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之江湖人》 第1章 《无间道之江湖人》 作者:唯我何求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无间道: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一〉 青年 “生下来,活下去。这是每一个人的使命。生下来,是一件好事,因为你因生而拥有了生命;活下去,却不是一件好事——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字,而是面对永为未知。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来到世间,其实已经来到地狱。你的使命,让你周围的人跟着你下地狱。” “我不想杀人。” “过去发生的你不能当作没有发生。” “我知道。” “去吧。” “我不知道仇人是谁?” “知道已经不重要,你只需杀人即可。杀那些很有名的江湖人。” “我不想滥杀无辜。” “哼,有谁想滥杀无辜呢?江湖的许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 “我……” “走。” 漆黑的夜里,一双眼睛里闪出一道寒光,更多的是无奈,痛苦地看着身披袈裟的和尚。看不清,却知道他的面前有一个不可抗拒的人。 “你结束一切,一切也就会因你而结束。” “我会结束的,结束那些人的生命。” “那些人会结束的,可是你不会结束,你做的只是开始。” “我走了。” 和尚手捻佛珠,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他静静地看着跪在黑暗中的人,好久,点了点头。 潮湿的地上,一名青年缓缓地起身,似乎长久的跪姿令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他呆呆地立着,塌陷的屋顶之外似乎有数只乌鸦低低地飞出去。阴森森的祠堂里似乎有阵阵若有若无的回声。 〈二〉 孩子 十七年前。 一个年轻的和尚,法号浮空,他在跟随师父云游四海时师父忽然把他赶下了山。 一个在深山养道的道士看了一眼他那个烧火的道童,忽然想到有一些事也许要发生。 年轻的和尚和烧火的道童在六朝古都不期而遇,和尚第一次破戒喝了酒吃了肉,道童第一次落泪,仰天长叹:浩劫。 浮空说:出家人还俗后会不会后悔? 道士说:不知道。 和尚说:试试吗? 道士说:随便。 和尚说:随缘。 然后两人尾随女人而去,之后有一个孩子降临。有人说那是和尚的孩子有人说那是道士的也有人说是两人共同的,还有一种说法,说那个孩子是八国联军的后裔,具体那个国家的谁也说不上来。 〈三〉 女人 一个面有泪痕的女人在断桥前看湖里的水,许多人从她身后向桥另一面奔去。女人犹豫着看平静的湖面,最后还是流着泪水离开。一个想死的女人有了孩子后,想的最多的是如何活下去。她长得很美,所以常流泪,这个时代不适合漂亮女人活着。太行山的山贼已注意她好久。头目手拿一把砍刀,重约六十斤,扛在肩上,打量几眼女人,略一沉思,放过所有逃难的人,只留下她。 头目自称是少林武僧团团长,因为失手打死一名烟商,遂被方丈放逐。头目只顾说着,报名说自己叫霍天弃时发现女人的眼睛在流泪。霍天弃茫然好久,走出门,女人嘴里喃喃:“又是一个和尚。” 晚上,霍天弃到房间看那流泪的女人,女人不说话,脱掉衣服露出身上的肉。脸上虽仍有沿路奔来的泥渍,可掩饰不掉身体的光芒。霍天弃呆头呆脑地看一阵,低头颂念:阿弥陀佛。 第一章童四爷 各地的祠堂修建也许不同,可性质是相同的,都是用来摆放准备出丧的死人。这一年的祠堂与往日不同,里面照旧摆满死人,可这些死人不是用来出丧的,是用来烧的,已经烧了三天两夜,还是有死人被扔进去——应该说是还是有活人被扔进去。惨烈的叫声在白天也显得恐怖,那些扔死人的活人竟然忍不住发抖。 只有平田善武脸色平静,冷漠地看眼前的一切。恶劣的臭味在空气中飘荡,偶而的风似乎成为他们此刻最大的希望,希望有风吹来,将鼻间的味道吹走,使得得已脱离这修罗般的场地。 所有人都竭力忍着,怕把三天前吃进去的烧鸡吐出来。 可是,他们却偏偏又不敢吐出来,因为他们的不远处有一个人,平田善武。 平田善武,仅仅是一个人而已,可却是所有人的恶梦。 长长的铁丝网已经烧的通红,网内的许多人痛苦地做着无畏的挣扎,使出平生之力欲将铁丝拉断。平善武冷冷笑着,他很喜欢看俘虏垂死挣扎的表情,这让他有一种征服感,更多的是荣耀。 “啊……” 尖锐的声音自铁丝网内传出。 平田善武的脸猛地阴沉下来,铁丝网居然真的被人扯出一个口子。很小的一个口子,绝不会有任何人从扯开的地方逃出来,可平田善武却是不能接受。他盯着那汹汹的火焰,空气也似乎在突然之间凝结,良久良久,有人轻轻地问:“是谁负责拉铁丝网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的问题却又是不能不回答的。 即便他的部下,此时也紧张的要命。 忽然,有一颗哆嗦的脑袋被一柄漆黑的刀砍到另一边,在地上翻滚着,喷出的血液溅射在了很多人脸上,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手去擦。 平田善武沉默了好久,慢慢转过头,看着他在东北战场上收留的这个叫杜弃的中国人。杜弃砍杀的那个人费了三天两夜才把铁丝网拉在祠堂周围,可惜付出了那么多还是难免一死。 江湖上许多事是没有对错的,许多事是没有人也没有对错。 只有强弱。 要想在这个世界很好地活下去,不是看你付出多少,而是看你付出的有没有价值或者讨人喜欢。无论铁丝网是被火烧断还是被那个在大火中挣扎的人挣扎断都不太重要。 平田善武不在乎这一切,这些天他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杜弃这个人和他的刀。 他的人,并不与众不同,融入芸芸众生间很快就会消失,不被人认出。 他的刀,与众不同,开始有很多人笑他的刀,可等那些笑的人看见自己的头不在自己脖子上时,往往连哭的机会也没有了。 生与死在他眼里似乎就是刀起刀落,没有过多的感慨与步骤。 平田善武也是一个爱刀的人,而且在刀的造艺上还算有点成就。可是,当他看到杜弃时却没有一分把握一刀击杀这个看来平淡无奇的中国人。 村落里的人已经被杀光。平田善武慢慢地将盯在杜弃身上的眼睛移开,缓缓地转动身体向远处的黑暗走去。杜弃盯着烧的不成样子的祠堂,眼睛迷离,似乎没有光芒,呆呆地看了一阵,抬起脚跟着平田善武。还有一群日本浪人,他们都是平田善武旗下的精英。此刻见刚才的事已经解决,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踏下脚步,跟着平田善武向不知名处走去。 火苗弱了许多,祠堂已经消失。 一切废墟之地。 夜深,无月,恶臭,狂风,唯一的感觉——恐怖。 火堆里忽然钻出一个人,在狂风的肆虐中那个身影慢慢站起,身体虽然摇晃,脸孔已被火烧肿,身上还有略微的火苗,可他还是站在了那堆火中。他静静地看着平田善武消失的地方,嘴角逗留着一抹若有苦无的笑容。 有火光,可是夜色太浓,便也将他的脸包容。看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自一九三一年日本悍然发动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越来越得寸进尺,除了他们的军人他们的一些武士也大举来犯。那人忽然低低叹惜道:“为什么不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来送死,难道活着不好吗?”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那群不紧不慢行走的日本浪人。 漆黑的夜本来不适合人走,可现在有许多人都不得不走这种路。 其实,人生的许多事往往不是适合不适合决定的,而是要做的事和该做的事,那些事其实可以不做,可对有些人来说,不做不仅仅是一种诬蔑,更多的是痛苦。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做痛苦,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发现更痛苦。 平田善武此次来中国的目的是让一位叫童四爷的人物“听话”,他在日本听一位朋友谈起过童四爷。在战乱的中国,童四爷既然能一直做着黄、赌、毒的生意,而且不出岔子,也有过砸他场子的人,可那些砸场子的人常常在第二天变成他的手下或者莫名奇妙地失去了踪影。 渐渐地,童四爷这个名字也变成一种威胁、力量。 他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可却也有一点值得人尊敬的,就是从不肯替日本人干活。一个月前他还收到日本人送给他的二十名美女,他收下了那些女人,几乎在一夜间让那些女人后悔这辈子来到世上做女人。 事后,有人问过这些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那些女人的脸上便涌现出恐惧。童四爷还派人问日本人:“为什么给我女人住了一夜便悄悄地跑回去了。” 日本人虽忍无可忍,可是暂时却也不想跟日本人生气,依然友好地跟童四爷往来。 童四爷走后,一名身着和服的清秀的女人忽然从后院里款款走出,说:“要不要我去试试?” 第2章 阳光的阴影中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叹息:“还是让平田君吧。” 清秀的女人有些不乐意,说:“可我不想每天呆在这个地方。” 中年人抬头注视着樱花树缝间的阳光,淡淡道:“你有你的任务。你去找一个背着一把刀到处走的中国人。你做的就是杀掉他。” 清秀女子脸上浮出笑容,“我这就去找。” 中年人道:“不是你去找,是让他找你。” 万盏灯火下有山寨,隐隐听到欢笑,与刚才恐怖的一幕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杜弃的眼里忽然冒出一丝疯狂,握刀的手似乎用尽了全力,咯咯作响。平田善武狐疑地转过头。杜弃的眼平淡了,脸色漠然,茫然看着远处。 平田善武的身体一下绷直,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他感受到凛冽的杀气,似乎是要将每一个人立刻致死。平田善武猛然回头,杜弃不说话,单薄的衣服在晚风中发着猎猎声响。 平田善武微微沉吟,觉得像杜弃这样天生的杀手,如果真要杀一个人,绝不会在人背后下手,何况他还将饿的晕过去的杜弃收留,更没有理由对他不利。 平田善武转身,向他期待已久的地方走去,这一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平田善武霍然回头,只看到脸色铁青的杜弃,那柄漆黑的刀和那只紧握的手。平田善武盯着杜弃,表情阴郁,良久,不回头地向前走。 杜弃忽然开口了,“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杀的人?” 平田善武微微愣了愣,道:“有些人的死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像你们中国人。” 杜弃不自禁放慢脚步,表情倒有些恍惚,忍不住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身后只有大片的浓黑,浓黑中似乎有一个鬼魅的身影消失。 月光让大地显得更寂寞更萧索,灯笼却又将这一份寂寞这一份萧索扩大。 山门处,两名彪形大汉铁塔般地伫立。 他们看到平田善武那捉摸不定的目光时本想大骂几句,可是在看到杜弃的刀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反而很恭敬地鞠躬,道:“我们老板等待阁下很久了。” 平田善武轻轻笑着,“看来你们老板很了解我们。” 平田善武一行人消失时,那铁塔般的大汉舒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这些日本人杀气也太重了,怪不得在战场……” 忽然有人冷冷地说:“我不是日本人。” 杜弃冷冷地看着这两个铁塔大汉,面无表情,他没有动手,说过这句话便转身向里走去。 铁塔般的大汉已完全被吓傻,除了发抖几乎没有别的反应。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是把门闭好的。过了好久,两人才无力地抬起手擦头上的冷汗。 远处有歌声飘来。 那是童四爷为平田善武精心准备的,甚至可以看到日本的歌伎。那些歌伎的脸和杜弃一样的白,只不过杜弃的脸上多了生活的经历,而那些歌伎多的却是人世间的纸醉金迷。 平田善武正在用鼻子呼吸眼前的空气,那是一股淡淡的牡丹花香。他常听人说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闻到牡丹的花香时立刻想到一个丰满的中国女人,他知道以童四的做法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的,而且不可能只安排一个。就是他身后的那些随从也不可能一个就能打发掉。 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的末端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不断吹进的风吹起她的衣服,衣服下露出白嫩的大腿,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穿,几支松明火把在她身后不住地飘动。勾勒出迷人曲线。 第一个流出口水的人被平田善武给了一个耳光。其他人想到平田善武平日的行事作风,都生生把欲望压在体内。平田善武第一次用目光向杜弃示意杀了这个女人。不料杜弃却摇了摇头,道:“我是从不杀女人的。” 平田善武没有生气,反欣赏地一笑,他一名部下觉得此刻是一个邀功请赏地机会,迅速地拨出了刀。平田善武淡淡地说:“我想你不仅不杀女人,而且也不会看着女人死在你眼睛之下。” 拨刀的人愣在那里,讷讷地,不知所措。 那个美丽的女人自始至终都在笑着,那笑容意味深长,像是在感激杜弃的救命之恩,又像在嘲讽这群不自量力的男人,敢在童四爷的地盘谈论童山人的生死问题。传出去的话一定会让全天下的江湖人士笑掉大牙。她实在忍不住了,吃吃地大声笑起来,平田善武也笑了,道:“美丽的小姐,这么深的夜你却穿这么少的衣服小心着凉。” 白衣女子停住笑,可笑意还在,颤抖着身子说:“这么深的夜女人应该是不穿衣服的。”说完风情万种地扭动着腰肢。 杜弃冷冷道:“带路。” 白衣女子笑道:“路就在你脚下。” 杜弃抬起头,眼睛里冒出一道光,似乎要将眼前的人吞噬。那女人还是笑,还挺挺胸脯向杜弃靠。杜弃一动不动。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阿月,人怎么还没带来啊。” 阿月娇笑一声,道:“四爷,马上就来了。” 童四爷在一个宽敞的大厅满脸笑容,左手正在不停地转动着两颗纯金的金属球,指上的翡翠戒指在平田善武进门的刹那竟“砰”地碎了。童四爷目光闪动,很快又露出笑容,低头似在自语:“翡翠虽好,却易碎。” 童四爷笑眯眯地打量平田善武一行,看到杜弃时忍不住“咦”了一声。杜弃的眼神还是像原来那样迷离,似乎什么也不看,又似乎什么也都在他眼里。 童四爷长得圆呼呼的,像个不倒翁,也许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个不倒翁,所以到现在才没有倒下。童四爷轻轻地挥着手,吩咐左右道,“起舞。” 杜弃对一切人说出的一切话都不感兴趣,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一直抚摸刀锋的青年。那青年身着枣红色的长袍,满脸病容,手中拿着一把看来不像刀的刀。平田善武盯着狄杀人,忽然觉得童四爷混到今天,是眼前这个人的存在。 童四爷察觉到平田善武的眼睛,嘴角露出笑意,拍拍手,从屏风的后面鱼贯走出十几名歌女。阿月笑盈盈地站在中间,衣服还是像原来那样,里面依旧像什么也没穿,每一个转身都让在场的男人无法把持。童四爷笑眯眯的眼睛在打量平田善武,平田善武笑着看童四爷,然后两人像是看透彼此心中的事,一起哈哈大笑。杜弃和那个病态的年青人相互看着,各自抚摸着各自的刀。 阿月忽然轻巧的一个旋身坐到一架乌沉沉的桐木制就的七弦琴旁,纤纤手指划出一道扣人心弦的音符。场上的气氛不再那么微妙。 童四爷喊道:“上茶。” 第二章茶道 歌声,茶水。 杀机就在这中央。 童四爷若有所思,轻吮一口茶水,道:“茶兴于我们中国,可你们日本却把他做的更好。我这个中国人倒有些惭愧。” 平田善武是一个也杀人为职业的人,茶对这样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茶能静心、静神、陶冶情操,去除杂念。平田善武感叹一声,道:“是啊,你们中国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们日本常常能把不是自己的东西变成自己的,而且带上了我们自己的魅力。” 童四爷脸上浮上浅浅的笑,道:“其实所有的事就像是喝茶,一定要遵循一定的法则。唐人为喝好茶常常要经过克服九难才能喝得可口的茶水。我想知道平田君把别人的东西归为己用克服了几难?” 平田善武陶醉地喝着茶,道:“像你这样懂茶的人应该知道一个道理: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 童四爷道:“气味相投的茶客常常令我敬仰。” 平田善武道:“童老爷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不是气味相投的佳客。” 童四爷笑着看杜弃的手,道:“平田君多虑了。” 平田善武淡淡道:“我多虑无关紧要,我是怕我的老板也多虑,他可不会像我这么千里迢迢来喝茶,顺便听童四爷这些‘清静、恬澹’的东方哲学思想。” 童四爷摇着头瞟了一眼满脸病容的枣红长袍男子,回头笑着说:“明代喝茶有为十三宜与七禁宜。十三宜我就不说了,‘七禁忌’为一不如法、二恶具、三主客不韵、四冠裳昔礼、五荤肴味、六忙冗、七壁间案头多恶趣。” 平田善武沉声道:“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讲经文的。” 童四爷淡淡道:“一个经常喝茶的人应该懂这个道理,刚才平田君还跟我说: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一个人来世上做的其实并不多,懂自己在干什么,然后自己能平静地把这些干好,就可以了。” 杜弃的刀忽然抖动起来,那个满脸病容的青年缓缓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杜弃的手。阿月忽然在七弦琴旁笑出声,虽然她在笑,可那笑分明在表达气愤,“你们这群瞎子,难道不知道离开这个地方就不再会听到如此美妙的音乐吗?” 杜弃看了一眼平田善武,握刀的手背上那些毕露的青筋消失了,那个病态男子也低下了头。 童四爷笑了笑,道:“狄杀,你去休息吧。我想和平田君好好谈谈,我想平田君也一定想和我谈谈。” 平田善武缓声对杜弃,说:“你也去吧。” 童四爷哈哈笑道:“放心,来到我的城,我不会让各位受委屈的。管家,带他们去风月阁,领略咱们童山的美。” 平田善武忽然道:“风月阁是什么地方?” 童四爷没有说话,管家替他回答:“那里有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第3章 平田善武有意无意地看阿月,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阿月足以说明一切,管家那句话更让他心知肚明。 这世上的大部分事何尝不是这样,许多事是不需要说得很清楚的。阿月向平田善武露齿微笑,躬首时还能看见她若有若无的乳沟。 平田善武看着翡翠茶杯,闻着茶香,用心品尝着茶香给人的清冽。他在思考如何让童四爷顺从他的意思,他虽然不想过问战争方面的事,他只想在江湖打出自己的一片天空,可现在的江湖完全已被战争替代,江湖的人变得不再那么江湖,不过杀戮还是存在着。 平田善武的手可能用了一点力,那个翡翠杯子“砰”地碎了,里面的水流淌在桌上,他轻淡描写道:“童四爷的东西果然好看,就是不能用力,一用力原本美好的东西就得从这世上消失。消失实在不是我的初衷,我非常希望童四爷能好好地活下去,千万不要像这个杯子。” 童四爷转动着手里的金属球,道:“是啊,我也有此感慨。一个人千万不能在不该出力的时候出力,否则一定会出力不讨好,招人厌恶,而招人厌恶难免会招来杀生之祸。平田君真的很年轻,要是再活一百年的话一定是万人敬仰的英雄。” 平田善武道:“大丈夫该一鸣惊人的时候就得一鸣惊人,童四爷好像不喜欢自己在有生之年有惊人之举。有时候我感到挺遗憾。为什么可以改变生活与命运的人往往在大事面前犹豫不定。” 童四爷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平田善武道:“无论是人还是禽,喜欢的生活不一定是最好的生活,再说在这个年代说喜欢有点不合时宜,咱们应该都没有选择自己喜欢东西的权利。咱们所拥有的是接受与不接受,然后这些决定着你生还是死。” 童四爷道:“我现在最不好受的就是有的人他们什么技能也没有却仍奔赴战场奋勇杀敌,不计较自己的生命得失,只想着国不能亡。我一个也算是个人物,到现在没给国家出过力,只在这里享受着生活,你们日本人恨透了那些反抗你们的人,你们不去对付他们而来我这一个已快五十的老头子这里寻找合作。我感到有些好笑。” 平田善武道:“你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次,可说过那些话的人现在都变成了尸体。” 童四爷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平田善武缓步走向窗前,月光朦胧,细流潺潺,池塘里嬉笑的女子。 夜深,这里却仿佛没有睡眠。也许,正是因为夜深,许多人才不愿入睡。 那些嬉笑的女子身边是在风月阁做客的男人。 平田善武的眼力不差,能很容易地看清那些女人身上才有的东西。溅起的水花都落向她们那神秘的私处,虽然无法看清——可有时候无法看清往往更让男人无法把持。 平田善武紧紧握着刀,忽然想直接出手,省却一切麻烦,让童四爷就此从这个世界消失。 童四爷似乎看出了平田善武的杀机,淡淡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决你们想解决的一切,就动手吧,狄杀此刻不在,对你没有威胁。” 平田善武的手猛地握紧腰上的刀,良久,他的手松开了。他疑惑地看着童四爷,就在他握紧刀柄的刹那,房间里立刻被一股杀气包围。平田善武有些不相信,这个胖呼呼的人竟也是一名高手。 平田善武犹豫不决时,门忽然紧促地响了起来。童四爷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讨厌的敲门声,这种声音表示童山又有人死与非命。童四爷不耐道:“进来。” 管家轻轻地推开门,凑近童四爷,童四爷身子向后退,开口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平田君不是外人。” 管家犹豫不决,半天低声说:“死了一个人。” 童四爷问道:“谁杀的?” 管家的声音有些发抖,道:“还……还没查出来……” 童四爷脸色忽然一变,他知道管家是绝对不敢骗他的。如果是平田善武的人干的,他童四爷正好借此机会将平田善武大大奚落一翻。童四爷转动眼睛,看着窗外的池塘,喃喃道:“没想到有人敢在两个太岁头上动土。” 平田善武嘲讽道:“童四爷待人的法子可真是稀奇,用我的人的生命来接待我的到来。传出去的话,酒井小姐会很不高兴的。” 童四爷从没想过听日本人的话,可他也不敢得罪日本人,尤其是那个神秘的酒井小姐,心里倒有些焦躁,身子一飘向门外掠去。平田善武的眼睛一亮,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有杀气充斥在他的周围,原来童四爷真的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地上的尸体死去没有多久,那人的身下还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那女人因为恐慌已经被吓得晕了过去。显是他在享受美妙的生活而被人自上而下一刀砍下去的。 平田善武想起离开祠堂路上遭遇的事情,眼睛看杜弃,杜弃的眼睛很迷茫,他正在四处看,他的眼睛落在狄杀身上不在动荡。狄杀满脸病色,不看在场的每一个人,只紧紧握着刀,好像随时准备全力地一击。 童四爷看看死者的伤口又看看杜弃的刀,一阵绷紧的面孔忽然露出一丝笑容,笑着看平田善武。平田善武冷冷道:“不是他杀的。” 童四爷道:“哦。” 平田善武道:“虽然我不了解他,可我知道不是他杀的。“ 童四爷忍不住呵呵笑出声,“为什么不会是他杀的?” 平田善武道:“因为我说不是他杀的。” 童四爷皱着眉头,转头去看狄杀。狄杀的声音很低,低的让人感觉不到他在说话,可他说出来每个人却又听得很清楚。他说:“我能找到那个人,可我没有十分把握把他的头放在这里。” 童四爷问道:“你见过他?” 狄杀摇摇头,眼睛却看向杜弃。杜弃盯着浓黑的夜,若有所思,半晌道:“我见过他。” 平田善武问道:“在哪里?” 杜弃道:“路上。” 平田善武问道:“什么路上?” 杜弃道:“祠堂。” 旁人听来不知所云,可平田善武已明白了一切,知道杜弃的意思是指在来童山的路上,心里更加满意杜弃这种只让两个人明白的说话方式,说明了一切又不暴露他在来中国的第一天杀了那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 童四爷忽然道:“听说平田君在前面百草村的祠堂点了一场大火,听说那场大火很好看,像午夜星空的夜花一样好看。” 平田善武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脸上现出一道残忍的笑容,道:“一些人不听话,总会让祸及另一些人,尽管另一些人罪不至死,可以说他们就没有罪,他们的下场只是一些不听话的人的最后的下场。” 童四爷淡淡地笑着,吩咐手下人把死者好好地埋葬,又对狄杀说:“多少天能找到这个杀手?” 狄杀翻一下眼皮,道:“我不可能找到他,他会来找我的。” 童四爷竟毫不介意,舒展一下四肢,伸个懒腰,打着呵欠说:“我累了。” 童四爷说他累了的意思就是你们也应该累了,只有狄杀例外,他拖着他看来病的不轻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后山走去。 平田善武也感到有些累,想起管家先前提起的风月阁,脸上浮出一抹笑容,他也是一个懂得会享受的人。在他离开日本之前他还没有领略过中国的女人,现在到了领略的时候心情倒有些激动。他看看这个美妙夜晚的美妙天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牡丹的花香顺着风的方向吹向这里,河里那沽沽的水流,河岸上正在穿衣服的女人。虽然刚刚有人死过,可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 这世上无时不记刻在死人,那不是什么让人悲伤的事,何况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悲伤两个字,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第三章真正的女人 后山。一阵又一阵风吹着一块巨石。总有人感到自己很寂寞,可和这块巨石相比,他们的寂寞倒像的欢嚣。 这块看来毫无生命的石头虽然不寂寞,可是它却好像很疲惫。迎风的那面已经出现了裂缝,每阵风吹过,都会吹走一些灰尘,像是大自然怕它被弄脏似的。 沙砾不断从石块上掉下来,然后跌入下面草丛中那个迷着眼看星星的年轻人的脸上。他脸上覆着植物的枝叶,鼻子上方有一道让人触目惊心的疤痕,只有眼睛有着非常人一样的光芒,在夜空中很是显眼。 昨天他正在祠堂睡觉的时候忽然被热醒,他睁开眼时发现祠堂里竟然燃起雄雄的大火。他借一个人的尸体过去把铁丝网拉开过一个口子,本来以他的功夫,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从容出去。 当他看到外面的几个人时,放弃了所有计划,冒着被大火吞噬的危险,在里面把扔进来的人都放在靠近窗户的那堆人中,然后咬着牙忍受着活活被烧烤的滋味。那滋味实在不是好受,现在想起都忍不住苦笑。他站起抖落贴在脸上的树叶,脸上的浮肿烧伤消失了大半,所以看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精神,要不是鼻子上方的那道疤痕,他长得可以说是俊朗。 他翻身坐在巨石上看远处的灯火,不远处躺着一个穿着淡绿色装面目安详的女子。霍忌远远地张望着,心里思索,那女子是死了还是睡着了?现在他的好奇心已经控制不住,轻轻地走过去,凑近女子的细细端详。 女子长着一张非常清秀的脸,白晰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另一种美。他也见过女人的美,可他从来没见过清秀的女人美,一时倒怔住,不知该怎么办。 第4章 霍忌把手放在女子鼻子上感觉不到呼吸,忍不住叹道:“可惜啊,这么美的女人竟然莫名奇妙地死在这里,肯定又是童老头子干的好事。” 霍忌叹息几声,想转身离开,可能是实在不忍,又俯身观看,久久脸上忽然没来由地一红,然后摆着脑袋四处看。半晌,低头向女子的嘴唇凑去。他本想是施救,可当贴上那张嘴唇时,倒放肆地亲吻。 “啪” 霍忌大窘,用手捂着脸,讷讷地说:“我计划救你……” 女子大声骂:“流氓。” 霍忌暗叫倒霉,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吻女孩子竟然被人当作流氓。不过,他也为刚才的行为感到惭愧,竟对一个没有呼吸的女子有那种想法。那女子杏眼圆睁,恨不能把霍忌吃掉。霍忌终于想起问话:“刚才你不是死了……” 女子怒道:“你才死了呢!” 霍忌现在心情好了许多,想起刚才亲吻的感觉,忍不住笑出来,摸摸被姑娘打痛的的脸颊,笑道:“姑娘的手好柔软,我倒真希望每天能被像姑娘这样的手打几十巴掌。” 女子冷哼一声,转身向石头的另一面走去。 忽然, 后山脚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咳嗽声,那女子愤怒的脸在忽然之间竟颤抖起来,紧张地向霍忌靠去。霍忌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然后扑倒在地,将那个女子压在他的身下。 空蒙的脚步,不像是人在走路,更像是一个人在不要命地奔跑。 剧烈的咳嗽声停留在了巨石上。狄杀抚摸着刀锋,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乱草丛,他添添干裂的嘴唇想说话,可什么也没说。拿起腰间的酒壶美美地喝了一口,喃喃道:“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喜欢喝茶?” 枣红色的长袍被夜风吹得起伏,发着猎猎声响。 霍忌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柔软,吹气如兰,体香阵阵袭来。那姑娘忽然开口问霍忌:“你身上有刀?” 霍忌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向上移自己的身子。那女子又开口了:“你的刀可真奇特,竟然是圆的。”这时霍忌才感觉到女子竟然握着他身体的某部,颇感不自在地把姑娘的手移开,小声说:“这不是刀,是别的东西。” 咳嗽声中传来淡淡的声音:“这里不是深海,不应该有乌龟的,藏头露尾算是什么?” 霍忌有点舍不得软玉在怀的女子,可是巨石上的病鬼已经发现了一切。霍忌不情愿地站起,猛然发现那姑娘又握住自己的某部,要求把刀拨出来,她怕冷不丁伤着她。 霍忌这回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那姑娘也发现了她手中的“刀”是什么,脸色通红,把头扭向别处。好在夜色下羞涩是很难被人看到的,这也正是许多女人在晚上会变得疯狂的原因。 霍忌抬头看狄杀,骂道:“你这个病鬼,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跑这山上扰人好事干什么,如果不是看你病的快要死了,我真想上去把你捏死。” 狄杀眼晴里有光芒闪过,更多是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霍忌哈哈笑道:“没想到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副德性,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想多看几眼。我还以为天下就我一人比较钟情……哈哈。” 狄杀淡然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在你身边,你可能已经死了。” 霍忌哈哈笑道:“如果不是这位美女在我身边的话,你也可能已经死了。” 狄杀不看霍忌,抬头看着月光叹道:“月光柔和却多多少少能给人带来光明,而人性柔和带给人的却是笑里藏刀。” 霍忌拉女子跳上石头,站在狄杀的对面,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个病鬼。狄杀抚摸着刀锋,眼睛停留在女子身上,忽然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霍忌大笑,道:“这个病鬼也太有趣了,人都病的快死了还在想女人的事,真的不想要命了。” 狄杀不说话,只是等待女子的答复,他握刀的手也在刹那变得很苍白,似要捏碎什么。女子的态度倒让霍忌吃惊,腼腆的像是另一个人,声音低低的,甚至有几分羞涩:“小惠。” 狄杀喃喃自语着小惠的名字,忽然对一直嬉笑的霍忌说:“如果你死了我会替你报仇的。” 霍忌感觉遇到个疯子,大骂:“你死了我也不会死,放心,你死了我会替你报仇的。” 倒是小惠的脸在夜色中一变,霍忌瞟了一眼,继续大骂那个向山下走的疯子,风声中传来淡淡的咳嗽声。狄杀消失后,凝神去看童山的风月阁,想了一阵,回头向小惠笑,并问:“你是从风月阁逃出来的还是迷路了?” 小惠还在恨霍忌刚才的举动,冷哼一声,不说话。霍忌伸个懒腰,道:“那你自己在这里慢慢呆着吧,我要走了。” 小惠抓住霍忌的手,紧张地说:“不要。” 霍忌转过身笑着,小惠像是怕说错什么,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好像被两个男人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看到你的嘴,不,你的眼睛在……”霍忌知道小惠在说什么,他不想让人说自己是在趁人之威,倒不好意思再问,摆手示意别说了。 霍忌向山下走去,小惠在后面大叫霍忌言而无信,霍忌回头嘻嘻笑道:“我没有说让你不跟着我走啊,是你站在那里不走的,总不能让我背着你走吧。”小惠一跺脚跟了上去。 风月阁,天字号房间,一个赤裸的女人。 满脸笑容,没有人碰她,可她却做着所有人都想碰她的动作,那动作仅仅是在地上款款地走动几步。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呢喃的细语和低吟,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双颊不知什么原因竟然通红,细腻的皮肤在烛光下像是渡了一层细细的蜡,无论谁的眼睛也看不出这具身体上有什么瑕疵。她在笑,却没有人知道她在对谁笑,因为屋里没有一个人,两只大大的眼睛根本也像是在微笑,尤其是她那眼角娇滴滴的风情。可惜没有男人看到,如果看到的话一定愿意折寿十年也想看她一眼在烛光中的身体。甚至连屋子的墙壁都想发狂到痉挛。如果这世上有看到这样女人像和尚那样不动凡心的人存在,那他一定不是人。 她的面前有一张布满狐裘的床,毛茸茸的,她身子微颤轻轻地仰躺在上面,所有人面对这样的场景想得最多的就是陪她一起躺下去,那怕一躺下去就会死掉,也没有人会犹豫的。即使生命可贵,在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那绝不是平常女人略施粉黛的美,她的美不施一丝粉黛,衣裙无华,甚至嘴唇都没有涂抹胭脂。她的美是天生的山水美,高高的乳房她不像别的女人累了,下垂,她挺拨地指向窗前,连月光都显得贪婪,紧紧趴在她的乳沟间一动不动。她的美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美,而是一种令人想不到的力量,她的美可以让许多人轻易地献出生命。她的美让全天下的女人后悔来这世上做女人,所有看见过她的男人都会打消和别的女人睡觉的想法。童山至所以到现在都不倒,大半原因是因为她的美,她的美让那些草泽异人留在了这里,留在这里并不是对她有什么猥琐的想法,他们留下来,只是想一个月看一次她的脸。 微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动她的头发,更显狂舞,更增加一份妖娆和野性。阿月知道有些人已经看够了她的身体——不,应该说这世上看够她身体的男人还没有出生。她知道平田善武和杜弃在外面,因为是童四爷让她在这个屋子里脱掉衣服“乘凉”的。童四爷想把平田善武和杜弃收为自己人,她已经四年没有出手对付过男人了,今天的表演她想一定会把这两个人留下来的。 平田善武终于无法忍受,敲着门问里面有没有人。阿月娇笑,道:“你们可真会说瞎话,明明已经看了很长时间,却偏偏又问里面有没有人。” 平田善武哈哈笑着正向里面走,忽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杜弃。杜弃站在那里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平田善武忍不住生气了,杜弃却轻声说道:“危险。” 虽然认识这个人的时间很短,可不知什么原因平田善武一直相信杜弃说得每一句话,现在他说危险。平田善武本来是不在乎危险的,尤其是看到这个女人丰满的身体后,可现在竟听话地让杜弃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阿月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可没有同时服侍两个人的习惯,麻烦你们出去一个好么?” 平田善武开怀大笑,道:“童山,风月阁,陆云徵月。这世上没听说过大名的可能还没生出来。为人虽然妖艳,愿意为人们展露自己身上的一切,可我从没听说过她跟男人睡过觉。如果我猜的没错,陆小姐,你还是处子之身。” 屋子的最里端忽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有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会死的。” 平田善武没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人,不过也没显出慌张的表情,只淡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 狄杀表情木然,道:“你的话都是实话,可你不该说这些话,这些话我听到很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杀人的。” 平田善武笑道:“难道你爱这个女人?” 狄杀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手里的那柄刀竟然划破了他的手,一滴鲜艳夺目血滴落到地上。杜弃从背后向前跨一步站在狄杀面前,眼睛迷离地看着陆云徵月,那柄漆黑的刀轻轻地抖动,似乎随时要拨出来,割下这个美丽女人的头颅。狄杀咳嗽着不再理会他们,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外。 平田善武在狄杀快要走出门时忽然说道:“是啊,这么深的夜女人是不应该穿衣服的。” 第5章 狄杀的身体猛地僵住,在那里站立好久才不情愿地闭上了门。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病人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有时候说错话也可以活下来,可做错事就非死不可了。” 平田善武知道狄杀所指什么,向陆云徵月微微一笑,道:“如果陆小姐肯容许我在这里过一夜的话,其实死也是可以的。” 陆云徵月吃吃笑着,故意抖动身体,让身上的内容更加丰富。 平田善武忽然快速地转过头,声音竟有些颤抖:“陆小姐,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会立刻死掉的。” 陆云徵月当然听得出什么意思,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子里弥漫,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弯着腰说:“好笑,我今天可真感到有趣。” 平田善武走出屋子还在怀念刚才的情景,他想到他唯一的事还没有做好,不勉有些失落。 他的房间在风月阁的最上层,倚窗可以看清院子里的一切活动。他站在那里已经两个时辰,确定没有一个危险的人物时轻轻地闭上了窗户。环视他带来的武士,除去死掉的那两个,其余的都活的很好。他们的脸色都看起来很冷漠。一路上他们装作对平田善武很惧怕的样子,不知道能不能瞒过童四那只老狐狸的眼睛。 看着外面的松明火把,心里想着他那些武士。那些武士的功夫虽然不是他的对手,可对别人来说,他们就是煞神的代名词。他们应该不会出差错的。再说他也没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无用的武士上,他希望的只是让那些武士能按照他计划的死法死去。 第四章突变 一个死掉的人嘴唇裂着,像是正准备喝某碗没喝的酒又像是刚喝完那杯醇香的酒。他手里的酒杯斜斜地靠着那张油漆剥落的桌子——这是童山唯一一张油漆剥落的桌子,它本来是狄杀经常喝酒的桌子,可现在却有一个死人趴在上面。 上面的酒杯是狄杀经常酌酒用的,那不是什么名贵的杯子,可对狄杀来说,那比天下最名贵的杯子都要名贵几万倍。让狄杀忍不住发怒的是他心爱的杯子不知被什么人放进去一杯血。那杯血还在冒着淡淡的热气,显然刚放进去没有多久。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狄杀知道这杯血酒的意思——让他离开。 狄杀冷冷哼了一声,抓起路旁的火把,丢向了饮酒之地。 霍忌怔怔看着那燃烧的火苗,想起了平田善武,大叫:“不要。” “轰”一声巨大的轰响,冲出的气浪将霍忌打倒在地,狄杀掉进了旁边的池塘。霍忌爬起,摸着头上的血迹大骂不已:“妈的,这像是日本人的东西。” 狄杀从水里趴出来,任身上的水在身上的水流淌。他重复着霍忌的话,喃喃道:“日本人的东西。”眼睛不自主地看了一眼被气浪冲晕过去的小惠。风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霍忌裂嘴笑道:“这东西太厉害。” 巨响惊醒了童山的打手,河的另一边跑来许多举着火把的家丁。从他们的脚步可以看出训练有素,可见童四爷对他们下了不少血本。狄杀看到风尘仆仆奔来的人,平田善武也在其中,平田善武看到狄杀身上湿淋淋的倒有些意外,微微地冲狄杀一笑。管家看着眼前被炸毁的一切,沉声道:“谁干的?” 童四爷转动着金胆,盯着平田善武,希望给一个说法。 平田善武叹口气道:“多好的地方,可惜就是不是长久的容身之地,不知道下一处消失的地方会是那里,下一个消失的人是谁。” 管家怒睁着眼,狠狠地看着他,道:“平田君,明人不应该做暗事。” 平田善武笑了,道:“何管家,刚才狄兄弟还跟我说说错话可能会死的,这么快何管家就忘了么?” 狄杀咳嗽着,抚摸着他那把刀,眼神扫过每个人,最后看向童四爷,轻声道:“那么多该炸的地方却不炸,不该炸的却炸了。” 狄杀的眼睛看向风月阁,它吸引着天下男人的兴趣,昨天从关东那里来了两名逃兵,刚来没多久,他们便奸杀了一名风月阁的女子,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是死的,可现在他们不仅没有死,而且还活的很好,反被童四爷委以重任,看管了所属童山管辖的长山客栈。让狄杀不高兴的是他们每天围在阿月的身旁。 他痛恨童四爷,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始终没有对童四爷下手。 童四爷老鼠般大小的眼睛转个不停,他知道童山是根本没有炸药这种东西,甚至连枪都是昨天那两个逃兵带来的。现在那些枪就在那些家丁的手上,他们狞笑着打量场中的每个人,恨不能对每个人都开几枪,过过瘾。 童四爷冷哼一声,没有理会狄杀,只是盯着平田善武,沉声道:“据我所知,这种烈性炸药只有日本军队才有的。” 平田善武笑道:“如果我要杀你的话我不会用这种东西的,用这种东西我杀的可能就不会是你,而是这里所有的人。” 童四爷道:“因为你杀的根本不是我。” 平田善武道:“哦。” 童四爷道:“你要杀的是狄杀。” 平田善武笑道:“童四爷的幽默感真正越来越讨人厌恶。” 童四爷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与他平日笑眯眯的形象截然不同,熟悉他的人,知道,童四爷又要杀人了。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驳壳枪,狞笑道:“平田君,我马上会给你证明一下你的计划,并十分悲痛地告诉你,你的计划落空了。” 平田善武道:“哦。” 童四爷道:“我知道你想以你那些武士的人体炸弹来威胁我,逼我妥协……这都得感谢你那些喜欢女人的手下,如果不是他们钟情女色我也不会知道他们的衣服里有夹层,夹层里有炸药。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就是童山现在或许已经变成废墟,成为历史。” 平田善武叹了口气,道:“我死了不是重要的,可如果有人把我死的消息告诉酒井小姐,我想你也不会活的太长的,那时候你们这座童山就可要真的消失了,真的成为历史了。” 童四爷道:“如果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相信酒井小姐她是不会乱生气的,毕竟我是童四爷,是这块地方道上最大的人物。酒井小姐不会为一个人的生死而坏掉她的整个计划的。” 平田善武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目光,道:“我知道了,我那些武士当中有你的人。” 童四爷笑道:“可惜你知道的太迟了。如果你知道的早一点,如果杜弃杀他们杀的迟一点,你可能在路上就死了。” 杜弃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他们?” 童四爷道:“能发现狄杀跟踪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而你恰巧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 平田善武想起来时的路上杜弃一直在茫然地看身后,原来那时杜弃就已经发现了有人跟踪他们。 童四爷看看天空上美丽的星辰,道:“兄弟们该送他们上路了。” 一阵未开口的霍忌忽然道:“慢着。” 童四爷抬起手腕犹豫着,他手里的驳壳枪在月光中竟然比刀的光芒都要亮。霍忌大骂道:“你这个糟老头子,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何管家从来没见过敢这样对童四爷说话的人,张开嘴正要指责。童四爷忽然摇头苦笑道:“雇你杀人代价也太大了,竟让我在兄弟们面前没有了自尊。” 霍忌嬉皮笑脸地站在那里,扶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小惠 童四爷似乎很讨厌霍忌这个人,向空中摇着手说:“好,我答应你。你们走吧。不过,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霍忌道:“名字和钱一样都是身外之物,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睡不着觉经常想起我。我可不想让一个老头子想我。要想也是像小惠这样可爱的女子。” 霍忌拉起小惠的手,路过杜弃的旁边忽然问:“你不走么?” 杜弃摇摇头,道:“我想留下来,留下来看看这里留下来看看童四爷。” 童四爷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我现在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狄杀,他就交给你了,和你一起保护阿月。” 狄杀的脸色冷冷的,他不喜欢有人陪他一起保护阿月,他只想一个人保护阿月,曾经也有过两个自告奋勇要保护阿月的人,可不到一个星期就都被他杀了。他现在的杀机又动,他想杜弃也许明天就要死了。不料,杜弃又摇摇头,道:“我不会保护别人的。” 童四爷倒是很意外,多看了一眼杜弃,笑道:“好,那你就留在我身边。” 狄杀眼前已经没有了一个人,他看着刚才炸毁的地方,在那片废墟中站立着。他不相信事情就这样轻易而举地就结束,可摆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看着平田善武消失的地方,忽然很奇怪,以前日本人派来的人似乎比这个人强多了,为什么这次却派来这么一个如此不济的人。他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不过,他知道一点,童四爷是绝不会杀日本人的,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那个胆量。 他没有再想别的事情,他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站了好久他那苍白的脸庞忽然浮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世上最美的女人——陆云徵月。他带着微笑向风月阁走去,现在他已没有喝酒的地方,他只能到风月阁去看他心灵深处的那个美丽女人。让狄杀感到欣慰的就是阿月虽然经常脱衣服,可却从没有做出让他无法接受的事。 看着心爱的女人在别人面前展露身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管是怎样,狄杀心里的感觉都是别人描述不清的。 第6章 狄杀咳嗽着推开阿月的门,忽然呆住了。床上有人,不是阿月,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童四爷就在那个女子身上,气喘吁吁。那女子最美的地方现在被童四爷的嘴占有着。狄杀知道童四爷不会对阿月有什么危害的,可是这一幕仍然让他非常愤怒。狄杀又咳嗽起来,问道:“阿月呢?” 童四爷本想要斥责狄杀,听到阿月的名字,脸色竟然现出淡淡的温柔,轻声说:“她现在累了,在我的房间躺着。” 狄杀咳嗽着走出房间,他轻轻敲敲童四爷的门,里面没有声响。他习惯了阿月不理他,倒也不计较。在童山也只有他敢随便推开任何人的门。狄杀走进去并没有看到阿月,只看到那个逃兵。狄杀的刀一下拨出来,然后他不动了,因为他看到逃兵手里有一把枪正指着他。他现在离那个逃兵还有三米的距离,所以没有把握在枪响后把刀刺进他的胸膛。狄杀问道:“阿月呢?” 那个逃兵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被一块黑色的橡胶覆盖着。他那仅存的一只眼转来转去地盯着狄杀打量,好久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刚进来时你也便跟着进来了。” 狄杀问道:“你进来干吗?” 逃兵答道:“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童四爷。” 狄杀看看那封信,然后接了过来,轻轻地撕开了,上面只写着:日落,百草村祠堂,那里有世上最美的女人恭候阁下光临。 黑暗处。有一个女人低低的声音问:“是童四爷让你杀那些日本人的?” 霍忌睁着大大的眼睛道:“是。” 那个叫小惠的女子,奇道:“他为什么要你杀那些人?” 霍忌摇头道:“我不管那些,我只管杀人。” 小惠紧皱她清秀的眉毛,道:“童四爷好像还给了你报酬,什么报酬?” 霍忌嬉嬉笑道:“让他刀下留一个人的性命。” 小惠道:“谁的性命?” 霍忌回过头,捏着小惠的鼻子,道:“你怎么像个特务似的,什么都想知道。” 小惠拍开他的手,嗔怒骂道:“色狼。” 第五章报仇的人 日落。百草村祠堂。 狄杀看着那些烧焦的尸体皱眉头,他掏出酒壶喝了许多酒,想喝醉,他试过很多次让自己喝醉的方法,至今没有找到一种。他心里很担忧陆云徵月的安全,她长得非常好看是不适合离开童山的,或者说不适合离开像他这样的人照顾。 阳光零碎,依旧金黄。 他眯着眼遥望着远方。他看到的就是周围高高的山脉。他咳嗽着坐在祠堂旁边,和一群烧得没有模样的死人一起等着远来的人。他不想让自己紧张,可是此刻他又偏偏很紧张,陆云徵月竟然被人从童山劫持走了。 童四爷的房间。 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逃兵用他仅有的一只眼睛在看着手中的信。信上说:日落,我会取你的头。这封信不是写给这个逃兵的,是写给童四爷的。童四爷感觉到很可笑,因为这样的信他不至收到过一封。 可现在,他的头还在他的脖子上很好地长着。而那些计划取他脑袋的人却大部分变成他脚下那只伸着舌头呵气的狗的食物。童四爷像往日遇到这种事一样,吩咐管家把长山客栈的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然后让他们到指定的地方守株待兔。今天让他更有恃无恐的是,他身边有逃兵这个枪法极准的人,另外一个逃兵被他安排给了另一件事。 童四爷虽然一脸的毫不在乎,可是他的眼睛里还是有一点点忧虑,因为平田善武走的太快了。他忽然觉得他是在陷入这个日本人的阴谋当中。他本想好好想一下平田善武来到这里的前前后后,可是逃兵给他的那封信又让他感到不安。 日落时分。 童四爷问身边的人:“何管家怎么还不来?” 逃兵犹豫半天还是说了出来:“何管家在刚才死了。”说完担心童四爷生气,而低下了头。童四爷本来很好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一反常态地发起了火,甚至脸都变成猪肝色。他其实不是发火,而是感到可怕。他有些明白平田善武真的在跟他玩阴谋。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快,快把狄杀给我叫来。” 逃兵道:“四爷,你不是让我弟弟去百草村祠堂把他杀了么?”童四爷尖声叫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把狄杀找回来。” 门外传来一个人淡淡的声音:“他是不可能回来了。”童四爷突口问道:“他难道已经死了?” 门外那人说道:“他没有死,他去找一个人去了。”童四爷道:“找谁?” 门外那人说道:“陆云徵月。”童四爷道:“阿月?阿月怎么了,他不在风月阁吗?” 门外那个人走了进来,童四爷一下变得目瞪口呆,因为走进来的这个人是平田善武。他身后是那个一直很少说话的杜弃。平田善武笑道:“阿月,不,应该叫你女儿现在她很好,可能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到酒井小姐那里,酒井小姐好像已经准备把她送给军部,用以鼓舞士兵们的士气。那些士兵也确实很苦,晚上没有个女人的确受不了。” 童四爷拨出他的驳壳枪,他身边的那个逃兵的枪却提前一步顶在了他的脑袋上。童四爷脸色大变,道:“你干什么?” 平田善武笑道:“童四爷真会装糊涂,他是一个逃出来的兵,既然能逃到你这里也自然能逃到我这里。现在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贵宾。我早就说过,不跟我们配合的人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很好,而变成我们的贵宾待遇就不同了。” 童四爷两只小豆般大小的眼睛在屋里转一圈,知道大势已去,那些曾经忠诚他的人,现在都好像没有看到他在那个逃兵的枪下。他们的眼睛只看平田善武。童四爷重重地叹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后悔昨天晚上放过平田善武,更后悔听霍忌的话而放过杜弃。童四爷的声音已没有一代霸主的腔调,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又回到童山的?” 平田善武笑道:“我一直就在童山没有走过。” 童四爷道:“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诱惑我。” 平田善武道:“不错。” 童四爷道:“其实你那些衣服里有夹层的武士都是你故意让我发现他们身上有炸药的。” 平田善武笑道:“可惜你知道的已经迟了。我故意让你知道那些炸药是想你觉得我决定把整座童山炸毁,既然得不到的东西就让他消失,这的确是我们武士的精神。我故意装出走出去是想让你放松警惕,让你觉得你胜利了,这样你就会杀掉狄杀,我期望的也就是你杀掉狄杀,果然不出所料,你让另一个逃兵远距离射杀他。可惜的是那个逃兵太笨了,以为他有枪他的速度就一定快,非要当着狄杀的面去玩弄他的枪法,结果他死在了狄杀的刀下。狄杀当然感觉到不对头,准备回童山,这时有一个人告诉他,陆云徵月,不应该叫,你女儿的下落。他不去思考,然后跟着那个人走了。这样我的目的就达到了,狄杀不在童山,我就多了几分把握。尽管你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可是终究我觉得像你这样玩心机的人比较好对付。我现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你为什么要杀狄杀,如果他在你身旁你就不会有此刻的下场,哎,为什么一个忠于主人的狗会被主人杀掉……” 平田善武笑的更加响亮,“从此以后,这里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风月阁,长山客栈,我会把这两个地方修建的比你现在好一千倍,我还计划开个烟馆,你们中国人不是很喜欢吸食鸦片么,我会让你们中国人满足的。而且风月阁我还要将它从头到脚彻底改变,记得以前——不,应该是前两天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竟然都是日本女人,除了那个叫陆云徵月的,剩下的竟然都是我们日本人。哼,以后里面不会再有日本人,都是你们中国的女人。” 童四爷似乎已经死了,平田善武站着也似乎感到很累,坐到椅子上,以胜者的姿态打量着童四爷,好久,他开口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杀狄杀?” 童四爷已经完全被打垮了,眼睛也懒得睁开,动动脑袋说道:“狄杀其实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想杀他的原因也不想跟你说。”平田善武道:“如果你不说你会死的很难看。” 童四爷苦涩地笑道:“以前我经常对人说这句话,也经常让别人感受死的很难看的感觉。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有些事不说也许可以活下去。”平田善武狞笑道:“那我就让你活的很难看。” 童四爷道:“你还是让我死的难看些吧,活就不必了。”平田善武狠狠道:“好,那我就成全你。” 两个大汉握着日本武干的刀向童四爷走去,童四爷终于睁开了眼睛,看那两个向他走来的以前的手下,他们曾经也拿着刀在他的眼睛下砍过别人的脑袋,现在却把手伸向了自己,也许这就是听说过的因果报应。不同的是以前他们手中握的是斧头,今天他们手中却是日本人的刀。 他不由慷慨自己的人生,心里倒也没有牵挂,只是想看看他的女儿陆云徵月。也怪自己自大,经常在胜利中获得一切,竟忘了提防那两个新来的逃兵,竟然在他们来的第一天就把长山客栈交给他们,使平田善武藏在那里而自己一无所知。以前他经常看眼前这两个人砍别人的脑袋,现在他们却要砍自己的头。 他想起以前的事,眼中挤出两滴泪水,然后睁开眼睛,他想在掉到地上那一刹那看看自己这些年的身体有没有胖了。 平田善武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听说童四爷以前当过和尚……” “啊!” 第7章 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逃兵那只握枪的手忽然掉在了地上,血如泉一般喷涌。那两个走向童四爷的大汉停了下来,怔怔看着杜弃,平田善武盯着杜弃问道:“干什么?” 杜弃面无表情,道:“不久前我说过,我要留下来看看这里我要看看童四爷。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用属于你,可是这个人不能属于你。这里的所有的生命可以属于你,可他的生命得属于我。不要问我理由,我不想对别人说理由。我只想问童四爷几件事,然后杀几个人。别的事对我无关紧要。” 童四爷倒是一愣,半晌,向杜弃感激道:“谢谢你朋友。”杜弃淡淡道:“不要说谢谢,也许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杀了你。” 屋里的人都在看平田善武,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扑上去的。杜弃也在看平田善武,如果他有下令的举动,他的刀会立刻划向这个日本人的脖子的,他不喜欢有人干涉他的事。 平田善武盯着杜弃,一字字道:“如果我不同意呢?”杜弃道:“那么我们两个有一个会躺在这里永远不会醒来,而另一个将得到这里的一切。” 平田善武的手在向一柄锋利的东洋刀靠近,杜弃的眼睛似乎很迷离,他不像在看平田善武,一个扑向杜弃的人被他一刀劈成两半。鲜血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杜弃的刀还在滴着血。平田善武的手停在了腰间。 他点点头,然后让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杜弃看了半晌童四爷,手中的刀忽然一下刺进了他的肩上,在童四爷的惨叫声中杜弃淡淡地说:“打断你的琵琶骨是为了不让你有功击的力量,你是一个危险的人,我只能这样做,这样做我才会有安全感。” 童四爷忍着疼痛的滋味,勉强使自己不晕倒,嘴里发出的声音显得很无力:“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十七年了,我做梦都在等待着你的到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怀念他,他死了,可他的后代没有死。现在我倒感谢你来了,你一定不知道等死的滋味,我每天都在等死,一等等了十七年,等到了也就心安了,我以为我会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现在我才明白……咳咳……” 杜弃的声音很阴冷,冷冷道:“我不想听你的成长的故事,我只想听你为什么杀他的原因。” 童四爷忽然涌上一丝痛苦的神色,道:“我一直不想对人提前这件事,也不愿想起这件事,可每当看见狄杀我就想起了一切,所以每当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想杀掉他。我以为今天我看不见他我就可以忘掉一切。现在我才明白我并不是因为看见他才想起以前的一切,而是看见他我就想起我当年和一个道士对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是明白了,可惜一切都晚了。我佛讲究:刹那为无限。当初刹那的肉体上的痛快换来无限的痛苦。” 杜弃道:“我只想知道原因,杀他的原因。” 童四爷道:“名利的原因,诱惑的原因,有很多原因,这世上的很多事他都有很多个理由让你失去自我,让你轻易地迷失,让你决定不了是你的对还是他们的对。只要做过才知道,我做了,也知道我做错了……” 杜弃摆摆手道:“这些就足够了,我不想再知道太多的,这些我就有理由杀你了。” 童四爷脸色一变,道:“谁都可以杀我,就是你不能杀我。” 杜弃的脸变得扭曲,声音都变得嘶哑:“这世上我谁都可以不杀,就是不能不杀你。” 童四爷道:“你真的不能杀我……” 杜弃道:“我会慢慢杀你的,这一刀是替你放火烧太行山烧死那么多无辜的人的……” 童四爷有些绝望:“我没有烧太行山,烧太行山是……你不能杀我……”童四爷在杜弃划过的第二刀时痛的晕了过去。杜弃的脸扭曲的可怕,他的第二刀也很快地划了下去。窗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咳嗽声中有一个人轻轻地叹气说话:“为什么有人把他生下来他却要杀那个生他的人,这个世界真是奇怪。” 这句话就像一声巨雷在耳边响起。狄杀忽然从窗口飘了进来。杜弃冷冷地看着他,狄杀脸上竟然有一抹笑容,道:“你是他儿子,那我就不是他儿子了,以前我总以为我是他儿子,所以经常痛苦,因为阿月是他女儿,现在我倒明白了,明白了我感到幸福,这是我来这世上第一次感到幸福。” 杜弃从小就接着着各种变故,可今天的变故是他最不能承受的。他从小到大心里想着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报仇,可就要快报仇分享那种亲者恨痛者快的感觉时突然莫名奇妙地多了一个父亲。他的刀还在童四爷身上,他想拨出来又不愿拨出来,因为杀掉这个人他就算解脱了一切,可现在看来解脱竟是那样的漫长。他想起一个月前的某个阴森森的祠堂,有一个人对他说的话: “……你下地狱,让周围的人跟着你下地狱。这便是你的使命。”他喃喃自语道:“我的使命,我的使命……” “你结束一切,一切也就会因你而结束。你没有选择,因为你生下来了,所以得接受一切不想接受的。在你心中其实没有想与不想,只有接受,然后杀。” 杜弃痛苦地咬着嘴唇,心里出现了从出生以来最多的痛苦。他本想结束一切,让一切也从他身上消失。他也不想选择,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他更不想接受,可是他的生命中所有的就是接受。他心里最清楚的是那个人跟他说的口气,好像很多人该死,而不单单是童四爷一个,可他费心找到的第一个竟然是他不能杀的一个。杜弃的眼睛现在更显得迷离,低着的头低了很久,忽然抬起头,道:“我不会相信你的。” 狄杀道:“我并没有让你相信我。”杜弃道:“我必须把这个人杀死。” 狄杀道:“现在你就可以杀死他,没有人会阻拦你。” 杜弃的刀在空中犹豫不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杀掉的话,如果杀错的话……他不敢想象——一直以报仇活着的他在报仇的时候忽然杀了那个在他心中已死掉的人——杀错人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杀了一个他不该杀的人,杀了一个他不能杀的人……杜弃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 杜弃愣在那里,闭上眼睛思考着。他慢慢地走出门外,狄杀舒了口气,看身上还在流血的童四爷,苦涩地笑道:“如果不是因为阿月,或许你早该死了,有时候我也真的想杀掉你。” 童四爷被平田善武安排在一个像囚牢的地方,因为他的琵琶骨已被杜弃刺穿,所以平田善武只安排两个曾经被童四爷虐待过小混混“照顾”他,所以童四爷每天的生活很刻苦铭心。平田善武几乎每天都来看他,然后带几个陆云徵月的消息回来。童四爷每次想死的时候,听到陆云徵月就都放弃了这样的念头,脸上竟也在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后失去了痛苦。这时那两个专门折磨人的小混混就会使出他们最精通的招呼童四爷。 童四爷唯一自由的时候就是杜弃来看他的时候,杜弃很少来看他,每次看他都是在询问过去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童四爷每天苦笑,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他的,今天杜弃已经来了,而他觉得不仅仅是杜弃一个人,他现在忽然觉得霍忌也是那个人派来的。杜弃此刻正在长山客栈的屋顶,他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眼睛迷离着。 狄杀的咳嗽声又在他附近响起,杜弃不回头也知道他还是没有找到陆云徵月。如果找到的话,他一定会带那个女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自童山的主人变成现任主人的监下囚时,童山的一切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个院子里失去了牡丹的花香,而被平田善武换成樱花。那曾经让无数人心动的音乐不再是那把乌沉沉的桐木制就的七弦琴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让人听起来不是很舒服的笛子。经常吹一首和院子里那些樱花同名的一首歌。 杜弃是很讨厌这种音乐,可他向来不向别人说自己讨厌的事,并让别人改变他,他最好的优点就是忍受接受。他知道这种音乐响够时他就不会再响了,这种音乐响到一定程度自然会消失。 风月阁那里果然如平田善武所说的那样,那天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掠来许多中国少女,只有那个经常吹笛子的女人脸上神秘地戴着一块面具,她的衣服和阿月一样,都很白,狄杀经常看这个女人,她穿着日本和服,头发被盘起,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会轻轻地鞠躬。 童山现在变得和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这座山寨现在完全开放,无需像以前那样来访者都得是四爷邀请的人或者来求四爷办事的人,只要你有钱,这里随时欢迎你,平田善武真的开了一个烟馆,许多人陶醉在烟雾缭绕之中开心地笑。 第六章傀儡 两个月后的一个早晨,那些樱花它们在向所有路过它们的人释放花香。几个中国女人穿着和服,他们刚被几个野蛮的男人蹂躏过,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她们几乎都没有停歇。那几个男人以为她们是从日本人来的,所以很放肆,他们甚至用他们的刀柄……那几个可怜的女人脸色惨白,下体依旧在流着暗红的血液,可她们知道她们不会改变这一切的。 这一切自日本进中国的第一天从一九二八年的皇姑屯事件今天的一切就注定要发生的。现在辽宁、吉林、黑龙江的全部沦陷,更让日本人的气焰嚣张。 站在樱花树下的那个女人,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滴,她怔怔看着那些进出风月阁的中国人,比死都要难过,像她这样在这种场合竟能生出爱国情怀的女子这个世界实在没有几个。 第8章 她现在已不再计较她个人所受的那些凌辱,心里想的是弱者所面对的命运。 杜弃只要有时间就会站在长山客栈的屋顶,两个月来除了跟童四爷说过几句话外,再没有跟人开过口,那些经常出入风月阁的人对常在屋顶怔怔发愣的杜弃已经习以为常。 杜弃的眼睛停在那个在樱花旁流泪的女人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打量风月阁的女人,即便陆云徵月他都没有这么看过。这也正是他在这种让男人根本不能心静的地方他的身体能控制住,没有被这里的欲望吸引。 他打量这个女人不是有什么想法,而是从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了他身上不具备的一种品质。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爱,一个正在被侵略国家中所有人应该拥有的一种爱。可惜的是应该所有人应该有的爱,现在他只能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他的心灵忽然有所触动,因为他发现他到现在都没有这种爱,他心里有的只是恨,而且不是大恨,如果有大恨现在应该在抗日战场上,而不是在这里等那些也许根本不会来这里的人。 他不是从樱花旁那个女子脸上的泪滴发现这种爱的,而是直觉。他还有一种直觉,这个女人马上就会死掉,而且他不能出手相救,因为他要出手相救的话他也会死掉。一个天生为杀人而活的人最能感觉到的便是杀气,那种看来风平浪静的场面下而的波涛汹涌,他此刻才感觉到这个地方太危险了。那个女人使劲咬着嘴唇,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血从她嘴唇流出来她都没有知觉。 杜弃正想跳下去让那女人离开樱花旁边,那女人忽然开口在樱花旁冲那群进风月阁的无数男人喊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万岁,打倒……”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连串的枪声,那些进风月阁的人一下都愣在那里,都看那个满脸微笑倒在樱花旁的女人。杜弃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竟然有机枪,而且好像就对着风月阁,不,应该是对着童山的每一个地方。 他心里忍不住替那个女人感到叹息,更替这里的一切痛恨,一个可怜的女人说出一句正确的话却把自己的生命也搭进去了。很快有人来收女人的尸体,平田善武是不允许这块地方有脏东西的,他不想让这些脏东西影响那些男人的心情,心情不好的男人常常干什么都无力,他可不想让男人无力,如果男人无力他这风月阁就没法开下去了,而开不下去他就不会赚到钱。 那个女人被抬走后,她旁边的樱花看起来却更加灿烂了,似乎很期待人们的死亡。 狄杀咳嗽着从人群中穿过,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瞟刚才传出枪声的地方,他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有看到那隐藏在暗地里的枪。杜弃看到狄杀的表情,虽然狄杀没有什么表情,可他看得出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所以他就打掉跳下去做徒劳寻找。杜弃还是跳下了长山客栈,只是他的脚步却是走向关押四爷的地方。 守门的那两个小混混正在用烧红的铬铁替童四爷“理发”,杜弃想起刚才那个为“大爱”而牺牲“小我”的女人,第一次发火,刀几乎就要割断他们的喉咙,可还是没有下手。他不想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杀一个中国人,除非是那些非杀不可的人。 童四爷的头发刚被他们“剃光”,头上有很多火泡。杜弃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有力气的话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童四爷站起身看看杜弃的脸,叹气道:“老头子已经没有了走路的力气。”在杜弃的搀扶下童四爷喘着粗重的气向后山走去。 童四爷坐在那块巨大的石头上俯瞰着童山的各处,给杜弃讲述着,语调低沉已没有当年一方霸主的咄咄逼人的腔调,倒像个慈祥的老者,轻声道:“童山原来是有大门的,可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所有人都奇怪为什么要修一个大门,其实主要的原因不是我想把一些不想见的人隔与门外。是一位麻衣相士让我这么做的,他说没有门这里会这里会变成人间地狱。” 杜弃拿出他的刀,放在童四爷面前,黑色的刀锋在太阳底下也没有光泽。童四爷第一眼看到这把刀时在杜弃身上时他就因为不安而把手中的翡翠戒指给弄碎了,看到这把刀的时候童四爷就觉得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现在看到倒没了那份原先的恐惧,只是唏嘘过往的岁月,感到造化弄人。杜弃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这把刀是黑色的么?”童四爷平静道:“被火烧的。” 杜弃道:“你说那放火的人该不该死?”童四爷道:“该。” 杜弃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放火的人是谁?”童四爷道:“他确实该死,可是你不能死。你见到他你一定会死的。” 杜弃叹了口气,他已经问了童四爷不下千次,可每次他都回答的都让他感到不愉快。杜弃看了半晌前面热闹的风月阁,把刀又握在手里,道:“刚才有个女人被枪杀死了,你知道么?”童四爷道:“不知道。我只听到枪声。” 杜弃道:“那你知道枪声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么?”童四爷道:“不知道。” 杜弃道:“看来你真的变成一个废人了。”童四爷闭着眼不说话。 杜弃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你杀掉……走吧,我说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的。” 杜弃扶着走路都很吃力的童四爷,沿着密密的灌木草丛,长年落下的树叶在他们脚下发着沙沙的响声。甚至可以听到树林间传来的尖锐呼哨声,乌鸦是这里最多的一种动物,他们被这两个人的脚步打扰,哇哇叫着在空中飞荡,几根不长叶子的枯枝从旁边的大树上斜斜伸出来横在路端。 童四爷踩在上面是发出清脆的“喀嚓“声。他们似乎走了很久,有些地方人几乎就过不去。杜弃不得不用绳子把童四爷绑在自己身上去爬那些高耸入云的树,然后再沿着树干爬下去。树的边端是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的对面是一桩小屋。 童四爷看到这个小屋脸上浮上了一丝笑容,这个小屋就像他的家一样,虽然他从来没有真心体验过家的感觉。他常常在这个小屋呆呆地坐着,里面虽然没有长山客栈的豪华,可他却感到那比世上最美丽的地方都要美丽不止千倍。每当他进入这个房间就会忘记他是江湖中的人,就会忘记他曾经杀过人,就像又回到他在少林寺当和尚撞钟的时候。 这个小屋比世上一切女人带给他的生理方面的安慰好得多,比世上所有钱财带给他的享受好的多,比世上所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好的多,在这里他就是纯洁的。他几乎不用杜弃再扶就能跑到小屋的门前,推开门时他愣住了,因为里面竟然站着两个人。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张非常清秀的脸,然后才是那个他曾经用过的神秘杀手——霍忌,他总是在人快要让人忘记的时候出现,他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支持童四爷跑到这里推开小屋门的力量在他看到这两个人后消失不见,他已经没有力量使自己站起来。杜弃看到霍忌也很意外,全身立刻戒备。 霍忌笑道:“士别三日正当刮目相待,童四爷这副德性想不让人刮目相看都难。”童四爷声音沙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忌道:“我在这里等着杀人啊。”霍忌说杀人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似乎杀人是值得人大笑的事情。杜弃冷冷道:“等到了么?” 霍忌道:“等是等到了,可惜还不到杀人的时候。”杜弃不再说话,他本打算带童四爷到这里看一下让童四爷心平气和的地方,希望童四爷跟他说一些事,可现在霍忌破坏了他的计划。他扶起童四爷向来时的路走去。他不想看到霍忌,他不喜欢霍忌这个人。霍忌的笑容在杜弃消失也跟着消失了,他回头看看像个孩子的小惠,捧起她的脸轻轻撕她脸上的肉,然后笑道:“哥哥我想吃奶。” 小惠脸色一红,骂霍忌流氓。昨天晚上霍忌强行把小惠按在香案上解开了衣服……做这种事他向来不会去管女人的感受,他只不能忍受没有女人的日子。现在他又想领略一下女人的神秘。小惠虽然在挣扎,可霍忌没费什么功夫。他的嘴唇果然在吮吸女人出产奶水的地方。所有的女人通常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最美的,小惠那张清秀的脸似乎与眼前的事挂不上关系,可看到那美丽的身体有谁能想到那确实是这个女人呢,大部分女人放荡的时候都很妖艳,小惠清秀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晕红。霍忌的嘴应该是这世上最讨人喜欢的一张嘴,他沿着高耸的胸膛一路向下,舌头在长着一张清秀脸孔的小腹上呵着暖洋洋的热气。在霍忌还要向下的时候,小惠忽然把霍忌一把推开了。小惠喘着气,道:“不行,今天不行。” 霍忌深吸口气,道:“既然不能做好事,那咱们就去做坏事,去杀几个人。” 霍忌把掉在地上的衣服丢给小惠,他也在寻找自己的衣服。小惠知道霍忌说要杀几个人的时候一定是去杀很多人,身体忍不住发抖。霍忌拍拍她,像是在安慰,接着喃喃自语,道:“听说童山竟然出现了机关枪。日本人,真的不该来中国。” 霍忌推开地上一块整洁的石块,露出一个洞,然后钻了进去。 原先是童四爷的房间,现在换了主人。这是童山最好的一间房,当然应该由位高权重者居住,平田善武正招待几名中国女人。那些女人都是赤裸的,只有平田善武穿着衣服,胸前不住起伏,似乎很激动,他的双腿和那些女人一样都在努力地夹紧。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平田善武居然只是抚摸一阵,便让那些女人出去了。 第9章 霍忌自后山小屋里走到这里,便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平田善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慢慢地立在窗前,他轻轻的拉上窗帘,屋里多了几许晕黄的色彩。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狄杀轻轻地咳嗽,道:“你让我说的那句话我已经说了,也正是这句话让童四爷活了下来,杜弃真的以为童四爷是他父亲,所以他还活着,而且活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让我看看阿月吧?” 平田善武道:“现在还不到时候,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让你看到你想看的人。”狄杀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道:“你太让我失望。” 平田善武道:“如果你想杀了我的话,你尽管拨出你手中的刀。”狄杀掏出酒壶,喝一口酒,道:“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童四爷活下来,你不怕他东山再起? 平田善武道:“你们整个国家都快是我们的了,他还能有什么作为。我只是想让他替我打理这个地方。”狄杀道:“让他打理?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平田善武笑道:“让一个中国人收拾你们中国人,我想想就感到有趣。”狄杀现在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平田善武笑得更欢了,因为他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童四爷走进来时,狄杀吃了一惊,因为童四爷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又浮现出以前那种圆滑的笑容。跟在他身后的杜弃仍然没有变,仍然不说一句话,依然没有表情。 平田善武道:“童四爷果然是一方豪杰,身上没有一丝功夫,可步伐还是如此矫健。”童四爷眼睛里的痛恨一闪而逝,道:“还得感谢平田君从日本请来的外科大夫,不到一个小时我的一切病症就都消失了。” 平田善武道:“那也得归功与你们中国人爱好吸食鸦片,否则的话童四爷也不会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童四爷道:“如果不是平田君有足够的鸦片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行走。我一定会感谢平田君的。” 平田善武笑着拍拍手,道:“那太好了,来人,押上来。” 一个已被打得神志不清的中国人被两个强壮的中国人抬了进来,他的眼睛已因为皮鞭的毒打以及各种酷刑的招呼而发不出一个正常人的光芒,他的头套拉着似乎随时要掉在地上,他的鼻子已被人打烂,嘴里不停地向外流着黑色的血液,他的牙齿好像是被人拨光了。可是他还在笑,他举起他那已经不是手的手指向平田善武,嘴里发着低低如野兽的声音,童四爷这时才看清楚,这个人的舌头竟然也被人拨走了,童四爷是从那个人的口形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想说的是:“你们这些衣冠禽兽的畜生,中国人是不会打倒的。”他的目光看到童四爷时又旋即黯淡下来,然后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看眼前的人。 平田善武道:“这个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我割了他的舌头,该做的事他却没有做所以我用石头砸碎了他的手,而且还……”他笑着看地上那个人的腿,所有人都看那个人的腿,都惊讶的说不出话,因为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个女人,她的腿不知为什么竟然变成黑色的,以至于让人们以为她是穿着裤子的,现在他们才看出这个女人根本不穿着衣服。杜弃脸色已经变了,因为他认出这个女人就是不久前在樱花旁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那个女人。 平田善武继续道:“她本来已经死了,可是我觉得她死的太快实在是便宜了她,所以请外科医师给她做了一个小手术,所以她活了下来。” 杜弃忽然想救下这个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有了异样的想法。他知道有些人该死,可有的人却是应该活下去的,可现在应该活下去的人却马上就要死了,让他痛苦的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打这个女人的那把枪响声,他就感觉到这里的每个地方都存在着危险。他不想因为救一个人而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 平田善武道:“童四爷不是要感谢我么,感谢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人杀掉。”童四爷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不过还是从旁边一位大汉手中接过刀,他看到那个女子一眼的幽怨,他想起了阿月,他的刀还是刺了进去。那女子嘴角溢出一丝血。童四爷看看死去的女子,淡淡道:“抬出去吧!” 平田善武笑着看童四爷,道:“这我就放心了,相信童四爷以后替我杀一些革命党人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的。”童四爷圆呼呼的脸只能无奈地露出笑容。 平田善武道:“我倒忘了,等过会儿我会请童四爷去喝茶的。”童四爷苦涩地笑笑,想起自己也请他喝过茶。童四爷叹口气,深感人生无常。 第七章来访的人 平田善武没有跟童四爷喝茶去,正当他要去时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笛子发出的声音。听懂笛声的知道这是一种暗号,而听不懂的,当然觉得这是一种音乐。平田善武听到笛声后在地上站了好久,才向外走去。他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不忘回头对童四爷说:“这个地方又是你的了。” 童四爷唯一做的只有接受,他对着镜子理理自己的头发,其实他已无头发可言,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因为今天要去会见一位客人,而且这位客人他是不能得罪的。 童四爷是一个聪明的人,当平田善武对他说“不该说的千万别说”时他就想到今天来的这个人一定很特殊。平田善武那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表达:不能让今天来的这个人知道他在这里,换句话讲就是不能让来的这个人知道日本人在这里。 童四爷在大厅已等了好久,旁边有一个拿着烟枪的人一直立在他旁边。童四爷正在享受着大烟,那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甚至比女人都让人欲罢不能。童四爷第一次抽这种东西时心里还是十分痛苦,可是现在已经舒服多了,因为他的确感觉到这种东西很好,好的已让他没有了豪情壮志。 男人没有豪情壮志一般都过的比较自由,而自由就是快乐。童四爷舒服地伸展着胳膊,竟觉全身通泰,似是吃了灵丹妙药。 童四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从早上等到晚上那个人也没有出现。童四爷看看怀里那个精制的表,吩咐左右的人,如果有人来了就去他的房间叫醒他。他已经很累了,以前他总喜欢在别人面前说他很累了的话,可现在他累了只能一个人知道。人生的大起大落确实不好受。他和衣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觉,他忍不住想拉开窗帘想看看外面的夜景,从他的窗户可以看到童山最好的夜景。窗户刚打开,立刻跳进一个人。 这人三十来岁的模样,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像经常保养的女人一样,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咬一口的冲动。如果刚才不是他从窗户里跳进来,童四爷几乎就要以为他是一名落第的秀才。他满脸的笑容,好久才向童四爷伸出手,道:“晚辈唐禁,打扰了。” 童四爷听过江湖很多人的名字,可就是没有听说过唐禁,可他也不好意思直说,只伸出手,道:“久仰,久仰。”唐禁道:“童四爷最近一切都还好吧!” 童四爷怔怔看了唐禁半晌,道:“唐先生深夜造访不知……”唐禁叹口气,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将不国,我是担忧啊。” 童四爷不解道:“担忧?”唐禁面有忧色,道:“现在日本军队大举压进,入侵我中华大地。万千生灵荼汰,民不聊生。我一介书生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任意烧杀强抢,心有怨恨而无力尽忠,握过笔杆的手怎么使得了枪。我最想做的是驰骋杀场,可惜我空有余而力不足。我很羡慕童四爷,说一句话地动山河,还有那么多愿时刻出生入死的兄弟。”唐禁说着竟然流出眼泪,咒骂自己无用。 童四爷终于明白平田善武为什么让他接待这个人了,他也听懂了唐禁的意思。童四爷喝口茶水,道:“唐先生言之有理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也很担忧,可我同时又很放心。我相信我们中国人民的力量。我一个老头子……哎……我的那些兄弟他们都因战争的原因……另谋他路,我也很想尽一份力,可惜我已经老了。”唐禁盯着童四爷好久,缓缓道:“童四爷,告辞了。” 童四爷道:“我不送了。” 来得快,去的也快。本来是好事,可不知为何童四爷却隐隐有点担忧,总觉得这个“落第书生”发出自己已经不是童山的“老大”。 长山客栈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一丝灯光。 唐禁低低地说着话:“刚才我见过童四了,他可能已经变成日本人的傀儡,大家以后小心一点。” 黑暗中有人低低地问道:“长官,你怎么知道童四已经变成日本人的人了。”唐禁低声道:“感觉,对话,环境。你们没有看到院子里到处是樱花么?” 黑暗中有人低低不解地问道:“那长官为什么还要去看他?”唐禁忽然狞笑道:“我是不会让日本人轻易把童四这么大的一尊人物成为他们的狗的。” 黑暗中有人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唐禁看看外面的星辰,淡淡道:“破坏日本人计划控制童四的计划。” 黑暗中有人道:“如果童山现在已经是日本人的,那我们怎么办?”唐禁皱起眉头,道:“不能为我用的也就一定不能让他人用。如果日本人真的已经控制了这里的一切那就让这个地方从此消失。” 霍忌和小惠手拉着手在那条鹅卵石路上慢慢地走着。霍忌的眼睛里光芒四射,他看到一个黑影钻进了长山客栈,本想跟过去,可看看身边的小惠,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第10章 小惠忽然问道:“你不是来杀人么?” 霍忌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拉小惠的手走向长山客栈,他定了两间房,本来是想订一间,可小惠死活不同意。他只能作罢。 霍忌是一个不能忍受寂寞的人,所以刚进去没多久就叫客栈里的伙计给他到风月阁请几个女人过来,并点名要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会吹笛子的女人。 长山客栈最好的就是你说出去的话在不到一分钟之内会变成现实。 戴面具的女人已经站在了屋里,只是她的身后跟着霍忌有些讨厌的病鬼。霍忌狠狠瞪了一眼狄杀,才示意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可以开始吹奏了。 狄杀表情淡然,似乎没有看见霍忌的眼睛,轻轻地抚摸着刀锋。霍忌终于控制不住,怒道:“我是来听人吹笛子的,不是看你在这里抚摸刀的。” 狄杀也不生气,可他也没有说话。 当第三支音乐响起时,狄杀忽然轻轻说道:“门外那位朋友,有什么事可以进来谈谈。”他的话声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门外却真的传来的声音,向楼上跑的声音。狄杀明明看起来已经病的不成样子,似乎随时要死掉,可是他的身影却如鬼魅,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冲了出去。狄杀的刀似乎砍上了什么东西。 霍忌凝神听了一阵,看看依旧在吹笛子的女人,摆了摆手,道:“这里现在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吧。” 霍忌将那人送走,从风月阁出来后,径直向大庭走去。 大厅里,童四爷犀利的眼神已变得暗淡无光。他的面前躺着一个死人,狄杀看到霍忌,轻声道:“我追到这里,他已经死了。” 霍忌道:“谁杀的?” 狄杀摇头道:“不知道。” 大厅里聚焦了许多人,这几天童山发生的事足以令每一个人胆寒。在这个深夜,有许多客人已经开始向童四爷辞行,以前遇到这种事童四爷总会轻易地摆平,可现在却没有一点太平的感觉。那些客人来童山是为享福而来,而不是来找死的。已经有许多人退房离开了这个地方。 霍忌看着这一切,冷冷地发笑。唐禁的嘴角也逗留着笑意,他希望如此,他不希望童山变成日本人的杀场。 令人奇怪的是,童四爷对这一切似乎毫不关心,没有过多挽留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有抬。眼连睁都没有睁。 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狄杀,因为他发现童四爷已经死了。他始终平静地躺在他经常躺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杯他未喝完的酒。童四爷的一只手指在酒杯里,他似乎是想沾着酒在桌上写一个字,可是他还未写出来时他便死在了躺椅上。霍忌看看童四爷的手,又看看狄杀,忽然道:“童四爷的手好像在说是谁杀了他。” 狄杀点点头,道:“不错。”霍忌道:“童四爷在说他是死在一个经常喝酒的人手上。” 狄杀摇头道:“错了。”霍忌道:“你在狡辩。” 狄杀淡淡道:“杜弃在童四爷的身边我是杀不了他的。”霍忌道:“可他现在不在童四爷身边。” 狄杀道:“杜弃一般情况是不会离开童四爷的。”霍忌道:“那他为什么离开?” 狄杀道:“我也想知道,这也正是困扰我的。”霍忌向狄杀靠近,道:“童四爷从来没有喝酒的习惯,现在他却倒了一杯酒。” 狄杀微微笑了笑道:“童四爷确实是在表示什么,你没有想到别的么?比方说,他在说那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酒字。” 霍忌道:“我还没见过中国有姓酒的人。”狄杀道:“这个人也许不是中国人,也许是别的国家的人。比方说,日本人中就有姓酒的,像酒井。”霍忌眼角抽搐,愣在那里,因为他现在也有些明白了,可能是为使他心中确定的更加准确,问道:“日本人为什么杀他?” 狄杀道:“这个问题很可笑,我想问你日本人为什么要侵略中国?无论国家还是个人,想得最多的无非是利益。”霍忌道:“杀童四爷对日本人有利?” 狄杀道:“应该算是有利吧。”霍忌道:“什么叫应该?” 狄杀道:“有人想以童四爷的死而让一个人来杀我,而我也刚好有杀童四爷的条件,而且恨他入骨,所以那个人一定会替童四爷报仇的。”霍忌道:“那个人是谁?” 狄杀道:“杜弃。”所有人都听得很糊涂,不知道狄杀在说什么。霍忌忽然问道:“为什么有人想要杀你?”狄杀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一个秘密。是吧,酒井惠子小姐。”人们不知道狄杀在说谁,目光四下转动着。狄杀的眼睛却盯着霍忌,轻声道:“其实你知道谁是酒井小姐的。” 霍忌看着小惠,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知道小惠来头不小,可没有想到是大名鼎鼎的酒井小姐,日本在华的特务要员。 隐藏在暗处的唐禁眉毛挑动,他希望童四爷死,可是没有想到童四爷竟是死在日本人手里。这对他的能力是一种污辱,更说明他唐禁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第八章酒井小姐 酒井惠子苦涩地笑笑,道:“你真是阴魂不散。” 狄杀笑道:“两年前我开始追你,追到这个地方你忽然失去了踪影,我便也在童山居住了下来。我知道有一天你总会出现的,可是没想到你出现的那天在两年后。” 酒井惠子道:“既然你确定我在这里为什么不早早把我杀了。”狄杀道:“因为早些时候我还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我一直追寻的酒井小姐。” 酒井惠子道:“那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便是你一直寻找的人?” 狄杀道:“那天我在后山巨石上喝酒时忽然发现脚下的乱草丛竟然有两股杀气,然后有人就跳出来说我打扰了你们,还要捏死我。那时我看着你就有点像,可是并不能确定。因为你的脸长得实在太清秀了,几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当然不可能让人以为是一个特工。不过我很快就想到一个竟然能让我感觉到杀气的女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女人。我问起你的名字时你竟然说你叫小惠。当时我基本上相信你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人。后来我的小屋被人炸毁了,我知道那其实是有人想炸死我。童四爷因为不想让童山太招摇,所以从来没有在外面买过炸药等东西,这时平田善武冒出来让所有人以为是他想炸毁童山。可是我知道那其实是一个幌子,平田善武就是接到你的命令来炸小屋的,当时我就奇怪为什么童山那么多地方不炸,偏偏炸我那不如一颗炸弹值钱的小屋。其实童四爷也知道有人想要杀我,那时他也就感到不安,所以那两个逃兵在风月阁奸杀一个女子都没有被童四爷处理掉,因为他需要人保护,那两个逃兵就成了他的保镖。没有多久,我被一封信骗到了百草村祠堂,我也确实见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可她不是阿月,是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以阿月的性命为由让我干一件事情,就是阻止杜弃杀童四爷。我很奇怪你们为什么又不杀童四爷了,直到前几天看到这位唐先生才明白了一切。我也明白了那两个逃兵实际上并不是真的逃兵,而是这位唐先生的人。这也是逃兵死掉后唐先生激动的原因。后来在你的安排下童四爷又成为了童山的老大,可我清楚那是故意做给唐先生看的。以唐先生这种人怎么可能看到院子里都是樱花树还以为这个地方是童四爷的呢!” 酒井惠子道:“你很聪明。” 霍忌忽然道:“杜弃呢,现在他在哪里?”狄杀道:“他跟一个女人走了。” 霍忌道:“一个女人?哪个女人?”狄杀道:“就是让我以杜弃是童四爷儿子的谎言劝杜弃别杀童四爷的那个女人。” 霍忌道:“哪个女人?”狄杀看着浓浓的夜色,道:“这个女人我没有见过,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很熟悉。” 酒井惠子笑道:“你今天说出这一切难道是有把握杀我么?”狄杀道:“我没有把握杀你,可如果有两个像我这样的人一定可以杀死你的。”狄杀说着,眼睛看向霍忌。霍忌不想接受这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确实是真实的,当初小——不,当初酒井惠子带他走童四爷密道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女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当他试着强逼这个跟自己睡觉时她竟然没有多作反抗。他经常遇到女人可像这样不反抗的女人还是第一次。 狄杀忽然道:“其实酒井小姐最想做的不是杀我,而是让童山成为一座空山,所以才在这些天一直不间断地杀人,希望吓走那些人,果然那些客栈里的人都被吓走了,所以童山也就真正地成为了一座空山。” 唐禁冷汗直流,他希望童山变成空山,可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却合了日本人的心意。 酒井惠子道:“你说得很好,可惜说得再好也得死了。” 狄杀的刀已经拨出来了,他的身影也快像一道闪电,可惜当他刺过去的时候酒井惠子还是不见了。屋里的灯忽然在转眼间一下都灭了。狄杀第一次正面领教传说中的忍者,狄杀僵在那里静静地听黑暗中的呼息。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笑声,灯亮了,酒井惠子出现了,只不过她手中多了一个人,陆云徵月。酒井惠子的手就在她的喉咙处,笑盈盈地看着狄杀。霍忌的身影一闪向前扑去,狄杀挥手,刀光拦下了霍忌。 酒井惠子怔怔看了一眼霍忌,苦涩道:“没有想到你竟然也要杀我。”霍忌想到他们间的种种事,心思倒有些漂浮。 外面传来整齐的步伐,酒井惠子凄楚地一笑,道:“本来我是打算让你们都死的……” 酒井惠子举起手洒出一把忍者镖,道:“活下来的就让你们永远活下去。” 第11章 大厅里的惨叫声还没有叫完,她的人已到了门外,陆云徵月被扔了进来,扔到想要冲出去的狄杀身上。 屋子里只有四个活了下来,霍忌看看扶眼镜框的唐禁,狄杀在看着他的阿月发呆。外面已经被许多手持枪械的人。唐禁想到他带来的随从,不知道他们现在活着还是死了,应该是死了。日本军队现在都已经在外面把这里都包围了。 庭院深深,寂寞几许,烛光仍然从小屋里流淌出来。眼前的松林不知陪伴过多少岁月和佳人,可英雄还是活着的,还没有倒下。可能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传说。转眼间已经深冬了,大雪不住地飘零,不管生前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小屋下一坏黄土。 童山活下来的那几个人被安置在狄杀原先的小屋旁边。酒井没有杀他们,反而每天劝他们归顺日本,共建大东亚共荣圈。陆云徵月因为染上风寒被酒井接走了,狄杀虽有不愿,可也没有别的办法。结果陆云徵月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小屋的周围围着铁丝网,霍忌已经在一次铁丝网中死里逃生过。现在又进来了,心情实在不太好受。 童山它变成了一所监狱,每天有不同的人被运送到这里,他们在小屋可以听到不远处的严刑毒打,每天有死掉的人被扔进小屋附近的石灰池中。狄杀每天还是喝着他的酒,咳嗽声似乎更强烈了。唐禁每天沿着铁丝网不知在寻找什么,偶而问霍忌出去后,“想不想大展宏图”。 霍忌以为这个三十多岁的落第书生已经被监狱的生活给逼疯了,不太理睬。他们是这里待遇最好的囚犯,起码他们还有一片可以自由走动的地方。酒井偶而会来看看这三个人,她的眼睛更多停留在霍忌身上,希望这个中国男子能接受她的意见。 在不安的环境下,如何保持镇定是非常重要的。 已经面对了的事情,只能平静地接受,无畏的挣扎只能带来痛苦。 他们已经不记得这是过了多长时间,反正他们能看见的那个石灰池已经扔进去了很多死人。他们是热血的青年,他们现在都在想外面的人民过得怎么样。反正不会太好,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被扔进石灰池了。 虽然每天的温度在逐步地下降,可他们很少能感觉到冷,他们的血是热的,即便在这种环境他们心里想的还是出去。三个人相处的日子,可都相互不太了解。霍忌只知道唐禁是军统的人,唐禁也知道了霍忌是一个孤儿,而狄杀他是受一个道士之托来找一个故人的。他快要找到那个故人时,便遇上了酒井,然后追到了这里。霍忌闲来无事时问过狄杀那个带走杜弃的女人,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女人能把杜弃带走。 狄杀每天喝的酒更多了,这世上承受孤独的人实在太多了。 听酒井说,那些原来在风月阁的女子现在还在这里,只不过客人变成了守卫这里的那些人。那些站在哨台上的哨兵竟然在持着枪的时候看着远处微笑,显然他们对这个地方的服务很满意。 第九章脱困 不知是这里死的人太多那些怨魂散不开还是这几天的天气不好,到处吹着凛冽的寒风,还弥漫着奇特的雾。 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中年人轻轻地叹气,道:“那几个人还不肯投降么?”他身边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子像一个乖巧的女儿,轻轻地点着头。中年人负手站在一株已经凋谢的樱花前,他的脸隐藏在那些奇特的雾之中,道:“我们是不需要不听话人的。” 那个有着一张清秀脸庞的女子表情忽然黯然下来,轻声道:“我再劝劝他们。” 中年人看看清秀女子的脸,道:“在帝国的利益面前,这些人的生命不不值一提的,儿女私情更是不值一提的。明天的此刻我见不到他们站在这里就应该让他们的头颅放在这个地方。” 那个清秀的女子点点头,向关押霍忌的那个小屋走去。中年人道:“等等。我让你杀的那个身上背着一把刀的那个人找到没有?” 清秀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只见过杜弃拿着一把刀。”中年人道:“我让你杀的那个人不是杜弃,再说杜弃现在做的事很让我们高兴,即便是他,也不能杀他,等他没有价值以后,他自然会死。” 酒井惠子笑盈盈地站在小屋的外面,高高的铁丝网外面围着许多手持冲锋枪的士兵。里面的人虽然有一定的自由,但却是被当作特别犯人对待的,所以看管他们的都是能一口气打几百发子弹的机关枪。 酒井惠子这次没有劝他们,而是看了他们好久,轻声道:“明天的现在如果你们出不来的时候你们就永远出不来了。”说完眼睛在霍忌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有泪水滑出。 霍忌笑嘻嘻地说道:“这些天我可一直在想你那美丽的身体。”酒井惠子心里脸上忽然多了一抹笑容,道:“谢谢你还记得我。” 酒井惠子是流着泪离开的。 唐禁看着霍忌,表情奇怪,道:“这个女人怎么会哭呢?”霍忌瞪了一眼看唐禁,想大骂几句,可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愣了一阵,向小屋里走去。狄杀道:“他们终于要动杀机了,他们的耐心也实在太差了。” 唐禁扶扶他的黑框眼镜,没有丝毫快死时的紧张,笑道:“看来我们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么?”狄杀瞟了一眼唐禁,道:“唐先生现在都不说实话,不做实事。” 唐禁忽然笑道:“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了。”狄杀道:“那两个逃兵来时我就想到一定会有一位重要的人物会来,那两个逃兵被童四爷重用后他们一定把很多炸药埋在了童山的很多地方。否则以唐先生的聪明才不会轻易出动的。” 唐禁道:“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狄兄弟,无论什么秘密到你嘴里就不是秘密,出去后如果不能和你成为朋友一定会睡不着觉的。”霍忌从小屋里奔出来,急急问道:“我们能出去?” 唐禁拍他的脑袋,道:“小声点。” 狄杀道:“可能能出去,也可能被炸成一片废墟。”唐禁忽然道:“如果咱们都能活着出去,出去后你们能不能替我办件事情。” 狄杀道:“我是不会答应你任何事的。”唐禁苦笑道:“那你们活着出去记住是我救你们出来的就行了。” 深夜。探照灯从四面打来把小屋这里晃的如同白昼。唐禁手里捏着一根导火线,关在这里的每天他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这根牺牲掉他好几个兄弟的东西,他本来是想点燃这根东西的时候他不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看这里的烟花。 没想到狄杀提前一步公开了酒井惠子的身份,害得他也被囚禁了起来。他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在炸药爆炸后活着离开这里,所以很紧张。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冒着生命危险一试,也许可以活下来,如果不试,他们则肯定得死在这里。 狄杀已经拿出了他的刀,他正在屋里寻找石头,希望用力砍下去能撞出火星,然后引燃这根唯一能救他们的导火线。可是他失望了,日本人囚禁他们的这个地方,除了泥土还是泥土。唐禁已经有些焦急,狄杀也感到命运弄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可以活下去的希望,却偏偏没有火引。 每一个不把死亡看成一回事的人,其实当真正要面对死亡时发现他其实并不想死。 狄杀不怕死,可是当死出现在眼前时,对未经历的生活却又有一点点眷恋。 霍忌眉头紧锁,紧握双手,似在下什么决定,之后猛地从背上抽出了一把刀,狄杀和唐禁都吃了一惊,奇怪地看着霍忌从背上拨出的那把刀。他们奇怪这把刀是因为这把刀竟然和杜弃的一模一样,都是通体乌黑,只是霍忌手中的刀要比杜弃的短两寸,而且是薄了许多,所以才能很容易地绑在背上而不被人察觉。 唐禁看着霍忌,良久问道:“为什么现在你才拿出你的刀?” 霍忌道:“因为现在拿出来我们就能活下去。”唐禁道:“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把你的刀拿出来。” 霍忌想到在后山遇到的那个清秀女子,叹了口气道:“我不拿出来是我想活的长一点。” 狄杀还想问,霍忌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你们能不能别再叽叽歪歪。日本人可没心思听你们在这里讲故事。”狄杀捡起刀劈向霍忌的刀,溅出的火花落在了唐禁手中的导火线上。 霍忌问唐禁:“这根导火线多长时间就能引爆炸药?”唐禁道:“一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后,霍忌忽然冲出小屋对站在哨台上的日本士兵大骂道:“操你们日本鬼子全体的妈。”那个日本士兵听不懂霍忌在说什么,可他听得懂酒井小姐的话,酒井小姐说,如果有异动,立刻射击。所以子弹扫射了过去。唐禁本来修养很好,这时大骂霍忌找死。 密集的枪声嗒嗒打在水面上。 警报声在童山的上空响起。一直在屋里对着镜子看自己脸的酒井惠子忽然僵在那里,心里说不清是欢喜而是悲叹,不知道那个曾经强暴过他的人是死还是活着。她对那个人活着实在没有太大的希望,她不想看那个人的尸体,擦擦脸上的泪珠向童四爷那个密道走去。后山的那个小屋里一个中年人正在怔怔地看一个牌位,上面写着:霍天弃之位。 酒井惠子走进来时,中年人把头扭向窗外,问道:“他们死了么?”酒井惠子道:“警报已经响了。”中年人叹口气,道:“他们死了我就心安了。” 中年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因为他听到几声巨响后,大地开始摇晃起来。 第12章 酒井惠子的脸上也出现一道难以置信的表情,喃喃道:“不可能。” 人间地狱已不能形容这里发生的一切。 曾经的繁华曾经的风花雪月都在一刹那化无虚有。 月光如水洒在这荒凉的山头,原本这里就荒凉么? 还没有人醒来,醒来的人也只是在呻吟,痛苦的呻吟,他们不相信一个活的很好的人竟然这样就轻易地离开属于自己的一切。狂风吹着这片废墟之地,不祥之地,吹起了黄沙,也吹走了岁月。一年前这里还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还是人们以为的天堂,可转眼间这个所有人喜欢的天堂,竟然变成了地狱。解脱了那些薄命女子的命运,也解脱了童山。 虽然这种解脱,是死亡。 很多人在这里留下过脚印、血痕。现在都不存在了。当有人明白再强的功力在炸药面前也是微不足道时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狄杀第一次感受这种恐怖的东西,他也没想到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把整座山一下消失不见。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摸摸手中的刀,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他看着眼前的废墟,他的眼睛竟然还看到一支樱花,想到这么多人活着的时候每天在看樱花,现在却变成它的肥料,他想明年这个地方的樱花一定很好看。 尽管这里的一切已经炸的不成样子,可是狄杀的手里还捏着那个酒壶,酒壶里的酒已经流到他的肚里。他轻轻地咳嗽着,抬头看那凄美的月光,周围突兀而立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些曾经局限他自由的铁丝网斜斜地搭在那里,那些曾用来监视他的哨台连一点它曾是哨台的迹象也没有,其上的那些端着枪的士兵更不知去了哪里。 他倒感谢他选择小屋作为他起居的地方,因为那两个逃兵没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放置炸药。有谁能想到这里曾有过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想到陆云徵月,他的心里不由一痛,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炸死了还是被酒井打发到了别的地方。炸药的威力实在太大了,狄杀竟然在萧索的风中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之后他倒了下去。倒在那些成为粉末的尘土上,晕了过去。 第一缕阳光照在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被白雪覆盖。狄杀的脸端眉梢,都凝着冰霜,似乎睡着了。他是被冻醒的,醒来的第一件事想喝酒。 后山。那个中年人在那块巨石背后,盯着前面的废墟。旁边立着一个清秀的女子,她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一丝欣慰,因为她看到在雪中饮酒的霍忌还活着。酒井惠子清秀的脸上即便生出残忍的神情,也让你觉得可爱,她的声音似乎不像是用来杀人的人,她低低地说:“要不要现在过去杀了他们?” 中年人道:“算了吧。你不会杀他们的,你不可能完成我给你的任务,看来还得平田君出手,他比你可好多了。”那个清秀女子把头低的更低,说不出话。 中年人道:“那个……姓霍的青年身上真的没有刀?”那个清秀的女子摇摇头,道:“我没有见过。” 中年人道:“你跟他睡觉时也没发现他身上有刀?”那个女子的脸忽然红了,甚至有几分羞涩。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我本想以你是女人这一天生的杀人利器对付他,没想到你竟因为跟他睡了一觉而莫名奇妙地……唉……” 唐禁睁着眼睛,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的力量,脸色铁青,躺在雪地上对着空荡荡的天空一句话也不说。好久,他看看在雪中喝酒的那两个人,挣扎着坐起,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两位大好男儿……”霍忌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是不会参军的,我有我的事。” 唐禁道:“我不是让你们参军……”狄杀道:“我是不会加入你们军统的,我也有我的事。” 霍忌忽然夺过狄杀的酒壶道:“病鬼,我想多知道一点你的事。”狄杀看霍忌嬉皮笑脸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道:“我也想多知道你的一点事。” 唐禁感兴趣地看着这两个人,霍忌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算了。” 狄杀站起身,看这座一夜间变成孤零零山头的地方。唐禁已经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山下走去。蜿蜒曲折的山路脚下有一支规模不大的黑衣人,他们是来接唐禁的。 唐禁看到这些人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他有些累了,闭上眼四肢轻轻地舒展开,让他们抬着他,向不远处宽敞的地方走去。 狄杀看着唐禁消失的地方,道:“没有想到唐先生还是一个人物。”说完更感觉到自己的孤单,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如果死了没有人会知道,可是活着又没有什么乐趣,他还得去寻找那个道士的故人。他看看后山的那块石块,它依然没有倒下,还伫立在那里。 他也知道自己也不能倒下,他还得走很多地方,走很远的路。他看那个有着怪脾气的霍忌,知道他们其实是同一种人,自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要踏进进江湖这趟水中,做着一些他们本不愿做的事。 霍忌拍拍狄杀的肩膀,笑道:“你这个病鬼以后就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做完你的事,咱们一起去战场打日本鬼子。”狄杀笑着点点头。霍忌问道:“你准备去哪里办事?” 狄杀的脸忽然有些阴暗,看着遥远的地方,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先找到阿月。”听到狄杀的话,霍忌忍不住转动着脑袋四处看童山,他希望能发现什么人的身影,看了好久,苦笑着叹气。 孤独的人向来只是由寂寞陪着他的。霍忌本想和狄杀一道走,可狄杀不想和他一起走。看着狄杀消失在山的脚下,霍忌也准备去他该去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他怔怀看了半晌身后的后山,才抬起那双已经走过千万里路的脚。 雪地上留着一道浅浅的脚印,中年人盯着风雪中的脚印发愣。可能他也感到了冷,缩缩身子,在那名清秀女子的陪同下,向大道上停着的那辆车走去。在这个时候能坐车的人并不是很多,他坐上车后就闭上了眼睛,他轻声地吩咐着坐在副驾驶座位的一个人,交待着一些事。他的眼睛在打量漫漫荒原上那个踽踽独行的青年,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开始摇晃,可他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 中年人看着那个倔强的年青人忽然感到可怕,如果被这样一个人追着,他能躲过他的追击么?他不想再想这些未曾发生的事,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他旁边那个清秀的女子一直在看外面白色的世界,直到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的眼睛还没有回到车里。 狄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走着,头上已经结满了冰,每走一段距离,他就停下来喝几口酒。这些酒不知是在给他热量还是在壮他的胆子。他在童山呆了好几年,现在已经不太习惯走路,他忍不住对着漫漫的大雪叹息。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远处平坦的雪地里,有一滩异常夺目的血,那些血已经都渗入积雪之中。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藏在雪中的眼睛。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双眼睛的功击。他不喜欢杀人,可要杀他的人他是一定不会放过的。紧迫的杀人气氛他感觉的很清楚。 他站在那滩血迹前,轻轻地咳嗽着,似在提醒别人他现在是个病人,你们可以用放马过来。 雪白的大地上果然走出几名身着白装衣服的人,他们的脸也都被白色的布蒙着。狄杀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眼睛。他的刀是说明了他们的身份,锋利无比的日本军刀。 狄杀咳嗽道:“各位在这里一定等了我很久了。” 为道的那人冷冷道:“我们不是等你的。”狄杀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那人道:“你发现了我们,所以不可能走了。” 狄杀看看地上的血迹,道:“想必流出这些血的这位人也是发现你们了。”那人道:“不错。” 狄杀道:“那你们动手吧,我还要赶路呢。”那人狞笑一声,道:“我还没有见过一个想死的人让八大金刚一起动手的。” 狄杀有些茫然,道:“八大金刚?”他们八个一起向前聚拢,他们手中的刀也在向一起聚拢。狄杀轻蔑地看着他们,握紧手中的刀。他们跨出了第一步,接着第二步,然后他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此时,远方忽然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第十章隋刃 马背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具尸体,白衣包裹。 远处空蒙蒙的什么也没有,那匹马跑到这里就不再动了。为首的那人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尸体,脸色变了。 狄杀咳嗽着,抬起脚步,他的脚似乎也变得沉重,连走他自己的路都有些累。那些刚才想要杀他的人只在忽然之间竟在雪地里消失不见了。狄杀知道他们隐藏进了雪地里,他们在等待想要伏击的人。 狄杀看看马背上的尸体,低头不再理这里的事,去走自己的路。 沿途所见的无一不让他这个冷血的年轻人心寒的悲惨场面,他的心竟有微微的触动,许多嗷嗷待乳哇哇哭叫的婴儿,许多手握拐杖在寒风中颤巍巍哆嗦的老妇,许多只有一只胳膊的中年人靠着枯枝荒草。 狄杀痛苦地闭上眼睛。 狄杀走过这个刚被炮火轰炸过的小小村落,目力所及都是残垣断壁。有许多无辜的百姓在四处逃难,希望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地方能让他们多停留几分钟,能让他们稍威地呼息一口新鲜的空气。可惜的是战乱下的土地一模一样,往往疲惫地从一地奔至另一地才发现这里的死人更多,战乱更严重。 第13章 狄杀看着在空中盘旋的轰炸机,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这萧索间行走,万木凋零,天寒地冻,饥寒交迫,白雪纵横千里,好像从童山出来后这声雪就没有停过。狄杀这几天唯一的食物就是荒野上的积雪,他的酒壶已经空了。战乱下的土地,他连酒也买不到。 这天他终于走着来到一个看起来应该有酒的地方。这是一座古城,城墙上插着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有一颗红色的圆球。狄杀看到城门外的关卡时停下了脚步。他想等天黑的时候才进这个古城,打点酒喝。 狄杀在冷冷清清的街上走了很久,也没发现一个开着的酒馆,他是从一个窗户爬进去偷出酒来的。他忘了黑夜所有的商店要关门。他喝光酒,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想先找一个客栈,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 风吹动着客栈厚厚的门帘,他跨进去的时候才后悔跨进来,因为他看到了几把他在路上看到过的长刀,这些刀有很深的血槽,方便刺进人身体的时候能很容易拨出来。狄杀愣在那里看了他们很久,才让小二给自己拿一酝好酒。 好酒没有下肚,酒坛已被一把刀给劈碎了。狄杀没有看劈碎他酒坛的人一眼,只让小二再给他弄一坛。那个人本来要冲上来教训他,可是却有一个黑衣男子伸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狄杀迷着眼睛看着他那坛好酒,耳朵却听着外面。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狄杀抬起头,那些人已走进了屋里。他们看到狄杀忍不住“咦”了一声,狄杀看到他们却一点也没有吃惊。他们都是白天在雪地里要杀他的那些人。 现在看来他们倒挺狼狈,身上点点的血迹。本来是八个人,现在只剩下五个人,而且看起来很疲惫。刚才用刀劈碎狄杀酒坛的人站起来,奇怪地看着那些穿白衣服的人,然后大骂道:“是哪个混蛋干的?” 最前端的那个白衣人道:“如果是混蛋我们就不必一起出动了。” 门外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和一个人的爽朗笑声,道:“如果你们不是混蛋早就把我给杀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经站在了屋里——应该说是一匹马站在了屋里,马背上那具尸体忽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狄杀没有抬头,却也知道是谁来了。那个脾气的暴躁的已经直劈了过来,那具“尸体”的身体只是向左轻轻一闪,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一把黑漆漆的刀,人们只是看到一道残影,然后那个脾气暴躁的人站在那里就不再动了,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细细的血痕。他的眼睛睁的很大,似乎不相信世上这么快的刀。霍忌道:“最冲动的人往往死的最早。” “死的最早的人也是我们不再需要的人。”一名黑衣人道,“我们能看看阁下的脸么?” 霍忌道:“当然可以。”他的话声刚完,他的头罩已经扔向左面一个人的脸,他身上的衣服竟然也脱了下来,甩向那个双手握着刀不停发抖的武士。霍忌像箭一样向门外奔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子弹,霍忌身体一滞,向前面倒去。里面传来一个哈哈的狞笑,大声道:“收尸的时候到了。” 他们向倒在地上的霍忌走去,他们觉得已经大功告成。 这时里面的灯忽然都灭了,屋里的笑声也变成一声惨叫。店小二哆嗦着掌灯出来时,那个一直喝酒的人不见了,那个中弹的人也不见了,只是在冷冰冰的街上有点点的血迹,开枪的人脸色苍白,他的手竟然不在他的胳膊上,而是在地上。他狠狠地说道:“抓住他们一定要碎尸万断。” 霍忌咬着牙,狄杀用一根烧红的铁丝正在替霍忌止血,取肩膀上的弹头。霍忌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忍不住还是大声叫了出来。那声音在旷野久久地飘荡。霍忌身子一挺躺在了草席上,冲狄杀点点头,轻轻地说道:“谢谢。” 黑暗中有人说道:“他好像在远处的那座破庙里。” 狄杀替霍忌穿好衣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日本人会追杀你?”霍忌苦笑道:“我是一个中国人,这些人也不是日本人。” 狄杀感到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这些人不是日本人?”霍忌摇摇头道:“不是。” 狄杀道:“他们为什么杀你?”霍忌道:“在童山他们就计划杀我了,只不过在童山杀我的人一直没有下手。” 狄杀迷着眼睛回忆童山的那些事,道:“你是说酒井也是杀你的人。”霍忌点点头,道:“酒井她是日本人。” “他们追杀我是因为这个东西。”霍忌从背上抽出那把黑漆漆的刀。狄杀看着刀,不明所以。霍忌有气无力道:“你认识这把刀么?”狄杀摇摇头。 霍忌抚摸着黑漆漆的刀,像在抚摸那个他曾经强暴过的女人,道:“这把刀,应该说这把剑,他叫做隋刃,有人也叫他浪剑。这是一把名剑,《新唐书•南诏传》:隋刃,铸时以毒药并冶,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浪人所铸故亦名浪剑。这也正是这把剑是黑色的原因,因为他上面有毒药。” 狄杀盯着那把剑,忽然问道:“你知道谁在杀你么?”霍忌道:“如果知道的话我还会让他们来杀么,我早就登门拜访了。”狄杀道:“那你听说过‘八大金刚’么?” 霍忌摇了摇头,喃喃道:“八大金刚。” 狄杀道:“咱们走吧,他们快追来了。” 大雪覆盖的夜色有些诡异,狄杀看着静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树枝像走动的人。霍忌骂他一定是被那些雪地里的日本人吓怕了。狄杀喝着酒,也不想解释什么。 狄杀停了下来,霍忌也看到了雪地中的那具尸体,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具尸体的一只手像是刚被人砍去,还有血在向外流,只不过那些血已经变成黑色的,他的脸已经肿胀,霍忌已忍不住想吐出来,那人的脸像是蟾蜍背上的那些疙瘩。两人同时想到的就是这个人是中毒死的。狄杀不久前砍掉过他的一只手,感觉就像自己砍了他一刀才让他死的这么难看。 在他们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一个人从他们身后走出来,他的脸上挂着让人感到深不可测的笑容。他的脸竟然有些面熟,狄杀一下认出,那是给他倒酒的店小二,狄杀忍不住用手按自己的腹部。店小二笑道:“狄兄弟多虑了,我只是受一位道长之命杀了这个人。” 狄杀听到“道长”两个字,忍不住咳嗽起来,轻声问道:“他还好么?”店小二道:“他不是很好,没有见到故人他很不高兴。” 狄杀低着头,道:“我会很快找到的。”店小二走远,霍忌忍不住问道:“道长是谁?”狄杀冷冷道:“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店小二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之中,远方似有灯光,可那灯光不是指人走那光明的路,走在黑暗之中走向黑暗之处也是有一盏灯在指引你前行的。狄杀的咳嗽越来越厉害,已经抬不起头,霍忌想要扶他,却被他狠狠地推开。 他咳嗽着向黑夜中那盏若有若无的灯一瘸一拐地走去。他还得去寻找他要找的人。 霍忌没有跟着走过去,他坐在白雪中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望着冷冷的月光。他忽然想喝一口酒,醉倒在这萧索的山头。也忽然想起了那个清秀的女子,苦苦地一笑,那女子竟没有杀他。 霍忌在远处看着那汹汹火焰吞噬的客栈,愣在黑暗的一片阴影中。他看到了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装的女子,骑在他原先骑来的马上。霍忌知道只要把这个女人劫持就会知道那个一直在追杀他的人是谁,他很小心地抽出藏在背上的隋刃,准备伺机下手。 霍忌没有把握能捉住这个女子,所以只能等。 可是这世间的所有事都是不能等的,等你等到了时机,时机已经从你眼前消失不见了。 霍忌潜伏了一夜,一夜他也没有等到时机,天明以后他更没有了机会。 天明,隐藏的地方也被阳光照射。 他在看到那些杀手的同时,那些杀手也看到了他。 霍忌感到很倒霉,苦笑着站起,对那些杀手说:“各位趴在这里一夜一定很累吧!” 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鼻子上方那个疤痕犹其夺目。 那些杀手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霍忌,他们手上长长的军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左首那人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拨出你的刀砍向你的脑袋,二把你的脑袋伸过来让我们砍掉。”霍忌忍不住大笑起来,道:“我还可以有第三个选择的。” 那人道:“是么,那让我金大先领教一下你那把见不得人的剑。金二、金三,你们伺机下手。” 霍忌肩上的伤口隐隐发痛。两柄长长的军刀已经全力劈向了他的脑袋。霍忌抬剑挡住,金二、金三的刀已经从左右开始招呼他了。霍忌大吼一声,他不想被死在这几个三流的手中。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声让所有的人停下了手,那子弹没有打在任何人身上,打在他们脚下的街道上,溅起一溜火星。 金大僵在那里,问道:“何方高人?”街道的尽头传来一个人轻轻的笑声,霍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吃了一惊,他虽然用黑布蒙着脸,可霍忌一下认出,救他的人竟是店小二。 金大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店小二道:“你想报仇吗?我是郎中。”金大狠狠道:“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第14章 店小二笑着摘掉头套。金大咬咬牙道,“撤。” 霍忌拦住要走的店小二,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店小二回头笑道:“郎中。” 霍忌的剑一下抵上店小二的脖子,半晌,甩甩手,道:“对不起。”店小二看了一眼霍忌,吹吹冒烟的枪口,微微一笑,离开了这条街。 金大在古城外的破庙里双手握着刀向一个清秀女子说道:“任务失败。” 不知她是怕这些人杀了还是怨这些人没有杀掉,她一语不发。 金大道:“关键时刻忽然传来了枪声。”清秀女子轻声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助你。”金大擦着头上的冷汗,颤抖道:“请再给金大一次机会。” 那个清秀的女子从腰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外面忽然有人轻声地叹着气,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道:“他们想再有一次机会,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中年人脸上戴着一顶斗篷,好像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刚才他也听到这些人的解释,本来他只喜欢听结果,现在却对结果是什么不太在乎了。他喃喃道:“我想是那个臭道士怕我寂寞。” 第十一章店小二 古城的街上又修起一家新的客栈,店老板笑眯眯地等待着客人的来临。他那张脸是千万脸孔中最为普通的一张脸,小小的眼睛里透着做生意的精明。战乱年代,没有人愿意像他这样冒险。一颗炸弹可以将一切化为乌有。可是他依然在开了一家酒店。他刚从宪兵队那里出来,给了那里的长官一些好处,希望以后能受到宪兵们的礼待。 霍忌是这个客栈的第一个客人。他的刀在他背上,没有人可以看见。 第二个客人是一个头上没有头发的人,他虽然没有头发,可他并不是和尚。他喝着一碗又一碗酒,他的眼睛在不停地看霍忌,看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有许多可笑的人,竟然有在这里等死的人,而且等死的神情还很平静,仿佛等死就是在等待某个漂亮的女人。” 霍忌迷着眼睛看着那在风雪中飘动的厚厚门帘,他看到这个没有头发的人时就感觉到今天他等的那些人应该要来了。霍忌忽然感到可笑,自己被人追杀,却还要在这里等那些来杀他的人。 第三个人是一个戴着野兽皮毛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他一进来就坐在离霍忌不远的桌子旁边。他拿着一根竹子做着的扁担,坐下后一句话也不说,只直直地打量霍忌。霍忌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叔,我什么地方长的不妥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一个快死的人长的妥不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霍忌忍不住笑了,道:“为什么今天见到我的所有人都说我要死了。” “因为你确实要死了。”门外又走进一个人,这个人虽然长得很矮,可他的脚步却很有力,踏在地上发着“蓬蓬”的声音。霍忌看出他的外家功夫很好,尤其是他的下盘功夫,这次他没再问这些人自己为什么要死,因为他已感觉到了那种紧迫的死亡气息。这时他也感觉到刚刚走进来的这些人他们所坐定的座位无一不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那个长得很矮的人坐在了霍忌的右面,霍忌挪挪屁股准备待会儿他们袭击的时候他就翻身从后面躲开他们的功击。霍忌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觉得不可能,如果不出差错的话应该还会有一个走进来,然后封死他所有的路。 又走进来一个人,霍忌首先看到的一双精巧的手,他的手之所以精巧并不只是因为他的手很长,而是他那每一根长长的手指上面都戴着一寸多长的铜套——他还能灵活地玩弄着几枚很小的铜钱。霍忌知道这是一个暗器高手,而且绝对是坐在他的后面。 霍忌尽量缩着自己的身子,以便于呆会儿跳跃的时候能够以不可想象的爆发力脱离掉他们全力的一击。霍忌一直在闭着眼等待背后那个人发暗器,在这么短的距离暗器往往比枪更直接,也更有力。 霍忌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不过也值得庆幸,感激的是他绑在背上的隋刃,后面的那个暗器高手为了一击毙命,所有的暗器都打向他的脊椎。 那人忍不住“咦”了一声,以为霍忌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 那个没有头发的人终于喝完了酒,他手里本来是什么也没有的,现在确多了一把刀,是那种霍忌这几天经常看到的那种长长的日本军刀。霍忌伸手在桌子底下一抄,竟然也取出了一把军刀,原来每张桌子下面都藏着一把刀。 霍忌把抽出来的刀扔向那个没有头发的人,身体缩成一团,向大门奔去。可惜的是所有的路已被人封死,他奔向的方向是那个个子很矮的人,矮个子不避不闪直接迎上霍忌撞过来的身体。霍忌中途已不能改变方向,对于现在一改变就是死。“砰”那个矮子被撞到了墙上,霍忌也痛的龇牙咧嘴,捂着发痛的脑袋,才知道这个人的下盘功夫果然不是一般人所能练成的。那个没有头发的人握着长长的刀站在店门口嘴角含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在等霍忌向他这里奔来。戴着野兽皮毛的络腮胡子用力捏碎了那根竹子扁担,里面露出一根熟铁棍。 霍忌掠向二楼的楼梯尽头,苦笑道:“没有想到我一个在江湖没有一丝名气的人竟然惹得少林寺高僧了空出手。”那个没有头发的人哈哈大笑,脸上残忍的神色更加浓烈,了空最不想让人提起的就是他在少林寺呆过。他虽是少林寺僧人,可吃喝嫖赌什么事都干,他在来这里的路上还强暴了一个落难的女人。现在霍忌说出他是少林寺高僧,比扯他两个耳光更让他受不了。 霍忌又看向刚才被他一下撞倒在地上的矮子,道:“地趟门已经六年没有出过像阁下这样的人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一定是地趟门的掌门陆兼前辈。”陆兼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吃惊,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能一下把他撞倒在地上。 那个手戴铜套的人冷冷问道:“你认识我么?”霍忌摇摇头。那人冷冷道:“你听着我叫,金五。”“金五?”霍忌忍不住问道,想起了狄杀跟他说过的八大金刚。 “臭小子有什么遗言就快点说,免得待会儿超度你的时候麻烦。”络腮胡子有些不耐烦。霍忌笑道:“你想说什么遗言就说吧,我会记着给你子孙后代传达的。” 络腮胡子哇哇叫着,熟铁棍举过头顶砸向霍忌。霍忌以为这个人疯了,隔这么远这个人竟然想砸伤他,当他看到那根熟铁棍在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他头顶时吓了一跳。刚建好的楼梯被砸出一个很大的窟窿,让霍忌更吃惊的是络腮胡子根本不作任何停留,熟铁棍一扫又扫向他的头顶。霍忌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地面戴着铜指套的金五阴森森地说道:“让你品尝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普通人听到这种声音就感到已经生不如死了。 可霍忌不是普通人,在那个人还没有舞动手指时他终于拨出了剑。金五过了很久,才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因为他的暗器竟然没有发出去。他轻轻地碰手腕上那道细细的血痕,然后喷出了满天血花,他的手掉在了地上。 他们都不相信眼前的一幕,这时也明白为什么有人要他们一起去击杀这个年轻人。 霍忌每次挥出去的刀都一定会替别人分离一些身上的东西。地趟门陆兼丢掉了他赖以成名的一只脚,而了空失去的是一只耳朵,那个头戴野兽皮毛的人他算是最幸运的,他只是不小心被砍掉了半根手指头。 霍忌受伤的肩头泌出了鲜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们觉得你们可以活着杀掉我吗?” 了空摇了摇头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让我们击杀你的人只是让你受伤,此刻我们做到了。” 霍忌咬着牙笑着,他的腰上似乎被金五打了一枚铜钱。 那些杀手没有再对他下毒手,而是各自离开。 不到黄昏,天空却已阴沉的如同入夜。 街上,霍忌远远地看那些关卡处的宪兵。他们在一个一个地检查着过往人。霍忌只好又返回那家客栈。 客栈,店小二似乎一直在等待霍忌回来。 霍忌依然问着那句话:“你是谁呢?”店小二道:“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是谁的。” 霍忌靠着凌乱的桌子,眼睛看着他那把黑漆漆的剑。店小二忽然道:“你知道谁要杀你么?”霍忌摇摇头。店小二道:“我也只是猜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笛子的声音。店小二愣了好久,道:“反正他们每天会找人杀你的,杀到最后如果你还活着,你一定能见到那个人的。我走了,你也走吧。对了,你腰上那枚铜钱好像有毒……如果想要除去你身上的毒液……就去前面一个破败的小茅屋找一个叫华项的人吧。他不像我,他一直是救人的。”店小二说完,脸上竟多了一份柔情。 第十二章女郎中 霍忌起身向黑暗中走去,他已数不清他已走过多少路,只知道有些路他必须得走下去。这世上有人走的路有他的目的,像狄杀,他的路是为寻找故人。霍忌就没有什么目的,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就这么走着,有人会在他走的路上招待他。 他清楚,招待不是一般的招待,而是死亡的招待。 霍忌已经看见了那间茅屋,一盏孤零零的灯光,像是在指引什么人向这里走来。霍忌以为就他一个人被指引到这里来,来到茅屋的时候才知道被指引来的还有两个宪兵队的人物。老远就听见他们“花姑娘,花姑娘”地叫唤个不停,喉咙里还发着猥琐不堪的起落声。 第15章 那个在他们口中的花姑娘奇怪地并不叫唤,只是眼角流下伤心的泪水,似乎她知道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喊破嗓子也不知有人听到的。霍忌走进去的时候,花姑娘身上的衣服已被扯的不成样子,两个浑圆而洁白的高耸乳房已经完全呈现在那两个日本宪兵的视野,当然呈现在日本宪兵眼中,也就落在了霍忌的眼睛里。 他们的眼睛因为浑圆因为洁白因为高耸而发着狂热的光芒。 霍忌走进来他们也没有知觉,霍忌用手拍拍一个人的肩膀,说道:“你们在战场的行为已经遭人讨厌,在战场上已经该死,没想到现在还没有死。看来该死的人终究是要死的,死不在战场上肯定要死在别的地方,你们的最后下场就是死亡,来到不该来的地方就是死亡。” 宪兵正想抓他的步枪,他背上已多了一只手,霍忌轻声问道:“来到异国很好么?”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是在跟一个美丽的女人说话。 那两个计划发泄的宪兵却感到恐怖,他们的裤子已经被尿液弄湿了,霍忌皱着眉头,道:“死的臭一点就是你们这些人的下场。”另一个感到气氛不对想跑过去抓枪的宪兵被霍忌扔过去的一张桌子打晕了过去。 霍忌抚摸着宪兵的背,轻声道:“脊椎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我马上会让你们感受那种瞬间的死亡。”霍忌笑着,两只手同时插上他们的背上,用力一按,然后两只手像是抓住什么,猛地向上一提。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霍忌回头看了半天那个在那里不动的女人,她的年龄虽然已有四十多岁,可她的胸脯还是白嫩的。霍忌竟控制有些颤动,他想起了那个清秀的女子,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那个倒在床上的女人。那女人脸红了,骂道:“混蛋,你看什么?”霍忌愣了半晌,才笑道:“如果不是我来了,你现在……我真不敢想象。” 女子翻出一件淡色的衣服,道:“你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了。”霍忌笑道:“该看的我已经都看过了,那些不该看的为什么不能再看一次呢。” 霍忌虽这么说,可他的人已走到了门外。那个女人跺脚道:“有本事你进来,老娘我马上就让你看个够。” 女人在屋里问道:“你来这里干么?”霍忌道:“我来找一个人。” 女人笑了,道:“是不是来找华项?”霍忌奇道:“你怎么知道?” 女人脸上忽然现出一道怨恨,道:“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是来找华项的。”霍忌忍不住笑道:“刚才那两个日本宪兵可好像不是来找华项的。” 那个女子狠狠地说道:“他们是对华项最无理的两个人,好在他们已经死了。”霍忌的脸上本来全是笑容,这时他的笑容一下消失不见了,问道:“难道你就是华项?” 那个女子咯咯笑道:“你以为华项不是我么?”霍忌有些尴尬,尤其是刚才看女人身体的时候,眼睛简直是肆无忌惮。现在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他来求助的人时倒下不知如何开口。 华项问道:“谁让你来的?”霍忌道:“难道来这里的人都得人介绍么?” 华项白了一眼霍忌,道:“你中毒了?”霍忌道:“我是想让你给我解剩余的这些毒的。” 华项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十几年没替人解过毒了,可能我再也不会给人解毒了。”霍忌道:“为什么?” 华项道:“没有为什么,这世上许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霍忌道:“郎中不救人,传出去不是很可笑么?” 华项道:“郎中不是非要救人的,她也可以杀人。” 霍忌奇道:“你也懂得杀人?那刚才为什么不杀了这两个日本人。”华项道:“我知道有人来救我,何必自己动手呢。”霍忌道:“你知道我会来?” 华项道:“我不仅知道你会来,还知道还有别的人来。该来的人终究要来的。” 霍忌感到好笑,正想开口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了一种奇怪笛子吹出的声音。 霍忌对这种笛子已不感到陌生,长山客栈经常有女人吹弹。 闻之,忍不住想翩翩起舞。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樱花从天而降,降落到你的身上,有一个丰姿绰约的女人在用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细手在抚摸你身上的疤痕去清理你身上那些离开枝干已经凋谢的樱花。 霍忌竟痴了。 华项冷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那音乐声嘎然而止,茅屋外飘荡着一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银铃般的笑声飘进了屋里,她的脸掩在面具的后面,人们只看到她的眼睛和嘴唇,然而仅仅这两样就足以让所有看到她的人迷失。 霍忌由衷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戴着面具的女人笑了,娇滴滴地说:“你愿意跟我走么?” 霍忌不自禁地向前走两步,道:“这个时代最难得的便是佳人有约。”华项冷冷道:“这个时代最不难得的就是死人。”一语中的,霍忌眨巴着眼,干笑道:“实在是魅力无法抵挡。” 霍忌认出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给他吹过无数次笛子的那个神秘女人,只是以前没有听过她说话,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声音这么悦耳动听。霍忌心里奇怪,不知道这个女人来干什么。霍忌总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尤其是她那玲珑剔透的身姿,她那仙子般的声音。 戴着面具的女子咬着嘴唇,她不咬嘴唇的时候已经是绝无仅有,她轻轻的一咬更显女人的娇柔。霍忌几乎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看到华项冷冷的目光,低下头咳嗽着遮掩着自己的失态。华项撇嘴道:“男人怎么都是一副德性。” 霍忌尴尬的恨不能钻进脚下的泥土里。那个戴着面具的女子,笑道:“华郎中,这也不能怪男人,只能怪我们女人身上长着他们男人身上不长的东西。”说着娇躯乱颤,似乎随时要跌倒在霍忌的怀里,让霍忌领略只有她们女人才有的东西。 霍忌倒是期待这个女人倒下来,可她倒了好久还是在那里笑在那里抖,就是倒不进他的怀里。她笑着说道:“了空和尚,带华郎中走吧。”了空自门外走进,向华项作揖道:“华郎中,跟我走一趟吧。” 华项冷冷道:“你让我走就走啊。”戴着面具的女人笑道:“他让你走你肯定不会走的。如果是别人呢,比方说,另一个郎中,他好像叫什么杀人郎中。” 华项的脸已经变了,声音竟有些发抖,道:“走。” 茅屋里只剩下霍忌跟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 霍忌坐在椅子上打量屋里的另一个人,她竟脱掉了衣服,挺挺饱满的乳房,微微地起伏着。霍忌有些无法控制,向前跨出一步,他已完全陶醉。他伸出了手,停顿了一下,捡起地上那件白色的衣服,道:“陆小姐,今天的天气实在不适合你在这里展示你最美的东西,我也不想让那个病鬼知道。” 戴面具的女人笑了,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陆云徵月?”霍忌叹口气道:“因为我来到这世上还没有见过有谁的身体比陆小姐更让男人把持不住。” 陆云徵月道:“我的身体很好看么?”霍忌道:“好。” 陆云徵月咬着嘴唇道:“那……你想要么?”霍忌哑然失笑,道:“我想这世上不想要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陆云徵月吃吃笑道:“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霍忌道:“我还不想和那个病鬼相互残杀。” 陆云徵月颇含韵味地看了一眼霍忌,道:“如果那个病鬼知道你看过我的身体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霍忌哈哈笑道:“看过你身子的人我想不只我霍忌一个人吧。” 陆云徵月道:“如果我说你……你强暴过我……你说他会不会杀你?”霍忌笑道:“你是徒劳的。” 陆云徵月笑道:“有些话即便不是真实,可是有些人却一定会相信的。”霍忌疲乏地叹了口气,道:“所谓红颜祸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陆云徵月笑的弯下了腰,吃吃道:“咱们也走吧。” 霍忌在路上一直在想陆云徵月这个人。 人们往往是只看到她的美,她那丰满的身体,她那风情万种的风姿,却看不到美丽女人心里的酸楚。大概霍忌是世上唯一一个除了欣赏女人脸和身体还在揣摩女人的内心。虽然看到陆云徵月的每次她的脸上都充满笑容,可霍忌觉得她也有苦衷。 这世上只要是活着的人都应该是有苦衷的,就连他有时候都对生活感到迷惘,何况一个漂亮的女人。 陆云徵月似乎感觉到霍忌心里在想什么,露齿微笑,这是不同以往的微笑,霍忌也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对人的第一次真诚的笑容。霍忌微微回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脚步拉的更大一些。 前面出现了一个没有日本宪兵设防的城市,没有日本宪兵设防的地方不一定是很安全的。霍忌感觉到的是危险。他们在这个城市最大的庭园前停下了脚步,了空在空无一人的大门外站着,似乎已经等待了好久。 了空向陆云徵月微微鞠躬,也向霍忌露出一个微笑。霍忌心里暗暗吃惊,想江湖上究竟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让了空在这里当了看门的人。 了空虽然做的那些事令人发指,可他的功夫却是不容置疑的,人们在否定他的同时也在肯定着他的功夫。霍忌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沦为别人的守卫而没有怨言,而且看起来他还很满足,满足他的现状。 走在里面就像走进一个美丽的梦中,曲径通幽茂林修竹小桥流水。 第16章 霍忌行走在回廊之间,身边是戴着面具的女人——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陆云徵月。走出回廊,霍忌看到了华项,她的身体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抖动着,她的面前躺着一个脸上带着微笑的人,他虽然在微笑,可他的一只眼睛已经不在他脸上了。 华项在那里哀怨地看着脚下的人,声音如泣如诉宛若杜鹃泣血,听来的人都感到悲惨。“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我在荒无人烟的破败茅屋等待了你十年,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你却用一只眼睛来看我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你那只眼睛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你这些年对我的亏欠。没有想到名满江湖的杀手郎中竟然在今天被人挖去了眼睛,是哪个混蛋干的。我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店小二躺在地上苦笑道:“有些事错过就永远错过了,十年前的分别就注定了今生的分别。女郎中也是十年前江湖呼风唤雨的一号人物,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为我流下了她那从不出眼的泪水。我死也足矣。” 女郎中哭道:“当初你为什么要走?”杀手郎中脸上现出苦涩的味道,说道:“那时三十多岁,三十岁才想起一个人活着不应该只是单单地活着,开始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名利,为了那名利我得到了其实不必拥有的,却失去了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名利在后来有了,也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称号,杀手郎中,真实的名字却被人忘记了。我在那虚无的名利之中忽然觉得我这个人也似乎被人遗忘了,于是感到悲哀,发生在我身上最大的悲哀。” 女郎中咬牙道:“既然感到悲哀,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你其实……你其实可以回来找我的,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杀手郎中叹了口气,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这世上的许多话可能是错的,可这句不是错的。” 女郎中狠声道:“自己的路一定由自己去走的,没有人能让你屈服,让你改变,你想坚持什么没有谁能阻止你。”杀手郎中道:“你还是不懂江湖,江湖造就了我,我就得去遵守江湖的规则。有时候我也想回来,可我欠一个人一份情,这些年我一直在还他这份情。” 女郎中问道:“这个人是谁?我去杀了他。”杀手郎中道:“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你还是没有变,可是我已经变了。我们都是渺小的,我们不可能改变江湖,可江湖却可以轻易而举地改变我们。那个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还完了对他的情。人在江湖最好的就是千万不要轻易地欠人情,有时候欠下那怕是一丁点儿也足以让你还一辈子。” 第十三章宫本先生 听到那熟悉的咳嗽声,霍忌就想到一个人,一个满脸病态的年轻人。 在童山的小屋旁他们待过一段时间,霍忌忍不住冲穿着枣红色长袍的狄杀微笑。 狄杀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他的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杀手郎中,脸上竟隐隐有痛苦的神色。刚才杀手郎中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都落进了狄杀的耳朵里。 他来到这世上要做的事并不多,他只是帮助一个人找他的一位故人,他没有来到江湖的时候觉得找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一件事,现在才感觉到在江湖上找人就像在大海里捞针,而且还得时刻应对那突然而止的汹涌暗流。 不经意间也许付出的就是生命,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在充满杀机危机四伏的江湖是多么的脆弱和渺小。 总以为生与死是遥远的,现在才明白江湖中没有什么是遥远的,什么都是触手可及。生与死的距离其实更近,一伸手也许就碰到了。没有过多的解释,仅仅是不经意的两个不同的结果。 杀手郎中用仅剩的一只眼在打量狄杀,他虽然没有对狄杀说一句话,又狄杀却仿佛听到了许多话。狄杀掏出酒壶,抬头看高高在上的天空,天空上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月亮,它的光芒不是所有人能轻易接受的。 有美人在怀的时候,它表达的是浪漫;有仇人在侧的时候,它表达的是仇恨;当你一个人的时候,它表达的是寂寞;当你在漫漫的田野上行走的时候,它表达的是萧索;在它那暗淡的月光下躺着几个死人时,你感觉到的是阴森;当一个梨花带雨的女人在月光下哭泣时,你便看到了凄美。 女郎中的眉角虽已有不少鱼尾纹,可丝毫不能掩盖她年轻时的光芒,她也曾美丽过,可惜的是美丽总会在不经意间轻易地流走。 狄杀的眼睛在抬头看过月亮时停留在了霍忌身上,久久说道:“你还活着。”霍忌道:“我还活着。” 狄杀道:“那我们就应该活下去。”霍忌道:“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狄杀道:“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活下去的信心。”霍忌道:“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活下去的信心。” 霍忌笑了,狄杀却没有笑,他的眼睛又停留在那个戴着面具的脸上,他在用心看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陆云徵月一直不说话,因为她一说话狄杀就一定会听出她的声音。狄杀看了面具后面那双会笑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喝的酒更猛了,他喝的猛只为了压制他心中的思念。他不想思念也不敢思念,思念中的人如果思念很多次也不再眼前,那思念往往便成了痛苦。他不想痛苦,可每天他似乎都在痛苦之中活着。 只有那曾经在童山和霍忌待在一起的日子心情比较无所牵挂,可惜的是美好的日子不是跟他希望的那个女人在一起,而是一个男人。尽管是一个男人,他也不后悔,他知道这是这世上另一种让心情愉快的情谊。 杀手郎中向狄杀开口了:“你比我年轻,可是你却很不幸。年轻不是错,错的是年纪轻轻就冒着生命随时丢失的可能做起了其实根本不愿做的事。”狄杀咳嗽着,道:“我比你确实年轻,可惜我却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像我的身体,越来越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每天得与病魔抗争。” 杀手郎中的脸现出一道不相信的神色,道:“你说我会死在你身后?”狄杀点着头,道:“你今天死不掉的。” 杀手郎中显然不相信狄杀的话,不过还是因为好奇而问道:“为什么?”狄杀道:“开始我以为你今天一定要死了,可刚才看到这个人我就知道你死不了了。” 狄杀的眼睛在看霍忌。霍忌苦涩地笑道:“你觉得我能救他?”狄杀道:“也算是你能救他吧。你来了他们就不会动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郎中了,你的命比这个郎中值钱多了。他们是不会因为这个郎中而放弃你的。” 霍忌打量着杀手郎中那血肉模糊的眼睛,忍不住问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狄杀的眼睛看着远处,轻声道:“一个有着一张清秀脸庞的女子。人们看到她的脸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总是失去提防,当你想起提防的时候你已经没有了防备的权利,失去了拥有自己生命的权利,那个孩子的手已经让你感觉到死亡。” 霍忌冷汗直冒,如果当初这个女人下手的话,他现在一定已经死了。在她准备下手的那晚,霍忌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摇头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女人强暴了,本来像霍忌这种人更应该接受的是死亡,可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竟然轻易地让霍忌活了下来。 酒井惠子张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所有的人,她的脸上还留着浅浅的微笑,似乎刚得到父亲的嘉奖,夸她做了一件好事。女郎中恶狠狠地盯了酒井惠子好久,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杀手郎中的眼睛是被长着这么一张脸的会挖掉杀手郎中的一只眼睛。 女郎中问道:“你为什么要挖他的眼睛?”酒井惠子腼腆地笑着,甚至有几分羞涩,嘴里的话却让人吃了一惊,道:“这位大叔的手不太老实,竟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摸我的……”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可所有人都看的懂,她的手按着她高耸的胸膛。 她的脸与她那高耸的乳房本来是极不相配的,可正是这种不相配才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她。很多人总是在看到她的脸不去打量她别的地方,现在看到别的地方才觉得她也是女人,也是男人看到便无法把持的女人,而且她身上比真正的女人还多了一种韵味,那是清秀的美。风骚的女人也许大部分男人都领教过,可天真可爱的“孩子”却没有人碰过。 女郎中狠声道:“你胡说。”酒井惠子睁大眼睛看着女郎中,道“真的,你可以问他。” 杀手郎中在地上苦笑道:“她说的是真的。”女郎中忽然顿足道:“为什么?难道这个狐狸精勾引你?我要杀了她。” 杀手郎中拉住女郎中,道:“其实我还得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这辈子都解脱不了。现在解脱了我应该感到欣慰。” 酒井惠子忽然甜甜地笑起来,道:“可是我不欣慰,我要杀了你。”人们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是当他的手已经要落到杀手郎中脸上时,才感觉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只是有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春葱般的小手,笑道:“日本的花姑娘,我可一直很想你啊。”霍忌的头几乎要贴到酒井惠子的脸上,嘴也快要咬上她的耳垂。 酒井轻微地挣扎,她的身体也好像跌倒在霍忌的怀里,霍忌想起那一夜的风情,心思不禁飘浮起来,那衣服包裹下的身体不是现在这么什么也看不到的,他不仅看过而且还碰过。他不知道这是种幸运还是不幸,因为他常常无端想起这个女人。 第17章 霍忌忽然感到心口一凉,他抓起怀中女人的手,发现她手里有一把短短的刀,刀上沾着鲜艳夺目的血。霍忌只要稍威地用力就可以把这个女人的这只手捏成粉末,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苦苦地一笑,把这个女人推向不远的地方。 酒井惠子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 狄杀咳嗽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杀了她?”霍忌站在那里,半晌道:“因为她没有杀了我。”听到这句话的人一定感觉到可笑,可理解这句话的人却没有几个。 霍忌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狄杀:“你不是去寻找故人么,怎么会在这里?”狄杀看看前面的宽大屋子,道:“可能过了今夜我也就解脱了,只是不知道我的解脱有没有郎中那么幸运,只需献出一只眼睛就能离开这里。” 霍忌顺着狄杀的眼睛看那间没有一个人却点着很多蜡烛的房间。 杀手郎中在女郎中的搀扶下站起来,站起来人们才看到他的一条腿竟然已经不在他身上长着了。虽然忍受着如此的痛苦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霍忌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骨头。 杀手郎中道:“小兄弟,保重。如果过了今天你还活着的话,你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给你清除的。” 霍忌感谢地点点头。杀手郎中走后,这处庭院便变得很安静了。静的像是一个坟墓,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人轻轻地咳嗽着打破这份可怕的静谧。可是他咳嗽完以后,那可怕的静谧还是存在着。所有的人都不在说话,因为说话怕忍不住在这深深的夜忍不住颤抖。 陆云徵月又吹起她那支笛子,跌宕起伏的韵律在她发丝轻舞间在院子里留下淡淡的声音。狄杀紧紧地握着他的刀,他的眼睛看着那间点着蜡烛的屋子。霍忌双手环抱胸前,打量远处打着灯笼一动不动的那个家丁——那个家丁的个子很矮,而且只有一只腿。虽然他只有一只腿,可他看起来站得很稳。 点着蜡烛的内堂传来一个中年人很低的声音,他的声音很低,可在外面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远道而来的各位朋友,佩服你们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其实我很不想看见你们,可现在却看见了,看见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你们实在太可怕了。一个人太可怕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可能会让许多人在你面前哆嗦颤抖,可有一件很不好的就是会招人的追杀。我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以为凭你们刚入江湖的能力不会找到我。可是你们找到了,不过,我想对你们说:靠近了我也就靠近了死亡。我很佩服你们这种执着的精神,执着地走向死亡。那位喝酒的兄弟不是一直在寻找故人么,我也很想见见那位一直费尽心机找我的故人。朋党惑众,谣言生事。不经意间把你们带至地狱。地狱间的事不是你们所能了解的,你们却偏偏走向这里。” 内堂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满脸威严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在墙的一角,他淡淡地说着,“你们可以抬起你们的脚轻轻地走进来,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归天的地方。你们死也算是死的其所,不辱你们的使命,你们的使命是来这世上杀人,最后死在他人之手也是理当应该。有一句话很好听,我听过许多人说过,一直觉得这句话是这世上最美的文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偏偏来了。这是每个人最后的结局,走向地狱,带着遗憾离去。有时候我倒挺可惜,可惜你们这么年轻却要离开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不想打断他的话声——其实不是不想,是无法打断。他那淡淡地谈吐仿佛有一股让人不可侵犯的威力,本来一开口就可以轻易地阻止说下去,可就是没有人开口。可能是他那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每一个人都在他面前失去了反抗的机会和能力。 “有许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我知道你们来的时候就想好理由的问题。无论是过去的还是没有过去的其实都没有理由,人们需要的只是平静地接受,尤其是过去的那些事。如果你们在来到这里就已经死掉的话,你们会死的没有一丝痛苦,死的没有一丝恐惧,可是你们来到这里还没有死去,所以也就失去了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利。死亡虽然是江湖上最为普遍的事,可在这里最为普遍的偏偏变得不是那么随便——确切地说,是你们在我面前。看到你们我很不高兴,我不喜欢你们这样的人。尽管你们这种人值得人敬佩。可对我来说,这世上最应该死的人就是你们这种人。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能轻松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拨出你们的刀放在你们的脖子上,然后在这些跳动的蜡烛面前洒下你们那鲜红的血。”中年人像是已把眼前的人看成死人。 院子里忽然有人哈哈地笑起来,那笑声听来毛骨悚然,却也让霍忌和狄杀回到现实中,他们相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中年人淡淡的一些话,竟然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渺小的像世间一蚁,在这个中年人面前不值一提。 伴随着笑声,阴暗处传出用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走出的人赫然是杀手郎中,他裂着嘴道:“宫本先生,你比你们的国家强多了,说几句话就能让这两个年轻人的心情跟着你变化。高明,真是高明。”中年人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道:“本来你可以成为来到这个地方第一个活着走出去的人,可你偏偏不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却想让他失去。” 杀手郎中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得来不易的东西是没有人会去珍惜的。那怕得来不易的东西是宝贵的生命。”中年人轻轻地笑了,道:“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在这里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人。” 杀手郎中道:“曾经我以杀人为乐,现在我想尽我之力让自己心里能平静,我只是希望心安。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即便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去。我也心安了,在以后或者说死去的日子,江湖上有人说过杀手郎中在临死的时候救过人,我就心满意足了。”中年人道:“你觉得你能救得了他们么?” 杀手郎中道:“我只是想让以后的人知道我杀手郎中救过人——对我而言,救过已经足够。”中年人转过身,淡淡地笑了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杀手郎中道:“宫本先生的中国典故比我知道的都多。”中年人看着门外的那些人,淡淡道:“宫本先生,已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这个称呼了。知道这个称呼的人大部分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了。我倒是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杀手郎中笑道:“我想宫本先生是想杀掉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吧。”宫本先生点点头,道:“聪明的人是死的最早的人,知道太多的人也是死的最早的人。” 狄杀忍不住咳嗽起来,道:“我知道了。”宫本先生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狄杀道:“你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人。”宫本笑着看他,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寻找我么?” 狄杀摇摇头。宫本笑道:“你们这些人最蠢的就是茫无目的地做一件事情,为了曾经的滴水之恩而涌泉相报,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替你们的生命感到可惜,也替你们感到可怜。”狄杀道:“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可知道见到你必须做一件事情。” 宫本道:“你那件必须做的事是不是杀了我?”狄杀道:“不错。” 宫本笑道:“不自量力。”霍忌怒喝一声,急的要冲上去,杀手郎中拦下了他。他拄着拐杖向点着蜡烛的内堂走去,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宫本这个近几年江湖上最为神秘的人。有人说他是日本派来的间谍,有人说他想统一这个世界所有地方的江湖。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至于真正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即便杀手郎中也只是知道他叫——宫本先生。 第十四章另一种杀气 内堂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桌子上有一个酒杯,那是天下最名贵的玉经能工巧匠雕琢而成,如果有行家,可以一眼看出那是在这世上已经绝迹的和氏壁。 宫本看他们都走了进来,他便坐在了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抓起桌子上的酒杯。他抓起酒杯的时候酒井美惠子和戴面具的那个女人像是接到什么暗号,低着头从他身后的一个侧门走进了后院。 宫本摇晃着酒杯,轻声说道:“三年前我想要这个杯子的时候,有人便给了我这个杯子。二十三年前我想要这个杯子的时候,我却被人扇了三十七个耳光。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你们是不会知道的,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弱肉强食,你强你便是王。今天我想要一把流传千年的剑,这把剑他叫隋刃。不知道会不会像这个杯子一样,我说想要的时候就会有人双手供上。”宫本透过酒杯纯天然色泽的酒杯看霍忌。 内堂里所有的空地都点着白色的蜡烛,看起来颇为诡异,像是某个法事的道场,又像在祭祀什么崇拜的图腾。那些蜡烛的火苗在轻轻地颤动,每颤动一下墙上都有一个影子跳动,每一个影子的跳动都让人感到恐慌。 宫本很满意他们的神色,他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不动一兵一卒就让敌人弃剑投降。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同理,两个人交战最重要的也一定是气势,宫本感到他的气势已经将这几个人压到只能喘气的份上。 杀手郎中忽然一声大叫,扑向宫本,他实在受不了气氛。宫本淡淡地笑着,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在扑向他的人伸伸胳膊,扑向他的人身上发出一声脆响倒在了地上。宫本看着死去的杀手郎中,不屑的撇撇嘴。 宫本也不理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只是轻轻地摇着他的酒杯,他在等霍忌把那把名剑双手放到他面前这张孤零零的桌子上。 第18章 他十分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觉,他已经用这种方法让很多人在他面前拨剑自吻了,他相信这两个人马上也会像那些人的。这里虽仅仅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可给人的感觉,这里坐着的就像古代的帝王,说出去的话不仅不容置疑,而且是金口玉言。 没有人能更改,没有人敢不从。 一直等到第二天天明,霍忌和狄杀还都活着。宫本看他们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复杂,大有赞赏之意。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那个小小的侧门走去。宫本走出去好久,狄杀才张开嘴咳嗽起来,霍忌也擦着头上的汗水。从昨晚到现在是他们来到这世界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们感觉到了那无处不在的杀气,可就是不能确定具体的方位。只觉得内堂里到处都是,可正要竭力寻找之时,又发现那杀气不见了。他们随时都在感受着死亡的气息,可用心去感受时一切便都要消失不见了。 霍忌擦过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真的太可怕了,我根本不相信他是人。”狄杀咳嗽着抬头看那扇紧闭的小门又看看地上那具尸体,忽然说道:“如果不是店小二,我们可能已经死了。” 霍忌的眼睛停在店小二身上,他的喉咙被人捏断了,他的脖子在阳光下呈现一道诡异的紫色。霍忌忽然明白了,黯然道:“郎中原来在自己身上涂了毒药,怪不得一晚上宫本都没有下手,原来他也中毒了。” 狄杀摇摇头,道:“他没有下手并不是因为他中毒了,而是他在要杀咱们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霍忌问道:“想到了一个人?” 狄杀的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刚刚落在地上的阳光,低落地说道:“一个和他一样让所有人看到就觉得可怕的人。”霍忌看了半晌狄杀,问道:“宫本就是你要找的人?” 狄杀点点头。霍忌道:“现在人找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狄杀简单地回答,道:“等。”霍忌问道:“等什么?” 狄杀道:“等他来杀我或者等别的人来杀他。”霍忌奇怪地看着狄杀,更觉得这个人神秘。 内堂的蜡烛不知何时灭了,一个戴着野兽皮毛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拿着一把白色的蜡烛替换那些已经燃完的蜡烛。霍忌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这让他更加对宫本这个神秘的人产生了兴趣。 中午有人给他们送来美味的饮食,霍忌没有犹豫便都吞进了肚里。一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道:“你就不怕饭里有毒么?”霍忌已被美食吸引住了味口,把嘴里的一只烧鸡用力咽下去,才回答道:“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中毒不浅的人。你们的金五已经把我的半条命带走了,剩下那半条……”霍忌摇摇头,表示谁都可以过来取走。 “啪”那个和氏壁雕琢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名贵的东西向来是易碎的。 戴着野兽皮毛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盯着被他不小心碰到地上的那个杯子愣了好久,忽然从衣服下面掏出一把牛耳尖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心窝。 狄杀都忍不住“咦”了一声,他不是在感慨这个人的死亡,而是对这里主人行事作风感到可怕。以至于这个大汉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结束了他的生命。他用结束一个人最美好的生命来躲避这里主人的惩罚,可想而知这里的惩罚有多么可怕。 那个正笑的女人看到内堂里倾刻间便多了一个死人一下笑不起来了。她本来是受宫本先生的意思过来和霍忌“交流交流”,以此使得这两个年轻人站不在一条线上。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和人交流的兴趣,她扶扶脸上的面具,从那个竖闭的侧门走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总是很少,等有了感觉,一切已经冰冷,久盼的温暖他已经消失了。 内堂里又亮起那些像做法事的蜡烛,站在这些蜡烛的中间,总让人心神不安地觉得自己是献给什么人的祭祀品。 宫本先生又出来了,他看看地上那个已经死去一个下午的死人,又看看他的玉杯,叹口气,可惜地说道:“多么好的一个杯子就这么没了,多么该死的一个人就这么给死了。”他语气缓慢,却让人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 霍忌又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杀气,那种杀气与以往遇到过的不同,这是一种让人从心底从精神上妥协的杀气,这种杀气似乎不是在杀人,而是想要控制人。让一切人在这种杀气中乖乖地就范,顺从地听他的话,仿佛古代法师作法让一个人迷失心智,成为法师的杀人工具。 宫本还是像昨晚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们,让他们感受他身上散发的威严,让他们接受他高高在上的事实。霍忌和狄杀不停地喝着酒又迷着眼睛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入侵他的心神。宫本不时说几句话,他的话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可没有表情的话往往更让人难以接受。霍忌有好几次想把背上的隋刃双手捧过去,可他不知为何竟能在关键时刻挺过去了。 宫本的手上缠着一块白色的布条,显然昨晚杀手郎中的涂在身上的毒药对宫本先生并没有多大损伤。 以后的一个月,宫本每天晚上都来这里“陪”他们。霍忌和狄杀也在每天抵抗着宫本那神秘的杀气。双方就像是内家高手在比拼内力。一个月后——宫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内堂看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宫本那比直接杀人更可怕的对峙,他们已经不能承受了。霍忌却隐隐感到巨大的危机感,那感觉就像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心里也很清楚,如果宫本不再以他身上散发的那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他们,一定是动了杀机。这是江湖所有野心家做事的惯用手段:既然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既然不为我所用那就会为别人所用,为别人所用的人杀无弑。 宫本不来的这几个晚上,霍忌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处庭院到处走走。让他奇怪的是他没有在这处庭院发现一个人,甚至那个在院子里打灯笼的矮子和外面看门的了空都消失不见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可摆在眼前的又都是事实。 霍忌把他发现的奇怪事情告诉狄杀,满以为狄杀会吃一惊,没想到狄杀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脑袋。霍忌忍不住揪住狄杀的衣领,怒道:“你不觉得奇怪么?”狄杀摇着脑袋,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也没有一个人,可我等了三天便等到了我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再过了三天你也来了,我想再过几天这里还会来人的。” 霍忌大声道:“如果他们走了再也不回来呢!”狄杀一脸的平静,淡淡地说道:“等。” 霍忌起身道:“你等吧,我可不等了。” “不等就跟我们走吧。”门外的声音,很低沉。 一把黑油油的枪管,然后走进一个身着军装的人,之后走进七八个像他这样的人。霍忌睁大眼睛想问狄杀怎么回事,可转过头发现狄杀已经不见了。 庭院的最深处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小门,外面堆着枯枝和乱草,很少有人走过这里能发现这里有一个小门。小门里一个清纯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让他走?”一个中年人淡淡道:“他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清纯的声音道:“他背上的隋刃不是还没有到手么?”中年人道:“到不到手已经无所谓了。” 清纯的声音道:“为什么?”中年人道:“我喜欢别人双手送给我东西,而我不想强人所难地硬占他人之物为己用。” 清纯的声音道:“不是计划……让他们听话么?”中年人道:“我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竟然还能心神不乱,这样的人实在难得,可偏偏不是我的人,可惜啊,死了确实可惜,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清纯的声音忽然抖起来,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中年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小惠,不要想那些对自己无益的事情,那些无益的事情不会给人带来幸运的。” 小惠不置可否地点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着插在花瓶的一支樱花,说不清心里的片片烦乱。 犹豫了很久,小惠才问道:“那个逃掉的病鬼呢!”中年人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成份,道:“他不想离开这里。” 小惠跺脚,道:“当初是这个混蛋戳穿我的身份的。”中年人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笑容,道:“说到这个,我倒是还得感谢他,如果不是她我真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了,是杀了那个姓霍的还是……”中年人叹口气不再说话。 小惠脸一红,低声问道:“那个病鬼怎么办?”中年人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道:“我自有我的办法。没有人是没有缺点的。” 小惠忍不住黯然,道:“既然每个人都有缺点,你不找他的缺点,干嘛把他送到那个地方。”中年人看看他身边这个一直乖巧的女子,后悔把她带到中国来,他无奈地说:“那个姓霍的缺点我还没有发现。只是觉得他的姓有点奇怪,居然姓霍……” 霍忌是被人绑着的,他的手他的脚,即便有千钧之力也是不可能使出来的,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他面对的是受过特别训练的军人,受过特别训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人像杀手一样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只要有稍威的风吹草动他们手中的机枪就会把一个人打成筛子的。 狄杀在屋顶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引擎声渐渐消失,拨出他的小刀狠狠地插在一块坚硬的花岗岩上。 “生来归为他人奴,悔不该当初。空对容颜,无人犹怜,只能对着这短短的白烛,诉说心中的苦。 第19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一个女子在烛光飘摇的小屋里轻轻地抽泣,那间小屋让狄杀回到了童山,小屋里的声音让他想起那个世上最美的女人。 他只是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身体已经不停地抖了起来,心跳也似乎回快了。他以为这是一个梦,所以用刀刺破了腿,腿很痛。腿虽痛,可他却依然觉得这是梦,他觉得一切是幻觉,他不相信他能听到那朝思暮想的声音。 女子的声音在轻轻地哭泣,他的心也仿佛碎了。狄杀激动地喝着酒壶里的酒,这世上唯一能压住他剧烈心跳的就是他那常在怀中的酒。尽管他已喝了很多酒,可他的手还是在不停地抖,抖的不像是一个握过刀的人的手,他的手在碰到门的时候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还好吗? 不知她瘦了没有? 没有自己在她身边不知道有没有欺负过她? 乱世的岁月一个女子是多么的寸步难行,她又是一个漂亮的女子,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狄杀已经不敢想象,他闭上了眼轻轻地推开了门。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他的脸上挂着笑容。 狄杀最想做的,是过去轻轻的拥抱一下,他不敢奢求更进一步的举动,他想要仅仅是一个拥抱。 一个轻轻的拥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一个轻轻的拥抱他就肯为这个女人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狄杀渴望的是一个拥抱,他也的确达到了一个拥抱。 那如泣如诉的声音听到推门的声音,抬起了头,她的脸是那样的楚楚动人。那张哭泣的脸竟真的是陆云徵月。看到狄杀,她猛地扑了过去,哭泣的声音似乎更大,声音有几分心碎,“我怕。” 狄杀压制着狂乱的心跳,轻轻地拍着陆云徵月的肩膀,道:“以后你就不会怕了。” 狄杀嘴里说不要怕,可陆云徵月却似乎更怕了,娇柔的躯体轻轻一扭,竟然依在了狄杀那如大海般宽广的胸怀,狄杀呼息急促,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胸前那两团一起一伏的女人独有的轻轻的摩擦着他脆弱的神经。 没有人在女人的摩擦下能稳定自己的情绪,何况是陆云徵月的摩擦。狄杀还没有完全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妙时,一种更让他心跳加快的美妙来随之来临,那是一条润滑的舌头,那含着淡淡温度带着女人喘气和呻吟轻轻地在狄杀的脖子处留下湿润的感觉。狄杀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停在陆云徵月那挺拔的乳房上,那种比天下最柔软的东西还要柔软的,那让天下男人魂牵梦绕的,现在竟然就在他那双经常杀人的人手里。 娇喘、惊呼、呻吟,还有若有若无的吹气如兰,这世上有谁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她的领口斜斜直抵腹部,她胸前那美妙轻轻地在空气中抖动着,莹白结实的长腿在用力地夹紧,似乎要夹碎什么。她那水一般的眼睛似乎在不停地吃吃笑着,她的身体在轻轻地移动着,左右移动上下移动,轻轻的一动,狄杀的呼息就加重一声。他的手在陆云徵月的指引下已经下滑,陆云徵月在那双杀过人的手中喘息着,媚眼如丝,狄杀已经痴了。 陆云徵月的最后一件衣服也要掉到地上,狄杀忽然一把推开了陆云徵月,他的嘴里流出了一丝血迹,那是他稳定心志咬破舌头流出来的。他背过身道:“穿上你的衣服。” 第十五章故人 前方是什么? 前方是黑暗——永无止尽的黑暗。 很久,很久,才有两束灯光打碎那无止尽的黑暗。那灯光已经很亮了,可在漆黑夜里它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就像狭隘山谷间那微弱的萤火虫屁股。 不知是浓黑的夜局限了一切,还是一切象征光明的东西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夜里生存。 岁月就是这样轻易而举地消失的。 汽车的引擎声在宽敞的官道上发着声响。车厢内的那个青年还在笑着,更多的是苦笑,他看着脚上二十多公斤的脚镣,手腕上十几公斤的手铐,周围是八支冷冰冰的枪管。无论是谁看到这些在自己身上和周围时也不会笑出来的。 霍忌感到很无奈。 他迷着眼睛想用力挣断手脚的禁锢,他用力做了,可他的所做都是徒劳的。禁锢他的镣铐都是宫本专门为他定做的。霍忌抬头看那八个军人毫无感情的眼睛,他们似乎在嘲笑霍忌的愚蠢,枉图以人的力量挣脱精心打造的枷锁。霍忌是车里唯一一个没有座位的人,可是他却是车里最舒服的一个人。他席地而坐,比那些全身绷紧的人舒服多了。他抬头看看那个在呆在角落里的军官,问道:“能告诉我这是去哪里么?” 那人低沉道:“南京。” 霍忌微微愣了一下,他知道南京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霍忌长叹口气,想探出脑袋去看看外面有月亮的天空,被月光照耀着的大地。 这一刻他想到了死——想到了他不久可能将要死。他想在这里看看这个星球上最美丽的河山,可是美丽的地方在战争来临后都变得面目全非。 一个不想死的人面临死亡时总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霍忌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厚厚的铁皮撞开一个口子的,而且他还从那个撞开的口子里跌了出去。霍忌站起身想跑的时候,他又一下摔倒了,腿上的铁镣可不是摆设。 接着他的脚下也响起了枪声,那些人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意思。子弹在他周围飕飕地穿梭着。 霍忌被两个人抬进车里,因为厚厚的车皮被霍忌撞出一个洞,所以里面的的温度骤然下降。 霍忌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即便下一分钟就是死亡,他也不想寂寞中死去。他讨厌没有一个人说话的氛围。他实在控制不住,又坐了起来,他刚坐了起来那四个正在睡觉的人便醒来了,冰冷的枪管顶在他身上能放下枪管的地方。霍忌苦笑道:“各位也太紧张了。” 那个角落的军官似乎也无法忍受这种寂寞,开口了,道:“在任何情况下保持一颗警惕是十分重要的。”外面虽有月光,可那月光偏偏照不到那个人脸上,可霍忌总觉得认识这个人,忍不住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那人把自己的脸更向黑暗中靠了靠,道:“知道了名字也不可能会让你解脱的,你想报仇么,实在太可笑了。”霍忌笑道:“我不是想解脱,也不是想报仇,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以便于以后听到你的名字我好逃跑。” 那人道:“哦,为什么听到我的名字要逃跑?”霍忌道:“我不想多一个可怕的敌人。” 那人忍不住笑了:“我很可怕么?”霍忌道:“一般抓住我而让我逃不掉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而你便好像是一个。对于这世上位数不多的几个我可不想第二次遇到。” 那人忍不住笑了,道:“大家都叫我山本。” 夜更深了,风也更猛了。汽车的引擎声似乎都被风声吞没,人们只能感觉到颠簸。霍忌被颠的猛地向前一扑,他们的枪管也很快戳到了他的背上。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车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停了下来,而且在停的刹那似乎有人闷哼了一声。霍忌还没有反应,已有四个人跳下了车。霍忌透过那个撞开的口子,感兴趣地看着外面的一切。跑下车的四个人分别走向车的四角。山本低着声音,道:“你们三个下去看看。” 一个犹豫道:“这个人……”山本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车厢里只剩下山本大佐和霍忌,山本看了一眼正在看外面的霍忌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道:“你进到南京一定要把在里面看到的一切想办法传到外面。”霍忌愕然抬起头,那个军官还在角落里呆着,一动不动。霍忌正要问什么,外面有人道:“报告。” 山本的声音又恢复了一个长官的口气,充满居高临下的感觉,轻声道:“说。”有人道:“我们死了两个人。” 山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霍忌,淡淡问道:“怎么死的?”那人的声音竟然抖起来,道:“不……不知道。” 山本愣在那里,半晌,扶着霍忌跳下了车。他静静地看着死在驾驶室里的那两个开车的。他们死的很平静,似乎在死的时候没有感觉到死的到来,他们的手还握着方向盘,他们的背还是靠着座椅,只是他们的脸变得很难看,在夜色竟有几分诡异,他们的脸已经不能叫做脸,浮浮凸凸地有许多疙瘩,像是蟾蜍的背。 霍忌抬头四处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月光下没有一个身影,不远处的一块石缝间插着一面招幡布,在狂风的吹动发着猎猎声响。子弹打在招幡布的周围,在夜空下溅起一连串火花,转瞬即逝。山本盯着那不住飘动的招幡布,冷冷道:“两个人继续开车,剩下的上车。” 很快,颠簸的感觉又出现了,颠簸虽让人感到不舒服,可让人觉得安全。颠簸证明汽车在走,汽车走说明没有遇到危险。霍忌心里在想那两个在悄无声息死掉了日本人,想起杀手郎中杀人,想到杀手郎中对狄杀说的那些话,他又想起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神秘的道长。山本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霍忌抬起头,淡淡道:“什么也不想。”山本大佐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霍忌反问道:“哪个人?”山本移移手中的枪,道:“刚才那个不见身影的人。” 霍忌摇摇头,旋即皱起眉头,他也感到很奇怪。霍忌挣扎着,拧着脖子,想探出头看清外面的一些什么。 “老实点。”一支冰冷的枪管顶在他的头上。 第20章 “他很老实的。”车厢里有人说,说话人还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像是一个人累了想睡觉而言不由衷地发出。那叹息似乎又韵味深长,就像是一种惋惜生命可贵却马上就要失去的叹息。叹息声完,那人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停留在霍忌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阴森道:“认识我么?” 霍忌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有许多疤痕的人,那人桀桀笑道:“不认识我?” 霍忌摇着头,接着奇怪道:“你的脸……”金大道:“托你的福,要不是你酒井小姐也不会在我们兄弟仨个脸上留下这么深刻的疤痕的。” 霍忌失声道:“你是金大?” “对。” 金大从背上忽然取出一个奇怪的小刀,它很厚却又很短,诈看上去像是一块铁块,细看才知道那是由数十把薄薄的小刀合在一起的“巨刀”。金大狞笑道:“被这样的刀在脸上划一下会是什么感觉呢?” 霍忌不怕死亡,理应不怕死亡就不会怕这世上别的事情,可现在他却冷汗直冒。他已经开始挣扎,可他的挣扎对于现在来说是徒劳的。金大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在他眼睛里晃来晃去,还不时地挥动着他那把拿刀的手。 金大狞笑道:“你应该对我这样的人感激,一听到你的消息,我立刻就赶来了见你,你说我对你是不是够意思?天下还有谁对你这么够意思。” 金大狠狠地把那把怪异的小刀按在霍忌腿上,然后慢慢地拉了起来,那样子就像是用锯拉树。霍忌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奇怪的惩罚。他很痛,可他还是满脸的笑容。 金大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叫,你他妈的求我铙了你。”霍忌不仅没有求,反而轻淡描写地说:“再用点力,爷爷我正感到痒。” 金大狠声道:“让你痒,让你痒,我痒死你。金二,金三,给他脸上来几刀,让他好好享受这种美妙的痒。”金二,金三举起他们的手,他们那双手是用来杀人的,所以出手的力度和准确度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他们的刀一下占了霍忌那两片脸颊,霍忌几乎真的想要求他们了。 霍忌已经控制不住想叫他们几声爷爷。这时车里忽然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山本的声音冷冰冰的,“没大没小,上下不分。”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甚至前面开车的人都停了下来,山本哼道:“继续开车。” 霍忌把头靠向那个口子,深深呼吸,外面的天色已经淡了,好像天快要亮了,他不知道还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达南京。 汽车已经驶了一夜。天亮时,车也驶入了一个小镇,行人看到缓缓驶来的汽车如避瘟疫一般远离着。霍忌希望的是这些人用砖瓦石块砸碎这辆正在行驶的车,可惜他的希望没有人来替他实现。 冬日的阳光照在了这片土地上,阳光本来是美好的东西,可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这种阳光很是苍淡。霍忌正想把头躺在地上睡一觉的时候,忽然看到人群中一个奇怪的人。一个算命先生手持招魂幡,和葛地冲他微笑,道:“小兄弟,要算命么?” 霍忌不自主地点点头。 算命先生轻轻地向开车的人招了一下手,道:“两位长官,休息一下,算一卦吧。”开车的人停下,忍不住要下车修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们怒视着算命先生,忍不住要下车。算命先生缓缓道:“今天诸事不宜,最忌出行。否则必有血光之灾。” 车厢里的人忍不住了,道:“山本阁下,要不要下去教训他一下。”山本大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一顶铜盔扣在他的脸上。车厢里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昨晚的事情已让他们不敢随便地自作主张。只好让车继续走,他们从那个开着的口子冷冷地打量那个算命先生,恨不能立刻跳下去将他碎尸万断。 车走了不到十米,山本忽然开口了,道:“你们两个下去把他杀了,不要用枪,用你们的双手,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两名士兵早就忍耐不住了,迅速跳下了车。 山本阴森地笑道,道:“不自量力的日本人。”霍忌看着那两个士兵架着那个算命先生走远直至消失,才想起山本刚才说的那句话,他很喜欢这句话,却没想到这句话出自一个日本人之口。他感兴趣地抬起头,忽然呆住了,眼前的山本大佐竟是唐禁 唐禁点着头,轻轻笑道:“霍兄弟受苦了。”霍忌奇道:“怎么会是你?” 唐禁道:“为什么不是我呢?”霍忌问道:“你怎么会在车里?” 唐禁笑道:“我一直就在车里。”霍忌拍自己的脑袋,道:“我有些糊涂。” 唐禁低下嗓子,对前面开车的人说道:“继续赶路。”然后回过头冲霍忌笑道:“这些天我可一直在想你跟狄兄弟,分别以后我一直在到处找你们,可直到前几天才打听到你们的下落。哎,战乱年代,失散也许就是今生的永别,我真没想到能再次遇见霍兄弟你。狄兄弟呢?最近他还好吧。”唐禁的话虽表达的是对霍忌的思念,可却巧妙地让霍忌想起当初脱离童山可是他唐禁的功劳。 霍忌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哈哈笑道:“唐先生救命大恩真不知如何表示感谢?” 