “他就是太过正直谦和,才吃了这些多的亏……” 她柔声低喃着,对上宝锦若有所思的眼,随即微微一笑,恢复了那莫测高深的神情。 “先说说皇后的事吧……经此一事,帝后之间看似恩爱如初,却已中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嫌隙,对景儿发作起来,立刻便能天翻地覆。” 徐婴华悠然微笑,就算再有心计,毕竟是少‘女’心‘性’,飞鬓之间颇见快意,仿佛在为自己的小姨扬眉吐气。 她对着宝锦,柔声细语,却是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在皇帝身边,最好也要煽风点火——要知道,当初提议远征姑墨的一众人中,以皇后最为积极。” 宝锦心中暗恼,却是点头道:“你放心,看准时机,我一定有仇报仇。”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鬼胎,各自都觉得对方已入自己的套中,可以随意‘操’纵。 “如此,今后便齐心协力吧……不过千万小心皇后,那‘女’人实在厉害。” 徐婴华轻声笑道。 **** 宝锦送完了皇帝的赏赐,又在徐婕妤处一番“亲密‘交’谈”,从锦粹宫中离去时,夜已经深了。 她不愿回自己住处,从膳房厨下偷取了一坛美酒,便径自朝着馨宁宫方向去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明月饮下一口酒液,苍白的脸上浮现一道红晕,却显得奇异而不真实。 宝锦双手紧贴酒坛,看着其上冒出的丝缕白气,这才放手,低声道:“有人跟我说,你的伤痛,用烫酒可以暂时压制。” 她望着自己的手掌,颓然道:“我的内力不够,最多也不过让它温热而已。” “哪有一口能吃成胖子的?” 明月又好气又好笑,半呛着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我说过要把你治好,就绝对会做到!” 宝锦义愤道,随即,她有些羞赧道:“我的军略还未学成,将来还要你来力挽狂澜,老是这么么病病歪外的可怎么行?” 明月笑得倾道,笑着数落道:“只怕你学军略的时候,又把小旗‘插’到手指上了吧?” 宝锦气得磨牙,暗道此人居然跟辰楼主人一般,尽拿自己平生的糗事来讥笑,真真可恶! 明月见她气得腮帮鼓起,也不再继续调侃,只是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本也不该你来‘操’心,若不是你姐姐把这天下捅了个大窟窿,你现在还是好好的金枝‘玉’叶呢!” 宝锦闻言,为之黯然,垂下眼帘,半晌,才道:“我姐姐……她也许别有衷肠。” “你总是很容易把人往好处想!” 明月微微冷笑道:“再要如此,今后免不了有源源不断的人和事要让你伤心失望——比如你那个‘侍’‘女’,“ 她加重了语气,低低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发现她身上的异常吗?” 此时夜‘色’浓重,她这一句,映着烛芯啪的一声爆开,满殿里都为之一亮,此情此景,隐隐带出诡谲气氛。 宝锦微微苦笑,凝望着这灯‘花’,道:“我也略有察觉……但归根到底,我觉得她对我并无恶意。” “你真是……!” 明月怒无可怒,将坛边拍得空空作响,一时急怒,寒毒又涌上心头,顿时颤抖不已,连‘唇’边都泛起了青灰。 “发作地越发厉害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宝锦断然起身,咬牙道。(未完~,,,) 第八十五章 参王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五章参王 夜 “明月身上的寒毒?” 辰楼主人微微一笑,抿了口杯中热茶,轻声道:“所谓金针刺‘穴’之法,不过是雕虫小技,却也难不倒我……只是她家人太过狠心,竟然任由金针滞留体内,寒毒盘踞其间甚久,隐然已成气候,想要尽数袪除,只有取得七叶的百年参王才行。” 宝锦听了,眼前一亮,依稀记得,幼时在宫中内库见过此物,当时她好奇要吃,却不知会气血沸腾而亡,幸亏被姐姐及时拍飞,这才没有酿成滔天大祸。 “我立刻去取来。” 宝锦一听如此轻易,正要霍然站起,心中灵光一闪,却随即沉住了气,望着辰楼主人,缓缓道:“只怕它现在已不在库中了吧?” “由何见得?” 辰楼主人拈起一块糕点,轻揭‘蒙’面黑纱,放入口中静候它融化,悠然笑问。 “你若真有诚意,早就该告诉我,不用拖延至今。“ 宝锦虽然镇定自若,语气之间却仍带上了愠怒和焦急。 “早告诉了你,也没什么用——京城陷落后,皇后就把这些珍奇灵‘药’都赐给了外戚方氏——她亲弟弟云阳侯先天虚弱,将来也许就用得着呢!” 辰楼主人淡淡道,谈起那一家辉煌煊赫的事迹,仿佛在说一桩与己无关的趣闻。 此时夜风飒然而过,孤灯明灭,她凝视着盘中的千层糕,端坐茕然的姿态好似一尊雕像。 窗外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这魍魉横行的世间凄然低泣。 宝锦心头隐约生出萧索孤寂之感,她摇摇头,竭力挥去这沉重而怪异的感受,不甘道:“普天之下,难道只有这一株?” “只此一株,别无分根。” 这一句让宝锦的心沉到最深,半晌,她才霍然抬头,决然道:“看样子,只有让‘南唐刺客’再下手一次了。” 她起身‘欲’走,背后却传来漠然清淡的声音—— “一已为甚,岂可再乎——你未免太托大了,方家也是数百年的‘门’阀,不是那么容易轻闯的,为了一个北疆的失势公主去亲身犯险,真的值得吗?” 宝锦咬牙回头,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朋友,也会是我未来的中军之帅!” 她不待回答,转身从木梯上走下,脚步之下,木版发出咯吱轻响。 “年轻人火气真盛……” 辰楼主人没有着恼,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轻声低喃道:“有个可以信任的知己,确实是人生快事。” 她声音飘忽,低叹之中,仿佛陷入了惨痛恍惚的‘迷’思。 **** 方家宅邸中,虽是长夜深重,却是丝竹声声,舞乐奢丽。 此处只是方家在京城的别宅,方家家主等一干重要人物都长居江州,所以这里便成了云阳侯方世一人的天下。 此时他端坐主位,满面笑容地殷切劝酒,虽然面目俊秀,从那眼下的青晕和凹下的双颊,都可看出此人耽于酒‘色’,颇不康健。 他生来就体质虚弱,弓马不习,诗书也不‘精’,比起睿智‘精’明的长兄和二姐来,实在太不起眼。 此人‘性’高渔‘色’,却又睚眦必报,心‘胸’狭小,在京城这一年多,就闯出个声名狼藉的局面,惹得有心人暗自发笑。 他对面贵客席上所坐的,衣冠素淡内敛,眉宇间却见杀伐决断的锋芒,却是靖王云时。 云时按捺住心中不耐,酒过三巡,终于开口道:“今日邀我府,到底有何见教呢?” 他上次为了宝锦之事,与孙世几乎撕破脸皮,加之不屑这纨绔子弟,言语中不免带出痕迹来。 方世此次却仍是笑脸迎人,他先深深一躬,随即,竟拜倒在地,郑重道:“先前对殿下多有冒犯,今日一并谢罪……” 云时见此情景,瞧在皇后面上,霍然动容,连忙亲手将他扶起,方世愁眉道:“家父已严词训词了我,若是殿下不能原谅,我实在不敢回去见他老人家。” 云时神‘色’更缓——他曾多次拜见过方家族长,那是个谦和慈祥的中年人,对他姐弟几人,一向也多有慰恤,他虽对皇后略有微词,对这世伯却是好感颇佳。 他亲手一扶,方世终于起身,又满斟一大杯后,躬身敬他,却是神秘笑道:“有一桩喜事倒是要禀于殿下知道,我大哥那小妮子,如今已经及了,她至今还念念不忘你的救命之恩呢!” (最近培训中.默) 第八十六章 狭路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六章狭路 ..级错误.皇后的弟弟叫方世.不是孙世.旧人哪) 云时闻言,不易察觉地微一皱眉,笑道:“侯爷莫要如此多礼,不过是顺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 他言谈之间已见拒意,方世却恍若未闻,笑容满面地径直说了下去:“这丫头对你素来仰慕,若是殿下不弃……” 云时听着他往下直说,心知不妙,但贸然拒绝,则是世族之间最大的羞辱,是以从容笑道:“承‘蒙’小姐错爱,可我长她十岁,岁数阅历上过于悬殊,只怕并非是她的良配。” “殿下千万不要如此作想。” 方世早有准备,见缝‘插’针,寸步不让,“她只愿嫁世上英雄豪杰,岁数几何不过是世俗之见,至于阅历——说句实话,闺阁中的‘女’子,五与十五之间,难道真有什么区别么?” 他‘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炫耀自己对‘女’人的慧眼,随即笑着望定了云时,恭谨道:“我方家的‘女’儿,不是我自夸,世家之中,都是‘交’口称赞……” 他口若悬河,遵照家族的意思,极力游说云时,见对方含笑握杯,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窗外一阵人声喧哗,由远及近而来。 方世深感颜面无光,立时便是大怒,他腾然站起,冷喝道:“是谁在外面吵闹?!” 亲信知道他的脾气,战战兢兢地上堂禀道:“侯爷,我们府上闹贼了。” “有什么不长眼的小贼,敢到这里来作案?!” 方世几乎失笑,却听那亲信声音急促,道:“咱家的银库,大‘门’被拦腰截了个口子!” 这还了得?! 方世顿时怒发冲冠,失态地跳了起来——京师府邸的银库,本也没有什么家传的宝物,只是他‘私’下聚敛的珍奇钱财都一并贮藏在内,若是有个闪失,那些酒池‘肉’林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 他急声说了句“少陪“,随即疾奔而出。 云时不便相陪,他饶有兴致地自斟自饮,听着窗外的厉声吆喝,禁不住暗自失笑,仿佛对这***的厄运很有些快意。 方世奔至库房铁‘门’前,只见松明正亮,家中‘私’兵也各执兵刃,正‘乱’烘烘嘈杂不堪。 管家愁眉苦脸地上前禀报,方世细看了一番,却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几十柜珍藏都没被打开,一些琐碎绸绢反正也是陈年旧货,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他仍斥退众人,又亲身入内,扳动灯柱,亲眼看着黑黢的秘间缓缓‘洞’开,这才舒了口气道:“总算安然无——” 最后一个“恙”字还未出口,秘室内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他刚要呼叫,却只觉得眼冒金星,顿时不醒人事。 宝锦戴着那流光珠灿的面具,从黑暗中逸出,她俯身从方世身上掏出一串钥匙,走向那最深处的的檀木柜。 随着灰尘的轻微漫起,一颗完整硕大的人参出现在她的眼前,赫然竟有七道叶片。 宝锦收入袖中,将钥匙放回原位,随即一笑掠出。 **** 她登上屋檐,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一声清喝,声虽不疾,却有着不怒自威的意味—— “阁下不请自拉,且给我留下盘桓几日!” 这声音颇有些熟悉,宝锦暗自叫苦,回头一开,果然是靖王云时! 云时是见方世久久不回,这才好奇心起,出‘门’一探,却一眼瞥见黑‘色’瓦檐上,有一道人影正在飞掠而过,他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喝出这突兀一声。 那人幽然回身,沉黑的冬夜里,明月被一层厚云遮挡,微光之中,此人戴着流光眩目的面具,边绘繁丽云纹,下颌竟是冷硬奢华的黄金铸造,配着那纤细柔弱的身躯,给人一种空茫沉寂之感——就好似深潭中月影,虚幻清冷,不可捉‘摸’。 云时拔剑出鞘,想起先前的种种传闻,笑着问道:“你就是南唐的刺客?!” 宝锦被他的气机牢牢锁定,虽然自忖不弱,却被他牢牢缠住,心中懊恼,沉声道:“是又如何?” “死于你手中的皆是我的袍泽战友,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们讨回公道。”云时出剑,带起无穷风雷之声。 第八十七章 追捕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七章追捕 锦心中一凛,并不‘欲’与他为敌,于是也不答话,手中剑气锋芒轻灵一闪,勉力格开云时的攻势,随即步法一变,竟让人眼‘花’缭‘乱’。 云时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刺客衣袂扬起,静夜中看不清她的眼眸,只听一阵轻笑,便如青雀孤鸿一般翩然飞走。 云时心中大怒,一咬牙,追着她消失的方向,轻功提到十二分,极力追去。 他素来心志坚毅,内力又极是浑厚,锲而不舍地疾奔之下,终于在一刻之后遥遥望见那一抹黑影。 轻盈的身影在黑瓦白墙之间闪跃,宛如一只神秘的夜蝶,云时面沉似水,一擎长剑斩去,怒意磅礴之下,几乎要让空气都为之凝灼。 宝锦见他居然追了上来,心中暗暗叫苦,她轻身功夫极为玄妙,只是内力总是软肋,这一番奔跑,却是油枯灯尽之势,丹田之中空空如也。 她不敢轻接,纵身一避,让过这一记,灼热的罡气擦着她的脸庞而过,几乎在雪肤上烫出印痕。 她拔剑一回,捏低了嗓子冷笑道:“好大胆,宫中办事,你也敢阻拦么?” 云时听这一句,眉头越发深皱,他森然一笑,平日里的儒雅沉稳顿时化作武将的狰狞肃杀—— “是吗,倒是宫中的哪位贵人遣你来杀皇后亲弟?” 宝锦心中有底,越发故‘弄’玄虚,‘阴’测测笑道:“我家主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胡‘乱’‘插’手,这般引火烧身,到时候可别后悔!” 云时一时大笑,望定了她,慨然道:“云某此生,最不惧这些魍魉诡计,贵主人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他‘唇’边冷笑加深,语气加重道:“只是阁下藏头‘露’尾,这一次却是一定要将你留下!” 宝锦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又惊又怒,作出鱼死网破的决绝之态,“如此……也只好与你决一生死了!” 她最后一字出口,剑如灵蛇吐信,诡异而出,云时正在全力提防,却不料她只是虚晃一招,随即从一旁的小‘门’跃上,朝着东北方向跃去。 云时纵身要追,却又敛住了,他凝望着东北方那金瓦红墙之处,心中却是咯噔一沉—— 果然是宫中贵人差遣吗?! 他眉心深皱,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冽,在寒夜里久久扩散—— “以为逃入宫中,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 宝锦奔至朱红外墙附近,随即转身,折回到沈浩那里,随即由密道匆匆回到了废宫之中。 她一身夜行衣丝毫未褪,珠贝面具也未及取下,刚从蛛网缠绕的废宫中步出,却见宫外夹道上人影憧憧,手中兵刃闪烁着凛凛寒光。 竟是禁军大队在搜索! 她心中一惊,正要闪避,此时月光从云中逸出,微微照亮了她的身影,只听道上有人断喝:“谁在那里?!” 宝锦猛一咬牙,剑气如白虹贯日,一蓬血雨过后,当头两人随即身首异处。 禁军将士在这一瞬被这异变惊呆了,宝锦随即闪身而出,身后松明火把蜿蜒追上,一叠声的高喝,惊破了宫阙九重的宁静—— “有刺客!抓住她!” 宝锦在琉璃瓦上轻巧跃过,身后那重重追兵越来越近,这一片沸反盈天,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不能这样下去,得想个办法! 她望着眼前熟悉的梅林和宫殿,心中一动,随即一咬牙,***地从侧‘门’跳了进去。 宫中一片宁静,各‘色’古玩瑶琴,虽然珍奇无比,却‘蒙’上了一层灰尘,窗纸本是以丹青水墨勾画而成,清贵闲逸的风华,却因无人照料而脱落了一半,在风中哗哗作响。 这是月妃的馨宁宫,如今已等同于冷宫。 珍珠帘后隐约有人声响起,随即,传来明月熟悉的声音,飒然,而带着警惕—— “是谁在外面!” 宝锦心中一松,压低了声音道:“是我。” 鎏金飞天灯被点燃,烟雾之中,明月批衣而出,睁开一双妙目,在黑暗中窥见了她。 “怎么回事?” 她沉静问道。 “身后有追兵搜捕,你寻个地方给我躲避一下吧!”宝锦声音急促,却并不焦急。 第八十八章 神隐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八章神隐 一会,殿外便传来人声喧嚣,馨宁宫中少数几个宫人响,终于从酣梦中醒来,嘴里嘟嘟囓囓地埋怨着,将宫‘门’铜栓取下,沉重的轰鸣声顿时在夜‘色’中响起。 宫外松明铮亮,禁军的佩剑在火光下凛冽生寒,他们个个眉眼冷肃,馨宁宫几人不禁大吃一惊,有年长的‘女’官勉强上前,颤声道:“各位可有什么贵干?” 她心中惴惴,惟恐自家主子又惹出了什么祸事,有些不安和迟疑地问道。 “有刺客朝着这方向而来,大约闯入了娘娘的寝宫之中,我们要检查一下。” 禁军头领打量着中庭冷落的境况,知道馨宁宫的主人并不受宠,于是越发理直气壮。 宫人们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可娘娘正在内殿歇息……” “出了什么事?” 慵懒的声音曼然传来,只见珠帘微动,月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她以雪白柔荑挑开半截,有些好奇地向外张望。 禁军首领为了避讳,微微侧脸,道:“有刺客潜进了寝宫,为了娘娘的安全,还是让属下检查一番为好。 月妃微微一笑,声音在暗夜中听来,格外妩媚惊心,“那你们就进来搜好了。” 那首领一挥手,所有人鱼贯而入。 凌‘乱’的罗衾堆积重重,在‘床’榻上垛得很高,月妃披了厚厚的大衣裳端坐其间,仍是禁不住打起了寒战,她面‘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因着寒冷。嘴‘唇’都有些哆嗦,“我身有旧恙,冬日便僵卧如死,实在不曾听到什么声响。” 一旁的宫人连声附和,月妃旧疾常发,这点都是人所共见的,太医也来过多次,实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首领目光锐利,一眼便看出那绣窗有些缝隙,他疾步上前。轻轻一推,只听支呀一声,居然没有销死! “果然有人从窗中跃出!” 