唐禁笑了笑道:“日本人在南京设立无人区万人坑活杀活埋我抗日英雄无数,他们屠杀更多的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们做了却又不想让外面人知道一切,他们全面封锁着他们灭绝人性的惨境。如果霍兄弟进去把这一切想办法传出来……”唐禁悲痛的说不出话。 霍忌虽然对唐禁没有好感,可对他所做的事倒是有一丝欣赏。霍忌叹了口气,心里想那些被日本人枪杀的同胞,那已经不是悲痛两个字所能阐述尽的。唐禁听到霍忌叹气,以为霍忌胆怯,哼了一声,道:“我还以为霍兄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没想到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也罢,人各有志,如果霍兄弟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我这就把霍兄弟放了,以后见了日本人小心点。” 霍忌又叹一口气,道:“走吧,只要我活着出来,我一定会将一切告诉你的。” 第十六章奇怪的算命先生 唐禁抬起他长长的手,就在刚才,他已经准备要开枪击杀他面前的这个人,现在他的枪移到了别处,他是不会对听话的人开枪的。霍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笑了笑,也没有任何表示。 那个算命先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不停地向那辆行驶的车招手,唐禁冷笑了一声,轻轻地抚摸着机关枪,道:“我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经得住这样枪的扫射?” 白天的荒野和夜里的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静的可怕,偶而可以听到乌鸦的叫声,乌鸦是一种不吉祥的鸟,听到它的叫声,唐禁就皱起了眉头。看那几只围绕着他们的汽车飞行的讨厌的鸟。前面出现了三条岔道,前面的人问“山本阁下”应该走哪一条?唐禁迷着眼睛站在三岔口的中央,判断好久,然后淡淡地说:“先休息一下。” 霍忌拖着重重的脚镣靠在了一棵掉光叶子的大树下,仰头看着天空那轮一点也不刺眼的太阳。一只乌鸦哇哇叫着,竟然把它的粪便拉到了霍忌头上。霍忌忍不住哈哈大笑。两个士兵左右分立,用枪顶着他。唐禁正在翻看一册地图,按图索骥,寻找路线。霍忌知道唐禁是不会找到的。 唐禁把地图收在怀中,怔怔地看着三条道的交汇处,他挥枪把那只哇哇叫唤个不停的乌鸦打了下来,轻声道:“把这只畜生先宰了,咱们也馋馋乌鸦肉的滋味。”两个日本士兵听话地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清理乌鸦的内脏和羽毛。 唐禁看一眼霍忌,问道:“霍兄弟,你知道去南京的路么?”说完他就觉得问也是白问,这个人就算去过也肯定不会说的,谁会说出让自己走向死亡的路。不料霍忌却说道:“知道。” 唐禁不禁多看了一眼霍忌,问道:“你怎么知道?”霍忌道:“经常在江湖行走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地方。” 唐禁问道:“那哪一条是我们应该走的路?”霍忌指指中间的那条,然后笑了笑。 唐禁负手立在原地,过了好久,他叹了口气,道:“这条路上有杀气,我们还是走最左边这条吧。霍兄弟,你觉得呢?” 霍忌似乎早料到唐禁会这样说,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艰难地向车上走去。 两个士兵举着烤熟的乌鸦向“山本”递去。“山本”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美味的熟肉,却说了一句让两个士兵不理解的话,因为他说:“扔了它。” 士兵虽然不理解长官的做法,可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汽车驶上了最左边的那条路,霍忌不知道唐禁有没有看到路边的石崖上写着的那两个字:禁入。 那两个血红的大字不知是谁写在那里的,谁写的也许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两个字是用人的血写出来的。 山势越来越陡峭,嶙峋怪石突兀而立,像一只怪兽的牙齿,似要择物而噬。隐隐听到水声,那声音渐渐变大,再往前已见奔腾之势。一道瀑布自上而下轰然拍打在下面的深潭,雾气磅礴,森然之气凛凛上升。车停了下来,前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死人。他的头已经没有了,离奇的是死人旁边没有一滴血。霍忌想到走这条道外面看到的那两个血字,也许那两个字把这个人的血都榨干了。 霍忌摆摆手,让士兵过去看看。 士兵端着枪两只腿哆嗦个不停,霍忌忍不住笑了,喃喃道:“这样的人竟然跑到这里来搞侵略,真他妈的可笑。” 第21章 另一个士兵忍不住了,回手一个巴掌,打的霍忌嘴角立刻就流出了血。霍忌用舌头添添,淡淡笑着。士兵在尸体面前徘徊了很久,向唐禁挥手,道:“尸体的肚子上写着几个字。” 唐禁道:“念。”那士兵凑近尸体的肚子,念道:“炸。” 他的声音刚出口,已经被另一种声音替代,“轰隆”的爆炸声。那个倒霉的士兵没得及在临死前呼喊一声就被炸成肉屑。无数因爆炸而四处飞溅的石块从他头顶飞过,砸在了汽车的玻璃上。另一名士兵吓傻了,两只手抱着霍忌久久不敢松开。霍忌也因为这个士兵抱着他而没有受到一块石块的招呼,除了感到这个人实在不济外,心里倒也感谢这个人遇到危险把自己也一把推倒在地。 汽车已经掉转头,汽车也似乎很害怕,在弯曲的公路上抖个不停。唐禁忽然问霍忌:“这些人是要杀你还是要救你?”霍忌摇摇头,道:“为什么你不说这些人是要杀你呢?” 唐禁道:“你觉得这些人是要杀我么?”霍忌道:“我不知道。” 唐禁道:“如果这些人要杀我的话,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救你了?”霍忌依旧摇着脑袋,道:“我不知道。” 快走出这条道时唐禁看到了石崖上的字,叹道:“越来越力不从心了,竟然没有看到有人已经提醒这条路是一条死路。” 汽车驶进了中间那条道,中间那条道也写着让唐禁不舒服的几个字,而且那几个字比刚走过的那条更有威慑力,在一根没有树皮的树干上写着:入者死。唐禁忽然笑道:“你不是说这条道是通往南京的么!”霍忌点点头道:“这条道确实是通往南京的。” 唐禁道:“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字。”霍忌想了想,道:“他的意思应该是说去往南京的人是要死的。” 唐禁盯着霍忌,好久笑了,吩咐剩下的唯一一名开车的走右边那条路。霍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右边这条路也是一条死路。” 唐禁忍不住想给霍忌两个耳光,当他的手伸出来时他又笑了,道:“霍兄弟,此话怎讲?”霍忌道:“我们其实走那条路都是要死的。” 唐禁失去控制,揪住霍忌的衣领,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追杀你?” 霍忌抬起沉重的手推开唐禁的手,道:“他们不是要杀我,他们是要阻止我去南京。”唐禁道:“他们为什么阻止你去南京?” 霍忌苦笑道:“这个我也想知道。” 右边,一条更为偏僻的路,寂静无声,汽车的引擎也显得孤独,说不出的萧索寂寞。所过之处都有零乱和石块,似是从高山落下,自然而成,可细细看去,又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唐禁也看出那石块的摆放有些不对头,那些石块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可是却是每一块都阻挡着汽车的行进。唐禁让士兵停下车过去看看。士兵已经吓得尿到了裤子里,刚才那个士兵的死给他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 可唐禁的枪让他失去在选择的权利,就算前面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他也得一步步走下去面对。那个士兵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似乎在看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眼前的景象有说不出的诱惑又有说不出的可怕。两块巨大的石块中央竟然躺着一个近乎全裸的女人。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她的眼睛也是睁开的,只是眼睛里已没有瞳仁,没有瞳仁表示这个女人是一个死人。 那高耸的胸脯被一块黄色的布块半掩着,她呈现的姿势是唐禁经常在风月场所看到的那种姿势,一只长长的手指在她嘴里,似乎她还没有吮吸够,便被人杀死了,或者说她正吮吸着便被人杀死了。她的下体流着一滩醒目的血迹,那滩血迹很清楚地露在他们的眼睛下。似乎杀她的人也不想破坏女人那种天生的美,并没有摧残她的身体,而是在她旁边的一块小石头上写着几个蚊蝇小字:喜欢杀我的人一般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那士兵竟身不由己的脱掉了裤子,趴向那个死去的女人。霍忌最不想看的事情就是活人对死人的污辱,他的手虽然被禁锢了,可要杀一个心思全在女人身上的男人他还是有余力的。手铐一下砸出了那人的脑浆,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粘稠性固状物洒落一地。 唐禁坐在车上,一句话也不说,只盯着霍忌发愣。霍忌在一动不动地打量那个死去的女人。霍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清秀的脸孔,出现了戴着面具的陆云徵月,再看看眼前的女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以前是干什么的,可是却肯定她生前也一定像她们一样风光。 他很可怜这个女人遭遇,可是他并不能做什么。 霍忌抬头向山的尽头看了一眼,苦涩地笑了笑,心情不自主地变得沉重。 那些日本士兵已经死的没有一个,只剩他跟唐禁。 坐进驾驶室,霍忌问道:“还走么?”唐禁略一沉吟,道:“走。” 霍忌叹息一声,似在叹息人这一生,往往在不经意间失去了这一生。人生苦短,岁月情殇,这大概就是这个世间所有人一直面对却偏偏无法避免的。霍忌道:“那就开车走吧。”唐禁现在戴上了他的黑框眼镜,透过镜片可以看到他的精明的眼睛目光闪动。 唐禁靠着汽车的座椅,眼珠转动不停,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他说道:“霍兄弟来开吧。我不会开。” 霍忌握着方向盘,笑道:“不知道一个被几十公斤压在身上的人能不能在紧急的情况下踩下刹车?”唐禁盯着霍忌笑道:“霍兄弟是想让我打开你身上的枷锁?” 霍忌道:“我是怕笨重的身体害了唐先生。”唐禁哼了一声,打开了霍忌的脚镣。霍忌看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掉转了车头。 现在只剩下中间那条没有走过的路,霍忌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几个字:入者死。那字写的歪歪扭扭,像是一个小孩子跟路人开玩笑写在那里的,可看到这几个字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小孩子写的,也不是开玩笑的。唐禁手中那支机枪从碎掉的玻璃伸了出去,准备随时扣到扳机击杀一切人。 唐禁咬着牙,狠声道:“走。”霍忌道:“天堂有路咱们不走,而已经让人知道地狱的地方,咱们却偏偏要去。地狱难道很好么?” 中间这条路很宽敞,没有什么瀑布没有什么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块,本来没有这一切可以让人心安,可他们却感到不安。虽然还没有看到什么,可经常杀人的经验告诉他们,在这条道上会出现比前面两条路都可怕的事。至于什么事情他们不可能未卜先知,对于未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未卜先知的。霍忌已经感受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在那燃着无数白烛的内堂,面对宫本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人可怕,更多的是让人想乖乖地就范。 车忽然停了下来,唐禁怒道:“继续走。”霍忌轻轻说道:“没油了。” 唐禁怒睁双眼,本想给霍忌两个耳光,此时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算命先生。他脸上有着和蔼的笑容,轻轻摇动着招幡布,上面的弹孔在落日的余晖中犹见清晰。唐禁扣动了扳机,奇怪的是没有一颗子弹射出去。霍忌在地旁说话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怕唐先生一时冲动而酿成大祸,所以没经唐先生同意把子弹都弄走了。” 唐禁捏的关节咯咯作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霍忌道:“你不杀人时自然就没有人会杀你。现在你没有向算命先生开枪,他也自然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 唐禁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霍忌道:“你不会杀掉我的。如果你杀掉我,你也会马上就死掉的,而让我活下去倒说不定你也能活下去。” 唐禁狞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在你死之前还能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霍忌摇摇头,道:“有人费尽心机地救我,你却把我杀了,你说那个人的心机是不是白费了,如果他觉得他所做的一切到最后却看到一个死去的霍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牵怒与一切人?” 唐禁想到那个在瀑布旁爆炸掉的人,那个在石块中央的裸体女人,心里虽想立刻把霍忌杀掉,可现实又不容他这么做。唐禁把手中的枪扔到了车外,抬头看那个在夕阳中带着笑脸的算命先生。霍忌伸伸手,道:“唐先生,是不是把我手上的东西也拿掉。”唐禁不情愿地掏出了钥匙。 霍忌一步步向走向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也向他走来。霍忌笑了,道:“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你的真面目。”算命先生也笑了,道:“你应该先感谢我救了你一命。” 霍忌舒展一下四肢,忽然说了句奇怪的话,道:“好奇往往会让一切能活下来的人永远活不下来。”唐禁在车里愣了好久,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的。霍忌的意思显然是让他走。算命先生的脸虽在和蔼地笑着,却让人看着有种说不清的可怕的感觉。 唐禁本来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可霍忌的意思好像是再听下去会有杀生之祸。唐禁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下了车,他本想伸手跟算命先生握一下手,正当想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时,他心里忽然一紧,只好作揖道:“前辈,有礼了。” 算命先生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打量他那张保养很好的脸,打量好久,道:“在如今战乱时候保持唐先生这么一张细皮嫩肉的脸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慈祥,却让听着很不是舒服。 霍忌道:“唐先生,该走了,天黑后你想走就走不了了。” 第22章 唐禁愣在那里,过了很久,才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第十七章诱惑 落日猩红,最后的一抹也终于跌入了尘埃。霍忌现在已经完全自由了,本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可他却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反感到沉重。八五八书房他犹豫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算命先生和蔼地笑道:“你活着,对那些想致你于死地的人便是威胁。” 霍忌的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道长。”算命先生和蔼地笑笑,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没有利益的。” 霍忌道:“有的人活着并不是为了利益。”算命先生捋着手中的招幡布,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道理的话是谁也能说几句的,可明白这些道理并为这些道理实际行动的人这个世界实在没有几个。我不会生你气的,就当你是随便说说的那类人。” 霍忌笑道:“如果我说我不是随便说说的那类人,你会杀了我么?”算命先生欣赏地看了一眼霍忌,淡淡道:“杀人是没有理由的,而你刚才说的已经有了理由。” 霍忌低头自顾自笑了一阵,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可不喜欢你这一点,明明是让我给你办什么事,你却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还得让我开口。”算命先生淡淡地笑着,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再回到义庄。” 霍忌皱眉头,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不想再回去了。”算命先生轻轻问道:“你不想回去还是不回去?” 无意的一句话,霍忌却感到危机四伏。 霍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回去有什么好处呢?”算命先生道:“最好的好处就是你还能活下去。” 霍忌苦笑道:“看来为了能活下去我只能听你的了。”算命先生摇摇手中的招幡布,看着远处,淡淡道:“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活下来……顺便转告一下狄杀,他也一定要活下来。” 霍忌走出很远,算命先生的话语才隐隐地传来,“回去见到狄杀的时候麻烦再转告一句话,有时候听女人的话而不迷失自己的心志也不是错误的。” 霍忌听到这句奇怪的话,忍不住回过头,可回过头他也没有看到什么。远处飘散着一缕若清烟的灰土,灰土消失以后是一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路。 风吹黄沙,沙便落进了眼里。 眼睛里流出晶莹的泪水,泪水轻轻地跌入尘埃 地面弹起一缕灰尘,灰尘在夜色中很快消失的没有踪迹。 静静的夜空下站着一位楚楚可怜的女子,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她很奇怪这人世间的事情,仅仅是一次有意的邂逅,却深深地藏在了心中,而这种离奇的隐藏却常常带来的是伤心。 她心中在想走进南京那座不可想象的城里有多少活着走出来的人——起码到现在为至——还没有听说过有人从那里面走出来过。她倒希望有人能走出来,她更希望走出来的人是那个……强暴过她的人。她希望听到那个人坏坏的笑声,身后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酒井惠子擦擦脸上的泪痕,转发过身看着那个在夜幕中叹气的中年人,轻声道:“爹。” 中年人负手立在义庄的后门外,眼睛在黑暗中发着湛亮的光芒,他看了好久那被狂风吹得乱舞的黄沙,道:“据可靠情报,那个应该去南京的小子被人救走了。”酒井惠子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清脆地问道:“他的人呢?” 中年人道:“不知道。” 酒井惠子脸一红,觉得问这样的话不妥,忙问道:“谁救的?” 中年人道:“不知道。” 酒井惠子又问道:“是不是八爷的人?” 中年人道:“不知道。” 宫本这些天的心情实在不好,唯一的一个女儿竟然因一次刺杀任务而与一个中国青年发生了很意外的事,这事让他这个在江湖打拼半辈子的人有些不理解。他看着狂风肆虐的天气,声音忽然说不出的柔和,道:“小惠,以后尽量少出门,我心里总有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要降临到这里。” 酒井惠子本来开心的清秀脸上忽然出现一道苦涩的笑容,轻声道:“作为一个帝国的间谍实在不应该发生这些事情。”中年人看看这个乖巧的女孩子,欣慰道:“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就行了,不管你做什么都要记住你是什么人。” 酒井惠子满是笑容的脸在倾刻间布满了郁忧,眉头紧锁,半晌忽然道:“能不能让他成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公民——让他听我们的话,替我们做事。”中年人摇摇头,道:“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我也不会把他送往南京。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帝国早已征服了这个弱小的民族。” 酒井惠子忽然问道:“帝国是不是做错了一些事?”中年人脸色大变,道:“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另一个人,他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酒井惠子神色一滞,声音也低了下来,道:“那你为什么不参军,为什么不从战场上征服这个国家,为什么不用最直接的方法为帝国效力?”中年人叹气道:“这个国家有我最美好的回忆,也有我最痛苦的回忆。我这次来除了找回那些失去的回忆还要见见那些让我痛苦的人。” 酒井惠子蚊蝇道:“什么回忆?”中年人没有说话,而是脱下身上的衣服轻轻地披在了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子身上,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过去我向往这个国家的江湖,爱恨情仇伤别离。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把现在的江湖变成地狱。” 酒井惠子道:“战争会让一切美好的地方变成地狱的。”说完看到宫本的脸色不善,低着头向里走去。宫本静静在站了很久,才转过身离开这个萧索的地方。 宫本消失了没有多久,远处一块石头上忽然多了一块招幡布,轻轻地随风飘动着。算命先生慈祥的脸上古怪地笑着,喃喃自语道:“这个姑娘还挺漂亮的。” 静静的小屋,没有丝毫的繁华,没有多余的修饰,甚至床都是一块硬木头。很少有人会来打扰他,他也不想让人打扰。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在他这个看起来像茅房的小屋等待。 无论走到哪里,狄杀都会在停留的地方修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屋,静静地坐在小屋里聆听外面的声音。他没有在他的小屋点蜡烛的习惯,他觉得点上蜡烛总会引得人来偷窥。 灯光总会吸引那些找不到路的人,往往许多人都是这样,只看到前面的灯光,却忽略了脚下的路,而茫目走来。 狄杀不希望有人茫目走向他这里,他点上蜡烛只为了看清那个女人的脸,而不是让指引那些踌躇迷途的路人。 他不仅点上了蜡烛,而且是点了很多蜡烛。他知道女人喜欢烛火,烛火的光芒像风情男人的手,即使不碰你也会让你芳心大动的。狄杀不知道阿月的心有没有动,他轻轻地喝着他的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 现在虽然能见到那个女人,可他心里还是相思的。狄杀竟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可以看到相思中的女人。 陆云徵月今天晚上穿得很特别,不仅仅是她的衣服很紧,紧的都贴在身上。她的曲线本是无需用这些紧紧裹在身上的衣服来表现的奇_-_書*-*网-qisuu.,她的美也不是由衣服来衬托的,这世上的多数女人的美是因为她们穿在身上的漂亮衣服,而她的美却与漂亮的衣服无关。 狄杀愣愣地看了好久,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陆云徵月浅浅地对他笑着。狄杀凝视着眼前的脸,才开始打量她的衣服,她的衣服……狄杀的脸色沉了下来,因为他看出了她穿的衣服为什么在今天很特别——日本和服。 陆云徵月是不会让人犹豫的,衣服已经掉到了地上。 诱惑,这绝对是没有人能控制住的诱惑。 这一天,狄杀一直在等待,可没想过这一天真的会来临。他一直把这一天当作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在今天这个梦却成为了真实。 让狄杀更激动的,更无法把持的是眼前看见的真实仅仅是一个开始,陆云徵月已经在慢慢地向他靠近——靠近的意思在现在来说,只要是男人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狄杀的呼息已经粗重,像是野兽捕食猎物喘着重重的气。 陆云徵月是一个很懂男人心思的女人,她知道现在她应该做什么,她轻轻地张开嘴唇,娇艳欲滴,湿润的嘴唇轻咬着她纤纤的手指。她蚊蝇一声倒在了狄杀怀里,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扭动,她高耸的乳房随着她的扭动总是不经意地摸擦着狄杀宽大的胸膛。她长长的头发已经散开,说不出的妖艳,狄杀闭着眼睛闻着发迹间的清香。 即便石头做的人也会在此刻融化,狄杀感到有一只柔软的手已经在轻轻地解他的长袍。陆云徵月已经开始呻吟,她修长结实的腿上下轻轻地动着,看似是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运动,可是她做的更巧妙,她的每一次轻轻的运动都轻轻地碰着男人最经不起挑逗的地方。 如果男人身上有脆弱的地方,一定是陆云徵月轻轻触碰的地方。 陆云徵月知道狄杀已经控制不住了,她现在等待的就是狄杀主动,然后她再找借口拒绝。陆云徵月深深知道一个道理:男人想得到的却没有得到,他们就会舍去一切地去寻找这种没有得到的。陆云徵月等了好久,狄杀还是一动不动,仍在克制着。 第23章 陆云徵月一咬牙,红嘟嘟的嘴唇靠向狄杀唯一一块露在外面的肌肤。狄杀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陆云徵月满意地笑了,闭上眼睛满脸通红地等狄杀的疯狂。 不料,狄杀却痛苦地问道:“为什么?” 陆云徵月愣在那里,不相信听到的是这么一句话,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狄杀。狄杀忽然清醒了,推开陆云徵月,重重地出了一口气,道:“对不起。” 陆云徵月咬着嘴唇,满脸的潮红,羞涩道:“你……你不……不想要……你……”狄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以后你别穿日本人的衣服,好么?” 陆云徵月的脸上忽然流下几滴晶莹的泪,凄楚地看了一眼狄杀。狄杀已经不忍再看,只是低下头坐在了他硬板板的床上,有许多事他是不能对人说的,也正是因为这些事他的有些爱也不能表达。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此——不是你在我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你在我身边明明爱你却不能爱你。陆云徵月颤声道:“我穿和服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我的第一……是穿着这件衣服……” 狄杀轻轻叹气,独自一个人走出小屋。 陆云徵月僵住,没有想到狄杀会这样离开。 小屋里还亮着微弱的烛光,里面已经没有一个人。 刚才他痛苦地问出的那三个字:为什么?现在让他更感到痛苦。因为那三个字并不是因为他魂牵梦绕的阿月变得“淫荡”,而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偏偏这种心病是没有人能治疗的。 陆云徵月离开了狄杀的小屋,回到了她起居的地方,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烛光下听完陆云徵月的阐述,皱着眉头,似乎不理解狄杀的做法。酒井惠子疑惑道:“狄杀竟然能抵得住你的诱惑,我真想不出为什么?”陆云徵月道:“是不是他心里就没有我?” 酒井惠子摇摇头道:“没有这个可能。”陆云徵月道:“是不是这件倒霉的衣服破坏了他的兴致?” 酒井惠子的脸色大变,冷冷地说:“陆小姐,说话应该经过大脑,帝国的一切都不应该用你刚才那两个肮脏的词。”陆云徵月低下头,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哀愁。 酒井惠子轻轻地叹气,道:“本想以和服让他明白他喜欢的人是帝国的忠实民众,没想到……” 第十八章故人相见 无数白烛的内堂,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 这是宫本专门为所有他想收为旗下的人准备的,自他那种精神上的杀气在狄杀和霍忌身上失效时,再也没有人进来过,当然每天还是有人进来给这个地方点蜡烛的。 宫本似乎在用蜡烛表达一种意思,他似乎是在每个漆黑的夜以这些微弱的烛火吸引那些投明而来的人。他明白一个道理,许多人走路其实并不看路,看的只是前方的灯光。 这里的一切摆设都显得平常,可偏偏在宫本出现的时候却又显得不同寻常。狄杀静静地站在蜡烛中央,心里波涛汹涌。他叹了口气,咳嗽道:“梁上的人请下来吧,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你动刀。” 霍忌哈哈笑着,跳下来,道:“你的耳朵越来越让人讨厌了。”狄杀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地问道:“你不是去南京了么?” 霍忌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道:“是去了,可半路让人赶回来了。”狄杀哦了一声,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你赶回来。” 霍忌真的很想看看狄杀会有什么表情,他飘到狄杀的对面,盯着眼前这个病鬼,一字一顿道:“一个算命先生。”狄杀脸色一变,道:“他没有对你说什么?” 霍忌道:“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狄杀追问道:“什么话?” 霍忌道:“有时候听女人的话而不迷失自己的心志也不是错误的。”狄杀的脸变得更加难看,冷冷地笑着,喃喃道:“好一个听女人的话,好一个迷失心志。” 狄杀咳嗽着弯下了腰,用手按着内堂里唯一那张桌子,道:“你其实不该回来的。”霍忌苦笑道:“我也不想回来,可我不回来他就会要了我的小命的。我可不想拿命开玩笑。” 狄杀慢慢站起,道:“命,命,命真的那么重要么?”霍忌拍拍他的肩,道:“这个世上没有比命更宝贵的了,既然有人给了我们生命,我们除了珍惜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狄杀道:“可惜你回来是要送命的。”霍忌叹口气,道:“多活一天总能多感受一下人生的美妙。过几天死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我已经多活了几天。” 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走了进来,霍忌想再跳到梁上已经不可能了,只好苦笑着看走进来的那个女人。陆云徵月看到霍忌倒是一愣,然后忽然哭着扑向狄杀怀里,道:“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他经常……他经常……”霍忌奇怪地看着她,又抬头看狄杀。狄杀脸色铁青,紧紧咬着牙,然后拨出了刀劈向霍忌。霍忌身子一翻,已在三米外,叫道:“酒鬼,你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狄杀哼了一声,又劈出了第二刀。霍忌怪叫着掠出门外,在黑夜里咒骂个不停。 陆云徵月轻轻的哭泣着,道:“我恨他,我更恨你……”狄杀听着陆云徵月哽咽的声音,狠声道:“我会杀了他的。” 陆云徵月还在哭泣,可脸上却已多了一份欣慰。狄杀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发,只有一种滋味,那种滋味叫做痛苦——这种滋味一直陪伴着他的成长。 每个晚上陆云徵月都会来陪狄杀的,今天也不例外。狄杀看到她,便想起霍忌带来的那句话:有时候听女人的话而不迷失自己的心志也不是错误的。狄杀开始不太明白这句话,现在却明白了,明白后他便向霍忌挥出了他的刀。当然他的刀不会伤着霍忌,霍忌不是那么一个容易让人轻易便能伤着的人。 每天晚上陪过狄杀后陆云徵月都会离开的,今夜也不例外。狄杀看着美丽的身影沿着长长的走廊消失到尽头,他也向他的小屋走去。 小屋里还在为一个人亮着灯光。狄杀的脚步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烛光忽然灭了。狄杀停下脚步,手中的刀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寒光。黑暗中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道:“多少年没见,你还是那样的冲动,不分敌我,很好,很好,这样的年轻人一般都是会大有作为的。” 狄杀已经知道是谁了,可偏偏他的刀却握的更紧了。黑暗中那个和蔼的声音,道:“时刻握紧自己的刀才能永远地活下去,你做的很对。”狄杀咳嗽着,道:“你的故人我已经找到了。” 那人道:“我知道。”狄杀向说话地地方看去,他看到一块影影绰绰的招幡布斜斜在躺在他经常喝酒的桌子上。狄杀闭上门,道:“你已经来了,有些事是不是该解决了?我感到很累。” 那人亲切地笑道:“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可惜……”算命先生忽然不说话了,怔怔看着狄杀。狄杀道:“可惜什么?” 算命先生道:“我忽然听说这里有一个美艳天下的女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算命先生慈祥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狄杀断然道:“不行。” 算命先生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狄杀不再说话,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他不想让这个人看到他扭曲的脸。算命先生叹气道:“看来你真的长大了。” 狄杀向嘴里倒了一口酒,享受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算命先生站起身,抓起他的招幡布,道:“现在我就想去找她。”狄杀忽然跪了下来,他不说话,可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算命先生眯着的眼睛里寒芒一闪,冷冷道:“没有人向你转达我的话么?” 狄杀低声道:“转达过了。”算命先生道:“那你记得他转达过什么吗?” 狄杀道:“有时候听女人的话而不迷失自己的心志也不是错误的。”算命先生哼道:“现在你好像已经迷失了自己的心志。” 狄杀痛苦道:“没有。”算命先生一脚踹开拦路的狄杀,狠声道:“你是第一个拦过我路而没有死掉的人。” 算命先生抬起的脚停了下来,狞声道:“我还听说这里有一个日本姑娘,她们舒服够了,我会向故人招手的。”狄杀离开了小屋的门,看着算命先生向长长的走廊走去,忍不住,道:“许多事情往往会因为女人而失败。” 算命先生的身影在走廊里一顿,他听到了狄杀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屋黑漆漆的,他只看到一道刀光在洒满月光的星空下闪烁。 陆云徵月她在后院的阁楼上住着,屋里的一切就像她在风月阁那样,都是吸引男人的摆设。微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进来一个人。陆云徵月抬起红嘟嘟的嘴正想说话。来者忽然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一滚身钻到床下。 陆云徵月轻轻地推开霍忌的手,蚊蝇道:“你想的真周到,竟然把床上的的事移却了床下。”霍忌有些受不了软玉在吹气如兰,小声道:“闭嘴。” 陆云徵月一扭身躯,道:“不嘛。”霍忌只好紧紧抱住她,苦笑道:“看来这次那个酒鬼不杀我是不可能的了。” 霍忌听到楼下传来脚步,捂住陆云徵月的嘴道:“如果这个人上来你还说话的话我们可就真的要死了。” 陆云徵月看霍忌的眼睛,知道不是说谎,不再说话,不过她的身体没有停下来,她的身体在不停地向霍忌靠,并用她高耸的乳房来回摩擦。 一个满脸慈祥的人从窗户跳了进来。 第24章 他站在屋子的中央,良久喃喃道:“那个女人呢?” 他吹灭了屋里的灯光,似乎这个房间也因陆云徵月的美而变得不同,月光贪婪地涌了进来。屋里多了旖旎的风光。算命先生叹气道:“为什么漂亮的女人不站在月光下让人欣赏却要趴在床下,难道床下比这月光都好么?” 陆云徵月一声呻吟,她的头发散乱地搭在她的脸上,她已经滚了出来。灯光亮了起来,算命先生的眼睛像贪婪的猛兽看到可怜的猎物一样,喉咙上下蠕动。算命先生已经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已经有了行动,在他的手快要按在小衣下突起的那个地方时。床底下传来霍忌怪怪的笑声,道:“十七年前,太行山下,一个叫花无情的采花贼突然失踪。”算命先生的手停下来,他看着从床底趴出的霍忌。 霍忌继续说道:“后来才有人知道,那个采花贼竟然变成一个道士,然后以道士的身份和几个流寇结为生死之交。”算命先生嘿嘿笑道:“知道的太多是很容易会死的。” 霍忌笑道:“这个采花贼上太行山却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采花贼的精神挺让我敬佩,竟为那个女人再没有干过无耻勾当——直到那个女人死去,他才恢复本来面目。” 算命先生哑然失笑,轻轻挥动着手中的招幡布,道:“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完,也许这些话马上就会成为你的遗言。”霍忌无奈地笑道:“这个世界真是可怕,说出真话竟然会让人深恶痛疾,恨不能千刀万刮。” 算命先生,道:“你说完了么,说完我好送你上路。”霍忌道:“你救我不会是因为留到现在杀我吧。” 算命先生,道:“我救你本来是想让你帮我一把的,可现在……”霍忌道:“可现在你却觉得我不仅帮不了你,反会成为你的威胁,对吧?” 算命先生摇摇头,道:“没有人能威胁到我。” “是么?没有人能威胁到你么?那你为什么一直在找我?” 宫本先生从门里走进来,负手而立在算命先生的对面。算命先生没有看他,而是把眼睛放在霍忌身上,道:“你在给日本人办事?” 霍忌摇摇头,没有说话。宫本先生却开口了,道:“丧心病狂者,人人得而诛之。花师兄一直想统一江湖成为江湖的老大,所以在十七年前放火烧了一切,以为一切人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不料那场大火烧死的却是那个时候的江湖老大——霍天弃。既然老大死了,那么他的兄弟就是有人出来瓜分霍兄一手创建的江湖的。而花师兄是最为有力的,不巧的是童四当家的已经自立山头,成为江湖首屈一指的人物。花师兄不甘,所以让窗外那位小兄弟日日呆在童山,本来是想对童四当家下手的,可正要下手时,花师兄却发现了那位小兄弟竟然对童四爷的千金有些微妙的变化。” 狄杀咳嗽着从窗外跳了进来,他弯着腰摸着他的刀。 宫本继续道:“于是花师兄改变了计划,要先对付我,于是了空和尚地趟门高手陆兼他们便找来了,嘿嘿,他们也实在不是忠心,现在他们在替我看门,不知道花师兄在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他们?”花无情道:“他们已经死了。” 宫本叹气道:“让我感到可惜的是杀手郎中,一代名医竟然因想在江湖闯出个名堂而拜你为师,你确实给了他一切,让他拥有了名利。可惜的是那些名利害得他不敢去见他心爱的女人,他怕他的仇家因为追杀他而连累到他喜欢的女人。” 花无情叹气道:“可惜的是这么一个很好的徒弟却让你给杀了。”宫本道:“我是解脱了他的苦难。” 花无情摇摇手中的招幡布,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我派去跟踪你的人?”宫本道:“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有谁能号令了空陆兼杀手郎中这样的高手,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当年的花无情外谁还有这个能力。我不仅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童四当家的其实也在你慢慢的劝说下快要成为你的傀儡?” 花无情轻轻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宫本道:“当我以日本特高课的名义送给童四当家若干美女时我很奇怪那些女人回来时的可怕表情。那时我就想到了你,你是一个道士,而道士他们对那方面是懂得如何去修练的,那些女人让我知道你已经开始行动了。” 花无情道:“所以你就要挟他成为了你的傀儡,然后以他之手杀了许多抗日救国的英雄。”宫本笑道:“从花师兄口中说出抗日救国我感到挺有意思。” 花无情道:“我知道了,霍忌他是被你故意放走的,去南京其实是一个幌子,其实引我来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宫本笑道:“聪明。”花无情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么?” 宫本道:“我不知道你一定会来,可我知道你一定会去赶他回来。”花无情叹息道:“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做了你的走狗。可惜啊。” 霍忌苦笑道:“你们两个人相互利用我做了文章,现在却根本不领我的人情,实在让我这个无辜的人心寒。”花无情盯着宫本,道:“现在我已经来了,你有把握留下我么?” 宫本摇头道:“我没有把握,可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有没有把握。”宫本的手已经抓小鸡似地抓起陆云徵月,向狄杀点头微笑。狄杀紧紧地握着刀,盯着陆云徵月。 花无情道:“你用这种方法威胁他是没有用的,他是唯一一个到现在还没有被你杀死的人,就这一点你就应该明白这种人是不容易倒下的。一个漂亮的女人对他来说,不起作用。” 宫本道:“是么,那我从现在开始数三个数,一……”狄杀的手青筋毕露,似乎随时要拨出刀插在某个人的背后。花无情忽然说道:“童四爷,你那宝贝女儿马上就要死了。” 狄杀愣在那里,宫本笑道:“花师兄真是会开玩笑。”花无情笑道:“能让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听你们的话,肯定不是她的初衷,一个只肯让别人看自己身体从不让人碰的女人怎么可能在突然间主动让随便的男人碰她,原因只有一个,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在别人的手里,所以她只好听命于那些人。” 第十九章往事 两颗黄金球,来回转个不停。 童四爷竟然真的出现了。他笑眯眯地看着宫本,道:“宫本先生,是不是把这个漂亮的女子先放开。” 宫本先生脸上阴晴不定,最后慢慢地松开了手。 童四爷把眼睛移向花无情,说道:“花兄是如何知道我没有死的?” 花无情笑道:“以宫本的为人,他不会轻易放弃像童四爷这样的人才,我想他一定动用了他们日本在我中华大地设立的陆军医院。再说,以童四爷的精明才不会轻易中毒身亡的。”童四爷道:“当初可是酒井小姐亲口承认我是被她毒死的。” 一个清纯的声音道:“童四爷已经在临死的时候硬把凶手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怎么可能开脱得了呢。既然开脱不了,索性我就不开脱了。我一直在等待童四爷你活过来的一天,因为你活过来的那天也就是你公布你为什么把罪名安到我头上的原因。对吧,童四爷?” 童四爷看看走进来的酒井惠子,笑道:“酒井小姐真是年少才俊,不可限量啊。”酒井小姐,道:“童四爷这么处心积累地死掉现在却又活过来,能不能讲述一下为什么?” 童四爷道:“人老了,身体力行,注定了一切,我想休息,休息几天。”酒井小姐道:“童四爷看来不说实话,那我就替童四爷说吧。童四爷在活着的时候以圆滑处世而闻名,一面跟这位道长走的很近一面跟宫本先生私下往来。道长一定被童四爷照顾的很好,我们送过去的二十多名女人都得到过道长的指点,确实受益非浅。童四爷对算命先生倒是不错,可惜对宫本先生就不怎么好了,宫本先生数次让你归顺皇军,可你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你拒绝的理由——是怕影响你跟道长的关系,二是怕被人暗杀,也许会有人觉得可笑,堂堂的童四爷又有谁能暗杀的了,可是有些事就是那么的难以捉摸,恰巧童山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一个是时刻跟随平田君的杜弃,另一位是你那时还没有见过的霍忌。” 说到霍忌,酒井小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说,“童四爷在江湖混了半辈子的经验告诉你他们两个人是很危险的人,他们是年轻人他们是中国人,你童四爷如果投靠日本人就会招得年轻的中国人举起手中的刀。平田君不知情由,所以暗中策划了一点小小的阴谋,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童四爷竟然在这么快的情况下倒下了。我便将计就计,然后把你重新唤回到你原来的位置,没想到你却使出金蝉脱壳的计谋,以死而让一切陷入扑朔离迷。你让你的女儿陆云徵月指使狄杀说是一个酒井的女人干的,并戳穿了我的身份。我的身份是很少有人知道的,虽然这个酒鬼一直在追我,可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追我到童山他就住下不再走了,而是他来到童山发现了宫本先生。这个病鬼是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的,是童四爷告诉他我是谁。童四爷一定以为我死定了,因为以狄杀的功夫,还有那个……霍忌两人联手我一定活着走不出去,可惜我有备而来,陆小姐帮了我大忙,害得这个病鬼不敢向我动手。道长有一点说的很对,以童四爷的精明怎么会轻易地中毒呢,士兵掩埋他尸首的时候他的尸体竟然不见了。当时我就想到了童四爷是要以诈死而坐收渔翁之利,本来准备出手接管童山一切生意的宫本先生也因此改变了注意。 第25章 并把陆云徵月留在身边,算是等待童四爷活过来那天的礼物。童四爷的确很精明,道长果然不能忍受童山落在他人手里,先是差人跟军统告密,接着又派大量杀手寻找宫本先生。” 花无情道:“这位清秀的姑娘一定是宫本先生的爱女了,有时候我倒是真的得好好看看。”酒井哼了一声,清秀的脸上现出厌恶。宫本先生道:“小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知道花师兄是不关心这些事的。花师兄这次出来是想杀几个人,杀几个知道花师兄在十几年前放火烧山事件的人的。” 花无情的脸已经变了,宫本这句话无疑在暗示童四爷,他花无情出来是要杀谁。童四爷笑呵呵地说道:“我可不相信当年的花二哥会做出这样手足相残的事情。”接着话锋一转,道:“至于宫本先生的话我倒不知真假。”花无情的脸变得很难看,他那本是一张慈祥的脸本有着一脸和蔼的笑容,现在却没有一丝让人感到亲切的味道。 霍忌忽然道:“不知道杜弃知道今天的事或者说昨天的事他会怎么样?” 霍忌忽然想起什么,拉狄杀的袖子问道:“你不是知道杜弃被一个女人带走了么,哪个女人是谁?”宫本哼了一声,狄杀看看宫本,摇摇头,道:“我也不能太确定,只知道他跟一个女人走了。” 宫本忽然问花无情,道:“你有把握杀了我么?” 花无情道:“没有。”宫本道:“我也没有把握。” 花无情道:“可是我想试试。” 童四爷老鼠般的眼睛忽然闪出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光芒,圆呼呼的脑袋却低了下来。花无情的长枪刺向了宫本,宫本双手握刀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落下,他们本不该是一招就分出胜负的。 可是屋里响起了一声枪声,童四爷吹吹驳壳枪黑油油的枪管冒出的黑烟,他的脸上又恢复往日那份居高无上的笑容,他笑道:“宫本先生真不应该把一切童山的东西搬到这个地方,每次看到这里的一切我就想起我一手建立的童山,每次想到童山我就恨透了宫本先生的做法。哎,我刚刚才想好我这枪应该打在谁身上,想了半天觉得还是打在宫本先生身上的好。宫本先生煞费苦心,还找来一个平田君,还把酒井小姐安摆在我童山监视着我,想想那些日子可真是累,每天除了睡觉吃饭还得应付酒井小姐的眼睛。现在终于应该轻松了。花二哥,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花无情笑着点点头,道:“谢谢童四爷。”童四爷道:“哪里,哪里,如果不是当初花二哥让杀手郎中给我治病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花无情叹息道:“可惜啊,可惜郎中他被日本人杀害了,不过童四爷刚才所作郎中一定会在九泉之下瞑目的。” 宫本捂着流血的伤口,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说笑。宫本想起他们先前他们进门时的相互对话,原来都是给他做样子的。最难看的是酒井,她满以为她的推断环环相扣丝丝入理,却不料出了一个大大的错误,童四爷竟然是花无情救的。她现在知道这个错误是无法弥补的。酒井惠子已从宫本手里接过刀,她盯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的花无情。花无情满脸狞笑,就连酒井这样受过特别训练的女人心里也忍不住发毛,想到那二十几个从童山逃回来的姑娘,她们也是受过训练的,可谈起这个男人还是满脸的恐慌。她那张清秀的脸因紧张而苍白的没有血色。 童四爷忽然惨叫了一声,花无情奇怪地转过头,看到一枝黑洞洞的枪管在不远处指着他的脑袋。霍忌笑嘻嘻的,一手执刀一手执枪,道:“我真是领教了人心的险恶。”花无情道:“你应该明白你是中国人,他们是日本人。” 童四爷艰难道:“宫本不能走。”霍忌笑道:“宫本一定得走。” 霍忌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宫本今天死在这里,那么以后就没有人能和童四爷他们对抗,他们的力量是可怕的。 花无情笑道:“小兄弟,你自信能带着他离开么?”霍忌道:“有时候做事并不是一定要有自信的。” 花无情道:“你能说出一个带他离开的理由么?”霍忌道:“你能说出一个留下他的理由么?” 花无情道:“因为他是日本人。”霍忌道:“因为他是江湖上唯一能和你对抗的一个人。” 花无情道:“小兄弟,你真有意思。”霍忌笑着,不再理睬他们。 霍忌不理他们,让酒井扶宫本向门外走。狄杀咳嗽着一步一步向霍忌走去,轻声说道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把他的枪离开他的手中,是不是我就解脱了一切。”花无情看了一眼狄杀,点头道:“对,你只要拿掉他手中的枪你就解脱了一切。” 狄杀像是被人肯定了他希望听到的答案。霍忌的枪虽在指着他,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他无奈地一笑,道:“你何必要逼我呢。”狄杀轻声道:“欠他的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霍忌道:“你欠他什么?”狄杀道:“世间最不应该欠的东西。” 霍忌道:“什么东西?”狄杀咳嗽道:“情,养育之情,再生之情,永远还不清的东西。” 霍忌叹气道:“可惜了陆小姐那张漂亮的脸,希望她来世千万不要变成人。”狄杀的脚步慢了下来,看了晕迷中的陆云徵月一眼,又向霍忌走去。 霍忌忽然叫道:“好,既然你想解脱,我就拿自己的性命开个玩笑。”霍忌把手中的枪递给了狄杀,然后平静地看着花无情,花无情笑了,长枪刺向霍忌的喉咙,他自信他的枪法,他的枪法是正宗的杨家枪法。就是宫本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战胜他。而霍忌却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霍忌今天不死,现在他倒有些后悔没有在路上把他杀死,如果杀死的话现在就省去这些麻烦了。 霍忌的隋刃迎上了花无情的长枪,霍忌已经感觉到生命的消失,可一切已经成定局。霍忌闭上眼睛,等待生命的结束。花无情狞笑着,他感觉到他的长枪刺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那种感觉是美妙的,还能听见穿肉而过的那种清脆的声音。 这时,花无情却愣住了,霍忌依然活着。 他的长枪刺进了狄杀的胸膛,他想拨出,可狄杀却紧紧的握着枪头。狄杀咬着牙问道:“我是不是不欠你什么了?” 花无情哼道:“你觉得呢?”花无情觉得胜券在握,霍忌手中那把小巧的手枪现在已经不在霍忌手里,他已经没有了后果之忧。他一心想的就是杀死宫本,杀死霍忌,然后把酒井这个日本娘们儿抱在床上好好蹂躏一番,才让她归天。 花无情一脚踹开了狄杀,抖动枪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窗户上忽然有人冷冷地说话,道:“再走一步你就会死的。” 花无情把头扭向窗户,那里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刀。他的刀几乎和霍忌的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他的刀没有一丝颜色。平田善武推开门走了进来,扶起受伤的宫本,向门外走去。花无情怒道:“站住。” 杜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想要走的路上。 霍忌见过杜弃的身手,知道比自己高明不了多少。可是花无情却不再上前。外面似乎传来许多宪兵的脚步声。花无情狠狠看了一眼杜弃,他已准备离开这里,他说不清今天是胜了还是败了,他走出窗户后又返了回来,俯身把狄杀抱在怀里,然后轻巧地消失了。童四爷用剩余的一只手抱起陆云徵月忍着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了。杜弃冷冷看着童四爷,一句话也没有说。霍忌忍不住拍杜弃的肩,道:“你的气势比宫本老儿强多了。” 杜弃的眼睛盯在霍忌的刀上,又抬头看看他的脸,向门外走去。霍忌忽然道:“当年放火烧山的人是花无情。” 杜弃停下脚步,站了很久,然后不说一句话向外走去。霍忌怔怔望着窗外的月光,然后走出了这间屋子。霍忌看着杜弃坐上日本人的汽车后,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遗憾。他静静立在义庄的回廊间,这里已经没有丝毫的声音。 第二十章奇怪的帮派 庭院深深,寂寞几许。 烛光轻轻地流淌,一个脸色苍白不停地喝着酒的青年在深深的夜中剧烈地咳嗽着。 没有人能了解他的痛苦,甚至他也不了解,似乎痛苦对他来说已经麻木。 他以为那天夜里的一切可以让他解脱,可是那天夜里他不仅没有死去,而且又活了下来。 他的衣服很怪异,枣红色的长袍在小屋的屋檐下被风吹的抚舞。 小屋还在义庄里面,那间燃着无数白烛的内堂失去指引人的光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原来在这里可以看尽世间一切的繁华也已落尽(奇*书*网*.*整*理*提*供),落叶黄沙是经常光顾这里的东西。 所有人都似乎在那一夜失去了踪影,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两个多月,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可他知道一定会等到有人来的。 也可能他累了,不想再抬起他那双走过千山万水的脚,只想在这里每天的等待。 世间最难等的莫过于等那不知何时才能降临的事情。 因为这个地方没有日本宪兵设防,所以很多逃难的流离百姓逃到这里后便不再走了。常年的逃难已让那些可怜的人明白一个道理,每个地方其实都是一样。可不知为什么,那些流离的百姓发现这里没有设防后忽然觉得这里更危险,他们已经把日本宪兵设防看成安全的保证,可是他们却是因为日本人而四处逃难的。有时候他们也解释不清这种微妙的心理。 第26章 世间最无限的是时间,而偏偏这些时间又让人觉得短暂,刹那间、转眼间,一切就已经面目全非。曾经的繁华现在萧索的像是一个冷清的坟场。那些逃难来的百姓每天睁着恐慌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他们最奇怪的是前面那个小屋里的那个怪异的喝酒青年。他似乎无时不刻在喝酒,可从没有见过醉的模样,似乎他就喝不醉。 渐渐地有人开始习惯,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园。 可能已经春天了,那种让人冷的感觉在慢慢地消散,只是天气阴人,晚上的时候有凉凉的风。那些断树残枝的顶端也顶出绿色的嫩芽,看到这些那些百姓的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生命。 百姓们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们在这里没有感到危险,渐渐地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了危险。 可是世上的事往往如此,当你感觉不到危险时危险或许在悄悄地向你靠近,当你感觉到危险时你已经没有离开这种危险的机会。 百姓的眼里又一次多了恐慌是前天的夜里人们正在那个简易的酒楼喝酒时忽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倒在了酒楼的外面,他们似乎能听到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他们吓得在酒楼的桌上不停地颤抖,他们很想夺门而逃,可是看到门外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有几个胆大的人凑过去,那人竟然轻微地说了一句话,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能说话,他还能说话意味着他还活着。人们立刻作鸟兽散。 夜深,月明。 月光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那张脸已经不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他那不是很大的脸上竟然被人砍了十几刀,每一刀都有一寸深。狄杀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是一个刀法很好的人在这张脸上砍的。 狄杀站了很久,还是弯腰抱起了这个人,他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他希望等待的那些人。他救这个人是因为他听到了刚才他在昏迷前说的一句话,他说:快走,长山客栈的人来了。 狄杀是听说过长山客栈这个名字的,而且他还在那里看过一个美丽的女人,想到那个美丽的女人,落寞的脸上竟涌现出一道浅浅的红色,那种红色在健康人的脸上可以经常看到,可在他的脸上只是轻轻地一闪,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然后他的脸就又重归在一片苍白当中,偶而会因咳嗽看到那病态的嫣红。 狄杀虽然没有学过医,可他看过那个给了他一切的道长在一个铜炉旁烧过一丝让道长兴奋的药,那些药是道长烧来专门为他对付女人用的。当然有时候他也会用一些草药去敷狄杀的伤口。 狄杀用石头把那些草药砸碎,然后轻轻地涂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狄杀刚做好这一切,小屋的门忽然被人咚咚敲起来。狄杀咳嗽着,打开门,看门前的那些人,他们是来到这个地方的那些百姓,而且是那几个自掏腰包修建酒楼修建茶馆的商贾。狄杀咳嗽着看着他们,他们犹豫一下,异口同声,道:“我们要求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赶出这里。” 狄杀还是不说话,他想听他们的理由。他们犹豫半晌,道:“小镇已经太平了很久,我们不希望有外来人打扰这里的太平,破坏这里的平静。” 狄杀咳嗽道:“这里根本就不太平。”左面一个老者道:“胡说,这里太平的很,我们来到这里从来没有见过日本人烧杀抢掠。” 狄杀道:“小镇确实太平了很久,可打扰这里太平的并不是这个快要死的人。”老者忍不住问道:“那是谁打扰了这里的太平?” 狄杀看看他,道:“你们,如果你们不来,我岂不是很平静。”老者大怒,道:“你这个病鬼,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狄杀盯着这些人,退离小屋的门,道:“那你们快快把他扔出去。”那些人倒愣住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走第一步。狄杀道:“你们不扔我可就要睡觉了。” 那些人相互推搡半天,终于选出一个身强力壮的,他抬起左脚快要落下的时候,狄杀忽然道:“有时候死其实就是无意间将临到你们头上的。”他轻轻的一句话,没有人再敢向前一步,而是都满脸堆着笑,说他们回去想再商量商量。 那个躺在满脸是血的人现在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可怕,他的脸已经被狄杀擦的很干净。他睁开肿胀的眼睛打量站着的狄杀,有气无力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狄杀打量他好久,问道:“长山客栈是什么意思?”那人道:“长山客栈是一个江湖新近崛起的帮派,风头压过各地的所有帮派。” 狄杀又问道:“你的脸是谁干的?”那人狠声说道:“长山客栈里一个神秘的人。” 狄杀道:“这么说你没有见过他?”那个摇摇头,道:“没有。” 狄杀问道:“他们为什么杀你?”那人皱着眉头,半晌说道:“他们杀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狄杀盯着他的脸,掏出酒壶喝了一口,转过身走向那张破旧的桌子。他坐在桌子旁,抚摸着随时在他身边的刀,抚摸了很久,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么?” 那人吃了一惊,眼睛里满是警惕之色,差点从床上蹦起来。狄杀迈着脚步,握着手中的刀,向躺在床上的人靠近。那人忽然闭上了眼睛,道:“要杀要剐利索一点。”狄杀咳嗽着笑了,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那人哼了一声。狄杀道:“你是八爷的人。”那人虽然没有肯定,可神情无疑已经说明狄杀说的很对。狄杀道:“现在只有八爷的人有你这份能从容面对死亡的胆量。” 那人依旧不说话。狄杀道:“八爷的人是许多人追杀的目标,可是八爷的人从没有在人们的追杀下露出怯懦。”那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狄杀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那人冷哼道:“李闯。”狄杀点头道:“我记住了你的名字。” 小镇的远处传来那些百姓的恐惧的哀叫,可是回敬他们的是接连不断的毒打和冰冷的刀锋刺入他们身体的声音。李闯想要下床,他想离开这里,狄杀却淡淡道:“你最好躺下,躺下也许才能让你活很长的时间。” 那些脚步已经走向小屋,狄杀听到那个老者在跟一个人说着什么,“我看见被那个酒鬼带走了。” 有人狠狠地踹开了门,李闯的脸色已经变了,因为他看到了追杀他的那些人。 狄杀咳嗽着站在小屋的门口,轻轻地抚摸着刀锋,他的眼睛里发着冷冷的光芒,虽然春天已经到了,可人们看到他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发抖,似乎今天的天气很冷。 他的对面一共有十四个人,他们穿着黑色衣裤,他们的手里握着长长的日本军刀,他们军刀泛着冰冷的光芒。 狄杀淡淡道:“各位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左道的那黑衣人道:“我们追踪一位身负重伤的朋友到此,希望这位先生允许我们相聚。” 狄杀道:“这个地方每天不停地有人在身负重伤,你们为什么就偏偏看中我的小屋里藏着你们要找的那个朋友。你们为什么不到前面那些酒楼那些茶馆去找你们的朋友,据我所知,不久前那里刚有一个人倒在那里,好像是这位老大爷扶进了他的房间。”那个骂他是酒鬼的老者的脸色已经变了,结结巴巴地说:“胡说,我亲眼看见你把那个人扶进你的屋里。” 狄杀道:“是么?”左首的黑衣人用力向小屋的深处看去,他知道他要找的人一定在这个屋子里。他用手做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手势。那些人立刻分散开,围住了这个小屋。 狄杀淡淡道:“我不想杀人,可也更不想让人杀我。你们可以走了。” 左首那人正想要说什么,黑暗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叹息,那声叹息过后,这些黑衣人又开始第二轮的进攻。第二轮的进攻没有什么悬念,这次死的是四个人。鲜血洒在了每一个人脸上,那个老者已经吓晕了过去。李闯看到落在地上的那些人体的内脏直想痛痛快快地吐一场。 黑暗中那人道:“好快的刀。不知道有没有枪快。”他的话刚说完,空中传来一声枪响。狄杀的身影已经不在他原来的地方,他原来站过的地方溅起一溜火花。枪声在夜空响了二十声,然后没有了声音。狄杀知道这是枪里没有子弹了,那些子弹没有一颗打着狄杀,那些人都不敢相信狄杀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躲过比他的刀光更快的子弹。 黑暗中传来了刀声,刀破空的声音。狄杀是不会让他再装上子弹的,他的刀已经飞了出去。狄杀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狄杀捡起自己的刀,咳嗽着看能躲过他刀的人。 那人三十多岁,手里拿一把一尺七寸长的刀。看到这个人那些黑衣人的精神一震,屋里的李闯神色却大变,他是见过这个人那可怕的刀,他的脸几乎是这个人一刀砍下的,而且都砍的很有分寸,每一刀都足以要了他命,可每一刀都没有结束他的生命。 狄杀淡淡问道:“你很特别。”那人笑着没有说话,有许多话他不说,也是会有别的人说的。一个黑衣人道:“见过我们二当家的人没有不下跪的。”狄杀点头,道:“装腔作势。”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看着狄杀轻轻地笑,的确像狄杀这样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面对近几个月新近崛起的长山客栈的二当家十三郎却是这样拿着刀与他对峙。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所有知道他名字的也只是知道他叫十三郎,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狄杀淡淡道:“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第27章 十三郎笑道:“你很自信。” 狄杀道:“不是自信,是事实。”十三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过像狄杀这样说话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狄杀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像十三郎这样的高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狄杀的脸忽然沉了下来,道:“你是日本人?” 十三郎点了点头。 狄杀道:“长山客栈现在还有客人么?”十三郎道:“长山客栈已经不是原来的长山客栈,现在他是一个帮派。” 十三郎道:“我是来杀一个人的,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所以该死,而且必须死。”狄杀道:“我不知道日本人这些年做的事是不是该做,他们是不是拿的东西都该拿,他们是不是该死,他们是不是必须死?” 十三郎的脸色一变,哼道:“阁下,让路。”狄杀道:“请走吧。” 十三郎把手中没有子弹的枪忽然扔向狄杀,狄杀身体轻轻地一偏。十三郎的身影已经奔向那个小屋。狄杀抬腿追了过去。有三个黑衣人拦住了他的路。他咬牙从他们头上掠过,身子直冲向马上就要冲进屋里的十三郎。 他还是迟了一步,十三郎的刀已经快要插上李闯的胸膛。狄杀的刀扔了出去,十三郎身子一偏,他本来是想插在李闯的心口上,现在却偏了那么几公分。如果他不偏这几公分,或许狄杀的刀也就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后心窝,可现在那把刀只在他的胳膊上划了一道五寸多长的口子。 十三郎恶毒地看了一眼狄杀,狠狠道:“走。” 第二十一章帮派的二当家 狄杀咳嗽着回到小屋。李闯气若游丝道:“谢谢你。” 狄杀本来正在低下头寻找适合李闯伤口的草药,听到这句话他放弃了继续治疗的想法。他听出李闯的声音已不像是一个活人发出的声音。他的出气管好像被人刺了一个小孔。 李闯欣慰地笑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的小盒,递给狄杀,道:“希望你把这个小盒交给同志们。” 狄杀皱着眉头,他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替人做事。 李闯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道:“这个东西很重要,希望你千万要交到同志们手里。” 狄杀接过包裹,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李闯的神情忽然黯然起来,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的战友现在在哪里,只知道他们在各地打鬼子。狄杀轻轻地笑了,道:“放心吧,我会交给他们的。” 李闯摇晃着站起来,他想给狄杀一个拥抱,可惜他刚站起时他的胸部便喷出了鲜艳夺目的血液,然后倒在了地上。 包裹里有一张地图。 狄杀看了一阵,藏进了怀里。 外面传来一个人醒来时的呻吟,狄杀倒是奇怪现在外面竟然还有出气的人,难道十三郎竟然会手下留情。一个人趴进来,竟然是那个晕过去的老者,老者浑身抖的已经站不起来,他的声音也在发抖,道:“求壮士救老人家一命。” 狄杀抚摸着刀锋,道:“你要是想活最好还是先走出这个房间。”老者颤声道:“外面有很多死人。” 狄杀道:“如果你不走出去的话你也会马上变成死人。” “好残毒的青年啊。” 狄杀听到这个声音脸上忽然涌出一股奇怪的神色,因为他听过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并没有走出门去迎接这个很熟悉的声音,而是把李闯的尸体也扔了出去。 看到杜弃,狄杀无奈地笑了一声,知道他今天遇到了麻烦。杜弃永远摆着一种造型,他似乎在那种造型中就没有感到过累,每次见到他他的手都是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平田善武笑道:“狄兄弟,你还认识我么?”狄杀看看不远处的平田善武,他身边并没有太多的人,只有一个杜弃。 狄杀却觉得比千军万马都让人胸闷,他轻轻地答道:“没有人会忘记平田善武的。” 平田善武道:“听说你救了一个人,我能见见他么?”狄杀道:“当然,他很希望你去见他。” 平田善武问道:“他在哪里?”狄杀笑着看平田善武脚下的那一堆死尸,平田善武还是有涵养的,没有生气,只是伸出一只手,道:“他身上的东西想必现在在你手里。” 狄杀向前跨了一步,道:“你可以过来检查一下。”杜弃向前走去,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要替平田善武检查一下。 平田善武很满意杜弃的表现,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发现杜弃身上有丝毫让他讨厌的缺点。狄杀盯着向他走来的杜弃,问道:“为什么?”杜弃冷冷道:“没有为什么。” 他的话刚说完他已经拨出了他的刀,这就是杜弃的行事作风。没有人不怕他的作风,他的作风比一切强悍的人都要强悍,尽管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强悍的人,可是他那把刀却不知让多少比他身体强壮的人流下了血。 平田善武忽然笑着对狄杀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么?”狄杀淡淡道:“你的走狗。” 杜弃的脸已动容,抬起头,盯着狄杀。平田善武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崛起的长山客栈?”狄杀点了点头。 平田善武道:“长山客栈为什么能从万千帮派中突现而出并有其独特的魅力?就是因为他的存在,他的存在让长山客栈在几个月产时间内成为这片土地没有人能抗拒的一股势力。” 狄杀咳嗽着,他不喜欢听这样大言不惭的话,这样的话就像是在听日本人吹嘘他们妄想三个月吞灭中国的企图。这样的话有时候很让人感到可笑,可有谁知道这种可笑的话会让多少人的生命在刹那消失。平田善武笑着打量狄杀的神态,道:“他现在已经快要成为远东第一杀手。我给你念一下他这些天杀过的那些人的名单:两个月前击杀军统要员唐禁,亏他命大,侥幸逃脱; 一个月前复兴社一成员试图在我部窃密时被击杀; 就在刚才他还将一个刚从长山客栈逃出的人致命一击……” 狄杀摆摆手道:“这些话你们知道就可以了。”平田善武笑道:“我只是想让某些人明白,这世间是有强弱之分的。强者有生杀大权,而弱者只有死的权利,甚至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狄杀道:“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跟我说,我是弱者,我没有反抗的权利,是吧?”平田善武笑道:“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爽快。” 狄杀看看已经成为他人杀手的杜弃,惋惜道:“可是聪明的人一般都不很爽快。”平田善武似乎失去了开导狄杀的兴趣,淡淡对杜弃道:“带他走。” 杜弃像一具没有自己思想的行尸走肉,向前跨一步,声音说不出的冰凉,道:“请走。” 狄杀道:“如果我不走呢!” 杜弃面无表情道:“那咱们两个有一个得躺在这里。”狄杀叹气道:“碰上你真是倒霉。” 狄杀皱眉思考,然后示意杜弃带路。杜弃没有动,他不习惯有人走在他后面,所以他不动。狄杀苦笑,遇到这样的人无论谁也会头痛的。 平田善武瞟向狄杀居住的小屋,笑着走了过去。狄杀知道他进去是寻找李闯交给自己的那张地图。他忍不住笑着,天下似乎就他平田善武是一个聪明的人,别的人都是愚蠢到家的傻瓜。 平田善武什么也没有发现,走出来只是看着狄杀笑了笑,道:“相信你一定会说出来的。”狄杀没有理他,而是对杜弃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如果我死了,请你记住,是你杀了我的。” 杜弃面无表情地走着,狄杀看看杜弃,也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狄杀是想让杜弃知道,日本人已经杀了很多中国人。 平田善武走在最前端,狄杀在中间,杜弃握着他黑漆漆的刀走在最后面。他们的走法很奇怪,狄杀也感到可笑,他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被人“要挟”着走他的路。 树影横斜,没有花香。萧索的大地交织在暗淡的月光下。不知在哪里安家的乌鸦还在哇哇地叫个不停。平田善武的脚步在前面指引着后面两人的路。 这条路自小屋而出,经过一片小树林。狄杀已经走过许多这样的路。 走过的路至今已没有多少留在记忆,他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着那孤单的月亮,冷清萧索,说不清的寂寞,他心里忽然有些失落。杜弃也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狄杀。 他明白狄杀的感受,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可是他不想把心中的那些不想做的事说出来表现出来。因为说出来表现出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活在这个世间,有些事不是说出来表现出来就会得到解决,所有解决的还得靠做,而不是想。 平田善武回过头看了一眼狄杀,道:“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比活过半辈子的人都好像沧桑。”狄杀掏出酒壶,他经常对着月亮喝壶中的酒,像是邀请天上的仙人陪他一醉。狄杀喝过酒,才慢悠悠答道:“沧桑并不是由年龄决定的,而是他们经历的那些事。” 平田善武哼了一声,又在前面带路。他轻巧地跨上一座年代久远的独木桥,桥下流着一股孱弱的水流,已近枯竭,宛若走到尽头的生命。渐渐看到灯光,看到长长的铁丝网,看到炮台上戴着铜盔的士兵。油油发亮的机枪蹲在铁丝网的不远处。左右巡逻手持枪械面无表情的士兵,不时有探照灯四处照耀。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一切都显得很阴森,更让人不自禁恐慌的是有这么多人,却没有一点声音。 狄杀问道:“我该到的地方是不是到了?” 第28章 平田善武道:“你该到的地方是长山客栈。” 狄杀问道:“这里不是长山客栈?”平田善武道:“当然不是。” 狄杀不解道:“那让我到这里来干嘛?”平田善武嘴角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道:“让你看看。” 狄杀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平田善武停下脚步,仰望高高在上的巡逻兵,冷冷道:“监狱。” 狄杀听到这两个字,感到岁月捉弄人。 四面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四角是时刻轮流换着看守这里的日本军人。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里的一切,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平田善武道:“从这里逃出去比登天难千倍。”他的话像是在向狄杀表示什么,狄杀没有理他的话,他还想继续看这里的一切。狄杀忍不住了,轻轻地咳嗽着,道:“设计这座监狱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平田善武微笑道:“这仅仅是一部分,马上我会让你看到另一部分的。来到这里的人都想到死,可是从来没有人能死的了。”狄杀目无惧色,平静地看着一切。 杜弃忽然走向前面一个用钢铁做的小门,外面竟然是一个天然的湖泊。狄杀看着暗绿色的河流,那些水也在飘动,可它的速度很缓慢,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它是动的。远处一位老者摇着小船慢吞吞地向这里驶来。狄杀不禁有些糊涂,不明白平田善武要干什么。 坐上老者的小船。飘摇不久。 狄杀就看到了一个自上而下把这个湖泊一截为二的铁栏,铁栏固定在一泥石砌的大桥上,桥上的人打开了这个自上而下的铁栏。平田善武道:“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监狱。” 即使不看,狄杀已经想到了在这里那些人的惨状。里面是一个浅潭,有许多芦苇搭成的小屋,小屋外面用铁丝网拉着,每一个小屋都拉着一个铁丝网,里面不时有没有光芒的瞳孔伸出来麻木地看在湖面行走的人。狄杀先前听到的呻吟就是从这是传出去的。 平田善武像是有意让狄杀查看这里的情况,命一个用长长的剪刀剪开一个小屋外的铁丝网,里面的人很快被拉了出来。他的两只腿已经不能叫做腿,被长年的湖水泡的肿胀苍白。那双常年在水中的腿遇到空气很快出现很多奇怪的皱纹,像老年人的脸,可是却比老年人的脸可怕。因为他的皱纹是那样的苍白,而且纵横交错,甚是恐怖。他的腿又好像已经腐烂,被空气一吹竟然流出浓浓的黄色液体,也有许多黑色的肉,可能是坏死的。 人的脸也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脸上竟有发霉后的那些绿色的长毛。他这个人已经不能叫做人。奇怪的是他全身上下经空气一吹后竟然有说不出的舒服,还在船上舒展他的身体。平田善武似乎也不忍看这个人,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命人把这个不像人的人放回小屋,笑道:“狄兄弟,有何感想。” 狄杀第一次见如此折磨人的法子,他站在船头看这里挤挤挨挨的无数小屋,里面的呻吟声不断,刚才那个进去的人发出的惨叫犹为突出。很久,狄杀才叹气道:“佩服。” 平田善武笑道:“佩服什么?”狄杀道:“你们阴冷的大脑。” 平田善武仰天哈哈大笑,道:“走。” 第二十二章争夺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那个可怕的监狱。狄杀不知道平田善武要带他去哪里,去哪里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一个已经不在乎生死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重要。狄杀现在心无旁芥,只默默跟着平田善武。 这里既然不是长山客栈,那么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离开这里。长山客栈才是他要去的真实地方。 也许这里的一切惨状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垫,又或者这里的惨状是他狄杀最后的归宿。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他是不想下定论的。 在崎岖的路上,那轮月牙已经沉了下去。 狄杀自信在这种环境下他一定可以逃脱——其实什么样的环境他都可以逃脱,只是他觉得逃脱已经没有意义。 义庄等待那么长时间就是在等待宫本先生的到来,现在宫本先生没有到来,可是平田善武来了。 平田善武的出现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会顺着平田善武接近宫本先生的。至于接近宫本先生以后的事,他还没有想过。不过他也知道,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他死,另一个是他活。 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路,两旁种着笔直的白杨树,白杨树上藏匿着许多人。那些人狄杀已经领教过,就是十三郎带领的那些人,他们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可相对手无寸铁的人来说,他们已经是噩梦。白杨树上的每个人都紧紧握着刀柄,似乎随时准备全力地一击。狄杀感觉到了白杨树上的杀气,不自禁握紧了自己的刀,这时听到平田善武的声音:“狄兄弟,别紧张,这些都是长山客栈的护卫。” 狄杀感到越来越浓烈的杀气——是腥气,腥风血雨的气息。 只有经常死人的地方才有这种气息。 跨进一个铁栏做成的大门,那些腥气忽然一下都消失不见了,眼前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别墅。别墅的风格是明清建筑和日本房屋的结合体,处处透着雅致的情调和温暖的感觉。几个身着和服的日本女子亲切地鞠着躬。谁也不会想到有这样温柔女人的国度会做出灭绝人寰的事情。狄杀看着这些女子脸上的可爱笑容和温柔的动作,真的不敢相信她们的男人在中国做什么。 平田善武带他来到一个幽雅的书房,靠墙而立的红木书柜里摆着许多中国古代的书籍:《孟子》、《史记》、《三国演义》、《孙子兵法》。平田善武翻着其中的一本,道:“这都是你们中国的书。” 狄杀道:“我知道。” 平田善武道:“可是你们却不珍惜。” 狄杀不说话。 平田善武道:“更不懂得运用。” 狄杀依旧不说话。 平田善武道:“可我们大和民族懂得珍惜并懂得运用,所以……” 狄杀道:“所以你们就发动了战争。” 平田善武笑了,他笑不是因为狄杀的回答,而是战争的成绩。那可耻的成绩让他感到骄傲。现在他除了骄傲,还有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二十岁来到中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创建了他少年时的梦想——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杀手组织。他起了一个让他有成就感的名字——长山客栈。 长山客栈让他想起了童山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可是童山已经消失了,童山的许多人也消失了,他却还在活着。 平田善武忍不住笑了,问道:“狄兄弟,你有什么想法?”狄杀摇着头道:“我没有什么想法。” 平田善武绕过宽大的檀木桌子,坐在那桌名贵的檀木椅子上,似在无心地说:“第一监狱的那些人相信狄兄弟一定都会记在心中。我可舍不得让狄兄弟住在那常年不见光的水里度过余生。”狄杀抬起病态的脸,轻声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平田善武伸出手,笑道:“把那个共军交给你的东西交出来。”狄杀盯着平田善武,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平田善武轻轻抚摸书桌上那把长长的军刀,慢条丝理道:“看来狄兄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狄杀咳嗽道:“我是见到棺材也不会落泪的。” 平田善武惋惜地叹口气,道:“看来我只能请狄兄弟到第一监狱住几天了。”狄杀握着他的刀,道:“平田君既然喜欢我们中国的文化,那么一定听说过鱼死网破这个成语。” 杜弃向前跨一步,站在狄杀的对面,眼睛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狄杀不知是在惋惜还是讽刺,轻声叹道:“这样的狗实在打关灯笼也找不着。”杜弃咬着牙,道:“我不是狗。” 平田善武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忽然多了一把锃亮的手枪,他笑着站起,道:“刚才狄兄弟好像说你见到棺材也不落泪,不知是不是真的?”狄杀瞟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杜弃的手已经在狄杀身上开始摸索,狄杀知道他在搜查。狄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个血肉模糊的李闯。 让狄杀吃惊的是杜弃竟然冷冷地对平田善武说道:“什么也没有。”平田善武愣了一下,似乎感到很意外,半晌他骂道:“狡猾的共匪。” 狄杀轻声道:“我的事已经让我感到很累,我是不会做别的事的。”平田善武盯了狄杀好久,可能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向门外叫道:“十三郎。” 十三郎看到狄杀,脸上还笑,他那条受伤的胳膊被白纱绷带缠着,另一只腰间垂着一把一尺六寸长的刀。平田善武对十三郎说道:“义庄,那堆死人,开膛剖肚,寻找。” 十三郎点头离开了书房。 平田善武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慢悠悠地说道:“我在客栈特意给狄兄弟留了一个位子,不知狄兄弟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狄杀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我自己的事已经让我感到很累。” 平田善武笑道:“先带狄兄弟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看。” 狄杀道:“不必了。”话虽这样说,他还是跟着平田善武向门外走去。 狄杀愣在那里,他的面前有一间破败的小屋,小屋里摇曳着微微的烛火。不是因为这小屋跟他平日居住的一模一样,而是小屋里摇曳的烛火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不可能忘掉的人。 平田善武察看狄杀的表情,道:“相信狄兄弟一定很满意这里的一切,狄兄弟一定会住在这里那里也不想去的。” 第29章 狄杀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亮着烛光的小屋。里面很简洁,一张硬板板的床,一桌油漆剥落的桌子,他掏出酒壶坐在桌子上狠狠地喝了一口。他盯着烛光看了好久,然后轻轻地吹灭了,像他这样的小屋里面的烛光只肯为一个人燃。 灯灭了,狄杀松了口气,摸摸怀中的那个小盒,奇怪杜弃为什么要撒谎。从小屋里看出去,平田善武和杜弃的身影已经走远。 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他脸上依然是古怪的神色。 一间比狄杀的小屋更简陋的屋子,一间比狄杀的小屋更简洁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石桌,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宫本先生站在屋里的最暗处,盯着走进来的平田善武,道:“有没有办法让他留下来?” 平田善武摇着头,道:“没有十分的把握。”宫本先生道:“有一分的把握就足够。” 平田善武忽然道:“如果一分的把握也没有呢?”宫本先生道:“那只有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平田善武点点头,转过身。宫本忽然又问道:“杜弃这个人可靠么?”平田善武沉吟好久,道:“没有人比他更可靠。” 宫本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平田善武忽然笑了,道:“现在他已经杀了那么多对咱们帝国有害的抗日人士,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何况我……” 宫本先生看看他,挥了挥手。 平田善武已经在远处观察了很久小屋,他没有看到狄杀的身影。他希望狄杀能留下来,留下来帮他实现真正的杀手集团。杜弃跟随他的这些天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成功者的美妙,如果狄杀也成为他的人,他相信将没有人再会是他的对手。平田善武似乎在自言自语:“他在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呢?”杜弃忽然答道:“他已经走了。” 平田善武气的脸色大变,问道:“什么?”杜弃看着苍茫的夜色,道:“他已经走了。” 平田善武道:“你为什么不拦住他?”杜弃道:“我一个人是拦不住他的。” 平田善武道:“拦不住他就应该杀掉他。”杜弃道:“我是杀不了他的,何况他说他还会回来的。” 平田善武盯着夜色,更加坚定了收拢狄杀的决心,能从长山客栈活着走出去的人没能几个,可狄杀却好像在走随随便便的路。那些白杨树上的杀手虽然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可多少应该会惊动客栈里的高手,可现在看来几乎没有惊动一个人。平田善武现在寄予的希望是杜弃说的那句话“他说他还会回来的”,希望他回来,如果去找这个人实在太难了。 狄杀已经盯着地上的那些尸体呆了好久,那个血肉模糊的李闯现在已经不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他的肚子竟然被人挖了一道口子,肚里的花花肠肠子洒落一地,只要有鼻子的人一定能闻到那些花花肠子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狄杀心里不是很好受,他虽然不在乎别人的死亡,可别人死掉还要被人挖出肚里的东西又实在不是他所取的。他刚刚看着十三郎带着一群戴着口罩的人消失。他知道他一定在寻找那个现在在他怀里的小盒。狄杀奇怪地看着这个小盒,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让这些人做这样残忍的事的力量。 地上的尸体都被十三郎带来的那些人剖开了肚子,狄杀终于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趣。他叹了口气,想起李闯嘱咐的事。他的神情很恍惚,摇摆着走向一颗大树。 他在一颗大树下放下李闯,他想先喝点酒,再挖一个浅浅的墓穴。他虽然无视生命,可他也懂入土为安这个道理。他的酒还没有流到肚里,耳旁忽然传来一声刀声,那是一把短短的刀,是专门用来近距离伤人的刀,这样的刀根本不可能杀人。显然是出刀的人气愤之极,以至于不考虑这一刀出去杀不了想杀的人的后果是什么。 狄杀嘴里的酒一下喷了出去,他的手也一下便捏住了想伤他的那把刀,并把黑暗处的那个人也扯了出来。 狄杀轻轻地咳嗽着,道:“我第一次见杀人用这么短的刀,你这是杀人还是提醒人杀你。” 那人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手,虽然觉得这个人可怕,可他的眼睛里还是一股不服输的味道,咬牙道:“要杀便杀。”狄杀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人倒是一愣,半晌道:“因为我刚才要杀你。”狄杀道:“说说你杀我的理由。” 那人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狄杀打量他一身朴素的衣服,尽管已经洗的发白,还有不少地方有补丁,可不影响他那眉宇间的正气。他只有轻微的功夫却有过人的胆识,竟敢来刺杀狄杀。狄杀打量了他好久,然后拍他的头,轻声道:“你杀我难道不怕死么?” 那人冷冷道:“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有更多的兄弟替我杀掉你。”狄杀盯着眼前这个人好久,忽然问道:“你是八爷的人?” 那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似乎已经认命,他冷哼一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狄杀只是盯着这个的眼睛看,他相信他的感觉,现在他想感觉这个人是谁。他并没有回答这人的话,而是问道:“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 那人不说话。狄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轻声道:“你是不是为这个东西来的?” 那人慢慢地坐起,盯着狄杀问道:“你是什么人?”狄杀看看变成空壳的李闯,问道:“他是什么人?” 那人看了半晌,痛苦道:“一个好同志。”狄杀问道:“你呢?” 那人气愤道:“一个没有杀掉你的废物。”狄杀道:“你觉得是我杀了他?” 那人冷冷道:“难道还有别人么?”狄杀道:“如果我说是我救了他你会相信么?” 那人道:“不信。”狄杀道:“那你就当我杀了他好了。” 那人道:“杀人者偿命,自古以来的道理。”狄杀轻蔑道:“自古以来的道理只是一个道理而已,而不是一定得人完成。现在你想想有多少杀人者付出了他们的生命。” 那人的眼睛在看狄杀手中的小盒,好久道:“你能把这个给我么?”狄杀道:“说一个给你的理由。” 那人的神情也黯淡下来,低着声音说:“为了它已经死了好几个同志。”狄杀道看看手中的小盒,道:“好,给你吧。” 那人似乎不相信狄杀这么就答应,脸上禁不住现出欣喜若狂的笑容。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小盒,狄杀忽然又夺了过来,道:“我倒忘了,李闯给我这个东西的时候说有一个暗号,你应该先说一下暗号。” 那人有些迷茫,左右张望着,干笑道:“他可没对我说过。”狄杀道:“那我对你说吧——你是一个叛徒。” 那人忽然摇摆着手,紧张地说:“我不是叛徒。”狄杀笑道:“我刚才并不是说你是叛徒,我是说暗号。” 那人脸色一变,眼中露出一丝凶残,可是他的凶残在碰到狄杀的目光后就失去了他的威慑力。这个人也许杀过人,只有杀过人的人的眼睛才会有像他这样懂得露出威慑的光芒。 可惜他遇到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人,所以他的结局只能是死。狄杀并没有杀他,而是向远处的黑暗轻声道:“远方的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躲在那里不出来呢。”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三十多岁的人满脸微笑,说不出的温文儒雅。狄杀道:“原来是唐先生,唐先生可真沉得住气。”唐禁隔着老远就向狄杀作揖,一派书生作风。唐禁轻声笑道:“狄兄弟什么时候替共匪做起了事?” 狄杀笑道:“许多人不明白,却常常要给我下定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的事情就让我感到很累。可偏偏有些人就觉得我好像很轻闲的样子。人与人之间真是难以理解。”唐禁盯着狄杀手中的小盒道:“狄兄弟手中的东西好像与狄兄弟没有关系吧。” 狄杀低头看看这个小盒,道:“如果唐先生想要就给唐先生吧。”说着竟然把手中的小盒扔了过去。唐禁一脚将小盒踢开,道:“狄兄弟拿一个空盒来糊弄我么?” 狄杀道:“没想到军统都对这个小盒这么看中。”唐禁道:“此言差矣,小盒里的东西重不重要并不是我们看中的,而是这个小盒里的东西绝对不能落在日本人手中,更不能落在共匪手中。 狄杀道:“我也很想把这个东西交给唐先生,很乐意为唐先生办事,可惜在我来这里之前,日本人已经先你一步拿走了。我真的是无能为力。”狄杀转身用他的刀在地上挖起了洞。唐禁慢慢向狄杀走去,小心翼翼地向外拨枪。狄杀停下动作,道:“唐先生如果没有用炸药把童山炸毁的话,我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没有出来也就不可能在这个地方遇到唐先生。这样说来唐先生也算救过我一命,既然是救命恩人我就不应该动杀人的想法。” 唐禁听到这句话就把枪收了起来,看着狄杀在那里挖坑的背影,他犹豫一阵,还是隐身于黑暗中。 狄杀还在看漫漫的夜色,若有所思。伴随笑嘻嘻的声音有一个跳了出来。霍忌双手环抱胸前,好久道:“把东西交给我吧。”狄杀看了好久霍忌,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张薄薄的纸。霍忌笑道:“你为什么肯把东西交给我,不怕我交给别的人么?” 狄杀咳嗽道:“信任你,信任我的感觉。” 霍忌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留下一连串的笑声消失在了夜空。 他来的快,他消失的更快。让人觉得虚无缥缈,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二十三章客栈的新成员 夜深,平田善武没有去睡觉。 第30章 遇到重大事件他总是睡不着觉,狄杀身上所具有的气质是每一个企图成大事者所想收为氅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似乎已成用什么办法把狄杀归为己用,那个逃掉的“共匪”似乎已不再是他关心的事。 的确,无论在什么时候人材永远是让人渴望求的。 十三郎轻巧地走进来,没有说一句话,可平田善武已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本来他并不担心那个“共匪”的事,现在却不禁担心起来。这是长山客栈成立以来首次没有抓住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狄杀出现,他们一定有抓住他的能力,可——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抓住。这本不是长山客栈的无能,可他却将这件事情看作是无能的一种表现。 十三郎咬着牙狠声道:“一定是那个病鬼拿走了东西。”平田善武冷冷道:“你们的无能不要归在别人身上。” 每个人都在做着每个人的事,而他的事是保证没有人在深夜入侵这里,可惜他并知道有人已经从他的眼皮底下走出了这个地方。 平田善武翻看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最近要暗杀的人和一些应该追回来严刑拷打的人士。这些人现在都还活着,可对他来说,这些人已经和死人没有区别。他把那张纸放在桌子上,他心里又开始想那个咳嗽不断的酒鬼。就这样他在思考中在那张名贵的檀木椅子上坐着竟然睡了一夜。 早上醒来,平田善武开始分配任务。本来这里没有一个人,可是他分配任务的时候屋子里忽然站满许多看起来很能干的黑衣汉子,他们表情冷酷,似乎不会说话。他们不是不会说话,在这里并不需要会说话的人。 狄杀在一株参天大树的一个鸟窝旁也忍不住惊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有情调的雅致别墅竟然突然间出现了这么多杀手。看着他们离去,狄杀小心地滑下了大树。他还没有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个人冷冷的声音,道:“站住。” 狄杀不转身也知道是十三郎,他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现在还不能杀我,你们的平田善武有事求我。”十三郎道:“平田君是不会求人的。” 狄杀道:“他不会求狗,可人他是一定要求的。”十三郎脸色一变,很快变得正常。 杜弃迈着脚步向这里走来,他的姿势似乎永远不会变,永远是一只手横在腰间握着他那把黑漆漆的刀。杜弃生来就是为杀人而活的,他很少说话,他也很少做事,他做的事一般是别人做不了的。他站在狄杀面前,道:“请。” 狄杀知道他不走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是在说“请”,可他的意思并不是请你走,而是你必须走。十三郎忽然拦住杜弃道:“他不能走。昨天晚上就是他把那个共……”杜弃的刀忽然到了他的脖子上,冷冷道:“拦者,杀。” 十三郎咬着牙,不情愿地让开一条道,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忽然有些黯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阳光的零碎下走出一个被光晖笼罩的中年人,他盯着远去的两个人,好久,叹气道:“十三郎,是不是咽不下这口气?”十三郎回过头,对着中年人摇摇头,轻声道:“宫本先生,为什么不杀掉他们?” 宫本先生负手立在迷茫的阳光下,久久,道:“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我们的利益也许是养虎为患。” 十三郎有些听不明白,宫本又说话了,道:“有意思的是这个人,他一直在到处找我。”十三郎动容,道:“为什么找你?” 宫本叹气道:“找我是为了杀我。”十三郎更加糊涂,思考半晌,道:“我过去杀了他。” 宫本摇摇头,道:“凡有其憋者必有其利。只要他没有发现我在这里他是不会贸然出手的,即便他发现我在这里他也没有杀死我的能力。” 十三郎抬起头时,宫本先生已经消失在了阳光之中。十三郎站在参天大树下好久,又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平田善武在小屋前的小树林里背着他对着天空,似乎在看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听到后面的声响,平田善武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终于来了。”狄杀咳嗽道:“我终于来了。” 平田善武道:“你来了我就心安了。”狄杀道:“你心安了,我的心就可能不安了。” 平田善武笑着转过身,道:“你知道我在等你?”狄杀靠着一颗长的不是很高的树,盯着平田善武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说话是多余的。平田善武也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他的手,手里有一张薄薄的纸,那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陆云徵月。 狄杀的眼睛盯着平田善武的手,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只奇怪的手,他说不出那只手那里奇怪,可总觉得那不像一只男人的手。然后他才把目光看向那张在风中飘动的纸,他的脸色一下变了。 他紧紧地握着刀,他的刀不是很长,似乎是经人专门订做而成的,刀的长度恰恰能从一个人的前心捅到后背。 平田善武很满意他的表情,把那张纸又抓在手里,道:“我会替你找到她的。”狄杀咳嗽着,知道平田善武已经开始入正题,他说会找到她的——有可能他已经找到了她,就算没有找到他也一定有找到的能力,长山客栈在江湖找一个人那并不是什么十分复杂的事。 平田善武笑着,忽然觉得这些有本事的男人其实是很容易对付的,他觉得他已经找到了控制这些男人的“窍门”,他们不怕死,可是他们却过不了美人这一关。现在他才知道女人在这世上的多么的重要,重要的可以让一个男人放弃他的许多想法。平田善武现在心里彻底放松了,他又掏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也是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李铁。 狄杀看到这个名字不自禁地想起那个血肉模糊的李闯,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平田善武道:“杀了他。” 狄杀问道:“为什么杀他?”平田善武哼道:“如果是别人问这个问题可能问这个问题的人已经死了。” 狄杀靠着树干看那几个隐藏在树叶间的人,知道一定是这些隐藏的人来执行问这个问题的人死刑的,他看看杜弃,杜弃的眼睛很迷离,似乎什么也不看。平田善武道:“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去杀这个么?” 狄杀摇摇头。平田善武道:“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能杀了他。”狄杀哦了一声,道:“难道这么大的长山客栈就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平田善武道:“不是没有人他的对手,而是他身边有一个奇怪的人一直在替他狙杀着每一个想靠近他的人。”狄杀看着杜弃,道:“为什么不让他去呢?” 平田善武的目光停留在杜弃身上,道:“他已经杀了很多人,需要放松一下了。” 狄杀问道:“时间?地点?”平田善武道:“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虽然一直讨厌等待,可他的每件事无一不是在等待中过来的,现在他又开始了等待。 长山客栈的白天和夜里一样,静的没有什么声音打扰。狄杀看那些隐藏在各个角落的人士,对他们能够如此接受这份等待的孤独忍不住佩服,他们也是在等待,可他们的等待几乎没有目的,没有目的的等待往往让人更不愿意等下去,可他们却能做到。狄杀不得不佩服平田善武的手段,让这些麻木的人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潜入长山客栈的“客人”,然后一起击杀来访者。 狄杀站在小屋外面,夜已经来临,只是未到深夜。他慢慢地向那棵参天大树走去,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到周围一些人的轻轻蠕动。狄杀没走几步,黑暗处有人喝道:“再向前走一步,杀无弑。” 狄杀握紧刀,眼前的树上传来一人冷冷的声音,“你是第一个敢挑衅长山客栈的人。” 听到这个声音狄杀转过了头,十三郎手中拿着他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站在大树下。狄杀慢慢地向他走近,眼睛不经意的瞟那棵大树,身体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狄杀一下向那棵大树跌去。他的手一接触大树就明白了,这棵成长已过百年的树是空心的。 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心里舒服了许多,他不想每天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却不知道盯他的人在什么地方。狄杀向十三郎笑笑,转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十三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都希望你不要出来乱走。这里不是让人散步的地方,这里也没有人散步。” 狄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十三郎看不到的地方。他在夜色中轻巧地走着,向平田善武的房间走着。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一种声音,这是一种是男人听到声音就无法自控的声音,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甜腻入骨,呢喃呻吟一下都落进狄杀的耳朵。狄杀已经听过这种声音,陆云徵月已经让他领略了这种声音产生的时候到达有什么事在发生。狄杀周身火热,血脉贲张,咽喉与小腹间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他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看了一眼传出这种声音的房间,平田善武的书房。狄杀想起了什么,向亮着灯光的房间掠去,他刚想看清屋里的女人时。里面的灯光忽然灭了,他听到一个男人急促的声音,像是野兽在撕食死在眼前的食物。狄杀脸上现出一道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听出这个发着野兽声音的男人像是杜弃。 他不敢肯定是因为他不相信杜弃是这种人,他也不敢再停留下去,因为如果真的是杜弃,他再停留下去,可能少不了和这个人生死搏杀。 第31章 狄杀在夜色中苦涩地笑着,想到刚才那些让任何男人都控制不住的声音,痛苦之意更浓。几个起落,他走出了小树林,前面一盏不是很亮却有着指引人前走的灯,那盏灯被玻璃罩着,所以风不能把它吹灭。 那盏灯在一个圆形的石楼下亮着,石楼的周围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个人,就像传说中的至凶之地,所以寸草不生。狄杀还没有走近的时候就已感到那种和义庄那个点着无数白烛的内堂,那种无处不在杀气,那种强烈让人屈服的威严。 狄杀想确定那杀气的具体方位,可他无法确定,他只能感觉到,如果杀气也分种类的话,那这种杀气一定是那种包容一切的杀气,和杜弃的不同,杜弃身上存在着的是凛冽,凛冽的让人窒息,而这里存在的是你好像已经死了,轻飘飘地没有自己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有风中摇曳不定无法落到地面。 狄杀听到石楼上传来的叹气声,那人道:“一别多日,没有想到你还这么挂念我。” 狄杀道:“不是我挂念你,是道长挂念你。”宫本道:“他还活着么?” 狄杀道:“道长说,宫本先生死不了他是不会死的。”宫本先生没有生气,还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像你这样忠诚的狗实在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狄杀咳嗽道:“我只是报答道长的恩情。” 宫本道:“恩情?你报答是他的养育之情么?可是我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报答他这份恩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带给你的不幸。”狄杀摇头道:“没有想过。” 宫本哼了一声,道:“你来到这里不怕我杀掉你?”狄杀握着他的刀,道:“你不会杀我的,你在没有看到道长在哪里你是不会杀我的。” 宫本笑道:“如果我怕你杀了我,而控制不住杀了你呢。”狄杀抬头想看到宫本,可是窗户漆黑一团,他看不到那个说话的人在哪里,好久道:“我是杀不了你的,所以你不会杀我。” 宫本佩服他的胆量,从石楼里跳了下来,道:“你计划在长山客栈呆多久?”狄杀抬头看着宫本,道:“你死了我就会离开的。” 第二十四章等待 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写着: 姓名:李铁 性别:男 体貌特征:皮肤略黑,中等身材,国字脸,额头宽,眉毛浓而长,眼睛很小。 衣装:常穿一件朴素的深绿色上衣,裤子已经洗的发白。 擅长:伪装,靠伪装在各地掠取情报,好像是一名侦察兵。 年龄:三十五岁左右。 在这个叫李铁是下面还有一段奇怪的介绍: 姓名:不详。 性别:男 体貌特征:不详 衣装:不详 年龄:不详 擅长:杀人。凡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亡,长山客栈里没有见过他的人。 最下面写着,这个神秘人一直狙杀着想要杀死李铁的人,所以长山客栈里死了许多人,可李铁还活着。 纸笺的背面写着:西南土重,万事忌行,诸事不利,杀人除外。 平田善武坐在那张名贵的檀木椅子上,平静地说道:“据可靠情报称,李铁会在今天和一个叫李闯的人在义庄见面。而那个叫李闯的可能就是前几天被十三郎剖肚的那个人,李闯手中有一封情报想要交给李铁,而你所要做的就是杀死李铁,把那份情报烧掉。当然,如果有人想阻拦你想狙杀你,你可以把那个人也杀掉。” 平田善武说的很轻松,似乎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可狄杀知道这是一件随时可以丢掉生命的事。 昨天晚上他已经见过了宫本先生,宫本先生的态度让他决定留在这里,而留在这里意味着他的一切都得听平田善武的,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了报答道长的恩情,他只能像那些日本武士一样,服从。狄杀接过纸笺,咳嗽道:“我一个人去么?” 平田善武看了他一眼,道:“像你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如果你也不行,那么派再多的人也是无用的。”狄杀对着杜弃叹了口气,然后拖着咳嗽不止的身体向外走去。平田善武忽然叫道:“等等,把这个拿上。” 狄杀回头看到一把黑漆漆的小手枪,他摇摇头,道:“如果那个神秘的人真的那么可怕,那么带上什么武器也是无用的。” 狄杀奇怪的看了一眼杜弃,想起昨晚听到的疯狂声音,可现在从杜弃身上看不到一丝端倪。 义庄——长山客栈的西南方向。 天空不知何时竟变得阴沉,春风的力道丝毫不比冬天那狂猛的西北风差多少,吹在人身上彻骨寒冷。狄杀的枣红色长袍上下飘舞,猎猎作响。在这乱世飘泊的岁月的刀头上显得可怕而让人胆寒。乌鸦哇哇叫着在天空盘旋,只要看到狄杀和听到乌鸦的叫声,一定会心烦意乱的,有胆小者甚至可能呼吸不畅。 狄杀站在小镇的边缘,奇怪地发现竟然有十六个人穿着朴素的深绿色衣服,裤子洗的发白。还有十几个人他们穿着小贩的衣服,在街上摆起了地摊,可他们却很少吆喝,而是用眼睛在警惕地看着那些身着朴素衣服的行人。 狄杀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那些小贩的目光,那些小贩不再吆喝,只是直直的看他,那些行人也好像突然之间不会再走路,他们的眼睛一下都集中在狄杀身上。狄杀没有停下脚步,他一步一步向那个小屋走去,像他这种没有一个上眼的好住宅,可是他却走到那里也有一个舒服的归宿。他现在才明白走到那里都修建自己一个小屋是一件多美妙的事情。 狄杀正想抬手推开小屋的门时,他忽然听到了小屋里有轻微的呼息。他眼中杀机大露,他的小屋虽然从来没有上过锁,可他并不想随便的人在这里睡觉。 狄杀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看到了唐禁。 狄杀把刀放到那张油漆剥落的桌上,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唐先生也算是救过我一命,如果不是那无意的相救,唐先生今天是肯定要死在这里的。”唐禁笑道:“看来那次是上苍做了一件好事,让我跟狄兄弟困在一起,方便狄兄弟以后好饶我一命。” 狄杀已经想到唐禁来这里干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不知唐先生到这里来干什么?”唐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狄杀,道:“应该和狄兄弟做的事差不多,只不过我做的是为国为民,而狄兄弟却好像是在为侵略者。” 狄杀动容,他加入长山客栈并没有多长时间,可是唐禁却已经知道了,对他的势力也不由佩服,心里虽知道唐禁这个人也不简单,可嘴上还是说:“唐先生的话我听不懂。”唐禁叹口气,道:“有许多汉奸做过同样的事,他们也说听不懂,可事实上他们心里比谁都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狄杀冷冷道:“我不是汉奸。”唐禁哈哈笑道:“疯子是从来不会说自己是疯子的,既然疯子都不肯说自己是疯子,那么汉奸有可能说自己是汉奸么?” 狄杀抬起头,一字字道:“唐先生不怕死么?”唐禁摇头道:“怕,可是看到狄兄弟堕入不归路我比死都难过。” 狄杀也不想解释什么,毕竟在江湖行走的人是不能和特务机关的人相比的,江湖的人往往是因为恩怨,而特务机关是不会因为个人恩怨而相互仇杀的。 唐禁笑道:“我很奇怪狄兄弟为什么会沦为日本人的走……人。”狄杀摇着头,说了一句和前面那句话毫无关联的话,道:“唐先生好像也知道今天会有一个人来这个地方。” 狄杀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想让唐禁再纠缠这个问题。唐禁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都能听出一些话所表达的意思,他不再追问狄杀不想回答的,只说道:“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还有一个神秘的人。” 听到“神秘的人”狄杀吃了一惊,更对唐禁的能力刮目相看,不过表面不动声色。唐禁忽然道:“如果我们联手的话一定可以除去那个神秘的人。”狄杀看唐禁的脸,道:“为什么要除那个神秘的人?” 唐禁道:“因为他常常破坏别人的好事。”狄杀忽然说道:“外面那些小贩是你的人吧。” 唐禁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狄杀笑道:“我看到了他们地摊下面的枪。他们比你实在差远了。如果我是那个神秘的人,我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想要干什么。” 唐禁忽然起身,要向门外走。狄杀道:“来不及了,你等的人可能马上就要来了。”唐禁停下脚步,凝视着,嘴里却说道:“那些衣装朴素的行人一定是你狄兄弟的手下了。” 狄杀笑笑,道:“我做事向来是一个人的。”唐禁动容道:“他们不是你的人。” 狄杀道:“不是。”唐禁已经紧张,道:“那他们是谁?” 狄杀站起身推开小屋的门,道:“不知道。”唐禁随狄杀一起走出了小屋,他的眼睛在打量那些行人,眼睛里是不解,他看了好久,发现那些行人虽然步伐散乱,可是他们却极有规律,每个小贩都在他们不经意有站姿下或者坐姿下处在他们易攻击的极短距离内。狄杀叹息一声,无疑在叹息如果那些行人动手唐禁的那些“小贩”则已肯定是死人。 唐禁想提醒那些茫然无知的“小贩”,可他知道他不提醒那些人还有可能活下来,他一提醒那些人则马上会变成死人。 狄杀看着唐禁紧张的表情几乎想笑出来,这时,远处走来一名满脸汗珠的人,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国字脸,他的眼睛很小可是很有智慧的光芒,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衣服,裤子已被洗的发白。 第32章 唐禁已经把手伸进怀里,这时,又走来一个长着国字脸的长途跋涉的人,他的眼睛依然很小,他的衣着和他前面行走的那个人没有多大区别。那些在街上的“小贩”愣在了那里。 他们两个并没有走进小镇里,而是在小镇的边缘徘徊。 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能做的就是等待。 这一等,天便黑了。 有脚步声传来,那些小贩满脸的兴奋,伸出手欲将油布下的枪拨出。可是有人比他们早一步,有枪已顶在了他们的头上。 唐禁在小屋下看到了一切,失望地叹了口气。 终于有一个人走进了小镇,他不穿着朴素的深绿色衣装,他的裤子也没有洗的发白。虽是国字脸,可他的眼睛并不是很小。 他站在孤零零的街上一动不动,他盯着狄杀和唐禁的小屋看。唐禁脸上浮出笑意,他想起情报上所说,等待的人最擅长伪装。 狄杀也在打量来者,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唐禁抬起手中的枪已经在瞄准,狄杀忽然道:“如果你打死的人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你打死的人不是你要找的人,你的做法是不是打草惊蛇?”唐禁垂下手,看了一眼狄杀,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狄杀盯着那人,道:“等。”唐禁道:“等什么?” 狄杀道:“等给他东西的人。”唐禁忍不住笑了,道:“你以为我是傻瓜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等的那个人已经被你们日本人……” 狄杀刀光一闪,刀已经架在唐禁的脖子上,冷冷道:“我不是日本人。”唐禁咳嗽着,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已经被日本人杀了。” 狄杀收起了刀,这个动作让那个站在街上的人发现了小屋这里藏着两个人,他不仅看到了狄杀的刀光,还听到了唐禁的咳嗽声,在这个可谓没有丝毫声音的小镇,刀光和咳嗽声都是很容易让人发现的。 那人愣了片刻,才向这里走来,一边走一边说:“有人么,在下长途跋涉身困体乏却偏偏苦于找不到一个住店的酒家,望朋友容在下打尖一宿,日后不胜感激。”唐禁开口了,道:“这位兄台,三更半夜到处飘零的孤魂野鬼,还有随处可见的‘眼睛’都是普通人的恶梦,可兄台却有如此胆识,实在令我等佩服,不知兄台这么深的夜赶路是发生了什么火急的事情还是遇到贼人追杀?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走夜路了。” 那人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隔着老远便向唐禁递去,嘴里说道:“在下做点小本药材生意,奈何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每次进货都受到宪兵队的大爷搜查敲竹竿,实在没有利润可言。这不打道回府计划不干,却偏偏在回家的路上迷路,行到此处便已天黑。大爷如果通融一下,小生感激不敬。” 唐禁忽然冷笑道:“现在乱世,什么样的人都自称是做药材生意的,我怎么相信你真的是做药材生意的。”那人挥着手中的纸条,道:“这个是日本宪兵大队给我盖的印章。” 唐禁道:“什么东西都有假的,我怎么相信你手中的东西是真的?”那人抓耳挠腮倒也没有办法。唐禁忽然森然道:“真是奇怪,做药材生意的人竟然拿着枪这种东西。” 那人一脸的愕然状,似乎不明白唐禁在说什么。其实唐禁也不知道,他只是猜测,满以为他的猜测会引得这个自称是药商不慌自乱,可他愕然的表情又充分说明他不是他们要等的人。唐禁实在看不出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不妥地地方。 狄杀忽然,咳嗽道:“如果一个擅长伪装的人连应对最起码应该应对的技巧都没有那就不叫侦察兵了,也就不可能来这个地方来等什么叫李闯的人了,是不是,李铁?” 那人还是迷茫的模样,唐禁叹气道:“可惜啊,可惜那个叫李闯的已经叫日本人给杀了。”那人的脸虽然是轻微地一变,可他面前的两个人已经看的很清楚。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向这个人靠近,因为他们不是一路的人,两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对付另一个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人,一定很有意思,本来是要一起动手的,可现在倒不知该如何动手。 善胜者不争,他们都懂这个道理,懂的太多忌讳的也就越多,他们相互看着却都不动手。唐禁忽然说道:“狄兄弟,你不是一直在等李铁兄台么,李铁兄台已经在你眼前了,你等的人已经到了,你应该好好招待他了。” 狄杀看着李铁,摇摇头,道:“现在我只等到一个人,可是我计划的是要等两个人,我还要等另一个人。如果唐先生颇不急待可以‘请’。”唐禁笑道:“我可不想‘请’的时候被人在背后给一刀。” 狄杀冷哼一声,道:“唐先生好像经常喜欢以自己的行事作风加到别人头上,让别人陪着你一起领略那卑鄙的感觉。真是佩服唐先生。”唐禁并不生气,道:“狄兄弟真的不会背后下黑手?” 狄杀摇摇头却没有说话,唐禁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向前走那一步。 第二十五章完成任务 也许他走出去就可以真的把这个叫李铁的人带走,可是他没有走出去,他以他的心给一切人的心下着定论。 李铁忽然笑了,道:“你们既然知道我就是李铁,为什么不出手呢,好让你们在你们的主子面前邀功请赏。” 他面前的两个人没有一个说话,唐禁的眼睛虽然盯着李铁,可他的全部身心都在狄杀身上,狄杀喝着酒只是看远处那萧索的大地。他的耳朵竖起,听周围的风吹草动,那怕轻微的声响都不会逃过他的耳朵。好久,狄杀忽然扭过头对唐禁说:“如果你真的不出手的话我可就出手了。” 唐禁一直在等这句话,所以狄杀刚说完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握好了枪,只等狄杀向前走一步。唐禁还做友好的模样,轻轻地笑了一下,道:“狄兄弟请。” 狄杀轻轻地向前跨了一步,夜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人轻轻的叹息。那人的叹息虽然很轻,可是站在这里只要活着的人却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唐禁的手枪自然不会打向狄杀,因为那个神秘的人已经出现了。唐禁手中有最快的武器,可是他知道有时候最快的武器并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很好的运气,他也知道世间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不是手枪里的子弹,而是隐藏在暗处的人心。狄杀跨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盯着叹气的地方,等待神秘人的出现。 李铁看几眼这两个人,又说话了:“两位如果没有事的话,那兄弟我先走了。”说着竟然真的向黑漆漆的路面走去。 唐禁和狄杀都没有动,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一定还会回来的,因为他还没有拿上他要拿的东西,没有拿到他就不可能走。 直到李铁消失后的很长时间,唐禁忍不住动容,道:“李铁跑了。”狄杀盯着夜色,淡淡道:“那唐兄弟刚才为什么不拦住他呢?” 唐禁道:“因为刚才狄兄弟没有出手拦他。”狄杀没有说话,他还在竖起耳朵听那轻微的叹息声。唐禁忽然有些后悔,道:“如果李铁不回来怎么办?” 狄杀淡淡道:“李铁一定会回来的。” 唐禁道:“可是他已经知道李闯已经死了。”狄杀点头道:“李闯确实死了,可是李铁还不知道。” 唐禁后悔刚才为试探这个人是不是李铁,而贸然说李闯已死的消息,忍不住责备道:“刚才真是糊涂。”狄杀看唐禁,笑道:“没有人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的,所以你的话他并不会轻易相信。” 唐禁满脸忧色,道:“李闯已经死了,可是还有谁会给他那件东西呢?”狄杀皱着眉头,想起了霍忌。 远处忽然轻微地响了一声,狄杀叹息道:“看来我真的白等一场,可能他们现在已经走了。” 唐禁似乎听出狄杀话里的意思,急道:“难道李铁已经走了?”狄杀点点头,道:“走了。” 唐禁大叫一声不好,起身向不住发着声响的地方冲去。 黑暗处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道:“唐先生千万别乱开枪。”霍忌从一堵矮墙角下钻出了脑袋,一脸的泥土,让人忍俊不禁,可是谁也笑不出来。唐禁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忌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唐先生能来的地方我霍忌就不能来么?” 唐禁盯着霍忌,恨不能将他撕碎,因为他发现霍忌在这里并不是早就蹲在了这里,而是刚刚回来的样子,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刚刚”回来?已经很明显了,他一定是刚刚出去办了一件事情,至于他办什么事情,即便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出来。 狄杀已经走了过来,他打量了好久,忍不住笑了,道:“我知道了。”霍忌哈哈笑着,道:“你想的很对。” 唐禁冷声道:“你就是那个神秘人。”霍忌嘻嘻笑着,“你觉得我很神秘么?” 狄杀道:“刚才你那声轻微的叹息一定是暗示李铁离开这里。”霍忌笑着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看着这个酒鬼。狄杀道:“他离开的时候你也就轻轻地离开了。” 霍忌双手环抱胸前,感兴趣地看着他。狄杀道:“你把东西交给他以后你便回来了,来阻拦有的人去追他。” 唐禁听到这里已经想离开这里,他还想去追李铁。很快他就追出去了,他以为霍忌会拦他,可霍忌并没有拦,唐禁的心已沉了下去,知道他追也不可能再追上那个李铁,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的。 霍忌看着他面前的酒鬼,他那身枣红色的长袍好像已经好久没有洗过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换,他想伸出手拍拍这个酒鬼的肩膀,可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酒鬼就向后退了一步。 第33章 霍忌还是强硬地拍上了他的肩膀,道:“谢谢。” 狄杀道:“谢我什么?”霍忌笑道:“如果不是你,唐禁还真是很难缠。如果不是你,李铁可能早已死在唐禁的枪下。如果没有你,唐禁也就不会那么谨慎,如果唐禁不那么谨慎,今天这一关还真是难过。” 狄杀负手而立,平静地看着霍忌,道:“我并没有办你,我是来杀李铁的。”霍忌忽然对着他旁边的黑暗笑道:“出来吧兄弟,有人想要杀你。” 李铁竟然从霍忌钻出的地方爬了出来,他满脸的警惕之色,显然他对狄杀这个人还不敢大意。霍忌向狄杀做了一个“请杀”的手势着:“现在你可以尽情地杀他了。” 狄杀并没有动,而是露出一丝微笑,夸奖道:“你真聪明。”霍忌故意作出愕然状,道:“我很聪明么?” 狄杀笑道:“你太聪明了。你以人心的狡诈胜出了这场相互间的拼斗,而且巧妙地胜出。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不信任,所以大胆地让李铁出现了。果然唐禁知道我也是为李铁而来时他不敢轻易动手。他不动手已经说明你已经差不多成功了。然后你假借李铁向南走故意吸引我们的目光,却不料这只是一个幌子,只是让我们误认为你们要走的路是那个方向。所以唐禁他向那个方向追去了,而结果你们要走的路却是截然相反的另一条路。” 霍忌拍拍李铁的肩,道:“兄弟你可以放心地走了。”李铁果然是向北走去,他从那里来然后走向那里。李铁走远,霍忌回头盯着狄杀,道:“如果不是你这个酒鬼跟唐禁说了一些能约束的话,今天可能我还真不好这么轻松就离开。” 狄杀哼了一声,道:“你很幸运,可我就不那么幸运了。”霍忌拍着他的肩,道:“放心,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办法。”他不知从那里掏出一盒火柴,狄杀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走向小屋,把那微弱的火苗竟然扔在了小屋上方。 狄杀的小屋第一次被人烧掉,而且第一次没有激发狄杀想要杀人的怒火。霍忌看着快成灰烬的小屋,道:“里面有一个军统的娄娄,这场火烧完的时候他也就烧的没有人样,你拿回去交给长山客栈,就说,人和东西都烧成灰了。” 狄杀苦涩地笑着,他对这个嘻嘻哈哈的人没有一点办法,听他的口气,好像是他救了自己。霍忌起身要走,狄杀道:“你就是那个神秘人吧。”霍忌笑着不说话,狄杀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也是八爷的人?”霍忌轻声道:“我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浪子,更是一个中国人。” 小屋的火还在烧着,狄杀看着那些身着朴素衣装的人向李铁消失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对他们没有什么敌意。那些人虽然没有看到他刚才没有杀李铁,可他们向来对每一个中国人是不会轻易动手的,除非实在是那些十恶不赦无可救药的人。狄杀从他们走出的地方看到那些躺在地上昏迷的“小贩”,这些小贩似乎睡着了,他们的脸还是那么的安详。狄杀倒是吃了一惊,因为他竟然发现这些人竟然都还活着,只不过比原来的少了一个,那少了的那一个现在正在火中。 狄杀已经不想再等这场火灭掉他才走,他不是那种要靠什么东西才去证明他确实“杀”了李铁的人,他知道他只需要回去向平田善武说“李铁已经死了”就已经足够,平田善武一定会派人来察看的,可能还会仔细地检查。他不怕平田善武能检查出什么,他相信霍忌把这个人放进去他一定就想好了一切可能被查出来的东西,所以这个人身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对他造成影响的东西。 狄杀咳嗽着,眼睛迷离起来,他看到一个人正在向这里奔来。唐禁喘着气,喊着狄杀的名字,道:“霍兄弟呢?”狄杀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唐禁喘气道:“霍忌呢?”狄杀摇着头,道:“走了。” 唐禁愣住,难以置信道:“走了?去哪儿了?”狄杀道:“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唐禁脸上说不出的失落,看一眼闪着火苗的小屋,他也上想再问什么,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他又失败了。失败并不是他的无能,如果无能他也就不可能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失败是因为他遇到了比他技高一筹的高人。他虽然知道霍忌就是那个神秘的人,可现在对他来说,知道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低着头,失魂落魄地向前走。 狄杀忽然道:“你的那些人他们好像都还活着。”唐禁的心本来已经冰凉,可现在想到那些人没有死,竟有些许安慰,因为他带来的人还活着。在刀头上过日子,活着其实比一切都幸福。 那些人毕竟是跟着他走过南闯过北的人,虽然他很不在乎别人的死亡,可是这些人不同,他的许多这样的人已经死了——而这样的人只会越死越少。他不喜欢少的感觉,少的感觉让他没有安全感。他又想到如果没有死一个,回去不好向上面的人交差。他心里忽然出现一个残毒的计划。他缓缓地走向狄杀跟他说出的那个地方。 没有多长时间,那个地方竟然像小屋这里有了一片火光,火光里只走出七个人,剩余的那些本来可以活下去的没有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唐禁。后面一个青年好奇地问道:“长官,为什么要把他们烧掉。”唐禁摆着手,表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狄杀一直等到那场火也熄灭,才慢慢地离开了这里。 狄杀在那条笔直的路上,看到了在风中在夜中等待他的杜弃。杜弃冷冷盯着他,问道:“人呢?”狄杀摇着头,道:“死了。” 杜弃道:“死了就应该带回来。”狄杀哼道:“我没有背死人的习惯。” 杜弃握刀的手更紧,狄杀看着他的手,杜弃看着他的脸。好久,杜弃忽然让开一条路,道:“请。” 平田善武已经等了狄杀好久,看到狄杀手中没有想看到的人头,叹气道:“我以为你一定会不辱使命,可惜你却什么也没有做。”狄杀脸色不变,轻声道:“我不仅把东西烧了,而且连他的人也烧了。” 平田善武凝视良久,道:“你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狄杀轻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 平田善武沉吟一阵,问道:“你见过那个神秘的人么?”狄杀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见过。” 平田善武夸奖道:“很好,你是唯一一个见过神秘人而活着的人。” 狄杀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离开书房,他还有他的事没有去做。 第二十六章没有毛的乌鸦 宫本先生看到狄杀并没有惊奇,只是眼睛里闪烁着别人无法察觉的光芒。。不过稍瞬即逝,他的表情是不会将他心里的事让随便一个人看到的。他和狄杀就这样谁也不说一句话,相互看着相互站着。 好久,狄杀咳嗽道:“你心里有事。”宫本先生看了他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狄杀道:“你怕我杀了你。” 宫本先生微微笑了笑,道:“你觉得你能杀了我么?”狄杀没有笑,低低说道:“中国有句俗话,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宫本先生道:“哦。”狄杀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宫本先生点点头道:“我听过。这句话也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狄杀道:“我也很喜欢这句话。” 宫本先生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花道长最近还好吧。”狄杀翻翻眼皮,摇摇头,道:“不知道。” 宫本先生又问道:“他是不是也和你一起来了?”狄杀又摇摇头,道:“不知道。” 狄杀咳嗽着离开了石楼。宫本先生看着狄杀孤单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刚才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只乌鸦。 毛已被人拨光,乌鸦的喉咙处插着一把短短的刀。 他不知道是谁把这只乌鸦放到石桌上的,他想到的人只有那个神出鬼没的道长。可是从刚才和狄杀的谈话中好像狄杀也不知道道长的行踪。 他皱着眉头,却没有丝毫线索,忽然他看到那把小刀的附近有一个小小的口子,那口子虽然很小,可却足以装得下一个小巧的东西。 他轻轻地抽出那把很短的刀,他轻轻地扒开了那个口子,里面有一张满是鲜血的羊皮,羊皮上用刀刻着标准的楷体,那些楷体被血浸透,隐隐透出上面写着什么: 当年的事当年没有解决,那么留在今年。 十四日内你的头如果还在你的头上,那么我的头就会摆在你的脚下。 宫本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汗,此刻汗水却身不由己。 他不是怕,而是觉得不可思议。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有人竟然能把这只乌鸦放进自己的石楼。 宫本先生还没有将眼前的问题想明白,外面又传来脚步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生气,可是此刻却不受控制,怒道:“外面的朋友,有事请进来。”外面那人笑嘻嘻地说:“我没有事,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宫本冷冷道:“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外面的人笑嘻嘻道:“我不离开。” 宫本先生道:“原来是你?”霍忌笑着,不说话,只是迷着眼睛看宫本,好久才说道:“好像里面有一只乌鸦,而且是一只死去的乌鸦。” 宫本不动声色道:“你放的?霍忌摇头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长山客栈这些人又不是吃屎长大的,他们一定知道是谁放进来的。” 宫本先生笑道:“那你知道是谁放进来的了?” 霍忌摇着脑袋说不知道。 第34章 宫本先生皱起眉头,他现在真的很想杀人。霍忌看宫本脸色变了,不再嬉皮笑脸,喃喃自语道:“这世上可真有许多不知死活的人,竟然敢给宫本先生送这种不吉祥的东西,我看他真的是活腻了。”宫本先生道:“希望你说出那个人是谁?” 霍忌苦着脸,道:“我真的不知道。” 宫本先生凝视着霍忌的眼睛,大概看出他不是说谎,淡淡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霍忌笑嘻嘻的脸忽然一下庄重起来,道:“找人。” 宫本先生道:“找谁?”霍忌道:“杜弃。” 宫本先生道:“找他干什么?”霍忌道:“杀人。” 宫本先生道:“杀谁?”霍忌道:“童四爷。” 宫本先生道:“为什么要杀他?”霍忌道:“因为杜弃一定要杀他。” 宫本先生盯着霍忌的脸似乎在细细研究什么,半晌,摆着手道:“你去找吧。” 夜色虽深,可霍忌却可以看到外面的那棵大槐树。 不久前,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颗大槐树竟是空心的。此时,他倒有些羡慕狄杀,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个舒服的小屋,不必像他还得找空心的大树过夜。 平田善武的书房。 宫本正在给平田善武讲刚才他遇到的事情,平田善武满脸的惊愕,眼睛瞪的老大,这是他来中国第一次把眼睛瞪的这么大。他的眼睛还在看那只死去的乌鸦,它的身上已经没有一根毛,像是在恐吓什么。 宫本看着平田善武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因为你一向很聪明。”平田善武听到夸奖非常高兴,因为他最想得到的就是高兴,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道:“会不会新来的那个酒鬼?” 宫本摇摇头,道:“我觉得不是。”平田善武道:“为什么?他不是一直想杀你么?” 宫本道:“想杀我的并不是他,想杀我的是一个道长。”宫本忽然顿了顿,道:“说说你认为是他的理由?” 平田善武道:“最大的疑点是这个酒鬼竟然愿意住在咱们这里,虽然我带他到第一监狱看过,可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看一眼那些折磨人的惨状就屈服的人。那天,我跟杜弃看到他的时候,他本可以逃走,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我们两个人手中逃离,可他并没有逃离……” 宫本闭上眼睛,他在想平田善武的话,平田善武的话也是很有一定道理的,为什么一个可以说热血的青年会甘心做日本的狗呢?可是他竟做了,做了的原因是什么?那一定是有什么企图,是什么企图呢?企图就是杀他。他实在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企图。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放心了,他现在不放心的觉得不是这样。长山客栈在很短时间内壮大,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平田善武坐阵,可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么迅速发展起的组织一定得有一个江湖经验十足的重量人物,而这个重量人物就是他——宫本先生。知道长山客栈实际坐阵的他以后,像那个想让他早点死的道长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跑来的,可到现在他没有看到那个道长的丝毫身影,虽然狄杀出现了,可那个道长往往神出鬼没,令人不可揣摩。 他猛地睁开眼睛,难道那个道长已经出现在长山客栈?难道那只没有毛的乌鸦就是道长放进去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擦擦头上的汗水,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他已经老了,老的已经不能发现曾经的敌人。宫本站起身,道:“现在心里轻松许多了……”说完他才意识到这样的话不应该对一个下属说,看了一眼平田善武,发现他没有什么表情,便淡淡道:“这个月让十三郎盯着狄杀,没什么事别让他乱走乱动。” 平田善武低头道:“嗨伊。”宫本似是无意问了一句:“杜弃还好吧!” 平田善武咬着嘴唇道:“很好,很听话。” 宫本先生离开这里并没有回到他的石楼,而是向长山客栈东面走去,那里有一扇很大的铁门。 宫本来这里想听听一个人的意见,这个人是平田善武在前三个月弄到这里的。他手中的黄金球老远就发出了声响。 童四爷是一个很喜欢黄金的人,看到宫本没有吃惊,似乎早知道宫本会来找他。童四爷住的地方还是像以前那样,沙发是从日本以飞机运送过来的。他的屋里还有两个可爱的日本女人,名义上这两个女人是“伺候”他的,可童四爷不是傻瓜,他知道这两个女人平田善武专门用来监视他的。 童四爷倒也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倒有种的满意的感觉,刚才他刚刚接受完这两个女人的“伺候”,他不得不佩服日本女人的功夫,竟然让一个可以说是老头子的男人保持一个小时,当然保持一个小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两个日本女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种奇怪的药,那是一种起死回生的药——当然不是让人的生命起死回生,而是让某些地方。 这种药让已经“无力”的一个男人竟然浑身上下都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得童四爷现在看起来很精神,当然他也感到有点累,毕竟是两个身上能挤出水的日本女人。童四爷即便看到宫本,眼睛都没有离开正在倒茶的丰满女子,她的胸让人看到忍不住有摸一把的冲动,童四爷虽然已经摸过很多次,他也用他身上的很多地方摸过,可是现在还是忍不住摸了一把。那女人一声娇呼更让童四爷满心欢喜,童四爷笑道:“难得宫本先生记得起老友。” 宫本看了一眼童四爷,知道那个送乌鸦的人不会是他,他已经老了,他现在已经开始享受,一个人开始享受的时候他肯定就失去了别的想法。宫本先生叹口气,道:“童四爷真是好生活。” 童四爷满脸的笑容,他笑的太厉害,以至于人看不到他那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可是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宫本先生不知道我的苦啊,虽然每天有人陪着,可就是太寂寞了。” 说着看高高的院墙,院子虽然很大,可这里面的人却是很少,虽然给了童四爷足够活动的地方,可这些活动的地方就像是飘在天空的白云,让人觉得虚幻遥不可及。只要在寂寞中生活过的人才会明白这里是多么的寂寞,宫本先生也寂寞过,所以他知道童四爷虽然有美人在怀,可一个男人——尽管他也是一个老男人,并不是有女人陪着就能活的很好。 一个人最想要的是自由,在自由中也有美人在怀那样的感觉一定是一切男人向往的。 宫本本来是想把乌鸦的事情说给童四爷的,现在忽然没了这个想法。他喝了几杯茶,心情便变得像茶一样,心中似乎没有了任何杂事,像是在宝刹听到清心的梵音得到高僧的点化。 宫本先生就这么在这里坐了大半夜,只是在走的时候问了童四爷一句莫名奇妙的话:“陆云徵月呢?”童四爷本来满脸的笑容,听到这句话后脸便沉了下来,道:“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前两天 初一日。凛冽春风不止。 天空似乎布满黑色的乌云。 宫本先生面对着突然而起的乌云叹气,他的头发有些地方已经发白。 面对恐惧最希望的是消除恐惧,而消除恐惧必须经历的就是面对恐惧。 当恐惧就在你身边你也能感觉到它时你就会觉得恐惧其实并不是可怕的事,而是自己的内心,心中有惧,所以怕。 宫本正在闭着眼睛想当初的和尚。那个和尚说过,魔由心生,世上的一切都是由心生。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个和尚没有一句话是正确的,可现在他必须以他认为的“错误”来化解他心中的“魔”,只有从化解这些他才能保证他的头还在他的脖子上。 现在他虽然是在站着,可在他心中已经坐下,坐下打禅,入空境,断妄念。 他的心似乎还没有完全进入空境,因为他很轻松地便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声响。 这种突然而来的声响让他很生气,他睁开那又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了平田善武,平田善武的身后是一个握着刀摆着奇特姿势的中国人。 宫本又闭上了眼睛,平田善武轻声道:“我已经派来了各地的高手,日夜保护宫本先生。” 宫本先生听到这句话很不高兴,闭上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道:“我还需要保护么?”他的话很正确,他不需要保护。 平田善武的脸色十分难看,像是被人在大街上唾了两口唾沫又踩了几脚,对于别人也许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可对于平田善武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他千里迢迢赶来中国是想要荣耀的而不是屈辱,而他现在感到屈辱,可是这些屈辱他只能咽在肚子里。 “站住。”宫本忽然开口叫道。 平田善武停下。宫本看了他几眼道:“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这次原谅你。”平田善武抬起头,很久才落下高贵的头向宫本鞠了一躬。 这几天,宫本先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因为他又听到了脚步声,所以他又怒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是霍忌时,又感到无奈。 霍忌笑着打量宫本先生的脸,道:“你很生气。”宫本先生冷冷地看着他。霍忌道:“你很害怕。” 宫本先生摇摇头。霍忌道:“你想平静的摒弃杂念,可是没有办法摒弃。” 宫本先生抬起头,忽然问道:“你到底是谁?”霍忌奇怪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这个日本人在说什么,疑惑地道:“我是霍忌。” 宫本先生盯着霍忌忽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是不是霍天弃的儿子?” 第35章 霍忌迷茫着,更加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宫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身上好像有把奇怪的剑,那把剑有一个奇怪的名字,那个奇怪的名字叫:隋刃。对吧?” 霍忌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就是他身上也有一把剑,于是苦着脸道:“怎么了?”宫本先生忽然阴森森地笑了,道:“有这把剑的人就得死。” 霍忌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道:“为什么?”宫本道:“因为当年也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把剑,而那个人让我觉得很恐怖。” 霍忌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谁?”宫本向前走几步,靠近霍忌,声音很低,像是怕除他们以外的人听见:“那个人叫霍天弃。” 霍忌又退两步,道:“霍天弃是谁?”宫本道:“你在装糊涂。” 宫本狞笑着,伸出双手,杀手郎中就是死在这么一双手下。这时,忽然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 接着,有一只乌鸦被扔了过来,宫本看到乌鸦猛地呆住。 狄杀立在石楼外,缓声道:“道长让我问候你。” 宫本冷声道:“问候我什么?”狄杀道:“他让你活得时间千万要长一点,一点要等到他来的时候才死。” 宫本道:“麻烦你也转告他,希望他也千万莫要早死,一点要活着见到我以后再死。”狄杀点点头,道:“我一定会把你的话转告他的,不过……” 宫本追问道:“不过什么?”狄杀道:“不过道长好像已经快要来了,他说你想说什么可以当面对他说。” 第二天。春雨不绝。 狄杀坐在一块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的石头上,旁边站着头戴箬笠身穿青色蓑衣的十三郎。 狄杀看着视野之内的枯草中星星点点的绿色,脸上多了一抹笑容,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绿色让他看到了早春的生机。 他的脚下有一条只有下雨才会出现的溪流,他的左脚就在这条很小的“小河”中。狄杀忽然叹气道:“这条小河也太小了,可能还没有十三郎你随便的一次尿液大。” 十三郎怔怔看着不远处雾气氤氲中的一个女人,油布伞下她的身影袅娜娉婷。 十三郎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脸隐藏在雨伞下。 可以看到她玲珑剔透的身材,虽然雾气阻拦了人的视力,距离产生了朦胧,可那前凸后翘的身材还是都落入了十三郎的眼睛。 十三郎虽然禁欲,可是——天下有谁能真的抵挡住美丽的诱惑,何况一个完美的胸部几近裸露。不知为什么那个女人竟然把覆在上身的衣服故意脱掉半截。 如果这是世上还有“美”的话,一定在女人身上,这美会让许多男人犯罪犯错,那也只能说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十三郎已经无法忍受,几乎想冲过去。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那声音虽然很轻,可他已经听到了。 他转过头,发现狄杀的一只手上满是泥水,像是刚才把这只手伸进了旁边的“小河”中。 十三郎冷冷道:“把你的手展开。”狄杀听话地展开,里面除了泥水什么也没有。十三郎看了半天,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看那个女人。 十三郎转过头的瞬间,狄杀轻轻地把一片树叶装进了口袋。 十三郎长这么大只见过一个女人也只领略过一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尽管死了,可是他还能想到当初那个女人的硕大的屁股。他的手甚至在那个死去的女人的雪白的屁股上留下两个血红的手影。现在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他的喉咙忍不住发出野兽般的低哼。 狄杀厌恶地站起,他见过野兽,可没有见过这样的野兽,他见过男人,可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忍不住嘲讽道:“你们日本男人可真有趣。”十三郎的刀一下划向狄杀,在距喉咙一厘米处停了下来。狄杀一动不动,一脸的不屑。十三郎冷冷道:“你为什么时候不躲?” 狄杀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为什么不砍下来?”十三郎道:“因为平田君还想让你活着。” 狄杀笑道:“我不躲也是因为平田君不让我死。”十三郎深吸一口气,他再转过头想看那个女人时,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狄杀在雨水中笑了很久,才慢悠悠地向他的小屋走去。 十三郎站在雨中,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向那棵大树走去。十三郎在树里低着声音对一个人说道:“没有发现什么?” 树洞里一个人在轻轻地叹息,道:“为什么你们刚才站的这个地方我什么也看不到?”十三郎道:“他选择的地方。” 宫本苦笑:“不亏是道长的人,什么都做了别人却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十三郎摇头道:“他什么也没有做,我一直盯着他的。” 宫本冷笑道:“如果你看到他做了什么,他也就不叫狄杀了。”十三郎想起狄杀手中的泥,正想说出来,可宫本一展身子说:“我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狄杀从怀里掏出那片树叶,很小心地擦掉上面的泥,上面写着几个蚊蝇小字,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上面写着字,上面写着:以后的每天都去看看宫本先生。狄杀看完就把树叶捏碎了,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仅仅是让他去看宫本先生,而是要宫本先生看到他,看到他,宫本先生的心自然会乱,或者说他已经快连在一起的思路就会乱的。 狄杀现在才感到雨水贴在身上的寒冷,掏出酒壶开始向肚里倒酒。狄杀喝过酒脸上竟然涌现出一片痛苦之色,他痛苦是因为他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他是一个男人,可到现在没有领略过作为真正成为男人的滋味。让他更痛苦的是他也看到了那个几近全裸的乳房,虽然仅仅是侧面,他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因为那对完美的乳房从侧面还是正面他都看过无数次,虽然看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抚摸过。 那个女人的脸虽然被油布伞遮着,可有些人他是不看脸也能认出来的,因为那个人是陆云徵月。刚才他几乎已经忍不住要挖下十三郎的眼睛,可他不能。 不是他没有这个胆量,而是有人对他说如果刚动十三郎,陆云徵月就会死的很难看。要他的命他也许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要这个女人的命却不是他的希望。 酒太多了,狄杀控制不住地咳嗽。每次咳嗽他都会想起道长给自己乱吃的那些药,那些药没有毒性,只是一些道长经常给女人和他自己服的药,那些药危害很少,可是时间久了,再小,累积下来也是危害。 那种药常常让人兴奋,常常令一切女人兴奋,让她们疯狂。她们是很疯狂,可是狄杀却只能痛苦。他不想说出原因,因为那个原因会让他立刻疯掉的。 狄杀知道道长让他吃的那些药不仅让他痛苦外,还让他的肺有了一些毛病,他的咳嗽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那些药。 生死由命。他摇晃着酒杯。 本来死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可惜造化弄人,他在不该遇到一个女人的时候偏偏遇到了,遇到也就让他对生有了想法。遇到那个女人也就罢了,却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带来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虽然他爱上的这个人到现在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好处,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要去爱。 爱这种东西真的很奇怪。 阿月为什么会在今天出现?狄杀皱着眉头思考,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故意安排,那安排的这个人是谁呢?他不知道是不是道长,道长的行踪十分诡密,有时候他也不知道。狄杀越想心里越乱,只好平静地等待,等待宫本先生快点死去,他死去自己也就少了一件事情,心中也就少了烦恼,没有了烦恼的人应该会过的比现在好一点,愉快一点。 第二十八章保镖 初三。 雨停,风止,云满天。 皇历上写着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宫本不是一个相信迷信的人。他只相信力量,强者生存是他一直奉行的。 他刚刚看到狄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在狄杀走完没有多长时间,他又看到了一只没有毛的乌鸦,那只乌鸦并不在他石桌上,而是在外面的土地上放着,上面依旧插着一把小刀。里面还有一张血淋淋的羊皮,羊皮上写着:还有十二天。 宫本忽然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在他年少无名的时候他经常在这种感觉中生活,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年少,可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又有种等死的感觉,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等死。 他本不是一个容易在这些事面前恐慌的人,可是他现在控制不住那些时常就会冒出来的恐慌。 那种恐慌就像是无处不在的幽灵。 你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当你看到的时候也许你那双能看见幽灵的眼睛已经是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外面的空气还很清鲜,他深深呼息一口,然后看到了霍忌。 他的心更加乱了,这几天他每天看到的人都让他觉得是那个来给他乌鸦的人,可到底是谁呢? 霍忌笑嘻嘻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看了几眼宫本就走了。宫本奇怪地看着这些人,心里忽然想下一道命令,下一道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命令。 其实他想杀的也就是那两个不属于这里的人,霍忌和狄杀。总觉得他们来到了他们不该来的地方,或者说他们来到这个地方做了他们不该做的事情。 围绕石楼的有几支淡雅的竹子,昨天经雨水一淋,才让人发现它们的存在。 第36章 宫本怔怔地看了很久,他的眼睛慢慢变大,他看到一颗死人的头颅在那些竹子间。 他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他知道这个人是长山客栈隐藏在暗处的护卫。那颗头的血已经停止了滴血,可从他那张脸上可以得出这个人死了并没有多长时间。淡雅的竹子下方有一滩血水。宫本大怒道:“平田善武。” 平田善武低着头正在听宫本大声的训斥,两个人的脸色都没有一丝血色,他们并不是对这个头颅害怕。宫本脸色发白是因为长山客栈这个让一切人惧怕的地方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且发生了这种事竟然无人知消。而平田善武是不想接受有人这样对他发火的现状,他想要的是虚荣,而不是指责。现在却有人在不停地指责他,而且不留情面。 平田善武对宫本还是有点惧怕的,低着头保证道:“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发生。” 宫本的头发已有很多地方发白了,他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没有控制住。 他看看无辜的平田善武,摇摇头,道:“多派一些人手。”平田善武能做的只是点头,他现在已经想不到再从什么地方弄人手,因为长山客栈现在的人已经是多的不可再多了,暗处已经没有能隐藏人的地方,所以才让那些人在长山客栈大摇大摆地走。平田善武看看焦躁的宫本,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宫本忍不住要相信那本年老的皇历,皇历说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果然不是什么好日子,一大早起来先是看到狄杀这个酒鬼,忽然看到了一只没有毛的乌鸦,然后是霍忌,接着又看到这颗头颅。他倒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可是现在却只是第三天,还有十一天。一切才能见分晓。 狄杀怔怔地坐在昨天坐过的那块石头,因为昨天他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一个他看一眼就永远忘不掉的女人。现在他还在看那个方向,希望那个女人再出来让他看一眼。 他现在有些不理解的地方是为什么阿月会突然出现。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来这里其实也是希望通过长山客栈的神通广大找到阿月,也许阿月就是他们找来的。接着他又奇怪昨天那片在泥水中飘泊的树叶,昨天他没有想通的事情忽然有一点端倪,只是又觉得这个端倪过于离谱。 十三郎就像是他的影子,坐在他的不远处,一句话不说,两只眼睛只盯着狄杀看。狄杀喝了一阵酒,回过头,似是无心地问:“是宫本让你来跟着我的?” 狄杀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接着苦笑起来,他看到了霍忌笑嘻嘻地向这里走来。 霍忌看到狄杀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狄杀盯着霍忌,道:“为什么要谢我?” 霍忌笑着不说话,而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童四爷在哪里么?”狄杀摇摇头:“不知道。” 霍忌哈哈笑了,道:“看来这世上只有我知道童四爷在哪里了?”狄杀皱着眉头,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霍忌瞟了一眼十三郎,道:“不为什么?”狄杀也瞟了一眼十三郎,道:“不为什么,你干吗莫名奇妙地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霍忌道:“我是想把童四爷救出来,然后再让杜弃杀掉。”狄杀道:“为什么要让杜弃杀掉?” 霍忌的眼睛落在远处,似在凝望什么,表情也一下严肃起来,好久,淡淡道:“因为他们该死。”狄杀呆了一呆,问道:“他们是谁?” 霍忌道:“童四爷。”狄杀道:“可是童四爷只是一个人。” 霍忌笑了一下,说出了好像与刚才说的话没有一点关系的另一句话:“救童四爷主要的原因是可以解脱一个人。”狄杀问道:“解脱什么样的一个人?” 霍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狄杀,道:“你。”狄杀听到这句话笑了,自语道:“救童四爷怎么可能解脱……”他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霍忌这句的意思是什么。救童四爷就可以解脱陆云徵月,而陆云徵月一解脱,他自然会少一桩心事。 他咳嗽着掏出了酒壶,细细打量队陪过他多少岁月的酒壶,虽然破旧可却陪伴他走过了许多坎坷的路,更陪伴他走过了寂寞的岁月,岁月中的忧和愁,如果没有这酒壶,可能他的头已经白了。 他也可能变成像杜弃那样天生为杀人而活。他叹了口气,对这个看起来还不如别人尿壶好看的酒壶竟有一丝钟爱。 狄杀淡淡地问道:“那你知道童四爷现在在哪里么?”霍忌大笑,道:“当然知道,如果不知道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狄杀动容道:“在哪里?”霍忌盯着十三郎,一字一顿道:“长山客栈。” 十三郎的脸上没有表情,可是霍忌看到了他的一个细节,那就是十三郎握刀的手忽然紧了一下。霍忌等待的就是这个动作,这个动作无疑在说明童四爷真的在长山客栈。 狄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如果平田善武以童四爷要挟陆云徵月,那么童四爷就算藏在这里也不是轻易让人去到的地方。 霍忌拍拍狄杀的肩,道:“如果童四爷突然出来了,你说那囚禁他的人一定是不是很吃惊,如果囚禁他的人很吃惊,那么他的心是不是一定就会很乱,如果他的心很乱,是不是他就没有心思干别的事情,如果他没有心思干别的事情,咱们就是不是有心思干别的事情了。”狄杀完全没有听懂霍忌在说什么,可看到霍忌那双不停地眨的眼睛,只好糊涂道:“是啊,如果他们没有心思干别的事情,咱们就有心思干别的事情了。” 霍忌很满意狄杀的配合,又伸出手要去拍狄杀的肩膀,狄杀轻巧地躲开了,皱着眉头道:“我的衣服虽然很脏,可我还是不想让别人去拍他。”霍忌笑着在空中丢丢手,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救童四爷呢?” 霍忌看看天空,道:“天还很早,天黑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狄杀也装模作样地看天空,眼睛却在瞟十三郎。霍忌夺出狄杀的酒壶,道:“我能喝一口么?” 狄杀没有伸手去夺,只是摇着头道:“不行。”霍忌把鼻子凑到壶嘴,然后皱起了眉头,把酒壶丢给了狄杀,摇头犹豫了一阵,才轻声道:“你说会是谁给宫本先生送那只没有一根毛的乌鸦呢?” 狄杀思索半晌,道:“反正不会是我。”霍忌压低声音,道:“那你看我像不像?” 狄杀打量他半晌,道:“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像的人。”十三郎握刀的手更紧了,似乎随时要拨出来。霍忌的声音反而更低了下来,道:“我觉得你更像,还有那个花花道长,还有那个隐藏在这里的童四爷。他们每个人都很像,可就是不知道谁才是那个没有一根毛的乌鸦,不过……”霍忌看看十三郎,“每天跟着你的这个人倒更像,你看他的眼睛,你看他的表情,你看他的瓜子,你看……简直是和乌鸦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三郎霍然变色,猛地站起身。 十三郎走了,狄杀盯着霍忌问道:“为什么?”霍忌反问:“什么为什么?” 狄杀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霍忌神秘地笑笑,道:“制造混乱。” 狄杀抬头看他,道:“为什么制造混乱?”霍忌盯着那座桥,半晌,答道:“让宫本不知道谁给他送的乌鸦,让送乌鸦的那个人很轻易地杀掉他。” 狄杀奇道:“为什么要杀掉他?”霍忌盯着狄杀的脸,道:“你难道想让一个作恶多端的日本人活下去么?” 狄杀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盯着霍忌,好久说道:“你是八爷的人。”霍忌摇摇头,没有回答。 狄杀提出了一个自认为霍忌不能反驳的依据:“如果你不是八爷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李铁?”霍忌笑了笑,道:“你是八爷的人?” 狄杀哼了一声。霍忌道:“如果你不是八爷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李闯?” 狄杀倒是愣住,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不过,我真的想知道你是不是八爷的人?”霍忌摇摇头,道:“不是。” 狄杀道:“那你说一个你不是八爷的人的理由。”霍忌想了半天,苦笑道:“这个理由还真的没有。” 狄杀迷着眼睛,他仍不相信霍忌不是八爷的人,又问道:“如果你不是八爷的人,你为什么要帮李铁呢?”霍忌瞪了他一眼,道:“我倒奇怪你为什么把日本人要找的东西藏在身上而没有被他们查出来呢?” 狄杀想起杜弃,眼里一阵迷茫,半晌,道:“难道杜弃也是八爷的人?”霍忌肯定地摇着头,道:“杜弃肯定不是八爷的人。” 狄杀不解道:“那他为什么明明在我身上摸到了那张地图,却对平田善武说没有呢?”霍忌站起身望着远方,道:“因为他知道他是一个中国人。” 狄杀听到这句话,眼睛里忽然一湿,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没有过多的修饰却让人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过了好久,狄杀忽然问道:“你知道谁是真正送乌鸦的人么?”霍忌的眼中像是起了一层雾,他那双湛亮的眼睛里竟然没有了光芒,似在思考,半晌道:“不知道。” 狄杀叹了口气,眼睛里仿佛也多了一层雾,轻声道:“你说会不会是一个女人?”霍忌摇摇头道:“不会是陆云徵月的。” 狄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便洋溢着一种幸福,幸福总是短暂易逝,他的脸很快就涌上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痛苦,他淡淡道:“不是这个女人,是另一个女人。”霍忌动容,道:“另一个女人? 第37章 谁?” 狄杀道:“那个从童山带走杜弃的女人。”霍忌皱着眉头,叹道:“看来多么厉害的男人都不是女人的对手,女人难道真的是我们男人的克星么?” 狄杀不再说话,只不停地喝着酒,眼睛里一片湿润,不知是酒呛的还是这么坚强的男儿有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想流出几滴泪水。他满嘴里的酒气,拍拍霍忌的肩膀,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女人是谁呢?”霍忌忍不住笑了,道:“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的,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就算我打你十几个耳光你也不会说的。” 狄杀笑道:“那你觉得我会不会告诉你?”霍忌看了一眼狄杀,道:“可能现在还不会告诉我。唉,天下哪个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杜弃带走呢?” 狄杀忍不住笑了,他忍不住想夸霍忌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高兴就像他痛苦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咳嗽,他已经打算告诉霍忌带走杜弃的那个女人是谁。当他张开嘴的时候看到了杜弃,然后又看到平田善武。 平田善武虽然只是浅浅地一笑,却也让人感觉到他的笑容阳光灿烂,并不是因为他的笑容确实阳光灿烂,而是因为杜弃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把平田善武的笑容衬的更美了,就像是一个女人的微笑。 平田善武盯着霍忌,道:“你闯进长山客栈我竟没有杀了你?”霍忌躺在地上,一只脚朝天,道:“你不会杀我的。” 平田善武笑道:“你不是朋友,你有可能是敌人,我为什么不杀你?” 霍忌没有说话,狄杀替他回答道:“你不杀他是幻想有一天能把他也利用,像利用我一样。”平田善武皱着眉头看狄杀那件快要发霉的枣红色长袍,道:“近来客栈十分的不太平,为了保护两位的安全,我让杜弃保护你们一段时间。狄兄弟有十三郎保护着,那这位不请自来的霍兄弟就让杜弃保护吧。”杜弃冷冰冰地向前跨一步。 霍忌歪着脑袋打量杜弃,杜弃却没有看他一眼。 平田善武笑着走了。狄杀看着平田善武远去的身影,轻声叹道:“这个人比宫本都让人感到可怕。” 杜弃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霍忌。霍忌看着杜弃,张了半天嘴,道:“兄弟,你走吧,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杜弃不说话,只是握刀的手更紧。 霍忌苦笑,狄杀看了几眼杜弃,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八爷的人?”杜弃道:“不是。” 狄杀道:“那你为什么那天……”杜弃道:“因为不想让你死。” 第二十九章十三郎和宫本的对话 石楼。那几支淡雅的竹子好像经过雨水的洗礼又长高了几寸。 夜。已经进入了夜。时间好像过的很快。 十三郎没有监视狄杀,而是走进了石楼。 有灯,并没有点上,还是漆黑一片。 石楼的阴暗处负手而立的人,他的头发在夜色中看不清白了多少,可他的眼睛却在黑夜中发着光亮。 十三郎已经来了很久,静静地看着负手而立的宫本先生。 宫本先生似乎没有要十三郎说话的意思,他就这么站着,直到夜色中一切都看不清了,他才回过头,淡淡问道:“是不是发现什么事了?” 十三郎点头道:“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 宫本问:“什么事?” 十三郎道:“霍忌对狄杀说了两个字。” 宫本问:“哪两个字?” 十三郎道:“谢谢。” 宫本皱眉头,道:“谢谢?霍忌为什么要对狄杀说谢谢呢?难道是因为早上他扔出去的乌鸦救了霍忌一命?” 十三郎摇头道:“我想不是。” 宫本道:“为什么?” 十三郎道:“因为狄杀听到霍忌的这两个字也不知道霍忌为什么要谢谢他。” 宫本略一沉思,道:“可能霍忌就是那个经常保护李铁的神秘人。” 十三郎对宫本是万分佩服的,所以对他说出的话向来没有异义。他不知道宫本是如何推断出来的,但既然说出来就一定是正确的。十三郎道:“那要不要杀了他?” 宫本摇头道:“等这件事情过去再说。” 十三郎道:“霍忌好像发现了童四爷关在客栈,而且好像还要救他。” 宫本动容道:“他怎么知道童四爷关在客栈的?” 十三郎道:“不知道。” 宫本道:“他为什么要救童四爷?” 十三郎道:“他好像是想让什么人解脱?” 宫本道:“让谁解脱?” 十三郎道:“狄杀。” 宫本道:“随时准备杀掉霍忌,千万不能让童四爷出来。”宫本深知童四爷的为人,童四爷的功夫虽然很差,可他的心机却是很深。这世上最可怕的功夫不是刀快,不是枪快,而是人心。 十三郎道:“奇怪的是霍忌救童四爷除了解脱狄杀外他还有一个目的。” 宫本问:“什么目的?” 十三郎道:“杀了童四爷。” 宫本有些不明白,疑惑道:“杀了童四爷?” 十三郎点头,道:“而且是让杜弃杀了童四爷。” 宫本伸手在石桌上端起一杯清茶,这几天他一直在靠清茶静心。 宫本忽然问道:“你觉得谁是哪个来送乌鸦的人呢?” 十三郎摇头道:“不知道。” 宫本道:“你觉得这个人我们见过么?” 十三郎道:“不知道。” 宫本道:“如果这个人咱们见过,你觉得又有谁的可能最大呢?” 十三郎道:“不知道。” 十三郎连说了三个不知道,宫本却并不生气,因为他很喜欢这样的人,不知道的事永远不下自己的评论,可一旦这种人下了评论那就是极有把握的事。宫本现在准备让十三郎下一个评论,因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判断这一切的能力。 宫本盯着十三郎道:“我让你必须在长山客栈里的这些人中选一个最有可能给我送乌鸦的人。” 十三郎抬起头,眼睛虽看不清宫本的脸,可他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那里,他的声音很镇定,镇定的不像是他在说话,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是:“我。” 宫本倒是一愣,因为他没有想到十三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宫本当然不相信是十三郎,可他想听听十三郎的理由。 十三郎道:“因为我是最容易到这里的人,而且来到这里宫本先生根本没有设防。” 宫本似在思考,道:“那第二个有可能的人呢?” 十三郎道:“平田君。” 宫本道:“哦?” 十三郎道:“平田君负责着庞大的长山客栈,而长山客栈的大事还得宫本阁下处理。” 宫本道:“那第三个人呢?” 十三郎道:“童四爷。” 宫本忍不住道:“童四爷?可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十三郎道:“他是没有机会。可是他的人有这个机会。” 宫本道:“他的人?陆云徵月?” 十三郎道:“陆云徵月没有这个本事,可她是女人。”说到女人,十三郎的眼中露出一丝疯狂,他想到了那个在雨中露出半个乳房,在雨中摇摆那颗大屁股的女人。 宫本知道十三郎说女人是什么意思,女人虽然没有这个本事,可是上天给了她们一具专门诱惑男人的身体。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最禁不住的就是诱惑,何况陆云徵月的身体是足以让一切男人心甘情愿地被其诱惑的。 如果她想杀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可是如果她杀宫本那就是难事。杀宫本是一件难事,可如果只是送一只乌鸦呢? 宫本道:“有第四个人么?” 十三郎想了半天,道:“那个神出鬼没的道长。” 宫本陷入了沉思,他从思索中醒来,看到十三郎还在,便问道:“那你觉得谁最想杀我……不能说不知道。” 十三郎道:“道长。” 宫本没有说话,因为他心里也觉得是道长最想杀他。宫本深深吸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说刚才那几个人?” 十三郎道:“宫本先生问我的是谁最想杀你。” 宫本看了一眼十三郎,道:“你有没有可能杀我?” 十三郎脸色一变,道:“没有。” 宫本微微沉吟,盯着十三郎,道:“长山客栈里有多少人?” 十三郎摇头道:“不知道。客栈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平田君在处理。” 宫本点着头,问道:“客栈里有多少中国人?” 十三郎摇头道:“平田君只让我看好狄杀。” 宫本道:“你说咱们日本人会不会被中国人收买?” 十三郎肯定地说:“不会。” 宫本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十三郎道:“因为大和民族没有叛徒。” 宫本摇头道:“叛徒是无处不在的。” 十三郎不解这句话,想问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宫本。 宫本叹气道:“我有种预感,我预感到我这次真的走不出这个地方了,也许这个地方就是我在中国的最后一个地方。” 十三郎道:“宫本先生……” 宫本摆摆手,道:“如果我真的死在了这里,希望你把我的骨灰带给小惠。” 十三郎道:“宫本先生你不会……” 宫本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谁放的那些乌鸦。这实在不是好兆头。” 十三郎低着头不说话。 宫本背着手,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能以后再也不可能享受这种感觉了。 第38章 他的心里在想童四爷,这个两次都差点死掉的人活到现在竟然还活着。他现在几乎立刻就去向童四爷请教一下如何活下来的秘诀。可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轻声问十三郎:“我让你查的那些事情你应该查明白了吧,否则也不会在这里看着狄杀。” 十三郎点头,道:“我只查到一点。” 宫本问道:“什么样的一点。” 十三郎道:“霍忌这个名字当中的‘忌’是对一个死去的人的怀念。” 宫本道:“哪个人?” 十三郎道:“霍天弃。” 宫本紧皱眉头,道:“可能最想杀我的人是霍忌。” 十三郎道:“要不要盯着他?” 宫本摆手道:“我已经让平田君干这件事了。” 宫本说完这句话,坐了下来,因为他感到站着很累。十三郎似乎也能感觉到宫本的累,因为他已经秘密查霍忌这个人三年了,虽然查了三年,可他只查到一个秘密。尽管只是一个秘密却耗了他三年的时间。宫本也派过许多人去杀这个人,可是到现在这个人还活着。 宫本似乎看出十三郎心中的疑惑,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十三郎当然奇怪,可他没有表达他的奇怪,而是摇头道:“我只知道做事,不会想做事的原因。” 宫本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杀他,你知道为什么他还活着么?” 十三郎道:“因为他是一个可怕的人。” 宫本摇摇头道:“不是。” 十三郎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问出去他就后悔了,因为宫本是不喜欢有人问他问题的。 可是宫本没有生气,而是轻声说道:“因为我觉得霍天弃还没有死。” 十三郎不知道霍天弃是谁,可从宫本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个人一定很可怕。 宫本道:“我杀霍忌只是想逼霍天弃出来,可是他没有出来。有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感觉告诉我,他还活着。” 十三郎忍不住想问“既然霍天弃这么可怕,宫本先生为什么还要来中国呢?”可他没有问。不过宫本还是回答了他这个没有问的问题:“我来中国的原因其实就是为了再杀他一次,如果他死了的话那当然最好,如果没有死,我希望他像以前那样再死一次。”宫本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可是十三郎却听出他这平静的话里含着无限的杀机。接着宫本脸上出现一丝苦涩的笑容,“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一只奇怪的乌鸦当中。每个深夜我都在想,是不是霍天弃送给我的乌鸦?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到底是谁?” 宫本也许真的累了,摆着手示意,十三郎可以出去了。 十三郎走了,宫本却没有躺下。他的眼睛还在看外面,尽管外面什么也没有。 好久他叹息一声,为这些年的漂泊叹息,也为他这个人叹息。 如果真的是霍天弃呢?宫本在黑夜中自问。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人嘻嘻的笑声,他本来不想出去,因为他已经听出是霍忌的声音,他还是出去了。出去后看到霍忌几个起落消失了。霍忌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是那个很少说话的杜弃。 霍忌讨厌杜弃像鬼魂一样跟在他身后,便带着杜弃在长山客栈到处乱跑。杜弃居然也不生气,真的跟着霍忌跑起来。霍忌像是找到了什么珍奇好玩之物,于是发足到处狂奔。刚才宫本看到的只是霍忌在带着杜弃狂奔,可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他现在真觉得霍天弃没有死。 第三十章宫本之死 初六。天空无雨,万里无云。 虽然还有丝丝的凉意,可看到阳光,人的心便感到很温暖,以至于发现不了身体上的冷。 桥上走来的一个人。他的眼睛很小,他的脑袋圆呼呼的,见过他的人一定不会忘记他,因为他就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童四爷。他转动着两颗黄金的金属球,他的脸上挂满笑容,他的胳膊被两个穿着和服脸色红润身材丰满的日本女人扶着。 霍忌看到这两个女人羞涩的脸色时忽然想到了那天去南京路上遇到的那个浑身赤裸死在石块中央的那个女人。他现在有一种想脱掉这两个女人衣服,看看她们最神秘的地方的想法。其实他不看也知道她们那个地方一定和酒井一样,有一支妖艳的樱花。他忽然想起了那个长着一张清秀脸庞的女子,心思倒有些飘浮。 童四爷笑眯眯地向狄杀走近:“你最近好么?”狄杀看到童四爷愣了好久,他问的话似乎也没有听到,半晌答道:“很好。” 童四爷笑着看他,道:“阿月可就不那么好了。”狄杀的脸色变了,声音竟抖起来:“她……她好么?” 童四爷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好不好?”狄杀把口中想吐出的痰咽回肚里,道:“为什么?” 童四爷叹气道:“宫本先生……哎,有些事是不可能避免的。”他那句话没有说完,可比说完都更有威力。他那句话没有说什么,可比说了很多都有用。狄杀狠狠咬着牙。 童四爷叹气,不说话。 十三郎忽然站在童四爷面前,他握着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冷冷问道:“你怎么出来的?”童四爷抬头,盯着十三郎,道:“你是谁?” 十三郎又问:“你怎么出来的?”狄杀咳嗽着站在十三郎的对面,道:“没有人可以对童四爷这样说话。” 童四爷脸上浮上一抹难被人察觉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他在童山的日子,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感受,却让他有种受用不尽的感觉。 童四爷笑着打量十三郎,轻声道:“年轻人嚣张一点是可以的,但是千万不要没有底线。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但不要以为没有忍耐。” 十三郎提起了刀,狄杀哼了一声。两人对峙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笑声,道:“童四爷的火气越来越大了。”童四爷笑道:“哪里,是平田君的人越来越不把我当人看了。” 平田善武淡淡对十三郎道:“是我放他出来的。” 童四爷冲平田善武笑笑,不再说话,只是看到狄杀没有站在他身旁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刚想说一些让狄杀站过来的话,桥的另一边走来一个黑衣黑裤的人,朗声道:“宫本先生有请各位。” 没有人说话,他们一起走向那座孤零零的石楼。 人们走到那里时发现可爱的阳光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孤单起来,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萧索,那几支竹子好像更高了,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它。人们只看竹子间的那个人,他负手而立,背着所有人。所有都来了,他还是没有转过他的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转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脸是一张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只是在这几天多了几道皱纹。他的头发多了许多白发,他的眼睛依旧有光彩,现在更像是一根针,扎着每一个人。 他不慌乱的时候他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就会不自禁地流露出来。确实,他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慌乱。 他伸出他粗糙的手,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意思。 宫本坐在石楼里唯一的一张石桌上,桌子很宽大,可以让这里的人都坐下,可他没有让这些人坐,他喜欢别人站在他面前的感觉。他的身后站着平田善武和十三郎,平田善武的背后站着杜弃。 宫本先生举起杯子喝了一杯清凉的茶水,然后轻声说道:“今天招大家来的目的是想让你们当中的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就是‘乌鸦’。”当然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乌鸦的。宫本好像并不着急,他喝着那杯已经没有水的茶,他的眼睛划过每一个人。霍忌、狄杀、童四爷,还有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他的身后是平田善武、十三郎,还有那个不喜欢说话的杜弃。 宫本忽然伸出手,向童四爷指了指。童四爷笑了,道:“难道宫本先生是想让我这个老头子承担这个罪名?”他的话刚说完,那两个丰满的女人已经一左一右把他压到了地上。童四爷现在才明白这两个女人不仅床上能让男人服服帖帖,而且床下也会男人听话。可是他并不慌张,他不慌张——宫本就慌张了。宫本正想站起,忽然感到身上无比的疼痛,他转过头,看到平田善武和十三郎的两把刀一左一右地插在了他的肩膀上。宫本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其实他应该不站的,因为他刚站起来,杜弃就废了他的一条腿。 宫本看着他一手栽培出的两个人,他们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的光芒,冷冷地看着他。宫本看着十三郎,颤声道:“为什么?” 十三郎没有说话,却听到霍忌说话了:“女人。” 宫本看着他,他忽然明白了,因为他从来不让十三郎碰女人,可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不让他碰女人他就会有这么大的仇恨。宫本忽然明白了,大声道:“原来乌鸦就是你们两个人。” 十三郎的声音没有感情,淡淡道:“我只是送乌鸦的人。” 大难临头,宫本反而冷静了,因为等死的人马上就要面对死了,所以所有的烦乱也就不存在了。 宫本苦涩地笑着,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是你们这两个混蛋,有谁会那么接近我么?”十三郎忽然开口了,道:“我没有想杀宫本先生的想法。只是平田君让我帮他一把。” 宫本冷哼一声,道:“你可真听平田君的话。”十三郎道:“因为平田君他给了我想要的东西。”他的话已经很明白,他的意思显然是平田君给了他女人。 平田善武脸上现出一道冷冷的笑容,道:“自我来到中国宫本先生一直站在我的头上大呼小叫,而我从来不想听人大呼小叫,我在童山享受了没有几天结果被人炸了。 第39章 后来我只好来到这个地方,然后靠自己的力量创下了长山客栈,可是宫本先生一来,什么也没有做,竟然变成了这里的主人。” 宫本抬头看着他,咳嗽着问道:“你就为一个虚名而把我弄成这样。”平田善武笑道:“虚名对于已经领略过的人来说,那确实是过眼云烟,可对于我来说那却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宫本哼了一声,道:“我就怕你不好向帝国交待。”平田善武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我已经替宫本先生想好了一切,过不了多久,全日本都会知道宫本先生在中国不小心走路被流离百姓乱棍打死的。” 宫本冷冷笑道:“平田君真是煞费苦心。”平田善武道:“我会让宫本死的很有体面。”说着抽出一把闪着光芒的日本军刀,“我们日本武士死也得死在自己手上,这把刀我已经用很白的手巾擦过了,宫本先生只需要露出肚脐,捅进去就可以了。” 童四爷忽然抬头说了一句话:“以后这里可就是平田君的天下了,那个十三郎一定会像狗一样,每天站在你的周围。” 平田善武脸色已经变了,可是十三郎却很平静,似乎没有听懂童四爷在说什么。平田善武回头看看十三郎,看到十三郎没有任何表情,松了口气。 宫本先生叹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是你。狄杀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狄杀来的目的其实就是制造混乱,转移我的注意力,亏我还以为你是招兵买马为帝国尽力。霍忌来了,我就更应该想到,他们其实都是为今天的一切做铺垫。扰乱我的心神,好方便你背后下手。很好,你很好,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平田君还装模作样地加派人手。” 宫本道:“你不是说十四日么,为什么只过了六天就开始下手?”平田善武笑道:“因为今天的时机很好。如果不是宫本先生招集这么多人来,就是真的到了十四天我也不可能杀掉宫本先生。” 宫本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任命,过了好久,他缓缓问道:“谁给你出的注意?”平田善武看看童四爷,没有说话。宫本看向童四爷,道:“我说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童四爷笑了,他总是在微笑:“平田君确实有这份胆量,的确是大将之材。我只不过是给他出了一个注意,出了一个让宫本先生很容易消失的注意。并让他把狄杀找来,我知道多一些人,宫本先生就会没有心思去想一件事情的,想的多了,自然就会力不从心,而在这个时候的人一旦力不从心意味着死亡。” 宫本笑了,他的笑声让人很不舒服。 宫本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无力道:“麻烦你们让我死的体面一些,……给我一把刀么?” 霍忌淡淡地笑着:“难道你觉得你这样死掉就能还清一切么?” 宫本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你真的是霍……”霍忌打断他:“我只是替死去的所有中国人报了一个仇。” 霍忌笑着看他,人们只看到霍忌脸中的笑,却没有看见一个从来不流泪的男儿眼中竟滴出一滴泪。霍忌摸摸宫本的头又低着头看他的脖子,他在找合适的下刀处,一刀下去,这颗头便会轻巧地落在自己的脚下。 十三郎忽然劈向霍忌一刀,霍忌似乎早料到十三郎会劈下来,他没有动,而是抓起宫本的手迎了上去。十三郎生生止住了刀。 十三郎盯着霍忌道:“你不守信用。”霍忌笑着看他。 十三郎道:“你说我带你回来,你就会让我变成这里的主人的。”霍忌站起身,笑道:“这里的主人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十三郎道:“是。”平田善武的脸色大变,他没有想到十三郎会跟他争夺这个座位。 霍忌笑道:“很快,你就会变成这里的主人的。” 平田善武冷笑道:“原来霍忌是你带回来的。”十三郎似乎没有听到平田善武在说什么。平田善武沉声道:“我给你一个死的机会。” 霍忌忍不住笑了,道:“你为什么不说给自己一个死的机会呢?”平田善武扭过身向杜弃使了一个眼色,杜弃向前跨一步,向十三郎走去。霍忌忽然叹道:“没有想到一个专门为杀人而活的人竟然有一天会救人。难道他已经忘了杀人了么?” 杜弃僵在那里,似乎回到往事中,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多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杜弃慢慢地转过身,盯着霍忌。霍忌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童四爷,似是无心地说:“童四爷红光满面,不知还能活多长时间?” 杜弃听到这句话,就像是中了魔一样,竟向童四爷走去。童四爷没有一丝慌张,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死不足惜,可怜我的阿月……”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莫名奇妙地哭了起来。狄杀咳嗽着站在了童四爷的面前,低声道:“放心,没有人会伤害到你的。” 杜弃还在向狄杀走,狄杀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刀锋,他的眼睛在打量平田善武,杜弃的刀已经出手,狄杀忽然开口,轻声说道:“没有想到一个美丽的女人马上就要因为一个男人的不管不顾而要死了。”这句话很奇怪,许多人都听不明白。 杜弃愣住,过了半晌,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狄杀看到这个动作,脸上多了一丝微笑,因为他感到他以前不明白的许多地方终于明白了。 平田善武却是一脸的苍白,强笑道:“杀了这个人。”杜弃握紧刀却一动不动,狄杀笑道:“我倒奇怪一个只为杀人而生的人在忽然之间会听命一个异国来的武士,现在才明白,他不是听命武士,而是听命女人,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无法避免的一件事就是被女人征服。” 平田善武笑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狄兄弟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是女人?”狄杀点点头,表示他说的很对。平田善武笑道:“你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狄杀看着他,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理由?”平田善武道:“证明我是女人的理由。” 狄杀笑道:“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明你是女人。在童山的风月阁那时我就奇怪你找了那么多女人脱掉了她们的衣服,你却一件也没有脱。这个原因就足够了。”平田善武哼了一声,道:“我也没有看见你脱过衣服,你是不是也是女人?” 这本是一句很随便的话,可是狄杀听到脸色却大变,他咬着牙,道:“前几天我在你的书房忽然听到了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气声,而这个人竟然是杜弃。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杜弃这个人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平田善武道:“这些理由似乎不够。”霍忌忽然笑了,道:“其实要证明你是不是女人,根本不必寻找理由,只需你轻轻地脱下你的衣服就可以了。” 宫本哼哼笑着,道:“衣服不必脱了,我已经给她脱过了很多次。”他尖声笑,一把刀也利索地插进了他的胸膛。杜弃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他的刀插进宫本的胸膛,还用力转动着,似乎要将宫本在这种疼痛中死去。 霍忌似乎对这个将死之人没有丝毫兴趣,他的眼睛在不停地看那扇石头做的门,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会来的。 花道长走进来的时候还向所有人点了点头,他脸上一脸和蔼笑容,他的眼睛停留在那两个扶着童四爷身体的日本女人身上,突然之间贪婪起来。那两个女人看到花道长以后,眼睛里忽然布满恐慌,她们对这个人永远不会忘记的——这个人简直不是人。他们曾经被宫本送给了童四爷,可是童四爷却把她们送给了这个人,而这个人让她们后悔来到世上。 花道长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人的衣服,他虽然没有完全睁开,可所有人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他笑着打量宫本先生,没有人知道他的笑容中是欣喜还是疯狂。他只是看着这个曾经的一代枭雄式的人物,脸上轻屑地笑了几声。他没有说一句话,可宫本却浑身难受,用力想咬断舌头,却被道长唾来一口痰。 花道长凑近宫本的脸,轻声道:“想死么?”然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就像是在戏弄一只小小的玩物。 花道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包药,轻声道:“你杀了杀手郎中,我一直很痛惜。前几天我去看了看女郎中,她托我把这个带给你。放心,这个不是砒霜,它比砒霜要好一点,会让你享受好几天才会慢慢地死去。”他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个人都能感到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宫本一脸的血色,他紧咬着牙,可是他的嘴还是轻易地被人撬开了,那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宫本忽然惨叫了一声,接着他那张一直是威严的脸竟然扭曲,然后痉挛。平田善武实在看不下去了,向宫本挥出了一刀。宫本的脑袋掉到地上,他的脖子处流着一团稠密浓黑的血,像是一条小河,沽沽地流动。花道长盯着那些流动的血,好久,抬起头,看着平田善武,道:“你杀了他?” 他的声音让平田善武恐慌,他的声音其实让每个人都恐慌。花道长慢慢地向平田善武走去,嘴角忽然现出一道猥亵的笑容,道:“刚才在门外听他们说你是女人。”他的话已经很明显,他的脚步也很轻盈。杜弃握紧了刀,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花道长已经抱起平田善武飞快地冲开着的门掠了出去。杜弃脸色大变,追了出去。 霍忌像是痴呆一般,盯着滚在地上的那颗头颅,好久弯腰捡了起来。他走的时候不忘回头对十三郎说:“长山客栈以后就是你的了。”十三郎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狄杀回过头,看了几眼那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轻声道:“能把他放开么?” 第40章 她们听话地松开了手,她们的眼睛里在突然之间忽然出现了狂热。只是她们的狂热是在向狄杀身后的十三郎表示的。狄杀扶起童四爷,轻声问道:“阿月呢?” 童四爷似乎没有听到狄杀的话,他的眼睛盯着宫本的尸体,心里想着刚才那个抱着人头消失的霍忌。他圆呼呼的脑袋上也不见了笑容,他忽然尖声叫道:“求你帮我杀了他。” 狄杀没有听他的话,只是轻声问道:“阿月呢?”童四爷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就没有见过她。” 狄杀僵在那里,手中那把刀忽然想砍在这个人脖子上,犹豫好久,他叹了口气,扶着童四爷向门外走去。 第三十一章十七辆奇怪的车 孤山。有人叫它太行山。山的深处有一座更加孤独的山头,这座山头似乎没有生命。 这个山头曾经有过一场大火,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现在已经是很多年以后,可能多数人已经忘记了那场大火。 多数人忘记了,可这世上还有一两个记着这件事的。 风似乎很大,在外面的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发出尖锐的呼哨,甚至有黄沙吹在一个青年的脸上。霍忌独自站在山坡上,眼睛不知在看什么,似在看远方,又似什么也不看。 这个山头曾经有过比当今长山客栈更令闻风丧胆的一群人,可是现在所有的风光所有的无限,似乎在这里都没有什么迹象。 霍忌慢慢蹲了下来,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坟墓,几根青草长在上面,随风轻轻地摇摆。霍忌轻轻地抚摸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忌。这个字是霍忌刻上去的,刻上去以后,这个字不仅成了一个死去人的称呼也变成了他的名字。 霍忌也不知道长眠在此处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可是他知道他叫长眠在这里的人:娘。 风吹动着他英俊的脸庞,鼻子上方的那道疤很是显目。风也贪婪地吹着他脚下那颗血迹已干的头颅。 他嘴角出现一道浅浅的苦笑,因为没有人让他杀人,而他却固执地觉得有些人非杀不可。一个对他似乎很好的人也没有阻止他做这一切。霍忌现在就在等待那个对他很好的人,那个人在多年前也是一个和尚,可现在他手中已经没有了佛珠,头上也没有了戒疤。 他出现在霍忌的身边时周围的阳光都似乎冷了下来,天空也像是阴沉了下来。一个巨大的阴影将霍忌笼罩,霍忌没有回头,知道是他等的人来了。 一顶黑色的礼帽遮住了他的眼睛和眉毛,只有一个很笔直的鼻子斜斜地出现在视野。他的下巴上露出青色的未剪尽的胡碴。他的个子不是很高,可给人的感觉却好像高不可攀。他盯着地上的那颗头颅不说话。霍忌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阴影,默然许久,忽然抬头问道:“你是不是霍天弃?” 那人没有说话,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那座坟墓。他僵硬的身体忽然之间透出了温柔,抚摸墓碑的手也像是在抚摸一个衣裳剥落的绝世佳人。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的动作很温柔,似乎怕惊醒睡在墓穴中的人。只是触到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时他的身体忽然一僵,慢慢地挺直身子,刚才的温柔之意在倾刻消失殆尽。 他背着手,面对着吹向他的风。 他似乎没有听到霍忌的话,而是缓缓问道:“杜弃现在怎么样?” 霍忌也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缓缓问道:“你是不是霍天弃?” 那人抬起了头,隐藏在礼帽下的脸被阳光照着。这是一张让人难以忘记的脸,只要你见过就一定不会忘掉。左面的脸颊有三道刀疤,长长的刀疤似在述说他的不幸和沧桑。他的脸轻轻一动就像是有三条蚯蚓在不停地扭动。右面的脸颊上的皮肤像在挂上去的,似乎随时要掉下来。除了可怕更让人感到有一点恶心。 这张脸上让人看不到生机,像是刚从坟墓里里趴出来的一个来自地狱的使者。只是他的眼睛却依旧闪着针一般的光芒,秃鹰般的犀利。 良久,那人眨了一下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名字不过是一个让世人相互分辨的称呼。而我现在基本上不需要和世人分辨,偶而见见你,可见到你并不需要分辨,你能认出我,我也会认出你,多知道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处呢?” 霍忌还是坐在那坟墓的旁边,嘴角有一抹嘲讽一切的笑容。他看着荒凉的山头,眼角流出几滴辛酸的泪水,可是他的声音没有变,“当年的人已成枯骨,当年的土也成坟墓,如今土地变了,变成了坟墓,而你却没有变,还在活着。” 那人静静地站了好久,缓声道:“其实我也变了,当年那个除暴安良不谈酒色的人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霍忌忽然哼了一声,道:“当年你为什么不救她?” “她”当然是指坟墓里的那个人。 那个脸上有着三道疤的人静静地坐着,他不说话,他本就是一个不苛言笑的人。别人的笑容会给人带来欢乐,而他的笑容却让人感到恐怖,不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还是故意的狞笑,别人看到感觉到的只是恐怖。 所以他在霍忌面前从不笑,因为他不想让这个年青人觉得他可怕。 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笑过。也许是他确实没有开心的事,也许是他不想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阴影。 他偏着头打量面前这个英俊的年青人,他依稀看到了他当年的模样。可是现在他的脸已经不是一张正常的脸,他忍不住想笑,可是他忍住了。那人低头叹口气,道:“如果你想叫我霍天弃的话就叫吧,反正名字只是一个称谓,叫什么其实都无所谓的。” 霍忌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我是谁?” 霍天弃愣住,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只是站起身,道:“我该走了。” 霍忌道:“等一等。” 霍天弃停住,却没有转过头,也没有说话。 霍忌忽然从背上抽出那把黑漆漆的剑,扔了过去,道:“你的东西我还给你。” 霍天弃没有回头,轻轻地伸出了手,不见有丝毫夸张动作剑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霍天弃凝视好久,低头叹息一阵,慢慢地向前走去。 转过前面的小山坡,有一道陡坡,弯曲着扎向山脚,山脚一条蜿蜒奔腾的大河昼夜不息。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依稀有隆隆水声传来,当霍忌完全看不到那个在高大的树林间也显不出其高大时他的眼睛重新回到了墓旁。 霍忌看着远处斜斜的山坡,然后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孤独地向下走去。 “我来自何方,将去向何地?” 霍忌喃喃自语着。 他赤着脚站进了小河,河水冰凉,甚至有些刺骨的寒冷。他微微地在河水中移动着,感受着,也在计划着接下来该去干什么。 他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所以不能停下来。 每个青年每天都在不停地奋斗,有的人奋斗是为了出名,而有的人奋斗——却是为了杀人。 有些路是自己的选择,有些路却没有选择。 霍忌抬头看看已经远离的孤单的山头,可能还有流恋,可他知道流恋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只有解决了那些事情心中留恋的地方才会变成永远能存在的地方。 人生的许多事其实也一样,留恋是每个人的想法,可却不是每一个人的做法。 霍忌在这座山上走了三天才走了出去,走了三天并不是因为他找不到路,而是他不想这么快离开。 苍松翠柏已经遥无踪影,淙淙水流也从眼中消失。不想离开,最后还是要离开。霍忌深深望几眼长大的地方,眼神里的流恋像盛开的花一样。 过去的事他没有经历过,过去的人他没有见过。只是每当念及,心里愤恨罢了。 他双手抱在脑后躺在沙滩上,他在等待过往的车辆或者马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车来,可是他还是在等待。 这次他好像很幸运,只等了两天便等到了一辆车,接着他看到了第二辆车,然后第三辆车也驶来了……一共驶来了十七辆车,除了第一辆和最后一辆坐着满满的人外,别的车都用墨绿色的油布包着,似乎是怕被雨水淋着,又像是怕被人看见。 ——日本人的车。 霍忌忽然多了一点愤恨。 车里的东西是什么呢?霍忌忽然多了一点好奇心。他这个人本来就是四海为家的,看到有趣的事当然不会错过。 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扎在他的身上,恨不能立刻下去将他撕食。他们没有下去是怕贸然的枪声会引来正在这一带活动的八路军。他们一直在找八路军——他们只敢在人多的时候武器装备很好的时候去找八路军,现在他们没有那个胆量。所以他们也只是看霍忌,而没有扣到他们手中的扳机。 当十七辆车驶过这片荒凉地土地时,一个一直在看霍忌的日本士兵忽然发现,那个躺在沙滩上的青年竟然不见了。他揉揉眼睛,还是没有看到霍忌。他本想对坐在车里的长官说一声,可能是距离太远路太颠簸也可能是走过漫长的路途他已经累了也有可能他没有把霍忌的消失当回事,以为这个青年怕惹祸上身已经跑了。也许他对长官说一声,霍忌可能就会死在这么多人的枪下,可是他没有说,他没有说的结果便不同了。 许多事往往就是这样,如果你把发现的说出来可能就会改变你的命运。 第41章 霍忌不是怕惹祸上身而逃跑了,他没有逃跑,而是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最后一辆车的“肚子”下面,然后牢牢抓住车下的钢板。 车不会说话,所以车上没有人知道在他们下面有一个人。 大概过了三个时辰,霍忌的胳膊有些酸痛,可是他知道不能松开,松开虽然不会失去性命,可会失去人生的一次冒险。他喜欢冒险,而且痛恨日本人,所以就算咬着牙他也会坚持下去。汽车一路颠簸,霍忌的背已经被擦破了好几个地方。本来汽车驶了三个时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以后的路支撑,可是他支撑了七个时辰他还没有离开这辆车。 这就是毅力,只要有毅力,什么看来不可能的事往往都会变成可能。 一个小镇,一家酒楼。 酒楼的规模好像还不小,留住了这些日本人的脚步。这些日本人也觉得他们有必要在这里“消费”一下。当然他们“消费”是从来不出钱的。因为他们觉得在中国无论做什么都不应该让他们掏钱,因为他们是日本军人,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不知道他们来中国是干什么的,一定是活的不耐烦了。 即便这家酒楼是当地恶霸开的,他们也不担心自己口袋里没有钱,因为他们手中有枪。在这个时候有一把枪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天色渐暗,酒楼亮起灯光。那两颗高高挂着的灯笼吸引着很多人。 酒楼里的店小二老远就跑来了,他的表情就像是一只乖巧的狗看见了他的主人,他的嘴里左一个太君,右一个皇军,让那些日本士兵大为受用,他们哈哈大笑着,他们从这个店小二身上看到他们来中国的希望。一个戴着眼镜戴着一顶日本士兵那种样式帽子的人向那个表情傲然的长官翻译着。长官一摆手,后面的车从酒楼的另一侧驶进了酒楼的后院。 店小二似乎已经忘记这酒楼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只是满脸堆着笑跟着他口中的太君后面不停地走。其他的客人心里虽有气,可也不敢说话。翻译官向店小二摆摆手说道:“到后面把皇军阁下们叫来。” 后院里有一片刚刚发芽的垂柳,枝条轻舞,枝条下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青年。 院子中央有一口不知深浅的井,霍忌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了井中那轮圆圆的月亮。圆月常会让人想到一些伤心的事。霍忌忍不住抬头凝望深沉的天空。 酒楼里的人很多,可能是各地有钱却不得不逃难的财主都来到了这里。他们都在小声地交谈着,他们交谈的内容当然是刚刚走进来的这些日本士兵。那个腰佩指挥刀的大喝一声:“八嘎。”酒楼里立刻静了下来,他不喜欢这里有人说话高过他,尽管那些人的说话声不及他的万分之一,可是他不能容忍。 他用手拄着指挥刀,环视着这里的人,威武十足。半晌,他笑了,然后坐在椅子上叽哩呱啦地不知说起什么鸟语。他的话虽然很难听,可店小二却是一副听天籁之音的模样。 酒楼里有的人不能忍受,起身向楼上走去,他们想到楼上睡觉。的确睡觉比在这里听这些人说话有趣多了,那个刚踩上楼梯的人没有走了三步,便在一声枪声中滚落了下来。他的大腿上流着沽沽的血,他咬着牙怒视着那个开枪的人,那个开枪的日本人笑着向他走来,叽哩呱啦地说着,旁边的翻译官重述着:“太君说,这里没有人能离开,你们必须等我们离开你们再能走,你们这群猪没有选择的权利。” 翻译官已经说的很清楚,所以已经没有人再乱动。 太君哈哈笑着,转过头对翻译叽哩呱啦地说了几句,翻译官转身一把拉过店小二,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女人?” “女人”,很多人听到这两个字只会想到一件事情,所以店小二也明白了,并不用翻译费心解释。店小二满脸堆笑,道:“现在没有,不过,很快就有了,我们的人已经出去找了。” 店小二的表现很令太君满意,太君拍着他的脑袋用生涩的中国话说:“良民,大大地良民。” 太君的饭已经吃完,拍着肚皮迷着眼睛盯着酒楼的门。不时露一个恶心至极的笑容。 他在等待女人。 这些日本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过女人,如今马上就要看到女人,他们有些迫不急待,倒觉得等待可以给他们带来愉悦的女人也是一种折磨。好在这种“折磨”并不痛苦,他们也乐意等待,因为等待女人也是一种幸福。 第三十二章汽车被劫 女人来了,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不过,她那隐藏在衣服下的身体让她的脸成为了次要的。 容颜上无法掩饰的憔悴,显然也是一个经常逃难的人。不知道她逃过多少灾难,可最后却似乎并没有逃脱。太君绕着她走了两圈,眼睛里多了疯狂,猥琐地笑着,他现在已经迫不急待地想看看这个女人在几十个男人的手中是什么表情。 当然这个女人的第一次还是得由他先来,因为他是这支队伍的“老大”。现在他已经忽略了女人的长相,反正对他来说熄掉灯,无论是美丽还是丑陋其实都是一样的,何况这个女人并不丑,只是很憔悴。 太君向店小二招招手,他的意思很明显,意思是他现在想睡觉了。然后那群日本人哈哈笑着向楼上走去。 翻译官让店小二找一间最大的房间,太君独自走向最中间的那间房,当然那个女人也跟着他走了进来。 太君就像一只急于吃掉口中食物的野兽,以便于吃完食物后可以去寻找新的食物。他的眼睛里冒着奇特的火焰,他的眼睛睁的很大,直直地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的脸虽然很憔悴,可是她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妖媚,娇媚中带着男人无法抗拒的春色。她忽然低低地笑了,她的笑声在这时比什么都有吸引力,她的衣服已经落到了地上。 女人的身体没有让太君失望,胸部坚挺,而饱满,太君的一只手按上去竟然包不住那饱满的两团肉。 太君的衣服已经脱了,佩枪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尽管在此刻他还是把他的生命放在首位。 女人扭动一下身体,张开了双腿,双腿之间,似乎有小溪在流淌,太君的嘴已张开,似乎想去喝一口小溪里流出来的水甜不甜。 门依旧紧闭着,窗户也没有打开,可是屋里却传来一个人的笑声。太君听到笑声脸就变了,因为那笑声并不是女人发出来的。太君首先是伸手抓向那把枪,他伸出手便呆住了。他放在床上的枪竟然不见了。太君想大声喊,那个女人忽然说出了一句日语:“如果你喊,你很快就会没命的。” 霍忌笑嘻嘻地站在了屋里,他手里拿着那把小巧的手枪,道:“这样的女人就算是我,也会控制不住的。”女人的腿还在张着,她似乎并不是给这个日本人张开的,而是给霍忌,因为她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有看日本人一眼。好像她走进屋里所做的一切娇媚之态都是为了这个身份不明笑嘻嘻的青年。 霍忌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可他眼睛里没有疯狂,而是一种高雅的欣赏,似乎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霍忌欣赏好久,用脚踢过去一件衣服,笑道:“很美。”女人听到夸奖反不去捡地上的衣服反更加扭动肢体,她的舌头又伸了出来在不停地吮吸着她自己的手指。 霍忌笑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的脸上一闪而过一道让人不易察觉的慌张,可她又很快镇定下来,柔声道:“我是一个女人。” 霍忌微微笑着,挥挥手中的枪,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女人,你身上的每样东西都是女人才会有的。可是你知道我并不是问你这个。” 女人盯着霍忌,站直了身子,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娇媚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憔悴的脸,她的牙齿很白,轻轻地咬着嘴唇,涩声道:“一个被逼为娼一个不值一提一个被男人看不起的女人。” 霍忌愣了一下,垂下头,倒不知该如何行动。他忽然笑嘻嘻地抬起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忽然一道光芒从头上落下。 霍忌没有吃惊,只是一抬手就抓住了那要落在自己头上的刀。霍忌打量一眼女子的手,忽然嬉皮笑脸地在女人的胸部抓了一把,道:“你是什么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女人有些哭笑不得,看到霍忌的眼神倒忍不住脸红了。 像她这样的女人可能不怕恶人不怕小人,可是却怕流氓。流氓对女人向来是不仁慈的,而且这种毫不客气的不仁慈并不是像恶人像小人那样。女子略带羞涩地穿上自己的衣服,脸色慢慢变得正常,她的人也平静下来,毫无惧色道:“你可以杀了我。” 霍忌怔了一下,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女人道:“因为刚才我想要杀你。” 霍忌笑道:“可是你没有杀了我。” 霍忌盯着女人的眼睛,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你的身材很棒,可是如果落在日本人手里什么样的好身体都会马上变得很惨。” 女人没有表示,反问霍忌是什么人。霍忌抬头,喃喃道:“我是谁呢?算起来我应该算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不过现在却是一个喜欢杀日本人的人。” 女人松了口气,道:“我也是杀日本人的人。” 霍忌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可是为院子里那匹货来的?” 女人警惕地盯着霍忌,小心问道:“你也是为那匹货来的?” 霍忌摇头道:“我只让他们带了一程。” 第42章 女人有些听不明白,她还想问一些关于霍忌的门问题,可是霍忌已经不耐烦了,摆手道:“如果你是为那匹货来的,就应该快点下手。这个日本人交给我了。” 女人盯着霍忌,微皱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她没有非常多的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她有她的任务,今天必须把这里的日本人除掉。 走出门,她的衣服就又掉在了地上,她没有好的办法去面对日本人,所以只能以男人最大的一个缺点来攻克男人,这个办法虽然蠢了点,可却是十分的有用。她轻轻地敲动着那间最大房间的门,门里是那群已经喝了不少酒,却依然不曾倒下的日本士兵。 他们看到没有衣服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撕碎。他们眼睛里狂热充分说明了他们是畜生的本质。已有几只手狠狠地抓在了女人的身上,对很多女人男人的“抓”往往比“摸”更有刺激性,可是这些日本人的手力量也太大了点。女人感觉到的只有疼痛,却没有一点愉快的幸福感。 她的头发也被一个人用力抓在手里,然后用力扯,然后她就被拉在了地上,她忍不住一声惊呼,可惜已有一张嘴阻止了她的一切惊呼,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接受,即使想惊呼也只能用喉咙,可是喉咙的惊呼就会改变她的意思,也会让人误解她的意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通常都是幸福的呼喊。 女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水悄悄流出。 可是不知为何正在进行的一切,忽然都停了下来。她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然后看到那些人竟然莫名奇妙地倒在了地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女子问道:“谁?” 外面是一个很有书生气的声音:“我。”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温文儒雅的人走了进来,问道:“阿雅,那个日本军官呢?” 阿雅站起:“可能已经死了。” 唐禁笑道:“很好。” 阿雅道:“可他不是我杀的。” 唐禁动容道:“不是你,难道是别的人?八爷的人?” 阿雅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也不是八爷的人。” 唐禁扶扶眼镜,道:“带我过去。” 原先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死去的日本人。唐禁看着浑身赤裸的的死尸,他并不是对一具男人的尸体有浓厚的兴趣,而是在察看这个人的伤口。那人头歪倒在一边。 唐禁抬起头,死者是被人用巨大的腕力拧断脖子致死的。唐禁皱着眉头,微微沉吟,半晌问道:“刚才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阿雅想了半天,道:“他的眼睛很亮。” 唐禁皱着眉头想起在义庄的大街上,那个骗走自己的霍忌,脸色变得很差,忍不住骂道:“这个混蛋怎么总是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然后大叫一声:“不好。”唐禁急身奔到后院,那些车辆还在,他松了口气,可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四处察看一遍,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从暗处立刻走出几十名黑衣大汉。 他摆摆手,那些大汉上车,接着引擎声响起。唐禁的脚已经跨上了车,忽然黑暗中有人笑道:“唐先生不计划找我了么?” 听到这个声音,唐禁沉下了脸,他的手也紧紧抓住了随手携带的手枪。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张阴沉的脸恍然之间已经挂满了微笑,像是遇到了几十年不见的好朋友。他的眼睛在四处转,可是他没有看到霍忌的身影。可是霍忌的笑声却不断飘来:“唐先生,你还是先让你的这些人先走吧。” 唐禁笑道:“霍兄弟说笑了,上次你已经把我骗的够呛,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上你的当了,这些出去你肯定在别的地方设下了伏击。” 霍忌道:“如果唐先生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这个地方应该也有日本宪兵到处巡逻。” 唐禁知道霍忌的话不会有假,可是他又怕这批军火被八路军抢走,所以愣在原地倒没了注意。 可是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唐禁摆着手让他的人出发,又低声对阿雅说:“你留下来拖住这个人。”阿雅点头。 唐禁跳上最后一辆从他身旁驶过的车。霍忌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特别亮,阿雅迎了上去站在了他的对面。霍忌把目光从驶走的车辆移至阿雅身上,笑道:“佳人不可唐突,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惜你的上司唐先生好像不知道这个道理。” 阿雅微微一笑,问道:“你令唐先生这么惧怕,难道你是八爷的人?” 霍忌摇摇头,道:“不是。” 阿雅道:“那为什么唐先生会这么惧怕你?” 霍忌耳朵里已经听不到那隆隆的引擎声,知道汽车已经走远,淡淡道:“他怕我是因为他和我一起去过南京。” 阿雅惊呼:“你去过南京?” 霍忌摇头道:“没有。” 阿雅已经有些听不明白霍忌在说什么。 霍忌忽然道:“咱们也走吧。日本巡逻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阿雅看看漫漫夜色,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听话地跟着霍忌离开了这家酒楼。酒楼的不远处亮着灯光,阿雅紧张道:“那是日本人的巡逻车。” 霍忌盯着巡逻车没有反应,直到巡逻车走近时,他拉起阿雅的手走向黑暗。 霍忌小声问道:“刚才你们的人拉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阿雅道:“军火。”说完才感觉到这是机密,是不应该对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说的。 霍忌喃喃道:“军火?”接着忍不住笑出来,“日本鬼子也太大意了,拉着这么多的军火却还有心思找女人。” 阿雅却忍不住脸红了,刚才霍忌的话让她有点难堪,好在夜色漫漫,倒也完全将她的害羞隐藏了。黑暗可以让一切触目可及的东西变得模糊,变得看不清,可是黑暗却不可能把动物的眼睛也蒙上阴影。 一只黄黑相间的军犬低哼着,然后挣脱了巡逻兵的手向黑暗处扑去。巡逻兵紧张地端起枪。他们不敢向黑暗处靠近,只在等待那只扑过去的军犬。可是那只狗扑过去后却没了动静,过了好久,三个巡逻兵大声叫嚷一阵,可是那只狗却没有回答他们。 他们提着胆子端着枪猫腰向前不停地刺着慢腾腾地走着。草丛里躺着一只已经快死的狗,还在低哼。他们紧张地扣到扳机发出枪声,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他们的枪声是在给别的巡逻车一个信号,表示他们遇到了危险。 他们的枪声刚结束,接着又传来三声枪响。三颗子弹打进了他们的头颅,他们看着走出来的年青人脸上留着不相信的目光。霍忌也很奇怪,因为他手枪里的子弹竟然把那三个人的头颅炸毁了半片,默然半晌,道:“走吧,这里马上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有很多荷枪实弹的人出现在酒楼的周围,他们只看到日本人的尸体,酒楼里许多正在睡觉的客人已经被枪声惊醒,想逃跑,却发现已经没有了逃跑的路。他们都被锋利的刺刀赶进了后面的大院子,院子里不知何时亮起一堆篝火,照在了每一张惊恐的脸上。 一个日本军官挥着一把长长的军刀,已经吓晕了三个人,没有吓晕的也在不停地发抖。 霍忌和阿雅已经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因为他们也担心被日本士兵追上,所以专走汽车不能走的路,他们坐在山坡上,依稀还能看到远处的灯光。霍忌遥望着,喃喃道:“如果知道这是军火,我就不不会让日本人走的。” 阿雅道:“日本人不是也没有用上这批军火么?现在军火不到到了唐先生手里么?”霍忌盯着远处微弱的灯光,那是刚才的那些汽车发出来的光:“唐禁这个人我不喜欢,不过他抢了日本人的军火我倒是很欢喜。” 阿雅盯着霍忌,道:“看来你真的不是八路军的人。”霍忌笑:“我本来就不是。” 阿雅道:“可是你救了李铁。”霍忌想起那个国字脸的人,笑道:“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阿雅道:“你救了他就得罪了唐先生,而得罪了唐先生的人一般都得死。”伴随着她的话声,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霍忌并没有去躲那把刀,只是回过头冲阿雅笑了笑,道:“你想杀我?” 阿雅紧咬嘴唇,手中的刀出僵住,随后摆摆了脑袋扔进了旁边的乱石中。霍忌道:“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们要杀中国人?” 阿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汽车的引擎声已经抵达了某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好像这里驻守着一支部队。唐禁跳下车,命令左右的人打开了汽车上的油布,里面的东西让部队的长官很高兴。可是唐禁却好像并不怎么高兴,他已经把这些军火检查了三遍还是没有找到他想找了那把枪。那把枪是德国最近研制的新式手枪,样式小巧力量却是惊人。 他皱着眉头思考着,忽然气愤地迎空砸了一拳,恨声道:“霍忌。” 第三十三章阿雅 霍忌总是喜欢拉女人的手,女人总是很神奇,仅仅是一双手而已,可是却可以抚平霍忌内心的烦乱。 阿雅的身体被很多人抚摸过,可是她的手却是第一次被男人牵过,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她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以至于忘了去看所走的路,等她发现又来到酒楼时她又有些后悔。 酒楼外面已经被日本兵围住,里面传来一些人的哭喊。霍忌所站的地方,不在那些士兵的目力所及处,他在黑暗的角落。他在来之前就选好了所有能藏的很好而不让敌人发现的地方。他用力握握阿雅的手,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第43章 阿雅点头道:“你为什么又返回来?” 霍忌盯着夜空下的士兵,道:“返回来让人杀我?” 阿雅奇怪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霍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火光。阿雅却忍不住问了:“你说……返回来让人杀你?什么意思?” 霍忌道:“等待他们来杀,可最后死的可能往往是他们。” 阿雅噘起嘴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霍忌道:“曾经有一个人自我来到江湖就开始追杀我,可是现在那个人死了而我却活着。”阿雅愣在那里,她不知道霍忌在说什么,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奇怪。 霍忌忽然道:“你听说过宫本先生这个人么?”阿雅摇摇头,道:“没有。” 霍忌忍不住回头看了阿雅一眼:“你是第一次出门吧。”阿雅点点头。霍忌笑道:“也难怪,你第一次出门当然不会听说过宫本这个人了,可是你一定听说过长山客栈。” 阿雅点头道:“听说那里有一个大魔头,叫什么……十三郎。”霍忌笑笑,因为他忽然感觉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小孩子,而自己在她面前却好像已经很大了。 霍忌忍不住问道:“今年多大了?” 阿雅倒是一愣,半天答道:“二十二。”霍忌喃喃道:“二十二,多么美好的一个年龄,可是却做着不太美好的事情,是身不由己还是被迫无奈……” 阿雅看一眼这个可能比她还要小的青年,道:“你这么一副沧桑人的模样。”霍忌答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沧桑的人。” 阿雅不屑地撇撇嘴,不再说话,觉得这个人太过古怪。 很久,过了很久。 阿雅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说等人来杀你,谁要杀你啊?”霍忌蹲下了身子,看着远处的大红灯笼,道:“一些怕我杀他们的人。” 阿雅当然不知道谁怕他杀掉,只是心里更加觉得这个人古怪。霍忌察觉到阿雅的古怪,却也没有解释什么,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笼。 远处的酒楼里,那些刚被蒙汗药弄倒的人已经醒来,他们的衣服还没有穿在身上,赤条条地站起,然后看到了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咳嗽不停的青年。咳嗽的那人看到光着身子的日本人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敬礼,他似乎就没有看到眼前有人,竟然掏出酒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那个被店小二唤了好久太君的日本人大喊道:“八嘎。”接着想扑起给眼前这个无理的人一巴掌,可是他的脸却挨了一巴掌,打他的是另一个人,是一个有着一张非常清秀的脸的女人。 她的脸虽然清秀,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很冷艳,一顶土黄色的军帽将她长长的头发盘了进去。她面无表情,冷冷问道:“那些军火呢?” 光着身子的日本人半天才用叽哩呱啦的鸟答道:“院子里。” 那个冷艳的女人冷笑一声,道:“你们怎么会躺在这里?”那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酒井惠子冷冷打量他半晌,然后向身后的人摆了一下手,然后灯光中出现了一把刀,刀的出现竟然让屋里的灯光黯然失色。 他的刀还没有落下,酒井惠子忽然道:“等等。”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素描的相,递到那个光着身子的日本士兵面前,问道:“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那人看了半晌,摇头。他的头掉在地上他的头还在不停地摇着。 酒井惠子脸色一变,沉声道:“谁让你杀他的?” 那人咳嗽道:“酒井小姐只让我等等,并没有让我不要杀他。” 酒井身旁的几个人已经举起了枪,酒井惠子冷冷瞪了好久,摆了摆手,那些人不情愿地放下了枪。 酒井惠子凄凉地笑着,看着画上的那个人。狄杀咳嗽着瞟了一眼,表情忽然僵住,因为他看到画上的那个人竟然是霍忌。酒井惠子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慢慢地地走下楼梯,坐上汽车她的泪水才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阿雅紧紧地抓着霍忌的手,她可能很害怕。霍忌怔怔看着坐上车的酒井,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阿雅依旧不能理解的话:“这个世界上我对不起的可能只有她一个人。”霍忌看到狄杀,脸上忽然多了一丝安慰,像是他预料的事情终于如他所料发生了。 酒楼空空如也,里面的人多数已死。 霍忌站在篝火旁,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霍忌拍拍阿雅的肩,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唐禁会回来接你的。” 阿雅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回来接我?” 霍忌笑笑,道:“我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了,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定会来接你的。” 阿雅忽然咬着嘴唇问道:“那,那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霍忌跨出的脚步停下,回过头盯着阿雅,忽然笑了,道:“难道你已经喜欢上了我?” 阿雅的头垂下,没有说话,只是她的脸红了。 霍忌道:“不管你有什么别的目的,我都谢谢你这句话,你这句话让我感到活着真是无限的好。”阿雅忽然拉住霍忌的手,道:“你不如加入我们军……” 霍忌打断她:“我是什么也不会加入的。” 阿雅似乎很失落的模样,她宽大的衣服被风吹动着,她两条光洁的腿忽然被风吹了出来。她的腿在夜色中闪着迷人的光泽,霍忌咳嗽一声,道:“唐先生已经来了,所以我也就走了,你多保重。” 唐禁背着手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夸道:“霍兄弟的耳朵真是比狗的都灵。” 霍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彼此彼此,唐先生的鼻子也不比狗差。” 唐禁哈哈笑着:“霍兄弟这是打算去哪里?”霍忌仰头望向天空,道:“我和你一样没有选择自己到哪里的权利。” 唐禁哼了一声道:“霍兄弟为什么处处与我作对,我记得我们好像没有仇恨,而且间接地说我还救过你。你恩将仇报的行为可真令人不耻。” 霍忌笑道:“唐先生说笑了,我什么时候恩将仇报了。” 唐禁思索半晌,道:“霍兄弟,是不是见到过一把手枪?”霍忌看着唐禁,好久才从怀里掏出那把小巧的手枪,仔细打量一翻,才问道:“你说的是这把枪么?” 唐禁眼睛一亮,满脸喜色,道:“正是,正是,如果霍兄弟给我的话……”霍忌摆着手,道:“给你是不可能的。” 唐禁脸色沉下来,问道:“为什么?”霍忌抬头,道:“如果我说,如果唐先生把你的头给我你肯答应么?” 唐禁的脸变得很难看,道:“霍兄弟这个比喻实在令人讨厌,枪怎么能跟人的性命相比呢。”霍忌哼道:“对于我来说,枪在手生命也就在手。” 霍忌说了半天,觉得再和这个人说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唐禁冷冷地看着霍忌的背影,低声对阿雅说:“把那把枪给我弄来。”言语间似乎对阿雅很有自信。 对女人的自信,往往是对男人的能力的不信。 阿雅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总比男人对付男人要多许多办法,而且那些办法都是有用的。 唐禁其实不是自信阿雅,而是相信女人的能力。 这处庭院在多年前可能住着一位朝廷的官员,也可能是当地一位财主,可是无论以前是什么住着,现在却是住着日本人。 院外戒备森严,可想而知里面一定有一位级别很大的人物。里面的巡逻兵左右穿梭着,手中的枪发着幽幽光泽。霍忌现在还想不到如何进去而不让人发现的办法,静静地坐在离庭院不远的地方皱着眉头思考,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转过头看到了阿雅。霍忌看到他,居然没有一点吃惊的模样,只是摆摆手示意阿雅可以坐在他旁边,但不要说话。阿雅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跟着你?” 霍忌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少女情春想念她的情人了。” 阿雅脸上一红,道:“不是,是唐先生让我跟着你的。” 霍忌沉默着,眼睛看着远处,手里不停地用一根树枝勾画着什么图案。阿雅看着他,奇怪道:“你在干么?”霍忌道:“想办法进去。” 阿雅惊道:“里面可都是日本人。”霍忌道:“我知道。” 阿雅道:“知道还进去?”霍忌忽然像是变了一张脸,恶狠狠地说:“因为童四爷也一定在里面。” 阿雅奇道:“童四爷是谁?”霍忌的眼睛瞪的很大,久久道:“一个我早就该杀死的人,可是现在他却还活着。” 庭院的士兵就像封建时候的皇宫御林军,许多小分队走来走去,保护着这里的人。童四爷已经被宫本的死吓破了胆,他现在已经没有他当年在童山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他一直不肯做日本人的走狗,现在却好像希望迫不急待地做日本人的走狗。 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抖动,可他的心却在不停地抖。他正在向酒井小姐述说着霍忌杀害宫本的细节,当然他把这件事情的许多步骤省略了,或者添油加醋地把那些步骤夸大一倍,然后全安在了霍忌身上。酒井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童四爷的述说。狄杀现在就在童四爷的旁边,可是狄杀的存在也让童四爷感觉不到安全。他手中的那两颗黄金球已经不见了,他的手已经无力却转动那两个很有重量的黄金。 酒井小姐皱着眉头,似在思索,半晌,问道:“那十三郎是怎么回事?” 童四爷愣住,接着他就心慌了,这几天他的心一直在慌,已经忘了去想十三郎的问题,现在酒井小姐问出来。 第44章 他只干巴巴地答了一句:“不知道。” 童四爷这时才意识到他来找酒井小姐这一步棋走错了,所以他倒有些绝望。他深知江湖的事人生的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人生百年,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飞黄腾达可有的人却只能孤苦一生,那就是人们走错一步棋的下场。 酒井小姐沉吟半晌,又问道:“平田君呢?” 童四爷道:“被一个道长掠走了。” 酒井低头苦笑:“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我去了一趟前线,就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童四爷忽然道:“霍忌可能八路军。”酒井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霍忌这两个字,女性娇嫩的皮肤泛起一道与她的容貌极不配的笑容,她狠声道:“他一定会死的。但是,他绝对不是八路。” 童四爷奇道:“为什么?” 酒井道:“我是一名特工,最擅长的就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而且,宫本先生给我讲过这个人的一些情况。他来到江湖只为杀几个人,第一个就是你童四爷,可是你却在他要下手的时候童四爷却‘死’了。当时我跟在后山的时候,他说他要下山杀几个人我就知道他已经准备要对你下手了。” 童四爷脸色不变,问道:“那他想杀的第二个人呢?” 酒井道:“第二个人已经死了。” 童四爷问:“第三个呢?” 酒井笑道:“他杀不了第三个人的。” 童四爷笑了:“第二个本来他也不可能杀掉,可最后他还是杀了。” 酒井瞪了一眼童四爷,道:“童四爷你为什么不问我第四个人呢?” 童四爷干笑道:“他想杀的只有三个人。” 酒井冷冷地哼了一声,靠近窗前,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远处的地方。 宅园的对面是一个破败的土墙,可能已经倒塌多年,月光洒在上面,几根不知什么时候落在那里的突兀石柱显得狰狞。酒井在灯光中不会看到黑暗中的人,可是黑暗中的人却可以将她看的很清楚。 霍忌在废墟中静静地坐着,好久对身旁的阿雅说:“你认识这个人么?”阿雅盯着远处的窗户奇怪地摇头。 霍忌轻声道:“看清她的脸,以后千万不要让人的脸而失去自己的判断,她的脸虽然天真无邪像个没有任何城府的姑娘,可你知道么,她就是恶名昭著的酒井惠子。” 阿雅怔怔看了好久,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么?” 霍忌叹了口气,道:“因为她是日本人,而你是中国人。不管你的目的如何,可你终究是中国人。你多了解一些敌人,敌人就很容易让你击败。” 阿雅道:“那谢谢你。” 第三十四章风流 霍忌已经勾画了很久弯弯曲曲的路线,可是每一条都好像行不通,每一条路线出来他都微微地皱起眉头。霍忌用脚踢乱的勾画成的那些图案,抬头凝视着灯光飘摇的宅园。 霍忌从怀里掏出手枪,轻轻地摸着枪身,过了很久,忽然迎空开了一枪,枪声在这寂静的夜就像励鬼的一声惨叫。 阿雅抓住他的手叫道:“你疯了。” 霍忌笑着:“成人所不能之事,必须冒人所不敢之险。” 宅园大门已开,许多日本人端着枪跑了出来。他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即便遇到慌乱他们的队形仍然整齐有序。两人一组,猫着腰四处搜索。霍忌已经抱着阿雅藏在了废墟中一块石块之下,没有人会发现的。 阿雅的身体就像陆云徵月那样让所有的男人都控制不住。她的呼息轻轻地吹在霍忌的耳旁,长长的头发像的一只柔软的手却比手更有撩拨的意思。霍忌想起曾经童山的一段记忆,当初那个人好像还握着他的“刀”。霍忌想到当初的时候,他的“刀”不自禁地“出现”了,抵在阿雅的小腹处。 阿雅当然知道是什么抵在她身上,面红耳赤,却又不敢移动。因为外面已有两人各这里走来。阿雅的身体是火热的,霍忌已经感觉到了这种火热在向自己身上传递。阿雅的身体是柔软的,这种柔软也在向他身上传递。 他身上的所有地方都快要柔软,可有一个地方却变得更硬。就像他此刻手里的枪一样。霍忌粗重地喘着气,眼睛却透过一条窄窄的小缝看外面的情况。他忽然轻声对阿雅说:“你那把长而窄的刀呢。” 阿雅春心荡漾,半晌,才听到霍忌说什么,她的手向下移,她那把刀在她大腿上绑着。可是她的身体却一颤,霍忌也是一颤,因为阿雅的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到了霍忌的“刀”。 阿雅“嘤咛”一声,整个身子依在了霍忌怀里。霍忌在女人面前是没有抵抗力的,可是此刻他却更明白什么事在什么时候做。外面已有日本人走来,他开枪的目的就是要日本人走来。 霍忌忽然拍拍阿雅的肩,身子一缩便鬼魅一般消失了。接着外面传来两声闷哼。阿雅睁大眼睛呆了半晌,几乎不敢相信霍忌的速度。待她艰难地爬出去时,霍忌已经穿上了日本士兵的衣服。霍忌系着皮鞋上的鞋带,道:“如果你也想进去,请穿上这个人的衣服。”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进去后就准备好死亡,可能进去后就不会再出来了。” 阿雅呆呆看着霍忌,他的动作很迅速,已经把那两个死人塞进了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他的手里多了一件衣服。阿雅微微一笑,轻轻扭动一下身体,然后“披”在身上的那件宽大衣服已经掉到了地上。霍忌扭过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控制不住。 阿雅咯咯笑道:“你好像有时候也挺害羞的。” 霍忌道:“我害羞的时候很少,如果以后有时间,我倒是想看看你羞涩的模样。” 阿雅脸红,想说什么,却被霍忌一把抓起向远处那支队伍走去。两人低着头,倒也没有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童四爷满头大汗,在不停地问酒井找到开枪的人没有。酒井摇摇头。童四爷惶惶道:“一定是他来了。”酒井小姐哼了一声,道:“如果真的是他,我相信他一定走不了。” 夜,似乎更深。人,却还未睡。 童四爷的房间里每个地方都隐藏着人,窗帘抖动,茶桌下也藏着两个。这些都是酒井手下的杀手。 躺的床下的是昨天从东京飞过来的荒木,他的空手道和柔道在日本已经没有敌手。 狄杀轻轻咳嗽着,站在门外,不知道他是提醒要来这里的人千万别来还是在告诉那个想找童四爷的人,童四爷就在他咳嗽的这个房间。 酒井惠子坐在一缸酒满鲜艳花朵的水池旁,身上披着薄如蝉翼的丝绸,她长长的头发瀑布一般垂在她羊脂般雪白的肩上。 水池中冒着淡淡的雾气,她的身体本来就若隐若现,现在更让人感觉到朦胧而影绰。她的腿很长,很白,这是她身怀功夫的原因,看起来给人一种非常结实的感觉。 她最满意的是她的小腹,平坦、光滑,在雾气中覆着细小的汗珠。她已经站在了那个木头做的浴缸中,可是她并没有坐下,她站着用脚踢着那些鲜艳的花朵。她的手轻轻地按在她高耸的胸膛,两点夺目的紫色蓓蕾慢慢变硬,她的手仿佛变成另一双手——另一双抚摸这具身体的手,很温柔,也很小心,更多的是蕴涵着无数的风情。 那双洁白的手在平坦光滑的小腹划着一个个圆圈,然后她忽然发出了一声呻吟。酒井小姐把腿轻轻地搭在了浴缸上,她的姿势说不尽的妩媚,她的手在轻轻地蠕动,她的手就像一块乖巧的舌头吮吸着令女人能情不自禁发出呻吟的神秘谷底。她的手更像一张很懂女人心思的嘴唇,亲吻着她最想让人亲吻的地方。 她尽量地向上抬自己的腰,似乎是想让一些人看清女人身上最让男人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什么模样。酒井的脸已经潮红,她的乳房不停起伏,她的呻吟越来越大,她的口中忽然多了一支手指,是她的手指,似乎她嘴里现在很缺一根东西,手指明显不能让她满足,可是她还是忘我地吮吸。 忽然,她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嘴唇张开,似乎在接受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像是马上就要死掉,可是她的表情却又不是去死的痛苦。她的身体似乎痉挛,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然后像是虚脱一样,她喘着气掉进了那个浴缸,她的嘴角忽然多了一抹笑容,柔声道:“你已经看了很久,我以为你会过来,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出现,只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偷偷地看。” 霍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屋里。他看着酒井羊脂般的身体,胸前那柔软的饱满,水中那结实的大腿——如果是这双腿夹紧某一个东西,那被夹住的东西一定不会轻易跑掉,而且也不想跑掉。 酒井的笑声很娇柔:“好看么?” 霍忌点着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现在更好看的东西。” 酒井喜欢这句话,可是在她低头想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却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其实好看仅仅是一个开始,而且她更……”她没有说后面的话,因为她的脸已经红了,她也笑了,女人的羞涩常常令男人疯狂,尤其是不穿衣服的羞涩。 她的脸虽然清秀,可她的眼睛却是风情万种。她的身体全在水里,可是她的诱惑却是无法抗拒。她的脸孔罩满水汽,可是她的头发却依旧拂舞。 她轻声道:“你过来。”她的声音很小,可是却有无尽的魅力,就算是聋子也不会拒绝这种声音。霍忌不是聋子,所以他已经向前移动脚步。 酒井娇声道:“你不怕死么?” 第45章 霍忌道:“怕。” 酒井笑道:“那你还过来?” 霍忌笑了:“死有时候是不值一提的。” 酒井忽然站了起来,羊脂般的躯体上滴落着晶莹的小珠,每一滴水的滴落都似乎依依不舍。酒井轻声道:“我不穿着一件衣服。你明白么?” 霍忌已经开始脱衣服,喉咙里发着一种奇怪的声响:“明白。”他身上长满了象征男人强悍的体毛。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每一块肌肉都在呼喊,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 如果你是女人——你一定不会拒绝这一具充满男人魅力的身体。他的身体不像女人那样凸凹有致,可是却线条分明。尤其是他的胸膛,两块结实的肌肉没有女人的柔软,可是所有摸过这块胸膛的女人都觉得这比她们的乳房更要柔软,更有手感。他的肩膀很宽,似乎能把一切女人包裹在他的怀里。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女人想躺在他怀里的原因。 他的腿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即便是道触目惊心的刀疤——许多女人还是都无法控制地想用她们湿润的嘴唇轻轻地吻下去。 他的手本来是一双很硬的手,可是当他碰到女人肌肤的时候忽然变得十分柔软,就像他的舌头一样柔软。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身上,他的舌头也停在了她的耳垂之上,轻轻地咬着。酒井像蛇一样扭动,她的嘴唇凑上了他的伤疤。她的眼睛迷离着什么也不看,可是她的手却好像能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些东西,手——一双春葱般的柔荑已经握住了她曾经握过的一根东西,当初叫这根东西叫“刀”,现在这把“刀”正在慢慢地在她的身上移动,可是却又偏偏不进入一个该进的地方。 这把“刀”虽然很硬,可是只有领略过这把“刀”的人才会明白,这是一把世间最温柔的刀,因为他好像从来不会杀人,就算“他“会杀人,那也是让人感到死其实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那两团肉在不停地颤抖——颤抖并不是因为她怕,而是他的颤抖带动了她的颤抖。 没有恐惧的颤抖往往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幸福。 呻吟、喘息、水声,抖动的声音,还有拍打身体发出的声音,水花溅落在四周。世间最美妙的声音本就不是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那样的名曲,也许是不懂音乐的人从心底发出的声音。 …… 坚硬的“刀”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坚硬。 可是水中却有另一把坚硬的刀出现了,这是一把真正的刀,刀在一只雪白的手中,就像是蛇一样,迅速出击,击向那把变得很软的“刀”身上。霍忌那温柔的手忽然变得坚硬了,钢铁般的坚硬,他坚硬的手从水中伸出来,他的手中紧紧抓着一只雪白的手,那只雪白的手中有一把长长的军刀。 霍忌苦笑道:“这把刀实在大煞风景。” 酒井的脸上留着春心荡漾的笑容,可是那种笑容并不是淫荡,她的身体还在他的“蹂躏”之中,可是这种“蹂躏”是许多人向往的。她把刀向外扔去,她是想让霍忌放松警惕。霍忌确实也松开了手,可是他忽然钻进了水里,他从水里钻出来时手里又多了两把长长的军刀。 霍忌笑了一阵,然后左右冲拳,木头的浴缸,一声巨响,里面的水流淌到了地上,里面的人也站在了地上。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外面的人还没有说话,里面的人已开口:“没什么事,你们离开这里。” 酒井小姐笑着,披上了那件薄蝉翼的丝绸,道:“你没有死。” 霍忌点头道:“我没有死。” 酒井小姐道:“你其实该死。” 霍忌道:“我会死的,我会把我的脑袋摆在你的面前。可不是现在,现在我还不能死。” 酒井小姐道:“我会等你的脑袋的。” 霍忌穿好衣服,脸上出现他那一向玩世不恭的笑容,道:“你很美。” 酒井笑:“谢谢。” 霍忌已经准备离开这里,酒井忽然道:“你来到童四爷为什么不去找他,而跑到我的房间?” 霍忌回头笑道:“因为想你。想在死的前一刻看看你。” 他的答案也许不是发自真心,可他面前的女人却希望这是一句真心话。 霍忌忽然向酒井走来,他的手碰了一下酒井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 酒井没有说话,她的脸上挂着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霍忌凝视着,然后叹了口气。他离开屋子的时候,酒井的脸沉了下来。 凉风吹拂,吹着霍忌干燥的脸。庭院角落的那棵梧桐树也在摆动,阿雅俏生生地坐在树上。霍忌在树下,他不说话,只是看树远处走来走去的士兵。那里戒备森严,依然还能听到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楼上没有灯光,没有灯光不代表那里没有人,只是那里的人不想让人看见。霍忌虽然看不到那里的人,可是咳嗽声却是从那里传来的。 阿雅忽然在树上幽幽道:“你刚才进去了很长时间。” 霍忌没有说话。阿雅又道:“里面有一个女人。就是你说的那个恶名昭著的女人。”霍忌盯着远处的楼。阿雅道:“那个女人她在洗澡。然后……你进去了。” 霍忌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个地方其实你不应该来。不过,进来也没有什么坏处,除了性命堪忧外倒也没有什么,倒是有可能窃取一些情报。” 阿雅幽幽的声音消失了,轻声笑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霍忌道:“你在这里,别乱走。” 他的话说完他的人就掠向了距此处较远的一个哨岗,接着传来一声巨响。警报响起,可是咳嗽声却停止了。士兵一起奔向发出巨大声响的地方。一道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二楼。接着那道身影屏住呼息,静静地听。咳嗽声没有了,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霍忌轻轻地敲打着一扇窗户,然后他轻轻的推开了门。他没有进去,而是扔进去一个东西轻声道:“炸死你们。” 第一个想要出来的人,还没有出来时就被霍忌一个手刀砍晕了过去。第二个嘶叫着,他是想把那些持枪的士兵叫来。霍忌并没有立刻杀他,而是等他嘶叫完,才迅速地冲出一拳。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那人捂着他的鼻子想叫,却没有了叫的力气。 霍忌听到床下有两个人,床上有一个人,左边的窗帘处隐藏着一个人,他们呼息都很均匀。断断续续的咳嗽也响起,可不是在屋里,而是在外面。霍忌现在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可是他没有退。 他在慢慢地向那张铺着貂绒的床走去。他掀开了床单,还没有看清那个躺着的人,脚下出现了一把毒蛇一般的剑。霍忌知道床下有人,所以在靠近床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好随时跃起的准备。那把毒蛇一般的剑砍在了虚空。黑暗中有人忍不住“咦”了一声。 灯忽然亮了,屋里站着三个人,唯独没有童四爷。床上的那个人也站在了地上,他满脸横肉,像是一个屠户,他手里拿着一把牛耳尖刀。从床下趴出的两个人他们面无表情,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很窄但是很长的剑,这样的剑一般比较柔软,这样的剑往往在划向他的脖子之时缠住人的脖子,然后把你的头给绞下来。另一个人赤手而立,威风凛凛,只是他的手上有很多老茧。 他们并没有向霍忌走去,似乎在等待什么。 半晌,那个拿着长剑的人各赤手而立的那个人道:“荒木兄,远道而来,一直向往杀几个中国人,现在就有一个中国人在你的面前。恭喜荒木兄的愿望马上就要成为现实。” 那个叫荒木的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霍忌。霍忌却没有看他,而是看手拿长剑面容枯瘦像一只猴子的那个人,道:“你也是个中国人吧。” 那只“猴子”脸色一变,冷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霍忌的手慢慢地伸进怀里,道:“如果是的话你就必须死,如果不是你也必须死。” “猴子”嘿嘿笑了:“有荒木兄在,你这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家伙马上就会死的。” 第三十五章中计 霍忌的手伸出时已经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枪,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只“猴子”。他忽然坐了下来,听着楼下许多士兵集合的声音,“猴子”的脸变得很难看,手中的那把剑也在不停地抖动。猴子咽了一口唾沫,忽然道:“你这般做事,也太没有英雄作风。” 霍忌淡淡道:“我本就不是英雄。” 猴子道:“男人大丈夫,是君子的话,你就放下手中的枪,拨出你的剑。” 霍忌忍不住笑了,盯着猴子、屠户和那个荒木,忽然道:“躲在窗帘后的那位朋友请现身。” 一把一尺七寸多长的刀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然后他低低地笑了。十三郎的眼睛里散着异样的光芒,有这种光芒的男人都比较“喜欢”女人,而且是另一种喜欢——他们喜欢对女人“狠”。 十三郎的出现让霍忌有稍稍的意外,不过,他的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 十三郎盯着霍忌,好久道:“有事么?” 他的话很有意思,但是却没有人笑。霍忌现在已经知道童四爷不再这个房间,知道中计了,不过神情倒很自若,没有一丝慌乱。他抬起头,道:“童四爷不在这里?” 十三郎点头道:“不在。” 霍忌道:“他知道我会来找他。” 十三郎道:“他不知道,可是酒井小姐知道你会来。” 霍忌皱起眉头,道:“酒井小姐?” 十三郎脸上挂着一抹阴冷的笑容,道:“酒井小姐不想让你死。” 第46章 霍忌摇头,道:“听不懂你的意思。” 十三郎道:“如果让那些只会开枪的人来抓你,你可能已经死了,所以这里的人都没有枪。” 霍忌忽然明白了,酒井不想让他死的意思其实是不想让他很快死,就像他对童四爷等人一样。可是酒井忽略了霍忌这个一直背着一把黑漆漆的剑的人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枪。 没有人的速度能快过枪,所以没有人敢动。 霍忌满脸欢喜之色,因为他没有想到一把枪有这么大的威力。 霍忌一脚踩上椅子,随后端坐在桌子上,他没有刻意要求自己高人一等,可那些看他的人都觉得他高人一等。猴子的脸色闪烁不定,他手中的剑也变幻不停,似乎随时想出去,又似想把这把剑扔在地下。霍忌看看荒木,道:“听说你一直向往杀几个中国人,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杀了多少中国人?” 荒木不屑道:“把你的枪扔掉,我会跟你决斗的。” 霍忌微笑道:“把你的手砍掉,我会考虑让你活下去的。” 荒木大怒,怒视着不远处那黑洞洞的枪口。 霍忌的脸上还有笑容,似乎他是在讲笑话,可是这个笑话一定也不可笑,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笑出来。霍忌微微挥动一下手枪,道:“我数三个数,麻烦你这只猴子帮下忙,替这个日本人砍下他的一只手,如果我数完这三个数他的手还好好地长着,那么你的头上就会多一个洞,多一个眼睛般大小的洞……”他已经开始轻声数了:“一、二、三……” “嗵。” 传来了一声枪响,枪声中有一个人的惨叫。猴子的剑没有拨出去,因为他怕日本人,即便那个日本人是一只狗,他也是不敢去碰的。枪响了,却没有一个人倒下,猴子倒希望是霍忌枪法不好,可是枪里的子弹却是打在了他的剑上。 霍忌叹道:“看来你对日本人十分友好,不知道日本人对你是不是像你对他们那样。”他的头转向荒木,道:“我数三个数,如果他的手还能握剑,我相信你的头上一定会多出一只眼睛的,这次我不是说谎……” 荒木忽然抬起手,道:“不必数了。” 霍忌看着他,道:“难道你想让自己多出一只眼睛?” 荒木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他并不想让他的脸上多出一只眼睛。 “嚓喳。” 屋子里传来很清脆的声响,骨头碎裂的声音。 猴子脸色苍白,他竟然没有发出叫声,只是狠狠地看着荒木,荒木却好像并没有看他的心思,甩着手,似乎拧断人的手腕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猴子忽然咬牙道:“告辞。” 十三郎忽道:“留步。如果你现在出去,一定会死的。” 猴子瞪大眼睛,嘎声道:“为什么?” 十三郎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道:“因为你已经没有用了,而且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猴子虽然不信,可脚步却不自禁已经停了下来。 十三郎眼珠一转,看了一眼霍忌,道:“不过,若是……可能会活下来。”若是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猴子却已经听明白了。可是他的手已经没有把剑的力量,他的另一只手虽还可以将剑捡起,可是杀人并不是捡起就能杀掉的,所以他只是默默地走回人群中,静待时机。 现在是没有时机可言的,因为霍忌手中的枪始终不曾离开过。 所以他们也是在静静地等待。 霍忌嘿嘿笑着:“好杀气啊,荒木。哼,果然很向往杀中国人。现在我还有一个机会……”他的眼睛看向手拿牛耳尖刀的屠户,“我数三个数,你这个人看来好像经常杀猪,不知有没有杀过人,如果有的话麻烦你再杀一个——其实不是杀,你只需轻轻挥下一刀,砍掉荒木的一只手,你今天就可以活下去……” 屠户道:“今天可以活下去,可是明天呢?” 霍忌忍不住笑了,道:“你很有意思,竟然还想明天的事。”霍忌忽然把枪指向了屠户,道““我数三个数,一……” “咳,咳……”一个像是患有重病的青年咳嗽着躬着腰走了进来。 狄杀的手里握着一把光泽鲜艳的刀,不是很长,可足够杀人,而且方便随时带在身上,而不像他们那样招摇。他走进来,霍忌就不再数了,只是看着他。狄杀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只是轻声道:“你不喜欢这几只狗么?” 霍忌点点头,道:“何止不喜欢,而且是讨厌至极。” 狄杀缓缓向紧握牛耳尖刀的屠户走去,淡淡道:“你没有听见么?有人不喜欢你。” 屠户愣在那里,他有些不能明白狄杀的意思是什么。狄杀叹了口气,眼前有刀光闪过,接着传来一声惨叫,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已经掉在了地上。狄杀没有再看他一眼,只说道:“你既然不喜欢听他数数字,那耳朵也就成了多余,成了摆设,留着也是无用。” 屠户目露凶光,却无可奈何。狄杀慢慢地向霍忌走去,静静地站在霍忌对面,好久,他忽然叹道:“你真把手枪可真令人心寒,似乎不是待客之道!”霍忌每次面对狄杀都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有相似之处,都是青年都有苦衷,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影子。霍忌笑着,把枪藏进了怀里。狄杀看了一眼霍忌,微微笑道:“谢谢。” 霍忌道:“你干嘛说谢谢?”狄杀道:“谢谢你把我当作朋友。” 霍忌也笑了,从这个人口中说出谢谢,他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外实在没有别的想法。 狄杀沉吟半晌,忽然道:“你把枪放进怀里不怕他们突然袭击么?”霍忌不在乎地说:“枪随时可以拨出来。” 狄杀向前跨一步,伸出结实的手拍在了霍忌的肩上。这一招霍忌经常对狄杀使出,现在看着那飘来的手,倒有几分欢喜。忽然,霍忌本来是满脸的笑容,却没有了一丝笑容,因为他感觉到狄杀样这一看来十分随便的一拍,他的肩竟不自觉地下沉,而且似乎有脱力的迹象。 霍忌脸色骤变,失声道:“你——” 他想掏出怀中的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十三郎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已经劈了过来,奇怪的是他劈在霍忌身上并没有将霍忌一分为二,原来他用的是刀背。霍忌只感到疼痛。那个满脸横肉的荒木不由分说,一上来便是重手,他的空手道已有大成,横切在霍忌的肩膀,然后一个硬手小擒拿,将霍忌胳膊处的关节一下错位。猴子的剑也想招呼霍忌,可是他的剑还没有缠上去的时候,他的剑已经被狄杀打飞,那个屠户的牛耳尖刀插在了霍忌的背上。 虽然很痛,可是霍忌还是满脸的微笑,神色不变,他看着狄杀,希望给他一个答复。狄杀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不想回答,过了好久,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只要我活着你也就会活下去的。” 霍忌的笑容忽然都不见了,道:“为什么?” 狄杀转过身,似乎不忍再看霍忌那流血的背,轻声道:“因为童四爷。” 霍忌苦涩地笑着,道:“如果我真的死掉,我不会瞑目的。” 狄杀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他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活着你也就会活下去。” 楼梯“吧吧”响着,有人轻轻地笑着,之后听到两颗金属球相撞的声音。童四爷那颗圆呼呼的脑袋钻了进来,在屋里转个不停,似乎将每个人都想穿透。他笑嘻嘻地打量伏在地上的霍忌,似在打量他曾经那只喜欢吃人骨头的狗。好久,他忽然叹了口气,道:“阿月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身边。如果阿月回来看到……”童四爷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狄杀,“我现在什么也不希望,只希望阿月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找一个好的如意郎君嫁掉,做一个很好的妇道人家,养夫教子,唉……” 狄杀的脸微微抽搐,瞳孔也在收缩,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霍忌,脸上没有表情。他咳嗽着喝着酒,他的刀也握在了手中,警惕地看着每一个对霍忌怀有敌意的人。 童四爷满脸堆笑,就像是刚刚赌博赢了一场,又像是有人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孙子。他低下头拍拍霍忌的肩,道:“小兄弟,听说你是八爷的人。” 霍忌居然还能笑出来,针锋相对道:“听说童四爷已经成为大名鼎鼎的汉奸,真是恭喜童四爷前程似锦荣华富贵,下半辈子肯定享用不尽。恭喜,恭喜。” 童四爷老脸一沉,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他的笑容,淡淡道:“效忠大日本帝国是我童某的荣幸。”霍忌纵声大笑,道:“很好,很好,像你这样的狗的确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狄杀听到这句话,忽然很不好受,苍白的脸也泛起一片血红,他咳嗽着捂着自己的胸口。童四爷恶毒地笑着,瞪着霍忌,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写一个名单,一个关于八路军具体情况的名单,然后再把你的罪行——你参与八路军罪行的事件写出来。我就会让你死的很舒坦。” 霍忌脸色苍白,依然笑道:“不得不佩服童四爷,竟然玩这种把戏,明知道我不是八路军却偏偏认定我是,你的居心——叵测。如果想让我死,不必那么麻烦,你就别找那么多根本不存在的理由,你直接拿一把锋利的刀刺进我的胸口就可以了。哦,我知道了,童四爷没有杀我的胆量,想借日本人之手除掉我这个心头大患。” 童四爷阴着脸,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八路军的人。” 霍忌摇着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困了,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第47章 童四爷忽然向屠户和猴子打了一个眼色,他们两人相视一眼,移动脚步。狄杀忽然冷冷道:“我说过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的。” 童四爷猛然回过头,嘎声道:“他是八路军的人,我们必须杀他。”狄杀瞪着童四爷,一字字道:“他不是八路军的人。可是你却的确是日本人的人。” 童四爷努力睁着他那双小眼睛,道:“什么意思?”狄杀道:“我不是日本人的人。”狄杀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在对霍忌说他虽然跟着童四爷,可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中国人的事。 童四爷嘿然笑着,失望道:“好,好,我本以为阿月找到一个……” 狄杀打断他:“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这样说话只能让我更加讨厌你。” 童四爷气的想打出去一掌,可现在他的掌实在和女人骂街施展的那几下没有什么区别。 屠户和猴子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向前走一步了。童四爷退后好几步,抬起手指着狄杀,身体气的发抖,声音也好像很抖:“你,你……你竟敢这样对我。” 狄杀表情木然,一动不动,只是眼睛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童四爷手中的枪,一把很光亮的驳壳枪。枪指着狄杀,他用眼睛示意那两个已经变成残废的人。狄杀的头上忽然冒出冷汗,他没有想到童四爷竟然使出这一招。 狄杀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仅仅一步,童四爷的枪便响了,打在了狄杀的脚下,这一刻狄杀才知道原来童四爷的枪法很好。童四爷阴森地笑着,一张脸也似乎扭曲。狄杀漠然看着走近霍忌的屠户,沉声道:“如果你敢动他一下,我相信你不会活到明天的此刻。” 狄杀虽这样说,可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去躲避子弹。既然他能躲过十三郎的二十颗子弹,现在他想试一下童四爷的枪法。 只是距离太近,他没有十分的把握躲开。 屠户的牛耳尖刀没有向霍忌移近,因为他知道狄杀不会说假话。可是霍忌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把刀,一把一尺七寸的刀。十三郎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出来,可看出他脸上有笑容的人一定觉得他的笑很残酷,十三郎的声音也很残酷,低声道:“对不起,你必须得死。” 霍忌居然抬头笑了笑:“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成为长山客栈的主人。” 十三郎低声道:“可是也因为你,我这个主人当得实在不是很舒服。提心吊胆,睡不好觉。嘿嘿……” 十三郎的刀只要轻轻地抹一下,霍忌就会身首异处,可是他却没有冲动,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木屐上楼的声音。 一个身着很淡雅和服的女人,她的头发长长盘在头顶和脑后,可能刚洗完澡,她的头发还是湿的。从她清秀的脸上看不到这个世界肮脏的东西,肮脏的东西似乎跟她没有一丝关系。她冲霍忌弯腰笑笑,她的姿态就像一个温柔的家庭妇女。 酒井看着伏在地上的霍忌,轻声道:“你如果和我一起来的话,他们就不敢对你动手了。”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撒娇。十三郎看看酒井小姐的模样,他的刀收了回去。 童四爷是第一个说话的人:“酒井小姐,这个家伙就是杀害宫本先生的凶手。”酒井小姐点了点头,童四爷比酒井显得都很激动,嘶声道:“杀了他。” 酒井小姐皱眉,道:“谁让你杀他的?”童四爷紧张道:“酒井小姐,他可是凶手啊。” 酒井小姐道:“刚才你好像说他是八爷的人,恰巧我现在很想多知道一些八爷的情况,所以他不能死。” 十三郎的眼睛在不停地转动,忽然抬头说道:“酒井小姐,其实杀害宫本先生的并不是霍先生,而是另有其人。” 酒井淡淡地“哦”了一声。 十三郎低着头,道:“可以说是平田君……其实是那个可恶的道长,如果不是他折磨宫本先生,平田君一定不会冲动的。平田君不想看宫本先生被人凌辱,所以……” 酒井摆摆手,这些话童四爷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了。 第三十六章奇怪的撤离 阳光明媚,却没有一点照到这里。 霍忌倒有些失望,失望一个快要死之人想见阳光却见不到。 好在,他已经失望过很多次,倒也不至于太失落。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想过酒井将会怎样对待他,他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昨天还和一个清秀的女人在一起。可是现在那个女人就把他关了起来。 他现在不知是该奇怪女人心,还是慷慨人的命运。 这是一个潮湿的柴房,久未住人,鼻间有淡淡的霉味。 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还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就像喜欢自由的小鸟,进入一个束缚的囚笼总是要绝食几天。倒不是他绝食,而是到现在也没有人给他送饭。 他倒是很想睡一觉,可是没有一点困意,所以就这么睁着眼睛。 门忽然开了。 霍忌以为是送饭的,可是那只按在门上的手不像是一只送饭的手,而是一只握刀的手。一把一尺七寸长的刀比刀的主人先走进柴房。霍忌没有看走进来的人,而是贪婪地看了几眼外面的阳光,直到门闭上,他才收回贪婪的眼睛。靠着粗糙的土墙,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淡淡道:“你怕酒井小姐?” 十三郎摇头道:“她属于军部的人,而我属于江湖的人,两个不同地方的人谈不上怕不怕,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一些事情,让她误会。” 霍忌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十三郎摇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霍忌奇道:“那你来干什么?”十三郎看了一眼霍忌,道:“我想问你一句话。” 霍忌道:“什么话?” 十三郎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他的脸本来就阴沉,现在更显得阴沉。他蹲下身子,盯着霍忌的眼睛,道:“你跟酒井小姐是不是有特殊的关系?” 霍忌倒是一愣,然后纵声大笑道:“这个你其实问她比较好一点。” 十三郎揪住霍忌的领子,狠声道:“你信不信我可以马上杀了你?”霍忌闭上了眼睛,连话也懒得说了。十三郎轻声笑了,道:“如果你说你跟酒井小姐有特殊的关系,我马上就可以放了你,而且可以帮你杀死你想杀的人。” 霍忌摇着头,一语不发。 十三郎用刀贴在霍忌脸上,道:“你不应该装糊涂的,你只要老老实实说出你跟酒井的关系,你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霍忆摇头道:“我不想离开这里。” “啪。” 霍忌脸上被打了一掌。 霍忌没有生气,嘴角虽流出一丝血,可他还是笑着。 十三郎压低声音,道:“你马上可以死掉。”十三郎拨出刀在霍忌眼前晃着。 霍忌盯着他,似乎是在嘲笑。 十三郎受不了霍忌这种不怕死的眼光,咬着牙,刀随时要砍在霍忌脖子上。 这时,门外,传来低低的咳嗽声。那声音没有一点特别,可是只要听到这种声音的人,就会皱起眉头感到倒霉。狄杀说话的声音就像他的咳嗽声,虽然很轻,可是一定会让人都听到。他说:“里面的人一定很好。” 轻淡描写,可却含着一股无处不在的杀气,似乎是要随时将人杀死。十三郎的刀本来贴在霍忌的脸上,现在却移开了。 狄杀轻声道:“十三郎,你一定在里边吧。”十三郎站起身子,犹豫片刻,向门外走去,和狄杀对峙一阵,然后不说一句话地离开了柴房。狄杀咳嗽了好久,呆呆站立好久,才弯着身子钻进了柴房。 狄杀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叹气,俨然一个年老八旬的老人感叹苍生。霍忌凝视着他,轻声道:“你不必自责,我已经原谅你了。” 狄杀摇头道:“我本来就没有自责。所以你也不必原谅我。”他说着把酒壶递给了霍忌,霍忌没有伸手去接,看了看破旧的酒壶,道:“我不喝酒。” 狄杀看看自己的酒壶,道:“如果你喜欢喝酒,你就会发现,其实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就是喝酒,喝酒可以让人忘去一切烦恼,一切忧愁……” 霍忌道:“可是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更烦恼,你更忧愁,似乎酒在你身上不起作用。”狄杀黯然道:“那是因为我没有喝醉,如果喝醉就一定会忘记一切的。可惜我没有喝醉。” 霍忌问道:“你想忘记什么,什么让你想这么忘掉?”狄杀眼睛里的忧郁忽然变浓,怔了一怔,道:“琐事。人生的琐事。” 霍忌笑了:“我也有琐事,可是我却没有你那般忧愁。”狄杀看了霍忌一眼,苦涩道:“道不同,忧愁当然也就不同。” 霍忌道:“心里有太多的事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想对我说的话,可以说出来,或许我可以替你分担,也可以替你保密。” 狄杀嘴唇蠕动,大概是想说什么,可看了霍忌半晌,只说:“如果你想走的话,我可以放你出去。”霍忌笑笑,没有说话。 狄杀的手已经替霍忌解开绳子,道:“你不想走,我也要让你走。”霍忌笑道:“可是我不会走的。” 狄杀道:“为什么?”霍忌轻声道:“因为童四爷。” 狄杀的心立刻沉了下来,解绳子的手也停了下来。他凝视着霍忌,问道:“为什么?”霍忌迷着眼睛,许久答道:“仇恨。” 狄杀看霍忌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复杂的成分,他挺挺他的腰,静默了片刻,然后不说一句话地离开了柴房。霍忌虽然看不见外面,可是希望狄杀能坐下来跟他聊聊天,他讨厌寂寞,他忍不住想要大声呼喊。 第48章 他没有呼喊,因为又有人来替他打发寂寞来了。来者身着白色的和服,上面有着淡雅的花纹作饰。酒井小姐的脸无论多少人看多少遍都不会认为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会杀人,可是有谁知道这个人其实已经杀人如麻。 酒井跪在那里,她的姿势是日本女人伺候男人的姿势,双膝跪地,头微低,两只手放在腿上,说话都是低低的很是温柔,可是听清她的话就会吃惊:“我很想杀了你,可每次看到你不知为何就没有了杀你的想法。” 霍忌神情自然地靠着粗糙的土墙,毫无羞愧之色,甚至有几分无赖的表情,眨巴着眼道:“酒井小姐的身体可真的一流,酒井小姐的服务也很好。” 酒井翻着眼皮看了霍忌一眼,平和地笑笑,没有生气。 似乎是过了很久,酒井忽然问了一句让霍忌不知所措的话:“你喜欢我的身体么?” 霍忌愣着,好久,讷讷地说:“喜欢。” 酒井小姐点点头,忽然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十分淫荡的女人?”霍忌盯着她,表情复杂,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 酒井又问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霍忌摇摇头,道:“不想。” 酒井问:“是因为要杀童四爷,还是……”她略一停顿,还是说了出来,“还是因为喜欢我的身体。” 霍忌呆了一下,怔怔看着酒井,说不出话。 酒井站起身凝神许久,叹道:“明天是你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明天也是你杀童四爷的最后一天。你杀了宫本先生的仇不能不报的。虽然十三郎说并不是你杀的,可我知道一定是你干的。荒木。”门外走进那个满脸横肉的日本人,酒井指指霍忌道:“他的胳膊好像错位了,好像是你的手法。”荒木明白什么意思,双手一用力抓在了霍忌的肩上。 酒井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很小巧的手枪,道:“这是你的东西吧!”霍忌接过来,疑惑地看着酒井,嘴唇动动却说不出话。 黄昏,霍忌离开柴房。 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宅园里的人忽然少了许多,那些不停巡逻的士兵几乎都不见了。他去角落那棵梧桐树下去找阿雅,发现她已不在树上。他在宅园转了一圈,发现了狄杀的那个小屋,可是里面没有人。霍忌想到酒井小姐说的那些话,难道这么多日本人在突然之间遭遇到了不测?他摇头否定着,他不相信这个结果。 宅园里的最后三辆汽车此刻也发动起来,随时准备离开这里。霍忌看到酒井坐在最中间的那辆车上,荒木和十三郎坐在前面和后面。忽然酒井掏出枪,以很标准的姿势打向了霍忌,距离太远的原因,那颗子弹没有打在霍忌身上,而是打起一溜火花。酒井的声音淡淡地飘来:“饶你一命。” 之后那三辆车起动,向远处驶去。 霍忌在宅园转了好几遍,奇怪地发现这里竟然变成一座空空如也的壳。童四爷,狄杀像是一下蒸发了。 深夜。 霍忌感到有很多人悄悄地在向这座宅园靠近。霍忌听着训练有素的脚步,心里奇怪不已。 “嗵。” 不知什么东西忽然砸进了院子里,外面静默半晌,忽然有人忍不住“咦”了一声。有人轻声道:“是不是消息有误,怎么好像这里没有一个人。” 另一人道:“不会有误的,是阿雅小姐亲自发来的消息,不会有误的。” 原先一人道:“可是这里确实没有人啊。” 另一人奇道:“是啊,难道这群日本鬼子已经得到消息逃跑了。” 有人轻声“嘘”着,接着霍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雅已经翻墙而入,跳进院子里,打量半晌,忽然对外喊起了话,道:“唐先生,可能他们已经得到消息逃跑了。”唐先生是从大门走进来的,他扶扶黑框眼镜,一脸的微笑,眼睛闪烁不停,忽然轻声道:“以后千万莫要发来这样不太可靠的情报。你说他们只有不到一个连的人和几个江湖人士……你说这里居然有酒井小姐。哼,人呢?” 阿雅低着头,不说话。唐禁四处看看,眼睛忽然盯着地上一道车辙,喃喃道:“难道你说的话是真的?” 阿雅低声道:“真的,我没有看错。”唐禁蹲在车辙旁,看了好久,又看看一脸委屈的阿雅,嘟囔一句,显然还是不相信阿雅发现了酒井的踪迹,这也不能怨唐禁不相信,是酒井确实是神出鬼没,很难被人发现其行踪。 唐禁背着手,道:“你跟好那个姓霍的小子就行了,给我弄清楚他是不是八路军?还有他手中那把手枪,留心一点,如果有机会就给我拿回来。”阿雅点头。 唐禁左右看看,凝望了一阵,忽然向虚空中招招手,黑暗中走出一个一身军装的中年人。他的脸藏在黑暗中,使得人看不清他的脸。唐禁躬身有礼道:“陆团副,真不好意思,让你白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没有想到他们的情报也很迅速。” 那人哼了一声,道:“请你们军统以后得到有力可靠的情报,再跟我们联系。”愤愤说完,一甩手带着他的部队消失了。 唐禁冷冷的看着消失的陆团副,一字字道:“阿雅,以后做事要小心一点。”阿雅小声答道:“是。” 唐禁缓缓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三个人,三个身手不错的人。只是唐禁在走的时候,忽然嘴角露出很奇怪的笑容,道:“阿雅,好好招待他们三个。” 阿雅呆着,丝毫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阿雅不动,那三个人也不动。 好久,阿雅打破了这里的沉默,道:“以前我没有见过你们。”一人道:“我们是唐先生朋友的朋友。” 阿雅笑道:“你们是被唐先生选中的吧。”那人摇摇头,道:“不是,是唐先生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才答应帮助他的。” 阿雅奇道:“你们很有本事么,还得唐先生答应你们条件。”一人哈哈大笑,简短说道:“我们是‘三圣手’。” 阿雅动容,禁不住后退一步。 三年前,江湖上忽然出现三个行事诡异的人,专门以掠夺女人贞操而‘闻名’江湖的恶徒,他们虽然对女人毫不留情,可是他们却也有独特的功夫——当然他们的功夫所为人不耻,他们做的都是一些下三烂的活计。让他们出名的是他们曾在童山盗取过一盏纯金古佛灯,而没有让任何人察觉。童四爷气的大发雷霆,可是最后也没有找到这三个飘浮不定的人,而且他们替人做事从不收取钱财之累的物品。他们只要女人,他们不在乎女人的容貌,只求是女人就行。 那盏纯金古佛灯自失窃后他们三个也就消失不见,没有想到今天会出现在这里。阿雅心里忽然发毛,她现在已经明白唐禁走时那句奇怪的话。她想逃已经逃不掉了,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呈三角把她围在了中间。阿雅勉强道:“你们一定替唐先生立了一件大功。” 三圣手中的老二,道:“没有。可是他要求我们替他做一件事情。”阿雅心里想着如何逃脱,嘴上说道:“唐先生要求你们替他做一件什么事情?” 圣二道:“一把枪。” 阿雅的脸色变了,并不是因为他们口中所说的一把枪让她的脸色发生变化,而是有一只手已经贴在了她丰满的臀上,那人的手刚贴上她的臀,脸上就浮出淫猥的笑容,那笑容让另外两个人疯狂。可阿雅却感到的事恐怖,她被很多人摸过,可是今天才感觉到什么原来这世上的“摸”也会让人感到恐怖,因为她发现那只摸他的手上面竟然有针,他几乎不是摸,而是在用针刺。 圣大道:“你是自己脱衣服,还是由我们。” 阿雅干笑,道:“我们已经是自己人……” 圣大笑道:“既然是自己人就更应该招待的好一点。你是自己脱还是……” “如果她不脱你要怎样?” 门外响起一声冷冷的声音,脚步也显得很空蒙,似乎走在四面八方,似乎踏在四荒原野。圣三的脸已经扭曲,他最讨厌三圣手办事的时候有人打扰,曾经也有人打扰过。可是打扰的那些人往往很后悔。圣三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根一尺多长的铜棒,奇怪的是那根棒子上面却布满倒刺。像是他用来防身的武器,可是阿雅看到这根奇怪的棒子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当然看出这根奇怪的棒子其实并不是用来防身的,而是用来对付女人的。 门外的人说完话,却没有显身。三圣手相视一眼,以为是一些没有胆量却又偏偏喜欢行侠仗义懦夫。圣大的手稍威加了一点力量,阿雅痛的呼喊起来,奇怪的是她忽然觉得虽然痛,可是疼痛中竟有种奇妙的感觉。 那个声音又冷冷地响起:“如果你们再对这个女子无理,你们就会死的。” 圣大哼了一声,继续加大力量。 第三十七章救人 隐藏在暗处的霍忌咬牙切齿,却又满脸的兴奋,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冰冷的声音是谁?这世上除了杜弃大概谁也发不出如此让人胆寒的声音。他没有用力,可是却有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也只有杜弃才有这么大的口气,一开口就是让人家去死。 脚步声响起,那扇虚掩的门“吱”一声开了,像是被风吹开的。 好久,一个人的一只脚跨了进来。 没有人能看清门口处站着什么,可却能确定,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可怕的人。 三圣手面面相觑,他们现在的心竟然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着黑暗处的那个人发呆。 第49章 三圣毕竟不是浪的虚名之辈,他们活到今天一定有他们的本领。圣大作为三圣手的老大,自有与他两个兄弟不同的心理素质。不过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是谁?” 杜弃的话很简短:“杜弃。” 他说出了他的名字,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圣大道:“刚才是你在外面喊了么?” 杜弃道:“是。” 圣大看清了杜弃的脸,也估摸出他的年龄,原先的紧张忽然放松了,那种惧怕的心理也消失殆尽。他哈哈大笑,似乎遇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他笑是因为杜弃的年龄实在不像是一个杀人在瞬间的人物。圣二和圣三也忍不住笑出来。杜弃却没有笑,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只是握刀的手更紧。可他没有出刀,他的刀一出必定会见血,他讨厌杀人,也讨厌流血。所以能忍的事他都会忍过去。 圣大笑了好久,才问道:“小兄弟是那个高人门下的?”他的态度已经有了轻蔑的成份,无疑他已把杜弃看成他随时可以杀死的人。 杜弃没有说话,他不说话意味着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杜弃瞪了一眼圣大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冲动,他一冲动就会杀人。 圣二笑道:“刚才你说我们如果再对这个女子无理的话,你就会杀死我们。” 杜弃道:“是。” 圣三笑了,他笑的很狂妄,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杜弃道:“你们是谁并不重要。” 三圣手又一起笑了,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年青人实在太天真,竟敢这样对大名鼎鼎的三圣人说这样的话,如果传出去,江湖人一定会笑掉大牙的。在杜弃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手不自禁地停下对阿雅的折磨。可是圣三却有点无法忍受,他的手又攀向阿雅的身体,他手中那根奇怪的铜棍也戳到阿雅的胸膛,阿雅身体一抖,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兴奋。 杜弃在用力地咬牙,声音也变得愤怒:“放开她。” 圣三猥琐地笑道:“等我们三兄弟爽够了,会让你尝尝第二次的,哈哈……” 杜弃道:“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圣三的耐烦是有限的,他听到杜弃这句话,哇哇叫了起来,手中的奇怪铜棍离开阿雅的身体向杜弃扑来。圣大和圣二笑着打量杜弃,他们的眼睛中仿佛杜弃已经变成了死人。他们的笑容还在脸上,可是他们却看到了他们这辈子也不愿相信的事情。圣三的那根棒子竟然没有预兆地掉在了地上。 他们回头看圣三,圣三也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低下头看他的手腕,然后夜空下传来圣三的惨叫声。这时三圣手才看清了圣三的手已经不在他身上,而在地上,而且圣三的手腕正在不停地流着血。圣大和圣二已经恐惧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杜弃出手。 圣二连嘴唇都在发抖:“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杜弃盯着他,不说话。他本来是想结束圣三性命的,可是他真的不想杀人。 圣大难得在这样可怕的人面前保持一份镇定,问道:“我们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为何下如此狠手?”杜弃依旧不说话。 圣大咬咬牙继续道:“希望阁下……”杜弃打断他,冷冷道:“滚。” 圣二的脸已经扭曲,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他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前去。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根奇怪的绳子,绳子之所以奇怪是因为这绳子的表面竟然浮浮凸凸地长着许多疙瘩,这样的绳子是圣二用来捆女人的,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拿出来对付一个男人。 杜弃面无表情道:“你是想用他杀我么?”圣二愣在那里,看着他手中的绳子,这根绳子捆过无数的女人,捆女人是因为这种绳子会带给女人异样的感觉。他忽然想……如果把这根绳子捆在阿雅身体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的脸上也在刹那多了一丝狂热,可看到杜弃那种狂热便黯淡下来。圣二沮丧地摇摇头,他不想死,因为死了他就再也不能用这根绳子去捆女人,而不能捆女人对他来说那比死都痛苦。 圣大已经扶起了圣三,圣三忍着疼痛不说话,眼睛在狠狠地瞪杜弃。 杜弃也在盯着圣三的眼睛,圣二捡起地上的那根棒子。他们三个已经屈服,已经要向外走去。圣三忽然挣开圣大的手,跑到阿雅面前,大骂道:“臭娘们儿,老子……” 他的声音中断了,因为他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动作,他仅剩的一只手竟然想要去撕阿雅的某个地方。他的手没有伸过去时,已经有一把剑刺进了他的喉咙。 躲在暗处的霍忌一震,因为他看到杜弃手中竟然用的是他曾经用过的那把剑。一把亮如秋水的剑,一把闪着幽幽光泽的剑。那把剑是一把名剑,叫隋刃。 圣大脸色大变,可看看杜弃,只好离开。他离开的身影很可笑,因为他和圣二都是狂奔着才离开的,好像怕走慢了一步就走不了了。 阿雅已经吓傻,或者说吓的不会说话,好久她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她有些失魂落魄,她表情呆滞,就像是看到鬼魂。她想发抖,可她抖不出来,她想哆嗦,又怕眼前这个人随手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杜弃看着三圣手离开地地方,好久,他才回过头,看了阿雅一眼,问道:“日本人呢?” 阿雅已经没有回答这句话的力气,摇着头。杜弃四处看看,然后抬起脚步,他要去找一个人。 直到杜弃离开阿雅才舒了一口气,全身像是瘫痪,倒在地上才开始呼吸起新鲜的空气。她看着躺在身边睁大眼睛的圣三,虽然是死人,可是她却觉得比刚才那个不说话的活人可爱多了。 凄凉的月光照在杜弃孤独的身影之上,他没有表情,喜怒哀乐很少在脸上出现。现在他却笑了,可那笑容不是表达他现在很愉快,有时候笑容也可以表达痛苦,就像哭可以表达高兴一样。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他脸上便没有了笑容,他的脸又恢复成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似乎他在笑的时候连风也不想被看见。他的表情变得冷漠,他的脚步也随之停下,他盯着黑暗处,手中的刀也在握紧。 一个黑影呵呵笑着走出来,道:“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杜弃看到霍忌,紧握剑的手放松几分,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忌嘻嘻笑道:“我倒是想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弃身子轻轻动一下,道:“有人让我来救你。” 霍忌道:“谁?”杜弃低头去看手中的剑,没有说话。 霍忌盯着隋刃,声音竟有几分颤抖,道:“这把剑原来在我身上的。”杜弃道:“在你身上。” 霍忌抬头看月,道:“可是现在却在你手里。”杜弃道:“你想拿回去?” 霍忌摇摇头,道:“现在剑已经不是江湖人得力的武器,尽管这是一把名剑。” 杜弃盯着剑,神色很奇怪,道:“在我手里,什么样的武器都是杀人的利器。” 霍忌回过头,犹豫半晌,问道:“那个人还好吧?”杜弃一直没有表情的脸忽然现出一丝悲愤的神色,就像狄杀想起道长一样,只是声音依然没有变:“很好。” 霍忌的表情有些复杂,道:“是他让你来救我的?”杜弃点头。 霍忌忽然冷声道:“可是我现在很好。”杜弃看了他一眼,道:“是的,你现在很好。” 霍忌道:“那你觉得你有救我的必要么?”杜弃道:“没有必要。” 霍忌一向嬉皮笑脸的脸忽然变了,沉声道:“我不会死的。” 杜弃道:“你没有死,所以我也该走了。” 月光、枯枝、萧瑟地大地都是寂寞人不喜欢却不得不走的地方。杜弃就在这路上走着,他走的很慢,似乎并不急着赶路,他深深地叹气,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他的归宿。他忽然对他的想法感到可笑,一个杀手竟然会希望有个归宿的想法。 这种想法就像是一个窑子里的小姐忽然异想天开自己是个处女。如果没有这个想法他心里想得只是痛苦,有了这个想法痛苦中便多了一丝忧愁。 霍忌静静站着,杜弃已经从他视野消失不见,可是他还是没有走动。他忽然想跟着杜弃走下去,也许会遇到那个脸上有三道疤的人。他的脚步已经迈出一步,迈出去后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自己的路也许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经意间形成的。他不想因无意间的跟踪而让他走上像杜弃那样身不由己的路。 霍忌想起了阿雅,转身向来时的地方走去。他不喜欢女孩子在三更半夜孤零零地一个人面对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虽然很美,可一个人看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孤独。 阿雅惊恐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照耀着她旁边的死人。死人的眼睛还在睁着,似乎还有什么事未了。阿雅现在才知道她是多么的怕死人,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尽管她怕,她还是把那只因没有鲜血滋润的断手放在了圣三的手腕处。这只手刚才还在她的身上胡乱游动,可是现在却已经到了地上。 人的生命竟然这样的反复无常。 阿雅苦涩地笑笑,她也准备要离开这里了,只是心里有点担心昨天晚上那个闯进酒井房间的青年。不知道偷看酒井洗澡的人是不是也像圣三这样,死的这么惨。 她乱想着,耳边忽然有一阵风吹来,那股风很热。阿雅脸色大变,她不相信鬼,可是这里确实没有除她和地上这个死人以外的第三个人。忍不住想大叫,可是声音一到喉咙处就都消失不见。 耳旁的那阵风忽然变成了声音,爽朗的笑声:“怕不怕?” 第50章 阿雅愣了一下,好久,流出了两滴泪水,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别的原因?她忽然猛地转身抱住了霍忌。霍忌呵呵笑着,扶起像是虚脱的阿雅,轻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阿雅只是呜呜哭着,直到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头发时,脸上没来由地一红,轻轻地推开霍忌的胸膛,擦着脸上的泪水,道:“你怎么没事?” 霍忌笑道:“我当然没事。” 他拉起阿雅的手,似乎他已经拉上了瘾,特别是在月夜之下。阿雅没有拒绝,只是觉得身体一片火热,她低着头。霍忌忽然又说道:“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昨晚跑出去报信,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阿雅没有说话,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感受那只手的温暖。 霍忌道:“我想你还给酒井留了一封信,否则她也不会走的那么快。”阿雅忽然问道:“酒井为什么没有杀你,而让你活了下来?” 霍忌抬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久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阿雅哼了一声,抓霍忌的胳膊却更紧,似乎一放开这个男人就会从眼前消失掉。 霍忌看看被阿阿雅紧紧抓着的胳膊,凑近阿雅的脸,轻声道:“你这样抓我,不怕我这样抓你么?”阿雅啐道:“你敢。”她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却非常希望霍忌这样抓她,或者比这更厉害的抓,她好像也能接受。可是霍忌却没有这么做。 女人的心里确实很奇怪。明明这样对她们是没有益处的,可是她们却偏偏心甘情愿。 刚才杜弃走过的路,霍忌的脚又踩在了上面。霍忌怔怔地看着,阿雅小声问:“怎么了?” 霍忌垂下头,道:“没有什么。”阿雅道:“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霍忌苦笑道:“生活本就是一件心事重重的差事。”阿雅关心道:“你的心事能说出来么……或许我可以帮助你解决。” 霍忌打量几眼阿雅,她虽然谈不上十分漂亮,可还是颇有姿色,她的眼睛很清澈,就像是夏天鲜花上的露水那样晶莹剔透。霍忌忽然问道:“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阿雅嗔他一眼,道:“你这个人说的话真伤人感情。” 霍忌盯着阿雅道:“不是我的话太伤感情,而是你是唐禁的人。”阿雅的身子有意无意地靠向霍忌,声音也动听了许多,道:“唐先生其实是好人。” 霍忌哼了一声,道:“如果他是好人,就不会把三圣手介绍给你了。”阿雅一下呆住,脚步也停了下来,霍忌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向前走。阿雅愣了好久,叫着向霍忌追去。 阿雅的心情忽然也变得不好,她追上霍忌也没有再说话,倒是霍忌用手轻轻地碰碰她的脸颊,道:“如果有机会的话离开那个地方吧。”阿雅感激地一笑,然后说道:“如果你有机会也离开你现在的生活吧。” 霍忌哑然失笑,他竟然没有想通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时候好像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这个道理。 离开与存在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命运已经不在你手中,你的路已经在脚下,你只能顺着这条不知什么时候到头的路走下去。 一开始的选择似乎已经让你在以后没有了选择。回头已经成为这世上最难的事。 前面的树林里阿雅有些怕,其实她怕是因为她心里怕,就像是传说中的心魔。杜弃刚才杀圣三的场面还刻在她的心中。她想挽住霍忌的手,可霍忌的手却紧紧地握紧了,然后他停了下来。 周围寂静无声,阿雅更感到害怕。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那里有一棵弯曲的树。不是这棵狰狞的树可怕,是树下面静静地站着一个不说话的人。那个人的站姿十分古怪,他的头上仰,他的身前倾,他的脚似乎不挨着地面,就像是飘在空中的。霍忌倒吸一口凉气,阿雅已经吓得快要晕过去。 霍忌对阿雅故作轻松地笑着,轻轻握住了阿雅的手。他知道这个女子现在很怕,因为他这个男人现在心里也有些发毛。他见过各种古怪的事,就是没有见过这样双脚离地却能站得很好的人,看那个人的样子好像很傲慢,似乎看不起一切人。 霍忌的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那把小巧的手枪,他没有后退,而是在向那个人靠近。如果这个人要杀他的话,那么他后退也是不可能躲过的。阿雅紧紧的抓着霍忌,牙齿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霍忌已经感觉到她手上流下恐惧的汗水。他用力握握阿雅的手,想让这个女子平静。 走近了,看清,三圣手中的一名,用绳子吊死的人。 霍忌松了口气,轻声道:“别怕,这其实是一个死人。” 霍忌皱着眉头,喃喃道:“没有想到这个经常用绳子捆绑女人的男人会死在他虐待女人的武器上,也算是报应。” 霍忌凑近圣二打量一阵,脸色古怪,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想要杀死的人——道长。 这世间也许只有道长杀人喜欢用这种吓人的法子。想到道长霍忌鼻子上方的那道伤疤一下变得狰狞起来,阿雅盯着霍忌可怕的脸,忍不住惊呼。 第三十八章夜色中的女人 圣二的尸体就在眼前,他的模样就像是被吓死的,可是他却是吊在树上的。 霍忌沉默着,静静地伫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黑暗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圣大。他的裤子已经尿湿,他的双腿在不停地发抖,他已经在地上站不稳,不得不坐下来看着霍忌。 霍忌冷笑着,圣大手里还捏着一根针,想拿稳,可是他的手却在不停地抖,那根针也似乎要抖在地上。霍忌淡淡问道:“谁干的?” 圣大哆嗦道:“一个可怕的年轻人。” 霍忌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们,他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圣大深深地呼吸着,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他本来是不想杀我们的,可是老二却无意地提起了一个人……” 霍忌笑道:“他提起了那个人,然后就被杜弃杀了。”圣大摇头道:“杜弃没有杀,而是黑暗中忽然有一个很柔媚声音让圣二上吊。” 霍忌奇道:“圣二就上了?”圣大摇头道:“没有,可是那青年一阵在冷冷地盯着我们。” 霍忌长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就背后给了圣二一掌……”圣大的眼睛在抽搐,显然霍忌猜的很正确。 阿雅忽然奇怪问道:“他怎么会给他背后给他兄弟一掌呢?”霍忌笑笑,道:“人心的问题还是留给他人去讨论吧!” 圣大沉默着,霍忌问道:“哪个女人是谁?”圣大忽然迷茫起来,眼睛看向远处的黑暗,不说话。 霍忌冷冷问道:“是不是杜弃很听这个女人的话。”圣大点头。 霍忌又问道:“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圣大摇头。 霍忌沉思着,忽然从怀里掏出了枪。圣大忽然大吼道:“等一下……”他的手虽然颤抖的已经捏不稳一根针,可是还有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浅蓝色的纸,上面的芳香依旧扑鼻,“这是那个女人让我交给你的。” 霍忌没有直接伸过手去,只是怔怔看着那张纸笺。淡淡的月光照在上面,那张纸笺上竟隐隐透出一丝诡异,也使得那潇洒飘逸的字体显得神秘莫测。 信上没有署名,可霍忌已知道是谁。因为这世上让杜弃听话的没有几个,而霍忌的记性也不差,在长山客栈他听狄杀说起过杜弃为什么像狗一样跟着平田善武。霍忌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无论多么可怕的男人都有女人能让他们乖的像个小孩子。” 霍忌翻开纸笺,一脸的笑容忽然消失不见,皱着眉头。圣大看霍忌不注意自己,悄悄地向远处溜去。阿雅拉霍忌的手,道:“怎么了?” 霍忌苦涩地笑道:“没有想到还有人想要杀道长。” 阿雅的眼睛也被这封奇怪的住吸引,忍不住瞟了过去: 闻君有万般仇恨,奈何至今未得血偿。心下必定忧苦,我虽不及童四爷之心计,可却有倾城国色。杜弃的剑一直为我左右,如有意可一聚。共商杀君所恨之人,而且听说你比道长更为好色……我和身体已经洗净,床已铺好,如有意,可如你所愿。杀仇敌,得美人,乃万人向往,相信你…… 阿雅忽然破口大骂起来。霍忌笑着看她,却不说话。阿雅兀自咒骂一阵,看到霍忌的眼神,脸不自禁地一红,轻声道:“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也忒没有羞耻。” 霍忌已经看完了这封信。阿雅夺过要扔掉,霍忌却藏在了怀里。阿雅不高兴道:“喜欢这个狐狸精。”霍忌摇头不语。阿雅道:“那你为什么把她的东西收在怀中?” 霍忌抬头,看着远处,喃喃道:“不喜欢日本人的东西,可是日本女人的例外。” 阿雅气愤地哼了一声,冷冷道:“她是日本女人么?” 小女人家的姿态展露无遗。霍忌哈哈大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向前跨去,阿雅的脸更红了。 荒凉的路上,有深深浅浅的坑,显是被炮弹轰炸所致。 凄凉的月光下,高矮不平的战壕,显是战事未完的残局。 两个说笑的身影,走在这片被战事弄得很贫瘠的土地之上。 他们在大地生活,所以回报大地以欢笑。 的确——在乱世飘摇之中,大地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如此发自真心的笑语。 这世上有什么能比欢笑更能给人、物以生机呢?笑也许此刻最好的东西。 霍忌似在捉弄似在调笑又似有几分看不起,笑着问道:“到现在你已有过多少男人?” 第51章 阿雅本来充满笑容的脸忽然僵了下来,她的脚步也随着霍忌这句话停了下来,冷冷道:“不知道。” 世上有多少像霍忌这样的蠢材,偏偏要大煞风景。可是他却好像没有感觉到阿雅的变化,兀自大声道:“我已有过七个女人。”他的话很有力量,所以显得他的话很光冕堂皇,似乎不是可耻之词,只有真正风月中的高手,才会觉得这句话是多么的幼稚,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 霍忌洋洋自得,继续道:“有四个是在南方一个小城,古色古香的窑子。那时初尝人间美妙,心地质朴,多是欢喜。有两个是在风月阁,可惜啊,那么好的地方竟然被人炸毁了,灰飞烟灭。”霍忌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继续道:“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酒井小姐。” 霍忌愕然,随即干笑。 阿雅的小女人姿态已经消失殆尽,盯着霍忌,好久,忽然咬着嘴唇蚊蝇道:“我愿意做第八个。” 霍忌没有听清,掏掏耳朵让阿雅再说一遍。阿雅的勇气已经消失,女人的勇气往往只在一刹那,那一刹那过去也许就没有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所的勇气,其实男人何况不是。 阿雅跺着脚哼了一声,向前跑去。霍忌笑着打量消失掉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个女子的心地过于善良,就像酒井那张脸一样,让人感觉不到邪恶的东西。想着这个女子刚才古怪的表情和那句没有听清的话,霍忌脸上浮出一道浅浅的笑,向前追去。 “阿雅,阿雅……” 霍忌叫唤几声,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看着四周,阿雅竟然消失了。霍忌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刚才那张浅蓝色的线笺已经说明:三里外荒亭一聚。 前面依稀一个栖息小亭。 只是年代久远,小亭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月光之下,犹见阴森。偶有风沙吹起,枯枝迎风作响,狰狞恐怖。从高山滚落的石块突兀立于小亭的四周,就像是守护着它,犬牙交错。小亭上方已无青瓦替栖息路人挡风遮雨,只剩几根朽木横搭其上。 亭中似乎有人影闪动。霍忌深吸口气,因为他马上就要看见一个倾城国色之人。 “留步。” 霍忌刚跨出了一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霍忌徐徐扭头,看到了突然出现的杜弃。 杜弃不说话,只是盯着霍忌。之后,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杜弃盯着霍忌,一字一顿道:“我不杀女人,可有时候例外。” 霍忌不说话,他听懂了杜弃的意思。阿雅脸色铁青,已经被杜弃吓得不敢说话。 小亭里的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背对着霍忌。霍忌进来好久,她才慢慢地转过身,一切都在霍忌的意料之中。女人黑纱蒙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霍忌凝视着眼前这双似有无尽春色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他见过会吹这种笛子的女人只有陆云徵月一个,他几乎有些相信眼前这个问题女人就是陆云微月。 两人对峙着站了很久,霍忌优雅地伸伸手,问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并不说话。 “你是陆云徵月?” “你是平田善武?” 没有声音回答他那些问题,他的声音只在小亭的各处飘荡。霍忌忽然起身,道:“告辞。” “留步。” 一声柔媚的女声,轻轻的一句话,纯粹的声音,她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可霍忌却已停了下来。 这世上有许多让人留下的方法,有人用暴力,有人用女人的身体,可是这个女人却只是声音。 霍忌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是平田善武?” 黑衣女子道:“平田善武是个男人。” 霍忌盯着面上黑纱,他想看看黑纱下的脸。确实听到如此让人无法自控的声音,是谁也想去看看那张脸的。 黑衣女子道:“我叫琳儿。”她虽然不是笑着说出来的,可是她的声音却充满笑意。她的名字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可从好嘴里说出来,却带了一种奇异的美丽。 仅仅是声音已经令人无法抗拒,脸庞呢?身体呢? 霍忌盯着那张面具好久,忽然笑道:“你是一个风骚的女人。” 琳儿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像是风铃地微风中被轻轻地摇曳,又像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子躺在男人的怀里嗲声地撒娇,她的声音似乎能融化一切,“你是一个风流的男人。” 霍忌纠正道:“我还很年轻,太年轻不太适合用风流这两个字,只能说是年少时的疯狂。” 琳儿娇声道:“可是我也很年轻……”霍忌打断她:“女人的风骚不以年龄为限制。” 琳儿“扑哧”笑了,她的身体并没有抖动。她只是轻轻地发出一声笑声,可让人觉得波涛汹涌,似乎她身上丰满的地方都在不停地动,好像她蛇一般的腰也在扭动,像是依在了男人身上。 霍忌忍不住夸奖道:“你不仅风骚而且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而且更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琳儿吃吃笑着,没有说话。霍忌也不说话,反是席地而坐。 琳儿先忍不住了,开口道:“我知道你对道长恨之入骨……” 霍忌打断她:“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要杀他的想法。” 琳儿奇道:“为什么?” 霍忌轻轻笑道:“我不想让他轻易地死掉。” 琳儿道:“可是我想让他快点死掉……” 霍忌打断她:“你可以让他死掉,一个恶贯满淫的人不可能只有一个仇人,我也不会计较你杀死了我想杀的人,而恨你。” 琳儿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可是我想让你帮我。” 如果这世上还有拒绝这个声音的邀请,那么这个拒绝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琳儿的眼睛在不停地打量霍忌,霍忌笑对那双眼睛,一字字道:“我不喜欢帮人忙,也不喜欢让人帮。” 琳儿忽然哭了,哽咽道:“你一定要帮帮我。”霍忌摇着头,道:“不行。” 琳儿忽然道:“我怎么做你才会帮我?”霍忌把自己的腿展开,道:“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帮你。” 琳儿微微笑着,轻轻地躬身,月光虽然凄迷,可是黑色衣服下那洁白的肤色还是落进了霍忌的眼中。她轻轻道:“你想看我么?” 霍忌点点头,道:“我现在最想的就是看你,看你脱光了样子。” 黑色的衣服落下,夜色中她的身体更让男人疯狂,那是一种朦胧,模糊的美。看不清——也许看不清才是对美丽女人的最好诠释。看不清才显得她更美。霍忌没有想到这个人真的说脱就脱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甚至连一件遮羞的小布都没有。淡淡的月光似乎已经替她遮挡了一切,所以她也显得更大胆,她的腿已经张开,张开的腿对着霍忌,霍忌的瞳孔在收缩。 远处还有一个人的瞳孔在收缩,杜弃使劲地握着刀,眼睛冷冷地看着阿雅。 琳儿轻声呻吟道:“你可以进来。”进来?进哪里?当然是她那双张开的腿。霍忌看看远处,那里看不到这里,可是却能听到这里。所以霍忌的手很不客气地伸了过去,只是半路忽然闪电般地抓向面上的黑纱。琳儿似乎早预料到了霍忌的手会向她的脸抓来,两只春葱般的柔荑早已等待着,霍忌伸过来就落在了她的手中。霍忌忍不住吃了一惊,因为这个女人竟然能接住他的手。 琳儿顺着霍忌的手竟然整个身子向霍忌倒来。霍忌忽然站起,推开了琳儿,道:“夜深了,衣服少了会着凉的。” 琳儿看了几眼霍忌,道:“你怕杜弃杀了那个女子?” 霍忌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轻声道:“我想他不会做那样的蠢事的,我想他也不喜欢你死的时候脸上多了一只眼睛。” 琳儿狠狠地一跺脚,气愤地准备走。霍忌忽然拦住了她,琳儿抬头,吃吃笑道:“难道你想看我的脸?” 霍忌摇头道:“我是想让你能活着,你不跟我打个招呼就离开我会向你的背影开一枪的。”霍忌向琳儿挥挥手中的枪,向黑暗中喊道:“兄弟,过来吧,如果你手中那个女子活着的话,我手中的女子也会活的很好。” 杜弃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霍忌这时才想起问琳儿一句话:“如果你是平田善武的话,我倒是奇怪你是怎么脱困的?” 插在地上那个奇怪的招幡布猎猎作响,像是争着要去替什么超渡亡魂。 黑夜中的另一片荒野,凄凉的月光下负手站立一位笑容和蔼的老者。凉风习习,他已经站立好久。他和狄杀一样穿着奇怪的长袍,夜衫虽在飘动,可是周围却又很静默。有轻轻的脚步向他走来,走近,看清,走来的人竟然是在刚才死剩的唯一一个三圣手。 他很恭敬地站在月光下的老者,轻声道:“霍忌出现了。” 道长静静地站立着,似乎没有听到来者的话,好久,淡淡道:“他终于来找我了。” 圣大低声道:“平……琳儿已经过去了。”道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琳儿虽然很美,可是不会让霍忌动心的。” 圣大微微抬头,似乎在这个老者面前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声音依旧恭敬:“还有杜弃。” 道长哼了一声,道:“杜弃那个家伙只肯听琳儿的话。唉,一个很好的杀手就这么被一个女人毁了,毕竟是人,恩爱情仇,都是无法避免的。”言谈似乎很惋惜这种局面。 圣大忽然问道:“琳儿她会杀了霍忌么?” 第52章 道长目光闪动,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第三十九章自由女人自由的原因 琳儿已经穿起了衣服,她的身姿又恢复到原来模样。就像霍忌刚走进这个小亭的时候,负手而立,背对霍忌。 霍忌笑嘻嘻地看着杜弃,把阿雅拉在了自己的身边,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厉害,你把这个日本女人干倒你厉害……”杜弃的手猛然抬起,想挥下手中的剑。霍忌没有躲,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还是若无其事地说着话,“我记得你好像答应一个人要杀所有的人,可是你到现在没有杀一个值得杀的人,而是替这个女人做了很多事。不过也好,现在这位女士既然想杀道长,你倒可以帮一把,这样你也就算是杀了一个该杀的人。” 杜弃眼角抽搐,愣在那里,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好久都没有说话。 琳儿的声音很动听,轻轻地,像是怕吓着什么人似的,道:“如果霍先生不合作的话,我可能就会杀掉你。” 霍忌很潇洒的摆了一个姿势,道:“随便。” 琳儿吃吃笑道:“霍先生真是爽快,竟然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霍忌笑着,没有说话。 琳儿笑了好久,抬起脚消失进了漫漫的夜色中。 霍忌的声音在杜弃的耳边飘荡:“就算刀再怎么生锈也可以用来杀人,可是如果是一个人的心生锈,可能就再也没有办法握得动杀人的刀了。” 杜弃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是他的手抖的厉害。霍忌看不到,可是琳儿能听得到。琳儿的步伐慢了下来,久久,她哀怨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可以离开我。” 杜弃表情一僵,就像是被这个女人抽了一个巴掌。琳儿忽然转过身跌在杜弃怀里,哽咽道:“你可以为你的事放弃我,可是……你千万莫要忘记我。” 杜弃闭上了眼睛,慢慢调节着心跳和呼吸,等心跳慢了下来,呼吸平稳下来,他才把已经像是一滩烂泥的琳儿扶起。他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的不带感情,可明显地加入了几许温柔,道:“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我死了。” 琳儿忽然开始扭动身体,她的身体扭动着就像是一条抓在手里的泥鳅,可是她的声音却更加呜咽,道:“遇上你是我上苍赐予我最好的……”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说不出的话却往往更能打动一个男人。 杜弃的手向来是杀人的,可是现在却在抚摸琳儿的头发,冷漠的眼睛似乎潮湿。 琳儿理理垂在额前的头发,忽然轻轻地在杜弃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欢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杜弃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笑容,他真心笑的时候并不多。 仅仅是一个笑容,可对杜弃来说,已经是奢求,他的笑容很快多了几分苦涩,更多的是痛苦。因为他想到了霍忌的那句话,那句话就像针一样,让他呼吸困难。 “一个人的心若是生锈,就再也握不起手中的刀了。” 杜弃咬咬牙,把琳儿推离了身体。琳儿僵在那里,好久,苦笑,道:“我知道你终究还是要走的……你走吧,我……我一个弱女子,可能永远逃脱不掉悲惨的命运。道长……唉……” 杜弃脸上的痛苦神色更浓,道:“我先杀了他。”琳儿摇头道:“我们不可能杀掉他的……你走吧。” 杜弃道:“杀了他我会走的。”琳儿的语调渐渐低沉:“你走吧。”她的声音虽然低沉,可是她的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那笑容隐在黑纱下,没有人能看得到。 杜弃忽然用力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狠声道:“我真没用。” 一双柔软的手立刻贴在了他肿胀的脸上,似有怪罪之意,甚至有几分焦急,“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不许你以后这样……你,你……应该知道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琳儿已经泣不成声。 杜弃慢慢抬起头,小声道:“我们走吧!” “走?我们能走到哪里?”琳儿苦涩地笑着。 杜弃愣住,盯着夜色。是啊!能走到哪里呢? 也许他们用不着走了,荒凉的路上走来一个人,向他们走来。 琳儿的焦急已经消失,她的身姿又在瞬间变得神秘。背着手,目光闪动。 她还是喜欢高高在上,喜欢一切人臣服在她的脚下。她背着手面对走来的所有人都让她有高高在上的感觉。黑衣飘动,长长的头发也在乱舞,夜色中显得更为妖娆。 杜弃的剑已经握紧。 来者似乎很怕杜弃,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过去。走过来他就跪在了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可还是表达清了他想说什么:“平……琳儿,道长请你到前面山坡一聚。” 杜弃脸色铁青,他的剑已经要落下,可是一只光滑的手却阻止了他的剑,柔声道:“如果我们想解脱一定得去一趟。”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了头,赫然是圣大。他头上已有汗水渗出,可是他的手却不敢轻轻的抬起去擦一下。 直到琳儿和杜弃从他身边走过,从身边走远,他才敢贪婪地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山坡,小屋。 小屋里有灯光,灯光下有人。 一位慈祥的老者,老者旁边立着一个没有头发却不停喝酒的人,只是他的耳朵却好像比常人少了一只,他只有一只耳朵。 慈祥的老者和蔼地笑着,轻声道:“了空,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么?” 喝酒的人停下酒杯,眼神迷离,好久答道:“不知道。” 道长笑着,淡淡道:“你虽然跟了宫本背叛了我,可我并不怪你。我了解宫本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总有法子会让一切人听我们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他死了本来你也就应该死,可是你还有价值,一个有价值的人是不容易死的。” 了空突然跪下道:“谢谢道长救命之恩。”道长笑道:“我并没有救你。” 了空道:“可是你没有杀我。”道长拊掌笑道:“对,没有杀你就是救了你一命。” 了空慢慢站起,看着道长,他的态度很恭敬,就像是一条狗看到了主人,目光里尽是柔和的光芒。 道长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救陆兼么?” 了空道:“因为他只剩一只腿了。”一条腿是什么意思,一条腿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走路都得拄拐杖,一个以下盘功夫闻名江湖的人拄着拐杖怎么可能为人大用呢? 道长嘿嘿笑了很久,回过头看怯生生坐在硬板床上的那个女人。看到女人道长的眼睛里就会冒出奇特的光芒,那种光芒就像是要“吃人”。 好久,道长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他似乎在惋惜什么。了空奇道:“道长,你怎么了?” 道长轻声道:“看到女人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可是看到却不能对她做什么却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事情。” 了空不解,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道长对女人仁慈过。可是此刻坐在床沿的这个女人道长却从来没有动过,奇怪的是道长把这个女人原来白色的衣服都换成灰色的,一身朴素装扮。尽管这朴素的衣服上面还有补丁,可丝毫不能影响她的魅力,不能掩饰她的光芒,甚至那几件破烂的衣服也因她的美丽而显得光彩夺目。 到底是谁让道长也不敢碰呢? 道长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叹道:“怪不得狄杀也会动心。” 了空忽然道:“狄杀一直跟着童四爷。” 道长当然听得出了空的意思,他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淡淡说道:“我知道。” 了空道:“他应该跟着你。” 道长看看那个女人,笑道:“他现在还不应该回来,他应该跟着童四爷,他应该保护童四爷。” 了空不解道:“保护?” 道长点头道:“对,保护。他只有不遗余力地保护,霍忌才会不遗余力地去杀童四爷。” 了空更加糊涂,忍不住问道:“道长不是希望童四爷死么?让霍忌很顺利地杀死童四爷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让狄杀保护?” 他问了这么多为什么道长也没有生气,反而耐心答道:“霍忌和狄杀都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如果他们两个斗下去我想霍忌背后的那个人一定会出来。杀童四爷其实是次要的,让霍忌背后那个人出来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道长却似乎并不在意,轻轻地摇晃着,然后把凉茶倒进了肚里。了空手里却是一个酒杯,他很喜欢喝酒,可他并不是像狄杀那样为了打发心中的寂寞和愁苦,他心中没有寂寞也没有愁苦。他喝酒是因为他喜欢喝酒,就像有的人离不开女人一样。 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道长的脸上又浮出和蔼的笑容,缓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他们做事有点与虎谋皮的感觉。” 了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杜弃这个人很危险。” 道长点头道:“他确实很危险,可是对我却也不是没有用处。” 了空道:“以道长的才智一定会收复他的。” 道长摇摇头,道:“跟一个可怕的敌人呆在一起,常常会让自己时刻警惕,头脑更加灵活,身体更加敏捷。而杜弃就是这么一个让所有人都保持警惕的人。” 了空在静静地听着,虽然荒谬却是事实。 道长把茶杯放回桌上,轻声道:“敌人往往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壮。” 他的话说完,小屋的门开了。琳儿的声音银铃般地响起来,吃吃笑着。 第53章 杜弃看着这座奇怪的小屋,他想起有一个年青人喜欢住这样的房间。 琳儿笑着走向坐在床沿的那个女人,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女子的脸颊,轻声道:“陆小姐,没有人欺负你吧!”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道长,道长嘿嘿笑道:“琳儿在身边我是不会碰别的女人的。” 琳儿笑道:“真是难得啊,道长竟然没有碰大名鼎鼎的陆云徵月。我可是听说没有男人不想碰她的。” 道长和蔼地笑着:“陆小姐冰清玉洁,我等虽为莽夫却也知道不配。”琳儿哼了一声,道:“道长是怕狄杀吧!” 道长笑笑,却没有说话。他不怕狄杀,可也不想因为这个女人而让狄杀离开他。琳儿似乎是在惋惜,叹道:“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不会让陆小姐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女子独守空床。” 道长微笑着。琳儿忽然道:“道长说没有碰我是不会相信的。我想狄杀也不会相信。” 道长笑眯眯的,缓声道:“这些天了空和尚一直和我一起照顾陆小姐,的确没有人碰过她。”琳儿俯身盯着陆云徵月,似乎在细究什么,好久,咯咯笑道:“谢谢道长替我照顾陆小姐。” 道长道:“哪里,哪里。不过,我倒是很佩服琳儿小姐的手段,总是以女人控制着男人。”琳儿听到这句话并没有生气,因为她不想反驳,多数男人的缺点往往就是女人。她有时候忍不住要佩服自己,她的眼睛也不自禁地瞟了一眼杜弃。 道长道:“你已经见过霍忌了?”琳儿道:“见过了。” 道长道:“他没有说什么?”琳儿道:“没有。” 道长闭上了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心里话在想什么。过了好久,道长盯着琳儿道:“你是不告诉他,你们联手想要杀我?” 琳儿的脸色微变,很快镇定下来。道长向摆摆手,了空轻巧地退出了房间。 杜弃一动不动,道长向琳儿看了一眼,琳儿却好像没有看到道长瞟过来的眼睛。只在那里抚摸陆云徵月的头发。琳儿忽然站起身,向道长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霍忌。” 道长盯着琳儿,好久,笑了。杜弃的脚步也跟了上来。琳儿忽然转过身用力抱住了杜弃,柔声道:“你在这里等着,一定要等我回来。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这个小屋里等着我。” 道长和琳儿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面的小树林中。杜弃坐在小屋的椅子上,桌上还有酒,杜弃凝视好久,忽然举起了杯。 陆云徵月有说不出的疲惫,她可能真的累了,道:“你喜欢刚才的这个女人?”杜弃没有说话,只是那个酒杯却突然碎了。 陆云徵月轻声道:“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往往是痛苦的。”杜弃手上流出了鲜艳的血,那些血顺着碎掉的酒杯滴在了地上。 陆云徵月道:“其实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她其实是……是一个贱货。”杜弃猛地站起,道:“我不杀女人,可有时候也例外。” 陆云徵月笑笑,道:“如果你相信她,你也就不会这么激动。明显你也不相信她,是啊,有谁能相信呢。我根本不相信她获得自由之身就没有付出什么……”杜弃嘶声道:“住嘴。” 陆云徵月没有住嘴,她的嘴还在说话:“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追过去看一下,他们一定……”杜弃猛地站起身,他的脚已经踏出小屋,可耳边响起了那句话“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这个小屋里等着我”。 了空和尚坐在小屋的不远处,不是他不想进小屋,而是他不敢进小屋。小屋里的那个女人会让他控制不住,而小屋里那个男人又感到可怕。 也许他可以忽略掉男人的可怕,可是却不能忽略女人的魅力。 他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树林。 没有连绵起伏的优美曲线,没有峰峦叠嶂的气势,没有白云缭绕的磅礴。那个树林也不是钟林奇秀更没有天地灵气,却一定是一处绝好之地。 上苍给了大地秀美河山之时似乎觉得大地还不太美,所以造就了女人。而女人身上的曲线弥补了所有这世上的不足。最美的曲线并不是交织在一起的山脉,而是女人那些凸凹有致的地方。了空更加无法控制,可是他却只能忍受。 他看不到山林内的一切,他也听不到里面的一切,可是他能感觉到。 春天是一个万物苏醒的季节,所以人也不能例外。 琳儿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他像十三郎一样,已经不能忍受。虽然有时候她的脸上会有怨言,可是那只是做给人看的。以让人觉得她也是无奈,其实她比一切人都颇不急待。 地上的树叶是去年落下的,还有些潮湿,可是却很柔软。 天上的明月是不久前才升起的,虽有些凄凉,可是却有说不清的魅力,只有懂这种魅力的人才会懂得运用月色。一个经常游离与风月之间的人一般都知道月光其实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好的多。 夜,永远是吸引人的东西。 女人,永远是吸引男人的‘东西’。 枫林下,枫叶上,一具充满光泽的胴体。如果是白天一定可以看出这具身体完美无瑕,她并不丰满,甚至有些地方有点小,有些地方有点瘦,可是丝毫不影响男人的兴致。 她的声音昵喃,她的动作疯狂。 她的昵喃,她的疯狂,弥补了她小的地方,她瘦的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这样一个可谓尤物的身上却趴着一个十分丑陋的人物。 道长一脸的慈祥,一脸的和蔼,在此刻已经消失。他大口喘气,双手紧紧地抓着旁边的树根,树根可能也禁不住他手中的力量,发着啪啪的声响。 地上的枫叶不时地被他们疯狂的动作卷到脸上、身上。道长的身体已见苍老的症状,体毛已经脱落,皮肤也有了皱纹,可是他依然很有力量。 喘息,树林间的喘息。 长久的喘息,也是琳儿能从道长手里获得自由的办法。而且她还能从道长身上尝到在别的男人身上尝不到的美妙滋味。她想起了杜弃,杜弃虽然强壮,可是……却不会像道长这样无所顾忌,道长几乎没有把自己当成人。 道长忽然摘掉她的面纱,发狂地打了起来,她高亢地叫着。 道长打完,她也叫完了。然后她才把面纱又套在脸上,吃吃笑道:“我可不想让杜弃看到我脸上的乌青。” 第四十章春天来了 衣服已经穿在了身上,身上被打紫的地方现在才感到疼痛,可疼痛和刚才的美妙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道长笑道:“我越来越不想杀你了。”琳儿吃吃摇晃着身子,道:“我也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你了。” 他们在树林还是一对很亲密的人,可一出树林他们陌生的好像不认识。道长脸上多了和蔼的笑容,琳儿的脚步也突然充满力量。 的确,有时候男人会给女人力量,女人也会让男人变得强壮。 陆云徵月已经安详地进入了睡眠,长长的睫毛嗑在她美丽眼睛的上方。她的衣服已经很宽大,可还是掩饰不住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道长的眼睛立刻变得贪婪,不过,他也仅仅是留恋几眼。杜弃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因为天已经快亮了。他一直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他的眼睛盯着琳儿凌乱的头发,然后深吸着空气不让自己乱想。 女人的衣服和头发若是乱了的确容易让男人乱想。 道长凝视杜弃好久,忽然问道:“这么美丽的女人躺在你面前,难道你就没有想法?” 杜弃冷冷道:“再美的东西在我眼里也是泥土。” 琳儿“嘤咛”一声,跌进了杜弃的怀里,吹气如兰,全身柔软。 杜弃紧绷的身体忽然忍不住跳动,再美的东西在他眼里可能是泥土,可是跌进他怀里的这个“东西”在他心中比世上最耀眼的钻石都要美上千倍不止。 杜弃的声音多了几分少有的柔和,道:“你累了。” 琳儿娇声道:“霍忌那小子也实在太神出鬼没,我们找了一夜也没找到。”说完,她的头埋在了杜弃的胸膛上,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她真的疲惫不堪。 道长怪笑几声,问道:“昨天你突然消失,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杜弃的声音又像他的剑一样——冰冷,道:“我也很想问你,昨天你还不肯放她,为什么今天我回来她却自由了?” 琳儿似乎已经睡着,两个男人的话她似乎一句也没有听到。 道长笑着看着杜弃,好久,道:“我不喜欢有人坐着跟我说话。” 虽有美人在怀,可杜弃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他的手恨不能捏碎剑柄,手背上的表筋毕露。这时琳儿的手忽然像是无意地抱紧了杜弃的腰。 道长靠近他的招幡布,嘿声道:“年轻人什么都好,可就是脾气不好,脾气不好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那双抱紧杜弃的手双让他放松了身体,可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恢复她的自由?” 道长听到这样嚣张的口气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道:“你不希望她自由?” 杜弃回答的很干脆:“不是。” 道长缓声道:“她没有跟你说过?” 杜弃道:“说过。” 道长笑道:“既然说过,你为什么还要问我?难道你不相信她?” 杜弃瞳孔收缩,低头打量怀中的琳儿,她的眼睛闭着,她的容颜在面具之下。 第54章 她说,道长是让她杀霍忌。 杜弃深吸一口气,因为他想强迫自己相信这句话。 不愿相信却偏偏要去相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道长似在喃喃自语:“一个很好的青年就这样给毁了。“ 杜弃抱起琳儿各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走去,床上虽躺着一个人,可再躺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床虽然很硬,可躺着总比坐着舒服。 道长看着杜弃把琳儿放回到床上,问道:“我已经回答过了你的问题,而你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杜弃转过身,对着道长一字一顿道:“我出去是为了救一个人。” 道长道:“救什么样的人?” 杜弃道:“霍忌。” 道长皱起眉头,因为杜弃告诉他的这些他都知道,圣大已经都告诉过他,而他想知道的是他现在不知道的。道长抬起头,轻声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杜弃冷冷道:“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不会再回答你第三个。” 道长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忧虑。 破晓。 陆云徵月忽然一声尖叫,满脸通红,头发凌乱地坐起,狠狠瞪着熟睡的琳儿。琳儿虽然熟睡,可是她的手却被陆云徵月用力从她高耸的胸膛上厌恶地甩到一边。 杜弃警觉地睁开眼,看到陆云徵月满脸通红,倒是一愣,半晌,问道:“怎么了?” 陆云徵月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陆云徵月盯着躺在床上的琳儿,一动不动。 陆云徵月怔怔看着眼前的面孔,几乎惊呆。 琳儿慢慢睁开眼睛,吃吃笑道:“漂亮么?” 陆云徵月不知该如何回答。摆在她面前的脸虽不是倾城国色,却是每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的。 杜弃一脸的柔情,捧起她的脸颊,轻声道:“你的脸怎么了?怎么都是乌青?” 琳儿怔了怔,忙解释道:“昨晚追霍忌,不小心碰的。” 杜弃愣了好久,相信了她的话。 有时候这个冷血杀手单纯的就像一个孩子。即便有稍威的怀疑,他都会摇着脑袋把怀疑甩掉。 琳儿在很小心地观察杜弃的表情,可能她不想让杜弃多想,她的身体忽然跌向床下,杜弃是不会让她跌下来的。 琳儿笑了,她笑的原因有两个,杜弃的速度,和杜弃的表情。杜弃的速度依然迅速,杜弃的表情没有怀疑。对她来说,只要这两样在就已足够。 琳儿轻声说道:“走。” 走哪里她没有说,她也不想说,去什么地方只有她知道即可。杜弃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只狗,狗是不问主人去哪里的,只会跟着主人走。 杜弃确实像狗一样,没有问,可是陆云徵月却说话了:“走哪里?” 琳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想留给杜弃一个温柔女人的影子,她淡淡道:“长山客栈。” 琳儿的脚步已跨出小屋的门,杜弃跟在她身后,可是陆云徵月却没有跟上来。 琳儿回过头,道:“你为什么不走?” 陆云徵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去那个地方。” 琳儿道:“你不想见到童四爷吗?” 陆云徵月摇摇头,道:“见到又如何见不到又如何……我想过了,一切随便吧。” 琳儿盯着陆云徵月,忽然笑了,她轻轻的呼喊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圣大,他有着一张猥琐的脸。琳儿淡淡地吩咐着圣大:“好好照顾陆小姐。” 圣大的口水已经流了出来,拼命地点头头。 琳儿转身看着陆云徵月,道:“你还不走么?” 陆云徵月瞥了一眼圣大,依旧摇头。 琳儿已经走下了山坡,杜弃却没有动。他转过身盯着圣大,道:“如果她有什么闪失,下次见到你你会死的很难看。如果下次见到你你已经死了,那么你的骨头都会变成粉末。” 说完这句话,他就向琳儿追去。 圣大擦着头上的汗水,他见识过杜弃的剑,所以他很害怕。甚至故意远离了陆云徵月一段距离。 陆云徵月虽然睡了一个晚上,可现在她又感到累了。她伸展着胳膊忽然间又想睡觉,只是眼前多了一个男人,让她比较害怕。 她想起那个喝酒的青年,想起他的执着,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有时候思念也是一种幸福。她幸福地笑了。 春天的阳光,很是明媚,照在人的身上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 小草虽然长得不齐,可是它却已经倔强地破土而出。大地虽然还是萧索,小草却满是朝气。 就像那些奔波的青年,明知道奔波的路上有许多凶险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奔波。 朝气,奔波。 只要是一个有目标的人都会有这两样东西,并坚持下去。 因为他们明白坚持下去不可能的也会变成可能。 在路上。 树叶已经绿了,河水开始流淌,上面覆着的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融化。 霍忌很喜欢看这些绿色的植物,很喜欢听叮咚的泉水。 绿色代表生命,奔流的泉水象征不停的生命。 看到这些他仿佛就看到希望,而看到的希望就在他的眼前,在他所走的路上。 他怎么能不兴奋呢? 春天常常让人兴奋。霍忌像个小孩子一样沿着河岸奔跑,阿雅静静地看着,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子。他的姿态实在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他的欢笑也实在不是一个男人有的,他的手舞足蹈更像一个三岁的娃娃。 霍忌大声呼喊着,直直地躺在了草地上,上面的石子压的他很痛,可是他还是笑了出来。他抬头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天上的一切,飘浮的白云,碧蓝的天空。明朗、清澈,这些是不是象征每个人都会明朗、清澈呢? 阿雅就像一个乖巧的媳妇,静静地坐在霍忌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欢喜地看着霍忌,好久,忽然说道:“如果永远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听到这句话,霍忌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知道永远也不可能这样。 霍忌站了起来,脸上虽还留有微笑,可已与先前不同,先前的是纯粹的笑容,没有一丝成分,现在却好像多了一丝男人的苦衷。 河水不深,可是霍忌还是在阿雅的固执下,把她背了过去。 河的另一边,已经没有草。似乎这条河也在对霍忌说,走过这条河,再走别的路——就没有这里的风景。 霍忌留恋几眼,然后跨步向前走。只要活着,就得不停地走,如果不走,不仅不会办成他想办的事,而且自己也会觉得没有意义。 山坡,有一个小屋。 一个经常看到这个小屋的人看到这样的屋子会想到什么呢? 霍忌看到这个小屋首先想到的是朋友,一个经常喝酒的朋友。 然后他又想到温馨,小屋虽然破败,可她给人的感觉却是温馨。 他本来已经不想上去了,可是那个小屋吸引着他。他想这个小屋也一定是寂寞的。 寂寞的人看到寂寞的物总是会有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同情。霍忌看到小屋才知道自己也是寂寞的,只是他的寂寞很少有人能看出来。 霍忌的心也许不在前面的小屋,而在脚下的路上。他低着头打量着去小屋的路径,阿雅忽然轻呼了一声。她发现了一个摸过她身体的人。霍忌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圣大,圣大也看到了他们。 阿雅愤恨地问:“混蛋,你在这里干什么?” 圣大嗫嚅道:“照顾陆小姐。” 霍忌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份喜色,喃喃道:“陆小姐,难道是陆云徵月?” 圣大忙不迭地点头。霍忌急步向上奔去,又忽然停了下来,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这不是狄杀的小屋。” 圣大愕然,茫然地点着头。 霍忌皱着眉头,道:“这是道长的小屋。” 圣大点头。 霍忌有些不解,道:“陆小姐怎么会在道长的小屋?” 圣大擦擦头上的汗水,道:“是平……琳儿送来的。” 霍忌看看那座孤零零的小屋,谁也不知道它经历过多少风雨,许多比它结实的地方也许都消失了,可是它还在。 霍忌站在小屋的门前,他深深地呼吸,因为他不想看到美丽的女人失态。 陆云徵月推开门时霍忌正在张大嘴吸着空气。 陆云徵月的脸上少了一份笑容,多了一份稳重。以前霍忌常听这个女人笑和她吹的笛子,现在这个奇怪的人忽然身着一件破烂的衣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美丽的女人,男人都是比较兴奋的。兴奋的最大特症就是忘记说话。 陆云徵月浅浅一笑,轻声道:“你好。”轻轻的一笑,霍忌已经醉了,他想起女郎中的那里,和这里差不多的一个小屋里那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有一句话曾经他说过: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霍忌笑道:“你变了。”陆云徵月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变,可能现在我才正常。” 她的声音很轻,可只有听懂的人才会明白这句话的苦衷,“我没有变,可能现在我才正常”。很普通的一句话。可是有谁知道这句话的心酸。她的本性本是今天这样稳重的,可是她却一直为某些事而不得不做出妖娆的模样。 霍忌笑嘻嘻的模样并没有在这时出现,的确,遇到一个高贵的女人,是没有人再有那种想法的。霍忌道:“恭喜你,恭喜你终于正常了。” 陆云徵月点点头,道:“谢谢你。” 第55章 阿雅忽然哼了一声,道:“她是第几个啊?”霍忌愣了一阵,才知道阿雅在说什么,无声地笑笑没有理会。 阿雅虽然很气愤,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的美。她的衣服虽然很破烂,可是她的美丽丝毫不受衣服的影响。她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可是疲惫也无法阻止她的光芒。 阿雅忽然有些自惭形愧,尽管她长的不太漂亮,可她一直觉得自己气质是没有可以比拟的,可是现在才知道她的气质和这个一比,立刻黯然无光。 陆云徵月冲阿雅笑笑,道:“你好。”阿雅点着头,想说什么话,却已因为惊呆而说不出来。 霍忌忽然问道:“你在等人么?” 陆云徵月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神情已在说明,霍忌说的很正确。 霍忌道:“你是在等狄杀。” 陆云徵月依旧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神情依旧肯定了霍忌的所说。 霍忌叹了口气,道:“狄杀不会来的……”霍忌看一眼陆云徵月的神情,接着说,“道长去了长山客栈,而且童四爷也好像去了那里,所以狄杀也会去那里。” 陆云徵月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要去长山客栈?”霍忌转身,看刚刚走过的那条河,轻声道:“如果我不去,那他们也太没有意思了。” 陆云徵月道:“你能带上我么?”霍忌愣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刚变得正常……” 陆云徵月苦笑道:“人生的路如何走也许永远不会由了自己。” 第四十一章灵堂 小屋旁边只剩下一个人,圣大。他已经很累了,可是他还是不敢向小屋里那张硬板板的床走去。 小屋虽然破败,可是却比皇宫都让他畏惧。如果不是畏惧,他早已冲进去把躺在硬板床上的那个仙子一般的女人污辱,想到这里他猥琐的脸上多了一抹猥琐的笑容,那张有些歪斜的嘴流着垂涎的口水,他流着口水的嘴忽然破口大骂起来。他在骂霍忌。 道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圣大的背后,他和蔼地笑着静静地听圣大的咒骂。圣大没有知觉,兀自咒骂不停。过了好久,他可能骂累了,他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下,他躺在了地上,然后便看到了笑眯眯的道长。圣大立刻翻身跪倒在地,然后恭敬道:“道长。” 他的脸很是恭敬,可是他的心里却在咒骂道长像个鬼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同时也在害怕,幸亏他刚才没有说一句对道长不敬的话。 道长望着霍忌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好久,他轻轻地说道:“你的针还在么?” 圣大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他的针,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诡异的色彩。这是一根很奇怪的针,针的中央竟然是空心的。 道长捏在手里,观察了好久,喃喃道:“希望这根针会给霍忌带来不幸。” 笔直的白杨树上挂满白色的纸条,树的脚下洒着无数的纸钱,大门的一侧贴着一块很大的白布。许多往来的人头上绑着白色的布条。一条十字路口在点头一堆火。 霍忌怔怔看着长山客栈奇怪的景象,喃喃道:“又有谁死了?谁的死又能有这么大的派场?” 白杨树上已经没有隐藏的护卫,可这并不能说明这里已经放松警惕。这里本就不是一个放松警惕的地方。 阿雅紧张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霍忌道:“长山客栈。” 阿雅吓得花容失色,对她而言,长山客栈这个名字已经是可怕。 那座精致的别墅上面也挂着像是招幡布一类的东西,随着轻风左右摇摆,虽然白天,可给人的感觉比黑夜都要可怕。 大门处站着一个人,他披麻戴孝,他的脸也许多白色东西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可怕。 霍忌忽然冲阿雅笑了笑,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阿雅顺着他的眼睛看到了正在盯着霍忌的十三郎,可是她觉得这个的眼睛并不是在看霍忌,更多的目光是在她身上。她忽然有些紧张,低声道:“不知道。” 霍忌笑笑,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大魔头,十三郎。” 阿雅抓霍忌的胳膊更紧,她的嘴唇紧咬,因为她怕十三郎的眼神。他的眼神好像有一种狂热,很特殊的狂热,好像是一种兴奋的光芒,可是又没有人明白为什么这里死了人他还这样兴奋。阿雅不知道十三郎兴奋的原因,可是霍忌却知道。 他笑着走了过去,淡淡道:“我以为这场面是为你摆的。” 十三郎摇摇头,道:“宫本先生的葬礼今天举行,欢迎你的到来。” 霍忌点头,然后走向未知的危险。 十三郎似乎一直在等他,霍忌走进来,他便吩咐人把这道门给关上了。 既然来到这里,那么拜见一下曾经是这里的主人也是应该的。宫本先生的灵柩就在那个长着竹子的石楼旁边。 霍忌看着画像上的宫本,他那张曾经不可一世充满威严的脸已经没有曾经的光芒,曾经的辉煌也变成了棺材里的一堆腐肉,甚至他连头都没有。他想笑,可是他没有笑,因为他看到了酒井小姐在看他。他向酒井走了过去,说道:“节哀顺便!” 一句很普通的话。 霍忌感到的是可笑,阿雅却觉得可怕。 霍忌看着铜盆里的蓝色的火苗,忽然有种狂热,仇恨的狂热。他愤恨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出现了。童四爷的神色说不清的疲惫,不停地打着呵欠,似乎很困,经常吸食鸦片的人通常看来都是很困的。霍忌也向他走去,冲他微微地笑着。 狄杀道:“你不该来。” 霍忌笑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狄杀道:“你来了你可能就走不掉了。” 霍忌道:“我来了就不计划走。” 霍忌忽然想起陆云徵月,他冲狄杀笑道:“你得谢谢我。” 狄杀道:“为什么我要谢谢你?” 霍忌道:“因为我给你带来一个人。” 狄杀道:“什么人?” 霍忌道:“一个你朝思暮想的人。” 狄杀愣在那里,眼睛看霍忌的身后,良久良久,忽然怒道:“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霍忌奇道:“为什么?” 狄杀道:“你不应该带她来。她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时刻,你却让她又失去了她的时刻。” 霍忌转过身,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该带她来。因为她已经站在了荒木的旁边。荒木满脸的横肉,高傲地谁也不看,可是他的手却紧紧握着,似乎随时都在提防着每一个人。 霍忌的眼睛停在琳儿身上,琳儿浅浅地笑着,胸膛不住起伏,呼吸声清晰地能让人听见,听见就是诱惑,诱惑就是无法把持。霍忌盯着她,小声道:“你就像一条母狗,无时不刻希望男人上你。” 杜弃的脸比琳儿的脸变得还快,盯着霍忌,冷冷道:“如果你收回你刚才的话,你还可以活下去。”琳儿的表情也忽然庄重的像是一个很有贞节观的烈女。霍忌哼了一声,和杜弃对着眼睛,好久,忽然叹道:“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刀生锈还可以用血来磨亮,可是一个人的心若是锈了,就永远不可能亮了。” 杜弃眼角抽搐,他用力握紧身上的剑,显然是不想因为激动而发抖。 酒井看到杜弃手中的剑,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奇怪的神色。她看了半晌,然后低下了头。 霍忌向荒木走去,荒木的眼睛直射过来,像毒蛇一样。荒木见识过霍忌的身手,所以不敢大意。他的脚向后轻轻地移了一步,然后他的身体便处在了最佳搏斗的姿势,任何的攻击他都有周旋的余地。霍忌没有攻击他的意思,而是过去对陆云徵月说道:“狄杀就在那边,你可以过去。” 陆云徵月摇摇头,道:“我不过去。” 她的话让霍忌感到很意外。她又接着说:“我来并不是见他的,如果我是见他,我可能就不会来这个地方。” 霍忌道:“可是早上是你要求我带你来的。” 陆云徵月笑笑,道:“如果早上我不让你带我来,你也可能就不会来。我早上来其实是想让你也来。” 霍忌忽然明白了,原来陆云徵月在那个小屋就是在等待自己的到来。他忽然感到可笑,因为他知道这一定又是琳儿的把戏,他们怕自己会不来这个地方,所以留下一个美丽的女人。他摇头苦笑,一是苦笑自己的大意,二是苦笑那些人的可笑。就算这里是地狱他也会来的,用不着用什么女人来做诱饵。 人,总是以自己的行事作风衡量一切人。 霍忌叹了口气,站在了这一排人的最后。阿雅紧紧地捉着他的手。 棺材是黑色的,就像宫本先生曾经走过的路一样。上面有一盏很吸引人的灯盏,纯金古佛灯。霍忌不相信,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相信。因为酒井和琳儿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仇恨。 前来凭吊的人也没有多少,霍忌很快就知道其实这个灵堂并不是让人来凭吊的,因为他没有看见一个军官。很明显,这个葬礼其实就是为来到这里的这几个江湖人设的,也许这个葬礼会成为他的葬礼。 酒井离开了灵堂,十三郎站在灵堂面前,开口道:“各位朋友,远道而来,十三郎感到不胜荣幸。如果各位感到累了,可以到前院休息。我们一定会以最大的热情款待各位。” 十三郎将许多人招待到前院的客房里,霍忌的黄昏时分向石楼走去。 棺材前的铜盆里满是纸的灰烬,风吹过,纸灰便随风而起,在风中狂舞。 霍忌呆呆地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第56章 那些纸灰被风吹的已经没有一点。肆虐的风依旧不依不侥地吹着铜盆。 夜,已经来临。霍忌站在这里一直在等夜的来临,现在他等来了夜,所以他开始等人。 人,是不是也会像夜一样,只有肯等就会来临? 一身缟素的酒井从黑暗中走来,她看到霍忌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只是淡淡道:“你已经来了很久了。” 霍忌微微点了点头。 酒井道:“你知道我会来?” 霍忌点头,不说话。面对这个女人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对不起她。 酒井看看烛光中的棺材,她经历过很多事,不怕死人,可是这顶黑漆漆的棺材却让她有点害怕。她的眼睛看向别处,她不想看这顶棺材。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苦涩,甚至有几分情感在里面:“你不该来。” 霍忌点头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酒井道:“你来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霍忌笑笑,道:“你不也希望我走不了么?” 酒井抬起头看霍忌。 霍忌脸上依旧是苦涩的笑容,道:“我不是傻瓜,许多事我都明白。你搞这个葬礼其实就是为了让我来,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否则你也不会轻易地放我走。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当初你就不可能放我走。” 酒井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哽咽道:“你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听说过你们中国的一句俗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霍忌道:“中国还有一句俗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酒井道:“我佩服你的胆量。” 霍忌冷笑道:“可是我却愤恨你的胆量,千里迢迢赶来中国就为杀中国人。” 酒井没有说话,只是身体有些发抖。 她忽然想靠在眼前这个男人宽大的胸膛上。 她曾经靠过,那里有温暖的感觉。 现在她还想寻找那种温暖,可是却没有了她屠杀中国人的胆量。 夜里的风总是很大,很大的风常常让人的心神不安。 风太大,吹灭蜡烛。酒井虽然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可是却怕黑夜,在烛光消失的刹那,她控制不住一声惊呼,然后跌进了霍忌的胸膛。 他的胸膛还是那么的柔软,可是温暖的胸膛可以维持多长时间呢? 世间的许多事何尝不都是这样,美好的东西,带给自己温暖欢笑的东西,他们的存在着往往如同昙花,来得快,去的也快。酒井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因为再温暖的胸膛也有僵硬的时候。 霍忌摸摸她的长发,轻声道:“你很害怕。” 酒井离开了他的胸膛,想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十分坚强,道:“我不怕。” 霍忌喃喃道:“你确实不怕,棺材里摆放的这个人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你有什么害怕的。可是,你却——确实是害怕。” 霍忌的话就像是一根针,深深地刺进酒井最脆弱的地方。 霍忌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抓住了另一只手,轻声道:“你害怕可以说出来。” 一只宽大的手,像他的胸膛一样,有着温暖的感觉。酒井的泪水已经滑出眼眶,可是没有人会看到,因为漆黑的夜里是什么也不会被人看到的。 霍忌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想杀杜弃?” 酒井似乎呆了好久,才想起回答这句话:“你怎么知道?” 霍忌道:“因为你想给死去的人一个交待,棺材里的人虽然死了,可是他活着的时候最想杀的一个人就是拿着杜弃手里那把剑的人。” 酒井沉默着,男人沉默表示默认,可有时候女人沉默她表达的意思也是默认。 霍忌道:“你最好不要杀他。” 酒井道:“为什么?” 霍忌道:“因为你杀不了他……而且那把剑其实也不是他的,虽然在他手里,可是那把剑不是他的,那把剑其实一直在我身上。” 酒井道:“可是我却没有见过你身上有这把剑。” 霍忌笑笑,道:“你……我当时对你无礼之时,其实就是想让你看清我身上其实并没有你想要找的剑,我不想让你看到你自然看不到。” 酒井道:“其实你早就发现我是想要杀你的人。” 霍忌点头道:“我早就发现了。” 酒井道:“可是你却没有杀我。” 霍忌道:“因为你也没有杀我。” 酒井道:“如果我当初要是杀你呢?” 霍忌看向棺材摆放的位置,道:“那么可能你也会躺进这么样一口棺材里。” 酒井忽然有些黯然,霍忌又道:“不过,如果你过几天杀我,可能躺在这口棺材里的人就会是我。” 酒井黯然的神情忽然多了一丝欣慰,她不知道霍忌刚才这句话是指他已经逃不出的她的手心,还是他心甘情愿地死。至于什么已经不重要,她听到这句喜欢的话就已足够。 霍忌用力握握酒井的手,道:“你的手真柔软。” 酒井低声笑道:“你的手很温暖。” 霍忌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酒井还想说什么,可她也什么也没有说。 幸福的时刻也许只有片刻,那怕是一条很短暂的生命,他也总有幸福的片刻。片刻对于江湖人来说,那已足够,甚至会感到奢侈。 霍忌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让酒井心凉,作为一个特工最能理解的就是人的心情。 霍忌开口了:“你恨平田善武么?” 酒井犹豫半晌,因为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她小心地说道:“现在她叫琳儿。” 霍忌道:“你恨琳儿么?” 酒井道:“我为什么要恨她?” 霍忌道:“因为杀宫本的人她也有一份。” 酒井也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有些紧张,好久,答道:“恨。” 霍忌道:“你会杀她么?” 酒井思考着,道:“不会。” 霍忌道:“为什么?” 酒井道:“没有为什么。” 霍忌点点头,松开了酒井的手,轻声道:“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酒井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向前面的院子走去。 霍忌在黑暗中站着,他向棺材那里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之后一动不动,他眉头紧皱,可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他似在思索什么问题,可是也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思索。 他忽然感到这个世界太过残酷,而残酷的原因竟然是不可揣摩的人心。 酒井没有对他说一句假话,都是真话,可是这些真话让霍忌更加觉得人心无法揣摩。 酒井在离开灵堂的路上,还奇怪霍忌问她的那些话,她以为霍忌是想以她对杀父仇人的态度来决定他的态度。 霍忌心里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一件与仇恨无关却与人心有关的事。 霍忌几乎已经忍不住想说出来,可是他忍住了,尽管他忍住,可他还是让酒井先离开这里,因为他怕他控制不住说出他心里想的人心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铜棺 朱铁匠已近七旬,头发发白,因常年饮酒,所以脸色红润,他的身体倒也强壮。 战乱岁月,什么生意也不好做。他记得三十年前,他的铁匠铺绝对是这里最火的一个铺子,可现在——三年来他只打过七把刀、六柄剑和两个锄头。他已经失去再把这个铁匠铺做下去的想法。 三十年前这个店铺养活着二十多号人,可现在这里已经剩下四个人。他看看满是老茧的手,忽然叹了口气。他已准备把一些私房钱拿出来一些分给他的徒弟们,让他们自谋生路。想到这里他便向铁匠铺后面的房舍走去。 他的步伐还向年轻人那样,他觉得他还可以养活自己。 朱铁匠推开门,忽然愣住了。他的房间从来没有人进来过,可是此刻房屋的阴影处却好像坐着一个人。朱铁匠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他刚才还矫健的步伐忽然变得慢了,甚至他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颤巍巍对从在阴影中的人,说道:“这位壮士,你走错地方了,如果你想打劫,你应该去附近的客栈或者附近的山头占山为王。老朽已经一把年纪,除了有几根老骨头外实在没有入眼之处。” 朱铁匠虽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那人的那双闪烁光芒的眼睛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轻声道:“我不是来打劫的。” 朱铁匠听来者不是来打劫的,也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不解之处,问道:“那壮士……” 朱铁匠忽然不说话,因为桌上忽然多了两件东西,两颗黄灿灿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球。朱铁匠别的认不得,可是黄金却是看一眼就能认出的。乱世黄金,最为珍贵。朱铁匠的眼里已经开始冒光,他见过黄金,可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如此贵重的黄金,可是现在在他眼里贵重的东西就摆在他屋里的桌上。只是黄金的形状有些奇怪,它不是方的也不是长的,而是圆的,像球一样圆。 朱铁匠贪婪地看了几眼,才把目光转向阴影处的人。他想记住这位出手阔绰的壮士。那人也似乎想让他记住,微微向上抬了抬头,一张很慈祥的脸,脸上有着和蔼的笑容,他微微笑道:“老人家,你的体格真是强壮啊!” 朱铁匠佝偻的身体不自禁地向上挺挺,驼着的背也突然消失了,满脸精神之色,道:“当然。” 那人道:“老人家高寿?” 朱铁匠道:“再过一个月就七十了。” 那人道:“是到了该享受晚年美好生活的时候了。” 第57章 朱铁匠看看摆在桌上的黄金,道:“这位壮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人淡淡道:“是有点事,可是看老人家年纪已到古稀之年,实在不忍心打扰老人家享清福的美好时刻。” 朱铁匠哈哈笑着,同时猛拍胸膛,以示自己现在强壮的还像一头牛。可是他却在猛拍胸膛后耐不住咳嗽起来。朱铁匠干笑,道:“酒这东西就是不能多喝,喝多了就是容易咳嗽。” 那人没有说话,朱铁匠又道:“你就放心我的身体,一个靠身体吃饭的人他绝不会轻易地倒下。” 那人沉吟好久,道:“也实在是我找不着像你这样的铁匠铺,否则我一定不会扰老人家清福的。” 那人看着朱铁匠,久久,道:“我想让老人家给我做一口棺材。” 朱铁匠愣在那里,以为自己真的老了真的聋了,没有听清这句话。那人又开口了:“老人家眼不花耳不聋,没有听错。” 朱铁匠非常遗憾地看看桌上的黄金,言语间说不尽的惋惜:“如果我要是木匠就好了。” 那人道:“如果我要找木匠就不会来找老人家你了。” 朱铁匠睁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以为遇到了疯子。 那人淡淡地笑着,等朱铁匠的表情不再那么惊愕,才缓声道:“我要做的棺材必须得铁匠做,因为棺材不是用木头来做的,而是用铜,用铜给我做一口棺材,铜棺。” 朱铁匠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事情,半天,讷讷道:“为什么要做铜棺?” 那人道:“因为铜棺会让人难忘。” 朱铁匠忽然笑了,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而且一定是一个威名四方的人物。他想人难忘,一定是想让家乡的人永远记住他。确实做一口铜棺的确很难让人忘记。 那人看朱铁匠含笑的脸,问道:“老人家愿不愿意做?” 朱铁匠道:“愿意,只是……” 那人和蔼地笑着,道:“钱不是问题,桌上的黄金只是酬劳的一小部分,等你把棺材判定以指定的地方,我会给你另一部分的。” 朱铁匠点头,眼睛骨碌转着看桌上的黄金,被皱纹包围的那双眼里满是笑容。他兴奋了好久,才问道:“棺材做好,我应该送到什么地方呢?” 那人抬头凝视着从窗户缝隙间洒进的阳光,一字一顿道:“长山客栈。” 对于朱铁匠这样打了一辈子铁的老人,长山客栈在他认为只不过就是一个客栈,所以爽快地答应了。朱铁匠兴奋的总是过半天才想起问下一句话,他摸着因兴奋而流出来的口水,道:“长山客栈怎么走?” 那人道:“到时会有人带你去的。” 那人脚步已经抬了起来,他已准备离开这里。 朱铁匠忽然问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沉吟半晌,道:“你就叫我道长吧!” 朱铁匠喃喃道:“道长。”他喃喃自语一番,抬起头时自称道长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朱铁匠摇着头自怨自叹道:“看来我真的老了,眼花的厉害。” 他把桌上的黄金藏起来,喘着气,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冒出来,如果带着黄金逃走,把私房钱分给那些徒弟,然后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离开这个地方,那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 他忍不住为自己这个想法叫绝,那样即不会再见到这个奇怪的道长又可以卷财而走。实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他不仅得意,而且佩服自己的头脑。他推开门,想出去和他的徒弟们说一下今天晚上离开这里的想法。 这世上像朱铁匠这样的傻瓜一定不少,他们很傻,却偏偏认为别人才是傻瓜。 他满脸的兴奋之色,他来到前面的店铺,咽口唾沫正想宣布这件“大事”时,忽然他的大徒弟轻轻地拉他的袖子。 朱铁匠怒道:“干什么,没大没小。” 他顺着大徒弟的手看去,火炉旁有一个没有头发不停喝酒的人。朱铁匠小心翼翼地靠近火炉旁的人,才发现这个人只有一只耳朵。 朱铁匠看着一只耳朵想控制,可他控制不住,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你是谁?” 那人头也不抬,道:“了空。” 朱铁匠强作镇定,小心问道:“这位……壮士,你是想打刀还是打剑?” 了空道:“我不打刀也不打剑。” 朱铁匠道:“那你……” 了空道:“我在等。” 朱铁匠愕然道:“等?” 了空点头道:“等一口棺材。” 朱铁匠忽然明白了这个只有一只耳朵的人在说什么,立刻吩咐左右的人鼓风吹火抡大锤。 了空起身向一个阴暗的角落走去。 长山客栈东面,那里有一扇很大的铁门,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关着什么东西。这个大门是长山客栈最神秘的一个地方。大门一侧有一个炮台,这个炮台是长山客栈唯一一个炮台。从外面看这个炮台好像没有一个人,可是如果持这种想法敢靠近这个炮台的人他可能就会面临到不幸。 不幸在这里就是死亡。 炮台上有手持机枪的枪手,分四面观察着长山客栈的一切。 而此刻却有一个人在黑暗处察看着这里。因为这里曾经关押过童四爷,而他现在又找不到童四爷了。 一道黑影忽然从炮台上一个士兵的眼里消失,他揉揉眼睛以为他自己眼花了。他睁大眼睛重新看刚才有黑影闪过的地方。探照灯也射到那里,可是这时他忽然感到脑袋一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其它几名士兵可能感到危险,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的时候就都像刚才这个士兵一样晕过去了。 大门“隆隆”响着,露出一条窄缝,然后那个身影进去了。进去他还喃喃自语道:“这个铁门竟然有三尺多厚。” 童四爷果然在里面,真皮沙发,花纹地毯,看起来极尽奢侈。还有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童四爷搂着她们,嘴上叨着大烟吞云吐雾。他的嘴在享受大烟的美,他的手却也在享受女人的柔软,像他这样的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享受才最重要的。 那个黑影走进屋里,童四爷便睁开了那双老鼠般的眼睛,笑道:“花道长。” 道长的脸在笑,可是眼睛却在打量那两个丰满的女人。 童四爷道:“道长借我的金胆,现在该还我了吧!” 道长盯着童四爷,轻声道:“会还你的,可不是现在。” 童四爷笑道:“我倒不是催道长还我两颗金胆,而是觉得道长的行动实在奇怪。甚至我觉得是多余。” 道长冷哼一声道:“我倒觉得并不多余。如果给一个死人一口铜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会忘记的。”道长目光闪动,紧盯童四爷,“如果童四爷以后想对我有什么想法,可能想到铜棺也就不会再有想法了。” 童四爷哈哈笑道:“我一个靠鸦片度日的人实在没有道长的精神和精力。”说着一阵叹息。 道长看童四爷吸大烟的样子,脸上浮出笑容,因为童四爷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在靠鸦片度日,对他来说的确已经和废物差不多。 童四爷道:“你肯定霍忌会躺进那口棺材里么?” 道长思索好久,道:“有七成的把握。” 童四爷哈哈笑道:“有七成的把握对于花道长你来说,已经是肯定了。当年道长只有一成的把握,不是照样把太行山烧成灰么?” 道长嘿然道:“如果不是童四爷当时故意把山的到处都布满稻草我也不容易那么轻易就放了那把火。” 童四爷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后的女人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童四爷干咳道:“当年道长的举动令我现在都好奇的不得了。” 道长狠声道:“如果不是那个混蛋占着那个女人,我也不会让他死。” 童四爷忽然道:“如果你愤恨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呢?” 道长眉头紧锁,思索着,好久道:“如果他活着,那我愿意再破财为他订做一口铜棺。”声音恐怖之极。童四爷没有表情,只是含笑看着他。 童四爷忽然轻声道:“其实你很害怕。” 道长哼道:“我怕?我要是怕就不会放当年那把火。” 童四爷道:“如果你不怕,你就不会想办法杀霍忌。” 道长忽然怪笑道:“我想应该怕的是你童四爷,否则你也不会给酒井出谋划策地想出突然间给那个死去的日本人办什么葬礼。” 童四爷闭上眼睛陶醉地吸着大烟,好久,道:“你知道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道长道:“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谁还有谁能想出这个绝妙的主意,而且你还居住在长山客栈最为安全的地方。可想而知你的计谋对日本人还是有用的。” 童四爷沉吟着,道:“如果那个人没有死,你也有把握杀了霍忌么?” 道长低头,盯着脚下的花纹地毯,道:“有七成把握。” 童四爷把烟枪递给他身边的女人,犹豫好久,才说道:“如果他真的没有死的话,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来对付你……” 道长打断他,道:“童四爷用词好像有点问题,他如果没有死,他对付的应该是你我。” 童四爷笑着,不和道长在这种词语争执,道:“如果你想杀霍忌,其实把另外一个人也应该杀掉。” 道长道:“谁?” 童四爷的小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光芒,道:“杜弃。” 道长思索着,因为他也发现杜弃这个人奇怪,他曾派过很多人调查杜弃,可是从来没有调查出他来自何地。 第58章 这世上每个人出生都是会有记录的,可是杜弃没有记录。一个没有记录的人多少会引起人的关注。 童四爷道:“他手里以前是握刀的,可是现在却是一把剑,你知道那把剑曾经谁用过么?” 道长沉声道:“霍天弃。” 童四爷皱着眉头,道:“可是这把剑以前在霍忌手里。” 道长道:“现在却到了杜弃手里。” 童四爷笑道:“他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道长道:“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那把剑会到了杜弃手里?” 童四爷笑道:“因为有人在转移目标,把想杀霍忌的人的目光转移到杜弃身上。” 道长道:“这种做法是愚蠢的。” 童四爷摇摇头,道:“也许他是故意让人知道咱们有两个人该杀。” 道长道:“这不更是愚蠢。无论是谁也知道明箭比暗枪难防。” 童四爷道:“可是你应该明白杀两个人总比杀一个人要费点手脚。” 道长点头,道:“他是想告诉我们,如果想杀霍忌必须也得把杜弃杀掉。” 童四爷点头,因为道长说的和他心里想的正好一样。 道长道:“而杜弃这个人是很难被杀死的。” 童四爷道:“一个无情无欲的人的确很难被杀掉。” 道长忽然笑了,因为他想起了琳儿,道:“以前他确实没有情欲,可是现在他有了,一个心中多了爱,他做事就会有所顾忌。一有顾忌,他也就不再那么牢不可破,他就有了缺点。” 童四爷点头,然后哈哈大笑。因为他也知道杜弃已经变了,一个变了的人他身上的缺点也就明显。 道长似乎心中也没有了什么值得忧虑的事情。他站起身走向那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 霍忌静静地坐在长山客栈的客房。客房里的摆设很让人舒适。他坐的地方,有一杯酒。琥珀色的光泽,听说这种酒是好酒。刚刚有人给他送来的,虽然送酒的人没有说谁送的,可他知道一定是酒井。 霍忌本来没有喝酒的习惯,可是现在他却端起了酒杯。因为这酒是酒井小姐送来,他欠她的,就算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倒进肚里。 其实就算酒井不送来这杯酒,他也会自己找酒喝的,现在他的心有点乱。因为他就要杀人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杀掉那些该死的人。 不知道,让他心乱。未知的事,让他心乱。 而他不想让心变得乱,所以举起了酒杯。这是狄杀教给他的,狄杀心乱的时候常常靠喝酒来压抑心中的烦乱。 第四十三章三个女人的戏 酒的味道是辣的,只有会喝酒的人,才会品出辛辣之中的醇香。 醇香的酒已入愁肠,酒杯空空,摆在了桌上。 一双宽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酒杯,似乎还想喝一杯,可是杯也空,酒也无。 “咚,咚。” 霍忌没有吱声,可是门却已开了,一只白晰光滑的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 灯光已灭,屋里有月光。 月光虽暗,可还是照亮了那只没有瑕疵的手。 伸进来的手就像是一粒昂贵的珍珠,她并不因黑暗而失去她的光芒,反而因漆黑的夜更显夺目。 这世上有这样一双手的女人实在不是很多,霍忌仅仅是看到了一只手,可已知道是谁来了。 陆云徵月,只有她的手才会没有瑕疵,才会在黑夜中也有光芒。 款款走来,让人疯狂。 月光在她面前就像是少女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轻轻依偎在她的身上。 究竟是月亮的光辉让她显得更美,还是她让月光显得更为柔和? 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给这种奇妙的场景武断地下一个答案。 浑圆的脚踝轻轻踩在柔软的花纹地毯之上。 无论任何女人,无论她如何美丽,身上都会有一点不足之处,许多人的不足在她们的脚上,可是她的脚却比别人引以为傲的脸都要美上千倍。 本来只要是人,她的脚就会因走路而让她脚沾染一丝的汗臭,可是她的脚却仿佛飘着花香,甚至比花香都要香上几分。 霍忌的鼻子微微皱起,似乎闻到了比刚才美酒更要香的东西。 她脚上没有鞋,因为鞋会掩掉她脚的美。 黑白分明的眼下清澈而透明,这双眼睛此刻在看着霍忌,似乎是这双眼睛说话了:“你为什么灭了灯?” 霍忌深吸一口气,道:“灯是用来照明的,可是我现在看得很清楚。” 那为什么不点上灯看得再清楚一点呢?霍忌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也在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他不敢说,因为说出就不可能拒绝。 陆云徵月微微叹气道:“可是不点灯会让外面的人乱想。” 霍忌道:“既然不点灯,你就不应该进来。” 陆云徵月皱眉道:“可是我在进来之前,这里是亮着灯的。” 霍忌道:“可是现在已经灭了。” 灭了?岂不是在暗示此刻她就不应该进来。也许普天之下只有霍忌这样的傻瓜对着这个女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陆云徵月忽然咬咬嘴唇道:“我进来就不计划走了。” 他忽然想亮着灯,可是他很快又放弃了,因为灯光亮了就会更看清陆云徵月,看不清已让他无法把持,看得清会有什么后果呢?他不敢想象,所以他不敢开灯,可不开灯往往容易让站在门外的人乱想。 有些事情很矛盾,有些事情也很无奈。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会面对的。 霍忌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陆云徵月快点离开这里。 陆云徵月没有脱衣服,没有在月光中展露她完美的身体。霍忌松了口气。可是,她却坐在了霍忌的对面。一条修长光滑的腿从洁白的衣服下伸了出来,伸在霍忌的视力范围内。霍忌忽然后悔刚才喝的那杯酒,因为那杯酒此刻正在他的小腹处燃起一团火焰,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 那条在月光中发着光泽的腿让人忍不住遐想,到底里面有没有穿着衣服。 霍忌没有看她里面,可知道她里面肯定不穿着一件衣服,她诱惑人的时候里面一般不穿衣服。 她为什么诱惑呢? 霍忌知道她为什么诱惑。她诱惑是为了让狄杀愤恨。愤恨霍忌,霍忌就会多一个敌人。这是童四爷对她说的。童四爷还对她说,霍忌不死他就得死。 心里的苦衷,往往不是别人所能理解。 自己的痛苦,往往也不是别人所能体会。 她漂亮、她美丽,可是却不幸。因为她做的每件事情她都不想做,不想做——却偏偏要去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呢?只有处在这种痛苦中的人才会理解。 好在,她有一样是不愿做的,这样也确实如她愿,没有去做,这样就是陪男人睡觉。 也许这是最能安慰她的,因为只有这个她如愿了。 尽管许多男人知道她尽管对你诱惑,可是也不会跟你睡觉,很多人还是希望被她诱惑的,而且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住她的诱惑。她不知道霍忌是不是能抵挡住她的诱惑? 霍忌已经闭上了眼,因为他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忍受得住。 陆云徵月想笑一下,因为她的笑声一定可以令人无法拒绝,任何人的意志都是在她的笑声中土崩瓦解。可是她没有笑,她以为男人都是一副德性,可是这个男人好像有点不同,因为别的男人看到她并不忍受,可是他却好像在用力咬牙。 陆云徵月幽幽叹气道:“你好像在咬牙。” 霍忌点头,道:“如果我不咬牙我会做错事的。” 陆云徵月轻声道:“你不会的,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对我做过错事。” 她美,她美的让人窒息,可是却从来没有人碰过她,她的美有一种高贵,高贵的让人觉得不可触碰。可是这也是她的痛苦,如果她长得并不这么漂亮,长得普通一点,可能她就不会沦为这样一个不知在干什么的人。 霍忌不碰她并不是因为她那高贵的美,而是狄杀,在霍忌心里是没有高贵的,只有美与不美。 霍忌低声道:“你可以站起来么?” 陆云徵月没有站起来,只是她把露在衣服外的那只腿收到了衣服当中,她的衣服很长,足够把她的腿藏在衣服下面。她轻声道:“你可以睁开眼睛,我又不是鬼。”说完,她为她的话笑笑。 霍忌听话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不来你也就不会来到这里。” 陆云徵月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霍忌从桌子的下方拿出一壶凉茶,他的心还在猛烈地跳,他的血还在猛烈的烧,他需要将跳的、烧的平息下来。喝了一壶茶,霍忌好受了一点。他也敢抬头正视陆云徵月,不自禁地夸道:“你很美!” 陆云徵月显然已经听过很多这样的话,本来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会让她笑,可是霍忌的话却让她浅浅地笑了起来,并轻声道:“谢谢。” 霍忌忽然问道:“为什么?” 陆云徵月没有说话,他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很莫名奇妙,可她不觉得奇妙。 霍忌道:“是琳儿让你来的,还是童四爷?” 至于谁让她来的,已经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她已经来了。 霍忌苦涩地笑着,道:“其实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这样做,只是……毕竟是人,人都是有情感的,如果没有情感,我也不会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却跑到这个地方。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你现在的心情和我一样。可是有些事情我却不能不做,一个男人的责任,不可能推托得掉。” 第59章 陆云徵月怔怔看着霍忌,露出一个微笑,道:“你真的不简单。” 霍忌笑了,哈哈大笑,道:“你如果是男人,我一定会交你这个朋友。” 陆云徵月笑着看他,道:“可我是女人,我是女人你会怎么样呢?” 霍忌愣住,他的嘴角还留有笑意,可是他却已笑不出来,因为这句话明显是赤裸裸的勾引。霍忌摇摇头,道:“你是女人,我只能远离你。” 陆云徵月道:“其实女人也很喜欢交朋友的。” 霍忌道:“可是我却不想和女人交朋友。” 陆云徵月道:“为什么?” 霍忌道:“因为你是女人。” 陆云徵月没有说话,因为霍忌这句话已经把她想说的话都阻挡了。她是女人,女人意味着什么?女人意味着男人无法抗拒。 霍忌低声道:“你可以走了。” 陆云徵月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既然有人会“赶”她走。陆云徵月抬起头,咬着嘴唇道:“我不能走。” 霍忌道:“为什么?” 陆云徵月道:“因为我还没有完成我该完成的事。” 霍忌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忽然笑道:“童四爷一定是很怕死,所以才让你来。可是你来了也不可能阻挡他去死。他必须死,而且是死的很惨。”霍忌的脸上忽然多出悲愤。陆云徵月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一个经常笑的人悲愤起来竟也十分的可怕。她的眼角滴下两滴晶莹的泪珠,凄然道:“如果你想杀他,你必须先杀了我。” 霍忌看着陆云徵月,手虽在握紧,可是心却在融化,他不想看美丽女人的泪水。他长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杀你的。” 陆云徵月道:“可是我却会杀你。” 无论美丽女人说出多么可怕的话,也会让人觉得可笑,觉得不可信,甚至有几分动听。霍忌道:“你杀不了我的。” 陆云徵月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霍忌这句话是真话。 陆云徵月忽然站了起来,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的衣服也掉到了地上,一步一步向霍忌走来。霍忌脸色变了,他没有想到陆云徵月会突然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陆云徵月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荡妇。她的腰在扭动,她的臀在摆动,她的腿虽然没有张开,可比张开都有让人犯罪的动力。 她的声音很妩媚,妩媚的让人无法拒绝。 她做出这一切,好像不是面对只有男人抚才能做出。她做这一切已经得心应手,已经举手投足,她什么时候想做,她便做到了。她的喉咙也在发着声响,霍忌的喉咙上下翻动,因为这个女人太美了。 陆云徵月的脚一滑,然后她便向地上倒去,只要是男人就不会看着这么美丽的女人倒在地上的。所以霍忌的手已经伸出,这时陆云徵月忽然失声惊呼,就像是在突然之间遇到什么强暴的惊呼。 “啊……” 她的惊呼又忽然中断,就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捂住了嘴,而发不出声音。 霍忌的手刚触及她的腰,她的腰很光滑,就像是世上最好的绸缎——最好的绸缎也可能不及她的腰一分的光滑。在霍忌愣神的一瞬间,门开了。门开的瞬间,霍忌的手也开了,然后陆云徵月失去了支撑掉在了地上。她很疼痛地发出一声叫声,至于她的叫声有没有重要,已经不是重要的。 狄杀像凶神一样,他的手在抖,他的刀也在抖,紧咬嘴唇,脸色发青。掉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只有他——狄杀能碰。曾经有很多人看出她的身体,可是从来没有人敢碰她。可现在霍忌的手却停在了她的身上,而且好像她还呼喊着,渴望有人来救她,那中断的呼喊现在还在狄杀的耳际旁绕,那分明是反抗时被人生生地阻断了。 霍忌本来不想解释,因为他觉得解释也无用,可是他看到狄杀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看到的其实是个误会。” 狄杀不说话。 霍忌继续道:“她刚才好像要掉在地上,我扶了一把……” 狄杀森然道:“你扶她没有错,可是你扶她却让她的衣服也掉到了地上。” 霍忌只能苦笑,他想不到现在除了苦笑他还能干什么。 狄杀冷哼一声,道:“还有,你为什么把灯灭了,她进来的时候灯还是亮着的。” 霍忌还是说不出话。 狄杀道:“我本不该原谅你,可是……”可是什么狄杀没有说,可能是他还相信霍忌。可是他不能说出他还“相信霍忌”这句话,因为这句话说出来,躺在他怀里的女人就会以为“他不相信她”。 霍忌拦住要走的狄杀,道:“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一句没有多少词汇修饰的一句话,也许比霍忌刚才的许多解释强多了。狄杀的脸色有些缓和,可是陆云徵月却在这时低低地呜咽起来。 女人的泪水常常让男人失去理智。 狄杀狠狠看着霍忌,一字字道:“让开。” 霍忌抬起手,他想拍一下狄杀的肩膀。狄杀却握紧了刀,他的声音不容置疑,道:“让开。” 霍忌凝视着狄杀,叹了口气。 陆云徵月看霍忌,她的眼中还有泪水有闪烁。只是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滴再向外滚落。 霍忌看着她,她也看着霍忌,直到那扇门被一个人有力的胳膊摔上。 “砰!” 巨大的一声响,可能也是他心中巨大的愤怒。霍忌看着窗外,苦涩地笑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在笑,无论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欢喜,还是无奈的苦涩,他总是笑着的。也许就像他刚才说给陆云徵月的“世上的事并不会因为你脸上的愤怒而得到上天的垂青”。 上天不垂青何必要愤怒。 就算笑的苦也应该笑出来,笑脸总是会人希望的。 霍忌现在忽然还想喝几杯酒,酒也许不可能让他忘记刚才的事,可至少可以让他有一种精神上已经遗忘的自我安慰。 “咚,咚。” 门又被人敲起。 敲门声永远招人讨厌,霍忌还是没有吱声。因为他知道,如果是来找他的人,就算他拒绝,她们也一定会想办法进来。 又伸进一只美丽的手,霍忌却希望是只猪蹄,他现在确实希望自己能看到猪蹄也不想看见美丽的手。美丽的手虽然美丽,却往往会给你带来不幸。 她的人还没有进来,可是声音已经提前一步进来了。 陆云徵月的美让人窒息,可是这个人让人窒息的却是她的声音。极为柔媚的声音,她的笑声就像是许多女人在兴奋之时发出的呻吟。呻吟是最吸引男人的声音,比最动听的音乐都要美上千倍。 走进来的女人当然知道女人用什么声音最能吸引男人,用什么动作会让男人无法把持,什么样的姿势是男人拒绝不掉的。她没有脱衣服,因为她穿得就很少,虽然很少可是偏偏又很紧。所以她身上醒目的部位显得更醒目。 霍忌是一个男人,而男人看到女人最有诱惑的一面是不可能不看的。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看清了一切。 成熟的胸、纤细的腰、结实的腿。 女人只要有这三样,就足够了。有这三样的女人她们就应该感到满足,因为很多女人不可能同时拥有这三样。 月光下,她绷在衣服里的身体好像随时想要跳出来。 窗外是开着的,刚才霍忌感到热,便打开了窗户。所以有风吹了进来,风并没有吹走人身体内的火,却吹起了她的衣裳,她的身体虽然被那块绸缎紧紧地绑着,可是绑的很巧妙,正好风能吹得起来,贴在她身上的绸缎像是在提醒霍忌什么地方最诱人,因为那个地方正好有一块丝绸。丝绸上下飘动,霍忌的眼睛自然便落在了飘动的地方。 月光下的皮肤本来就很诱人,陆云徵月已经把霍忌的情欲撩拨到顶点。此刻他想笑,可是喉咙却在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 她一直在说话,可是她的声音听来却像是昵喃和呻吟。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清她说什么,那肯定听清她说什么的这个人不是男人。男人在这个时候是不会静下心听她说什么话的。 霍忌纵声长笑,因为他实在无法忍受了。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只要正常就不可能控制住。他已经很尽力地去控制,可是他还是无法阻止心跳的加快,血液的沸腾。 琳儿银铃般的笑声又出现了,她最喜欢看的就是在她面前无法自控的男人。她想看这个男人是如何对付她的,她忽然想到道长,她的眼睛里露出狂热。她渴望,非常希望,霍忌也像道长那样对待她。她本来打算脱掉衣服,可是突然想起的道长却让她万分渴望眼前这个男人过来把她的衣服撕掉。她已经颇不急待。 “咚,咚。” 门响了。很清脆的声响。霍忌虽然讨厌敲门声,可此时却马巴不得有一万个人过来敲他的门,最好是把这扇门给敲烂。霍忌心里也在狠下决心,就算面前这个女人要像陆云徵月那样故意向地上摔,即便摔死他也不会伸手。 走进来的人不是杜弃。又走进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亮着了这里的灯。看到琳儿似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镇定下来,然后嗔道:“你这个死鬼,不是说好今天晚上让我过来么,怎么多了一个女人。” 她的话虽然莫名奇妙,可是霍忌却知道他今天终于解脱了。他感激地看看阿雅,因为他知道阿雅一来,琳儿就会走的。琳儿对阿雅的突然到来感到很意外,她盯着阿雅,好久笑道:“祝你们今天晚上幸福!” 第60章 霍忌笑嘻嘻地说:“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这时他才算是松了口气。杜弃就在门外,他静静地立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只要霍忌对琳儿有一丁点的无礼,他就会冲进来。他知道霍忌不会对琳儿无理,可是他还是担心。这大概是所有男人的通病。 琳儿已经走了。霍忌本来浑身是欲火,可是现在却一点火苗也没有了。他怔怔看着窗外,他感到了危险。 阿雅这时的脸已经红透,灯光已亮,她的脸自然也就容易让人看得清些。霍忌看看她的脸,没有什么想法。阿雅轻声道:“我该走了。” 霍忌道:“你不能走。” 阿雅似乎知道霍忌会说这句话,所以低下了头。霍忌接着说:“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睡觉。” 阿雅似乎想到了,“嘤咛”一声,道:“你呢?” 霍忌道:“我当然也在这里睡。” 阿雅咬咬嘴唇道:“可是……” 霍忌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在床上,我在地上。” 阿雅愣了愣,盯着霍忌,她的脸不再红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对霍忌的这句话很失落。 第四十四章各自心事 道长忽然感到很累,前几天他对付琳儿的时候,浑身还是充满力量。 可是现在发现那种力量正在奇怪的消失。他身边两具羊脂般剥落的躯体幸福地躺着。她们以前很惧怕道长,这一刻才发现她们惧怕的人其实是一个很会让人享受的人。 她们意犹未尽,所以她们的手又缠上了道长的脖子。他的脖子虽已有岁月沧桑的痕迹,可这种痕迹往往更能让人感觉到摩擦的美感。她们想到摩擦,身躯立刻扭动的像是一条水蛇。 道长走出房间时,童四爷还在外面,外面又多了一个女人,琳儿。 道长看到她,眼睛立刻迷成了一条缝。琳儿的衣服没有变,还是那一块绸缎,她的腿很长,也很直。她的脚就在童四爷的手里,童四爷捏着她的脚,轻声笑道:“琳儿长得真是美。” 琳儿吃吃笑道,身子也在不停地摇晃,道:“再美也比不过陆云徵月,她至少可以诱惑一下那个混蛋,可是我——他还瞧都不上瞧上一眼。” 童四爷的小眼睛散着光芒,嘴角现出一道狡诈的笑,道:“那个混蛋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琳儿娇声道:“童四爷的计谋可真是天下无敌手啊!” 童四爷哈哈笑道:“哪里,只不过不入眼的雕虫小技而已,如果不是琳儿小姐舍得……嘿嘿……” 琳儿扭动身躯,笑道:“这个功劳可不是我的,还是你的阿月,如果不是阿月舍得,狄杀也不会对霍忌生出敌意。” 童四爷没有说话,因为那只一直在他手中的脚忽然掉了下去,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掉在他最重要的部位,而且那只脚掉下去并不老实,不停地扭动着,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道长没有说一句话,他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他挪步向外走去,忽然觉得霍忌死定了。 他走出房间的刹那,屋里传来一声娇呼,然后是诱人的呻吟。道长笑笑,回头望望这座隐藏在长山客栈深处的院子。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可是却不适合他住。 炮台上的士兵已经醒来,他们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睡着了。