他微微冷笑道,端详着窗棂上那个隐约地脚印,纤细小巧,显然是‘女’子所为。 “大人。她估计已经从这里逃遁了!” 一旁地属下焦急估计道。 那禁军首领摇了摇头,却不再说。只是在殿中来回踱步。 寝殿很是空旷,他细细搜索一回,连房梁上也没有放过,却仍是不见半点痕迹。 然而他却仍在沉‘吟’,随即。他一眼瞥见了‘床’上那重叠锦绣的衾被—— “娘娘。可否请您移驾一二?” 话虽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意味,明月心中咯噔一沉。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却仍是端坐如仪,微笑着反问道:“本宫一介‘女’流,在自己寝殿里坐着也不行吗——这滴水成冰的日子,你们要把我赶到风雪檐下,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首领一躬,毫不退让地答道:“刺客可能藏身在这里,一旦暴起,可能危及到您的安全,微臣斗胆,请娘娘移驾!“ 明月把玩着帐帷上的流苏,嫣然一笑,声音却是无比冷冽,“比起什么刺客,本宫更担心的,却是这寝殿的安全。” 她望着愕然不解的首领,朱‘唇’轻启,道:“宫中旧例,年岁涤尘之时,须得主事‘女’官亲自监督,不可稍离——大人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首领一向镇守外宫,无缘进入六宫禁苑,听这一问,更是一头雾水。 明月眼‘波’流转,‘露’出一个客套而微蔑的笑容,慵懒道:“自前朝巫蛊之祸后,宫中器物,就不容人轻动,我若是离开.要是被埋下个人偶符咒地,谁担得起这祸患?” 那首领这才明白过来,他听了这含沙‘射’影的话,‘胸’中怒气狂溢,好不容易压下,沉声愠道:“下臣为皇上尽忠,大小十余战——” 他还未说完,月妃就笑着截断道:“大人的忠勇,我不敢有任何置疑,可是在场这些将士,却是人多手杂,若是大人肯替他们作保,就是任由你搜,又有何难?” 那头领听了,面‘露’犹豫,明月正在心中暗笑,却见他猛一抬头,断然道:“这些都是与我共事多年的袍泽,我能替他们作保!” 他不等吩咐,大步流星上前,强命宫人将月妃搀起,在众‘女’的惊呼声中,一把揭起了被衾! 明月面白如纸,仿佛不忍目睹似的,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下一瞬,她却并未听到想象中地怒喝! 她满含惊诧地睁眼,悚然地轻颤——原本藏身于被下的宝锦,居然如空气一般地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心‘乱’如麻,连那头领失望泄气的告辞声,也未曾听到。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消失? 这只有鬼魅和神灵才能做到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发生了! 明月呆呆凝视着那平稳‘精’致的檀木牙‘床’,仿佛要从其上看出什么玄机来。 此时夜正深重,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窗外依稀地风声,以及灯芯燃烧地轻微爆声。 冥冥中,明月好似听到有什么敲击的声音,再侧耳去听,却又毫无异状。 她竖尖了耳朵,全神贯注地静等着,终于寻得了声音的来源——正是在‘床’板下方。 她走近这诡谲地‘床’板,却听敲击声越发急促,逐渐竟有无力之势。 她心中隐隐有所觉察,在‘精’致繁丽的雕‘花’凤纹上来回‘摸’索,歪打正着的,仿佛按动了什么活动的机括,只见‘床’板向下一翻,‘阴’阳颠倒之下,终于把板后的某人放了出来。 (替家里去超市买米买油完毕.)=可爱‘诱’人的月票~~) 第八十九章 援手 网友上传章节第八十九章援手 锦呛咳着跌落地下,‘胸’中因灰尘而憋闷不已,半刻,恢复,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苦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明月心有余悸,没好气道,她上前摆‘弄’着‘床’板,这才发现,这是可以正反颠倒的,正面躺着的人若无防备的触及机关,就会陷落‘床’下的不知名区域。 宝锦喘息着回道:“我在窗口伪装出外逃的迹象,没想到这只鹰犬这么机敏,要不是鬼使神差的触动了机关,这次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床’居然有这等功效,我睡了好几个月,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明月仔细观察着,不由啧啧称奇。 “难道又是密道?” 宝锦手着,也凑上来看,心中对宫里宫外如蛛网一般秘杂的密道已是叹为观止。 ‘床’下的倒不是密道,而是一个刚能容人的小榻,两人搜寻之下,居然发现几支陈年的钗簪,以及几个瓶罐。宝锦打开闻了一下,顿时面红若霞。 “是什么?” 明月问道。 宝锦望着她,面‘色’尴尬不善,忍了半刻,见她仍是懵懂,这才勉强道:“是夫妻闺房敦伦的助兴之物。” 明月这才恍然,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微羞之意——纵然再怎样聪慧了得,她们也不过是云英之身的少‘女’,哪曾见过这***之物? 宝锦又取出一块绢帕,只见它柔若鲛绡,非丝非帛的很是轻滑,虽然满是灰尘,已嗅不出什么幽香,却仍是绣工‘精’湛,美仑美奂。 展开一看,只见帕上墨笔清逸,却竟是题了一首诗——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明月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喃喃读出,笑道:“这是首情诗呢,看这字迹秀逸而风骨自成,却不知是宫中哪一对苦命鸳鸯的杰作!” 她正说着,回头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宝锦面‘色’苍白,在瞬失去了血‘色’。 仿佛看见了鬼魅似的,她身形摇摇‘欲’坠,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仿佛手中捏着的不是锦帕,而是一团火炭。 “你这是怎么了?” 明月急问道。 “这字迹……” 宝锦轻声喃道,低低说道:“这是我父皇的笔迹。” 明月大吃一惊,正要再问,却只觉心口一阵‘阴’寒,几‘欲’窒息,烦恶‘欲’呕之下,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顿时全身如筛糠一般打摆,转眼便陷入了晕厥。 她方才一颗心都调到嗓子眼,高度紧张之下,已是疲惫不堪,加上这几日天气寒冷,所有的伤病,在这一刻终于并发出来。 宝锦丢下手中的绢帕,上前将她搀到‘床’上,一搭脉搏,却是微弱凝滞。 她顾不得去想禁军是否会去而复返,一咬牙,盘膝坐在明月身后,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地导入她体内。 明月体内经脉萎缩,又有那十二根金针作樂,仿佛一个永不足的冰炉,宝锦的内力逐渐空虚,却仍不能撼动这冰块半分。 真气流泻之下,宝锦的身形也摇摇‘欲’坠,正在这紧急关头,只听窗棂微动,轻启之下,一袭黑袍出现在殿中。 晶莹皎美的眼眸扫来,一眼便明了了殿中境况,辰楼主人深深一叹,‘欲’要责骂,却还是将这一腔愠怒咽了下去。 “痴儿,何至如此……” 她认命的扶住两人,双掌一合,‘精’纯功力造就的氤氲雾气,顿时在殿中弥漫。 筛糠般的颤抖止住了,随即却更加剧烈,明月的多处肌肤都高高凸起,内劲摧枯拉朽之下,只听嗤嗤轻响,几枚金针从皮‘肉’中破出,余势不减,纷纷‘射’入器物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初‘露’鱼肚白,她才收掌起身,沉寂的黑眸中,却已染上了缕缕倦意。 她的步履不如平时的轻盈,也是元气大伤,望着榻上安恬沉睡的两位少‘女’,她轻叹一声,眼中有点点爱怜。 “我虽不能完全治愈,却也让你好了大半,从此之后,只要当心保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对着沉睡中的明月,继续道:“但愿你能好好辅佐她……宝锦天生不善于兵略,也许,还真要靠你力挽狂澜呢……” 再合眼,黑眸又似平素的清冷无绪,她敛紧衣袍,由窗中飘逸而出,仿佛天上孤云,了无痕迹。 (推荐两本pk作品: 《我的男友一千岁》书号1009671,~. 《小心爱神走火》书号1010209,入~.大家如果喜欢,请支持一下pk票) 第九十章 异心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章异心 一夜宫中上下搜索,却是一无所获,清晨皇帝接到禀刻,问道:“云阳侯怎样了?” “小侯爷被刺客打晕在地,倒是没有大碍。” 张巡老实禀道,心中也在暗暗狐疑,他偷眼瞥着皇帝,只见他剑眉一轩,仿佛雷霆闪电初现,却终于敛下了。 压下心中的躁怒,他命人赐了些消瘀去肿的伤‘药’,望着张巡缓缓退下的身影,他喃喃自语道:“刺客杀了这么多国之栋梁,却只有他一人平安无事……” 宝锦在一旁专心研墨,听着皇帝这一句,‘唇’边‘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既然已经大开杀戒,对于云阳侯那***却格外手下留情,就是为了进一步引起皇帝的猜忌。 因霍明之死,皇帝对后族颇为疑忌,这一次,云阳侯却偏偏毫发无伤,他又将如何作想呢? 她心中很是畅快,又想到明月的伤病居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方才饮下七叶参茶,连脸‘色’都为之红润起来,不禁笑容加深,清秀容颜在这一瞬如繁‘花’初绽,美不胜收 御案上的‘玉’砚越研越快,浅碧一洗的‘精’致纹理中,墨‘色’越发浓稠,把雪白皓腕映得越发剔透,皇帝望着她磨墨的清雅姿态,所有的烦躁压入心中,只是深深一叹,再不肯多说,只是道:“这是徽墨,算是贡物中的佳品了,怎么竟是这个颜‘色’?” 宝锦微微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墨的外表形式多样,可分本‘色’墨、漆衣墨、漱金墨、漆边墨。这一块正是漱金墨,用于皇家,是最相宜不过了。” “你对中原物事的了解真是详尽,等闲人等,休想跟你比肩。” 皇帝正要再赞,却听中庭中人影晃动,却是皇后由宫婢们簇拥着,迤俪到了殿前。 “你怎么来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湖笔,起身笑道。 皇后迎上前去,执了他的手,面上却丝毫不见喜‘色’,淡淡道:“我那不长进的弟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从何说起,他被刺客袭击,额头上都破了相,只怕今后不复美貌了。” 皇帝笑着调侃道,皇后也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风情旖旎。 “他又不是姑娘家,额头上有些伤疤打什么紧,能拣回一条命,也算祖宗庇佑了。” 皇后叹道,想起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心中就是烦躁不已,她轻嘲道:“刺客杀的都是些朝中栋梁,象他这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多砍一刀也是白费!” 她虽然说的痛切,听这意味,却是若有若无的解释着幼弟幸存的理由,皇帝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这种说法,“这刺客在京中无忌,到现在都没法抓到,也算是我天朝之耻了。” 这话虽然平常,却也透着纳罕,皇后总疑心他是在怀疑自己指使,不由的口中发苦,却又无可辩驳,只是恨恨道:“南唐人真以为我朝中无人吗?!” 皇帝见她把话题又绕回南唐,也毫不以外,只是淡淡道:“南唐不过跳梁小丑,让它芶延残喘些时日亦是无妨,若要南下征伐,三军的调配却是至关重要。免得祸起萧墙,后悔莫及。” 皇后见他如此说来,心中不由暗舒了口气,等到听出他的意思,却又悚然而惊,“你是担心,有人要趁机作——” 一个‘乱’字还没吐出来,皇帝截断她的言语道:“我什么也不担心,即使有小人觊觎在旁,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几员大将虽然有所损折,所有军权却仍牢掌我手中,只除了……” 他不再说下去,皇后却是心领神会,心中闪过一个“云”字,知道皇帝必是在说云时无疑,她温婉笑道:“阿时虽然出类拔萃,却素来与你亲厚,真要说他异心,只怕……”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异心。” 皇帝叹了一口气,仿佛无限疲倦似的,‘揉’着眉心道:“他素来恭谨内敛,从不逾越本分,但是对于他,我是越来越无法看透了。” 皇后默默思索着,压低了声音道:“即使他真的作‘乱’,你手中的将士何止他的十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帝冷冷一笑,不耐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五年前那一幕……”(刚刚跟人掐架完毕,所以更新迟了,这是2的份) 第九十一章 朝暮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一章朝暮 想起那一幕情景,至今如骨哽喉不吐不快,“他父亲阵,他却引弓搭箭,缓缓而行,直‘射’敌酋,直擦我脸庞而过,神‘色’之间,竟是漫不在意。” 皇帝抚摩着脸颊,仿佛仍沉浸在灼热而过的一箭,他微微冷笑道:“他的心志如此坚忍,连生父的‘性’命都浑不在意,更何况我这个结义兄长。” 原来猜忌就是这样种下的么…… 皇后心中有数,却实在不愿点破——若是云时真的与皇帝和睦亲近,这才会成她心腹大患,她掩袖一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了个方向,“云时只是‘性’子冷了些,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龙生九子,样样不同,同样是血脉至亲,婴华这孩子就很不错,内敛守礼,我瞧着都欢喜呢!” 皇帝面上一红,很有些歉疚道:“婴华不是那等妒忌生事的人,她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话刚出口,只见皇后眉眼中一片似笑非笑,这才醒悟自己又说错了话,再要开口,皇后笑‘吟’‘吟’摆手道:“罢了罢了,好好的一句话,给你说出来,听着就象‘欲’盖弥彰。” 皇帝很有些尴尬,皇后却笑着叹道:“我们成婚也这么些年了,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吗,你若是喜欢三妻四妾,这禁苑之中,也不会宫怨缠绵了……” 她笑着摆‘弄’手中的璎珞珠串,价值千金的宝物,就那样漫然把玩着,“可叹这么些佳丽,你却只临幸了她一人,新晋的嫔妃们心中哀怨,却又去向谁诉说?” 她双目明澈,回眸望来,连站在皇帝身后的宝锦,也有如电疾‘射’的感觉,仿佛肌肤也为之一痛,“皇上要是起初就无意,就不该宣昭这些‘女’子入选,平白耽误别人的青‘春’。” 她声调虽缓,语气却颇为不善,简直是直接斥责皇帝了。 皇帝剑眉挑起,眼中光芒耀眼,让人心惊胆战,这一份‘阴’霾,在他久久不语后,终于化为一声叹息,“梓童……” “皇上,我在。” ‘私’下相处,皇后从不称臣妾,这次也不例外。 “你所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混’帐话。” 出乎意料,皇帝微微苦笑道:“若是方家没有广络豪杰,一家独大,三公九卿们也不会为了自保,纷纷送‘女’入宫——即使是方家内部,也有人为了平衡你父亲的权势……” 他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言语之间,却隐约是指她的堂妹方宛晴。 皇后勃然‘色’变,几‘欲’冷笑,思索之下,却化为苍凉的笑意—— “皇上说的不错。” 她低下头,低喃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皇家也不例外。” 皇帝起身总结道,示意宝锦放下手中的‘玉’砚,“朕乏了,要出去走走。” 这一次,他没有邀请皇后一起,皇后站在原地,凝望着这一男一‘女’飘然出尘的身影,指尖几乎掐入‘肉’中,鲜血淋漓之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良久,直到她的‘侍’‘女’探头来看,她才幽幽一笑,皎美高华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也乏了,先回宫吧。” 上辇之间,她不经意的吩咐道:“从我的库里,给徐婕妤送五匹新贡的冰缎去。” **** “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皇帝在御‘花’园中漫步,身后两步的距离,宝锦不紧不慢的跟着。 “皇上,恕我直言……” 皇帝挑眉,颇有兴味的要听她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却没曾想宝锦轻启朱‘唇’,悠悠道:“朝三暮四,本就是帝王的特权……和职责。” “何来此一说?” 宝锦轻轻一笑,眉宇间秀丽无比,在林中看来,几近‘花’魅—— “陛下看过前朝史书吗?”(求月票中.星期一会爆发一次) 第九十二章 险试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二章险试 的声音轻渺低回,带着玄奥的笑意,在‘花’间林榭回‘荡’‘阴’里,那熠熠重眸好似天上的星辰。 “元氏的祈帝,一心所系,只在一人,他终生屏弃嫔妃,于是宫中子息凋零,只有洛帝一人可堪继位。” “皇族的衰落,从那时候就种下了根,几代都有只有一两个男子,命悬一线的传着后嗣,到了末了,竟然连一个男丁也没有,于是景渊帝迫不得已,只能以男装示人……” 宝锦不动声‘色’的叙述着自家皇朝的凋零惨祸,声音清漠之下,却流淌着几‘欲’魔魇的怨痛—— 如果皇家有嗣,也许,姐姐的一生,就不会葬送在这暗不见底的九重宫阙中了。 微微侧脸,她不动声‘色’的将危险的毒汁掺入感叹之中,半真半假的荒诞言语中,却是抱着后宫生‘乱’的期待和快意—— “所以,身为帝王,广传子嗣,才能让皇位恒稳,从这个意义来说,皇帝的朝三暮四,也未必不是坏事。” “朕是天子,但也是个凡人,‘私’子息之事,现在也言之过早,生平夙愿,却只是与梓童白头携老,永不离别……” 皇帝微微一笑,从容淡定之间,却隐隐可见苦涩,“若不是方家步步紧‘逼’,朕原本不必……” 他把话说了半截,随即,又道:“然而,朕毕竟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这一句幽深简短,却道尽了其中衷肠—— 天子无亲。 林涛在风中轻响,仿佛千万人拍手欢笑,连这浓密树‘阴’,也仿佛感受到他的黯然,越发暗不见底。 “这样无止境的猜忌和提防,朕跟皇后之间,怕是会越来越远。” 他淡然作结道,眼中漾起无边惆怅,却终究归为低低的一句,“也罢……” 宝锦默默地望着他,只觉得林中气氛,仿佛都凝滞住了一般,她踌躇着要开头,.重的‘阴’影却在下一瞬投‘射’而下—— 她惊呼一声,正要闪身逃离,皇帝的手掌却将她强硬地搂入怀中,这个冷酷而寂寞的男子,仿佛将全身力量都钳制在她身上。 宝锦只觉得手腕生疼,几‘欲’断裂,耳边回响的,却是皇帝的低喃,“除了这辉赫皇位,我还有你,只剩下你一个……” “皇上……请自重!” “自重?!” 皇帝冷冷地低笑,醇厚磁‘性’的男音,在这幽深林中显得格外寂寥—— “自从进了这宫中,我就注定要与三宫六院的佳丽,还谈得上什么自重?!” 他咬牙切齿道,掌下丝毫不曾放松,凝望着这眼中的微愕和挣扎,仿佛欣赏蝴蝶翩然坠落,轻声叹息道:“这一双眼,果真与她当年如出一辙……” 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宝锦心中如翻江倒海,已是勃然‘色’变,她再也忍耐不住,狂怒之下,竟然从皇帝的大掌中挣脱出来,冷声道:“陛下!” 她对着皇帝微愕的目光,朗声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请万岁自重!” 皇帝面沉似水,轻声有如薄冰划过心间,让人不禁要打寒战,“朕若动你,就是不自重?!” 声音虽轻,却力道万钧,宝锦身上一冷,随即凄然一笑,‘插’烛似的跪倒在尘埃里,“我不过是一介奴婢,罪余的逆王之后,这孑然一身都攥在陛下手中,您要如何都可以……” 她的声音哽咽,却强忍着越发低郁,“可是,我就算再自甘下贱,也不愿当皇后娘娘的替代品!!” 最后一句,削金截‘玉’,苍凉隐忍,然而决绝,掷地有声般风骨自成。 皇帝眼中闪光,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不见喜怒的低声冷笑,“你可知道,朕若是要你,根本不需费任何周章。” “我当然知道……姑墨的老弱‘妇’孺,可都在您手心攥着呢!” 宝锦眉间悒郁,却仍是直‘挺’‘挺’跪着,冷光‘艳’‘色’,一时竟如天上灿日—— “我自入宫以来,极尽柔顺,就是想让您网开一面,不要难为他们——可是我身虽下贱,心却不贱,您要做什么都可以,要把看我做什么人的影子,却实在太过可笑!” 宝锦言语铮铮,词气之间,不复柔弱,竟隐隐有金石之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九十三章 惑心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三章‘惑’心 时旭日高升,这密密林间,却仍是一径幽浓,仿佛时滞了。 皇帝咬牙看着这长跪于地的锦裳少‘女’,‘欲’要发怒,却觉得‘胸’腑之间竟被一种莫名痛楚充盈,只是沉默无语。 少‘女’跪得直‘挺’,素颜之上黛眉深蹙,却不知心中有几多悲苦…… “罢了。” 皇帝咬牙迸出这两个字,转身拂袖而去。 日光透过树‘阴’脉脉而入,在宝锦的眼中反‘射’出潋滟‘波’光,她朱‘唇’微挑,勾起浅浅弧度,虽然青涩,却已有着魅‘惑’天下的邪意。 她仿佛在为自己的演技和手腕而暗自快意,然而皇帝那飘逸孤寂的身影,却牢牢印刻在她的眼中—— 这个冷峻而深情的男子,念念不忘的,是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过往,然而时光荏,任何美好的人或事物,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情何以堪…… 不期然的,她的心中浮现那幽深冷戾的一眼,下一瞬,心间也为之一痛—— “我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惶‘惑’,又有些明悟地低喃道。 ***** “小姐何苦去顶撞皇上,这般灰头土脸的,真是吓了我一跳……” 季馨一边以~破污,一边不无忧虑地说道。 宝锦刚刚沐浴***,一身雪肌被热气熏得微粉,她正将罗衣轻束,听着这一问,却全无忧愁,只是一径浅笑道:“我是故意的。” 季馨只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这是为什么?” “因为……赝品,永远也比不上真人。” 宝锦一字一句的低喃道,仿佛雪翳窗前,梅斜道旁,怎一个冷字了得。 “他虽然对我亲厚,隐约之间,却是把我当作年少时的皇后,把我当成她的影子,然后爱我,宠我。” 宝锦托腮而坐,笑‘吟’‘吟’的仿佛全无忧愁,那灿若晨星的眸子,终究‘露’出点点凄然。 “就算他把我当成举世无双的珍宝,却又如何呢?我在他心中,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超越皇后,这样的宠爱,真是太不可靠……” “那小姐这样惹怒他,却又有什么玄机?” “无非是‘欲’擒故纵而已……” 宝锦一挥罗袖,仿佛要将这些愁绪都通通赶走,她飒然轻笑道:“帝王之类的人物,看多了唯唯诺诺之人,我这一次大胆冒犯,却又没有把事情做绝,在他心里,我必定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即使对上皇后,我也有几分胜算了。” 她虽然说得自信,心中却在暗暗自问:这一次兵行险着,到底值不值得呢? 答案很快便昭然若揭。 掌灯时分,乾清宫便派人来请,道是皇上今日‘性’子不好,只有‘玉’染姑娘才能服‘侍’得尽心。 宝锦轻启殿‘门’,翩然而入时,只见皇帝一人独坐,殿中烛光朦胧,照不见他的喜怒。 “过来。” 宝锦依言走近,皇帝指了指‘玉’砚,低声道:“磨墨。” 上好的湖笔蘸了浓墨,笔走龙蛇之下,竟是威仪天成的赫然语句。 宝锦偷眼一瞥,纤手不禁一颤,墨汁飞溅,险些污了皇帝的袍袖。 “你很惊讶,是不是?” “陛下虽然严词斥责,却也是堂堂天朝上主,骤然降下这雷霆之怒,却要南唐国主如何应对?” 皇帝听着这一番可说是大胆的劝谏,却是漫然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唐人心怀叵测地屡次行刺,朕意已决,再无更改。” “可是其中有所蹊跷……” 宝锦急道。 “你是说云阳侯?” 皇帝低声笑了,深深叹道:“即使有所蹊跷,也顾不得了,宫宴之上,南人太过嚣张,这笔帐先收回来,再整治后宫不迟。” 他说话之间,已收了最后一笔,浓墨淋漓,瞧来触目惊心。 “用宝吧!” 皇帝一声令下,自有掌印太监颤巍巍捧上‘玉’玺。 皇帝看也不看,径自朝着宝锦吩咐道:“你来。” 宝锦接过那温‘玉’大玺,双手握住,朝着圣旨的黄绫,用力盖下—— 不知是因为吃力,还是因为心惊,那鲜红朱砂印章,盖得有些歪斜,朱红之上,沉黑的墨迹仍闪着微光,那大大的“征伐”字样,在灯光下渲染得越发殷厚了。 二月初六,皇帝御驾亲征,万军南下,朝着六朝古都的金陵而去,独据江南半壁江山的唐国,顿时陷入了风雨飘摇。 第九十四章 谋划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四章谋划 军未行之时,京中居然洋洋洒洒,又起了一场‘春’雪,暖的天气便了‘阴’寒。 琳儿拿着美人锤,给正在看奏折节略的皇后轻敲着‘腿’,四下里寂然,唯有檐下滴雪消溶的声音,听着分外清晰。 皇后提笔写了些字,随即放下,有些烦躁地拿起桌上另一本册子——那是专管‘侍’寝的彤史。 她略看了几页,只见累累皆是锦粹宫字样,于是了然地一笑,“徐婴华这小妮子,倒是对了皇帝的胃口。” 紫铜熏炉中飘出袅袅香氛,是极雅致的百合清甜,皇后乌云般的高髻上,几点光华闪烁,近看,却是一枝小巧珊瑚簪,清莹明丽,越发衬托得她气度娴雅。 她声音不急不噪,很有几分笑看风云的悠然,琳儿不屑地撇嘴,替她不平道:“娘娘绝代风华,岂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比?!” “后生可畏啊……” 皇后笑着叹了一句,“可惜,还欠几分火候呢……” 她微蹙眉,看着这盛宠的记录,低喃道:“皇上三天两头去她那里,过不了多久,只怕就要有皇嗣了……” “娘娘!” 琳儿怕触得她伤怀,哽咽着低喊道:“若不是您在那场大火被热毒灼伤,伤及了腹部,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奴婢想着,都觉得揪心——老天怎么这般不开眼!” 皇后听着,心情更坏,却是隐忍着不肯‘露’在面上,琳儿以为她又在伤情,正在后悔自己多言,提起了她的伤心事,却见皇后呆呆坐着,笑容中带出冰冷无味来—— 琳儿只觉得全身都仿佛浸润在冰雪之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正想说些别的来讨皇后欢心,却听皇后淡淡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琳儿蹑手蹑脚地离殿而去,皇后端坐案前,看着这满殿奢华,只觉得悲从中来,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却硬生生敛住了。 “老天真不长眼……明明已是天衣无缝,却为何要让我‘弄’假成真,受这火灼之苦?!” 她抚摩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缎衣下的细微疤痕,几乎痛入骨髓,她低下头,似笑似泣地伏在案上,香肩微微颤动,长发如黑瀑般流泻而下,因着这复杂而剧烈的情绪而摇晃飘飞,‘激’动之间,连发间的银簪都滑落下来,掉到殿中金砖地面上,发出玲珑清脆的声音。 她俯身将它捡了起来,仿佛孤注一掷似的,她把银簪子在手中越攥越紧,手指一个恍惚,银簪卡吧一声断成了两截。挑在前头的的珊瑚落在手上,一点明红,淤血一般触目惊心。 “我不相信什么天命报应,即使天意如此,我也要逆转过来!” 她的声音清寒冷漠,映着满殿寂寂,越发显得惊悚诡谲。 **** 大军将行,六部也为之忙碌鼎沸起来,一应军械辎重,团练民夫,都必须准备得妥帖。 出兵的人选,皇帝也很费了一番周折,他的朱砂御笔在密密的人名上圈画良久,仍是踌躇不决。 无论资力、才能以及人脉,云时都该是此时南伐的主将,然而此人如同双刃剑一般,握在手中,总是不那么让人放心…… 皇帝想到此处,不***了一眼宝锦,突然出声道:“你跟云时,最近仍有来往吗?” 宝锦报以苦笑,“陛下的疑心病真是要不得,我若是与靖王‘私’通款曲,这宫中上下无数双眼睛,倒是能瞒过谁去?!” “是朕的失言。” 皇帝居然毫不犹豫地认错,他靠近宝锦,接过她手中的文书,却仍握着那双雪白柔荑不放,半是甜蜜,半是强硬地将佳人搂入怀中,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 “也许,朕该更自信些才是……无论如何,你的心不该被他夺走。” 他的声音低喃,甚至带着些求恳‘诱’哄的意味,宝锦心中一‘荡’,面上已‘露’出绯霞来。 之前的‘欲’擒故纵果然有用……皇帝目前,好似对自己极为在意。 她心中忖道,半是羞恼的规劝道 皇帝想起这待定的名单,顿时兴味索然,他心中沉‘吟’,一时已有无数念头闪过—— 命云时为主将,对战局固然是好事,可他已是威名在外,若再助其气焰,今后越发难以掣肘…… 可是,这样人物,若是将他留在京中,而自己却亲征在外,一旦变生肘腋,更是一场泼天大祸! 他心念转处,已是在云时的名字上圈了一道,显然心意已决。 “至于京中,就让黄帅偏劳一二吧……他在外磨练了这些时候,看着也很是忠心……” 皇帝想起黄明轨军中被大量掺入的“沙子”,一时也大感安心,料他也没什么能力作‘乱’,为了稳妥起见,却也暗自思量,要给他配个副手。 第九十五章 廷争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五章廷争 位阁臣入内时,皇帝坐在榻上,仍在沉思,他宽袍广如神仙中人,见几人鱼贯而入,也不言语,只是指了一旁锦杌,示意几人坐下。 几人斜签着坐了,皇帝说起留守戍卫的人选,便有人不无忧虑地开口道:“黄帅虽然颇有威名,但毕竟是前朝降将,陛下将京师重地托付与他,似乎有些……” 皇帝抬头,见是素来老沉稳重的刘荀,因笑道:“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黄帅素来勤勉忠诚,在宫宴之时,也曾有出手相救之恩……更何况,京中除了他的神宁军,仍有二万禁军执守大内,我不在之时,皇后会料理妥帖的。”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皇帝这才是万全老辣的方略,有机警过人的,却已想了很多——之所以不把云时留在京中,是怕他一呼百应,做下不忍言之事;可若遣他为主将,亲征的皇帝却也不能弱了自己威风,须将‘精’锐兵将点齐,还以颜‘色’才好。这样京城却只能托付给神宁军,却又安排了皇后在内掣肘…… 一旁沉思的李赢想到此处,猛一‘激’灵,眸中光‘波’一闪,却正好与刘荀目中‘精’光碰在一处,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精’,哪还不知对方的意思—— 素来以为皇帝长于军略,却拙于政务,却没想到深谋远虑至此! 只听皇帝继续道:“这次南伐,朕要永绝后患,诸卿也要戮力同心,协助皇后处理好这一应政务。” 众人纷纷称诺,惟独李赢面‘露’不豫,几次‘欲’言,却被刘荀扯了袖口,暗自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子牧,你那般怪模怪样,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一眼瞥见了,于是笑着唤他的字,讶然问道。 李赢从座中起身,跪倒在地,竟是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肃然道:“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直说。” “难道朕是纣桀之君,好以言论杀人?” 皇帝仍是个笑,却带出肃杀的冷意来。 李赢只觉得一阵犀利透彻的目光自上瞥来,一瞬之间,已是汗湿重衣,他仿佛承受不住这目光的刺痛,垂首敛目,低声道:“臣不是要说南伐之事,而是有一下情禀报——此前的新政一事,惹起民间好大‘波’澜,苛急之下,越发祸害苍生……” 因为‘激’动,他越说越快,连细白的手指,也为之微微痉挛。 皇帝皱眉听着,却也看不出喜怒,只是微一拂袖,愠道:“此乃国政,你这样毁谤构陷,实在没什么器量——这也是宰辅应有的做派吗?” 李赢向来以国士自许,听着这诛心刻薄之言,儒雅白面上顿时一片血红,手指颤抖更甚,却哽着脖子跪直了,嘶哑辩道:“臣不敢自言器量恢弘,但也绝不屑行构陷诽谤之事,天日昭昭,民心如镜,所谓新政,确实害人非浅!” “你一人之言,便可替代万千庶民了吗?” “食民之黍,当替民直言。” “口说无凭。” “血书如此,何来无凭?!” 李赢这一次也是完全豁了出去,跟皇帝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口,两人一句一递,吓得周围几人都面‘色’煞白,如坐针毡,有胆小的,已是慌忙匍匐跪倒。 皇帝眼中光芒一盛,却生生凝住了,微微冷笑道:“你说得真好!” “臣不敢如此自许,但也并非空口‘混’说!” 至此,李赢反而平静下来,他从朝服宽袖中取出一匹叠得细密的棉布,重重叠叠的展开在皇帝面前的青金石地上,昏暗之中,只见血‘色’暗红,一字一划,歪歪扭扭,却各不相同。 淡淡的血腥味冲散了白梅的冷香,众人心下一惊,齐眼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歪斜笨拙的血字,竟是无数人将名姓书写而就! “这是京畿之外一千余乡民的联名血书,臣不过浮光掠影,偶一远游,就有这些多的哀告痛哭之声,天下熙攘,却又待如何?!” 皇帝凝望着这密杂的血书长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面上浮上冷峻的笑容,双目如火焰一般爆燃。 他伸手指定了李赢,正要开口,却听殿角乓啷一声,半个瓷盅滑滚而来,随即传来‘女’子压抑的惊呼声,声音清婉动人,却带着羞怯和怖意。 宝锦双目盈盈,几‘欲’流下泪来,手中漆盘半持,却有另几盏清茶,虽未被摔落,却也倾覆一地。 “皇上……恕罪。” 她低低拜倒在一角,望了一眼那汪洋血字,眼中仍是一片瑟缩。 皇帝被这一打断,‘胸’中怒火大半平息下来,他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地纷‘乱’惊惶,深深一叹,随即拂袖而去。 **** 一场纷争不了了之,李赢面‘色’灰白,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 “大人且留步……” 一道清脆‘女’音在身后响起,依稀之间,竟有些熟悉。 他愕然回首,却见方才那惊惶惹祸的‘侍’‘女’,雪裳飘飞间,正小跑着朝他而来。 明灿的日光照耀着她,那雪白脸庞仿佛半透明似的,说不尽的飘逸出尘。 (星期五我要准备公务员面试.无法更新.向大家请个假.星期六恢新.这次面试对我很重要.如果能通过.就能摆脱目前的困.我实在太需要这个职位了~这是个可以好好写书.好好养病的悠闲工作啊.