前面有一道黑影消失了,他们揉着眼睛想看清,可是他们的视野之中已经什么也没有。 “出来。” 黑暗中有一个冷冷地说着话。杜弃握着剑,眼睛盯着前面的黑暗。 “你在这里是在等琳儿吧!”黑暗中有人轻轻说道。 杜弃脸色不变,可是瞳孔却在收缩,一字字道:“出来。” 那人真的走了出来,道:“你想杀我?” 杜弃道:“是。” 那人笑道:“为什么?” 杜弃道:“没有理由。” 那人虽在黑暗之中,可是眼中却也露出对杜弃这句话的欣赏之意。那人轻叹一口气,道:“你喜欢她?” 杜弃握紧刀没有说话。那人又道:“其实她不值得你喜欢。” 杜弃的眼中突然射出刀一般锐利的目光,道:“你今天必须得死。” 那人慢慢地走近杜弃,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招幡布,猎猎飞舞。他没有想到这个世上还有能发现他在深夜中走路的人。这个人竟然就是童四爷口中说得那个杜弃。道长轻声道:“你爱她?” 杜弃没有说话。道长道:“她很漂亮?” 道长继续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她其实是一条母狗?” 杜弃眼角抽搐,向道长走去。道长盯着他,道:“你不相信?你可以去不远处那个炮台里面看看,她正在和一个老的快死的老头睡觉。你跟她睡过么?我想一定睡过,像她这样的母狗怎么可能放过你这么强壮的年轻人。哈哈……” 杜弃的剑已经拨出,他第一次拨剑的时候嘴里也发出愤怒的嘶喊。招幡布也挥出,道长很吃惊,因为他没有想到杜弃竟然在狂怒中仍能将他的剑发挥至极致,他的剑很干脆,笔直地刺出,而且直刺喉咙,而且就算别人刺向他的喉咙他的身体也不会去躲。道长自信他的铁枪可以在杜弃刺穿他喉咙的前一刻刺穿杜弃的喉咙,可是如果是那样,他的喉咙也可能被杜弃刺穿。 道长身子向后翻滚,他以为杜弃会立刻追过来,所以倒地的刹那立刻向后连刺五枪。 可是杜弃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站在他原来站的地方,一句话也不说。 道长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因为现在他忽然感觉到这个人有些可怕。 杜弃沉默了好久,悲声道:“你走吧!” 道长当然会走,可是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不免有些好奇,道:“我为什么要走?” 杜弃道:“因为我杀不了你。” 道长笑了,因为这世上像杜弃这样说这样实话的人实在不是很多。他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回过头,道:“琳儿确实是一条母狗,从日本来的母狗,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到前面炮台的那个院子里去看看。”道长转过头,愣了愣,然后又说,“而趴在她身上的另一只狗就是老的已经快死的,童四爷。” 杜弃一步一步向道长走去,道:“我杀不了你,可是并不是说我不敢杀你。” 道长哼了一声,大步离开了这个地方。既然他不想住在让人发现的地方,那么他一定得找一个地方。 杜弃怔怔站在那里,眼里忽然潮湿,他不愿相信这个人的话,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将琳儿放出来呢。他的心忽然很痛,他转过身,向那个炮台走去。 他又停了下来,因为琳儿吩咐他不能过去的。杜弃坐着,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来是杀人的,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有杀了一个该杀的人。霍忌的话又出现在他的心头“如果一个的心生锈了……”他不想再想。他咬着牙,咬破了嘴唇,他想疼痛,因为疼痛会让他清醒。 这时忽然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在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没有抬头,可是已经知道是谁的手,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抚摸过他,也只有一个人敢这样抚摸他。他抬起头,看到了琳儿。琳儿关心地问:“怎么了?” 杜弃站起身,刚才的一切矛盾已经消失了,因为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他想看的女人。这个女人让他发现这世上还有美好,也不仅仅是杀戮。他眼里潮湿早已不见,他还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他只有面对琳儿的时候才会有笑容出现。 琳儿跌进他的怀里,轻声道:“这世上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么,刚才我……我……如果不是他们实在有急事,我一定会四条腿地赶回来的。” 她说的话一点也幽默,可是杜弃却觉得是这世上最值得人一笑的话,他轻轻地笑着。他那从来没有笑脸的脸庞竟然多了几分血色。 琳儿像是变了一个,变成一个乖巧的女子,她的声音极尽奶态,她的动作又为羞涩,似乎她还不懂如何和男人交谈。杜弃却是生硬和生疏,怀里依偎着他心爱的人,可是他的身体却紧绷着,就像是如临大敌,而且他的两只手也不知该放到那里。 琳儿在偷偷地笑,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世上有这样的傻瓜。而且这个傻瓜还是一个让很多人感到可怕的人物。 琳儿咬咬嘴唇道:“咱们回家吧!” 回家?对于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觉的人,回家岂不是一种最大的无法拒绝的诱惑? 杜弃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细嫩的脸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可能他最会说的话就是这样一句平淡而没有新颖的:“你真美!” 琳儿蚊蝇道:“我想伺候你一辈子。” 杜弃的脸上多了笑意,他生硬的手轻轻地抚在了怀中女人的背上。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声音也有些发抖,轻声道:“只要我活着,你也就会很好地活下去。” 别人讨女人的芳心都是在说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可是他却是说的却是一句听来很有杀气的话。也许只有他这句话才是真正的甜言蜜语,因为他这句话是在用生命作保证。 琳儿已经扭动身躯,然后起身挽起了杜弃的胳膊,走向长山客栈招待人的房舍。 杜弃没有跟琳儿一起走进房间,因为他也有过一次,和这个女人有过一次,一次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这一次他也决定要保护这个女人,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将最为宝贵的东西给了自己,所以他就得接受,承担这种责任。 责任总是让男人陷入错误的疯狂和错误的执着。 第61章 “只要我活着,你就会永远活下去!” 爱情有时也许是种罪恶。 琳儿——曾经的平田善武,他从日本来到中国然后做起灭绝人性的惨事。而杜弃却说了这么一句不耻的话。 陆云徵月还在低低地哭泣,她的哭泣让另一个人心碎。狄杀静静地站在没有点灯的房间,他竭力忍受着咳嗽,也在忍受着愤怒。也许已经出离愤怒,而是杀机。 心爱的女人遭受别的男人的无礼也许是个男人就无法容忍。 他好几次想冲进霍忌的房间,将那个“混蛋”劈成一滩烂泥,可是他没有。他的朋友并不多,而且他也知道朋友不是很容易便能有的。朋友就像女人,不是很容易就能有的。 狄杀想过去轻轻地抚摸那长长的头发,可是他忽然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他没有杀死那个“混蛋”。 尽管他的手已经捏出了血,可是他还是没有去。所有的痛苦和折磨他只想停留在心里。他的痛苦他可以忍受,可是不能忍受眼前这个女人的哭泣。哭泣不是刀,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陆云徵月忽然抬起了头,她看着狄杀,眼中虽有泪水在滴落,可她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份安慰。 她知道她的泪水并不是因为霍忌的“无礼”而流,而是为自己无法解脱的命运。 命运有时候并不在自己手里,自己的命运很可能都在别人手中捏着。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病色的年轻人,忽然有些心痛,轻轻地走过去,关心道:“你的咳嗽好些了么?” 狄杀咳嗽着,道:“好些了。” 他咳嗽着,他却说他的咳嗽好些了,也许只有鬼才会相信。 陆云徵月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想靠在这个人的胸膛,男人的胸膛永远是女人感到安全的港湾。无论坚强的女人还是柔弱的女人,靠在男人的胸膛就会觉得自己很柔弱。狄杀的手终于可以去抚摸她的头发,只是他的表情却不是幸福。 陆云徵月忽然抬起头,轻轻地吻在了他干涸的嘴唇上。陆云徵月的声音很小,甚至有几分羞涩,可是狄杀却听得很清楚,因为陆云徵月说:“这是我的初吻!” 这本来是很多男人想听到的一句话,可是狄杀却感到痛苦。他不是不相信陆云徵月的话,而是他有不相让人知道的苦衷。 陆云徵月蚊蝇道:“我……我……你可以要我。” 狄杀没有说话,只是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大变。他轻轻抚摸长长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从不流泪的眼角忽然滴下两滴泪,没有人看到他的泪水,因为他很快就将泪水抚于虚无。他轻轻地推开陆云微月,轻轻地说:“你累了,休息吧!” 陆云徵月愣在那里,她不相信狄杀会说出这样的话。 狄杀掏出了酒壶,他感到痛苦的时候就会掏出酒壶。酒确实是一件好东西,总是在他感到难过之时从怀里出来安慰他的痛苦。狄杀忽然想起了霍忌,苦涩地笑笑,问道:“霍忌这个人怎么样?” 陆云徵月半天不明白狄杀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好久,幽幽答道:“一个好人。” 狄杀听到这句话,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很欣慰。 陆云徵月忽然问道:“你恨他么?” 狄杀看着窗外,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是在喝了一口酒才回答这个问题的:“恨。” 陆云徵月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不必恨他的……其实……”她想起了童四爷可能会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微微的语气变了,狠声道:“我恨他,我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断。” 狄杀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也变得充满愤恨,道:“我会的。” 陆云徵月看狄杀的坚定,苦涩地叹口气,却也没有说什么。她也许累了,倒在了温暖的床上,床是柔软的,她的人更柔软,她的姿势本不必刻意地去摆,随便的一躺却已魅力十足。狄杀盯着那美丽的脸,动人的姿势,满眼的柔情,可是他的柔情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他的脸上已经充满痛苦。 杯在手里,杯中有酒。 一个酒坛摆在桌上,霍忌坐在桌子旁边。 霍忌从楼下要了一坛酒,酒是好酒,足能让人醉倒。他想醉倒,因为他心中有苦。心中的苦本该说出来,可是他找不到听他苦的人。狄杀走了,他很愤恨地走了。霍忌已经苦涩地笑了好久,他的嘴还呈笑的姿态,可是却已发不出声音。 只有醇香的酒不停地进入他那张张着的嘴中。他忽然觉得生活真累,活着真累。 生活本来就是很累的,这是谁都明白的一个道理,他现在才明白。 他想着狄杀走时的那种表情,深深呼吸着。他想着陆云徵月的美丽,深深呼吸着。他想着棺材旁那个依偎在他胸膛的清秀女人,常常呼吸着。 他想到他自己然后笑了。 至于笑他什么,他却不知道。他只觉得他很可笑。 桌上还放着一把小巧的手枪,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他现在的希望也好像寄托在了这把手枪上。现在他奇怪的是童四爷竟然没有住进像他这样的房间里,似乎自灵堂一别后,那个人就凭空消失了,还有神出鬼没的道长,他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他知道道长也一定来到了长山客栈,因为道长也想要杀他,想杀他的人应该就会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的确容易让他死的快一点。 霍忌叹了口气,他不想再去想杀人的问题。有些问题用力去思考会让人感到可悲,命运的可悲。 他现在只想喝酒,酒虽然不可能让他不想这些事情。可是喝醉了就一点没有意识去想了。 酒坛已空,人也醉。他的手轻摆,酒坛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阿雅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睛发着光亮,她的手想要取下那把手枪,犹豫好久,没有去碰。因为她听到霍忌在醉酒中说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看来只有这把手枪能救我了。” 阿雅不知道霍忌为什么会喝醉,可她知道男人喝醉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她看着这个流着口水的男人,忽然笑了,她想起这个男人在河边在黑暗中牵她手的情景。他是第一个牵过她手的男人。阿雅想想就觉得好笑。她找到一条很薄的被单盖在了霍忌的身上。 第四十五章童四爷的计划 刀光剑影还没有出现,可是霍忌却感受到比刀光剑影更可怕的汹涌暗流。 陆云徵月的到来,琳儿的到来无一不在说明他已十分凶险,他已孤立无援。可是他还是能沉得住气,见到人依旧笑嘻嘻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不得不这样,他本就不是一个轻易把悲愤表现在脸上的人,悲愤若到了脸上就会让人看出你的破绽,在这个时候那怕很小的破绽就是死。他不愿让敌人看出破绽是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幸亏杀他的人好像不愿意让他轻易死掉,而且霍忌的想法也一样,他并不愿意让他要杀的人快点死掉。他们都在无形地折磨着对方,折磨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最痛快表达心中想法的方式。 霍忌现在只能等待,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你只有等待,这是霍忌自己觉悟的道理。这道理虽然不像古代圣人那样让后人留有深远的意义,可对他来说这道理往往是他的希望。即便那希望出现的机率十分渺茫,对他来说却也是难得。 如果有人想要杀他,那么一定会有人来找他,他现在就是在等待那些来找他的人。 他坐在窗前,窗外有行人,披麻戴孝,一派悲凉氛围。 他已经呆呆坐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扭过头,看到地上碎掉的酒坛,酒坛边滑落一块薄薄的被单。他看看躺在床上的阿雅,无声地笑了笑。 想起昨晚的事,他的笑容便成了苦涩的。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人学会叹气时证明他已经成熟。 一个人学会叹气时证明他过得并不愉快。 阿雅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霍忌的身后。霍忌是感到头上有一双柔软的手才发现他的身后已经站着一个人。他扭过头看到是阿雅松了口气,可是他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阿雅轻声道:“如果我要杀你,你可能已经死了。” 这是一句真话,霍忌不想否认。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警觉会变得如此之差,一个女人站在身边他竟然没有丝毫知觉。 霍忌把阿雅的手捉在手里,猛然发现就算是坚强的男人其实也有脆弱的时候,以前他总以为男人感到寂寞时才会去握一双女人的手,现在才明白他脆弱的时候也想捉一双女人的手。 好像女人的手有种神奇的魅力,不仅可以赶走男人的寂寞,更可以驱散男人的脆弱,让坚强的男人变得更加坚强。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脆弱呢?也许只有他知道,他并不是怕死,而是他觉得失去了一个朋友。失去朋友的确不是一个让人好受的事情,而且还是很少交朋友的人。这个世界朋友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得到的。 霍忌轻抚着阿雅的手,柔声道:“你醒了?” 阿雅觉得他这句话很好笑,嗔道:“废话。” 霍忌被阿雅的表情逗乐了,轻轻地撕撕她的脸 阿雅拍掉他的手,心里很是欢喜,只是瞥到霍忌笑嘻嘻的模样心里有些黯然,幽幽道:“希望你以后莫要用这种亲昵的举止对一个女孩子,女人有时和男人一样,也是会无法自控的。” 霍忌道:“我知道。” 第62章 阿雅轻咬嘴唇,道:“既然知道就不应该……勾引我。”说到最后她已经脸红地低下了头。 霍忌抬起头盯着窗外,道:“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一个快死的人总是希望得到这世上更多的爱抚。” 阿雅已经哽咽,道:“以女子的情感做你离世的陪葬品,是不是过于残酷?” 霍忌沉吟着,好久道:“是我残酷还是生活残酷?” 阿雅抽泣道:“生活。” 霍忌笑了,就像是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安慰,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是我残酷,可是生活之中总有很多像这样无奈的事情。一个若想活得舒服一点难免会无私一点,可是一个想死的舒服一点,他就不得不自私一点。自私对自己来说,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对别人就不是什么好事。” 阿雅忽然不哭了,只是通红的眼眶里还有泪水,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她终于开口了:“你喜欢我么?” 霍忌还在抚摸那只安静而温暖的手,温暖的感觉很是舒服,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 阿雅紧咬嘴唇,拼命想止住眼泪流出来,她低声道:“你不喜欢我?” 霍忌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答案? 说出这种答案的人岂不是傻子,难道竟连自己喜欢或讨厌都不知道么? 霍忌又道:“反正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这是什么意思? 不讨厌会不会就是喜欢的意思?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因为霍忌都没有答案,别人当然更不可能他心里在想什么。 阿雅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不能用来救命的稻草,眼睛也亮了起来,很小心地问道:“那你喜欢那个日本女人么?”阿雅的声音有些紧张,她的身体也很紧张,她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霍忌低头思索,轻声道:“不知道。” 很简短的三个字让阿雅忽然高兴起来。她的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残酷,她的眼前还有温暖的胸膛。 霍忌看看忽然跌入胸膛的女人,问道:“你喜欢我么?” 阿雅回答的很干脆:“喜欢!” 霍忌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的味道很清冽,和以前来这里嗅到的有点不同,以前的味道无论多么清鲜,都多多少少有一丝令人作呕的血腥。可是现在——也许现在也存在着,只是他的心情大好,心情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心情大好之时,就算他趴在一堆屎上他也会觉得很香。 霍忌喃喃道:“看来我死的会舒服一点。” 阿雅抬头,眨着长长睫毛下不大却十分机灵的眼睛,道:“我可以帮你么?” 霍忌皱眉道:“帮我?帮我什么?” 阿雅道:“对付你的敌人。” 霍忌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这个女人——她天真的时候就像一个刚入世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阿雅噘着嘴道:“你别忘了,上次如果不是我你可能已经死了。” 霍忌拍拍她的肩,本想说:“如果上次该我死,就算你救我也不会救得我的命的。”话到嘴边,他没有说。他不想说,是因为不想让这个女子觉得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霍忌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 阿雅嘟着嘴还想说什么。霍忌忽然把阿雅推离了胸膛,阿雅有些不高兴,嘴噘的能拴一头小牛,正要质问他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无理。忽然看到霍忌眉头紧锁,盯着窗外。 楼道里发着沉闷的声响,许多杀手杀人之前都喜欢用脚踩在地上发出这种听来空蒙蒙的声音。 他们推开了门,盯着霍忌狞笑着。 霍忌盯着他们,居然还礼貌地笑了笑,才问道:“你们是日本人?” 他们摇头。 霍忌狠声道:“可是你们却像日本人一样穿着丧服。” 他们依旧狞笑着,在他们认为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已经和死人无疑。 霍忆忽然握紧拳头,冷声道:“赶快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有多快滚多快,我不想看见你们。” 那两人没有笑,因为霍忌说的话并不可笑。他们已经见识过霍忌的手段。 屠户和猴子。 屠户的耳朵是被狄杀砍掉的,可是他却对霍忌恨之入骨。 猴子的手腕是被荒木拧断的,可是他却对霍忌恨之入骨。 在他们认为狄杀和荒木远远比这个人要可怕的多,而且他们也得罪不起,而霍忌相对来说他们还是有对付的能力。 屠户的牛耳尖刀已经拨出,猴子缠在腰上的软剑也拨了出来。 屠户满嘴的酒气,似乎也在说醉话:“如果你想活下去,你就跪下给爷爷磕三个响头。” 霍忌把目光转向猴子,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呢?” 猴子抖动软剑,嘶声道:“如果你是男人,就不要用枪。” 霍忌笑了笑,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要求。可是,我想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屠户道:“这很重要么?” 霍忌道:“不很重要。这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是我想知道是谁让你们来送死的?” 猴子狞笑道:“你觉得我们会死。” 霍忌点头道:“你们肯定会死。” 猴子回头看门外,道:“你觉得我们只有两个人?” 霍忌摇头道:“门外还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是来看你们是如何死的。” 霍忌的话就像是笑话,可是却一点也不幽默。荒木走了进来,他的样子没有变,满脸横肉目击者露凶光。屠户和猴子看到荒木就像看到什么靠山,身体也在瞬间挺的笔直。 霍忌笑道:“是不是派你们来的人告诉你们这个日本人会帮助你们?” 屠户和猴子沉默着,沉默往往表示默认。 霍忌问道:“童四爷让你们来的?” 屠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无疑已经承认霍忌的猜测很正确。 霍忌微笑道:“因为道长没有跟日本人合作的习惯,而且他也不会派你们这样不入流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屠户冷哼一声道:“你说完了么?” 霍忌道:“还有一句。” 屠户道:“那就快点说,我虽然不喜欢听遗言,可你例外。” 霍忌道:“难道活着不好么?为什么要来送死?” 屠户和猴子面面相觑,显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他们好像已经不耐烦这么磨蹭下去。屠户的牛耳尖刀随着他的嘶叫扑了过去,猴子的软剑也缠了过去。他们一个近身,一个远攻,配合的很好。如果荒木再扑过去封住霍忌想要腾空而起的上空,那么霍忌势必要挨一刀,可是荒木没有,他连动都没有动。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猴子本想呼喊荒木出拳,他觉得上次让霍忌戏弄完全是因为他手里握着一把枪,可是现在这小子双手已经成拳,想要掏出枪已经不可能。 屠户连刺五刀,每一刀都可以宰杀一头健壮的牛,可是他刺的不是牛。 霍忌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屠户那自认快如闪电的五刀没有一刀刺在霍忌身上。猴子那像毒蛇一样会弯曲的剑也没有伤着霍忌丝毫,尽管他的剑发着“嘶嘶”如蛇吐蕊的恐怖声音。 霍忌凌空左脚横踢,右拳已经笔直刺出。他的脚不偏不倚踢在了猴子的鼻梁上,他拳头落在屠户的嘴唇上。他们连叫都没有就倒在了地上,有一种声音他们听得很清楚也代替了他们的惨叫,也许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忘掉,那就是他们骨头碎裂的声音。 霍忌落在地上还很优雅地拍拍身上的衣服,微笑着看荒木。荒木的瞳孔在收缩,眼睛的光芒也变得冰冷。 霍忌淡淡问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荒木盯着地上还在蠕动的两个人,道:“你也说过,我来是看他们如何死的。” 霍忌道:“哦?” 荒森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脚用力地踢向了还在蠕动的人脑袋上。他们连死都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不过这已经不是重要的事,就算他们知道他们死的谁手里他们也不可能报仇,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霍忌又道:“现在你已经看到了。” 荒木道:“嗯!” 霍忌道:“有何感想?” 荒木道:“可怕。” 霍忌笑道:“你怕?” 荒木道:“我不怕,可不能否定你这个人可怕。” 霍忌道:“如果你刚才动手,说不定你口中的那个可怕的人已经倒下。” 荒木道:“如果我刚才出手,说不定我也倒下了。” 霍忌道:“哦?” 荒木道:“如果我动手,你的枪可能也就出手了。” 霍忌道:“可是我已答应过猴子我是不会动枪的。” 荒木道:“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什么也会用的,就算对他承诺过,可承诺在生命面前是可以消失的。” 霍忌拊掌笑道:“你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可是我却觉得你不杀我的理由并不是你怕我动枪。” 荒木道:“哦?” 霍忌道:“因为让你来的人并没有要你杀我。” 荒木微微抬头,凝视好久,道:“你不仅是一个可怕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聪明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霍忌叹了口气,道:“童四爷最喜欢用的一招就是借刀杀人。如果我这么轻易就死掉,那么他也肯定活的不会太长。他只有让我活下去,让别的人来杀我,别的人杀我当然得付出代价,而且是很大的代价,那时候道长就算还有力量也肯定不会是童四爷的对手。 第63章 那时候童四爷杀我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只是做做样子。” 荒木冷哼道:“你以为我会听那个老头的话。” 霍忌摇头道:“你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可是你会听十三郎的,你们的平田……对,他现在叫琳儿。童四爷虽然已经没有一丝功夫,可是他的计谋却是别人永远不可能懂得。这样的人材无论是谁也想招为自己帐下。既然想招他就必须给他一点好处,所以你才会来。” 荒木没有再说话,只是拍拍手掌,然后门外走进两名长山客栈的护卫,他们进来也没有说一句话,直接把地上的人抬了出去。荒木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阿雅看到了一切,她惊奇地看着霍忌,讶道:“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 霍忌笑笑,因为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他走向窗边,窗外有许多人在惊奇地呼喊。霍忌知道一定会有人呼喊的,如果不呼喊那个神出鬼没的道长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个被机枪把守的那扇三尺多厚的铁门开了,荒木走了进去。童四爷坐在沙发上,他微笑着,十三郎就在他的身旁。十三郎的手里是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他看着童四爷,轻声道:“琳儿现在回来了,我担心他对我不利。” 童四爷喝了一杯茶,好久道:“放心,只要我在你就会平安无事的。” 童四爷这句话说得很巧妙,他的意思无疑在说只要他活着十三郎也就会活下去。他已经巧妙地给自己找了一个保镖,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帮手。十三郎如果怕琳儿找他麻烦,那么只能帮助童四爷,让童四爷想办法除掉他心中的祸害。 荒木静静地站在沙发的一侧。 童四爷抬头打量荒木几眼,道:“那两个人死了?” 荒木傲慢着,显然不想回答。十三郎轻声道:“荒木不可无理,童四爷以后就是我们的人。” 荒木看了一眼十三郎,不情愿地答道:“死了。” 童四爷道:“院子里有人大声呼喊么?” 荒木道:“有。” 童四爷笑了笑,喃喃道:“看来我得催催道长了,我已经牺牲了仅有的两名手下,可是道长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行动,实在不像话。” 他说着还摇头,似乎道长真的不够意思。 童四爷哈哈笑了一阵,然后靠着柔软的沙发舒展着肢体,一名丰满的日本女人递过了他的烟枪。 童四爷高兴的不得了,抽几口大烟,又喃喃道:“也许我并不需要去催道长,道长也许会来找我的。” 十三郎咳嗽一声,荒木和那个丰满的女人便都走了出去。十三郎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盯着童四爷,他不说话,因为他在等童四爷说话。童四爷慵懒地伸伸胳膊,道:“十三郎一定是想让我想办法杀掉琳儿,对吧?” 十三郎点头,道:“这个地方毕竟是她一手创建的。” 童四爷目光闪动,笑道:“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让她消失的,可是得时间。时间会让她消失。我让你对酒井小姐说,杀宫本先生的人其实是平田善……琳儿,你说了,可是看酒井的样子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情。不过,十三郎你不要担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办法让你的心愿如愿的。” 十三郎想说什么,可犹豫片刻,选择了沉默。 第四十六章霍忌开始行动 霍忌把阿雅赶到床上,他强迫阿雅好好睡觉。 他知道夜晚来临之时陆云徵月和琳儿肯定又会光临的。他喜欢女人光临,可是不喜欢这两个女人光临。有女人光临的男人一定是幸福的男人,可有时候男人的地幸也是女人的光临所致。 霍忌看着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的阿雅,忽然有几分感激,如果不是这个女子他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霍忌打着呵欠,他也困了,他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不睡觉。 霍忌忍不住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雅,阿雅那双机灵的眼睛眨个不停,好奇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独自一个人还莫名奇妙地笑,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霍忌淡淡道:“笑总是会让看到你的人感到温暖。” 霍忌忍不住又笑起来,他觉得过不了多久,道长就会去见童四爷,除了让他能知道神出鬼没的道长现在在哪里外他还可以不必无目的地等待。即便等待他也会等待的舒服一点,因为知道他等待的人到底在长山客栈的什么地方,就会少一点顾忌。 有很好的睡眠,有足够的睡眠,你才会有更好的精力去面对明天的事情。 这个道理是谁也懂得的。 霍忌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尽管他现在满腹心事,可当他想要睡觉的时候他一定会很快地进入睡眠。并不会因为有心事而失眠,那些压在他心头的事仿佛在他想要睡觉时忽然都消失不见。 陆云徵月从来没有对着镜子特意地修饰过自己的美。 此刻她却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中的美丽女人发呆,她看得出神,她为自己的美貌吃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然美的没有缺陷,可她还是不停地梳理着头发。 许多丑的女人喜欢在脸上找自己不丑的地方,以此显示自己还有一个地方不至于太丑; 而美丽的女人则对着镜子寻找自己的缺陷,以弥补那唯一的缺陷。 陆云徵月寻找了好久,没有找到脸上的不足之处,这本是所有女人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她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美丽也是种错误么?” 美丽并不是错误,可是美丽会带来不幸。 女人的美貌就像男人的成就,男人有成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太有成就太有名就不是什么好事。 女人太美,会有人贪图她的美色,利用她的美色; 男人太有名,会有人贪图他的钱财,利用他的声名。 这些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陆云徵月瀑布般的长发垂在肩头,衣着无华,只凭眉目动人。她对着镜子思考着一件听来十分可笑的事情——她在想如何把自己更美一分,更美一分是为了让男人更无法拒绝。她必须让霍忌无法拒绝。 春日的桃花最是引人注目,如果最引人注目的桃花插在一头乌黑发亮的长长头发上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陆云徵月忽然恨不能立刻就跑出去找一枝桃花插在头上。她没有出去,因为她从镜中看到了一枝桃花,一枝粉红的桃花,似乎还可以听到蜜蜂“嗡嗡”绕着花香。陆去徵月很是兴奋,盯着那枝像一个羞涩少女的美丽桃花,脸上浮出了笑容,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含情脉脉,她笑盈盈地看那个手持桃花的人。 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病态的嫣红,他的身影看来十分的憔悴,只是他却依旧站的笔直。 狄杀一步步走向陆云徵月,那张病态的脸泛起一抹笑容,手轻轻地伸了过去,那枝桃花也缓缓地被插上了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之上。狄杀轻轻地笑着,好像这个女人所有的美丽都是他慢慢插下去的这枝桃花的功劳。 陆云徵月忽然抓住了那只抚摸她长长头发的手。狄杀的笑意更浓,此刻他感觉不到寂寞,感觉不到痛苦。陆云徵月站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狄杀憔悴的脸庞。她笑着很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他的脸很粗糙,像沙子一样粗糙,她轻声道:“你很好!” 这不是甜言蜜语,可是狄杀却觉得比这世上最好听的语言都要好上千倍。 陆云徵月轻咬嘴唇,然后把她手中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她坚挺而高耸的胸脯上。狄杀浑身如被电击,僵在了那里。陆云徵月的脸已经红透,低声道:“你其实可以随时要我?”声音低低,说不尽的诱惑说不尽的羞涩。她从来没有如此真心地对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处女总有变成妇女的一天。 眼前有她欢喜的男人,而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这个男人分别,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所以她想在幸福的时刻把幸福留下来,留在记忆中,留在以后的生活中。 狄杀愣了半晌,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酒壶。 陆云徵月知道狄杀毫无前兆地喝酒时,他的心里就一定很痛苦。 可是为什么痛苦呢? 陆云徵月凄然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已经变成一个荡妇?” 狄杀咳嗽道:“不是。” 陆云徵月道:“可是你却连碰我都不想碰我。” 狄杀再喝酒也掩盖不掉脸上的痛苦之色。 陆云徵月哽咽道:“为什么?” 狄杀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仙子,高不可攀的仙子,而我……只是一个酒鬼。” 陆云徵月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可她想不到别的原因,她低低道:“如果我不愿做仙子呢?” 狄杀抬头看了一眼陆云徵月,苦涩道:“可是我永远是一个酒鬼。” 陆云微月忽然不再说话,冷笑道:“我要去找霍忌。” 狄杀的手忽然握紧,瞳孔收缩。霍忌这两个字似乎已经成为他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他没有多说话,陆云徵月既然说去看霍忌,那么他只好跟随。他没有怨言。 陆云徵月并不是故意气狄杀,她是真的要去霍忌那里。她对着镜子把那枝粉红的桃花重新插了一遍,然后向门外走去。狄杀咳嗽的更加猛烈,眼睛里的恨意也越来越浓,因为他不能接受。 和昨天一样,霍忌屋里还有灯光。她抬头看看已上树梢的月牙,发现今天晚上她来的有些早了。都怪身后那个不解风情的男子。 第64章 她几乎忍不住想骂一句傻瓜,她作为一个女人已经说出如此的话,这个人竟然会拒绝。她偷偷瞪了一眼这个“笨蛋”。 这个人没有表情,只是怔怔地看着霍忌的房间。 陆云徵月已经向前走了,她用来走路的脚依然不穿着鞋,她想让身上的每一寸美都让霍忌发现。她又转身幽怨地看了一眼狄杀,因为她希望把她这一生最为珍贵的送给这个男人,可是好像她没有福气。 是他的永远是他的,不是他的永远不是他的。这句话听来虽然有些可笑,可陆云徵月现在才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这时她倒希望霍忌能经得住她的诱惑,生活中的苦衷总是莫名奇妙,常常让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咚,咚。” 很清脆的敲门声,很柔软的手。 里面照旧没有人吱声,所以她的手又先她一步进去了,然后屋里的灯光便又灭了。 狄杀看着那熄灭的灯光眼角抽搐,他扭过头已经不想再看。 黑暗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声音还是昨天晚上的声音,话也还是昨天晚上的话:“你为什么灭了灯?” 黑暗中的人不说话。 陆云徵月轻轻叹气道:“我已经说过不点灯容易让人乱想的,难道你愿意让人乱想?” 陆云徵月的手已经滑了出来,她总是随着话声露出她身上美丽的部位。黑暗中的人依旧不说话。陆云徵月的动作放慢了,她放慢,可是并没有停下,她只是想在缓慢之中看黑暗中的人。 她的衣服已经掉到了地上,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打量黑暗中的人,娇声道:“好看么?” 窗帘被拉开,黑暗中有了月光,月光下的那个人开口了:“很好看。” 陆云徵月忽然一声尖叫,因为她听出这个人并不是霍忌,而是一个女人。 她倒有些惊惶失措,听起来似乎可笑,一个女人被女人看到她丰满的身体竟然会忍不住尖叫,可是男人看到她倒不叫了。月光下那个女人咯咯笑了,道:“我是女人,你不应该害怕的。” 陆云徵月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的手护在胸前,似乎怕被人侵犯。黑暗中的女人失声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有趣。男人看得,为什么女人看不得?” 陆云徵月脸色通红,似乎被人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急急地穿着衣服,衣服已经穿好,她惊恐问道:“你是谁?” 当然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脸还是红的,毕竟让一个女人看到一个女人一进门便脱衣服的确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而是一件害羞的事,就像被人发现了自己也会怀春而且相思那个青年的秘密。陆云徵月害臊的不得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对面前这个人。 狄杀听到陆云徵月的惊呼,身影立刻鬼魅般地出现在门口,可是他却没有进去,他听到里面没有男人的声音,是两个女人。既然都是女人,那么陆云徵月也就没有什么危险。 一直悬在喉咙的石头也在突然之间落入心底,狄杀松了口气,接着皱起眉头。他在门口站立一阵,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痛苦之色更浓。他掏出酒壶,长长地叹了口气,旋即苦涩地笑了。 陆云徵月已经平静下来,她常常呼吸,然后抬起了头,打量那个站在月光中的女人。无论是多么可怕或者多么柔弱的女子,站在月光下便有一种怯生生的感觉。 月光虽不像阳光那么刺眼,可陆云徵月还是迷起了眼睛,她想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那女人吃吃笑道:“你可是想看清我?” 陆云徵月微微点头。 那人忽然划亮火柴,微弱的火苗照亮了她的脸。 陆云徵月愕然,旋即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雅坐在了沙发上,本应该躺在沙发的霍忌现在却没有踪影。阿雅低低一笑,声音也忽然变得羞涩,轻声道:“那臭小子硬……硬把我赶到了床上……”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其实阿雅是故意让她听不清楚的,听不清楚往往容易让女人乱想。 陆云徵月忍不住凑近阿雅打量,发现她长得并不十分漂亮。陆云徵月咳咳嗓子,道:“霍忌呢?” 阿雅不快道:“你找他干什么?” 陆云徵月微笑道:“你吃醋了?” 阿雅的脑袋摇摆的就像是搏浪鼓,她的脸也更红了,好在月光黯淡,就算她的脸红的像猴子的屁股也不会有人看出来。 陆云徵月道:“既然你不吃醋,你为什么生气?” 阿雅摇头道:“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气愤罢了。” 陆云徵月微微蹙眉,道:“生气和气愤有区别么?” 阿雅机灵的眼睛眨的老大,道:“当然有区别。生气表示我很吃醋,而气愤则表示我很气愤,气愤这个臭小子找到新的女人而不跟我打声招呼。” 这是一句让女人脸红的话,尤其是女人对女人说这种话。可是现在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没有脸红。陆云徵月更是满脸的惊愕,因为她没有听懂什么意思,奇道:“难道霍忌找女人还得跟你打招呼?” 阿雅道:“当然。”说完她的脸更红,因为他知道霍忌找女人是从来不跟她打招呼的,而且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话像是故意说给陆云徵月说的,似乎已经把她当成了情敌。 陆云徵月虽然看不清阿雅脸上的表情,可是女人的直觉向来不会错,她微微笑道:“你喜欢霍忌?” 阿雅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她的头低的更低。 陆云徵月笑道:“你怕我会抢走你喜欢的人?” 阿雅不说话,她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因为害羞而说不出话。 无论是脸皮多厚的人在自己心中的秘密被揭穿后总是有一点不安。少女怀春,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她们却觉得这不很正常。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明明是一件好事情,她们却觉得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而当人真的认为这事见不得人时,她又渴望所有人都知道这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陆云徵月似乎感受到了阿雅的幸福。 从某方面来讲,别人的幸福就是自己的痛苦,并不是说陆云徵月是一个自私的人,不喜欢别人比自己过的幸福,而是她从别人的幸福当中看到了自己的痛苦。 陆云徵月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看看月光下怯生生的阿雅,凄楚地一笑,然后不回头地走了。 阿雅愣在那里,有些奇怪,奇怪这个莫名奇妙的漂亮女人。 陆云徵月刚走出去,窗帘的角落忽然走出一个人。霍忌的眼睛在黑暗中也闪烁着光芒,阿雅猛然回头,吓了一跳,差点跌倒在地上,半晌,才问道:“你还在屋里?” 霍忌微笑着:“你当然在屋里。” 阿雅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忌笑道:“我本就没有离开过。” 阿雅忽然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吓我一跳,你藏在这里干什么?” 霍忌淡淡道:“等人。” 阿雅道:“等谁?” 霍忌道:“陆云徵月。” 阿雅神色一滞,道:“你……喜欢她?” 霍忌嘻嘻笑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 阿雅跺脚,哼了一声。 霍忌深吸了口气,道:“可是我等她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为了让她带我去见童四爷。” 阿雅睁大眼睛,有些不明白霍忌在说什么。 霍忌淡淡道:“她一定会到童四爷那里把她遇到的情况对童四爷说一遍。” 阿雅不解道:“她遇到了什么情况?” 霍忌看了一眼阿雅,道:“你。” 阿雅更加糊涂,道:“我?” 霍忌笑道:“她一定会问童四爷——霍忌屋里多了一个女人,她该怎么去做,她该施展什么样的手段?” 阿雅还想问什么,可是她眨了一下眼睛她的眼前已经没有一个人。那肩原先还是紧闭的窗户现在已经打开,淡淡的风吹了进来,吹在阿雅的衣服上也吹起了她的衣服。微风似乎比男人都要好色比男人都要更解风情,它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绸缎般的肌肤。 阿雅立在窗前,外面什么也没有。 第四十七章黑暗中的等待 坐怀不乱的男人这世上实在没有几个——可能没有一个。 一个丰满的日本女人此刻就坐在道长的怀里。道长的手被招幡布盖着,招幡布还盖着女人结实的腿。女人似是痛苦,又似在享受,她的喉咙处发着娇媚的声响。 道长的手轻轻地动着,他的嘴却说着另一件事,对坐在对面真皮沙发上抽大烟的童四爷,说道:“听说你已经动手了。 童四爷的表情一直肃穆,自道长进来他的脸就是这样一副表情,连时常挂在脸上的微笑也不见一分。他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好久,沉声道:“如果霍忌不死,你我刚肯定会死,为了你我活得长一点,只好让他去死。” 道长嘿嘿笑道:“可是他没有死。” 童四爷悲声道:“就算陪出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一定会让他死的。” 道长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那块招幡布也在女人不停的扭动下掉在了地上,然后童四爷便看到了藏在招幡布下面的手和大腿。道长的手,女人的大腿。 童四爷咳咳嗓子,道:“既然道长的箭已在弦上,那么等道长把箭射出去,我们再讨论你我的生死问题。” 道长忽然一把把女人推开到了地上,拍手道:“童四爷忌妒了?” 童四爷大声干笑,道:“忌妒? 第65章 我能忌妒什么?” 道长笑道:“忌妒我宝刀未老,而你确老了。” 道长现在做的事,确实让他这个年龄阶段的男人羡慕并忌妒。 童四爷老鼠般的眼睛四下转动,随后低头叹气,道:“现在我想的最多的是如何活下去,而不是什么宝刀未老。” 道长和蔼地笑道:“其实你不应该派你的人动手。” 童四爷用力瞪他的小眼睛,问道:“为什么?” 道长摆手示意地上的日本女人可以“滚”出去了,他此刻不想看衣裳剥落的女人——应该是不能看衣裳剥落的女人,他怕控制不住。日本女人走后,道长缓声道:“打草惊蛇。” 童四爷不解道:“打草惊蛇?你的意思是……他会逃走?” 道长摇头道:“他不会逃走,如果他想逃走,他也就不会来长山客栈。” 童四爷皱眉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道长温和地笑着:“如果让他一直等下去,一直等……你也知道等人杀的滋味并不好受。再等几天他一定会崩溃,一个人崩溃之时肯定是他最脆弱的时候,那时候的一击一定是致命的一击。可是你的行动却把他这些天已经不堪的心情破坏。破坏意味着我们还得重头再来。” 童四爷道:“也许这才是我们最好的时机,也许他会放松警惕。” 道长摇头道:“确实有的人会在这个时候会放松警惕,可是他不会。” 童四爷道:“为什么?” 道长徐徐道:“因为他还没有见到我。没有见到我他就不会放松警惕。” 童四爷哼了一声,道:“道长那致命的一击是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不会是二十年后你我老死之时吧?” 道长笑道:“童四爷言重了。” 童四爷嘿嘿冷笑,道:“那道长为何还不行动?” 道长刚才摸女人的手握起了桌上的茶杯,盯着杯中漂浮的叶子。无论它多么怎么挣扎它最后都会沉到杯底,无论多么清冽都会进入肠胃被排泄出来。人的生活何尝不像是杯中的叶子,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沉下去。道长叹道:“童四爷确实老了,竟然不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童四爷哼道:“你有什么高见?” 道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根奇特的针,狡黠道:“童四爷最让我欣赏的一点就是大度,男人的大度,肯以自己的爱女做诱弭,引起狄杀对霍忌的仇视,来保全自己的生命。我本来早想对童四爷出这个主意,可考虑到血浓于水,觉得童四爷不知这么做,没想到童四爷这么做了……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怕得罪童四爷了。童四爷虽然不该把你那两个蠢材派出去,不过陆云徵月恰好弥补了这个不足。” 童四爷所做的一切本来就是让道长知道的,现在道长说出来,他倒故作惊讶道:“道长的爪牙真是便布天下啊!”言语说不尽的讥讽。 道长不以为忤,轻摇脑袋,道:“童四爷好像忘记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童四爷想让我知道的,否则琳儿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童四爷哈哈笑道:“道长越老脑袋越灵光啊!” 道长道:“彼此彼此。” 道长微微笑着,身体忽然凌空一翻,从窗户飞掠了出去。童四爷正在愕然间,门忽然开了。陆云徵月向童四爷微微躬首,柔声道:“四爷。” 只有看到这个女人童四爷那深不可测的笑容才会变得真诚,才会变得温暖,才会变得有人性。他柔声道:“你受苦了。” 陆云徵月轻轻摇头,道:“生活本来就是苦的,我不苦,我只是在生活。” 童四爷伸出那只胖呼呼的手,抚摸着陆云徵月美丽的脸,轻声道:“阿月,如果你不想……” 陆云徵月打断他,道:“四爷以后千万莫要说这种话,这种话让我伤心。” 童四爷的眼角忽然滴出几滴老泪,哽声道:“就算此刻我死了,我也足矣,有你我就足矣。” 陆云徵月脸上展开可爱的笑容,只有在这位老人面前她才会露出可爱的笑容。尽管童四爷并不老,可是在她心中已是一名老人,需要她这个女人保护网。女人本来就是要被男人保护的,可是她却觉得她有保护童四爷的责任。 陆云徵月低头依在童四爷的怀里,她感到有淡淡的温暖,那和狄杀怀里的温暖不同。两种温暖都会让她有一时的幸福。 温暖可能已经到头了,陆云徵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遇到了麻烦。” 童四爷动容道:“什么麻烦?狄杀不是一直保护你么?” 陆云徵月看到童四爷脸上的紧张,心里忽然很舒服,因为她觉得还有人关心她。她淡淡道:“我很安全,我遇到的麻烦是……他的屋里出现了别的女人?” 童四爷抚摸着陆云徵月的头发,轻声道:“没有关系的。是我让琳儿去的。” 陆云徵月道:“可是那个女人不是琳儿。” 童四爷的表情忽然僵住,失声道:“不是琳儿?” 陆云徵月点头,道:“不是,是另一个。” 童四爷皱起眉头,道:“另一个?” 陆云徵月点头,没有说话。 童四爷忽然笑了,喃喃道:“这个小子还真是聪明。” 他轻吮着茶,茶水清冽,味道清香,他喝着,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好久忽然问道:“狄杀恨他么?” 陆云徵月点点头,虽然在笑,可掩饰不住脸上的悲伤。 童四爷忽然抓起陆云徵月的话,哽咽道:“四爷我对不起你,实在不应该让你……”陆云徵月堵住了童四爷的嘴,勉强让自己的笑看来十分正常。 童四爷盯着陆云徵月,忽然垂下了头,似乎不忍再说什么,可是他嘴唇蠕动着,轻声道:“不要管那个女人,你还是每天晚上去找霍忌。他总有回来的时候,就算那个女人在……”童四爷顿了顿,“你也可以放开手脚。” 陆云徵月唯一的动作就是不停地点头。 那个奇特的铁门前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不停地咳嗽却又偏偏不停地喝酒,更奇怪的是炮台上的枪手对他理都不理,好像没有看到这个人在长山客栈的禁区。 霍忌伏在黑暗的树枝上,他的旁边躺着一个斜躺着已被打晕过去的护卫。霍忌没有晕过去,可是他却像那个护卫一样,一动不动,只有他的那双眼睛不停地眨来眨去,紧盯着奇怪铁门下的那个孤独青年。 过了很久,陆云徵月从那个铁门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狄杀也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他的脚已经抬起,跟随那个白衣飘飘的女人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们去的方向也正是他们来的方向。 霍忌就像一只精于狩猎的狼,既然选中了猎物,就会等下去,等猎物置身与自己的伏击圈中。尽管他没有看到猎物,可他能感觉出来,狩猎者的感觉——相信一定会有猎物会走进他的伏击圈。他虽然是在等待猎物,可是却没有把握把猎物捕获,所以他现在只是想看看猎物的模样,猎物将会走向那里。 琳儿,炮台上的灯光照在了她的脸上,显得她更妖娆,显得她更风骚。 她在笑,似乎她知道炮台上那些枪手的眼睛已经发直,所以她不仅笑,还故意把衣服敞开了一点,一点对于常年没有碰过女人的人来说就是无法阻挡的诱惑。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几位小哥,能开一下门么?” 其实她不说话,门也会开的。她说话,只是想把开门的功劳归在自己的笑容和声音上,而不是十三郎的特许。想到十三郎,她狐媚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一丝奇异的冷酷,一种很难看出的阴险。 杜弃没有跟过去,杜弃根本没有向那个被昏黄灯光照耀的铁门走一步。他不喜欢被光照着让别人欣赏,而且还在几个枪手的枪口下行走。尽管他知道走过去也不会有危险,可是他还是没有走过去。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杜弃都保持着警惕。有这个好习惯,即便杀他的人很多,他也肯定不容易死掉。 霍忌几乎没有看到他,可是他却好像看到了霍忌。 杜弃的步伐很矫捷,几个起落已经站在霍忌藏身的那棵树下。 他站在树下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划过每一棵摇摆的树,然后,轻声道:“出来吧!” 遇到这种比狼更难对付的人,霍忌只能苦笑,还好他知道这个人只会对他有利。霍忌跳下树,拍拍衣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杜弃抬头看一眼从树上落下的霍忌,淡淡道:“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 霍忌忍不住瞪大眼睛,道:“可是刚才你的口气明明是说我在这里的。” 杜弃道:“因为你不在屋里。” 霍忌笑了,因为他发现杜弃有时候比他都要聪明。 杜弃忽然道:“你可以回家睡觉了。” 霍忌摇头道:“没有等到我想看的人我是不会走的。” 杜弃道:“今天晚上你不会等到你想看的一个人。” 霍忌道:“为什么?” 杜弃道:“一个捕猎者往往能嗅到猎物的味道。” 霍忌点头,显得同意杜弃的这种说法,因为他就是嗅到猎物的味道才来到这里的。 杜弃又道:“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一只聪明的猎物一定会感觉到有一个猎手在等着他。” 霍忌道:“你好像见过他。” 杜弃没有说话,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 霍忌道:“你能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么?” 第66章 杜弃摇头,因为他不知道道长住在那里,可是他的眼睛又看向那个有着灯光的铁门,他虽然不知道道长在长山客栈的什么地方住着,可是他知道道长现在一定在这个铁门内。霍忌顺着杜弃的眼睛看向那个大门,笑道:“他在里面?” 杜弃点头。 霍忌的脸上的笑意更浓,因为他觉得他今天晚上来这里并没有白来。他笑了好久,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里面?” 杜弃道:“因为我见过他。” 霍忌地动容道:“你见过他?” 杜弃点头。 霍忌道:“可是你却不知道他到底住在长山客栈的什么地方?” 杜弃道:“不知道。” 霍忌皱起眉头,叹道:“如果连你见过他的人都不知道,我可能就不可能知道了。” 杜弃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住在那里,并不能说明你也不可能知道。我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跟踪他,而你却是为跟踪他而来。” 霍忌满是笑容的脸忽然多了悲愤之色,道:“所以我一定要等到他,你不追踪他,可是我会去追踪。“ 杜弃道:“我劝你还是莫要去追踪的好。” 霍忌霍然扭头,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你不可能追踪到他。” 霍忌又问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没有人能追踪到他。” 霍忌盯着铁门,道:“他现在在那扇门里/” 杜弃盯着他。 霍忌道:“他总有出来的时候。” 杜弃道:“可是他今晚一定不会出来。” 霍忌道:“可是只要他出来我一定就会跟上他。” 杜弃道:“你这样做可能只是在消耗你的体力,你知道的,等待虽然不好受,可也是养精蓄锐的很好时机。” 霍忌皱着眉头沉吟,好久,转身,转身的意思是他不想再对杜弃说什么。示意杜弃可以走了,杜弃也确实抬起了脚。这时霍忌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琳儿?” 杜弃的瞳孔猛然收缩,抬起的脚落在了地上。 霍忌发出淡淡的笑声,道:“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错,七情六欲本就是我们不可能避免的,可是……” 杜弃沉默了半晌,问道:“可是什么?” 霍忌思索着,半晌道:“可是这个女人却真的不是什么好货色。” 破空声,只有很快的剑才能发出如此充满杀意的声音,空气似乎也都因这一剑而凝固。霍忌连动都没有动,那柄剑停在了霍忌的脖子上,杜弃的话冰冷的就像高高冰山上五十年没有融化的冰块:“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你就得死。” 霍忌叹了口气,喃喃道:“有时候我真的以为你这个人的心已经生锈了,可是你的剑却偏偏又是如此的锋利,不像是生锈的人。可惜如果有这样剑术的人心生锈而剑却没有生锈,而沦为别人的狗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杀手。” 杜弃慢慢地抽回剑,冷冷道:“我不是铁,我不会生锈。” 霍忌转过身,盯着杜弃的眼睛,杜弃没有看他,他的眼睛在看他手中黑漆漆的剑。霍忌忽然道:“如果我死的时候你会救我么?” 杜弃道:“你不会死的。” 霍忌道:“如果我真的走到要死的那步,你会帮我么?” 杜弃道:“世上的事情最好莫要如果,我不喜欢回答‘如果’这样的问题。” 霍忌苦涩地笑笑,没有再说话。杜弃站立半天,握着剑走向前面的小树林。 每个人有每个人生活的方式,也许霍忌的生活方式在杜弃眼里同样的一种怜惜。 所以说同情有时候对人并不是真的有用,可能你有同情别人的时候别人可能还会奇怪。 琳儿在里面占用的时间是陆云徵月的十倍。她出来时她的步伐有些踉跄,甚至有几分疲惫,可是却不能掩盖她脸上的满足,她的脸好像被人打肿了,可是她好像并不在乎,而且还有淡淡的兴奋。她的衣服也好像被人撕碎,她的肌肤就露在月光之中。她的声音就像是她刚才躺在道长怀里的呻吟,一种无法形容的娇滴滴情怀。 她抹掉嘴角泌出的一丝血,她那张肿胀的脸也在忽然之间有了奇特的光芒,似乎看到了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她眼中还有狂热的火花,她的体内还有火焰。她回头看看慢慢要闭上的门,忽然想扑进去,她几乎已经不想出来了。可是她还是走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外面有一个人在等她。 琳儿走出灯光中,就看到了在夜色中静静站立的杜弃。夜太浓,杜弃没有看到琳儿肿胀的脸。琳儿对杜弃温柔地笑着,并伸出了柔软的手。杜弃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忽然问道:“你受伤了?” 琳儿心里猛吃一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杜弃道:“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接着声音有些悲痛,“血的味道就在你的嘴边。” 琳儿有些慌乱,解释着:“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嘴碰到了桌上。” 杜弃不说话,向前走去。琳儿忽然道:“你相信我的话么?” 杜弃顿住,道:“你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 童四爷的小眼睛盯着躺在沙发上的道长,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道长摇头道:“今天我不想走了。” 童四爷道:“为什么?” 道长看了几眼那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笑道:“她们不想让我走。” 童四爷愣了一阵,然后纵声大笑,道:“看来今晚我得休息了。” 道长忽然起身道:“她们虽然不想让我走,可是我却并不是为她们而留了下来,所以请童四爷自便。”说着竟走出了院子,接着有一个药瓶被丢了进来,童四爷看到那个药瓶,眼睛里忽然多了兴奋的光芒。因为就是这种药让他到今天都能感受到做男人的滋味。 他的人也在忽然之间充满了力量,那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已经夹紧了双腿,腿在夹紧可是胸膛却挺了起来,而且正在用挺起的东西去摩擦童四爷的某些地方。 童四爷的笑声在铁门内飘荡着,那两个日本女人的娇呼也传了出来。童四爷忽然喃喃道:“谁说只有他宝刀未老,其实我也没有老。老人那样这样的力量,而且是让成熟女人都感到疯狂的力量。哈哈……” 第四十八章发现 曾经平田善武的书房,洒满柔和的月光,月光下坐着一个怯生生的女人。她的长发飘动、拂舞,本来有一方丝巾扎着她的头发,可是那方丝巾现在已经落到地上,所以本该在她肩上的头发忽然都被吹到了脸上,吹到脸上却没有停在脸上,而是不住地飘动。 女人身上有许多美的地方,长长头发的飘舞常常会让女人更加妖娆,加之她本人就是一个妖娆的人。 现在的琳儿即便不动也在勾人魂魄。 她虽然做了很长时间“男人”,可是她显然还没有忘记女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用什么样的姿势更加吸引男人。 春日的夜里刮着的风依然带着晚秋的凛冽,可是她却把窗户给推开了,因为窗外有风,而风能吹乱她的头发。她知道拂舞的头发有时候比女人的身体更能吸引男人。 她的腰很细,似乎一扭就会断,可是她却还是不停地扭动着。因为她想让男人更无法拒绝些。杜弃就站在她的脸前,她已经走近杜弃。吹出来的气带着淡淡的温暖,还让人感到有点痒。痒——许多美好的事情往往会带着一点无法描述的痒,现在这种痒就无法描述。 头发、衣服都被吹了起来,杜弃不说话,甚至那具火热的躯体跌进怀里他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琳儿的身体就像是跌进一块干硬的木板上,琳儿的身体也像蛇一样,她的腰很柔软,显然她知道女人的腰柔软会让男人兴奋。 杜弃虽然没有表情,可是他却不能没有记忆,因为在这个书房的那张名贵的檀木椅子上他曾经就是这样和这个女人做了那件事。那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可是却成为他的伤疤,因为他发现他也竟然也是有感情的。 琳儿忽然“嘤咛”一声,她发出这种诱人的声音并不是因为杜弃的手已经像以前那样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摸索,而是杜弃一把推开了她。就算推开她发出的声音仍是这般动听。 杜弃推开琳儿,绷直的身体也在忽然之间松软下来。他虽然很希望发生,像以前那样,可是他此刻却不想,不是不想,是不能。他没有忘记他来到江湖是干什么的,更没有忘记霍忌说的那句话“心若生锈”。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转身,然后走出了这间书房。 琳儿脸上还是娇眉的表情,直到杜弃走出去,她才倒在了床上。月光的脸上竟然多了一抹怨恨,她从来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即便当初被狄杀揭穿她是女人她都没有感到失败,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失败了。 她坐在那张名贵的椅子上,凉凉的感觉,就像窗户里吹进的风一样,凉是浇灭体内火苗最好的武器,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体内的火苗竟然越烧越旺。 情火就像是炉灶里的火苗,如果风很大,可是就会把那火给吹灭,反之,却只会让那火苗烧的更旺。 杜弃可以压制汹汹的火焰,可是她却一刻也不能忍。 她关上窗户轻声对那扇已经闭紧的门,说道:“让十三郎过来。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杜弃没有动,因为她的话本就不是对杜弃说的。黑暗中有人走动,那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在去叫十三郎/ 琳儿忽然又轻声道:“你也去睡觉吧!” 第67章 幽幽语气,似乎在怪罪,可是她在里面却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琳儿又道:“虽然你对我很是忠心,可是有些事情也是无奈的,本来你也可以一直站在这里,甚至可以睡在这里。可是我现在要和十三郎商量一些机密的事情,你也知道……机密的事向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杜弃知道,所以他走了,似乎他对琳儿十分信任,这么深的夜请一个男人过来商量重要的事他似乎根本不关心。 杜弃走向的地方是霍忌隐藏身形的地方。他本来是想走进屋子里躺在床上的,可是他却来到了树下。霍忌看到杜弃倒是很异外,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杜弃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怕被人听着,道:“我睡不着。” 霍忌忍不住多看了杜弃几眼,道:“你有心事?” 杜弃疲惫地靠上了一棵树。 霍忌道:“你应该躺在床上养精蓄锐的,以便我要死的时候你能救我一命或者让我死的快一点。” 杜弃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幽幽天空。 他的心情就像此时的天空。 外面的风似乎比刚才屋里的风凛冽了许多。杜弃看着摇摆的枝头,忽然道:“你确实应该回去睡觉,你今天晚上不会等到你想看的一个人。” 霍忌道:“我本来也不想看你,可还是看到你了。” 杜弃道:“你决定等下去?” 霍忌道:“我不会等下去。” 杜弃扭头看霍忌,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睡觉?” 霍忌道:“我不会等下去,并不意味着我会离开这里。其实在这里睡觉也很不错,天做被,地为席,还有一个你这样无趣的人陪着,比较有点意思。” 杜弃忍不住笑了,道:“我既然无趣,你为何还要陪着。” 霍忌道:“和无趣的人呆在一起,常常会觉得自己是个有趣的人,感到自己有趣自然也就不想死,就会生出活下去的动力。” 杜弃低头,似在思索,良久道:“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霍忌道:“哦?” 杜弃道:“我也是一个特别的人。” 霍忌哈哈笑了,因为他觉得杜弃其实有时候也挺有意思。 杜弃忽然黯然,道:“只不过你能坦然面对事情,而我不能。所以你的脸上不写着愤怒,而我的愤怒就在脸上。” 霍忌道:“其实你也可以把愤怒不写在脸上。” 杜弃摇头道:“我不是你,所以做不到。” 霍忌道:“你能做到的。只要肯去做没有什么做不到。” 杜弃道:“痛苦应该让人知道,而不是像你那样藏在心里。” 霍忌摸摸鼻子上方那道疤痕,轻声道:“如果你是女人,你会对一个整天板着脸的人微笑么,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会陪一个冷着脸的人睡觉么?” 杜弃忽然低下了头,他想到刚才叫十三郎的琳儿。 霍忌低低地咳嗽着,他没有喝酒,就算他喝酒了他也绝不会咳嗽,他咳嗽只是想打断杜弃的思考,打断杜弃去想一些烦恼的事情。霍忌知道,一个人如果无故地发呆,一定是想起了痛苦的事。他强逼自己面对微笑,也不想看别人在他面前皱眉头。 他淡淡问道:“如果有心事,你可以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杜弃抬起头,他脸上多了一丝感激,可是他的感激也让人看来有点不近人情。他淡淡道:“我没有心事,如果有也是关于杀人的。” 霍忌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没有心事,咱们应该商量一点别的事。” 杜弃道:“你说。” 霍忌道:“关于杀人的事。” 杜弃道:“虽然我为杀人而来,可我从不跟人讨论杀人,因为杀人不是讨论的,而是做的。” 霍忌笑道:“可是这个人却非得讨论不可。” 杜弃没有说话。 霍忌靠着身后的垂柳,枝条轻舞,在他身上飘动。他看着远处的黑暗,道:“你一定记得宫本先生。” 杜弃道:“记得。” 霍忌道:“几乎没有人可以杀掉他。” 杜弃道:“可是他还是死了。” 霍忌苦涩地笑着,道:“其实杀他的人并不是我们,而是他那些手下,他的心腹,经常接触他的人。” 杜弃道:“那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事他已经死了。” 霍忌道:“道长他没有心腹,经常接触他的人也像他本人一样神出鬼没,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杀死他。” 杜弃道:“我也不知道。” 霍忌道:“所以我们得商量。” 杜弃摇头道:“我杀人不喜欢商量。” 霍忌摇着脑袋不再说话,因为他发现这个人依旧顽固的不得了。 他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似乎要睡觉。 杜弃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霍忌道:“你要走?” 杜弃道:“我走,你休息。” 杜弃就是这样一个干脆的人,他说走绝不会多停留一秒。 杜弃伫立在书房外,忽然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很响亮的声音。除了让他清醒外,还惊醒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好像早就在此处等他的人,十三郎。十三郎身边还有一个女人。看到那个女人杜弃心里忽然放心不少,因为十三郎既然带着一个女人,那肯定就是真的和琳儿商量什么事情,而不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十三郎阴森森地笑着道:“你回来了?” 杜弃不说话。 十三郎并不介意,继续道:“我在等你。” 杜弃看着他。 十三郎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杜弃道:“说。” 十三郎道:“其实你刚才不该走的。” 杜弃道:“为什么?” 十三郎忽然奇怪地笑了笑,道:“你走了,我和琳儿发生了一点事。” 杜弃道:“什么事?” 十三郎的手忽然抓在了那个女人高耸的胸膛,淫笑道:“男人和女人喜欢做的事情。” 杜弃握紧了手中的剑。 十三郎道:“你很生气。” 杜弃的剑握的更紧。 十三郎道:“为那样的女人其实不必生气,她本就是那样的人,她就像一只……” 十三郎没有说下去,因为一柄剑已经向他刺去。他似乎早就在等待杜弃这一剑,他的手本来抓着那个女人,可是现在那个女人忽然被他随手一丢,扔向了杜弃。杜弃的剑果然停了下来,他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的。 十三郎已经走远,可是他的笑声还是传来。他笑并不是因为他躲过杜弃的剑,而是他在佩服童四爷的计划,童四爷说没有错,杜弃不会杀女人,而且他还依童四爷的方法挑拨了杜弃跟琳儿的关系。 霍忌已在树上呆了三天,三天里他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一粒米。三天内他也没有见到过一个人,杜弃没有说错,他不会在这里等着他想看的人。 霍忌暗自奇怪,按说道长不应该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 他跳下了树,决定先回去吃点东西,好好地睡一觉,再做打算,现在他觉得杜弃的打算才是正确的——等。等道长来,只有等待才能让自己养精蓄锐充满力量。 前面的炮台忽然出现了一道影子,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就消失了。 霍忌当然不会错过,因为他等了三天就是在等这个时刻。 他飞身窜过两个院落,前面还有一个院落,还没有走进去就能感觉到那种阴森森的感觉。 院子里有一间石屋,石屋外有一个灵堂,白幔低垂,灯火摇曳,黑色的棺材在白幔飘动之中不时露出一角。霍忌是慢慢走进来的,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那些摆动不停的烛火,白色的蜡烛,黄色的灯盏,棺材上还放着那个纯金古佛灯。铜盆里已成灰烬的纸不住飘动。 霍忌走近棺材,盯着那盏棺材上的纯金古佛灯看了好久,他的手伸出去握住了灯盏,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霍忌忽然低下头,对着棺材喃喃道:“棺材是死人安身的地方,活人若要去碰它,一定会给活人带来不幸。” 子夜。上弦月斜挂。 月色很暗,人走出来时常常会让人以为是鬼。一身缟素,一张白脸,一张红嘟嘟的嘴唇,长发飘飘。如果有人看到这样一个女人走出来,不被吓死,几乎没有可能。霍忌看着走出来的“女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几乎倒立。 女鬼是从石楼里走出来的,走出来站在了霍忌对面,然后笑了笑。 笑虽然会让人感到亲切和蔼,可是她的笑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霍忌见过各种死法的死人,没有感到可怕,可是现在他忽然有恐惧的感觉。 女鬼不仅仅是笑,而且还开口说话了:“你不应该是一个害怕的人。” 听到声音霍忌忽然松了口气,很动听的声音,还有一点可爱的味道。 她的模样是日本歌伎的装扮,曾经在童山见过。曾经见过,他确实就不应该感到害怕。霍忌苦涩地笑了笑,因为恐惧竟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霍忌道:“是你。”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道:“是我。” 霍忌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忽然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想见见你。” 霍忌看看石楼,道:“刚才我追一个人追到这里,然后他就不见了。” 酒井惠子道:“你觉得他在石楼里?” 霍忌没有说话。 酒井惠子道:“你可以进去看看。” 霍忌摇头道:“我追他并不是为了看他,而是想确定他到底在长山客栈的什么地方。” 第68章 酒井惠子向霍忌走近,道:“现在你确定了么?” 霍忌叹了口气,道:“应该确定了。” 酒井惠子道:“确定了有什么打算?” 霍忌道:“没有打算。”他忽然背过了身,背对酒井。 酒井凄然道:“你不想看我?” 霍忌道:“不是不想看你,而是只想看你漂亮的时候。” 酒井笑了,道:“我现在不漂亮么?” 霍忌道:“有点吓人。” 酒井的手伸了过来,霍忌忽然躲开了那只白嫩的手,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宫本先生死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酒井小姐愣住,她的手也停了下来,扑在脸上的水粉也因泪水的滑落而从脸上掉了下来。 霍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一直奇怪,你知道奇怪什么吗?” 酒井似乎在忽然之间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咬紧嘴唇。 霍忌淡淡道:“奇怪你竟然不杀我,而且不杀平——琳儿,不杀十三郎,不杀杜弃,不杀那天所有对宫本不利的人。”霍忌顿了一顿,又道:“我一直在怀疑,一直不愿相信,可是我觉得许多不愿相信的、许多不愿面对的往往是真实。” 酒井忽然有些发抖,似乎她知道霍忌想要说什么。 霍忌看看那口黑暗中的棺材,阴森森的感觉,烛火摇曳着,显得更为恐怖。霍忌缓声道:“其实真正杀害宫本先生的人并不是平田善武的计划,也不是十三郎的计划,而是你的计划。而且恰好在那时我来到这里想要杀他,许多人来到这里将这里搞的混乱。没有人会想到你,甚至我也想不到是你,可是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比你更更适合的人。” 酒井惠子哽咽着,只是低低地哭泣。 霍忌道:“我见过很多毒辣的人,可像你这样毒辣的我却是第一个。” 酒井惠子忽然尖声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霍忌道:“不管什么原因我都不想知道,因为知道也不可能把把你的蛇蝎心肠变得像你的脸一样,让人觉得清纯可爱。” 酒井的哭声更大了,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说,更不解释。 良久良久,酒井忽然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宫本?” 霍忌道:“你的表情,你的表情虽然满是痛苦,可是我却看出那并不是失去亲人的痛苦,而是别的。于是我问你会不会杀掉琳儿,你说不会。我就觉得宫本的死有些奇怪。” 酒井道:“就这么一个原因?” 霍忌叹气道:“有时候原因并不需要太多,一个就已经足够。” 霍忌已经不想再说,确实无论谁也不能面对这样一个杀掉自己父亲的人。霍忌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他回头,盯着棺材,忽然道:“棺材是空的。” 酒井抬头,梨花带雨的脸上,我见犹怜的表情。 霍忌自己替自己回答:“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知道棺材是空的。因为我没有闻到臭味,如果里面真的摆着死人,那么无论保护如何妥当,都会有异味出来。可是我来到这里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霍忌走了,酒井惠子身子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上,眼中滴出晶莹的泪水。她抬起头,盯着棺材,喃喃道:“他根本不是我的父亲,这世上那有父亲对女儿做那种事情的。” 霍忌没有听到她的话,她也不想让霍忌听到。因为霍忌知道这件事她会更痛苦。她宁愿被霍忌误解她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第四十九章情伤 丑时,起风。春风,刺骨凛冽。 丑时,落雨。春雨,连绵不决。 清晨,珠帘轻响,泪珠悄流。 有人在低低地哭泣,眼睛虽已模糊,可还是能看清被泪水浸湿的薄薄诗集。潮湿的眼睛盯着,然后轻轻地吟了出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首词是南宋婉妁派女词人李清照的一首《如梦令》。 春天是一个怀春的季节,也是一个伤春的季节。 桌上有酒,残酒。不是好酒,却是烈酒。 这样的酒常常能让人更能感知生活、命运的不幸。 劣酒、烈酒本来就是苦涩的,喝着苦涩的酒想着自己的生活。最容易让人流泪,流下苦涩又无奈的泪水。 李清照的词本来就是幽怨的,现在从一个身着缟素的女子嘴里低低吟出来,更显其幽怨的情怀。 珠帘还在摆动。 酒井惠子抬头,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到身着和服的侍女,然后放声哭了起来。侍女呆了,她从没有见过酒井哭泣。这个比男人都坚强的女人,竟然在此刻脆弱的像个孩子,更像一个失去依靠弱不禁风的女人。 侍女不知所措,愣了好久,才慌张地向跑出去去找十三郎。因为十三郎是长山客栈的“老大”。许多人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总喜欢去找“老大”,她们认为老大可以解决一切事情。确实,老大确实可以解决很多事情,可是情感上的事情是任何老大都无法解决的。 十三郎走的很快,因为他不相信酒井小姐会放声大哭。 珠帘轻摆,十三郎已经跨了进来,窗户旁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负手而立,一身白衣,没有一丝哭过的迹象。她的站姿,她的气势都不像是一个轻易流出泪水的人。 酒井的声音很冰冷,道:“无论进什么地方,你都应该敲一下门。” 十三郎愣在那里,倒有些尴尬,讷讷道:“我听,我听……” 酒井哼道:“许多事情并不应该听,道听途说的事情很多,难道你都相信么?” 十三郎更加尴尬,忍不住回头瞪那个侍女。侍女的眼睛瞪的老大,似乎不明白那个流泪的女人在转眼之间变得这般刚强。 十三郎讷讷笑着,道:“既然酒井小姐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酒井慢慢地转过身,她的表情楚楚可怜,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他看了一眼侍女,本想责怪,话到嘴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侍女一阵困惑,然后低头退出了房间。 桌上还有酒,还未喝完,酒井举起了酒杯,低低地哭了起来。 霍忌坐在桌旁,桌上有酒,劣酒,也是烈酒。 这几天,他忽然发现他竟然像那个酒鬼一样迷恋上了喝酒。想起那个酒鬼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人生有许多无奈的事,他希望这些无奈的事总有解决的时候,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无奈,更不希望朋友无奈。 霍忌喝酒是因为他终于把那个不想说的秘密说了出来,有时候说出隐藏在心里不想说出去的话并不会给自己带来欢乐。相反,他倒更显得郁郁寡欢。所以他要喝酒,并且想要喝醉。 喝醉不是解决的方法,可是喝醉可以暂时不去解决。 又一杯酒下肚,门忽然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门开的瞬间,霍忌一头栽到了那张摆满酒坛的桌子上,似乎他真的喝醉了,真的可以不面对眼前的问题。 陆云徵月这次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伸进来一只美丽的手。她的脚没有穿鞋,没有穿鞋除了能让男人看到脚的美丽外,还可以不发出声响,踩在地上绝对不会发出声响。 陆云徵月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她怀疑这个家伙是在故意装醉。 陆云徵月蹲了下来,双手托着白嫩的脸颊,正在思考如何才能将霍忌弄醒。 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笑了。她忽然把不穿鞋的一只脚放到了霍忌的嘴边,纤细而浑圆的脚。霍忌打着呼噜,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嘴边有一只美丽的脚。 霍忌的嘴半开,有一个小口子,虽小,可足够放得进去一只脚趾头。于是一只脚趾头就伸了进去。 陆云徵月忽然身子一震,因为她感到脚趾头忽然充满了温暖,一种奇怪的温暖。她忽然紧咬嘴唇,因为她已经忍不住那种有点微热的感觉,很舒服的感觉。 春天本就是一个怀春的季节,而春天又让一切处在青春时期的女人芳心大乱。她虽然有一个狄杀陪着,可那个家伙像个傻瓜。 她已是女人,女人最需要的是男人的爱抚,霍忌嘴里的潮湿让她兴奋,而且隐隐有一条柔软的东西在轻轻地舔她的趾头。陆云徵月已经不能忍受,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她有情欲,而且她的情欲到现在没有发泄过。那种憋在体内的情欲,往往是一触即发的。 她的身体忽然猛地抖了一下,因为有牙齿在轻轻地咬。 陆云徵月忍不住“嘤咛”一声,她几乎就要倒在地上。霍忌忽然笑了,抬起了他的头,他的醉态消失了,只是嘴角却挂满口水,笑嘻嘻道:“我还是第一次吮吸女人的脚趾头,以前我只吮吸……哈哈……看来,我以后不仅要吮吸别的地方,还应该吮吸脚趾头。” 陆月徵月的脸红了,白天的女人遇到一些暧昧的事她们总是容易脸红。 霍忌笑着,双手环抱,打量陆云徵月,道:“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找麻烦,你不知道我很讨厌麻烦么?” 陆云徵月轻咬嘴唇,道:“你没有醉?” 霍忌点头道:“我醉了,可醉我的不是酒,而是你。酒不醉人人自醉。现在我才知道醉了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算犯错也可以把责任都托到酒上。” 陆云徵月脸上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粉红,她蚊蝇道:“如果你再醉几分钟,你可能会看到你做梦都想看的,你也可能会做了梦里都做不到的。” 霍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幸亏现在是白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否则我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69章 陆云徵月娇滴滴道:“你不喜欢我?” 霍忌笑道:“我不讨厌你。” 陆云徵月道:“那你就不应该醒来。” 霍忌道:“我也确实不想醒来,可是……” 陆云徵月问道:“可是什么?” 霍忌苦笑道:“如果下次陆小姐还想让我咬脚趾头,最好洗洗脚,无论多么秀气的脚在不穿鞋的时候都不免会沾一些地上的泥土味道。” 陆云徵月笑了,甚至有些窘迫,她笑的已经弯下了腰,吃吃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吧?” 霍忌微笑不语,因为他发现心里就算有很多心事的人其实在开心的时候在微笑的时候也会忘记一切烦恼。他喜欢看人微笑,喜欢看人开心,尤其是和自己一样有着苦衷的人微笑、开心,看到他们欢乐的笑脸他比她们都要开心。 霍忌的笑脸很快消失了,听到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的咳嗽声。霍忌苦着脸,看着陆云徵月,好久道:“如果你没有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此刻就算熄掉灯外面的人也不会乱想。就算你脱了衣服,我此刻也不怕。” 陆云徵月微笑,她的笑脸有些勉强,轻声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在提醒我该脱衣服了。” 霍忌惊慌地摆着手,身子已经走向窗前,语气急促道:“我真的想不出你来到我这里除了脱衣服外还能有什么事可干。” 陆云徵月微微笑道:“你可以坐到我的身边。” 霍忌摆着手,做出一副打死也不坐过去的表情。陆云徵月嗔道:“你真的不过来么?” 霍忌皱眉苦脸,盯着陆云徵月紧抓衣扣的手,然后离开了窗户,走了过去。 陆云徵月道:“你好像很怕我?” 霍忌实话道:“我很怕你。” 陆云徵月皱眉道:“我是母老虎?” 霍忌摇头道:“你不是母老虎,可是你比母老虎可怕。” 陆云徵月大怒。霍忌急忙摆手,解释着:“我的意思并不是指你就是一只母老虎,而是你虽然比母老虎可怕,但比母老虎漂亮多了。” 霍忌这个解释虽然不怎么好,可陆云徵月却真的不再生气,只把身体向霍忌移移,霍忌苦着脸向另一边挪挪。陆云徵月失声笑道:“看来你真的把我当成母老虎了。” 霍忌沉默着,沉默的意思就是默认。 陆云徵月沉吟好久,低声道:“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是男人,咱们可能成为朋友。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烦恼一定会少一些。” 霍忌点头,因为他也相信这一点,可是想到狄杀,他不错的心情就黯淡了下来。霍忌下意识地看看那扇已经闭上的门,道:“可是你是女人,我说过,你是女人,所以咱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陆云徵月道:“如果我非要变成你的朋友呢!” 霍忌苦笑着:“我宁死也会交你这个朋友的。” 陆云徵月低下头,忽然撕裂了身上的衣服,这时霍忌才看出来这个女人穿的衣服竟然是许多碎条拼成的衣服,轻轻用手一碰就都会变成碎条。那些碎条的接壤处用几根看不出的线缝着。 霍忌的身体立刻扑向窗户,甚至把窗户都撞了一个大洞。他跌出屋子才知道他其实不该这样撞出来的。因为他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听到陆云徵月的惊呼:“强奸……” 霍忌蹲在阳光下苦笑,陆云徵月竟然伸出脑袋向霍忌笑了笑,霍忌看到陆云徵月的衣服就连苦笑也笑出来了,因为陆云徵月的衣服已经都变成了碎条,就算是大白天也肯定不会有人相信他霍忌是一个清白的人。 狄杀也站在了窗户前,他的眼睛里满是怨毒,因为他相信霍忌确实在对陆云徵月非礼,否则也不会听到惊呼把窗户都撞出一个大洞。陆云徵月看到狄杀忽然流出了泪水,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女人是水做的。霍忌现在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他苦着脸,不敢抬头看狄杀,好在狄杀也不想看他。剩下的没有撞破的窗户也被狄杀一拳打的掉在了地上。 长山客栈果然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观看。霍忌在地上坐了一阵,然后灰溜溜地向楼上走去,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楼道里,狄杀长袍飞舞,面目狰狞,经常被酒滋润的那双眼睛也布满血丝。他的脚步很沉重,走的很慢,这一段不是很长的路似乎十分难走。他的声音很冰冷,就像是他手中的刀一样,道:“拿出你的剑。” 霍忌摇头道:“我的剑现在在杜弃手里。” 狄杀寒声道:“拿出你的武器。” 霍忌掏出一把枪,然后把枪丢在了地上,轻声道:“这把枪里还有五颗子弹,可我保证不会有一颗子弹打在你身上。” 狄杀盯着霍忌,然后嘶声道:“那你就去死吧!” 话完,刀出。 霍忌轻声道:“等一下。” 狄杀的刀在霍忌眉心停了下来,一滴血也从刀尖上滴落下来。刀刺破了一点皮。像他有这样刀法的人,这个世上实在没有几个。让人流出了血,可是那伤口却只是轻微地伤了一点点。 狄杀道:“有什么遗言你就快点说。” 霍忌道:“我没有遗言,我只是想对你说一句,我并没有对陆小姐做什么。” 狄杀满是血丝的眼睛露出一丝残忍的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霍忌长叹道:“的确让人相信很难。” 狄杀道:“你的话说完了么?” 霍忌道:“没有。” 狄杀厉声道:“说。” 霍忆叹气道:“何必呢,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如果你想要杀我,刚才那一刀就足可以要我的命。” 狄杀眼角跳动,没有说话。 霍忌看了一眼僵在那里的狄杀,轻声道:“你真的相信陆云徵月?” 狄杀的手慢慢向里收去。 霍忌道:“死虽然没有理由,可是活着却是有理由的。有人为自己一生的目标、理想而活。有的人为爱恨情仇而活,有的人碌碌无为而活。不管我为爱恨活着,还是碌碌无为,活着总是比死了的好。可是现在你却要杀我,我想听你的理由。你千万不要说没有理由。” 狄杀道:“因为你……” 霍忌道:“你看到了么?你没有看到。你只是听到她在呼喊,听来的事情十句就有九句是假的。你为何偏偏要去相信。” 狄杀道:“因为是她说的。” 霍忌道:“她的话就是真的么?” 狄杀道:“她的话并不一定是真的。” 霍忌道:“既然不是真的,你为何非要杀我。” 狄杀抬起头,道:“因为是她说的。” 霍忌盯着狄杀,好久道:“你今天非要杀我?” 狄杀点头。 霍忌道:“你有把握杀了我?” 狄杀摇头。 霍忌道:“可是你还是要杀我?” 狄杀点头。 霍忌笑了:“你真的很蠢。不过如果我是女人也一定会找你这样的男人作为一生的依靠的。” 狄杀听到这句话,忽然面色古怪,过了好久,竟然转身离开了霍忌。 他的脚步很凌乱,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霍忌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很萧瑟,也很孤独。 霍忌说不出话,他不知道狄杀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他甚至感到很奇妙,奇妙这个人为什么离开。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他撕撕自己的脸,有痛的感觉,所以更加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章又是情伤 长山客栈绝对是这世上最凶的客栈,它本就不适合人来居住。不过,如果你若来居住,这里的服务也一定会让你满意。 喜欢赌的人可以拍拍手,然后就会有人给你摆上各式各样的赌具,也一定会有人陪你赌博。如果你想喝酒,你只需冲柜台的黑衣汉子看一眼,他就会给你端来你想喝的各种酒,无论是烈的还是柔的,都会给你端上来。如果你想要女人,一定会有丰满而美丽的女人坐在你的怀里,随便你怎么尽兴。 可是让男人可以享受一切的客栈却确实是这世上最凶的一家客栈。 最凶的地方往往没有多少客人,因为这家客栈本就不是用来招待人的。不过,若是你要有胆量坐到大厅里的随便一张桌子上,都会让你觉得不虚此行。这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大厅里的桌子很多,可却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霍忌喝着酒,低低地叹着气。 大厅里有楼梯,楼梯上是客房。霍忌的房间就在上面,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可是却没有心思上去。似乎上面比这下面都要凶上千倍。 他想到那个撞破的窗户,就忍不住想大声笑出来。 无论多丑的女人总是要见公婆的。无论再凶的屋子,他还是要上去的。 他希望这次上去千万莫要遇上那个给他带来灾难的陆云徵月。他忽然想到阿雅,苦笑着摇头,也是他太大意了,没有想到陆云徵月会在白天来“招呼”他。 花纹地毯,长条沙发,桌上还有一坛未喝完的酒。 霍忌睁大了眼睛,因为在前一刻撞破的窗户竟然已经被人修复完好,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可是窗户确实是完好无损的,甚至比原来更为结实。 霍忌喃喃道:“这里的服务果然一流,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的确有些奇怪,因为长山客栈平日看来没有一个人,可是若要发生什么事,却往往不知从什么地方会冒出许多人。 第70章 霍忌的话刚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种声音已足以让男人倒下,何况霍忌还看到了她的脸。 霍忌忍不住又扑向窗户,扑过去他却停了下来。他没有再次撞出去,不是他想到刚才撞出去所造成的误会,而是窗户竟然被人安上了精炼的钢铁,就算人的脑袋再硬,也肯定不会比钢铁硬上半分的。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这是刚才从霍忌嘴里说出的,现在从他面前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大大的不一样了,变成了诱惑,无法抗拒的诱惑。 琳儿。绝对是琳儿。 只有琳儿的声音才有如此的魅力,只有她的声音才让男人觉得什么叫做女人。 衣裳落尽是一种美,衣裳落不尽更让女人的美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仅仅是美,而且凭添几分妖艳。 琳儿戴了一张面具,面具并未将她的脸完全与人的视线隔断,反增添几分神秘。神秘常常让男人欲罢不能。这张面具就像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覆住该覆的地方。小巧的鼻子,丰厚的嘴唇,妖媚的眼睛眨来眨去。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宋代词人柳永的词向来是为女人写的,而且是为妓女写的,此时从一个女人口中低低吟出,别有一番风韵味。 霍忌笑了,因为他想不到此时除了笑还有什么表情能掩饰他的内心。 每个人无奈时都会流露出不一样的举止或者动作去掩饰自己的无奈。 狄杀喜欢用喝酒的方式把心中的痛苦欢乐以及无奈化为乌有,而霍忌是微笑。 霍忌叹口气,坐了下来,淡淡道:“没有想到你还会吟诗。” 这是一句话,许多人都喜欢在自己窘境中说一些废话。霍忌说这句话是想让自己能想一些别的事情,希望这句话能把微妙的气氛消散,把眼前的空气化开。 琳儿吃吃笑着,笑的花枝乱颤,娇声道:“你们中国有很多东西都是宝物。” 霍忌点头承认,因为他也相信这是一句真话。放眼世界,他真的不知道还有那个国家比中国的宝物更多。霍忌忽然道:“我有一个小小的疑惑。” 琳儿已经喘气,似乎霍忌的语声就是抚摸,她急促道:“什么疑惑?” 霍忌微笑道:“你们日本女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 琳儿喘着气打断:“我这样不好么?” 霍忌笑的更欢,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静静地听琳儿的娇呼,听完,徐徐把自己没有说完的话补上:“是不是都是像你这样的母狗?” 琳儿愣住,半晌,摘掉脸上的面具,收紧身上的衣服,声音也平静了,可是却无法她那种天生的放荡味道:“我不是母狗。” 霍忌伸出自己的手,一双修长的手,指甲修剪的很整洁,一双经常抚摸女人的人指甲当然不会太长,仅仅是一双手,琳儿已经气喘的厉害,舌头像狗一样伸了出来。她的眼睛里冒关狂热的光,她的身躯扭动,似乎这只手已经在她身上,一个时刻希望男人抚摸的女人当然可以一眼看出这双手的魅力,这绝对是让任何女人都疯狂的一双手。 霍忌忽然把手收到了怀中,淡淡道:“果然是一只母狗。” 琳儿没有生气,因为她确实是母狗,她现在只希望一件事情,就是被这双手用力地“抓”她。她已经扑了过去。霍忌没有躲,甚至还故意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琳儿的脸立刻红润,而且兴奋,她的腿已经叉开,“嘤咛”一声并在想办法用脚把霍忌夹紧。 可是她的脸却在忽然之间变了,因为她感到大腿根部忽然多了一根坚硬的东西,一把枪。 琳儿的声音已经变了,有几分颤抖,道:“你实在不应该用枪对付女人最脆弱的地方。” 霍忌很文雅地笑笑,道:“最脆弱的地方常常会把男人引向死亡。” 琳儿忽然笑了,道:“你不会开枪的。” 霍忌道:“哦?” 琳儿道:“因为杜弃就在大厅。” 霍忌淡淡道:“你可以试试再扭动一下你的身体。我敢保证子弹绝不会在你身上打出一个洞,子弹只会顺着你身上的洞直接钻进去。”霍忌忍不住笑了,“都说女人爱美,放心,你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一点点难看。你的脸还是你的脸,你的身体也肯定是你的身体,就算有些地方会流出鲜红的血,我也一定会替你擦干净的。” 琳儿勉强笑道:“你真的会杀我?” 霍忌点头道:“母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人,人被逼急了肯定不止只会像你这样的母狗所懂的那几下。” 琳儿轻咬嘴唇,忽然道:“你是不是男人?” 霍忌道:“是。” 琳儿道:“我是不是女人?” 霍忌道:“是。” 琳儿道:“可是你却……” 霍忌笑道:“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不喜欢跟母狗睡觉。” 琳儿眨眨眼睛,道:“我听说你从不杀女人。” 霍忌微笑道:“你怕我杀你?” 琳儿点头。 霍忌忽然把琳儿推开,那把手枪也不见了,霍忌站起来,转向窗户,道:“你可以走了。如果你下次再来,我敢保证你一定活着走不出这个房间。” 良久,良久。 霍忌转过身,盯着琳儿,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走?” 琳儿吃吃笑道:“因为这次你还不会杀我。” 她虽这么说,可却规矩了许多,不敢再做什么姿态。 霍忌忍不住笑了,因为他忽然想起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他纵声长笑,他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事听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却从来没有这次笑的欢快。 琳儿怔怔看着霍忌,等他笑完了,才低低地神秘说道:“你现在很危险。” 听到这句话霍忌瞪起了眼睛,道:“什么意思?” 琳儿道:“我可以帮助你。” 霍忌道:“帮助我?” 琳儿道:“帮你杀死道长。” 霍忌道:“为什么你要帮我?” 琳儿忽然咬紧嘴唇,道:“因为……因为他……不是人。” 霍忌俯身打量琳儿的眼睛,半晌,笑道:“她不是人,而你又正是一只母狗,你们岂不是很般配。”霍忌忽然觉得这是他学会说话以来说过最有意思的一句话,又狂笑起来。 “你可以污辱我,甚至可以杀了我,可是绝对不能对她有丝毫的不敬。” 杜弃没有表情,没有表情往往是最可怕的表情。 霍忌的笑容消失,如果他现在还能笑出来,他一定不是人。琳儿已经低低地抽泣起来,似乎她真的受到了污辱。 杜弃的剑抽出来时,他的身影便已到了霍忌身旁。杜弃不像狄杀,不会听霍忌的任何话。霍忌也放弃了跟杜弃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手枪。 霍忌没有开枪,可是杜弃的剑刺向了他的身体。 霍忌猛地右转,可还是被那柄黑漆漆的剑划破了手臂。霍忌如果不去掏枪,一定可以躲过杜弃的剑;霍忌如果掏出手枪扣动扳机,杜弃的那一剑就绝不会刺出。 琳儿没有受伤,可是杜弃却把她扶了起来,在杜弃眼里,她受伤了。 流泪的女人在男人眼中,永远是弱不禁风的。 杜弃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传来:“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未做完的事做完,因为那些事本该就是我做的。” 霍忌没有表情,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低头看那道流血的伤口。伤口不大,可是如果此刻有像杜弃这样的杀手来行刺却一定躲不过。 门,紧闭,就算这扇门不紧闭,也没有人敢大白天走进来。 院子里有两棵白杨树,白杨树各放一张藤椅,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脸上都有笑容。他们笑容的前面是一片竹林。院子不是很大,所以几根竹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片。风声啸啸,铮铮作响。童四爷的口中含着烟嘴,手里握着烟枪。他的眼睛懒得睁开,因为睁开就能看到道长,他不想看道长。道长虽然长得不难看,可是却让他感到恶心。 道长和蔼地笑着,他也不想看童四爷,他什么也不看,他的眼睛也闭着。 青色的烟柱吐进了昏黄的夕阳中,童四爷深深呼吸道:“听说霍忌受伤了。” 道长点着头,身体随椅子的摆动而摆动。到了道长这个年纪晒着太阳,卧在躲椅上,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就像是年轻人在午后陪心爱的人荡秋千。心旷神怡,说不尽的舒服,惬意。 童四爷显然也觉得在夕阳下的这种生活是多么的惬意美好,他本不想说话,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只有说出来才会让他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去晒太阳,在夕阳下感受黄昏时的舒适之感。 也许这是所有上了岁数人的通病,他们总喜欢坐在黄昏日落时看天空慢慢下垂的那轮红日,就像年轻人喜欢迎着清晨从东方伸起来的红日跑步。也许他们看到的那轮红日就是他们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另一个影子。 道长的眼睛睁开了,迷着,很认真地打量。因为他知道这轮红日很快就要沉下去,沉下去这里就会变得荒凉。那些绿色的竹子也会因失去阳光的照耀而变得没有光泽。童四爷的想法和道长一样,他的眼睛虽小,可是看一轮下沉的红日却足够能看清楚。 落霞满天,直到红日沉下去后,西方的天空还是一片艳丽的色彩。道长喃喃道:“红日虽然沉下去,可是天空却依然是绚丽多彩的。” 童四爷哼了一声道:“无论再绚丽多彩也肯定不会像清晨的朝阳。” 第71章 道长和蔼地笑笑,然后扭过头看童四爷那张越来越胖的脸,轻声道:“你刚才说霍忌受伤了?” 也许只有霍忌这个像朝阳的人才是他们所想讨论的,童四爷点着头,对道长的表情也不一样了,可见“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童四爷笑眯眯地说:“听说让杜弃给刺伤了。” 道长沉吟半晌,忽然道:“童四爷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 童四爷道:“现在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 道长奇道:“为什么要除掉他?” 童四爷愣住,以为自己的耳朵在突然之间出现了问题,不停地用手去掏里面的耳屎。道长笑道:“童四爷没有听错,我说为什么要除掉他?” 童四爷猛地坐起身子,道:“你不是一直想除去他么?” 道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我确实是想除掉他,可是最近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童四爷身体抖了一下,因为他不想接受最近还有“变化”的事情,忍不住问道:“什么变化?” 道长轻轻摆动藤椅,缓声道:“我以为放琳儿出来她一定会听我的话,可是最近我却觉得她听的好像是童四爷你的话。还有,我以为琳儿出来酒井一定会对她痛下杀手,可是这几天我发现酒井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行动。琳儿不听我的话,杜弃难免就会对我不利,如果杜弃对我不利,我就不可能很容易地杀死霍忌。何况我也不想让霍忌早点死掉。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个霍忌背后的人还活着,就更不能让他轻易地死掉。” 道长叹气道:“我现在真后悔放琳儿出来,如果她不出来可能我还有让杜弃规矩的一张王牌,可是现在这张王牌却不在我的手里。”道长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多了一丝奇怪的笑容,“不过,放出琳儿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而且好处还不错。” 童四爷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我有道长这么高深的功夫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道长笑道:“好的时机并不意味着你有好的运气。” 童四爷咳嗽着,抓起烟枪忽然叹道:“这个东西虽然让人欲仙欲死,可是却会把人的体力在无形之间给耗干。” 道长微笑,如果童四爷真的有朝一日变成一位干瘪的老头倒确实是一件值得人去鼓舞的事。 童四爷把头重重靠在藤椅上,忽然问道:“道长这几天经常出没长山客栈,可是我却不知道道长在那里休息。总是奇怪的出现然后奇怪的消失。” 道长目光闪动,淡淡道:“童四爷总有一天会到那个地方住几天的,那个地方确实很不错。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而且还可以睡一个好觉。” 童四爷盯着道长,然后笑了,道:“那抽时间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去拜见一下道长的住宅,一定是一个好地方。” 道长微笑不语,迎着童四爷的目光。 第五十一章道长住的地方 槐树已老,乌鸦啼叫,老树不远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小屋旁边有一个池塘。荷叶清香覆盖其上。 霍忌自破败的小屋走出来,看那棵巍然的大槐树,又把头看树上的乌鸦,忽然喃喃道:“现在才觉得其实只有你们才是我的好邻居,qi書網-奇书起码你们不会想办法陷害我。” 走过那座小桥,从一个侧门进去,便可以看到长山客栈那幢淡雅的别墅。别墅的深处是石楼。 石楼里还亮着灯光,夜还是同样的静,同样的有淡淡的月光。 霍忌背着手,脸上的笑意渐浓,他只有看到人才会露出笑容。 他似乎看到了人,他的笑容在看到那顶棺材的时候忽然变浓了。 不知是他对死者的嘲笑,还是他对死人也有微笑的习惯。 他默默地盯着棺材,然后坐了下来。棺材上有奉供死者的水果和点心,霍忌一个接一个地吃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靠在了棺材上,闭上了眼睛。他甚至连动都不想再动,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呈死灰色,所以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与死人不同的是他的鼻子还在轻轻地呼吸,英俊的脸上有一丝淡淡忧愁。 棺材,黑色的棺材,和夜色混为一体。这世上恐怖的事情很多,恐怖的事物也很多,但是绝对没有人会想出比棺材更可怕的。它虽然不像人猛兽那样露出血淋淋的牙齿,它更不会像人那样攻与算计,可是他的样式却是让人十分的胆寒。 如果棺材忽然发出一丝声响会是什么效果。可能是入夜出来觅食的老鼠,也可能是初春醒来的虫子。即便是霍忌这样走过刀山火海的人仍然惊出一声冷汗。霍忌靠着棺材正在想心事时,棺材周围忽然发出一丝声响,此刻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很清晰地传进人的耳朵,何况这一声响比针要大一点。 霍忌警觉地竖起耳朵,那种声响已经消失不见。 他狐疑地看着棺材,白幔飘动,不时拂在他的脸上。那几盏燃着的烛火也被风吹的摇曳,阴森森的,如同墓地里的鬼火,发着蓝色的火焰。 霍忌的手不自禁的伸进怀里,握紧了那把枪。 左边的阴影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轻飘飘的声音,让人没有真实的感觉。 霍忌愣住了,因为走出来的人是阿雅。阿雅脸色苍白,看到霍忌忽然呜呜哭了起来,然后就扑进了霍忌怀里。 女人的哭声实在让男人心烦意乱。此时霍忌的心已经有够烦乱,现在更乱的不得了,他有些不明白阿雅来这里干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很清冽的空气,深深的呼吸有时候会使一个的烦乱慢慢变淡。 等阿雅的哭声停止,恐惧消散。霍忌起身说:“咱们走吧!” 阿雅听话地站了起来,她没有走,而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霍忌,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霍忌笑道:“如果我问你会说么?” 阿雅迟疑着,摇头道:“我不会说。” 霍忌道:“既然你不会说,我为什么还要问呢!” 阿雅噘起嘴,道:“一般情况下,许多人都会问这个问题的。” 霍忌道:“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般。” 阿雅怔了一怔,因为霍忌的话让她一时想不到说什么话来应付。 霍忌道:“不过,我明白了一件事。” 阿雅道:“什么事?” 霍忌一字字道:“你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阿雅的眼睛忽然又红了,低声道:“你觉得我可怕么?我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只是有些事情我只能服从。” 霍忌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 阿雅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可怕?” 霍忌道:“因为你走到了这里。走到这里必须经历三道门,三道难如登天的门,可是你却进来了。” 阿雅低头,不说话。 霍忌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听了谁的命令冒着生命危险来这座石楼。”霍忌看看低着头的阿雅,接着说道,“唐禁的命令。” 阿雅猛地抬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霍忌微笑道:“因为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而且他好像和一个道长有密切的往来。间接地说,你其实是奉了道长的命令。” 阿雅紧咬嘴唇道:“其实……” 霍忌笑着打断她,道:“其实你想要的只不过是这把小手枪而已。”霍忌的枪已到了他手里,“这把手枪比一般的手枪威力大一点,无论是谁也会想要的。” 阿雅沉默着,沉默有时并不一定就是表示默认。 霍忌盯着阿雅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是你想要手枪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 阿雅睁大眼睛,因为她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因为要这把小手枪。霍忌盯着棺材,沉吟好久,道:“你来这里只不过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想一定有一个人对你说过,不要让我靠近这口棺材。” 阿雅嘴唇蠕动,可能想解释什么,可看到霍忌的眼睛忽然又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接受家长的批评。 霍忌笑道:“不过,我还是挺感谢你的,除了这几天夜里肯在我屋里帮我打发那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女人外还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不过,我最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肯呆在我屋里?” 阿雅轻声道:“我不想看别的女人在你屋里。” 霍忌盯着阿雅,看了好久,道:“你这句话不像是谎话。” 阿雅道:“我本来就不是在说谎。” 霍忌道:“可是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相信这是一句真话。” 阿雅皱眉道:“你不相信?” 霍忌笑了:“我相信。” 阿雅的脸红了,的确自己心中的秘密被那个男人知道的确是值得去脸红的一件事。不仅是脸红而且还有莫名的兴奋。 霍忌喃喃道:“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那张臭嘴。可是你不是男人,所以你没有臭嘴,所以我相信你。可是你不应该相信我的话,因为我是男人,我的嘴是臭的。” 阿雅那张本来还是羞涩地脸忽然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霍忌点头道:“你的话确实是没法让人相信,不过,你的表情却偏偏证明你不像是说谎。所以我现在是半信半疑。” 阿雅的脸有所缓和,可还是不想理霍忌。 女人总是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做错了,可是她们却总是想让男人觉得是他们做错了。 霍忌深深吸着夜里的空气,徐徐道:“我很奇怪。” 第72章 阿雅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霍忌忍不住笑了,遇到这样刁钻古怪的女孩只有是男人就会忍不住笑出来的。霍忌笑了好久,柔声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阿雅愣了一阵,忽然变得有些忸怩,半晌,轻蚊蝇道:“因为你是第一个牵我手的人,也是第一个给我带来欢笑的人。” 霍忌愣住,他不是奇怪阿雅的答案,而是想起自己到底牵过多少人的手,好久,才哑然失笑,道:“其实你这个人也挺不错的。可是我奇怪的事情并不是指你我之间,而是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说的发现的那个秘密。” 阿雅抬起头,看着霍忌,道:“看着我的眼睛。” 霍忌感到莫名奇妙,然后把眼睛投了过去,然后感到有些不安。霍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局促地移动着身子。 阿雅道:“你不敢看我?” 霍忌干笑道:“不是。” 阿雅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霍忌道:“你说就行了,我有耳朵,我能听见。” 阿雅道:“可是这句话我必须得让你看着我的眼睛去听。” 霍忌抓耳朵,眨眨眼睛,感到不知所措,摆着手道:“算了,我什么也不奇怪了。” 阿雅忽然抓住霍忌的胳膊,道:“可是这句话我却必须说出来。” 霍忌的头是硬被阿雅给拧了过来。 阿雅深呼吸,道:“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秘密我都不想知道,所以我没有向你打听的兴趣。所以在你说出你发现了一个秘密时,我却说出的是我不想有别的女人在你屋里过夜。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对于一个陷入情网的人来说这却是最正常的事情。我一直想说出来,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这个时间好像很不错,虽然一个阴森森的灵堂,可是你我的心情里并没有摆设灵堂。何况机遇错过就不会再来,我想对你说的是,我喜欢你。” 霍忌看着那清澈的眼睛,怔着,好久忽然大笑,似乎在笑阿雅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凌空翻了一个身,身子已到一丈外,然后很快地消失在了浓黑之中。 阿雅跺着脚,忍不住骂道:“混蛋,你这个臭小子……”她向霍忌追去。 “站住。” 很阴森的声音。阿雅停下,转动着脑袋,可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可是刚才她又确是听到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不要怕。” 阿雅忍不住惊呼起来,因为那个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她的眼睛睁的很大,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唐禁不让霍忌靠近这口棺材。尽管知道棺材里的人对她没有危害,可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雅忍不住问道:“你是人么?” 那个阴森的声音忽然变得和蔼了,轻声道:“我是人。” 只是隔着厚厚的棺木,声音有些深沉,因而显得恐怖。 棺材里的人轻声道:“你过来。” 阿雅的腿就像灌了铅,想抬起来,可是在还没有抬起时,便忍不住垂了下来。棺材道:“过来。” 阿雅左右看看,硬着头皮向棺材走去。她走的很慢,因为很慢在此刻来说已经是很快,她不想靠近那口挺吓人的棺材。可是又不得不靠近它。 棺材里的人,轻声道:“待会儿回去,你不能再到霍忌的屋里。” 阿雅忍不住道:“为什么?” 棺材里的人道:“因为是唐先生说的。” 阿雅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过客。” 阿雅奇道:“过客?” 那人道:“生命中的过客。” 阿雅更加奇怪,道:“生命中的过客?” 那人道:“别人生命中的过客。” 阿雅明明想快点离开,可是却因为好奇想多问几个问题。 她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轻轻地笑道:“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里会有人。” 阿雅更加好奇,还想再问。棺材里的人却有些不耐烦了,道:“你跟一顶棺材说话,不害怕么?” 阿雅盯着那顶黑漆漆的棺材,心里忽然发毛,连忙转身奔跑。她跑的很快,可是在她认为这是她最慢的速度,恨不能多长几条腿。 阿雅消失不久,霍忌便出现了。他笑眯眯地盯着那顶棺材,他刚才发现的秘密就是里面竟然有人。刚才听到那一声很轻微的声响,他就觉得棺材里有人。本来想凑在棺材上仔细听听,可这时阿雅忽然出现了。 阿雅的出现让他放弃了行动,可是他却更加肯定棺材里有人。 霍忌静静地站在棺材的对面,他不说话,只是微笑。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发现道长在什么地方住着。无论谁藏在这个地方也是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发现想要杀自己的人的具体地点,确实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棺材没有声响,可是棺材里的人却知道外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霍忌笑道:“你已经躺进了棺材。” 道长道:“可是我还没有死。” 霍忌向棺材走近,声音说不出的愉快,道:“棺材是安放死人的地方,看来道长有些颇不急待地想尝尝死人的滋味是什么!” 道长笑道:“死人住的地方其实比活人住的地方安全多了。” 霍忌道:“不错。只有死人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安全,因为死人不可能感到危险。” 道长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个安全的地方的?” 霍忌甩甩袖子,手里多了一把枪,他看着枪,脸上溢出了兴奋之色,他淡淡道:“因为我发现这口棺材是空的。” 道长道:“既然棺材是空的,你怎么知道我会进这个长盒子。” 霍忌道:“棺材上的那盏纯金古佛灯有移动过的痕迹。” 道长笑道:“的确这是一个容易让人看出有问题的地方。” 霍忌道:“前几天我追你到这里,你忽然消失了。” 道长和蔼道:“你没有想过是我故意带你来的。”、 霍忌道:“想过。可对我来说,不管是你故意还是我的发现都让我知道了你在何处,知道你在何处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道长道:“你刚才也一定听到了那轻微的响声?” 霍忌没有说话。 道长道:“所以你肯定我一定在这个地方。” 霍忌再点头,手中的枪已经抬起。 道长忽然道:“你想开枪?如果你开枪的话,可能就会有很多人涌向这里。而且我敢保证你的子弹并不一定能隔着这么厚的棺木仍能打在我身上。” 霍忌停下,因为道长说的很有道理。 霍忌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就算是死也在为杀你的人着想。” 道长笑道:“我并不是在为你着想,而是为我着想,如果有很多人来到我也肯定逃不掉的。” 霍忌向棺材走去。 道长道:“你应该保证你的枪法极准,最好能一枪毙命,除了让我死的没有一丝痛苦外你还可以在不开第二枪的情况下逃离。只要不开第二枪,你一定可以逃离的。”道长顿了顿,“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在此刻才杀我?” 霍忌道:“本来在此刻我也不想杀你,你本来是最后死的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发现杀童四爷有点难度。” 道长笑道:“他已经是一个糟老头,难道比我还难对付?” 霍忌道:“他并不难对付,可是陆云徵月有点难缠。” 道长叹气道:“的确女人就是难缠。可我不相信你会因为女人的难缠而放弃杀童四爷。” 霍忌道:“我倒不是怕女人难缠,而是不想和狄杀为敌。” 道长哈哈笑道:“你应该知道狄杀是我的人,如果你杀了我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霍忌皱起眉头,半晌道:“我想让道长明白一件事情,我并不怕死,也不怕狄杀的追杀。我只是不想现在跟他正面为敌。他现在正好不在你的身边,所以我对付你就比对付童四爷无所顾忌多了。” 道长忽然叹气道:“看来以后我得把狄杀时刻带在身边。” 霍忌拍拍棺材,道:“没有以后了,以后道长可能就会真的躺在这口棺材里。这是一口好棺材,楠木质地,是像你这样人的好归宿。” 霍忌说着,左手忽然用力,右手中的枪已经抬起。 棺盖揭开,霍忌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他的手腕忽然一痛。 道长呵呵笑着,手中捏着一根奇怪的针,他慢慢地坐起,一脸的慈祥。和蔼道:“谢谢你刚才手下留情,没有杀我。如果你真的扣到扳机,可是我现在已经真的躺在了这口棺材里。” 霍忌道:“看来今天要躺进这口棺材里的人可能是我了。” 道长摇摇头,道:“绝不会是你。” 霍忌抬起头看着道长。 道长一脸的庄重,道:“小兄弟你刚才没有杀我,就等于是救我一命,我是绝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的。你可以走了。” 霍忌怔着,因为他不相信道长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 道长已经把棺盖重新盖了上去,把那盏跌倒在地的纯金古佛灯也放了上去,冲霍忌笑笑,然后走了。 霍忌僵着,僵了好久,他不明白道长是什么意思。 他苦涩地笑着,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枪捡了起来,又仔细看了一阵那个被道长用针刺出的小孔。 失败的感觉,常常会让人变得很气馁,可是失败却又常常会让坚强的人更坚强。 第73章 这种感觉虽然不是好受,可是却不会让霍忌放弃。他决定下次一定不会像这次这么大意。 道长飘进童四爷的地方时,陆云徵月刚刚走掉。 道长的心情看来很不错,童四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道:“霍忌死了?” 道长摇头。 童四爷道:“那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道长笑道:“因为他把我睡觉的地方给毁了。” 童四爷也忍不住笑了,道:“睡觉的地方让人毁了你还这么高兴?” 道长笑道:“如果他不毁了我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到童四爷这个美妙的地方住几天呢?” 童四爷皱眉道:“你要在我这里住几天?” 道长伸了一个懒腰,道:“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童四爷忽然叫住他,眨着眼睛问道:“道长不是说你那个地方是一个好地方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且还可以睡个好觉。怎么看你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你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好地方啊?” 道长盯着童四爷,道:“你问这个干么?” 童四爷笑道:“不干么,只是想有空的时候去道长的地方住几天。” 道长道:“童四爷还是莫要去的好。” 童四爷道:“为什么?难道道长舍不得?” 道长摇头道:“不是舍不得。” 童四爷笑道:“道长既然不想让我去道长的地方,那么我也就实在不想欢迎你来我这里。” 道长深吸一口气道:“那个地方就是石楼里的那口棺材里,如果童四爷真的想去的话我肯定不会反对的。” 道长冷冷笑着,飘出了这个小院。 第五十二章美丽的错误 狄杀静静地站在小屋里,那张破败的桌上放着他的酒壶。酒壶的一侧放着他的刀,刀没有生锈,人也没有生锈。他已经做好随时杀人的准备。 他以为他的自由已经完全属于自己,他的生命完全属于陆云徵月,可以完全保护她,所以的时间都会在她的身边。 可是刚才道长忽然出现了,然后把他认为已经属于阿月的生命支派到这里。他不知道让他到这里干什么,他只知道对于道长的话他只有听从,别的实在无关紧要。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对于道长他总有一种对父亲的感觉,可是更多的是恨,愤恨。因为这个看来像父亲的人毁了他一生。 他喝着酒,他喝的酒从来就都是劣酒,也是烈酒。只有辛辣的滋味才会让他舒服一点——心里舒服一点,可是身体上却是难受。 他忽然趴在了桌子上,因为他此刻才感觉到什么叫做累。他忍着,可是泪珠还是轻轻地滑落出来,只有一滴,左眼流出来的一滴。他苦笑,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男人也有泪水。 男人也是人,是人就不会不流泪,泪水的味道是咸的,泪水已经流进了他的嘴里。 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陆云徵月,离开就是刻苦铭心的伤痛,那怕是很短的离开。他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觉得今夜他不应该离开阿月,总觉得离开后阿月会遇到危险。 可是他实在又找不到不来这里的理由,因为是道长让他来的。 他忽然很想冲出去,他担心陆云徵月的那种奇怪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猛地撞开了那扇破败的门。门外一块青石上坐着和蔼道长,他慢慢转过头,轻声道:“你怎么了?” 狄杀盯着道长,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又坐到那张油漆剥落的桌子上。桌上有他的刚才未拿走的刀,和酒。这两样陪伴着他生命的东西。狄杀忽然感觉到他的心很乱,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道长站在狄杀的身后,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前你无论走到那里也不会把刀和酒落在桌子上不管的,可是刚才却把它们落在了桌上。” 狄杀沉默着。 道长忽然道:“你心里有事?” 狄杀摇头道:“没有。” 道长抬头看着天空闪烁的星星,忽然有很亮的一颗划过了墨蓝色的苍穹,他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伸出了那双神奇的手,开心道:“流星。” 狄杀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流星的光芒在他眼睛里慢慢消散。他又低下了头,低头看桌上的酒和刀。 道长轻声道:“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痛苦的事可以跟我说出来,这些年我们很少有在一起交谈的时间。就算以前在一起,我们也没有交谈过,今天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好好地谈谈。”道长说着忽然笑了,“确实在这样有流星划过天空的美好时间,你肯定不愿意跟我这么一个糟老头聊天,一定是想去和一个美丽的女子说说情话。” 狄杀摇头道:“我不会和女人说情话的。”他的嘴角忽然多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有几分痛苦,有几分难受。 道长把那块招幡布插在地上,屋里没有风,可是门是开着的,所以它还能飘起来,猎猎作响。 长山客栈的大厅里多了一个满脸笑容的人,他的嘴巴有些歪斜。他来到这里还没有说一句话时就有人给他端上来很好的酒菜,酒是好酒,可是他却一口也没有喝。因为有人对他说今天他不能喝酒,女人是很丰满的女人,胸部绝对没有下垂,腰上绝对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腿也很有弹性。可是他却同样也不能去碰女人。因为有人对他说今天不能碰女人。 不过,他还是偷偷地摸了几下那对高耸的乳房。他的肚子已经吃的放不下任何食物,他真后悔不早点来。他忽然觉得长山客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险,而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就像是人间的天堂。只有天堂才会有那么不用掏钱就可以享受的女人和酒菜。 长山客栈确实是一个好地方,确实也像他想的那样,是一个人间天堂。如果他知道他能进到长山客栈是因为他以一个“琳儿的贵宾”进来时,他一定会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如果他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可能他现在已经死了十次。 他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其实他根本不认识钟表,只是他在此刻忽然有一种虚荣,不想让人看出他看不懂钟表。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只是他的感觉而已。道长吩咐过他,来到这里吃过饭就可以采取行动了。现在他已经吃过了饭,所以说也该行动了。 陆云徵月看到圣大走进来吃了一惊,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害怕。有狄杀在身边她永远感觉不到害怕,他只感到温暖和安全。她还对圣大笑了笑,道:“你来干什么?” 圣大忍不住淫笑,道:“做一件让你快乐的事。”他那张依然猥琐的脸依然是猥琐的笑容,垂涎的口水从他那张有些歪斜的嘴里流了出来。 他想起刚才在大厅里偷偷抓了一把的女人,忽然想偷偷抓一把眼前这个女人。他的手抖动几下,他还是没有那个胆量,因为陆云徵月不像是那种肯让他随便去“抓”的人。 陆云徵月冷哼一声,一脸的瞧不起。 圣大局促半天才想起自己此来是干什么的。眼前的女人虽然高贵的让人不敢有侵犯的魄力,可是如果不他不侵犯他的命就会丢掉。 圣大低头沉思着,陆云徵月疑惑地看着这个讨厌的人。圣大忽然叹了口气,陆云徵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圣大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喃喃道:“道长本来让我把这个交给狄杀,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陆云徵月奇道:“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狄杀会吃药。”她说着忍不住凑近那包药打量。因为她也很好奇,好奇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陆云徵月把头刚凑过去,就感到有一只手卡在了她的下巴,一个没有丝毫功夫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挣脱开圣大的腕力的。然后那些药粉便都倒进了陆云徵月的嘴里。 圣大看着那些药粉,喃喃道:“这么多药就算是石头也会发情的。” 他说完这句话,然后背起了陆云徵月,向霍忌的房间走去。霍忌已经完全睡死,道长的那一针不仅下足了迷药,而且下了好多春药。 圣大把陆云徵月放到床上,愣了一阵,伸出手,他还得把陆云徵月的衣服脱掉。犹豫半晌,他还是不敢出手。他皱着眉头,然后把霍忌的衣服全部剥了去。圣大背过身,然后伸出手把陆云徵月最套在外面的那件衣服撕碎了,很清脆的衣服碎裂声。 霍忌是被一团奇怪的火热醒的,他想睁开眼,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觉得眼睛似乎睁不开。眼前似有彩光流连变幻。鼻端有奇怪的香味,一种无法拒绝的香味,似乎遥远又似近在眼前的奇怪香味。他的呼吸不知为什么会变得急促和粗重,他想控制这种粗重的呼吸,可是他控制不住。 霍忌正在疑惑间,体内忽然更加热了,一种奇怪的热,因为感到热一定会想喝水,可是他现在一点水也不想喝。他想起了那个清秀的女子,长长的睫毛在浴池里的风光。一具似乎比他更感到热的身躯忽然靠了过来。霍忌身体一颤,热虽然还在,可是他却隐隐觉得靠过来的火热可以帮助他把体内的火焰熄灭。 他想醒来,又不想醒来。他的手抓着大把颤抖的肉,依稀那浑圆雪白颤抖上下起伏,他睁开眼,可看不清眼前的那张脸,只看到半解的衣裳,然后他的手便把那搭在身上的衣服撕掉,很清脆的声音,也是很动听的声音。 那张模糊的脸似乎颤抖,玉颜晕红,俏脸薄怒,嘴唇轻启,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娇呼声中,荷藕般的玉臂倏地抱拥,软绵绵的似乎没有丝毫的不愿。 第74章 舌尖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贴上他的嘴唇带着比他们身躯更加火热的温度和湿润。身躯扭动,吹气如兰,火热、柔软、湿润将他完全点燃。 无法拒绝,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喘息、娇呼、呻吟…… 湿润的嘴唇离开了另一张湿润的嘴唇,却并没有离开彼此的身体。他在咬她的耳垂,她在咬他的肩头。 迷离的眼睛,酡红的面孔。 似笑非笑的眼,似闭非闭的嘴,微微呼吸的鼻孔。 每一个完美的器官都散发出完美的娇媚,娇媚慵懒,起伏胸膛,呼吸变得粗重。触手之地柔软,温柔甜蜜的叹息。 温柔的手滑落,从他的背上滑落,似在探索,似是迷路,在轻轻地寻找着正确的路线。 惊惶、害羞、恐惧、迷惘、紧张、还有一点点的欢喜。 酥、痒、麻,喉咙也似乎起火。 压迫,身体的压迫。无论什么也不可能阻止火焰的蔓延。 男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早已变得最为强壮。 有一个地方似乎早已等待,轻轻蠕动,轻轻的扭动,轻轻的进入,轻轻的呼吸,她似乎感到了疼痛。 那又滑落在背上的手忽然抱紧,女人的指甲一般都很长,她的指甲上忽然多了血——霍忌背上的血。 灯是什么时候点上的? 是在他们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还是本来就是亮的。 灯光下她的脸足以让这世上所有的男人沉醉,她的嘴唇紧咬,咬着另一张嘴唇,另一张嘴唇轻咬,咬着那张嘴唇里柔软的舌头。 如果这是一个错误,这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一个错误。 男人和女人之间如果发生错误,那么这个错误一定也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错误。 喘息渐渐平息,那团火焰渐渐熄灭,可是他们的嘴唇却依旧紧紧相连,似乎都已陶醉,或者说已忘了去分开。 招幡布猎猎作响,风很大,黎明快到来时风总是很大,终于把人的火焰吹灭。也许并不是风的功劳,而是自己灭了,火着到一定程度总会灭的。 道长和蔼地笑着,看到这么一张慈祥的面孔,面孔上逗留的笑容,永远不会想到他是一个可怕的人。他还在轻轻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因为他想和狄杀回忆往事,他轻声道:“你在十六岁那年杀的那个人其实已经是在江湖成名多年的人物,他不相信他会死在你的手里,可是最后他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他大意了,一个成名的人最不应该的就是大意。大意对他来说就是死亡。他更不应该看不起你,对他人的轻蔑就是对自己的生命的草率。” 狄杀咳嗽道:“其实他本能杀死我的,如果不是你在他突然发出致命一击之时咳嗽了一声,他也不会停下手。他停了下来,可是我却没有停下来,所以他死了。” 道长微笑着,抬头似乎看到破晓时的一点点晨光正在从天边出现。东方的天空虽还有稍稍的暗青色乌云,可是不能把朝霞的绚丽掩盖掉。道长忽然起身,淡淡道:“和你聊了一夜,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也算是我一个心愿。今天这个心愿终于变成真实。我很高兴。”他忽然又叹了口气,“人老了,总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时间找一个亲近的人说说心里话。我真想一直说下去,可是不在此列没有不散的筵席。相聚别离这本都是人世间最不可能避免的事情。我累了,现在很想睡一觉。” 狄杀两眼血丝,不知是因为担心那个女人的安全还是一夜没有睡觉而出来的。不过,这些原因已经无关紧要,他终于可以去见阿月。刚才还是说不尽的疲惫,可是当他站起身向客房里奔去时他的疲惫忽然都消失不见了,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只矫捷的兔子。 陆云徵月的房间,没有一个人。狄杀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因为他觉得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怔怔地站在屋里,他试图发现对阿月不利的人。花纹地毯很舒服,舒服的东西常常不会给人留下蛛丝马迹。 他走出门外,眼睛似乎更红,刀也握的更紧。他没有犹豫,走向霍忌那个门,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他希望推开这扇门可以看到阿月,那样证明阿月没有遇到危险,可是又怕推开门看到阿月。他更怕霍忌又一次撞破窗户。 “吱!” 门开了。 床单是新的,不知道谁什么时候换了床上的床单,床单不仅是新的,而且还是白的,白色的床单上有着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迹是从两腿中间流出来的,修长莹白的大腿还有干涸的血斑。 人是赤裸的,两个人赤裸。两个人也完全重合,她的腿夹着他的腰,他的唇贴着她的唇。 屋里的蜡烛已经烧完,烛泪滴在灯盏里,而且已经凝固。 有无灯光都已经成为次要的,因为晨光已经从天边出来。朝霞的光芒,很绚丽的光芒,太阳还没有伸出头,可是他们的姿势却很刺眼。 霍忌本就是一个很警觉的人,他听到屋里走进来人,他微笑着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忽然觉得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梦中那张模糊的脸,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然后摸到了昨晚的“梦”。 他睁开眼睛,模糊的脸清晰了,清晰的眼角还有泪水在滴落。 她好像也醒了过来。霍忌怔住,僵在那里,因为他忽然这个美丽的梦比许多可怕的噩梦都要可怕千倍。霍忌嘴唇哆嗦,像昨晚那样哆嗦,也像昨晚那样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不抬头也知道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沉闷的脚步,气愤的呼吸,紧握刀柄发出的声音。 霍忌翻身的时候才知道有一双腿还在夹着他,他翻身的时候那个女子才知道她的双腿还在夹着他。两个人都是忍不住脸上一红。腿松开了,霍忌有些面红耳赤,可更多的是内疚,痛入骨髓的内疚。 衣服不知被谁撕烂,地上丢着一件白色的衣服,霍忌把白色的衣服用脚勾起,然后扔在了陆云徵月身上。他用力把腥红的窗帘扯了下来,然后围在自己的身上,他长叹了口气,看着狄杀,喉咙忽然干涸,声音也变得沙哑:“你可以杀了我。” 狄杀一动不动,他的脸没有表情。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他的刀已掉到了地上。他没有问为什么,无论为什么也不可能阻止发生的事情。 发生的事情注定已经发生,什么样的挽回都是徒劳。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霍忌。 陆云徵月满脸红晕,一个处女向女人转变的过程总是让人难忘。她心里确实有一点点兴奋,只是瞟到没有表情的狄杀,忽然心痛。 狄杀的声音很低,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来说这句话,“你喜欢他(她)?” 已经站在地上的人和还在床上的人都不知道狄杀这句话是在问谁,只是阿月的脸上却多了一丝痛苦和迷惘。她轻轻地摇头,道:“我喜欢你。”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她的心里却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因为她并没有那种想死的想法,而且还有一点淡淡的开心。她不明白这种奇怪的解释。 可能对这件事她确实已经期待了好久,她忽然对狄杀有一丝怨恨,她也有好几次想把女人最珍贵的第一次献给他,可是他不知为什么却不接受。 男人和女人的事,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接受其实也没有什么过错。 霍忌没有说话,呆呆地发愣。狄杀的眼睛转向霍忌,明显希望霍忌也说一个答案。 霍忌裹紧身上的窗帘,垂下头,说不出话。 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琳儿,她的笑让霍忌感到不安,陆云徵月也感到不安。 她打量一眼白色的床单,娇声道:“没有想到陆云徵月还是处子之身。” 她的话充满笑声,似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可是却没有人对她的话有什么愤怒,因为她说的是真的。真话往往让人伤心,更像是一根锋利的针,扎在了狄杀脆弱的心房,也扎在霍忌的心里。 狄杀盯着霍忌,缓声道:“你出来。” 他在前面走着,后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等等。” 本来没有人的声音可以阻止他停下他沉重的脚步,可是这个声音是从陆云徵月嘴里出来的。 陆云徵月此时才想到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凄楚地笑笑,道:“他不该死,与他无关。” 狄杀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呆了一呆,脚步忽然变得很沉重。 霍忌裹着那面腥红的窗帘。狄杀刺红色的长袍在风中发着声响。 小屋,老树。 狄杀看着池塘里的荷叶,良久良久,无力道:“你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霍忌无神地低垂着头。 狄杀道:“你打算怎么办?” 霍忌道:“我并不是故意……” 狄杀打断他,冷冷道:“以后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霍忌不说话。 狄杀忽然苦涩地笑了笑,道:“其实你也是一个好男人,待她好的话,她也一定会感到幸福。” 霍忌咬咬牙,道:“我不会待她好的。” 狄杀霍然转身,瞪着霍忌,道:“为什么?” 霍忌道:“因为你。” 狄杀叹了口气,语调忽然悲凉,道:“我是很喜欢他,可是……可是你毕竟是他的第一个男人。” 霍忌道:“我可以死,马上就可以死。” 狄杀摇着头,默然片刻,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深吸一口气,下决心道:“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人知道,可是现在我却想让你知道这个秘密。” 第75章 狄杀顿了顿,苦涩地笑着,“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没有亲近她么?并不是我在等待洞房花烛的那天,而是……而是我根本不是……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道长养育了我,可是他的那些药却也害了我的一生,我的一生因那些药而不能碰一个女人。因为我……我已经没有了那个能力。” 霍忌呆住。 狄杀咳嗽道:“既然是秘密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男女的结合本会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快感和愉悦,可是这一次却是给许多人带来不幸和痛苦。即便他们两人也感到不幸和痛苦。 狄杀的身影似乎更加萧索,更加孤单,更有几分落莫,他喝着酒,咳嗽道:“你们没有错,如果错也是我错了,如果错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狄杀向霍忌摆摆手,他不想再说话,他想静一静。 只是一天的光阴,可是狄杀看起来却形销骨立,疲弱不堪,两鬓的头发也有些发白。 第五十三章受伤 书房。幽雅的书房。 靠墙而立的红木书柜里摆放着中国古代的名著。中国的名著就像古代的剑一样,不仅仅是一各装饰,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你心中的学问也许不会有人看到,可是那些名著却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得到的。 看到那些书的人一定会觉得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道长坐在那张名贵的檀木椅子上,耳朵静静地听琳儿的声音,手里却在翻动着厚厚的书籍。 琳儿在说一件关于杀人的事,可是从她嘴里出来就让男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情。想要伸出手去抓她那说话还不停扭动的腰肢。 道长听完琳儿的话,皱着眉头思考,好久道:“狄杀没有杀霍忌倒是出乎的我的意料。” 其实这样的事不仅是出乎他的意料,而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无论是谁也不能相信,狄杀竟然会没有动霍忌一根这毫毛。 道长忽然问道:“你说他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琳儿摇摆脑袋的同时还不停地摇摆她的胸脯。道长现在不是没有兴趣,而是杜弃就在他们的眼前。这个男人肯定不会像狄杀那样大方的。 琳儿忽然道:“是不是狄杀也不是男人?” 琳儿这句话的意思当然很明了,因为她曾经也是“男人”,可是现在她却是正宗的女人。这种事情本来发生的机率十分缈茫,可是她却是真正经历的一个人。 道长摇头,因为他知道狄杀不仅是男人,而且是男人中的男人。在狄杀很小的时候他就想办法把很多他吃的药强行灌进了他的肚里。 他虽然博学,可是没有想到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会适得其反的。 道长还在想这件事情,门忽然被人撞开了。 跌跌撞撞的满脸鲜血,身上不知已经挨了多少刀,可是他还没有死。琳儿皱起眉头,琳儿皱眉头的意思是说杜弃应该拨出手中的剑。杜弃没有拨出剑。 一个用过刀的人,一定可以看出这个跌进来的人身上的伤口并不是有人刺了这么多刀还没有杀死他,而是刺他的人根本不想让他死。 他忽然跪在了道长面前,不停地磕着头,不停地呼喊,可是却没有人听清他在呼喊什么。他的舌头竟被人割了一道口子。他叽叽半天也表达不清他的意思。 道长打量满身鲜血的人,忽然道:“你是圣大。” 那人点头,不停地点头,因为终于有人认出了他。 道长皱眉道:“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门外很低沉的声音,道:“我让他变成这副德性的。” 听到声音道长忽然松了口气,因为他听到的声音不是狄杀的,而是十三郎。十三郎握着一尺七寸长的刀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还有微笑,可是他的声音却是低沉。 道长盯着十三郎,道:“你是谁?” 十三郎道:“十三郎。” 道长目光闪动,道:“长山客栈的老大?” 十三郎沉默着,作为一个老大级别的人物有许多话是可以不说却同样会让人明白什么意思的。 道长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十三郎摇头。 道长看了一眼满脸鲜血的圣大,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十三郎又摇摇头。 道长慢吞吞地说:“我是他的主人,而你却不和主人打声招呼就把他弄成这般模样。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应该付出代价。” 十三郎忽然笑了,道:“道长应该感谢我才是,如果不是我把他的舌头割了一道口子,你的事可能已经让狄杀知道了。” 道长脸色不变,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是他的恩人,他可能杀我么?而且他可能还没有杀我的能力。” 十三郎拍手道:“道长果然爽快,不亏是一条汉子。” 琳儿神秘地笑着,昨天晚上她躺在童四爷怀里的时候,童四爷告诉她今天十三郎就会失去长山客栈。她没有想到童四爷的办法是这一招。让十三郎来找道长,找道长也就是找死。 招幡布在道长手中,道长的手忽然捏紧了支撑布条的竹竿,他只要轻轻地一捏,里面就会有一根锃亮的铁枪出来。他犹豫着,也在打量十三郎。 十三郎满脸的笑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道长是一个万事都讲究小心的人,如果不是小心他也不会活到今天。他看到十三郎有恃无恐,就觉得这个人不仅很难对付,而且可能还有后台。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是他刚才从那本厚厚的书里看到的一句话。 名著果然是名著,总会给人一定的启示。 道长微笑着,没有动手。 十三郎也在微笑,因为他想起他来这里之前,童四爷说,这个道长一死,琳儿就会失去后台。十三郎知道自己没有杀死道长的把握,可是听童四爷说,琳儿也想让道长去死。而且霍忌也好像正在巴不得他死掉。 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他不死看来有点困难。 而且他还有一条从童四爷那里得来的计谋。 圣大本来已经快要溜出长山客栈,护卫本来也放他走,可是童四爷却让十三郎割掉了圣大的舌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童四爷说,有一个人会来找道长。可能那个找道长的人此刻也非常希望道长快点死。 十三郎故意在狄杀的小屋那里转了一圈,而且还大声问了圣大几个问题,等他把那些问题全都说完,才带圣大向这个幽雅的书房赶来。在来这里的路上,他的刀就落在了圣大的身上,像落在当初李闯的身上那样。最后才在他舌头上割了一道口子。 十三郎微笑也的确是因为他有恃无恐,因为就算狄杀不来。霍忌也肯定会来,而且荒木已经接到他的命令在向这里赶来。就算道长的功夫可怕,他也不再担心什么。他还是有把握支撑一个时辰的。 沉闷的脚步,这种脚步响起时让很多人感到心烦。 狄杀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一个很年轻的人在一夜之间变得就像是一个落拓的中年人,他没有表情,他走进来也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呆呆看着自己的脚。 幽雅的书房因狄杀的到来而变得不再幽雅,幽雅的书房也因里面的人变得卑贱和阴暗。 憔悴的脸上写满对人生的厌倦对生活的鄙视,他是寂寞的,从小到大没有朋友,遇到了霍忌,可是霍忌带给他的却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他的成长没有幸福,没有母爱没有父爱,有一个道长——他却做了让他心碎地事情。 他更没有女人,有一个阿月,他本来深深爱着,却因为他身体的原因而只是远观,只能欣赏,而这些带给他的仍然是痛苦。 他恨霍忌,可是他也感激霍忌。如果没有霍忌,他很担心阿月的最后归宿。现在他心安了,所以他也平静了。此刻他心静如水,就像循入空门的和尚。 他平静了,可是有的人却可能永远无法平静。霍忌就不能平静。 他的脚没有什么稀奇的事物,无精打采地凝视好久,抬起头去看道长,看了很久,他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就像怀春的少女看着天上的星星幻想自己的心爱男人那样,似乎已经发呆、发痴。 无论遇到什么事,道长都会泰然处之,可是遇到狄杀这种没有言语的目光他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狄杀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你还记得前天晚上你说的那些话么?你说你一直把我当作儿子。当时我没有说一句话,其实当时我也想说一句话,一句发自内心的话——我也一直把你当作父亲。这不是一句谎言。可是现在这句话却要变成一句谎言了。”狄杀的头又低下,他似乎不想说这样的话,声音没有丝毫的痛苦,可是却让所有听到的人感到难受。 道长几乎已经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他还是说出了一句话,道:“对不起!” 狄杀似乎过了好久才听到道长的话,他似乎又想了好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想明白了话的意思,他开口了:“人这一生其实可以不说一个对不起,不说一个也可以活的心安理得。人这一生可以对很多人说很多对不起,他们也可以心安理得,因为他们道过歉了。可是,一个从来不说对不起的人说出的那个对不起并不会像每天在对很多人说对不起的人那样,可以得到他人的原谅,有些事情用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不起一点作用的。大恩不言谢,古人的话,古人也许少在这句话后面补充了一句,大错不言歉。” 第76章 道长低下头,就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他忽然说不出一句话。 客房,霍忌的客房。窗户是铁的,就像是监狱的窗户。 待在监狱里的人最能感受到的是什么?压抑还是苦闷? 霍忌失魂落魄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指间还有淡淡的浓香,嘴唇里还有湿润的味道,可是他的心却像是腊月的寒雪。他忽然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他倒在了沙发上,以前他最有把握的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想睡觉一定会很快地进入睡眠,可是此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自那件事情发生后,他还没有合过眼,可是却一点也不困。 他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他鼻子上方那道醒目的疤痕在此刻更显得狰狞。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这道疤痕。 阿雅是那件事情发生后就过来陪在了霍忌的身旁。 无论她说多少话,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懒得看一眼。 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而是我爱你,你知道,可是你却偏偏不理睬。 这是一件本该阿雅生气的事,可是她却不知为何不生气,而是心痛,心痛霍忌这样不吃饭不喝水,只不停地喝酒的人。 阿雅忽然轻声道:“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霍忌抬起了头,盯着阿雅,道:“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阿雅有一丝的兴奋,因为她终于听到这个人说了一句话。 当她听清霍忌在问什么时,她的脸色一下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为什么说对不起?阿雅咬咬嘴唇道:“我昨晚很想过来。” 霍忌道:“可是你没有过来。”顿了顿,又道:“床单是你换的?” 阿雅没有说话,她的泪水已经滑了出来。 男人不能忍受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女人何尝不是呢?可是她却没有过来阻止发生的一切,只要她过来就可以阻止。她现在忽然很后悔,如果她过来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更没有让时光倒流的宝物。 所以发生过的就只能以已经发生的方式去对待。 霍忌平静道:“我知道是道长让你过来的。” 阿雅点着头,拼命想止住欲流出的泪水。可惜泪水已经流出来了,她的心也是痛的。 霍忌忽然掏出了枪,怔怔看着那把小巧的手枪,黑黝黝的枪管,很短的枪管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杜弃的剑是致命的,狄杀的刀是致命的,他们的速度也都很快,可是和这把看来平淡无奇的手枪相比,他们的快却又显得相形见拙。 阿雅闭了眼,如果让她选择,她愿意死在眼前这个人手中的枪管之下。 可是霍忌并没有开枪,他抚摸几下冰冷的枪管,然后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推向阿雅,轻声道:“我知道你跟着我是为这把枪的,现在这把枪就是你的了。” 阿雅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最怕听到这样一句话,可是这句话还是毫不留情地从他嘴里出来了。 她愿意接受一颗子弹,可不愿接受这句话。 她的手在颤抖,枪已在她手中。她深深看了一眼霍忌,然后把枪顶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忽然伤心的不得了,因为枪已在她头上,霍忌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她的眼里还有留恋,留恋明天的阳光,留恋眼前的男人,留恋他们还未发生的事情。可能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了,扣动扳机,她闭上了眼,没有巨大的声响。子弹竟然没有射出来。 霍忌的手展开,五颗子弹摆在他的手中。他苦涩地笑着,却没有说话。 阿雅起身,回头看一眼霍忌,轻声道:“我走了。” 霍忌点头,表情木讷,只是在阿雅要出门的瞬间他忽然低声道:“等一下。” 阿雅似乎随时准备要停下来,霍忌刚说完她就猛然回过了头,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恨不能立刻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霍忌的话却将她稍稍的笑容化为冰凉,“我知道你跟着我除了要得到这把手枪外还想知道我是不是八爷的人。虽然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希望你这次千万要相信,我的确不是八爷的人。” 人走,愁却还在。酒也还在,最后一口倒进愁肠。 三个酒坛,三个空酒坛。 大厅里的酒随时欢迎着来喝酒的人。 没有酒才知道酒才是很重要的。霍忌下楼,他屋里没酒,可是大厅里却永远不会没有酒。不仅有酒,还有丰满的女人,她们的容貌当然美丽。可当她们坐在霍忌怀里的时候却被他推开了。他本来是想给她们一个巴掌的,可是他对女人实在下不了那么狠的手。 酒已经上来,被一个人端上来,一坛。 霍忌伸出一只手,一只手的意思是要五坛酒。 都是好酒,味道很香,可是霍忌却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不想闻香的东西,香的一切东西让他感到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喜欢喝酒的人闻到这样的酒一定会流出口水的,可是霍忌却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他喝酒只是觉得喝酒可以让人的肠胃难受。他现在最想要就是难受。别的什么也不想要。 霍忌向柜台的黑衣汉子招了招手,道:“我要劣酒,我要烈酒。” 黑衣汉子愣了一下,半晌,因为他不相信放着上好的酒不喝却偏偏去喝劣酒。他还在疑惑间,那五坛好酒都已经被人摔到了地上。 黑衣汉子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伸在柜台下面的手里也多了一把枪。 过了好久,他忽然松开了手,然后向柜台后方说了几句话。 劣酒被端了上来,最劣的酒,和马尿没有区别,可是却比马尿有劲,就算是马尿霍忌也不会在乎,因为他要得只是味道。糟糕的味道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味道。 虽然他要了五坛酒,可是却连一坛酒也没有喝掉。他只喝了一口便都吐了出来,把这几天喝进去的都吐了出来。他用袖子擦擦嘴,拎了一坛酒起身向那幢淡雅的别墅走去。他向淡雅别墅里的幽雅书房走去。 黑暗中孤独沉眠,渴望苏醒,可是醒来又是孑然一行。胸中似有悲愤,可是当握紧刀又不知悲愤恨谁。酒也许才是他永远的朋友,因为只有酒让他感到温暖。虽然酒会让他的肠胃不舒服,可是却让他的内心有点放松。 狄杀站着、看着道长,他的酒倒进了肚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很苦,更多的是无奈:“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道长长叹一声,靠在了椅背上,他的眼睛空洞而彷徨,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做错,只是现在的心情很是糟糕。 狄杀咳嗽道:“无论我欠你什么我想我都还清了,我也付出了代价,很惨的代价,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做你的狗,可是人生没有第二次选择。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可以决定一切。人生若棋,一步错步步错。我那步错的棋不是遇到你,而是来到这个世上。可是这又是无法阻止的事,所以也注定了发生的一切。” 道长低声道:“此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生离死别时那种凄惨的场面。我一直认为我的生活没有感情,可是当我不相信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 狄杀的酒壶忽然空了,他摇摆着酒壶,苍凉一笑,因为一直陪伴他的酒壶也忽然空了。唯一让他心里舒服一点的东西此刻已经没有。 也许只有痛苦的人才会明白痛苦人的不幸。 道长看着狄杀,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了解狄杀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道长。他看出狄杀此时的心情,他缓声道:“你可以杀了我。因为我已经没有了牵挂。本来我还做很好事情,可是现在却什么也不想做了。” 狄杀病态的脸现出一道艳红,他摇摇头,道:“杀了你能怎么样?我这一生已经完了,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狄杀没有说下去,那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弯下腰咳嗽着,掩饰着他刚才未说完的话,“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我还得落一个弑父的罪名,虽然你不是我的父亲,可是你是我成长中唯一一位像父亲的人。也许你没有给过我一点的关爱,可是这世上很多父亲就不会给自己子女关爱的。”他忽然想到了陆云徵月,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的父亲竟然……狄杀已经想不下去。 “你不会杀他,可是我会杀他。”霍忌手里拎着一坛酒从门外走进来,他的手伸向狄杀,眼睛却在道长身上。 狄杀盯着酒坛,过了好久,才接过。他向霍忌微微一笑,他虽然是在对霍忌微笑,可从另一方面说,他是在对他自己微笑,看到霍忌就像看到他美好生活的延续,仿佛看到了他的另一条生命,是一条充满幸福的生命,和他现在不同。 霍忌没有武器,他是空手扑过去的。 道长没有动,一动不动,似乎在等死。 狄杀漠然看着,别人的生死一直就不是他所关心的。 道长以为狄杀会拦霍忌一把,可是狄杀没有动一下。他叹了口气,他知道狄杀确实已经和他离心离德。一个已经走向老年的人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快要年老时身边的人却一个个都远离。 可是他还得活下去。霍忌的手明明是抓向他的喉咙,所以道长也做好喉咙处的防护。他的招幡布碎了,里面的铁枪出来了。 铁枪抓在了霍忌的左手上,已经把他的手刺穿,可是道长的身上却也流出了一滩血。霍忌的手没有抓喉咙,他的右手在道长的右眼,血就是从那只眼里流出的。 第77章 道长狂吼一声,然后愤怒无比地拍出了一掌。霍忌就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掉在了地上。他擦擦嘴角的沁出的血迹。 他的脸上忽然多出一道浅浅的笑容,因为最难对付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剩下一只眼睛。 道长猛地向霍忌扑来,长枪抖动,闪电般的速度,霍忌就算有四条腿可能也无法避开。霍忌也不打算避开,他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只要那把长枪刺进他的肚子,他的手就会扼断他的喉咙。 长枪没有刺进肚子,手也没有扼断喉咙。 狄杀的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道长的腰上。狄杀是痛苦的,因为他不想向这个人出刀,可是如果他不出刀霍忌就会死,而霍忌死掉,阿月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宿就会化为虚无。 道长拧过脑袋,难以置信地瞪着狄杀,道:“你竟然对我下手,你竟然对养育你的人下手……” 狄杀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他的痛苦会消失,可是现在才明白他的痛苦永远不会消失。他刚刚才说过,他不想背一个弑父的罪名,可是现在却已经背上。江湖的解脱——对他来说,又成为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道长提起铁枪,嘶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实在不应该真的用我的性命来对待我。” 狄杀道:“你的伤口不足以致命,所以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道长盯着他,用一只眼睛盯着他,他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变成一只眼睛。不过,他还是走了出去,霍忌伸出的手被狄杀拦下,狄杀看着他,痛苦道:“我不想杀你,所以你千万莫要逼我杀你。” 霍忌的神情忽然黯然,因为他真的对不起狄杀。 第五十四章安慰 杜弃忽然向门外走去。如果要杀道长实在没有比这更有利的时机。 机会不会等你,你只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抓住不放,只有不放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琳儿忽然抓紧了杜弃的手,颤声道:“你不能走。” 杜弃漠然回过头,凝视着琳儿,良久良久,一字字道:“我真的不该认识你。” 琳儿的眼泪已经滑出来,女人的眼泪就像是女人的大腿,只要滑出来就有让男人心软的本事。杜弃的确已经心软,可是霍忌的眼睛却像刀一样刺在他的身上。 杜弃低头向前迈出了一步,琳儿立刻跌进他的胸膛,哽咽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我怎么办?” 杜弃的手本来没有柔情,可是碰到这个女人却令他的每个地方都充满柔情。他的手本来没有力量,他犹豫着,然后反手一推,将琳儿推离他的胸膛。 他不求成大事,可是他所做的那几件小事,也是得像成大事那样,绝不能有一点点的优柔寡断和儿女私情。 如果有情,那么他的心就会真的像霍忌所说的那样——生锈。 琳儿踉跄后退,跌倒在地,怔住了。她泪流满面,楚楚可怜,一个妖媚的女人在无助之时竟然显得也是无比的脆弱。杜弃的心一颤,恨不能立刻就奔过去,扶起地上柔弱的女子。 琳儿咬着嘴唇,轻声道:“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杜弃已经不敢看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低声道:“我会回来的。” 琳儿慢慢站起,声音充满幽怨,充满无尽的爱,幽幽道:“如果你回来我已经死了呢?” 杜弃僵在那里,江湖上最易失去的就是人的生命,他知道琳儿的话绝不是一句假话,如果他回来她已经死了呢? 杜弃的手握得更紧,手背青筋毕露,似乎想捏碎什么。 霍忌忽然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想走就留下来吧!” 杜弃霍然抬头,眼中悲愤如火,嘎声道:“我走,如果她死了,你也准备去死。” 语声铿锵,如果有人觉得他这句话是一句假话,那么一定错了,因为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的。 霍忌苦涩地笑着,他不想让发生的事,可是却偏偏要将临在他的头上,似乎无法避免。 狄杀没有拦杜弃,因为他知道就算杜弃这时追出去,也不会找到道长。虽然道长已经负伤,可是有一种人即便负伤也不是轻易便能被人杀死的。 狄杀咳嗽着,看看躲在地上已经晕过去的圣三,他忽然也想离开这里。离开就是离别,离别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生离死别。 离别的滋味可能就是生死的滋味,对他来说,可以接受死,可是不能接受离别。所以他心中虽有想法,却不想将这个想法变为现实。 人这一生,随时有苦,而那些随时的苦却又不能随时抛开。 书房里静静地站着四个人,地上还躺着一个晕过去的人。十三郎紧握一尽七寸长的刀,琳儿凄凉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俏脸薄怒,另有一种风情。霍忌的左手不停地滴着血,可是却没有一丝痛苦的流露,他和狄杀一样,正在痴呆中思想。 很久,很久。 狄杀道:“我要走了。” 霍忌道:“去哪里?” 狄杀道:“天涯海角。” 霍忌深吸一口气,道:“你千万莫要去找死。” 狄杀凄凉一笑,道:“我不找死,可是死经常来找我,可是到现在我却还在活着。所以我还不会死的。” 也许他不会死,并不是为自己,并不是他喜欢活着的滋味,而是他还有一个牵挂的人,那个牵挂的人的生命比他自己的宝贵多了。 狄杀的身体摇晃,就像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 单薄的身影,轻轻的挥手,没有过多的话语表达,可是却分明是在向朋友的一种辞别。在他心中,确实还有一个朋友,只是这个朋友他却一刻也不想相处。 人生间无奈的事,总是无形间就将临到了你的头上。 霍忌的眼角忽然潮湿,他虽然开朗,可是并没有一个可谓真正的朋友。他虽然欢笑,可是从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有的人表达心中的痛苦往往都是用哭声,用泪水,其实纵声大笑并不一定表达的是心中的欢快。心中若没有欢快,就算笑死也不会有一丝的兴奋。 霍忌第一次用泪水表达心中的不快,尽管他的泪水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可是他的眼角却的确是湿润了。 狄杀走的很慢,因为他还有一句话还没有说,快要消失的一杀那,他轻声道:“刚才杜弃说过一句很好的话,‘我走,如果她死,你也就准备死’。” 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霍忌苦涩的声音传来:“如果我不死,她也会永远活着,如果我死了,她还会永远活着。” 昏暗的楼道传来安慰的叹息,最好的安慰也许并不是动听悦耳温柔甜蜜的天籁之音,而是听来有一点带着稍稍恐怖的话语。 霍忌盯着地上的圣大,忽然觉得如果不是这个下三烂的人物,他的手还可以拍在狄杀的肩上,甚至可以嬉笑着夺过狄杀的酒壶。他握紧拳头,关节发着“啪啪”声响,好久,他忽然叹了口气,放弃了去杀这个只有半条命的可怜人。 他抬起头,凝视琳儿,叹道:“如果你死了,我也就得准备死。” 琳儿的眼睛忽然兴奋起来,喘道:“我愿意跟着你。” 霍忌摇摇头,道:“可是我却不想让你跟着。” 琳儿怔住,瞪大眼睛,道:“你不怕死么?” 霍忌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轻声道:“我不怕死,可是到现在为止还不想死。” 琳儿的眼睛又亮了,娇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霍忌笑了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要带你走,你若是跟着我说不定倒是死的快一点。” 琳儿紧咬嘴唇,道:“就算死的快一点,我也愿意跟着你。” 霍忌目光闪动,笑道:“你确实是一个招男人喜欢的女人,如果让男人讨厌你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不过,我还是不能带你走。” 琳儿道:“为什么?” 霍忌微笑道:“因为你是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一只母狗。” 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可是琳儿的眼睛里却绽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似乎这样的话比道长的“狠抓”都令让她兴奋、愉快。 霍忌叹息,道:“现在我真是奇怪,杜弃为什么会为你这种人到处奔波,不辞劳苦?” 琳儿狡猾地笑笑,道:“因为男人都有一个奇怪的特点。” 霍忌道:“哦?” 琳儿神秘地笑着,道:“越得不到他们越想得到,如果得到过一次就希望得到第二次。如果你是女人你就会明白,如果你想利用这个人就千万莫要让他得到第二次,第二次永远吸引着他们。” 霍忌笑了,笑了很久,缓声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琳儿笑道:“杀了我。” 霍忌摇摇头,道:“不是,我最想知道你为什么比我这个男人都清楚男人的心理。” 琳儿笑道:“因为我曾经也是男人。一个男人如果得到的次数多了,反倒会有一种淡淡的厌倦,就像是每天吃的饭,如果你每天吃牛肉,不管它如何的美味,可总有厌倦的一天。” 霍忌点点头,道:“你很厉害。” 琳儿身体扭动,款款向霍忌走来,女人走路,常常是摇摆如风中垂柳的,她的脚动,身上的许多地方便也动。她的胸已经起伏,她的屁股也左右摇晃,声音说不出的妩媚,道:“我还有更厉害的。” 霍忌道:“我说你厉害,指的是你竟然能把杜弃变成你的一条狗。” 第78章 霍忌说完这句话,便转过了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琳儿气的跺脚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的。” 霍忌哈哈的笑声传来,道:“长山客栈是你的地方,你呆在这里现合适不过,别处也没有比这里更为安全的地方。所以你呆在这里不会死的。” 十三郎忽然道:“刚才霍忌说,长山客栈是你的地方,这是真的么?” 琳儿没有理十三郎,而是娇嗔道:“这个混蛋。” 十三郎忽然抓住了琳儿的手,眼睛里射出狂热的光芒,声音也变得急促,道:“我要你……” 琳儿挣扎,她当然是在故意挣扎,刚才她就知道霍忌对她没有兴趣,她那么做只是在对另一个人表示。 挣扎常常让女人更有诱惑,不同于顺从的诱惑。她挣扎的越厉害,十三郎就感到越兴奋。 秋水般的眼波,白嫩的脖茎,红晕的脸颊,似有痛苦之色。痛苦的神色有时候表达的并不是痛苦,就像狂笑的时候不一定表达痛苦一样,她表达的也许是无法抑止的快感。 那天晚上十三郎也知道这个女人喜欢虐待,所以他很无礼,既然她已经在反抗,那么他为何不做出对付反抗的模样呢。他立刻扇过去一个巴掌,琳儿立刻摔倒在地,她的头还没有抬起时,也有一张手抓住了她的头发。然后狠狠地撞在了他的两腿之间,有点疼痛,可是更多的是撞在的部位让人兴奋。 阳光照在霍忌的脸上,他鼻子上方的那道疤痕似乎扭曲。淡雅的别墅外不知何时已经围了好多执枪的便衣,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麻木。紧握着枪,眼睛却在看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每个人。 酒井小姐本来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一个不留。 可是正当她计划一个不留时,忽然得到一个消息,霍忌刚拎着一坛酒走了进去。这个消息是阿雅告诉她的。 所以她没有开枪,而是静静地等待。 枪手很多,从白杨树那里一直摆到霍忌的面前,霍忌凝望着人头攒动的枪手,好久,才把目光转向那张清秀的脸。那张脸像是一张孩子的可爱脸庞,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霍忌发愣。好久,她才把眼睛移向别处,看别处的风景。 别处的风景很好,春天的风景都是很好的。充满生机的小草,发芽的小树苗,摇摆的垂柳,出淤泥而不染的荷叶。 这些让所有的人也感到希望,现在虽然不美好,可这些却在告诉人们美好总会来临,而且会很快来临。 清秀的脸上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哀怨,她看霍忌的时候没有哀怨,看那些风景的时候那奇怪的哀怨却流露了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一个拿着手枪的看来像是一个头目的人物,不过,显然他的地位在酒井之下,否则也不会向酒井请求:“这个人是不是杀了?” 酒井看着霍忌,半晌,摇了摇头。 霍忌看着那些枪手,忽然笑了,问道:“这就是你们日本特务机关的人吧?” 酒井没有说话,许多话她不想说,她只想听,可是想听的话却没有人对她说。她很希望听到眼前这个男人说几个简单的字,可是这个人说的却让她心寒。 霍忌叹息道:“你们日本可真他妈的有意思,派这么多人来我们中国做你们认为是造福人类的事情。最有意思的是你这个娘们儿,虽然是一个娘们儿,可是仍对杀人的事很有兴趣,佩服你们日本的娘们儿。” 酒井小姐脸色苍白,贝齿轻咬嘴唇,怯生生地站在那里。霍忌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因为他再看会忍住骂声。她的胸膛起伏不定,似在极力忍受霍忌的话语,她忽然点了点头,哀怨道:“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就是因为我杀了宫本先生么?” 霍忌点头,却又迷惘,因为狄杀也刺伤了道长,道长虽然不是他的父亲,可是却是有养育之恩。他忽然多出一丝了解,有些事的发生可能都是身不由己。明明自己不愿去做,可是现实却又不得不做。 霍忌轻声道:“你的理由?” 酒井怔了怔,半晌,轻声道:“什么理由?” 霍忌看看那些表情木讷的特务,笑道:“你杀害宫本的理由。” 酒井嘴唇蠕动,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霍忌苦涩地笑笑,道:“你打算把我怎么处理?” 她没有说话,她身边刚才那个人却开口道:“杀掉。” 酒井小姐盯着霍忌,轻声道:“如果你现在去死,你愿意么?” 霍忌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很刺目的阳光,很蓝的天空,很白的白云,风吹过,心神荡漾的感觉。他深深呼吸着春天的空气,清凉的味道。 霍忌忽然忧郁地叹了口气,道:“很久没有下雨了。”他苦笑着,看着面前近百杆冷冰冰的枪管,死的感觉大概就是此时的感觉。他忽然觉得他这一生过于短暂,短暂的就像是划过黑夜的流星,可能会留下炫耀的光芒,可是看到却可能只有几个人。 霍忌卷起袖子,看了一眼酒井,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此时的心情,只是对这个世界忽然有些流恋。流恋什么他却不知道,是面前这张清秀的脸,还是那个有些刁钻可爱的阿雅,还是高贵优雅的陆云徵月? 左手还在流血,也有凝结的血迦,他的左手忽然握紧,血立刻流的又大了些,他看着鲜红的血,道:“希望你下手快一点,让我快点离开,我不想在你的缓慢之中忽然萌发对世界的流恋。那样我会死的痛苦,还有你千万莫要把枪对准我的脸,我想地狱中也应该有漂亮的姑娘,她们肯定不会和一个没有脸的鬼交流的。” 酒井打量他好久,忽然道:“我怀疑这个人是共党,先把他关起来。过几天押往南京,那里有对付共党的办法。” 她这句话的意思无疑在说明霍忌还可以活几天,可是那些特务却露出恶毒的笑容,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听说从南京活着走出来的人。 霍忌当然也明白酒井这份苦心,他的心一松,因为他还可以活下去。这时霍忌才明白他其实也不想死,死有时候虽是一种解脱,可是活下去却宁愿不解脱,这大概就是生命对一切人的的诱惑力。有很多人想死,可死真的来临时肯定又不会有人去向往它。 酒井忽然奇怪的问了一句:“你的心愿已经了了么?” 霍忌想起未死的童四爷,又想起一直用生命替童四爷做事的陆云徵月。他叹了口气,这样复杂的事情确实伤人脑筋。无奈的事情总是伤人脑筋,他也没有办法。他不想了结,可是如果不不了结,陆云徵月就一定不会原谅他。这样狄杀就更不会原谅他,狄杀已经足够痛苦,他不想再给他填加一丁点的痛苦。 这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也许只有同样处在这种生活中的人才会理解。 一个不幸的人看到一个与他同样不幸的遭遇者,糟糕的心情可能会有所缓和,因为这会让他感觉到自己并不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他同样痛苦的人。这可能也是一种安慰,只不过这种安慰有些变态。 他伸出手,闭上了眼睛,等待手铐和脚镣。 酒井凄凉一笑,道:“你觉得我会那样对你么?你真的以为我是要你去南京么?你真的认为我是蛇蝎心肠么?” 霍忌没有回答她的一个问题,他连话也没有说。他的眼没有睁开,因为他怕眼睛一开就有泪水流出来。他的声音平淡,在回答刚才酒井前面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没有心愿了。” 酒井道:“你不杀童四爷了?” 霍忌苦笑道:“想杀,可是我已经不能去杀。不过,虽然我不去杀他,可并不意味着这世上没有人去杀他。” 酒井忽然道:“是因为陆云徵月?” 霍忌闭着的眼睛睁开,盯着酒井,半晌,道:“你想杀了她?” 酒井凄楚一笑,道:“看来你真的把我想成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那些特务已经开始后撤,果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特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却都有条不紊地消失在了长山客栈的各处。 淡雅别墅前面只剩下酒井和霍忌。酒井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和一个男人看天上的白云,这样的时光并不是随时都有的。何况还是跟一个心中牵挂的人。她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幸福的笑容,道:“我现在很开心。” 霍忌没有说话,有人开心对他来说,其实就是他自己开心。此刻他的心情虽然不怎么好,可是他不想让这个女人陪他一起感到阴郁。 酒井忽然幽幽道:“我有一个秘密,一个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秘密,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本打算谁也不告诉,可是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秘密可以不告诉任何人,可是却一定要告诉你。” 霍忌似乎猜到了什么秘密,摇头道:“我不想听别人的秘密,所以你也不必跟我说。” 酒井道:“放心,这个秘密不会给你带来灾难的。” 霍忌道:“我知道。如果是能带给我灾难的秘密可能我倒有兴趣听,可是没有灾难的我实在不感兴趣。” 酒井怔了怔,强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秘密我都要说出来的。” 霍忌忽然向前走去,道:“我不想听你的秘密。” 酒井道:“我只是想让人听过这个秘密后,别把我想的那么坏。” 霍忌顿住,紧咬嘴唇,拳头握紧,因为他很激动,激动这个女人说出的这句话。 酒井徐徐道:“我杀宫本其实……其实是因为他对……对我,他像你……可是却让我伤心。 第79章 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只是他从小养大的一个孤儿……所以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 霍忌忽然转过身,捧起酒井的脸颊,微笑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一个讨厌的女人。” 酒井凄凉的表情似乎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她挣扎着还想把这句话说完,可是霍忌却堵住了她的嘴,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仅仅几秒钟,酒井希望那张嘴可以在她的唇上多停留。可是拥有那张嘴的人轻轻触到这张嘴唇时却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堵在了一张嘴唇上,那件事在他认为是不可原谅的。 霍忌苦涩地笑着,道:“走吧!” 酒井哀怨地看了霍忌一眼,轻声道:“你走吧,你现在就可以走出去。” 霍忌忽然摇了摇头,道:“如果我走出去,你可能对你的上司不好交待。我希望别人欠我,我却永远不想欠别人。” 酒井心里终于得到了一丝淡淡的安慰,旋即被一种恐惧替代,因为她也知道从来没有人可以从南京出来。 霍忌忽然觉得人生就像是一幕戏剧,总是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昨天他好像已经也像现在一样,没有理由地去住南京。 第五十五章疗伤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雪白的大腿搭在一个男人的肩上。她的乳房似乎又变大了许多,她的喘息连着十三郎的喘息。她的嘴在给另一个人带来快感,可这并不影响她的嘴发出声音,她的喉咙发着诱人的声音,一种摄人魂魄的声音。满脸横肉的荒木,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充满力量,这样的男人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讨厌的。 荒木走进这里的时候,地上有一个浑身上血的人。不过,他并没有细细地去打量那个血人,因为在那张暗红色的桌子上进行的事让他的眼珠快要瞪出来。十三郎笑着,然后向荒木招手。荒木见过女人,可是没有见过像不可想琳儿这样的女人。 他早已对琳儿垂涎欲滴,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此刻十三郎招手,他的衣服立刻就被他那双精练空手道的双手扯着碎片。琳儿似乎也没有反对,所以他的裤子也被他撕烂,似乎已经颇不急待,似乎连“脱”的时间也没有,他直接就把身上多余的东西都变得不再多余。 荒木属于那种身材高大的人,身上的肌肉都很结实。 十三郎占了他想去占的地方,所以他只能把男人那独有的东西塞进琳儿小巧玲珑的嘴里。 应该说,是琳儿主动把那张娇艳欲滴的嘴送了过来,荒木本来是在犹豫,可是看到那张嘴所有的犹豫忽然都消失不见。 地上的鲜血,眼前的雪白,这是一种恐怖,还是一种刺激? 刺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更刺激的是琳儿,她有过道长的“虐待”,有过十三郎的“虐待”,可是没有尝试过三个人的刺激。 她的手是湿的,所以显得光滑,所以荒木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洋溢出了兴奋和狂热。 她的舌头是热的,所以荒木除了兴奋和狂热外,还有一点点痉挛,身体似在抽搐。他似乎无法控制,他的手紧抓那两团颤抖的肉。 琳儿身体剧烈的颤抖,因为十三郎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动作忽然加快,眼睛瞪的老大。 十三郎忽然像是要死一般,全身猛然收紧,然后重重出了一口气,似乎在忽然之间有种累的感觉。可是琳儿却似乎并不感到累,相反她的身体反而颤抖的更加猛烈。 她的嘴解放出来,可是她的另一个地方却马上又被充实。 荒木有一双很大的手,他当然也有着很大的力气,琳儿只是被他轻轻地一抱,她张开的两腿便对准了荒木直立的在地上的身体。十三郎赤身从桌上跳下,喘着气坐在了那张名贵的檀木椅上,看着眼前的两人,他的嘴角浮着笑意。他那种兴奋虽然消退,可是他心中却依然是狂热。他的手沿沿着她的背向下滑,滑到她神秘的地方,停下来。 琳儿娇呼,狂呼。 浪叫不绝,如果有第三个人在这里也一定会想办法加入的,那怕加入会失去自己的生命。 圣三偷偷把眼睛裂开一条缝。他喉咙里咽着难心忍受的口水,可是却一动也不敢动,好几次他想不顾忌生命扑过去,可是想到十三郎刚才残忍的刀,(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只能闭上眼等待。 等待这群日本人尽兴以后的离开。 女人总是很奇怪,无论再瘦的女人,她们都似乎比男人有抖动的地方。男人抖动也许只是身体在抖,可是女人即便身体不抖,她们身上也有像是自动颤抖的部位。琳儿的胸——胸部本不是多余的地方,可是却像人身上的脂肪一样,可是这个东西却没有像脂肪那样会若人恶心,相反它让男人兴奋。 头发已经凌乱,可能早已凌乱,衣裳落尽,也被人撕毁。琳儿喘息着寻找着衣物,地上虽都是碎片,可遮掩刚才很兴奋的地方很颤抖的地方却足够。 十三郎看着满脸通红的琳儿,忽然道:“有时候真的想杀死你,可是杀死你我知道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让男人舒服的女人。可是不杀死你,我又担心你会杀了我。” 琳儿妩媚地一笑,柔声道:“我一个只会伺候男人的女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你呢?”她声音娇媚,听到的人就会为之动心。十三郎微微笑着,他现在确实不想杀这个女人。 荒木似乎倒有些紧张,因为他怕十三郎杀掉这个可谓尤物的女人。 十三郎轻声道:“如果你不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女人,你一定死了。” 琳儿似乎累了,轻轻地发出一声昵喃,身子一软,倒进了十三郎的怀里。十三郎抚摸白嫩的脸颊,抬起头,看荒木,荒木也正好看他。两人相视一笑,似有什么想说却没有说出来,可是双方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的默契。 男人喜欢做的事其实女人也一直喜欢,男人向往的事女人常常也很向往。肉欲本来就是一种病,恰巧他们能相互治疗,一个病的快死的人遇到一个妙手回春的医生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十三郎和荒木他们似乎真的已经病的快死,琳儿也似乎病的要死,可是他们却恰好能相互治疗对方的病。 “你伤心么?” 长山客栈的客房,一扇紧闭的门,发出幽幽而又低低的声音。 镜中那张美丽的脸有些憔悴,憔悴的就像几天没有吃饭,几天没有睡觉,可是她却没有一点的累,甚至她那双美如琥珀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血丝。 她的身体本是丰满,可是此刻看来却有一点单薄,单薄的就像狂风在天空挣扎的风筝,而且是断了线的风筝。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迷惘,因为她并不伤心,相反倒有一点淡淡的欣慰,就像是一件渴望已久等待已久的事终于实现了。这不是理想,可是却给人一种实现理想的感觉。 她的脑海忽然出现了两张脸,两张年轻人的脸,一张充满朝气,时常带着笑脸,看到他的时候总是给人希望;另一张满脸病态,时常咳嗽着,看到他总让人感到不幸。 陆去徵月没有女人最重要的东西被夺去时那种要死要活的心理,只是迷惘,迷惘她此时的想法。她对着镜子问镜中那张美丽的脸: “你伤心么?” 可是镜中的人嘴唇翕动,说出了和她一样的话。 那个充满朝气的青年让他感到亲切感到开心。 那个满脸病态的青年让他感到安全感到温暖。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女人正常的想法。 她烦恼,她做那件的初衷只是渴望狄杀给霍忌造成麻烦,可是现在他没有对霍忌有一点点不客气。而且她此时好像也不希望狄杀对霍忌不利。 女人的心里总是很奇怪的,连她自己都不能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里。 可是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另一个他又是她心中一直爱的男人。 两个男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在相同的地方落脚,然后带给了她不一样的生活。 她现在最奇怪的是狄杀为什么会没有对霍忌采取行动。 她忽然苦涩地笑着,因为她想起了一句话,一句让她伤心的话:红颜祸水。 “你伤心么?” 她喃喃着,镜中的人也在喃喃。 她苦笑,因为终究没有人给他这个答案。 “你不伤心。品尝到爱情的人是不会伤心的。” “谁?你是谁?”陆云徵月惊惶地问。 她没有回头,因为镜中也出现了另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虽然不十分漂亮,可是却是男人喜欢的一张脸。 女人有时并不需要长得天姿国色,只需像从黑暗中走过来的那个人一样就可以了。因为这样长相的人肯定会找得到自己爱情的。 阿雅在长山客栈外的白杨林把枪交给唐先生时,就又返了回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对这里还有所牵挂,似乎不舍什么。 陆云徵月看到阿雅,忽然说了句奇怪的话:“对不起!” 阿雅苦涩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陆云徵月轻声道:“我知道你挺喜欢霍忌,可是我却……” 阿雅沉吟着,过了好久,道:“其实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陆云徵月疑惑地看着她,阿雅沉思着,轻声道:“如果我要在你们……出现的时候,可能你就不会……”她笑了,她苦涩地笑了,看着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睡觉,无论给那个女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陆云徵月忽然幽幽道:“其实你不必自责的。” 第80章 阿雅道:“我不是自责,而是难过。难过我喜欢的人在我眼皮底下和别的女人……”她说不下去,因为再说下去,她泪水可能就会出来。 陆云徽月的声音充满内疚,低低问道:“你伤心么?” 阿雅没有回答,而是幽幽地反问:“你伤心么?” 陆云徵月怔了怔,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伤不伤心。 男人和女人的问题,是不能像平常那些问题回答的,这种问题虽不是古代的科举,可是却比科举更令人无法下笔,无法去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科举总会产生一个状元,可是男人间的问题却永远不会产生一个状元。这样的事情没有第一第二,只有糊涂的迷惘和奇怪的不解。 按理说,她应该伤心的,而且是伤心欲绝,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后她却并没有过多的伤心,只是有些狠狄杀。可是狠他什么?她却又不知道了。 阿雅凄楚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心的。你只是觉得对不起狄杀,对不起他对你的一腔热情,一腔真情,可是你却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别人。我想……你可能也喜欢……那个臭小子……” 陆云徵月打断她,声音有些颤抖,道:“不可能。” 阿雅道:“那你狠他么?” 陆云徵月摇摇头,低语道:“我怎么会狠他,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愿的。我不会狠他,因为可能他也是受害人。虽然我长得漂亮,可我看得出他并不是因为她人的漂亮就自乱阵脚的人。听说,他很……风流,风流并不是下流,所以他不会随便去找一个女人的。” 