所以希望大家也能为我祈祷) 第九十六章 远航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六章远航 大人且先留步,皇上怒气过后,亲笔写了密旨,命我来。” 那***轻语曼然,眼‘波’流转间,清婉隽和,使人如沐‘春’风。 李赢将小盒收入袖中,也不曾急着打开一阅,却是深深看了这锦裳少‘女’一眼,笑着竟是一躬,“方才真是孟‘浪’,却是多谢姑娘兰心蒽质,暗中为我解围了!” “大人说哪里话来?” 宝锦微微一笑,仿佛不胜惊讶,“我遇事不慎,打翻了茶盏,幸好万岁仁慈,才没有责罚,那时我心中一慌,大人在说些什么,我可半点都记不得了!” 她掩袖低笑,仿佛水莲‘花’的不胜娇羞,“不过大人今日直言上谏,惹得万岁大发雷霆,大伙儿都吓得魂飞魄散,更有些多舌好事的,不知要在后宫中怎么‘混’说一气呢!” 她在后宫两字上加重了意味,李赢顿时心领神会,‘激’动过后,想起皇后在宫中耳目众多,不由的心中一寒。 “大人如今也算苦谏的纯臣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任谁也‘交’代不过去……所以,您目前算是高枕无忧了。” 宝锦轻声笑道,不等李赢再说,随即裣衽一礼,如白蝶一般翩然而去。 **** 大军起程那日,天气‘阴’沉异常,寒风飒飒,铅云低垂,乌沉沉压在空中,好似千万匹骏马堆雪而过。* 无数大小舟楫从津口出发,沉重的铁链带起‘浪’‘花’无数,闸‘门’大开之后,千帆尽发,一时几乎将江海截断。 宝锦‘侍’立在皇帝身后,静看着水面‘波’涛浩淼,眼眶下有淡淡青晕,她想起昨晚那一场秘会的情形,不由地陷入了思索—— …… “伪帝悍然出兵,不歼灭我南唐,必不能称心如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尽忠为国,死而后已。” 如此慷慨‘激’昂的,乃是上次所见的,那位南唐最富盛名的白衣卿相,包括毒‘门’一脉的刺客在内,所有人皆是肃容含悲,眼中怒‘色’更寒。 他冷然说完,对着宝锦,很有些不客气地质问道:“殿下在京中人手众多,难道不能稍尽援手吗?” “若不是我亲自出手,今日的大军中,怕是会有更多虎狼骁将。” 宝锦端坐席间,亦是从容答道。 她望了一眼四周焦虑的众人,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缓缓又道:“你家主上耽于安乐,却又不知收敛,你们在宫宴之上的刺杀,更使得皇帝决心南伐——归根到底,早晚会有这一日的。” “但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金陵!” 上次行刺的‘女’子忍不住低喊道,纤纤‘玉’手紧攒着,几乎要掐出血来—— “你不是江南之人,又怎能体会到我等的煎熬心焦——若是国破家亡,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亲人!” “我不能体会?!” 宝锦‘阴’郁冷笑道,笑容宛如暗夜月华,清冷,然而淡漠,她的眼中燃烧着冷锐的火焰,两点簇,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自国破家亡后,我尝遍人间冷暖,忍受着奚落和讥讽,颠沛流离,甚至为人奴仆……这其中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 她抬眼望来,众人只觉得淡淡神光中,威仪自生,“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削弱朝廷的羽翼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若是诸位还是什么更好的主意,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她这话虽说得客气,却是内含锋芒,那人听后,也无话可说,只是郑重起身道:“大军一到江南,便是天塌地陷之祸,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殿下也不会毫无办法吧!” “办法么……也不能说没有。” 宝锦‘唇’边‘露’出一道神秘幽深的微笑,冬夜中看来,竟有一种凛然之感。 …… “很多人都有些晕船,你倒是还好。”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微讶笑道:“你长居北疆,大约从没看过大江大海吧?” “我们有大大的盐湖,一眼望不到天,大家也叫它们海子……我偷偷地带着‘侍’‘女’玩过……” 宝锦根据典籍所记,小心编造着子虚乌有的经历,眺望着无尽席卷的‘浪’涛,听着那天地间单调而洪大的水声,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多年以前,她也曾经盛妆严服,随着蔽日的旌旗,乘着巨舶远航海上,到得那个被称为隐士国度的他乡异国,高丽,满怀憧憬的缔结婚姻。 那时的海‘波’,也是如今日一般,一去不返,红尘千里。 她蓦然感觉一阵恍惚,心中那已经结痂的隐痛又开始泛上——本应白首不离的那人,却终究背弃了她,誓言如这‘浪’涛之声一般,却仍是付之沧海,只留下无尽讽刺。 她不愿再想,起身帮皇帝整理奏章,却见他心事重重,在颠簸之中,更显得气‘色’不好。 “皇上也有些不适吗?” “朕戎马倥惚,倒是不至于这么孱弱……” 皇帝烦躁地推开案间奏报,仿佛不胜苦涩道:“昨晚跟梓童又有所争执,她很是不快,朕却也无法可想。” 第九十七章 诱情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七章‘诱’情 皇上又跟娘娘闹了别扭吗?” 宝锦轻笑着调侃道:“远别在即,你们伉俪情深,本该难舍难分,却居然在香闺之中拌嘴吵架吗?” 她这话虽然说得大胆,却也很轻松俏皮,本以为皇帝会解颐一笑,却不料皇帝苦笑一声,面‘色’越发‘阴’郁,缓缓道:“不是为了闺房‘私’意,而是为了新政之事。” 宝锦看他头疼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莫非是皇后娘娘听说了李大人之言?” 皇帝颔首,饮了一口清碧茶水,皱眉道:“她很是恼怒,非要我严惩,治他毁谤之罪——可李赢少年意气,哪肯就此低头,于是两边都认为朕在偏袒另一方,‘私’下颇有怨言。” 宝锦心下暗忖,这样左右为难,倒真是受了夹板气,怪不得面‘色’如此灰暗。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此事本是国政,到此却变成了意气之争——皇上大可将那血书调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李大人再无借口,当然只能向娘娘磕头道歉,这一场风‘波’不就平息下来了?” “要想水落石出……谈何容易?”皇帝冷冷一笑,‘唇’边上带上了冷峻的讥诮,“只怕庶民们敢写血书,却不敢上堂作证,对景儿再出个暴毙、失踪之祸,那才是我新朝祥瑞呢!” 原来他早知对错,甚至对皇后颇有疑忌! 宝锦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不胜诧异之‘色’,“您的意思……是说血书是真,京畿普受新法之害?”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深深一叹,隔了几案,携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掌,放在手中摩挲把玩,道:“这里头关碍颇深,你也少管这些闲事。” 宝锦霍然将手‘抽’回,正‘色’道:“皇上,你错了!” 对着皇帝诧异微愠的目光,她毫不退让道:“昔日姑墨的王室宫眷,也被朝廷在京畿一带监居,以桑麻田亩为生,若是新政苛毒,他们必定也难逃此劫——他们都是我的同胞手足,又岂能弃之不顾?” 皇帝见她越发越急,双眼微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只觉得心中一痛,伸手‘欲’扶,却被她断然挥开—— “皇上若是怜惜于我,就请将君恩广施于我的族人。” 她珠泪盈盈,白衣纷飞之下,宛如一株风中的秋海棠,憔悴孱弱,然而秀丽无双。 “这是国政,朕会好好秉公考量的,你不要如此伤情!” 宝锦闻言,清宛双眼浮上一层雾气,氤氲之下,更让人‘色’授魂与,再移不开眼光,她凄然摇头,低低道:“事关皇后娘娘,以您对她的深情,要想秉公考量,实在是……” 她仿佛不知说什么好,纤弱的,无助的,仿佛孤零零的小兽,想要乞求什么,却知道无望,于是再无奢求。 “我明白您的心思……皇上。” “您与皇后又生嫌隙,却把我带在身边,远航江南——我就是那泥塑木雕的替身。” 声音幽幽凄苦,她垂下头,星辰般的眸子紧闭,面‘色’苍白,颤声道:“可我就是个微贱的替身,也有一颗心,这里……也会疼啊!” 宝锦指着自己心口,哽咽不能再说,于是闪身后退,如云的裙裾绊倒了脚跟,踉跄‘欲’坠,皇帝再也看不下去,健臂一舒,将她抱入怀中。 沉稳清新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如大海‘波’涛一般,无所不在。这温暖厚实的‘胸’膛,让她周围都沐浴在暖意之中—— “朕今日也忍不得了!” 皇帝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道:“你总是自以为是,顽固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日我便要说个明白——我根本没把你当皇后的替身!” 他的大掌钳制着纤细腰身,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折断,却终究小心翼翼的,环抱着这心爱所系。 (面试终于通过了.撒‘花’.接下来就是体检了.听说去年很多人被筛.颤抖中) 第九十八章 江南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八章江南 自那一日初见,你在林中飞奔低泣,我便对你念念不初,是因为你和皇后有所神似,可凭心而论,你这倔强不羁的‘性’子,又冷又硬,却与她天差地远,朕哪里会把你当作是她?!”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硬扳着她的香肩,在她耳边低声喃道,却是咬牙切齿的,很想把这些言语塞到她那胡思‘乱’想的脑子里。 “带你来江南,是因为朕身边缺个可心的人伺候,更是因为所有人中,只有你一心纯净,没有别的企图。” 一心纯净? 宝锦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无比,封冻的心中,仿佛冰棱裂开,凛然生痛—— 若是你知道,我比那些后***子更为心机深沉……你会如何作想呢? ‘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仿佛不胜羞窘,又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绞着裙角,低低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我为一国之君,又何曾需要‘花’言巧语来哄人……” 皇帝剑眉一轩,勃然‘欲’怒,却终究苦笑道:“倒是你心中牢牢记得破家灭国之恨,耿耿于怀,生生把我的好意曲解玷污——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 他牢牢圈着她的肩,力道越发加深,却在惊觉她黛眉微蹙后,颓然放手。 此时宝舱之中寂静清默,只有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人的心上。 皇帝凝视着她,仿佛要在她的清莹黑眸中看出什么来,但那蝶翅一般的浓密眼睫,却将一切都遮挡其中,不复窥得。 良久,他才怅然若失的轻叹一声,说了一声,“你先回去休息。” 随即转身出舱而去。 如云的伞冕将他的身影映得模糊而鲜赫,珠帘的脆响之后,站在原地的少‘女’缓缓抬头,她的眼眸流转,仿佛水的‘波’澜暗纹,只一瞬间,却又隐没不见—— 那是奇异而隐忍的挣扎,和‘迷’惘。 **** 千万战船如利箭齐发,顿时惊破笙歌***,沉醉在所谓江南天险中的南唐君臣,宛如惊弓之鸟一般,顿时朝堂之上风声鹤唳,有引议迁都的,有极言称臣主和的,一时嘈杂如同市井一般。 “诸卿勿用多言……臣先前已去王号,降称为江南国主,新朝那边,却仍是咄咄‘逼’人,此等情形,若是再要议和,也只有拿孤的人头去,才能作数了。” 南唐国主不过三十出头,平日里儒文温厚,此时一言,虽然词气平静,其中意味却是犀利无比,众臣琢磨着这话的意思,都凛然跪地,齐呼,“臣等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唐国之主冷冷一笑,默然无声地俯视着这些跪伏的臣子,突然觉得这昏暗的殿中,仿佛只匍匐着一些鬼物,在地上蠕蠕作恶,不由得一阵心烦,恨不能将御案上的铜炉掷下,将这些魍魉鬼魅都化为齑粉。 他舒了一口气,问道:“长江天险,如今正是对峙之势,哪位愿领军出战?”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那些忠诚匍匐的人们,仿佛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潜入地下。 “我国富饶千里,据鱼米形胜之地,竟不能有一个能拒敌的将帅之才吗?!” 他的声音加重,虽然不大,却越发刺耳地传入众臣耳中。 正在僵持间,阶下有青衣小监匆匆而近,在他的耳边低语一回,年轻的国主双目一亮,仿佛垂死的人遇见了九天甘‘露’一般。 “她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列的三公九卿听着,不由暗自纳罕。 “郡主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共商大事……” 小太监妃‘色’的红‘唇’微动着,皇帝点头应和,随即扬声道:“暂且散朝!” 他袍袖一拂,随即大步而出,与往日的守礼和缓判若两人。 阶下众人不知为何,纷纷议论,却有几个冷眼心尖的,暗自咒骂道:“朝堂大事,这逆伦狐媚的***居然还敢打断!” 第九十九章 断流 网友上传章节第九十九章断流 着淡锦常服的国主,匆匆来到一处宫室之前,早有宫地,他挥退众人,也不让人禀报,径直而入。 重重垂落的罗帷之中,有阵阵琴声曼然传出,声调铿然,如金石裂绝,又似孤境凄然,南唐国主陈瑾凝神细听,竟是十面埋伏之音,他在纱幕外轻叹一声,劝道:“未到山穷水尽,何必作此不吉之音?” 纱帷之中,琴声未绝,却越发悲壮难抑,郁郁之下,只听裂帛之声突起,随即响起‘侍’‘女’的惊叫声,“郡主,你流血了!” 帘外的一国之君闻言一惊,刚要冲入,却听一道慵懒声调淡淡响起,“哥哥,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常乐郡主琅命‘侍’‘女’卷起重帷,帐中的沉香气味顿时避了上来,让人心生空旷,却无端空落落伤怀。 陈瑾顿足痛怜道:“你生来不足之症,气血两虚,多加思虑,便要咳血,非得用沉香的气味掩住才好——这半壁江山虽处多事之秋,却也不该只靠你一介‘女’流勉力支撑!” 他面容苦涩,仿佛不愿咀嚼这逐渐紧‘逼’上来的心焦,却仍强笑道:“我正在前殿跟众臣商议,却被你生拉硬拽过来,还没见‘门’,却被你这一通好吓,真是无话可说!” 逐渐卷起的帘幕后,发出清脆而狡黠的笑声,银铃一般悠扬,却又好似海中鲛‘女’的魔魅,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宜喜宜嗔,可说是倾国倾城的脸。 南唐国主陈瑾爱怜的看着妹妹,却听她那线条绝美的红‘唇’中,幽幽逸出一句,“正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身姿妙曼,柔若无骨,说出的这一句却是铿锵决绝,百折不回。 “如何个生法?” 陈瑾‘精’神一振,急问道。 他知道自己这妹子谋略非凡,手中又掌有毒‘门’等江湖人物的神秘武力,所以对她的见解,素来很是信服。 琅悠然一笑,款款道:“不知王兄还记得吗,前朝颓‘乱’之时,拱卫南疆的某一只庞大船队,却神秘的出现在我南唐的码头上。” “你是说……天朝水师?!” 陈瑾目光一闪,豁然开朗地低喊。 琅眼中闪过一道涟漪,随即清冷无‘波’,她端详着断裂的琴弦,咬牙笑道:“正是呢……” 她意味深长的这一句,却让陈瑾一头雾水,琅也不‘欲’多说,只是继续道:“景渊帝驾崩后,威名扬于四海的天朝水师,便不见了踪影,谁有能料到,传闻中已经溃散的他们,居然完整无缺的在我们的近海岛屿上休整呢?” 陈瑾也大为心动,有这样一支强悍的武力,足可以将新朝的万千水军击退——可是,素来骄傲不羁的天朝水师,真的肯加以援手吗? “我去。” 琅淡然道,手中不由的握紧了一柄珊瑚簪,那上面星星点点的嫣红,宛如血迹一般,灿烂华美。 她望这支半旧的簪子,叹了口气,重复道:“我去劝说他们。” **** 万千条军船正逆流而下,皇帝满意的四眺远处,只见烟水朦胧中,模糊的江南轮廓已在眼前。 他心中欢畅,不由笑道:“如此军容,足可摧枯拉朽。” “皇上如此豪兴,妾倒是想起了一个典故。” 宝锦敛衣而随,语调谦恭有礼,皇帝笑着看她一眼,问道:“是哪个?” “古时符坚伐晋,他曾道:‘以我百万大军,投鞭足以断流’。” 宝锦笑语嫣然,神‘色’之间,仿佛真在说什么趣闻。 “你大胆!” 皇帝一时大怒,听着这话实在尖刻兼而不吉,几乎一掌掴了过去,他眸中闪光,却终究强忍下这口气,怒极拂袖而去。 周围的‘侍’从虽不懂水之战符坚惨败,一代霸主落魄的典故,却也知这气氛实在险恶,慌忙分人追去。 第一百章 渔者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章渔者 锦望着他盛气而去的背影,映着白‘浪’苍穹,不由的呆 她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纤弱身影仿佛要随风而起,直舞九天。 这无双风姿,引得一旁战船上的兵将都偷眼望来—— 这一次远征,皇帝只带她一人随‘侍’,着实让很多人都揣测议论不已。 