阿雅愣了一阵,忽然问道:“你打算以后怎么样?” 陆云徵月抬起头,想起了长着一双小眼睛的童四爷,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苦涩。她喃喃道:“保护他。” 阿雅奇怪地看着陆云徵月,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了。 陆云徵月淡淡道:“我知道你奇怪我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怎么可能保护得了童四爷?可是有好几次都是我保护他的,而那些有武功的人却没有使出一点的力量。狄杀想要杀他的时候我出现了,童四爷活了下来。霍忌也想杀童四爷,可是我出现了,所以童四爷还是活了下来。许多事就是这么奇怪,看来无法解释,可是却偏偏一目了然。” 阿雅点下头,沉思着,神情有些黯然,过了好久,蚊蝇道:“我可以跟着你么?” 陆云徵月愣了一愣,道:“可以。” 阿雅脸上露出感激之色,低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跟着你?” 陆云徵月笑了笑,道:“因为你觉得你只有跟着我才可以再看到霍忌。” 阿雅心里虽是苦涩,可听到陆云徵月这句话还是笑了出来,脸上也出现淡淡的羞涩。 炮台上的士兵手持机枪,因为有一个奇怪的人出现在了长山客栈的禁区。 杜弃一脸漠然,他同样漠然的眼睛盯着炮台上的枪手。道长的血迹滴到这里就消失了,前面那快通向厚厚铁门的空地上虽然也没有血迹,可是杜弃却觉得道长一定是走进了那个铁门。 他没有看到道长的身影,可是他有种超乎寻常的能力,他想要找到的人,他可以感觉出来。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感觉产生过怀疑。 他打量一阵那些手持枪械的士兵,没有杀气,可是他却坚信,如果他想要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死人。虽然有时候他也想解脱,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了这种想法,因为他发现他的生活多了一点色彩,而且他的生命也好像不是他一个人的,那个让他追随的琳儿。想到这里他笑了,孩子般地笑了,天真的笑容,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的笑容。 杜弃转过身,向树林走去,霍忌曾在一棵树上呆住。那棵树还在,杜弃看看那棵树,忽然说:“出来吧!” 他上次这样随便叫了一句,霍忌便出来了,这次霍忌没有出来。出来的是一个全身黑衣的人——长山客栈的护卫。他冷冷看着杜弃。杜弃看了黑衣汉子一眼,冷冷道:“请你自尽。” 黑衣汉子哇哇大叫,狂扑过去。然后他就睁大了眼,杜弃的剑已经扎进了他的心窝,并不是扎进去让他诧异,而是他明明把剑刺进了他的心窝,可是现在那把剑却在杜弃手里。他低头看他的胸膛,似乎不相信。他咳嗽了一声,血慢慢从胸膛流出,然后喷出。 杜弃的人已经到了树上。双手抱剑,静静地等待。 道长的腰裸露在空气中,本来童四爷好心地要替他求一下十三郎请两名医生来,可是道长却拒绝了。他不放心任何人,他止血的方法,还是最古老的那种,点上汹汹的松明火把,然后忍受着巨痛。 道长的头上沁出许多细密的汗珠,可是他没有喊出一声,火把熄灭后,他忽然瞪着童四爷狞笑道:“童四爷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啊!” 童四爷一脸惊讶,道:“道长何出此言?” 道长哼道:“你跟十三郎的关系可真是好的很啊!” 童四爷皱起眉头,道:“道兄的话我有些不明白。” 道长嘿然道:“如果不是十三郎拖着圣大在狄杀的眼前转悠,他也不会到那个书房,那么我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童四爷摇头叹气道:“如果我真的希望道长死,我就不会敞开这里的大门,让道长进来。” 道长咬着牙,默然半晌,觉得这句话也有道理。如果童四爷真的想让他死亡,那么这扇门就不会向他敞开。童四爷拍拍道长的肩,笑眯眯道:“道长好好养伤,这里虽然没有人进得来,可是凡事都有意外。养好身体好对付来犯的人。” 道长点着头,心里忽然明白童四爷为什么“救”他了。童四爷肯定是听说了霍忌和杜弃没有一个人死,所以他才要“救”他。只有他活下去,童四爷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因为他看来已像是一个废人,一个废人总是会让杀手放松杀他的想法。 道长立刻恨不得立刻把桌上的铁枪递过去,可是他忽然想到如果他把童四爷杀死,十三郎肯定会大怒的,那么他肯定也不会活的太长。 现在他只是奇怪十三郎为什么会对童四爷如此友好? 童四爷似乎看出道长心里在想什么,笑眯眯道:“我一把年纪,已是到黄泉的年纪,可是十三郎这孩子却觉得我可以帮他出一些注意,硬要我留下来。”童四爷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骄傲的事,所以对道长说的时候满脸的虚荣。 虚荣永远是男人希望拥有的东西。 道长盯着童四爷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为虎作伥。” 童四爷点头,道:“听过。” 道长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过河拆桥。” 童四爷道:“听过。” 道长笑道:“河已经过了,我想你这座桥可能也快要被人拆了。” 童四爷虽然在微笑,可是脸色却已经变了。因为他忽然想到无论十三郎和琳儿无论谁死,活着的那一个都不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他知道日本人的做法。他沉吟着,擦着头上的冷汗。 看到童四爷的窘态,道长笑了。 童四爷眼睛转动不停,半晌,他也笑了,因为他想到自己还是有用的,如果长山客栈想壮大,一定得有像他这么一个充满计谋的人扶持。虽然这么想,可是他还是有点想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绝对不能跟当年的童山相比。 道长那只被霍忌刺瞎的眼睛已不再向外流血。那颗眼珠也还在眼眶,可是却总让人觉着狰狞。 第五十六章铜棺铸成 朱铁匠一大早醒来的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就挂满了笑容。因为那顶给他带来很大酬劳的铜棺已经铸成了,为了让客户更加满意,他还亲自用凿子在棺材上打出了精致的花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他看着两颗金灿灿的金胆,脸上的笑意更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他这件事值得兴奋呢? 他眯着眼想了半天,也觉得天下实在没有比他更兴奋的人。如果年轻四十岁,可能他会因为找到一个温柔善良的贤慧妻子而高兴的睡不着觉,可是现在他不再年轻了,看着黄金,想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他孤苦了一辈子,到老年之时,方得休息。 一个劳碌命的人遇到休息的确是一种对自己微莫一生的安慰。 他忽然幻想,如果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儿子他一定会更加开心的不得了。他没有因为没有子孙而变得丧气,知足者常乐,只要有黄金他就够了。 不过,也有一丝小小的遗憾,一个人老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点点遗憾,遗憾他活了这么多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女人。女人脱光衣服是什么模样他还真没有见过,作为一个男人这可能是活在世上最为遗憾的一件事情。 可能是老年人想完成最后的一桩心愿,也可能是朱老汉这么大年纪还有些流恋年轻的漂亮女人。他掏出钱,交待他最信得过的一个弟子到附近的村落看看有没有愿意卖的女娃子,给他买来一个。那个弟子瞪着眼睛,显然不明白他这个师父要干什么。 可是他也没有多问,没有多久,一个满脸土气的女娃子被带来了。 朱铁匠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穿着碎花布的农村少女。袖子上的补丁是两块洗的发白的黑色布料,长的有些胖,眼睛毫不生机,显是营养不良所致。 朱铁匠摆摆手示意他的弟子可以出去了。 朱铁匠皱纹的脸上挤出一点点欣慰,无论多大年纪的男人看到年轻的女人都是兴奋的。 第81章 这个农村少女长的不是太丑,可能经常逃难,所以眼睛里的惊恐难已掩饰。 朱铁匠和蔼道:“不要怕。” 惊恐的姑娘不也动,低声道:“谢谢你用三块大洋把我买下来,要不我弟弟就要饿死了。” 朱铁匠愣了一下,因为他给了他的弟子七块大洋,他微微皱眉头,好久,他也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朱铁匠和蔼道:“你知道我买你来干什么吗?” 姑娘的脸虽然被常年的阳光晒的很黑,可是还是能看出她的脸已经红了,她低下头,蚊蝇道:“做你的小老婆。” 朱铁匠笑笑,道:“不是小老婆。” 姑娘睁大眼睛,道:“难道是大老婆?”说完她的脸又红了许多,毕竟做一个有钱人的大老婆是她一直向往的。 不料朱铁匠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做我的老婆。” 姑娘的眼圈忽然红了,哽咽道:“不要赶我走。回去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朱铁匠道:“如果我给你钱你爹还会打你么?” 姑娘似乎没有听懂朱铁匠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摇摆脑袋。朱铁匠抚摸他的山羊胡子,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忽然道:“你能脱掉你的衣服么?” 姑娘愣了一下,随后脑袋摇摆的像搏浪鼓一样,毕竟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毕竟她还是一个处子之身的女人。女人的贞节观在她们心里总是神圣的,虽然她知道她已经被朱铁匠买了下来,而且她知道反抗也是徒劳的,可是她还是想反抗一下。 朱铁匠道:“可是我已经给了你爹大洋,如果你不脱你爹会打你的。” 姑娘愣了一阵,羞涩地脱掉了最外面那件碎花带着补丁的破烂衣服。朱铁匠微笑着欣赏,他没有见过会脱衣服的女人,所以觉得这个女人脱衣服的动作美的就像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尽管这个女人不是绝色女人,倒可以说是一个丑女人。女人脱衣服总有一点点的缺点,何况是一个丑女人脱衣服,可是在朱铁匠眼里却没有一点缺点。 他点着头,满意姑娘的动作。 里面是一件薄薄的肚兜,淡淡色的,也有几块补丁,可是比外面好看多了。姑娘忽然不动了,虽然屋里的光线很暗,可现在是白天,再暗也觉得是阳光照耀着。她现在已经忘了什么叫做贞节,只记得羞涩,好在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爷爷的感觉。 朱铁匠开导道:“脱吧,脱下来,我再给你三块大洋。” 三块大洋是多么大的诱惑。 姑娘的把那件薄薄的肚兜不情愿地抓在了手里,肚兜掉在了地上,她的手护在了胸前,作为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保护最不想让人看见的地方。害羞的地方,她们越去遮挡越影得男人好奇。 朱铁匠伸进怀里的手空空地伸了出来,佯装不高兴道:“如果你再这样我不给你钱了。” 这句话无疑是有效的,姑娘的手离开了她害羞的地方离开了让男人好奇的地方。她的胸实在不能叫做胸,朱铁匠看了半天也没有觉得和自己的胸膛有什么不一样。他忍不住伸出手抓了抓,除了比自己柔软外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他纳闷着,他常听他那个不成器的徒弟背着他对别人说附近客栈里的窑姐儿的这个地方是高耸而又饱满的,可是眼前这个扁平的实在让人怀疑。 朱铁匠几乎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女人。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仅把三块大洋给了姑娘,还又掏出三块大洋,然后看看姑娘的裤子,他没有说话,可是姑娘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 这次她不像上次那么犹豫,因为她感到这个人真的会给自己大洋。 腿倒是一双很结实的腿,只是有点太粗,而且还有一点点罗圈。还好,可能出来时洗过一回澡,倒还干净。朱铁匠看着这双腿,没有一根毛的腿,有点欣慰,这双腿的确像他弟子说的那样,结实,充满弹性。其实只要是经常逃难的女人都会有这么一双腿的。 朱铁匠的心忽然跳的厉害,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看向那个最让男人兴奋的地方。他没有过女人,可是明白女人的那个地方专为男人而生。这个地方让男人牵挂,也是男人津津乐道的地方。 朱铁匠觉得这个地方一定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让那么多男人魂牵梦绕。所以他看得很仔细,可惜老眼晕花,他观察好久,还是什么也没有看清楚。 不过,他也算是得到了安慰。深吸了口气,摆着手让姑娘穿起衣服,把手中的三块大洋递过去。然后轻声说道:“对了,你可以走了。” 姑娘感到莫名奇妙,因为她实在不明白朱铁匠在干什么。 朱铁匠本来是想把这个姑娘许配给刚才那个弟子的,可是这个弟子竟然暗自藏了四块大洋,这让他很不高兴。所以计划让这个姑娘回到他的家里。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家总是一个避难的港湾。 朱铁匠故意吓唬姑娘说:“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把你的钱收回来了。” 姑娘睁大眼睛,两只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大洋,似乎真的怕朱铁匠收回去。 她呆头呆脑愣了一阵,然后转过身向外走去。 朱铁匠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就算立刻死也不会对世间有什么牵挂了。最想了的心愿已经了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让他感到不舒服,而且把棺材送到目的地,还有人会给报酬。 年老的人就像是未发育成熟的孩子,总是把事情想得十分简单。年老的人也总是喜欢在高兴的时候喝几杯酒,喝着酒着令人兴奋的事,这大概就是每个老年人最愉快的时光了。 桌上的大洋分作四份,各一百块大洋,这是他一生的积蓄。看着这些大洋,就像在看他走过的那些路,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纵横着几道泪水。他现在忽然觉得他活了一辈子就保存下这么一点东西。对于流离失所的逃难人这可谓幸运,可是对于有理想的青年这却是不幸。因为他觉得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甚至为了这四百块大洋他连女人都没有碰过,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在刚才他轻轻地碰了碰那个皮肤略黑的姑娘。 为了四百块大洋活到今天到底值不值得? 他叹口气,不想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他轻声呼喊,然后那些徒弟进来了。他们垂手而立,朱铁匠的声音也忽然沙哑了许多,道:“桌上的钱你们一人一份,拿上这些钱你们出去自谋出路吧,这些钱不算多可也不算少,如果合理运用你们以后还是可以生活的好一点的。” 他摆着手,似乎不想听这些徒弟说一句话,只是在他们都快要走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你们千万不要像我,因为钱而忘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那些徒弟面面相觑,不明白朱铁匠在说什么。 朱铁匠忽然想起当年他的那个铁匠师父把这个铺子交给他时也是说的这么一句话。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人生百年,没有想到一转眼就已经到了百年后。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他竟然已经老了。 他抬头看看屋里简洁的摆设,看看屋角的蜘蛛网,看看样式古老而又陈旧的桌椅板凳。 朱铁匠走进前面铺子时,那个头上没有头发的人还在不停地喝酒,火炉里汹汹的火焰就烤着他,可是他似乎并感不到热。他唯一的一只耳朵上覆着炉灰。 朱铁匠盯着了空好久,转身到后院去拉他的那头小毛驴,套驴上车,他好久没有坐驴车了,以前他还常常用驴车给各个山寨送一些打好的刀剑,可是现在……他叹口气,不想去想以前的事。 棺材在昨晚就已放到了车上,一块破烂的木头下有两个轮子。驴就在车的前端。 了空和朱铁匠一人坐在车的一侧。 朱铁匠忽然有种预感,总觉得这次出门可能就是自己一生的最后一次出门。只是他还没有想到死,他还在想另一半的酬劳,因为那个道长说两颗金胆只是酬劳的一部分,他还在想着另一部分。 他挥着鞭子,却又勒紧僵绳,他想再看一眼生活一生的地方。也许他拿上那笔酬劳就不会再到这里了。他想到处走走,去比较安全的地方,去山水好一点的地方,或者去海上,听说大海很美。 他嘴角带着笑意。了空一句话也不说,不停地喝着酒。 日落西山,天气阴凉。天边挂着大片大片的红云,大地的尽头被奇异的色彩布染。 最后一抹余晖照在朱铁匠的脸上久久不曾消失,朱铁匠也抬起头用力去感觉这束招人喜欢的阳光。可能这束光是他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道光。 死,可能对于每个人都是有感觉的,有预感的。朱铁匠虽然没有杀过人,可是他却感到一种杀人的感觉。当然不会是他去杀人,而是人来杀他。 在看到长山客栈的白杨树时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忽然跳下车不想进去了。 可是了空却像鬼一样,出现在他想要走的路,拦住他要走的路。了空不说话,他也很久没有说过话,有时候不说话可以使一个人变得冷静。冷静的人一般做事都不会做错。这一件他就没有做错,道长说一定要朱铁匠带着童四爷的金胆来,并一定要把棺材带来。 他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朱铁匠忽然跪了下来,求了空放过他。 了空本来不想说话,可是看到朱铁匠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很怕么?” 朱铁匠点点头。 了空笑了笑,道:“可是怕你已经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不进去看看是会遗憾的。 第82章 你的一生已够遗憾,为什么时候不在晚年之时让自己大开一下眼界呢?” 朱铁匠怔住。 了空叹道:“其实这世上没有可怕之处,可怕的在于人的心。可惜现在我才明白,如果早一点明白也可能就不会过的这么无趣。” 他说完,看看跪在地上的朱铁匠,作了个向里请的姿势。 朱铁匠硬着头皮向里走去。白杨树迎风飘摇,看不到人,气温也不算太冷,可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却不自禁地缩着身子,仿佛很冷,并不停地伸着脑袋四处看,总觉得有什么人。 朱铁匠像个小偷一样,了空轻声道:“如果你自然一点,这里的人就不会把你怎么样,如果你做出鬼鬼祟祟的模样,就算你是被人请进来的也可能会被这些看门人不小心杀死。” 朱铁匠吓得不敢再四处看,只低下头看脚下的路。 今天是出殡的前一天,石楼那里已经有一顶棺材,可是那些隐藏在树上的那些护卫却不敢动手,因为坐着驴车进来的也拉着一顶棺材。金灿灿的犹为夺目。他们没有出手,因为他们是来送棺材的。前几天也有过送花圈的人。 送给死人的东西,他们一般都不会出面干涉。 夺目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目光,荒木拦下了这顶棺材,皱着眉头,正待盘查,十三郎忽然走了过来。他的脸阴沉着,他的脸似乎永远都在阴沉之中。他的眼睛翻翻,看了一眼朱铁匠,问道:“酒井小姐让你送来的?” 朱铁匠全身已经发抖,半天才颤声道:“是一个道长让我送来的。” 十三郎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朱铁匠。朱铁匠想让了空替他应付这两个看来很难对付的人,可是了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车上坐着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十三郎哼了一声,向荒木做了个“杀”的手势。荒木伸出那双宽大的手,这双手刚才一个女人身上摸过,此刻却又去对付一个老头子。 对付女人是一种方法,对付老人又是一种方法。荒木狞笑着。 “手下留人。” 童四爷笑眯眯地走了出来。他本不想出来,可是道长却说他这些天牵挂的金胆就在这个老头手中,一提起金胆童四爷的眼睛便迷成了一条缝。 虽然现在十三郎已经不准备杀琳儿,可是童四爷却也是他的座上宾,所以倒也客气,微笑道:“童四爷有事么?” 童四爷点点头,道:“这顶棺材是我让他送来的。麻烦十三郎通融一下。” 十三郎微笑,让开一条路。 童四爷虽然此刻没有什么用,可是他就像一名前清遗老,即便没有任何计谋,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还是十三郎还是觉得可能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在童四爷的陪同下,朱铁匠很顺利地赶着他的驴车走进了长山客栈的禁区。童四爷被吓了一跳,因为车刚进去,车底就趴出一个人。童四爷盯着了空好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朱铁匠终于看到了一张慈祥的脸上有着和蔼的笑容正在向他微笑,只是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朱铁匠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同时也舒了口气,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颤巍巍地抖着身子,身体在忽然之间竟变得佝偻,腰也驼了下来,并弯着腰不停地咳嗽。 道长皱眉道:“老人家难道是因为铸这顶棺材才弄成这样的么?” 口气虽是关心,可是朱铁匠却不敢承认自己最近的腰痛确实和这顶棺材有关系,只咳嗽道:“人老了自然就会变成这样的。” 道长唯一能用的眼睛像是一根锐利无比的针一样,紧紧地盯在朱铁匠身上,缓声道:“我好像记得老人家问了一下我的称呼,你说方便见到我时称呼,可是见到我你却没有称呼我什么。” 朱铁匠结巴道:“道长……” 道长打断,道:“那两颗金胆在你身上吧。如果在的话我立刻就会给你另一半酬劳的。我说过,那两颗金胆只是酬劳的一小部分。” 没有什么比钱更能打动人心的。朱铁匠虽然有种预感,觉得此时不适合提钱的事,可是听道长的口气,两颗金胆只是一小部分,他的心就忍不住飘浮起来。那一大部分是什么呢? 朱铁匠还怕道长把那一大部分的酬劳不给,忙不迭地从棺材的一侧取出两颗黄澄澄的金属球。 道长把头转向童四爷道:“我说过金胆一定会还给你的。” 童四爷点头,因为他确信金胆一定会到他手里的。朱铁匠没有听出道长的意思,还在傻呼呼地问道长要剩下的酬劳。 道长笑眯眯地看着朱铁匠,看了好久,叹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偏偏要来。实在怪不得我,只能怪你贪财。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贪财。” 朱铁匠因惊恐,眼睛睁的老大,满脸的皱纹似扩展了许多。 道长轻声道:“另一部分酬劳其实就是你的命。” 朱铁匠已经感觉到不对,干笑道:“道长真会开玩笑。” 道长微笑着,静静地看朱铁匠的表情,他发现人恐惧时的表情其实也挺好看。他看了好久,然后轻轻地挥挥手,像是在跟人告别。不过,他也确实是在跟人告别。 朱铁匠还想说话时,他忽然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那个没有头发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两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上。他连哼都没有来及,甚至还听到一个人用力拧自己头颅的声音。很清脆的声音,也是朱铁匠听到这世间最后的声音。 他的眼睛还在睁着,显然到死都难以置信发生的一切。 童四爷忽然道:“道长这口棺材本来是给霍忌准备的,可是现在看来道长的心愿没有达成。可惜,可惜啊。” 道长嘿然道:“如果童四爷有兴趣可以马上躺进去。” 童四爷摇摆着手,道:“算了,还是留给道长吧。挺好的寿材,又是道长精心打造的。我可没有福气。”童四爷笑眯眯的,顿了顿,又道:“道长本来对杀霍忌一事有七成的把握,可是现在看来道长真是失误的厉害。” 道长脸色一变,他想起那个临时出手的狄杀,气的咬牙切齿,半晌,他又笑了,道:“童四爷胸襟是我见过最宽大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童四爷这样肯让自己的女儿让我运用。很是感谢童四爷的大度。” 童四爷忽然狡黠地笑了笑,道:“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把她送给你享受几天。” 道长倒是一愣,半晌道:“童四爷的大度古今中外第一人。” 童四爷淡然道:“那里,那里。”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伸伸腰肢道:“我累了。” 第五十七章四处分散 铜棺虽然失去了它的作用,可是并不是没有用处。 霍忌没有住进去,可是并不是说没有人会住进去。 道长忽然觉得这顶棺材会使得自己逃跑,逃跑的关键时他得躲进这口棺材里。 他苦笑着,没有想到精心为霍忌做的“家”竟然到最后变成他要住几天的东西。想到这里他仍不忘跟童四爷开名玩笑:“童四爷不是一直想到一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地方住几天么?” 说者是在开玩笑,可是听者却觉得这句话真的有点意思,因为他也在忽然之间想到如果用这顶棺材离开这里,这可能是最适合不过的方法,而且实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 他笑眯眯地准备真的下这个决定,这时那两个丰满的日本女人忽然递给了烟枪。他看到烟枪,暗叫一声无奈,如果他真的离开了,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从那里抽这个东西。外面的世界是绝不允许他享受这个的。 他笑笑,因为他此刻真的把道长的话当成了玩笑。既然是玩笑,他总是要笑笑的。 夜更深,夜色也更浓。 可是不会影响杜弃的视力,刚刚从他眼皮下进去的那顶棺材竟徐徐驶出,赶车的老汉已经不见,虽然坐在车上的那个人的装扮有点像朱老汉,可是杜弃却觉得那不是。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告诉他那个人绝对不是朱铁匠,而是另外一个人。至于是谁?他却不知道。 杜弃愣在那里,因为他不能确定他该不该跟过去。如果跟过去,跟了很久,可是里面却什么也没有时他该怎么办。 豹子捕猎选中一个目标绝不会看到第二个猎物在自己面前时而放弃第一个目标。因为他不能放弃,放弃意味着不可能再捕到猎物。杜弃伏在那里,沉思着,如果这顶棺材就是他应该去追的猎物而他却没有追,是不是会像豹子那样抓不到猎物? 铜棺出门很顺利,因为十三郎亲自放行的,所以没有人去阻拦。 长山客栈像别的客栈一样,门外除了风景优美外,路势也很平坦。所以车走的很快。 杜弃的步伐和驴车保持着相同的频率,驴车快的时候他也快,驴车慢下来他的速度也便慢了下来。他似乎并不着急去翻开棺盖去看看躺在棺材里的人。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这几年还有一些拦路打劫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土匪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土匪,他们是附近村落的无业人员。这些人员白天务农,晚上便摇身一变成为匪类,专找路途中的过客,一律不留活口。其实这也是环境所致,他们也身不由己,因为如果他们总得活下去,而活下去必须得有钱,钱,那怕是很少的钱也足以把你的生命留在这里。 棺材上有一段红色的布由露在外面,这段布巾的意思是里面放着死人。 第83章 一般无论是专业强盗还是白天务农晚上出来赚点外快的临时劫匪对死难者都会特意手下留情的。迷信虽然是假的,可是活在那个时期的人们还是相信者占了多数。所以很少有劫匪对棺材里的死人也下黑手。 除非他们知道棺材里装的东西确实名贵。 那个坐在驴车上的人走进树林时忽然奇怪地拍着棺材喃喃道:“这顶黄金铸成的棺材看来也只是能放个死人而已。”言语沧桑,似乎又在说,不管一个人生前是什么名门望族死后不过占地七尺而已。 他的声音刚落,黑暗中已经跳出十几名手持大刀言语狂妄的匪徒,他们的刀很亮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竟然能反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坐在棺材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是从怀里掏出酒壶。火把不知什么时候也点上,本来这些匪徒并不喜欢在作案时点上灯,可是听刚才这个人喃喃自语什么棺材竟然是金子的。他们除了欣喜若狂外,更想见识一下黄金打造的棺材是什么模样。 灯亮了他们也看清了那个坐在棺材上的人。那个人没有头发,只有一只耳朵,看起来似乎比他们这些拿着刀的人都感到恐怖。匪徒中有一个忽然想起什么,身体忽然抖了起来,颤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仰天叹口气,道:“了空。” 人群中有人喃喃:“了空,了空……”可是刚才问的那个人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可恐之事,吓得一声尖叫。人群中有人咒骂那个尖叫的人,“妈了个巴子的,三更半夜你鬼叫他妈的什么。就算想见见棺材里的鬼也用不着你用这种方法吧!” 人们骂骂咧咧,只知道灾难将要降临在这个叫了空的人身上,而没有想过灾难将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了空的声名不好,在江湖上比较狼藉,只要稍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人都会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来已经从人们心中淡忘已久。传说中,了空被白狗子杀害,也有的说他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传说本就是人们无暇时编出的谎言。用来消遣无法消耗的无聊时光。 那个尖叫的人虽没有在江湖混过,可是他却听过了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是让人谈虎色变的名字,就像当年的童山一样。据说,童山的毁灭也和这个人有关。 那浑身抖着,因为他没有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差,会遇到这个令人恐惶的人物。他干笑着向前一抱拳,道:“久闻壮士大名,今日实是无意冒犯,还望海涵。” 了空似乎醉了,头也不抬,只是怔怔地发愣。 那人看了空不说话,恐惧地四处看看,然后硬着头皮,又道:“日后只要大师你一句话,我们几个的性命随意调遣。” 了空忽然转过头笑了笑,火把照着他唯一的一只耳朵,众人忽然心里发毛,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空盯着他们,道:“是么,你们的性命随意调遣么?” 那人觉得不妙,可是又觉得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点下去。 了空长叹了口气道:“好,这句话很好。” 那人大喜,让了空这位煞星说出这样的话可真不容易。 谁知了空拍拍手,又道:“既然这样你们死吧!” 众人愣住,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都抬起头看了空。 了空微微皱眉,道:“你们刚才还说你们的性命随意差遣的。难道这么快就想反悔?” 那人擦着头上的冷汗,颤声道:“不是……” 了空沉声道:“既然不是,为何还不去死?” 那人忍不住向后退一步,道:“我们……” 人群中有人呼喊一声:“跟这王八蛋废他妈什么话,兄弟们上。” 惨叫声不知是由谁先喊出的,一个人喊出,许多人便都开始呼喊,可是呼喊也不会有人来救得他们。就像他们砍杀手无寸铁之辈,那些人在这里呼喊,绝对不会有人听到。 了空把从人群中抢过来的一把刀扔到地上,擦擦手上的血,站了几分钟,然后向树林外走去。 那顶棺材他竟然不管不顾了。 杜弃站在棺材前,静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其实他不是等待,而是在听,听棺材里的声响,棺材里没有发出声响。 杜弃握紧剑,尽管他已经感觉出棺材里其实摆放着一个死人,可他还是握紧了剑。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警惕才可以使自己活的更长。这是每个人都懂得的道理。 棺盖推开时杜弃的身影向后掠去,无论有没有危险都有把眼前的事当作危险这也是他一直奉行的。 在腐烂的树叶上站立好久,杜弃忽然转过身离开了。铜棺里的人他见过,就是那个满脸皱纹的铁匠。杜弃是不会把时间留在一个对他毫无意义的老汉身上的。所以他还要回长山客栈。 杜弃走了,良久良久,棺材里那个死人忽然动了起来,一声重重的喘息。这世上绝对没有比这更为恐怖的事情。 一个人忽然从棺材里趴了出来,他费力地把压在他身上的死人用力推离他的身体。 他翻身跌出棺材,趴在地上,鼻际虽然是腐烂树叶及刚才的血腥味道,可是他却像是很享用的模样,大口喘息着,生怕下一刻就不会享受到这么美好的空气。 他的呼吸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他的眼前忽然又多了一个人,刚刚消失的杜弃,又还了回来。作为一个聪明的捕猎者总不会轻易地离开他认为有猎物的地方。 圣大这时才感觉到美好的空气不是美好,因为这时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告诉他这其实是刚刚死去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圣大僵在那里半天,才想起磕头,而且磕头如蒜倒,头上已经血流如注他还是在不停地磕着头。他磕了好久,而且磕的很投入,直到他没有力气再磕下去,他才发现他的面前早已没有一个人。杜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消失了。 圣大愣了一阵,然后开始破口大骂,骂一阵低嘀一阵,只是他的舌头出现了一个口子,所以他的许多话都含糊不清。圣大没有想到杜弃会就这么放过他,呆了一阵,忍不住又骂,直到骂累了。他才抬头打量这个鬼地方。 一支火把插在驴车上,照亮了这里的场景,几个死人睁着眼睛,死的样法很奇特,刚才他在棺材里听到的声音虽很沉闷,可知道这是了空干的。 圣大躺着,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休息这了。他心里还是感谢道长的,如果不是道长,他可能已经死在了长山客栈。他高兴地吹进口哨。他的脸他的耳朵虽然都被十三郎毁了,可是他的生命还在,只要生命在他就感到欢喜。因为他还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对随时失去生命的江湖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道长忽然出现在了驴车的一侧,他是从车底出来的。招幡布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他的身边只有一杆铁枪。因为长途的颠簸他腰上的伤口可能裂开了一点,可是他还是微笑着。因为他又活了下来,活下来确实是一件值得微笑的事情。 道长望着茫茫夜色喃喃自语:“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上天把我已经送到他的眼前可是他却没有珍惜,该出手的时候却轻易地错过了出手的机会。” 桥下方有一股弱小的水流,水流的上方是一座小桥。桥上站着两个人,酒井小姐以审询共党的名义把他提了出来。在这里她虽然至高无上,可是有些步骤还是应该履行的。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信任,何况是心胸狭隘的日本人。 自宫本死后,日本人更加不信任酒井美惠子,当然酒井也有所察觉,因为不久前上面给她派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荒木,好在这个家伙似乎的十三郎臭味相投,可是酒井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像他外表那样粗俗的汉子。 听其言论似乎狂妄自大,观其为人似乎粗犷不拘小节,可是他的行事手段和方法却相当的冷静,绝不是虚有其表浪得虚名之辈。 这就是酒井在心里给荒木下的定论。 所以她现在做事比以前小心了许多,小心的意思就是更毒辣了许多,毒辣了许多证明她这个人更加成熟,在特务侦查方面确实无出其右。 黑夜,无论桥上的风景再好也不可能也不可能看清楚,何况这里的风景也不怎么好。只有夏天来临之时可能会感受到一点点轻凉,可是现在不需要轻凉。 酒井走在前面,霍忌跟在后面。一如一个担心心爱的人遇到危险而不辞辛劳地追随。 没有原因的相随,没有理由的拒绝。 两个不可能在一起出现的人,他们选择在深夜相聚。 无星,无月,风就这么吹在他们轻轻的步伐上。 深夜,珠帘轻响,泪珠悄流,屋里无灯,一身柔软跌进怀里。 很舒服的胸膛,似乎也在颤抖,只是轻轻地颤抖,可是他的心好像已经对这些男女间的事有些排斥。 酒井的房间充满花香,或许比花更香。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屋里没有灯,也没有人想去点灯,因为怕看清楚彼此,忍不住伤心,忍不住泪水。 可是女人终究比男人的泪水多,不想流泪,可泪水已经出来。泪水可能是这世间唯一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它总是在不经意间流出来表达内心的想法。 轻轻的声音,淡淡的声音,幽幽的声音,低声道:“你是不是恨透了日本人?” 霍忌没有说话,因为事实是无需话语来说明的。 酒井苦涩地笑笑,道:“我知道是恨的,因为……的确灭绝人寰。” 第84章 她抬起头,胸膛起伏,又道:“你却还是不幸要去更灭绝人寰的地方——南京。”泪水止不住,她想止住哭声,可是声音还是没有能止住,声音中夹着如泣如诉的话语:“我没有办法,如果你不走你马上就得死。” 霍忌的双手已经抓住怀中女人的两只手臂,准备把这个女人推离胸膛,可是听到这句话他的手忽然停下了。 柔情总是会把人的心变得柔软。 可是心中虽有柔软,可是身体却没有细心却领略那丰满的身体。他无动于衷地怔着,他的手无所着落,想落在怀中的柔软上,可是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陆云徵月,想起了狄杀。 幽深静谧的房间,只有两个人,而且还是一男一女。怀中的柔软,吹气如兰,香泽微闻,发丝飞舞,娇躯微颤。霍忌猛地推开了怀中的柔软,他怕控制不住。 酒井凄楚地一笑,轻声道:“你应该抱紧我。” 霍忌迎窗走去,窗外漆黑,他背着手,一动不动。 酒井道:“相聚可能只有几天,过不了几天就是离别。离别总是苦的,苦涩的……就像是不会喝酒的人喝了一坛酒……就像眼睁睁看着……亲爱的人被人杀害……就像是……” 霍忌轻声道:“生离死别,这是人世间最为普遍的事,没有人可以避免的……所以你也不必过多伤感。” 酒井哽咽道:“可是我却希望你活下去。” 霍忌轻轻笑道:“我会活下去的,我已经死过很多次,可是到现在还在活着。” 桌上有酒,酒井抓进了杯子,道:“你们中国有喝交杯酒的习惯,现在你……” 霍忌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想喝酒。” 杯子“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霍忌身体一动,不过也没有回过头。 有人低低地吟一道词,南宋婉妁派女词人的一首《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情怀幽怨,如泣如诉。 “最后一次。” 这句话是在一件衣服掉在地上说出来的。 霍忌转身看着黑暗中发着光泽的胴体,良久良久,道:“我不会再做让人伤心的事了。” 灯光点亮。 酒井紧咬嘴唇道:“你这句话已经伤害了一个人的心。” 霍忌把衣服捡起,披在酒井的身上,苦涩地笑着。 酒井的心的确碎了,拒绝是最让人心碎的手段。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然后幽幽道: “我见青山多妩媚,愿青山见我亦如是。” 一个女子的心里话,很简单的心里话。 这句话常常从男人嘴里出来,对女人说,男人说出来常常让女人心里欢喜,又觉得有点油腔滑调。可是从女子嘴里出来却显得真诚。 珠帘轻响,酒井的脸寒光闪动,然后就是一抹无奈的笑容。她虽然恨走进来的人,可是她却不能对恨的人怎么样。因为是她规定进她的房间可以不喊报告的。 十三郎看到霍忌愣了一下,狐疑半晌,低声道:“什么时候动身?荒木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酒井长叹一口气,道:“明天。” 十三郎点头,然后退出了房间。 霍忌看着响动的珠帘,女子的闺房总喜欢挂这些东西,好久道:“看来宫本出殡的日子也就是我的日子。” 酒井摇了摇头,道:“你出殡后才走。” 霍忌道:“难道你刚才在和十三郎开玩笑?” 酒井摇头,道:“没有开玩笑。因为明天走的是另一个人。” 霍忌脸色忽然变了,他想起他从那个书房里出来时,然而已经围了好多特务。狄杀虽比他走的早,可是不可能在这些特务来之前就走出去。 霍忌阴沉道:“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今天我才知道是句真话。” 酒井嘴唇发紫,咬牙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可能早已经死了。” 霍忌虽然愤恨却也没有办法,只问道:“他在哪里?” 酒井摇头,显然是不想告诉霍忌狄杀在哪里。霍忌又问:“他要去哪里?” 酒井沉吟着:“第一监狱。”她忽然又说道:“如果你想见他,你必须得从南京活着出来。” 霍忌皱起眉头,叹息一声。 第五十八章人生若戏 人生若戏,当狄杀得知他去的地方是第一监狱时他忽然感到有一点可笑。 他看到那些持枪的特务几乎想直冲过去,以他们的枪声成为自己离世的号角。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这么做。 人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与泰山。 他觉得如果这样死了,好像太轻,而且比鸿毛轻。 走过笔直的白杨林,就等于离开了他想见的一个人和不想见的一切人。 走出长山客栈,就等于走出了安全走出了勾心斗角,可是他知道他正在走向一个更危险的地方。可能不会再有他讨厌的勾心斗角,可是却走进了险恶,比江湖更险恶的地方。 阳光零碎,带着淡淡的温度,他们便在这温度下行走。 草香人远,人涧清流。 景是好景,可人不是好人。 许多事何尝不是这样,一个绝代妖娆的女人往往不会有很好的命运,而且还可能嫁给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子。 人生的无奈往往经常发生在人世之间。 旺盛的小草已经长大,就像当年的小孩子终于学会了在江湖行走的本事。可是小草是幸福的,它没有思想,而人却有思想。小草是倔强的,无论这世间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它依旧在成长。可是人呢? 人也成长,可能也像小草般倔强,可是却不想小草般快乐。 义庄的小屋。当年烧过的痕迹已经没有,只有绿色有小草破土而出,还有几棵叫不上名的树苗,它们也成长了起来。大自然的亲和力总是让一个心死的人有些莫名的触动。狄杀看着那些小树苗,倔强的小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黑衣汉子用力推他,像对待畜生一样。狄杀艰难地从地上趴起,听着他们的放肆的笑声。狄杀的两只胳膊已经不能叫做自己的胳膊,一入他们的手,就被荒木分筋错骨,套拉着不可能使出力,否则这些人也不敢对他这样。 无论大地如何富有生命,可是阳光却无法让人感到明媚。和蔼可亲的阳光就像是那个和蔼的道长,总是无形间给人以痛苦。 狄杀忽然觉得阳光似乎也萧索了许多,就像这片长着绿荫的大地。 走过小屋,走进了那片树林。 曾经在杜弃的“要挟”下跟着平田善武走过,此刻又来重复昨天的故事,心情可能有一点点不同。 当初是随意的来,可以随意地走,可是现在却像是畜生一样被人赶着。 狄杀忽然停了下来,两只有力的手又碰上他的身体。狄杀猛地转过身,一语不发盯着那两个黑衣汉子,冷声道:“你们可是想推倒我?” 没有感情的话,没用力气的话,可是却有不一样的恐慑力。没有人再敢碰他,他的手虽然不能动,可是许多人见过他手动的时候。 荒木一直在前面背着手走路,他不喜欢说话。言多必失,这是他来到中国看到的第一句话,就算和酒井他也很少说话。 荒木徐徐转过身,凝视着狄杀。狄杀咳嗽道:“刀有时候会杀人,可是酒不会杀人。你把我的刀收去了,不该把我的酒也收去。” 荒木默然半晌,道:“给他酒。” 他只说了一句话,然后便向前走去。 他手上的力量确实可怜,握一酒壳都似乎很是吃力,可是他还是抓紧了瓶颈。显然他使出了很大的力,他的咳嗽声不断,脸上布满奇怪的红晕。 他的步伐还像以前那样敏捷,跨上了那座年代久远的独木桥,桥下水声潺潺,可是看过去才发现那股发出潺潺的水流其实已快枯竭。 拉得很长的铁丝网,戴着铜盔走来走去的日本士兵,阳光看这一幕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很遥远,给人极不真实的感觉。感觉就像是在梦中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唯一让人觉得不陌生的就是那种恐怖地方独有的特殊味道。 炮台,有八个炮台,而且都是很高的炮台。上面的士兵表情麻木,从上面看地下的人就像是人着看地上爬行的蝼蚁,不过,的确走到这里的人也就是蝼蚁。 走进去的第一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荒野,有山丘有平原有梯形的田地还有污水坑。可是细看,却知道这不是荒野。因为荒野是不会像这里有着奇异的恐怖与萧条。 墙上、树上,只要能放得下东西的地方就挂着灯光。灯光下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 黑漆漆的大门已经推开,这次推开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是让见识一下,可是这次却是要让你住进来。住进来的感觉是什么? 狄杀想起了曾经平田善武的那句话:““来过这里而没有留在这里的人都会在以后的岁月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而进去的人则一定会想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在里面死掉。” 真是有那么恐怖么? 狄杀不知道,他没有在这里“住”过,所以不知道。 大门推开传进耳朵的便是叫声,痛苦的叫声,无法忍受的叫声,恨不能马上去死的叫声,可是却没有人死掉。 死在这里反成为美妙的词语。 大门里面的景致就有了一点生机的味道,可是这种生机却让人感到惨烈。随处可见的木桩,随处可见的“怪人”,说怪人是因为他们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人。 第85章 四面高高的围墙,围墙周围有执枪的士兵。 荒木淡淡地介绍着:“这里就是你以后放风的地方。” 放风其实是一个听来顺耳的称呼,在这里放风的意思就是把你绑在木桩上接受一翻别有风味的蹂躏。 角落里有一扇紧闭的门,门里是一个天然的湖泊。狄杀的眼睛一直在看那个小门,因为他知道那才是他最终的归宿。这里和那里相比,甚至可以自大的自称是天堂。真正的地狱就在那里。 暗绿色的河流,流淌,绿色的水草贴在湖面。 远处一位老者头发已经花白,满脸的皱纹,就像是经常在大海上飘摇的水手,皱纹的脸上带着粗糙的颗粒。他身上似乎已经无力,可是还是摇着船浆向这里慢慢划来。 荒木这时的话忽然多了,看到如此一个可谓天才才能想出的地方,他的眼睛里就像看见琳儿那雪白而丰满的肉体一样,总带着一丝异样的狂热。他脸上的横肉抖动,道:“从这里逃出去比登天难千倍。” 狄杀咳嗽道:“我知道。你们的平田善武已经给我介绍这个地方。” 平田善武这个名字让荒木想起了琳儿,他嘴角出现一道奇特的笑容,好久道:“你有什么感想?” 狄杀抬起头看那个慢慢飘摇的老者,好久道:“人是想不出这样的地方的。” 开始荒木以为这是一句夸奖的话,乐呵呵闭环半天才觉得没有这么夸人的,怒道:“你这不是在夸奖。” 狄杀淡淡笑着点头。荒木紧握双手,狠狠瞪了好久,然后猛地回过了头。 船在脚下,船在飘摇。 狄杀意外地般竟然不是走直线,虽然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老者却在不停地拐着弯,似乎那平静的湖面有什么不可解碰的东西。 那个立在水中的铁栏本来近在咫尺,可是这条船却行驶足足有一个钟头。狄杀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开始还以为是这位老者已经没有力气把一条船轻易地摆到对面,现在才明白他是在躲避着水下的什么东西。 平静的湖面,下面波涛汹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水下的波涛并不影响走在上面的船啊? 狄杀忽然身子一倒,同时一只手扑向水里,结果他的手还未向水里扑去荒木已经愤怒无比地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嘴里大骂:“你他妈的不想活了。”说完他忽然哈哈大笑,因为来到这里的人的确想死的比想活的多。 他狞笑道:“你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而且可能是一生。” 这句话在谁听来也是一句笑话,可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会明白这是一句千真万确的话。 将湖泊一分为二的那个铁栏被石块砌成大桥上的人打开,小船像一片飘零的叶子飘了进去。 浅潭,芦苇搭成的小屋,这些小屋排列的都很整齐有序,中间有一条窄窄的水道,仅容这条小船过去。每个小屋都被铁丝网拉着,而且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铁丝网拉着。荒木忽然道:“我忽然想到你们中国的一个成语,叫做……叫做……” 狄杀淡淡道:“插翅难逃。” 荒木大笑,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让人笑出。 铁丝的网格中不时有没有光芒的眼睛伸出来麻木地看湖面走动的人。有些地方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小船没有停下,老者一直在很小心地向里行驶。最里面有一个奇特的小屋,说它奇特,是因为这个小屋比别的小屋大一点。 小船就在这个奇特的小屋停下,外面的铁丝网上着一把巨大的锁。荒木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叹道:“你以后的日子就被这把锁决定了。而且开这把锁的钥匙就在我身上,谁也不可能打开这个地方。” 狄杀咳嗽着打量他的“新家”,屋顶奇怪地还有墨绿色苔痕,显然是这间屋子已经造好很久一直没有等到人来。 一串串水草从水里挣着伸向小屋,有些诡异,更有几分说不清的恐怖。 荒木打开门向狄杀很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这里是这里可谓最好的一个地方,也是最寂寞的一个地方。别的芦苇搭成的小屋里的人有放风的时间,可是这里没有,绝对没有。你们只能在这个三尺见方的小屋里和外面的台阶上活动活动。” 狄杀点着头,发现这个小屋不是芦苇搭成的,而是石块,忍不住讥讽道:“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荒木得意的背着手,道:“一般这个地方主要关重要的人。” 狄杀咳嗽道:“看来你们把我当成重要的人了。” 荒木摇头道:“你并不是重要的人,你是可怕的人。本来我想在外面给你找间屋子住,可是思来想去觉得你还是进这个地方比较合适。” 狄杀被人推了进去,之后铁丝网被人锁住。荒木阴冷的声音传来,道:“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能觉得这个地方舒服。” 狄杀咳嗽着,打量小屋,紧闭的门是一扇被潮气浸湿已经腐烂的刺槐木制门,还有几级台阶,台阶上阶绿,就像一句诗形容的那样,可是比诗的环境差远了。 狄杀转过身,看着荒木,淡淡道:“我以后的酒呢?” 荒木哈哈大笑,道:“真是一个十足的酒鬼。死到临头心里想得还是酒。好,好心情,好心致,我会满足你的。将死之人的想法总是可笑,可是总会得到人的同情垂怜,所以这世上很多将死之人的心愿一般都会轻易地变成现实。” 狄杀笑笑,算是对荒木这种“人道”的垂怜表示感谢。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回吧!这里毕竟不适合像你这样阴冷的人居住,弄不好会染上风寒的。” 荒木感兴趣地问:“你刚才的话我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狄杀转身向里屋走去,声音淡淡地传来:“我在这里可能觉得自己还是人,可是你们在这里就觉得你们变成了畜生。” 荒木瞳孔收缩,忽然笑了,道:“你想不想知道一件事?” 狄杀摇头道:“不想。” 荒木狞笑道:“陆云徵月的事呢?” 狄杀身体一抖,脚步停下,脸上没有表情,好久,喃喃道:“她会被人保护的。他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荒木道:“告诉你一个不幸的的消息,她已经无人保护。你认为能保护她的那个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和你一样,会到达另一个地方——南京。” 手中的酒坛忽然掉进了三级台阶上,“啪”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狄杀慢慢转过头,荒木哈哈笑着,示意老者摆渡。 台阶上不时有水流涌上,那些费力蔓延上台阶的水草来回飘动。 一尺外就是铁丝网,外面的天空明朗,可在里面感受到的却是阴郁。 不知道站了多久,湖面的风总是比陆地上的风多一丝凉意,刺红色的长袍舞动,发出猎猎声响。他低头看看那个摔碎的酒坛,深吸一口气,向那扇紧闭的刺槐门走去。 里面和外面一样,墙壁上满是清苔,角落里甚重。屋子的上处有几个拳头般大小的窗户,也算是排气孔。离奇的是还有两张床,上面还有两副潮湿的被褥。 在这里有床有被,可能算是在外面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了。 忽然有人低低地叹息,道:“小兄弟,你为何来到这里?” 狄杀没有说话,只是猛地转过身,因为他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别的人。 一个脸色白的异常的奇怪人,他赤着上身,可以看到身上各种伤口,烧伤,刀伤,还有皮鞭捶打的痕迹。一张国字脸,显示曾经也是一方人物,可是现在却不避还是要落到如此地步。狄杀看着那双闪着智慧光芒的小眼睛,这个的额头很宽,有这种额头的一般都很聪明,长而浓的眉毛。裤子已经因住进这里的岁月而看不清什么颜色。 狄杀打量好久,忽然道:“你怎么会到这里?” 那人咳嗽着,脸上还有丝淡淡的笑容,道:“他们看见我不顺眼。” 狄杀道:“他们看着我也不顺眼。” 那人哈哈大笑,很爽朗的声音,道:“你认识我么?” 狄杀点头,道:“李铁。” 李铁拊掌道:“好兄弟,好眼力。” 狄杀微微一笑,又重重叹了口气,刚才荒木走时的那一句话让这个本来已经安与在这里度过后半生的青年忽然想离开这里。他看了一眼李铁,道:“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李铁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个月。” 狄杀沉吟一阵,道:“你觉得有无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李铁忽然变得黯然,摇了摇头。 狄杀咳嗽道:“你对我是不是还怀有戒心?” 李铁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兄弟哪里话。” 狄杀淡淡道:“怀有戒心是正常的,如果我是你也会怀有戒心的。一定觉得这是日本人的伎俩,严刑逼供拿不到的内容,就会想办法使用另外一种方法。你担心我是日本专门派来向你套取秘密的奸细。” 李铁睁大眼睛,好久道:“兄弟你真聪明。” 狄杀不再说话,只是打量屋子里的摆设。除了潮湿一点外,倒也是个不错——当然是相对第一监狱的所有地方而言。狄杀知道这间屋子其实是日本人专门给李铁定做的,一个对日本人有用的人,他们总不希望染上风寒白破等病死去。 狄杀再次转过头时,发现床上摊着一块破旧的布条,面条上有着暗红色的血迹,和一些蝇头小字。只听李铁道:“虽然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从这时逃出去,可是我却是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放弃希望的人,所以在他们每次带我出去时都偷偷地记下了许多地方,然后回来用他们鞭打出的鲜血勾画出了这么一张图。 第86章 虽然不是十分详细,这个地方的多数地方却一目了然。” 李铁虽说的轻淡描写,可狄杀却知道李铁“无意”的偷看是惊心动魄和九死一生的。 布条上看来乱七八糟的线条十之八九是关于湖面的,李铁的解释让狄杀明白了先前的疑惑:“湖面看似平静,可是下面却是九死一生的布置。看来没有什么的湖水其实行走其上的船只却是如同行走迷宫般的复杂,稍威的迷路稍威的闪失可能就会你的性命送掉。湖下布满密密麻麻的水雷,稍有不慎,这里的生命将都全部消失。就算有人前来迎救,如果不知道路径就只能把水下的水雷挨个拆去,可是第二种方案显然行不通。” 李铁讲解完湖面的布置,又用手指指那座将湖泊一分为二的铁栏和石桥,上面标明了炮位,观察孔等等。如果不是像李铁这样心如发丝的人绝对不可能发现上面具体的观察孔。 李铁叹气道:“这里规模庞大,结构复杂,别的地方我也没有去过,也不可能去过。所有这些都是他们来审讯时我看到,回来加以自己的判断得出来的。” 狄杀盯着地图道:“不亏是一个侦察兵。”狄杀顿了顿又道:“你觉得有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李铁沉吟半晌,道:“这个可能不大。那座石桥上有三盏探照灯,每当黄昏时分就会照向这里。这里白天比黑夜更亮,而且……”李铁顿了顿道:“你看见那个铁栏了么?” 狄杀点头道:“那个铁栏很粗,似乎也很重,给人一种从天而降的感觉。” 李铁苦笑道:“那个铁栏叫做千斤闸,如果没有上面的人用那根手臂般粗的铁链拉他,无论谁也出去的。” 第五十九章赶尸匠 树林里除了躺着十几名不知好歹的死人外还有一辆破车和一顶黄灿灿的棺材,那头失去主人的驴在荒凉的山坡嚼食着杂草,破土的小草也有天敌,天敌就是这些畜生。 自然界的生物链条就是这样,你来到世上你的天敌便也来到了世上,你与你的天敌同在。也许有一天你会被天敌杀害,可是你的天敌也一样会有死去的一天。 杜弃没有返回长山客栈,他走到半路时忽然发现车辙似乎太深。太深证明那辆驴车上装着很重的东西。一顶棺材,了空,圣大,还有那个死去的朱铁匠。杜弃沉思着,觉得除了这些人、物外还应该有一个人。那个人他没有留意,没有留意可能就是错过。 在茫茫的江湖失之交臂,可能就是永别,以后再见到可能已是不可能的事。 在江湖上刻意地去找一个人就像是在大海里刻意地去捞一颗针,不是没有可能是绝对没有可能。 杜弃看着那些死去的人,看着那辆破车上的棺材,地上是不算太厚的树叶,可是却不会在树叶上发现人的脚印。阳光照在杜弃冷漠的脸上,他抬起头看蔚蓝的天空。 杜弃不是狗,所以不能靠鼻子闻着人的气味去寻找。虽然道长不见了,可是他并不慌乱。他相信,别人能做到的他也一定能做到。狄杀既然能不远千里找到宫本,那么他也就一定能找到道长。 自信有时候比勇气都要重要。 杜弃握紧手中的隋刃,踩在积压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山脚下,一家普通的农家正在办丧事,纸钱洒了一路。丧事总是让人的心情很受触动,杜弃怔怔看着迎风飘动的白幔。这时旁边忽然有人擦过,杜弃微微回头,看到了擦过身边的人,瞳孔收缩,握紧剑柄,因为走过来的这个人很奇怪。 走路的样子尤其奇怪,硬枝戳棒,似乎有一只腿是直的,不会打弯,很不自然。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一件长而大的黑袍,没有衣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杜弃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人看着似乎臃肿之极。他的头低着,似乎怕人看清他的脸,而且头上还扣着一顶黑黑的帽子,帽子向后稍翘。一身僵直,却一步一步向前有节奏地向前移动,活像一具僵尸。 “僵尸”前面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手执一盏马灯,玻璃罩里的火光微微颤动。他的走路方式也很奇特,无论怎么走,他总有一只眼睛看他身后的“僵尸”。不时从他身上飘落出纸钱。 黑袍“僵尸”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吆死人的!” 他的话低,可是绝不会没有人听到,听到的人一般都会把路让给他。他在给鬼开道。迷信中人死后是会变成鬼的,而鬼是在冥界生活的。传闻新死的人——即新的鬼自己不会找到去冥界的路,得有专门的人赶他下去。 过弯上桥,下坡上道,执马灯的人都会出言对后面的人呼明,似乎怕这个“鬼”迷路。 杜弃的眼睛更多在那个黑袍“僵尸”身上,膀臂披挂黄表纸钱,而且四肢关节处绑着斑竹蔑片,所以四肢不能打弯,而这样也就更加显得这个黑袍人像一具僵尸。 杜弃想看清他的脸,可是好像他的头惴在怀里。这是杜弃奇怪的事情,难道一个人把头惴在怀里也能看到路。半晌,杜弃听到前面那人的呼喝才知道原来前面那个人在用声音给这个人指路。 许多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是杜弃却远远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似乎他忘记了去寻找道长等人。那人在前面的引路人不时回头望一眼黑袍,杜弃也看到了他那张形神枯稿,满脸病容的脸。 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地,阴森森地,走在山村的四处,就是不进村。杜弃跟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好像不怕这两个诡异奇怪的人。 傍晚时分,那两个诡异的人在村外的茶店落脚,前面那个引路人对茶店里唯一的一个人嚷道:喜神打店!那唯一的一个人瞪大眼睛半天,忽然如看到鬼一般跑了。引路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想到这些无知的百姓连喜神也不认识了。 引路人的叹气声刚完,门外忽然走进一看来有着富气长相的一人。他盯着黑袍人表情不惊反喜,这人喜是因为村里王老汉久盼的赶尸匠终于把死者千里迢迢地背来,而且有这样的人光顾小店会让小店的运气大大变好的。 本来这个小茶店没有让人留宿的习惯,可是天色将晚,而且又是喜神光临,重要的是那个引路人很大方,出手就是十个大洋。引路人特意吩咐小店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得人钱财当然办事都是比较快的。 桌上酒菜已尽,杯盘狼藉。杜弃盯着无人的房间好久,唯一让他奇怪的是桌上有三双筷子。他一路跟来已知道其实那个黑袍里面其实有两个人,否则那个在前面的人也不会把头惴在怀里。 窗外有引路人低低的声音指引着黑袍人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刚才杜弃已向那个长相富气的人打听一番,知道这两个人是赶尸匠,靠送死人而赚一点钱,以便养家糊口。 这是流传下来的迷信,可是杜弃却总觉得不什么地方不对头。如果那个黑袍人肩上背着的是死人,怎么桌上会有三双筷子呢? 山脚,王老汉,已经准备好衣衾棺材,等“死人”一到,立刻将寿衣帽寿鞋给死人穿戴齐备,装进寿木。这种入殓过程,全由“赶尸”者承担,绝对不允许旁人插入旁观正如出发时将尸体“扶出棺材”不允许窥视一样。 秘密总是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看到的,看到就会让秘密变得不再是秘密,而且多数时候不该看到秘密的人看到秘密总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据说,在这些关键时刻,生人一接近尸体,便会有“惊尸”的危险,而入殓过程,必须在三更半夜。一切安排就绪,就是说将死者装殓以后,丧家才去认领。棺盖一揭开,须眉毕现,果然是丧家亲人,相貌宛如昨日,现在却翘翘长眠在棺材里了,伤心惨目,摧人肺腑,顿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泣不成声。 “赶尸”者这时特意劝说大家不要过于悲伤,致使死者不安。幸亏他生前积有功德,得平安的返回乡土。刚经过长途中跋涉,急需安息。人们悲痛之余,感到一种既见死者后的踏实、满足、欣慰,而会多给这些千里迢迢的赶尸匠一点钱。 引路人一番说词虽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是山里村夫还是多办会相信这些古老的传说。 王老汉一家对这两名赶尸匠感激不尽,计划留住几日。两名赶尸匠推手道声谢谢,然后收拾来时的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杜弃静静地站立在棺材前,弧形的棺盖已经由赶尸匠合上,而且钉了钉子,打开显然不容易,而且如果此时打开,王老汉一家人就算没有足够的力量也要和杜弃拼命的。 杜弃想打开棺盖的目的只有一个,想看看里面的人,因为他觉得里面根本没有人。 两个赶尸匠,一个在背上的死人,吃过饭桌上竟然有三双筷子,除非那个死人也会吃饭,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也让人觉得这是什么天方夜潭。 赶尸匠是两个奇怪的人,他们在深夜来也在深夜走。他们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似乎也怕他们刚才抗过的死人活过来跟他们讨个说法。 王老汉准备好酒宴想好好感谢一翻这两个人时发现他们已经不知在茫茫黑夜的什么时候遥无踪迹。 出丧大礼,是对死者的尊敬也是活者的自我安慰,算是敬一点孝道,算是做子女的份内之事。生离死别,无法避免,看通的自然不会有多少泪水奇_-_書*-*网-qisuu.,可是没有泪水并不代表没有伤心。 伤心处落泪是每个人正常不过的事情,当简陋的祠堂里传来嚎啕大哭时,杜弃奇怪地站在了祠堂顶上极目远眺。 第87章 远处有什么?就算有什么也不会有人看到,因为夜的护翼已经一切美好与丑陋包容其中。 各地的祠堂也许修建不同,可性质是相同的,都是用来摆放死人的。杜弃像是被什么触动往事,神情说不尽的寂寞,风吹动着他猎猎作响的衣服。 远方苍凉的土地,远方牵挂的伊人,远方还未走的路,还有未做完的事。 碌碌无为而活的人常常活的没有意思,没有目标而活在世间确实是一件可卑的事情,甚至这样的生命都是可卑。 有目标的人难道一定幸福么? 如果心中怀惴的目标不是自己喜欢去做的事,而是自己深恶痛及的却又不得不去做。这样的人活着有没有意义?这样的人活着是不是可卑的? 他有目标,可是目标却让他感到痛苦。这种奇怪的目标支撑他活到现在也痛苦到现在,就像堕入佛教中那个悲惨可怖的无间地狱,除了无穷尽的苦难还是无穷尽的折磨,没有解脱的生活,看来也不像解脱的生活。 棺材下方不知谁擦眼泪时抬了一下头,看到一个黑影从微弱的灯光中消失。他以为眼花,揉揉眼睛再看,屋顶已经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声呼喝。他四处看看觉得到处吹着让人感到恐惧的阴风,口中便念念有词:“你老人家安心去吧,香火我们为你老人家烧的很旺,还特意从湘西请来两名赶尸匠带你老人家在中国各地到处走了一遍。人死之后,当是入土为安。放心你老人家入土后我们这些后代一定会逢年过节给你老人家多烧纸钱的……” “小四,你在嘀咕什么?”王老头质问那个嘴巴兀自不停低哝的人。 小四抬起头,愣了一阵,本想把刚才看见屋顶有“鬼”的事情说出来,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看清楚,可能是真的眼花,摆着头道:“没有什么。” 两个赶尸匠走的很快,应该说是三个,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中间忽然多出一个人,他们四肢的斑竹蔑片早已消失不见,所以四肢也渐渐有了人的模样。 他们没有目的,只是一路向北,因为北边的森林正茂,在夜色中不易被人发现。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高大的森林当中,走过的路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杜弃目光闪动,他走的并不快,他似乎并不着急走。他在树林外站了很久,然后才轻轻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前面三个人似乎有一人低低地自语:天道不取,反受其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竟然没有想到变成赶尸匠会遇到这个混蛋,早知道咱们就该听童四爷的话在长山客栈里住几天,再想以后的办法。“ 杜弃眼睛一亮,他本来不敢确定,可是听到这个声音却确定了他走的路没有错,他的感觉没有错。杜弃虽然发现前面的不远处就是道长等人,可是他并不着急追上他们。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就像鬼魂跟着害他的人那样,最后的结局不外乎要前面的人,可是却还想在他们死之前体会一下恐惧的感觉。 圣大苦着脸,似乎走累了,可是看道长没有一点气喘的模样,他心里虽然不太情愿,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时回头望一眼,倒希望那个让道长如此惧怕的人快点来。 了空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停地喝着酒。 道长忽然冷冷道:“把酒壳扔掉,他会闻着酒的味道找到我们的。” 了空抬起头,看了道长半晌,道:“我拿着酒壶向西行,企不把那个人引到另一地去了。” 道长摇头道:“他不会那么笨的,如果他那么笨他就不会追来了。” 圣大忽然道:“要不我和了空两个人一人拿着一点酒分别向两个地方跑去,他不是不会追你老人家了么?” 道长目光寒芒闪动,驻足回头,瞪着圣大,缓声道:“你想离开我?” 圣大脸色大变,使出吃奶的力气摇着脑袋,并干笑着,道:“道长多虑了,如果我要是想离开道长,三年前就不会把从童四爷那里偷回的纯金古佛灯送给道长了。” 道长的杀机本来已动,可是考虑到自己身负重伤,这一路又为躲避杜弃这个煞星,费了不少力气。这时候杀身边的人实在对自己没有利处。 他哼了一声,向前走去。 天明,他们走了一夜,也走出了这片浓密的森林。 森林的脚下有一条长而宽的大河,波光粼粼,阳光被流动的河流酒的到处都是。晃的人无法睁开眼睛,圣大就像恶了好几天的狗,看到食物,立刻向水里扑去。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冷漠的声音:“如果想活就不要去碰那水。” 水尽管可以一解暂时的饥渴,可是这个人的声音却比一个人的饥渴重要多了。道长望着流动的水流,嘴唇干裂,可是他却没有一丝想要过去喝的意思。他不是不想喝,而是不能喝,并不是这么大的一条河流有毒,而是一碰水就会把脸上好不容易弄上去的妆碰掉。尤其是圣大,他的脸摸了不少锅灰,如果一碰水,他的那张脸一定会被人看出。道长此时的模样和先前那个赶尸匠引路人一样,形神枯稿,满脸病容。 了空只是轻擦了一些土,何况他一路都背着圣大,头根本没有在外露过。 道长皱眉思考着,盯着大河,喃喃道:“难道天真的要亡我?明明已经无路可走却又多出这么一条阻人脚步的大河,误我归程。” 道长忽然猛攻地起身,急声道:“快,武装。” 圣大从怀里掏出针,四处看着。道长骂道:“我是让你们快点装成原来赶尸匠的模样。” 了空没有怨言,扭过头看圣大,圣大看了道长一眼,心有不愿,却只能遵从,那件宽大的黑袍立刻把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道长四处看了一阵,然后沿着大河向上游走去,嘴里轻声呼喊着:前面有沙,沙中有石,请拐。 杜弃不知何时已经漫步在柔软的沙滩上,浅浅脚印,就像少女可人的微笑,总是引人心神荡漾。面朝大河,大河虽不是大海,可给人的感觉是澎湃的。春暖花开,阳光灿烂,水声隆隆作响。许多青年的志气常常在面朝这样雄壮的自然景观而激发。 杜弃的心里忽然像这条波浪壮观的河一样,竟有澎湃之感,而且似乎和这河已经共鸣,一时少年青年志气磅礴,忍不住对河狂吼。 “啊……” 他第一次的狂吼,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势舒发心中的感情。 他的脸上浮出笑容,面朝这条大河,他有一个想法,每个青年都会有的想法:我想成名。 很简单的四个字,可能意味着常人无法估量的辛酸,可是无论多大的辛酸对于年轻的人来说,其实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成名。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暗暗下了这个决定。等做完他该做的这几件事情,一定要在江湖中创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而且创出的天空绝不会像童四爷的童山那样。 青年的梦想,梦想伊始的憧憬,总是会让一个人身上充满力量。 光明似乎就在前方,希望似乎也就在脚下,只要走过现在的路,就会到达希望的土地。明天的路向来是走过今天才到见到的。 想到这里杜弃的步伐忽然加快了,加快了步伐去找道长。 他知道道长已经走不远了,现在的行走就像是秋后的蚂蚱。 很小的一块沙滩,柔软的感觉也很少,可对于一个习惯寂寞的人在突然之间萌生的理想来说,那怕难走的河道,随处丢放嶙峋怪石的河床都柔软的像沙滩。 两旁高山耸立,越来越多的大树,越来越喘急的水流。 道长停下了脚步,他的心忽然跳的厉害,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更让人恐惶的是前面已经没有路,只有一道千丈下落的瀑布,发出啕天声响。 道长的脸色渐渐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 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究竟是什么时候来过,却说不上来。 现在他唯一能走的一条路,就是瀑布一侧的那条小径,弯曲陡峭的小径。 道长猛地转过身,不远处杜弃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只是那把剑已经握起。道长思考着,因为他计划改变行走路线,想沿着河向下游走去。 道长又吆喝着:前面无路,转身重走。 杜弃笑了,一直冷漠的声音透出一丝对装神弄鬼者的嘲笑。一个从来不笑的人突然笑出了声,没有人能形容这种奇怪的现象。 杜弃轻声道:“你们也实在大意了。糊在鼻子上的面粉被汗水浸透,被风吹干,仍旧不知道重新糊弄一下。还有你们的腿走路竟然会打弯了八五八书房,比先前僵尸般的行走的确好看了许多。” 道长脸上那些从农家用面糊沾在脸上的假鼻子已经不在了,形神枯稿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摆在人们视野的是一张慈祥的脸孔,亲和的微笑,和蔼的像一个老人,却莫名奇妙地不知在呼喊什么。 杜弃挥着手中的剑指向那条陡峭的小径,道:“走。” 道长的右腿依然笔直,因为他的铁枪在里面。 杜弃淡淡道:“如果你这时出手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你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你腰上的伤口这几天可能已经感染。所以说你现在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废人。” 道长看看了空,了空身子一抖,圣大从黑袍里跌了出来。 杜弃脸色不变,道:“这个和尚可能有点真本事,至于另一个么……的确你们三个联手可能逃脱,可是我保证你们三个至少有两个要留在这里。而且这两个之一一定有你。” 道长向上望了一眼那条陡峭的小径,道:“如果我们真的走上去,真的能活下来么?” 第88章 杜弃摇摇头,道:“活不下来,可是会让你多活几个时辰。” 人之将死那怕多活一个时辰已经是一件值得人去激动的事情。 道长长叹了口气,向陡峭的小径走去。杜弃尾随而去。 道长愣住,怔怔看着那个孤独的山头,就在他前方的不远处,一个更加孤独的坟冢上插着几朵野花,正在风中轻轻地摆动,像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人。 坟冢的一侧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一身灰衣,头上戴一顶黑色的礼帽。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他脚下的土地上插在一把重约六十斤的砍刀,近看才知那把刀其实不叫做砍刀,而是一把大刀的一半,是半把刀。刀的尾端扎着一块鲜红的红丝巾,显然刚扎上去没有多久,正在迎风飘舞。 杜弃淡淡道:“道长想必刚才已经知道下面那个狭谷其实就是著名的太行山大狭谷。道长有时候其实挺善解人意的,不用我请,自己就走来了。” 第六十章南京 站在孤独的山头向四周看去,另一山头的树林,茂密的森林,山脚下“隆隆”的水声。风不时地吹向这里,衣服便飘动了起来。 荒凉的山头,此时也不再那么荒凉,春天盛开的鲜花,倔强成长的小草,还有几株顽强活下来的小树苗。 除了那个奇怪的人所站的坟冢周围,四处还是有点田园隐居之感的,鸟语花香,空气清冽,有山有水。那个戴着黑色礼帽的人一动不动,他的头被一顶很大的礼帽盖着,所以没有人有看得到他脑袋。何况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一下头,更没有看他们一眼。 只是这个人静静站在那里,让人觉得压抑。不知是那个简单的墓堆给人以压抑还是这个站着不动也不说话的奇怪灰衣人。 这个看来山水秀丽的地方似乎是一个不祥的地方,无论谁走到这里似乎都忍不住要颤抖几下,身体颤抖声音颤抖,不知是对这座坟墓的害怕还是对墓前那个不说话的人,抑或对往事的内疚? 道长咽着口水,身体艰难地向前跨了一步,颤声道:“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个知道答案的人连头都没有动一下,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多余的字。灰衣竖起的领子把他的脸遮掩在阴影之中。 四面树林间发着呼啸的声音,凭添几分恐怖。 那具僵硬如一块铁板的人的手轻轻蠕动,僵硬的身体在忽然之间竟透出温柔之意,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墓碑,就像是在抚摸一个心爱的女人。不过,里面躺着的也确实是他心爱的女人。 良久良久,他的温柔消失殆尽,他的身体在转眼之间又变得笔直和刚硬,就像那块石碑那样。 他的个子并不高大,可是却给人一种高大威猛的感觉。无论个子多么高大的人站在他面前都会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竟然渺小的如同蝼蚁。 他背着手,他不说话,他也不再动。 面对这样的人感觉是什么?可怕、恐惧、心烦…… 可能什么样的心里也不能具体形容出自己此时的感觉。 空气似乎凝结,那“隆隆”飘荡在耳际的流水声也似乎停顿,更像是在遥远的地方。 空气凝结之时,水声也从人们的耳朵消失时,几双眼睛才看到那个负手而立,一般灰衣飘动的奇怪人脚下,有一颗腐烂的头颅,黑漆漆的——应该说是被火烧为这种颜色。 他转过了身,慢慢地转过。 好奇的眼睛立刻向他的头看去。竖起的领子掩住了他的大片面孔,只有一个笔直的鼻子斜斜出现在视野。 好久,他缓缓抬起了头,竖起的领子也在他抬头的刹那松软下来。 “啊!” 圣大忍不住惊呼起来。 这世上固然有长相丑陋者,长相丑陋者造就了这世上美丽的人。可是这张突然出现的脸却像是把所有丑陋的人也造就的漂亮。 三道奇怪的刀疤,三条像是变种的蜈蚣,甚至每一只爬行在脸上有脚都能看得很清楚。每一道疤都在述说着他的不幸,而面对这样的不行,他选择的却是无言。他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根铁枪的道长。当然道长的手有些哆嗦,他本来不想哆嗦,想拼命握紧拼命想让自己平静,可是手此刻好像不是他的。 右面的脸像是挂上去的,似乎一碰就会掉下来。如果说他是鬼绝对没有人相信他不是鬼。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更长,也说明这些年这个人心里的事一直在纠缠着他。 这是一张没有生机的脸,没有生机并不是说这个人没有生机,而是这个人不会给人带来生机。他的眼睛很亮,就像秋天深夜天空的星星,针一般的光芒,秃鹰般的犀利。 好久,那人眨了眨眼睛,道:“你终于来了。” 道长想起往日的岁月,看看眼前的人,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实在不该这样来。” 那人道:“也许你这样来是最好的。” 道长紧张的神情终于平抚,开始他以为他看到的是一个鬼魂,现在听到活生生人的声音,虽然声音有点冷漠,可是毕竟是人的声音,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毕竟他也是一方枭雄,恐惧会有,可肯定不会被其困扰。 灰衣人看了一眼杜弃,道:“带他们走吧!” 杜弃点头,他知道灰衣人的意思,带他们走吧——其实就是带他们下地狱的意思。 “你的使命,让你周围的人跟着你下地狱。” 这句话清晰地从记忆中出现在他的头脑。 杜弃挥动手中的剑向站在这里多余的两个人看了一眼,然后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走向远处的树林。 待杜弃走远,道长无奈地一笑,却没有说话。 灰衣人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 道长道:“以前我确实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了你。不过,你其实确实已经死了。你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疾恶如仇的霍天弃,霍大哥,而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的脸已经不是你的脸,你的人也不是你的人,虽然刀还是你的刀,可是心中却已无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只知去追随过往。” 霍天弃忽然笑了,他很少,因为他怕吓着人,可是现在他忽然笑了,脸上几道疤痕像蜈蚣一样,抖动不停,那张像挂在骨架上的脸皮似乎随时要掉下来。 他轻轻的笑,却比别人狞笑都显得可怕。 他的话声很低,和平日的话声没有区别,可是在道长听来却有一丝恶毒,怨恨。 “你可以说几句想说的话,我会听下去。” 道长摇头不语。 “那,你就去死吧。” 道长忽然缓声道:“等一下。” 霍天弃又笑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动那把插在地上的刀,红丝巾依旧飘动。因为他知道道长一定还有话说。 道长用力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看向远处的高耸入云的山脉,巍峨连绵,峰峦起伏,更有浪涛声声震耳欲来。和远处的高耸相比这里显得倒像一个凹地。 道长看着曾经辉煌的地方,想起当初为扬名立万所做的事。为了成名犯下的不可饶恕的事,年轻人总是因为出名而做出无法估量的错事。年老的时候回头看看,有没有悔悟? 道长忽然发现没有悔悟,还是觉得自己当初做的对。如果当初不那样,他就没有如今想要的一切,尽管此刻他已经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因为此刻没有的当初都有过。 有过,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因为这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有过的人。 人之将死,想法总是奇怪。许多人会觉得自己这一生碌碌无为,没有任何成就。可是道长却觉得自己并不是碌碌无为,是一个有为的人。 有为,这对于所有人来说,死已不是可怕的事。 死对这样“有为”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对每一个将死之人都是很好的安慰。 道长闭上眼睛,轻声道:“其实她的死其实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一心把她占为己有……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这是我一直的行事作风,你知道的,所以你不该独自一个人占着她……” 一串划在阳光下的血珠,一颗带着笑容的头颅,一具站了好久才倒下去的尸。头颅滚落在墓碑旁边,鲜血溅射在只写着一个字的墓碑上。 之后一切静了。 灰衣人怔怔看着面前的坟冢,上面开放的花朵就像是当年那个女人美丽动人的笑脸。他笔直如标枪的身体在忽然之间忽然有些疲惫不堪,蹲坐在墓穴旁边,轻轻地抚摸那块被风化的墓碑。 杜弃静静地站在身后,他不说话。他很少说话,即使面对这个养育他的人他也没有说出很多话。这个养育的人不仅残酷之极,而且也讨厌别人对他说话。 灰衣人站起,望着天空那轮刺目的太阳,道:“只剩童四爷了。” 杜弃一动不动。 灰衣人目光转动,打量远处翠绿欲滴的树林,道:“霍忌呢?” 杜弃道:“他的心已经生锈,不可能去杀童四爷。” 灰衣人回头,盯着杜弃,他没有问。杜弃已经开口:“他爱上了童四爷的女儿。所以不可能再对童四爷下手。” 灰衣人喃喃自语:“他还有一个女儿?”半晌,他道:“那就想办法让霍忌动手,你可以杀了他的女儿。” 杜弃点头,道:“刚才那两个人……” 灰衣人摆手,他不想听一些对他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 墨绿色的军车,上面飘着膏药旗。 十三郎站在阳光明媚的大地,感受着春日阳光的和煦,他刚刚摸过琳儿的身体,所以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像是春风。 第89章 旖旎的风光虽然远去,可是却没有消失。只有过几天他还可以享受身边的旖旎。琳儿此时就像一个娇弱的邻家妹妹,阳光不是很强烈,可是她却眯着眼捂着额头向上观察。衣着打扮遮掩着她身上诱人的地方,宽大的衣服随风轻摆,却吹起衣摆,露出她的大腿。 她总是在无意地向所有人展示着她身上雪白的肉。 十三郎正在等荒木,对于霍忌他还是有点忌惮的,所以不敢一个人押送,一定要等荒木回来。酒井没有来,因为她怕控制不住流下泪水。 霍忌正在那棵大槐树下闭目养神,树旁还有十三郎和琳儿。也许此刻最能看清楚琳儿大腿的除了霍忌不会有别的人。可是他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眼前的秀色,闭着眼浑然不觉。 琳儿吃吃笑了一声,狐媚娇柔的声音,春心荡漾的感觉。 十三郎看着这棵大树忽然想起,当初在这棵树下被狄杀发现的那件事。他笑了,因为现在他再也用不着像以前那样……遇到无法解决时还得自己解决。他的笑意如此之浓在于那个知道他做这件事的人已经去了第一监狱。 荒木回来,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几眼琳儿,然后才把目光转向十三郎,道:“可以赶路了吧!” 十三郎点点头。霍忌睁开了眼睛,手脚被粗大的链条束缚着自由。 琳儿忽然低声昵喃了一声:“寂寞的男人常常会思念女人的。” 霍忌微笑道:“可惜你却是一条母狗。” 汽车远驶,酒井出现在了别墅的一角,憔悴的脸上说不尽的忧伤。 一个轻佻的身影出现,她脸上的忧伤忽然一扫而光。琳儿满脸的笑容,亲切地去拉酒井的手臂。酒井淡淡笑着回应。 琳儿忽然娇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酒井愣住,沉默半晌道:“不喜欢。” 琳儿吃吃笑道:“不喜欢就好了,如果喜欢可真是残忍。”说着身躯扭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去触碰酒井的胸部。 酒井脸色一红,推开琳儿,女人最敏感的地方实在容易揭露女人的心事。琳儿笑着,向她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童四爷已经等了她很久。 无声的大地,天空偶而划过一道闪电,成为夜色中唯一的光芒。 汽车的大灯在这泼墨般的夜里似乎没有光芒,都被夜色吞并。十辆汽车呈“金字塔”状在宽敞的路面行驶。霍忌坐的那辆坐在最中间。 狂风大作,不知何时起风。气候就像是女人的脸,什么时候发生变化谁也说不上来。每个人都谨慎地握紧手中的枪,只有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把车中的霍忌狙杀。 一声惊雷,大雨瞬息而落,打在了包裹车身的油布上,发着劈哩啪啦的声音。泥泞的路上顷刻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泥水坑。 黑暗中向远处望去,什么也看不到。即便远处有人也不会看到汽车的灯光,在大自然面前什么竟然也显得微弱。 尽管这种气候绝不会有人来拦这些车,可是每个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放松是对敌人的仁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所以那些黑油油的枪管毫不含糊地顶在霍忌的脊背上。 霍忌忽然笑了,他想起了上次去南京路上的事情。知道这次不会那么幸运地遇上像道长那么“好心”的人。这些日本人就像是猪一样,又给他安了没有新颖的一个罪名——抗日。既然有了这个罪名,那么他以后的一切就得被人当作可怕人物对待。 明明是在前未走的路,可是却似乎在重复走过的路。虽有一丝无奈,却是无可奈何。 春天的第一声雷惊醒了还活在冬天中的人,雷声响起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温暖的春天。 春天的第一场雨淋在了硝烟弥漫的大地,也让那些鲜艳的花朵倔强的小草可以很有生命力地活下去。也许只有人是麻木的,雨水可能不会淋醒他们奇怪的大脑。 车的最前端坐着日本人特意找来的向导——一个中国人,是童四爷找来的。 霍忌想着童四爷,心里忽然说不清什么滋味。 风似乎很大,沙粒吹打着车窗,似乎就是连沙这种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东西也恨透了日本人,挣扎着要撞开车窗进来将他们碎尸万断。 狂风怒吼,树枝刮断不少。坐在车里的人都听得出,有胆小者已经浑身发抖。 南京城外的小镇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雨水的狂落没有掩饰掉残忍的痕迹,曾经的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在雨水的冲洗下反而把当时发生的事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没有门窗的小店,依旧冒着轻烟的房舍。杯盘狼藉如同一桌刚吃完的酒席,到处有无法辨认的尸体,到处有可怖的断肢。 车里忽然有人哇哇地吐将起来,看到这些这些日本人想到的是吐,而霍忌的心里却是恨。 远远地看到了哨所,看到了关卡,巡逻士兵来回走动着,守卫极为严密,似乎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汽车左右有趴在战壕带着铜盔的士兵,他们的衣服虽已湿透,可是依然一动不动。 所有你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你看不到的地方也隐藏着身手敏捷的武士。 如果说第一监狱是地狱,那么这里便是地狱的最底层,你能想象到的酷刑这里都有,你想象不到的酷刑这里也有。 霍忌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便享受到了以为已经从这世上绝种的酷刑——刖刑,一种砍掉脚的刑罚。当然他的脚没有被砍掉,而是他亲眼目睹了别人的脚被砍。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没有人跟他说话,可是却似乎又说了许多话,表示如果霍忌不配合,就会像这个人一样。 霍忌淡然笑笑,他心里没有惊惧之意,只有恨。 这里的人确实把霍忌当作了抗日的重要人物,每天都会给他看一些残酷的场面。霍忌还看了一场比赛,两个手挥日本军刀的日本人杀人的比赛。 半个月后,霍忌被人从监牢里拖了出来。 一个黑呼呼的房间,到处悬挂着从顶落下的铁链,到处可以看到火焰旺盛的火炉。 “里面的铬铁不是用来铬布的,而是用来对付人的。” 引他的那个头上绑着白色布条的日本人狞笑着介绍,似乎怕霍忌不知道铬铁的用处。 霍忌的手铐肢镣被人卸去,然后像剥皮的猪一样挂在了虚空。面目狰狞的日本人盯了霍忌好久,然后从火炉里取出通红的铬铁,很“温柔”地放在了霍忌的胸膛之上。霍忌咬紧牙关,听着自己皮肤一点点融化的声音,看着正常的皮肤一点点萎缩、干枯,然后变成焦黑。 霍忌没有晕过去,只是垂下了头,没有人在此真实而又强烈的灭绝人寰的手段下能保持谈笑风生的面貌。 一桶水浇在了身上,霍忌抬起头,很想说一句:“爷爷没有晕过去。”可是身上似乎没有支撑他说话的丝毫力气。 “打。” 很简短的一个字,然后便有人挥动浸泡在水中的牛皮鞭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霍忌挥去。 霍忌想骂几句,他已经好久没有骂人了。可是骂人的话也好像没有力气出来。 那个负责对付霍忌的人没有开口问霍忌什么,只是先用最简单的刑法一翻招待。然后命人把霍忌抬了下去。 霍忌躺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没有光芒,即便有,好像也是涣散不齐,不像是活人所能散发出来的。 牢房外面传来一个人低低的笑声,十三郎感兴趣地看着霍忌,叹气道:“只要你同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我保证明天你就会衣着鲜艳地站在这里,并给今天对付你的那个人两个耳光,而且还可以跟我回去找酒井小姐。” 霍忌抬头,嘴角挤出一抹笑容。 十三郎道:“只要你说出你跟酒井小姐有一腿,我也可以让你顺利地趴出去。” 霍忌摇晃着身子站起来。 十三郎道:“如果我是你一定希望酒井这娘们儿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她给你安了一个抗日份子的罪名,可能现在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受这么多的苦呢?” 霍忌靠着墙,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倒下。 十三郎笑道:“跟你说句实话,其实你本该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我们也知道你并不是抗日份子,我们抓你只是想让酒井就范。这娘们儿自宫本死后就没有做什么对帝国有利的事情,上面觉得有问题。特意派荒木来协助我调查。你知道调查的结果会如何么?结果就是她随意由我们……嘿嘿……我肯定是舍不得她死的,我舍不得她那张清秀的脸,她的身体我还没有看过。只要一有把柄,嘿嘿,她就会成为我胯下之人。” 霍忌忽然语声沙哑道:“我是抗日人士。” 十三郎忍不住“咦”了一声,喃喃道:“没有想到你还能说出话来,看来今天没有招待好你。明天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接着他抬头笑了,道:“看来你和那个娘们儿确实有特殊关系,要不你也不会胡乱给自己安一个罪名。其实你是什么人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只想让酒井这娘们儿能乖乖地听我的话。唉,我是真的思念她那具披在军装下的白嫩肉体……” 霍忌忍不住骂道:“操你妈……” 十三郎哈哈笑着,盯着霍忌,道:“我总会想办法把你们揭穿的。” 第六十一章越狱 “浊酒虽浊却也是酒,喝酒总比喝脚下的污水好多了。”狄杀摇晃着一只破瓷碗,碗虽破,可是里面却是盛着他一直没有断过的酒。 第90章 昨天还是萧萧春雨,今天却像是已经到了夏天,闪电、雷声过后,大风狂作,雨飘泼。石屋确实比草屋好多了,至少不会有雨水从屋顶淋进来。虽然潮湿的依旧厉害,可和草屋相比,这里倒像是高级的客房。 “夜已深,人难寐,把你的酒拿来。”拒绝喝酒的李铁终于开口向狄杀要酒。 酒后失言,李铁怕自己喝了酒在日本鬼子面前失言。 狄杀没有把手中的瓷碗递过去,而是把地上的酒坛扔了过去。 李铁哈哈大笑,举起酒坛一阵狂饮,然后挥手擦去拉碴胡子上的酒水。 那扇刺槐木门开着,石桥上几盏控照灯也开着,将死气沉沉的湖面照的更加死气沉沉,恍如白昼中的奇怪景象,到处传来毛骨悚然的呻吟。雨幕抖动斜挂,像是连接天地轻摇的珠帘。游荡屋外的狂风,有时会把雨帘刮得遥无踪迹,有时也会把抖动的雨帘揉成一团丢进饮酒两人的身上。 刺骨严寒的雨水迎头扑面浇上来,身体虽然很冷,可是两人却有说不尽的舒服。李铁抹了一把头上的水,准备哈哈大笑,看到外面刺目的“阳光”神情忽然变得低落,喃喃道:“即来之,则安之。” 风声狂吼如同古代猛兽,雨水不息如同洪流。 狄杀盯着晃的明亮的湖泊,忽然问道:“这里真的没有死过人么?” 李铁苦笑道:“如此血腥的地方那能不死几个人,只不过,一般不死,他们总是在把人快折磨死时就不再折磨了。也有不堪忍受酷刑自杀的,今天你也看到了,这里活着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可见无论再想死的人也不会轻易言死。生命,对很多人还是有吸引力的。” 狄杀微微沉吟,忽然笑了,道:“看来即来之的你,不可能安之了。” 李铁眼睛一亮,道:“你有办法逃出去?” 狄杀摇摇头,道:“没有。”李铁兴奋的脸立刻被愁苦替代。狄杀笑了笑,道:“不过,这场雨停掉可能是一个机会。” 李铁不明白什么意思。狄杀喝了一口酒,解释道:“既然日本人不希望这里的人死,那么这场雨停掉后湖面肯定会涨,既然涨日本人就一定会把人全部提出来。只要提出来,就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机会。” 李铁猛地迎空一拳,狠声道:“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狄杀忽然想起霍忌此刻可能已经去了南京城,已是一个自身难保的人,那她还好么?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一甜,他用手捂住口,一滩湿润的东西吐在了掌心。他走到门前,借着灯光看清,一手鲜红的血液。 狄杀深深吸了一口湖面上凉爽的空气,虽然有点冷,可是比屋里的空气却清鲜艳了许多。他仰起视角,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李铁奇怪地看着狄杀,问道:“怎么了?” 狄杀回过头,微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狄杀不想说出自己身上其实已经因为道长长期的药物和长期的饮酒而染上了不治之症,他现在也学会霍忌那一招,绝不会把自己的不快让别人知道,可是欢乐却是一定要别人知道的。 狄杀静静地站了好久,忽然道:“其实今晚才是真正能逃跑的好时机。无星无月,大雨瓢泼,适合杀人,也适合逃跑,而且绝没有任何人察觉。” 李铁面有忧色,道:“那三盏他妈的鬼子灯……” 狄杀摆着手打断了李铁的话,道:“那个千斤闸能不能从下面过去。“ 李铁摇头道:“铁栏落下会和水下的钢筋水泥及巨石合为一体,只靠你我的人力是打不开的,除了上面他们用杠杆的机械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打开。” 狄杀道:“那有什么办法会让他们打开呢?” 李铁怔着,皱着眉头思索,好久,道:“每天他们会让这里的一个人去放风,只有这时那铁栏会打开一次。” 狄杀点着头,忽然用力扑向墙壁。李铁被吓了一跳,急忙抓住狄杀的胳膊,关切道:“兄弟就算出不去你也不必像以前那些人自杀,活着总是有希望的,死掉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狄杀没有说话,牙关紧咬,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刚才出来的汗水。 李铁有些心慌,不明白这个经常喝酒的人为何会莫名奇妙地向一堵墙撞去。狄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强笑道:“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李铁奇怪地察看自己的手。 狄杀道:“我的胳膊现在还是残废,你的手……” 李铁忽然明白刚才是自己卤莽的一抱,伤着了狄杀的胳膊,倒有些不好意思,讷讷笑着,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奇怪道:“你干么向这堵墙撞啊?” 狄杀舒口气,道:“荒木把我的胳膊错开了位,我想凭借外力让胳膊回到它原来的位置。” 李铁愣了一阵,因为他没有听说过这样奇怪的事情,半晌,他问道:“刚才你说荒木,他是什么人啊?” 狄杀慢腾腾站起,道:“一个来到这里却永远离不开这里的人——一个终究会死在这里的人。” 狄杀又猛地向墙撞去,这次李铁虽然明白狄杀在干什么,可还是有点紧张,照狄杀这种不要命地撞下去,可能撞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撞死。 撞了三次,狄杀不再做徒劳的举动。他明白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他皱着眉头思考着,身体忽然成弓形,两只胳膊垂在了地上,前后左右摇摆不停。狄杀道:“麻烦你用力掰我的胳膊,一定要用力。” 李铁怔着盯着狄杀,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子是不是被残忍的监牢关傻了?” 可看狄杀满脸的期待,倒似乎真的不像是傻子,当下双手用力,用力去掰狄杀的胳膊,力道倒是蛮横,可是手法不对。狄杀忍着剧痛,道:“荒木这手叫做分筋错骨,本该除了荒木天下再无人能解得此种功夫所造成的创伤。可是我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你刚才还说你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其实没有人喜欢在这个鬼地方的。” 李铁急忙道:“那你的胳膊是不是没治了?” 狄杀苦笑道:“也不是没治,只要出手相助者和荒木的气力不相上下还是有一丝可能性的。只是出手必须得快,如果像你刚才那样……我可能经不起你几下折腾,就晕过去了,所以你千万莫要再留情。我数一二三,你下狠手。” 李铁咽口唾沫,谨慎盯着狄杀,两只手使劲攥了几下,关节“啪啪”作响,只等狄杀数数。 “一、二、三……” 狄杀倒在了地上。李铁俯身察看,狄杀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道:“没事,谢谢你。我的右手可以活动了。” 李铁道:“那左手呢?” 狄杀站起身,左手还在随处摆动。狄杀弓身,左手按地,神情严峻,眼睛向上,右手紧紧抓在左手的关节处,猛然拧动身体。 全身在一刹那之间变得仿佛一条蛇一般,疯狂扭动着。 仅仅是十几秒,可是他头上却流下了很多汗水。 “啪啪!” 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可是并没有骨头碎裂掉,狄杀如同虚脱一般,瘫在了地上。他喘着气,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举起右手,向李铁招招手,表示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李铁脸上现出兴奋的笑容,哈哈笑着,伸出手大大咧咧地在狄杀肩上拍了一下,然后觉得这样做不妥,小心问道:“这次没伤着你吧?” 狄杀摇摇头,只是多看了几眼,多么熟悉的举动,好像也是一个时刻笑嘻嘻的人。李铁被狄杀看得不好意思,道:“咱们怎么出去啊?” 狄杀站起活动着手脚,忽然把一只酒坛一脚踢到门外,酒坛碎裂,里面的浊酒洒在了屋外的台阶上。狄杀道:“火。” 李铁一头雾水,不明白狄杀在干什么。狄杀没有解释原因,只是看着外面的漫漫雨幕,道:“我知道你有火的,前几天你被人拖出去回来时身上多了一盒火柴。” 李铁抓抓脑袋,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怎么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火苗还没有扔出门外就被狂风吹灭,雨水淋灭。李铁看看狄杀,然后叹气道:“这种办法行不通。” 狄杀皱眉思考,李铁忽然道:“其实你也不必急于出去,你在这里又没有受什么苦,这里的人仿佛把你当作是多余的一个人。既不对你采取什么毒辣的刑罚,也不对你询问什么……” 狄杀道:“一个人没有自由就算活着和死又有何区别。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求生命存在于世间,那是没有一点意义的,更没有一点意思。行尸走肉是人世上最可卑的事情。” 狄杀慢慢走出门外,蹲在台阶上伸手在冰凉的湖水里摸了摸,水下波涛汹涌,甚至带一点点的温度。狄杀微微笑着,喃喃道:“看来湖水快要涨了。” 李铁站在他的一侧,道:“就算涨了咱们也不可能出去。这个地方从从世间出现后还没有一个人从这里逃出去。” 狄杀道:“以前没有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有。只要有信心一定会有办成的事。”狄杀忽然走进了前面的浅潭,水过膝盖,他伸手去碰水下的铁丝网。 “嗒嗒”的枪声忽然扫射在了狄杀前面的湖面,石桥上有人怒吼:“八嘎,你地什么地干活?” 狄杀抬头向灯光源头看看,然后转身回到石屋,沉吟好久,道:“刚才我察看一遍,我们应该是能离开这个石屋的。” 李铁皱眉道:“可是就算离开这个石屋,外面还有那个千斤闸,很难出得去的。” 第91章 狄杀看看屋里的摆设,把那个已成他生命一部分的酒壳揣在怀里,道:“做好准备,准备下水。” 李铁四处看看,然后把藏在青苔里的那张用鲜血画出的地图,塞进腰带里。他上身赤裸,下体的衣服也在这几天被折磨的不成模样。 狄杀忽然把酒坛里的酒倒在地上,然后把酒坛一个个丢进了外面的浅潭,外面传来石桥上日本人的咆哮:“八嘎,什么地干活?” 狄杀道:“待会儿从这里潜出去,便跟着我。” 李铁苦着脸道:“可是水里还有许多水雷,轻轻一碰,这里的生命就都会消失的。” 狄杀道:“来时我也记住了那位渡船人的路线,何况在水中咱们也应该能看得清那些水雷的具体方位。” 在远处日本人的呼喊声后,狄杀忽然把火柴的微弱火苗扔向倒在地上的酒中,然后一片蓝色的火焰出现在了屋里。狄杀希望石桥上的人能看到这些火,他想日本人应该一定看到了,刚才那些抛在灯光中的酒坛就是让他们看到的。 距离过远,加之大雨飘泼,灯光虽强,可是视力却有无法远及。石桥上的日本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离石桥最远的那间石屋“嗖嗖“有黑影跌进灯光照射不到的湖面,就连李铁和狄杀扑进水里他们也没有看清楚。 千斤闸拉起,那位胡子花白的老者轻划着小船,船上有三个手持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对着石屋指手划脚,并用难听的鸟语不知在交谈什么。 之后,四艘快船出现在千斤闸口。 李铁伏在水面,轻声对狄杀说:“看来这帮鬼孙子已经拆除了水雷,否则不会这般托大。” 狄杀扎进水里,如果逃出去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千斤闸已开,如果落下去这里就会永远成为他们的坟墓,一个人遇到十分危急的事,总是会潜发生命的潜力。 尽管李铁说水雷已经被人拆除,可还是十分小心,因为他没有见过日本人潜入水下去拆那些水雷。而且他透过朦胧的水面也发现那四艘快船并没有涉足进里面的湖泊浅潭,而是守在外面静静地观立。 湖水已经开始猛涨,湖水中的两人除了忍受刺骨寒冷外还得和巨大的波涛斗争,李铁被颠的七晕八馊,第一次狂饮劣酒,肠胃直想吐出点什么。这时他忽然明白狄杀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要自己喝酒,原来这小子早计划好逃跑,怕自己在水里承受不住冰冷的水。忍不住对这个看来憔悴的看来没有一丝力量的青年生出一点佩服。 潮水加强,潮涌加强,推进力也越来越强。李铁已经失去了方向,好在石桥上的灯依旧亮着,拼命划动四肢向光亮处移去。 李铁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一直在他前方的狄杀忽然不见了。 李铁忍不住叹了口气,毕竟这小伙子身体单薄,经不住潮水的冲刷。李铁身子忽然下沉,原来刚才忘了在水中,忍不住一叹气,水便乘虚而入。 李铁挣扎着,想就算是死也要去碰碰水雷,要这群日本鬼子陪葬。他看见了一颗水雷,在汹涌的湖水中向远处飘去。身底忽然一阵汹涌,似乎是一股大浪扑来。然后觉得自己身子像是一片落叶,悠悠飘向虚空,似乎重重地跌在了什么地方。耳际似乎传来日本鬼子在石屋旁的呼喊:“八嘎,里面的人消失了。”李铁眼睛一黑,以后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屋旁边的人向空中开了几枪,然后到处响起紧密而快速的警报声。 四艘一直没有声响的快船忽然传来嘈杂的言语,和混乱的脚步,船头调转。此时他们才想起连接湖中水雷的是一根不算是很坚固的铁线,以前这里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涨落,此时他们忽然想到有可能巨大的潮涌已经把连接水雷的铁丝涨断,那么后果……他们吓得转头便跑。 慌乱总是让人会忘记发生在身边的事,而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远处的危险上。 没有一个日本人发现被波涛甩到船板上的李铁,和不知何时已经藏在船上的狄杀。 四下慌乱,所以没有注意一条单薄的身影正在很小心地向躺在船板上不知死活的李铁靠近。 狄杀盯着李铁看了好久,他在思考用不用救这个人。无视生命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好久,他长叹了口气,想起霍忌曾经保护过这个人。霍忌保护的人,自己该不该救呢?他犹豫着,最后还是伸手手去压迫李铁的胸膛,好使肚里的污水能吐出来。 “隆!” 巨响。 湖水扑面冲在那座石桥上,又是一声巨响,那是千斤闸重重落在地上的声音。石桥安然无恙,可是里面却好像刚刚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狄杀不去看也知道,里面肯定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水雷终于爆炸了,只是威力好像比李铁说的小了点。 船上的日本人暗叫侥幸,却说不出话,他们看到了他们一手造的地方被一场大水而毁掉了最为得意的监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皆都沉默无声。 一个简陋的码头,一条破烂的木板,船被拴在了码头的木柱上。 狄杀奇怪地看着东南角落那个进来时走过的铁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走那个地方。半晌,才明白,原来这里有一道河床,顺着河床向前走不到十米的距离便豁然出现一个大洞,穿过大洞便是李铁没有来过的地方。 没有来过的地方意味着这个地方其实是一个很严密的地方。 狄杀和李铁穿着日本士兵的衣服,长长帽子上的垂耳倒也不易被人发现。 夜深人静,这个地方的周围也都是高高的院墙,只是这里的高墙上没有一个炮台,显然这里没有一个士兵守卫。没有守卫并不表示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守卫往往在说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守卫。 睡觉时分,忽然想起了军号。 李铁在黑暗处皱着眉头,半晌,道:“这是日本人集合的信号。” 狄杀淡淡道:“肯定他们在睡觉时发现他们的人竟然少了两个,更没有想到咱们变成了那两个。” 李铁谨慎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狄杀道:“你有办法出去么?” 李铁道:“没有,再说我也不会出去。” 狄杀淡淡地哦了一声,却没有问什么。 李铁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不会出去?” 狄杀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奇怪的理由,我觉得你不想离开是因为你想毁掉这里。” 李铁忍不住拍狄杀的肩膀道:“我不得不佩服你,许多事好像都能未卜先知。” 狄杀身体一抖,因为李铁有时候的举动就像是霍忌,而霍忌对他来说,不知道是恨还是别的心情。他推开李铁的手,道:“军火库可能也在这个地方。不过,我是不会陪你在这里待下去的。” 李铁道:“你当然不必陪我呆在这里,只是……希望你如果出去,一定要多杀几个鬼子。” 狄杀点点头,道:“会的,而且我出去杀的一定是最大的鬼子。”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李铁苦笑道:“看来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一个疑问。” 狄杀笑笑,起身,向前走了一段。狄杀忽然停了下来,鼻子轻轻动了几下,道:“军火库肯定在这边。” 李铁奇道:“为什么?” 狄杀道:“因为这边的空气比较干燥。” 李铁眼睛一亮,不再说话,当下大步向狄杀所指的方向走去。狄杀怔了怔,然后咳嗽着跟了过去。 夜色漫漫,大雨依旧飘泼,所以日本人虽然出去很多人却没有一个发现在监狱四处乱走的两个人。 狄杀掏出怀中的酒,喝了一口,然后咳嗽许久,道:“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我却还是不能去送死。我有未做完的事,所以不能跟你一起去找军火库了。其实找到军火库也不一定会死,可是走进去就一定不会走出来。你……” 李铁拍拍狄杀的肩膀,笑道:“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很高兴。你走吧!” 狄杀盯着李铁,好久转身,他知道如果不在此刻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可能等天明的时候就没有机会了。最混乱的时候逃跑往往是最容易的时候。他不想错过这个活下来的机会。因为他已经去了南京,那么她一定身边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保护的人。 战争中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而女人的身体会更不值钱,他不希望这世上再有第二个人碰她。 “等等。” 李铁叫住狄杀,从腰带掏出那张划好的地图,半晌,忽然笑道:“反正这个地方就要消失了,既然消失这张地图拿出去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你保重。” 狄杀缓缓转身,雨似乎又大了许多。风也大了许多,刀割一般似乎想要将人撕碎。 第六十二章霍忌已死 各地的气候各自不同,狄杀所处的地方下着飘泊大雨,可是土地的另一处却是满天繁星。 月光如水,轻轻流淌。黑暗中有人发抖,又似在激动。可能什么也不再是重要的,因为他们在比地狱凶险的地方活着走了出来。 圣大浑身发抖,想拼命咬紧牙关,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张歪斜的嘴。那张猥琐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倒别有一番味道,了空神情却似乎已经麻木。一个死过很多次却到最后还没有死的人。心里想的比较多,或者说比较与常人不同。 没有失去的生命总会唤来又一次的珍惜。他知道仅凭说“谢谢”两个字是不能报答杜弃的恩情的。圣大哆嗦着,想对杜弃说几句感激之词,可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92章 了空的眼睛里尽是迷惘,好久,他拿起酒壳向肚里倒酒。他喝酒并不是像狄杀那样感到痛苦,而是成瘾。瘾,就像是男人的欲望,有可能节制,却没有根治的办法。没有很大的决心,这种瘾往往会一直伴随,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 瘾,可能是最奇怪的东西。 有的人喜欢赌博,即便明知道赌下去会赌得倾家荡产,可仍会去赌。这是所有赌徒的通病。 这世上还有烟鬼,大烟在鸦片战争就被前人证明这种东西不能沾,可是很多人好像不知道似的,那怕吸食的面容枯燥,仍旧不会中断。 还有所有男人都不可能例外的,几乎每一个男人都是天生的色狼。为了女人他们常常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一个让自己的瘾随处暴露的人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杜弃的眼睛没有霍忌那么明亮,可是他却比霍忌好像更聪明一点。无论是谁也不会发现他有什么缺点。他不喝酒,他不吸烟,甚至连女人也不碰,虽然迷恋琳儿,可是他并不想别的男人那样会表达。 道长曾惧怕过他,童四爷的计谋多端,可是面对这个人又觉得束手无策。重要的是这个人本来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可是却在此刻没有杀了空和圣大。 他静默在一棵树的背后,如果有人走来,绝不会发现树的背后藏着一个人。因为走来的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到坐在地上喝酒的了空和不停发抖的圣大身上。 了空迷离着眼打量树后的杜弃,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看到活着道长,那慈祥的脸上和蔼的笑容,永远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这样一个可谓很难死的人在最后却死在了树后那个孤单的身影手上。 了空嘴唇蠕动,终于问出:“你为什么不杀我们?” 杜弃抬头仰望着天空上月牙,嘴角多出一抹开心的笑容,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以为自己的世界永远是孤独和痛苦陪伴着,直到站在太行山大狭谷看到那条波浪壮观的大河才知道这世界其实也有美好。如果一个人的名字让世上的许多人知道,一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如果一个年轻人凭自己的力量在江湖打拼出自己的天空,想想就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还有,他心中还有一个牵挂的人,对于乱世中找一个心爱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杜弃想到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她时,竟有几分激动。如果一个冷血杀手竟会生出孩子般天真的思想,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还是值得人去兴奋的一件事? 那轮月牙勾起他对未来的豪情勾起他对女人的思念。有过一次,他现在忽然想有第二次,那柔软的皮肤,那影绰的身影,那诱人的呻吟,那深入骨髓的昵喃。 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昨日时光留不住,可是明天的光阴他却还未走。 路就在脚下,他随时可以去看,用不着思念。 道长那张脸已经消失,不可能再威胁到琳儿,杜弃微笑,觉得希望和那月牙一样,只有肯抬头,只要肯等待就会看到光芒。光芒即便微弱,可是再微弱却也是光芒,也是希望。 良久良久,杜弃才回答了空的话,道:“你为什么不说是我救了你?” 了空身体忽然抖动,似乎听到当初和道长一模一样的话,他忍不住抬起头,想看清楚他眼前的人是不是道长,可是看到的只有衣的一角,树后的人没有现身,只有他的声音传来。了空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杜弃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和尚们经常说的,可是我看到的和尚却没有像我这么心肠好。” 了空忽然拜倒在地,道:“以后只要你一句话,我了空随时愿意去赴汤蹈火。” 杜弃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他知道如果想创出自己的一片天空,必须得有人去替自己先去开路。了空这个人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至于圣大,本来一剑落下就解决了,可是杜弃忽然想到这个人所擅长的功夫,可能以后会用到。 圣大也颤巍巍拜倒在地,学着了空的模样,道:“大人救命之恩,小人永生难忘。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杜……杜,杜大爷救命之恩。以后只要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只需开口吱一声,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死而无憾……” 圣大本来还想说几句听来顺耳的话,可是肚子里文化太少,半天就憋出这么几个字。说罢,擦着头上汗水翻着眼睛偷偷看杜弃的反应。 树背后没有声响,杜弃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王者的威风。了空的话虽然短暂,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十分的悦耳,他到现在第一次听到这种让人感到舒服的话。圣大虽然有点结巴,可是听着更让人舒服。 杜弃沉吟好久,道:“你们的话我记住了,希望你们也永远记住。” 两个异口同声道:“我们到死也不会忘记。” 圣大依旧结巴,也不知是激动的原因还是不太诚心。好在杜弃心情大好,也没有去理会圣大结巴的语音。他从树后走出,他深吸着新鲜的空气,看拜倒在地无比虔诚的两个人。 曾经也算不可一世的了空,此时竟然拜倒在他的脚下,这一份虚荣是男人就会感到骄傲的。杜弃看看手中的剑,黑漆漆的剑,代表死亡的颜色,好像在说如果他想出名,唯一的方法也就是用死亡来拼。杜弃握紧了剑,神情无比坚定,声音忽然变得冰冷,道:“你们知道上海这个地方么?” 了空道:“知道。” 圣大嘴角流出口水,道:“听说哪里的日本花姑娘很多,我……”圣大发自内心地说着,不小心瞥到杜弃阴冷的目光,吓的不敢再说。 杜弃道:“听说那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在众多冒险家的乐园如果混出名堂,想不出名都可能是一件困难的事。” 圣大不明白杜弃在说什么,能做的就是一路点头,一口称是。杜弃道:“你们现在立刻去上海。过不了多久我也就会去那里,希望我去的时候你们可以把一切打理妥当。” 圣大忍不住问道:“把什么妥当?” 杜弃望着天空,喃喃道:“把什么打理妥当呢?成名应该先做些什么呢?杀人,杀最有名的人么?” 了空忽然道:“我们会把一切打理妥当的。” 杜弃打量了空,好久笑笑,他知道像了空这种早就闻名江湖的人肯定知道打理什么。他淡淡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等一下。” 了空和圣大站住。 杜弃问道:“你真的是少林寺的弃僧么?” 了空道:“不是。我是僧人,可是没有在少林寺当过一天的和尚。” 杜弃点点头,道:“你们走吧!” 圣大奇怪,小声对了空低哝:“他问你这个干么?” 了空道:“不知道。” 其实了空不是不知道,而是他感到一处危险,好像杜弃有点恨少林寺的和尚。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看到那个在太行山奇怪的半把刀人时就觉得那个人像是一个少林寺和尚。 身在树林的人感受不到林间的风,可是却能听到穿梭在林间尖锐的呼哨声,就像是励鬼游魂四处的嚎叫,听来十分吓人。 了空和圣大的身影走远、消失,杜弃才从树的背后转出身。 他的脸孔已在这几年江湖的飘泊中变得成熟,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只是还有一点无法掩饰的孩子的稚气,可是无论是谁看到这张这张稚气的脸都觉得有一点点邪恶有一点点狰狞。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长得没有霍忌英俊,也没有狄杀那一身让人看一眼就永远忘不掉了装束,就像是大千世界普通农家一个憨厚的孩子。 不喜欢说话,更不会跟人打闹。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却是令许多人头痛的人物。一个普通的青年,握着一把刀然后进入了江湖,而且到现在他还活着,而且还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点点名气。不是很小的名气,而是很大的名气。几乎没有要可以跟他相比。 名气虽大,可是到现在知道他名字的人却是很少。 江湖对他的称呼是,江湖第一杀手,平田善武的随从,神秘女人琳儿的手下。 杜弃靠在刚才隐身的高大翠松之上,双手环抱,似乎在想什么。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只能在世间过一世的人应该做些什么呢? 草,它会倔强地成长。 花,它会全力地绽放。 人呢? 难道连草都不如,连花都不及? 杜弃失声笑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比草差,因为他一直像小草一样倔强成长。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花一样绽放。可以说他现在就已经绽放。 由一个江湖的无名小子成为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他想到霍忌,想到此狄杀。他们并不比他差,杀人都不心慈手软,可是却没有他冷血。 杜弃对自己这一点别人望尘莫及的残酷有一点稍稍的欣慰。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对琳儿的一腔柔情。唯一的缺点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快乐。 快乐就像是名利,过眼云烟,短暂易逝,可都是他世界当中最为美好已经永久珍藏在心中的东西。 带着对往昔记忆的安慰,杜弃又孤独地走向了世间最凶险的客栈。 长山客栈还是老样子,笔直的白杨树向灯光处延伸。白杨树的尽头一盏微弱的灯火。可能是距离太远也可能是那盏灯确实太弱,总之落入视野的灯光很微弱。 那点光不足以照清脚下的路,可是却让人不自主地走向有灯的地方。 第93章 就像义庄那间点满白烛的内堂。 灯光的作用就是吸引过路的人。 有人觉得灯光一定会把人带向一个光明的地方,其实它可能是在引你走向黑暗。 杜弃的童年是黑色的,所以对这里的静谧并不感到恐惧。 杜弃没有走眼前的宽阔的路,这虽是一条光明的大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不该走这条路的人跨上去,可能会带给你不幸。不幸就是你未曾经历过的灾难。 世间的许多路就像这条一样,如果适合你的脚步,你跨上去可能会带给你飞黄腾达的命运;如果不适合,你这一生就会潦倒到终无所作为——无所作为其实是好的,没有失去生命就应该感到万幸。 风过,吹起路面的尘土,树叶籁籁作响。 风落,尘土飘摇,树杆依旧摇曳,杜弃的身影忽然不见了,白杨树的尽头已经没有一个人。 明清建筑风格的别墅在月华光斗中显得很安静。只有顶层的那个房间透射出柔和的灯光。 黑夜中的灯光总是吸引着黑夜中行走的人。 珠帘轻响,烛光轻摇,一张清秀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灯光下那张脸异常苍白,手指轻轻地颤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有特务头子不可一世的眉目?倒像是一个受到创伤的娇弱女子。 她颤抖的手中有一封信,一封刚被送来的信,一封来自南京的信。 信还未启,因为她不敢启开。她曾特派一名特务放南京,目的是探听霍忌的情况,并万分嘱咐一般情况不要打扰她,可是现在却有一封来自南京的信打扰了她。 她颤抖是因为她知道:从来没有人能从南京活着出来。如果是共党会受无比残酷的折磨,实在套不出什么口风就会扔进万人坑。如果不是共党,直接就会被人当作比赛杀掉。 霍忌不是共党,这是酒井担心的事情。不是共党对于南京的人来说就是无用的人。既然无用,他们的是不允许活的太长的。 南京大屠杀她见过几次,那些场面历历在目,经常在梦中看见那些毫无人性的惨景,经常吓出一身冷汗。 似乎她又猛地看见了那些可怕的场面,背上竟起一股寒意。酒井叹了口气,觉得又是那些恶梦作祟,半晌,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不济。她忽然感到不妙,猛然转身,看到轻摇的珠帘外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那人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奇怪的是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 无论再强大的女人,也毕竟是女人,总是被突然而止的事情吓得惊惶失措。 酒井倒吸一口凉气,想从抽屉里掏出手枪。 外面那人忽然笑了,低低的笑声,也很短暂,旁人听来就像是嘲笑。 一只握剑的手挑开了珠帘,酒井想抬头看清走进来的那张脸,却因刚才恐慌过大导致动作过大把那盏摇曳的烛火煽灭了。 房间陷入黑暗,黑暗中传来低沉的轻吟:“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酒井怔了一怔,忽然跳起,甚至有几分欢喜,扑进了走进来那人的怀里,撒娇道:“你这个混蛋,我以为你已经……” 话说到一半,她再也开不了口,因为她猛然发现这个人不是霍忌。可是她又想不通,这世上除了嬉皮笑脸的霍忌谁能说出让女人心动的诗句。 刚才听到这句话过于兴奋,而忘记去辨别声音,现在想想才觉得如果是霍忌绝不会发出刚才那低沉的声音。想到这里酒井猛然后退,凌空翻身。 那吟诗的人并没有趁机追她,站在那里依旧一动不动。 酒井惊慌道:“你是谁?” 那人道:“你为何不点上蜡烛看一看。” 酒井没有点蜡烛,而是弓身想把刚才因为兴奋而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 那人冷冷道:“我不杀女人,可是当有女人想要杀我的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酒井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听出了黑暗中的人是谁。她想起宫本的话,他那种无形的精神杀气对狄杀和霍忌这两个人有点作用,可是对这个人却一点用也没有。 他不会以别人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这世上虽有很多由人**役人性的事件,可是他不会为他人所轻易地控制。 灯亮了,杜弃脸色漠然,依旧他原来跟随琳儿的模样。酒井打量他好久,总觉得这个冷血杀手有什么地方变了,可什么地方变了却说不上来。 酒井微微笑道:“不知阁下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杜弃向前跨一步,道:“刚才你为什么扑进我的怀里?” 酒井脸上一红,道:“认错人了。” 杜弃道:“如果没有认错,那么这个人是谁?” 杜弃的语气就像是在发号施令,听来让人不容置疑。酒井听得心里不快,猛然想起这个人什么地方不对头?这个人的话在忽然之间似乎变多了,尤其刚才进门时的那道诗。 杜弃又向前跨一步,盯着酒井。酒井胸脯一挺,全身戒备。那一挺的胸脯忽然让杜弃想起什么,想问酒井琳儿的下落,话到嘴边却说一句:“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酒井小姐竟然也懂得害怕。” 酒井笑笑,没有说话。 杜弃道:“不做亏心事,不所鬼敲门。看来酒井小姐有心事。” 酒井身体一颤,因为她心里真的有心事。 杜弃道:“刚才你在看什么?” 酒井的心思本来全在突然而止的杜弃身上,可是刚才杜弃的两句话,却让她想起身在南京的霍忌。酒井身子一软,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杜弃突然出剑,剑在酒井眉心的一寸处嘎然而止,她却一动不动。杜弃喃喃道:“看来一个人心死是很重要的,怪不得你这几个月没有做过多的惨事。应该做惨事的人没有做,可能惨事就会降临在你的头上。” 杜弃剑锋一转,挑过那封桌上的薄信,撕开,只看到四个字,四个用鲜血写成的字:霍忌已死。 第六十三章美国神父 外面的雨虽然大,可是在油布包裹的幽幽通路里的空气却是干燥。头顶上方的穹形架子在雨水的捶打下,发着低沉而密集的声音,偶而有雷声闪电贯穿其中,偶有狂风大作。听来倒也有点恐怖,可是对于一个马上就要去死的人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事。 前面有一扇大门,门紧闭,上面用白色颜料画着一颗死人骷髅。另一扇门分别用日文和中文写着:禁止入内。 没有多余的字来形容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有时候简单的语句往往比冗长繁琐的过多语句更有恐吓力,仅仅是几个字和一颗死人的骷髅却把这里显得像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地方。 李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走到这里。他不知道能不能炸掉这个军火库。刚才他被敌人发现了踪迹,腿上还挨了两刺刀。此刻血流如注。 不过,看到毁灭人类幸福的东西,想到自己有可能灭掉它,就像是看到光明和希望的人。豪情总会在此刻满怀。 李铁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因为刚才那些与他交锋的人都没有开枪。没有开枪表示附近就是军事重地。他心里狂喜,也有一丝对人世的淡淡牵挂,更多的是欣慰。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前面那些走来走去到处巡查的日本鬼子。 成败与否,就是是否能走过这道障碍。 如果走过去,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然这些日本人也就巡逻到了尽头。 如果走不过去,自己的生命也到了尽头……李铁不敢去想。他不想接受走不过去这个现实。 李铁心思转动,思考着过去的办法,而且给他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远处已经传来追踪他来的那些日本人相互低哝的声音。他们肯定在最危险时候想到的是这里的军火。 李铁眼睛忽然一亮,他看到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军用卡车,如果坐到车上……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绝望的时候看到希望,然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又偏偏感到绝望。 如果坐上车……可是怎么去坐上车呢? 困扰总是时刻出现在一个热血汉子的思绪当中。 那些巡逻的士兵的队形忽然变乱了,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恐的事情。李铁向前移动身体,然后看清楚这些日本人为什么恐慌,他们的队末竟然多了两个死人,而这两个死人明明就在刚才还和他们在这里走动。可是现在却神不知鬼不觉到倒在了地上。 重要的是他们手中的枪竟然不见了。在他们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发生了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枪响,四处张望的那个人眉心流出了红色的血液,表情还在惊愕着,他在惊愕刚才那些莫名奇妙倒在地上的人。他还没有来得及恐怖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他便失去了对人世间感受的机会。 大队人马向枪响处涌去。 人总是怕死的,从这些日本人的队形就可以看出来。 李铁愣了一阵,心里在想是谁在帮他忙。可是时间不允许他把想法归在一件对此刻来说没有意义的事上。他身体前扑,滚进车底。他钻进车里时重重出了一口气。现在虽然没有成功,可是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这世上所有成功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只有一步之遥对于多数人来说已经等于成功了。 马达声起,那些惊愕的人愣了半晌,然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叫着向那辆车冲去。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开枪。 第94章 两扇紧闭的门“砰”一声被撞开。没有人再敢靠前,反而想退后,可是他们不能退后。 刚才响枪的地方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他怔怔看着油布包裹的军火库,喃喃道:“希望我帮你完成了这件事,别把我的命也留在这里。你千万要等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发威。” 狄杀叹了口气,向黑暗处走去。所有人都涌向军火库,涌向军火库其实也就是涌向死亡。狄杀离开第一监狱时,天色薄亮,有一点点光芒从东方长升起。朝霞满天,说不了出的瑰丽,一个不错的天气。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不错的事情。 狄杀静静地站在第一监狱对面的树林里,里面警报声就像是奇怪的哀嚎。伴随着警报声,一声“轰隆”,接着接二连三的“轰隆”。第一监狱上空巨大的蘑菇去,把大地遮挡的没有光芒。乌云似乎也变为黑色,好久好久,黑雾散去,才看清里面的灯火。 狄杀喝着酒,叹道:“我以为会有美丽的烟花,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说完,叹息一阵,替死去的李铁。 前路漫漫,去向何处? 天涯漫漫,归宿何处? 人的路总是不由人来支派,不想去走的路却偏偏要去走。 心里的滋味是什么?是苦涩,还是颇不急待? 所谓伊人,她永远深藏在内心。 放弃追逐,可是放弃并不是那么的简单。霍忌已经去了南京,没有人成为她的守护。 何况人这种奇怪的动物,总是对别人怀有一点点不放心。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人,总觉得不及自己强大,此刻才觉得让霍忌去保护她竟是愚蠢的行为。这世上有谁能比他能更好地去保护她呢? 他的脑海中没有。 树林还是原来的树林,小屋却已不再是原来的小屋,霍忌是唯一一个烧毁他小屋却没有被他杀死的人。那时候把他当作朋友。现在呢? 义庄还是原来的义庄,可是却没有原来义庄的繁华。义庄这个名字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字、好地方,无论有多繁华却只不过是像祠堂那样用来放死人的地方。 杂草丛生,老树横立,残壁断垣,虽有绿草,可却有无法形容的荒凉。 第一束光照来这里,看到的花草更像是废墟。 这里有过一段回忆,久久凝望却看不到当初的人。 没有想到,短短光阴却如过千秋。狄杀呆呆地站着,呆呆地喝着酒。 阳光此时才来到这里,不知是这里过于阴暗的原因,还是阳光也不想来这个地方。可能是长山客栈地处偏僻之地,大自然对一切都是平等的,不可能因为长山客栈的血腥而不给它带来阳光。暖洋洋的感觉,院里的樱花已经开放,很美丽的花朵。 狄杀如入无人之地,其实只要能安全走进来通过白杨树那道关口的人,里面了除了几个禁地外,别的地方没有人会出来干涉你。 久违的大厅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似乎久未人在这里喝过酒,玩牌九,还有丰满的女人。那个黑衣汉子还在,他的眼睛还是很少看走进来的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十三郎等人的吩咐。再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客栈的伙计,本来就是没有自由的。 看到狄杀,他的脸色一动,不知是因为诧异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到来,还是久未招待一个客人感到激动。狄杀抬头看着楼梯,良久良久,向一张桌子走去,道:“有酒么?” 黑衣汉子的声音没有感情成分,无论谁在这样的地方呆的长久也不会有感情的,他冷冷道:“有。” 狄杀道:“给我拿一坛来。”顿了顿,又道:“劣酒。” 黑衣汉子怔了怔,想起曾经也有过一个只喝劣酒的奇怪年轻人。他多看了狄杀几眼,然后消失了。 角落的阴影还有一个人,阳光照射进来,可是那个人却把能照到他的阳光用一块灰色的窗帘遮挡。那人的身材很高大,身着一身白袍,几乎和狄杀的衣服有些相似。细看过去,才知他的衣服其实和狄杀还有一定的区别。他的衣服就像是西方祭祀作法时才穿的。 狄杀喝了一口酒,那人慢悠悠地开口了,道:“你叫狄杀。” 这人的声音很古怪,似乎不太会说中国话,而且有些生硬。狄杀本来此刻对什么也不关心,可听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道:“你不是中国人。” 那人道:“不是。” 狄杀道:“你也不是日本人。” 那人点点头。 狄杀不再说话了,既然不是中国人也不是日本人,那么对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喝着他的酒,并咳嗽着。古人有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在狄杀眼里,书中有的一切其实都在酒里。明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可是却没有别的办法让他能展颜一笑。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那是一个秘密,一个痛苦的秘密,连道长这个养他的人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可是却有一个人却知道他这个秘密。 阴影中的那个身材魁梧的人抬起了头,他也走过去拉开了窗帘,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浓密的大胡子包着一张白的异常的脸,一头粟黄色的头发,一双略带蓝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眼窝很深。 狄杀怔住,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那人绅士地耸耸肩道:“我来自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合众国。我的中国名字叫陈中良。” 狄杀打量这个白皮肤蓝眼睛的人好久,道:“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说着又抱起酒坛。 陈中良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上帝不会让你死的。我以上帝的名义来……” 狄杀迷离着眼睛,缓声道:“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会立刻让你去见上帝的。”他语速缓慢,也很低沉,很清晰地落进陈中良的耳朵里。 陈中良吓得不敢再开口,过了好久,小声低浓道:“如果不是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你早就死在监狱里了。” 狄杀的眼睛光芒一闪,扭头看陈中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刚从监狱里出来?” 陈中良看狄杀主动问自己,心里高兴,道:“童……上帝在昨天的梦里轻轻地告诉我……” 没有想到童四爷竟然会有美国的朋友。狄杀想着,此刻才发现,宫本可怕,道长可怕,可是跟童四爷相比,这些人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童四爷本来是他们那拨人中看来最先死的一个,可是那拨人死的差不多了,他却还在活着。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童四爷左右逢源的手段。 陈中良结巴半天,道:“我是一名神父。你知道什么叫神父么,就和你们中国的……佛祖……我们那里叫耶稣。” 狄杀淡淡道:“我想你们的上帝应该最讨厌撒谎的人……” 陈中良忙不迭地点头,道:“是。” 狄杀道:“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陈中良犹豫着,半天不语。 狄杀伸手在身上摸索,半晌,想起一直陪伴自己的那把刀竟然不见了。他叹口气,喃喃道:“看来抽时间得去拜访一下荒木,他一定得把刀还给我,而且还得还我一条命。” 陈中良奇道:“你要什么刀,还要什么命?”说着在胸前划着十字,道:“愿上帝给你以宽恕,撒旦的魔杖你应丢弃,我作为神的信徒神的使者……”陈中良看到狄杀的目光,后面的话讪讪说不出。 狄杀皱着眉头思考,因为他发现这个美国人的话就是开始有些生硬,此刻说的却是无比的流利。他又打量几眼,徐徐问道:“你一直在中国长大?” 陈中良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然后又摇摆着脑袋,道:“我很喜欢你们中国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 狄杀打断他,道:“你是八国联军的后裔。” 陈中良看到狄杀冰冷的目光,吓得打一寒颤,道:“对于前人所犯之事,我也在上帝面前……” 狄杀笑了笑,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必装美国的神父,以传教的名义四处游说。” 陈中良呆了一呆,神情也变得谨慎起来,四处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近狄杀的耳朵。狄杀把身子倒向椅子,道:“请说。” 陈中良没有见过这样不礼貌的人,瞪了半天眼睛,小声道:“有人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说完看狄杀,发现狄杀没有问他的意思,然后自感无趣道:“那人让我请你杀一个人。” 狄杀喝着酒听他的后话。陈中良以为这个脸色苍白的人一定会因为好奇而问他,可是这个人好像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听清我说什么了么?” 狄杀简短道:“继续说。” 陈中良看狄杀这副模样心里忽然的些不高兴,因为以他的眼光看狄杀,无论横看还是竖看都不像是一个能杀的了人的人,脸色苍白那是身患疾病的症状,而且身体比他不知单薄了有多少,而且这人还不停地咳嗽。他心里乱想一通,才说道:“杀一个叫十三郎的人。” 狄杀冷笑道:“你口中的那个人为什么断定我一定会去杀十三郎?” 陈中良愣着,觉得这个人口气好像太大了点,看他的样子被人杀掉倒是大有可能,让他去杀人他有些不敢想象。 可是既然来到这里,陈中良就得把人托付他的话送到,至于办不办得成那和他没有关系。陈中良道:“童……那人说,阿月好像被他……” 陈中良吓得说不出后面的话,一个结实的酒杯竟然被这个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奇怪人给捏成了粉沫。 第95章 他张着嘴不停地抖。 狄杀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怎么认识童四爷的?” 陈中良低着头,道:“他是我的衣食父母,如果没有他一定没有我……童四爷是谁?” 狄杀很少动火,可是这个人却好像在故意让人发火。狄杀不再问他这个问题,另问道:“我现在只奇怪你为什么刚看到我时用生硬的中国话跟我说话。” 陈中良讪讪笑道:“这个……这个……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乳的小儿,这些年你们中国人都被日本人杀害,我为安全之见,只好把利索的话说的不利索一点,好让这帮鬼子觉得我是美国人。你知道的,日本人这时还……” 狄杀摆着手,示意陈中良可以闭嘴了。 狄杀淡淡问道:“童四爷现在还好么?” 陈中良道:“他很好……童四爷是谁?” 狄杀道:“希望你别在这里装糊涂。” 陈中良尴尬地低下头,狄杀思考一阵,忽然觉得奇怪,问道:“你是如何进来这个地方的?” 陈中良更加奇怪,道:“这不是客栈么?既然是客栈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狄杀愣住,半晌,他才明白。可能是这群日本人还不想让别国的人知道他们在中国有多少像长山客栈这样的凶险地方,所以同意这个美国人进来。免得让人看出什么破绽。狄杀知道这一定是童四爷让这个人这么做的,如果是别的人绝对不敢这么铤而走险,如果日本人不买美国人的帐呢?也只有童四爷有这么大的胆量。 狄杀对不停抓脑袋的陈中良,道:“你可以走了。” 陈中良愣住,半晌,道:“我不能走。” 狄杀问道:“为什么?” 陈中良道:“我一定得看着你把十三郎杀掉。而且你也找不到童四爷,如果没有我做你的向导,你是永远不会见到童四爷的。” 狄杀想了一阵,他不知道陈中良的意思,可是他了解的意思是如果见不到童四爷,那么也不会见到阿月。 狄杀站起身,对陈中良道:“我知道了。你愿意等着就在这里等着吧。我……我想到楼上看看……” 房间,柔软的床,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愿意……可是他却没有接受的能力…… 一个流血的人不喜欢流泪,可是此刻却不受控制。俗命无可避免,遇到她其实就像遇到了痛苦,靠近她更让这种痛苦扩大。 简单朴素的梳妆台,落满尘土的镜子,里面那张憔悴的脸。苍白的脸庞述说着命运的不幸,鬓间发白的头发深情的凄苦。刺红色的长袍有些发白,不知是时间长了被岁月磨出了沧桑的迹象,还是在监狱水中浸泡所致。他多么渴望曾经在这间屋子的女人亲手给他洗一次衣服,可是这个希望看来只能埋在心中,直到岁月把他埋葬。 曾经好像在这里有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干涸的嘴唇,可是他没有珍惜,却是痛苦地拒绝。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为什么他要拒绝。她蚊蝇的声音:“我……我……你可以要我。” 这是他记忆中最好的话,此时就像看到她在这间屋里。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只是房间里那种幽雅的景致还没有消失,似乎还有淡淡的花香。 低低的哭泣…… 狄杀抹掉脸上的泪水,大步离开。他的脚步很轻,似乎怕惊碎什么。他看得很仔细,就像是当初在童山看她的身体一样。每一处都留下深深的凝望,和重重的叹息。 另一个房间,豪华的摆设,也许只有像霍忌这样像是一个花花公子的人才会选这样的房间。长长的沙发上面还有人坐过而未抹平的凹坑。那个仓皇撞破的窗户已经变成铁的,以后不会再有人撞破这样结实的窗户,那怕撞破脑袋。 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却又在他面前多了一丝苦涩。 “朋友,你还好么?” 狄杀喃喃低语,接着苦笑,看来还是把他当作朋友的。 只是不知为何,却有一点淡淡的愤恨。 一切都历历在目,似乎昨天刚刚发生过这一切。 第六十四章绝望 土地已经毁灭的面目全非,似乎连坚强的小草都不再能生长。生命力在这里没有强弱之别,只有简单的有与无。到处弥漫着奇怪的烟雾,硝烟,还有不知名的气味。那些残死的人死后仍然像是挣扎,断掉的手臂像小草一样破土而出,挣扎着似乎想扼杀一两个该死的人。 许多人还在挥去着铁锹还在费力地去掩埋已经绝望不再嚎叫的人,他们明白嚎叫并不是解决的方法。这群已经没有人性的人根本不知道别人的生命也很重要,他们只知道死亡罩在他们头上才是绝望,才是恐怖。 所以别人的绝望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出戏剧,别人的恐怖也像是他们嬉笑的小品。 树木伐尽,鸟兽赶绝。只有战壕里不断各上冒的烟雾是这里唯一的景观。 尽管如此,夏天终究是夏天,生命终究是生命,小草还是非常坚强地从已经没有生命力的土地成长。 小草,在人的眼中他是多么的脆弱,可是他却总是在不停地与命运抗争。土地虽然已经不适合他成长,可是他却依然倔强地生长了出来。 反而比原先更能接受住残酷环境的无情。 绿色还是有的,生命还是有的,阳光已经照在了这可怖的地方。 有阳光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希望。 可是人会不会像小草一样,活下来呢? 酒井看着一幕幕残酷的景象,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好在那绿色的小草安慰着她此刻脆弱的神经,嗡嗡的苍蝇让她感觉到生命还绕在她的周围。只是目力所及处的人却让她感到无比的伤心和发自心底的绝望。 那些人面兽心的人,无休止地杀戮,无休止地折磨,却以这种可耻的做法来满足他们变态的心理。 “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这句话深深镂刻在这个面目清秀的心中,在此刻忽然有一点动摇。觉得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灭绝人性。 游离与往日的屠杀,心里固然麻木,自认识那个叫霍忌的中国青年。便游离与男女的情感,从情感中茫然醒来,才发现其实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监牢里正在上演酷刑伺候,晕过去的人会立刻被冷水泼醒。其中一名犯人是最奇怪的,他不是日本人要找的共党,可是却至今都没有死去。这里只有有用的人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这个奇怪的犯人不仅没有死,而且还被特别照顾,经常单独在一间刑房里“款待”。 而且还是荒木亲自“款待”他。荒木没有对这个人施展什么分筋错骨的本领。因为这个人看来已经像是一个废人。他几乎每天都是在昏迷中度过,所以经常被人不停地用冷水去泼。冷水浇在他的头上,顺着脸颊落在地面。他那张英俊脸上的血迹被一次又一次的冷水泼掉,可是鲜血的血液又会很快地从他头上渗出。 只要他有一丝的意识就会露出一丝微笑。他总是喜欢微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微笑。 微笑总是让人感到亲切,可是荒木却被这种奇怪的笑容弄得心慌,所以不停地挥舞着皮鞭。皮开肉绽是什么效果,可能就是那个又晕过去的青年。 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他的脸上已经长出浓密的胡须,看不清他的脸。 衣服已经烂掉,里面的肉也像衣服一样烂的不成样子。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哼过一声,只是微笑。 荒木可能打累了,喃喃道:“休息一下,再打就把这头猪打死了。” 明明已经昏迷的人忽然猛地抬起头,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的。” 悬挂那人的铁链在虚空抖动,发出声响,连着他的声音。荒木吓得倒退一步,怔怔看着抖动的铁链,半晌,狠声道:“打。” 长长的走廊恶臭而昏暗,凝固在走廊间的空气似乎也凝固着伤寒的病菌,奇怪带着腥味的味道弥漫着,像是人的粪便,又似动物腐烂变质的酸臭。走廊两旁牢房里的人已经被熏得麻木,心情早已不振,心境也失去郁闷。 第一次走进长长走廊的感觉是什么? 疲惫、困倦、焦躁、不安,可是现在那些感觉都已消失,似乎世间的空气本来就是如此。 霍忌被人托进了另一间牢房。他心里奇怪,因为他是从来没有转移过地方的,不知这些畜生又在玩什么花样。 他就这么躺着,至于以后发生什么已经不是重要的。 他想着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童四爷没有杀死,可能是他唯一没有了的心愿。可是如果他现在真的能了了这个心愿,他就真的愿意去死么?何况现在他觉得那个没有了的心愿,已经失去了了结的意义。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对过往事情的怀念。那一个奇怪的夜晚,那一具莫名奇妙出现在身侧的火热躯体,半解的衣裳,湿润的嘴唇,高耸的胸部,殷红的葡萄,低低的昵喃,无法拒绝的呻吟……床单上鲜红的点点血迹……然后是那个单薄身影的一些话…… 是自己错了,还是没有? 他不知道,他有过女人,而且有过很多女人,可是却从来没有去揣摩过男人的心和女人的情。 他又想起杜弃,虽然他们在一起长大,可是那个人却奇怪的厉害。可以说他们已经是兄弟,可是他却好像无论对什么人都不会给人好言色。他那句冷冷的话:“我走,如果她死了,你也准备去死。” 很干脆的话,似乎有着不容置疑的口气。 第96章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睁开了血肿的眼睛,仰望着低矮的牢顶,密密麻麻的蛛网,不断落下的尘埃。 他的思想并未因这些而中断,他是一个讨厌孤独的人,虽然他有时候看来很孤独,可是他的生活并不像杜弃那样,也不像狄杀那样,他有许多他们没有的故事,有许多他们没有的女人。 那张清秀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头乌黑的头发,可惜却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日本人。 童山的粗鲁,虽然当时那个清秀女子没有拒绝,甚至有几分愿意,可到底他是强行夺取的。浴池里的风光,长山客栈别离时的憔悴。 有淡淡的安慰。 还有那个心地善良的阿雅,姿色平庸,可是她的身体却有一股奇怪的魅力。 几声回荡在走廊的沉闷脚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闭上了眼睛,准备再次接受这群畜生的酷刑洗礼。 让他奇怪的事他们并没有走进牢房来招呼他,而是打开了紧挨的那间牢房。那间牢房昨天还是他起居的地方,此刻不知关着什么人。 与自己无关的事最好少去花心思,徒增烦恼而已。 那边似乎传来低低的哭泣,接着是一声肝肠俱断的哀叫。酒井本来戴着一副墨镜,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肿,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流泪。 她已经努力去控制泪水,努力去稳定情绪,可是却在看到伏在地上那具浑身鲜血一动不动的人时,她还是忍不住悲鸣。 垢头蓬面,脸上满是血痂,看不表的脸上只有愤恨。呼吸早已没有,身体已经僵直。她颤抖着去抚摸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泪水轻轻滑落。低低的细语,如泣如诉:“我不应该让你来的,如果你不来就不会这样,被这群衣冠禽兽的畜生这般对你。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来……我们就会……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能听得到我的声音么……我可以看清你的脸……你可以抬起手,抚摸我的脸。你知道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就是从日本来中国遇到了你,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就是你这样对着我……我只希望你以后再也莫说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女人……” 十三郎拊掌,笑道:“酒井小姐对霍忌可真是一腔情深啊!” 酒井头也没有回,似乎没有听到这个人的话,只是哀怄地哭泣。 十三郎冷哼一声,向荒木使了个眼角。酒井的身体倚偎着那具僵硬的尸体,荒木那双铁掌一般的手抓在她的身上她也无动于衷,似乎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让她感到惧怕的事。 荒木愣了一下,还是出手,分筋错骨。 疼痛,巨大的疼痛,可是这个清秀女子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不及她心里的疼痛。她的手想永远抓在伏在地上的人手上,可是她的手却好像失去了丝毫的力量。 十三郎微笑着,淫猥地抚摸酒井的脸,道:“本来我是想好好享受你几天才让你上路,现在看来我只能好好享受你一回。当然我会当着你刚才流泪的这个人面前。” 荒木狞笑着抓起那个伏在地上的尸体,道:“你觉得这个人是霍忌么?” 酒井看垂在地上的手,不像他的那么大,再仔细看他的脸,他的鼻子处也没有那道醒目的疤痕。她笑了,不知是自己的愚蠢还是对未死者的幸运。可是想到他们刚才说的话,又恨不能立刻死掉。她不想当着霍忌的面被这般畜生玷污。 十三郎纵声笑着,荒木的满脸横肉也因激动而不停抖动,喉咙里发着吞没口水的声音。 另一扇门开了,十三郎大笑着,撕碎了酒井的上衣,雪白的乳房在臭味弥漫的牢房抖动,艳丽的一幕,在这阴森之地倒也别有一番风趣,可是十三郎的手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下去了。他不动并不是因为酒井怨毒的眼神,而是眼前发生了一件他想不到的事情。荒木也僵在那里,犹如刚才那些泼在霍忌身上的冷水都泼在了自己身上,那些鞭打也施加在自己身上一样。 牢房空空如也,没有他们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酒井忽然笑了起来,雪白的乳房跟着跳动。诱人的身躯,可是却让人没有丝毫情欲。 十三郎感到背上冷汗直冒,沉声问荒木:“怎么回事?” 荒木怔着,半天结巴道:“不……不知道。” 墙壁那扇仅一人出去的气窗已经打开,手指般的钢筋不知被霍忌用什么手段折弯。十三郎凑在窗户向外望,外面有重兵,出去的人除了死之外,绝没有别的出路。 他简短道:“搜。” 他紧盯着墙壁上用鲜血写出的字:她若死,你必死。 十三郎盯了好久,忽然狞笑起来,阴沉道:“本来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婊子跟你有关系,现在却可以顺顺当当地杀死她。” 荒木已经通知监狱的各部人马。 十三郎却带着酒井向一派房舍走去。 长长的走廊片刻变得宁静,外面的声音也显得悠远。那扇因所有人走的匆忙的牢房没有上锁,里面本来已经被人确定没有一个人。这里却从紧贴屋顶处落下一个浑身是伤的青年。鼻子上方那道疤痕似乎在一瞬间已经扭曲。 走出这扇门,他向监牢的光亮处走去。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远处的光亮在一点点接近。 酒井闭上了眼睛,刚才那个监牢里的尸体其实是她派到这里的特务,可是现在却死了。 其实对于现在好像什么已经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人还活着,虽然南京城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去,可是那是以前,现在有一个明明从固若鑫汤的牢房消失了。 十三郎狠狠的手抓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一个愤怒的耳光,接着所有的衣服便都被扯了去。腿拼命想夹紧,她可能忘记,女人的挣扎往往更能让男人疯狂。十三郎本来只是心中的气难消,这时却被酒井的动作激发兽性。 气息瞬然变粗。 酒井的嘴里忽然渗出一丝鲜血,十三郎没有去注意鲜血,而是继续他疯狂的动作。等他平静下来,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一大截舌头从撬开的嘴中跌出。十三郎愣在那里,有些茫然,想到刚才那个消失的霍忌,心乱如麻。 在他认为这个地方是牢不可破的,可是那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他皱着眉头,一声大叫,发现自己在刚才的紧张中忘记了最重要的,没有去察看房顶。十三郎再次返回牢房时,墙壁上那六个鲜血大字只剩三个大字:你必死。 恐惧,深深的恐惧。可怕,深入骨髓的可怕。 十三郎愣在那里,他手里紧握着一把机枪,他的后面虽然跟着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可是他却感到可怕,那种缠绕在心中的恐惧感挥之不去。 他有些失魂落魄,回到刚才的房间,是一具已经死亡的艳丽尸体。他像疯了一样,又趴在尸体上面。他想到“霍忌已死”四个字所暗示的结果,其实就是现在躺在他面前的女人。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不能接受,因为霍忌还没有死。 本来霍忌已成俎上鱼肉,根本不可能逃脱,可是不知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力量,竟然在浑身都是伤口的情况下消失了。 琳儿忽然走了进来,她看到十三郎趴在一个赤裸的女人身上,眼睛里忽然出现狂热。这些天她一直在三个人的激情中生活,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可是都是两个男人和她一个女人,此刻她忽然想享受一下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激情。她觉得这种感觉一定是很奇妙的。 当她发现那个女人是酒井时吃了一惊,因为她不相信酒井也会乐意这样。可又看到酒井嘴唇上的已经渐渐凝固的鲜血时,她心里猛跳一下,因为她不相信这个特务头子会落得如此下场。 仅仅是几秒,她忽然又感到无法形容的狂热,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已经是死人……这是多么诡异的场面。这种诡异在她心中更能激发情火。她的衣服落到地上,她的身躯蛇一般缠绕。贴上了死尸,冰凉的感觉,也是刺激的感觉。 她的身躯却是火热,她娇喘,随意地呻吟。 她的眼睛迷离。 十三郎回过头,看到琳儿,心里忽然一紧,因为这个女人看到了酒井已经死掉的事情。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已有一只柔软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可惜一个男人在最危险的时候对这种事情是没有一点兴趣的,琳儿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移向那火热的……,就感到喉咙一凉,然后眼睛便瞪的很大,近在咫尺的世界在突然之间变得遥远。她不相信,可是她已经失去不相信的机会。 十三郎脸色阴沉地站起,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具尸体,两具赤裸的尸体,极是艳丽的画面,却不是永恒的画面。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不喜欢喝酒,可是此刻却在不停地喝酒。因为他的心现在跳的很快,他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情,心中想的就是离开中国。 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还挂在他的腰间,他紧紧握着,此时也许只有这把刀能给他一点力量,一点面对一切的力量。 荒木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人也是一愣,好久,低声道:“没有找到。” 十三郎知道也肯定不会找到的,如果那么容易找到,他就不可能那么容易逃脱。 十三郎没有生气,只是深深呼吸着稳定自己的慌乱,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这这两个婊子睡觉么?” 荒木怔了一怔,他从十三郎眼中看到杀机,可是他却又不能拒绝十三郎的“邀请”,犹豫半晌,还是向死尸走去。 第97章 十三郎紧握他的刀,也在犹豫,这时荒木忽然回过头,道:“刚才长山客栈传来消息,狄杀出现了,而且好像杜弃也让人瞧见过。” 十三郎动容道:“狄杀竟然能从第一监狱出来?” 荒木点点头。 十三郎的恐惧感更加强烈,身体也在不自禁地颤抖,看了一眼荒木,道:“你先享用吧,我出去走走。” 十三郎忽然没有了杀荒木的计划,而是想出一条更残毒的计谋。 他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去长山客栈了,那里这时对他来说已经成为最危险的地方,而且南京他也得必须离开。长山客栈的事就留给荒木回去打理。他心里想得最多的是这两个死在这里的人,该如何替自己开脱。 荒木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脸色铁青的十三郎,他怔怔地靠着一块石碑呆呆地向天空仰望。 好久,他回过头,向荒木交待了一些事,然后两个向这里的最高长官汇报情况。 霍忌盯着死去的人,一动不动,桌上有一酒杯,里面还有残酒。他喝着,脸上浮着奇怪的笑容。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摆在那里,他知道十三郎已经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刀对此刻的十三郎来说,已经不是武器,只有枪才能让他感到有安全感。 霍忌把窗帘扯下来,盖在了酒井身上。他叹了口气,然后又把落在地上的那件衣服披到琳儿身上。 警报声响起,正在四处巡查的士兵忽然发现一直由长山客栈来的十三郎那间屋子竟然燃起汹汹大火,火苗不知是如何来的。 十三郎听到这个消息一下瘫倒在地上,神情似乎很是恐惧。荒木奇怪地看着十三郎,他知道十三郎的功夫,尤在他之上,不知为何竟然这般。 第六十五章又是绝望 长山客栈里静的可怕,狄杀已经在霍忌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呆了两天。美国神父给狄杀送上去很多烧鸡,可是他一口也没有动,只是送上去的酒坛都变成空的。 第三天,陈中良正在大厅里和一个丰腴女子调笑时,门外忽然走出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手握一把黑漆漆的剑。他站在大厅的空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陈中良。陈中良被看的发毛,忍不住道:“上帝欢迎你,远来的客人。” 说完心里还一阵狐疑,怎么这个客栈总是出现这么多奇怪的人。 那人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琳儿在哪里?” 陈中良愣着半天,左右看看,讷讷道:“谁是琳儿?” 那人抬头看看楼梯,然后轻轻地走去。 他的步伐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了那间留有琳儿身影的屋子。他记得在这里给了那个笑嘻嘻的人一剑。 洁白的床单上还有血迹,只是已经有些模糊。那血迹旁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负手而立,面向墙壁,一动不动。杜弃走进来,他也没有动,只是咳嗽了几声。 杜弃盯着狄杀的背影,好久,把目光转向别处,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打量这里的一景一物。这里不是他们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却似乎留着他们的记忆,而且是对他们很重要的回忆。在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这间屋里发生过一些让他们伤心的事。 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总是记得伤心的事要深一些,也详细一些,而那些能带来欢笑的他们却记得模糊。 没有人说话,唯有的两个人却在忘记中寻找着什么,待他们什么也找不到时才各自抬起各自的头,然后看到了彼此的眼。 两双眼睛久久的对视,似乎空气中有一串火花碰撞,似乎空气也已凝结。 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可是却不知为何如同仇人般见面一样。 难道是两个旗鼓相当的杀手相遇,也会心生恨意? 狄杀咳嗽道:“你是杜弃。” 声音说不出的厌倦,似乎对他而言说话也是一种讨厌的事情。 杜弃低沉道:“你是狄杀。” 沉闷的语气,和这屋子里的凝结的空气混为一体,说不出的压抑。 狄杀道:“你杀了道长。” 杜弃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凝视着狄杀,慢慢道:“你曾经跟踪过我。” 狄杀弯腰咳嗽着:“受人之托,迎接你们而已。” 杜弃沉声道:“可是跟踪我的人至今没有活下来的人。” 狄杀挺挺身子,凝视着杜弃道:“你也是我跟踪过而唯一一个发现我的。” 杜弃的手已经握紧那柄黑漆漆的剑,狄杀那把刀已经不在手中,他背在身后的手也忽然握紧。此刻对于他们好像无论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 门“吱”开了。 陈中良手中拎着两坛酒,伸进脑袋看了一阵,然后走了进来,干笑着。两双相互凝视的眼忽然刹地盯在来犯者的身上。陈中良两手一松,身上打一寒颤,似乎感到屋里很冷。 “砰!” 两坛酒应声而落,陈中良结巴道:“我……刚才……我打听,那个……这位壮士口中的琳儿……好像跟什么叫十三郎的去了南京。” “琳儿” 这个名字像是有着奇怪的魅力,杜弃听到这两个字握剑的手忽然松软了些,狄杀也由这两个字想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牵挂的人还没有见,他们也忘记了相互之间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如果见一面,他们可能就会没有什么心愿。可是现在却是没有见,自他们离开这里后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杜弃愣着,想起前几天晚上的酒井,忽然后悔没有跟她一起走。 杜弃忽然转身,他想去见见童四爷,最后一个留给他生活阴影的人。前几天生出的豪情壮志在此时忽然变得虚无缥缈,他心里最坚固的想法就是和琳儿找一处山野僻静之地,过古代田园风光的日子。 他有过战死沙场的想法,可是那个想法只是一闪,在童山看到那个在樱花旁大声呼喊的女子时一闪而过。热血青年的想法在他身上已经渐渐湮灭。 他知道战场上不需要他这样一意孤行的人。 狄杀忽然咳嗽道:“你想找童四爷。” 杜弃的脚步停下,慢慢转过身,他不想有人阻拦他所做的事,无论谁也不能,只要杀掉这个人,那么他就会解脱。可是狄杀这句话却明显带着阻拦的意思。杜弃阴着脸,说不出的可怕,带着一点点孩子的稚气,可是却有一点奇怪的狰狞,冷冷道:“你想阻拦我?” 狄杀摇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童四爷已经不在这个地方。” 杜弃道:“你已经去找过他了?” 狄杀继续摇头道:“没有。” 杜弃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陈中良盯着狄杀,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童四爷已经不在这个地方?” 狄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为以前我在这个地方没有见过你。” 陈中良愣着,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狄杀继续道:“如果童四爷在这里他就不会让你告诉我,让我去杀十三郎。” 陈中良睁大眼睛,显然觉得这个病鬼快要死的人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似乎什么都能猜透,他骨碌转动着眼珠,然后展颜笑道:“狄兄弟,你真是孔明转世,华陀重……”他顿住,忽然觉得这个人和华陀没什么关系。 狄杀淡淡问道:“童四爷此刻在什么地方?” 陈中良讷讷说道:“我不知道。” 狄杀道:“他在上海?” 陈中良这时已经见怪不怪了,原先还奇异狄杀的猜测能力,这时已经习惯,连“你怎么知道?”也懒得问,只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问我?” 狄杀叹了口气,道:“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像童四爷这种大难不死的人一定会抓紧时间去那里享受几天的。” 杜弃漫步静默的大地,长山客栈更显得静默,偶而闪现的灯火都像鬼魂的磷火,让人感觉到恐怖。明清风格的别墅一片漆黑,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看来十分渺小的杜弃。月光的映衬下尤显突兀,隐隐可以听到不知什么地方吹来的风声,吹动着他的衣服。 甬道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夏天的味道总是香的,而且是那种扑鼻的香。 只是也有讨厌的蚊子穿插其中,减少着一份美,夏天的星空也是美的,可是如果出现的不恰当却让人感到是另一种美,凄美。 最美丽的东西往往有最丑陋的东西陪伴着,不知是那些丑陋想用来衬托夏天的美,还是美丽和丑陋生存的环境本来就是相同。 蚊子叮在了他的脸上,他怔了怔,然后向前走去。 推开那扇结实的门,里面有着墨香,淡雅的味道,屋里的摆设影影绰绰。杜弃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檀木椅子,有他最美好的往事凝结在上面。可是给他美好往事的人却不知去到哪里。 他知道琳儿其实……道长为什么会允许他自由,那天晚上为什么找十三郎……他只是强力不让自己去想。 有些事不知道其实比知道更痛苦。 有些事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更痛苦。 不过,所有他都是在猜测,而猜测再是最痛苦的。 相信,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信,他强迫自己去相信她是一个纯洁的女人。她那样做其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去做,因为一切的一切他只是在猜测。 他的疑心其实并不是很重,可是当他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发现忽然变得很重。 男人遇到女人本来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可是疑心却让这份美丽多了一份丑陋。 第98章 他呆呆地立在椅子的一旁,眼睛已经闭上,他发现此刻他的心有点乱。 虽然南京是日本人的地方,可是那里的人不像是人,谁也不能去预测那些未知的事情。 窗帘摆动,花香飘来,微风,轻轻抚面,感觉是什么? 很温柔的感觉,就像是她的手。 男人总是在不该天真的时候天真,因为那将是无法弥补的伤心,可能会改变你的一生。其实杜弃已经在被他固执的“天真”潜移默化。 以前他心里想得总是在做完该做的事情后去战场,然后战死沙场。杀,那些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可是现在他心里想得却是那个实在不值得去想的日本女人。 许多人对他说过,她是什么人。可是他却不相信,相信爱情的人必定是一个傻瓜,而且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 杜弃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就像他行驶在荒野之中发现危险一样。 本来他只能发现别人对自己的危险,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他竟然发现了琳儿的危险。 这种感觉本来会让他奇怪,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奇怪,还有一种淡淡的温柔之意。只是想到他那种紧绕心头的危险感,他心中所感受的温柔就顷刻消失的不见踪影。 他紧握剑,关节在静谧的房间发出“啪啪”的响声。 沉默的环境让人压抑,可是一个沉默的人站在环境中,却能让环境感到压抑。 杜弃就是这么一个让环境也压抑的人。他举起剑,黑漆漆的剑中倒影着他模糊的脸。他盯关剑中的脸,忽然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把门闭上。他低头在门口站立着,良久,离开了书房。 还有一个该死的人没有死,本来一开始这个就应该死,可是那个让他执行这些人死刑的人却说,慢慢地杀他们,慢慢地折磨他们。 慢慢地杀他们,“慢慢”这两个字蕴涵着多少歹毒的意思,恶毒的意思,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人一定恨透了这些人。 长山客栈的禁区奇怪地竟然没有一盏灯来照明,那个炮台黑洞洞的,似乎再没有人看守。 那扇厚重的铁门张开着,像一张巨大的嘴,等待着涌向里面的人,然后择物而噬。 杜弃不是那种容易让人吞噬的人物,虽然没有看到危险,可他还是不愿贸然涉险。他静静地看着,在树的一侧看着,几缕风撩动着他的心肠。 杜弃跨步过去,里面一种空荡荡的氛围,几枝在暖风中发出婆娑般叹息的竹子,潮湿的泥土,还有花香。 有一派影绰的房屋,倚高墙而建,似乎带着一点点神秘。杜弃忽然顿住,他看到了一盏灯,一盏微不足道的灯。他相信狄杀的话,狄杀说童四爷不在这里就一定不在,可是现在里面却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微弱的穿透出来。 光芒柔弱却将目力所及处的景物晃的比原先清楚了许多。 杜弃握紧剑,他没有危机四伏的感觉,可是万事小心才可以保证自己永远能活下去。 跨上台阶,迎面的门竟然是开着的。杜弃愣住,有种陷入别人特意为自己所设的陷阱当中。他深吸一口气,烛火中忽然传来一人低沉的嗓音:“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杜弃的瞳孔在收缩,冷冷道:“你为什么等我?” 荒木坐在烛火的旁边,灯光晃动照着他的脸,满是横肉的脸,有几分狰狞。他向杜弃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杜弃却仿佛没有瞧见,只是一步步向他逼近,沉声道:“你是日本人。” 杜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你是日本人”——那么你该死。 荒木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短笛,言语忧伤道:“这是琳儿小姐生平最喜欢的一支笛子,可惜……”说到后面,他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荒木看了一眼杜弃,又道:“我是日本人没有错,可是琳儿何尝不是日本人。如果你想动手,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我虽然会空手道,可是如果是你动手我绝不会反抗一下。” 杜弃道:“为什么?” 荒木淡淡道:“因为你是琳儿小姐喜欢的一个中国人。” 杜弃脸色铁青,声音忽然有些发抖,道:“琳儿她……她还好么?” 一声叹息,又像是惋惜,说话的人似乎也很痛苦,低沉而缓慢,道:“一朵娇艳的帝国之花已经凋谢,明天的阳光已经不会再沐浴她纯洁的心灵。帝国为她的不幸感到不幸,我为她的不幸感到遗憾。” 杜弃身体一抖,剑随着他抖动的身形“咣当”落在地上,余声不断,在屋里回荡。他跌坐在沙发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忽然潮湿,涌出一点在往日不会看到的柔情。 荒要在一旁兀自叹息,不时用眼角偷偷看一下杜弃的神情,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如果这个人不杀他,那么他还是有可能离开这个地方的。他知道十三郎让他回来不过是回来受死而已。 杜弃缓声问道:“谁干的?” 荒木心里猛攻跳,脸上不动神色,作一悲愤状,痛恨道:“霍忌。” 杜弃握紧剑,起身就要离开。荒木一愣,总觉得这个人也太容易骗了,不过,他还是出言留住杜弃,道:“你真的相信是他干的么?” 杜弃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荒木脸色不大好看,狠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看到杜弃针一般刺在人身上的目光,忙道:“你知道酒井小姐吧,琳儿因为酒井小姐对帝国的背叛而不得已出手狙杀,而酒井那婊子是霍忌喜欢的人,所以他……” 杜弃冷冷道:“我只需要知道结果,经过是多余的。” 杜弃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他回过头,眼神很奇怪,盯着荒木好久,荒木本来也是一个不苛言笑高高在上的人,今天破例在这个杜弃面前使出十三郎交待的手段,一进还未适应。这时杜弃回头的眼神更加让他心慌,心里想着什么地方出错了。 不料,杜弃盯了他好久,忽然问了一句:“琳儿叫什么名字?” 荒木怔怔看了杜弃半晌,道:“她就叫琳儿。” 杜弃忽然变得有些黯然,喃喃道:“没有想到……我连她的一个真名字都不知道。” 荒木忽然明白了杜弃在干什么,忙道:“她叫小野琳子。” 杜弃喃喃着,这个名字,却不再向外走。 荒木巴不得这个人快点走,只要这个人一消失,他也就马上把这里的一切简易分派一下,然后全部撤退。 杜弃忽然猛然回头,道:“不管如何你终究是日本人,如果下次见面咱们两个有一个要躺下,而且永远不会站起来。” 荒木叹息道:“琳儿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不会高兴……” 杜弃的剑笔直穿过去,荒木凌空翻身,躲过了这一剑。杜弃冷冷道:“如果你再说琳儿这个名字,你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轻易地躲过这一剑。” 荒木惊出一身冷汗,不仅有些恐惧,他在日本除了佩服十三郎外还没有佩服过别的人,可此时这个人却好像比十三郎的刀法都可怕许多。荒木在沙发的另一侧,道:“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友人,因为你是琳……她的朋友。” 杜弃狠声道:“我从来没有像你们日本人这样的朋友。你们日本人根本不配做我的朋友。” 书房里不知何时点亮了红烛。 古代洞房常点红烛,新郎会在昏黄的花烛中掀开新娘的头巾去看她的脸。 可是现在杜弃伸手触及的地方却不是头巾,而是虚无缥缈的遥远。 时光是不可以倒流的,可是他却希望上天能给他一次这样不可能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其实是人就想有一次的,谁的过去能没有一两件对往昔岁月的过错和万般遗憾。 冰凉的椅子似乎她淡淡的温度,使他那双冰凉的手在忽然之间也感到温暖。 随即, 这种温暖化为刺骨的寒冷,万般的苦楚。 他不流泪,从来没有流过,即使此刻他的泪水都没有出来,只是眼眶在不经意中有些潮湿。 红烛是夫妻恩爱的见证,甜蜜的时刻就在红烛的目睹下羞涩地完成。 烛光下,一应什物也很清楚。 每一件她站过的地方他都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些什么,企图看到什么,可怜他看到的的虚无。 幽雅的环境里没有心爱的人,孤独的身影走过孤独的岁月以为孤独即将远去,可是正当满怀希望的时候忽然又一头扎进了孤独之中。 一个痴情的男人怀念爱恋的女子,往往是去怀念她的好处,而不去想她的坏处。 他只想到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而不去想他却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更不去想在她的生活中有很多男人。 许多男人在她的心中其实都是过客。 他不想做过客,所以他感受到了无法言语的伤害和痛苦。 红烛熄灭,烛泪凝固。他的心也随着灯火的熄灭而熄灭,随着烛泪的凝固而凝固。光芒的消失他也消失于绝望,他的头轻轻垂下,垂在檀木椅子上,像是想在这里睡上一觉,又像是为什么逝去默哀。 第六十七章上海滩 狄杀在独木桥上等待陈中良。狄杀本来没有跟人一起行走的习惯,可是觉得有这个人陪着可能会少一点麻烦,毕竟上海是一个崇洋媚外的地方。陈中良粟黄色头发,带点蓝色的眼睛在过各路关卡时一定会省掉不少麻烦。 还有,只有有他的陪同才能找到童四爷,然后顺着童四爷找到她。 霍忌也在等,等在昏迷中苏醒的荒木。他不想让荒木容易地死去,所以他计划带这个已经成为废人的人物去上海。 第99章 就算荒木不说十三郎的下落,霍忌也猜得出,现在对于十三郎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上海不会再有别的地方。 如果把上海称为天堂,一定不会有反对。长山客栈里所拥有的上海遍地都是,只要你有钱,你在这里一定可以感受什么叫做生活。纸醉金迷,十里洋场,而且不仅仅是肤色单一的女人招待你。如果你是男人,而你又想领略一下别国的女人。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做不到的。 金发碧眼的女人,火爆泼辣的身材。 如果说琳儿是天生让男人发情的女人,这里金发碧眼的女人却让你永远发情,她们不需要语言,她们只需要动作,而且动作离奇的让你不敢去想象。只要你想得到的大胆动作,她们都可以毫不羞涩地在你狂热的眼睛下毫不慌乱地完成。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上海很受人们的欢迎,尽管她们的价钱高的离谱,可是在这些无法拒绝的诱惑下,钱好像已成为多余。 各个国家的人都向这里涌来,除了这里的灯红酒绿外更多的是这里的自由。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你有足够的权利,你就可以在这里占得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 这比金发碧眼的女人一样,也是男人无法拒绝的。 虚荣,名利,女人,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不想要。 当然虚荣,名利,女人的作用下于是便出现了经常性的杀人事件。 为了地盘,为了证明我比你强,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这些原因都是这里人津津乐道而专注的事情,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些更吸引人的眼球。 如果把上海称为地狱,一定也不会有人反对。长山客栈里有的凶险这里同样有,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日本人这些畜生外,还有各租界的高鼻子蓝眼睛的屠夫。他们似乎真的在这里享有与众不同的待遇,杀掉人竟然可以扬长而走,而不会像中国人一样要受什么监狱苦刑之类。 上海滩最有名的不是这里的风光,不是这里的无限,不是这里你想什么就能有什么的数不清的酒楼和客栈。 最有名的三个人,三个在上海滩各有苦一股不容小视的势力。 虽然此时他们有的去了香港,有的在上海却闭门不出,还有一个替日本人做事后便被军统除之。可是他们的事迹却被染上了神秘的色彩。几乎成为神话,许多来到上海的青年,都发誓成为他们。 有些难以成为他们的,只好找捷径,而捷径就是靠日本人。 所以到处有一些头戴礼帽的人物到处软硬兼施威逼各行各业与日本人“共存共荣”,大肆镇压抗日救国的活动,捕杀爱国人士。这些人不仅做这些,他们还有模有样地到各地为日军收购粮食,棉花,煤炭,药品,强行压价甚至武装劫夺…… 日本人虽然嚣张,却也不敢表面上跟各个租界下面冲突。所以这些可耻的租界到一时成为人们避难的港湾,无路可走的人一般都会躲在这里。 而且只有你躲的这里才会有让你欲罢不能的女人。金发碧眼的女人看到男人对她们的态度,虽然是一个妓女却也有一股别的妓女没有的傲气。她们的傲气直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出现,这个女人没有她们碧蓝的眼,没有她们金黄色的头发,没有她们那样晶莹的皮肤。胸部也绝对没有她们的高耸,臀部更没有她们的大,身上的肌肤也不如她们有弹性,尤其在对付男人方面,这些金发碧眼的女人对付男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她们本身就像是诱惑,她们对她们自信。 可是那个奇怪出现的女人却让她们的自信土崩瓦解,这个女人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人们只要看她一眼,就看到一种高贵,一种出尘不染。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经常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飘飘若仙地站在妓女们活动的地方,轻轻地弹一把乌沉的七弦琴。 曾有人用五十支军火,外加八十箱大烟,交换这个女人的一夜。 这个女人没有同意,这个人以为价码不够,又咬牙再加了二十杆枪。这个人得到了控制这个女人那个神秘人的同意,可是那个隐藏在女人背后的神秘人只同意让这个阔绰的人看一夜。 许多人以为这个人不会只看一夜,一定会趁这一夜做一些别的,至于别的是什么,许多经常在这种地方活动的男人已经想到。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阔绰的男人真的只是看了一眼,事后,他也奇怪,奇怪为什么在看的同时竟然没有做一些别的事情,就像怔怔地看了一眼,就像是看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童四爷看着被人抬进来的五十支军火,和八十箱大烟,脸上洋溢着笑容。他瘦了许多,大烟虽然让他时刻处在欲仙欲死的感觉中,可是大烟毕竟是毒品,他的脸还像原来那样圆,只是脸色有些蜡黄。 他的怀里躺着别人梦寐以求的金发碧眼的女人,他看着窗外深深地叹气,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比那三个在上海滩混出很大名堂的“三大亨”的能力更强,“三大亨“是经过很多努力才有了那个高的位置,可是他来到这里只不过一个月。 当别人以为童四爷已经消失,已经从世界蒸发时,他竟然出现在了“天堂“。有钱的人觉得这里就是天堂。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在与你自己所享受东西。感觉在天堂的人想什么就会有什么,而觉得像地狱的你想什么就没有什么。 童四爷现在并不担心日本人,这里是法租界,日本人一般不会正面和法国人发生冲突。 五十杆枪足够武装一支属于自己的人。 童四爷想起很容易便失去的童山,看着眼前的枪,感觉东山再起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 童四爷迷着眼,呷着刚从浙江带来的龙井,他喜欢喝茶,茶能静心,一个像他这样想成大事的人确实需要喝茶来稳定他已经渐渐年老的心。 怀中的女人在床上常常疯狂的让童四爷也跟着疯狂,可是在床下又乖巧的像一只猫咪,金黄色的卷发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童四爷抚摸着女人的头发,喃喃道:“女人啊女人,永远都让男人心疼。女人啊女人,永远是男人示弱的一件好东西。唉,尤其是那些有本事的男人,就算再有本事,都好像逃不出你们的魅力。” 他看着怀中的女人,良久忽然神秘地笑了,因为他手里至今还有一个女人中的女人——陆云徵月。 只要她在身边,似乎比拥有千军万马都让人有安全感。他知道霍忌不会再来找他。 怀中的女人不会说中国话,不过,童四爷也不需要她说中国话,他需要的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体,而需要身体的男人并没有多少话想要对其说。唯一说话的地方可能在床上,可是床上的语言在全世界都是通用的,不外乎女人昵喃和低吟,这种声音童四爷能听得懂。 女人对男人总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她躺在怀里的时候总让男人觉得恬静,像一个孩子一样可爱,可是当她在怀中扭动的时候却又在顷刻间变成一个无法抗拒的妖艳女郎。 童四爷感受着怀中的扭动,忽然有些回念道长,道长的药比这里的医生的药强多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他回头淡淡地对他的司机,交待道:“让中医再给我配几副大补的药。”这几天他有些力不从心,外国女人果然比他日常用的那些力量要大。 童四爷享受着美妙的感觉,却也在等待着狄杀的到来,他知道狄杀一定会到来的。 他特意派去的陈中良此刻应该已经快要把狄杀带回来了。 童四爷在女人的吮吸中脑袋里想着童山的风光,他笑了,有几分嘲笑,嘲笑日本人和道长。 狡兔三窟,一个聪明的人是不可能只有一份财产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本想让在上海的产业就这么神秘地做下去,现在看来他如果再不到这里,他这辈子就无福消受了。 波涛翻滚的黄埔江,江面游弋的渔船,靠岸的码头上堆积着从和国运送来的货物,从各地历艰辛万苦来到上海的年青人。 岸边的外国人扯高气昂,走路生风,他们的眼中只看天空,或者远处快要亮着的灯光,他们一窝风地如无头苍蝇都在向闹市行去。 黄昏时的黄埔江显得有些荒凉,来往而不留步,只有汽车的灯光不时地从立在码头处的一个人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不停地背那些麻布袋,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是来杀人的。他手中无剑,剑在背上,像霍忌那样绑在衣服的最里层。 霓虹灯亮了,远远地亮了,却透射不到这里。这里只能看到那些美丽的灯光。 微微的烛火都能吸引夜色中的人,何况那么美丽的灯火。他有些陶醉那美丽的灯火,通明的灯火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像女人一样撩拨着男人的心。 在他心里,那些灯火似乎已经变成女人。可是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一生一次的女人此刻已经不在人世。 他蹲了下来,天空的星星已经探出了头,就像他牵挂的那个女人一样,眼睛眨个不停,有着神奇的魅力。 然后他躺在了沙滩上,柔软的沙滩,抬头便可以看到一眨一眨的星星。如果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创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一定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杜弃已经完全陶醉在这样的夜空下,江面的空气潮湿而清冽,他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 如果他做过很多错事,那么来上海绝对不是一件错事。这里的一切,而且还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已经让他感到美妙。 远处还有光怪陆离的奇怪世界,那里的世界才是所有人奔向这里所追逐的。 第100章 他现在就站在别人追逐的边缘上,只需向前跨几步就跨进了“天堂”。 既然已经来到,也就不再那么心切。他想再看几眼黄埔江,他左侧的远处有一排农家房舍,狗吠声淡淡地传来。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身心地去感受过大自然的景致,从来没有躺在地上惬意一身地去观察美景。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往日总是想着替人杀人的事,唯有此刻才真正属于他自己。 他不希望有人打扰他的享受宁静,因为他的享受和宁静总是很短暂。 他以为今天一定可以完全融入这美丽的夜中。 可是还是有人打扰了他的享受,不远处堆放的麻袋那里鬼鬼祟祟地出现了几个人,一束手电的光自远处从他脸上划过,然后又划向了另一边。 杜弃缓缓坐起,眼睛像刀锋一样,更像刚才那束手电光束一样划向不远处低语的方向。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把斧头,他也听说过关于斧头帮的种种传说,可是到现在为止斧头帮基本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杜弃觉得这些人应该是斧头帮里剩余的一些娄娄,为了谋生,或者说还想把名震一方的帮派再发展起来,而在深夜的码头抢一些私货来让活着的人知道斧头帮并没有消失。 接着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刀刺入肉的声音,斧头碰在短刀上的火星。 杜弃本来已动杀机,可是他忽然看到了幽暗的江面上忽然多了一条飘摇不定的小船。在夜色的护翼下悄悄向这里驶来。 小船上也有两个人,两个奇怪的人,其中之一的身材十分高大,而另一个却单薄的似乎被一阵风就能吹进江里。 衣服在船上拂舞的声音清脆如骨头正在碎裂。 那些正在拼命的不知那个帮派的手下忽然都停了下来,他们也看到了江面的船。他们一直靠抢一些码头上的货物来过日子,而且这种日子提心吊胆,经常会遇到同样有想法的人来抢,于是双方便聚在一起发生了摩擦。摩擦的唯一解决方法就是挥起手中的斧头镰刀砍向对方,活下来的人就是这样慢慢以凶悍制凶悍,也是这样慢慢扩大自己势力的。 许多江湖人老大的位置就是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法生存下来,直到有一天有新的凶悍的人替代他的位置。 他们停下来,心里忽然同时冒出一个想法,敢在这样的夜走在这样的船上的人一定是腰缠万贯的商贾,一定是在受不了日本鬼子的追杀才逃到这里来的。因为这里不全是日本人的地盘,也有法国人,美国人……这里虽然危险,可是相对而言这里也算安全。你只要有足够的能力进入法租界那么你至少可以少一份提心吊胆。 这些在刀口上游走的人见钱眼便红,他们已经认定马上就要靠岸的人是富豪。 两队人马相视一眼,似乎看懂了对方眼睛里的信息,就像有默契的人传达什么意思一样。他们当中有人沉声道:“先解决那两个,他们身上的货你我各一半。” 另一方默认,因为他们也觉得那船上的两个人总比对方的一群人好对付些。 虽然达成协议,可是双方还在相互提防,两队人保持着两米宽的距离,生怕一不小心被对方暗算。 杜弃的眼里忽然闪出一道光芒,他已经在这里等这两个人好几个时辰了。 他的身影在船上的咳嗽声响起时隐入了一个麻袋后面,然后睁着眼睛看黑暗处的沙滩上走动的人。 狄杀咳嗽不停,陈中良关心地问怎么了。狄杀看了一眼陈中良,淡淡道:“没事。” 陈中良道:“你别老把我看成外人,有什么你说出来便是,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 狄杀低头向前走去,陈中良叫唤道:“我觉得你这是一种病,你没有吃过药么?” 狄杀缺少关心,陈中良虽然是童四爷的人,可是这种关心却让他的心有一点奇怪的安慰。他拍拍陈中良的肩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死的时候总会死的。” 陈中良哼道:“这几天我听你的这些道理头都快大了,你还是别说了。如果有时间你倒可以跟我去美国看一下你的病。虽然我也没有去过美国,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美国人,而且是对中国怀有浓烈感情的美国人。其实说是中国人比较合适。” 狄杀问道:“你在美国有家么?” 说出狄杀心里忽然一痛,“家”一个平常而普通的词语,可是从他嘴里说出倒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陈中良以为狄杀怕去到美国没有住的地方,立刻道:“当然,那里虽然没有我的家,可是我在这里也认识几个美国朋友。有他们的帮忙……放心,我保证去到那里饿不死你。” “朋友,我们也不想被饿死。” 陈中良一愣,然后看到沙滩上一字排开走来的人,那些人并不让人感到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手中的刀和斧头,在月光反射的作用下光芒有些惨淡。 陈中良讷讷说不出话,擦擦头上的汗,去看狄杀。 狄杀一脸漠然,咳嗽着。 陈中良硬着头皮,打几句台面上的话:“各位朋友,路过宝山,还请通融……” “既然路过,就留下一点过路的东西。” 陈中良看过狄杀的手段,此时倒没有先前的惧意,拍拍身上的衣服,道:“我是美国人。” “无论什么人也得留下东西,这是规矩。” “你他妈的幸亏是美国人,要是日本人老子立刻就剁了你。” 陈中良吓得不敢说话。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狄杀多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人一眼,旋即垂下眼皮,道:“我不想杀你们。” 那群人哈哈大笑,明显是在嘲笑狄杀不自量力的口气。 人群中一个看来像是头目的人物仔细打量了几眼狄杀,抱拳道:“朋友你是那条道上的人。” 狄杀怔了半晌,缓缓道:“长山客栈。” 那人脸色一变,然后一挥手,带领他的人全部撤了。另一队人不明所以,呼喊着问对方什么意思。那边人低声道:“长山客栈,是日本人的人。” 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道:“正好把这群不是人的人宰了。” 狄杀忽然道:“我不是日本人的狗。我是中国人,和你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中国人。” 无奈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话,招呼他的是一柄斧头。 手,一只手,不知何时把那柄斧头捉在了手中。狄杀看看斧头,然后扔在了地上,道:“我说过我不想杀你们。” 那些人忽然有些恐慌,面面相觑着,一动不动。 陈中良摆着手道:“你们赶紧走吧,待会儿他心情不好,你们就走不了了。” 他们有心,可他们无力。狄杀鬼魅的手更让他们的胆子变小,他们来的快他们走的更快。 狄杀静静地立在江边,怔怔看着江面,像杜弃那样,有些许兴奋,却不知为何兴奋,有几分痛苦,也知道为什么痛苦。 然后,他向黄埔江远处的几十户人家走去。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都喜欢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他的小屋,而且他不喜欢他的小屋有人来打扰。 陈中良不知道这个有这么多怪辟,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神秘,只好跟了去。 那些刚从沙滩上匆匆离去的人,忽然神色惊慌地又出现在了沙滩上。一个黑影,站在他们要通过的道路,他们当中的一人不耐烦地去推他,却被那个黑影给推了回来。 那人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想活,以后就得听他的话。” 这些人都是在不停地用命打拼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就去听一个人的话呢?听来十分可笑,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个人时就一点也感觉不到笑。他的模样虽然很年轻,可是却有着浓浓的杀气,让每一个感受到的人不自主地胆寒。 他的话也很简单,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本想拒绝,可总觉得拒绝就是死亡。他们信任他们的感觉,在江湖上行走的人都有一种感觉危险的感觉。 刚才狄杀没有杀他们的意思,所以他们没有感觉到浓烈的杀气,可是这个人却似乎浑身充满着杀气。 杜弃冷冷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同不同意?” “同意。” 那些人不自禁地异口同声地说。 杜弃沉吟半晌,道:“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去给我查一个叫童四爷的人……还有一个叫霍忌的人在上海的什么地方。” 第六十八章茫目街头 黄埔江岸边的一排排农家房舍,里面是都是一些年老的老人和嗷嗷待乳的孩童。狄杀在这些房舍周围转了几圈,除了发现一个奇怪的茅屋外倒也没有发现什么。 说它奇怪是因为那个茅屋有些太静,静的出奇,可能里面有饿死的人,可能里面久未人居。这些都是茅屋静谧的原因。 这里虽然没有繁华的人群,没有金发碧眼的女人,没有场面宏大的豪赌,可是却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最好的归宿。 而且住在这里不必花钱。不必花钱对与有的人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 这里和远处的灯红酒绿相比确实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地方。狄杀自己搭建小屋并没有人奇怪,因为许多在灯红酒绿的地方混的不好的时候青年都会在这里住几个月,然后再作别的打算,是再继续奋斗还是丧气地回他的家乡,在这个幽静的地方总会沉淀出来。 重要的是没有会打听你来自何方,老年人对新来的人是不感兴趣的,他们只会认为又是一个没有在上海滩闯出名堂的青年。 第101章 只是陈中良有些不解,道:“只要见到童四爷,你就有房子住了,不必在这个破地方修这种东西的。” 过了好久,狄杀才淡淡道:“这是我唯一感到安全的地方,而且……我感到有人在跟踪我们。” 陈中良四处看着,道:“哪里有人跟踪我们?” 狄杀道:“码头。” 陈中良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狄杀仰首叹了口气,道:“如果让你知道……他就不是他了。” 这话虽有明显的轻视的意思,可是通过这些天的相处,陈中良也就不对这样的话生气。 狄杀看着天上的月亮,圆圆的月亮,一颗星球而已,可是狄杀却想起了团聚。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多么精辟而美妙的诗句,形容着人世间经常遇到的遭遇。这种遭遇是正常的,许多正常的事常常会让人痛苦。 陈中良正在对着灯光朗诵《圣经》,他不是一个神父,只是为了去“请”狄杀才装成这副模样,所以从他口中出来的圣经没有一点虔诚的意思,而是可笑并让人听得有点心烦。可他却好像念的越发上瘾,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狄杀起身,沿着曲折的小路漫步在蚊蝇低嗡,倦鸟啾啁茫无目的地走着。村庄的上方不时传来路过汽车的引擎声,那种一擦而过的声音,把村庄衬得略带萧条冷落,就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没有新鲜的乳汁,也没有关爱的照顾。有的只有可怜,不过,这里倒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宁静的美感。 立于此地,让人不禁心旷神怡,湖面的涛声很大,去拍不碎人的心情。 狄杀不喜欢过于孤独的地方,这里的地理位置不算太孤独,当你感到孤独的时候你只需抬起头,便可以看到不孤独的地方。 狄杀抬起头凝视好久,看到遥远,觉得灯红酒绿是遥远的地方。 有的人看到别人的欢笑自己可能就不会欢笑起来,看到别人的喧嚣自己便感到了孤独。 有的人看到别人的寂寞自己便也会感到寂寞,看到别人的无言自己便也就无言。 狄杀觉得自己两者兼备,不能看别人的欢笑也不能看别人的孤欢,只要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个美丽的女人。 他喝着酒,仰面躺在了一块青石上,心中有事的人可能总是喜欢用这种姿势去看天空,或者说让天空一目了然地看清自己。 天空能看得清他,他却看不清天空。 天空的浩瀚无限,广袤无边是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天空、大海、人心是最不容易看清的地方,而这三者相比却又以人心占为主要。 好在他并不想看清天空和人心,他只是想看看天上那些眨个不停的星星。他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说古代有一个叫张衡的人因为爱好数星星,长大后而成为了一名天文学家。这样的故事对他这个青年似乎有轻微的触动,他想他有什么爱好。 想了好久,他低着头,笑了,看着酒壶,他的爱好就是酒壶里的东西。 其实酒也不是他的爱好,他只是想以酒把那个秘密连同他一起醉倒在杯里。可惜他醉不倒,那个终究是事实也不可能被醉倒,就算醉倒也总会醒来。 他想起了霍忌,因为只有霍忌知道他的秘密。 他有时候想杀了知道他秘密的一切人,包括他自己,可是想到他是她唯一的男人。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心疼,因为她唯一的男人竟然不是经常思念她的人。 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与此。 世间无奈的事莫过与此。 他咳嗽着,喝着酒,眼睛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黑暗,淡淡道:“朋友跟了一路,过来喝杯酒吧!” 如果陈中良在他身边一定以为这个人已经喝醉,在说醉话,可是黑暗中却真的走出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在孤独中度过少年正在青年中苦渡的人。 杜弃立在远处,站了很久,才走过来,坐在了狄杀的身边。 两人就这么站着,狄杀递过酒让杜弃喝一口。杜弃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接。 狄杀道:“看来你也有苦衷,而且好像比我的苦衷都要伤心,可是你却一滴酒也不喝。你的确是一个比我坚强的人。” 杜弃一直握剑的手此时空着,所以显得没有地方处理那双手,他紧紧握着,并不是他对狄杀的话感到生气,而是听到精确的定论。 伤心人遇到伤心人,有相互从彼此的伤心看到安慰,也有从相互从彼此的伤心看到伤心。 狄杀道:“你实在不应该跟着我去找童四爷,因为你跟着我你虽然会找到他却不一定能杀了他。” 杜弃道:“我知道。要杀他就必须得杀了你。” 狄杀道:“可是你还是跟着我。” 杜弃道:“童四爷现在好像从这世界蒸发一样,没有人能找到他,我只有跟着你。” 狄杀笑了,道:“看来咱们之间势必有一战。” 杜弃看了一眼狄杀道:“我倒希望咱们之间永远没有一战。” 狄杀迷起眼睛,良久,忽然道:“如果我不去找童四爷,你还会跟着我么?” 杜弃道:“你一定会去找他的。” 狄杀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阴郁之色,道:“可能我不会去找了。” 杜弃的瞳孔忽然收缩,冷冷道:“你不找并不意味着我找不到。” 狄杀点头道:“你确实说的很有道理,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他。我倒希望你在我之前杀了他。” 杜弃道:“为什么?” 狄杀咳嗽道:“因为我不能杀他,杀他……可以说就是杀她。” 杜弃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涌出无穷苦楚,声音也有些嘶哑,道:“如果不是因为杀他,那么她也不会死,所以他必须死。” 两人口中的她各有所指,可是两人好像都能听出他们口中的她是指谁。相互凝视着彼此的眼睛,似在相互想以人类的肉眼看透对方的内心。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许多人可以从眼睛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他们凝注片刻,却从对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的眼睛就像是大海与天空,各有其浩瀚,各有其无边。相互之间把对方的海上的波涛包容、风云变幻的乌云席卷。 狄杀远远望着波涛翻滚的黄埔江,轻声道:“童四爷一定在上海滩,你只要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就像找道长一样……”狄杀的表情忽然奇怪,他想起了道长,心里的感情忽然有些复杂,有些冲动,握紧了刀。杜弃却没有看他,道:“你想起了道长,想要杀我。” 狄杀的手松开,叹气道:“他也算死得其所,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 杜弃的眼睛紧紧盯着狄杀的手,他不管狄杀有无对他之恨心,可是他却不能不去防不是朋友的人的刀。人,大部分都是两面三刀的,你不去防他,可能他就会趁你在毫无设防的情况下让你永远失去设防的权利。 狄杀执起酒壶,笑道:“你怕我出手。” 杜充道:“我不希望你出手。” 狄杀道:“那么你就应该在我之前找到童四爷。” 杜弃忽然起身,道:“我的确应该在你之前找到童四爷。” 他说这句话,立刻迈开大步离去。 狄杀咳嗽不停,他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明知道杜弃所杀之人会给她带来伤心,可是他却偏偏又希望杜弃真的能先他一步找到童四爷。那样对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 他又躺在了青石上,夏天本来已经脱离寒冷,可这么迎天而躺却有说不出的严寒潮气在一丝丝侵入你的身体。 他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用他的话来说,他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身体的好坏已经与他本人无关。 天上的星星很美,至于美到什么程度他却形容不出。就像她一样,很美,可是美到何种程度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只是在他心里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超越。 太美,也不是一件好事,就算古代没有敌手的剑客,总在冷清的夜便感到了孤独,就像那轮圆月一样,它美,它比星星都要耀眼,可是它却没有星星欢快。 狄杀忽然奇怪了起来,因为离开这里去上海滩的路径是顺着黄埔江向上走的,可是杜弃却是背着黄埔江走进了村庄深处。 狄杀忽然跳起,身形加快,再没有一个病人的模样。 他回到小屋,看到陈中良还在时,心里松了一口气,问道:“刚才没有人来过么?” “来过,而且来的这个人还在。” 说话者不是陈中良,因为陈中良已经吓的不会说话,只是浑身在那里抖个不停。 说话的人是杜弃。杜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漆漆的剑。 狄杀淡淡笑道:“其实我早应该想到你会找一个能找到童四爷的向导。” 杜弃冷声道:“你也太小看我了。” 狄杀道:“哦?” 杜弃道:“如果我要找向导就不会等你回来。” 狄杀道:“那只是因为你也小看了我,觉得我不会想到你会来这里。” 杜弃冷冷道:“其实我是一直在这里等你。” 狄杀不解道:“等我?” 杜弃道:“对。” 狄杀道:“原因?” 杜弃咬咬嘴唇道:“希望你能在这里小住三五日。” 狄杀抬起头,眼睛变得奇怪,半晌,问道:“为什么?” 杜弃道:“你可以把这件事当作求你。” 狄杀忽然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被人求的感觉。” 杜弃的刀忽然靠向陈中良的脖子,道:“我也不喜欢求人。” 第102章 狄杀笑道:“你这是求我还是逼我?” 杜弃不说话,他的手却已握紧,他的剑从来没有这样指着一个人这么长的时间。 狄杀坐在了一张木桩做成的凳子上,道:“你以为我在这里小住三日,你就可以找到童四爷并杀了他?” 杜弃道:“这是我的事,我只希望你答应我在这里小住三五日即可。” 狄杀道:“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杀了他?” 杜弃没有说话,陈中良哆嗦道:“兄弟,兄弟,你就答应他吧,咱们在这里就小住三五日,白天可以出去钓钓鱼,晚上还可以抬头看看美丽的星星。人生如此,足矣,咱们就先别去十里洋场那边凑热闹了。我觉得那里其实也不怎么热闹,一点也不比这里好玩……兄弟,你快答应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狄杀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杜弃依旧没有出声,陈中良却差点被吓的晕过去,声音都哑了,急道:“好汉饶命,我在法租界还有一处房宅,我立刻可以给你写下地契,我陈中良的家当你也可以随便挑几样,只要你……” 狄杀道:“我答应你。” 杜弃松开手,陈中良不知是兴奋的还是把这句话听错了,脖子一歪,倒在地上,就此晕了过去。 陈中良醒来夜还未明,他左右晃着脑袋,然后大声嚎哭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你没有死,这里不是地狱。” 陈中良愣了一愣,听出这是狄杀的声音,止住哭声,觉得刚才把面子给丢了,申辩道:“我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进入地狱才哭的,我是怕你……怕你有什么闪失,我……” 狄杀忽然问道:“我现在想知道童四爷到底在哪里?” 陈中良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狄杀的刀忽然抵在了陈中良的肚上,冷冷道:“我现在不想开玩笑。” 陈中良脸色一变,道:“兄弟,你怎么像刚才那混蛋一样……” 狄杀道:“说。” 陈中良擦擦头上的汗水,苦着脸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只说让你去杀十三郎,不过,我现在觉得让你杀十三郎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让你来上海滩,至于来这里干么这我就不能知道了。” 狄杀道:“可是你刚才却无意地透露出他的落脚处。” 陈中良愣着,一脸的茫然,道:“我没有说啊!” 狄杀把刀拿开,道:“你说你在法租界有几处房宅,这其实已经说出童四爷在那里。” 陈中良擦擦头上的冷汗,心里直佩服狄杀,心思如发,翻几下眼皮,尴尬道:“刚才紧张……不过,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不知道童四爷在哪里。不过,我倒是在法租界见过童四爷一面……” 狄杀道:“什么地方?” 陈中良尴尬地一笑,道:“这个……这个……当时我被人蒙着眼。” 狄杀怔着,喃喃道:“那我怎么去找他呢?” 陈中良忽然道:“童四爷说,只要把你带到上海,你就一定会找到他的。” 狄杀低下头,陷入沉思,他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他遇到危险时油然而生的感觉。他想到童山的岁月,常常以阿月的美色吸引着大批的客人。他忽然明白了,明白后是深深的难过和愤恨。对童四爷的恨意越来越重,只希望杜弃真的在三五日后把童四爷给杀死。 狄杀忽然躺在了床上,道:“该睡觉了。” 陈中良愣着,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过了好久,他也挤向床去。狄杀睁开眼睛,盯着他,道:“下去。” 陈中良又嘀咕一阵,不情愿地下床,好在夏天,天气倒也不太凉,而且还有一点点凉爽的舒服感。陈中良依着一棵弯弯的树打起了盹。 灯,五彩缤纷的灯,街道两旁的楼群,奇怪的像是古堡。 欧洲人的风格,还有一座尖塔。杜弃盯着那座尖塔,就像佛寺一般让人看着就有一种庄严之感。 肃穆的气氛,低而远的类同痛经的声音。 教堂,是许多人企求上帝宽恕的场所,这里的香客很多,可能有很多人感觉到自己有罪,很多人希望自己得到宽恕。 杜弃叹口气,转身继续行走。 灯,吸引着人的脚步,可是灯太多,倒让人在脚步中迷失。 杜弃已经走了好久,才感觉到自己其实走的没有目的。他便静静地坐在教堂下,看里面走进走出的“罪人”,希望能看到童四爷那个一身罪孽的人也是这里希望得到宽恕。 他的剑已经隐藏进背里,他知道上海滩不像别的地方,你有刀,你有剑,可是绝不要轻易地让别人发现。何况这里的法租界,有巡捕队的人四处寻找着其实无罪,但他们认为有罪的人。 监牢的大门似乎在这里只为没有权没有钱的人而设。似乎教堂里的上帝起了作用,那些前来得到宽恕的人似乎都被他宽恕了,而那些没有钱身份卑微的人因为“档次”不够,所以无法见到上帝,所以得不到宽恕。 杜弃怔怔看着教堂,对童四爷是否会出现不抱有一点希望,可是他却觉得他会在这里遇到一些人,一些对接触童四爷有用的人。 圣大的嘴还是歪着,他的脸孔依然猥琐,当他从教堂过完礼拜出来时,心情似得到一个飞越,嘴里哼着百家乐舞厅的小曲。在路灯下看出他来到上海滩混的不错,皮肤白了许多,还留着一摄小胡子,嘴里叼着粗粗的雪茄。大声冲拉黄包车的车夫数落着什么。 “停下。” 一声低低的声音,对于刚接受完修女祈祷与祝福的圣大心里有点不高兴,张着嘴想骂是哪个混蛋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 他扭过头,张开的嘴忽然凝固,依旧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远处有一个人站着,却一动不动。昏黄灯光的光芒照在了那人的脸上,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有冷酷与血腥在他脸上张扬。 圣大说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惧怕,只是在心里暗叫:倒霉。当然他的脸上堆满笑容,比看见他的祖宗都显得非常高兴。从车上急急跑下,脸上做出盼了很久的表情,道:“大哥,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我不是你大哥,我也不会成为你大哥。并不是说你的年龄比我大,而是你根本不配和我有任何关系。” 圣大讷讷说不出话,心里有气,嘴上却只能欢笑,看到车夫不走,却直直的看他,心里老大不快,忍不住骂车夫:“你他妈的小赤佬……” 他的话没有骂完,杜弃的手忽然捏紧了他的喉咙,狠声道:“我最看不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骂他小赤佬,过去道歉。” 圣大一脸的丧沮,过去给了车夫两块大洋,然后用比蚊蝇都低的嗡嗡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杜弃忽然道:“看来当初我没有杀你,做得是对的。” 圣大急忙感激杜弃不杀之恩,接着想猥琐地给杜弃讲解一下上海滩的美妙,转念一想,这个人太奇怪,似乎对自己感兴趣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又让他下不了台。 圣大道:“大,杜……” 杜弃道:“你不必这么拘谨,不必称呼我。” 圣大低声道:“咱们先去我住的地方吧!” 杜弃望着教堂,忽然问道:“童四爷在不在里面?” 圣大摇头道:“不在。” 第六十九章愤怒 一个很大的浴池,里面还冒着腾腾的蒸汽,一池牛奶,里面有一个比牛奶更要白上几分的女人。嵌在墙上的水晶灯发着比阳光更让人着迷的色彩。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迷着眼睛,慵懒的神色连着她不时捋头发的姿势,说不出的迷人。她迷离着眼睛看着墙上的水晶灯,灯光在此时就像是男人一样,色迷迷地贪婪地吮吸着他绸缎般的皮肤上。 她的两只腿张开着,恰好张到一个男人无法控制的程度。她是一名高收入的妓女,懂得如何让男人肯把钱乖乖地放到她的手里。 温暖的水刚好把男人想看的地方掩住,只是掩住男人想看地方的那片水却在不停地荡漾,一波波涟漪,似乎她在水下的地方也会呼吸。 浑圆的脚踝上挂着流淌的水珠,晶莹剔透,就像泪水一样。 高耸的胸脯裸露在凉爽的空气中,池中的水不时地被她扭动的身躯撩拨至胸间。一双如蓝天般清澈的眼睛,长长眼睫毛轻轻阖着她迷离的眼睛。 “吱!”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她却连动也不动。上海这个地方总让外国的人有一种至高无上的虚荣。尽管她是一个妓女,可总觉得比这里不是妓女的女人都要高贵。似乎他纯洁的就像神话故事中的天使。 圣大看的眼睛都直了,喉咙上下翻动,池中的女人显然经常见男人的这副表情,不过,毕竟她是一个妓女,她的职业不允许她把对男人的不屑显露到脸上。所以她笑了,轻轻的一笑,异国女人的笑容,也带着一点异域的风味。 她忽然从池中站了起来,那些隐藏在水下的地方到了水上。男人最想看的地方到了水上,对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蛊惑和鼓励。 雪白而柔软的丝巾从她的大腿开始擦起,缓慢的东西似乎在考验男人的忍耐力。 她故意挺挺胸脯,让眼前的两个男人判断她的“质量”如何,他们花的钱值不值。 圣大贪婪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问题,可是这个妓女却有一点奇怪,因为另一个男人似乎没有看到她。这是所有对自己身体自信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事,你可以揍她,你可以骂她,可是看到她引以为傲的身体不露出一点欣赏的目光或者饿狗看到食物般的目光却是她们不能所接受的。 第103章 杜弃脸上没有像圣大那样欣喜若狂的表情,反而有一点离奇的愤怒。 金发碧眼的妓女倒有些迷惘,不过,她然后就又笑了,她觉得这种表情应该是惊呆了表情,只有惊呆了男人才会有这种表情,也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黄头发我蓝眼睛,还有这么洁白的皮肤。 她肥大的臀轻轻摆动,一只脚跨了出去,圣大有些无法控制,两腿的走动,常常让两腿间的神秘若隐若现地落入他的视野。可是杜弃在身边他却不敢有放肆的行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里却暗暗打算过一刻钟,他一定要出去找一个更好的。其实这是他对自己的安慰,最好的这时就在这间屋里。 妓女的手搭上了杜弃的肩,并轻轻地伸过去去抚摸他的脸。粗糙的脸孔,甚至有些刺手,可是女人就喜欢男人粗糙,粗糙让她们兴奋。 她觉得杜弃已经无法控制,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目瞪口呆,因为杜弃竟然转过身淡淡道:“请走。” 妓女虽然不懂太多的中国话,可简单的日常几句却也懂,她怔怔半晌,反被杜弃的拒绝激发她的狂野,腰肢一扭,立刻从后面抱住了杜弃的腰。 杜弃忽然反手一掌,打在了妓女的脸上,道:“我本来不想打你。” 妓女完全惊呆,倒有些做梦的感觉,扭头看圣大,圣大低着头,心里在想自己的命运,他以为这个女人可以让杜弃对自己的办事能力另眼相待。可是杜弃的做法却是这般的不近人情。 杜弃没有用力,所以女人只是感到火辣辣的有点痛,嘴角倒也没有流出血。她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向门外走去。 杜弃忽然喃喃道:“这个女人竟然没有哭。” 圣大低声道:“我……我,错了。” 杜弃回头,盯着圣大,道:“你什么地方错了?” 圣大不敢看杜弃的眼睛,低头擦着头上的汗水,道:“我真不该……我以后绝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杜弃看一眼浴池中的牛奶,好久,道:“把这些牛奶装进桶里。” 圣大有些茫然不明所以。 杜弃又道:“然后你每天喝一桶牛奶,必须是喝这些牛奶。” 圣大能做的就是点头,只有点头,他才可以长久的活下去。上海滩的诱人有东西实在太多了,他还不想就这样没有玩够就死去。如果他不来上海滩,可能死对于他就不像现在这么害怕,可是他来了。来到这里,开始学会珍惜生命。来到这里才知生命的宝贵。 江湖的命本来不值钱,江湖人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可是这里的诱惑实在太有说不了贩力量,会让不拿自己生命当回事的人开始当成一件事。 杜弃静静地站了好久,道:“把桶里涮干净,倒几桶清水,冷水,我要洗澡。” 虽已夏天,可是要一个人完全在冷水中却也有刺骨的冰凉,可是杜弃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感到冷的感觉。他躺在清澈的冷水中,他的肌肤在冷的刺激下紧紧绷着,就像一支拉成满月的箭,随时准备出击。 他的肌肤简直不像肌肤,完全就像是一块钢块,无论再强壮的男人身上的肌肉都应该是条状,应该有弹性,可是他的却什么也没有。 最奇怪的是他的剑,浸在浴池的最底端,在波纹的摇晃间那柄黑漆漆的剑也变成游动的黑蛇。 圣大被这种诡异的情景吓得冷汗直冒,因为冰冷的水竟然像刚才的牛奶冒着水蒸汽,冷气,杜弃忽然道:“有没有冰块?” 圣大躬身道:“有。” 杜弃道:“去拿。” 圣大忙不迭点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瞟着杜弃野兽般的身躯,相比之下圣大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能叫做男人。 圣大的冰块落在水中的时候,杜弃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少有的笑容,他现在才感觉到差遣人的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杜弃赤身站在花纹地毯上,毛茸茸的感觉也是非常舒服的感觉。 他盯着墙上的水晶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灯,就像是从冰块里射出来的。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坐在同样是毛茸茸的沙发上,轻声道:“出去给我查一下童四爷的踪迹。” 屋里忽然变得很静,静的出奇,就是杜弃这种习惯静默的人都察觉到了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环境。 门开了,一股阴凉的风吹在杜弃依然裸露的肌肤上,有一点冷。 门口,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人,他背着杜弃,静静地站着。 圣大目瞪口呆,完全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的不会说话。他浑身哆嗦,看到杜弃在身边,他心里有几分稳定,本来他想当着杜弃的面咒骂几句这个像鬼一样的人,可是不知为何他却不敢开口。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低着头,他的面目全都隐藏在黑色的礼帽之下,好像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 那人低低地说了一句:“走。” 圣大似乎知道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他站的地方离门口只有三步距离,可是这三步却让他有种无限的感觉,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圣大走后,那人抬起了头,他的脸是一张可怕的脸,不像是活人的脸,只是他的眼睛却明亮如灯。 他忽然笑了,杜弃看到这种笑容,手不自禁地握紧,瞳孔也在慢慢收缩。 那人道:“你很紧张。” 杜弃没有说话。 那人道:“你没有杀他们?” 杜弃没有表情,他身上还是没有一件衣服,钢铁般发着光泽的肌肤,一寸寸展现着男人强壮与冷酷的魅力与力量。 那人道:“你很年轻。” 杜弃抬起头,眼神里的光芒有些复杂。 那人道:“你为什么不杀他们?” 杜弃低下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只是脸上依然依旧没有表情。 那人忽道:“我想,你已经对江湖有一丝喜欢了。” 杜弃一动不动。 那人道:“你计划留在江湖?” 杜弃道:“江湖其实很好。” 那人道:“可是你在刚出来时,还觉得江湖就是地狱。” 杜弃不再说话,他不是一个喜欢对人解释自己“理想”的人,更不是向人诉说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什么地方做对的人。做过的事就像走过的路,无论对错,已经成为过去,已经无法更改,而且他也不希望有人更改。 那人盯着杜弃的身体,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这么样一副身体,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不知是无情的岁月还是无情的大火,总止他有的一切现在都没有了。良久良久,那人道:“穿上你的衣服。” 杜弃脸色一变,他不喜欢听这样类同命令的话,这种话让他感到耻辱,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然后躬身捡起衣服。 杜弃道:“童四爷失踪了。” 那人又笑了,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脸孔只是狰狞可怕,可是一笑却让人感到恐惧。 他的笑容没有声音,就像是一具雕塑,淡淡道:“他在法租界。” 杜弃握剑,道:“我这就去找。” 那人道:“法租界很大,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杜弃道:“不知道,可是我可以找到他。” 那人目光闪动,道:“法租界有一个新开的欧亚赌坊。” 杜弃神情忽然有些激动,道:“我马上就可以让他去死。” 那人忽然摇了摇头,道:“你如果一开始杀掉他的话,可能也就省去了这么麻烦。” 杜弃咬牙道:“现在也不迟。” 那人道:“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变了。不计划让他死了,而是让他活。” 杜弃怔住,他不相信这是一句真话,他心里已经把杀死童四爷做为他几乎是活在世上的唯一目标,因为只有这个目标变成现实,他才可以去做更多的事,只有再做更多的事他才会觉得他的人生有价值。以前他没有这个可谓“理想”的想法,以前他心里只是觉得杀死他该杀的人,他的痛苦就已经解脱,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人生在世,应该留一些让人感到炫目的事情。 杜弃的脸孔在一刹那扭曲,嘶声道:“为什么?” 那人倒是一愣,没有想到杜弃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他盯着杜弃,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杜弃深吸一口气,道:“因为我不相信。” 那人又笑了,道:“你知道欧亚赌坊的真正主人是谁么?” 杜弃道:“不知道。” 那人脸上忽然出现一抹霸者的威风,道:“霍天弃。” 杜弃猛地转过头,盯着霍天弃。 霍天弃缓声道:“你知道现在赌坊的主人是谁么?” 杜弃忽然明白了,道:“童四爷。” 霍天弃道:“如果他知道他此刻打理的一切都是我的产业他的感觉是什么呢?” 杜弃道:“惶惶不安,难以入眠。” 霍天弃凝视着那盏水晶灯,良久道:“还有生不如死。” 杜弃的心情忽然变得很不舒服,如果童四爷生不如死,那么他的感觉也就是生不如死,只有童四爷死掉,他的心里才会感觉到自己会一身轻松。可是现在心里的重量却比什么时候都要重,比刚来到江湖都有几分沉重。 霍天弃道:“后天你就去欧亚赌坊。” 杜弃似乎已经不想再说话,声音变得很小,就像是在突然之间受伤或者受到严重的打击,道:“为什么要后天?” 霍天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的话好像变得多了起来。” 第104章 杜弃没有露出丝毫做错的表情,抬起头正视着霍天弃亮如明灯的眼睛。 两人相互对视着,霍天弃瞳仁中的人变成一个长大的人,一个已经拥有自己独立意识的人,似乎已经想要脱离别人的束缚,自己去走以后的路,这不是霍天弃所希望的。杜弃瞳仁中反射的那个影子却是一个似乎动了杀机的老者,在杜弃心目中这样的人其实已经年老,对于正在流走的时光来说,这样年老的人毕竟会退出江湖的舞台。 两人都在等对方开口,似乎谁先开口谁就会在这场无声的对视中向对方屈服。最后,霍天弃开口了,开口回答刚才杜弃问的那个问题:“因为明天你有一件事情要去办。” 杜弃道:“什么事?” 霍天弃把有头上的礼帽向下压压,道:“据了空的消息,明天的天东道场似乎会有一场恶斗,你去看看残局。” 杜弃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的道场有恶斗要让自己去看? 霍天弃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道:“霍忌明天会去那里。” 杜弃的眼睛忽然变得亮了起来,他喃喃道:“霍忌。” 这个名字似乎就像是吸血鬼看见新鲜的血液,他想起荒木的话,他的手握紧他的剑,道:“我一定会去的。” 霍天弃忽然道:“你们虽然不是真正的兄弟,可是你们的关系却应该比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都应该感到亲密,只是你们的性格不太一样。” 杜弃道:“他不是我的兄弟,我也没有他这样的兄弟。” 霍天弃淡淡道:“的确,做一个冷血的杀手,确实是应该六亲不认的。” 顿了顿,又道:“明天就是他挑起恶斗的。” 杜弃忽然担心霍忌在他未去之时,就已经死在日本人的枪下。 霍天弃似乎看出杜弃的担心,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日本人用枪,日本人虽然可耻,可是他们对武士道却十分的恭敬。在这种武士道的精神下他们只会选择决斗,而不会轻易地开枪。” 杜弃悬着的心一松,他只希望霍忌如果要死,应该死在他的手上。 霍天弃道:“你去的目的不是帮他,而是在他有危险的时候能让他活着走出来。” 杜弃沉声道:“我一定会让他活着走出来的。” 霍天弃道:“看来你对霍忌还是有一点兄弟之情的。” 杜弃低下头,看手中的剑。 霍天弃忽然问道:“刚才我说了空的时候你的脸好像不太好看,为什么?” 杜弃的脸确实不太好看,他心中以为他救的两个人会成为他在上海的开始,可是这两个人似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遇到强者,就变得失去他们应该坚持的方向,尤其是了空,在杜弃心中已经不可原谅。 霍天弃的脸变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杜弃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即便在往日的太行山上,就是道长宫本那些人对他的话都不敢这样,可是这个年轻人却好像有着一股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傲气。 霍天弃沉声道:“今天你为什么几次不回答我的话?” 杜弃的心忽然跳的快了,他有些怕霍天弃突然出手,他虽然不了解霍天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这些年他见过的都是残忍没有人性,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情面。本来杜弃以前对霍天弃根本没有这样“怕”的感觉,只是在失去琳儿后,他对未来生活,未来理想的渴望越来越浓烈,所以倒开始珍惜起自己的生命。 一个开始对自己生命开始珍惜的人面对许多事难免会有一点的犹豫。 霍天弃盯着杜弃,在等待他的答复。 杜弃深吸一口气,道:“因为我也没有杀他。” 霍天弃沉吟半晌,道:“以后我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样的事指什么? 是指没有杀了空圣大一事,还是对霍天弃问出的话没有回答,抑或两者都有? 杜忌点头。 霍天弃走出门外,忽然又回过头,道:“你有过女人么?” 听到这句话,杜弃脸色变了,这句话让他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琳儿,然后眼睛里充满恶毒的光芒。 霍天弃道:“如果没有你可以试着去领略一下,如果已经有过你一定会觉得女人其实也不错。不过,女人常常会改变男人,而且会把男人毁掉。” 霍天弃的话好像在说,没有经历女人的男人不是完整的男人,而经历女人的男人就不在是没有缺点的男人。 杜弃愣在被凉水吸取温度的屋里,炎炎夏日的夜晚忽然觉得有点冷。 圣大低着头走了进来,一脸的惶恐,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杜弃盯着他,恨不能一下撕碎,沉声道:“你们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圣大吓得一下跌倒在地,语不成声,道:“我们没有……我没有……来到上海走进一个舞池,然后就……就遇到了他。” 杜弃握紧双手,关节啪啪作响。他的眼睛瞪的老大,显然动了心火。 第七十章“仇人”见面 天东道场,日本人在中国开设的一个类同武馆的地方。是日本浪人来中国经过“奋斗”而拼搏下的产物。其实他们并没有奋斗多少,只不过是唾手可得,日本军队的卑劣行径也就是他们的成功途径。 虽然他们占了日本军方的功劳,可是他们却不愿和日本军队合作。 每个人的虚荣,这些日本浪人创建下道场后不希望有的人说是他们军队的功劳,而说是自己的功劳。 随处可见的日本白旗,到处可见腰别长刀,头挽发,身首真垂的浪人,他们的笑容放肆而可笑。 他们丑陋的笑容当然有他们丑陋的原因,可是他们却觉得他们的丑陋是他们引心为傲的原因。 这世上疯子从来不会说自己是疯子,那么丑陋的人也一定不会说自己丑陋,甚至对着镜子还觉得自己漂亮的简直无人可比。 夏天的天气是无常的,那些飘动的白旗刚才还是在银色的杆上飘舞不停,可是此时却已垂下,温条条地垂在旗杆上,寻找着依托。 雷声大作,令人窒息的阴郁天色下,浊浪拍打着荒凉的海岸,不知是什么人又被扔进了波涛汹涌的黄埔江。江的一侧是一座死一般沉寂的村庄,纷乱地排列着。 霍忌像雕塑一样立在江边,望着远方,喃喃道:“人的生活就像是此刻的天气。本来看着不像是草原,可是气候却也是变幻莫测。” 带着一点刺骨的雨打在他的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可是却遮不住他心中的忧郁。他的笑容没有少,还在他脸上,只是不知道他的笑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让人看着舒坦。他的脸也多了几道疤痕,从而显得他更加成熟。 他看着天东道场。 天东道场就在离黄埔江不远的一片风景秀丽的地方,樱花虽然美丽,可在倾盆大雨中不见得坚强。花谢花落,那些丑陋脸上的丑陋笑容的武士已经在大雨的洗礼之下消失的没有踪影。 霍忌就这么看着,一直到这场突然而来的雨突然而去时,他才停止遥望远处的眼。低下头,看身边像狗一样跪着的荒木,看到荒木,霍忌脸上就有了笑容,残忍的笑容。 一个曾经在日本排名前十的高手,竟然像狗一样跪在他的面前,而且那个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荒木这时却变成一个是人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废人。 他的手指断八,剩下的两根只能用来伸出手像乞丐一样伸出去掏吃。身上的衣服尽破,两只脚因连日的赶路已经累的不成样子,鞋已磨破,脚在外面。 他本来想死,可是每当有这个想法时他便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何况,霍忌已经把他带到上海。看到黄埔江,荒木就有种看到希望的感觉,总觉得只要看到这条江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告诉霍忌,十三郎可能在这里。 他虽然没有舌头,甚至他的人已经不像是一个人,可是心中感觉到希望便似乎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他似乎已经觉得如果霍忌刚走进天东道场,就是他荒木自由的日子,享福的日子,同时也是霍忌归天的日子。 甚至他已经想好了折磨霍忌的法子,一定要比南京的手法狠一千倍,狠一万倍。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亲眼看这个机会了,就算有,也是只能用一只眼睛来看,因为另一只眼睛已经被一直望着江面的霍忌判了死刑。 霍忌已经打算向拿荒木的一只眼睛去看望一下十三郎。 如果一只血淋淋的眼睛摆在十三郎的面前,他一定会恐慌。 他心里想的和荒木有些相同,一定要把这些人折磨的差不多,才让他们去死,或者说永远生不如死。 泥土上流着污水的浊流,带着残花败柳的残迹。 阳光透过云角滴落天东道场,里面的人像往常一样,总在吃过早饭时集队在纸窗纸门的宽大屋子里演练空手道等功夫,一来强身健体,二是想说明他们真的不是浪得虚名,而是经过努力才在中国打拼得一份土地的。 他们也是麻木的,因为他们每天都在等待晚上,晚上他们就可以在上海的夜出去随便干什么,而不会担心有什么巡逻房对他们不客气。 所以在白天,没有女人在身边时他们都显得萎靡不振,甚至一只奇怪的动物跌跌撞撞地撞开门他们都一阵愕然。睁着眼看那只像是人又像狗的东西。已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以这种方式挑战天东道场,虽然他们一直期待有人来挑战,可他们的心胸又偏偏太狭隘,胜过他们的人总是千方百计地把对方用毒药或者别的暗杀手段除去。 第105章 那样他们就可以觉得自己的天东道场是不可战胜的。 其中一个身着浪人衣服的日本人大声呼喝起来,他有些不耐烦,想不通这个挑战的人进来就低着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不说话,只喘气。 地上像狗一样的人忽然抬起了头,他瞪着那个刚才口出狂言的混蛋。想当初他在这里的时候虽不是这里的主人,可这里的主人也得让他三分。刚才大声呼喝的那人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看清地上这个像狗一样的人只有一只眼睛,他手中有一个锦盒。 荒木竟然没有被剜眼睛的疼痛而晕过去,可能是想到马上就可以逃命,疼痛自然就不在乎了。这时他心里的愤恨更加浓烈,一定要将霍忌碎尸万断。 他想说几句话,说话时才知道他的舌头已经好久不在自己嘴里了。他只能抬起头,看眼前这些蠢货。 大厅嘈杂的声音引来了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天东道场的主人,藤原。 他穿着黑色的衣服,除了表示他的空手道也已经到了黑色的程度外,立在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当中更有一种与人不同的感觉。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这里的老大。 他的步伐稳而重,他盯着地上的“废人”,问道:“阁下是来喝馆么?” 说完他自己都感到有一点可笑,如果这个人能踢馆,那么那些想让自己变得强壮的人就不必习武强身了。他微笑道:“阁下的手脚好像不太适合做剧烈运动。” 荒木恶毒地盯着藤原,慢慢站起来,他的手虽只剩下两根指头,可是他的力量却依然强壮,他唯一的两根手指头戳了出去。 藤原身形后退,没有进攻,只是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使得功夫似乎和他有些相同。 人群中有想讨好藤原的,立刻窜出去给了荒木七八个巴掌。那人虽然给了荒木巴掌,可是最后却是他发出一声惨呼。荒木竟然残忍的用仅剩的两根指头把那人的眼睛剜了出来,鲜血酒落荒木一身,他满脸横肉的脸上出现了第一抹笑容,可能是终于有人跟他一样只有一只眼睛了。 人们大呼,把荒木围在了中间。 荒木冷冷看着围着他的乌合之众,看到这些人他的心里才能有一点自信,因为这些人连猪都不如,没有一点令人称服的真功夫。 这不是让荒木十分厌恶的,他气愤的是这些乌合之众没有真功夫却偏偏又不把有功夫的他放在眼里。 藤原凝视着荒木,表情渐渐迷惘,接着低下头,道:“荒木君。” 人群中爆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荒木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听到这句话,他一直挺立的身体忽然倒了下去。藤原脸色凝重,捡起地上紧紧在荒木手中的锦盒,上面写着:十三郎亲启。 藤原握着锦盒,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有意无意地瞟了两眼外面,天边有一道美丽的彩虹,他没有看到一个人。他又看看晕过去的荒木,他失去眼睛的那只眼洞流着涸涸的血,显然被人刚挖去没有多长时间。他摆摆手,道:“把他抬下去。” 他站了好久,然后吩咐道:“今天的练习至此结束,你们……仔细看看道场周围有什么人没有?” 说完这些话,他又开始端详那个锦盒,然后向后面走去。 桌上有一杯醇香的酒,十三郎正在喝酒,他刚来上海没有几天,精神状况还没有恢复过来,每天靠酒麻痹他不去想一些让他恐慌的事情。 他看着藤原放在桌上的锦盒,良久良久,道:“谁送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霍忌一定会找来的。 可是藤原口中的答案却令他吃惊的半天没有反应,藤原道:“荒木君。” 过了好久,十三郎咬牙霍然起身,结实的桌子被他一怒之下拍掉一角,狠狠道:“混蛋。” 十三郎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这个混蛋,霍忌就不会这么快找到他。 藤原道:“怎么了?” 十三郎看了一眼藤原,颓然道:“没什么。” 他嘴上虽然说没什么,可是心里却抖的要命,接着他的恐慌表现在了动作上,陪着他的颓然一起倒地。藤原倒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想不通十三郎为何会这样。 藤原小心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十三郎忽然狠声道:“把荒木杀掉,挂在道场的大门外。” 藤原面有犹豫,不管怎么说荒木也算是他的一个朋友,这么做心里有些过不去。 十三郎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残酷,盯着藤原,一字一顿道:“如果他不死,我的心里就不会痛快。” 十三郎亲自把荒木挂在了大门外,荒木还没有死。 荒木忽然有一种凄然的感觉,却也无可奈何,他已没有说话的权利,因为他已没有了舌头。他更没有跟十三郎互斗的条件,因为他的手已经不是手,他的脚又不是十三郎的对手。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死亡,他的一只眼睛还在流血,刚才有人对他施行了轻微的包扎,缓解了流血的死亡,可是却不能避免。 十三郎瞪着他,道:“你如果不来上海,你一定可以活的长久。” 荒木用那张丑陋的脸笑着,没有张力的笑容,也不可怕的笑容,却让十三郎感到心烦。 十三郎背着手,站在荒木的一侧,静静地看着远方,远方是汽车穿梭的声音,黄包车夫吆喝的声音,还有浪涛拍岸的声音。 他耳朵里是这些声音,可是心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他想看到霍忌突然出现,又怕霍忌突然出现。 他的手里有枪,枪确实可以让人有时候放松紧绷的神经。 天空的太阳越来越毒,几乎要把人烤化。十三郎抬头迷眼看了一阵,然后转身向里面走去。 荒木嘴唇干裂,一只眼睛迷着看天空洁白的云。他明白死已经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可是他却不愿意是这种死法。 不仅死的窝囊,而且死的可怜。 如果是猪死了,可能会换取人们的一顿夸奖,说猪肉的味道真不错,可是自己不仅得不到一句夸奖,而且还是暴尸于此。 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早就该死,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又偏偏更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虽然他知道死无法避免,可却依旧怀抱希望。 希望天空的太阳忽然隐藏,突然飘起小雨。冲刷一下他疲惫的身体和薄弱的意志。 霍忌远远地看着,却不向前。 他也不想死,十三郎故意对着天空放了一枪就是在说明鱼死网破的决心。 他不仅不想死,而且也不希望十三郎死。现在他只想折磨。 他甚至想过去把荒木救下来,因为他也不想让荒木死。 许多人以为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有人敢潜入别人的私宅进行不入眼的勾当。其实真正在江湖的人都知道一个人最容易麻痹的时刻并不是在晚上,而是白天,白天的午后总是一个人最困的时候,而且有阳光照耀着,没有人会想到会有人入侵他们。 可是许多事的发生都是在别人不会想到的情况下发生的。 甚至霍忌都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把荒木从树桩解下绳索的是杜弃。 杜弃这个只杀人而从不救人的冷血杀手。 杜弃不是傻瓜,所以并没有在阳光之下,背着荒木向大街走去。他背着荒木向黄埔江一侧的小村庄走去,他也没有走进小村庄,把荒木放倒一片翠绿的草丛中,凝视好久,喃喃道:“你确实该死,可是我却欠你一份情,我不喜欢欠人情。谢谢你告诉我杀害……她的凶手。” 草丛忽然轻轻蠕动,荒木挣扎着坐起,眼睛看着杜弃,嘴唇蠕动,像是想说什么话,可是他蠕动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话。荒木看来似乎很着急,用手在潮湿的地上勾画着,像是要表达什么重要的事情。 杜弃看看地上勾画的字,一个也不认识,因为地上的字都是日文。 杜弃把头望向黄埔江,道:“我不管你在写什么,如果你写的内容是想让我救你,可是我已经救了你。咱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荒木瞪大眼睛拼命地摇着头,喉咙因为说不出话,而显得惶急,手还在不停地划着。他是在告诉琳儿真正的死因,可是他不会写汉字。 如果霍忌知道荒木在做什么一定会后悔当初割掉这人的舌头,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无冤无辜地多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杜弃躺在了带着潮气的岩石上,享受着冰凉的感觉。 大自然的随便一个地方可能就会暗藏杀机,杜弃的身体猛然一动,他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条三角形的蛇,那条蛇已经被杜弃捏死。 杜弃盯着那条蛇,就像是盯着他愤恨的人一样,自语道:“一个人如果不时刻警惕着,可能失去生命只是刹那的事。” 荒木的喉咙忽然发出一丝绝望的呼喊,“嘶嘶”声就像是这条毒蛇发出的。 杜弃转过头,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话?” 荒木点头。 杜弃残忍地笑了,道:“可是像你这样的人实在不陪让我听。” 荒木拼命摇着头。 杜弃冷冷道:“记住,如果下次再到你,你的结果肯定是死。” 听到死,荒木的神情忽然黯然下来。无论离死多么近,人总是向往活着的。也许离死越近人,他们更向往活的更长。 荒木不再拼命挣扎着想表达什么,而是闭上眼睛沉思他的生死。 天东道场忽然传来一声无法抑止的愤怒,似乎是声竭力嘶的咆哮。 第106章 十三郎再出来时,大门外的荒木竟然凭空蒸发了。他的面前一字排着道场的人,那些人对十三郎没有过多的感情,只有惧怕。 荒木听到十三郎的咆哮,神情忽然变得激动,拼命地用剩余的两只指头向咆哮传来的方向挥动。 杜弃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挥挥手他们就会来救你么?如果他们会来救你就不会把你像囚犯一样捆在外面。” 荒木拼命地摇着头,他的手还在挥动。 杜弃的瞳孔在收缩,现在他身上已经有了一些想做霸者的习惯,不喜欢自己说出的话让别人否定。他转过头,盯着荒木好久,道:“我现在也可以杀你。因为我已经把你救了出来,人情已经报答完了。也许我救你出来就是为了能亲手杀你。” 没有比死更让人可怕的事,荒木不再说话,眼睛里滞留着无奈与绝望。 杜弃静静地在满是潮气的岩石上坐到了黄昏,他习惯孤独,所以就这么坐着等待时间的流失。远处五彩的灯光亮起,他准备起身,荒木的生死已经与他无关。 他站起身时,荒木忽然的喉咙又发出那种令人讨厌的声音。 杜弃深吸一口气,他的杀机已动。 他的手出现在最后一束阳光中,有力的拳头,阳光沉没后显得更加充满力量。像这样的拳头即便捶在坚硬的花岗岩上也会留下痕迹。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声响,接着出现了一个身影。阳光在出现在这个人身上一扫而没,他的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虽然有几道疤痕,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 杜弃的拳头握的更紧,盯着突然出现的霍忌。 霍忌笑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救这个日本人。” 杜弃盯着他,不说话。 霍忌抬头,打量杜弃的表情,道:“你不必对谁都是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杜弃嘴唇轻动,低沉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霍忌道:“说。” 杜弃道:“你为什么要杀荒木?” 霍忌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奇怪的神色,凝视着张着一双惊恐眼睛的荒木,狞笑道:“因为他做了一件错事。” 杜弃道:“那件错事是不是和一个女人有关?” 霍忌盯着杜弃,道:“你怎么知道?” 杜弃道:“回答我的问题。” 霍忌忽然对杜弃也多了一丝恨意,他不喜欢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是杜弃却知道了。他的手也在瞬间握着了拳头,似乎想要捣碎什么。 荒木正想挣扎着想说出实情,可是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不会说话,而且变成这般模样就是霍忌所致,恶毒的怨恨,对霍忌的,对十三郎的,他恨不得两个人马上都死掉。他怨恨着,眼神奇特,又是恐怖,又是欣喜。如果这两个人突然斗个你死我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杜弃道:“出手吧!” 霍忌向前跨步。 两人的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两人的拳头对着彼此的拳头,可是却都没有出手。他们不是朋友,他们是兄弟,虽然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看得出他们是兄弟,可是他们却像兄弟一样成长。 当遇到相互取决对方生命时,他们才发现兄弟间的那种感情。 霍忌忽然松开了拳头,失声笑了起来,他以为就算那个清秀的女人死的应该也像她清秀的脸一样,不会给人留下杂质。现在才明白她死的那种方式就已经被浊物侵失。 杜弃也松开了拳头,因为当他与这个人面对时才感到自己心中竟然有几分不相信。 可是转眼间,他又想不出除了这个人有谁会对她下手。 兄弟情深,还是她的死重要? 一直没有想过的问题竟然会成为他的困扰。 荒木忽然又像蛇一样“嘶嘶”从喉咙里发出声响,他的手指着霍忌挥动不停。 杜弃脸色在荒木的举止变得越来越难看,拳头紧握,发着“啪啪”声响,道:“你必须出手。” 霍忌摇头道:“我是来出手的,可不是对你出手。” 霍忌说着看看荒木,又道:“像他这种人,死一次已经不够,必须得多死几次。” 杜弃的声音有些发抖,道:“你是来杀他的?” 霍忌点头,道:“就算是杀他吧!” 杜弃的身体也开始抖起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霍忌脸上涌上痛苦之色,道:“你刚才已经问过了。” 杜弃的拳头忽然冲向霍忌的鼻梁,霍忌身形倒退,怔着,看杜弃。 杜弃紧咬牙关,一步步向霍忌逼近。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阴暗的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叹息声过后,杜弃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脸没有了喜怒哀乐,完全变得没有表情。 他平静地盯着霍忌,眼神里没有刚才要吞噬的张狂,只有出奇的平静。然后向发出叹息的地方走去。 第七十一章坟墓在哪里 霍忌听到那声重重的叹息忽然变得很奇怪,他疑惑地看着声源处,身体却不受控制。他本来想走过去,可是两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不能移动。 等他想起移动的时候,那脚步已经清晰地远去,很清脆的声响,即便远处有汽车的鸣迪声,也无法掩盖那种清脆的脚步。 就像是一把凿子在一把铁锤下抠打一块玩石。 声音空灵而寂寞。 似乎不在身边,可是耳朵却可以清楚地听到。 完全听不到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完全被泼墨般的浓黑掩盖。 远处的霓虹灯炫目的光芒照亮这里,吸引着红尘中的人。 霍忌似乎已经麻木,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身边的又一声叹息。那不是叹息,而是荒木在一个姿势中累了,他本来不想移动他的身体,可是下体麻木的感觉让他受不了。 轻微的声响将霍忌回到现实。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更显得明亮,荒木这时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是针一般的锋利,似乎深深要刺到人的心灵深处。 他感到不安,可是却不知道不安的原因。 “走。” 一声嘶哑的声音,就像刚刚哭过一场的可怜人,已经没有正常的嗓音。 荒木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夏天的温暖似乎也在这个短暂的字后变得寒如严冬,甚至比寒冬都要冷上几分。 荒木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这个字冻住了。 他不停地哆嗦着,喉咙艰难地咽着口水,最后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他虽知道如果听从这个人的这个字,他就会死,可是如果不听,他却死的更早。 夜色中的天东道场,也像是一个花花世界,各种色彩的灯光蜂涌而止。 灯笼在中国古代是地位与尊言的象征。 天东道场似乎觉得他是一个有地位和尊言的地方,厚颜无耻地在大门的两侧悬挂着两颗大红灯笼。 霍忌在离灯笼不远的地方站着,里面的蜡烛有透明的玻璃罩着,风吹过,灯笼动,里面的烛火跟着摆动。 灯笼忽然起火,红色的火焰,比深夜里炫目的烟花以及远处的霓虹灯都要好看。 接着在那些火焰旁响起一声惨叫,荒木的惨叫声。 那声音听来十分恐怖而可怕,听到声音的人只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熟悉的惨叫,未知的发生。 藤原倒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忧虑,他只是平静地向外张望了几眼,可是十三郎却不像他这么轻松。他紧握手枪,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桌子的一角,紧咬牙关,两只眼睛瞪起。 十三郎站起时,刚才他紧抓的那张桌子上多了五道显眼的抓痕。 藤原看着那抓痕,若有所思,忽然道:“恭喜,你的功夫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本想以这句夸奖让十三郎放松一下,可是十三郎听到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欣喜。 十三郎低低道:“出去把荒木的尸体抬回来。” 藤原愣住,刚才他只听到惨叫,可没有听出是谁叫的。他更想不到是荒木在惨叫,因为荒木不像是一个会惨叫的人。 一个已经消失的人忽然出现了,而且带着对人世间的流恋与绝望的唤喊。 深入人心,又刺激着人的心。 藤原有些难以相信,荒木的功夫和他在仲伯之间,他自信自己的能力,也对藤原有着信心。 其实他的信心没有错,如果荒木真的像他想的那样有自信,就不可能轻易就被霍忌击败。荒木的败是败在他的心慌上,如果他的心不慌,就算狄杀和霍忌两个人对付他也确实的费一番手脚。 外面忽然传来嚣张的咒骂声,越来越难听,藤原走出房门,看到道场的武士正向大门外涌去,那里的火苗已成灰烬,似乎灰烬中落下什么东西,那是残骸的摔落。 接着那边惊呼声响起,有人被抬了进来。 抬进来的好像是一个死人,细看才知他还活着,只是气若游丝,更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他的另一只眼睛里沽沽流动的血液。只要有血流,就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他的两只眼睛竟然生生被人剜了下来,他的另一只眼珠像吉祥物一样被一根很红的绳子系在脖子上。 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残毒的恨? 是怎么样的哀痛者和痛恨者? 看到他的惨象就好像看到自己的惨象,看到他的凄惨才发现自己比他更惨。 恐怖的残酷已经发生在荒木身上,似乎在昭示着他身上的残酷已经历历在目,不在遥远,不在天涯,就在眼前。 第107章 这不是等待死亡,却比等待死亡更让人绝望。 十三郎已经无法形容内心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只是低声道:“杀了他吧!” 藤原犹豫着,毕竟荒木是他的师弟。 十三郎缓声道:“杀了他才是他现在的解脱,活着他只能感受痛苦。”十三郎的心似乎已经在绝望的挣扎中麻木,顿了顿,又道:“如果以后我也成为这般模样,希望藤原君也利落地杀了我。” 藤原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三郎跌坐在椅子上,喝着这些天一直用来静心的茶水,冰冷的茶水并不能让他的心静,反而清醒地感知着不想面对的绝望。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低声道:“都是长山客栈害的。” 藤原讶道:“整个长山客栈都对付不了他?” 十三郎道:“不是对付不了,是有人不让对付。” 藤原更奇怪同时咬牙切齿道:“竟然有人敢对这些支那猪手软。” 十三郎道:“他们不是猪,和他们相比,我们这些人倒像是猪。” 藤原皱眉苦思,半晌道:“难道是酒井小姐不让对付?” 十三郎道:“是她,所以她死了。” 藤原道:“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你就应该能施展手脚去对付那个人啊!” 十三郎道:“本来我也是这么计划的,可是当我的计划还没有施行时他已经从南京跑了。” 藤原失声道:“什么?从南京逃了出来?” 十三郎道:“这个人是不是可怕?” 藤原左右张望着,似乎怕那个人忽然之间闯进来,声音也压的很低,道:“不仅可怕,而且有些恐怖。” 十三郎道:“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人你会怎么办?” 藤原沉吟半晌,忽然笑了,他知道他不会遇到这种人,他也不会像十三郎去得罪这种人,所以他不担心他会遇到这种人。相比十三郎的惧怕,他自己相对就安全了许多。他笑了半天,才觉得此时做出这样的表情实在不太合适,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十三郎并不怪他,因为十三郎现在对别人的表情也有一种麻木。无论别人对他是好还是坏,他都已经不在乎,因为在乎也不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藤原道:“遇到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十三郎道:“我从南京已经逃到这里,可是他还是找来了。” 藤原道:“就算找来了,也得逃跑,因为只有逃跑才是能活下来的唯一道路。” 十三郎掏出时刻伴随着他的手枪,抚摸着。 藤原道:“我可以明天就安排几辆车接你走。” 十三郎猛地拧过头,忽然道:“你好像巴不得我走。” 藤原脸色不变,淡淡道:“你现在疑心太重了,我只是为了你好,现在只有东京才是你最安全的地方。” 十三郎盯着藤原,枪口虽然不在藤原身上,可是只要他轻轻一摆,轻轻一按,藤原的眉心就一定会多一个窟窿。 十三郎忽然叹了口气,道:“谢谢藤原君的关心。” 藤原心里一松,道:“我只是为十三郎着想。” 十三郎心里冷笑,发现平日称兄道弟的朋友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朋友,他想到他对荒木的做法,觉得每个人好像都是这样。 刚才他确实想开枪,可是在开枪之时,忽然想到一个脱身的计划。 霍天弃的脚步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好像侵入了在花费着他很多的力气。 “每一刻都用力,每一刻都运动,你就永远年轻。” 这是他重新来到江湖的名言,这名言虽然不像古代圣贤那样有深刻的意义,可是对江湖人却是极为正确而受用的。 据说,霍天弃从太行山活着走出来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废话。所以曾经喜欢说话的人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他沉默着,所以杜弃也沉默着。 上海滩有很多地方属于霍天弃的,可是很多人却不知道霍天弃这个人是谁。因为他从未在白天出现过,就算黑夜他也不喜欢让人看见他。除了他那张已经不是脸的脸外,还有他对所有脸上有笑容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敌视。 黄埔江在夜色中狂吼,他就在狂吼中停歇。 负手立在江边,似乎在遥望什么,可是江面的远处什么也没有。 他喜欢看夜色中空洞的远方,因为空洞的远方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那种感觉似乎可以吞噬着一切人。 这种连男人都有些害怕的空洞黑暗在他眼里仿佛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霍天弃忽然道:“你错了。” 杜弃也在一直看那远处的黑暗,黑暗没有绚丽多彩的灯光,可是却有一种让人能变得很静默的美感。这种美感也许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领会。 霍天弃道:“你知道你什么地方错了么?” 杜弃道:“不知道。” 霍天弃忽然大声笑了。 杜充的记忆中没有霍天弃的笑声,甚至说话都很少,可是今天他却笑了。 没有刀光,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是刀光闪动,从来没有人在霍天弃如此眼神之下,能镇定自若,可是杜弃却一点也不慌乱。他平静地望着远处的黑暗,听着波涛的江声,似乎眼前根本没有什么人向他露出恶毒而凶残的眼神。 良久良久,霍天弃道:“你没有去收拾残局。” 杜弃道:“因为那里就没有发生恶斗。” 霍天弃忽然转身,向黄埔江岸过的那个村庄走去。 杜弃看到远处的沙滩上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那些人是他刚来上海滩在码头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可能已经打听到了童四爷的消息和霍忌的消息,可是现在对他来说,这些消息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盯着霍天弃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没有把心思放在前面的背影上去思考,他提步跟上了前面的人。 两个行走在黑暗中的背影,就像是令人惧怕的鬼魂,他们的脚步都很清晰,听来也不像是鬼在走路,因为鬼的脚步没有声响。 更让人觉得像鬼的地方是他们所过之处的空气,似乎都在他们走过的瞬间变得冰冷。 冰凉而刺骨。 霍天弃走进了村庄,在没有进来进村庄的狗吠声远远地在江面飘荡,当他的第一只脚落在属于村庄的地盘时,狗不再叫唤。 万籁俱静,能听清彼此的呼吸。 霍天弃的气息很平稳,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看过五旬的人。杜弃是一个年轻人,而且他走过很多路,可是对他来说,只有今天晚上这段路有点难走。 其实并不是路难走,而是心里的路难走。 他的呼吸虽然平稳,可是在霍天弃的背后却隐隐带着一点粗重。 霍天弃忽然停下,他停下的身姿就像一柄标枪插在了地上,风吹,不动。无论什么都不会动一下。 他看着一间奇怪有小屋,小屋里有人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似乎住着一个病的快要死的人。 霍天弃觉得这间小屋奇怪,是因为这间小屋随意的搭建,却搭建在了他小屋的旁边。 他刚来上海滩的时候,也像这间突然出现的小屋一样,离村庄的人很远,因为不喜欢被人打扰。看到这座突然出现的小屋,他的心理忽然有了种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又看到当初初来此地的模样。 两座离得很近的小屋,就像是一对恋人,又像是一对兄弟,与村庄隔着一段距离,从而显得这两间小屋更显得亲密。 霍天弃忽然想推开那扇门,走进去看看。 他还没有向小屋走时,小屋的门忽然开了。首先进入人视野的是一件刺红色的长袍,在微微的烛火下拂舞。烛火是刚刚点上去的,里面好像有一个专门点灯的人,灯一点上,门便开了,接着从开着的门吹进去的风便又把那根刚点上的蜡烛吹灭。 狄杀看到杜弃,便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他们是一类人,总喜欢在对方面前把自己最伟岸的一面展露给对方。接着他的眼睛落在了霍天弃身上,然后就咳嗽不停,看到这个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在忽然之间,自己刚才做出的伟岸都显得可笑。 眼前这人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一切伟岸的人站到他面前,似乎都会在不经意间变得渺小。 狄杀想看看杜弃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霍天弃的那双明亮如灯的眼。霍忌也有这么一双明亮的眼睛,可是他们的眼睛又有一点不同。霍忌的眼睛有一种开心快乐,对许多事情充满希望,可是这双眼睛里没有开心没有快乐,有的却是冰冷和残酷。 他的个子并不高大,可是他的这双眼睛却让一切高大的人在他面前变得渺小。 霍天弃也在打量狄杀,一个看来很脆弱的人,他的手里还有一把不长也不短的刀。不时地咳嗽着,似乎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他却觉得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杜弃一眼,眼前这个人没有杜弃的冷血。 他的眼睛比杜弃好像多一点情感,可是那种情感又不容易让人看得清楚,似乎是淡淡的忧郁。 狄杀看了一眼他刚来这里觉得奇怪的茅屋,道:“那是你的家?”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茅屋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他却说这是家。 家的感觉是什么?是温暖,是舒服,可能还有稍稍的唠叨,可是这里的感觉却是寂静。 霍天弃似乎也深受这句话的影响,半晌,说不出话,良久,道:“这是你的家?” 狄杀摇头道:“我没有家。” 第108章 霍天弃道:“我也没有家。” 狄杀看看那座茅屋,然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杜弃,道:“过了明天,三天就结束了。” 杜弃忽然道:“在我心中三天已过。” 狄杀道:“可是我的心中却没有过。” 杜弃道:“她在法租界,欧亚赌坊。” 狄杀点头,道:“我知道。” 杜弃忽然愣住。霍天弃也似乎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没有打断他们的交谈。他只是冷冷看了几眼杜弃。他发现杜弃的话越来越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其实杜弃的话并没有越来越多,而是他的疑心越来越重。 一个想重新在江湖树立自己威信的人,总是不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 狄杀仰首望天,喃喃道:“日本人的地方他是绝对不可能呆下去的,而且……我听说,欧亚赌坊有一个让数万男人无法把持的女人……我想不到除了她还能有谁?” 杜弃想起琳儿,一个不值得人去想的女人,声音也变了,道:“世上的女人绝不是只有你心中的女人才是完美。” 狄杀忽然改变了话题,道:“你没有杀死童四爷?” 杜弃道:“没有。” 狄杀忽然叹气道:“我真希望你能杀死他。” 杜弃道:“为什么?” 狄杀道:“那样她就完美了。” 杜弃哼了一声。 狄杀犹豫了好久,道:“你以后就不可能再有杀死他的机会了。” 杜弃冷声道:“如果我要杀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杀不了。” 狄杀道:“如果我不让一个人死,也绝不会有人会让他死。” 两人的眼睛碰撞,撞出奇怪的火花。 一阵不说话的霍天弃忽然开口道:“走。” 杜弃转身,跟着霍天弃,走进那间静的出奇的茅屋。 狄杀看着他们消失进茅屋的背影,脸上忽有忧愁,喃喃道:“如果这个人要杀童四爷,我却连一点的把握都没有。” 他所指的这个人是霍天弃。 茅屋里此刻虽有两个子,可是却依然静的出奇。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床,没有桌子,连一张油漆剥落的椅子都没有。 空空荡荡。 空的让人心慌。 霍天弃忽然道:“你奇怪么?” 杜弃盯着屋里的空荡,道:“不。” 霍天弃道:“确实不奇怪,因为这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曾经有人住过,可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会再住进这种地方。”他看着墙角的蜘蛛网,道:“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个地方么?” 杜弃道:“不知道。” 霍天弃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住进很大的房子之前,他们一直住的地方就是像这样连猪圈都不如的房子。” 杜弃盯着地面的已经长出的小草。 霍天弃道:“这是痕迹。这是我的痕迹。如果想住进大房子必须能住得惯茅屋。” 杜弃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霍天弃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给你说这些?因为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想住进大房子。” 杜弃眼角轻轻一动,抬起头看眼前的人。 霍天弃道:“一个人有了理想不是坏事,可是并不应该因为有理想就忘记别的事。” 杜弃眼中的冷酷忽然在一点点消失,低声道:“我并没有忘记你。” 霍天弃道:“可是你似乎已经不在听我话。” 杜弃道:“不是……” 霍天弃厉声道:“为什么?” 杜弃低着头,不说话。 霍天弃道:“是不是和女人有关?” 杜弃回答的很干脆:“不是。” 霍天弃盯着杜弃的眼睛,似乎想看出谎言,好久,道:“希望你不是因为女人。” 杜弃的脸在刹那之间忽然扭曲,说不出的狰狞。 霍天弃不在看他的脸,他的目光在此刻全在一个奇怪的条形石块上,上面写着“坟墓”两个字。 他盯着这两个字,道:“曾经作为人下人的时候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如果现在有人觉得是人上人却住进这里会有什么感受呢?” 他表情迷离,顿了顿,又道:“这里就是童四爷的最后归宿,直到我死的那一刻他才陪我一起死。他喜欢豪华的套房,他喜欢纸醉金迷的生活。我偏偏让他在这里,看豪华,看醉生梦死。” 第七十二章“情人”还是“罪人” 日出东方,密而热。 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行人都能感受到炽热的能量。 懂得享受生活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太太是绝不会在这种能融化一切的鬼天气在街上行走的,可是有的人为了生活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天气中继续行走,与炽热的天气对抗。 为了将来不被这样的太阳炙烤,现在只能任其烤着。 只有现在流着汗水的对抗,才能保证明天能像那些舒服的公子太太一样。 只要肯去对抗,明天就有希望。 那些坐在车里的人很奇怪一件事,他们在楼上的阁楼里看到一个奇怪的青年,更奇怪的是这个人。他看着不像是那种肯让毒辣的太阳炙烤的人,可是他却偏偏立在太阳底下,那里也不走。 霍忌已经在街的一角看到一个与炎炎烈日极不相符的事情。 天东道场在天初亮时,驶进六辆汽车。当炽热照耀大地时,那些车反常地出来了,一般很少有人会在这种天气行车。那些车一辆辆驶出来驶向不同的方向。 此刻,最后一辆车绕过了前面那个急着缓的弯道,引擎声消失进喧嚣的人声鼎沸中。 霍忌皱着眉头,思考一阵,随即笑了,这是十三郎想要逃跑玩儿的伎俩。霍忌没有去追一辆车,因为他不能确定十三郎在哪一辆中。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天东道场。 道场里静无人声,平日那些喜欢在院子里嬉笑的日本人在此刻忽然没有一个。 那扇开着的门里有一个人,似乎一直在等待他,也在吸引着他。 藤原头上绑着一条白色的布条,长长的武士刀横摆在铜架上,他喝着茶,眼睛却在打量霍忌。 霍忌盯着藤原,可是他的心却在感受着这里的气氛。 过了好久,霍忌道:“你起码还是一个人,不是畜生。” 这句话好像不是夸奖。 藤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不动。何况他本人就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总是把面对的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他才会把手握上横摆在身边的刀。 藤原沉思着,如果眼前这个青年就是令十三郎夜夜做噩梦令荒木受尽折磨才死去的人物,他更不应该草率地出手。 霍忌道:“如果你在周围布满枪手,我进来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藤原终于明白刚才霍忌那句不是夸奖的夸奖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骂他们日本人只有他是个人。这种夸奖对于任何一个人也是不能接受的。 霍忌忽然转身就走。 “留步。” 藤原起身。 霍忌回过头,道:“你想拨出你的刀?” 藤原点头。 霍忌道:“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 藤原摇头道:“不知道。” 霍忌道:“我不会跟你决斗的。” 藤原道:“我一定要跟你决斗。” 霍忌道:“为什么?” 藤原道:“我是武士。” 霍忌忽然笑了笑,道:“最近我多了一个坏习惯。” 藤原道:“哦?” 霍忌道:“你死我活的习惯。” 藤原道:“什么意思?” 霍忌握紧拳头,道:“就是和讨厌的人决斗,必须有一个要死。” 藤原的手移向刀。 霍忌道:“你还要跟我决斗么?” 藤原不说话,他已经不想再决斗了,两个决斗比的是气势,气势上他好像已经败了。他的脸虽还是他的脸,没有露出丝毫怯弱的迹象,可是他知道他的心已经乱了。心乱的人,就不可能把刀握的更紧,对于面对霍忌这样可怕的人,松一点点,可能就是把生命放松。 藤原是一个谨慎的人,没有把握是事从不去做。 本来他不必这么做,不必寻找这种笨的要命的方法,用决斗这种方法跟霍忌在这里僵持。他完全可以用枪,可是因为那该死的虚荣,他拒绝日本军方的要求,所以这里的枪少的可怜。 霍忌哈哈大笑,道:“你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 藤原眼角抽动,手握的更紧,却不敢把手伸向刀。 霍忌问道:“你的功夫和十三郎相比,如何?” 藤原道:“仲伯之间。” 霍忌笑了笑道:“我跟他也在仲伯之间。如果你动手,你我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可以活下来。” 这话本是一句诱惑,可是藤原却无论如何也握不起手中的刀。 霍忌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藤原忽然道:“你不想见十三郎了么?” 霍忌道:“他不在这里。” 藤原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这里?” 霍忌道:“如果他在,你就不会这么心乱,手也肯定会比你现在稳许多。” 藤原愣住,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霍忌已经消失不见。 霍忌没有去追一辆车,因为以人的脚力再快也不会追到汽车的尾气,而且就算他追下去能发现那些车,也是徒劳。 车里的人不会等他,车里的人早已消失。 霍忌在码头看了一阵往来如织的人群,远去的游轮,江面上白色的浪痕,然后向车站走去。今天好像有一列去东北的火车。 第109章 他没有愚蠢地上车一节一节车厢去寻找那个人。他只是笑了笑,笑容除了让别人感到亲切外,也能让自己放松。 霍忌手里有一个竹篮,他奇怪地把竹篮挂到了一棵树上。 他离开树下的时候,也把树底的人全部驱散。 那些在树下乘凉的人有些不满,可是霍忌的声音却不容置疑,冷冷道:“如果不想死,就离开。” 他就像杜弃一样,有时最简短的话才是最有效的话。 这句话说完,他便不再跟那些人废话。他离开了树,那些人便也离开了树。 之后,爆破声。 硝烟,碎枝。 惶惶的眼睛,想重新找到霍忌时,他的人已经消失。 他没有消失,他还在车站,他的头上多了一顶别人看不清他的草帽,可是他却可以透过未掩住眼睛的缝隙看清一切人。 快要启动的火车,因为突然而来的爆炸,停了下来。 车上涌下满脸倦容的日本军人,开始在车站搜查。 霍忌的草帽忽然抖动,他几乎要不顾那些荷枪实弹的军人。十三郎的身影一闪,然后消失,他消失进一辆车里。那汽车向另一边驶去。霍忌向前走去,发现那边已经完全被人戒严。 这时忽然有人拍上了霍忌的肩,讨厌的声音:“你地,什么地干活?” 霍忌一动不动,他也没有出手,因为除了这个拍他肩膀的人外,还有两个人的枪已经对在了他身上。 霍忌抬头,看看远处已经消失的十三郎,闭上了眼睛,苦涩地笑笑,觉得人的命运有时候其实挺残酷。江湖本来就是残酷,可是相比命运,却好像多了一点仁慈。 那张清秀的脸孔,那具血肉模糊,从下体流出血的尸体。 深深刺痛着他的心。他的眼角慢慢湿润,他的拳头已经握紧,决定就算死,也要把这几个日本人带上。黄泉路上继续鞭挞他们。 那几个日本人也看出这个人有些不对头,声音更大了几分,同时也有一种兴奋。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声,日本人愣住,表情奇怪,似乎不相信,他们要抓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远处还会传来枪声。 他们正愣着,忽然有一团影子扑进了面前这个戴草帽的怀里,捶胸顿足地咒骂着:“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皇军不是说让你把我送到他们司令部么?你干么跑到这里?我不管,我是铁了心的要去跟皇军一起过日子。” 几个日本士兵脸上立刻充满笑容,他们喜欢听这样的话,其中一个已经把手伸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那个戴草帽的男人已经不在是他们关注的对象。 那女人抬起头,那个日本士兵立刻缩回了手,倒不是他怕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长的让他有些不能接受。皮肤黑的出奇……皇军已经没有心思细看,黑的出奇的皮肤已经把他色迷迷的一切吓的没有踪影。 如果他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其实这个女人并不丑,虽然不是十分漂亮,可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那不是一般长相像她如此平常女人所能拥有的魅力。 平凡中一直有美丽,只是许多人没有发现平凡中美丽的眼睛。 霍忌的身体一抖,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有些刁钻的那个女子。 阿雅轻声道:“跟我走。” 她拉了一下,霍忌却没有动。 阿雅叹了口气,道:“就算你怪我,也不应该和自己的生命过不去。这里四处都是日本人……就算你怪我,也等你出去后再怪吧!” 霍忌默然无语,周围人声窃窃,他呆了很久——其实不久,阿雅觉得是很长时间。 霍忌轻轻地低头,看那一张平凡的脸,脸上的表情,是焦躁,对身边环境的焦躁。他心里某段怪罪的思绪,忽然多了一丝安慰。 看到她,就看到了陆云徵月,看到陆云徵月他仿佛就看到了一生的错误。然后想起了忧郁的狄杀,那个咳嗽不停却又背负着一个痛苦秘密的人,一个一出生就不幸的人。 他低低道:“我并不怪你。” 低低的声音换来了低低的笑声,两个人的笑声,阿雅的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淋湿了抹在脸上的煤黑,露出黑下的白。 阿雅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有着几分凄凉,他并不怪罪她,可是她却日夜怪罪着她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赤裸相对。 阿雅哽咽道:“走吧,现在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她想不到什么言语能形容此时的心情。其实她倒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时间永远凝结在这一刻,不远去,不流逝。 霍忌把头上的破烂草帽向下压压,道:“走吧!” 轻轻的叹息,无尽的苦楚。 过去的事不是针却像针一样,痛的感觉已经遥远,可是看到过去的人,那感觉却又好像就在身边。 大街上,行人依旧,没有人会去关心战乱中的炮声,那是正常的声音,就像哇哇啼哭的婴儿没有奶喝,妻子发现丈夫的不忠,声嘶力竭的呼喊。 阳光也不曾减弱,照在那张刚刚用清水洗净的脸,脸上逗留着笑容,却有一分苦涩。 面对心上的人,也就面对那个缠绵的夜晚,只是那个夜晚的缠绵却没有她什么事。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忍受着别人缠绵带给她的血脉喷张,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 她的眼睛清澈就像那个女人清秀的脸,霍忌怔怔地看着,心里也许也有几分激动,可是手却不知该如何行动。 好像,他喜欢牵一双手,曾经的一牵,让一个女人日夜开始思念。而他无意的一牵,却发现自己其实有时候也在怀念曾经的手。 渴望一个很有温度的胸膛,给她一点温暖的感觉。 她的嘴唇轻轻蠕动,身体也在颤抖,似乎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需要安抚。 宽大的手僵在虚空,良久良久,还是缩了回来,低声道:“她还好么?” 一句无意的话,就像那无意的一次牵手,比一柄冰冷的剑都让人绝望。 阿雅低下头,道:“你喜欢她么?” 曾经似乎已经说过同样的话。 霍忌身体微微发抖,他似乎也在忍受着什么往事的折磨。 “你好么?” 一声充满苦涩的声音,却似乎又在期盼着什么。 霍忌看眼前那张丰润的嘴唇,抬起了头,道:“活着应该就是一件好事。” 阿雅长长的睫毛轻轻摆动,低低道:“你的胸膛现在有空么?” 霍忌表情复杂,如果在往日,他会毫不犹豫地笑着把阿雅搂在怀里,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却仿佛立了一座无形的高墙,阻碍着他们的交流,除了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外,什么也不能做。 阿雅哀怨地看了一眼霍忌,道:“你变了。” 霍忌忽然伸出了手,他的手慢慢地抓向另一只手…… 这时,他们的耳旁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阿雅擦擦脸上的泪珠,笑道:“谢谢你。” 霍忌有些失落,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伸出的手还没有到达另一只手上,还没有感受那种女人的柔软,角落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喜欢的人。 唐纵,三十来岁的模样,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像经常保养的女人一样,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咬一口的冲动。 他满脸笑容,一副落第书生的模样。 他盯着霍忌,又看看阿雅,然后笑道:“霍兄弟真是好福气,我在那边替霍兄弟抵挡鬼子。霍兄弟却在这里和美人相约,卿卿我我,羡煞我矣。不过,阿雅找到像霍兄弟这样的人才,我还是挺满意的。” 霍忌把还在虚空的手抽回来,他盯着唐纵,好久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唐纵叹气道:“霍兄弟的口气太见外了。” 霍忌道:“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情。” 唐纵道:“霍兄弟不必如此见外,我不是外人,何况救你的其实是阿雅。” 霍忌冷冷道:“那你走吧!” 唐纵怔了一怔,有些尴尬,道:“霍兄弟好像太干脆了,如果不是我派人在东面放起爆竹……霍兄弟就算有阿雅帮忙,可能此刻也在日本人手里。” 霍忌淡淡道:“你有什么事,不凡直说。” 唐纵干咳几声,挺挺身子,道:“听说你去过南京。”顿了顿,唐纵察看霍忌的神色,然后道:“不知霍兄弟记不记得当初我对霍兄弟说的那些话……” 霍忌看着唐纵,忽然双手抱拳道:“对不起。” 唐纵被霍忌的动作弄得糊涂,阿雅也有些不解。因为霍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唐纵说这三个字的,唐纵以为是在讽刺,可是思考半天又想不到为什么这人要莫名奇妙的讽刺。 霍忌道:“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情,可是我却因为……我却没有去做。” 半晌,唐纵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想指责霍忌,可话到嘴边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捶胸顿足,说不出话。 霍忌目光里有深深的内疚,惭愧道:“我可以办你做一些别的事。” 唐纵险些气的破口大骂,心念转动,觉得这个人不是他的手下,只能忍着气,想最近有什么难办的事。 唐纵拍着脑袋,思考半晌,喃喃道:“让你去对付共党,你是绝不会做的。”扶扶眼镜,道:“长山客栈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往日的威力,可是那里那几个让长山客栈凶险的几个人至今却还没有死光。你就把剩下没有死光的让死光吧。” 霍忌咬牙道:“放心。” 第110章 唐纵抬头迷着眼睛扫一眼毒辣辣的太阳,低声咒骂几声,把抓在手中的礼帽扣在头上,消失了。 霍忌目光紧锁,怔怔出神,过了好久,回头看了一眼阿雅,想说什么,可触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说不出来。对着这张熟悉的脸,他本来说什么都无所顾忌的,可惜那是曾经,现在他已经变得很少说话。也在很少有意地去接触女人。 阿雅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还在军统?” 霍忌把草帽压的更低,没有回答阿雅的话。 阿雅道:“其实现在军统已经名存实亡……有点形同虚设的味道,很多人已经不在做什么事……” 霍忌忽然问道:“你听说过七十六号么?” 阿雅忽然紧张地道:“你打算去那里?” 霍忌摇头道:“十三郎不会到那里的,我想他已经明白越是有名的地方他就越不可能住的很好。此时对于他来说,可能找的地方是我想不到的,不可能是我能想到的。” 阿雅盯着霍忌,眼神里有着奇怪的光亮,那是一种柔情的流露,一种看心爱男人的眼神。 一直渴望的还在渴望,当初那句脸红的话,“我愿意做你的第八个”蠢蠢欲动地想再说一次。 阿雅忽然跌进霍忌的胸膛里呜呜抽泣起来,结实而温暖的胸膛期待了很久。 霍忌呆呆地站了一阵,然后把阿雅推离胸膛,低声道:“我不想做对不起她的事。” 阿雅的泪水更像断了闸的坝,只是没有声音。她忽然感到绝望,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她想质问原因,可是觉得她没有脸面去问原因。因为一切的错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自己种的果自己去吃。这句话在她身上灵验。 霍忌似乎也不想,因为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他想到了狄杀,狄杀绝不希望他做像以往那样的事情。他又想到那张清秀的脸。 想到的一切将他扼杀与过去,以后发生的似乎都得为那个其实本来可以没有一点关系的女人。 那个女人虽美,可在他的心里并不是完美。每个人的尺度本来就是不同的,可是现在他只能以相同来待之。 第七十三章幽灵 陈中良自见到狄杀就奇怪,为什么对童四爷忠心如此? 这像是讥讽,狄杀看着这个在中国长大的美国人,心中的愤恨忽然都消失不见。 不是对什么人的忠心,而是童四爷身边有一份牵挂,一份无法断缺的牵挂。 他就像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只有童四爷把那根线轻轻地一拉,他的心他的身就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来。 狄杀以为在长山客栈那片密林外见到从南京归来的霍忌,他心中的牵挂就会断缺,他的脚步也将停留,不再追逐。 可是风筝终究是风筝,不是小鸟,更不是秃鹰。 他此刻还是来到了上海滩。 他常常自我安慰,上海滩只不过是一个冒险家喜欢的乐园,而他便是众多冒险家之一。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无法入眠时,他就会清醒地明白,他并不喜欢冒险,甚至有几分讨厌。 尽管如此,他讨厌,可是他的生活却没有一天不是在冒险。 人生的事本就是无奈,除了面对,避免似乎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开始,是为道长的养育之恩。 可道长死后,他却未有退却的想法。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牵挂,因为牵他的线在童四爷手里。 那个白衣飘飘,秀眉入鬓的女人已经把他彻底锁在了江湖。 对这个女人,他的情感是奇怪的。 深深爱着,却是痛苦大于幸福。 每当看到她的身体,每当想起她的身体,她的每一个举止,一频一笑,都让他痛苦着并快乐着。 他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身心俱爱,他能爱的只有他的精神。 而现实中的所有人的爱情,都不可能只有一个方面,缺一就是不完整。 可能令他欣慰的就是出现了一个霍忌,可是这个令他欣慰的现实让他心碎。 他对霍忌竟也有一份爱,一份奇怪的爱,前无古人尝试的爱。 这种奇特的爱缓解了他的痛苦,尽管他一出生其实就注定了痛苦,可是…… 却也感到欣慰。 三天已过,他答应杜弃在这里等待三天的期限已过。 过去了,他却犹豫。 想见她,却又不敢去见。狄杀的内心很矛盾。 千里迢迢赶到上海滩为的就是见她一面,可当快要见到她美丽的容颜时他却失去了相见的勇气。 深夜,睡眠的最佳时机,许多人都在这个时刻躺在舒服的床上,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睡意,也没有躺在床上。陈中良的呼噜声与狄杀默默坐在黑暗中的姿势形成鲜明的对比。 失眠虽不是一件好事,可却也不是没有一点益处。 现在,狄杀就看到了两个人,而且还听到他们的脚步,沉稳而有力,似乎每一步都用了很大的力气。 霍天弃一直是在夜间活动的,夜不仅可以掩盖他的脸,更可以掩盖他所做的事。 霍天弃不想看见一点阳光,因为阳光会让许多人看清他的脸,他的脸虽然会给人恐怖,但是给更多的感觉却是丑陋。 这对一个曾经英俊过的人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尽管深夜,他还是把那顶黑色的礼帽低低地向下压,掩住了他的眼睛和眉毛。他的衣服也是黑色的,竖起的领子把他的左脸和右脸也遮掩,只留一具笔直的鼻子在外端。 黑色的礼帽,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夜,使得霍天弃就像是一个幽灵。 杜弃就跟着这个幽灵行走。 霍天弃忽然止步,杜弃有脚步也嘎然而止。 霍天弃回头,盯着杜弃,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停下?” 杜弃道:“因为你停下了。” 两人的关系似乎在这短短的几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杜弃对霍天弃的话不再像以前那么唯首是从,而是有了自己的看法、想法。 刚才他停下并不是因为霍天弃猛然停下而生出什么对这个幽灵般人物的警惕,也不是什么心有灵犀的感应,而是他看到了狄杀的小屋,想对狄杀说几句话。 此刻,霍天弃也是因为这个小屋而停了下来。 杜弃的这一举动,明显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做法。 霍天弃不能容忍这种行为,这种行为对他来说就是大逆不道、罪不容恕。 气氛忽然变得很紧张,只是这种紧张没有人感觉出来,显得微乎其微,似乎不存在一般。 非常奇怪的局面。 杜弃的一切都是霍天弃给的,可是他对霍天弃似乎并没有多少情分。 霍天弃对杜弃似乎也没有什么感情成分。杜弃的用途在从小就被霍天弃定为杀手。 他也经常对杜弃说这么一句话:人这一辈子,最不应该有的就是“情”。 这是所有杀手应该具备的一个条件,这个具备过于残忍,因为人这一辈子,只有“情”才是最重要的。 最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已经相互间已经存在隔阂,可是相互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应该说霍天弃没有要杜弃离开他的意思。 与狼共舞。 可是谁又是真正的狼呢? 可能两个都是狼。 霍天弃的目光移向狄杀的小屋,黑漆漆的看不清。 可是狄杀在里面却可以看到影绰而奇怪的画面。 杜弃的眼睛也转向小屋。 狄杀轻轻地咳嗽起来,他本不想咳嗽,可是这种疾病比江湖的风涌都难能控制。 他已经忍了好久,至少在这两个人走之前,不会发出一丝他还没有睡觉的信号。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停留在这里不走。 狄杀推开了小屋的门,他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村庄的尽头。 不远处涛声拍岸,掩没了他们的呼息,可是却掩没不掉他们的心跳。 狄杀淡淡道:“有事么?” 霍天弃盯着狄杀,似乎在寻找什么,好久问道:“你为什么不睡觉?” 狄杀抬头,眼睛里的忧郁之色更浓,他不是不睡觉,而是睡不着觉。 霍天弃忽然道:“你是第二个敢不回答我话的人。”言语中流露的自大与狂妄,让每一个听来不是十分舒服。可能他这种口气对别的人也许会有效,会让别人感到可怕。 可是狄杀不是别人,他眉毛轻挑,有丝缕的笑意,因为这个人的话比较有趣。他深深地呼吸,淡淡道:“难道你问出的每一句话都得有人回答么?” 霍天弃缓缓点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狄杀,似乎随时准备要将这个人击碎。 狄杀道:“你这个人太奇怪了。” 霍天弃道:“你也很奇怪。” 狄杀看看静默不说话的杜弃,忽然道:“我想知道第一个不回答你话的人。” 霍天弃回头,眼睛的冰冷固定在了杜弃身上。 狄杀淡淡笑道:“我知道了。” 霍天弃道:“你不应该笑。” 狄杀苦涩道:“有时候笑其实是痛苦的流露。” 霍天弃道:“人最不应该的就是把心里的东西流露出来。” 狄杀迷着眼睛,他想看清楚霍天弃,他还没有看见过说这样话的这张脸,不免有一点好奇。 他看到的只是黑暗,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突兀的鼻子,非常醒目。 狄杀的脸忽然变得很奇怪,声音也变了,带着一点恨意,道:“你就是那个杀害道长的人。 第111章 而且还在困扰着童四爷和她……”后面的声音他渐渐发出来了,她是他幸福的源泉,也是他痛苦的起点。 霍天弃的声音很干脆:“不错。” 狄杀道:“看来我们之间总会有一个人会死。” 霍天弃目光收缩,道:“你一定会死。” 狄杀的长袍轻轻舞动,似乎对这句话厌恶之极。 霍天弃的脚步充满力量,每一步都似乎侵入了很大的力,他一步步向狄杀走去。 这时,杜弃忽然道:“他不能死。” 霍天弃脸色一变,“他不能死”的另一种意思,就是他得死。他心里虽然愤怒到了极点,可是他却一动不动。 他想听杜弃的原因或者说等杜弃的出手,如果狄杀不能死,而杜弃又没有原因的话,他一定会出手,因为不出手,狄杀肯定会死在这里。 杜弃没有出手,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冷漠:“他是霍忌的朋友。” 霍天弃愣住,然后像幽灵一样向远处的黑暗走去,向黑暗中的霓虹灯走去。 留下奇怪脸色的狄杀。 “他是霍忌的朋友。” 七个字,没有什么希奇之处,可是霍天弃却悄无声息地走了,而且走的不留痕迹,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狄杀怔着,想着,忽然觉得这个人和霍忌可能有一种很奇怪的关系。 而且这种关系不仅让霍天弃没有对他下手,而且隐隐让他不安,他觉得他对霍天弃好像也不能出手。 狄杀喃喃道:“人生的烦恼已经太多,我何必又要多添烦恼呢!” 他抬头盯着天空,神情说不清的萧瑟。 天空很是阴暗,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又落下一场飘泼大雨。 他倚着门栏,凉爽的晚风吹拂着,吹动他的刺红色长袍,也吹动着他的心。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头看躺在床上的陈中良。 “你其实已经醒了。” 柔软无力的声音,似乎没有吃饭,其实他只是不想开口而已,既然开了,又不想用多余的一点力,让能听到的人听到即可。似乎现在对这个身有疾病的多情汉子,说话也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 陈中良睁开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 狄杀轻轻咳嗽着走向远处的霓虹灯,能不去说话的时候,他尽量少去说话。 陈中良愣了一阵,然后起身向狄杀追去。 狄杀不急不徐地走着,陈中良虽就在他的左右,可是总看着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疲倦,明明已经厌倦,却偏偏又走不出去。 他的刀在他的手中,在那轮马上就要沦落沉云之下的那轮清月闪着一丝淡淡的光芒。 不知不觉他看见了灯光,许多灯光,五彩缤纷,他怔了一怔,然后把手中的刀藏到身上,他不想找不必要的麻烦。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一个城市,他的脚步不自禁放慢了,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五彩缤纷的灯光镀在黑色的路上,使得路也变得华丽而柔美。如果永远走在这样的路上,那永远是一种骄傲,一种别人无法体会的自豪。如果在这样一条街上跺跺脚会听到别人的佩服时,那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他的思想似乎有些飘浮,只是一瞬间,那种对这里的好感全失。 他轻轻咳嗽几声,这些眼前的美好华丽似乎都消失不见一般。他再也没有抬头看那圆形的穹顶,尖形的高塔。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只有看到那张高贵如仙子的脸,才让他觉得那才是永远。 陈中良忽然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尖形高塔,道:“教堂。” 狄杀愣了一愣,道:“什么意思?” 陈中良在胸前划着十字,道:“万能的上帝,宽恕这个无知的小子吧!” 狄杀眼睛里光芒闪动,饶有兴趣地打量那座穹顶略呈弧形,可是偏偏在最顶端是一个高高的尖塔。他没有见过这种建筑风格,带着一点异域的味道。相同的是,有着像千年古刹那里才有的庄严、肃穆,只是没有敲钟声,木鱼声,及诵念佛经,梵音入耳的传唱声。隐隐传来的是一个男中音,像陈中良这样说着“万能的上帝……”之类。 狄杀笑了笑,道:“这便是你的家吧!” 陈中良道:“这不是我的家,是所有人的家,一切有错的,一切有罪的,来到这里,便成为一张白纸。你过去的一切主会宽恕你,你未知的一切主会指引你……” 狄杀哼了一声,道:“人向来都是由人来指引的,本来人应该是由自己指引自己的。我一直相信,可是直到遇到……” 他看看陈中良,发现他不是说这些话的人。 陈中良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狄杀点点头,道:“像你这样有自己的信仰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的脚步忽然停下,犹豫半晌,道:“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知道你的心其实很真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帮童四爷,可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他这种人交往……” 陈中良奇怪地看了一眼狄杀,因为他觉得这句话不像是狄杀说的。待他想问一下狄杀为什么时。狄杀的脚步已经踏上白色的台阶,还未进去,已经看到里面的灯光。 狄杀忽然愣住,表情古怪,看着里面的无数闪着火苗的白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飘动的白布,不时从角落飞出的鸽子。 他疑惑着,猛然想起了义庄的那个内堂。他突然放松的身体忽然紧绷,陈中良也被吓了一跳,因为狄杀在无意间的防备,同时也施放出一股令人畏惧的杀气。 陈中良小声问道:“怎么了?” 狄杀怔了一怔,看看那个壁画上模糊不清的一个捆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他心里在叹气,喃喃:“白色的蜡烛,低垂的白幔……不同的地方用上这些相同的东西却营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义庄的诡异,这里的祥和。 他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壁画上的人,道:“他就是能解救一切人的上帝么?” 陈中良点头。 狄杀盯了好久,转头看那些雪白的鸽子,它们似乎不怕人,其中有一只飞在了狄杀的头顶,嘴里咕咕叫着。 狄杀抓在手中,轻轻抚摸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由衷道:“真漂亮。” 陈中良道:“它们是和平的象征。” 狄杀低着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好久,喃喃道:“怪不得这么漂亮。” 他手中的鸽子忽然像是受到惊吓,扑通几下飞向高处的檩木上。狄杀皱起眉头,回过头,然后看到了霍天弃。 可能是夜太深的缘故,教堂虽未关门,可是却也没有多少人,只有他们四个,还有一个正在打扫桌椅的修女却也慢慢在清扫完安静的椅子隐身而去。 霍天弃背着他,有光的地方,他不喜欢让人看到他的脸,除非是快死的人或者说他身边的人。 霍天弃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让他走。” 狄杀本想喝一口酒,可是转念间想到既然酒是佛家的大戒,那么在陈中良这个“上帝”的心中可能也是不允许的。他没有宗教信仰,可是他尊重他人的信仰。他淡淡对陈中良道:“你先去后面看看你万能的主吧!” 陈中良打量几眼霍天弃的背影,身上忽然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颤,不敢再看,听到狄杀的话,便忙不迭地远离。 霍天弃的身体慢慢转过,他的深邃而明亮,可是他的眼睛再与众不同,也不及他的脸与众不同。他的脸在火光闪烁间,似乎在不停地扭曲,似乎每一秒他都变换十几种不同的表情,而事实上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是盯着狄杀看,似乎在细细深究,好久道:“像你这样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 狄杀看着眼前那双充满杀机的眼睛,淡淡道:“哦?” 霍天弃道:“所有第一眼看清我脸的人都会忍不住惊呼一声,可是你没有。” 狄杀道:“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惊呼的人。” 霍天弃道:“所以你是一个有用的人。” 狄杀淡淡笑道:“有用的人往往在别人眼里是有害的。” 霍天弃道:“波浪不惊,十分镇定。” 狄杀道:“你也是来这里……” 霍天弃打断他,道:“我没有信仰……” 狄杀又笑道:“我好像听说你曾经是一个和尚。” 霍天弃的眼睛里忽然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似乎想吞并一切,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缓声道:“那人已死。” 狄杀看看霍天弃身后的杜弃,轻声道:“也许并没有死,只是心已死。” 霍天弃的脸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杜弃却仿佛听到什么诅咒,脸上多出一丝恶毒的神色,恨恨地看着一切,眼睛里布满血丝,可能是几天未睡所致。 霍天弃忽然道:“你是去找童四爷?” 狄杀点头。 霍天弃忽然笑了,笑的可怕,比恶鬼的哭都让人不想接受。他沉声道:“见到他麻烦你转告一句话,就说刚才的事情是我做的。” 狄杀的眼睛里忽然惊恐,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道:“刚才什么事情?” 霍天弃道:“一件让童四爷感到可怕的一件事。” 狄杀强力压制着心跳和慌乱,他怕,他怕他不想发生的事情会发生。 他的手正在向他的刀靠近,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个不测的场面,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的脸好像也不在是她的脸…… 一声冷而干脆的声音:“你担心的没有发生,发生的是你不担心的。” 狄杀抬起头,杜弃已经跟着幽灵般的霍天弃融进了五彩缤纷的大街。 第112章 街上传来女人的欢笑,可是他们却视若无睹。 那里传来豪客的爽笑,可是他们却充耳不闻。 那里传来什么,似乎都好像与他们无关。 那些发出欢笑的女人、赌徒可能不知道,给他们欢笑的人可能正是这两个像幽灵一样行走的人。给他们带来欢笑的地方背后的真正老板,可能就是那个脸已经不是脸的霍天弃的产业。 狄杀呆呆地站着,抬起了脚步。陈中良也出现在了狄杀的身旁。 狄杀淡淡道:“你就留在这里吧。我能找到童四爷。” 陈中良似有不愿,狄杀又道:“生命是可贵的,如果你不想轻易地失去就不要跟着我。跟着我……无论多可贵的生命可能也会面临不幸。” 第七十四章不敢相见,偏偏相见 气势磅礴的一幢房宅,就像是古代隐居山野不愿与红尘为伍的圣贤起居之所。姹紫嫣红的鲜花在不曾熄灭的灯光之中更显娇艳,一棵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芭蕉般的叶子使得这里有一点超然若世的感觉。 只是这份超然略现喧嚣,不像隐居山野那些隐士那样,完全将自己与红尘隔绝,反是深在红尘,不走,停留。 唯一让人感觉此地有一种庄园的静谧美的是它虽深处闹区,可是它却又给人闹区之外的感觉。欧亚赌坊就在这座房宅的前面。 豪爽的笑声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后面的“庄园”不是娱乐的地方,所以娱乐的人也不会来后面。 狄杀不是娱乐的人,所以他静静地立在了“庄园”的一座白石小桥上痴痴发呆。 前面的欧亚赌坊吸引着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物,可是却吸引不住他。 他感慨这里的建筑,风格迥异,有欧洲的古堡迹象,可是大大的院落却又是九曲回廊的明清痕迹,而且还有不少地方正在修建。 虽在浓夜,可是诱人的景色却不是夜色所能阻挡。 养尊处优,不劳而获,不知什么原因,却能住进这样豪华的地方。 不辞辛劳,东奔西走,不知什么原因,却看也看不到这样的风景,更不需说住进这里。 是因为那些住进这里的人——努力么? 眼神里的忧郁未减,胸腔内的激动却增,因为他想到了“她”,马上就可以看到。只是却隐隐有一点不敢面对。 曾在长山客栈她与另一个人的那一夜风情,已经将他再次面对的勇气化为虚无。 那一离别,几乎已经成为永恒的别离。 楼上有灯光,也有气急败坏的咒骂。 灯是童四爷屋里的灯,他的房间总是喜欢挑最大的也是最好的,因为可以看清院子里的美好风景。 声音是童四爷的,他在咒骂,又透着丝丝的颤抖。因为他不明白,其实他很明白,只是强迫自己故意去装糊涂。他以为只有他不出门外一天,就不会有人发现他新一次的落脚处。甚至为无万无一失,他找的女人都是不会说中国话的外国女人。 可是发生在他面前的却是鲜血淋淋的场面。 他找来的三个外国女人,此刻一起躺在他那张宽大的床上。 很大的床,在以往经常会躺三个外国女人和他本人,童四爷虽然年老,可是经常吃一些大补的药,对付三个女人虽然有些吃力,可是就算吃力他也喜欢和三个女人一起喘气的声音。 三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躺在床上会给活着的人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她们穿着衣服很红,并不是衣服本身就是红色,而是被鲜血染红。 三个女人的死亡说明,童四爷以后就算再吃多少大补的药也不可能让那些药得到应有的发挥。 童四爷咒骂好久,皱起眉头,接着推开了窗户。 风,吹着他圆呼呼的脸,吹动着他老鼠般的眼睛,狡诈的光芒一眨一眨。 他身上穿着锦袍,他不喜欢外国人的西装,更讨厌只有在码头扛麻袋的人穿的那种短袖。他选择穿这种代表身份的锦袍、长衫。 他的脸虽还是圆的,可是却瘦了几分,鸦片虽然会给人欲仙欲死的感觉,却也会给人的的身体带来伤害。 他的手已经握不起那两颗锻练筋脉的黄金球,他的手现在只能握着烟枪。 虽然如此,可是他并不失意,因为他发现一个人的脑袋往往比手脚的灵活更厉害。 “吧嗒,吧嗒。” 他嘴里吐着浓浓的烟,脸上的神情似乎在吃什么灵丹妙药,说不出的舒服,全身都觉通泰。他并没有因为舒服的感觉而忘记去思考面对的事情。他的眼睛转动不停,他在思考。 夏天的风总是很舒服,就像冬夜被窝里的女人。 人们总是希望夏天的风能更冷一些,人们总是希望冬天的女人能更辣一些。 今天的风确实比往常冷,所以也比往常舒服了许多。可是没有女人,冬天被窝里的女人会让男人舒服,可是夏天的也不会让人感到痛苦。 女人永远都会让男人舒服,这不是真理,可是比真理却更像真理。 童四爷是不能没有女人的,越老的人往往对女人越有一种强烈的需求感。 已经有人替他出去找女人。 欧亚赌坊虽然是一个赌坊,可是许多输光的豪客却总是喜欢找个女人发泄,别人都可以在这里发泄,童四爷自然更能。 女人已经带来,童四爷的手丝毫不懂得停歇。 可是他在抚摸良久,忽然没有了兴趣。因为这个女人是前天从乡下带来的农村丫头,身体还没有发育的很好。他皱起眉头,淡淡地说了一声:“难道赌坊里已经死的只剩这一个女人了么?” 他的面前垂立的那人低着头,讷讷道:“不是,是今天晚上的客人太多,而且好像不论输的人还是赢的人都……” 童四爷摆了摆手。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客人多只能证明他的收入多,收入多,他的地位就会越来越巩固。 窗户还开着,刚才他就是在这个窗户面对抚摸那个没有发育好的女孩的。 那些金发碧眼的女尸还在床上躺着,童四爷此时已经没有了惊慌,平静地看着她们。似乎看到了她们脱光衣服淫荡的模样。他笑了笑,举起一杯茶。 茶在嘴边,却没有倒进肚里。 他慢慢转过身,怔怔看着窗户,表情古怪。 狄杀像吊死鬼一样,浮在窗户的外面。他不吊死鬼,他也不是浮在外面的。他的手抓着窗户上方的窗楞,轻轻咳嗽着。 童四爷已经完全呆住,接着揉自己的眼睛。 狄杀跳进屋里,淡淡道:“你没有看错,我来了。” 童四爷满面激动兴奋,甚至有几分颤抖,他已经欣喜若狂,忽然伸出手想去拍一下狄杀。狄杀却轻轻地避开了。 童四爷并没有生气,大声笑道:“你等着,你等着……我立刻去把阿月叫来……” 狄杀霍然抬头,凝视着童四爷,冷声道:“如果她来,我立刻就走。” 童四爷愣住,心里忽然奇怪,可是想到此刻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便狂喜地答应。狄杀松了口气,可是心里的苦楚却更重,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更浓。 童四爷那张被鸦片和女人剥离的身体似乎在转眼之间就充满了力量,他在屋里走动着,大概是想用什么最好的办法去招待狄杀。 狄杀漠然地看着童四爷,他的目光转向了床上的死尸,道:“这就是让你害怕的事情?” 童四爷的脸依旧充满笑容,现在无论什么可怕对他来说好像已经不是什么恐惧的事。 狄杀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担心的确实没有发生。他的语声忽然有些颤抖,低低道:“她还好么?” 童四爷的声音好像也被狄杀声音的惨弱变得无力,低低答道:“你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好呢?” 狄杀的心就像有一根针在突然地刺入,那种淋漓的感觉,深在骨髓的感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消除。他淡淡道:“你该走了……” 门外忽然响起急切的脚步,慌乱而焦急,似乎担心什么的脚步声,就像是躲避仇杀的逃跑,而慌不择路的心慌意乱。 可是童四爷并不关心外面的脚步,他只关心狄杀,狄杀的话说到一半,可是却让童四爷比外面那人更感到心慌。 他张开嘴正想说一些挽留之词,门开了。 门未开时,狄杀迷离的眼忽然猛地睁开,他听出了是谁的脚步,他只是没有想到她的脚步也会有慌乱的时候。她没有武功,可是并不会在可怕的事面前低头,如果让她低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童四爷。 狄杀悄悄地隐去,隐在屋内,他已经来不及去外面。 陆云徵月,美丽的脸,带着一点憔悴。她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左右张望,看到了死尸,她的脸微微颤抖,可是看到童四爷安然无恙,还是活生生地在她的面前时,她洁白的脸上便出现了心底的笑容,低低的声音:“四爷。” 童四爷本是满脸的惊慌,因为他怕狄杀离开,可是此刻脸上却尽是笑意,甚至目光也变得温柔,轻声道:“你其实应该叫我一声父亲的!” 陆云徵月头低的更厉害,声音依旧低低:“四爷。” 童四爷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温柔的光芒更重,轻轻拍在陆云徵月的背上,柔声道:“我没事……就算我有事,有你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我也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陆云徵月打断他,道:“四爷。” 童四爷的脸上忽然多出不忍和痛苦,即刻老泪纵横,道:“我真不该让你去前面的赌坊,可是……人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必须得付出一点不愿,付出一点……” 陆云徵月淡淡道:“我没有一丝不愿。 第113章 我是心甘情愿。” 童四爷兀自哭着,接着捶胸顿足,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无法容忍。陆云徵月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道:“如果我在意,我就不会笑的这么开心了。” 童四爷泣声道:“你真的不在乎么?” 陆云徵月点点头,道:“一点也不在乎。”她回答的很肯定,可能没有人听出她的声音其实有一点不为人察觉的颤抖,甚至她本人都没有感到。可是隐在阴暗角落一棵万年青后面的狄杀却听出了那份不愿,那份身不由己。 “咳咳……” 低低的咳嗽声,后面没有发出来,只是因为发声的人想尽力忍住。 可是已经准备走出去的陆云徵月猛地顿住了身子,她虽顿住,可是却又在不停地发抖。她紧咬嘴唇,脸色也在一刹那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童四爷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化与无形,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悄悄地消失。 狄杀苦涩地叹口气,把那些忍着不发的咳嗽都发了出来。他抬起头,陆云徵月的眼眶里滴下两滴晶莹的泪珠。接着第三滴,第四滴…… 泪珠滴落地上,本来不可能发出的声音,在此刻既然十分清晰。 轻轻地扣打着两个人的心。 泪水落完,她便转过了身。白色轻动,衬着她美丽的容颜,身体抖动,坦露着她脆弱的心。 脸上还有泪痕,脸上还有憔悴,脸上还有不愿,可是却偏偏又带着笑容。 狄杀怔怔地站着,像一具雕塑,脸上没有表情,可是没有表情的脸并不能把那双眼睛里所代表的感情给掩没掉。柔情,狂喜,兴奋,却又有淡淡的苦涩。 “你还好么?” 狄杀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声音低的让自己没有听清楚。 “你还好么?” 另一种同样的声音。 头抬起,眼睛碰撞,之间有无火花,没有人知道,可是有一样东西却一定有一样——苦涩。 造化弄人,红尘捉弄,一个很不好的玩笑。 在梦里他们经常相遇,如今梦已成现实,可是他们的眼中所蕴涵的感情却是苦涩居多。 他们几乎是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就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一个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的人。 那张美丽的脸孔下丰润的嘴唇想问:“他还好么?” 可是没有问。 狄杀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更高的想法,见一面,足矣,就算立刻就是死,也足矣。 这一眼,这一面,似乎一切都已停顿,似乎红尘也已锁定。 如果这一刻是永恒,他欣慰,她也高兴。 可是这世上没有永恒。 不过他也满足,微笑道:“上海滩真是一个好地方。” 陆云徵月擦着眼角又流出的泪珠,道:“你觉得这是个好地方么?” 狄杀扭过了头,他不敢再看,假意欣赏着那盆万年青。 陆云徵月忽然道:“我对不起你。” 终于还是有人提起了往事,终于还是要面对往事。无论苦涩,无论痛苦,发生过的事似乎就会永远成为永远的疤痕。 许多人希望忘记,可是当你在日后遇到这种事情时,才觉得这世上最难忘的就是往事。 狄杀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滴出来,他也不敢说话,怕声音会透露出内心的痛苦。只是默默地背着手,打量外面的风景。 陆云徵月忽然扑进了狄杀怀里,泣声道:“我随时都在等待你,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我……” 温暖,久违的温暖在胸膛,可是心里却感到痛苦,并不是因为“她”,而是他,他的原因。只是用眼睛用心灵去感受女人的感觉,身体却像是摆设,无法接近,也不能接近。 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与此,狄杀轻轻地推开了充满弹性的娇躯,淡淡道:“我也不想对不起他。” 陆云徵月愣了一愣,然后苦涩地笑了,往事不可追,却也不可更改,发生过的已经发生过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见到了他,心里有微莫的安慰,看到他——虽然他不像一个充满力量的人物,可是看到他,她便感到了安全。 一个深在危险中的女人感到安全确实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现在有一个人把所有认为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 狄杀忽然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你便可以离开……童四爷他不会有事的。” 陆云徵月脸色凄然,摇了摇头。 狄杀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陆云徵月又摇了摇头。 狄杀问道:“为什么?” 陆云徵月忽然笑了笑,道:“不想再别离。”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很是明朗,就像遇到什么莫大的开心事件。那些苦楚似乎都突然消失了,她眨眨眼睛,想再跌入那个人的怀抱,犹豫半晌,还是移步向椅子走去。 狄杀长叹了口气,忽然喃喃:“人生相聚本来就是为别离的。” 陆云徵月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开心地问道:“你打算住在什么地方呢?这里的每个地方都很好。” 狄杀的目光投向远处的灯光,眼神里的忧郁多了几分。他想到了教堂里那张可怕的脸,也知道这些年来对所有人不利,纠缠所有人的那个人终于出现。 他没有出现的时候已经让两个在江湖可谓风云的人物消失。现在他出现了,如果这个人想要对童四爷不利…… 狄杀不想再想下去,因为他没有一点把握能保证童四爷安然无恙。其实童四爷是生是死与他没有一点关系,有时候他倒希望童四爷能早点死。可是他不想看到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黯然神往。 陆云徵月忽然牵起狄杀的手,轻声道:“走,去我的房间去看看,你以前常常像贼一样躲在我的房间……”说着她咯咯笑着,那是美好的回忆。美好的回忆常常让回忆的人断肠。 陆云徵月不知道狄杀的秘密,一直以为狄杀没有做应该做的是对她的尊重。 听到陆云徵月的微笑,和对往事的回忆,狄杀笑了,他不想让陆云徵月看到他的笑容深处有痛楚。 他没有跟随陆云徵月去她的房间,拒绝本来就是痛苦,可是如果不拒绝,如果再面对无法控制的魅力,他将会更痛苦。 狄杀甩开陆云徵月的手,道:“有一个人更想你……” 这样的话也许只有狄杀能说出来,也只有他说出这样的话还能保持镇定。 陆云徵月盯着狄杀的眼睛,没有生气,只是盯着,好久问道:“你不想么?” 狄杀咬了咬牙,然后干脆地回答道:“不。” 陆云徵月脸上的开心笑容消失了,那份短暂的心情消失了,移步向门走去,低声道:“既然这样,你就不应该来。既然来了,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狄杀面容古怪,忽然道:“他也来到了上海滩。” 那个迈着碎步的女子身体一抖,想起了他的事情。那张轻轻含她脚趾头的嘴,那个嬉笑无常的人。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像是昨日,清晰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 正常的女人是否还能承受? 那种麻痒难当的滋味,美妙,她有些向往…… 然后她平静了,似乎那种男女正常的事是不容做也是不容去想的。 一想,就是罪大恶极。 她深深地吸气,想将那心底的罪恶赶去,可是,又隐隐觉得那并没有错。 因为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总有欢爱,总有牵挂。 只是觉得牵挂的人太多,一个是她爱着的男人却不知为何永远对她没有想法,另一个的感觉说不清楚,不知道爱与不爱,只是在夜深人静也会想起。 爱是单一的么? 她摇着头,她不知道。 带着这个疑问她轻轻地离开了房间,回眸的那一眼,有着哀怨和对一些事的不解。 狄杀看着那样的眼神,勉强让自己笑一个,像霍忌那样,笑一个,安慰也好,哭泣也好。 人生的路充满坎坷,他认命。 情感的路充满坎坷,他也认命,可是不甘情感的路没有坎坷,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把那些坎坷抚与平静。一个像他这样可谓不是“男人”的男人情感方面应该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不应该有一点瑕疵的。 没有四大皆空,却似一切皆空。 流恋风尘,奈何风尘并不见得流恋你。 第七十五章想见,偏偏不见 流恋风尘,深感无奈的人并不只有狄杀一个。 那些可怜的女子何尝不是。 陆云徵月可能是幸运的一个,她心中虽苦,可是却总隐隐已经领略。她的心似乎对另一个男人也有着丝丝缕缕的牵挂。 这份牵挂让她迷惘,有些不解。 带着不解她消失了,消失在了让她心静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她的房间,只有房间才能让她感到唯一的清静。过不了多久,她还得去前面去“招待”那些人。 不是妓女,却像妓女一样活着。 生活,这就是生活。 你不愿去做是你的想法,可是你的想法并不一定左右着你的生活。 阿雅也很无奈,她总觉得一切的过错都是因为她,如果她当时阻止这一切,可能一切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爱情似乎有时候也是错误的。 阿雅并不像陆云徵月那样幸运,她可谓不幸。因为她心中牵挂的人,自那件事之后,反而对她有一种像是敬而远之的陌生感。 在车站有稍瞬即逝的情感流露,可是…… 终究什么也没有流露。 第114章 阿雅看着那个一言不发的男子,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因为那个经常嬉皮笑脸,带给人欢乐的男子似乎已经厌倦了开心,厌倦了给他人以欢乐。 他孤立在远处的阴影,似乎有种隔绝尘世的模样。 他的鼻子笔直,据说有着这样鼻子的男人,心志往往比其它人要坚强许多。 不知道他坚强的那一面是不是以后绝不在开心地露一个笑脸? 他似乎自己也难心让他自己开心地笑出,也许他的笑容根本就没有对他笑过。他是一个希望别人开心的人,希望别人开心,并不意味着自己也开心。 阿雅的眼中似有哀怨,夜已深,人未眠,不眠的男女独处幽房,心里会想什么?又是什么滋味?血脉喷张还是一丝难为人察觉的羞涩?也许都不是,虽然环境、气氛、人物都是微妙,可是人的心却实在没有这种想法。阿雅幽幽道:“你心里有事?” 霍忌身体一动,却没有转身,对着窗外的灯光怔怔出神,好久道:“我在想如何报答唐先生。” 阿雅道:“你不必报答他的。” 霍忌道:“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死了。” 阿雅说不出话。 霍忌道:“不过唐先生的要求倒也能让我接受。” 阿雅疑惑道:“什么要求?” 霍忌的声音多了愤怒与怨恨,沉声道:“让长山客栈那里没有死光的几个人物死光。” 阿雅忽然道:“是因为她么?” 霍忌霍然回头,盯着阿雅,一张憔悴的脸,一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霍忌慢慢把头列过去,“她”已经成为他不愿让人提及的一个人。无论她是什么人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她已经死了。而且她好像还因为他而放过了许多中国人,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阿雅的声音哽咽:“我知道你并不是在想如何报答唐先生,你在想她……虽然你和另一个人也有……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她……” 霍忌冷声道:“够了。” 阿雅低低地抽泣,女人的泪水就像是草原的气候,说来就来,丝毫不受什么影响。女人的泪水也常常像沙漠的黄沙,常常让男人变色。 霍忌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阿雅抬起头,他想扑倒,扑倒在前面男人的怀里,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这种想法,他的背像冰一样冷对着她。 往日的调皮话,一句也没有。当初那在河边像孩子一样扑倒在草丛欢呼不见了。 一次离别,再聚首,看到的就像是另一个人。 他的眼中出现了冷静,也许以前也有,可是以前人们总是看他眼睛里的笑容,而不会去看他眼中的冷静。笑容常常让人忽略掉别的的东西。那是他当初的聪明之处,觉得有些东西应该隐瞒,可是现在他觉得一切隐瞒已经显得没有意义。 冷静中含着冷漠。 不近人情的感觉。 阿雅轻声道:“你并没有对不起我。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两人都想回避这个话题,可是却总又是在不经意间把话题扯在两人都不想面对的问题上。 霍忌的眼睛微微收缩,似乎在忍受什么,过了好久,可能他把心中所忍之事忍住了。他喃喃道:“你说他会不会就在七十六号?” 阿雅本来是伤心的脸,在忽然之间布满了惊慌。那里有着长山客栈般的凶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长山客栈里的一切没有对霍忌造成什么危害。可那只是因为有一个人,一个对霍忌有着奇特感情的人。酒井已在,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酒井会对霍忌手下留情。 尽管他也从南京逃出,可那只能说明侥幸。 阿雅怕霍忌在冲动之下起莽夫之勇,急道:“你不是说他不会去那个地方么……” 霍忌淡淡道:“我觉得他不会去——可我并不是他,他想去哪里我一点也不能确定。” 阿雅睁大眼睛,道:“你计划……去找他。” 伴随着话声,她的身体也在轻轻抖动,似乎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回答。 霍忌明亮的眼睛投向远处,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阿雅紧咬牙齿,似乎在下什么很大的决心,低低道:“我陪你一起去。”低低的声音却有着很大的决心。 霍忌身子一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融化。他的手慢慢伸出,轻轻地抚上了她憔悴的脸庞。 冰凉的感觉。 可是冰凉的脸却感到了温暖,一双充满温度的手,她低低地哭了,兴奋的眼泪。 她的脸冰凉,可是她的身体却是火热,当她靠上来时霍忌就感受到了女性的体温。霍忌紧咬牙关,他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去感受女人的感觉是什么。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既然是正常就有七情六欲。 他喉咙似乎有干裂,身体已经发热。 阿雅闭上了眼睛,因为她感觉到平坦的小腹有一根奇怪的东西在慢慢地变硬,那不是刀,那不是危险的武器。她在稳定自己的心跳,因为这一刻她已经等待了好久。 当那根变硬的东西完全变硬时阿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嘤咛”。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她不渴,可是此时的感觉却像是在沙漠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喝一口水。 她高耸的胸脯也像霍忌身上的某处,慢慢地膨胀…… 霍忌忽然推开了阿雅,他失声苦笑几声,走向窗前,外面的风吹进来,风太弱,所以更让人无法控制,可是他却生硬地控制着。这不仅是折磨,更是残忍。 阿雅那张刚刚布满红晕的脸一下失去血色,身体也摇摇欲坠,随时要跌倒在地。身躯颤抖,已不是兴奋的颤抖,而是失望,或者绝望。 她抑止着,使自己的声音像正常人一样,可是却难以掩饰那份虚弱,“为什么?” 霍忌的脸在瞬间失去血色,而且还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铁青,他没有回答。因为回答会让两人更感到伤心,他不想总是无意地把话题扯在另一个女人上。 阿雅道:“是因为她么?” 她是谁?阿雅知道,霍忌也知道,她绝对不是酒井小姐,而是另一个女人——陆云徵月,那一个美丽的错误,看来美丽,可是却让很多人的生活蒙上阴影。 话题还是到了别的女人身上。 霍忌低头,好久,缓声道:“她的第一次……我永远不会忘,所以也绝不会再做对不起她的事……尽管和她属于无意……可是却终究是事实……我以后再也不会像往日那样……和别的女人……” 霍忌的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未说完,却更具杀伤力。 阿雅一下跌倒在地,凄楚的笑容,一手的错误,无法更改的发生。 看来如何冲动也不可能让过去的那一幕改变,看来无法控制也会在想到过去那一幕控制住。 阿雅并不甘心,明明知是绝望,明知不可能,可是她还是怀着希望,希望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复,问道:“你喜欢她么?” 曾经已经问过这样的话,那时的心里竟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重。 “不知道。” 曾经是这样的答复,曾经这样的答复让她的心得到稍稍的安慰,可此时却是心痛。 这样的回答也许是最好的回答,可是对阿雅来说,已经明白,无论他喜不喜欢她,他必定远去的事实却毋庸置疑。 阿雅站起身,无奈地笑笑,现在她只能勉强自己去笑,不笑又能做什么呢? 她已经想转移话题,这个话题实在沉重,她已经无法担当,她怕崩溃。 似乎霍忌也快要崩溃,他淡淡地转移话题,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阿雅靠近霍忌,却没有依过去,他们之间没有隔离却比隔离都更难靠近,她看着窗外的灯火,轻声道:“没有打算。”阿雅顿了顿,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霍忌道:“不知道。” 三个字就像是电一样,无意地说出,却瞬间在他们的身上、心里流窜不停。 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明亮的瞳仁,随即要避开,他们之间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你……”两人异口同声说了一个字,然后就都闭上了嘴。 霍忌看看阿雅,道:“你……退出军统吧!” 阿雅摇头,无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霍忌也没有再说什么,默然无言,怀惴心事地看着外面,他的眼虽一动不动地留在外面,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外面的景象。 阿雅顺着霍忌的目光看去,好久,她把眼睛停留在了霍忌身上,久久凝望,似乎稍稍的一偏离,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的这张脸。 霍忌感到了那火一般热烈的目光,有些不自在,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阿雅把头列向别处,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童四爷就在这里。” 霍忌脸上神色古怪,童四爷——一个在他心中该死的人,他握紧双手,可是过了很久,他的拳头却松开了。 既然童四爷在这里,那么另一个他对不起的人呢? 来到江湖他唯一的心愿并不是儿女私情,而是杀人,可是现在的一切却已经面目全非。他不想更改初衷,可是初衷却已变得不在他的掌握。 矛盾之中他还是想到了最主要的,想到了陆云徵月也在这里。 他忽然很想去见一面那个女人,看看她的脸——并不是对她的脸有所牵挂,而是想看一下她是否伤心。虽然当初那件事,她原谅了他,可是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男人和女人的事本来是平等的事,可是在这个男人心中,这样的事往往是女人在吃亏。 第115章 明白这个道理的男人往往对吃亏的女人有一丝担心。 阿雅小心地问道:“你想见她么?” 霍忌点头。 阿雅苦涩地笑笑,心里怪不是滋味,只是她却摇头叹息,道:“你不能见她。” 霍忌抬头,问道:“为什么?” 阿雅道:“因为狄杀也在这里。” 霍忌愣住。他的心忽然变得很乱。 就像是捉奸在床的那种感觉。不是偷情却有着比偷情更为强烈的偷情感。 霍忌呆立,身体微微发抖,一声不吭,轻轻地闭上了窗户,似乎怕什么人看到他的身影。他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呼吸着,拼命呼吸着,似乎眼前的空气极是稀薄。 阿雅陪着他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霍忌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迷离,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渐渐轻不可闻。 霍忌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起身道:“无论怎样,我还是要见她一面的。” 阿雅心里一疼,喃喃道:“我果然在陪着她的这段日子等到了你,你果然会来找她。” 霍忌激动的脸上,忽然又多出一丝讥讽,淡淡道:“就算见到她又能如何呢?”他甩着头,似乎想甩掉什么念头,喃喃道:“还是等我杀了十三郎再去见她吧!” 阿雅忽然道:“如果你想见,最好现在就去见。” 霍忌淡然道:“为什么?” 阿雅道:“因为……你杀十三郎……也可能被他杀死。” 霍忌抬起头,道:“你觉得我会被他杀死么?” 阿雅道:“你觉得七十六号就那么容易进去么?” 霍忌道:“我不会去七十六号的。” 阿雅心里一松,可是仔细看一眼霍忌后,忽然冷笑道:“你是怕我跟着你去才这样说,对吧?” 霍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淡淡地请求阿雅:“你能帮我叫她过来么?” 阿雅摇摇头,道:“你想见她,你就应该亲自去见她。如果是你没有胆量去她的房间,我可以陪着你,给你胆量。” 霍忌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没有胆量,我是……” 阿雅忽然幽幽道:“看来什么样的男人在爱情面前脆弱的都像狂风飘落的风筝……” 霍忌猛地抬起头,嘎声道:“我们没有爱情。” 阿雅笑了笑,道:“没有么?” 霍忌迷惘着,没有么?如果没有,他如何牵挂。 九曲回廊走到一半,霍忌却停下了脚步,他的脑海有一个萦绕不去的身影。不是女人,他对女人还没有这么牵挂过,就算那张清秀的脸他也没有这么如此牵挂过。也许不是牵挂,而是内疚。那个身影似乎还在低低地咳嗽,他的身体单薄,可是他却比所有身强力壮的人看起来都要强上千倍。他身有疾病,可是却从未看过医师。可以说那个人也算是半个医师。 走在前面的阿雅回头,看着表情茫然的霍忌,她当然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在即将面对之时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阿雅淡淡道:“不敢见就别见了……她现在很好。” 这世上有许多人说,女人是自私的,可是她们只在爱情方面可能迷失。 这世上真正自私的人,往往是那些看来十分大度的男人,无论爱情还是他们所认为的理想,都会让别的人成为他们自私的牺牲品。 阿雅确实不希望霍忌去见陆云徵月,因为她是女人,她已经有过一次伤心,不想再有第二次伤心。第一次完全是由她一手造成,可是这次也好像是在她的捏合下形成。想到此处她心里就隐隐有一点后悔,可是她却不能拒绝这个男人。 她也希望霍忌忽然不想去见那个女人,那样她的心安了,她做了该做的事,只是这个男人没有胆量而已。 霍忌轻轻地说,似乎怕打碎深夜的宁静,喃喃道:“我不是不敢见她,而是……不敢见他。” 阿雅皱着眉头,因为她没有听懂霍忌在说什么。 霍忌忽然问道:“你刚才没有听见咳嗽么?” 阿雅忽然明白了霍忌的意思,她摇头道:“夜深人静,无论有什么声响,都会很清晰的,可是刚才却是没有什么咳嗽声。” 霍忌怔了半晌,喃喃道:“夜既然已深,我何必又要去打扰她……他们的安眠呢,睡一个安稳的觉,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阿雅似乎不忍看这个人明明想去,又寻找着理由不敢去的神情。痛苦本来已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可是这个人好像连痛苦都不敢。 阿雅看看远处的房舍,轻声道:“其实她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睡觉,她喜欢在午后睡觉。” 霍忌愣了一愣,问道:“为什么?” 阿雅叹口气,道:“因为她怕晚上做梦……而且她晚上也睡不着觉。” 霍忌苦涩地笑了,只有有同样心情的人才会有同样的事,他的晚上也很少睡觉,他也喜欢在午后小憩片刻。霍忌在心里,暗暗道:“原来她也是一个有心事的人。”他这样说,似乎只想到别人的苦,却不去想自己的苦,他本人何尝不是一个夜夜失眠的人。他抬起头,像是受到什么鼓励,然后下决心道:“既然她有这么一个习惯,那么我们去见一下吧。” 回廊的尽头,有一盏孤灯,与满是灯光的上海滩极不相称,因为那是一盏烛光。 灯光下拉着一道长长的影子,似乎在对着灯光想什么难言这事。窗户闭着,深夜的蚊蝇是寻灯而去的,就像深夜迷路的人一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随意地进入。 霍忌痴迷地看着那盏灯,神情有几分恍惚。 阿雅已经走向了那盏灯,然后轻轻敲打着灯光一侧的一扇实木枣红色的门。 霍忌没有看清开门者脸,只看到白衣的一角,他忽然有几分激动。他不知道她肯不肯见他。本来他想直接冲进去,可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一厢情愿。 这不是洞房花烛,可是他却像对待洞房花烛一样谨慎、小心。默默地等待着阿雅给他带来的消息。 阿雅过来了,头低着,也摇着,却没有说话。 霍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几眼那扇门,门已闭。他看灯,发现灯也灭。 他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并没有太多的失落,反是平淡地沿着回廊,平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去问阿雅为什么。 有时候拒绝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理由,因为那些理由会让赤裸的往事染上残酷味道。 霍忌终于明白: 人生若路,可人生不是走路,路走过可以返回去,可是人生却没有返回的余地。 第七十六章伤心的杀意 低低的咳嗽声,不知是悲愤还是兴奋。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该来的人,所以闭上了那扇能看到这里一切风光的窗户。窗户关上了,关的很紧,可是却关不住心。心已经出去了,脸上有着淡淡的苦笑,他很少想关于他的那个秘密,看到那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个秘密。 应该说此时他的世界,只有两个人能给他带来痛苦,可是事情总是很奇怪,给他带来痛苦的这两个人偏偏也在给他带来着微莫的幸福。 他闭上眼睛,用真诚为他们祝福…… 可能也在为他自己祝福。 童四爷推开了门,这里是他的房间,最好的房间。他在别的房间也会像那些庸人自扰者一样,失眠的。本来今夜是会失眠的,那三具触目惊心的女尸还在床上。血一般的鲜红,让他稍稍的不安。可是看到狄杀,那些不安就都化为灰烬。 他轻轻地咳嗽一声,道:“你把这里可以当作童山,你想到什么地方完全无需跟任何人打招呼。” 狄杀回头,冷冷道:“没有人能左右我的言行。”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忽然一痛,真的没有人能左右他的言行么?童四爷不是一直在左右着他么?狄杀移动脚步,淡淡地说道:“我该走了。” 童四爷神色大震,急道:“你不能走。” 狄杀喃喃道:“既然他来了,她就不会有事的。” 童四爷语声急促,道:“你走了,她怎么办?” 狄杀的脚步一滞,顿了顿,道:“我不会走的。” 童四爷欢声笑道:“这样就对了么,这样……”他看到狄杀的脸,后面的话不再说,深怕一个字说错,又把这个人激走。 狄杀沿着旋转的台阶,从这座房宅的最顶向下移动。他的脚步忽然愣住,陆云徵月倚着门栏在怔怔地看远处的回廊。回廊里空空如也,风似乎大了许多。 “轰隆” 接着一道醒目的闪电,划过天空。 天空终于还是在阴沉的乌云下准备落雨。 天上的沉云似乎压的更低,似乎人伸手就可以触及那片黑沉。 狄杀并没有心情去看压在头顶的沉云。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在闪电光芒绝美的容艳。甚至她修整的很整洁的指节上的红色指油都是十分的清楚。只是那几根指头却是紧紧地抓着门框,似乎想要抓碎什么。 楼上的窗户忽然被推开了,童四爷充满慈祥的声音,轻轻道:“阿月,该到前面了。” 陆云徵月愣了一愣,然后抬起了头,然后她就看到了狄杀。陆云徵月犹豫片刻,然后在一道道闪电的陪同下走向了回廊,走过了回廊,然后走到了对面。一扇不高的实木门轻轻推开,那里有灯光照耀,还有向上的楼梯。 楼梯上去,一个平台,然后再转几个弯,便可以看到烟雾弥漫的赌坊。 第116章 陆云徵月稍作停留,然后走过那条甬道,里面的人才是懂得生活的人。他们狂呼,为陆云徵月狂呼,要求起舞。 起舞,白衣飘飘,舞动在那些醉眼迷离的眼睛之下。 醉眼朦胧的眼睛在打量,就像在打量衣裳落尽的女人。她的身边有两个脱衣舞女郎,金发碧眼,身体丰满,衣服一件一件,缓慢地从她们身上落下。 陆云徵月守着最好的尊言,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无论下面有多少呼喊,她只是起舞,却不脱一件衣服。 那个高在人群之是的平台,忽然涌上一个叼着雪茄,头发摸的发亮的人物,锃亮的皮鞋,反射着光芒。他忽然指着陆云徵月,放肆道:“你也必须脱。” 下面一阵哄笑。很快就变得非常安静。 因为还没有人这样做过,就算是那个一掷千金的豪客,用五十箱军火,八十箱大烟换陆云徵月一夜的那个人都是和童四爷交谈的。 这个吃了豹子胆的人物显然也怕的要命,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身体就开始抖了,嘴里的酒气令陆云徵月微微皱眉。 奇怪的是那些平日经常会在遇到这种情况会把一切找事的人清理走的大汉在此刻忽然都消失不见了。那个在台上颤抖半天的男人四处看看,可能没有感觉到危险,于是笑了,他的嘴还是歪着。说不出的猥琐和淫猥。 低低的咳嗽声,从甬道深处传来。 声音不是很高,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没有人去在意那低低的咳嗽声,只看跳台上的表演,一个男人的表演,因为他们也确实看看这个一袭白衣的女人脱光衣服是什么模样。 可是那个男人却睁大眼睛,惊恐着,然后慢慢地退下了平台。 下面狂欢的男人不屑地“切”了几声,也就不在说什么,继续他们原先的呼喊。 谁也没有注意,那个从台上下来的男人有些失魂落魄。谨慎地看着四周,他悄悄地走出了这里,然而他刚走出去,他的胸口就被一柄冷冷的剑洞穿。 杜弃看着他,圣大的眼里的光芒开始涣散,霍天弃在远处阴影之中,雷声大作。 当狄杀来找这个人时,发现他已经躺在地上,不会说话。 血,慢慢被飘泼的雨水稀释。 狄杀怔怔立在风雨中,里面传来七弦琴声。 多久没有听过这种声音? 当他的长袍完全淋湿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霍忌。 霍忌的衣服也都贴在了身上,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狄杀道:“你也是来偷偷看她的?” 有些苦涩的声音,带着一点无奈自嘲,却不知在自嘲什么。想看一个竟然要“偷偷”看。 霍忌点点头,看着面前倒在雨水中血泊中的圣大,道:“谢谢你杀了这个畜生。” 这是一句让狄杀难受的话,为什么杀这个畜生,霍忌还要谢谢。这是一句不该说出来的话,说出来就已经表示,陆云徵月属于谁。 狄杀并没有生这句话的气,只是淡淡道:“不是我。” 霍忌抬起头。 狄杀看圣大胸前的伤口,道:“杜弃干的。” 霍忌奇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问出去,他就明白了,他和杜弃都是为同一件事来到江湖的。 狄杀缓声道:“这时是童四爷的地盘……每死一个人都会给童四爷带来惶惶不安。” 随着话声,狄杀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同样伫立在风雨中的一个女人,阿雅。 狄杀眼里寒光闪动,垂着的手忽然抬起,接着一步步向风雨中颤弱的阿雅走去。步伐缓慢,却又带着力量,就像霍天弃那样,沉稳而充满力量。 霍忌横步拦住狄杀,道:“你要干什么?” 狄杀盯着阿雅,道:“她应该去死。” 霍忌道:“她没有错。” 狄杀道:“死与错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霍忌苦笑道:“难道是因为她么?” 狄杀身体抖动,脚步也没有力量,似乎整个人都在一刹那之间没有一丝力量,慢慢地回头。他不想再看到阿雅,他怕控制不住,风雨中的女人虽然颤弱,虽然楚楚可怜,可是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种残忍,比杀人的场面都让他感到残忍。 黄埔江,涛声如雷。 一个全身湿透的年轻人握着剑柄踯躅而行,似乎没有方向,似乎无视风雨的存在。 乱走一通,然后转向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肠道,凸凹不平的青石,虽然不平,可是却给人清新的感觉。雨水流淌、冲刷褪却了肠道的泥土。他顿住,凝视着脚下青石,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又抬步而行。 茅屋里有灯光,霍天弃在灯光下,他在等待,等待一个人。 杜弃走进来,身上的雨水立刻把地上弄出一个水滩。 霍天弃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块条形的石块,上面两个代表死亡归缩的字体:坟墓。 凝视好久,就像是凝望过去,呼吸很久,就像下一刻就不会再呼吸到空气。 霍天弃慢慢转过身,道:“怎么样?” 杜弃道:“圣大死了。” 随着他的话,一滴水珠滑进了他的嘴里。不是泪水,可却给人一种泪水的感觉,甚至他本人都觉得那滑进来的水珠有点咸。 霍天弃道:“狄杀干的?” 杜弃道:“不是。” 霍天弃脸色一沉,他不关心别人的生死,可是在乎别人的死法。 “谁干的?” 杜弃道:“我。” 霍天弃猛地抬头,他发现杜弃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他本想让狄杀杀死圣大,让童四爷觉得狄杀确实是一个有用之人,然后愈加高枕无忧。让童四爷荒谬地觉得他自己高高在上。 霍天弃非常明白,一个从最高处摔下的人肯定会摔的更惨。 他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忘却的例子。 霍天弃盯着杜弃道:“你不应该这么做。” 杜弃抬头,表情如常——没有表情,似乎没有对霍天弃那双深不可测眼睛的惧怕。事实上许多人觉得霍天弃身上可怕的地方并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那张可怕的脸。其实真正让人觉得他那脸可怕的原因,主要是他那双明亮如灯的眼睛。 杜弃盯着那双眼睛,突然低下了头,低声道:“因为他没有按你的吩咐一直在里面。” 霍天弃默然半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杜弃心里抖动,刚才他盯着这双眼睛时忽然有些心慌。他把自己的心慌通过眼睛让霍天弃看出来,所以低下了头。 这个微莫的心慌是不能对霍天弃说的,所以他的答案是:“我不喜欢对别人的眼睛说话。” 霍天弃依旧凝视着杜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道:“你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杜弃全身戒备。霍天弃又道:“幸亏你不是我的敌人。” 杜弃道:“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我现在已经死了。” 这不是一句拍马屁的话,可是霍天弃却感到一种奉承之感。这话比任何高明的马屁都让霍天弃感到高兴。这话不仅在说明他霍天弃不可战胜外,而且还表示着他霍天弃依旧是江湖第一的信息。霍天弃背着杜弃,脸上出现了奇特的笑容,左边的脸似乎有三条蜈蚣蠕动不停,右边的脸却似乎随时要掉下来。 杜弃忽然道:“霍忌也在那里。” 霍天弃的笑容消失,目光闪动,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沉吟一阵,问道:“他会不会杀童四爷?” 杜弃回答的很干脆:“不会。” 霍天弃笑了笑,道:“不会,我就安心了……他为什么不会杀童四爷?” 杜弃忽然古怪地笑了笑,道:“他的心已经生锈。” 想起当初霍忌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现在同样的话却转移到那人身上,想想就觉得好笑。看霍忌他是如何对待无奈的。 霍忌轻皱眉头,道:“他不是一个轻易容易生锈的人。” 杜弃道:“他是男人。” 霍天弃道:“什么意思?” 杜弃道:“男人都过不了女人这一关。” 霍天弃猛然抖动身体,像是触动了什么往事,过了好久,他冷冷道:“把那个女人杀掉。” 杜弃道:“若要杀掉那个女人,必须得先杀掉霍忌。” 霍天弃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什么十分棘手的事情。他抬头,轻轻地叹气,喃喃道:“难道男女间的情真的那么很有煽动力么?” 不知是冰冷雨水的作用还是杜弃想到了死去的琳儿,脸色铁青。心里一团燃烧的火,恨不能立刻就把霍忌焚成尸灰。 霍天弃轻声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陆云徵月。” 霍天弃愣住,嘴角微微抽动,道:“日本人。” 杜弃道:“不是。” 霍天弃沉吟着,半晌,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女人而沉沦,而没有志向,而真的成为女人的傀儡。” 杜弃道:“起码现在不会。” 霍天弃道:“为什么现在不会?” 杜弃道:“据说我知,他现在正在追杀一个叫十三郎的日本人。” 霍天弃的眼睛眨了一眨,忽然道:“据说我知,你并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干什么的人。” 像霍天弃这样的人总是很奇怪,他问了你问题,你也回答了他的问题,可是他却又怪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似乎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是回答不出他的问题又会让他觉得没有用处。 霍天弃看着杜弃的眼睛,眼睛总会透露人们心里的一点小秘密。 第117章 他希望能看出杜弃心里在想什么。 杜弃的眼睛奇怪地笼罩了一层死灰色,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会从他眼睛里看到想得到的讯息。 杜弃平淡道:“我不关心别人干什么,可是他却不能不关心。” 霍天弃没有问什么,因为他觉得这是两个在同一个地方长大的人的感情,兄弟之情。可是杜弃关心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兄弟之情,而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男人都过不了女人那一关”。 霍天弃沉思一阵,道:“不管怎样,我觉得你还是变了。” 霍天弃的话已经很明白,他不想杜弃变成一个关心别人事的人。杜弃永远是一个杀手,关心的事太多难免会影响杀人时的果断。 狄杀在用力忍着对阿雅的愤怒,嘴唇已有血迹淌出,很快就又被雨水冲净。狄杀的声音有些颤抖,嘶声道:“以后你千万莫要让我看见这个女人。” 霍忌苦笑道:“她并没有错……” 狄杀道:“我已经说过,错与死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霍忌道:“可是你想过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狄杀道:“因为你。” 霍忌道:“你说的只是现在。” 狄杀道:“什么意思?” 霍忌道:“在来上海滩之前,她已经在这里了。” 狄杀道:“你想说什么。” 霍忌道:“她是跟阿……陆云徵月一起来的,也跟她呆在一起。” 狄杀霍然抬头,发上的雨水像箭一样打在霍忌的脸上。他瞪着霍忌,怒道:“不可能。” 霍忌道:“我会尽全力让她离开这里,只是希望你莫要因一时冲动杀了她……” 狄杀截道:“如果我杀了她,你会杀了我么?” 霍忌深深垂下了头,说不出话。 雨幕中仍有行走的汽车,也有拉黄包车的人,他们可能看见了欧亚赌坊的门口有一个死人,也可能没有看到,或者说已经司空见惯了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没有惊恐没有呼喊,甚至维持法租界治安的巡逻队也没有来这里看一眼。 霍忌重新抬起头时,狄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他慢慢转过头,看到了阿雅。身影怯弱,却又十分倔强。 风声更猛,雨水更大,她却好像没有感觉到。 呼吸似乎困难,身体寒冷如冬,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那一张在雨中模糊的脸,那一具在雨中哆嗦的身躯,让他心碎。 他拖着沉重的腿,走过去,轻轻地呼喊一声,然后将那已经麻木的身体搂在怀里,胸膛也是冰冷的。她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霍忌看看已经因长久的雨淋晕过去的阿雅,然后搂的更紧了,眼眶里是泪水不是? 霍忌抱起阿雅,沿着像小河一样流淌着“河水”的街道独行,像一匹孤独的狼。许多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像一个傻瓜,他已经无动于衷。 他心中只知道欧亚赌坊不是阿雅的容身之处,狄杀不是正人君子,他没有答应你的事情代表着什么?有时候,他倒像是一个疯子,尤其是因为那个女人,他会疯的不能自已。霍忌怕,他已经失去了那个清秀脸孔的女人,他不想让更多的女人为他牺牲。 没有必要。 也显得没有意义,难道只是为了证明曾经爱过么? 这像是谎言,没有人相信,却偏偏是事实。 倘大地方,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容身之处。 空洞的眼睛,空无一物,僵硬的身体机械地行走,走到哪里,他不知道,甚至觉得自己怀里的女子真的已经变成死人。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被他一次又一次抚离她的脸。 一张平常的脸,却深深揪着他的心。 他的心痛,因为他在抚摸宽耸的额头时感到火烫一般的温度。 当他感到绝望时,看到了柔和的光芒,与街上那些光芒不一样。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有一种庄严的感觉,这种感觉给人的是希望。 他走进去时,把正在打扫桌椅的黑衣修女吓了一跳。 霍天弃的眼睛慢慢模糊,他的眼里看到了那副壁画,耳朵里似乎听到鸽子“咕咕”的叫声。他露出一丝微笑,然后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他不是铁打的,他已经在雨中淋了好几个时辰。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可是霍忌醒来时,天还未亮。 他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本来还有一个健康的心理,可是现在有些纷乱。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在俯身细究阿雅的脸,霍忌猛然坐起,把那个人吓了一跳。接着霍忌愣住了,那人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一时倒让他奇怪。 那人看到霍忌醒来,然后开心地笑了一笑,道:“感谢上帝保佑你。上帝给你以祝福。” 霍忌看看躺在床上的阿雅,淡淡问道:“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那人道:“我叫陈中良,我在给她看病。” 霍忌起身,身体忽然有些摇晃,微笑道:“谢谢你。” 陈中良微笑,道:“不客气。” 霍忌眼睛一亮,眼前的微笑就像是一盏突然闪现的灯。对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忽然有出一丝好感,似乎也有一种放心,问道:“她怎么样?” 陈中良摇头道:“不太乐观,发高烧。不过,你放心,上帝不会收留他的。” 霍忌忽然问道:“上帝是谁?” 陈中良愣了一愣,指了指教堂的穹顶,道:“万能的主……” 霍忌起身,犹豫良久,道:“如果她醒来……就先把她留在这里,我会回来接她的……替我谢谢你们的上帝。” 第七十七章再入道场 童四爷听到有人在死在欧亚赌坊的门外时面无表情,他那双老鼠般的眼睛虽在不停地闪动,可是却没有一点办法。 童四爷已经知道是谁干的这件事,没有人告诉他,是他自己知道的。 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而是往事留下的事。曾经他是一个和尚,知道人世有因果之说。他本来不住,可是现在却没有不信的理由。 他看浑身湿透,正在拼命喝酒温暖身体的狄杀。 他以为狄杀的到来会让他心安,直到现在才明白,任何人都会成为无用。何况狄杀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而是陆云徵月。 想到陆云徵月,他的嘴角浮出一抹不为人察觉的歹毒笑容。 七十六号,一个门牌号码,也是一个特务组织。 里面的许多刽子手都是中国人,可是真正的头目却是日本人。 霍忌远远地看着,他没有走进这条街,就感受到了悲哀。 没有暗哨,没有护卫,看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防卫的院落。 霍忌凝望好久,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离开的原因很简单,他想找的人不在这里。 这不是猛兽捕猎的直觉,可是却又和猛兽捕猛有相似之处,感觉。 他不是杜弃,没有杜弃那种伏在一个地方等待十几天的耐心,更不是狄杀,没有狄杀追踪人的能力。可是他有感觉,别人没有的感觉。 对十三郎已经不仅仅是愤恨所有阐尽,所以对这个人他有了一种奇特的感应。 与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种感应不同。 当然十三郎也有这种奇怪的感应。 仇人这间的感应就像是情人之间的感应,总是在快要相见时有一种无目的的期待,无目的的兴奋。 霍忌拦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带他到处绕行几圈。 日本在上海滩的势力还是最大的,所以绕行几圈下来。霍忌还是毫无头绪,他递给车夫几块大洋。他沿着一条满是乞丐的小路缓步走着。 他在一个破烂的柴房里睡了一觉。可能太累了,他醒来时已经黄昏,迷着眼看着天际的那轮沉日,殷红如血。 身上的衣服也都被体温干透,走出柴扉的门,迎面吹来一阵风。 吹散了他惺松的睡意,他仰头呼吸着,忽然觉得空气有些潮湿。 他慢慢拧过头,看到了黄埔江。 他怔了一怔,眼睛迷缝起来。他看到了天东道场一角,在夕阳慢慢消失下他那一角也在慢慢消失,然后给人以阴冷的感觉。 霍忌深深呼吸,大步向道场走去。 几场大雨,那些脆弱的樱花已经凋谢的差不多了。那些无用的武士正在高涨地吃着西瓜。嘴里哼着小曲,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 直到霍忌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才抬起了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双明亮的眼,一张阴郁的脸,胡子拉碴,似乎很久没有剃过。他的脸上最醒目的疤痕还是鼻子上方那一道。女人看到这道疤,觉得是魅力,可是男人看到这么样一道疤,感觉到的是触目惊心。 仅仅是一道疤,却已经把那些日本人吓得如失去主人的狗一样。四处逃散。霍忌狞笑着,他需要把最可怕的一面完全施放出来。 他一步一步地向里走去,几个胆子大的挥舞着棍棒过来,霍忌左右冲拳,两腿齐踢,那些人已经东倒西歪。 一个气愤到极点,往往会忘记去思考危险。 霍忌没有想过,如果他只能走进来却走不出去时,该怎么办。 绿树掩荫,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只是这么好的地方却住着一群畜生。 已经去过的那个大厅,大厅里的藤原头绑白色绷带,他面前的铜架上放着长长的日本军刀。 藤原手中的茶杯,忽然碎了,起身拨刀,对着霍忌,道:“我一直在等待你。” 霍忌冷冷地看着他。 第118章 藤原道:“上次你轻易的离去,让我感到耻辱。” 霍忌慢慢地向藤原走去,低声道:“我不想杀你。” 这本来也是一种耻辱,可是藤原的手却在不自禁地抖动,他的眼一接触霍忌的眼睛,身上的气力就好像就都凭空消失了。 霍忌冷冷道:“我只想知道十三郎的下落。” 藤原依然紧握着刀,似乎在忍受什么,过了好久,可能他忍受的事情已经压回胸腔,叹气道:“我不如你。” 霍忌一点也不谦虚,道:“你当然不如我。” 藤原道:“十三郎已经走了。刚走。” 霍忌忍不住回头,藤原道:“你看不到的,他是用脚走的,没有坐车。车虽然快,可是车会留下痕迹。脚虽然慢,可是自己的脚总会让自己安心。” 霍忌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藤原道:“并不是我要告诉你,是十三郎让我告诉你。” 霍忌道:“他为什么让你告诉我这些?” 藤原道:“不知道。” 霍忌笑了,狂笑。藤原下意识地握紧刀。 霍忌的眼睛像刀锋一样,划向藤原,道:“你很害怕?” 藤原没有说话。 霍忌道:“既然害怕,为什么要来到中国?” 藤原说不出话。 霍忌道:“既然是带着卑鄙的想法、带着恐惧来到中国,为何还不快快滚回你们的国家?” 藤原脸上有汗冒出,只是握刀的手更紧。 霍忌向前跨一步,嘶声道:“为什么?” 藤原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更做了一个古怪的举动,双腿齐齐跪在地上,求饶道:“好汉饶命。” 霍忌眼神里满是不屑,大声道:“为什么不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来送死,难道活着不好吗?” 在那座烧着大火的祠堂里他已经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心情却双是没有一点的相同。他恨,心中充满愤怒。 他两眼布满血丝,可怕的眼睛,明亮却又诡异。 藤原忽然惊恐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藤原已经完全被霍忌的气势吓破了胆,以至于说出的话不仅有些发抖,而且让人感到可笑。他的手还能握得紧枪么?就算握得紧,他能开枪杀的了人么? 霍忌嘿嘿笑道:“你们真有意思,明明害怕,却偏偏又要做。你们的心理真是奇怪。” 藤原喉咙干涸,拼命地咽着口水。 霍忌忽然笑了一下,道:“放过你可以,不过……” 藤原急道:“不过什么,我都答应你……十三郎真的走了。” 霍忌看了一眼藤原,道:“你——学两声狗叫,我就走。” 藤原愣住,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可谓荒谬的要求。深深的耻辱,藤原忽然站了起来,看着霍忌,道:“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可以动手杀了我,可是我敢保证,你杀了我肯定不会轻易地跑出去。就算你轻易地跑出去,也会是奄奄一息的。” 霍忌盯着藤原,点头道:“我相信你的话,我相信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十三郎真的走了。” 十三郎像一只受伤的狼一样,即不敢与同是狼的同类走在一起,又不敢找什么避难之所,只是独自走着。 与他刚来中国的风光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和现在相比,判若两人。 他不是英雄,可是他站在黄埔江边还是自我安慰地自语:“英雄末路。” 他看着怒吼的江水,心里忽然怪不是滋味,总觉得眼前的怒吼是针对自己的。 他的脸上也终于也出现了一抹萧索,忽然想一头跳进波涛的江里。最近因为躲避霍忌的追杀,他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可是他知道这世上的人并没有因为他没有杀,而停止死亡。 他的同类一直在做着他以前经常做的事情,黄埔江里不知有多少人被扔了进去。 他似乎已经出神,良久,他才想起刚才走进道场那个如影随形的人。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继续开始逃跑。 他回头望了几眼身后,没有人。 可是恐惧却依然困扰着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没有方向的苍蝇,无头苍蝇,无头而走。完全没有具体的路线,只是在一点点地远离,又像是一点一点地靠近——死亡。 来到上海滩也有段时日,他还没有像个正常人一样活过,仿佛回到了当初宫本活着的那段日子,总是为了没有意义的事,而忍受着欲望。 那时心有欲望,身有欲望,所以心有愤怒,对束缚他欲望的人的愤怒。 现在身有欲望,可是心却一点也没有了,所以也就没有了当时那份敢作敢当的勇气。 看来人的欲望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使人的胆量变大,敢做一些不敢去做的事情。 走进了大街也就走进了黑夜,在以往走进了黑夜就走进了欲望、走近了美好,可是现在走进了黑夜就走进了恐惧。 美丽的夜景在他眼里没有一点美丽之处。 他寻找着归缩,应该说他寻找着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法租界。 许多人喜欢在这里避难,这里是日本人一般不会正面交锋的地方。 十三郎走了进来,他对天东道场已经失去了信心。因为藤原那个混蛋不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他本来想去七十六号,可是他总觉得霍忌在去七十六号的路上等着。 现在他才知道霍忌不在七十六号的路上,可是他明白了,却依然不敢去那个地方,因为他又怕霍忌此刻又去了路上。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对他来说是安全的地方,可是却惧怕安全地方所经过的那些路。所以就每天在提心吊胆的恐惧中惶惶度日。 他依着一棵高大的叫不上名的树,树叶繁茂,替他遮挡着灯光。亮起的灯光,远处的喧哗声,像是他过去的影子,只是他不是一个像路上这些人会喧哗的人。他是一个沉稳的人,却因为霍忌的追杀而失去沉稳。 改变自己的其实并不是别人,还是自己。 如果他依然沉稳,可能会想到除去霍忌的办法。可惜的是他已经不可能沉稳起来。 一个人改变是很难的,可是一旦改变又是很难再回到原来的模样。 也许是诱惑,也许是对往日生活的怀念。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向前移,那座宏伟的建筑,许多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 往来的车夫都要看上几眼。不是车夫的人像是故意刺激他一样,他犹豫着,然后进去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所能看到的一切,似乎预感到自己不日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似的。 他走进的是一个赌坊,因为这里的名称就叫做赌坊,欧亚赌坊。 他看到的是赌徒,什么也不做,每天靠赌而活的很好的人。如果说人生就像赌博,相信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反对。 你翻起的这张牌可能决定你的一生,也可能毁掉你的一生。 他没有去翻一张牌,因为他已经没有去翻牌的资本。没有资本的人是不能赌博的,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接着他走近了烟馆,烟馆和赌博一样是一个暴利生意,既然有这么大的利润就一定会有人去做。十三郎忽然抱一丝希望,可能这里的主人是日本人,只有他们日本人才会有这种奇怪的经济头脑。 烟雾弥漫,让他想起童四爷那个总是拿着烟枪的德性,不知此刻死了没有。他很认真地打量躺在塌上的瘾君子,希望能其中某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一双老鼠般的眼睛。 他没有看到,所以又走近了妓院。 最能赚钱的买卖这里都做着,这是一个奇怪的妓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像生日聚会的大厅,大厅的未端有一个高台,高出地面。十三郎一看便知,那个跳台是专门让女人用来跳舞的,跳脱衣舞。他身上的某处忽然有些火热。 看到女人才想起女人是用来干什么的? 十三郎的眼睛有些狂热,可是很快黯淡下来,因为他想到如果不是女人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个妓院每一刻都在开着,许多输钱的人,许多吸完烟的人都会来这里放松一下。你只有有钱,你随时可以走过左侧的走廊,随便推开一扇门,里面肯定会有一个让你满意的女人。一丝不挂地等待着你。 你的钱多可以和两个女人或者三个女人,甚至用许多粗暴的法子,她们只会笑,就算你的法子让她们感到疼痛,只有你的钱多,她们也一定会露出最美丽最动人的笑容迎接你的一切粗暴。 十三郎在等待,他想进妓院,可是他身上没有钱。他忘记他出来也得带钱,他以前一直没有带钱的习惯。现在有些后悔。 十三郎等待的不是钱,而是等待那个高台上出现的内容。他知道看这个台上的女人是不需要花钱的。这只是激发男人底蕴的一个地方,如果男人的底蕴被激发,钱就一定会都跑进左侧的那一排房间里。 左侧那一排房间里躺的女人身材很好,可是真正让男人动心的却是将要站在这高台上的。 十三郎明白,如果他是这里的老板,也一定会把最美的女人留在这里,而且永远不让别人去碰,男人越碰不到的往往越能激发男人。 他先看到的四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们满脸的笑容,肥臀摇摆如浪,丰胸颤抖如波。她们的衣服总是在每一个转身离开身体。 她们的衣服不多,可是脱的时间却很慢,人脱衣服往往只需几秒钟,可是她们却用得是别人的十倍不止。 慢,有时候也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 第119章 她们的动作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大胆,琳儿已经是他心中最浪的女人,可是总给人一种做作的感觉。这些女人却没有一点做作,似乎天生,举手投足,就是淫荡。 十三郎却隐隐觉得不够完美。 然后,完美在他隐隐的感觉中出现了。 舞,白衣而舞,长衫飘飘,未看到她的脸时已经感觉到了她那份天仙一般的美丽。 十三郎愣住了,也只有这个女人才会有些惊人的美。也只有这个女人才会让这里的人如潮水。 似乎是天使与魔鬼在一起,共同演绎着人世绝有的美丽,和无法抗拒的血脉喷涨。 魔鬼的身材,天仙般的舞蹈,然后如天籁之间的琴声。 她穿着衣服,可是她的脸不穿着。何况她的身边有四个极尽媚态的女人。她们的身体让男人疯狂,可是那个起舞的女人却又让男人把持心志,且在把持时无法把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场面。 许多人在这样的画面下不堪忍受,所以许多人走向了左侧的那一排房间。 也有许多人还在欣赏,还在忍受着爆发,他们只有欣赏的越久才能更感觉到什么叫做美妙。 美妙,有时并不是你走进那些有女人的房间,而是你控制着自己向有女人的房间走去。 发泄有时并不美妙,忍受可能才是最美妙的。 十三郎一直忍受着。因为他懂得忍受,所以比别人更能感受这份奇特的美妙。 原来这里这么美! 他嘴角有了笑意,可是一闪而逝,因为他想起了霍忌。男人被男人想起确实是大煞风景的一件事,可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一件事。 男人总是在看着女人时想起别的男人,就像女人躺在你的胸膛吮吸着你的肌肤时心里想着的却是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男人那般。 他们的身体可能有相同的快感,可是他们的心情却各自不同。 舞完,人走。 白衣女子不经意地回头,看到了十三郎火热的眼睛,微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十三郎看着女子的消失,忽然有些失落。 他向左侧走去,就算今夜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粉红色的雾团是十三郎趴在女人身上想到的,离奇的山水也是他脑海中出现的。当完事后,他看看床上的女人,才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钱。 没有钱,好说。有对付你的办法。 黄埔江里的鱼可能饿了。两个彪形大汉像两尊铁塔一般矗立在十三郎面前。十三郎虽然比铁塔般的大汉相对瘦小许多,可是他却自信能把他们在须臾间把他们打倒在地。 可是他却没有做,他抬起头,眼睛里的寒光已经逼退了大汉。 其中一大汉看到十三郎如刀的眼神,忽然被吓住,和十三郎对峙半晌,然后走出房门去找他们的老大。 十三郎静静地等待着,本来他想亮明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日本人。日本人在上海还是没有人敢轻易动的。可他没有,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等下去会见到什么能改变他此刻境况的人。 低低的咳嗽声。 十三郎没有看到来的人是谁,可是他已经知道是谁来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像狄杀这样身体脆弱却又可怕的人。 狄杀本来不会听童四爷的话,来这里,他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听别人号令的人。 可他心里想的太多,然后鬼使神差地来了。走进来,他才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在无形中又变成童四爷的狗。 他不想做狗,他想要退出去时看到了十三郎。 狄杀永远是十三郎的噩梦,他永远记得在义庄狄杀躲子弹的一幕,一个能躲过子弹的人是多么的可怕。 狄杀凝视十三郎良久,道:“是你?” 十三郎点头,道:“我也没有想到你是这里的打手。” 狄杀苦笑,“打手”,没有想到他会变成别人的打手。 狄杀咳嗽着,把手中的刀移向别处,淡淡道:“既然是你,就到后面见见他吧!” 十三郎道:“他是童四爷?” 狄杀脚步一顿,然后又在前面自顾自走了起来。 十三郎道:“除了童四爷,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你这么做。” 狄杀淡淡道:“我听说霍忌一直在找你。” 十三郎脸色大变。 狄杀道:“所以你不应该来这里。” 十三郎已经准备走。只是犹豫的一瞬间,他也走进了后面的庄园。庄园的风景不是随便的人能拒绝的,尤其是像十三郎自来到上海滩还没有有过休闲日子的人。 第七十八章暂时留宿地 人在绝望之时,心里总是奇怪地要抱幻想。 十三郎看到童四爷的时候,觉得曾经他帮过童四爷,所以这个人应该也会帮他。 他现在似乎已经忘记他的面对的是没有人可以帮助的。 他这样想,可是童四爷心里的想法却是日本人不可轻易得罪。 童四爷看到十三郎立刻作久别思念状,长步相迎,满脸兴奋激动之色,一见面就扑过去拍十三郎的肩膀,大声道:“我一直在等待你,一直在等待你……上次悄无声息离开客栈,真是我的不对。真是对不起十三郎收留我的一番好意……”话未说完,他的两只老鼠般的眼睛里竟然涌出泪水,似乎真是思念久盼。 十三郎叹了口气,道:“今天我来投奔童四爷,不反对吧?” 童四爷招呼左右人上茶,嘴里道:“十三郎说那里话,从今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上宾。有人和你过不去,就是和我童某人过不去。” 十三郎道:“童四爷同意收留我了?” 童四爷摇头,道:“我不会收留你。” 十三郎抬起了头。 童四爷接着道:“我已经说过,你就是这里的座上宾,有人跟你过不去,就是和我童某人过不去。我要像十三郎在长山客栈那样招待我一样招待你。这不是收留,而是朋友的款待。” 十三郎松了口气,道:“人生得一像童四爷这样的知己足矣。” 童四爷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平日那副满腹心计的深不可测的模样。他心里高兴,他最喜欢听过去的人“求”他收留。 虚荣心的满足,是他永远牵挂的。 狄杀望着他们,忽然有些想呕吐,童四爷见风使舵的本领像醋一样,竟然越老越酸,越老越上了一个档次。 刚才那两个想收拾十三郎的大汉面面相觑,不由暗自侥幸刚才没有出手,否则现在看童四爷和十三郎的亲热劲。指不定他们就被扔进黄埔江喂鱼了。 童四爷坐在太师椅上,屋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因为他觉得坐在这样的椅子上会让自己高处许多人许多,而且屋里只有一张,更让他觉得高出别人很多。 十三郎眼神里的忧郁已经一扫而光,面对曾经的“故人”,他不想把他此刻所处的境况显露出来。 一个几乎已经完全崩溃的人,如果让他看出,他一定会让你完全崩溃。这是十三郎做事的原则。 他很喜欢落井下石的事情。 虽然童四爷的表现很亲近,可是他早已不相信任何人。 开始童四爷拍他肩膀的时候,他心里还有警惕,只是未露出来。也在那一瞬间有过稍瞬即逝的感激,可是他已经不是孩子。 他是一个江湖人,异国的江湖人。 无论那里的江湖虽不及战争可怕,可是比战争阴险。 尔虞我诈,你来我往,面带笑容,置与死地。 是所有江湖人共同的手段。 他本是一个不苛言笑的人,可是在童四爷呼喊着左右人为他端茶行礼时他的脸上多出一抹笑容。虽只一抹,却也不易。童四爷看在眼里,心里欢喜。 其实童四爷也有他的想法,这几日欧亚赌坊里死的三个外国女人还有那个莫名奇妙死在外面的圣大,没有头绪的事情在纠缠着他的神经。 他知道霍天弃已经开始对他采取行动,道长死了,宫本死了,显然他也不可能活下去。 可是,他是人,一个向往生命的人,一个年老的人。年老的人往往对生命更有一种珍惜,他不想死,可是他想不出不去死的理由。只靠欧亚赌坊的这点势力是不够的,尽管他暗中训练着一匹打手,而且还有枪,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此刻让他能放心的就是日本人,可是他有种对日本人不信任的感觉。心里总隐隐觉得日本人不是人。 此刻十三郎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感到安全的机会。 所以他想把十三郎留下来。 他知道十三郎对他动过杀机,可是毕竟他没有死。没有死对他来说,什么杀机都可以忽略,因为只有忽略他才可能拥有生机。 为了表示他对十三郎的热情,或者说对日本人的热情。他特意吩咐陆云徵月来专门为十三郎抚琴。 童四爷的脸立刻像是变了一张脸,慈祥而温和,声音也说不出的温柔:“这是小女,阿月。” 十三郎看过这个女人,也只有这个女人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在过去,他对着这个女人有过狂热,可是当狄杀在面前的时候他却平静如没有看到一般。 可是,现在,他在霍忌心中已成一个死人,而且他好像也确实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所谓债多不压身既然生死已定,他此刻的狂热就没有理由再隐藏了。明目张胆地流露出来。 狄杀的眼睛一直在陆云徵月身上,本来不会发现,可是深深的迷恋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知能力,他感觉到另一束目光,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第120章 这对狄杀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在童山,他就发誓要把所有这样盯在阿月身上的目光的人全都杀死。 他猛然拧身,盯着十三郎,刀锋利还是他的眼锋利,也许只有在他目光下的人可以感觉到。 十三郎没有去看狄杀,只是微微咳嗽着,他有些不安。 他以为既然死的命运也成定局,应该不会再惧怕别的事情,可是现在才明白这世间有比死亡更可怕的,而且在他未死之时,对死亡他还是有点惧怕的。 狄杀忽然向前跨步,冷冷说了一句:“见过荒木的眼珠没有?” 十三郎身体猛抖,然后深深呼吸,平稳下来,眼中有些迷惑,他不想回答,可是他却不受控制,低声道:“见过。” 狄杀冷冷凑近十三郎的眼睛,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没有眼睛是不是就会没有心灵呢?” 十三郎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不会说话。 童四爷忽然咳嗽道:“狄杀,不可对朋友无礼。” 狄杀冷冷的目光转向童四爷,寒声道:“你是谁,谁又是朋友?” 童四爷僵在那里,有些尴尬,讷讷说不出话。一个十分看重荣誉的人在忽然之间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了,那感觉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童四爷低闷着,接着偷偷看了一眼陆云徵月。那张白晰而美丽的脸,表情似是欣慰,又似有一点无奈,轻声道:“你……” 你什么,她却说不出。 自她从一个纯洁的的女子变成真正的女人,自领略了什么叫做女人的感觉后,她对狄杀有一丝怨恨,又有一丝歉意,甚至相互之间的话也少了许多。 虽然她的话轻不可闻,淡如蚊蝇,可是还是比别人的咆哮都很清楚地落进狄杀的耳朵。虽然是一句未说完的话,虽然只说出一个字,可是他冰冷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柔情。 不过,在他心里柔情是短暂的,感到柔情也就感到了无情。 这两样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别人的世界可能遥远,可是在他的情感里却是邻居,残酷的邻居。一方出现,另一方必然也出现。 狄杀脸上稍瞬即逝的温柔消失了,咳嗽着向肚里倒着酒,走向陆云徵月,顿了一顿,然后站在了她的身后。 十三郎也算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可是此刻却没有一点魔头的形象,他本来是坐着的,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站起来才发现比坐着更让人难受。他现在竟不知是该坐下还是站着,狼狈之极。童四爷看出十三郎的狼狈,可是他的心情也不好受。他一直认为他可以掌控狄杀,一直认为,现在才知道他一直没有掌控过狄杀。即便在童山,狄杀也没有把他的一句话当成真正的话。 他我行我素,往日有一个道长,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为自己支配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是幸运的,可是狄杀却是不幸的。 他过不了女人这一关。 狄杀的身影孤单而单薄,实在不是让人惧怕的,可是屋里一时却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童四爷眼睛转动,轻声道:“阿月,你先出去吧。” 陆云徵月听话地点头,然后轻盈地向外走。狄杀跟着,眼睛无神,头低垂,像一个行将就木,毫无生气的老人。 童四爷挥挥手,屋里多余的人也都走了出去。他叫住最后一个,道:“给我的朋友带来两名女人。” 十三郎坐到沙发上,摆手道:“算了。” 童四爷微微奇怪,因为这不像十三郎,十三郎对女人一向是求之不得,而且有一种奇怪的虐待爱好。可是此刻十三郎的神情像是极为疲惫。 童四爷道歉道:“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这个手下……他……一般不会这样的。” 十三郎看了一眼童四爷,他一点也看不起童四爷这种人,可是他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这种人。 童四爷道:“十三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十三郎点头,道:“有很大的心事。” 童四爷沉吟半晌,问道:“十三郎为何会落到此种地步?” 十三郎回头,缓声道:“你不知道么?” 童四爷嘿嘿笑道:“我又不是特务组织,我对不相关的事情是不会去在乎的。” 十三郎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童四爷微微皱眉头,道:“什么意思?” 十三郎道:“你一直在长山客栈,是如何到得这里的?” 童四爷面有愤怒,拂袖道:“十三郎好像忘记谁是这里的主人,你的态度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十三郎好像也想起自己是在逃难,而不是长山客栈的主人,当下口气微缓,道:“刚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童四爷多多包涵,只怪近日我遇到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以至心情大乱……” 童四爷眨眨眼睛,道:“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十三郎如此大费脑筋呢?” 十三郎警惕地看了几眼童四爷,什么也没有说。 童四爷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别人不想回答的话他是不会问到底的,哈哈一笑,道:“十三郎在这里就像是在长山客栈一样,无论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尽管说出来就是,只要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十三郎轻轻点点头,淡淡道:“我会的。” 童四爷道:“那么你现在……?” 十三郎道:“我累了。” 童四爷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句话只有他对别人说,还没有别人对他说过,尤其是他东山再起后,这已经是他最忌讳的事情。 没有人会犯他的忌讳。 童四爷强力忍着,他是一个非常讲究体面的人,只要能忍得住,他还是会忍下去的。他不想随便地失态。 十三郎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 童四爷道:“知道什么?” 十三郎道:“童四爷其实也有苦衷,心里也有担忧。” 童四爷闭上眼睛,淡淡问道:“何以见得?” 十三郎道:“因为你没有自信。” 童四爷道:“哦?” 十三郎道:“如果你有自信就不会担心别人说什么你不想听的话,即便说出来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童四爷微笑道:“十三郎果然是十三郎,即便走入别人的地盘也是没有丝毫慌乱。” 十三郎缓缓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可是猛然明白,面对童四爷,他心里的担忧忽然都消失不见,他面对的恐慌忽然消失不见。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思考良久,才想明白是什么原因,这个原因让他感到可笑。这个原因也让他奇怪,因为这个原因是——面对连自己都不如的男人,他的信心忽然猛增。 这是所有男人的一种病。 这种病可以称为另一种信心,却不是真正的信心。 自信有时候就像是自卑,只有面对别的人他才会让你感受真切。 童四爷一直在众人间扮演着弱小的角色,“一定不要让人觉得你很强大。”这是他到现在都还活着的坚持的信条。 又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很强大,又偏偏喜欢虚荣的一个男人。 世间有许多奇怪的事情,有时奇怪的令人不解。 十三郎忽然道:“我很奇怪。” 童四爷道:“奇怪什么?” 十三郎道:“奇怪童四爷是如何到现在还没有死的?” 童四爷盯着十三郎,道:“你不怕这句话会让你失去生命么?” 十三郎微笑道:“你觉得狄杀真的会替你杀我么?” 童四爷道:“他当然不会听我的话,可是,他却一定会对阿月有非分之想的人一个很残酷的结果。” 十三郎那瞬间的自信消失殆尽,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睡觉。” 童四爷道:“能在这个房间睡觉的只有一个人。” 十三郎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一个曾在他脚下的人此刻竟然说出这等话语,他想发怒,可是触到童四爷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微笑道:“这个人就是你童四爷。” 十三郎站起,他的一只脚已经走出门外。 童四爷忽然道:“你正在逃难?” 十三郎跨出去的那只脚慢慢停下,然后放在地上,转过身,重新走进屋里,站在童四爷的面前,道:“你如何知道?” 童四爷道:“有四个地方可以看出来?” 十三郎道:“那四个地方?” 童四爷不紧不慢地说:“第一,你嫖妓却没有钱;第二,狄杀说出荒木没有眼珠时你很忙乱;第三,如果是往日我对你说出今日所说的话,你已经动手杀了我;第四,你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一尺七寸长的刀不见了。” 十三郎呆立好久,道:“你说的对,我正在逃难。” 童四爷问道:“是谁令你如此?” 十三郎犹豫着,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打扰你多长时间的。” 童四爷就像是一只织起网的蜘蛛,他坐在网中央,什么也不做,然后每天等待飞向网中无法自拨的一切。 钱像流水一样流向他的口袋,许多人也乐意把钱流过去。 钱流过去不是一件可卑的事,可是人都流向他这里,就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 霍忌这个四海为家的人,在此刻竟然有一种把欧亚赌坊看成自己的家一样。他在外面飘泊累了,就想起了这个地方。 在无所牵挂的江湖想到的唯一依靠就是这个地方。 那张无形的蜘蛛网似乎也已经把他网在了网中央,身不由己地向那里走去。 十三郎没有找到,他忽然后悔慢慢捉弄这个人的想法。人世间的许多事何尝不是因为想慢慢捉弄,而失去了捉弄的机会。 第121章 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十三郎的下落。 七十六号他又去了一次,他的感觉告诉他十三郎不在里面,这时他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感觉。 几次忍不住想冲进去,一看究竟。 理智没有让他这么做,因为十三郎还没有死。他忽然感到一点可笑,似乎他在间接地为十三郎而活。 他在教堂的远处站立一阵,表情忧郁,他本不是一个忧郁的人。他从来没有因为女人,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可是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有为女人改变的一天,他更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因为改变他的女人不只一个,是三个。 喜欢风流的男人常常会为风流付出代价,代价是对每一个女人都怀着一丝内疚和惭愧。在内疚与惭愧之下,忘记了他本人也在承受着其实不必去承受的。 他可以像以前一样,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看成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 可是发生过的事已经不能把所有的女人混为一谈。 教堂里。 阿雅双目无神,看着陈中良。 这个高鼻子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在不停地给她讲故事,她的面前有一本《圣经》。刚才陈中良还在吃饭之时,朗诵道:“感谢上帝赐予我们食物……” 阿雅此刻盯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和她喜欢的那个人有些相似之处,虽然已经不是小孩,却有着小孩的快乐。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再快乐。 阿雅还是吃了由这个人端来的饭,然后陈中良笑了。阿雅也淡淡地笑了,她想出去,可是想到出去后会见到陆云徵月,她的想法就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冷水。 教堂外。 霍忌的身影已经远去。他看到阿雅没事,他开心地笑了,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十分奇怪。他竟然痴痴像个傻瓜一样,笑个不停。 