她毫不理会形形‘色’‘色’的目光,径自走入舱中自己的房间。 不过半刻,约定的敲‘门’声响起。 季馨前去应‘门’,却并不开启,只是警惕地望着‘门’扉,道:“是谁?” 小太监略微尖利的嗓音在‘门’前响起,“我是膳房那边的,有事要请教姑娘。” ‘门’被打开了,‘浪’涛声中,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几乎可以穿透船壁,“听说姑娘做的菊‘花’鱼乃是一绝,如今在船上膳食从简,所以想请教一下做法。” “这有什么难的,我写给你便是。” 宝锦的声音清脆而爽朗,她作势拿笔要写,却悄声问道:“南唐那边情况如何?” 小太监嘴‘唇’微动,从袖中掏出一道密件,“这是我们辰楼中人传来的。” 宝锦微微颔首,胡‘乱’写了个菜谱,让季馨送他出‘门’,随即展开书信,仔细读完,她抬起了头,‘露’出一道智珠在握的微笑,“消失已久的天朝水师……终于出现了。” 她望着密信被火焰逐渐吞噬,随即喃喃低语道:“这都是我朝锻就的无敌水师,将来的国之柱石,可不能被南唐这些人累得一起覆灭!” 她想起方才与皇帝那僵峙的一幕,随即微笑加深。“其实投鞭断流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地江南。再无谢安这等绝世人物,想要摧枯拉朽,又有何难?” **** 皇帝地怒气,到了晚间才有所歇止。 今晚正是宝锦当值,如今出征在外,一切从简,权充皇帝书房的正舱里,只见帐帘低垂,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见她前来。头也不抬,只是道:“朕若是符坚之类,你却要自比清河公主吗?可惜还少了个凤皇,朕也不好男风。” 宝锦刚刚走近,听着这近乎赌气的话,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得倚在‘门’边。 她虽笑得欢畅,心中却已惊起无边‘波’澜! 所谓清河公主。乃是被符坚征服的鲜卑慕容氏之‘女’,她与弟弟凤皇一起被符坚纳为‘私’宠,民间有“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之讥,嗣后慕容冲卧薪尝胆,终于在水之战后反叛。自立为帝。 宝锦听着这好似无心的一句。虽然知道是皇帝在报复调侃,却也惊得浑身冷汗都要流下,她强忍住全身的颤栗。笑得眼中发光,秀丽容‘色’,一时竟冷‘艳’非凡。 “皇上真是折杀我了,慕容家姐弟柔媚善工,族中又有数万健儿,可说是百足之虫,死而后僵,我一个亡国弱‘女’,却又如何与他们相比?” “朕也不似符坚的志大才疏,不还是给你一顿讥讽,好悬没挑了长江。” 皇帝半是恼火,半是赌气道。 宝锦缓缓走近,替他展平宣纸,轻声道:“皇上恕我今日的卤莽妄言,其实,我是有一隐忧……” “嗯?” 皇帝正要提笔再书,听她这幽幽一句,有些奇怪地抬起头,见她面‘露’满‘色’,于是道:“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是……我是在担心,南唐虽是旷于武事,难敌我军神勇,可也并非一击即溃的弱者——如今他们静守如常,恐怕其中有什么玄虚。” “你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皇帝这才明白她白日里提什么“投鞭断流”,暗忖她虽然言辞刻薄,却实在是暗含关切,于是怒气消了大半,温言笑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妄自尊大之人,已经派斥候前去查探,不会轻敌的。” “也是我白担心一场。” 宝锦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叹道:“我今日口不择言,实在多有冒犯,对不住了!” 她盈盈拜倒,不等皇帝搀扶,起身而去。 身后,只留下一句,“您还是要多加小心。” 皇帝听着这‘欲’说还休地一句,品位着其中的情意,不由的‘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宝锦不用回身,便猜到他定是极为欢畅,她轻提裙摆,从巨‘浪’高耸的甲板上走过,一路不停—— 大战将启,便让你和南唐那一对兄妹,杀个你死我活吧! 她想自己这神来一笔,却丝毫没有欢欣,眼前竟浮现了皇帝那殷切而深情的眼眸。 我到底是……怎么了?! **** 金陵三面被围,眼看是‘插’翅难飞。 正当皇帝手下地骁将们纷纷出阵,誓将唐国踏破之时,次日的拂晓,却传来一道惊天霹雳! “什么?三路水军失利?!” 随着‘侍’从郎中们地声声惊呼,皇帝从舱中披衣而起,面‘色’也颇为凝重。 他仔细听完奏报后,剑眉一轩,不可思议地怒道:“你们难道在说笑话不曾?!平空杀出一支奇兵,在江中来去,如入无人之地——世上可还有这等荒诞之事?” 他蓦然想起宝锦所言,“怕是有什么玄虚”,心中咯噔一沉,知道是被她不幸料中,于是更加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收船回阵,休整完毕后,再作论处。” **** 金陵城外一片肃杀,千里之外的宫闱之中,却也是清净寂寥,毫无生趣。 皇帝这一走,带走了所有后***子的热情,连素爱打扮的方宛晴,这几日也只是懒懒的,提不起劲来。 初‘春’汗峭,又兼雨雪重重,谁都不愿出‘门’,这一片沉寂,却终于被一桩血案打破!(替地震中遇险地大家祈祷~~请千万活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巫蛊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一章巫蛊 名暴毙的,乃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 她被人发现时,倚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夹道旁,全身僵黑,咽喉处一个小而圆的血窟窿,血已经干涸,双眼直‘挺’‘挺’的好不吓人。 这桩极其惨烈的凶案,由于死者的身份卑贱,本也只是宫人宦官们咀嚼的谈资,不料禁军稍一搜索后,竟在她紧攥的手心里发现一角纸符,顿时平地生出千尺‘波’澜! 皇后高坐上首,端详着手中六角形的微黄纸符,面‘色’因愤怒而惨白,她的眼中光芒摄人,死死盯着上面隐约的朱砂痕迹,‘唇’角紧紧抿起。 “真了不得,居然窃了我的生辰八字,行这诅咒厌胜之事!” 她沉沉说道,虽然声音不大,却把下首的一干‘侍’卫和禁军首领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还跪着做什么,还等着人来给我下蛊毒吗?” 皇后冷冷一笑,继续道:“万岁不在京中,一应事务,我都不想大动干戈,可眼看着这些鬼魅都欺上前了,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所有人见她挥手示意,顿时如‘蒙’大赦,纷纷退散而去。 此事看着棘手,半天的工夫,却又有了下文。 掌灯时分,何远便躬身进来禀报,他在阶下跪了许久,皇后才让他起身。 “可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安详的端详着自己的指套,平静有如刚刚睡醒似的。 何远不禁打了个寒战,低声道:“在死者附近的泥地里,发现了这个。” 他手掌展开,竟是一个青碧鸾纹的香囊! “这是……” 皇后看着眼熟,有些迟疑道。 “这般样式的‘花’纹,只有妃子一级的宫中才能使用。” 何远明知她最为熟悉,却极为配合的说出了答案。 皇后凤眸骤然一凝,“宫中四妃之位空缺,只有云贤妃一人……” “臣马上派人去搜锦粹宫……” “住口!” 皇后一声断喝,阻止了他急行的脚步。 她微微冷笑道:“亏你还是久历江湖,做事这么卤莽——就凭着这个物件,难道就可以任意去搜宫不成——万一是载脏陷害,可让我怎么去见云家妹妹?” 何远听出话音,顿时心领神会,他连声告罪,匆匆而出。 皇后小口地饮着茶,嫣然轻笑,‘唇’中吐出一句—— “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好似在说何远这一干人,又好似意有所指。 第二日,云贤妃宫中便有人出首,道是曾在院子中见过诅咒巫蛊之物,于是禁军一齐而入,一声告罪后,便开始掘地三尺,在庭院的泥里到处‘乱’找。 两尊满布针空的木偶被挖了出来,眉目之间,居然与帝后颇为相似,众目睽睽之下,云贤妃在‘侍’‘女’的搀扶下,虽然面‘色’苍白,却强撑着看了这两尊木偶。 “替我回禀皇后娘娘,此物并非我院中所有,我一身清白,可昭日月。”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她嘴‘唇’微颤,银牙紧咬,面上再无半点血‘色’。 说完,她拽下发间珠翠,跪于中庭等候。 皇后闻言,急急前来锦粹宫,亲手将她搀起,垂泪道:“我与妹妹多年知‘交’,彼此‘性’情相通,再怎样也不会对你有所猜忌,只是事关万岁,我也不能徇‘私’,只能请妹妹闭‘门’几日,等万岁回朝,再作论处。” 如此也算公平宽厚,云贤妃却是深知她的秉‘性’,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可任她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法揣测皇后的用意,只得含泪谢过,从此闭‘门’不出。 “娘娘,我们费这么大手脚,您居然把云贤妃轻轻放过了?” 琳儿一边替她捶背,一边轻声问道。 皇后轻笑道:“云贤妃素来韬光隐晦,要拿她什么错处,实在很不容易,即使有这所谓的铁证,我也不好贸然发落她。” “至于那些厌胜诅咒之物……” 皇后的面‘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她冷笑一声道:“虽是我们命人埋下的,可也只是顺水推舟,它真正的主人,大约正在惶惶不可终日呢!” “什么?!” 琳耳轻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迟疑的有些口吃道:“难道,这物件不是娘娘您命人做的?” 皇后怒极生笑,“你见过谁诅咒自己的?!” “那是……?” “是我那不成器的堂妹。”皇后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道。 第一百零二章 利刃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二章利刃 后淡淡说道,在琳儿听来,却有如平地惊雷一般。 “宛晴小姐……是她做的?!”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暗中行咒害我,却被***撞破了行迹,不得不杀人灭迹。” 皇后嫣然一笑,贝齿轻咬着下‘唇’,‘露’出珍珠一般的光泽。 “总算她还没蠢到家,知道在现场丢下青鸾香囊,嫁祸于人。” 她轻声叹道:“如今政务繁杂,我本不愿在这关头生事,既然她已经下了手,我也就顺水推舟,让那些针偶出现在云妹妹的锦粹宫,好让此事了结。” 她说得优雅从容,想起那个愚蠢狠毒的堂妹,却几乎要冷笑出声,“这样拙劣‘阴’微的手段,就想要取我代之,简直是痴心妄想!” “娘娘睿智天成,方婕妤就算学了您的一二成,也万万不是您的对手,更何况,她如此娇纵,丝毫不肯收敛呢!” 琳儿在旁恭维道,虽不脱谄媚,却也是十成十的真心诚意。 皇后微微一笑,继续摆‘弄’着手上的‘玉’梳,想起自己这一次的得意之作,不禁暗自欢畅。 她借势而为,将锦粹宫拖入怀疑和猜忌的泥沼中,一是为了对徐婴华有所抑制——她最近很是受宠,若不把她的锐气压下,将来还不知要怎么嚣张呢! 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出征在外的云时。 皇后想起这个清雅沉稳的年轻人,‘唇’边微笑加深,她低喃道:“任你有通天纬地之能,我都要让云家伤筋动骨……只怕你日后回京,这里已是天翻地覆了。” 她扬声命道:“去跟何远传我的口谕——锦粹宫之事尚有疑点,除了全宫上下,还应细查近日的来往人等。” “特别是……一些贵戚宫眷。” 皇后悠然而笑,在这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声调。 **** 皇帝远征在外,原指望一鼓作气地拿下金陵,却不了出师不利,三路水军都受到重挫,一时军中谣言四起,有些世居北方,新习水战的兵士更是心中惶惶,只怕葬身江中喂鱼,连个囫囵全尸也无,若不是军纪森严,只怕就要临阵脱逃了。 “皇上,靖王殿下求见。” 三层巨舱的最上首,有人入内禀道,皇帝着一件短袖箭衣,刚刚练完弓,正要展阅图卷,听这一句,眉头凝成一个川字,却随即敛住了,挥手道:“宣。” “皇上万安。” 云时入内后,先是细看了皇帝并无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上前拜见。 他自知位高受忌,一直在后方监督粮草辎重,如今闻听前方受挫,这才乘小舟星夜赶来。 他话虽说得诚挚,皇帝却总疑他是来看笑话的,打心眼里不愿示弱,于是笑着赐座,道:“谣言误人,只是小挫,朕根本毫发无伤,外间又传得云里雾里,真是笑煞了人!” 云时起身,又暗自打量了皇帝一番,见他眉宇之间,颇有郁‘色’,却越发冷峻凛然,杀伐决断之‘色’越重,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小心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万岁不用如此介怀。” “这一句还是我教你的呢,转眼就用到自己身上了,真是报应不爽!” 皇帝不禁失笑,望着云时,叹道:“你也以为我因为颜面受损,于是恼恨不出吗?” 云时看入他明亮睿智的眼中,顿时觉得自己想得差了,于是笑着告罪,皇帝微笑着以扇敲他的背,戏谑道:“罚你回京就娶一‘门’亲事,不得推辞!” 不等云时微愕,他指着图卷道:“低估南唐的实力,是我的不是……可此事透着蹊跷,我冥思苦想,也没有什么头绪。” 当下把重重疑点说了,云时听完,全身一颤,半晌,才在皇帝的惊讶目光下,重新睁开了眼。 “是他们来了……”他沉重地吐出一句,声音居然有些干涩。 第一百零三章 心结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三章心结 他们……是谁?” 皇帝目光一凝,沉声问道。 他知道云时乃世家出身,又长在军中,一些秘辛掌故,比自己要‘精’通得多,是以有此一问。 “陛下,您当初入京之时,景渊帝手中并非毫无依持,一些勤王之军散落在外,救援不及。” 云时斟酌着说道,半真半假的,却没有吐出“天朝水师”这四个字,他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握,心中滑过一个隐秘而危险的念头,他不禁抬眼望向皇帝,却见他凝神思索,暗一咬牙,却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南唐得到了前朝余孽的支援?” 皇帝冷冷一笑,以湖笔染满了朱砂,在奏报上龙飞凤舞了一列,这才道:“索‘性’一并解决好了。” 只怕你未必有这个实力…… 云时心中暗忖,面上却丝毫不‘露’,恭谨道:“陛下圣断……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皇帝从文书中抬起头,冷峻如电的目光,照得云时心中一凛。 “连你也学会说这些了……” 他轻轻一叹,百无聊赖的,凝望着身上的甲冑。 云时吓了一大跳,又要跪下,皇帝摆手示意,低声道:“我明白,你即使有所腹诽,也不敢明说……毕竟,如今已有君臣分际,怠慢不得。” 云时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皇帝却缓缓道:“你连夜赶来也累了,先去睡一觉吧,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来看地图。” 他静静望着云时行礼离去,只觉得那轩昂身影是那么的陌生。 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皇帝闭上眼,深深一叹,连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寂寥。 “皇上是身上乏了吗?” 宝锦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皇帝微微侧身,望着她在昏暗中有如明珠的双眸,只是摇头不语。 一只温软的手掌轻抚了他的额头,有如‘玉’石的微凉,掌心却有着淡淡的暖香。 “额头点烫……” 少‘女’的声音,不无担忧地在昏暗中响起。 下一刻,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皇帝猿臂轻张,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入怀中。 皇帝有些强硬地箍着她的手腕,感受着这份温乡暖‘玉’,只觉得‘胸’膛之中,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充满了。 有如幼时尝过的棉‘花’糖,大而蓬暖,甜甜的,让人觉得无比舒畅。 他深深嗅了一口少‘女’的体香,只觉得眩晕越发沉醉…… 孤寂的帝王生涯,并没有很长时间,却好似将他一生的美好都剥夺殆尽……爱人,挚友,那些美好而闪光的笑靥,仿佛都已经沉寂凋零,只剩下空落落的头衔,“皇后”,“靖王”,***。 他紧紧地将怀中的少‘女’拥紧,仿佛溺水者孤注一掷的抱住浮木—— 只有她,丝毫不曾改变,那惊鸿一瞥的泪眼婆娑,倔强傲骨,在那一刻就在自己心中生了根,下了蛊。 皇帝只觉得一阵飘然,自己仿佛行走在水上云中,又仿佛置身于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四周再无兵戈杀戮,只有两人相偎,恬静如许。 “皇上……” 舱外焦急的禀报声将他惊醒,他如梦初醒地睁开,幽冷的眸光闪过,他立时又是那决断圣裁的“万岁”了。 宝锦呆呆望着他的神情,只觉得心中一痛—— 那样寂寞,怅然,而又不似平日的淡淡温暖,甚至带着些许病弱,怎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冷戾残酷的人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想,转身出了帝舱。 **** 宝锦出了船舱,见那日讨要“菊‘花’鱼”菜谱的小太监又涎着脸笑着等候,于是笑着戏谑道:“这回又想给万岁翻什么‘花’样?” “姑娘明鉴,万岁进的香,小的们才能不挨管事的扳子……” 小太监做出一副苦瓜脸,惹得周围宫人都窃笑不已,有人上前求情道:“也罢,瞧着这猴崽子可怜,姑娘就再教他两手罢……” 宝锦微微苦笑,白了小太监一眼,带着他到了厨下,见四下无人,低声斥道:“我说过不要频繁联系,以免遭人怀疑,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殿下,小的现在都快吃苦胆了……” 小太监急声道:“南唐那边送来书信,急甚……” 宝锦接过一看,低笑道:“又想吃汤圆,又怕烫了嘴,哪有这么两全齐美的……我已经给他们出过主意了,如今仍是踌躇不定,莫非真想做亡国之君么?!” 她‘胸’中怒气燃起,冷笑道:“早就听说琅郡主乃是‘女’中诸葛,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 她怒气不止,但念及这出戏仍需南唐配合,这才咽下这口气,沉‘吟’半晌,才道:“通知南唐那边,我要亲自与他们会面!” **** 锦粹宫中,云贤妃被令闭‘门’思过,却是坐困愁城,眉间凝不住疑云愁绪。 徐婴华见她毫无胃口,亲手下厨,做了一碗青葱细面,又加了许多姜醋,点了一点香油,端了进去,劝道:“小姨,你好歹吃一些……” 云贤妃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略微动了几筷,又问道:“外面如今怎样?” 徐婴华眼中闪过一道‘阴’霾,闭口不言。 “告诉我,究竟如何!”云贤妃死死攥住罗袖,低声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明暗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四章明暗 外的风声阵阵,把窗棂吹得咯咯作响,‘春’寒料峭,又丝,一时竟浸润心中,只觉无比幽冷。 徐婴华咬一咬牙,终究开口道:“皇后说也许有小人作樂,嫁祸于您,于是要彻查锦粹宫中的来往人等。” “她有这么好心?!” 云贤妃微微冷笑道,她毕竟是心思剔透的人‘精’,微一沉‘吟’,一道灵光闪过心中,她猛一抬头,鬓间那支点翠金钗也颤巍巍的几乎落下—— “她要是要对我云家下手!” 她攥紧了广袖,几乎将银牙咬碎,低低道:“锦粹宫中来往的宫眷虽多,最为频繁的,却是我母家的‘女’眷——她这是要将我云家构陷入罪!” 徐婴华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道火焰,但很快便敛住了,她低头沉思半晌,决然道:“事不宜迟,只有把这事捅到皇上和小舅舅那里,才能躲过这场大祸!” “没有用的,前方的邸报奏折,都是由皇后转去的,军戎之中,再不能‘私’传信件了。” 云贤妃跟随皇帝在军中多年,其中规矩都知之甚详,她面‘色’苍白,凄然道:“皇后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封死了,只等着看我云家步入绝境。” 徐婴华眸中幽闪,在昏暗的殿堂里,熠熠生辉,她静静听着殿外的风声,轻声道:“实在不行,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附在惊愕的云贤妃耳边,寥寥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大变,惊得睁圆了美眸。顿足道:“皇家的体统颜面何在……这怎么可以?” “我现在管不了皇家的颜面体统了。我只知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徐婴华轻声答道,裣衽转身而去,云贤妃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 珠帘如雾,卷起一室旖旎,琅郡主吹着茗茶上地嫩叶,细细读了回复,轻笑道:“这位宝锦殿下说话真是有趣—” 南唐国主陈瑾正在室内踱步。风雅地外表下,掩不住内心的焦虑,“她还是希望我们兵行险着吗?” 琅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她美目流转,顾盼之间。魅‘惑’自生,陈瑾望着妹妹这无双美貌。心中只觉一片暖融,他走近她身边,低声道:“可苦了你……” 琅就势倚在他肩上,如兰似麝的气息吹在他耳边,只觉得旖旎如霓。目眩神‘迷’。“为了你,我有什么苦的……不管是笼络毒‘门’,还是暗设缇骑。又或者是……” 她勉强打起‘精’神,决然道:“宝锦帝姬虽然愿意援手,却也并非良善,她指望我们跟朝廷斗个你死我活,所以毫不顾及地出了这个主意,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实在不想用。” “水师那边……” 陈瑾‘欲’言又止,男子和王者的尊严,让他觉得受辱,面孔都微微涨成赤‘色’。 “你吃醋了,是吗?” 琅从榻上起身,曼妙身姿转了个圈,如蝴蝶一般轻盈美妙,“那人恋我甚深,倘若许下重愿,定能为我所用。” 陈瑾听得这话,面‘色’更是郁郁,他咬牙惨笑,“我连自己心爱的妹妹都保不住……” “那也好过为人臣虏,任人奴役。” 琅柔声道,日光从雕‘花’圆窗中照入,更显她容‘色’惨淡,仿佛透明一般。 **** 嗣后几日,两军对峙江上,却渐成止戈之势,南唐的群臣不明就里,却纷纷赞起金陵的“王气”,陈瑾听了,心中越发恼恨,却也不去理会,只是翘首期盼琅的归来。 朝廷一方,皇帝定下以静制动之策,一心要把那神秘援军看个明白,大军虽然不动,探子斥候却络绎不绝。 这一日皇帝与云时正在商议,两人对着图卷,仍是踌躇未决,宝锦端茶进来,见到那熟悉的图标,不由低喃道:“是金陵啊……” 她刻意控制了声量,虽然不大,却正好能让两人听见。皇帝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这是军国大事,你‘插’什么嘴?” 他虽是斥责,却也没甚愠怒,不过在云时面前,不好失了礼数。 宝锦‘露’出惊慌模样,‘欲’要请罪,皇帝挥手命她下去,宝锦退到‘门’边,却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在梭巡凝视,灼热有如实质。 近午时分,云时才告辞而去,宝锦入内换茶时,皇帝忽然停了笔,笑道:“你看着金陵发呆,倒是什缘故?” 宝锦笑靥清浅,回道:“听说长江乃是天险,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皇帝不由失笑,“你地好奇心真重,你们北疆有大漠飞沙,重雪冰川,景‘色’殊丽,壮观非凡,长江虽险,却也是人渡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宝锦掩袖而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胸’前雪肌凝‘玉’,发间金钗颤动,几乎逶迤落下。 “这有什么好笑的?” 皇帝早就领教她一时纯真,一时刻薄的‘性’子,以为她又有什么讥讽言语,不由微微沉下了脸。 宝锦抬起头,面上因喘息引起的淡淡红晕,皎美有如天上月华,皇帝只觉目眩神‘迷’,连语气也微微放缓,继续追问道:“你在笑什么?” “妾又失礼了……” 宝锦轻轻咳嗽着,怯怯看他一眼,咬着‘唇’,却终究吐出了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句,“既然是人渡之地,天朝大军却是寸步难行,这岂不是天大地笑话?!” 她***一眼,见皇帝面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有雷霆之怒,赶忙轻笑道:“其实此事一点不难。” “你有办法?” 皇帝一楞,赶忙追问,也不再对她发怒。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叫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宝锦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已是风华初‘露’,一袭白衣,宛如江南粉荷,亭亭‘玉’立。 第一百零五章 弈者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五章弈者 何解?” “进入金陵的路,可不止一条,又何必拘泥于水上?” 皇帝眼前一亮,随即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水上佯攻,而暗中从陆路下手……可是陆路迢迢,沿途诸关,并非一日可以攻下,一旦费时日久,消息不免会泄‘露’。” 宝锦早料此忧,她美目流转,故意沉思片刻后,豁然笑道:“论起陆上名帅,我们军中就有一位。” “你是说靖王?” 皇帝的面‘色’‘阴’沉下来,握着瓷杯的手也越发紧实,骨节突起,“果然一起战事,你就想到了他——这么心心念念不忘吗?!” 宝锦吓了一跳,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急道:“光论战事,他的确是上上之选,又哪来什么念念不忘?” 皇帝的声音低沉,好似暴雨前的电光,骇人心神,“你敢说其中没有一点‘私’心?” 他想起云时故意避讳,袖手干看的行止,心中更怒,却不愿再说。 “万岁明鉴,论起夙仇,我姑墨国就是被靖王领兵攻陷的,我对他只有怀恨,哪来的‘私’情?” 宝锦定了定神,跪地禀道,珠泪含在眶中,却倔强着不肯落下。 长而密的眼睫茫然垂落着,仿佛雪悒幽潭,让人心中一痛。 皇帝的怒气被生生抑住,他仿佛有些慌‘乱’的,亲身把她搀起,用稠巾拭了泪,柔声道:“是朕口不择言,对不住……” 宝锦很有些惊疑的看着他,暗道此人居然还会道歉,却仍是掩面啜泣。 皇帝收起绸巾,有些犹豫,却终究还是问了,“你连云时都恨,对朕呢?” 宝锦抬起头,重眸‘迷’离潋滟,仿佛凝着无限怅愁,“只怪天意‘弄’人,却无法……不恨……” “无法不恨么?” 虽然早有预料,皇帝却只觉得‘胸’口好似被狠狠地擂了一拳,心中一片茫然。 宝锦望定了他,心中百味陈杂,半真半假的,却终究道出了‘胸’中块垒,自己倒觉得舒畅快意。 半晌,都无人说话,‘波’涛拍击着船舷,声声慢慢,好似永恒。 “你说的……朕会好好考虑。” 皇帝终于打破了沉寂,有些消沉,但仍是平静地说道:“说起来,云时也算是战绩卓着了,他若是担任陆路主帅,也算得当。” “万岁圣明……” 于是两人长久无话,宝锦替他备好笔墨,皇帝便示意她退下——他要亲自拟旨。 宝锦退出高舱,清新水气扑面而来,微风徐徐,只觉得寒气略减,若有若无的‘春’暖已经来临。 ‘春’日已近,可如今的江南,却大战将启,血光已现。 宝锦叹了口气,再也无心去看水光山‘色’,心中忖道:皇帝要起用云时,南唐的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了。 “琅,你不要怪我心狠,即使是合作的盟友,总有一日,也会干戈相向的。” 她默默喃道,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棋(,16k,更新最快)盘,云时、南唐、皇帝,甚至是遥远的蜀川,都化作厮杀的黑白棋子,在自己掌中运筹流转。 “让强者变弱,让弱者变强,然后,这个天下,就会再次陷入纷争之中。” 皇帝,你的大一统梦想,终究是要破灭了…… 对不住。 宝锦默默的想道,随即,她对着虚空伸出手,仿佛要抓住最后的一颗黑子—— “天朝水师……重新回到我的手中吧!” **** 千舟停靠水畔已有多日,皇帝命云时为帅,从陆路转进,急入金陵,一边却谋划着佯攻水路,以‘迷’‘惑’南唐一方。 正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皇帝却接到京中急报,他略略看了几眼,面上神‘色’便冷了下来。 宝锦站在他身后,不自觉地攥了下袖中的秘报——因着辰楼的飞速,她也接到了相同的讯息。 “真是胡闹……” 皇帝‘阴’郁说道,仿佛很是不乐,却又不‘欲’发作。 “朕在前方奔忙,这些‘妇’人无所事事,居然又……” 他的手捏紧了急报,看着后半段皇后的处置,终于舒了口气,道:“梓童还算厚道,大事化小,总算没折腾闹大。” 宝锦心中冷笑,想要暗示些许,心中却是一凛,暗道自己不可恃宠而骄,过‘露’锋芒,于是闭口不语。 皇帝正在欣慰,却听舱外人声鼎沸,仿佛出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人在外喧哗?!”(未完~,,,) 第一百零六章 宫眷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六章宫眷 巡躬身上前,嗓音里有着不易觉察的轻颤,“万岁,她……” 喧哗越近的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皇帝凝神看前,只见浩淼接天的水‘波’之中,有一艘轻舟逐渐靠近,一道袅娜纤影在从人的搀扶下,蹒跚而上。 锦绣红裳随风飘飞,裙裾下摆,凝溅着几滴泥浆,半截雪白的‘玉’臂也随之‘露’出,上有几道豁出的血痕,狼狈之外,别有楚楚动人的风致。 徐婴华走到御前,想要跪拜,却踉跄着跌倒在地,众人惊呼之下,正要搀扶,却见皇帝大步想前,掳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尘埃里拽起。 “你怎么会来这里?!” 皇帝沉声问道,怒气之外,又蕴含着别样的意味。 徐婴华抬起头,风鬟雾鬓,面容苍白,双眸却如星钻一般熠熠闪亮,她痴痴凝望着皇帝,忽然眼圈一红,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皇帝如坠云雾,望向行舟的从人们,领头的做校尉打扮,诚惶诚恐道:“娘娘单骑出京,黄帅不敢阻拦,却又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派臣等随‘侍’——这位是娘娘宫中的总管公公,其中内情,问他便知。” 他轻推一个中年宦官,后者战战兢兢,正要上前叩拜,却见徐婴划挣扎着起身,咬牙泣道:“为释嫌疑,臣妾亲身前来,请万岁赐我一死!” 皇帝一听这话,知道非同小可,他环视了四周众人一眼,随即扶了徐婴华入舱。 水声淙淙而过,舱中暮‘色’暝‘迷’,风声萧萧。 “万岁,我与贤妃娘娘着实无辜,家中来往的‘女’眷更无此心——更何况,埋下这厌胜之物,难道真有什么效果吗?” 徐婴华大胆抬起头,眼中毫无惧怕,微微一笑,‘激’越道:“若是这样就能杀人,陛下也不用起兵伐罪了,景渊帝这等暴君天人共愤,早就被咒死千万次了!” 皇帝听到这里,看着她愤愤说来,不由为之解颐一笑,道:“这个道理朕当然明白,可是后宫之中,理应由皇后掌管,况且她处分得当,朕也没什么异议。” 徐婴华凄然一笑,珠泪‘欲’坠又休,黑嗔嗔的眸子望定了皇帝,半晌,才轻轻道:“陛下,云家若是被构陷问罪,这世上,可再没有哪家‘门’阀可与方家齐肩了。” 她这淡淡一句,力道千钧,皇帝闻言,收敛了‘唇’边笑容,眼中光芒越发强烈。 **** 宝锦端来热茶,正要入内,却见‘门’帘一掀,徐婴华缓步而出。 她已经在屏风后换过一套宫装,也擦干了水迹,显得温和娴雅。 这样温文高华的‘女’子,却在见到宝锦后,目光骤然尖锐。 “你来做什么?” 宝锦小声问道。 “我要让皇后知道,方家不可轻侮。” 徐婴华微微冷笑着,以俯视的眼光瞥向她,“换做是你,一定又会‘忍辱负重’,是吗?” 宝锦平静看着她讥讽得意的笑容,心下却是冷笑—— 真是不知死活……若不是我暗命黄帅护你周全,你早就曝尸野外了! “这次真是对不住了……搅了你跟皇帝的柔情蜜意。” 徐婴华口中说着,却是毫无歉意,她凑近宝锦耳边,低低道:“有我陪伴身旁,就不用烦劳你了。” 她眼中闪过的,是残忍而喜悦的光芒,仿佛想看到宝锦‘花’容惨变。 “徐婕妤说的哪里话来?!万岁不惯他人,总要我亲自经手,这才舒畅。” 宝锦故作天真的神气,她正在柔声细语,皇帝的呼唤,却映证了她的话—— “你且进来磨墨……” 宝锦嫣然一笑,裙裾婆娑,擦着徐婴华身侧而过,后者端立当地,因为愤怒,一张俏脸变得毫无血‘色’。 **** 徐婕妤来后几日,暗渡陈舱的计划,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云时的大军挥戈而下,长驱直入,让金陵城中一片恐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琅把玩着手中的玛瑙‘玉’雕,决然道:“通知那位宝锦殿下,我愿意跟她会面!” 第一百零七章 密会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七章密会 艘大船缓缓驶向岛上,天边沙鸥翔集,金沙耀眼。 三列舰船浩浩‘荡’‘荡’迎上前去,遮天蔽日,旌旗几乎将半边天宇挡住。 这是对贵宾的隆重礼仪,却也隐隐含有疏离与威慑之意。 琅暗自冷笑,在‘侍’‘女’的簇拥下登岸,立时便有水师将领前来迎接。 入了主舰,不等寒暄,她望着那个白衣缡素的男子,眼中掠过一道复杂流光。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半晌,那男子才淡淡道:“郡主一路劳顿,先歇息一下吧!” “家国危在旦夕,我还有什么好歇息的?!” 琅一口截断他的话语,不复平日的优雅,咬牙冷笑道:“你若是有救我的心思,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能公器‘私’用,为你南唐击退强敌,是吗?” 男子沉声说道,终于抬起头来,双目如电,眼梢却含着郁意,“我所执掌的天朝水师,乃是保国为民的利器——这是先帝竭力保存下的最后一点力量,又怎能轻易折损?!” “可你之前也曾救过我们一次!” 琅低喊道,全身都在轻颤。 “那是因为南唐曾经对我们施以援手,大伙儿决定还了这分恩情……但要我们拿着这点家底去冒险,绝无可能。” 