他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寻找十三郎然后将他杀死。他已经决定不再以捉弄的手法去对付十三郎,因为人与人之间问题往往因为相互捉弄,到头来却是被老天捉弄,你捉弄的人可能已经永远不会再见到。 他想捉弄人,可是偏偏被事捉弄了他。 压力,压力让他的神经已经无法承受。 如果再找不到十三郎,他一定会疯掉,本来他没有今天这么担心,可是十三郎像是忽然从世间蒸发了一般。 欧亚赌坊。 是没有黑夜的,欧亚赌坊是夜的精灵,让男人疯狂,让男人狂欢。 霍忌没有走那扇让人疯狂的门,看到疯狂他就有些内疚。他选择暗处的一扇小门。 欧亚赌坊内,十三郎刚刚走进来,他没有别人的疯狂,不过,在脱衣女郎的蛊惑下,他的眼睛里依然是狂热。 不过,他仅仅是在人多的地方滞留了很短的时间,人多耳杂,他不想让人看到他在这里。尽管没有人认识他。 他很快钻进了左侧那一排的一个房门,他已决定以后就在这个房间里住着。这里住着的都是客人,所以没有人会想到他会住进这里。 他也是无奈的,因为为了有活下去的一天,他竟然得像妓女一样,每天躺在床上。 他手里抓着两团颤抖的肉时,心里依然想的是童四爷会不会告诉霍忌他在这里,或者说狄杀会不会告诉霍忌他在这里。 因为他的分心,他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更不在和女人在做什么的事上,所以他持续的时间很长,而且因为对霍忌的痛恨,所以他的手像一把钳子一样死死地抓着女人的两团充满弹性的肉,动作也很凶狠。 许多在做这种事情的女人每一刻都会露出笑容,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却没有一点笑容。他的做法,他的持久,他的凶狠让她们感觉他不是人。 一个人若想有名,其实未必是有钱,有地盘,像十三郎这样也一样可以有名,只用了短暂的一夜,这里的妓女已经都记住了他的相貌。 妓女们怕他,又希望她们的客人是他。 第七十九章乞丐 霍忌失魂落魄,他的整个人也变得无神,他已经躺在“庄园”的一个角落抖了一天,可是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一眼。这里本就不是一个人多的地方,就算人多,也不会有人来看他一眼。因为大街上也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乞丐”哆嗦不停。 相对而言,霍忌可能还是幸运的。如果是在大街可能已经被人踢上几脚,或者赏给几口唾沫。 是什么让一个开心如出孩童的人变得两双眼睛满含忧郁,又是什么让一个满含忧郁的人变作一个像狗一样没有思想的“废物”。 爱?还是恨? 可能两者皆有。 爱能改变一个人,恨也能改变一个人,而且无论是爱还是恨改变的人往往更彻底。 他身上似乎已经没有力量,此刻就算是一个街头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他打倒在地。他的心似乎真的像杜弃说的那样生锈,不仅是生锈,似乎是心死。 不知是明月还是像明月一样亮的灯光,他痴痴地望着那光,喃喃道:“我没有找到他,我已经找不到他了……”他翻天覆地只说这这两句话。 黑暗中有两个夜巡黑衣大汉奇怪地看着什么光也照不到的地方,低声交谈。 一个道:“那边好像有人说话。“ 另一人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刚才被阿红给收拾迷糊了。瞧你那熊样,还自称可以跟三个女人……还是像四爷那样去找老中医开药吧!” 一人压低声音道:“如果四爷听到你小子这话,你他妈这辈子就别想再碰女人了。” 另一人的身体似乎一抖,忽然警惕地四处看,小声道:“我也好像真的听到有人在那边说话了。” 一人得意道:“我的耳朵是什么耳朵……我不是吹牛,虽然刚才刚跟阿红完事,可我保证现在还可以对付三个女人,而不必像四爷那样找中医开什么药……”接着他猛拍自己的嘴巴,大骂道:“这张乌鸦嘴,干么提那个老色……老爷。” 另一人道:“会不会是鬼?” 一个骂道:“你他妈的乌鸦嘴,那儿有鬼,走,过去看看。” 另一人声音发抖,道:“如果不是鬼,三更半夜谁会在这儿像鬼一样嘟囔……你知道的,后面没有四爷同意是不可能有人进来的,可是进来的人又不可能缩在那里……进来的可都是有体面的人。” 一人本来还有一点想过去看一下的胆量,可是经另一人的嘴一说,加之另一人抖的太厉害,倒真有点可怕,问道:“那怎么办?” 另一人道:“听说,前几天,童四爷的那几个从外国人手里要来的女人死了……”说着头皮发炸,感觉到周围都是鬼影。他的手使劲抓和他在一起那人的胳膊,那人一声惨叫。 然后两人四条腿地跑。 跑出老远,那片黑暗也没有什么动静。 一个恐慌地问道:“刚才你叫什么,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个结结巴巴道:“没有,就是……就是感觉到有人紧紧地抓住了我……” 问话的那人,上下牙齿打着节奏,道:“你他妈……可别胡说。” 一人道:“真的,现在那只手好像还在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他慢慢地拧着头,好像真怕看见一只在黑暗中绿油油的手,他看到了一只手,一只在灯光下暗黄的手,他张开嘴又准备大叫。另一人捂住了他的嘴,骂道:“你他妈的也太胆小了,是老子的手。” 那人愣了半晌,讷讷道:“刚才你不是跑的比我都快么?” “走,过去再看看。” 另一人摇着头,道:“打死我也不过去了。” 那人道:“如果咱们不过去,今天晚上发生点什么事,咱们可都得扔到黄埔江喂鱼。” “谁?” 黑暗中有人低呼。 两人忙站起,恭声道:“我们,超哥。” 那个叫超哥的打量他们几眼,道:“刚才有人惨叫,你们听到了么?” 两人对视一眼,尴尬道:“刚才是我们叫的。” 超哥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们一叫差点把四爷吓死。说也奇怪,一向什么也不怕的四爷,这几天像是中什么邪了,稍威听到一点声响就疑神疑鬼。” 超哥这句话,更把那两人吓得不清。 超哥喃喃自语一阵,然后回头对他们说:“没什么事吧?” 两人吞吐道:“没……没有。” 超哥道:“没事就好,没事咱们就都能安稳几天。” 一个叫欲走的超哥,道:“超哥。” 超哥不耐烦道:“没事你们就回去睡觉。” 那人道:“有点事。” 超哥大骂道:“你们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有事没事,别叽叽歪歪娘们儿似的,放屁也利索一点。” 一人指指黑暗处,小声道:“那边好像有鬼。” 超哥一愣,半晌道:“什么?有鬼?有没有搞错……在哪儿?” 那人又指指黑暗处。 超哥比这两个草苞胆大,道:“走,过去看看。”说着,拨出腰间的枪。 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盯着走过来的超哥。超哥开始倒是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一个“乞丐”时,大骂后面两个没有用的东西。超哥立刻甩过去一个耳光,“啪”,那人没有知觉。一动不动,超哥摆摆手道:“你们两个,把这人扔到黄埔江喂鱼去,他妈的,乞丐都他妈敢往这里跑,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两人松了口气,因为摆在他们眼前的不是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略显愚笨而已。 两人的手脚似乎也被“是人的事实”拥有了胆量,下手不在留情,甚至还动手打了两个耳光。 第122章 打人耳光,对这两人来说,是一件比在女人床上都美妙刺激的事情。 打人是一种刺激,挨打也是一种刺激。 霍忌的眼珠轻轻转动,他的心虽然死了,可是他的人并未死,他的功夫还在。他的手慢慢紧握,可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他没有伸出手时,一口麻袋已经套在了他的头上。原本眼睛里有一点灯光,可是现在全是黑暗。 黑暗让他感觉更没有希望,他放弃了那稍瞬即逝的刺激,静静地安心与黑暗中的颠簸,及不时甩向地面的撞击。 抬他的两人一路上破口大骂:“真他妈的重,比死人都重,难道快死之人都这么重么?” 没有人注意,在两人的后面有一个一身黑衣,头戴礼帽的人物。这样的人物绝对是显眼的人物,尤其在夜色中不动声色,却只是静静地走路。 这样的人衣服就是一种说明,说明他是某个黑恶势力的瓜牙。 那两人每天都把力气耗在了女人身上,这时抬一个人都咬牙切齿。 涛声如雷。 两人喘着粗气,却掩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们好像对霍忌深恶痛及,扔在岸边抬腿就一脚。 麻袋倒是没有怎么动,可是抬腿的那人龇牙咧嘴。 “砰!” 夜色中浪花朵朵,那麻袋终于被扔进了江里。 霍忌忽然挣扎,强力的水流让他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的一切又显得徒劳。 他的力量就算在鼎盛期间也不可能跟更加强大的大自然作抗,何况此时他的力量不能发挥出一分。 “砰!” 又一声跌入波涛的声音。 两人正在哈哈大笑时忽然一愣,面面相觑,半晌,同时问道:“怎么回事?” 两人又同时答道:“不知道。” 过了盏茶功夫,不远处的沙滩上走出一个人,从水中走出的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咳嗽,似乎很疲惫。他不是像人那样游出来的,而是抱着一个麻袋沿着浅潭一步步走出来的。 原先的两人吓得魂不附体,大叫着狂奔。 黑衣人抬起了头,他的礼帽已经被水流冲走了。 银色的月光镀在他身上,凝固在他脸上。 麻袋里的人也滚落出来,却是倒在地上不说话。刚才的死亡的危险消失,他也就失去了徒劳的抗争。又恢复到他原来的模样。眼睛空洞而无神,江风阵阵,吹过来,冷的感觉——他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黑衣人打量霍忌几眼,忽然叹了口气, 蜘蛛也有危险的时候,童四爷这只坐在网中央掌握一切的蜘蛛刚刚听到一声惨烈的叫声。他本来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不怕死人,所以那张死过三个女人的柔软床并没有给他的心理造成什么阴影。他只是担心刚才的叫声。如果是光明正大的面对,他不会恐慌,那样就算是死也是能看到死,可是现在却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的往往更恐怖。 他以为他已高枕无忧,可是听到那叫声后他的睡意全无。坐起,静静地等待阿超给他去探听的消息。 敲门声响起。童四爷无力道:“进来。” 进来的是阿超,他的头低垂,面对年老却比自己有实力的人所有人都会不自禁地低下高贵的头颅。头颅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就好像不再高贵。 这世上的许多都是这样,你觉得高贵不一定就是高贵,是相对而言。 阿超刚刚在那两人更他更低等的人面前他的高贵的,可是在童四爷面前他却又是低的可怜。 童四爷那双老鼠般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阿超低声道:“有一个乞丐……”阿超忽然说不出话,因为乞丐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这个地方的。 童四爷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沉声道:“乞丐怎么会走进来?” 阿超“扑通”跪到地上,道:“小人该死。” 童四爷思考着,缓声道:“那个乞丐呢?” 阿超嗫嚅道:“已经被扔进了黄埔江。” 童四爷沉吟半晌,喃喃道:“希望真的被扔进了黄埔江。” 阿超见童四爷没有责备他,心里顿时放松,道:“四爷放心,我做事你放心。“ 童四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就是因为你做事,我才不放心。可惜啊,可惜狄杀他不是我的人,如果他像你这样……不过,要是他像你这样他也就不是他了。”说着苦笑摇头。 阿超低声道:“可能他们回来了,只有他们一回来四爷你就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把那个乞丐扔进了黄埔江。” 童四爷道:“你立刻把那两个人叫进来。” 阿超躬身退出。 童四爷拿起烟枪,他痴痴看了好久,喃喃道:“就算你不来杀我,我也会死的,大烟这东西本来就是让人慢慢去死的。”他忽然奇怪地笑了笑,道:“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好好地活下去。” 片刻功夫,阿超带着人进来了。 童四爷没有说话,因为阿超已经把他要说的话说给了那两个人。 两人道:“扔……扔进去了。” 童四爷盯着他们,忽然道:“你们说的没有底气。” 两人道:“真的……真的扔进去了……” 童四爷道:“我相信你们扔进去了,可是如果我再见到这个乞丐你们就得去死。” 两人身体一抖,扑倒在地求:“四爷饶命。” 童四爷笑了笑,道:“既然他已经死了,你们干么还让我饶命呢?他死了,你们就会活下去的。” 两人吞吐道:“我们确实是扔了下去,可是……可是……我们准备要走时,江里忽然走出一个人……” 阿超忍不住惊呼一声,童四爷也为之动容,失声道:“什么?江里走出一个人?” 两人下巴抖着,发着声响,不安道:“走出一个人。” 童四爷问道:“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手里……他手里抱着那个麻袋。” “不……不知道。” 童四爷哼了一声,看一眼阿超。阿超明白了什么意思。带两人走出了房间,不久传来两声来不及呼喊的闷哼。接着是阿超的声音:“把这两个人扔进黄埔江。” 童四爷对做完事走进来的阿超说:“把那个乞丐给我找回来。” 阿超愣着。 童四爷冷声道:“那个乞丐没有死。” 黄埔江,小村庄,茅屋。 霍天弃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其实已经是黑暗,可是他总是把身影隐在最黑暗的地方。杜弃笔直地站着,像一块千年的玩石,更像一根标枪,一动不动。 如果这样的人保护着你,你一定会有安全的感觉。 如果这样的人不是保护你,却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地站在你的面前,你的感觉是什么? 霍天弃喜欢这种感觉。杜弃是杀手,最好的杀手,没有可以超越他。只是这个最好的杀手的心里却在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他有了贪念,对明天的贪念,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对杀手来说却是错误。 他有了理想,理想对于每一个年轻人都是一件值得敬仰的,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却是悲哀。 霍天弃对他已经失去了长期培养的兴趣,所以心里也有了杀机,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喜欢像古代大将一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所以等一切该死的都死后,也就是杜弃的死亡日期。 杜弃能感觉到这种潜在的危险,因为他是杀手,他有一种感知危险的能力。他最近越来越不听霍天弃的话,可是霍天弃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忍下来。这不像霍天弃做事的风格,既然霍天弃不出手,所以他也不出手。何况霍天弃根本不是他出手就能解决的,如果他有杀霍天弃的计划,那么只有一次机会。那一次机会不是杀死他,就是被他杀死。对于这一次机会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轻易的出手会错过一切,失去他的理想。 杜弃知道自己有一个特点,这个特点不是不怕死,而是敢于去死,可是现在他的这个特点正在一点点消失。所以他不能轻易地出手。 两人这个组合实在让人想不通,已经相互存在危机,可是却依然相互存在,而且时刻都在一起。 霍天弃忽然道:“童四爷最近过得好么?” 杜弃道:“不知道。” 这是一句让人生气的话,霍天弃的脸藏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脸,就算看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的那张脸无论有什么表情都是狰狞的表情。 霍天弃道:“他不能过的太好。” 杜弃不说话。 霍天弃道:“我本来想让他先好好过几天,在你未来上海滩之前他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以后他必须时刻处在担忧中。” 杜弃依然不说话。 霍天弃道:“他还是喜欢女人,如果他还想要女人,就把他要的女人全部杀死。” 杜充道:“知道。” 霍天弃道:“听说他有个女儿,让他跟的女儿睡在一起,你说他会有什么想法?” 杜弃道:“想死。” 霍天弃阴森地笑了一声,道:“如果他此时死不了,他会是什么感觉?” 杜弃道:“绝望。” 霍天弃道:“除了绝望还有什么呢?” 杜弃道:“痛苦。” 霍天弃道:“我要得就是痛苦。” 杜弃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便又变成了一片没有光彩的模样。 霍天弃道:“童四爷不再找女人回来时,你就把他的女儿抱上他的床,让他好好爽……嘿嘿……” 杜弃道:“我不能这么做。” 第123章 霍天弃沉声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狄杀。” 霍天弃道:“为什么是因为他?” 杜弃本想说“还有霍忌”,可是话到嘴边却只说:“因为狄杀的每一刻都在看着这个女人。” 霍天弃道:“狄杀这个人可怕么?” 杜弃道:“和我一样。” 霍天弃半天没有说话,对着墙壁似在思考什么。 远处忽然传来厚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就像是霍天弃走路的那种,只是比他好像都更要用力。霍天弃听着那声响,忽然道:“出去杀了这个人。” 杜弃立刻转身。 霍天弃忽然道:“等等。” 那脚步声正在慢慢地向茅屋走来,路面的青石把那声音更显得突兀。 声音在门外消失了,也没有说话。 霍天弃盯着那扇门,过了好久,道:“了空么?” 门外有人应声。 霍天弃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外面沉默了好久,才有人徐徐道:“我背着一个人,所以无意地做错了事。” 霍天弃哼道:“看来和尚也学会了替自己开脱罪责。” 门外没有辩解的声音。 霍天弃道:“你不应该背这个人,让别人舒服了自己就会受苦的。” 了空道:“我情愿为这个人受苦。” 霍天弃道:“你不怕死么?” 了空忽然叹气道:“怕。” 霍天弃道:“那你为什么还背这个人?” 了空道:“他是霍忌。” 霍天弃愣住,杜弃也愣住。 “进来。” 霍天弃道。 霍忌两眼无神,像是已经没有生命,可是用手探在他的鼻际,还是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息。 霍天弃道:“怎么回事?” 了空道:“不知道。” 杜弃忽然道:“可能是因为女人。” 霍天弃狠声道:“把那个女人杀掉。” 杜弃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霍天弃道:“既然死了,为何他还会变成这般?” 杜弃道:“就是因为死了,他才会变成这般。” 灯亮,霍忌的脸显示在灯光下。 霍天弃怔怔盯着霍忌,奇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 霍忌木然蜷缩,他的身体略现僵硬,眼珠动也不动,茫然无神。霍天弃忽然挥过去一个耳光,霍忌的嘴角有鲜血泌出,可是他却无动于衷。 霍天弃转身盯着了空,道:“在那里发现他的?” “欧亚赌坊。” 了空一直在那里监视着童四爷的举动。 霍天弃道:“那他为什么湿淋淋的?” 了空道:“他被人当作乞丐扔进了黄埔江。” 霍天弃那双明亮如灯的眼睛里忽然出现怜惜,他伸出手想去抚摸一下霍忌的脸,可是看到身边的两人,他的温柔消失了。他的手也伸了回来,声音冷如寒冰,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了空道:“今天。” 霍天弃盯着杜弃,问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死的?” 杜弃道:“一个月前。” 霍天弃道:“证明让他变成这副模样并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而是另有其人。”他顿了顿,道:“他还对什么女人有情?” 杜弃道:“阿雅。” 霍天弃道:“阿雅是谁?” 杜弃道:“一个女人。” 霍天弃道:“把他送给阿雅。” 杜弃忽然道:“他还对一个女人有意。” 霍天弃愣住,他没有问那个女人是谁,而是道:“那么证明他变成这样并不是因为女人,不是因为情人,而是别的人。他最恨的人是谁?” 杜弃道:“不知道。” 霍天弃道:“是谁杀的……他喜欢的那个女人?” 杜弃道:“不知道。” 霍天弃低头看霍忌,忽然冷笑道:“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变得像狗一样。”他哼了一声,转身对了空,说道:“既然是在欧亚赌坊发现他的,那就再把他送到那里。” 了空道:“可是那里的人想要杀他。” 霍天弃道:“如果杀死,算他该死。” 杜弃目光闪动,觉得这话并不是霍天弃的真心话。可是他也没有说什么。 第八十章未杀 阿超就在门外,他带来一个消息,让童四爷冷汗直冒的消息。 那个他想找的乞丐没有人去寻找,他自己回来了。他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童四爷想去看一下这个乞丐,可是喝了一口茶水后他放弃了。他不想让一张他看不见的眼睛偷偷地嘲笑他的愚蠢做法。 阿超比童四爷更要恐慌,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被扔进黄埔江的人,此刻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里。 他相信刚才被他处死的两个人的话,就算是有一个人把他从黄埔江里救了出来,可也不可能又重新来到这里。 明明这个乞丐看来软弱的不能走路,可是他却偏偏莫名奇妙地又出现在他看守的地方。 这是一个不是梦的噩梦。 阿超没有做他该做的,正想去做时,那件事已经摆在了眼前。霍忌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 童四爷皱着眉头,道:“让那个乞丐就在那里躺着吧!” 阿超疑惑一阵,可也没有多问。 童四爷对着静心养心的茶水,无奈地笑了,忽然喃喃道:“只要你想折磨我,你也一定会被我折磨。你既然不让我死,那么你安排一个乞丐在这里我也就不会担心什么。”话虽这么说,可占据他的心最多的还是恐慌。恐慌似乎不为自己所左右。 童四爷对发愣的阿超说:“给我找两个女人来。” 女人来了,阿超知趣地走了。 童四爷从床前的抽屉里拿出老中医给他配制的药丸,最后一颗药丸,连着茶水倒进了肚里。童四爷看着空空的药盒,想明天该让老中医再给他定做几颗了。 童四爷已经感受到火热,药丸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心理作用,心理上觉得自己强壮浑身便充满了力量。不过,他毕竟老了。 男人和女人在床上的事情,老了就不太适合过多地干。也可以说已经不适合干。 可是这种美妙的事,往往是年纪越大,欲望便越强。 当童四爷的和抓向那高耸的胸部时,那个一阵微笑的女人忽然从她已经解开的怀里,拿出一封信。童四爷看到那两团在视线中颤抖的肉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团肉握在手里。他的眼睛还瞟向了那两只夹紧的腿,他的思想就是把这双夹紧的腿松开,然后待他靠过去时再夹紧。 他几乎没有去注意那封信,可是女人又一次把信递到了他眼前,娇声道:“先看完信么,四爷。” 声音像琳儿一样,甜美,童四爷想起了琳儿,笑了,他现在忽然有些怀念那个日本女人。 他笑着,撕开了信。可是他的眼睛还在流恋女人的身体。无论是谁看见女人的身体都会忽略身边的事的。女人倒也很配合,她们一左一右地靠在童四爷的胸膛,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她们的手还有意无意地在童四爷最重要的部位来回摸索,似乎在找寻什么。 无法推辞,可是童四爷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然推开了两个女人。 “怎么了?”其中一个的嘴唇已经轻轻地解开了童四爷的锦袍。 另一个拼命地张着腿,一层薄纱把腿最深处的风景挡住,挡住比完全呈现更让男人吃不消。 可是童四爷却好像变了一个人直直地盯着那封信,一动不动,整个人木然而立。 那个拼命张腿的女人,“嘤咛”一声,想看信上到底写着什么。 童四爷却把信收了起来,看了一眼那个衣服半开的女人,淡淡道:“谁给你们的信?” 那女人吃吃笑道:“一个很大方的男人,他说……”女人忽然紧咬嘴唇,道:“他说,只有童四爷看了这份信,就会特别……照顾我们。”她的风情是无限的,她的姿态也好像在说明特别照顾就是床上的特别照顾,可是是人就知道,她们并不希望这个老头子在床上特别照顾她们。她们希望的只是多给她们一点钱。 童四爷沉吟半晌,忽然挥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道:“拿着这张纸,去找管家取钱。” 女人心里高兴嘴上却是撒娇道:“四爷,我们还没有伺候您,而且我们也没有受你的滋润……” 童四爷道:“如果你们想滋润,立刻出去找阿超。” 她们不在说话,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女人本来就擅长变脸,所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了脸上,没有快乐没有欢笑,可是看到那张纸却有一丝比刚才的笑容都压抑不住的高兴。只不过这样的高兴在她们的眼里。 她们还是要向童四爷打招呼的,毕竟是童四爷养活她们的。 “四爷,什么时候需要……” 童四爷摆手,不想再听这两个女人的废话。 女人虽然常常让男人享受上天堂的感觉,可是她们的哆嗦却也有够男人一受。 信摊在了桌上,童四爷正想静静地再看一遍这几个字时。刚闭上的门,忽然“吱”地一声开了,童四爷慌忙把信用宽大的袖子盖住,抬起头,看到了刚走出去的那两个女人。她们看到童四爷的脸色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们没有愚蠢地在这个时候表示关心,只是声音有些发抖,道:“还有一个箱子。” 童四爷道:“什么箱子?” 女人道:“和信在一起的箱子。” 童四爷道:“在哪里?” 第124章 女人很小心地把箱子从外面拿了进来。 童四爷看着那个箱子,良久道:“去吧!”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却有一股可怕的杀意。 不是用血写着的,可是却比鲜血都让人胆寒。 字体是工整的宋体,每一个字都能看得很清楚:不动女人,你活;若动女人,你死。 信的内容他已经看完,他那颗充满各种计谋的脑袋转动不停,在想这话的意思。这话的意思好像要杀他的人现在还不想杀他,不仅不想杀他,而且好像还希望他活下去。 童四爷此刻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要杀他的人到底想做什么,就是慢慢地折磨他。先让他失去女人,再让他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然后才用各种残酷的手段折磨他的生命。 童四爷居然还能笑出来,他的笑容像这封信一样残酷。 他忽然想立刻把刚才的那两个女人叫回来,可是他还是不敢跟自己随时可以失去的生命打这个赌。前车可鉴,道长就是因为他的无法忍耐而动手的。他对道长何尝不是想慢慢折磨,可是道长逼急了他。 他残忍的笑容依然在脸上,似乎他有什么让那个人也会痛不欲生的筹码。 信,轻轻地到了点上的蜡烛上,慢慢地变成灰烬。 他打开了窗户,风吹进来,他围看外面,从这个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这里的许多地方,而且这些地方都有着美丽的风景。当然他能看到别人,别人也就能看到他。也许是太黑的原故,他没有看到一个人。可是他的房间里却并不是黑的,所以隐在黑暗中的人却可以看到他。 了空像一匹捕猎的狼一样,一动不动,静静伏地,注视着童四爷。 风吹着童四爷的脸,他忽然打了一个呵欠,忽然转身把烟枪放在了嘴边。他已经离不开这个东西了,他忽然有种恐慌,如果离不开的这个东西突然失去呢? 童四爷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窗户,风已经把他刚才的紧张吹走了。他也不想再让人在外面静静地看他。 一个枣红色的木盒,铜锁上带着钥匙,只需一拧便可以打开。 童四爷一直不敢打开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一定是让他不好受的东西。那封信让他失去了今夜的女人,这个盒子要让他失去什么呢? 他又用力吸了几口大烟,才慢慢地伸出了手。 盒子摆在桌上,童四爷坐在太师椅上,手竟然有些颤抖。他苦笑道:“真是越老,胆子越小啊!”在这句话的鼓励下,盒子开了。 一颗人头,洗的很干净,没有一点血去掩盖他的脸。 山羊胡子依旧在人头的下巴处,随着童四爷微微的喘息声,那些胡子还飘动。 一直给他配制药丸的老中医。 这个人的死亡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女人,没有药,他在女人面前是不能叫做男人的。没有药,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在他身上没有一点男人的特征。 童四爷明白了,这颗人头只不过是想完全要他失去女人。 童四爷没有太多的惊慌,平静地看了几眼,然后把盒子轻轻地盖上了。 他抽大烟的嘴张的更大,用的力气也更大,刚才吃进去的药是他最后一次领略女人的机会。如果失去这一次,那么他日后不会再有一个亲近女人的机会。 他在犹豫,犹豫该不该用这两颗药丸的作用去找女人。如果不找,那么药丸就会浪费,重要的是以后不会有人再给他配制药丸。 这是一件痛苦的抉择,选择欲仙欲死的美妙,还是没有意义的生命。 童四爷选择了生命,他知道那个人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他不喜欢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 只是这种选择有些痛心。 他恶毒地对着那颗人头,道:“我一定要让你后悔。” 陆云徵月的房间在楼下,童四爷伸出头就可以看到楼下的灯光。他心里在笑,脸上也在笑,楼下的美丽女子跟他相比似乎更痛心。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每天接受着男人的挑拨,童四爷真的不相信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也奇怪狄杀,明明喜欢,却从来没有做过喜欢的事情。 “也许正是这种得不到,才让这个人时刻留在了她的身边。” 童四爷这么想着,看看那个合上的盒子,困意袭来。 欧亚赌坊里最有名的不是这里的妓女,而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他每天需要三个女人,早上一个中午一个晚上一个,像是吃饭一样,很有规律。更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不会给这些女人一分钱,可是许多女人还是蜂拥而止。 钱除了买不到情外,还买不到别的东西——这些女人喜欢的东西。有一些在江湖混过的老者说,这个人就像是当年的采花贼花道长。 这天,那个只允许女人进的房间,莫名奇妙地走进了一个男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走进去后,人们在纷乱中似乎听到女人的喘息,可是很快那个喘息的女人走了出来,似乎带着不愿,可是她还是走出来了。 十三郎没有疲惫地去寻找衣服,他的裸体对一切人都不是秘密,当初他跟荒木共同对付琳儿时的刺激感现在还盘旋在他的脑海,他很怀念那一段时光。刚才他恨不得让这个女人留下来,重复一遍昨日的故事,可是当他抬头看清走进来的人时,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杜弃。 漠然站着,漠然看着,手中无剑,他只在茅屋里才会把剑握在手中。因为那个地方让他感到危险,此刻对他来说,没有危险。 他也没有坐下,他不喜欢坐别人的地方。 他也不说话,他进来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十三郎打量。十三郎本想抬头正视那一道目光,可是他怕坚持不住,如果他的眼睛抵抗不住那道目光,他就肯定会在不战的情况下已经成为败将。 可是就算他不看那双眼睛,他也不好受,如果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你会是什么感觉? 锋芒在背。 十三郎开始找衣服,他也下意识地拉了一条被子在身上。 杜弃的嘴角奇怪地出现了一抹笑容,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这是一句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当霍天弃问杜弃这个问题时,杜弃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坦然。十三郎没有这份干脆而坦然的胆量。他没有回答,他也不敢回答。 杜弃道:“你是不是很害怕?” 十三郎穿上了裤子,遮住了他最重要的地方。 杜弃道:“如果你心中没有鬼,你是不会怕我的,如果你不怕我,你也不可能被我轻易地杀死。听说,你和狄杀动过手——在义庄那里,为一个叫李铁的人。既然和他动手,你都没有死,那么证明你还是一个可以用来杀人的人。可惜,你现在不行了。” 十三郎依旧没有话说。因为他也感受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哀,杜弃的话并没有唤起他的胆量,反而让他的胆量更加小。 杜弃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顿了顿,他接着道:“你为什么来到上海滩?” 十三郎不假思索道:“我喜欢上海滩。” 杜弃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撒谎。” 十三郎犹豫着,道:“逃命。” 杜弃道:“为什么逃命?” 十三郎道:“有人要杀我?” 杜弃道:“谁要杀你?” 十三郎道:“霍忌。” 杜弃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十三郎道:“这你得问他。” 杜弃默然,过了半晌,道:“是不是因为你杀了酒井?” 十三郎微微踌躇,然后道:“是。” 杜弃道:“你为什么要杀酒井?” 十三郎道:“没有理由。” 杜弃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琳儿?” 十三郎心里一紧,脸上不动声色,毫不慌乱道:“她不是我杀的。” 杜充盯着十三郎的眼睛,道:“那她是谁杀的?” 十三郎道:“想必荒木已经告诉你了。” 杜弃道:“荒木确实已经告诉了我,可是我有些怀疑。” 十三郎道:“怀疑什么?” 杜弃道:“荒木在临死前用手不停地在地上划着你们国家的文字,并冲那时你所在的天东道场不停地挥手。” 十三郎笑了,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对你说呢?” 杜弃冷冷道:“因为他没有舌头。” 十三郎怔住,他想起荒木的惨状,那种惨状如果发生在他身上……他已经不敢去想,因为不敢去向,所以才在这几天拼命的玩女人。他知道他在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可能这是所有人的通病,就算知道下一刻就是死亡,也会未死之前抱有明天仍旧活着的幻想。 杜弃寒声道:“你为什么要杀琳儿?” 十三郎终于抬起了头迎上了杜弃的目光,道:“我没有杀她。” 杜弃道:“你既然可以杀酒井,为什么不会杀她?” 十三郎把眼睛移向杜弃,道:“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 十三郎在赌博,所以拼命地压制着烦乱,他知道杜弃一定会用心去打量他的眼睛。眼睛不是表情,眼睛更容易表示一个人的内心。 十三郎从杜弃的眼睛里看出了无法控制的愤怒,他希望杜弃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镇定。没有做过亏心事的镇定,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他已经对言语的解释失去了耐心,只好用这一险招。 杜弃只看了一眼,然后就不再说话。 第125章 十三郎镇定地问:“你看出了什么?” 杜弃没有回答他看出什么,而是道:“我不明白霍忌为什么要杀琳儿?” 十三郎等杜弃这句话已经等了好久,他没有来这里时就想好来到这里的一切对话,所以他没有思考,而是直接,没有丝毫停顿,道:“因为琳儿想要杀酒井。” 杜弃道:“为什么?” 十三郎道:“因为酒井是琳儿的上司,你知道像琳儿那样性格倔强的女人是不甘心做别人手下的。” 杜弃眼睛忽然冒出了光,狞笑道:“果然是你杀了琳儿。” 十三郎睁大眼睛,他不明白杜弃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说出这么一句话。 杜弃道:“据我所知,琳儿曾经也是你的上司,你也非常不满这个决定。重要的是你为这个位置还和霍忌勾结,试图杀害琳儿,所以琳儿是女儿身才会被人知道。” 十三郎忽然无奈地苦笑道:“如果你想让我死,你就不必找这么理由,没有必要。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杜弃道:“你觉得我会轻易地让一个杀死琳儿的人去死么?” 十三郎道:“你打算折磨?” 杜弃道:“没错。” 十三郎看了一眼杜弃,道:“可怜呐,琳儿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痛心的,她最好的朋友被她最爱的人……” 杜弃狠声道:“如果你再说你是琳儿的朋友,我让你马上去死。” 十三郎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他已经快要崩溃,可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潜力。他一直很镇定自若地面对杜弃可怕的表情和冷若寒冰的声音。 杜弃没有杀他,只是戏弄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我不会杀你,不过,这并不是在说明我相信你的话。我谁的话也不会相信。我不仅不会杀你,而且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可以让你活下去的秘密。你千万要记住,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间屋子。霍忌就在欧亚赌坊的后面,重要的是他已经变成一个废人。只要你不出去,你就永远是废人。可以说,你即是他想要杀他的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你出去你就救了他。” 十三郎有些不明白,疑惑道:“他变成了废人?“ 杜弃道:“对,他已经变成一个什么也不能做的废人,变成一个傻瓜。” 十三郎忽然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杀了他不是就可以替琳儿她报仇了么?” 杜弃先给了十三郎一个耳光,冷声道:“我不是说过,你不能再叫琳儿这个名字么!”接着道:“我杀人一般希望死在我手中的人是完全清醒的人,让他们明白是我杀的他们。” 十三郎道:“把我交出去他不就清醒了么?” 杜充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确实他是会清醒,可是另一个人就会因此没有心病。”杜弃想着霍天弃,如果他要杀霍天弃,他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是绝对不能错的一次机会。 十三郎忽然奇怪道:“为什么我是救他的人呢?” 杜弃道:“因为他太恨你了。恨极生疾。这样的病古往都有。”杜弃笑了笑,道:“看来多情并不是一件好事。” 杜弃走到门旁,道:“你记住,你只要不出这个房间你就可以活的长一点。如果你敢出去,就算霍忌不杀你,我也会一定把你杀掉。” 十三郎看着闭紧的门,喃喃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呢?这里有女人——有最能消遣时光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出去找死呢?” 他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杜弃刚才的话证明他暂时死不了。心里虽还有恐慌,可是已经不再那么强烈。霍忌在后面又能怎么样?一个傻瓜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第八十一章三个人面对的奇怪爱情 杜弃已经来到了后面,与前面的喧嚣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的人也像是因为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变成两个不同的人。他冷漠的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一丝狂热的笑容。 他抬头看着童四爷的窗户,很想冲进去把这个胖呼呼的老家伙杀死,可是霍天弃的突然转变让他不再能做完这一切。 他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童四爷那座最好的房间,他在回廊间无声地走着,走出回廊。 尽头,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全身无力的人,像一滩泥摊在那里,一动不动。 杜弃眼睛里的轻蔑、不屑,同时也有一点点可怜,虽然他恨霍忌,可是毕竟一起长大。不过,无论如何,一切成长,一切过往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他已经不再在乎。 自琳儿死后,他对一切已经不在乎。 一生有过唯一的一次,他也相信这是他今生的最后一次。 他最难过的是,她的名字还是别人告诉他的:小野琳子。 只有在这个已经成为过去的女人的眼睛下,他才会表示出一丝奇怪的天真。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冷漠。 对一切都冷漠。 他的眼睛里除了冷漠,还有一丝狂热,就像十三郎看到女人那样。霍忌就在他的眼光之下,头也不抬,空洞而无神。 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白痴。 杜弃蹲下身子,忽然抓起霍忌的头发,凝视着,道:“一直以来,你都看不起我,你也不跟我说话,今天你终于遭到了报应。” 事实上,一直以来,霍忌都看得起他,也一直跟他说话,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回应过霍忌。 一直以来,他都像绝缘体一样。 可是现在他却把一切的罪责全都推到了霍忌身上。 杜弃低声道:“白痴的你其实也有欣赏价值,人世间最痛苦的是什么?可能就是像你这样,活着却不如死掉的好。” “因为一个女人值得么?我的女人也死了,可是我照样活的很好。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什么吗?懦弱。” “我现在很想杀掉你,可是我不想杀一个感觉不到什么叫做死的人,而且还有那个给予我们一切的人,他的口气虽然冷漠如刀,可是我知道他并不想让你死。” “你这样很好,你就一直这样,等时机成熟后你再醒来。等你醒来我再给你一把冰冷的刀。” 杜弃说完这些然后站直了身子,目光如刀,划向霍忌,刀锋里有仇恨,无论什么也不能化解的仇恨。 六亲不认,成功之途径。 他从霍天弃那里学来的,虽然歹毒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这时忽然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轻轻的咳嗽却比晴天霹雳都要刺耳。 狄杀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杜弃。杜弃转过身,冷冷看着狄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在凝望彼此的眼。 眼中有什么? 杜弃眼中是冷漠的冰霜,狄杀眼中是难以置信。 狄杀咳嗽道:“刚才你的话我都听到了。” 杜弃道:“你不该听到。” 狄杀淡然道:“己所不欲者,勿施与人。连你这个一直不在乎生死的人都不愿轻易死亡,他一个开心快乐的人怎么会如你所愿去死呢!” 杜弃冷哼道:“你觉得他是一个开心快乐的人么?” 狄杀道:“本性难移,他不会变的。” 杜弃狠道:“可是他现在却像是一头猪,没有知觉的猪。” 狄杀道:“你好像很恨他。” 杜弃道:“非常恨。” 狄杀淡淡道:“他的你的兄弟。” 杜弃道:“我没有兄弟。” 狄杀道:“你不把他当作兄弟,可是他却一直把你当儿兄弟的。” 这句话比杜弃杀人的剑都要冷漠,至少在杜弃眼是如此。杜弃也像是被人狠狠地踩在了胸膛上,让他无法呼吸。他嘶声道:“他不是我兄弟。” 狄杀叹道:“你真是一个可怜的人。没有目标而活。” 杜弃抬头,目光直指狄杀的手,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不是一个可怜的人,你好像有目标。” 狄杀想起了陆云徵月,这个目标虽然不像有志者的庞大,可是在他心里却是幸福。幸福的目标当然比看来能成名的目标让人舒服。 杜弃断然道:“你更是一个可怜的人,自己的女人已经成为别人的女人,却还是一副自得模样。” 狄杀剧烈地咳嗽着,他的面孔已经扭曲,他拼命压制着咳嗽,待咳嗽声平息下来。他开口了,柔软的声音,轻不可闻,道:“可怜之人必有可卑之处,你也是一个可卑的人。” 杜弃道:“可卑又如何?你说我没有目标就没有目标么,我的目标比你,比所有人都要强大百倍,千倍,万倍。” 狄杀的脸上已经出现掩饰不住的萧索,他不想让人提及他的事,可是人不可能都如他的意。狄杀只说了句:“像你这样的人实在没有意思。” 杜弃道:“你这样的人更没有意思。” 狄杀看着一脸愤怒慢慢向他走来的杜弃,淡淡道:“你也太没有忍耐。” 杜弃冷声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狄杀伸出手,亮出他的刀,然后他便也看到了杜弃的剑,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剑。 “咳,咳。” 咳嗽声,却不是狄杀发出来的。 这几声咳嗽似乎带着一股浓痰。 霍忌竟然站了起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脸的不解,却一句话也不说。 杜弃觜角抽搐,现在的情况对他十分不利。狄杀没有动手,他不是一个喜欢动手的人。只要别人不动他,他也不是轻易动别人的。 杜弃的眼睛还在盯着狄杀,他怕狄杀出手。他一来江湖就是这样面对每一个人,他对每一个人都没有信任,他不信任任何人。 第126章 狄杀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趁人之威的,你尽可放心。我知道你想问他一些话,而你又怕在你的问话途中下手。你放心问吧!” 狄杀说着向后退了七步,七步是什么概念?意思就是如果我狄杀要进攻,而这个距离足够你杜弃防守。 杜弃霍然拧身,盯着霍忌,道:“你并没有变成白痴。” 霍忌没有说话。 狄杀却接口道:“他本来就不是白痴。” 狄杀的话刚说完,霍忌却像失去依靠的草人一样,倒在了地上。狄杀的脸色微微一动,紧张地看着霍忌。霍忌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唯一的男人。痛苦和快乐同时掌握在这个人手中,他不希望这个人真的变成白痴,可是又希望真的变成白痴。 人,都是自私的。 狄杀的心理本来就是没有人可以明白的。 杜弃冷笑道:“你喜欢装糊涂?” 霍忌眼睛无光,杜弃在打量他无光的眼睛。他不相信别人,可是相信别人的眼睛会出卖他们的真实。 杜弃已经把这双眼睛端详了很久,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他还想试一试,说了一句:“十三郎,出来。” 霍忌无光的眼睛,迷惘地抬起,四处看看,然后又低下了头。 杜弃忽然无法判断霍忌此刻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总之,有一点他可以确实。霍忌看到不想看的场面,他会有稍威的清醒。刚才他跟狄杀准备出手让这个“白痴”看来有一点稍瞬即逝的清醒。 狄杀也感觉到了希望,只有再发生几次这样的事情,霍忌一定可以变成以前的霍忌。 可是他也在犹豫,霍忌该不该回到以前。 等他不再犹豫时,想再和杜弃来一场冒险的决斗时,杜弃的人已经不在了。 狄杀苦笑着,摇了摇头。 时机就在刹那,错过刹那错过一切。 他转过身,然后呆住了,陆云徵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回廊处,远远地眺望。眼中似有泪光,因为他能从她的眼睛看到月光,模糊地反射过来。 狄杀叹气,他不是为自己没有发现有人出现在他的身边他没有知觉,而是他痛心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是陆云徵月。他不自禁回过头看看像一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角落的霍忌,然后静静地等待款款向这里走来的她。 气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量?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能给确切的答案,也许此刻只有像陆云徵月这样的女人会给他以清醒。 狄杀此刻才知道他永远不希望霍忌能再见到这个女人。 如果他知道杜弃隐藏在暗处,准备实施一个霍天弃交待下来的阴谋时,他就会为陆云徵月离开她的房间感谢苍天。 杜弃已经把童四爷打晕了过去,此刻就差把陆云徵月搬到他的床上,然后静静地等待他们的消息。杜弃本来不耻做这种事,可是这是霍天弃决定的。他的决定从来不希望有人不做。他暂时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只能忍受。 陆云徵月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回屋里?” 狄杀松了口气,因为陆云徵月没有发现霍忌在这里。他的声音也很平淡,没有因为怕她看见他,而发生什么变化:“夏天的夜很美……” 陆云徵月忽然低低抽泣起来,狄杀怔住,接着大震。她的眼睛望向前方,前方的那个人的目光黯淡,可是嘴角却微微地抽动了下。 心流血,还是流泪? 在他的目光下她的脚步轻盈,一步步走向另一个人。虽早已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残酷地来临,可是来临后却不知如何面对。 也许早就一直在准备面对,因为他本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可是她却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有些事她终究无法控制,既然你不给我带来快感,为何不让别人带来呢?这样的话本不该用来形容陆云徵月,可是这是一句实话,只不过比较残酷而已。 夜色中一只白晰的手,轻轻地,像是泪珠一样,滑落,落在他的脸上,伴随着哽咽,却是无语。她没有想到曾给她带来过开心的唯一让她做过女人的男人,在此时竟然会变作这般模样。 这就是在她心里能给她带来开心,带来快乐的那个阳光青年么? 是什么让他的脸上趴满忧愁,是什么让他木然无神? 她还记得前几天阿雅对她说,这个男人想见她一面,她拒绝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拒绝再见面竟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后悔,如果见一面,多说几句话,也许就会多一点回忆。 她的手很柔软,许多人梦寐以求想碰的一双手,此刻却停留在一个“傻子”的脸上。轻轻地摸索,幽幽地叹息,没有办法的做法,就是如她这般。束手无策地流泪,如泣如诉地低语。 她忽然笑了,略带苦涩地笑了,道:“你本来是一个开心快乐的人,无忧无虑才是你的面目,可是……你像以前那样该多好,你微笑,也给别人带来欢笑……” 她的声音很低,可是却可以清楚地让两个人听到,一个是霍忌,另一个是狄杀。狄杀的心情如何,他似乎不想看这一幕,虽然他曾大度地对霍忌说了许多话,表示他希望的就是这一幕,可是自私的人心终究还是有着自私的痛处。 他闭上了眼,他愿意流血,却不愿流泪,这是所有男儿那脆弱下唯一想坚持的一份坚强。也许只有忍耐才是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承受的方法,事实上他们远远不及能及时哭出来的女子坚强。尤其是感情这种有形无质的东西。 霍忌的脸微微动荡,茫然地扭转脑袋,眼睛似乎一亮,可是随即又像风中的灯光一样,只一亮,便又沉与黑暗。 “你记得……”陆云微月话说到一半,身体忽然抖动,她慢慢地转过身,此时她好像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狄杀憔悴的脸似乎更憔悴,看到陆云徵月转过了身,他便也转过了身,咳嗽着一步步向远方走去。陆云徵月一双妙目里沁满泪水,那个远去的男儿似乎并没有怨言,他的嘴角还逗留着淡淡安慰的笑容,可是转过身,他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好像是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好像是滑进了他的嘴唇。泪水的味道是什么? 咸的么? 他感觉到的苦,能让人痛苦的苦。 “站住。” 陆云徵月轻声道。 狄杀微微犹豫,还是停了下来。 陆云微月忽然苦涩道:“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 这像是不尊妻子对丈夫的解释。 狄杀咳嗽道:“你做的并没有错,错的是我,我……” 陆云徵月嘴唇发抖,颤声道:“你在乎么?” 狄杀怔了怔,道:“在乎什么?” 陆云徵月紧咬嘴唇道:“我……我已不是处子之身……” 狄杀的眼睛里忽然起雾,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得潮湿,其实这句话本就不该问的,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纯洁的处子之身,无论之前还是之后,永远是,可是这句突然说出来的话,却只能让他回答:“在乎。” 因为只有痛心地说一句在乎,她才能完全地属于霍忌。 “可是我的心里却永远只有你一个。” “其实你的心里也是有他的。”狄杀咳嗽着,说出了这句话。 狄杀只是依自己的判断,有时候这种判断是绝对正确的。 陆云徵月回头看霍忌,他像一个事外之人,本来一切因他而起的事,在此时好像变得和他没有一丝的关系。他的心中脑海似乎什么已经没有了。 陆云徵月喃喃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狄杀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的心事太多。” 陆云徵月道:“像他这样的人也有心事么?” 狄杀道:“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心事才更多,而且还没有发泄的法子。”顿了顿,忽然低声喃喃:“其实男人的心事都是没有法子发泄的,如果有我也不会喝酒,可是喝酒却也没有作用。” 陆云徵月没有听到他低声的喃喃,只听到他叹息声中的惋惜,轻声道:“他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狄杀看着木然的霍忌,道:“你知道么?酒井死了。”说完他才意识到不该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对陆云徵月似乎是不公平。他只想着这个女人,谁又何尝对他公平过? 到底什么才是爱情?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迷惘的话题。 陆云徵月心里微痛,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狄杀道:“难道喜欢的人死掉就会变成这样么?” 狄杀道:“其实他并不喜欢酒井。” 这是狄杀想安慰陆云徵月的话,他觉得陆云徵月一定不想听到霍忌喜欢别人的消息。陆云徵月凄楚一笑,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我说过,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狄杀掏出酒壶,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掩盖自己的慌乱,接着咳嗽道:“他最想杀的一个人在他的眼皮之下忽然失踪了。” 陆云徵月道:“可是他确实不像是一个因为别人就改变自己的人。” 狄杀道:“你听说过相思成疾么?他此时的境况和这有一点点相象,只不过他是恨。” 陆云徵月的手已经离开了那张木然的脸,她虽心有怜惜,可是却不愿狄杀心疼,她也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道:“他到底恨谁?” 狄杀有意无意地看几眼前面,道:“十三郎。” 陆云徵月皱眉头,道:“如果十三郎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是不是就会好起来。” 狄杀道:“应该是这样。” 第127章 陆云徵月道:“你知道十三郎在哪里么?” 狄杀犹豫着,然后摇了摇头。 陆云徵月道:“他好像就在这附近,前几天我好像在赌坊里见过他。” 狄杀喝着酒掩饰着他的表情,却没有说话。 陆云徵月回头,她平静的脸上又出现了泪痕,她紧咬牙关,很想再伸出去手,可是觉得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又对别的男人做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可取。 她的身体在颤抖,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第一个男人,女人对第一个男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情,就算没有爱情,她们的心里也总是无法忘记。 有的是阴影,可是陆云徵月深知他心中绝不是阴影。 像来时的脚步一样,她也是那样轻轻地走,偶而想回头,可是又忍住。陆云徵月忽然顿住,抬头凝望着,似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决心回头再看了一眼,一眼让她的心也流泪,低声对狄杀说道:“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房间吧!” 狄杀道:“对他现在来说,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陆云徵月道:“我想起一个人,或许……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狄杀道:“谁?” 陆云徵月道:“阿雅。” 第八十二章阿雅来了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每一个夜其实都很平常,不会为什么人而改变,因为日落东升是大自然的规律,不会为人的意识而改变。 夜晚是男人醉生梦死的时候,也是女人出卖肉体灵魂的时候。陆云徵月本想一道和狄杀去找阿雅,可是她却还有“要事”。欧亚赌坊的男人不可能接受没有陆云徵月抚琴的夜,没有她的琴声,似乎这个夜晚就不能叫做完整。 狄杀已经站在月光灯光的交映之下,可是他却没有走一步。 如果他要找一个人,一定可以找到。 他仔细分析了一下,然后确定了阿雅的具体去向,只是他心里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感觉。 如果把十三郎交会出去不是更好么? 这样他也就不必离开欧亚赌坊,她也就不会在他不在的这一刻遇到什么危险。 可是他又因为爱情的自私或者说男人的自私而不愿去把十三郎找出来。这几天,欧亚赌坊早已把十三郎疯狂的行径传遍,只是陆云徵月不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做好她应该做的,别的事情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正是这样,她不知道十三郎其实就在她的身边。也正是这样狄杀才会欺骗。一种奇怪的欺骗,明明希望他们相聚,又深深怕他们相聚。 许多这样的事情其实都是简单的,就算比这复杂千倍的事也是简单的,对狄杀来说。 可是当这些事情被爱情困扰后,简单就会变成无法决定的决择。 他在犹豫,他不想看到她的泪水,也不想看到她不快乐。所以他必然会听陆云徵月的话,只是现在有一个更能让陆云徵月不伤心的人,十三郎,他就在这里。 狄杀迟迟不去找阿雅,有两个原因: 一、杜弃的突然到来,让他感觉到了危险,而且他感到的这种危险还是针对陆云徵月的。 二、他不想见阿雅,总觉得阿雅会给陆云徵月带来不快乐,他怕忍不住杀了阿雅。 狄杀喝着酒,看着往来的花花公子,汽车的灯光与鸣笛在此时更能说明来这里的人都是一掷千金的豪客。 他们开着汽车,他们有枪,所以他们目中无人。 这不能怨他们,这是这几年上海滩的规矩。 这是一个不幸的规矩,可是却是许多人不能否认的。 他们对狄杀也不大礼服,因为在欧亚赌坊穿像狄杀这种已经可谓过时的长袍已经不合时宜。甚至有一个人还踢了狄杀一脚。狄杀很少出现在赌坊的场合,如果这个人知道他踢的人就是欧亚赌坊的第一打手时,相信他哭也不会哭出来。 狄杀咳嗽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向旁边站了过去。他现在心里有些乱,有些理不清,这时候他不想别人会忍不住他人的无礼。 为了让陆云徵月安全,他决定还是先进里面寻找“拜访”一下十三郎。他可以冒一百分九死一生的危险,可是他不能让陆云徵月冒一分危险。 门,是枣红色的门,像他的衣服一样。 门外不可能看到门里的东西,可是却可以听到。 狄杀站在那扇门面前,静静地听着,奇怪的是里面没有声音。往常,这扇门常会在这个时候传来声响,女人的呻吟、和喘息,可是此刻里面连轻微的呼吸也没有。 狄杀皱起眉头,随后轻轻地推开了门。他不喜欢用力,用力常常会让人觉得你是一个惊慌的人。即便他看到里面有人时他也没有惊讶,因为他也不喜欢以自己的惊讶让别人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定力的人。 十三郎像妓女一样躺在床上,眼神迷离有几分睡意,更多的是疲倦之色。 狄杀隐隐知道霍忌的一些事,如果不是陆云徵月,那么他霍忌的事就会是他狄杀的事,可是世间不会有太多的如果。 狄杀没有太在意这个人,这个人此刻已经不像原先那样的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他的眼睛更多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杜弃的身上。 杜弃站着,他不喜欢坐,尤其是这种在他看来肮脏的地方。 杜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漠然,对一切的漠然,无论面对比他强大还是弱小他都只有一副表情。他也曾有过另一副表情,爱的表情,可是那已经成为过去,而且永远不可能再在他身上出现。 每一次面对,杜弃都不是一个喜欢先开口的人,他喜欢别人先开口,就像一个霸者,永远在听别人的意见,可是最后却是他下的决定。 他似乎早就知道狄杀会来,他也一直在等待狄杀。 当狄杀开门的时候,他连转身都没有,因为他本来就是对着门的,只有走进来的人他一眼就可以看到。 目光的又一次交锋,他们交锋总是让周围的人跟着胆寒。十三郎几乎想要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他最近确实被霍忌这个千里追踪的杀手吓破了胆,他本来不是这么不济的,可是现在却和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没有区别。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狄杀咳嗽了一声,这一声打破了他们用目光使对方屈服的微妙。狄杀也在这一声咳嗽声后开口了,淡淡道:“你一直在等我?” 杜弃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狄杀。 狄杀并不是十三郎,会在杜弃的目光下就会露出怯弱,那怕是刀光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狄杀也不再问,因为他知道杜弃已经听到了他的话。 杜弃大概是看够了,缓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狄杀捂着胸膛,最近他的心越来越痛,不知是因为霍忌的出现还是他因为喝酒的病。 杜弃看了一眼十三郎,道:“你想带他走?” 杜弃笑了,很奇怪的笑容,因为没有人觉得他在笑,他的笑竟没有一点笑意,让人觉得是嘲笑。 狄杀道:“他不是你,我还是自信可以把他带走的。” 杜弃道:“我知道,他不是我,所以你有能力可以把他带走。” 狄杀慢步向十三郎走去。杜弃盯着狄杀的动作,忽然一字字道:“如果你带他走,我就带陆云徵月走。” 狄杀那双忧郁的眼忽然充满厌恶一切的戾气,霍然转身,厉声道:“你说什么。” 杜弃不紧不慢道:“如果你带他走,我就带陆云徵月走。” 狄杀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他愤怒,已经出离愤怒,杀意,却也出离杀意,可是他却不能出手,他见过那个隐藏在杜弃身后的奇怪人,那个喜欢在静无人声的夜里发出清脆脚步的霍天弃。 他未出面时宫本死了、道长也死了,现在他出面了,目的是什么也不无需多问。何况他并没有把握杀掉杜弃。 所以他只能忍耐,痛苦地忍耐。 杜弃冷冷笑了一声,道:“女人确实在改变着男人。” 狄杀长吸一口气,稳定着情绪。 杜弃道:“只有你不带他走,我决不会伤害她。” 狄杀忽然叹气,道:“何必呢!霍忌是你的兄弟,你为何这般对他。” 杜弃沉默了好久,他冷漠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声音低了下来,道:“如果他是我的兄弟就不应该动我的女人。“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变得冰冷。 狄杀的眼角动了一下,“我的女人”四个字像一柄步枪上的刺刀刺进了他的胸窝。不过,他已经从刚才的暴怒中恢复过来,淡淡道:“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杜弃道:“是不是你比我清楚。” 狄杀咳嗽着,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杜弃接着道:“我不是说他好色,而是比好色更为残酷。” 狄杀道:“哦?” 杜弃道:“他用的是最直接的法子——杀了她。” 狄杀道:“你觉得他是一个会杀兄弟女人的男人么?” 杜弃目光忽然变得炽热,有汹汹火焰在燃烧,在火焰中他说道:“如果我是你的兄弟,如果我杀了你的女人,你会不会杀了我?” 狄杀道:“会。可是我觉得他没有杀你的女人。” 杜弃道:“你是谁?你凭什么用你的‘觉得’来断人是非?” 狄杀道:“你看见他杀人了?” 杜弃道:“没有。” 狄杀笑道:“那么你一定是在睡觉的时候梦见过。” 杜弃冷笑道:“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并不需要守在事实面前,有许多人有许多双眼睛有许多张嘴,发生过的事一定不会是秘密。” 第128章 狄杀叹道:“道听途说,看来以后我也不能相信许多事情,尽管有板有眼,可是却都不是真实。” 杜弃盯着狄杀,道:“以你所言,好像凶手另有其人。” 狄杀道:“一定是荒木跟你说的吧!” 杜弃道:“你怎么知道?” 狄杀道:“因为我想不出第二个肯说这种蠢话的人,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这种蠢话竟然会有人相信。” 杜弃冷冷笑着,他的眼中没有泪光。无论什么在他心里都是很干脆地了断,竟然已经成为过去那么就让过去永远消失,他的生命没有过去,只有未来。他现在只想着未来。琳儿死了,那么就让她死的彻底,从他心里也死去,只是仇恨未死。 狄杀咳嗽道:“我倒觉得十三郎喜欢干这种事。” 杜弃肯定道:“不是他。” 狄杀打量杜弃的眼睛,道:“我知道了。其实你现在已经根本不在乎她的死亡,无论是谁杀的她已经不是重要的事,你想做的就是杀掉霍忌。” 杜弃道:“我有杀掉他的必要么?” 狄杀凝神半晌,断然道:“有,你只有杀掉他,你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杜弃目光闪动,竟然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狄杀也看着他笑了笑,道:“为人所不为之事。” 杜弃道:“你可以走了,我知道你会去找阿雅,放心,我不会找陆云徵月麻烦的。而且,我也不会去找霍忌的麻烦。” 狄杀道:“看来我猜的没有错。” 杜弃道:“哦?” 狄杀道:“一个聪明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杀霍忌的,如果霍忌活着对你想做的事可能也会有帮助,起码会干扰你要对付的那些人的心。” 杜弃厉声道:“你可以走了。” 教堂。 白色的鸽子在低垂的布幔下飞来飞去,布幔中微弱的灯火,在鸽子的跳跃下闪闪烁烁。庄严的壁画被身着黑衣的网,头捂黑巾的修女擦拭的很干净。 阿雅坐在一排长长的椅子最前端痴痴地对着壁画上正在受难的上帝祈福。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她就会像虔诚的基督教徒一样,默默地向那个男人祝福。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夜晚已经过了多少个夜晚。 陈中良在一边静静看着,这几日,这个女子平稳了许多,他还记得刚醒来时她哭闹着要出去找什么叫霍忌的人。 可是现在经过他的开导她已不再向原先那么顽固。她本就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陈中良即使没有劝说,她也不会去找霍忌。她知道此时她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 祈祷完了,精神上的保佑也就在这深深的夜告以断落。她轻轻地叹息,眉宇间的相思更浓,眉宇的悔意更重。 突然,飞累的鸽子像是受到了什么的惊吓,扑簌着翅膀扇灭了几盏灯,阿雅轻皱眉头,然后慢慢地向后转身。椅子的尽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一动不动,浑身似乎充满杀气。 阿雅没有说话,慢慢擦掉眼中的泪光…… 陈中良疑惑着,忽然哈哈笑起来,大声道:“怎么是你啊!我想死你了……” 狄杀躲开陈中良热情的手,他的眼睛也没有多看陈中良一眼,他盯着阿雅,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狄杀看到阿雅比看到霍忌更难受,他无法解释这种原因,只是觉得难受,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阿雅盯着杀气腾腾的狄杀,倒很平静,细语道:“你想杀我?” 狄杀站在她面前,不说话。倒是陈中良吃了一惊,像一个勇士一样堵在阿雅面前,道:“如果你想杀她,必须先杀了我。” 狄杀缓缓地把眼睛停在陈中良脸上,然后笑了,道:“你喜欢她?” 陈中良脸色奇差,有些心慌,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对,我喜欢她。” 阿雅冲陈中良微笑,谢谢他这时的这句话。可惜却不是她希望的人说的。 狄杀道:“既然你喜欢她,我就不会杀她了。” 阿雅平凡的脸露出不平凡的笑容,坦然面对死亡的笑容,道:“你可以杀了我,不过,我想最后一次知道他现在……好么?” 狄杀哼了一声,道:“以后你不能再牵挂他。” 阿雅的脸上出现一个嘲弄的笑容,道:“你可以不牵挂她么?” 狄杀咬牙,陈中良的身子不自禁地又站直几分。狄杀咳嗽道:“你在为他祈祷么?” 阿雅毫无惧色地抬头,道:“不错。” 狄杀道:“很好,很好……”他连说了几个很好,忽然又道:“祈祷是没有用的,尽管你在祈祷,可是他还是遇到了危险。” 阿雅身子一颤,似乎有些担忧,抓着《圣经》的手都抓的紧紧的,似乎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其实刚才这句话已经是不想听的,她是怕听到更让她无法接受的。可是过了好久,她却说:“我不会去的。” 狄杀道:“为什么?” 阿雅苦涩地笑道:“他一直不肯原谅我,而我也不肯原谅我自己,没有脸面去见他。” 狄杀沉默了好久,他也不想让阿雅去,可是阿雅不去阿月就会有担忧,可是如果去了阿月就会没有归宿。他喝口酒,淡淡道:“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傻瓜。” 阿雅愕然,喃喃道:“不可能,他那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狄杀默然片刻,道:“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去,可是阿月觉得除了你谁也不可能让他变得正常。” 阿雅紧锁眉头,担忧尽显脸上,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走吧!” 狄杀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了点头。 这时,陈中良忽然拦住了阿雅,他的蓝眼睛眨个不停,然后吞吞吐吐道:“刚才我说的话是真的。” 阿雅呆了一呆,狄杀脸上却有了笑意。如果真是这样,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合。 狄杀是不容阿雅说什么拒绝的话的,淡淡道:“你们的儿女私情等回来再谈吧,现在还是去救人要紧。” 陈中良忽然怒道:“不行,我的女人怎么能去救别的男人。” 阿雅没有过多的表情,她的心里正在担忧霍忌,对陈中良的话一时还有种遥远而不可及的梦幻般的感觉。 月牙下,阿雅跟着咳嗽不停的狄杀。 她表现的倒算是镇定,只是有谁知道她的心已经乱的没有一点何处是头的明辨力。 回廊间的池塘有着低低的虫鸣及青蛙的呱呱叫声,灯光、月光给平静的湖面镀了一层神秘的暗银色。不远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霍忌依然像狗一样伏着。 阿雅静静地站着,狄杀在她身后,呆立一阵,然后叹口气离开了这里。 这里此刻已经属于他们两个。 冷月,照不到,便是凄凉。冷月,照得到,也是凄凉。 她一动不动,眼眶里的泪珠已经流了出来。 女人的泪水为谁流? 可能许多时候都是为男人。 她慢慢地蹲了下来,轻轻地伸出了手,把他的头枕在了她的怀里。 她一直希望有一天,他能这样枕在她的怀里,现在希望实现了,可是她却又不希望是用这种方式。 “霍忌……” 霍忌抬头,茫然的眼睛里空洞无一物,盯着阿雅好久,忽然傻傻地一笑。阿雅激动,因为她明白在他心里她还是占据着一定位置的。 他的手似乎也想攀上她的肩头,可是手在半途忽然像是失去支撑一样,落在了地上。他的脸又变得没有光泽,他的眼睛也瞬然黯淡无光。 阿雅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低语道: “你本来是一个开心快乐的人,无忧无虑才是你的面目,可是……你像以前那样该多好,你微笑,也给别人带来欢笑……” 远处的狄杀忽然一震,不同的女人却说出了相同的话,似乎连一个字都没有错过。他咳嗽着,知道这个女人终究也无法让这个男人正常。 “其实这样也好,离开江湖的险恶,离开世间的纷扰……有我陪你……” 狄杀道:“你走吧!” 阿雅抬起头,看到了狄杀,她感谢狄杀在这个时候带她来见一面怀中的男人,可是对痛恨狄杀刚才这句残忍的话。阿雅紧紧地抱着霍忌,似乎是惧怕狄杀将她赶走。 狄杀道:“你也没有让他清醒的能力……” 阿雅嘶哑道:“不……” 接着,她用手去抚摸他的脸,道:“你还记得你像一个孩子那样在河边奔跑,狂呼……你在路上说你睡过多少女人么……我不在乎……” 狄杀痛声道:“够了,你这样的方法已经有人试过了,没有一点用。” 阿雅迷惘地看着狄杀,疑惑道:“已经有人试过了,是谁已经试过了呢?” “我。” 陆云徵月刚“做完事”,她从那扇实木门走出来,径直向这里走来。 阿雅有些绝望,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其实没有办法也挺好的……” 陆云徵月咬牙道:“不是没有办法,是这个办法很难。” 阿雅焦急道:“什么办法?” 陆云徵月道:“找到一个人。” 阿雅道:“谁?” 陆云徵月道:“十三郎。” 狄杀身体一颤,然后迷着眼向欧亚赌坊望去,接着叹了口气,道:“也许可以试试医生。” 陆云徵月凄楚地一笑,道:“医生并不是治他这样的病的。” 陆云徵月的一凄楚让狄杀心碎,几乎忍不住立刻就把十三郎抓过来。 第129章 阿雅幽幽道:“既然找不到十三郎,那么只能先去找医生,就算没有可能,也应该试试。” 阿雅抚摸着他的脸柔声道:“别怕,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医生。” 第八十三章医治 陈中良,一个医生,前几天为照顾阿雅,他充分发挥了医生救人这一职务。 本来他不是基督教徒,可是因为阿雅的失落,他现在已经真正变成一个纯粹的教徒。而且阿雅也被他每天的虔诚感染。 霍忌双目无光,静静躺在阿雅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上。 陈中良面色漠然地看着霍忌,并不是他对这个人有什么不满意的私心,而是医生正常打量一个病人的正常眼神。 陆云徵月已经离开了这里,她觉得她在是一个多余的人,虽然心里也有担心,可是不愿狄杀难过。 狄杀当然不会离开陆云徵月半步,尤其是他已经知道杜弃将会对陆云徵月不利。他相信杜弃,可那是相对而言。陆云徵月的安危,他不想用相信来做保障。 陈中良不敢去看楚楚可怜的阿雅,因为他怕对不起他是医生这个称呼。 他是一个老中医的徒弟,可是他已经有几天没有见到老中医的身影。他知道老中医一直在为童四爷配制一些药丸,心里也抱希望那位中医依然在给童四爷做药,可是一个医生的预感,老中医已经骑鹤西游。 而且与童四爷有关。 而且他还知道这个看来神志不清的青年会对童四爷不利。 他想报仇,可是他没有那个实力。 所以他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这个青年身上。 他已经号了很久的脉,霍忌发烧的额头已经被一块清凉的白色毛由覆盖。微弱的气息证明这个青年还活着。只是脉象有些虚弱,不是一般的虚弱,而是足以致命的虚弱。 陈中良忽然从一个盒里取出长短不一的几十根针。 针炙。 一种神奇的治疗方法。 阿雅对陈中良是十分信任的,可是陈中良对自己却一点把握也没有。他只能医治身体的疾病却不能把人的心病也治好。 针炙,并不是要治霍忌“傻掉”的病,而是陈中良在看过霍忌的血样后发现,这个人的血液里有一种奇怪的毒素,暂时虽不致命,可时间长了对人体没有一点好处。 陈中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身边的阿雅说:“那天他被大雨淋的够呛,不过,像他这样的人也倒真少见,自那天可能就开始发烧,可是高烧到现在他还活着。” 阿雅小心地问:“有救么?” 陈中良摇了摇头,道:“他的生命是有救,可是他的心病我却也没有办法。” 阿雅松了口气,生命有救在此时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心病她总觉得加以时日应该会变得正常。 陈中良奇怪地“咦”了一声,道:“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内怎么会有毒素。” 阿雅苦涩地笑道:“他吃了很多苦,他也一直微笑面对,可是现在他的笑脸变成了一块没有表情的木板。” 阿中良转身看着阿雅,忽然奇怪地问道:“你很喜欢他?” 阿雅点头,脸上有着很幸福的笑容。 陈中良忽道:“可是我很喜欢你。” 阿雅看也没有看陈中良一眼,只是柔情无限地看着霍忌,轻声道:“可是我却只会永远喜欢他。” 陈中良笑道:“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治他的,虽然没有一点把握,不过,他身上的毒素却一定可以清除。至于,以后他是不是还是这么一副模样,我却没有把握。如果你愿意说一些他过去的事,可能会有一点把握。” 阿雅抬起头,沉吟半晌,道:“他好像是因为一个女人……” 陈中良失声道:“什么?”接着笑了,喃喃道:“既然你都不在乎他和别的女人有关系,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去在乎呢。” 阿雅看一眼失态的陈中良,继续道:“可是他却是因为找不到一个男人而变成这样的。” 陈中良糊涂道:“男人?什么样的男人?” 阿雅狠狠道:“他的仇人。” 陈中良皱起眉头,过了好久,道:“咱们还是先医治他身体上的病吧。” 霍忌的高烧经过陈中良的处理已经慢慢消退,只是时间太长,他有些神志不清——也可能这种神志不清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霍忌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因高烧引发的一系列症状也基本在陈中良的医术下变好,只是他的眼睛还是是没有光泽,依然黯然无光。 陈中良没有闲着,每天在查医书,企图寻找一种能让他的眼睛放出光彩的方法,还有,如何除却他身上的毒素。 他试过针炙,可是发现针炙其实也不起怎么用,只是放掉一小部分,而大部分还是留在了他的体内。阿雅每天守在霍忌身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头发凌乱,两眼血丝,脸色也似乎更憔悴了几分。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陈中良似乎比阿雅都要痛苦。 该看的医书已经全部看完,陈中良心里也有了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法,只是他没有把握。 许多事就是由敢试、然后敢做,而成为普及的。 陈中良决定还是去试一下,如果不成功,那么只能让霍忌在往后的岁月中慢慢承受这些隐藏在血液中的毒素的折磨。 他用的还是针炙,只是这次还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像是蒸笼的东西。 火焰,热水,蒸笼,还有一口大锅,都俱备。 接下来就是蒸。 陈中良现在担心的就是蒸笼没有把他的毒素给逼出来,倒把这个人给蒸熟了。这样不好向阿雅交待,可是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用来交待阿雅。阿雅信任他,所以让他做。 他喜欢阿雅,所以才有了去做的胆量。 陈中良现在担忧的是,阿雅信任他,而他却让阿雅失望。 男人,不管得不得到喜欢的女人,总喜欢一拼,而这一拼又不希望在女人面前露出自己的不足之处。陈中良认为如果把霍忌蒸熟就是自己不足之处的流露。 无论如何他是男人,男人都喜欢赌博。 尽管是赌注是别人,可是在他心里似乎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 蒸笼已经放到了大锅上。 蒸笼也设置的很巧妙,最上一层用来放霍忌,下面两层不停地把热气排走,为得是减少躺在最上面人的热量承受。 陈中良已经把蒸汽的伤害将到最低,可是这毕竟是他的一次尝试,不知道这样的蒸笼会不会真的把人给蒸熟。他咬咬牙,然后把霍忌很小心地放了上去。 接着他开始脱衣服,给霍忌脱衣服。 他的手在脱霍忌裤子时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阿雅。阿雅竟然脸红了,歪着头却不离开蒸笼。陈中良叹了口气,还是脱掉了霍忌的衣服。 阿雅一直希望的身体就在眼前,可是看到后她却又没有了思想。只是像少女一样,脸红了,仅仅是脸红,并没有什么难堪。 陈中良一路走穴,在火焰中烧的发蓝的针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插在了霍忌的身体之上。 阿雅看到那些微微在水汽中颤抖的针,忽然感到可怕,紧紧抓住陈中良的胳膊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陈中良笑着安慰她:“不会有危险的。”他虽这么说,却没有一点把握。 阿雅忽然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干么插那么多针?” 陈中良本想开句玩笑,可此时他也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只淡淡道:“人身上有许多穴位,血液就是顺着这些穴位而全身流走的。针的作用就是先稳住或者改变他血液的流动,让血汇聚一个地方,或者说短暂的停留……” 陈中良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根最长的针,他很小心地拨掉,然后一股很细的暗红色血液冒出。陈中良忽然笑了,道:“终于有了一个出血口,只要像这种颜色的血全部流出来,他就好了。” 阿雅怔怔看着在蒸汽中脸色渐渐红润的霍忌,心安不少。 陈中良盯着霍忌看了很久,道:“应该把蒸笼合上了。” 阿雅隐隐有些担心,道:“我担心他会受不了。” 陈中良愣了一下,道:“受不了也得承受,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温度,只有温度才可以让血液的速度更加快,只有快他可以排尽他体内的那些毒。你知道,现在我阻止了他血液的流动,你也知道人的血液是不能轻易被阻止的。” 等待,仅仅是三分钟。 可是这三分钟已经是极限,一个人的血液完全被封锁,可是陈中良的意思却又好像是说这些血液在不停地流动。 三分钟的担心。 只是刹那而已,可是在这两个人此刻的眼里却比万年都要长久。 这时,他们忽然感觉到弥漫着水汽的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对两人都不是陌生的人,可也不是熟悉的人。 重要的是这个人让两人都感到恐慌。 杜弃。 他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冷漠,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偏偏又能让人看清他的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只是人们看见他时他已经存在与屋里,似乎是与陈中良阿雅一起进来的。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蒸笼。 阿雅挺身而出,站在蒸笼前面,计划挡住杜弃。 杜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眼睛转向陈中良,黯然许久,问道:“你是医生?” 陈中良喉咙上下翻动,面对这个人他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害怕,长山客栈的大厅里,教堂里眼前这个人跟着一个奇怪的人。 第130章 陈中良深吸一口气,一反他见到可怕人的态度,竟然表现出几分男子汉的气概,用宏亮的嗓音答道:“我是医生。” 杜弃盯着他,道:“你变了。” 陈中良倒是一愣,杜弃接着道:“你的胆量好像变大了。” 听到夸奖总想得意地笑一下,虽然在杜弃面前很难随心地露出笑容,可是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杜弃忽然厉声道:“你的胆量为何变大?” 陈中良怔住,他不能理解杜弃的反应会如此巨大。杜弃手中的剑举起,指着阿雅,道:“是因为她么?” 陈中良表现还不错,挺身上前,把阿雅拦在自己身后,道:“不错。” 杜弃哼了一声,道:“果然没有错。” 陈中良忍不住问道:“什么?” “女人总是可以轻易地改变男人。” 杜弃徐徐说出,脸上又变得没有表情,低沉道:“霍忌在这里?” 陈中良回头看看蒸笼,点了点头,同时也很紧张,如果这个人此时要打开蒸笼看一下霍忌,他该怎么办?倒不是打开蒸笼可以要霍忌的命,而是打开后,就得重新蒸一次,这样对霍忌是十分危险的。 杜弃扫了一眼因为紧张而发抖的阿雅,道:“我并不是为他来的,你放心。”很快杜弃的脸又变了,对着陈中良冷声道:“听说,你是那个老中医的徒弟。” 陈中良看了杜弃一阵,然后点头。 杜弃道:“老中医已经死了。” 陈中良道:“我知道。” 杜弃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死么?” 陈中良道:“因为童四爷。” 杜弃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么?” 陈中良道:“不知道。” 杜弃道:“好,那我让你死个明白。因为童四爷可能会派人来请你去他的公寓。” 十分荒唐的杀人理由,可是陈中良却无法辩解。杜弃的话常常直接,却又莫名奇妙,让人摸不着头脑。陈中良也放弃了去解释,只是平静道:“请允许我治好我的最后一个病人。” 杜弃冷笑道:“你能治好他么?” 陈中良道:“没有把握。” 杜弃道:“没有人可以治好他,除了十三郎。” 陈中良忽然“咦”了一声,惊呼道:“你的剑有毒。” 杜弃愣住,奇怪地看着陈中良,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剑上,黑色的剑身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变作暗青色。杜弃也变得疑惑,良久良久,道:“你是如何看出这把剑有毒的?” 陈中良道:“我是医生,而且是一名中医。” 杜弃忽然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陈中良没有回答。因为杜弃又说了一句话:“如果你不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不仅杀了你,还会把这里的人都杀光。” 陈中良道:“你的条件?” 杜弃沉默着,过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有时间,希望你能给我讲解一下这把剑。” 陈中良道:“我答应你。” 阿雅紧张的两手都是汗水,并不是屋里太热,而是她太紧张,她没有去听他们的谈话,她的心都在蒸笼里的人身上。她已经默默数了一百个数字。 杜弃刚走,阿雅竟然身子一软,倒在了陈中良身上。陈中良也浑身是汗,他深吸了一口气,向蒸笼走去。 一张奇怪的脸,像是名家画出来的,胡须上还挂着流淌的汗珠。 可是纵然如此,眼前的两个人却不相信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大活人。因为他的脸虽然红润,却有一种奇怪诡异之色,这个人不像是生命光泽的闪耀,倒像是一副画,一副栩栩如生的立体画。 泼墨般浓黑的眉毛,红的异常的嘴唇,如果把这个人的身体缩小一百倍,人们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摆在棺材两侧的“童男童女”。 他最吓人的地方是他的皮肤,他的下体,竟然都呈现一种奇异的紫色,就像是被人打肿了一般。 阿雅吓得一声惊呼,身体发抖,泣不成声,之后,一声尖锐的尖叫,似乎一直期待之事在期待后变作万般的苦楚,碎心的利刃。 陈中良也吓傻了,并不是他怕,而是他从没有见过一个病人经过治疗后会变成这样奇异的模样。 明明是男人,可是却总给人一种比女人更娇艳的感觉。 他也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感到诡异,他几乎不能用医学解释这是什么原因。 加之水蒸汽依然从下面腾腾而起,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森然之气就在这火苗跳动,水汽磅礴中凛凛上升。 阿雅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成这样……” 阿雅哭泣着,她的手伸向了无法形容的霍忌,然后霍忌睁开了眼睛,还是像原来那样空洞没有一物。阿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的身体摇摇欲坠qi書網-奇书,这时陈中良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谨慎地一根根地拨着依然在霍忌身上的针,随着每一根针的拨落,霍忌的脸色也慢慢变得正常。陈中良歉意地看一眼阿雅,道:“刚才被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吓傻了,竟忘了这时充血症状,还好我们及时发现了。” 阿雅神情复杂地看着霍忌,道:“他没事吧?” 陈中良道:“他身体是不会有事的。” 阿雅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这话的漏洞,微笑着对陈中良道:“谢谢。” 陈中良听到这样的感谢,心里倒不高兴,可是看阿雅这几日憔悴的模样他苦笑着没有说话。 危险已经过去,陈中良吁了口气,他寻找着毛巾,他也很热。 他把毛巾递给阿雅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十分的美丽。其实女人在男人眼中的美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长得很漂亮并不一定在男人眼中也是漂亮。 阿雅的长相只能说是略有一点姿色,可是她的眉梢间却带着一种奇特无法形容的女人风味。陈中良看到了她脸上的红晕,然后是羞涩。 陈中良已经完全被惊呆,他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的美竟是可以与相貌无关的。 阿雅满脸生春,眼睛直直地看着还在蒸笼内的霍忌。男人的体魄,这时展露无遗。 陈中良伸出了手,缓缓地凑近阿雅的脸。 “啪。” 阿雅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激动,恨恨地甩了陈中良一个耳光。 陈中良如果知道阿雅是军统的人,就会理解这样女人的悲哀。 不经意的动作可能会让她们想到伤心的往事。 阿雅看着一脸无辜的陈中良,低声道:“对不起。” 陈中良忙道:“应该道歉的是我。” 第八十四章他们的犹豫 霍忌的身体确实没有一点事,金五留在他身上的毒沙已被陈中良除尽。他的高烧在前几天就完全退了,只是他的神志依然陷入他自己修建的围城之内,没有人可以攻进去,他好像也不想从围城里走出来。阿雅已经尝试过很多种方法,可是感觉到的是固若金汤。 陆云徵月这个应说应该恨他的人,却不知为何并没有霍忌开始想的那样恨。 一个占有自己身体的男人,如果这个人不是可耻之人,那么一定是心爱之人。 对于陆云徵月讲,霍忌即不是可耻之人,也不是心爱之人,可是她却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 狄杀走来时正好是黄昏,他照陆云徵月嘱咐前来看望一下霍忌。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这种复杂让他面对霍忌的感情也变得复杂。 霍忌对他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复杂,因为霍忌此时还是像一个傻瓜一样,一天说不了一句话,两只眼睛空空洞洞,甚至一天也不眨一下眼皮。 狄杀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替霍忌变成这样感到悲哀。 他掏出酒壶,喃喃道:“我真的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你本不是容易被别人改变的一个人,可是却还是被别人改变了你的路。” 对面的霍忌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狄杀的话。 狄杀勉强笑着,道:“无论如何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狄杀忽然黯然,因为朋友是不可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霍忌这样而活的,如果是朋友就一定会把十三郎“请”来。 狄杀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帮你,是如果我那样做,她就会有危险。” 阿雅憔悴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道:“其实他并不是你的朋友。” 狄杀的头垂了好久,慢慢地抬起了头,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笑道:“是啊,我确实不适合做他的朋友。” 阿雅道:“那么你可以走了。” 狄杀苦涩地笑着,人生的无奈在他身上总是三番五次地光临,而且每一次都毫不含糊。陈中良警惕地看着狄杀,生怕这位煞星一怒之下把正在说话的阿雅永远不能说话。 狄杀看了一眼陈中良,道:“你也觉得我不够朋友么?” 陈中良愣住,愕然看着狄杀。 狄杀剧烈地咳嗽着,已经弯下了腰,他单薄的身体一步步向门外走去。陈中良忽然拦住了他,道:“你有病,而且是无法治疗的病,随时可以死掉。” 狄杀黯然片刻,道:“我知道。” 陈中良道:“如果你以后不再饮酒,不在忧虑,可能你的肺痨……” 狄杀拍拍陈中良的肩膀,道:“谢谢……咳咳……” 陈中良呆住,看着狄杀的身影消失在这扇门外。门外,狄杀握着酒壶,喃喃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有谁能明白他有多少忧呢?除了对女人的,还有他自己的。 第131章 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已经局限了他这样的生活。夫妻之情天伦之乐,他很渴望,却是永不可及。 除了喝酒埋葬他的渴望,他还能如何? 他来的时候明明是黄昏,夏天的黄昏应该是很长的,夏天的夜本不应该是这么早就来临。他明明记得在教堂并没有呆多长时间,可是他走出教堂却发现月色已经凄凉地镀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头迷着眼,看那轮始终不变的月亮。月亮不变,可是人呢? 也许不变的才是永恒,它静静地看着许多变化中的人。 狄杀觉得对不起霍忌,本来其实是霍忌对不起他。可是有一个痛苦的前提,他永远不能去享夫妻之情。这一点让他觉得是他对不起霍忌。 失意,狄杀黯然看着五光十色的大街,无论再多么诱人,对他来说却没有一点意义。 他不像杜弃或者霍忌那样,就算什么都没有,可是总会有对一切向往的想法。他根本没有想法。 这世上有许多失意的人,为理想,为女人,可是这些都是暂时的,只有努力只有拼搏总有实现的一天,可对他来说,没有那一天。 理想,可以努力。 女人,可以争取。 可是这两样在狄杀身上,却是虚拟。 就算他有理想,他有足够的能力去实现理想,可是实现了又能如何? 他有心爱的女人,而且他也有争取的机会,可是争取到了能怎么样? 造化弄人。 命运弄人。 他可以与求知的路——那怕是一条布满艰辛——可他自信还是有能力走出这条路的。可是他却无法与先天的路斗争。 他只能痛苦地成长,然后痛苦地死亡。 或许有美丽的爱情,或许有热血的友情,可是给他带来的却只有一点点笑容。 狄杀叹着气,喝着酒,然后决定先去看看十三郎。他希望再看一眼十三郎,能让他做一件对得起霍忌的事情。刚才他已经去看过霍忌,以为霍忌那双空洞的眼会让他改变注意,可是看过了,他却依然不想因为陆云徵月而去冒这一个险。 杜弃是可怕的,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 狄杀怕,他心中怕,所以不敢去做。 他推开了那扇枣红色的实木门,然后呆住了,十三郎竟然不在这里。他头上有冷汗在冒。他忽然感到可怕,并不是因为十三郎的消失让霍忌永远躲在自己的围城之内,而是杜弃的那句话:“如果你带他走,我就带陆云徵月走。” 他虽然没有带十三郎走,可是他知道杜弃的意思,如果十三郎不在这里,陆云徵月也就不会在这里。 狄杀的行动立刻就得像荒野中奔跑的豹子,轻盈而矫健。他的行动快如脱兔,他也像脱兔那样焦躁心慌。不过,他还是留意每一个场合,赌场没有,烟馆里只有瘾君子,最后他的脚跨进了陆云徵月工作的地方。 高台只有跳舞的女郎,却没有悠扬的琴声。 他有些绝望,不顾那么多人的目光,然后像一只灵巧的燕子一样,飞掠高台,几个窜落,从高台一侧的甬道里直行。 开始还有人大声咒骂,可是当他们明白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矫健的身手时,不禁目瞪口呆。 杜弃。 他相信狄杀,更相信陆云徵月。 他最相信的还是女人可以改变男人的一切,因为他本人就是其中一份子。 江湖确实可以让人学会许多东西,也容易让人学坏许多东西。他学会了威逼。他自信狄杀是一定不会去冒险的,可是当他在黄昏日落时来到欧亚赌坊“看望”十三郎,惊奇地发现,十三郎竟然不在屋里。 杜弃冷冷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摆设,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他愤怒,已经无法控制。他不相信狄杀竟然敢这样把他的话当作是屁。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的话竟然会有人不相信。 他恶毒地笑了,既然他说过的话狄杀会毫不在乎,那么他一定会把他的话变成现实。 他要用行动告诉他们,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刚刚拒绝了霍天弃安排给他的事,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拒绝。 在黄埔江岸边的村庄,茅屋里。 霍天弃对杜弃这样说:“把陆云徵月放到他父亲的床上。” 杜弃道:“我不是圣大,我不会做这样不是人做的事。” 霍天弃的目光有寒芒闪过,冷冷道:“你应该服从,绝对服从,我不是教你做人,而是教你做事。” 杜弃丝毫没有惊慌,只是平静道:“做人往往比做事要重要的多。” 霍天弃道:“那么你就去把这个地方所有的中医杀掉。我听说,你没有把那个老中医的外国徒弟杀掉。” 杜弃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落在别人的眼中,这的确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杜弃在未来欧亚赌坊之前,计划是把这里的所有医生杀掉。只要杀掉,童四爷就没有办法再碰女人。一个想碰女人的男人在忽然之间忽然失去了这种权利,想想就觉得残酷。 杜弃来看十三郎,有他的想法,因为他也十分讨厌十三郎,虽然这个家伙可以活命,可是前提只是在霍忌在“傻瓜”之前。如果霍忌变得正常,那么他也就完成了他的使命。 他不希望十三郎在这里过的舒服,他希望十三郎也在一种无奈的绝望中生活。 可是,在他认为,狄杀已经不识相地把十三郎交给了霍忌。 杜弃狠声道:“朋友,朋友,朋友难道比你们最爱的女人都重要么?” 一直以来,朋友和女人一直缠绕着男人。 有的会放弃女人,有的会出卖朋友。 杜弃认定狄杀不会因为女人而去救朋友,事实上狄杀也确实没有这么去做,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女人。 杜弃非常失望,对狄杀的失望。 他来到后面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他宁愿杀光这里所有的医生也不愿把陆云徵月放到童四爷的床上。 他虽然无情,可是也不想看陆云徵月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罪。 可是狄杀对他的承诺没有履行,他也就不会让自己的诺言成为空话。 楼下的灯光亮着,旋转的楼梯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彩色灯泡。夜晚将临下的这幢楼房就像看到鲜艳衣服开屏的孔雀一样,十分招摇,也十分可笑。 杜弃观察了很久,才极不情愿地向楼下的房间走去。 窗户上童四爷眨着眼睛看到了杜弃,可是杜弃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在杜弃眼里,无论童四爷如何有能力,也是不值一提的。 他像一只狗一样,一路在他人的追杀之下,苟活至今,苟延残喘。 童四爷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确实是一只狗,当看到专门杀狗的人时他闭上了窗户,对着那两颗陪伴过他很长岁月的金胆叹了口气。 陆云徵月正在梳理头发,女人的头发是她们魅力的所在。她的脸有些憔悴,呆呆地看着镜中的她,无奈地苦笑。有着美丽的脸又能如何,终究她想见的人却像一个懦弱的人,不敢去碰。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去工作的。这是童四爷的交待,她也知道她现在已经是童四爷唯一的希望。 她的脚步还没有迈出她的闺房,一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杜弃看到这样美丽的女人也有几分不忍心,可是他痛恨狄杀。 恨,有时比一切更有力量。 杜弃冷冷道:“今夜你不必去了。” 陆云徵月抬起头,迷茫的眼睛里有一丝不解,轻声问道:“为什么?” 杜弃第一次避开别人的眼神,道:“没有为什么。” 陆云徵月俏脸薄怒,哼了一声,不理杜弃。 杜弃伸出了手,冷冷道:“如果你出去,我就杀了你。” 陆云徵月没有停留,因为她不是一个怕死的女人。 杜弃愣住,默然半晌,道:“那我上去杀了童四爷。” 陆云徵月停了下来。每个人的弱点都实在不应该让人知道,弱点常常是欲成事者对他人的最好武器。杜弃笑了,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他的眼神又一次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面对这样的女人会有何感想? 杜弃没有感想。 女人的眼睛似乎对男人的眼睛有一种奇特的包容能力,杜弃在陆云徵月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然有一些不自在。 陆云徵月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死了。” 杜弃道:“为什么?” 陆云徵月道:“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活着没有丝毫乐趣。” 杜弃道:“你活着有乐趣么?” 陆云徵月怔住,良久道:“我没有乐趣,可是我有目标。” 杜弃道:“你觉得我没有目标么?” 陆云徵月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目标?” 杜弃的眼睛忽然变得狂热起来,他轻轻地关上了门。陆云徵月忍不住抓紧了身边的那面铜镜。杜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是好色之徒。” 陆云微月脸微微一红,转过了头。 杜弃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喜欢霍忌么?” 陆云徵月毫不犹豫道:“这是我的事。” 杜弃道:“你喜欢狄杀么?” 陆云徵月毫不犹豫道:“喜欢。” 杜弃沉默片刻,然后道:“你想救霍忌么?” 陆云徵月霍然回头,脸上在瞬间出现了泪珠,颤声道:“你能救他?” 杜弃点头。 陆云徵月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怎么可能会救的了他,他是没有人可以救的了的。” 第132章 杜弃平静道:“我知道十三郎的下落。” 陆云徵月擦掉脸上的泪珠,激动道:“真的?” 杜弃道:“当然是真的?不过……” 陆云徵月道:“不过什么?” 杜弃道:“还有一个人知道十三郎的下落,可是他却没有告诉你。” 陆云徵月呆呆地看着杜弃,因为她不知道杜弃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杜弃看着陆云徵月表情的变化,道:“我奇怪的是狄杀也知道十三郎的下落,可是看你的模样,好像他并没有告诉你。” 陆云徵月身体一抖,就算傻瓜也知道狄杀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杜弃道:“现在你已经明白了,狄杀并不希望霍忌能变得正常。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想法?” 陆云徵月跌坐在床上,心里烦乱的如有一堆杂草。 杜弃道:“你希望救霍忌,还是希望狄杀痛苦。如果霍忌醒了,狄杀一定会痛苦的。” 陆云徵月紧咬嘴唇,神情低落,喃喃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如果他不出现一切就都会好的。” 杜弃笑道:“他是谁?霍忌吧。我也听得出来,你不想去救他,那么我想你的意思是不希望狄杀痛苦。可是他注定是一个痛苦的人。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人蹂躏,而且我还要让这种蹂躏继续上演。” 陆云徵月抬起头,看着杜弃。 杜弃狞笑道:“这就是不听我的话的下场。” 十三郎。 他并不是一个傻瓜,如果是一个傻瓜他就不会是长山客栈的老大。 狄杀和杜弃把他像猪肉一样讨价还价,对他是污辱,虽然他已经没有尊严可言,可是当周围无人时,当他的手碰到女人高耸的胸膛,他的腿被女人的腿缠绕时,他就会有稍瞬即逝的一点清醒。 他是人,并不是猪。 而且他聪明地从狄杀跟杜弃的对话当中,知道霍忌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傻瓜,而且是因为他变成的。这个消息让他欣喜若狂。 他最害怕的还是霍忌,其次就是杜弃,可是杜弃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心里惧怕的只有霍忌。可是他惧怕的人却好像变得不再是一个让人害怕的人。 他想到了逃跑。 当然他只是想到而已,他果断的行事作风已经被霍忌不要命的一路追杀吓得龟缩。 逃跑这个决定他还不敢轻易地去做,因为他知道不去做,只有霍忌杀他,而一做,杜弃便也成为了他的追命鬼。 十三郎最清楚的一个结果是,他最后终究会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名棋子,好像是杜弃的一粒棋子,用他在牵制狄杀。 他所不明白的是杜弃为什么不肯以他的命去换霍忌的正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霍忌会变得不正常。 他也没有心思去过多地思考这些事情,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个,逃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如果选择留,他的结局肯定是死,只是相对而言死的时间会推后一点。 如果选择逃跑,他有两个结局,一个是会很快地死,另一个就是活下去——不过,这有一个他非常没有自信的前提,就是他活着逃回日本。 生与死的问题向来是困扰人最多的问题,他已经因这两个问题把走进来的好几个女人赶走了。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在之前,他因霍忌而放弃了逃跑,选择在这里在女人的裙带下风流地死去,可是这时霍忌却变成了傻瓜,所以他决定留在这里,因为傻瓜是不会找到这里的。 可是有一件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就是琳儿也是死与他手,他不再担忧霍忌,可是杜弃显然不可能真的那么蠢。 一个已经对什么生命已经没有希望的人,在已经放弃这个想法时突然又出现了转机,这是谁也不能不狂喜的。 十三郎想想来到中国发生的许多事,还是无法下决定。 他慢慢地走出了这扇经常闭着的门,看看楼道里的静谧,听着各个房间里传出的女人的呻吟。他依然十分眷恋女人和欲望。 也就是说,他并不想死。 他慢慢走到楼道尽头,一扇门通向外面,可能从此后他就可以永远活下来,还有一扇门通向厕所。 他犹豫了好久,然后走进了厕所。 他想静一静,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在他刚走进厕所的不久,杜弃出现了,杜弃因此恨透了狄杀。 一个时辰后,狄杀也从教堂回来了。 他像十三郎一样,在两扇门前站立好久,他也在犹豫,他的内心极为矛盾,不知道看到十三郎后他能不能做一件对得起朋友的事。 可是他没有看到帮助他下决定的十三郎。 第八十五章为尊严而战 九曲回廊,夜里的风光虽然不及白天,可是许多人看到还是会叹为观止的。可是狄杀现在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何况无论风景再好,在他心里和戈壁滩没有区别。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陆云徵月的安危。 这个饱尝岁月折磨、尔虞我诈的青年此时竟然有些自乱阵脚。 长山客栈那一幕,他永远不想再看到。 那张雪白床单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霍忌他可以忍受,因为他是霍忌,至少他可以配得上陆云徵月,而童四爷这个老头子却是连一头母猪也配不上。而且重要的是,陆云徵月是他的女儿。 如果真的发生,那么陆云徵月一定会去死。 门,就在眼前,可是他却不敢伸出手。 这双手杀过很多人,面对生命没有恐慌,可是此时对着一扇不知将会有什么事情摆在他面前的门时他却犹豫,而且颤抖。 他怕,生怕,推开这扇门,就会看到不愿看到的一切。 面对这一切他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狄杀已经忘记了喝酒,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忧郁,什么也没有,而是像霍忌那样,空洞而无神。 不敢面对的终需面对,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那面镜子。古老的铜镜,乱世的古董是不值钱的。那怕这面古色古香的镜子照过成千上万的古代美人,现在它依旧像是一件小饰品一样随便地丢在木椅一角。 屋里的摆设很简朴,就像是古代两袖清风的长官的家一样,或者说他们女儿的家一样。没有高级的真皮沙发,没有玻璃的透明茶几,没有鲜艳的夺目花朵。 只有新鲜的空气,和半截随新鲜空气摇摆的珠帘。 狄杀苦笑着,因为他也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里面的一切和童山都变了许多。就像是人一样,变了许多。 狄杀紧紧地盯着那面丢放的古老铜镜,上面还有刚刚梳理而留下的头发。 狄杀知道陆云徵月是最喜欢这面镜子的,不可能这么随手丢在随便一个地方。 他箭步前冲,掀起珠帘。 里面是女子的闺房,飘荡着薄薄的幽香。雪白的床单上面什么也没有,可是在狄杀眼里却是触目惊心。那雪白的床单像是在纪念什么,是纪念他么? 狄杀没有把心思再放在那张雪白的床单上,前面的跳台上没有她的身影,她的房间是里没有身影,那么身影是不是在上面的那个房间? 他最担心的事情,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快如脱兔的矫健步伐,此时竟然变得像是一只蜗牛,一步也不想再走,可是又不得不走。 旋转楼梯上五彩的灯光,星星点点装饰着童四爷的路——通向他房间的路。 没有铺红地毯,可是却比铺上红地毯都更有一点情趣。 狄杀静静听着,没有声响。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欧亚赌坊最好的房间,也是最大的房间,站在窗户上可以看到很多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夜景。 狄杀首先看到的是三张真皮沙发,围着一张透明的玻璃茶几,一张太师椅斜斜地在窗户的一侧,一张檀木桌上还摆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和一杆烟枪。 床是柔软的,床上似乎有人,可是狄杀却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床的四周被红色的帘子覆盖。 狄杀还是听不到任何声响,那帘子里似乎没有声响。 他长吸一口气,脚步不自禁地变得沉重。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低沉而急促的喘息,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痛苦的呼喊。 童四爷几乎是滚出来的,他衣衫不整,不停地喘着气,鼻涕流出来老长,却一点也不在乎,而是拼命地向前像打折腿的狗一样,向前慢慢地趴动,似乎前面有一根很香的骨头。 狄杀看到童四爷松了口气,接着奇怪童四爷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他最是一个讲究面子的人,为什么时候在此刻会如此不顾自己的面子,而不管不顾地爬行呢? 童四爷有气无力地指指桌子,道:“烟,烟……” 狄杀愣了片刻,然后把烟枪递给了童四爷。他的手虽已经抖的不受自己控制,可他还是把那杆对他来说很重的烟枪点上,“吧嗒”抽了几口。他舒服地吁了口气,感激地向狄杀点点头。 童四爷吁了口气,狄杀也松了口气,因为童四爷此刻在他身边,杜弃就不可能让不能发生的事发生。不过,他还是去看一下帘子里面是什么。 童四爷忽然尖声叫道:“等一下。” 狄杀微皱眉头,然后道:“你应该知道你没有命令我的本事。” 童四爷还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床上的帘子竟然自己掉了下来——被里面的人扯了下来。 陆云徵月,身披薄薄的红纱,不是透明,却胜似透明。她似乎喝醉了,或者说睡着了,她不经间的翻身,一只光滑的脚便把一面根本不牢固的帘子扯了下来。 第133章 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狄杀还是感到一种悲哀。愤怒像草原的微弱火苗,随时可以引发一场吞噬一切的燎原大火。 童四爷叹了口气,狄杀转过身,盯着童四爷,想质问,却不知该问什么。想动手,又怕,陆云徵月醒来伤心,因为她一直在为童四爷无怨无悔地做事。 狄杀本来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可是当他抱起陆云徵月要走时才发现,童四爷只穿着一件裤子,还是没有力气系稳。童四爷又充满内疚地叹了口气。 狄杀紧咬牙关,却说不出话。 有些事情不知道可能比知道会愉快一点。 可是他已知道。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可能比说出来愉快一点。 童四爷把烟枪丢回桌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锦袍,叹道:“我是被人玩弄。” 狄杀冷冷地看着他,听到这样无耻之极的话,狄杀最想做的就是杀了他。 可是看到怀中的女子他充满杀意的心却一点点融化。 失魂落魄并不能形容此时狄杀的心情,他的心情在此时是不能用言语形容的。 童四爷尴尬地解释道:“其实我根本没有……” 他抬头看到狄杀的目光,不敢再说话。 狄杀深深吸口气,道:“给你一个自行了断的机会。” 童四爷呆了一呆,他从没有想过他会死亡,结结巴巴道:“我真的没有……” 狄杀惨笑道:“这种事情不是有没有而定的……我不想对你动手。” 怀中的女人忽然蚊蝇一声,微微微微挣扎地一动,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开,看到狄杀,然后笑了,她想左右张望,可是狄杀却挡住了她的目光。 狄杀柔声道:“你醒了。” 陆云点点头,问道:“杜弃呢?” 狄杀脸色黯然,一闪而逝,笑道:“他刚走。” 狄杀不想她看见童四爷此时的模样,此时童四爷的模样是很容易让人想到男女间的事的。 走出房间,他用脚勾上了门。 陆云徵月的眼角忽然流出一滴晶莹的泪,她看见了童四爷那一身赘肉。 她不是傻瓜,她也有过经历,身边的每一处不为察觉的氛围,在她心里都是敏感的。 有时候也许知道,如果装作不知道其实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安慰。 他们也许是在相互安慰。 旋转楼梯下,无限的风光,可是在他们眼里却没有一点的意义。 狄杀推开门,他也面对过如此难已承受的事情,可是他还是没有具体的应对方案。 然后,他们愣住了。 杜弃像一具雕塑,看到走进来的人一动不动,脸色漠然,似乎一切发生的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狄杀的怒火正在汹涌地燃烧,可是在杜弃眼中无论多大的火焰都是萤火虫的屁股。不可能烧着他。 狄杀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不想让陆云徵月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杜弃却不是一个沉默的人,他冷冷地打量着狄杀,然后淡淡地说出一句话:“你不想杀我么?” 狄杀冷冷道:“想。” 杜弃道:“那你为何不动手?” 狄杀道:“你已经不值得我动手。你这种人只适合自尽。” 杜弃大笑,道:“你怕她伤心?” 狄杀沉着脸,他不希望杜弃再说下去。 杜弃很喜欢看狄杀绝望的表情,微笑道:“我很失望,失望童四爷在关键时刻竟然烟瘾来了,失望你来的太迟了。更失望的是童四爷那头猪确实不是个男人,没有药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陆云徵月身体颤抖,狄杀低头看陆云徵月的脸,轻轻地用手去抚她的泪珠。他的心也很痛苦,童四爷虽然不是个男人,可他终究做过男人。可是狄杀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 杜弃忽然厉声道:“我本来并不想这么做,可是你太言而无信。你说过,你不会把十三郎带走,可是他还是走了。” 狄杀没有说话。陆云徵月梨花带雨的脸上却意外地出现一抹笑容,声音有几分欢喜,道:“你真的把十三郎带走了么?” 狄杀苦涩地笑道:“你已经知道我隐瞒十三郎的真相了?” 陆云徵月使劲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狄杀忽然摇了摇头,道:“无论你知道不知道,我还是要把实话说出来的。我……我确实因为自私而不想霍忌清醒过来,我对不起你……” 陆云徵月摇了摇头,抬起白晰的手捂住了狄杀的嘴。 狄杀轻轻摆头,张嘴想说出实话,可是触到陆云徵月那双清澈的眼珠,却无论如何也说出来。 狄杀紧紧地把陆云徵月搂向怀里,低低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陆云徵月点头。狄杀道:“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勇敢地活下去……我会马上杀掉童四爷。” 陆云徵月焦急地摇着头,道:“不要杀他。这本不是他的意思……何况,他是我父亲,我们也没有发生什么。” 狄杀把陆云徵月抱回到床上,珠帘像风中的铃声,摇曳发着声响。 狄杀的脸上有温柔的笑容,可是当他把闺房的门闭上,他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他慢慢地转过身,盯着杜弃,沉声道:“请。” 说着,向门外走去。 杜弃冷漠地站立一阵,因为他不想在此时跟狄杀决斗。 不过,他还是没有犹豫,如果遇到不能避免的事情,就面对。 回廊下的水散发着清凉的气息,狄杀的衣服飘动着。他手中的刀,反射着院落中的灯光。 杜弃站在他十步以外的地方,握着黑漆漆的剑。 狄杀长叹一口气,道:“你说过,我只要不带十三郎走,你就不会……”狄杀说不出话,因为杜弃只答应不带陆云徵月走,并没有答应折磨她。 杜弃没有细细去理解这句话,只说道:“可是你已经带他走了。” 狄杀看着幽静的水,道:“你觉得我是一个拿她……幸福开玩笑的人么?” 杜弃猛地抬起头,默然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带十三郎走?” 狄杀沉默着,因为说再多的话也已经无济于事。 杜弃心里忽然充满愤怒,他知道十三郎欺骗了他。 狄杀叹着气,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对童四爷的恨却都要附加到她的身上,她已经很苦了,可是你们却还要让她苦上加苦。为什么……” 杜弃冷冷道:“要杀便杀,少要啰嗦那些无用之词。” 狄杀却动也未动,默然半晌,轻轻地看手中的刀,咳嗽声不断。 杜弃道:“你可是怕死在我手上,以后没有人再保护陆云徵月?” 狄杀叹道:“如果没有我,一定还有霍忌。” 杜弃冷声道:“果然是你把十三郎带走了。” 狄杀回过头,看着杜弃,道:“我不是一个随便开玩笑的人,如果我真要那么做,一定会提前跟你说一声的。” 杜弃盯着狄杀手中的刀,道:“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走了。” 狄杀摇头道:“谁说我不出手的?” 杜弃道:“你好像对自己很有信心,你就真的相信霍忌能醒过来么?” 狄杀的眼睛里又被忧郁占据,他没有信心,没有对自己能把杜弃杀死的信心也没有霍忌能醒过来的信心。 杜弃道:“既然你没有信心,为何还要这样。我死了,可是童四爷的命运不会变。如果你死了,陆云徵月的下场就一定会变。除非霍忌能活过来,可是我觉得十三郎不会亲自跑到霍忌面前看他一眼。” 狄杀忧郁更浓,怔怔望着池水,一语不发。 杜弃盯着狄杀,等待他的一举一动。 狄杀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如果我死了,希望你想办法找到十三郎,以便霍忌能变得正常。” 杜弃讥讽道:“你觉得我会这样做么?” 狄杀忽然肯定地说:“虽然你是一个和日本人一样没有人性的人,可是我相信你比日本人有尊严,也会去履行自己的诺言。” 杜弃默然,盯着狄杀,半晌道:“好,我答应你。” 狄杀笑了,道:“谢谢。” 杜弃握紧剑柄,等待狄杀凛冽的一击。 狄杀慢慢转过身,轻风吹过,他单薄的身体也似乎摇摇欲坠,可是他还是迈出了一步。一声很沉重的脚步声,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狄杀也抬起了头,可是并没有出手,而是淡淡问道:“你没有什么遗言么?” 杜弃道:“没有。” 狄杀慢慢地抬起手,杜弃忽然道:“等一下。” 狄杀看着他,等待着他的遗言。杜弃犹豫片刻,道:“如果我死了,希望你杀一个人。” 狄杀道:“什么人?” 杜弃道:“害你我在此决斗的人。” 狄杀道:“谁?” 杜弃狠声道:“霍天弃。” 狄杀愣了一愣,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事,可是知道他对你可是有着特殊的关照。” 杜弃道:“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做今天这件事。” 狄杀道:“你在推卸责任?” 杜弃道:“我不是那种人。” 狄杀道:“说完了么?” 杜弃道:“还有一句。” 狄杀看着他。杜弃接着道:“如果你真的死掉,陆云徵月该怎么办?” 狄杀咳嗽了好久,道:“有霍忌……” 杜弃道:“如果霍忌永远就是那副模样,你又该如何?” 狄杀怔住,然后笑道:“你怕。” 杜弃摇头道:“我不是怕,而是不理解,你为何要做这种毫无把握的事。” 第134章 狄杀黯然不语,思绪已经飘向那个不懂武功却偏偏以己柔弱之力去跟霍天弃这样高手对决的决心。 最喜欢的女人可能自今夜后就可能成为永别,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狄杀可能早已死了。他本来就不想活的,不想来江湖,因为她接二连三地呆在江湖。 这么多年所做的事,其实只是为她而已。 可是现在却偏偏有一种要离开的感觉。 眼泪只为女人而流,是不是男人懦弱的时候? 杜弃看着狄杀湿润的眼睛,道:“你……” 狄杀抬头迎上杜弃,一字字道:“你我之战,开始。” 杜弃动容道:“你真的不去管她了。” 狄杀道:“和你一战,是尊严之战。你的行为已经超出我接受的范围。就算现在不战,日后也必定有一战。” 杜弃肃然而立,盯着狄杀手中的刀,然后做出古代剑客比试的姿势,伸手道:“请。” 狄杀还礼道:“请。” 他们是敌人,可是当做出这个躬身有礼的姿势后,两人却仿佛变成了相互切磋的剑客。 他们不是朋友,他们可谓仇敌,而且是那种仇恨极大,深如海,大如天的的敌人。 可是当他们四目相对时,他们又仿佛成为朋友。 柔风在此刻仿佛也变得强劲而有力,如他们手中的刀一样,似乎有生生割裂皮肤的可怕力量。 隋刃,杜弃的剑,迎风而吟,似乎渴望饮血高歌。 一把杀人的剑,虽然也经常杀人,可是对这把剑而言,死与他剑下的人显然还不够,它还希望能饮更多的血。 剑气袭人,比冷风更烈。 两人间存在着凛冽的杀气,肃杀之意,凄凉之意,似乎把炎炎夏日的热已经凝固。 凉爽的晚风不再凉爽。 池中似乎在无形之中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荡漾向远方,荡漾向深处。 杜弃的手紧握,他的剑在手中,却没有向前。 这世上只有一人见过他出手,就是那个刚来中国的平田善武。那时他用刀,他的刀,手起刀落,就是别人生命的终结。他的剑也一样,这世上只有一人见过他出剑,就是道长,那个死去的道长。 狄杀的刀,缓缓地举起。 他的脸依然憔悴,可是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忧郁,而是慎重。 他见过最可怕的敌人,最可怕的杀气。 他单薄的身影似乎就要在凛冽的杀气中扑倒在地,可是他的身体虽然摇晃,可是他却一动不动。无数大汉在此时可能在此时会选择抱头乱窜,可是他却傲然面对。 他不惧怕,因为已经没有惧怕的余地。 此时只有两条路,一条生,另一条死。 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挺起胸膛面对。 刀出,狄杀的刀虽短,可是却足以致人与死亡。 刀短,却把哆嗦发抖的晚风划出一声响亮的刺耳声。 杜弃拧身向左跨步,他的剑也出,直指狄杀的喉咙。他的心狠,他的手更狠,出手往往就是一个人的命走到了尽头。 杜弃知道狄杀一定会躲,只有躲,他才可以活下来。 可是,狄杀并没有躲,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避开这致命的一击,他的身体甚至没有退,而是以肩膀的脆弱迎向那剑,他的刀却也在这时狠狠地劈向杜弃的脑袋。 杜弃大震,他是一个不要命的人,可是和眼前这个人相比,他好像变得十分珍惜自己的命。他身体后倒,避开狄杀这种两残的打法。 可是狄杀不会给他一点机会。 狄杀的身体也跟着倒下去,他的刀直扎向杜弃的喉咙。 杜弃翻身,直直地刺出一剑,“叮”一声,碰撞出微弱的火花。 狄杀继续拨刀,刺向杜弃。 杜弃没有动,那把刀像切豆腐一样,直直地刺入杜弃的胸膛。 然后静了,狄杀没有再动手,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杜弃,淡淡道:“你为何不挥动你的剑?” 杜弃也慢慢地站起,苦笑道:“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后千万不要得罪你。” 狄杀道:“如果你挥动剑,我终可以伤你,你却是可以要得我的命。” 杜弃道:“今天你这一刀,可以为陆云徵月讨个说法了吧!” 狄杀举起酒壶,道:“你觉得呢?” 杜弃道:“我觉得可以。” 狄杀道:“我觉得不可以。” 杜弃道:“咱们都没有死,看来咱们的话都不是遗言。” 狄杀叹道:“我真希望咱们能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杜弃凝视着狄杀,半晌道:“我说过,今天的一切都是霍天弃的错。” 狄杀喝着自己的酒,道:“你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对付霍天弃。” 杜弃道:“不是对付他,而是为陆姑娘……” 狄杀嘎声道:“够了。” 杜弃默然着,然后道:“告辞。” 第八十六章轻轻地走进地狱 夜,很美;上海的夜,更美。 街,很宽;上海的街,更宽。 美丽的夜晚走在宽敞的街道确实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情。 十三郎觉得自己有点大智若愚。 走在这样让人心神欲宽的大街他才想起他是一个日本人,日本人此时在中国虽然已经不及前几年,可是仍然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个小小的霍忌竟然吓得他魂不附体,忘记了他该去的目标,忘记了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而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结果害的他几乎尊严消失殆尽。 七十六号。 只有七十六号才是他安全的归缩,只有那里才能保证他的生命可以继续。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霍忌实在太渺小了,如蝼蚁一般。 他没有去伸手拦一辆黄包车,他在细细地欣赏上海的夜景,绚烂而华丽。他第一次以平和的心情去观看。 既然霍忌已经是一个废人,而且刚才他从一个经常和阿超在一起的女人得知欧亚赌坊里,杜弃正在跟狄杀决一死战。 无论谁胜或者谁负,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一点害处的。 就算他们有一个人活下来,起码对现在他去七十六号不会造成威胁。他已经把丢失已久的自信重新拾了回来。他自信完全有能力打败他们活下来的那个——当然是在他们当中那个活下来而没有恢复过来而言。 这些天他猥琐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欢笑,这世上还有什么从死亡当中活着出来的事更能激动人心呢? 法租界上空飘荡的灯光已经不足以留下他的脚步,不过,他还是很怀念那里的女人的,几乎是精挑细选。 女人中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 绝对不会让你有一点不满意。她们的身段,她们的嘴唇,就是她们的手也似乎有着一种神奇的魅力,丝毫不比琳儿差。 如果不是杜弃和狄杀在他专门和女人的房间里交谈,他根本不知道霍忌的近况,也肯定不会选择离开。因为离开后他不能保证找那么一个舒服去死的地方。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觉得他已经不必去死了。 他虽流恋那里的女人,可是他更在意自己的生命。 呆在那里,无疑是死亡。 他看着一辆汽车驶进法租界时,他展颜欢笑,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他忽然又有了雄心壮志,欧亚赌坊的利润是巨大的,但是它更吸引人的是那里的女人。他不食鸦片,所以不知道其实那里的鸦片也一样吸引人。还有那里的豪赌,赌博本来就是男人的一种游戏,豪赌——更是男人所为迷恋的。 无论女人、鸦片,还是赌博,无一例外都是让人倾家荡产的首要途径。 也是某些人的生财之道。 十三郎忽然觉得他已经有了很多钱,虽然现在他的口袋里没有一块大洋,可是并不重要。他已经有了发财的想法。 一个人若想成功最重要的不是行动,而是想法,因为想法会告诉你如何行动。 行动是绝对不能盲目的。 他看着一辆又一辆老爷车从他身边擦过,然后驶入法租界的深处,也驶入夜的深处,也驶入罪恶的深处。 他又开始他的妄想,他的步伐很轻快,因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一个外国女人,高挑的身材而丰满,身着中国的旗袍,她白嫩的膀子露在外面,她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在灯光的衬托下,她就像天使。十三郎的思绪像是飞到了长山客栈那一片雨幕中,那个在雨伞在摇摆的硕大屁股,那团在雨水中半裸的奶子。 十三郎依然清晰地记得,就是那一夜,他背靠着那棵大槐树把他的手伸向了他的下体。 此刻似乎有着相似的场面,他只看到女人的在灯光中摇曳的完美臀部,也能看到那两团因行走而抖动的酥胸,可是却看不到她的脸。 他有脚步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他忽然产出一个歹毒的决定,这个决定让他想起他的第一个女人,因为第一个女人就是在他这种突然冒出的决定而获得快感的。 不知是女人的通病,还是所有的男人也一样,对第一次经历的事总是有一种奇特的感情。总是希望能再来一次。 十三郎默默地跟着,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他相信只要跟下去,一定会有一个机会。 机会一定会照顾相信机会的人身上,那些不相信的人是永远不会遇上这么好的事情的。 女人撅着屁股上了车,在上车的一刹那,十三郎看到一条粉红色的内裤,而且还看到一双眼睛,一双蓝色的眼睛。 第135章 十三郎有些失望,因为他就算有四条腿也不可能跟上这辆车。 可是他并不灰心,他用心记住了这辆车的特征。特征虽不明显,可是对十三郎这种人来说已经足够。 当车远去的时候,十三郎一声不吭地顺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不想把力气消耗在追汽车上,他只想把他的力气消耗在待会儿找到的女人身上。 半个时辰,不算太长,可是也不是很短。 他看到了那辆车,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一个广场上。 他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那座尖塔的教堂。 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走进这个教堂。他听说外国人信仰基督,而且有很多外国人虔诚地来这里过礼拜。 如果一个人期待已久的事马上就要实现,心里会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 对付这个外国女人虽然不是期待已久,可是对他来说这是一件让他用过功的事,所以兴奋难言,不能自已。 也许他并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一件很好的差事时,往往会有一件不幸的事情伴随。 他看到了一个美梦,可是一个噩梦也在这里等待着他。 也许他并不是走进了美妙的天堂,而是无意地轻轻地走进了地狱。 他没有等待,因为他觉得在教堂这样神圣的地方是没有人会想到有他这样的畜生做一些根本不可能做的事的。 他走的并不快,因为他知道他寻找的人必定就在里面,走的太快或者太慢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而且他觉得太快可能会影响他的“力量”——这些天在欧亚赌坊,他的力量确实付出不少。 白色的鸽子在穹顶处,白幔低垂处,飞来飞去。白色的蜡烛微弱的烛火只是为了营造一种气氛,这种气氛在此刻却给了十三郎一种刺激。 那个女人在一名络腮胡子的陪同下,虔诚而有礼地划着十字念念有词。 面对的是一副壁画。 十三郎面对的是壁画下的女人。 他在等待,静静地等待,等待她祈祷完,等待她的离去,然后在教堂外给她一掌。十三郎很自信自己的一掌,他现在的自信已经完全笼罩他的所有想法。 如果他只是在外等待,一定会等到他的手掌劈向女人的颈部,然后去做他想做的事。 可是他在获得自由之时,得意忘形,所以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女人做完这些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了那一排被修女清理的很干净的椅子上冥思苦想。 十三郎便也坐在了那里,他的眼睛迷着,可他不是冥思苦想,而是用迷着的眼睛打量女人和络腮胡子。 一柱香的功夫,女人微笑地站起,她伸出手,络腮胡子温柔一吻,然后轻轻地拉起了她。 十三郎看着这个高贵而典雅的动作默然无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待到他们在要出门时,十三郎一直不动的身体忽然像一只久久等待几日的狼一样,无比凶残地扑了过去。他的手拿好分寸,一掌下去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呼喊出来的机会。 他的动作很快,所以也就很猛。 “砰。” 有人倒在了地上,可是这两个人却不是那两个虔诚的信徒。 十三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然后目瞪口呆,杜弃冷冷地注视着他,就像是猫在看自己爪下的老鼠。 十三郎奔跑时的速度绝对可以将一名彪形大汉撞倒在地,可是他撞到杜弃就像撞上一堵墙。可见,杜弃已经养成时刻保持自己警惕的心理,无论什么时候的打击,他都可以轻松地应付。 杜弃的表情十三郎已经司空见惯,可是在此时却多了一点狰狞,因为杜弃不知为何竟然莫名奇妙地笑了。 他的胸前流着一大滩血,被狄杀刺伤后,杜弃并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向狄杀述说了许多关于霍天弃的事。 杜弃非常清楚胸膛的伤口,所以没有立刻拨下那把刀。 刀在身上不致命,刀离开身上却足以致命。 他决定找陈中良包扎伤口时,才果断地拨下了刀,然后还给了狄杀。 刀也不在身上,杜弃便能感觉到血如潮涌的可怕,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还不想死,所以向这里赶来。 他知道教堂有一个叫陈中良的人。 十三郎的自信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他的自信是建立在杜弃和狄杀当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亡,就算活下来的也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可是杜弃却在这种情况下出奇的平静。 十三郎绝望了。 杜弃盯着他,徐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十三郎以为自己可以活下来了,不料杜弃又道:“只有你死了,别人才能活的更好。” 有时候杀人也是一种帮助人的差事。 杜弃面对的问题是他越来越多地向外流的鲜血,已经使得他的脸色淡如金纸。 整个人看来更像是一个死人,这样的人本来是不会对十三郎勾成威胁的,可是这个人是杜弃。杜弃的无情已经在十三郎心里留下深深的铬印,不可磨去的铬印。 虽然杜弃这么多年来最习惯的就是等待,可是此刻他却一刻也不能去等。 等下去,等他的血流尽的时候,就算杀掉十三郎已经没有意义。 所以他出手了,非常凛冽的出手,务求一击必杀。 可是他低估了十三郎。 一个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时,他的潜力总会帮他逃出突然而降的死亡。 他不仅是此时低估了十三郎,他把十三郎关在欧亚赌坊那个只有女人的房间就已经低估了十三郎。 不要轻易地低估你的敌人,那将是对自己的残忍。 杜弃非常明白这个道理,这时明白让他感到痛心。 十三郎就地一滚,滚入了教堂深处。 飞舞的鸽子扑落着,尘土飞扬。 一支细小的血箭喷在了白幔之上,溅出点点的腥红。 十三郎没有低估杜弃,所以他使出全力去躲这一剑,结果他还是没有能躲过,杜弃的剑虽没有刺进他的喉咙却把他的脸划出了一道口子。 杜弃没有再攻击,因为他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重要的是他胸膛的血流的更快,他似乎能感受到生命在每一滴血的流逝中悄然远去。 而且,他也不能再等待,以往的等待是等待机会,此刻的等待是走向死亡。 十三郎只是受伤,而且不是致命的伤。如果双方就这样面对,最后死的一定是杜弃。 十三郎看到杜弃胸前的血流如注时,笑了。 他脸上的血迹此时将他的笑容显得尤为狰狞,十三郎优雅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笑道:“没有想到你也有今天。” 杜弃冷声道:“我还可以杀了你。” 十三郎道:“你确实可以杀了我,可是你若想我死,你也必定会成为我黄泉路上的陪客。” 杜弃一步步向十三郎走去。 十三郎奇怪地看了一眼杜弃,因为他不相信杜弃在这个时候还想要杀他。不过,他并不担心,杜弃此时的攻击,他已经有几分把握,他沿着楼梯,后退着。 杜弃迈上台阶,忽然叹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来了。看来一个该死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会死的。” 十三郎已经走上二楼的平台,依着白色的大理石栏杆微微笑着,他在嘲笑杜弃这时候还有兴趣念这种老掉牙的词句。 楼道的尽头是一个紧闭的门,看到这个紧闭的门,十三郎忽然后悔在杜弃的负伤追杀下退向这里。他完全可以从楼梯的另一处绕下去,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对,主动地攻击。 只有这样他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十三郎不再后退,因为已经没有退路,他也不想把背部留给杜弃而去敲那扇紧闭的门。此时他忽然后悔没有把他那把成名的刀带在身边,如果刀在身边今天一定可以把杜弃砍成肉酱。现在他只有靠他的手。 十三郎凝注着杜弃,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可怕的手,每次看到,手就在剑柄上,而且从来好像没有离开过。重要的是他从未见过这双手碰过女人,没有碰过女人的手是不懂得温柔的。 既然不温柔,那么就绝对不会对别人有着温柔之意。 十三郎头上的冷汗已经被风干,身上的衣服虽湿透,可却不影响他的反应。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敲击那扇紧闭的门。 久久,门未开。 杜弃的血在一点点流,可是他看来并不着急,而是静静地看十三郎的举动。 他似乎并不担心,那扇门打开以后,十三郎躲进里面,关上门不让自己进去。 十三郎放弃了敲门,他愤怒地看着杜弃,吼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斩尽杀绝?我只不过是杀了两个日本骚货,可是这与你们又有何关系?” 杜弃问道:“琳儿是你杀的?” 十三郎狂笑道:“当然是我杀的,除了我这世上有谁能杀掉那只母狗。亏你这种人还把她当成明珠……哈哈……只有我这样不把女人当成女人的人才可以把任何销魂的女人……” 十三郎狂笑着,他看到杜弃在他的几句话下脸色煞白,眼见是要倒下去了。 这时,他一直敲,一直未开的门忽然“吱”地发出了声响。 里面忽然吹出一股热风,虽是热风,可却让十三郎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可是他却不敢转身,因为杜弃虽然快要倒下,可是他仍未倒下,而且他在一步步向十三郎走去。 “十三郎!” 第136章 他的身后忽然有人低低地喃了一声,似乎带着无限的欢喜。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十三郎很喜欢有女人这样呼喊他的名字,可是这时他却一阵阵冷汗直冒。不祥的感觉直袭他的头脑,他猛然转身,杜弃的剑直直地前送。 然后他便倒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力气使得自己再坚强地站立。 他的剑插在了十三郎的腰上。 十三郎似乎没有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因为他看到的事情匪夷所思,喊他名字的确实是一个女人,只是女人的手中多了一条胳膊,一个男人的胳膊。 阿雅搀扶着无神的霍忌,满脸笑容地看着十三郎。 前几天的沮丧,前几天的失望,前几天的颤抖在此刻竟都以消失不见。 霍忌空洞的眼睛猛然睁开,盯着十三郎,良久良久,他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 十三郎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那柄插在他身上的剑碰上门框,贪婪地在他的身躯内扭动了一下它冷冰冰的剑身。 血顺着剑身流淌。 阿雅万分期待地看着霍忌的表情。霍忌像是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阿雅失望地叹了口气,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 杜弃虽然倒下,可他还是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阿雅身侧的另一个男人,道:“无论如何是我带十三郎来的。也算是我救霍忌一命……” 他是一个倔强的人,就算是死也不希望因别人救他一命而领别人的情。 阿雅怒斥,谁的错谁的对已经不重要,在这个女人的心中,竟把一切过错丢到了杜弃身上。 一直呆呆的霍忌,忽然怒吼一声,死死地扣紧了十三郎的脖子。 杜弃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霍忌。 霍忌那双眼睛又明亮起来,微笑道:“没有想到你也有躺下的一天。” 杜弃没有笑,他的眼睛冷漠而无情,他第二眼察看的是自己的身体,身体无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安慰。他转动身体然后找到了自己的剑。 剑。 霍忌看到这把剑,心里不知想起什么,把目光避了开去。 杜弃看一眼霍忌,道:“这本是你的剑。” 霍忌淡淡笑道:“现在他属于你。” 杜弃道:“我会把剑给你的,可不是现在。” 霍忌道:“我说过它是你的。” 杜弃道:“等我做完我的大事,我一定会把剑归还给你。” 霍忌微笑道:“兄弟一场,这把剑就算我送给你的。” 杜弃眼角微动,默然片刻,道:“救我的人呢?我想见他一面。” 霍忌拊掌道:“谁说你没有感情,你起码还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 杜弃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心里激动,却没有显露至脸上。 陈中良走进来,眨着蓝色的眼睛,向杜弃微微一笑。杜弃看依然在屋里的霍忌,良久道:“你出去。” 陈中良倒是一愣,因为他不明白杜弃的态度为何如此生硬。霍忌倒也没有什么,他习惯了杜弃的为人,并不计较这些。 沉默,久久的沉默。 陈中良在沉默中感到压抑,甚至感到窒息。 杜弃已经坐起,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剑,不知在想什么。 陈中良不时地看一眼杜弃,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病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杜弃的声音很低,而且很弱,并不是他的伤口影响他的声音,而是他不希望有人听到。杜弃低低道:“我记得你说过这把剑有毒……” 陈中良低头,道:“我只是奇怪。” 杜弃盯着陈中良,道:‘奇怪什么?“ 陈中良道:“刚才你昏迷时我很仔细地看了一下你的剑,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杜弃眼神忽然犀利,道:“什么问题?” 陈中良看了一眼杜弃,低声道:“这把剑竟然没有毒了。” 杜弃失声道:“什么?” 陈中良奇怪地看着杜弃。杜弃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道:“是不是你那天你的眼睛出错了?” 陈中良断然道:“不可能。” 杜弃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陈中良道:“我是医生。” 杜弃沉默,盯着剑,他听说过这把剑有毒,可是从来不知道毒从何来。 而且那天陈中良明明发现剑身有毒,可是刚才他偏偏又说剑没有毒了。 陈中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忽然拍手道:“我明白了,一定和温度有关。” 杜弃疑惑地看着陈中良,他不解。 陈中良兴奋道:“温度高,剑的毒性就会被逼出来,那天你来的时候,屋里……” 杜弃忽然道:“如果用这把剑杀人,杀的人多了,是不是这把剑的温度就会很高?” 陈中良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却依然点头,道:“可能。” 杜弃默然许久,然后笑了,像一个开心的孩子。 第八十七章帮助你 十三郎也从病塌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霍忌。 霍忌那双明亮的眼睛,鸷鹰般锐利,如毒蛇般凶残,而且这双眼睛似乎在微笑。 不同的人看到相同的笑容,笑容的含义也会因不同的人而变得不同。 杜弃看到这种笑容是感动和内疚,可是十三郎看到这双眼睛是绝望和恐惧。 他的眼睛触到霍忌的目光时,竟然像霍忌开始触到他的目光一样,呆滞而麻木,空洞而无神。 胜利者总是喜欢看败者的眼睛,那双无助的眼睛似乎就是他们的命运。 霍忌一成不变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他人无法捉摸的光芒。 这种光芒给人以不同的解释。 有人理解为友情,有人理解为天真,有人理解为开心,十三郎理解为恐惧。而只有有着这双眼睛的人才知道真正的答案,无奈。 一个人若想笑,就应该让眼睛也笑出来。 霍忌深吸一口气,忽然转身端来一杯盐水,他轻轻地用手去挑开覆在十三郎身上的纱布。然后找来棉花轻轻地擦拭着十三郎被杜弃所伤的伤口。他无微不至的动作分明是一个朋友为朋友所做的,可是现在他却一丝不苟地给十三郎擦拭身体。 如果不是十三郎的眼睛没有瞎,如果不是他的心理很正常,他一定会以为这样对他照顾的人一定是他的知己,他的朋友,可是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霍忌的笑脸,他的心理也很正常,能很精确地感知到底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十三郎此时才发现,他不仅没有被霍忌刚才的手掐死,而且杜弃的剑也没有致命,甚至他刚才所尝过的一切,竟被有心人包扎起来。 霍忌微微向十三郎点头,道:“好好休息,我需要你的头。” 霍忌的话就像是在对情人枕旁的情话,没有一点粗暴之意,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柔。 这种不是情话的情话让十三郎毛骨悚然。 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 就是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希望命运降临一个希望,而那个希望也确实降临,摆在了他的面前。本来已经万念俱灰,那一个突然出现的希望让他充满力量。他也认为自己将会不辜负希望的降临,可是这时偏偏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再陷入深深的绝望。 霍忌带着友好而亲切的笑容,还礼貌地向十三郎微微躬腰。 屋里没有一个人,静的可怕。 临死前的感觉么难道这就是? 十三郎看着周围的一切,他想努力记住世间最后一眼的东西,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收不住心,把那些东西铭记。 他好像看到一只从窗外伸进来的芭蕉叶子,绿色的生命力,顽强的生命力。 接着他看到了外面暖洋洋的阳光,明媚如少年,可是他却知道永远失去了机会。 他挣扎,他想撞破那个玻璃窗户。他仍抱希望,希望有个别日本人看到他的头伸在窗户。 可是当他挣扎几下才发现,他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站起来都很困难,何谈去撞破那个玻璃窗户。他真正的绝望,死亡向他招手。 当他得知霍忌变成傻瓜的消息是多么的兴奋,可是这种兴奋就像在女人身上的获得一样,短暂而易逝。 也正如是和女人床上的事情,那种短暂易逝的快感过后是一件不言而喻的空虚。 他确实感到空虚,一种已经死过一次的空虚。 霍忌似乎知道他的这种空虚,所以希望他能慢慢地变得不空虚。 因为这个人使他变傻,因为这个人他的性格也发生变化,所以他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个人。他追踪十三郎,直到追不到这一点霍忌没有忘记,所以让十三郎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 这里不是欧亚赌坊,没有女人会满足他的欲望。 他忽然后悔,如果他就在那里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心思恍惚,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一个绝对可以激起他欲望的女人,阿雅。 女人的美在于身体。 夏天的女人,身体属于空气。 空气和男人一样,在夏天喜欢摩擦女人的身体。 她的身体很丰满,当初霍忌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别的男人想看的一切。 她经历过男人,只是没有经历过她想经历的那个男人而已。 她高耸的胸膛呼之欲出,她的脸虽然不及十三郎摩擦过的女人,可是她那掩藏在衣服下的身体却是他没有见识过的。 阿雅忽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到十三郎平躺的身体——有一个地方竟然不是平躺,而是莫名奇妙地直立。 阿雅当然明白男人的什么地方在什么情况下容易直立,她的脸色瞬然绯红,愤怒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 第137章 如果放在以前阿雅一点会立刻做出一笑百媚生的表情,可是此刻不是以前。 她很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十三郎虽然身体绵绵无力,可是他那个直立的地方却好像充满无法估计的力量。 阿雅终于控制不住怒道:“你想干什么?” 十三郎没有因为不久后的死亡而忘记眼前的女人有着丰腴的身体,竟然微微笑道:“你很美。”说着猥琐地去瞟阿雅的胸部。 阿雅咬着嘴唇立刻甩过去两个耳光,骂道:“无耻。” 十三郎自顾自地笑着,丝毫不介意这两个耳光。 霍忌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房间,他没有说话,而是很阴冷地看了十三郎一眼。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十三郎直立的地方,一动不动。 只是脸上忽然出现悲愤,想起了南京血淋淋的一幕。 阿雅发现身边的霍忌时,更是羞的脸红耳赤,“嘤咛”一声跌入霍忌怀里。霍忌那种阴冷消失了,她温柔地拍着阿雅的肩,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被人夸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阿雅幸福的脸色更加丰润,因为她觉得霍忌又像是变回成以前那个天真在河水旁奔跑的“孩子”。 霍忌摸摸阿雅的脸颊,道:“你先出去。” 阿雅娇声道:“不。” 霍忌道:“男人的事女人不适合参与。” 阿雅愣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脸一红,扭身走了出去。 霍忌充满笑意的眼睛转瞬之间恢复了开始的阴冷,直直地看着十三郎,忽然道:“听说你很强壮。” 十三郎犹豫片刻,却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过了好久,他却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惨叫伴随着霍忌怨毒的语声:“你竟然对死人都……你不是人……” 在门外的阿雅忽然僵住,听到霍忌如此怨毒的语声,证明他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往事已经成为他的枷锁。 也可以说是一张网,他已经活在了这张网中央。 霍忌充满恶毒的话仍然能传来:“既然你不是人,那么我就用不是人的办法对待你。” 低沉而缓慢,即便身在门外的阿雅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是当霍忌走出门外时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怨毒之意,看到阿雅他的脸上便出现了笑容。 阿雅无法描述心中的感情,是激动,还是悲哀? 霍忌显然是不想让她担忧他的情绪,可是正是这样她才更担忧。 陈中良似乎在此时变作了最为伤心的人,他看到阿雅的身影,看到霍忌的笑脸,心里也便多了奇怪的愤怒。 他苦涩地眨了几下他的蓝眼睛,络腮胡子也在这几天治病救人之中长了许多。 所以他整个人看来也老了许多。 他竟然喝了酒,而且喝的酩酊大醉,然后跌跌撞撞地向杜弃躺的地方走去,他有些失魂落魄,以至于在杜弃的房间呆了一个时辰才感觉到杜弃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杜弃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没有人可以明白他的想法。 他走的悄无声息,却也没有人大呼小叫。也许只有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才更能说明他喜欢他孤独的身份。 没有朋友,没有女人,他只想以自己之力去平静地走他的路。 只是, 此时他倒希望真的是霍忌杀害了琳儿,可是十三郎明确告诉他,霍忌不是凶手。 杜弃走在路上,被狄杀刺伤的胸膛有着隐隐的疼痛,可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剑已经重新回到背上,没有人可以看得见。 人间无奈而苦涩的事虽然多,不过,也有一件值得杜弃去欣慰,因为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他背上剑的秘密。 他现在要去一个地方,欧亚赌坊。 欧亚赌坊在今天迎来了奇怪的一天,因为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不知以何理由突然不在跳台上陪那些艳舞女郎在一起,给他们弹奏动听的琴声。 童四爷对外宣称:陆小姐风寒,暂时休息。 这本是无可非议的事,可是有一个人却偏偏不行。 他是男人,男人好色,他更好色。在他认为,没有陆云徵月的欧亚赌坊不能叫做完整的赌坊,所以他愤怒地向台上一个已经脱光衣服准备下台的女郎忽然挥出一个酒瓶。 其实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是色狼中的翘楚,而是有人出钱,而且不是很少的钱。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人心里有苦,心中的苦除了发泄外没有别的办法。 他很期待有人能打他一顿,他想到最好的挨打方法就是到有名的地方闹事。 他的想法很好,选的地点也很好,不幸的是他是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在上海是很少有人去碰的。 赌坊里不凡豪气冲天者,可是看到外国人动手,却也忍气吞声。就连赌坊里负责安全的超哥此时也显得束手无策,急急向在后面的童四爷报告。 童四爷正在坐在太师椅上发呆,他还在想杜弃的眼神,那种冷漠的眼神时常在梦里出现。 他在想那个人,那个让他感到恐惧的人。 这些想法是纷乱的,无论他如何去想,如何去理,总是如麻绳一样乱。 在他心乱如麻之时,阿超敲门报告了前面的事情。 童四爷没有思考,直接道:“扔进黄埔江喂鱼。” 阿超并没有动,而是嗫嚅地说道:“是一个外国人在闹事。” 即便在此地已经重新找到童山那种江湖老大气势的童四爷也在此刻陷入了沉默。 他是一个圆滑的人,圆滑的人的缺点就是在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下,一般不会轻易出手。 童四爷沉吟半晌,道:“把他给我带进来。” 一脸的憔悴,一嘴的酒气,那个走来的外国人无心去欣赏这里的风景。走在回廊里还忍不住向湖里吐了几口,然后擦了擦嘴跟着阿超一步三晃地行走。 阿超一身冷汗,生怕这位长着络腮胡子的外国人一个不小心掉进湖里。 如果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一定会被童四爷那个老混蛋扔进黄埔江。 当童四爷看到走进来的人时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人是陈中良。 童四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凝神打量陈中良,过了良久,道:“我没有想到会是你。” 陈中良听到童四爷如此冷漠的话,并没有惧怕,只是眨大蓝色的眼睛,正视着童四爷的目光,道:“是我。” 童四爷心里的石头忽然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陈中良只是一个长得像外国人的中国人,并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国人。不过,童四爷不知道的是,陈中良在一次返回上海滩已经彻底成为教堂里真正神父的一位朋友。 陈中良也许不可怕,可是那位外国神父的势力却是童四爷也不愿去招惹的。 他端起了茶杯,悠然道:“没有想到我帮助过你们师徒二人,你不知恩图报,反而恩将仇报。” 陈中良笑了,呵着酒气道:“我不是傻瓜,如果不是因为你,师父也不是这么快就死掉。” 童四爷承认道:“不错,可是如果不是我,他也绝不会有了两处宅子。” 陈中良盯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令童四爷十分吃惊的话,在他认为是没有敢对他说出这种话的。 “如果两处宅子可以换一条命,我愿意给童四爷十处宅子。” 童四爷猛地站起,盯着陈中良,他怒视着,过了片刻他平静了下来,然后淡淡地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陈中良道:“这种事是不需要人指使的。” 童四爷点上烟枪,透过淡淡的雾打量陈中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时地呼出一口浓烈的烟,轻屑地吹向眼前这个人。 陈中良渐渐被看的不安,想寻找一张椅子坐下来。他记得上次来时这里还有几张沙发,可是此刻屋里只有一张太师椅。 童四爷最近才明白,要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地位,就是别人光临你的寒舍只有你能坐着,而别的人只能看着你坐,并站着听你的话。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战术。 如果是来以嘴想讨得便宜的人,一定会在长久的站立下失去开始的咄咄逼人。 童四爷学科差不多了,因为陈中良已经从气势上败了。 一个已经失败的人无论他的目的为何,已经无关紧要。 童四爷微微笑道:“谁让你来的?” 陈中良道:“没有人让我来。” 童四爷道:“我很讨厌不说实话的人。” 陈中良抬起头,默然片刻,道:“神父。” 童四爷动容,脱口道:“为什么?” 陈中良道:“这你得去问他。” 童四爷皱着眉头沉思,如果神父这样做,那么说明那个他不想招惹的人已经开始要招惹他。 陈中良瞟了一眼童四爷,又道:“如果陆小姐不出去,还会有人来希望看一眼她,到时候就不可能像我这么友好。” 童四爷呆住,盯着陈中良,可是他从这个蓝眼睛的人眼中什么也看不到。 童四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手足无措的陈中良,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走吧!”童四爷忽然又道:“你知道是谁让神父这么做的么?” 陈中良摇头。 童四爷转动着眼珠,道:“回去告诉你的神父,别人出多少钱,我童某人给别人的两倍。” 陈中良疑惑地转过头。 童四爷笑了笑,道:“你只管回去跟你的头儿说一声就可以了。” 奇怪的是陈中良却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离开,他虽然主要是为这个问题来到这里,可是他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第138章 最奇怪的是,他听过童四爷的话后僵硬了几秒,忽然猛地跪在了地上,艰难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童四爷愣住,心念转动,竟连他这老谋深算的人现在都搞不清陈中良在玩什么伎俩。 陈中良徐徐道:“刚才的事实属冒犯,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童四爷已经完全糊涂,这些年他身经各种汹涌暗流,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刚打过人脸的人忽然露出一副狗的嘴脸舔自己的脸。 陈中良犹豫着,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童四爷静静地看着他,以他的经验来看,绝对这个人有话说。 陈中良铿锵道:“我愿意做你的人。” 童四爷一愣,他想过千万种结局,可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没有多言去问,他知道如果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有其解释。 聪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不会贸然去问,在不明对方要做什么的情况下,贸然的做法有可能使自己陷入被动。 陈中良道:“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童四爷冷笑道:“你愿意做我的人,可不见得我肯收留你。” 陈中良忽然黯然,慢慢起身,不再说一句话。 “等等。” 童四爷喊住欲走的陈中良问道:“说说你的条件,说不定我会感兴趣。” 陈中良迟疑着,低声道:“希望你派一个杀手去给我杀一个人。” 童四爷哈哈大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有趣,道:“杀一个什么样的人?” “霍忌。” 童四爷猛然从太师椅上蹦起,目瞪口呆,好久没有说出话。 陈中良满怀期望地看着童四爷,看到他愕然的表情,觉得渺茫,苦笑着准备离开。 童四爷缓声道:“这个人是杀不死的。” 陈中良好像已经死心,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求你。” 童四爷目光闪动,徐徐道:“你可以告诉我杀他的理由么?” 阿中良沉吟好久,道:“没有理由。”说完这句话,陈中良已经转身,他以为童四爷一定有对付霍忌的办法,可是现在看来这个人只不过虚有其表而已。不仅失望的厉害。 童四爷忽然轻轻地说出一句让陈中良留了下来,他道:“如果你说出你的理由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溺水的人喜欢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企图活下来。 陈中良就像那个溺水的人,希望虽然渺小,可是他总希望自己的希望能变成现实。他的声音也在忽然之间充满殷切和期盼,还有淡淡的妥协:“其实不杀他也行……让他离开那里就行。” 童四爷忽然变得比他更为激动,道:“霍忌现在在哪里?” 陈中良道:“教堂。” 赌博。 童四爷决定赌一把,他知道霍忌是来杀他的,可是在长山客栈的事情后,他已认定霍忌一定不会再对他构成威胁。 可是霍忌是一个不可以常理去衡量的人。 他在赌博,拿自己的前途与命运。 如果赢,霍忌就会像狄杀一样出现在他的身边; 如果输,那么霍忌就会像杜弃一样,或者说像以前一样。 童四爷的话虽然轻,却像是深夜里的一根针,清楚而没有别的声音来打扰:“我可以帮你。” 陈中良的期待变成现实,激动又跪倒在地,大声道:“谢谢你。” 童四爷叹道:“可是我没有把握杀了他,我只能想办法让他离开那里。” 陈中良道:“这已足够。” 童四爷微笑着坐到太师椅上,道:“现在你就是我的人了。” 陈中良点头。 童四爷道:“那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陈中良点头。 童四爷道:“是谁是神父这么干的?” 陈中良道:“不知道。” 童四爷微皱眉头,然后问出第二个问题:“有没有一个不是人的人去过教堂?” 陈中良怔住,因为他不听不懂童四爷在说什么。 童四爷接着道:“不是人并不是指这个人不是人,而是他出现的时候让人感到压抑……” 陈中良忽然道:“见过。” 童四爷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呆了好久,轻声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中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童四爷没有生气,因为他终于知道那个人还是来了上海滩。 自己的命已经岌岌可危。 本来他不愿相信,可是发生的事已经不允许他不信。 第八十八章最后一天是哪一天 陈中良来这里并不是无的放矢。他知道童四爷一定会帮助他,因为他已经从阿雅那里得知,霍忌还有另一个女人。 所以他固执地觉得只有自己才能帮助阿雅。 如果他是错误,那么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就像霍忌的那个错一样。 他无需回报,无需理由,只有一颗满是爱的心。 爱情在此刻显得有些狰狞,可是他真的有错么? 他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幸福讨一个说法。 也许我们更应该佩服这样的人,自古以来,女人就是男人不可跨越的一道障碍。 是障碍也是希望。 为了你,我做的事,会不顾一切,结局我已经想好——死与非命。 可是已经不在乎。 一生只有一次的生命跟美丽的爱情相比,似乎显得更加微弱。 一个男人不可以有两份爱情,对于这样的男人是造物主的恩赐,也是对女人的不公,也是对喜欢这个女人的男人的不公。 如果让这样的男人失败,那么只有从这两个女人身上找突破口。 陈中良觉得陆云徵月就是一个缺口。 重要的是有人保证,一定会帮助他。 而且帮助他的人并不是童四爷,只不过若想要这件事成功,必须靠近童四爷。 赌博, 对于男人总让男人有一种奇怪的执着。 他在拿自己的命去赌,也拿心中的爱情去赌。 成?败? 在未走的路上, 而不在自己的手里。 既然决定成为童四爷的人,那么应该向童四爷透露一点只有他知道的消息。 “此刻最好是让陆小姐继续到前台,如果不这样做,你有危险。” 童四爷听着陈中良的建议,他懂这个道理。 世上的许多事都是这样的道理,如果你不这样做,就会发生一些你更不想看到的事。 他知道要杀他的人一定不想让自己轻易地去死,但是如果你去配合想要整你的人,那么死亡前的折磨就会被省略。就只剩一个结果,一个很干脆的结果。 陆云徵月。 她的脸在这几天憔悴了许多,她的憔悴让狄杀也变得忧郁了许多,本来只在眼中的愁苦,此时全都定在了脸上,所以他的酒喝的更猛。因为他不想他的忧愁让陆云徵月看到。 狄杀不时地叹气,因为他对这种事很无奈。 如果是杀人,他会毫不犹豫,可是这不仅是杀人可以解决的。 死人常常会让活人难过,所以他不能让童四爷死。 可是如果童四爷不死,他的内心又极为不太平。 矛盾——与生俱来,还是不断成长不断经历的事? 眼前的房间,女人的闺房里亮着微弱的烛光,就像里面的人一样,此刻可能很脆弱,一股细弱的风可能就可以将她吹灭。 而且那微弱的火苗还在摇曳,是她的叹息还是风的柔弱? 她的身影也许也在烛光中颤抖,可是他却不敢再走进这个房间。 不敢进房间——并不表示他不想进去。 他怕看见雪白的床单,不知为何,自那件事情以后,她竟然把屋里的摆设几乎都换为白色——这种纯洁无暇的色彩。 他更怕看见她的身体,看到她已经活在微妙的幸福和奇怪的痛苦中,他不敢去想看到她的身体他会如何? 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承受的。 他是男人,可以面对许多问题,可是女人,和女人所给男人的爱情他却没有一点把握。 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衣服,这一切似乎在说明这里就是一个灵堂,里面躺在床上的人有着一张苍白的脸,似乎她就是那个躺在灵堂里的死人。 她的眼珠漆黑,漆黑的眼在苍白的脸,这样的表情绝对不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是一个正常的人。可是长在陆云徵月脸上,这种憔悴竟也变成了一种美。 也只有像她这样的女人才能把这种美发挥的如此。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珠,只有无助。 在长山客栈里的一切,曾让她绝望,可是霍忌这个人却让她感到开心。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她曾想过解释,可是没有解释。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前夜的事像一把随处隐藏在胸腔的刀,总是在你不经意间深深刺穿你柔软的内脏。 所幸,杜弃的话证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这种事情不用发生,只有一点点迹象,已经让人丧失活下去的想法。 白绫七尺,悬梁。 长发及地,心伤。 圆形鼓椅上一双美丽纤细的脚,清澈的眼睛有着对世间的最后一丝流恋,娇美的容颜留着对世上人的牵挂与淡淡的微笑。 她觉得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为她的使命她做过最风骚的女人,做过像侍女一样的女人,可是现在的一切,都像名利一样,成为过眼云烟。 也如美丽的昙花,刹那一现。 柔嫩的脖茎,柔滑的白绫。 终结,总结。 第139章 一个人,走完最后的路。 这些年,每一天都像是最后一天。 如今最后一天终于来到,眼前的景象似乎虚幻,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再留在她的心,可是她却永远留在了他们的心中。 童四爷顺着旋转的楼梯悄无声息地向下走,他很少有这样慎重的时刻,可是他怕被狄杀发现。纵然如此,他还是被狄杀发现了。 刚才童四爷在楼上的窗户已经观察了很久,确定狄杀不在某个角落,才下决心走下来。可是他走下来忽然感到身后有一股凶狠的杀气,带着浓烈的酒气。 童四爷怔住,因为他想不到这世上除了狄杀还有谁有如此凛冽的杀气和浓烈的酒气。 他转身都似乎在打寒颤,狄杀的眼睛布满血丝,没有睡觉所致还是愤怒至极所致? 狄杀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童四爷。 话语在此时竟然显得多余,恨一个人恨到连话也觉得多余的地步,心中是多么的悲愤而无奈。 童四爷尴尬地笑着,道:“我来看看阿月。” 狄杀依然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挡在童四爷面前,挡着他的必经之路。 童四爷干笑着,一直以来他对狄杀都显得没有对付的办法。派去杀他的人反被他所杀,就算是以女人这力利用着他,可是却从来不是控制。 童四爷低头作悲愤状,道:“这都怪杜弃,如果不是他……我不是禽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会做,我还是有分寸的。” 狄杀像是想起什么,眼神迷惘,阴沉道:“霍天弃。” 童四爷大震,睁大眼睛看狄杀,他不明白为何在此时这个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狄杀慢慢道:“都是霍天弃的错。” 童四爷怔住,然后诡异地笑了,道:“谢谢你原谅我。” 狄杀猛然回头,他不是因为听到童四爷的笑声,而是觉得他的声音不正常,虽然有着笑意,却似乎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残酷力。 童四爷刚才的诡异笑容刹那消失不见,他的脸上依然是先前的丑陋嘴脸,没有丝毫的笑容,要有也是干笑。狄杀奇怪地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他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 童四爷看了一眼烛光摇曳的闺房,叹道:“你真的不让我进去么?” 狄杀沉默着。 童四爷长叹道:“也许我进去才可以解决一切,不管怎样,我是她的父亲。” 狄杀脸色铁青,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齿。 童四爷道:“发生这种事我也很心痛,所幸……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都应该感到欣慰。” 狄杀掏出酒壶,他不想听一句这样的无耻之词。 童四爷深深流恋地张望一眼,叹气道:“她还好吧?” 狄杀嘴唇微动,随即摇了摇头。 童四爷苦涩地摇摇脑袋,转过身体,道:“那你照顾好她……”童四爷猛然转过身,眼睛睁的老大,紧紧盯着摇曳的烛光,紧皱眉头,然后叫道:“不好。” 狄杀依然不允童四爷走过去,他虽单薄,可是在这里却又像是一具铁塔。 童四爷着急道:“月儿肯定出事了,否则她不会这样任你我在这里……” 狄杀神情激动,像猛虎一样,纵身起跳。 门,紧锁。 汗,流出。 冷汗。 衣服也在刹那湿透。 破窗而入, 触目惊心的白绫, 比雪白的床单更夺人魂魄。 一声惨呼, 狄杀快如脱兔,身体凌空,眼中的血丝似乎已经褪却,只是深深的绝望。 他的刀随他的手伸出,然后那个美丽的女人垂直地跌落。狄杀双手又伸出,搂紧下落中的身体,温暖电击般袭卷全身,似乎有着淡淡的安慰。 死了,那自己也就可以死了。 狄杀紧紧搂着,表情目讷,呆滞,眼睛空洞而无神。 他甚至忘记了去抢救。 童四爷急道:“先救人,别傻子一般站在那里。” 狄杀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一生的唯一一个女人,走向里面的闺房。珠帘轻响,清脆如风中的铃声,悦耳动听。 那一串珠帘竟被惶急的童四爷一把扯落到地。 他擦着头上的冷汗,他怕,他怕一身白衣的阿月就此死去。死去,意味着狄杀心死,心死意味着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狄杀肯定没心思跟自己玩霍天弃那一套猫抓老鼠的游戏。 童四爷忽然张开嘴向昏迷不醒的陆云徵月凑去,狄杀怒道:“干什么?” 童四爷回头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狄杀,道:“救她。” 狄杀跟随道长多少年,懂一点急救的常识,他曾经用草药去救过李闯,虽然没有救治成功,可他还是懂一点医学的。 此时他也明白了童四爷要干什么。 狄杀在犹豫,童四爷是肯定不能这么做的,那么他就不得不去做。 他的身体更加发抖。 童四爷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再犹豫下去她就没命了。” 狄杀俯身低头张开了干裂的嘴唇,轻轻地吻上依然湿润的唇。 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他深深地呼吸,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全力地吐进她的嘴唇。 唯一的办法,激动的办法。 如果她醒着,一定希望早应该这样。 如果她醒着,他一定不会这样。 狄杀心中的杂念在此刻竟然十分激烈,他的脸竟被这股杂念撑的通红。 血液上涌,每当这样他的心更痛。 对她生命的着急而忽略了去痛。 她不醒来,让他更痛。 轻轻的咳嗽声,从唇下发出,狄杀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微笑,然后开始痛苦。 她醒来,表示她已经无恙; 她醒来,表示他永远也不会得到她。 这一点,已注定了他的心灵深处和以后的路。 陆云徵月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没有泣不成声,没有啕天大哭,可是那种凄惨的气氛却像空气一样无形无质地弥漫。 童四爷流出了泪水,他的手虽然因为鸦片瘦了许多,可给陆云徵月的感觉还是温暖。 温暖如春的感觉,她有些感伤。 童四爷的脸虽然也因鸦片消瘦了许多,可是表情却依然丰富,悲痛、绝望溢与言表。 不说话,往往更会让人感觉到情谊的真诚。 所以没有人说话。 狄杀默默无声地站立,他扭过了头,他是男人,男人是不能流泪的,这是他的行事规则。 那微弱的火苗在此刻忽然亮了许多,照亮了这里。 也照在了那个差点阴阳两隔的女子身上。 虽然她选择死亡,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她的坚强。她比男人有着更能忍的品格,她一直忍,而所有的忍只为此时紧紧抓着他手的童四爷。 为别人而活的人,通常都不太幸福。 她不例外。 童四爷的手愈发用力,似乎怕一松手,陆云徵月就会撒手人寰香销玉殒。 童四爷神情越来越激动,终于控制不住,嘶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傻?应该死的是我……”说着泣不成声,接着挺着身子向坚硬的墙壁撞去。 陆云徵月一声惊呼,狄杀极不情愿地救了童四爷一命。 狄杀盯着童四爷,似乎也被这对父女的真挚感情所感动,叹息着没有说话。 陆云徵月秀眉紧锁,哽咽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傻了。” 童四爷猛拍自己的脑袋,猛捶自己的胸膛,老泪纵横地咒骂着自己的祖宗十八代。 陆云徵月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珠,道:“我能叫你一声父亲么?” 童四爷摇了摇头,道:“曾经有一位麻衣相士给我起过一卦……他说,如果有人叫我父亲之日,就是我离开世界之日。” 陆云徵月怔了怔,皱在一起的眉头也舒张开来。虽然没有叫住她一直想叫的那一声,可是刚才童四爷的激动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童四爷的哭声未停,话声也未停,带着一丝凄凉,道:“月儿,你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情吓我……你要知道八五八书房,你一个人走——其实并不是你一个,而是会有很多人……” 陆云徵月的目光瞟向狄杀,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他的身体却微微地抖了一下。 陆云徵月摇头道:“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童四爷欣慰地伸手去抚摸陆云徵月的脸颊,犹豫良久,忽然道:“虽然你不能叫我一声父亲,可是我却可以叫你一声女儿。” 泪水滑出她的眼,幸福的微笑也像泪一样出现。 童四爷忽然起身慎重地向狄杀伸出手,狄杀避开,看着童四爷。 童四爷苦涩地笑着,没有介意狄杀的无礼,只是非常严肃地交待道:“我的女儿以后就拜托你了,希望你千万要给她以幸福,否则我变成厉鬼也一定不会饶得你。” 狄杀胸腔澎湃,并不是因为这句交待,而是他的秘密,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女人的幸福是什么? 男人的关爱。 男人的关爱是什么? 真情……还有爱抚。 狄杀看到童四爷恳切的眼神,又回头——然后便看到了万分期盼的神色。狄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童四爷哈哈大笑,似乎为得到如此佳婿而高兴。 童四爷忽然打了一个呵欠,这个呵欠并不是他困了,而是他的烟瘾来了。 不过,他在此时却表现的十分奇特,并没有着急地去找烟枪,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云徵月。 第140章 陆云徵月皱眉道:“父……四爷,你以后就别再抽烟了。” 如果她知道,如果不是童四爷有抽烟这个习惯,她现在可能并不会这样,就算童四爷没有医生的药力,可是他却有手,他的手也一定不会留情。 童四爷长叹道:“这些年风风雨雨,刀山火海,一路走来一言难尽。每天总是提心吊胆,总觉得明天就是自己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结果明日始终是今日。提心吊胆的总没有发生。可是没有发生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这样的生活,累了。既然累了,也就应该好好招待一下自己,抽几支烟打发一下剩余的寂寞时光。我的年纪也确实到了颐养天年的地步……唉!只是天不随人愿,也许明日就是我童某人的最后一天。” 童四爷摇头苦笑,眼中竟滴出一滴奇怪的泪水,深深凝望着陆云徵月,欣慰地一笑。然后看狄杀,说出那句已经说过的话:“你一定要给她幸福,否则我成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在一声叹息声中,童四爷神情说不清的萧索,他就这样留下几句莫名奇妙的话走了。 狄杀静静立在屋里,过了好久,轻轻地向外走。陆云徵月看着他移动的身影,泪水又流了出来。 屋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进屋里的人。 屋里的人怔怔呆着,她想着童四爷最后的话,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童四爷端坐在太师椅上,抽着大烟,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陈中良站在他的身侧,道:“刚才陆小姐想要死?” 童四爷道:“不错。” 陈中良道:“可是她没有死掉。” 童四爷道:“不错。” 陈中良道:“她绝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霍忌就绝对不会来这里。” 童四爷的声音像是变了一个人,与刚才的判若两人,沉声道:“她当然不能死,如果她死了,明天就真的我的最后一天了。” 陈中良沉吟半晌,道:“可是她也未到前面的跳台,如果她不去,童四爷的生活也不一定不会过的很好。” 童四爷微微笑着,把烟枪移开自己的嘴巴,道:“虽然现在她未到前面,可是她马上就会去的。” 陈中良道:“童四爷为何敢如此肯定?” 童四爷叹道:“年轻人终究不懂人心与人情的道理。” 陈中良没有说话,只是奇怪地打量童四爷。 童四爷看着这个愿意跟着他混的外国人,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喃喃道:“她一定会上来的。” 第八十九章重抄旧业 陆云徵月想着刚才童四爷的话,苍白的脸孔忽然涌出一道比苍白更憔悴的神色。她忽然明白了童四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赤脚下床,急步向外奔走。 门外,狄杀不是奴仆,可他却像奴仆一样无怨无悔地立在那里。 看到那个刚刚差点死去的女人,一脸的惶恐。他轻轻地让开一条道,又轻叹了口气。他早已看出童四爷的企图,无非是想跟陆云徵月单独谈一谈。 只是在陆云徵月擦肩而过的刹那,狄杀忽然低声道:“你以后再也莫要那样做。” 陆云徵开心地笑了,清脆答道:“我以后一定不会那么做……无论如何至少还有你。” 狄杀没有笑,只是盯着飞奔跨上楼梯的女人。慢慢地眼睛模糊,有潮湿的气体在眼眶弥漫。 陆云徵月平稳着呼吸,她怕,此刻她才明白刚才他们为何会怕。她伸出手时又放了下来,因为他听到里面有人声传来,既然有人声,那么她心中所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可是当她听到声音所表达的内容里,脸色更白了几分。 里面有一人道:“童四爷,你千万不能再犹豫了,如果你再不决定,你……” 童四爷叹息一声,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既然明天就是路的尽头,那么我情愿站在尽头。” 那人已经声泪俱下,道:“童四爷,你又何必呢,只要陆小姐前去跳台上……” 童四爷声音一沉,道:“混蛋,你竟然敢出如此无耻的想法。我这个……作为长辈的在以前做过了许多忤逆她的事。一个人错一次不是错,没有经验谁都会错几次的。可是在有了很多江湖经验却依然一错再错,那便不可饶恕。” 那人嘎声道:“如果童四爷不去求陆小姐,我去,我相信陆小姐一定会明白的。如果她知道童四爷此刻的情况一定会挺身而出……” 童四爷怒道:“混帐。” 那人“砰”一声跪倒在地,道:“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童四爷受他人之污辱,童四爷你大恩大德,小人莫齿难忘。恳求童四爷看在我今日的冲动之上,以后要好好对待我八十岁的老母……” 童四爷哽咽道:“中良,你……你何必呢?我一把老骨头,迟早还是要去阎王那里去报道的。我求你,求你千万莫要跟阿月说这件事。我知道她,如果她知道了我的处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我。可是我绝不能再这样下去。每每想起童山她受的苦,那一件件往事就像一把刀一样刻在我的心。在我离开之前,我只希望她幸福的活下去。往日我总担心,可是今天我放心了。这世上还是有配得上她的男人的……离开纷纷扰扰的江湖,去一个田园,男耕女织,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就算是神仙也会羡慕他们。对我而已,这足矣。我可以瞑目地去死,唯一放心不下的阿月也有了幸福的男人。” 那人急道:“我这就去叫陆小姐。” 童四爷狠声道:“中良,如果你再这样,我可要家法伺候。” 那人泣不成声,道:“四爷,你本可以活下来。” 童四爷长叹道:“江湖风涌,能像我这样活到如今的已属不易。活,对江湖人而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死时能心安。现在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心安。” 那人忽然神情激动地起身,道:“就算我死,也要向陆小姐说明一切。” 童四爷怒吼,夹杂着咆哮,太师椅似乎也因愤怒而撞倒。童四爷哀痛的伏地,无助地向已经奔门而走的陈中良伸出了无力的手。 门,忽然开了。 陆云徵月一脸平静,其上逗留笑容。 陈中良盯着这个女人,忽然有些心慌,很快他镇定下来,表情作悲愤状。童四爷怒视着陈中良绝望地呼出一声。 陈中良看一眼童四爷,平淡而恭敬道:“陆小姐,我想跟你谈一谈。” 童四爷怒斥道:“出去。” 陆云徵月对着这个大出她一个头的高大男人,轻声道:“让你出去。” 陈中良面有犹豫之色。 陆云徵月又道:“出去。” 陈中良凝视着陆云徵月,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一定能行。” 陆云徵月听不懂,陈中良却笑了,因为只有像陆云徵月这样的女人才可以让霍忌心甘情愿地站在她的身边。 童四爷艰难地站起,拍拍锦袍,坐在了太师椅上,张口欲言。陆云徵月忽然打断他,道:“我已经没事了,所以我该去尽力了。” 童四爷身体因激动而发抖,说不出话。 陆云徵月微笑着,然后走出了房门。 她没有问童四爷过多的话,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刚才她听出如果她不去,童四爷好像就会遭遇什么不测。 她走出了房门,童四爷脸上的激动忽然消失不见,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茶杯,然后露出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遇到过许多危险,陆云徵月都能力挽狂澜,一次又一次解救他离开危险。这份功劳功不可没,可是童四爷却不这么想。 楼梯旋转,人跟着旋转,她的心也随之旋转。 狄杀看到一脸平静的陆云徵月,静默片刻,然后轻轻地让开一条道。 她走上了回廊,他掏出了酒壶。 她的身影消失,他转过身,看到楼上也在这一瞬间闭上了窗户。 他的心沉了下去,可是却无可奈何。 陈中良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他怕陆云徵月不会去,所以一直在等待。可是当他真的看到陆云徵月去时,他忽然有些难以置信。 向童四爷辞别后,准备回去把霍忌请来。 狄杀在楼梯处似乎在等待着辞别的陈中良。 陈中良看到狄杀,愣住。他对这个人还是有深刻印象的,起码在他心里狄杀已经是一名超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朋友。 只是在他心中,朋友的概念往往不及想要得到的女人重要。 两人静默着, 陈中良忽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很喜欢她?” 狄杀抬头看了一眼陈中良,没有说话。 接着,陈中良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对不起你。” 狄杀依然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转过身向黑暗的角落走去。 陈中良忽然道:“能交个朋友么?” 狄杀咳嗽道:“我不会跟你交朋友。” 陈中良道:“为什么?” 狄杀道:“道不同。” 陈中良道:“如果同一条道,我会成为你的朋友么?” 狄杀道:“不会。” 陈中良道:“为什么?” 狄杀道:“朋友并不是用走的路同不同而定的。” 陈中良尴尬地站着,狄杀的身影慢慢隐入黑暗。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声音:“我不希望有一天你死在我手上。” 陈中良脱口问出:“为什么?” 黑暗久久的沉默,叹道:“霍忌。” 陈中良没有再说话,只是微感内疚地向前走。 第141章 他本不是坏人,可是他心中已有女人。女人虽没有明确爱的人是坏男人,可是如果不去做坏男人就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女人。 一份难得的爱情,就像是难得的利益,你总是在慢慢地接受着改变,而且心甘情愿地去变。 为了女人,不得不走上不归路。 教堂。 阿雅依着白色的栏杆,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不时皱一下眉头,继而睁大眼睛四处看着,然后失望地把视线聚焦到的别的地方。企图发现什么,显然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陈中良看到阿雅,脸上便出现了孩子微笑,爽朗道:“这几天你精神了许多。” 阿雅微笑,因为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像霍忌。 楼道的尽头,门敞开着,里面无人,陈中良一眼便可以看到,里面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 他奇怪地不时地拧着头看,嘴上却和阿雅说着话:“现在他醒了,你也就可以享福了。” 阿雅本是笑容的脸,忽然失去了笑容。她垂下了眼皮,喃喃道:“他依然不肯原谅我。” 陈中良这时才看到阿雅的眼中其实有着忧郁,而且是很浓的忧郁,似乎心中有着担忧的事情。陈中良激动地抱紧阿雅的肩膀,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阿雅吃惊陈中良的激动,同时脸也红了。她的身体很丰满,陈中良的动作,使得她高耸的胸膛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阿雅挣扎着推开陈中良,淡淡道:“没什么。” 陈中良忽然黯然,刚才的这个动作已让他明白,阿雅的心里终究想着的是霍忌。陈中良失落道:“我去看看霍忌。” 阿雅道:“他走了。” 陈中良失声道:“什么?” 阿雅道:“他走了,离开了这里。” 虽然陈中良一直期待的就是这样,可是真正发生后,他却更失落。 阿雅忽然伸出手,道:“这是他留给你的信。” 陈中良愕然,犹豫片刻,伸出了手。阿雅奇怪道:“你的手怎么在抖啊!” 陈中良咳嗽着稳定着自己的手,也没有去解释。 信上的内容只有一句:照顾好她。 陈中良把信放至怀中,他不敢抬头,因为他不敢面对阿雅。 阿雅问道:“信上写什么?” 陈中良的心忽然变得很乱,已经不是原先的内疚,而是感觉自己不是人。他还是把信交给了阿雅,阿雅盯着卷着的信,忽然苦笑道:“算了,写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他既然不想让我看,一定有他的道理。” 陈中良一字字把信的内容念了出来。 阿雅呆住,良久良久,自嘲道:“他果然还是去找她了,一个错误一生错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幽幽的眼神投向垂地的白幔,咬咬嘴唇,叹息一声。 陈中良道:“我知道他去了那里,我现在就把他找回来。” 阿雅道:“算了,也许离别对他才是解脱……对我也是。他心中有亏欠……而我是罪孽……一切就是这样,随他去吧。” 陈中良说不清心中是欣喜还是罪恶,他看着慢慢消失进楼道尽头的身影,呆呆无声。 “你回来了。” 陈中良抬起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了空。他的罪孽感忽然更加强烈,几乎冲动着想冲进欧亚赌坊,可是他又觉得就算冲进去他又能如何? 陆云徵月是肯定不可能再躺在床上休息。 他的戏已经演完,所以无论从那方面讲此刻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抬头看着与了空同来的神父,礼貌地点了点头。 神父道:“你干的很好。” 了空不发一言,紧紧盯着陈中良,忽然道:“你有心事。” 陈中良惶急地摇头。 了空依然盯着陈中良,神父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了空的这种模样分明是想要杀死陈中良。 神父出言道:“了空,你我信仰不同,可宗旨却是一样,慈悲……” 了空转过身看着神父,久久,忽然笑道:“神父多虑了。” 了空走后,神父松了口气,看一眼陈中良,挥手去擦自己脖子上的冷汗。 神父凝目打量许久陈中良,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道:“拿上。” 陈中良惊愕地看着他。 神父叹道:“不是让你去杀人,而是保护自己……”说着,有意地看了一眼楼道尽头的那扇门,道:“或者保护别的人。” 欧亚赌坊。 当十三郎看到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绝望,而是悲哀。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他在离开此地说出的一句话,没有想到没有多长时间他已经回来。只是回来的方式不是他希望的那样,而是他不愿的一种方式。 还是原来的房间,霍忌重重地把十三郎扔在了床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柔声道:“好好休息,我需要你的头。” 在喧嚣中感受孤独,在喧嚣中感受恐惧。 十三郎的身体绵绵无力,无助地看着霍忌。 霍忌微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感想?” 十三郎不说话。 霍忌忽然猛地抽出一个耳光,冷声道:“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十三郎想到荒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回答道:“你很厉害。“ 霍忌笑道:“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带我去南京看你们第六师团的兽性,我几乎想不到如何对付你。不过现在好了,我会把你们的兽性慢慢地让你品尝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三郎无力道:“因为酒井……” 又是一个耳光,霍忌狠声道:“不要提她。”霍忌阴沉着脸,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杀机,过了好久,一字字道:“对付像你们这样的畜生,让你们这些畜生明白,畜生总有一天会受到畜生的待遇。” 十三郎闭上眼睛,他不敢去看霍忌的表情。 霍忌似乎在回忆无限的乐趣,喃喃自语道:“臭名昭著的第六师团喜欢用什么法子呢?让我好好想想,屠杀……眼前只有你这么一个日本人,杀掉就没意思了。”霍忌俯身扒开十三郎的眼皮,打量着,道:“你这次肯定跑不掉的。” 就像不久前一样,瓷碗中盛着盐水,一块柔软的毛巾被浸透。 和往常不一样的就是霍忌没有再亲自去擦拭十三郎的伤口,而是请来一名女人,而且是一名很漂亮的女人。 最为奇怪的是女人的身上竟然不允许穿太多的衣服,这种做法女人本来能理解,因为她们穿着衣服是不能办事的。她们的许多事情都是在衣服下面。 令她奇怪的是,她虽然脱掉衣服,可是却没有男人碰他。 她平日引以为傲的身体在此刻忽然有种多余的感觉。女人最不能接受的不是男人的粗暴,而是男人的无动于衷。 男人的无视,让女人对自己的身体失去自信。 霍忌掏出钱,轻轻放在桌上,对女人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女人看到钱后,本来充有疑惑的脸在顷刻之间满是笑容。 霍忌盯着女人却没有一点笑容,他的话很干脆:“脱衣服。” 干脆的男人往往那方面的能力比较强壮,这是专门从事这种行业女人的直觉。脱衣服也是一门艺术,所以这个女人在拼命地发挥她的艺术。慢条丝理,不紧不慢,极显女人的风韵。 霍忌冷声道:“快点。” 女人却故意慢了下来,霍忌的脸阴沉蓄云,沉沉压降。女人打一寒颤,手脚不自禁地快了许多。 当女人的衣服全部掉到地上时,霍忌打量好久,忽然道:“全部脱光不太迷人,披上那件薄纱。” 女人笑了,女人迷人的时刻并不是一丝不挂,而是衣着丝缕,雾里看花,朦胧如月,销魂而无语。她懂,所以她依然照做了。 霍忌凝视良久,然后笑了,他的笑容让人觉得很舒服。 可是他却没有像别的男人在此时去碰女人,而是奇怪地说了一句话,端起你面前的碗。女人这下糊涂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做这种事情还要用碗。 “拿起你的毛巾。” 霍忌看着茫然的女人。 霍忌的目光忽然转向十三郎,沉吟半晌,道:“脱掉他的衣服。” 女人愣住,待他看清躺着的人是十三郎时,竟隐隐有些吃惊,前几日她常常是十三郎的座上宾,可是不知为何这位让她也感到销魂的男人却在前几日突然失踪。 此时看到竟隐隐有些兴奋。 她激动地小心地剥着十三郎的衣服,她的剥法很奇特,就像剥鸡蛋一样,重要的是她是用嘴唇去剥,她的嘴唇停留在十三郎的裤子边缘,上下游走。 十三郎紧咬嘴唇,似乎在忍受什么。 “去擦他的伤口。” 女人似乎不愿,可是霍忌的语声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盐虽能消毒,可是会给人带来疼痛。 十三郎紧咬牙关,不想发出声响,事实上他也发不出声响。霍忌从地上捡起女人的内衣塞进了十三郎的嘴里,他狞笑道:“既然你喜欢女人,那么我就让你把女人的一切品尝够。” 十三郎在平日也常和女人玩这样的游戏,可是此时此地,他的心情却与先前截然不同。当然女人的心情是相同的,兴奋。 