男子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胸’中一痛,几乎要软下心来,但终究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了。 琅含泪望着他,香肩起伏,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她蓦然跪倒,青蓝蒽绣的缎衣沾染了尘埃,那样谦卑恳切地望定了他,眼泪仿佛暗夜的明珠,滴滴溅落。 他眼睁睁的望着,全身的血在这一刻凝固了! “求你……” 她小声啜泣着,孑然无助。 良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艰涩,却依然沉稳—— “我不能……” 当啷! 琅的眼中,染上了绝望和愤怒的炽‘色’,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猛的掷在地上,随着一道清脆响声,就此四分五裂! “还你……这是你当初文定时的聘礼!” 她哽咽着,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决然。 那男子闭上眼,再睁开后,已是消尽痛苦的平静无‘波’—— “对不住……琅。“ 一切都毫无指望……琅闭上眼,再也不肯看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她身后宫人如云,看见主人那惨白‘欲’狂的脸‘色’,都不敢开口。 亲近的‘侍’‘女’在船长的示意下,小声问道:“殿下,我们原路返回吗?” “不。” 琅的声音淡漠,宛如风中的一缕轻烟,她抬起头,狂‘乱’神‘色’慢慢湮灭,最终化为琉璃般的冷光。 “我们去江心岛。” 船长在旁一听,吓得猛一哆嗦,“郡主,那里离伪朝水军太近了……” 他的声音在琅扫视下戛然而止,一艘大船扬起风帆,朝着无尽大海的另一边驶去。 **** “宝锦殿下……你的条件这么苛刻,真当我南唐上下是傻子不成?!” 琅怒意盈目,狠狠瞥向坐首的少‘女’。 宝锦拧干了裙角的水,又把绾发的金簪拔下,任半湿的长发垂落于肩,她泰然自若的用绸巾反复擦拭,等到确定干了,才将头发盘出小髻,略略用簪子定住。 这江心岛的破旧古宅中,只有她们两人正在密谈,所以她也多了几份少‘女’的顽皮和肆无忌惮。 她把自己狼狈的模样拾掇一番,顶着琅冷怒的眸光,这才宛然笑道:“琅你若是不甘心,大可另请高明。” 她望定了琅青白惨淡的‘花’容月貌,笑容越发加深—— “这普天之下,能解你燃眉之急的,只我一人,要价要些,也无可厚非啊!” “好一个天朝帝姬,如此趁人之危的行径!” “彼此彼此,你们不也趁我姐姐危难,擅自称王建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 暗谋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八章暗谋 容明肌的两位佳人,彼此冷笑着讥讽,皓月辰星般的避,半晌,琅闭上了眼,低低道:“天朝水师也未必听你号令。” “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若不能做到,自然也不会要你们的国库。” 宝锦襟间仍在滴水,却是悠然自若,毫不犹豫道。 琅正要反‘唇’相讥,看着她幽深的目光,不知怎的,却再也说不下去。 “若你真能出兵解这危厄,我们南唐又何必吝惜这些银两?” 琅深吸一口气,答应了她的条件。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怒不可遏——南唐虽然富庶,若是被搬空国库,仍是元气大伤。 两害相较取其轻,无论如何,这半壁江山也要维持下去…… 琅的指尖几乎要掐入掌中,她压制住汹涌而来的屈辱和恼怒,双眸熠熠地望向宝锦,“同样,你也要言出必行。” 宝锦微微一笑,好似无限欢畅,“当然……我答应过你,尽全力动用天朝水师,绝无反悔。”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击掌,貌似舒缓的气氛下,宝锦垂下头,掩住了一道微妙而诡谲的笑靥—— 琅浑然不觉,半是客套,半是探究地笑道:“为了不让伪帝疑心,我会放出消息,说你已成我们的阶下囚,这一段日子,少不得要请殿下委屈一下了。” 宝锦瞥了她一眼,笑道:“除了要去那海岛,其余时间,我会很安分的。” 琅微微欠身,袅娜起身道:“如此,便先请殿下跟我回去……一旦事毕,不妨一品我江南风味——我王兄准备了上好的茶具,正涤尘扫榻恭候贵客。” 怕是黄金打造的牢笼吧…… 宝锦心中暗笑,却也不说破,起身随她离开。 即将登上小舟的这一刻,她蓦然回首,望着白‘浪’‘波’涛中,那隐隐约约的龙舟和战船—— “他”大概已经心急如焚了吧! 她想起‘蒙’在鼓里的皇帝,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痛——好似被细细的针尖戳入,深不见血,只是一颤一颤的疼痛。 …… 自那日徐婴华长途跋涉而来,龙舟之中,便多了一道娴雅优美的身影。 如今,她正代替宝锦,素手纤纤,替皇帝奉上茗茶。 皇帝端坐案前,神情漠然,他侧耳听着外间水军急促的号令,眼一片森然。 方才,居然有人潜行水底,妄图凿穿龙舟,虽然发现得早,却也有一番惊骇,忙‘乱’过后,有‘侍’‘女’匆匆来报,道是‘玉’染姑娘掉入江中,打捞不及,已不见踪影。 “光天化日之下,好好一个人,(ap,16k,更新最快)怎么会平白没了踪影?!” 皇帝已是怒无可怒,声音越发轻淡。 水军将领惊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继续督促人再加打捞。 “皇上也别急,‘玉’染姑娘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婴华轻声劝道。 皇帝微微颔首,双目如电一般扫过案间,冷笑道:“这些南唐人不过垂死挣扎,变着法子要挟朕,上次的刺客,也是用的这一招。” 徐婴华微微蹙眉,急道:“难道‘玉’染姑娘也落到他们手上了?” “十有八九。” 皇帝眉宇间有些‘阴’郁,却慢慢镇定下来,他咬牙冷笑道:“只要朕一日横军江上,南唐人就不敢把她如何。” 他双眉一轩,戎马征战中生就的霸气油然而生,扬声宣召内‘侍’道:“传朕的旨意,让靖王加速行进!”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旨意随着快舟疾马,星夜奔赴。 **** 宝锦望着那遥遥迢迢的船影,将一声叹息藏入‘胸’中,随即登上了琅的船。 风帆冉冉,即将驶向远方的海岛,那里驻扎的,乃是景渊帝的旧部,名扬天下的天朝水师。 “你真能号令他们吗?” 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和怨恨,琅问道。 “我和郡主身份不同,当然,结果也会截然相反。” 宝锦含笑答道,看着琅愠怒,扭头不顾,朝着分道扬鏣的小舟而去。 她收敛了笑容,心中喃喃: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 但只要有一分希望,我都要伸手握住! 风从她的鬓发间拂过,带着海上特有的咸腥,不远处,海岛越来越近。 第一百零九章 孤臣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零九章孤臣 更正一下:琅掷在地上的,是两人定情的珊瑚簪,我是个猪头猪脑,向大家道歉了,泪奔) 海岛上的沙砾被轻轻吹起,漾过身前,轻舟着岸之时,宝锦提衣敛裾,轻巧的跃下。 落日在天边染成一片宁静的金炽,沙鸥盘翔,仿佛无限眷恋的飞回自己的巢‘穴’。 它们也有一个家…… 宝锦心中涌起无限怅然,仰望无边天际,想起自己飘零天涯,却又何处为家? 那金檐椒壁的九重宫阙,早已成为他人的战利品,廊柱亭亭,石板间的血迹虽已擦净,却永不消逝! 那里,是杀死姐姐的仇人所居,早已不复当年的嬉笑晏晏,安宁喜乐。 一海之隔的高丽? 她‘唇’边‘露’出冷冷一笑,眉梢眼角浮现的,乃是不屑的轻嘲——当日那临海一掷,让姻缘信物毁于一旦,也让那段年少青涩的爱恋归为死灰。 历尽天下,却孑然***……她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痛,无尽的疲倦和寥落,几乎要将她吞没。 刘南行到岸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衣衫单薄的少‘女’裙裾随风轻扬,眉宇间凝着淡淡倦意和孤寂,茕然一身,伫立于舟下。 苍凉落日下,她的肌肤被染成淡淡的金‘色’,半透明似的剔透,纤腰不盈一握,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 这就是景渊帝的胞妹?! 刘南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再如何震撼的泪眼,在前一日已经看到——想起琅哭泣着将珊瑚簪掷在地上,断成几段的情景,他沉痛地闭上眼,随即,又睁开了。 以几乎挑剔的目光来看。宝锦实在太过柔弱,与那扬眉停杯间,便可让天下变‘色’的景渊帝殊然不同。 果然……天下再无此君上了么…… 刘南压制住‘胸’中几乎沸腾的气血,不愿再想下去,他大步上前,抱拳一躬,道:“殿下亲来,未及远迎,实在惭愧。” 你地脸上可不见半点惭愧之‘色’呢…… 宝锦心中忖道,却丝毫没有显‘露’。她打量着眼前英‘挺’矫健的男子,他的面庞被海风吹得黝黑,眉宇之间却不见半点粗鲁暴戾,隐约透出书香世家的儒雅大气。 宝锦早就听闻他亦是出身世家,年少时叛出家‘门’,之后一直‘浪’迹天下,偶然与微服出访的锦渊邂逅。君臣一番际遇之下,便受命草创水师,几年之间,声势直入七海,连高丽城中也能听倒塌的令名。 可惜,他的行止言谈。却在在昭显了主人的疏离。 宝锦黛眉微蹙,随即不‘露’痕迹的敛了。回眸一望,缓缓笑道:“刘将军,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 仿佛不胜羞怯的,她‘玉’颜微侧,眼角余光,却正好看到刘南眼中一闪而过地挑剔—— 有意思……此人先天便对我生有恶感,这又是为什么? 宝锦一震,加倍的警醒注意。心中却是一沉——刚一见面,就是这个态度,自己此行,真能将这一众骁勇不羁的将士收入麾下吗? 她摇摇头,仿佛要驱散这些念头,暗一咬‘唇’,却越发‘激’起了她‘性’子中潜藏的倔强。 不复前日迎接琅的繁盛船队,刘南若即若离的说了几句,随即请宝锦登上一驾简陋的马车,向着船屋而去。 所谓船屋。只是在靠近大海地崖上,建起的一片低矮平房。以兽皮做顶棚,虽然结实,却让屋内一片昏暗,大白日里,就要点起灯烛。 “怠慢殿下了,只是我们平日里不常登岸,这里也是有客人前来,才会启用。” 与寒伧的外表极不相衬的,乃是屋中的布置,古旧雕刻的檀木桌椅,在宝锦看来,最少也有百年地历史,泰西名贵的黑丝绒靠垫下,极品地凉缎丝光潋滟,如水一般流淌褶皱,一分千金的龙涎香,毫不吝惜的随意大燃着,仿佛这不过是山野的松明一般。 宝锦咀嚼着“客人”二字,心中‘洞’若观火的微微冷笑,微微一笑,眼中放出极为耀眼的光芒,道:“将军不必顾忌,我朝将士忠勇,对水师的律条遵循不悖,我身为帝裔,更当身先士卒。” 她言谈虽然谦和,隐隐却点出了“我朝”和“帝裔”,言下之意,却是与那“客人”之说针锋相对。 好犀利的口舌! 一来就点出这是朝廷的水师,想倚仗帝裔地身份,将它收入袖中吗…… 刘南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回以一笑,道:“殿下高义,巾帼不让须眉,末将也很是佩服。” 宝锦静静听着他的恭维,宛然一笑,眉宇之间锐气更盛,轻道:“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她笑容加深,对着刘南道:“我敢断定,你对着姐姐,必定从不提这一句。” “为何?” 刘南不自觉的问了。 “因为在你心中,她是无可替代的君上,根本不会有男‘女’之分。” 宝锦眼眸幽闪,想起已然离世的长姐,心中黯然之下,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好胜—— 姐姐……你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能! **** 江海之间,情势越发诡谲险恶,京中这几日却越发平静。 锦粹宫中的平地风‘波’,被皇后以一句监管不严,轻轻将云贤妃禁足几日了事。 所有人都一日既往的觉得皇后贤德,只有对朝政浸润最深地人,才能看出其中步步惊心。 皇后轻轻放过云贤妃,最终打算,却是想将经常入宫省亲的云家亲眷一网打尽,让这百年世族承受这巫蛊谋逆地罪名,再加上皇帝对云时的猜忌,她几乎有着十成的胜算。 然而,稳健的棋手,永远也不能估测到孤注一掷之人的动向——徐婴华的突然出走,让宫中‘波’澜狂起,另一场戏即将粉墨登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畏高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一十章畏高 后怔怔地看着案间刚至的朱批,鬓间银簪一阵颤动,摩着那朱红淋漓的字迹,半晌,才低低笑出了声。 “娘娘……?” 琳儿有些不安的在旁低唤。 皇后笑得有些咳喘,她抬起头,盈盈凤眸中,忽然滑下一滴泪来。 “娘娘,您怎么了?” 琳儿丢下手中琅壶,上前探视道。 皇后摆了摆手,冷笑着道:“徐婴华那小妮子,真是不能小觑啊!” 她的指尖在皇帝的批语上划了一道,冷戾飘忽的笑容,也逐渐化为苦涩—— “他要我行中宫宽穆之道,秉公审理,不要让功臣亲族‘蒙’受不白之冤……瞧瞧这话说的多妙?只凭那小妮子的伶牙俐齿,他就下了这样的断语!” 她的眉尖蓦然一挑,琳儿只觉得胆战心惊,杀伐决断的气息,从皇后身上无声的威压而来,几乎让人站立不住。 皇后想起此事,又是灰心,又是憎嫉‘欲’狂——云家……她只要轻轻一推,就会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可偏偏,皇帝的一道密旨,却让她不得不罢手! 她微微喘息着,香肩起伏之下,终于平静下来,她凝望着窗外初发的嫩芽,,缓缓的,‘露’出一道奇妙的笑意—— “前方既然有心思管这闲事,大约,大军也即将凯旋而归了吧……到那时,再让云时好好亮相吧!” 她无声的冷笑着,轻拂袍袖,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起身向‘花’园而去。 “又是一年桃红柳绿……” 她仿佛喜悦,又仿佛含着无限怅然的,轻轻叹道,在她的身后,初绿的垂柳如烟,正柔若无骨地飘舞着。 *** 昏暗的船屋中,两人对坐而谈,外间风声飒飒,带来高崖之下特有的清爽水气。 宝锦凝望着刘南客套疏远的微笑,心中怒气更盛,她眼中火光一闪,一口饮尽木杯中的茶水,道:“你心中对我不以为意,才拿这话来敷衍我,是也不是?” 她清亮双眸在此刻很有些咄咄‘逼’人,却是少年意气,瞧着只觉朝气蓬勃,很难生出恶感来。 刘南望了她一眼,随即敛目不语,面上却也没有惶恐之意,半晌,才道:“殿下如此在意这些细稍末节,末将也无可辩驳。” “既然这些是细稍末节,那么,我们就谈谈正题吧……” 宝锦眼中光芒熠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冷意脉脉而入,几乎让刘南感觉到肌肤的刺痛—— “刘将军,我身为帝室唯一的血脉,希望水师将士能重回麾下。” 对于聪明人,也没必要绕什么圈子,宝锦单刀直入地说道。 刘南眉间一轩,好似有一道不忿冷意凝成,却随即化为沉静微笑,“兹事体大,请容我跟众兄弟商——” 他最后一个“议”字没有吐出,便听宝锦一口截断道:“军法森严,何来商议一说——莫非堂堂天朝水师,也学那海寇结伙行事?” 刘南被她这一噎,惊愕之后,怒从心起,猛一抬头,却正对上宝锦冷锐犀利的目光,这无所遁形的力量下,他咬一咬牙,略一昂头道:“先帝乃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敢问殿下,可有什么也让弟兄们心服口服?!” 这话实在很不客气,宝锦却嫣然一笑,仿佛很是愉快的微微眯起了眼,道:“要我怎么证明?” “很简单……” 刘南沉静答道:“主船大桅顶端的旌旗,乃是先帝亲赐,她当年在众位高手的围攻之下,独拔头筹,将旧旗取下,从此之后,涣然一新的明黄苍龙旗便飘扬四海!” 他说到这一段,满是自豪,然而又是惨痛悲凄,忍不住声音都嘶哑了,“殿下若也能做到,我等必定景从不违!” 宝锦一听这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几乎把银牙咬碎,黑嗔嗔的眼望定了刘南,恨不能把这‘混’蛋斩为三截! 天可怜见,她除了恐血症,还有……畏高之病! (不用怀疑,这个恐血又畏高的废柴原型,就是本人在下区区我,再次泪奔一下~) 第一百十一章 旌旗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十一章旌旗 的手无意识的紧握着粗木桌子,那紊‘乱’的木纹,几乎成粉。 “好,我答应你。” 宝锦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晰沉稳,连自己也仿佛吓了一跳—— 她微微苦笑,对上了刘南惊愕的眼,一字一句道:“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 海风的腥咸越发明爽,在海上男儿的心目中,这比什么香料都要提神。 晴天碧日之下,甲板上满是黑压压的人头,却排成整齐的几列,漫不经心中透出军人的肃穆铁血。 这一日,是远道而来的宝锦帝姬挑战“易帜”的大日子,所有水师将领都齐聚帅舰,一同观看。 十丈高的主桅之上,大帆被风鼓得隆起,最接近云的那端,一面苍龙大旗飘扬于九天,肆意飞恣,犀利的爪与尾被风鼓得越发狰狞。 宝锦脚下踩住木杆的微凸处,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底下的颠沛船舷和逐渐变小的人头,她觉得‘胸’口一阵烦恶,胃里无限翻腾,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幸亏今日未及进食……她自嘲地想道,随即却觉得一道劲风直袭咽喉! 又来了! 她心头火起,咬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笑着在杆上飞身旋过一刻之地。 风将她的罗袖高高卷起,其中有银针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那袭来的长刀便被震得微偏。 浩淼的水面被日光照得潋滟碎光,直直映入眼中,宝锦竭力忽视地眯眼,面上更见冷戾森然—— 仿佛一只被惹怒了,正在张牙舞爪的幼猫! 刘南‘摸’着下巴。凝望着那纤弱而惊险的身影,被这一长串无声惨烈的打斗搅得有些心神不定。 那惨白地面容,虽然隔着长长的桅杆,却仍隐约可见—— 她为什么如此倔强,如此地不肯服输?! 一旁有水师老人低声咕哝着:“这丫头的脸白得象死人一样!上船肯定会大吐特吐!” 若是让她上船……这必定是个空前绝后的灾难! 想到这,刘南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煦笑纹,一旁的‘侍’从见了,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那日琅郡主决然而去,首领的脸便几乎化为岩石,冷得可怕。这些时日他第一次笑了,还不该拊掌庆幸么? 底下这一分神,桅杆上的打斗越发‘激’烈,宝锦背上缠了新旗,单手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掌中短刃化为一抹流光。朝着来袭者脚下挥去。 那人亦是挑选而出地水师‘精’锐,手中功夫自是不弱,他闪身一让,间不容发地躲过这一记,却蓦然惊觉少‘女’眉间的慧黠一笑! 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在风啸中听来微不足道,传入那人耳中,却是比雷霆更加惊心—— 他缠在杆上的布带被割了一条缝,全身重量的悬吊拉扯之下。只听哧啦之声连响,随着最后一丝纹路的断裂,他短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下去。 底下观战的水师将领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刘唐跨前一步,将猪皮大囊拉近一角,只听一声巨响,那人狼狈不堪地摔落在上面,四周众人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宝锦地危机却并未解除,她双手紧握住桅杆,悬身一滑,又躲过雪亮短矛的一戳,却只听背后几声疾风,眼角余光一瞥。竟然是几颗菩提子! 她衣袖轻挥将它打落,却又发现肋下有长剑刺来! 还有完没完! 圆睁着美眸,她无暇思考。电光火(,16k,更新最快)石的,长剑已经擦着她的肋骨过去。 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住,再不去管底下的碧‘波’万顷,雪白双足夹住桅杆,身体倒悬,袖中短剑一掣,将那两人击落跌下。 然而头顶的长矛又至,她却毫不惧怕,好整以暇的冲着那人微笑。 那人只觉得她眼神诡异,透过自己身后,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心中狐疑,不由地手下一慢。 宝锦脚上一蹬,全身如离弦之箭直上,金戈之声一分,那人肩上中了一记,却也知她是手下留情,不至危及生命。 宝锦却极为狼狈,她双手双脚‘乱’抓,仿佛溺水者抓浮木一般,看得底下的刘南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抓住桅杆,稳定心神,她抬头,眯眼看着那迎风招展的旌旗,眸光在炽日照耀下,越发诡谲。 她要做什么?! 刘南心中诧异,不由地走近两步。 他功力不浅,眼光犀利之下,只见宝锦望着那旗帜,笑容越发加深,在日光浸润下,竟是显得……咬牙切齿的‘阴’森?! 这小妮子该不会是……要把这旌旗撕碎吧? 刘南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忙不叠走近两步,低吼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宝锦怒瞪着这罪魁祸首,咬着牙冷笑着,眯眼瞧着近在咫尺地大旗,仿佛偷鱼得逞的猫一般,笑得眼睛成了月牙。 恨不能将它撕成一条一条,将这些‘混’蛋统统五‘花’大绑,丢到海里去喂鱼…… 她满是恶意和调侃的想着,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这样,所以自娱一会后,终于伸出手,稳稳的抓住那面大旗。 海风大作,让这半旧的旌旗飞扬不羁,那苍龙的狰狞洒脱下,隐隐有陈年的嫣红…… 那是所有将士的鲜血。 宝锦单手掣住,艰难的,以拇指抚摩着,感受着荣誉和生命‘交’织成的旗面。 本站最快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 第一百十二章 燃火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十二章燃火 面光滑,半旧的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依稀可见当—自景渊帝当年亲自授旗建军后,这苍龙大旗便飘扬于七海,再不曾更换。 她单手将粗绳划断,忍着高空中的狂飙风力,将崭新的旌旗绑紧,只见漫卷云舒之下,旗面越发皎皎。 至于旧的……她凝视着手中的绣纹,不知怎的,姐姐的笑靥又浮现在眼前,她的手指一凝,微微颤抖着,却终于把旧旗卷入怀中。 刘南在桅杆下静静等待着,在最后一个军中高手也失败后,他已经预料了宝锦的胜利。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单独伫立着,凝望着桅杆最顶端的小小人影,他闭上了眼,想起锦渊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她从桅杆顶端将旧旗狠狠掷下,‘插’入舱板之中,随即,四分五裂。 海寇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从此以后,我天朝的水师,将天下—— 她那意气风发的一笑,连旭日的光芒也无法比拟! 刘南痛苦的闭上了眼,‘胸’中如火一般沸腾——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如流星一般陨落,而所谓的新时代,未曾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他‘胸’中的疼痛更甚,却只是若无其事的,等待着,那同样意气风发的掷落。 久久,也未曾有什么响动,他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那纤弱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怀抱着旧旗,艰难惊险地从桅杆上爬下。 海风吹过。她的脸‘色’仍是那般苍白,桅杆上地风泥将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污黑。却更显得剔透皎洁。 “为什么不把旧旗扔掉?” 他情不自禁地问了 宝锦抬眼看他,随即又从桅杆上缓缓而下,她的声音轻微,却含着泰然和平静—— “这是你们的旗帜,几载鲜血染就,岂能抛弃……” 刘南一阵晕眩。只觉得姐妹两人实在不同——姐姐如烈日炽‘射’,妹妹却有如弱水潜照。 他苦笑地望着周围众人‘激’动的神情,知道宝锦已经收尽人心。 **** 琅乘舟前来时,几乎是抱着看笑话的意思的。 “这位宝锦殿下,口口声声挟着水师地力量,来跟我做‘交’易,却不知道,这些水师桀骜不逊,并非易与之辈啊!” 她带着些讽刺地轻笑着,想起刘南的拒绝冷意。心中又是一痛。 仿佛很是快意的,她想象着宝锦受挫后的沮丧。笑容越发加伸,但随即,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 她想起宝锦笃定的态度,心中却是一紧,“若她真是胡吹大气,又怎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她想起宝锦提出要江南整个国库。心中疑云更深。 不及多想,轻舟已经靠岸。 这一次,并无战船迎接,岸边静静伫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那熟悉的轮廓,却是让琅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刘南,你拒绝助我,却居然向她效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近乎泣血。 刘南双掌紧握,几乎要流出血来。海风吹来,将他腰间的香囊带动,里面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那是被琅摔裂地,两人文定姻缘的珊瑚簪。 他嘴‘唇’颤动,终于开口道:“我曾有誓,不能将水军用于‘私’心,琅,我对不住你。” “你只对景渊帝一人忠诚,不是吗,为何要助这‘乳’臭未干地小‘女’孩!” 琅低喊道,风声肃杀,却无人回应。 宝锦沉静地凝望着两人,眼中闪过一道怜悯,半晌,才道:“自刘将军以下,天朝水师重回我元氏麾下。” 她眸光幽闪,继续道:“那么,琅郡主,你我的‘交’易,是否要继续进行呢?” 仿佛是提醒似的,她重复道:“我以麾下水军,助你歼灭伪帝的战船,而你,将江南库银尽数……” “不用说了。” 琅抬起眼,光芒冷得让人心悸,她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斩金断‘玉’的铿锵凄厉。 **** 夜已深了,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正在沉思冥想。 自从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舱”之计后,云时率领大军,正星夜夺关斩隘,赶往金陵。 算来也该到了……皇帝暗忖,想起这边水军牵制下,南唐军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正在沉思之时,却听舱外人声喧哗,仿佛有无数惊叫惨呼,皇帝悚然一惊,疾步而出,却见火光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无数的火箭倚仗风势,嚣嚣而上,浸满油脂的麻布迅速燃起,将‘射’中的人或物卷入祝融的大火之中。 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爆燃的火‘花’中,无数己方的战船付之一炬,更有无辜中箭的士兵满身火焰,哀号着在舱外打滚,甚至有忍耐不住,径直跳入江中的。 将尉地怒斥声在人声喧哗中听不真切,一切的人影映着火光,显得光怪陆离,仿佛无数地魅影。 “中计了!” 皇帝怒极,一掌将栏杆拍碎,木屑落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南唐人想全歼我军于此!” 他冷笑着,猜出了答案。 噩梦仍在继续,在如墨夜‘色’中,天上的冷月也随‘波’心‘荡’漾,仿佛不忍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水‘波’越发破碎,有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江心,却因惊诧而张大了嘴—— “那是……什么?!” 给张廉的《孤月行》和夕阳挽月的《再生为人》打打广告,这两位都是包月作者中的元老了,本月pk中 本站最快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 第一百十三章 弃子 网友上传章节第一百十三章弃子 心水‘波’‘荡’漾,仿佛煮沸一般上下翻腾,由远处渐近的影中,隐隐绰绰现出了一道道黑‘色’长筒。 又一道火光闪过,灼热的硫磺气息,卷着黑‘色’碎渣将船身覆盖,有不幸被击中的兵士,顿时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是什么?!” 水军将领们骇声吼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景渊帝赦造的‘神火飞鸦’(注)。” 皇帝从顶舱缓步而下,这漫天箭羽,火光冲天,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所谓神火飞鸦,乃是在鸦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内的火‘药’引爆,即可杀敌无数。” 皇帝回忆着宫中残留的札记,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火光横飞中听来,稳如磐石,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不由的也安定下来 “真是有趣……死去已久的人,居然也能把我‘逼’得如此狼狈!” 皇帝冷冷一笑,眼光越发森然,周围众将噤若寒蝉,却听他断然下令道:“所有船舰散开,不要再理会什么队列秩序,尽量用水攻!” 随着命令被传下,暂时恢复了平静的将领们大声呵斥着,战船不再拘泥于中央,而是四散分离,火球的威势终于缓了下来。 分散的战船,彼此却渐渐有了默契,对着那势单力薄的几艘敌船就是一阵强弩箭雨,有胆大地血‘性’男儿。甚至口衔了单刀,冒死跳船去搏杀。 ‘混’‘乱’逐渐平息,朝廷的水军终于占了上风。 此时那几艘船上的神火飞鸦也逐渐停歇下来——他们大约是没火‘药’了! 这一念头让许多将领都‘激’动不已,纷纷要求上前进战,皇帝示意稍安勿噪,继续围战之下。却见那几艘船上竟然‘射’起了稀稀落落的弓箭! 皇帝剑眉一挑,道:“即使是天朝水师,也不过是溃散之军,即使南人加以收拢,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众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一时大喜,热血沸腾之下,纷纷驾着主船靠近。以求“亲擒敌首”的战功。 此时云影浸入‘波’心,半江萧瑟,亭亭清冷地月‘色’破碎支离,一时又‘激’‘荡’自生—— 围到最近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为首的船桅顶端,一面苍龙旗帜爪牙狰狞,傲视睥睨。让人不禁心中一寒。 “该死的南蛮贼子,还不出舱投降?!” 兵士们笑怒喝骂,正在得意。 异变,在下一瞬发生! 一道火舌带着瑰丽的‘艳’彩,从舱中喷出。将靠近的几十名兵士都卷入其中,随即,近船的水中化为修罗地狱—— 哀号翻腾着的‘肉’体,在水中扑腾扭曲,那火奇异的(ap,16k,更新最快)遇水不退,仿佛吞噬人命地鬼物,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夜空都震成噩梦。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仿佛失去所有的力量去捞救,正在不可思议之时,只听江畔芦苇漫水而倒,看似堵塞的湿岸化为水面,无数船影出现在四面八方! 皇帝的面容在这一瞬失去了血‘色’,他手中长剑轻‘吟’,简直要脱鞘而出—— 杀意和狂怒,在这一瞬由他身上涌出! **** “皇帝现在……大概已经怒极了吧?” 宝锦半倚在七珍云榻上,把玩摩挲着这价值千金的“凤雀扇”,一拂而开后。但见珠光柔羽,将满殿都照得闪亮。 她看着琅似有不信的面‘色’,不禁悠然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静静等着。” 琅见她如此笃定,也不仅松了口气,霁颜一笑,顿时‘艳’光四‘射’,美不胜收—— “殿下如此尽力,南唐上下感‘激’不定。” 宝锦听罢,以扇掩面大笑,笑得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宝锦地谦逊中,含着一语双关的诡谲,而琅却懵懂不知。 确实是我份内之事啊…… 宝锦在扇后打量着琅略微轻松的神情,‘唇’边的微笑逐渐变为怜悯和……愧疚。 对不住了……琅,你和你王兄,也是我这盘棋局上的……弃子。 心中默念道,宝锦哗啦一声收起扇羽,清丽‘玉’颜上眼‘波’流转,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 宫阙外地喧哗声逐渐加大,仿佛有无数人惊惶惨叫,琅悚然一惊,不禁失态跳起身来,“怎么回事?” 宝锦闭上眼,静静听着那撕杀声,耳边回响的,却是儿时美妙平静的梵乐念唱—— 若真有阿鼻地狱,我死后定会深入,永世无法救赎…… 她凄然一笑,张开了眼,对着惊惶‘迷’‘惑’的琅缓缓道:“这是靖王云时的军队……他终于来了。” 当啷一声,琅全身都剧烈颤抖着,手中的‘玉’杯落在地上,成了粉碎。 宫阙几时识干戈? 却是……难逃今日! 她颤抖着,望定了宝锦,几乎要噬下她的血‘肉’—— “是你……你是设下的毒计!” 琅酥‘胸’起伏着,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你明明起誓……!” 宝锦挥着羽扇,浑不在意地微笑着,那笑容映入她眼中,无比刺眼—— “我确实起誓,要助你歼灭天朝大军。” 她望着浩瀚夜空,声音如金振‘玉’作,举世无双,“伪帝地水军正在被歼灭,再不会剩下一分一毫,我的誓言,终于应验了。” 琅支撑不住,砰然跌跪在地。 注:神火飞鸦并非我的杜撰.而是实际出现的古代.在明朝后期的水战和攻城之战中都曾使用.下文即将出现的喷火筒.也是明朝中日海战时的先进兵器. 本站最快更新,6月8号后,开始同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如果有哪些你想看的书没有,或者更新慢了,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