十三郎喉咙里像猛兽一样嘶吼着,因为腰上的疼痛他已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是因为此时擦他伤口的并不是懂得温柔的女人,而是霍忌。 女人睁大眼睛,因为她有些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 第142章 半晌,她站起,小心地问霍忌:“我可以走了么?” 霍忌缓缓拧过头,盯着她,道:“不可以。” 女人忽然有些害怕,惊慌道:“我不要你的钱了。” 霍忌笑道:“可是我必须得用你这个人。” 女人俏脸薄怒,道:“我又不是买给你了。” 霍忌沉声道:“如果你走你就去死。” 女人看比凶神恶煞更凶的霍忌,妥协道:“接下来要求我做什么?” 霍忌皱着眉头,思索半晌,道:“趴在他身上。” 虽然女人久经沙场,可是此时竟然忍不住脸红。 霍忌看到女人脸上的红晕,一下呆住,往事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眼前。霍忌轻叹口气,阻止了要向十三郎身上趴的女人,道:“错的是他,你们并没有错。” 霍忌苦涩地摇摆着头,喃喃道:“走吧,这个畜生错了,可是我也错了,我不该拿无辜的人来替我做主。对不起。” 女人一头雾水,霍忌摆摆手示意,可以出去了。 可是很快,霍忌便又请来了女人,他有短暂的清醒,然而看到十三郎短暂便都成为汹汹的火焰。于是便什么也不去管了。 欧亚赌坊依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每天都要三个女人,重要的是他并不是从这些女人身上要获得什么快感,他的快来自那个数次在这种温柔的折磨中的人的痛苦之上。 把痛苦建立在别人的快乐上是数万人一直奉行的,可是他却是把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第九十章杜弃的阴险 折磨,什么叫做最残酷的折磨? 不是难以承受的苦刑,而是让你站在希望面前。 七十六号就在眼前。 霍忌搀扶着十三郎,陪着他一起静静地看他的希望。 霍天弃还谈笑风生地批评十三郎的错误:“如果你来到这里,现在你不一定站在这里,而是坐在里面。” 十三郎明白,可是已经明白的太迟。 他已经成为垂死的猎物,跑不掉,唯一的结果就是死,可是现在却感觉到死对他而言也变得困难。 因为一直想要他命的人此刻好像还想让他活下去。 欧亚赌坊里,霍忌有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了杜弃。他像一只伏在雪地一动不动的猛狼,隐身与黑暗之中,盯着远处的灯光。 杜弃似乎也感觉到了霍忌,看到霍忌的目光,他的脸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霍忌也没有说话。他知道杜弃在干什么,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想去做了。 做是痛苦,不做也是痛苦。无法避免,唯一不痛苦的也许只有杜弃。 霍忌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杜弃依然看着那一个方向——是不是兄弟? 他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有他的打算,没有人知道的打算。一个关于年轻人理想的打算,如果成,他就可以像他的血液一样奔腾。 杜弃慢慢地走进另一扇门,盯着跳台上的女人——陆云徵月。 他知道了空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杜弃很认真地打量着陆云徵月的眼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有着淡淡的怨仇。 霍天弃以为把童四爷唯一的亲人逼上这个舞台,他一定会疯狂。 可是杜弃不这样认为,他相信人与人之间有感情,但童四爷却对陆云徵月没有一点感情。 他的上司,霍天弃的认为恰恰跟他相反,他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感情,可是却又偏偏认为童四爷对陆云徵月一定有感情。 双方这样认为的方法一样,都是通过长久的观察。 到底谁对谁错? 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本来对霍天弃的话是不能怀疑的,他不允许,可是杜弃却不是一个因为别人的不允许而改变自己的人。他观察陆云徵月,只是为进一步判断他与霍天弃谁对谁错。 霍天弃在他心中是不可战败的,所以他希望寻找霍天弃的毛病。 琴声与飘舞,还有眼花缭乱的动作,杜弃不能很清楚地看清陆云徵月。 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上多出一种感觉,一种充满愤怒之意,却是隐而不发的杀气。 他旋转脑袋,然后看到了角落里一张桌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在那里低头喝酒,可是眼睛却是看向杜弃隐藏的地方。 狄杀,毫不起眼,似乎是这堆人中的乞丐,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不停地喝着酒,观察着杜弃。 狄杀第一次坐进这个大厅,显然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坐的地方都是角落,水晶灯的光芒似乎也照不到他的身上。没有人去注意。 可是他却能注意到很多人。 杜弃没有注意许多人,可是偏偏注意到了狄杀。 他皱眉思考,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狄杀依然伏在桌上,就算杜弃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多余地抬头。无论抬头还是低头,他都不想看杜弃一眼,只希望这个人快点滚,快点从自己的视线消失。 杜弃没有滚,更没有消失,反而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狄杀,似乎发生过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 狄杀慢慢抬起头,咳嗽道:“你为何还来?” 杜弃的回答很奇怪,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狄杀盯着杜弃,凝视良久,苦涩地笑了,道:“我不是不杀你,而是我杀不掉你。” 杜弃道:“在我认为,一样。” 狄杀仰头喝酒,脸上笑容犹为苦涩。他感到无奈,叹道:“你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 杜弃瞟了眼陆云徵月,忽然道:“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狄杀缓缓转过头,遥望着台上抚一件抚琴的女人,痴痴地瞧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转过了头,道:“她比我都要无奈。” 杜弃道:“她比你都要痛苦。” 狄杀自酌自饮,不去理会杜弃的话是否正确。咳嗽声打破了他们心里的沉默,陆云徵月似乎也发现狄杀所处的地方,琴声甚至有些凌乱。 狄杀竭力忍着,苍白的脸庞泛起红到发紫的嫣红,他却没有再发出一声咳嗽。 杜弃道:“我一直认为我才是最痛苦的人,可是看到你才觉得你才是当任不让。” 狄杀紧闭着嘴,他不想说话,怕发出咳嗽声。 杜弃忽然叹了口气,道:“何必呢!其实你是可以改变她的命运的,你只需杀掉童四爷,她就会完全获得自由。再也不用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而且以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狄杀的眼睛一亮,可以没有过了多久,就都变成黯然,凄然道:“可是我却绝对不能对童四爷有一点点伤害,甚至我还得保证别人也不能对他有一点点伤害。” 杜弃道:“你不想让童四爷么?” 狄杀道:“想,可是她不希望。”说着向高在平台上的陆云徵月投去一瞥。 杜弃忽然冷笑道:“像你这样的男人真不可谓不窝囊,自己的女人……” 狄杀抬起头,盯着杜弃,沉声道:“我不想跟你再动手……”他忽然自嘲一般地笑了,喃喃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杜弃凝注着自己的手,森然道:“你应该杀掉童四爷。” 狄杀也凝注着杜弃的手,良久良久,道:“如果你肯帮助我,我一定会感激你。” 杜弃哼了一声道:“可惜的是我并不能帮你。” 狄杀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他不让。” 他是谁?狄杀可能已经明白,隐藏在杜弃身后的那个人。那个可怕的人,如果他让童四爷活着,就绝对没有人敢让童四爷死去。童四爷死几乎是在说他的话是放屁。 狄杀长叹口气,自语道:“其实不杀童四爷也挺好的,她起码不会伤心。” 杜弃冷笑道:“不杀,也许她更会伤心。” 狄杀怔了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却绝不能做。别人去做,他可以作她的保护神。可是如果自己去做,自己就会成为她最恨的人。 杜弃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应该比我清楚。” 狄杀点头,道:“我清楚。” 杜弃道:“所以你应该动手。” 狄杀道:“我不能动手。” 杜弃沉默着,片刻后,缓声道:“其实就算杀掉童四爷也不可能结束陆云徵月的命运的。” 狄杀猛然抬起头,盯着杜弃,道:“什么意思?” 杜弃一字字道:“因为陆云徵月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是童四爷所赐,而是童四爷也很无奈,如果不这样他的结局会很惨。” 狄杀呆住。 杜弃道:“解脱陆云徵月其实不必非要致童四爷与死地,而是另一个人。” 狄杀道:“谁?” 杜弃压低声音,道:“霍天弃。” 狄杀忽然笑了,饮着自己的酒,淡淡道:“说到底,你还是希望我帮助你杀掉霍天弃。” 杜弃道:“不是帮我,而是帮你,帮她。” 狄杀依然在笑,可是却也动容。 杜弃又冷笑道:“你以为凭你之力就可以杀死他么,那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狄杀皱眉思考,杜弃静静地等待着。 狄杀沉声道:“他还在那个茅屋?” 杜弃点头道:“在。” 狄杀紧握双手,神情竟有些激动。 杜弃道:“你想去刺杀他?你还是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因为那是去送死。” 狄杀激动道:“如果能杀死他,就算我死我也足矣。” 杜弃道:“我就怕你死了,他还可以活上个几十年,而安然无恙。” 第143章 狄杀沉默起来,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只是他担心陆云徵月。如果他死,就没有人再走保护她。 杜弃看着狄杀的神色,忽然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也有一个办法。” 狄杀道:“什么办法?” 杜弃道:“机会。” 狄杀道:“什么机会?” 杜弃的脸上泛起一丝恶毒的笑容,道:“一个肯定可以杀死他的机会。” 狄杀道:“什么时候?” 杜弃慢慢道:“既然是机会,我就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不过,机会一定会来临。”狄杀不相信杜弃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杜弃的表现却仿佛胸有成竹,缓声道:“只有等待,机会就会来临。我虽不知机会什么时候来,可是我却知道童四爷的死期就是他的死期。” 狄杀忽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弃沉吟半晌,道:“愤怒。” 狄杀道:“可是他养育了你。” 杜弃冷笑道:“道长也养育了你。” 狄杀一脸悲惨,凄然道:“所以我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当中。” 杜弃哼道:“我不喜欢回忆往事。” 狄杀苦笑着,没有再说话。 杜弃道:“如果机会到手,你负责杀死霍天弃,我会为你摆平童四爷。” 狄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杜弃,忽然道:“今天我才发现你其实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似乎比道长更为阴冷。不过,你比他强,你的脸没有他那和蔼的笑容,所以别人都会对你有所提防。” 杜弃的眼睛忽然变得炽热,似乎很激动,半晌,他淡淡道:“人各有志。” 狄杀起身,因为陆云徵月已经各后面走去了。 杜弃道:“你答应了。” 狄杀没有回答。 杜弃道:“这是唯一让她一劳永逸的办法。” 狄杀顿了顿,接着咳嗽不止。 杜弃忽然神秘地笑了,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可是秘密也似乎并不吸引狄杀,杜弃一字字道:“霍忌已经醒了,而且非常好。就算你死掉,他也一定可以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狄杀身体一抖,稍作停顿,然后消失进了长长的甬道。 杜弃静静地立在角落里,脸上阴晴不定。 杜弃首先看到一个女人,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趴在十三郎身上。开始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到霍忌的笑容,他便明白了。如果让人更痛苦,就先让人品尝天堂的感觉。 当然十三郎是感受不到天堂的感觉的,因为去天堂的路上,有一个人在拦着。 杜弃进来,盯着那个女人看了很久,然后道:“出去。” 女人早已想出去,她是来赚钱的,可是这种什么也不付出的赚钱方法令她厌烦。 霍忌沉默了很久,才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了杜弃的目光,杜弃盯着十三郎一动不动,他的手却在不自禁地握紧,关节处发着啪啪声响。 霍忌轻声笑道:“你想杀他。” 杜弃漠然回头,看着霍忌,道:“你想阻止我。” 霍忌微笑,然后点头。 杜弃忽然嘶声道:“他不是人。” 霍忌看着十三郎,缓声道:“所以他就算死,也不能用人的法子去死。” 杜弃咬牙道:“他必须接受惩罚。” 霍忌道:“不是惩罚,而是重罚。” 杜弃猛然抬头道:“可是你却还给他找女人。” 霍忌道:“可是他绝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他已经再也不能去碰女人。” 杜弃狞笑道:“不错,越想碰却越不让碰。” 霍忌道:“我想你也不希望他死。” 杜弃深深凝望一眼十三郎,道:“他必须死。”话声刚落,他的手已闪电般击出,而且直至要害地方。霍忌的手也随之伸出,两人的手掌在就像两柄剑一样,砰地暴出声响。 霍忌转身拦在十三郎身前,迎着杜弃冷冷的目光。 杜弃嘶声道:“他必须死。” 霍忌道:“我知道。” 杜弃沉声道:“那你让开。” 霍忌笑道:“他该死,可是他的苦还没有够。” 杜弃冷声道:“死亡就是最好的痛苦。” 霍忌忽然叹气道:“放心,他死时我一定会通知你。” 十三郎两眼无神地看着眼前定他生死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杜弃身上所发出的杀气,竟然他这个已经有很好心态面对死亡的人有些恐慌。 杜弃依然紧紧盯着十三郎,良久后,脸色有些缓和。 他低头沉默一阵,然后叹道:“童四爷还未死。” 霍忌的眼角微微抽搐,语声竟有几分激烈,失声道:“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杜弃黯然道:“因为他不让杀。” 霍忌也变得黯然,沉默良久,忽然凄然道:“不管怎样,那也不在是我的事。” 杜弃没有看他,只是苦涩地笑了一笑,轻声叹道:“活着的人只会去想活着的事,因为活着面对的不是死人。我只是替躺在坟墓里的人感到辛酸,多少年往事悠悠而过,她却仍未能瞑目……” 霍忌的愤恨道:“那就连他一起杀。” 杜弃心里一动,脸上不动声色。 霍忌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一个夜晚,躺在怀里的女人,他这一生觉得最对不起的那个女人。他瞬然忘记了一切,必经死者已死,而活的人却将要永远活下去。 杜弃忽然道:“他是最疼你的,你真的忍心杀了他么?” 霍忌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 走过很多路的一双脚。 然后他又看向自己的手。 杀过很多人的手,沾满了无数鲜血,可是却看不到一点血迹。 如果不是这双手,这双脚,他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可是无论是手还是脚,他们的力量却是那个人给的。 霍忌长叹口气,道:“我已经很累了。” 杜弃一直在很细微地察看着霍忌的神色,霍忌的神色让他决定一定要杀死霍天弃。 因为霍忌的神色明显是对什么也已经不在乎。 杜弃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因为霍忌的态度。 杜弃心念转动,他又想起一件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足以让霍忌更加坚定杀掉霍天弃的想法。尽管他知道霍忌是绝对不会同意去杀霍天弃的,更不用说参加。他只希望霍忌不反对就可以了。 杜弃伸手去拍霍忌的肩膀,这是他认为可以换得霍忌信任的一个动作。霍忌果然变得很激动,抬起头看着杜弃,道:“你把我当兄弟么?” 杜弃愣在那里,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他深深地呼吸,没有回答,而是把话题转移,转移到他认为让霍忌更心痛的一件事情上:“陆小姐在他的威逼下又做起了她一直做的事情。” 霍忌嘎声道:“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还有她。” 杜弃叹道:“我只是不忍你受这样的苦。” 霍忌低头,不说话。 十三郎忽然笑了起来,听来有些沉闷,因为他的嘴里还塞着女人的贴身衣物。霍忌怒不可待,立刻在他的腰上狠狠一个拳头。 十三郎两眼是泪,疼痛省去了他的笑声,可是他的表情却依然是幸灾乐祸。 杜弃没有心思去看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只是看那个活着却依然挣扎的人。 杜弃道:“你应该去看看她。” 霍忌道:“我不会去的。” 杜弃道:“其实你很想见她一面,如果不想见,你也就不会在上海滩选择这个地方。只有这个地方才是最靠近她的地方。别人不懂你的心思,可是我却……” 霍忌忽然打断他,冷冷道:“我确实没有忘记她,可是没有忘记并不表示我想见她。” 杜弃道:“你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霍忌猛然抬头,盯着杜弃,一字字道:“你能忘记琳儿么?” 杜弃呆了一呆,然后笑道:“我已经忘记她了。” 霍忌道:“你竟然知道我,我何尝不知道你呢,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杜弃目光闪动,勉强笑着,淡淡道:“琳儿已经死了,可是陆云徵月却还活着。” 一针见血的一句话,霍忌僵在那里。 其实他很想见她,只是不愿见狄杀。就算狄杀已经说明了他的原因,可是霍忌却觉得这种原因只是一种托词。 杜弃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瞪着十三郎,然后甩出一个耳光,道:“如果你杀他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想看看他死时的表情。” 霍忌痴呆地转过头,看着十三郎,沉声道:“他不会轻易死的。” 杜弃看着霍忌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浮出一个奇特的笑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琳儿死后,他就对一切失去了兴趣。 失去女人的男人往往会把这份没有着落的爱寄托至别的事情之上,比方说自己认为的理想。而他的这个理想却又不得不让自己变得阴险。 第九十一章主动行动 此刻能做的也许只有张望,他被拒绝了一次。那一次已经把他敢与见一面的勇气给完全击垮。也许自己才是最不该出现的人。 突然的出现,很早就见识到了她的美,可是却明明还不止步。 可能是有着风流的原因,看见漂亮的女人总希望让风流有一个归宿,可是现在他却知道风流终于也要付出代价。 而且是极其残酷的代价。 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好不容易遇到的女人,虽然死了,可是还有另一个——阿雅。 第144章 可是现在应该属于自己的,他却不能。 应该属于别人的,却成为了他的。 回廊间此刻一片寂静,巡逻的阿超已经到被窝里去抱温暖的女人。深夜这里并不寂寞,可是这里却寂寞的异常,可能这里的老大也厌倦了被人围着的滋味。 外面的喧嚣仍然能透过厚厚的墙壁传播过来。 后面倒像是一个坟墓,静的出奇。 甚至连那盏常在深夜燃着的烛光此时竟也熄灭,只是却还有两个人没有睡,默默伫立与黑暗之中,回廊的尽头,痴痴向那扇半开的窗户望去。 头顶悠远而深邃的天空之中像这片闹市中的庄园一样,主要占据角色的圆月已经沉了下去,满天的繁星眨个不停,就像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想看到什么,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明明欺骗就在眼中,可是眼睛却无法识别欺骗。 许多女人就这样在眼睛的注视下受骗,外面的那些妓女何尝不是这样走入不归路。 陆云徵月相对而言还应该是幸运的。她虽也受骗,可是她却没有把女人的底线出卖。所以她的灵魂依然纯洁,至少在两个男人心中是纯洁的。 她躺在床上,聆听着胸腔的心跳, 睁大眼睛看着黑压压的屋顶。 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她忽然觉得外面似乎有人在等待着。她赤脚下床,推开窗户,外面什么也没有。眼睛看到的是黑暗,眼睛看不到的也是黑暗,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子。 霍忌的眼睛慢慢潮湿,笔直的鼻子微微动荡,一直待那个女子失望地闭上了窗户。他才慢慢从黑暗中现出身,然后拍拍十三郎的肩膀,道:“这么美好的夜晚,赏月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声音很轻,可是却带几分兴奋,可是他的心里却是苦涩。 赏月无佳人,明月也显得多余的。 何况此刻天上只有数不清的星星。圆月似乎感觉到大地没有佳人,所以它也懒得出来给人以浪漫的色彩。 女人总是很敏感的,往日夏夜的蝉鸣在她刚才推开窗户的一刹那忽然消失不见。陆云徵月本来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双手狠命地揪着雪白的床单,紧咬嘴唇,想起那个一脸笑容的男子。她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是女人,而且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人。 最不能缺少男人的一个年龄,可是她的身边没有男人。 欲火毫不留情,你越是希望它熄灭,它却偏偏要将你身上的每一寸都带进折磨。 她猛地推开门,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发,吹出她的腿,吹进她的胸膛,却吹不灭她的火。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幸福也许就在前方。 此刻她才明白,她的幸福,在霍忌手里,因为狄杀始终不会去触碰她。她认为,她在狄杀心里已经是神,既然是神,就是高不可攀,无法探及。 可是她知道她不是神,她是人,一个需要爱抚的女人。 黑暗中,她置身于黑暗,黑暗中却没有她想要见的人。 她呆住,身体忍不住颤抖,泪水滑了出来。她想控制却控制不住,终于放声大哭。泪水中有对现实的无助,有对男人的无奈,有对自己的辛酸。 狄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回廊中间,怔怔看着流泪的陆云徵月,他的泪水便也流了出来。慢慢地向前走,走到陆云徵月的三尺前,他停了下来。 他本来是想过去给陆云徵月一个拥抱,一个安慰,可是他在此时却感觉到陆云徵月的身后有人,微弱的呼吸虽然难以察觉,可是他却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陆云徵月扑进了狄杀的怀里,像一只小鸟,在风雨中经过,落下来便依偎在眼前的胸膛中。 狄杀的手没有伸出,他只是直直地盯着那片黑暗。 如果陆云徵月再跨出一步,再深入一点黑暗,就可以看到她想见的人,一个敢让她幸福的男人。可是她没有,她没有跨出那一步。 十三郎在此刻似乎也安静了许多,本来他想呼喊,可是霍忌的手按上来时,他便知道呼喊是错误的。如果霍忌真的打算跟这个女人生活,那么他便连这种卑微的生活,卑贱的生命也失去。 所以他和霍忌一样选择屏声憋气。 狄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给予怀中女人幸福,他决定把黑暗中的人揪出来。直觉告诉他,黑暗中的人就是可以带给陆云徵月幸福的男人。 狄杀咬牙,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 这时,回廊的另一边,楼上传来一声惨叫。 陆云徵月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挣脱小鸟的港湾,急急向楼上奔去。狄杀一愣,然后追陆云徵月而去。 黑暗中有人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悄然站出来,然后向黑暗中一探手。十三郎就被拎了出来。 霍忌遥望一眼夜色中奔跑的女人,心情复杂,叹口气,依然一动不动。 脚步声沉沉响起来,只有她离开霍忌的脚步才敢这样响亮。 响亮只为证明他来过这里。 童四爷,一脸惊恐地坐在床上,宽大的睡衣也显得凌乱,似乎经过一场搏斗。 狄杀赶进来时,窗户被一人撞开。他没有去追,因为他看清撞窗而出的人,杜弃。现在他和杜弃间隐隐有一个秘密,一个奇怪的秘密。 杜弃要杀他保护的人,而他依然保护,条件是有一天去杀一个叫做霍天弃的人。 陆云徵月似乎比童四爷更为惊恐,急急亮着灯,看到童四爷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狄杀冷冷地看了一眼童四爷,道:“既然无事,为何惨叫?” 童四爷干笑着,讷讷道:“刚才睡梦中,有人好像在摸我的脸。” 狄杀不屑道:“没有想到一个噩梦都把你吓成这样。” 童四爷垂头,轻抚陆云徵月,柔声道:“孩子,我没事。” 陆云徵月微微笑着,然后转身看着狄杀,道:“以后你……”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两个男人就算以她之力也是不可能调和的。 狄杀心里一阵痛苦,刚才黑暗中隐藏的人,眼前这个满身赘肉的童四爷。他看又转过头照顾童四爷的陆云徵月,掏出酒壶。 他面对一直面对的忽然有些迷惘。 童四爷欣慰地拍拍陆云徵月的肩膀,柔声道:“睡觉去吧,我没事。” 陆云徵月点头,温柔的眼睛里充满笑意。 她的火已经熄灭,沿着旋转楼梯迟迟发呆。狄杀在她身后,默默伫立,五彩的灯光围绕在他们的周围,像鲜花一样,可是他们却没有一点温馨的感觉。 狄杀淡淡问道:“你有心事?” 陆云徵月柔和的目光投向黑暗,投向刚才站立的地方。狄杀瞟向那里,苦涩地摇着头。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陆云徵月猛然警觉,回头想对狄杀说什么,可是嘴唇张开却什么也说不出。狄杀知道她要说什么,开口把她没有说出来的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那里有人?” 陆云徵月正欲抬起的脚猛然下沉,身子险些要堕落至地,她的手紧紧抓上涂了红漆的栏杆上。狄杀欲伸出的手也便僵在了空中,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缩回来。 陆云徵月没有回头,却依然感觉到了僵在身后的那只手。心里的滋味因那只未伸出手而变得异样,描述不清,阐述不尽。 她轻轻地问:“那里是不是有人?” 狄杀抬头看着前面的背影,犹豫良久,道:“他来了。” 静默, 空气似乎在这三个字后不再流动。 陆云徵月痴痴望着远处,脸色复杂,欲言又止接着紧皱眉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狄杀看不到陆云徵月的脸,可是却能听到她的叹息,低声道:“他就在……” “不要说了……”陆云徵月有些哽咽。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这么样一天。两个男人在身边,却无法得到一份感情。 也许得到了,只是在她身边却都不进入她心里。或者说进入她心里,却都又刻苦铭心。她已经分不清困扰她的是什么。 风似乎在这快要黎明之时带上了凛冽,她的脚仍旧赤裸,踩在楼梯上竟然没有发出声响。狄杀黯然想起什么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走到楼梯的底端。 狄杀喉咙有些干涸,伸出手想挽住,可是距离太远,咳嗽着用声音挽留道:“等一下。” 陆云徵月顿住,也没有回头,轻声问道:“什么事?” 狄杀顺着楼梯走几步,嘎声道:“他就在前面。” 陆云徵月忽然生气了,怒道:“他在前面与我何干……你们为什么把我当成一件物品,相互让来让去……尤其是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喜欢的人让给别人……你……” 狄杀凄然僵在那里,枣红色的长袍猎猎作响,他却再也说不出话。 陆云徵月掩面,泣不成声,飞奔进她的房间。 狄杀一下瘫软在楼梯上,对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喃喃道:“我何尝不想,可是我只能这样,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只有他才是这世上唯一配得上你的人。” 狄杀忽然间觉得自己确实已经成为多余的人,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慢慢站起,咳嗽的更加猛烈。也许离开也就是自己生命的尽头,他知道自己身患重病,至今不死,只是因为心中有着牵挂。 现在他觉得牵挂已经到了尽头,回首往事,虽一无所成,可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因为就算立刻去死,他的生命中有过一段爱情,虽然这段爱情没有给他什么——他也不可能获得什么,可是爱情降临过。 第145章 狄杀想去再见一面霍忌,没有交待完的他想交待完。 如果这算遗言的话,可能是最让人感动的遗言,虽然他还未说出,可是他这种行为已足以让人感动。让许多不知道爱情的人,许多不忠于爱情的人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狄杀的身影消失进了黑暗,他的最后一眼投向了陆云徵月的窗户。他的过去,他的今天,甚至他的明天都在里面那个女人身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是离开时他的酒壶仍在他的身上,所以他狂饮,期望在一醉中倒下,永远地倒下。 二楼的那扇窗户忽然开了,童四爷看到狄杀消失在前面的身影,他紧皱眉头思考着,总感到不安。尤其是刚才的噩梦,他知道并不是噩梦。他这样做,只是想告诉狄杀,他童四爷心里依然不想让陆云徵月担心。可是此刻他看到狄杀的离去,才感觉到刚才的做法显得无用而多余。 他轻轻地摇响了铜铃,这是在呼叫正在像猪一样睡觉的阿超。 阿超的速度很快,完全不是平日那副懒散的模样。 童四爷看着阿超,脸上有一点欣慰之色,这是他最后的支柱。阿超虽然不及狄杀那样精明,可是他很听童四爷的话。 听话的人是最靠得住的人。 有本事的人不一定永远听你的话。 童四爷就在这两个判断人的条件下活到今天。有时候他希望凭借这两点他还可以活下去,可是他也知道渺茫。因为对手是霍天弃。 童四爷深吸一口气,背着手,他心里有些烦乱,可是不愿让阿超看到。阿超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平日他的面孔是登徒浪子的形象,因为在上海滩这样的人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和重视。可是在此刻他却冷静的异常。 童四爷的动作已让他明白他将要面对什么困难。 待心中的烦乱都在一呼吸间化为虚无,童四爷转过身,看着这个一直隐藏实力的已经不算是青年的人。三十多岁的脸上有着二十多岁的玩世不恭,就像霍忌刚出来一样,总是不为人察觉。 童四爷看着阿超,声音平静,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阿超摇摇头。 童四爷道:“有人要杀我。” 阿超脸上出现怒容,他紧握拳头,紧咬牙关,似乎想一拳捣碎那个想要杀童四爷的人。他虽然冲动,却不说话。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能够在这里一直以一名打手的身份隐藏着自己的实力而从来没有暴露,无疑不是一个一般的人。 童四爷注意到阿超的激动,叹道:“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变。” 童四爷道:“本来我不想让你出手,可是情况已经发生变化。狄杀已经不为我所用。” 阿超失声道:“不可能。“ 童四爷苦涩地笑着,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只要阿月在,他应该也就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可是今天晚上我发现他将要离我而去。” 阿超紧皱眉头,他知道狄杀的实力,如果他站在童四爷这边即便无胜的把握,可是也不至于输的太惨,就算输也一定会让对方付出惨重的代价。 童四爷道:“现在我有两条路,一条是顺其自然,另一条是改变这种自然。” 阿超沉默着,关键时刻他没有说话的权利,他只知道服从。 童四爷忽然从床下抽出两把枪,慎重地放在了阿超的手中,道:“现在你去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超接过枪,眼睛里忽然冒出光。他已经有十年没有杀过人。在他认为他这种做法是委曲求全,现在他的这种日子终于熬出了头。 这对他是一种幸运,可是对童四爷来说,却是一种不幸,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希望阿超就这么每天有酒喝,每天有女人陪。 童四爷伸出手,轻拍阿超的肩,道:“我这一生没有对什么人疼爱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阿超点头。 童四爷道:“这次很危险。” 阿超断然道:“我的命随时准备失去,为四爷。” 童四爷叹息,盯着窗户,喃喃道:“他可以训练霍忌杜弃,他可以训练狄杀,我为什么不能训练阿超呢?”接着他笑了,继续自语道:“只不过我比他们高明之处在于,我训练出来的人从来没有知道,起码他们不知道。” 童四爷自语了好久,才淡淡说道:“顺其自然是不可取的,因为顺就会失去生命。我们只能走那着险棋,在敌人认为我们没有反抗的力量时反抗。” 阿超紧检查着手枪,子弹已经压好,撞针也很光滑。他不用刀,不用剑,只用枪。如果说刀是狄杀的生命,那么枪就是阿超的生命。可是这些年他却一直没有碰过这种如同生命的东西。 此刻的感觉除了激动、兴奋外,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童四爷道:“你先去杀一个叫做了空的人。他的眼睛一直在咱们赌坊转悠,我希望先打掉他的这双眼,让他站出来。面对阳光下的人总比黑暗中的鬼要舒服许多。” 阿超道:“如果把他逼出来,会不会……” 童四爷笑道:“不会,我理解霍天弃,他对我可谓恨之入骨,不到最后时刻他还不会致我与死地。” 阿超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我无能。” 童四爷猛地转过头,因为他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超道:“我不知道了空在哪里?” 童四爷忽然狡黠地笑了笑,道:“尽管他无时不刻地观察着我,可是我也在观察着他。你知道我用什么方法观察他么?”童四爷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充满威严,“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做这种蠢事。千万不要去观察别人。你的眼睛看到别人时,别人的眼睛也一定在看你。” 阿超抬起头,目光中露出钦佩之色。 童四爷一字字道:“了空一直住在教堂。” 阿超愕然,半晌道:“教堂可是……” 童四爷哼了一声,道:“那只是表面现象,外国人在这个时候来中国,没安什么好心。他们需要利益,霍天弃便给他们利益。” 阿超垂下头,静静地听童四爷的教诲。 童四爷森然道:“如果有机会……”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他本是想让阿超在机会下连杜弃一起杀掉,可是杜弃的行踪不定,时常出没,可是却偏偏没有具体的停留地点。 童四爷叹了口气,因为杀死了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他这样做,只是想把霍天弃激出来,可是如果真的将她激出来,他会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呢? 阿超没有问童四爷未说完的话,童四爷既然不想说,一定有他的原因。 阿超只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碰到狄杀,我怎么办?” 童四爷沉吟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有阿超这么一个杀手,如果撞上狄杀,狄杀一定可以一眼看出。看出,竟未着阿超的身份就会暴露。 阿超显然也是因为这个问题,他看着童四爷。 童四爷狠声道:“杀。” 阿超忽然有些担心,道:“我听说他能躲过子弹。” 童四爷沉下了脸,道:“你怕了?” 阿超摇头道:“不是。” 童四爷道:“在暗处开枪是绝对没有人可以躲过的。” 阿超点了点头。 童四爷道:“万事小心,如果没有成功……” 阿超嘎声道:“不成功,便成仁。” 童四爷摇了摇头,道:“成仁是错的,你不可以成仁,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莫要轻易地扣到扳机。就算失败也没有什么,只有活着就会成功的机会。” 只是这种机会却不会太多,童四爷明白这个道理。 阿超起身,喝过童四爷递过的酒,童四爷也破例喝了一杯。 童四爷忽然对转身的阿超说道:“装好你的枪,不要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你擅长什么。否则你失败的机会更大。” 阿超点头。 童四爷摆摆手,道:“去吧。记住,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回来。因为我——需要你。” 第九十二章谁与谁的战 无论如何,霍忌离开教堂,可能对许多人都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一个人却绝对是一个惊喜。陈中良这几天过得很充实,吃饱喝足之余,还可以和阿雅聊聊。虽然阿雅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她的精神似乎在这几日都花在了依着门扉向外张望。 陈中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远远地叹口气,然后便一脸笑容地过去寻找有意思的话题。阿雅总是附之一笑,渐渐地她开始明白陈中良的心。可是她却没有接受的打算。 忘记一个人并不是随口说一句就能从脑海中消失不见。 也许是惭愧地原因,陈中良有时也会在触到阿雅的目光后变得心神不安。而阿雅却似乎已经超然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话语也少了许多,只是一天淡淡问了一句陈中良道:“你瞒着我做了什么事?” 陈中良吓得不轻,急得摇头摆手,阿雅笑了笑,便没有去再理。她也是一个特务,即便不知道发生什么,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前天陈中良鬼鬼祟祟地跑出教堂外,尽入阿雅眼中。 奇怪的是前天晚上那一轮奇怪的枪声,像传统春节的鞭炮一样,劈里啪啦一番,却没有伤着一个人。 枪声过后,来教堂祈祷的人更加少,甚至连许多名流也不来了。 这几天的教堂冷清的只有寥寥几个外国人来,而且他们也失去了原先的虔诚模样。 第146章 别人也许听不出杂乱的枪声是谁出的手,可是有一个人却很奇怪,他不仅听出了枪声,而且还知道是谁的人。 曾有阔绰人用七十支枪去换取陆云徵月一夜,结果他只是看了一夜,虽是看,这个人也觉得值得。 这个人就是神父。 外面杂乱的枪声,说明至少有七个人在外面活动,可是非常明显的是,这些人并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恐吓什么。 神父听着枪声,对一直跟他讨论关于《圣经》和《佛学》的了空道:“这枪声针对你而发,有人已经发现了你在这里。” 了空沉吟半晌,道:“也许并不是发现,而是……” 神父摇头道:“这里是教堂,没有敢在这里开枪,除非是不想要命的人。” 了空道:“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有人告诉他人我在这里。” 神父一愣,有些尴尬,道:“你实在不应该怀疑我。” 了空笑道:“神父那里话,我是指你那个来路不明的朋友,陈中良。” 神父皱眉,良久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了空低头,默然不语。神父的头上却已经泌出汗珠。 了空抬头看了一眼神父,道:“如果我想杀他,几天前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神父松了口气,感激地把桌上的酒杯倒满。 了空喝着酒,忽然问道:“你说,这些人会不会就此罢休?” 神父肯定道:“不会。” 了空微微点头道:“我也觉得不会,而且我坚信就算是有人来找麻烦,也肯定不是这些人找麻烦,而是一个可怕的人。 神父动容道:“可怕的人?” 了空点头。 神父忽然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要离开?” 了空摇头,道:“如果离开我可能真的就会危险,在这里反而安全的多。” 神父不解。 了空徐徐道:“过不了多久,杜弃一定会来。他得到的许多消息都是通过我……”了空看了一眼神父,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已经太多了。 神父是一个聪明的人,不该知道的话绝不多嘴去问一句,他明白知道的越多对自己越没有利益。 教堂外。 繁华的大街还像往日一样,喧嚣而又有着奇特的宁静,大腹便便的阔佬,身无分文的乞丐,往来交织的车鸣,吆喝不断的黄包车。刚刚走进世界的青年,已经在世界中走过半辈子的老者,在这条街上便被分了出来。 晚风轻吹,吹弹着十里洋场的诱惑。艳丽的灯光如同灯红酒绿中的女郎一样,无论你如何行走总可以看到总可以遇到。 在这条纸醉金迷,情愿糊涂的街上,有一个人十分与这里的一切极不协调。他没有坐车,只是一步步走来,一脸的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车鸣擦肩而过,车夫吆喝着向远处跑去。 天空中似乎还飘荡着风骚女人的歌声,如同被撕裂一般。 阿超慢慢地停下脚步,灯光放肆地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向教堂张望,默然伫立片刻,向着教堂走去。 走向教堂,他却没有走进教堂。 教堂里似乎一片寂静。 一名女子虔诚地跪在那里,从穹顶垂落的白幔掩盖了她的脸,她背后那些安静摆放的桌椅上坐着一个关心他的人,陈中良。 她的言语含糊而不清,陈中良竖着耳朵很想听清楚,可是他一句也没有听清。 听不清,在他认为便成为了秘密,这个女人心中的秘密。他有些不好受,可是却也没有将这种不好受放至脸上。 阿雅口中念念有词,她在为一个人祈祷祝福,希望那个人真的能和她在一起。也为自己的过错忏悔,以求得原谅。 阿雅紧闭双眼,泪水在她模糊的言语下一点点流出。脸色煞白,似乎大病初愈。除了陈中良,还有一个人在很细致地打量。 了空,隐身于白幔之中,静静地如一幽灵,一动不动地盯着阿雅。 鸽子飞来飞去,咕咕叫个不停,似乎饿了,似乎感觉到今夜的气氛不对。 神父忽然在二楼向一直端坐的陈中良招了招手,陈中良看一眼阿雅,向招呼他的神父走去。 阿雅的祈祷完了,她睁开眼睛,心理上很欣慰,精神上得到安慰。在陈中良的诉说下,她有了信仰,就是刚才听他祝福的上帝。她幸福地笑了起来,擦掉泪痕,喃喃道:“每天我都在为你祈福。” 幸福的笑容忽然变成了苦涩,她摇摇头,缓缓转身,然后被吓了一跳。一个身着灰衣灰裤的人,没有头发,也只有一只耳朵,不知何时就立在了她的旁边。一直听她说话,直到她说完这些话,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 阿雅忍不住有些脸红,自己心中的秘密被人听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空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听过阿雅的话,便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了空开口问道:“你很喜欢霍忌?” 听到这句话,一向很警惕的阿雅忽然失去了警惕,脸上幸福地笑着,也没有犹豫,向了空点头。 了空表情古怪,喃喃道:“那他为什么要让我杀你呢?” 阿雅没有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了空道:“他喜欢你么?” 阿雅忽然变得黯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失神道:“应该喜欢吧……也许他心里只有那个死去的人,或者说是另一个活着的人……应该不会是我。” 了空怔住,打量在忽然之间似乎历经沧桑的阿雅。 了空手中有一把短刀,如果这柄刀从阿雅的头上插进去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了空在犹豫,前几天他放过了陈中良,今天忽然想把阿雅也放掉。 这不是他的风格,已经成名江湖二十年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情和这种犹豫。 也许真的是老了,老人一般都会犹豫,而且是一种善良的犹豫。 他缩手把短刀放回袖中,长叹了一口气,道:“一个人痴情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阿雅淡淡地笑着,这句话是否正确,总之,对她而言,她是没有怨言的,因为今天的局面都是由她一手造成的。 不可原谅的错误,甚至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尽管这样,她还是有一点点的幸福,因为曾经快乐过。 虽然快乐时光短暂易逝,可终究快乐过。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阿超的枪已在手,他的手很稳,他跟杜弃这样的杀手不同之处,在于他的功夫不高,可是他的手却很稳。 他为了训练一双稳而有力的手没有牺牲什么,没有刻苦的训练。 可是却绝对没有人可以否定他的这双手。 他训练的方法有些奇特,因为他用的方法是别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因为训练他手的——是女人。 如果你的手在碰到女人高耸的乳房而不抖,如果你碰到她长而结实的大腿而不抖,如果你碰到她樱桃般的嘴唇而不抖。 能做到的没有几个,可是阿超做到了。 为这个做到他也付出了代价,他对女人竟然已经没有感觉。无论女人用何种手段,他始终坐怀不乱,即便他脸上有笑容,也绝对不是因为女人而兴奋的笑容。而是他故意流露出的笑容。 扣动扳机,了空就一定会倒下。 阿超自信自己的枪法,如果说要打你的左眼,绝不会让你的右眼流血。 可是过了很久,他仍旧没有开枪,因为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走路很慢,但身体却很笔直的人。杜弃,很冷的目光,他站在了空的身边,一言不发。 他有些地方变了,可是对他认为永远比不上他的人态度却没有变。 他看了空的眼睛有些奇特,似乎有着愤怒的恨意。他给这个人一次重生的机会,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做出一点让他舒服的事,甚至成为霍天充的狗。 杜弃本来是想让了空做自己的狗,可是这条狗,会自己找主人。 了空看到突然出现的杜弃,忽然慌乱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杜弃是来做什么的,他是来看阿雅到底死了没有。如是已经是死人,那么他会回去向霍天弃报告。如果没有死,他仍然会回去。只不过这样性质就不同了,性质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会变得不同。 结果就是:如果阿雅不死,那么他了空就得死。 杜弃忽然奇怪地笑了,这一声笑令了空毛骨悚然。 杜弃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把目光移向依然跪在那里的阿雅。他依然没有说话,他在等待,等了空开口。 了空深吸一口气,道:“我永远记得你。” 杜弃道:“哦。” 了空道:“记得你救了我一命。” 杜弃冷笑,这虽不是笑话,可是比所有的笑话都让人感到可笑。杜弃道:“我也不会忘记你。” 了空苦笑。 杜弃道:“她还没有死。” 了空忧虑地看了一眼茫然无知的阿雅,道:“她没有错。” 杜弃奇怪地看了一眼了空,道:“今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但最怪的要属你这一件,一个从来只杀没有错的和尚,竟然会说出别人没有错这句话。” 了空的脸色不停变化,似乎是难受,他轻声道:“所以我一直在喝酒。” 杜弃道:“可是你最近却很少再去碰酒。” 了空道:“那是因为我的酒已醒。” 杜弃扬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既然酒醒为何还在他的身边。” 了空犹豫了好久,才答道:“因为你。” 杜弃怔了一怔,道:“什么意思?” 第147章 了空道:“我说过你救过我,我一定要报答你。” 杜弃眼角抽搐,沉声道:“你如何报答?” 了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一直对他怀有不满……” 杜弃寒声打断了空的话,冷冷道:“你的话我不懂。” 了空没有因为杜弃的冷漠而住口不言,而是继续道:“而他是没有人可以战胜的,我能保证的也就是让你活下来。” 杜弃心里忽然有些乱,没有想到他暗暗的打算了空会知道,重要的是了空知道——那个人会不会知道。 了空似乎看出杜弃的担忧,淡淡道:“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杜弃看他一眼,忽然问道:“既然你的酒已醒,为何还要做这种让你再醉的事。” 了空道:“因为你救过我。” 杜弃道:“这个理由不够。” 了空思索着,道:“因为你还年轻,年轻就应该出名,出名就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当你明白出名后其实没有什么益处时,你就会明白你这一步走错了。” 杜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了空道:“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让你明白了空这个人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血的男人。而不是卑鄙无耻,一无是处只会去杀人的和尚。他心中也有正义,只是在明白前未明白,所以走错。本想趁有生之年,走一次明白路。可惜,这个想法只能想,如果一做,就有人会立刻会有人结束他的性命,连想也成为奢望。” 狄杀的最后一眼留给了陆云徵月——他最爱的人。起码他认为那是他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此刻他眼神里已经失去犹豫与忧虑。一双普通的眼,他的咳嗽也越来越猛烈,甚至还当街吐了几口。 失去了唯一活下去的支柱,他应该是幸运的。 只是这种失去却有代价,他没有支柱他的命似乎也脆弱到了极限。几乎随时就要失去。 不过,对他而言,生命也确实该终结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想去见一眼霍忌,把一个重要的责任交给他。这种爱情的交付,似乎对女子是一种不公。可是他却唯有这么做。 那扇门,紧闭。 昏暗的楼道里被同样昏暗的灯装饰着,因而显得楼道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阴森感。 狄杀咳嗽着,伫立在阴森之中,他深深呼吸。 因为将要见面的这个人是一个重要的人,甚至比他的生命都要重要。 他没有敲门,伸出手轻轻一碰,门应声而开。 狄杀的表情忽然古怪,因为里面没有一个人,虚掩的门,干净的床,还有一碗清澈的水。 狄杀呆呆地站立在屋子的中央,默然好久,脸上忽然出现一道恶毒,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道如火一般鲜艳的艳红。接着便不停地咳嗽起来,他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要倒在地上。他艰难地依上一张桌子,待咳嗽声停下来。 他起身,紧紧握着他的刀,他准备已经不再用刀,可是此刻他心中已有愤怒。 他觉得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阿雅。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陆云徵月一定可以得到自己能得到的,可是此刻触手可及的却如细水东流。他不能容忍男人的这种可恶的风流。 他那看似要死去的身体在忽然之间忽然又变得伟岸起来,眼神中又多了忧虑,因为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未做完就不能终结。 既然他的生命未到终结的时候,那么便是他讨厌的人将要被他终结。 他一步步走向大街,走向教堂,那里有人应该死。 黄埔江。 涛声如雷。 霍忌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立在岸边,汹涌的浪花不时打向礁石,溅到他的衣服上。衣服已经湿透,可是他却像是浑然不觉。 天空似乎有沉云,一点点压向他。 他的心本来就很沉重,这时在沉云的压迫下,他感到更沉重。 男人的责任是什么? 他望着浊浪自问。 繁星不知何时已隐退,远处的灯光替代了眨个不停的星星。 他的脑海想着刚才赤脚奔来的女人,梨花带雨的绝美容颜。“她喜欢我么?”霍忌心里想着,“如果不爱,她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呢?” 霍天弃又想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狄杀,忍不住苦涩地笑了,到底是自己破坏了他们,还是狄杀破坏了自己。他明白狄杀的苦衷,可是有谁能明白他的苦衷呢? 还有阿雅。 感情竟然是如此的复杂。 本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即可组成一个家的事情。 一个家竟然有许多因素,并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事情。 一直在沙滩的十三郎忽然叹了口气。 霍忌回过头,盯着他,然后微笑道:“你也有苦衷?” 十三郎没有笑,如果他这时还能笑出来,他就不是十三郎。 霍忌道:“你为何叹气?” 十三郎干脆道:“你杀了我吧!” 霍忌狞笑道:“我当然会杀你,可不是现在。” 十三郎忽然道:“既然你想去见阿雅,为什么不去呢?” 霍忌眼角抽搐,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十三郎道:“你的心事都写在你的脸上,你的脸上还写着你不仅想见阿雅,还写着想见陆云徵月……” 霍忌狠狠地一个耳光,十三郎抬起无力的手,擦掉嘴角的血迹,道:“狄杀一定会去找你,我真奇怪你们,为什么一个大美人,你们会推来推去?” 霍忌又甩过去一个耳光。 十三郎兀自说着:“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暴殄天物的。” 霍忌忽然笑了,道:“你想用这种方法逼我杀你?” 十三郎道:“你太聪明了。” 霍忌笑笑,继续看波涛汹涌的江面。他想着十三郎的话,神情忽然有些黯然,渐渐变得消沉。他蹲下,伸手去探冰凉的水,冰凉的水忽然刺激了他麻木的神经,大叫一声:“不好。” 然后拉着十三郎狂奔。 阿超检查着手枪,八颗子弹,如果速度够快的话,一定可以把了空和杜弃都解决掉。 他想试试,有八分的把握。八分已足够,他的眼睛已经瞄准。他也在狞笑,因为除掉这两个人就等于除掉了霍天弃的左膀右臂。 他的手在紧紧依在扳机上时忽然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紧张。他的手本来很稳,可在此时忽然因那股莫名奇妙的紧张而变得不稳。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他四处寻找着让他紧张的物,对于像他这样的人,紧张一定是因为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人,或者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阿超忽然被惊出一声冷汗,如果他扣动扳机,就算真的可以杀死枪口下的人,可是他的命也便一定落入了狄杀手里。 这么多年,他隐藏着自己的实力,就算是狄杀也没有看出,如果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人发现。就算是猪也知道,他一定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弃依然在和了空谈话,只是杜弃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在等狄杀,他故意在撞破窗户的一刹那让狄杀看清自己,其实是有目的的。 他跟狄杀说:“霍忌已经在欧亚赌坊。”其实是为了让狄杀离开,而杜弃知道狄杀如果离开,一定会去找霍忌。 所以他也对霍忌说了同样性质的话,因为他也想让霍忌离开。 听到咳嗽声杜弃笑了,他第一次试着用计谋做事,没有想到会如此成功。 杜弃也知道狄杀来是为什么,因为他要杀阿雅,只有杀掉阿雅才可以让霍忌回到陆云徵月旁边。这是普遍男人的观点。 杜弃要做的就是在狄杀杀阿雅的时候,阻止其进行这一切,然后在这个时候霍忌出现。 那么霍忌一定会感谢自己。 在杜弃预料外的是狄杀太过凶狠,竟然出手就是无情的杀招。丝毫没有把阿雅看作是一个女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杜弃本想以自己的身躯去挡,可是看到狄杀布满血丝的眼睛,终究不敢冒险一试。 不过,在转念之间,他就觉得如果被狄杀刺一刀,而换取霍忌的感激,其实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杜弃出手,去夺狄杀的刀,同时急呼:“快走。” 狄杀凛冽的刀在快要刺入阿雅身体时,他忽然又改变了方向,阿雅凄楚地一笑,毫无惧色地看着那把快如闪电的刀。 杜弃这时才发现他根本不可能挽救阿雅,他可以抓住狄杀的手,可是却抓不住狄杀的刀。 他的手没有改变方向,他的刀却已经改变。 “不要。” 两个方向的两声呼喊。 霍忌奔进教堂,睁大眼睛瞪着不远处的一幕,可是他的手却伸不到那么远。 陈中良在二楼惨叫,似乎那一刀是刺在了他的身上。 枪声,不知何处的枪声。 火星,很亮的火星。 刀损了一角,子弹打在了刀上。 神父吹着枪管里的青烟。 隐身与外面的阿超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对自己的枪法极为自信,可是和这名神父相比,却似乎仍有不足之处。 狄杀仍然在看阿雅那凄然的笑容,心里忽然一痛。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依然枪声,从外面射来。 没有目的的射击,方向冲着教堂。 没有打伤一个人,因为那些枪就不是打人的。他们打向教堂的虚空,白色的鸽子在空中挣扎,红色的血液从它们身上流出,染红了轻轻飘动的白幔。 第148章 飘动的白幔张扬着血腥的残酷力。垂死的鸽子诉说着暴力的无情。 第九十三章谁的枪声 谁的枪声? 这是杜弃想的第一个问题。 当然,他绝不会认为这同样是那位神父的枪,因为神父只开了一枪,快而准的一枪。这种枪可怕,这样的枪手更可怕。 可是杜弃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些。 外面的枪声,虽然散乱,甚至没有打中一个,他却更为紧张。 为什么那些人没有打中一个人? 他们的目的何在? 这是无法让人明白的举动。 可是在杜弃认为这却是一种示威,他甚至觉得是霍天弃。霍天弃在用这种方法告诉所有人,反抗他的人随时可能会遇到这样散乱而又密集的子弹。 杜弃本想追出去,一看究竟,可是他犹豫良久,终还是没有出去。 那些枪竟然能随便地乱开,那么也就会随便地朝人的身上乱开。杜弃相信这些人绝对不是因为手气不行,而打不中一个人,而是接到的命令是不能射杀一个人。 霍忌虽然也奇怪莫名奇妙的枪声,可是他却更为担心的是阿雅的安全。 阿雅的表现还算坚强,在刀光,枪声下,她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脸上有笑,为霍忌刚才的绝望。这已足矣,知道他喜欢自己就够了。 相比身边的男人,她是第一个开口的,枪林弹雨的成长使得她忘记了恐惧之事。 她冲霍忌微微一笑,霍忌几乎要扑过去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阿雅似乎也看出霍忌的激动,对这个拥抱,她渴望,可是事实却注定得不到。她那张平凡的脸上有着知足的笑容,有对活过一场的满足。 霍忌的声音很轻,依然是那句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退出军统吧!” 阿雅点头。 霍忌的声音更低:“放心,你一定可以安心地退出,如果他敢阻拦你,我就让他死。” 他是谁? 阿雅知道,所以她开口道:“唐先生已经死了,所以你无需再担心我。” 霍忌的脸上出现明朗的笑容,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因为他很久没有抓住应该这样笑的机会。 阿雅忽然道:“你保重。” 霍忌最不希望听到这句话,这句话就像是女子对男人说或者男子对女子说“离开我,其实你可以过的更好”之类。 “你保重”的意思当然就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只有你自己照顾你自己。 霍忌听得懂,所以他呆住了。 阿雅忽然向楼上看了一眼,目光停在陈中良身上,万般的柔情集中在那个蓝眼睛的人身上,轻轻地一招手,然后对霍忌说道:“我决定……跟他过一辈子。” 霍忌木讷地移动头颅,看到了兴奋不到自已的陈中良。他只去看陈中良,而没有看陈中良身边其实有一支可怕的枪。神父的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指向霍忌,随时准备结果他的命。 阿雅的笑容像霍忌刚才的笑一样,就像是春天的雨水。只是谁也看不到,她的眼睛深处其实也有泪水。她看到了神父的枪,如果她不这样做,她不知道霍忌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阿雅低头看了一眼狄杀,轻声道:“其实世上的许多事情并不一定是结束别人的生命才可以达成,你我虽然形同陌路,可是你我却是同一类人……想得到的永远不可能得到。” 狄杀心中有惭愧,可是他却未曾表达惭愧之意。捡起打折的刀,慢慢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刚才的枪声让他感觉到陆云徵月的安危并不能寄托在霍忌身上,如果这些枪刚才在欧亚赌坊响起,只靠霍忌是不可能的。 霍忌盯着阿雅,眼睛渐渐起雾,阿雅却把头一摆,将自己的脸背向没人看到的地方。 霍忌忽然道:“你能送送我么?” 阿雅咬着嘴唇拼命地摇着头,只是低低道:“你以后莫要再来,你以后莫要再见我……”后面声音渐不可闻,只听哽咽声一声声传来。 霍忌身子一震,转过身,打量着陈中良,良久,叹口气,没有说多余的废话。以后,自己的女人就变成别人的了,这时才明白了狄杀的苦衷。 别人品尝的痛苦如今终于一股脑地涌至他身上。 阿雅忽然说了一句让霍忌不知是痛苦还是兴奋的话:“回去吧,可能她已经有了孩子。”接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总希望有一个结果,可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的心——疼,可是却回天无力。 霍忌走了,带着无法名状的心情走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 阿雅看了一眼壁画上的上帝,忽然虚脱一般无力向地上倒去。陈中良,伸出手,此时他的力量也许是最充沛的。 了空忽然向二楼的神父长楫道:“没有想到神父原来是不出世的高人。” 神父没有说话,只是把枪握的更紧,杜弃盯着神父,忽然冷声道:“你想杀掉我们?” 神父不说话。 杜弃道:“杀掉我们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应该知道我们在为谁做事,如果他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相信你就算长成翅膀,也一定不会飞出去。” 神父忽然笑道:“那里,那里,你们多虑了。” 杜弃哼了一声,问了空:“刚才是谁的枪?” 了空转向教堂外,门外无人,甚至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连汽车都没有坐。 灯光灿烂,如同繁星。 神父忽然道:“可能是童四爷。” 杜弃一愣,然后问道:“为什么是可能?” 神父道:“因为他想让我明白,欧亚赌坊其实也是有实力的。” 杜弃道:“为什么他是想让你明白?” 神父道:“因为我曾计划收购过他的欧亚赌坊。” 杜弃皱眉,道:“我觉得童四爷没有这个胆量。” 神父笑了笑,道:“我曾经输给他七十支枪,那些输给他的枪的声音和刚才的枪声很相似。” 杜弃心念转动,可是却想不通童四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亚赌坊。 客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多,因为他们不明白远处的教堂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满足于眼前的安乐。 他们也曾忧患过,可是在他们认为现在已经没有忧患的必要,眼前有酒,有女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快。 他们是这样的人,可是童四爷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精明的人,精明到同期的朋友都在安乐中死去,他却仍在安乐窝活着。 他也曾有过女人,只是近来因为中医地死亡,因为年老的原因,因为他人的威胁,所以失去了享福。他虽然一直享福,可是他却不像别人一样安于安乐。 他处的地方虽然豪华,可是他住的地方却很静谧。寂静是最能让人静心的环境,就像清茶能静心一样,“清静、恬澹”是东方的哲学思想,也是他一直奉行的。 他在思考,也在等待。 思考他今天做的对不对,等待做这件事的阿超。 其实无论对错,已经不是重要,因为时间是不过倒流的,每一秒流逝肯定就会发生一些事情,而发生过的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他不求改变,只希望结果对他有一点利。 敲门声,在这夜将失去的夜突然响起。 童四爷透过开着的窗户,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他缓缓把头转向那扇响个不停的门,他知道不是阿超,可是不是阿超又会是谁呢? 他也相信绝对不是前面那些醉生梦死的人,那里的人只对女人、酒、赌博有兴趣,绝不会对他这么一个老头子有什么求知感的。 童四爷也没有出声去问,对于求知的人来访,他不喜欢贸然出声。 敲门的声音忽然越敲越大,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童四爷把时刻藏在腰上的枪紧握手中,小心翼翼地向门移去。 门,未开的时候,枪已经顶在了门上。 就算有人要袭击他,可能会被童四爷这样的老狐狸击杀。 陆云徵月焦急的脸庞更加焦急,想拼命撞开门,可身体力行,狄杀似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往日她这样敲门,狄杀早就像奴仆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为她解决一切事情,可是此刻那个人忽然消失不见了。 原本,她敲不开门,心里就很焦躁,看不到狄杀,她变得更加焦躁。 可是迎接她的是一把冰冷的枪。 童四爷盯着陆云徵月,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把枪移开,目光狐疑,不过,他没有把这种怀疑的目光停留在陆云徵月脸上。 陆云徵月忽然扑进童四爷的怀里,哭道:“我以为你又遇到了什么不测。” 童四爷呆了一阵,终于确定陆云徵月是真情流露,便柔声道:“没事,孩子,你怎么不去睡觉啊?” 陆云徵月擦着眼泪,道:“我担心你。” 童四爷依旧在不经意地去察看陆云徵月的眼睛,这一夜的事情,已让他对每个人都有怀疑,总疑心每个人所做之事,都对他没有益处。 他从陆云徵月眼中看到了无邪,看到了真情,他松了口气,把枪又藏了起来。 童四爷沉吟良久,忽然道:“你伤心么?” 陆云徵月摇了摇头。 童四爷微微笑道:“可能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狄杀。” 陆云徵月身体一抖,急道:“他怎么了?” 童四爷叹道:“他可能永远离你而去了。” 陆云徵月僵在那里,一语不发。 童四爷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不怕,就算没有他,你还有我。” 第149章 陆云徵月想着狄杀不久前离开时的表情,忽然嘶声道:“不,他不能走。” 童四爷叹道:“我也不希望他走,他走了,我……你也就……也许他也有苦衷。” 陆云徵月低低哭起来,反复喃喃:“他不能走,他不能走……” 童四爷目光闪动,思考着,徐徐道:“他这一走,实在凶多吉少。” 陆云徵月微皱秀眉,道:“他不会有事的,没有人可以杀的了他。” 童四爷长叹道:“确实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可是如果他呢?” 陆云徵月怔住,不明白什么意思。 童四爷默然半晌,又道:“如果他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陆云徵月脸色煞白,指甲紧紧地抓着童四爷的胳膊。童四爷忽然微笑着拍了拍陆云徵月的肩膀,道:“其实无论他在不在你身边,都是次要的,真正影响他生命的是你。只要他心中有你,担心你,他肯定不会轻易地死掉,而且也一定不会死掉。” 一只脚伸出,轻轻踩在了地板上。 她似乎明白自己该如何去做。 做法就是让自己永远孤独,让狄杀永远得不到她,而且也不能让霍忌得到。霍忌得到,狄杀就一定会心安,心安的人是不会再对世间一物有什么牵挂的。 得不到,他就会相思。 相思虽苦,可是对于狄杀这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就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武器。 痛苦的决择。 一个人痛苦,两个人痛苦,或者三个人痛苦…… 痛苦好像已经没有意义,活下去好像才是所有人的追求。 童四爷恶毒地笑着,没有声音,只是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微笑。 破晓。 又一天, 昨夜星辰消失,昨夜没有明月。 是晨风吹开了窗户,还是窗户一夜就没有闭合? 烟枪有烟,童四爷的精神有些疲乏,只能用这种饮鸩解渴的方法来提神,来慢慢地结束生命。 他似乎有一种自信,别人永远想不到的自信。 他自信,就算他真的会被人杀死,也一定会把那个要杀他的人带进地狱。 黄泉路上,再做仇人,或者朋友。 他舒服地舒了口气,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阿超。童四爷打量他几眼,把烟枪放回桌上,淡淡问道:“怎么样?” 阿超的头低的很低,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没有杀掉了空,甚至连其一根毛发也没有动。 童四爷微笑道:“没事,就算这一次没有,还有下一次,就算下一次没有成功,还有下一次,机会很多,失去一次并不是什么值得去难过的事。” 阿超嘎声道:“本来可以下手,可是突然出现了很多人。” 童四爷道:“哦!” 阿超道:“不知为何,杜弃,狄杀,霍忌都出现了。” 童四爷目光闪动,良久道:“这么说,你没有开枪?” 阿超道:“没有。” 童四爷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不希望你也跟我撒谎。” 阿超急声道:“我没有撒谎,我也不会撒谎。” 童四爷沉吟半晌,道:“可是教堂却有枪声传出。” 阿超头皮一紧,感觉天下似乎没有童四爷不知道的事情,躬身道:“确实有枪声,可是不是我。” 童四爷道:“是谁?” 阿超道:“神父。” 童四爷默然,良久笑道:“没有想到他也是一个高人。我倒是低估了他。他杀了谁?” 阿超道:“他没有杀人,反是救了一个女人。” 童四爷愕然道:“救了一个女人?” 阿超点头道:“一个叫阿雅的女人。” 童四爷失声笑道:“狡猾,看来比我都要技高一筹……”童四爷看了一眼阿超,忽然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救那个女人呢?” 阿超道:“因为那位中医……陈中良喜欢这个女人。” 童四爷摇头道:“错了,他救是因为他想牵制几个人。” 阿超不明白,他当然不会明白,江湖上的打杀他都没有过多参与,怎么可能精通真正的阴险,阴谋。 童四爷缓声道:“如果阿雅活着,阿雅就是牵制霍忌和狄杀的主要人物。他们的心思就都会放在他们眼中的女人身上,这样狄杀肯定就不会甘心。他们两个人就会互斗,这样就有人会趁这个有利条件坐收渔翁之利。而一直隐忍不发的杜弃,在霍忌的狄杀的巨大力量下也一定不敢胡来。所以神父就可以继续以他神父的身份而做营利的事情。” 阿超道:“可是阿雅已经当众许诺和霍忌一刀两断,和陈中良……永结同心。” 童四爷呆住,好久道:“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阿超犹豫好久,道:“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童四爷道:“哦。” 阿超道:“正当神父要杀霍忌的时候,教堂外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奇怪的是他们的枪好像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看来有些茫目。” 童四爷猛拍脑袋,大叫一声:“糊涂。”童四爷咬牙半晌,看到一脸不解的阿超,有些沮丧道:“那些枪声是我让人放的,我怕你有危险,所以让他们在听到一声枪响后,然后朝教堂的大厅开枪,并不让他们击杀一个人。没有想到因为救你却救了霍忌那小子一命。” 阿超垂道道:“我该死。” 童四爷摇头道:“事情有些变化,我想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找上门。” 阿超道:“并没有人知道那些枪手的去向。” 童四爷沉吟道:“不是枪手的去向,而是有人会怀疑是我开的枪。” 阿超忽然恨声道:“即便发现又怎样,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童四爷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懂。如果不拼,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如果硬拼,我们却只能死,就算死也是最难死的一种法子。” 阿超嘎声道:“我不相信。” 童四爷忽然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再也不用等他来,他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他一定认为我想杀掉他的左膀右臂。只是他没有想到我是派你去杀,而是认为那些胡乱开枪的人物。这样也好,他来了,就好了,我和他总有一个了结。到底是他胜还是我胜,还不能确定。” 童四爷的面色渐渐阴沉,声音也非常冰冷:“他绝对想不到,我在此刻还有跟他斗的实力。” 阿超道:“我们一定可以杀死他。” 童四爷愣了一愣,苦笑道:“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实力了,你就是我的全部实力,你觉得你可以杀死他么?” 阿超提醒道:“还有那些枪手。” 童四爷嘲讽道:“他们用枪打打空气可能会打得欢快一点,如果打人,尤其是打让他们胆寒的人,他们到时候跑的可能比谁都快。” 阿超道:“他们一定不会背叛你的。” 童四爷忽然变得黯然,低声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欧亚赌坊的收入最近忽然少了许多,而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客人变得少了,而是有人把赚来的钱偷偷地转移了。” 阿超愤然拂袖,怒道:“谁这么大胆?” 童四爷缓声道:“霍天弃。” 阿超愣住,半晌,问道:“他不是……” 童四你打断道:“没有完全绝对的事,你认为不可能发生也许都会一一发生。我甚至觉得欧亚赌坊的主人不是我。” 阿超呆住。 童四爷苦涩道:“我来这里除了让陆云徵月去那边招待客人外,就没有再做过别的事,可是别的一切却依然井井有条。这只是让我奇怪的一点,还有一点是神父自我来到这里就没有再来过。据我所知,往日神父可是这里的常客,几次想把这里收为己用,可是受到神秘人的信件后,他就沉默了。” 阿超小心问道:“那个神秘人就是霍天弃?” 童四爷点头道:“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人。” 阿超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童四爷笑道:“因为他想让我带着遗憾去死。” 阿超咬牙切齿。 童四爷忽然咳嗽一声,道:“待会儿,散布出去一个消息,就说欧亚赌坊欲转让。然后放话说,我准备离开这里。”童四爷接着道:“这样人们就会认为收购欧亚赌坊的钱一定会便宜的。” 第九十四章失踪的童四爷 黄埔江,村庄,茅屋。 霍天弃盯着那块条形的石块,上面那两个字深深地刺激着他。阳光如同黄金,照射在那两个字上,使得那两个字也变得价值不菲。 没有人说话,因为话已说完。 霍天弃也已经听完。 杜弃漠然站着,背上的剑已经出现在他手上。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危险的地方杜弃不拿剑,可是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却紧紧握着剑。 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杜弃觉得这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霍天弃默然无声,喃喃着条形石块上的字:“坟墓,坟墓。” 霍天弃这时只是不相信一件事情,因为他想不通童四爷为何不举枪把教堂里的人全部杀死。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他觉得童四爷是怕这样做以后,自己会也就活的不会太长。 霍天弃笑笑,他没有想到童四爷到今天仍然有如此活下去的兴致,着实不易。 霍天弃喃喃道:“一个若是如此在意自己的生命,他最怕什么呢?” 杜弃答道:“最怕死。” 霍天弃点头,眼睛中有少许的赞许,道:“所以说只要他活着,他就会满足。” 第150章 杜弃道:“所以应该让他马上去死。” 霍天弃扭头盯着杜弃,一字字道:“我不知道是你的话变得越来越多,还是你的心变得越来越快。” 杜弃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变。” 霍天弃凝视着杜弃,良久道:“确实你也没有改变的理由,让你把童四爷的那个宝贝女儿送到他床上,你做了,冒着被狄杀追杀的危险,你做了。可是……”霍天弃眼睛里寒芒闪动,“他为何没有追杀你?” 杜弃忽然撕开了衣服,胸膛上的疤痕犹在。 虽不触目惊心,可是却十分清楚。 霍天弃打量那道疤,目光闪动,缓声道:“如果我是他,我就会杀掉你。” 杜弃眼角微微抽搐,冷声道:“他不是你。” 霍天弃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 杜弃道:“因为我没有杀他。” 霍天弃哈哈大笑道:“很好,如果他想要致你与死地,那么他也得死。可是……”霍天弃隐去笑容,“遇到这种事情,他就算死,也会把你杀死。” 杜弃盯着霍天弃,忽然道:“你很想让我死么?” 霍天弃冷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杜弃似乎很痛苦,咬牙道:“他并不怕死,可是他不敢死。” 霍天弃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陆云徵月一定会在他死后的不久,去陪他。” 霍天弃道:“你很聪明,说的都是我想听的。”然后他又笑了,面孔似乎已经扭曲,最近他总喜欢在杜弃面前大笑。 他的笑,不是温柔,不是开心,因为他已没有温柔,没有开心。 他的笑,令人恐慌,令人绝望,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令人恐慌令人绝望的人。 可是面对他的是杜弃,由他一手养大,这样的人已经对他的笑容生出排斥能力。 虽说这世上了解他的人很少,可是总有那么几个,童四爷算一个,可是童四爷只了解以前那一个霍天弃,了解此刻霍天弃的人也许只有杜弃一个。 虽然霍忌也跟他一起成长,可是霍忌却不了解他。因为他给霍忌的每一个印象都是沉默。 杜弃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不是说你想听的话,说的都是实话。” 其实这一句又是霍天弃想听的。 霍天弃已经不太在乎杜弃说什么,脸上的笑容顿失,沉声道:“既然他想活,那就再给他最后一段日子。既然他已经公然挑衅,那就让他失去这种能力。既然他想见我,那么我就去见他。” 每一个字都似乎经过考虑,每一个字都含着无情,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每一个字都令人恐慌。 杜弃听得懂什么意思,霍天弃的意思就是童四爷享福的日子已经消失,应该尝试新一轮的折磨。新一轮的折磨意味着他每天要跟一个十分惧怕的人物呆在一起。 这也是一种活,只不过是要看和霍天弃在一起的那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杜弃准备去完成这个使命,他的心里竟也有一丝兴奋。 童四爷的死期就是霍天弃的死期,如果不是霍天弃的死期,那么就是他杜弃的死期。 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他兴奋。就算死,在他认为,也是值得的。 如果死,他也不会犹豫,因为他尝试过,用行动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如果死,他可能会去想一下已经死去的琳儿,她那一死本来让他已经没有牵挂,可是他在无聊的人生看到了一件更加无聊的事情,理想。 人,总是对无聊的事情会投入无尽的精力。 因为,觉得那些尽力会给自己带来一种没有女人的快感,即成就感。 突然的兴奋,也在突然之间被泼了一桶冷水。 了空喘着气奔来了, 他带来一个让杜弃愤怒的消息,童四爷失踪了。 霍天弃的表现倒很奇怪,一点也不愤怒,只是沉默。沉默的可怕,两只明亮的眼睛更显得阴沉,盯着了空,就像是想一眼看透他。 不是刀,却比刀让人恐慌。 霍天弃一字字道:“何时失踪?” 了空低声道:“凌晨。” 霍天弃道:“此时何时?” 了空的声音有些发抖,道:“上午。” 也许他并不是发抖,而是故意这样做,长期以往,他多少了解一些霍天弃所不能容忍的事。 霍天弃恨声道:“为何此时才来?” 了空道:“因为此时才知。” 霍天弃瞳孔收缩,又问了一句:“为何此时才知?” 了空道:“我不相信,所以进去确认了一下。” 霍天弃阴沉的眼睛慢慢地消散,这是他交待了空的,所有的消息都必须准确,了空是为准确无误才迟来几个小时。 他虽然不能容忍,可是他也能理解。 霍天弃忽然伸手,抓起角落那把二十年前一直在手的砍手紧握在手,沉声道:“找。” 了空点头,欲走。 霍天弃又道:“我要活人。” 了空疾步离开茅屋。 杜弃盯着霍天弃手中的半把砍刀,一动不动。霍天弃像是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杜弃的眼睛指向别处,一脸的漠然。 霍天弃盯着杜弃,想发现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凝视片刻,沉声道:“你为何不走?” 杜弃道:“因为贸然行事是不会有结果的。” 霍天弃呆住,良久道:“你第一次比我聪明。” 杜弃没有说话。 霍天弃徐徐道:“那你觉得他会去向何地?” 杜弃沉吟半晌,摇头道:“不知道。” 霍天弃扬天打了一个哈哈,挥舞手中的砍刀,冷声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这把刀,可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 杜弃在刀风密织之中,神色不变,依然一动不动,甚至那把刀就要砍向自己的头,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刀风平息,霍天弃看着一脸平静的杜弃,道:“你胆识过人。” 杜弃暗中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已经紧张到极点,他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数次他想逃离,可是数次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逃不掉,既然霍天弃这样做,一定就想好了杜弃承受不了时逃跑的行动。 就算杜弃有能力逃跑,可是那就永远失去了以他之力杀死眼前这个人的计划。 这确实是胆量,而且是他人没有的胆识。 霍天弃痴痴望着手中的砍刀,呆呆地说:“你很快就会上场了。”似在喃喃自问,又似在对杜弃说。 杜弃看了一眼那把刀,沉重的刀,没有力气的人无法挥动。有力气的人无法挥好。刀,有时也是一种力量。 就像这把刀。 杜弃忽然道:“其实这把刀永远不会上场的。” 霍天弃霍然回头道:“如果你没有理由,我让你死。” 尽管杜弃知道,霍天弃在一切事情完结以后,一定不会留下像他这样的功臣,可是没有想到霍天弃如此直露。 杜弃忽然苦涩地笑了。 辛酸泪水,成长往昔。 一路成长,一路代价。 杜弃没有流出泪水,不仁的人只有不义的人去应付。他自认他就是那个不义的人。 杜弃已经不想说一句话,不过,面对霍天弃的目光,面对霍天弃的刀,他开口道:“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你用刀才可以杀死的人,你的手足可以杀死每一个人。” 霍天弃哈哈大笑,这是一句他想听的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比真理更让人受益非浅。 霍天弃迷着眼,去看零碎的阳光,然后缓声道:“你也去吧,记住,活人。” 杜弃回头,一脸的漠然忽然变成怨毒。 杜弃在山间的蜿蜒路上不住回头,他忽然想在此刻潜回去。因为他知道霍天弃的一个习惯,他晚上从不睡觉,他只在白天睡觉。 他觉得白天绝没有人会对他采取什么暗算的事情。 杜弃犹豫着,想起刚才的刀,想到他并不知道霍天弃在白天什么时候睡觉,又想到了许多人。已经说定和他合作的狄杀,还有要报答他救命之恩的了空。 这些人都没有运用,他不愿意一人涉险。 欧亚赌坊。 一个暴炸的消息:欧亚赌坊准备低价转让。 原本就是非常纷乱地地方,此时更加不堪,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各方富豪拎着皮箱带着各自的打手,在欧亚赌坊里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只等这里说话算数的人出来签字,过一下程序。 杜弃赶来时,看着挤挤挨挨的人头,微微皱眉。他抓住一个来凑贽的乞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乞丐一脸的诧异,似乎看到傻瓜,竟然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乞丐一捋袖子,道:“你知道欧亚赌坊么?” 杜弃点头。 乞丐又道:“你知道欧亚赌坊的老板是谁么?” 杜弃又点了点头。 乞丐倒是一愣,他本以为这是一个让他骄傲的机会,可是问了两个问题发现眼前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他转动几下眼睛,咧着嘴又道:“你知道童四爷么?” 杜弃已经没有了耐心,冷冷道:“我不想听多余的话,我只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乞丐正欲大骂这个没有礼貌的人,可是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杜弃的手里多了两块大洋。乞丐的手很快地伸出,把那两块大洋抓在手中,然后道:“欧亚赌坊准备低价转让……”说着多看了一眼杜弃,道:“这位兄台你这么大方,倒不如收购这个赌坊玩儿几天。” 第151章 已经转身的杜弃,忽然又回过头,他盯着乞丐看了很久,然后又掏出两块大洋,道:“看清我的样子,有一天你会在这里看到我的。” 乞丐愣在那里,不过拿钱的动作倒也不慢。 然后嘴里嘀咕着,还不时骂几句:“什么人啊,说你胖你还就要喘几下……” 杜弃远远地看着门庭若市的欧亚赌坊,他虽然气愤童四爷的突然失踪,可是他却又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并不很多,也许等几十年都不会等到,可是此刻却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杜弃没有继续寻找童四爷,因为找也是徒劳的。他已经聪明的明白童四爷失踪是故意而为之,既然故意就不可能让人容易地找到。 杜弃沿着宽敞的马路,向人声渐淡处行走。他走的很慢,只有慢才可以让他心中的机会成功率增大。他默默地计算着,如果此时回去,如果回去霍天弃正在熟睡,那么他的剑一定不会留情。 黄埔江岸边的空气很新鲜,清凉扑鼻,一点也没有夏天的感觉。 杜弃深深呼吸,说不尽的舒服。 就算眼前的空气不是这么湿润,不是这么清鲜,他也会觉得舒服。 甚至有几分难以形容有兴奋。 茅屋,就在眼前,只是不知该睡的人有没有进入梦中。 杜弃发现手心竟然泌出汗珠,是因为兴奋还是担忧? 他想伸出取出绑在背上的剑,犹豫了好久,他的手垂了下来。他没有拨剑,是因为他没有十分的把握。如果里面的人没有进入梦中,而杜弃的手里却多了一柄剑,就算傻瓜也能看出杜弃想干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杜弃的谨慎,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的手轻轻推门,里面立刻就有铃铛响起,声音不大,可是却足以让霍天弃醒来。里面除了铃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杜弃感觉到贴在背上的剑,似乎已经被冷汗浸透。可是他却不能走,如果走,他的意思更加明显。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稳定着如脱僵野马的心跳。 霍天弃的声音很低,更阴沉,道:“谁?” 杜弃道:“我。” 门开,霍天弃的身材不是很高,可是此刻却像是一尊铁塔,他手提砍刀,盯着杜弃,道:“难道你忘记白天不能来这里么?” 杜弃道:“没有。” 霍天弃厉声道:“如果你没有理由,你就自行了断。” 杜弃道:“欧亚赌坊要低价转让。” 霍天弃失声道:“什么?” 杜弃没有再说,因为他相信霍天弃一定听明白了。霍天弃凝视着杜弃,嘴上却喃喃说着与杜弃没有一点关联的话:“果然是童四爷,我竟然没有想到他会玩这一手。” 霍天弃忽然笑道:“知道了。你不必去找童四爷了,你去赌坊……把已经接管赌坊的人都杀掉,如果没有人,你就等那些人来。” 杜弃道:“明白。” 霍天弃看看还未到中天的太阳,叹道:“看来我今晚得去那里看看。” 消息虽然已经传遍了上海滩地每一处,可是并没有几个人主动来收购。 一直嚣张的日本人此时像乌龟一样缩了起来,法租界的几位老大人物似乎对此根本不感兴趣。他们似乎明白无论谁做赌坊的真正老大,都不会少了他们的钱财。 神父穿着最为普遍的衣服,站在人群中看着往来如织的人,然后随着人流消失了。 在平日人们眼中是一只狗的阿超此时忽然站在那个只有女人会站上去的高台上,宣布:欧亚赌坊今后就是他阿超的财产。 这当然是一句笑话,那个宣布消息的阿超在听到台下的哄笑后脸面十分挂不住,脸红一阵跳下了台。 阿超尴尬走过甬道,可是走出去他的脸上就没有了一点尴尬,而是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看那些起哄的人,然后低低地喃喃道:“童四爷,你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如果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么今夜那个你惧怕的人就会来到,那个一直想将赌坊占为己有的神父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对这一切茫然无知的也许只有一个人,狄杀。他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秀丽的风景,新鲜的空气,他静静地立在回廊间,痴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那扇紧闭的窗户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进去,可是他没有进去。 陆云徵月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 不知何时她已倚在了窗户上,几盆百合花在她的周围开放。 狄杀甚至没有看到她出现,可是看到她出现后却又没有一点的惊喜。他脸上没有惊喜,可是他的心却比什么也高兴。 他低低地咳嗽着,看到她他便放心了。 只是过了好久,狄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陆云徵月也不会这样保持沉默的。 一个人悲伤到极点,就不会再有伤心——表面上没有伤心。 狄杀心里忽然一凉。 陆云徵月平静异常,不哭不闹,只是她的脸色看来更差,更白。 昔日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此刻没有光泽,就像是一张纸。 陆云徵月看到了狄杀,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就像是看一副名贵的画。可是她的表情又没有艺术家专注的眼光,她似乎变成了一个傻瓜。 狄杀终究无法承受,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脚步似乎不受控制,虽然如铅一般沉重,可是他丝毫没有停顿。 当他走到她的身边时,听到了她低低的声音:“就算我什么也没有,至少还有你。” 狄杀暗叹一口气,想伸手去抚她的头发,可是手未伸出便咳嗽的弯下了腰。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想童四爷,还有童四爷的那些话——“如果他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不能让他的生活没有意思,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感觉到他的身边有爱。 爱,比世上最好的医生都要高明百倍,许多奇迹因爱而生。 狄杀没有伸手,可是陆云徵月却微笑着伸出了手,依然是那句温柔,充满情谊的话,可是却像一柄利刃:“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不是不要,是没有要的能力。 狄杀忽然又想到霍忌,猛然想要避开眼前的手。 可是那只手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动作,所以手抓得更紧。狄杀暗叹一口气,轻声道:“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他是谁? 陆云徵月以为是霍忌,忍不住流出泪了,可是狄杀想要找的却是童四爷。 男人和女人的表达方式,理解方式,总是有那么一点的出入。 女人似乎天生就是一种敏感的动物。 这种敏感让她们无故地伤心。 男人面对这样的伤心一头雾水,只认为她确实是一个伤心的人。 第九十五章亲自出马 人们不满的并不是欧亚赌坊要换新的主人,而是因为此刻没有主人,欧亚赌坊像是死去一般。没有人营业,只剩一个富丽堂皇的壳。里面的女人还是里面的女人,也可以说里面的女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女人。她们不再肯张开自己的大腿,不肯让男人抚摸她们绸缎般的肌肤。 甚至她们已经做好离开这里另谋出路的想法,不过,她们也在希望,希望能有一人主持这里的大局,毕竟欧亚赌坊比别的地方赚的钱要多。这种希望留住了她们的脚步。 风尘女子往往不愿轻易地移动地方,或者说经常轻易地移动,可是遇到像欧亚赌坊这样待遇好的地方她们还是没有离开的念头的。 最不能忍受的是男人,他们有钱,他们也有女人,可是总觉得这里的女人才是极品。 这是所有男人一种奇怪的心理。 贤慧的老婆,漂亮的情人,都很年轻,在床上也都很努力,可是在有钱男人眼中,就是不及欧亚赌坊丝毫。 其实不是不及,而是男人都有一种吃锅里的觉得碗里才是美食。 有几个财大气粗的阔佬已经无法忍受,嚷嚷着要砸掉欧亚赌坊。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要砸掉,只是因为迫不急待,所以发点牢骚。 这里的女人,他们可以不用,因为他们有女人。 可是赌却是不能回家找床上的黄脸婆的,需要和他一样的财大气精的朋友。 可是因为童四爷的失踪,那些寻求一掷千金的阔佬变得很丧气。 尤其是几名瘾君子,他们不能断烟,吸食鸦片的人都知道。断一刻比死都难受,可是此刻他们却已经断了近一天。 星星已经出头,眨着闪亮的眼睛俯视地上的人群。 许多发牢骚的男人已经无牢骚可发,他们虽然有钱,可是却不敢贸然接管这个摊子。接管这个摊子除了有钱还得有能力。 这些人当中也有几个去和法租界的巡警打过招呼,那里的人也说没事。可是往往在这些人交过活动费后,警署立刻变脸说道:“就算你们交过钱,也不能去接管欧亚赌坊。” 那些人奇道:“为什么?” 警署的人道:“因为接管的人都得死。” 气得交过活动费的人一个劲地骂不讲信用的警署不是人,咒骂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警署没有骗他们,如果不该他们得到的,他们却得到,确实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可是,在此时的环境当中,一切没有主人的东西,会很快地有了主人。 于是,正当所有人都为欧亚赌坊的问题感到不满时,警署有人站了出来,然后光冕堂皇地向众人宣布:“欧亚赌坊已经正式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 第152章 当然会有人更不满,只是周围满是持枪的警员。 所以在入夜的那一刻这里倒显得平静。 警署的话没有错,因为他们已经找来一个人来接管。似乎这欧亚赌坊真的是他们自己创建的。别人用血与汗打拼下的财富,只需这些有权势的人一句话。 这是一个暴利的赌坊。既然暴利那么一定就会生得暴力。 利益常常会让人丧心病狂,那个还未走上台的人还未来得及兴奋地向台下的人挥手致意,就被一颗子弹打的面目全非。 应声而倒,众多持枪卫士立刻有了反应。 可惜他们只听到枪声,却没有发现开枪的人在什么地方。 那名隐藏在人群中的神父,微微皱眉,因为台上那个死去的人是他的人。他给了警署很多钱,而且还许诺成为欧亚赌坊的老板后会有更多的钱。可是他的人刚刚上去,就被人一枪给解决了。 他是枪手,对于枪手,遇到这样在喧嚣人群中仍有如此镇定的枪法,总想较量一下。就像剑客一样,如果遇到敌手,总希望切磋一下。 枪手的耳朵虽然不灵,可是却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发枪的位置。 神父挤着,想挤出去,去刚才枪声响起的地方去看看。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挤了出去,走到他认为开枪的地方,忽然愣住了。杜弃早已站在了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神父看到杜弃转身要走。 杜弃忽然说道:“刚才那个死去的人是你的人?” 神父的手陡然伸向衣领,然后他便感觉到他的手已经被另一只手紧紧箍住,就像是钳子一样,不能动荡丝毫。 杜弃冷笑着松开手,道:“你可以试着再拨一次枪。” 神父似乎也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尤其是他那双可怕的手,绅士地耸耸肩,道:“刚才是你开的枪?” 杜弃盯着神父的手,道:“我从不用枪。” 神父也看向自己的手,道:“你好像对我这双手很感兴趣。” 杜弃道:“没有一点兴趣,不过,你这双手也确实是一双可怕的手。” 神父笑道:“面对可怕的手,确实得小心一些。”说着去看杜弃的手。 杜弃冷冷道:“我随时可以杀掉你,可是你却没有机会杀掉我。” 神父道:“不错。所以说使用枪的人并不一定是可怕的人。” 杜弃沉默着。 神父道:“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 杜弃盯着他,等神父被盯的感到不自在时,杜弃才开口:“合作什么?” 神父神秘地一笑道:“你其实知道。” 杜弃沉吟着,徐徐道:“我不太懂你的话。” 神父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成为这里的主人。”他的眼睛望向欧亚赌坊。 杜弃目光闪动,望着欧亚赌坊,年轻的眼珠在忽然之间似变得深邃,他似在思考什么,良久,一字字道:“据我所知,你在跟另一个人合作。” 杜弃眨着眼去看神父。神父笑道:“不错,可是那个人太强,而且他也不同意我成为这里的主人。主要的是他目中无人,用我的时候让我输给童四爷七十支枪,可是不用的时候就把我看成一条狗。” 杜弃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强。” 神父坦然地点点头,道:“你确实不强,和不太强的人合作,通常心里都会舒服一点。会有别人没有的安全感。” 杜弃忽然冷声道:“如果我把你这些话告诉他,你会有什么下场?” 神父丝毫不紧张,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杜弃,道:“如果你想出名,跟我合作是唯一能战胜他的办法。” 杜弃沉默着。神父不紧不慢继续说道:“一劳永逸,成功,你便可以有数不清的女人……” 杜弃淡淡笑了一声,道:“你看错人了。” 神父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决,道:“没有看错。” 杜弃道:“如果我告诉他,你一定会死。” 神父忽然笑了笑,道:“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杜弃淡淡道:“是么?” 神父肯定地点点头。 杜弃道:“本来我也不会,可是你却做了一件蠢事。” 神父道:“哦?” 杜弃道:“你做了一件日本鬼子喜欢做的事,总是喜欢认定别人一定会听你的话。” 神父的手忽然轻轻地移动,杜弃冷冷地看了一眼,道:“你想听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么?” 神父聪明地垂下了手,叹道:“机会来临,人往往不懂得珍惜。想珍惜时机会已悄悄远去。这可能就是所有人的人生。一切成功的机会就这样擦肩而过。” 杜弃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迷人的灯光。 神父看杜弃凝重的脸色,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只是你有点担忧。” 杜弃道:“哦。” 神父道:“你怕我出卖你。” 杜弃微笑,不置一词,确实他怕有人出卖。出卖,就是死亡。 杜弃忽然问道:“你不知道欧亚赌坊是他的么?” 神父道:“知道。” 杜弃笑了,道:“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想占为己有?” 神父道:“我并没有光明正大,而是让别的人替代。” 杜弃道:“总有一天,他会查出来的。” 神父心里一喜,聪明的人谈话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着自己的意思。杜弃这句话的意思无疑也在说明,他不会向霍天弃打小报告。 杜弃看一眼神父,道:“你走吧。” 神父道:“你不肯合作么?” 杜弃摇了摇头。 神父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不想知道我为何知道你对你的老板不满么?” 杜弃沉下了脸,盯着神父。他的手握紧,一拳出去,绝对可以击碎人的任何部位。 神父碰到杜弃阴沉的脸,猛地后退一步,一刹那的感觉,让他有种面对霍天弃的感觉。神父深深呼吸一口,道:“有一个人希望我帮他。他也对霍天弃不满。” 杜弃没有去问,他现在只想听,听一个合理的解释。 “了空。” 这两个字说出口,杜弃怔了怔,挥了挥手道:“既然是了空想跟你合作,你就别来找我。” 杜弃思考着,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 他在星光下,默默伫立好久,还是向欧亚赌坊走去。他还没有具体应该实施的行动方案,他只知道如果童四爷的死期是一个机会,可是却没有如何让这个机会变为成功的因素。 他现在心中有一个比较可笑的方案,就是见机行事。 未到那个时候,所以他便也不再去想。 想的太多,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 他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一道不为人察觉,更不会引起人注意的身影坐上了一辆黄包车。 这个消失的身影虽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却让杜弃感到紧张,因为这个人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掩住了大片脸。 这个人不是霍天弃,可是却令杜弃紧张。 待那人消失后,杜弃才猛然惊醒,坐车远去的这个人就是开枪狙杀在警署支持下要做欧亚赌坊老板的凶手。 杜弃这么肯定,是因为那人走出的地方是最适合狙击的一个地方。 杜弃叹了口气,因为他错过了机会。机会只是一瞬,如果他刚看到身影时就跟踪,那人一定跑不掉,可是现在那辆车已经消失的没有踪影。 夜晚是幽灵活动的最好时间。 霍天弃他不想见阳光,可是月光、星光,对他来说,还是不讨厌的。 他是一个小心的人,出门时察看了每一个地方,然后把白天用细线缠绕门上的铃铛又缠绕在门上。他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他才一步一步走向霓虹灯光,十里洋场。 他忍不住想笑,因为绝对没有人想到他才是十里洋场许多场所的真正老板。 他身上装着欧亚赌坊的地契和具体的帐目,是时候到他上场了。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在行走当中也在思考问题,如果想把每一个问题都想的很清楚,就不能走的太快。 因为他走的慢,所以在听到涛声如雷的黄埔江咆哮后,也看到了立在黄埔江岸边的人。然后他慢腾腾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道黑影,一动不动,面对大江,似乎在倾听什么,又似在感受什么。 浊浪拍打在他的身上,他无动于衷地承受着自然的洗礼,对于某些人排解心中烦恼只有比人力强大的自然。 霍忌似乎也感觉到身后猛然停下的脚步,脚步沉重,却猛然停下,就算聋子也应该能听得到。 可是他没有回头,他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脚步,他对有这样脚步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他立刻想起杜弃的话。 霍天弃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只是陪霍忌站在了岸边,看江面,听涛声。 霍天弃忽然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发现还有一个人,他微微偏头,然后看到了像一个死人的十三郎,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在霍天弃出现的一刹那他用劲压制着自己的呼吸。 可是霍天弃还是发现了他,沉吟半晌,问道:“他是谁?” 霍忌沉默了半晌,道:“一个该死的人。” 霍天弃忽然转身,道:“既然该死就让他去死。”随着话声,他的脚已踢出。 霍忌的两只手也伸出,交叉抓紧了另一只脚猛地向后拉。霍天弃没有踢中十三郎,他也吃惊霍忌的力量,竟然能在瞬间把他的身体扯离目标。 霍忌松开手,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第153章 霍天弃眼角抖动,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就算杜弃也不敢。他僵在那里,就像是被人扯了一个耳光。 涛声中,忽然夹杂着关节声响,霍天弃因为霍忌的无理,双手竟然不自主地发出声响。 霍忌回头,迎上那目光,明亮如天空的星星,星星点缀夜空,眼睛却点缀大地。两双都很明亮的眼睛相撞。 他们心中各有其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霍天弃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向远处的灯光走去。 霍忌忽然道:“等等。“ 霍天弃站住,却没有回头,他在等待霍忌的话。 霍忌沉吟半晌,道:“我知道你是去赌坊,希望你放过一个人。” 霍天弃嘎声道:“谁?” 霍忌长叹口气,道:“陆云徵月——童四爷的女儿。” 霍天弃厉声道:“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霍忌呆住,看慢慢消失的身影,听渐渐远去的脚步。已经被吓傻的十三郎,忽然在长叹的一口气后,奇怪地笑了。 霍忌对这声音没有反应,只是重新面对浊浪,渴望猛烈的拍打。 往来如织,车水马龙。 已经停业的欧亚赌坊竟比营业时的人都要多,看热闹的不乏之中,然而更多的却是希望欧亚赌坊马上营业。 这里有别处没有的女人,这里有别处没有的豪赌。 这里有别处没有的,这已足够,仅此一项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眼球。 霍天弃在人流的尽头,把黑色的礼帽故意向下压压。他没有进入人流,而是沿着拥挤的街道一步步向欧亚赌坊走去。 人生有许多路可以走,欧亚赌坊虽不是人生,可是仍有许多路可以走,而且比人生的路好走了许多。人生的路有暗流汹涌,可是去欧亚赌坊却没有一点的危险。 别人不知道的路,霍天弃知道。 高高的后墙,想要纵身上去是不可能的,霍天弃也知道不可能,所以他没有去翻越。他只是静静地立在后墙脚下,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里的地形。 虽只一墙之隔,可是这里的景象却与前面有着天壤之别。 破败如那个村庄。 原来贫穷和富贵,只有一墙之隔。 假象,前面是繁华是真实还是后面的破败小屋? 是前面的麻痹了人神经,还是后面的让人麻木? 富贵的后墙既然是很多人贫穷的生活,有人在享受醉生梦死的生活是否想过住在这里的人? 月儿的光芒似乎也照耀不到后墙,似乎是不愿光顾,似乎那轮圆月也不愿看人们的不幸。 寒星闪烁,闪烁在黑漆漆的后墙。 目光闪动,凝视着黑漆漆的夜。 黑夜,不会因寒星,而变得光亮,不会因月儿的光芒变得明亮。 虽然只有黑夜,月亮和星星才会出来,可是黑夜的浓黑却似乎和一切没有关系。 即便不远处就有灯光,可是丝毫不能把黑夜变成白天,变得耀眼。 黑夜属于幽灵,霍天弃就是幽灵。如果别人,如果稍威有一点人性的人看到这样凄凉的一幕,多少会有一点触动,可是这个人没有一点触动。 他的脸不变,他的眼不变,甚至他的动作都没有动一下。他看完这里的凄凉,然后转过身,仰视高高的墙。 良久,他笑了,他的眼睛凝固在院墙下、角落里,一扇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的门。 门,已腐。 锁,已朽。 虽然这扇门随便一个人随便的一脚将可以将其踢碎,可是它却完好无损。 这说明什么? 说明童四爷没有走这扇门。 霍天弃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有一把恰好能把那把满是铁锈的锁打开。 有一点潮湿的味道,是远处河塘飘过来的。 可以看到长长的回廊,霍天弃喃喃道:“让姓童的住在这里,太让他享福了。” 他对这里很熟悉,所以他站在他站的地方,一动不动。这里是最黑暗的地方,最黑暗的地方除了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外,还可以趁着这浓浓的夜看清灯光下的人。重要的是黑暗是幽灵大显神手的地方。 观察许久,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多少变化。 霍天弃把手里的钥匙抓得更紧些,向回廊走去。他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人活动。 他没有发现,并不代表没有活动。 他像幽灵一样行走,可是回廊间却多了一个像鬼一样的人。 鬼,企不也是夜间活动的特种。 虽是鬼,可霍天弃还是发现了,因为他是幽灵。 回廊里有刀光闪动,有咳嗽声伴随。 霍天弃木然伫立一阵,良久,缓缓地走了上去,他的脚步依然很有力量,静静地看着有刀光闪动的地方。那人一动不动,手中有一把不知被什么损掉半截的刀。 刀反射着月光,所以看到刀光。 霍天弃一步步地向前走,他的头挺起,他的脸正视,狄杀微微抬头,看到一张不像是人的脸,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横跨一步,拦在了回廊上,如果有人想走过去,只有他让开一条路。 而显然这是行不通的。霍天弃也没有这个习惯,他只习惯踩在别人的尸体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这次他没有贸然去踩这具尸体,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忽然道:“你是霍忌的朋友?” 狄杀呆了一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霍天弃道:“让开。” 狄杀咳嗽道:“你可以踩着我过去。” 霍天弃笑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他却没有动手。 狄杀紧紧地握着刀,他从来没有紧张过,可是此时却出现一种身不由己的紧张。 霍天弃冷笑一声道:“我不想踩着你。” 狄杀道:“那你就回去吧!” 霍天弃道:“我从不后退。” 狄杀抬头,却没有去看霍天弃的目光,而是瞟向远处,道:“我也不喜欢后退。” 霍天弃沉声道:“是么?” 狄杀后退一步,凝重地点了点头。 霍天弃看看后退一步的狄杀,道:“可惜你已经退了一步。” 狄杀沉默着,嘴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未说。 霍天弃向前跨一步,离得狄杀更近。狄杀想控制自己不要后退,可是他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又退一步。 霍天弃笑着,又向前跨一步。 狄杀挺挺身子,如钉在那里一般,不在动荡。 霍天弃眼中寒芒一闪,因霍忌而对这人仅有的一点同情也消失不见。 这时,远处的窗户忽然轻轻地推开了,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她探头张望,霍天弃的眼睛立刻刀一样刻在了那个女子身上,凝视良久,忽然有些迷惘。 又过了好久,他才又回过头,盯着狄杀。他已失去继续废话的兴趣,准备伸手和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一战。 可是,狄杀却奇怪地让开了一条道——准确地说,是他离开了这条道,走向了那扇窗户,走向了那个女人。 然后,那扇窗户轻轻地闭上,然后,这里没有声音。 霍天弃知道,狄杀不想让那个女人看到他的脸。 霍天弃的一只脚已经踩上旋转楼梯,第二只脚抬起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盯着紧闭的那扇窗户,忽然道:“你可叫陆云徵月?” 过了好久,才有低低的女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狄杀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他虽然不了解霍天弃,可是这绝对不是像道长那样容易对付的人网,而所形容道长的“容易”是多么的困难。 霍天弃默然片刻,道:“你很勇敢。” 说完,他一步步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嘎嘎作响,在这寂静的夜竟有几分狰狞。 第九十六章真正的老板 如果别人看到房间里的一幕,一定会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太师椅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一个背对着门,一动不动的人。即便开门声响起,他仍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霍天弃却一点也不吃惊,他冷冷地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不出声,直到那人慢慢地转过身。 那人看到霍天弃,猛地坐起,就像是被蜂蜇了一口。 了空尴尬地看着霍天弃。 霍天弃瞟了一眼了空,道:“你还是坐着吧,也许做事就是累,不找一张椅子放松一下,的确受不了。” 了空忙道:“我受得了。” 霍天弃哼了一声道:“既然受得了,为何不去找童四爷,难道你已经找到了么?” 了空垂下头,低声道:“没有找到。” 霍天弃道:“既然没有,你为何坐在椅子上?” 了空低头无语,没有想到一代如了空这样的人物在霍天弃面前竟然胆寒如一老鼠。 了空把太师椅向霍天弃移了两寸,霍天弃面色稍有缓和,可是语气仍然有些不近人情,嘎声道:“我不坐椅子。” 了空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霍天弃沉声道:“还不去找。” 了空急忙答道:“这就去找。” 了空一出房间的门,就愁眉苦脸,不知该怎么办。能找的地方他已经找了好几遍,能藏人的地方他也去过不少,可是就是没有童四爷的身影。 就像凭空蒸发一般,一消失就绝不给人留一下一点的迹象。 他刚坐在屋子里想喝口水,霍天弃就来了。 也许他真的累了,所以并未回头,以为是那个打手阿超进来寻找什么值钱的东西。 第154章 慢慢地感觉到空气的凝结才知道绝对不是阿超,这种感觉很快令他汗如雨下,幸亏霍天弃没有多为难他。 了空坐在旋转楼梯上思考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去寻找——就算确实没有地方可去,他也得想出一个地方。因为霍天弃亲自出马。一切便已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天弃微微皱眉,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还有点点茶香——清冽如风。 他揭开茶盖,里面的水仍然清澈,仍有茶香,香味就是从杯里传出的。霍天弃微微蹙鼻,大烟的味道能在空气中弥漫多久?烟枪摆在桌上,里面仍有灰烬。 霍天弃仔细地打量着茶杯,烟枪。 然后推开了窗户,冲仍在发牢骚的了空,道:“你上来。” 了空瞪大眼睛,忐忑不安。 霍天弃指着茶杯,道:“里面的茶,是你泡的么?” 了空摇头。 霍天弃又指烟枪,道:“你吸过么?” 了空道:“没有。” 霍天弃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了空一副茫然的神色。 霍天弃忽然拍拍了空的肩膀,道:“其实你不必在我面前装,你装的很差劲。你不应该戒酒,如果不戒,我也许不会看出你的伪装。你本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可是在我面前却偏偏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其实你不这样我也不会杀你。” 了空怔了一怔,低头没有说话。他惊慌的脸上茫然的神色消失了,他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了,一张平静的脸,似乎随时在等待死亡。 死亡没有降临。霍天弃依然摆摆手,道:“我说过,我不会杀你。” 了空静静地离开了房门,一身冷汗。 霍天弃站在窗户前,看着这里的风景,黑夜竟然都无法把秀丽吞噬,因为有灯光。 人少,灯却很多; 人多,灯却很少。 这就是奢侈与贫穷的差别。霍天弃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漠然的脸漠然着,似乎无论什么样的差别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风一阵阵吹来, 突然那扇门忽然响了。 屋里没有灯光,那个贸然推开门的人似乎在上楼里也没有看到窗户开着。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没有去亮灯,似乎想在黑暗中悄悄地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霍天弃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忙活不停的人。 那人围着太师椅转了几圈,停了下来,然后不再动荡。然后看到了窗户前的一团黑影。那人吃了一惊,手很快地缩入怀中。 霍天弃冷冷地看着那人的动作,一动不动。 那人愣了一阵,那只缩至怀中的手又抽了出来,讷讷问道:“你是谁?” 霍天弃默然半晌,道:“你是谁?” 那人忽然傲然道:“欧亚赌坊地第一打手……嘿嘿,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霍天弃沉默了好久,缓缓道:“你是童四爷的亲信吧!” 那人讷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霍天弃道:“如果不是亲信,怎么会在这深夜来看望童四爷。” 那人申辩道:“我是来看看童四爷的屋里有没有什么宝物。” 霍天弃森然笑道:“看宝物?为何还在怀里惴枪,而且口袋里还有烟叶。” 灯亮。 阿超倒吸一口凉气,却并没有失声惊呼。 霍天弃道:“我没有看到你的口袋里有烟叶,我只是觉得你身上应该有烟叶。” 阿超这时才想起发抖,因为霍天充的那张脸,确实可怕。 霍天弃道:“你这时才抖,不觉得迟了么?” 阿超忽然后悔刚才没有把枪掏出来,如果掏出来,不至于这么被动。可惜的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霍天弃盯着阿超,然后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道:“伸出你的手。”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阿超竟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霍忌盯着手上的老茧,冷笑道:“你果然是童四爷一直秘而不发的牌,可惜遇到了我。”霍天弃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喃喃道:“遇到了我,你这张牌,就不能再摆上赌场了。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你输就是我赢,赌徒的命运最后命运通常都是输。” 阿超已经控制不住,已经伸出的手忽然想伸回去。 他已经来不及缩,霍天弃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会第二次摆在他的面前。霍天弃料定阿超在对方没有确定他的身份前,不会贸然出手。 阿超犹豫,抱着侥幸,所以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骨头碎裂的声音似乎很好听,霍天弃似乎已经深深陶醉其中。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感到绝望,他那张可怕的脸,紧紧地凑近阿超的眼睛,狞笑着,道:“如果你不出手,你可以死的痛快一点,可惜你出手了,所以你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阿超想看自己的手到底有几只被折断,可是强烈的疼痛使得他又实在垂不下头。 床底,忽然传来一人的咳嗽声,就像是灰尘呛到了喉咙,无法顺畅呼吸。 童四爷无力地趴出来,然后艰难地向烟枪奔去。 霍天弃松开了阿超的手,他的手已经不是手,已经因骨骼的骨折而变形。剧烈的疼痛,可是阿超还是咬着牙挺着。 霍天弃慢慢从阿超的口袋里掏出烟叶,扔在了童四爷面前,道:“像狗一样叼起来,你就吸。” 童四爷真的像狗一样,叼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童四爷终于变得正常。他慢腾腾地想坐在太师椅上,他刚坐上去。霍天弃的脚就踢了过去。那张象征高贵身份的椅子应声而碎。 童四爷苦涩地笑了笑,道:“你终于来了。” 霍天弃重复道:“我终于来了。” 童四爷看了一眼阿超,道:“你可以走了。” 霍天弃盯着阿超,也说了同样的话:“你可以走了。” 童四爷凝视霍天弃,忽然道:“你丑了许多。” 霍天弃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拜你所赐。” 童四爷道:“你是知道的,当年那场火是花师兄放的。” 霍天弃道:“如果没有你从中挑拨,他也不会去放那把火。 童四爷笑了笑,道:“如果没有嫂夫人,我们兄弟也不会相残的。不过,如果没有嫂夫人,我们兄弟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意思。女人的确让男人难以割舍,也的确会留给男人许多故事。” 霍天弃道:“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对她的悔意。” 童四爷坦然道:“生活本来很好,我跟花师兄只不过和嫂夫人在荒郊野外发生了一点男人和女人应该发生的事。” 霍天弃沉默着,针一般的眼睛似在将眼前这个人穿透。 童四爷道:“我们回来也告诉过你,你也没有反对。” 霍天弃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生怕泪水流了出来。他已经二十年没有流过泪,他认为他的泪水已经流干。可是此时往事如歌,被人弹起,却再也不能不去回忆。 二十年前,他下山劫掠,遇到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不是因为她的魅力,不是因为她的气质,就那么莫名奇妙地把她留了下来。甚至那天晚上,那个女人还脱掉衣服…… 霍天弃脸上的三道疤痕轻轻抖动,叹气道:“你就是用这个原因挑拨……最终烧死了一切人。而你却偏偏又卷走了多数财物,建立了童山。” 童四爷点头,道:“不错。” 霍天弃道:“你本也是一个出家人,为何会有如此贪念?” 童四爷笑道:“据我所知,你也是出家人,你为何还要有嫂夫人?” 霍天弃缓缓道:“如果一个人有了爱,会抛弃一切的。” 童四爷缓缓道:“如果一个人有了念,会不顾一切的。” 霍天弃拊掌道:“好。” 童四爷扬天打了一个哈哈,喃喃道:“当然好,如果不这样,我能有今天么!” 霍天弃叹道:“是啊,如果不这样你绝对不会有今天的。” 童四爷忽然道:“你暂时不想杀我?” 霍天弃盯着他,一字字道:“我暂时不想杀你。” 童四爷道:“那你计划杀我的时候,先通知我一声。” 霍天弃道:“为什么?” 童四爷道:“我想在临死时告诉你一个秘密。” 霍天弃微微点头,并没有直接去问什么秘密。秘密本是最吸引人的一件事,可在霍天弃眼里,好像什么秘密都不值得他去关心。 童四爷又抓起烟枪,凝视了好久,忽然道:“有一件事我很奇怪。” 霍天弃凝视着他,道:“你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童四爷点了点头。 霍天弃道:“外面那扇门上依然有锁,未有人开。你知道那扇门,可是你没有选择那扇门。我倒很意外,不过看到你吸食鸦片我也就不好奇了,外面很难吸食这种东西。还有,这把烟枪就在这里,没有移走。当我看到这柄烟枪时,我觉得你并没有吸食鸦片,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想让我在这里等你的幌子。不过,注定,你要落入我的手掌,在我怀疑的时候,你那个亲信来了。” 童四爷忽然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认为,其实是我想见你呢?” 霍天弃默然良久,笑道:“是啊,像你这样一个已经活的没有意思的人,此时最想的可能也许是见我。” 童四爷道:“我知道别人可能会相信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可是我相信了解我的人却一定知道我不会乱走。一个像我这样几乎只懂得享受的人,怎么会跑出去受苦呢!” 第155章 霍天弃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实你最希望的是我还是莫要找来,就算我找来也莫要找到你。” 童四爷道:“老大毕竟是老大,我认命。” 霍天弃忽然狂笑起来。 童四爷淡淡道:“小点声,别惊动了楼下的人。” 霍天弃沉声道:“虽然你没有人性,不过对自己的女儿倒是挺关心。” 童四爷默然一阵,奇怪地笑了一笑,却不说话。 楼梯忽然传来紧密的脚步声,童四爷苦涩道:“没有想到他们还是听到了你狂妄的笑声。”童四爷忽然奇怪地向床底钻去。 霍天弃忽然伸手,抓住了童四爷,道:“既然你女儿想见你一面,你又何必让她失望。” 这时,陆云徵月已经跌跌撞撞进了房间。狄杀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警惕地看着屋里的人。他看到童四爷又出现,竟有一种无法忍耐的愤怒。 她的脸上流淌泪水,可是却也有一丝淡淡的微笑,安慰的笑容,低低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 霍天弃盯着陆云徵月,沉声道:“你错了,对他而言,现在才是真正有事的时候。” 陆云徵月忽然说出一句很天真的话:“你可以放了他么?” 霍天弃冷冷道:“你可叫陆云徵月?” 陆云徵月点头。 霍天弃道:“在我未改变注意之前,你走吧!” 陆云徵月轻咬贝齿,道:“我不走。” 霍天弃纵声狂笑,道:“如此女子的确难求,好,我成全你。你留下来。” 狄杀忍不住,“扑”吐出一口鲜血。他轻轻擦掉嘴上的血迹,道:“你杀了我,她留下来。” 霍天充不屑地看着他,陆云徵月满怀关切地看着他。 霍天弃忽然伸手,像拎小鸡一样抓紧了童四爷的脖子,犀利的眼睛漠然看着眼前的人。 陆云徵月身体一抖,慢慢地向霍天弃靠近。狄杀绝望地看着陆云徵月。她眼中的泪水扑扑落下,却没有言语。 狄杀忽然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霍天弃道:“不会有那么一天,如果有,也是我杀了你。” 霍天弃冷冷看着陆云徵月,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在他的眼中都好像是泥土。他没有别的男人那种贪婪的目光,狂热的目光。陆云徵月站在他眼前,却不入他眼中。甚至连童四爷的魅力都没有。 霍天弃忽然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走。” 然后他提着童四爷大步向门外走去。 陆云徵月疾声呼喊,霍天弃回头,道:“如果不是有人求我,你可能已经死了。” 童四爷忽然叹气道:“这么漂亮的女人,你竟然如此的无情。” 霍天弃道:“在我心中没有美丽,只有丑陋。”他顿了顿,凝视着陆云徵月,半晌道:“你放心,暂时我还不会杀这个人。” 童四爷道:“我倒希望你杀了我,杀了我,月儿也就因我而解脱了。” 霍天弃中哼了一声,从开着的门走了出去。 回廊间微风拂过,吹起池塘一波波涟漪,也吹来一阵阵花香。童四爷忽然伸了一下胳膊,道:“你可以放开我了。我已经没有当年的功夫,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你不必担心我会逃跑。如果逃跑我也就不会在这里等你。” 霍天弃松开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其实你也没有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自宫本死后,你就知道我还活着。” 童四爷道:“是啊,其实宫本在未死之前,我也没有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花师兄每天要我给他找女人,日本人每天又要我当汉奸。” 霍天弃终于舒服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舒服的笑容。不过,无论他的笑容有多舒服,在别人眼中也是可怕。他每笑一下,他的右脸似乎就要掉下来。 通向欧亚赌坊的路就在前面,只需跨十步,走过那扇门,就走进了男人的疯狂和醉生梦死。霍天弃忽然停了下来,默然片刻,忽然道:“我想在此时告诉你一个问题。” 童四爷道:“哦。” 霍天弃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立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钥匙撞击声。霍天弃看着如铃铛一样发着声响的钥匙,缓声道:“你知道这些钥匙是用来干什么的么?” 童四爷摇头道:“不知道。” 霍天弃低低笑道:“这些钥匙是一笔无法估算的巨大财富。你每天的营利,用这串钥匙都可以拿出来——我的意思你懂不,我的意思就是你这些天辛苦赚得的钱其实都是我的。” 童四爷就像是被一个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人迎面担了一个耳光,呆着半天没有反应。 霍天弃拍拍他的肩,道:“事以至此,你认命吧!” 童四爷喉咙上下翻动,咽着苦涩的口水,道:“怪不得我感觉到最近的帐目越来越不清楚,而且上面的利润越来越少。” 霍天弃道:“你明白就行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人贪得无厌的下场就是你这样。” 童四爷木然呆立一阵,忽然笑道:“我也会让你明白一件事的,不过,是在我快要死的那一刹那。” 霍天弃道:“那一刻会来临,不过不是现在。” 童四爷道:“好了,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去前面看望一下前面的人,以便维持这里的正常营业。放心,我会如你所愿的。” 霍天弃忽然推了一把童四爷,道:“那你走吧!” 童四爷打了一个踉跄,苦涩道:“你把我当成一个囚犯了。” 霍天弃冷笑一声,再推一把,把童四爷推进了黑暗,然后他也慢慢融入黑暗。 黑暗中童四爷仍然说着话,道:“你也一把年纪了,却像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为当初的一点破事,竟然活到现在,而且还有浓厚了兴趣一次又一次跟着我。” 霍天弃默然好久,忽然道:“你听过鳄鱼么?” 童四爷道:“听过,一种很凶残的动物。” 霍天弃道:“你只了解他的凶残。鳄鱼其实有值得我们人类去学习的一面。” 童四爷道:“学习它的凶残么?” 霍天弃道:“豹子是力量速度的象征,上苍赋予了非凡的狩猎能力。在这方面它比号称百兽之王的狮子更为优秀,它看中的猎物,很少能逃过它的利爪。往日,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豹子,可是近来我却觉得我更像是一只鳄鱼。豹子,虽有着很好的优点,可是它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它的心态不太好。它不能坦然接收失败。失败本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对豹子却是致命。它们常常会因为这个缺点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果一只豹子连续七次未能成功,那么就会死掉。它死并不是因为体力的消耗,而是心灵上的打击,是巨大的沮丧和失落。它死——竟是被自己活活气死的。” 霍天弃微微笑着,道:“我是不会被气死的,所以我是鳄鱼。鳄鱼,它也失败,可是它却能坦然接受失败。毫不沮丧,毫不气馁。它以超乎寻常的平和心态,养精蓄锐,耐心地等待着每一只猎物。我一直在等待,二十年前——一直到今天,我从来没有心灰意冷过。” 童四爷默然良久,忽然道:“可能你还是豹子,我一定会让你变成豹子。” 霍天弃目光闪动,道:“你觉得我的心态不好么?我觉得我会被你气死?”说完,他也觉得可笑,忍不住笑出声。 童四爷不置可否,微笑着走上台阶。 霍天弃没有上去,他的脸是不能见人的。 他强大,可是他也有所惧怕的。 许多人怕他,他所惧怕的确也正是这些人的害怕。 因为别人的害怕——是怕他这张不是人的脸。 第九十七章遗弃的感觉 霍天弃沉静在他的悲哀当中,无法自拨。 他是人,可是偏偏又见不得人。 这是怎么样一种悲哀,他竟失去了面对人的权利,就算面对也是带着一种奇特的仇恨,扭曲的心理。 也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久已承受的悲哀,他眨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慢慢闭合的门。 霍天弃掏出那串钥匙,他不是一上爱财的人,对权利也没有什么兴趣。可是那只局限在过去,过去改变着现在,还是因为过去遇到了那个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他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苦涩地笑了笑。 一切已经无法更改,人已死,更改又有何用呢? 霍天弃喃喃道:“只是苦了你,苦了你啊……”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轻的就像一根针落在地上,这种声音只有在寂静无声的深夜才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有风声,前面赌坊里的狂呼也隐隐透过结实的门传来。细弱的声音绝对不会有人听见,可是凡事都有例外。霍天弃就听到了这种声音,而且听得很清楚,所以他脸上的那一抹对往事的怀念,怀念中的惆怅茫然无存。 他没有回头,他很自信,就算不回头也绝对可以对付任何想要偷袭他的人。 一道长长的影子被月光拖的很长,虽然模糊,可是却很显眼。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似乎并没有把霍天弃放在眼里,一步步向他移去。 终于,脚步声停了下来,而且是嘎然而止。 一点也不犹豫。 霍天弃的瞳孔慢慢收缩,可是他的手却依然在摇着那串钥匙,清脆如风铃的响声,吃吃如少女的笑声。 奇怪的是此时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却是静谧,静的连微风似乎都不想再吹动,静的连蝉鸣似乎都消失。 霍天弃一动不动,静静听静谧中的声音,默默去感受身后的身影。 第156章 这种静谧不知维持了多久,一人道:“外面死了一个想做欧亚赌坊老板的人。” 霍天弃呆了一呆,因为他没有想到是杜弃,因为他刚才感受到了很凛冽的杀气。他缓缓转过了身,首先看到的是杜弃手中的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霍天弃嘴唇轻动,想询问什么,可是张开嘴却是说了另一句话:“你干的很好。” 杜弃道:“死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杀的。” 霍天弃依然盯着杜弃的剑,他似乎并不关心其余的事情,此时他好像只看重杜剑的手,缓声道:“你把剑握的太紧了。” 杜弃低头看剑,徐徐道:“因为夜太深了。” 这似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可是霍天弃却没有过多追究,夜太深的意思就是危险太多了,危险既然太多,那么剑就得握得紧一点。 霍天弃比杜弃更明白这个道理。 杜弃虽然这样说,可是他的手却不自禁地下垂。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危险——起码霍天弃认为已经没有危险。 霍天弃的眼睛仍在杜弃手上,凝视良久,道:“那杀死想做欧亚赌坊老板的那个人呢?” 杜弃道:“本来那个人已经走了,可是他不该回来。回来我就发现了他。” 霍天弃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杜弃道:“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把杀人的每一步都计算好了,就算有人听到枪声,他也会安然无恙地离开。而且绝不会有人追上他。” 霍天弃默然半晌,道:“可是你还是追上了他。” 杜弃沉默着。 霍天弃道:“你没有杀掉他?” 杜弃慢慢点头。 霍天弃道:“你为何不杀他?” 杜弃道:“因为你没有杀他。” 霍天弃愣了愣,道:“就是刚才那个人?” 杜弃点了点头。 霍天弃盯着杜弃,缓声道:“原来你早就来到了这里,不过,我却没有发现你。” 杜弃道:“我是在角落那扇门打开以后才进来的。” 霍天弃眼睛扎在杜弃身上,一字字道:“你竟然还知道那扇门。” 杜弃慢吞吞道:“我不知道,我是跟着那个枪手来的。他来时那扇门已经打开了。” 霍天弃把头转向了别处,转向童四爷进去的地方,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他的眼睛却闪动不停,如天上的星星,如少女那迷人的瞳仁,可是他的眼中却多了一点冷漠,多了一点无情。 良久,他忽然淡淡道:“你去前面看看。” 杜弃没有向前,而是道:“其实不看也绝不会有人再对童四爷开枪。” 霍天弃眼中寒芒闪动,缓声道:“你第一次不听我的话。” 杜弃抬头,看不到霍天弃的眼睛,只看到他一个黑黑的背影,恰巧笼罩在黑暗中,恰巧能躲开人的眼睛,可是却没有人能躲过他的眼睛。 杜弃警惕地注视着霍天弃,一字字道:“我只是不想做徒劳的事。” 霍天弃失声笑道:“好一个徒劳的事。” 之后,这个夜像是深到了所有人都睡下的地步。 微风开始吹起来,蝉也开始鸣起来。 忽然有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霍天弃仰望着苍穹上点点繁星,道:“你终于长大了,你终于要自己出去飞翔。鸟儿的翅膀变硬,通常都会自己出去觅食的。这不能怪你,这是规律,成长的规律。” 杜弃嘴角微微动荡,却依然漠然无声。 这时,他想起了神父,那个奇怪的神父,那个枪法极准的神父。 霍天弃不知何时又转过了头,他仔细地端详着杜弃,默然片刻,问道:“你有心事?” 杜弃怔了一怔,却没有回答。 霍天弃道:“你心里可是在想——如何杀了我?” 杜弃猛地后退,感觉到霍天弃并没有对他采取进攻时,松了口气,可是他仅仅松了一口气,如果霍天弃要出手的话,随时可以让杜弃躺在这里。 霍天弃笑道:“这个想法很好,这些天我也一直有杀掉你的想法,可是总觉得你还有用。可是现在,你对我而言,已经成为最大的危害。” 杜弃的手又不自禁地握紧剑。 霍天弃并没有动手,而是叹道:“生活着实奇怪的厉害,我养育了你却让你用来杀人,你被我养育了你却想要杀我。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霍天弃此时就像一个疯子,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时而微笑,时而狰狞,情绪似乎也有些不稳定。杜弃盯着霍天弃,道:“因为你想杀我。” 霍天弃呆了一呆,自嘲道:“杀人者死于人杀。”他自顾自笑着,继而喃喃道:“你本不必杀我,我的年纪比你大,自然会死在你的前面。” 只是这种奇怪的情感转瞬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话又变得冷如刀,沉声道:“我不会杀你,而且还会让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一个想要杀自己的人时刻处在身边,不仅可以使得我时刻保持清醒,还可以时刻让你也谨慎。在时刻担忧中在时刻清醒中活着,企不是一件美事。” 杜弃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无论他想不想杀霍天弃,霍天弃都会杀他的。别的人如果明白杜弃的举动,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可是霍天弃他不是别的人,他有着奇怪的爱好,喜欢和一切要杀他的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是一种变态的刺激,变态的生活。 这样的人一定受过很大的刺激,而且是谁也不能化解的。 童四爷终于回来了,看起来他很疲惫,显然他花费了很多力气才把外面那群人搞定。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自己的赌坊,失踪几天重新回来做老板给他们继续带来无穷欢乐时,那些人却似乎并不愿意承认真的是童四爷回来了。 争吵个不休,还好童四爷还是有威信的。 威信是建立在权利上的,警署是第一个退出这场波涛之外的。 他们收了神父的钱,出面为神父办事,可是他们和神父也有一个前提,前提就是童四爷绝对失踪,绝不会再回来。可是现在童四爷不仅回来,而且看样子还很精神矍然,红光满面的模样。 霍天弃盯着疲惫不堪的童四爷,忽然道:“你可是想吸烟。” 童四爷拼命地点着头。 霍天弃站立好久,慢慢从怀里取出一包烟叶,一字字道:“记住,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享受大烟的美妙,所以你千万要好好珍惜,好好把这种欲仙欲死的味道深深留在脑海。因为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 童四爷忽然感到恐惧,霍天弃先断绝了他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然后把他享受坐在太师椅上有条不紊营业欧亚赌坊的权利也剥夺,现在吸食大烟的权利也只剩一次。 羊落狼口,心里想的是什么? 眼睛里的光芒是无助还是绝望? 霍天弃看着童四爷惊恐的眼睛,居然笑了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容。 良久,似乎他觉得笑够了,向着杜弃,问道:“你可愿意看他一会儿?” 杜弃点头。 童四爷忽然嘶声道:“你要去哪里?” 霍天弃的眼睛忽然迷离起来,仰视着点缀泼墨浓黑的星星,像明珠嵌在了玉盘上,他说的很慢,似乎是想让人听清他的话:“有些人既然已经无用,那他们对我也就没有了意义。” 这话似乎就是专门对杜弃说。 不过,他并没有多看杜弃一眼,只是说道:“你一定要好好招待童四爷,在我未回来之前一定要照顾好。” 霍天弃伫立一阵,慢慢走出他独处的一片黑暗,他的步伐忽然变得快了许多,没有上回廊,而是走向那个比这里更黑、更暗的角落。 那里有一扇门,那扇门外没有人。 他不想见人。 霍天弃消失好久,杜弃忽然有些沮丧,他发现他在霍天弃面前竟然不堪一击,他已经在很多次这样的状况下努力去习惯霍天弃的压力。可是此刻他才明白,压力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并不是长期以往的习惯。这种东西不是习惯就能改变的。 童四爷此时就像狗一样,几乎是趴上楼梯的。 杜弃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见过童四爷风光的时候,可是没有想到一个风光的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呆在楼梯与地面的相接处,并没有跟着童四爷上去,眼睛却瞟向楼下那间房,似乎在等待什么。陆云徵月没有出来,因为出来也是徒劳。 这些年的经历多少会让一个女子也会明白,什么叫做能,什么叫做不能。 不可为之事虽可能成功,可是还是不成功者占了多数。 杜弃并不是在等女人,他对女人没有兴趣。 狄杀失魂落魄地站在了杜弃面前,木然伫立好久,无力道:“机会来了么?” 如果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感到莫名奇妙,可是杜弃却一定也不奇怪。机会——杀霍天弃的机会。这两个年轻人为各自想法而冒险决定的事。 这也是一件不可为的事,可是他们却依然要决定去做。 这是无奈的事,狄杀此刻明白,这是唯一让她一劳永逸的办法。如果他心里还记着道长,也一定会把所有的错扔至霍天弃身上。 这是男人一种奇怪的仇视心理。 杜弃原先的压力消失,他笑了,因为他并不是孤军作战,他有盟友,可以理解为朋友。 狄杀一脸悲惨,凄然道:“他真的难以杀死么?” 杜弃抬头看看楼上的房间,压低声音道:“机会已经在眼前。” “啪。” 狄杀竟然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 第157章 杜弃缓声道:“不过,我们还需等待。” 狄杀嘶声道:“我已不想再等。” 杜弃道:“我也不想再等,可是如果不等我们就没有一点机会。” 狄杀一直忧郁的脸忽然多了一丝安慰,只是转到那一扇楼下的窗户,他的脸便又黯然下来。 杜弃的声音忽然更低:“我会替你杀死童四爷的。” 狄杀一怔,恍惚觉得这是一个阴谋,而自己就是阴谋中的主角。狄杀默然半晌,道:“我也会履行诺言,替你杀死——即便杀不死,我也会尽力。” 杜弃忽然有一点担忧,缓缓道:“一定会杀死的,他是人,人就有弱点。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而已。”其实他也没有一点的把握,因为霍天弃几乎就没有弱点。 他不喜欢女人,因为女人会让人有所顾虑。即便是金钱这种谁都喜欢的东西,他却依然没有一点兴趣。杜弃曾觉得这个人对权利感兴趣,可是此刻他才明白他对权利也没有兴趣。 他所做的一切,对他似乎根本没有意义。 他所做一切,好像只为折磨他人而做。 狄杀一动不动,就像一具雕塑,痴痴望着前面的窗户,低头叹了一声:“她何时才能解脱!” 杜弃顺着狄杀的眼睛看过去,目光闪动,却再也没有说什么,沿着旋转楼梯一步步向上移去。他要去看童四爷,保证童四爷没有一点闪失。 太师椅已经碎成好几块,童四爷惋惜地看几眼,才抬起头,看杜弃——一个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的年轻人,然后微笑道:“请坐。” 杜弃冷冷地盯着童四爷。 童四爷忽然失声笑道:“我倒忘记这屋里没有椅子。” 杜弃踢开拦着他脚的碎椅,道:“如果你有什么遗言,就趁自己能说话的时候说几句吧。” 童四爷笑道:“我有遗言,可是我不想对你说。” 杜弃道:“你以为他会听你的遗言么,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包括,你死去的最后一句话。” 童四爷脸上有紧张闪过,沉吟半晌,道:“我相信我会听我的遗言的。” 杜弃森然一笑,道:“过了今夜,明天的这时你没有大烟,你像狗一样趴在他面前,可能你不会在乎自己的模样。可你想过没有烟抽的日子没有。” 童四爷搭在床沿的手,猛地下垂,表情也在一瞬间呆滞,许久,他缓缓道:“你的口气好像是想让我快点死。” 杜弃点头道:“不错。” 童四爷冷笑道:“你为何不直接给我一刀,我已经没有反抗能力。” 杜弃叹道:“我也确实想这样,可是他不允。” 童四爷忽然嘶声道:“原来你也是一只狗。” 杜弃猛地向前跨一步,只是看到童四爷那颗圆呼呼的脑袋,忽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我不是狗,如果是,很快就会不是的。” 童四爷眼珠转了几圈,道:“你可曾想起过琳儿?” 杜弃脸色忽然涌入一抹激动,身体似乎颤抖不停。 童四爷道:“你可想多听一些关于她的事?” 杜弃紧握拳头,童四爷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道:“她跟我的关系很不一般,而且跟很多人的关系都不一样。”童四爷皱着眉头思考着,接着道:“她就像前面的那些妓女,她连妓女都不如,妓女在付出的时候还会向别人收钱,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要。这样的女人实在难求啊。” 杜弃猛地挥出去一个耳光。童四爷大声笑起来,道:“琳儿也喜欢这样,她喜欢男人这样,你越用力她越痛快。” 杜弃咬牙,狠狠瞪着童四爷,只是过了很久,杜弃却仿佛变了一个人,没有再对童四爷动手,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童四爷怔了一怔,忽然变得很是失望。 杜弃忽然道:“你想让我杀你?” 童四爷道:“刚才确实是想让你杀我,可是现在不想了。” 杜弃道:“为什么?” 童四爷道:“因为我还没有告诉霍天弃那个遗言。” 杜弃感兴趣地问了一句:“那个遗言很有趣么?” 童四爷奇怪地笑了笑,道:“不仅有趣,而且非常有趣。” 杜弃竟然没有再问。他懂人的心理,你想知道的别人偏偏不让你知道,如果你故意做出一副不想知道的模样,别人却一定会告诉你。 童四爷果然忍不住,开口了:“你为什么不问我的遗言呢?” 杜弃道:“因为问,你也不会跟我说。” 童四爷叹道:“那倒也未必。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秘密的一半,这是一个关于当年那个孩子的事……” 杜弃脸色大变,当年那个孩子,他听说过当年的事情,当年有一个女人怀着一个孩子去了太行山,可是二十年过去,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杜弃的思维中那个孩子就是霍忌,因为霍天弃对霍忌的态度与他的不同。 可是童四爷刚才这番话却显然说明孩子另有其人,否则童四爷也不至于如此神秘。 童四爷看到杜弃大变的脸色,忽然住口不言,你不想听的时候他想告诉你,你想听的时候他却又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再说了。 杜弃也没有再问。 童四爷脸上神采飞扬,他知道他还可以将这种神采飞扬发扬一下,无论是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不及他痛快的。 童四爷轻轻揭开茶杯,茶水虽凉,可总比没有好。 他呷了一口,慢条线理道:“有一件事我怀疑了好久,直到近些日子才觉得我怀疑的可能是真实。你其实也想杀死霍天弃。” 杜弃霍然抬头,这本是一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秘密,可是最近他遇到的每个人好像都知道。 童四爷头也不抬,似乎不是在对杜弃说,他只自顾自地说,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只要寸步不离我或者他,你就一定有机会杀死他。的确,他的确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可是那只是那个弱点并不伴随着他,所以没有人看得见。我是唯一一个知道那个弱点的人,只有我才能帮助你杀死他。” 杜弃喉咙翻动。 童四爷道:“你不必解释,也不必询问。如果我连这么一点判断人的能力,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我这一生已然到底,只希望在最后那一刻能看一眼当初没有杀死的人死在我的面前。”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每一分时光在这不经意间流走,远去,不留任何痕迹。童四爷默默地喝着茶,嚼着茶叶,看着能证明时间流动的钟表才知空气没有凝结。 当钟声到达整点被敲响时,窗户忽然被砸开了一个洞,一团血淋淋的物事扔在了地上,而且还翻滚了几下,停在了童四爷的面前。 霍天弃的声音随后响起:“认识他么?” 童四爷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没有想到一向只作善事的神父也会有今日。” 霍天弃慢慢走进了门,道:“你已经到了我手,所以他也就没有用了。” 童四爷道:“没有用的人就得死。” 霍天弃道:“你说的很对。” 童四爷忽然看向杜弃,道:“他现在企不是也没有一点用。” 霍天弃道:“我知道。” 童四爷笑道:“那么说,他也得死?” 霍天弃没有说话,杜弃也没有说话。 只是杜弃的心里却很痛苦,他痛苦并不是因为霍天弃的默认,而是地上的那颗头颅。以往这种事常常是他出马,可是这次却是霍天弃亲自出马。杜弃内心忽然有种被人深深遗弃的感觉。 虽然他很想离开霍天弃,可是他却偏偏又不愿让霍天弃对他生出厌恶。 人的心理总是奇怪,人的心理无法解释。 第九十八章命运依旧未变 欧亚赌坊恢复了往日的糜烂,可是很多人喜欢称糜烂为生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许多男人似乎看到希望,似乎纸醉金迷才是所有人的理想,也许这确实也是许多男人的理想。 男人的理想是什么? 金钱,女人。 他们有钱,他们有女人。所以说, 他们已经没有理想。 欧亚赌坊也在这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疯狂,前所未有的执着,来到这里似乎就来到了世上最幸福的地方。 他们不愿走离,他们想看女人,他们迷离赌博。 可是渐渐地他们生出了不满,因为他们总觉得这里总缺少一点什么。至于什么,他们却不能一下说出。 人心不足,自古以来就是人的劣根性。 这种劣根性也是男人前进的动力,只有不满足,才有精力去拼搏,只有拼搏,才能在这里享受。 霍天弃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立在窗前凝望着这里的风景。虽然他在看风景,可是他的心里却在想别的问题,奇_-_書*-*网-qisuu.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对这里不满。 最大的房间总是在自己变成傀儡变成别人的休养的房间。 在过去,他的房间属于了平田善武。 现在,霍天弃住了进来。 一幕幕发生的,一幕幕戏剧。 童四爷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坐的权利,只能无力站着,模样看来十分可怜。 他却丝毫不心为意,他微微笑着打量霍天弃,良久道:“我求你一件事。” 霍天弃收回眼睛,心却未收回,只是无论什么此刻都比不上童四爷有趣。他的眼自上至下打了一遍童四爷,道:“什么事?” 童四爷忽然跪了下来,道:“求你千万莫要把阿月再送到前面。” 第158章 霍天弃又把头投向外面,过了好久,他笑道:“原来他们的不满是在一个女人身上。” 童四爷忽然嘶声道:“求你千万莫要这样,我求你了,我愿意为这件事……死。” 霍天弃喃喃道:“我怎么忘了,太奢侈总会对高贵的美产生一点迷恋。欧亚赌坊至所以有今天这个局面,还得全靠你用纯洁与堕落经营。别人在看女人魔鬼般身体的同时也能看到出尘的仙子,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跟这里有一拼呢!” 童四爷的头磕的地板作响,霍天弃却探出头,向下低吼了一声:“陆云徵月。” 楼下门开,白衣先人而出,憔悴凝结在脸上。 狄杀听到这一声低吼,也从角落里慢慢走出。他感到悲哀,替不远处的女子悲哀。 可是那个女子却没有一点悲哀,反倒是欣喜,顾不得束长长的头发,急急向上奔去。长发飘舞,原来仙子竟也有一份妖艳的夺魄之感。 就连视女人为尘埃的霍天弃在忽然之间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过,稍瞬即逝。 他的胸腔已经没有“爱”这个字。 狄杀拼命想把酒全部倒进肠胃,提起酒壶才知酒壶已空,空空如也,如他的心一样。 他还是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无论她承受多大的悲哀他总是第一个承受的,而且承受的比她远远要大许多。 男人的胸襟,还是爱情的伟大?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走一步,他就得跟着下去。她走上了楼,所以他也跟上了楼。 陆云徵月哀怄无助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童四爷,想过去扶起来,可是看到霍天弃森然的目光她的脚步便忍不住停留。 狄杀倚在门框的边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道:“假仁假义者居能获取同情,虚情假义者偏偏又能得到真情实义,值得么,值得么,你本不值得为一个心中根本没有情义的人这样,没有必要……” 他的话没有人听到,或者说没有听清。 谁都没有理他。 霍天弃看着陆云徵月,一字字道:“你很有魅力。” 魅力,这时仿佛是讽刺。 这两个字出口,比最尖锐的针刺在胸口都要疼痛。 陆云徵月凄楚一笑,道:“求你放了他。” 霍天弃纵声笑道:“你们父女的感情真是深似海,比山高。”他的笑声渐渐阴沉,一字字道:“你们可知,这种可笑的感情会令人生厌。” 狄杀听到这种恶毒的声音,都忍不住抬起了头,可是陆云徵月这个女子却没有感觉到什么,无动于衷地看着霍天弃,眼睛里的哀求不必说,是人就可以看得到。 霍天弃冷声道:“此刻前面的男人非常需要你。” 陆云徵月闭上眼睛,她的命运始终无法摆脱——摆脱男人那种可恶的目光,如狂的眼睛。 “砰”地一声,狄杀的拳头,狠狠捶在了门上,生生把一扇实木门打出一个洞。 霍天弃缓缓地移动目光,盯着狄杀道:“你好像很不满。” 狄杀嘶声道:“如果你是男人,咱们用男人的方法解决。” 霍天弃狞笑,忽然伸手指着随时要掉下来的脸,道:“这就是因为相信男人也是人的下场。”霍天弃在忽然之间忽然变得很激动,片刻后,他冷静下来,又道:“不过,你倒也像是一个男人,我同意你的要求。不过,我奇怪的是到底什么样的法子才是男人的法子?” 狄杀愣住,他不明白,因为他见过的许多男人解决事情的法子都是很卑鄙的。 霍天弃道:“其实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你死我活。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自信,你能做到,你活而我死,你尽可以出手。” 狄杀一动不动,此时忽然感到烦乱。他很想试一下,可是明白在这种和霍天弃的“试”是没有悬念的。他必死无疑。他左右张望,企图看到杜弃,如果杜弃在这里他至少有一点把握。 杜弃似乎早就知道狄杀会有这么一个想法,所以一直陪在霍天弃身边的他看到狄杀出现在楼下时,他便悄悄地退至了楼顶。 此时虽然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可却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童四爷的话让杜弃奇怪,童四爷的话似乎在说霍天弃也有一个弱点,而且是只有他知道的弱点。杜弃在等待这个弱点的出现。 霍天弃冷冷地打量着狄杀,霍然转身,对陆云徵月道:“以后晚上来临时,你就去前面。” 陆云徵月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完全没有人样的童四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童四爷嘶声道:“不……” 陆云徵月流下晶莹的泪珠,她觉得这已知足。 她只听到童四爷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脸。如果看到一定会感到奇怪和莫名奇妙,因为他的脸上竟有着奇怪而歹毒的笑容。 霍天弃脸上的笑容犹盛,狂笑好久,道:“全都给我滚出去。” 见到这样的人,最真实的感觉就是一个疯子。 狄杀忽然很紧张,因为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疯子。疯子做事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甚至他刚刚答应的,他可以马上撕毁。 他挺身把陆云徵月揽在怀里,他怕霍天弃在疯癫状态对陆云徵月不利。 “等等。” 狄杀亲眼看到陆云徵月安全地走进她的房间,转身准备去他栖息地地方时,童四爷忽然沙哑地叫唤了一声。 狄杀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人,冷冷看了一眼,继续抬自己的脚步。 童四爷似乎很难受,烟瘾又来,而且已经无法抵挡,他忍着难受脱口道:“其实救阿月也不是没有办法。” 狄杀停了下来,童四爷也舒了口气,大口地呼吸几口,艰难道:“去找霍忌……” 狄杀已经绝望的眼睛中,蓦地有希望的光芒闪动。他愣了一愣,慢慢地悄然隐去。 童四爷看着狄杀的背影,忽然诡异地笑了,喃喃道:“只有你们三个合作,才可以把霍天弃杀死。如果霍忌不来,你跟杜弃只怕还有点困难。” 霍忌的行踪已经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就像是蒸发了一般。所以找他在此时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街上,坐汽车的人很威风,直来直往,不把人当作人看待。狄杀已经习惯,变得与世无争,待咒骂他的汽车远去。他才调整了一下步伐——去寻找。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教堂,教堂是他最后看见霍忌的地方。或许可以得到一点信息。 其实这是狄杀所抱的一个希望,希望那里的那个女人知道霍忌的去向。 狄杀感到内疚,不久前他还计划用刀杀过这个女人,可是没有想到转眼之间他却要来“求”她为自己办一件事。 或许是男人的尊严作祟,狄杀伫立在教堂外遥望着,没有上前。 他呆呆地在这里站了近两个时辰,直到用来照明用来装饰的灯光亮着,他陷入昏暗才知道天黑了,他什么事也没有办,重要的是她此时可能已经又走上了那个高台。 这时,狄杀发现,其实他也有脆弱的时候。比如如何面对阿雅,比如如何挽救阿月。 狄杀徘徊不定时,教堂里忽然走出一个身材很高大的人,迈着很矫健的步伐向狄杀走来。狄杀停下徘徊的脚步,看着走来的人。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好久,还是陈中良先开口了:“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狄杀抬头仰视着高高的尖塔,忽然道:“对不起。” 陈中良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狄杀道:“那天,我不该拿刀……” 陈中良道:“可是那天终究什么也没有发生。” 狄杀嘴唇微动,似有一句感激之词,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 陈中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狄杀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记忆中的某段往事。他缓缓抬头,盯着陈中良。他们虽不是朋友,可是却是仅次于朋友的人。陈中良对狄杀,有一种敬仰之情,而狄杀对他,也没有什么像对别人那样的恶感。 狄杀没有去推肩上的那只手,只是感到自己这一生太过孤独,仅有两个人拍过他的肩膀。他苦涩地笑了笑,道:“我来是……” 陈中良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再说。” 狄杀推开陈中良的手,道:“你知道霍忌在哪里么?” 陈中良脸色微微一变,可能不想提起霍忌这个名字,犹豫良久,道:“不知道。” 狄杀看看教堂,低头道:“既然不在,那我就告辞了。” 陈中良急道:“留步。” 狄杀慢慢回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事了。” 陈中良犹豫片刻,道:“不瞒你说,其实……其实是阿雅让我出来接你的,她说她有话想对你说。” 狄杀呆了一呆,抬头看教堂,灯光点缀其上。狄杀摇头,苦笑道:“算了……” 陈中良急道:“你连这点胆量也没有了么?” 狄杀身体微微停顿,良久,苦涩道:“我本就是一个没有胆量的人。”狄杀沉吟半晌,道:“……(奇*书*网*.*整*理*提*供)替我向阿雅说声对不起吧!” 陈中良忽然怒吼道:“说不定阿雅知道霍忌的下落,你知道他们的关系的……”陈中良的喉咙似乎受到什么阻碍,再也说不出话。 亲口说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关系,胸襟多大的男人也会感到苦涩的。 台阶上也有白烛,鸽子仍旧在飞翔,穹顶垂地的白幔飘动着。 楼道尽头的那扇门虚掩,在等着人去推。 陈中良在二楼的栏杆上忽然停了下来,低声道:“你过去吧。” 第159章 狄杀愣住,想问什么。陈中良却笑了笑,道:“她想和你谈的人谈的事,我不想听。” 狄杀明白,默然一阵,独自一人走向尽头。 不是很长的路,在此时竟然长无尽头,当走到尽头时才发现这条路其实很短。 狄杀从来没有想过勇气,现在他咬咬牙鼓足了勇气推开了门。 阿雅倚在一张藤椅上,痴痴地望着她的手。 门响,她回过了头,面带笑容,轻轻地站起,礼貌地示意狄杀可以坐下来。 狄杀倒有些拘谨,张开嘴,讷讷却说不出话。 阿雅一脸的笑容,丝毫没有对狄杀往日对自己无理的不满,反倒是像见到了久未见面的朋友。 这更让狄杀过意不去。 阿雅察觉到狄杀的神色,淡淡道:“你不必自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那样做。”阿雅顿了顿,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 狄杀也没有原先对别的女人的冷漠,反而主动问道:“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阿雅犹豫半晌,道:“你为何逼霍忌去爱陆云徵月?” 狄杀脸色大变,身体似乎也抖动不停。 阿雅道:“难道是为当初那一夜么?” 狄杀暗叹道:“我不是那么愚腐之人,只是有不能说的秘密。” 阿雅看狄杀沉默着,而且没有回答的意思。阿雅勉强笑道:“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狄杀道:“你没有错……” 阿雅默然很久,轻声道:“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狄杀一愣,疑惑地看着阿雅。 阿雅紧咬嘴唇,道:“我希望你跟我去美国。” 狄杀霍然转头,并不是为这话感到愤怒,而是吃惊,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阿雅幽幽道:“你既然已经放弃了她,为何还要留在他们身边……去破坏他们的生活。” 狄杀呆了,也理解了阿雅的话。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异样,打量一眼这个女子,忽然感到与众不同。 阿雅咬咬嘴唇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美国……” 狄杀犹豫着,随后点了点头,道:“我会考虑的,我可能也会跟你一起走的。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你知道霍忌他现在在哪里么?” 阿雅凄然一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知道……可能在一个能令他心静的地方吧!” 狄杀微微点头,陈中良在栏杆处等待着他。陈中良又亲切地拍拍狄杀的肩膀,道:“我是美国人,去美国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狄杀心无所想,美国,遥远的国度,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可是不去,绝不会对任何人有利,起码霍忌不会去找陆云徵月,陆云徵月也不会乖乖地跟随霍忌。 黄埔江。 也许就是一个心静的地方,霍忌依然站在江边,依然去听波涛的声音,怒吼歇斯底里,如同绝望的人。 他绝望么? 也许绝望,也许失望。 他忽然向后倒去,倒在了柔软的沙滩之上。看着天空的星星,也可以看到远处的灯光。记得曾经就是在灯光的指引下走向江湖。灯,所指的方向,原来并不是光明一片。 开始,他对江湖好奇,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好奇心。 当初,有过无数女人,现在,身边却没有一个。 往昔,从不记女人的名字,现在,却有三个人的名字深深镂刻在了心底。 他不喜欢孤独,所以他常常像浪子一样游历各处,现在才明白浪子本来就是孤独的。 他不希望痛苦,所以常对人施以微笑,当痛苦像影子一样伴随时,他才知道,微笑有时也不可以解决。 酒井美惠子的惨死,陆云徵月的无意,阿雅的深情,令他痛苦,因为想得到的都失去了。 他忽然觉得可笑,一个自认为永远不变的人,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自以为绝不会对女人生情的人,竟然对三个女人生也了情。 爱是单一的么? 如果不是,是对爱的诬蔑还是对爱有另一个诠释? 爱,这个所有人都能尝试的东西,在此刻竟像哲学一样难懂。 也许,爱,本身就是一门哲学,只是从来没有发现罢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让陌生的男女走到一起,并因这种力量而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这就是爱,这也是无人问津的哲学。 爱,很简单,可是轮到他身上,偏偏又显得复杂而难懂。 他的身侧有酒,他很少喝酒。虽然他孤独,可是他总觉得自己的事不用酒也可以化解。 近来,他明白,不用酒,是无法化解心中的愁苦的。 可是,真的用酒就能将其心事化为虚无么? 他苦笑,觉得时光过的太快,又觉得时光停驻不前。 霍忌端起酒坛,几十坛酒是他下午才买来的。 他不像是喝酒,而是倒酒,或者说用酒在洗澡。片刻功夫,他已倒了三坛酒。而且还喝的有模有样,嘴里喃喃念着李太白的在酒中的诗作:“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但愿长醉不复醒……同销万古愁……” 他的口舌渐渐不清,似乎已经大醉。 十三郎一直注意着霍忌,他见过很多可怕的人,可是见过最可怕的却是眼前这一个。霍忌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疯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给杀了。 似乎很可笑,十三郎在此时竟然怕的是被霍忌杀掉。 这也是人的一种求生心理。霍忌要杀他,可是抓住后,却又没有一点动手的意思,而是在慢慢戏弄。时间久了,那些本来已经想好以平和心态去接受死亡的人忽然不想死了,反而觉得死亡仍然遥远,自己仍可以活下来。 十三郎忍不住跨出了第一步,霍忌躺着依旧在低吟有名的诗篇,依旧口齿不清。 当十三郎的脚跨出第三步时心里还有几分窃喜,霍忌忽然道:“如果你再跨一步,我立刻砍断你的脚。” 十三郎被惊出一声冷汗,刚才的侥幸茫然无存,脸上有着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没有想到霍忌这时还能保持如此高的警惕。 霍忌抓起第七坛酒,倒在自己的脸上,道:“如果喝这么多酒,不仅是喝醉,而是喝死了。可是我没有喝一滴酒,我只是想用酒淋一下,看看和水淋有什么不同。” 十三郎慢慢地缩回了身子。 霍忌叹道:“等过几天,我会想办法除去你的脚的,你太不老实了。” 他轻淡描写地说着,似乎这是一种无足轻重的事。可是却已把十三郎吓出了一声冷汗。 酒,依在,在沙滩上,还有二十坛。可是霍忌却没有再倒下去的意思,他慢腾腾地站起,喃喃道:“回家吧!” 有家么? 他苦笑。 岸边的小屋是狄杀的,霍忌伫立着,呆呆地望着眼前这片黑暗,低矮的小屋在多少天的风雨中快要倒下。 杂草没径,似乎无路。 草有湿气,似乎很滑。 十三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推开那扇门,扑鼻的潮气,带着一点奇特的霉气。 这种味道最容易让人感受孤单,那张床孤零零地靠着墙角,上面落满尘土。显是久未人居。 这似乎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狄杀竟然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间小屋。 那个女人竟然能令他改变住的地方。 可是他偏偏又要让自己接近那个女人。 有一点可笑,有一点讽刺,更多的是痛苦。 狄杀最大的本领就是在未知的情况下去找一个想见的人,开始他有些束手无策,可是看到沙滩上那些酒,他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霍忌。 他把酒壶倒满,呆呆张望一阵黑色的浊浪。 蜿蜒曲折的小路,不知多久无人走过。 不知是村庄受到冷落,还是他的人受到村庄冷落。越向深处走越能感觉到冷落的氛围。 孤灯,属于他的空间的灯,此时却在他的视线。 狄杀欣慰地笑了,也许这里才是一个心静的地方。因为这里会让人感到家的感觉。 推开门,狄杀才知道,他虽欣慰,可是却无言语,面对霍忌——面对这世上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表情是复杂的,而且感情也是复杂的。 每次,霍忌面对狄杀都是歉意,和对这个坚强男人的同情,只不过,他的同情没有显露在脸上,脸上只有歉意。 狄杀打量霍忌良久,然后把头隐身进黑暗中,低低咳嗽了好久,缓声道:“求……”狄杀忽然住口不言,他忽然觉得用“求”这个字已经不合适。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那么他做这件事就是理当应该。别人“求”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讽刺,尤其是狄杀的求。 狄杀止住咳嗽声,道:“她需要你。” 霍忌苦涩地笑着,似乎再也不忍去看狄杀。 狄杀没有说多余的废话,道:“走吧!” 霍忌却叹了口气,道:“有你她就知足了。” 无意的真心话,没有故意地伤人,却比故意伤人更猛烈。 狄杀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被人戳到疼处的感觉不是随便的人就能轻易地承受得了的。 狄杀慢慢道:“欧亚赌坊已经不姓童了。” 霍忌暗忖道:“那我就更不应该去了。” 狄杀道:“欧亚赌坊改霍了。” 霍忌失声道:“什么?” 狄杀转过身,看着霍忌,两人目光相接,随即下意识地相互避开。 狄杀道:“重要的是,她,仍未能摆脱折磨。” 霍忌眼角动了一下。 第160章 狄杀叹道:“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可以让霍天弃就范,同意给她以自由,并希望你……给她以幸福。” 霍忌呆住。狄杀继续道:“她的命运依旧没有变。” 第九十九章火并霍天弃 正是深夜,正是疯狂,女人是深夜的精灵。 精灵起舞,在男人间,男人是深夜的恶魔。 他们肆无忌惮,欧亚赌坊忽然放出话,男人可以对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蹂躏。 这里的女人本就是让男人蹂躏的,这放出的话似乎显得多余。 可是,当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女人其实是例外时,你就会明白,这种话其实是专门针对陆云徵月说的。 意思,就是她也不是例外,她也可以任人抚之。 于是,舞池里有惊叫,与痛苦的呼喊。 可是,这又如何,只是让男人更疯狂罢了。 霍天弃扶着童四爷在甬道中默默地看着。霍天弃幸灾乐祸地笑着,等他回过头时,发现童四爷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痛苦,反而有一抹奇特的笑容。 杜弃在他们身后的几丈处,一动不动,注视着他们。希望能发现一个时机,痛下杀手。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几声极为凄惨的叫声。霍天弃的脸霍然变色,猛地回头,冲杜弃低吼道:“出去,将闹事者杀死。” 杜弃提步飞掠。 陆云徵月一直忍着泪水,可是当他看到有人将伸在她身上的手砍掉时,她忍着的泪水滴了出来。眼前的两个人怒睁眼睛,竟将很拥挤的舞池空出一块空地。 许多人刚才都拼命地向里挤,此刻却又在拼命地向外挤,似乎走的慢了,就怕被人给个一两刀。 霍忌的手在捏断第三根手腕时,回头去看陆云徵月。 陆云徵月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便呆呆地凝结在了狄杀身上。 然后,她扑进了狄杀的胸膛。 霍忌的心一沉,勉强挤出笑容。 爱情不能分享,也是不能观看的。 心里虽有安慰,可是心里并不愉快,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给陆云徵月幸福,真正的幸福不是精神上的力量。狄杀在莫大安慰中感受的是莫大痛楚。 他还是推开了陆云徵月,扭过头去看霍忌。 陆云徵月凄然一笑,凝神良久,微微向霍忌点头,并说道:“谢谢。” 霍忌苦笑,难道他希望这个女人对他一声谢谢么?他知道女人对很多男人都说谢谢,只不会对一个人说,那个人便是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杜弃看到呆在中央的霍忌,眼里里忽然有一点复杂。这对他的计划似乎不利。 杜弃伫立一阵,转身向里走去。 霍天弃的脸色很差,问道:“为什么还是如此乱?” 杜弃答道:“我没有动手。” 霍天弃忽然伸出手,捏成一个可怕的拳头,沉声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我杀不了他们。” 霍天弃狠声道:“杀不了,你就被杀。” 杜弃抬头,眼睛竟笼罩了一层死灰的怨毒光芒,待霍天弃拧头看他时,他的眼睛又变成往日的漠然。杜弃淡淡道:“霍忌来了。霍忌下的手。” 霍天弃呆住,迟疑了很久,道:“带他进来吧!” 长长的回廊间,透着一股无法名状的阴森,不知一直如此还是霍天弃的光临让这里显得恐怖。 陆云徵月在狄杀的陪同下走向了她的房间,霍忌伫立在回廊的中央,看着她的背影竟跨不出一步。旋转楼梯上的灯光全都消失。霍天弃不喜欢光,所以命人把所有的灯都自他眼中撤除。倘大一个院落,只有回廊间的灯孤零零地照耀着四处。 这样种也不是没有用处,起码别人在看不到二楼上的眼睛时,二楼上却有眼睛可以看清这里。 霍忌走的很慢,因为他感到前方的路很沉重。 他不知道是面对霍天弃时的感觉,还是陆云徵月的感情。无论哪一方面,对他而言都重如泰山。 可是如果想要调和,给她以自由,可能只有他能让霍天弃改变注意,而且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他还从来没有求过霍天弃什么。霍天弃给他的感觉是一个不苛言笑的人。 少年不懂事,等懂事后明白像霍天弃这样的人,也许求也没有什么用。 不过,他总要去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会成功呢? 霍忌蓦然止步,因为他也走到了一扇门的面前。狄杀立在那扇门外,看着霍忌,眼中有希望——对霍忌的希望。 杜弃忽然道:“你为何不一起上去呢?” 狄杀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凑热闹。” 杜弃道:“也许不是热闹,也许是一劳永逸的唯一机会。” 狄杀怔了一怔,去看霍忌,霍忌已经转身,抬阶而上,没有犹豫。他本来也有犹豫,想看一眼陆云徵月,可是狄杀的痴情让他寒颜。 杜弃向狄杀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没有人可以察觉的眼色。狄杀咳嗽着弯下了腰,顺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房间里竟然没有灯,确实如果没有灯,就算有人想攻击,也不见得能精确地击在目标上。 杜弃进去就吃了一惊,似乎刚才他那不为人察觉的眼色,竟全入霍天弃眼底。没有灯,他就没有把握。 霍天弃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道:“你不该来。” 霍忌微微抬头,把明亮的眼睛透向黑暗处,道:“你不该这样做。” 霍天弃道:“我已做了。” 这就像是一句宣战的话,火药味十足。 霍忌道:“你不该折磨她。” 霍天弃默然半晌道:“这只能怪她投错了胎。” 霍忌声音竟有几分激动,颤声道:“希望你放过她。” 霍天弃道:“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霍忌呆了片刻,咬牙道:“可是你的事却发生在她身上,发生在她身上就不再是你的事,或者说她的事,而是……而是我的事。” 霍天弃冷声笑道:“你是谁?你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霍忌紧咬牙关,一字字道:“我是你儿子。” 黑暗中拳头捶击墙壁的声音,沉闷似要震聋人的耳朵。 霍天弃嘶声道:“你不是一直不愿做我的儿子么?” 杜弃愣住,他知道霍天弃对霍忌很好,可是没有想到他们是这种关系。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狄杀,既然霍天弃是霍忌的父亲,那么他如何下得了手。 这不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可是却比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童四爷忽然怪笑道:“谁说他是你儿子?” 就像是一声雷,响在了耳边。 霍忌猛然抬头,霍天弃忽然捏紧了童四爷的脖子,怒吼道:“你说什么?” 童四爷狂笑良久,道:“我说他不是你的儿子。” 杜弃本来在这时已经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可是童四爷的话又让他握不起剑,因为他怕杀掉人以后,他忽然变成了霍天弃的儿子。 霍天弃嘶声道:“那到底谁是我的儿子?” 童四爷忽然狞笑道:“你没有儿子,她倒是有一个。” 霍天弃就像在突然之间变成了疯子,用力去掐童四爷的脖子,一向出手稳重的他,在此时竟然不成章法。就像是街头混混一样,只用蛮力想让对方屈服。 霍天弃喘着气,松开了手,道:“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童四爷喘息着,道:“可是你却永远不知道她的孩子是谁?” 霍天弃瞳孔收缩,已动杀机,他甚至恨不能立刻就将童四爷碎尸万断。童四爷慢条丝理道:“不过,我倒可以告诉你他们三人中间谁是她的儿子?” 屋子里的人除了童四爷,都是一震,因为他们不相信。 霍天弃一下拉亮了灯,盯着每一个人,他的眼睛明亮如灯,对面的人当中也有一个明亮如灯。 两人久久的凝视,然后又都移开。 童四爷幸灾乐祸地笑道:“眼睛都很亮,可是这世上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人多得是。不过,你们要是确实觉得你们就是父子那其实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霍天弃盯着霍忌,因为一直以来他觉得这个人就是往事中的那个她的延续。 可是此刻童四爷忽然让他心中的延续化为虚无,他竟隐隐对霍忌也有一丝愤恨。 现在,他恨透了一切人。 所以,陆云徵月必须还得出去。 这时霍天弃此时唯一的想法。 命运捉弄了他,他便要捉弄所有人。 童四爷看着霍天弃的表情,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就是让霍天弃痛苦,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霍天弃一字字道:“他们当中谁是我的儿子?” 童四爷忽然闭上了眼睛,良久道:“让他们都出去。” 霍天弃盯着三个年轻人,道:“出去。” 童四爷忽然道:“让阿月上来。” 霍天弃看着杜弃,道:“让她上来。” 霍忌忽然猛地跪在了地上,嘶哑道:“赌坊没有阿月仍然可以用维持下去,可是我没有……她就活不下去。” 霍天弃冷声道:“那你就去死。” 霍忌激动的情绪忽然凝固,他没有见过霍天弃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霍天弃负手背向童四爷,不在看别的人。 杜弃紧紧地察看着童四爷,希望他给一个信号,以便他和狄杀可以痛下杀手。绝对没有再比此时更适合的机会。霍忌也绝不会反对。 可是,他又担心,担心童四爷说的那些话,他不知道那一句是真的,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 第161章 那么他们当中总有一个人会遗憾终身。 这是一种痛苦的选择。 说不清该值得去庆幸,还是不幸,因为童四爷竟然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机会只出现一次。 杜弃已经来不及想这句话,因为霍天弃已经开口让他叫陆云徵月上来。 现在,霍天弃最不喜欢有人敢反抗他说出的话,违反着一定不会有很好的下场。 童四爷本来一脸的得意,可是当陆云徵月走进来时,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悲愤,似乎很痛苦。 霍天弃道:“她已经上来了,你该说了吧!” 童四爷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失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孩子,以后你保重,我就要走了。记住,以后再也不要在男人面前露自己的身体。虽然有时他们会看在你身体的面上放你一条生路,可是那毕竟不是长久之事。” 陆云徵月无声地哭泣。 霍天弃目光闪动,因为他实在不明白童四爷在玩什么把戏。按理说,在这个时候童四爷应该不会把陆云徵月叫上楼。可是,按常理,这种做法也似乎就是人的心理。因为人在死的时候最想见的就是自己亲近的人。 霍天弃伸手抓在童四爷的脖子上,道:“你该说了。” 童四爷忽然倔强地挺挺身子,道:“我死也不说。” 霍天弃哼了一声,忽然把手伸向陆云徵月,一字字道:“如果她死呢!” 童四爷绝望地看着霍天弃,身体抖动,可是过了很久,依然道:“就算你杀死她,我也不会说。” 霍天弃怒睁眼睛,“嗤”一声,撕裂了陆云徵月雪白的上衣,狞声道:“你想必也见过你女儿丰满的身体。” 童四爷绝望地闭上了眼,“嗤”又一声,光滑的背已经完全呈现。陆云徵月失声惊呼,楼梯响起急骤的脚步声。 霍天弃沉声道:“如果有人进来,我就杀掉这个女人。” 没有人再进来,霍天弃盯着童四爷,道:“如果你不说,我就把她的衣服一件件都剥掉。”霍天弃狂笑,“亲眼目睹自己女儿的身体你有什么感想呢?” 童四爷的眼角似乎已有泪水沁出,可是仍像一个倔强的孩子,道:“你就算把她强奸,我也不会说。” 霍天弃怔了一下,因为他总觉得童四爷这话是在提醒他——强奸掉这个女人。霍天弃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松开手,道:“我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童四爷睁开了眼,打量许久,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陆云徵月。他把头转向了霍天弃,沉默许久,便狂声笑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个孩子是谁了。” 霍天弃更加感到不妙,冷冷地盯着童四爷,可是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有一点恐慌。 童四爷忽然压低声音,神秘道:“亲眼目睹自己女儿的身体你有什么感想呢?本以为你会凌辱你的女儿,可是你这个人似乎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 一直紧闭双眼,默默承受一切的陆云徵月猛然睁开眼睛,一脸的不相信,不相信童四爷会变成这样,更不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 童四爷深深看一眼陆云徵月,道:“你现在总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直叫我四爷了吧。” 霍天弃这时想起第一眼见陆云徵月为什么会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原来她竟是她的女儿。 童四爷笑道:“现在你终于知道了当年孩子的下落。” 霍天弃心里翻滚,脸色不变,淡淡道:“我不相信。” 童四爷道:“你只不过是不想接受罢了。” 霍天弃沉吟良久,道:“难道这就是你计划在临死前对我说的?” 童四爷一字字道:“不错。” 霍天弃道:“可是我并没有计划要杀你。” 童四爷道:“没有烟抽,没有女人,这种日子早就过够了,如果不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一切,我早就会自己给自己一枪。” 霍天弃低头思考着。 童四爷狂笑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派人把她放在床上——好像就是这间屋子里的这张床,我还没有机会去看看她的肉到底是什么样。要不是你帮忙,可能狄杀早就一刀把我给砍了。真是好笑,这世上竟有人亲手把自己的女儿往别人的怀抱里送。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的出现,我一直不希望用这最后一张牌。当宫本死后,我就知道这张牌我最后还是要用。”童四爷面目忽然变得狰狞,“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领略过你的女儿,可惜的是那时我身体空乏的厉害,而且还要利用她掌控狄杀,利用她对付你。” 霍天弃把头上的礼帽向下压压,夜色漫漫,窗外无人。 人在楼下,静静等待。 不知他们听没听到上面的声音。 霍天弃是不希望听到的,可是他又觉得他们全都听到了。 童四爷忽然问道:“霍忌是你和她的儿子么?” 霍天弃没有回答,他也不想再说话。 童四爷笑道:“如果是,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他是唯一一个和陆云徵月上过床的男人。” 霍天弃拉灭灯,紧紧抓住童四爷的脖子,默然许久,却对黑暗中的人那个女人,道:“霍忌是一个孤儿,和杜弃一样,都是我收留的。” 陆云徵月身体颤抖,她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弄得快要崩溃。 忽然响起了枪声,枪声把院落里唯一的一盏灯也打进黑暗。 黑暗中只有鸣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走了下来。 黑色的身影在霍忌面前伫立片刻,叹道:“照顾好她。” 黑影凝视着杜弃,道:“你跟我来。” 杜弃却下意识地拉了一下狄杀。 霍天弃看到了这个动作,无声地笑笑。 正是深夜,正适合幽灵行走。 角落,那扇腐朽的门,竟然在这一夜风化了。 不去开锁,就可以轻松地走出去。 杜弃怀惴心事,一路走的恍无知觉,不知道霍天弃只带他走有什么企图。他不时回头,想去看狄杀有没有跟来。他隐隐觉得此去凶多吉少,霍天弃的杀机心动,他的冷漠比往日又多了几分。一路捏着童四爷,脚步不像往日那样沉重,似乎在说,他以后再也不会走这样费力的步伐。 黄埔江岸边的茅屋,与狄杀的小屋仅几步之遥。 只是狄杀的是漆黑一片,那间茅屋却有着奇异的红光,“啪啪”声不时传出,似乎里面突然燃着了火。 很快,杜弃就看到了里面,原本寂静的茅屋在此时真的燃起了火。跳动的火焰似想要吞噬什么,从地面不住上窜的火苗映红了一个人的脸,了空。 他不知何时来到,此刻就像一个万事不顾的高人,即便霍天弃站在了火光下,他的头仍连抬都未抬,不停地向地面的火堆中扔着柴火。 霍天弃对了空的无理竟也没有生气,只是直直地盯着已经没有能量的灰烬,长叹了口气。 童四爷看到火苗,呆了一呆,想起了曾经有那场大火,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躲避什么,似乎有什么事不想面对。 霍天弃慢慢走向角落,伸手抚摸条形石块上的文字:坟墓。抚摸良久,又把石块放回了原处,然后提起了地上那半把砍刀,依然抚摸良久,依然放回原处。霍天弃的嘴角忽然有一抹隐隐的讥笑,片刻过后,那抹讥笑变成了无奈,然后迷惘。 霍天弃忽然伸出了手,道:“剑。” 杜弃神色一紧,这时候要剑——要干什么。 杜弃没有把剑递过去,反而把剑握的更紧。霍天弃的手等待了很久,已经超出他承受的范围。霍天弃慢慢拧身。跳动的火焰照在他可怕的那张脸上,面孔似乎扭曲,似有蜈蚣跳动,像火焰一样跳动。 了空忽然猛地跪下,拼命抱住了霍天弃的腿,嘶声道:“我欠你的,今天就还给你。如果你死,那么只能证明你的无能。” 杜弃的剑出手,如果见过他出手的人一定知道他的剑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一直垂头的童四爷嘴角忽然浮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就算霍天弃死掉他也难逃一死,可是看着他比自己先死,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安慰的。 狄杀的咳嗽声自门外响了起来,断断续续,他的人也随之进来。 霍天弃忽然笑了笑,他伸出了手,杜弃的剑已经落入他的手中。狄杀那把损掉半截的刀也被他紧紧握在了手中。 杜弃和狄杀此时才感觉到什么叫做可怕,什么叫做高手。 因为他们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鲜血,滴落,像是另一种泪水——男人的泪。 男人不流泪,可是男人有血,男人的血其实就是男人的泪。 霍天弃竟然生生把两把利器直接夺了过来。他随手扔进了燃烧的火焰当中。 沉默着,杜弃已经认命,狄杀只感到绝望,了空也无力地瘫在了地上。童四爷呆了一阵,闭上了眼睛。可是最痛苦的却是霍天弃,他的心沉了下去。 霍天弃盯着杜弃,一字字道:“你竟然也要杀我。” 杜弃微微启动嘴唇,却说不出话,这个人养育了他,虽给他带来不幸,可是如果没有他,可能自己早已饿死。 过了好久,杜弃苦涩道:“对不起。” 霍天弃回头忽然提起那把丢进火焰中的隋刃,凝视良久道:“这把剑的威力主要是温度,给它一个恰当的温度……”霍天弃低低地笑起来,抬起头去看杜弃。 杜弃知道剑的用法,本来想施加给眼前这个人,可是现在一切都好像不可能了。 第162章 霍天弃捏着剑,也不知过了多久,叹道:“这些年我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甚至对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也一样无情。也难怪你想杀我。我不怪你……不过,我求你一件事。” 杜弃睁大眼睛,因为他不相信霍天弃会说出如此的话。 霍天弃低头思考着,良久道:“这把剑……扔掉吧,它不吉祥。” 杜弃注视着霍天弃,良久,缓缓地点点头。 霍天弃道:“我平生有两大财富,第一、就是有一个女儿,我把她托付给了霍忌;第二、是……”霍天弃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这串钥匙。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称这种想法为理想。许多人为实现理想而丧失自己的本来思想。既然你已有了这个念头,你不凡去试试。所以我把这串钥匙交给你。无论你是作恶或是作善,随你便吧!” 童四爷忽然道:“她并不是你的女儿。” 霍天弃淡淡道:“她是谁的女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童四爷冷笑着。 霍天弃忽然喃喃道:“其实这串钥匙并不能叫做财富。财富会让人感到充实让人感到愉快,可是我却从没有从这串钥匙上获取这些。只有看到阿月的一刹那,知道她是谁的那要刹那才有种奇特的情感,可是我却已经不佩再见她……好了,今天晚上,你就把这里放一把火烧掉吧!就当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出现过。” 杜弃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可此时他的声音却有一点颤抖,低声道:“你呢?” 霍天弃仰天长叹道:“落叶归根,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这是所有人在生命最后时刻最想念的地方。” 杜弃的眼睛中似乎有一层潮湿的雾气,犹豫半晌,道:“你……” 霍天弃打断他,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好了,我该走了。” 霍天弃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那把砍刀安静地躲在那里。霍天弃把陪伴他走到最后岁月的刀握在手中,不是脸的脸上竟有着一种奇特的笑容,那双明亮如灯的眼睛里竟似乎也会流泪,反射着渐渐变弱的火光。 霍天弃紧紧地握在手中,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童四爷,默然着,眼睛瞟到了空,犹豫着,然后道:“曾经我也是和尚,曾经你也是和尚。日后,我不是和尚,希望日后,你还是和尚。” 了空的眼睛里空洞无一物,直直地看着霍天弃。 霍天弃留下一句生涩难懂的话,离开了这里。 他的话声似乎仍旧在突然亮起的火光中飘荡:“一生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劈里啪啦的声音在孤独而寂静的村庄响着。一行人像傻了一般呆呆立在火焰的外侧,痴痴地望着霍天弃远离的方向。 这个本可以杀掉他们的人,却没有动他们一根这这毫毛。 这个向来杀人不眨眼的人,竟然也会手下留情。 第一百章别离 了空是第一个走的,他无精打采,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像他这样一个用一死就不可能把往日一切罪恶抹去的人。 腥风血雨,走过多少路,喝过多少酒,舔过多少血,最后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一个该死的人竟然活了下来。 了空嘴角有淡淡的讥笑,似在嘲讽嘲讽自己的存活。 茅屋已经燃成一片废墟,只有零星的火苗在微微跳动着微弱的光芒。 狄杀躬身捡起一支柴火,长叹了口气,丢向他的小屋,喃喃道:“既然我已经要离开这片国土,留这些痕迹作啥!” 杜弃猛地转身,盯着狄杀,似乎想说什么,手中的那串钥匙忽然叮当作响,似乎在提醒他,人这一生,说是没有用的,做才是根本。 他打量着钥匙,毫不起眼的一串钥匙却是所有人希望的“理想”。 理想因人而宜,可是所有人却总有一个共同的理想,那就是金钱和女人。 杜弃伫立半晌,因为他的理想不是这两样。至于什么,他却也不知道。 狄杀忽然叫住欲走的杜弃,沉默了好久,似乎在用力思考,用力去想语句,最后终于说出:“告诉她,我要去美国。” 杜弃呆了一呆,沉默了好久,忽然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人够朋友么?” 狄杀慢慢把凝结在火焰上的目光移至杜弃身上,一字字道:“不知道。” 杜弃苦涩地笑笑,道:“我会转答你的话的。” 狄杀忽然伸出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在杜弃的肩上拍了几下,道:“谢谢你,朋友。” 杜弃似乎有一阵激动,喃喃道:“一个曾为一件其实不该得到的东西而生出许多令人胆寒的卑鄙念头……” 狄杀打断道:“你只是有这种念头而已,并没有去做。” 杜弃道:“刚才我向他……” 狄杀道:“可是他已经原谅了你。他既然能原谅你,你为何不可原谅自己呢?” 欧亚赌坊。 霍忌轻轻地抚摸着陆云徵月的脸,低低道:“我们再也不分开。” 陆云徵月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久未在脸上绽放过这样迷人的笑容,低头依在了霍忌结实的胸膛,长长的秀发像一只怪巧的手悄悄地撩拨着霍忌的脸。这时,一只洁白的手,轻轻地去抚摸他鼻子上方的那道疤痕。 一切就像昨日,昨日那个美丽的错误,造就了今日的幸福片刻。 幸福,人人向往的事。 可是,偏偏他是短暂易逝。 陆云徵月抚摸良久,忽然想到什么,身体猛然僵住,她温柔的手再也没有温柔的力量,而是直直地看着霍忌。 霍忌柔声道:“怎么了?” 陆云徵月嘴唇蠕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霍忌背过头,知道她又想起了狄杀。 躺在他怀中的女人竟然去想别的男人? 无论自己当初是对是错,这都是不能轻易接受的。 陆云徵月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子,几乎不为人察觉,可是霍忌还是感觉的很真实。他爽朗地笑着,推开了陆云徵月,仰着天空道:“今天的月亮真圆。” 明月树梢,佳人在侧。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有意思呢? 圆月在空,照在人心,人心会不会想到团聚? 月亮本来就是用来让人聚在一起观赏的,可是他们的相聚却是在一段别离之后。 甚至霍忌都感到残忍,觉得狄杀的人生也太过凄苦。 叮当如风铃的响声远远地传来,霍忌站了起来,陆云徵月也站了起来,理理凌乱的头发。 他们的脸上同时露出笑容,因为他们都认为狄杀该回来了。 这时,他们的心中才同时有一种感觉,感觉他们刚才的亲昵行为对不起狄杀。 走来的不是狄杀,比狄杀看起来要健壮许多。杜弃的眼神依然漠然,看到回廊间的两个人,他怔住,沉默了好久,道:“今天中秋,我刚才找人做了一点月饼。” 杜弃是一个不懂女人心思的男人,他本是好意,可是他的话刚出口,陆云徵月的泪水就下来了。杜弃呆在那里,霍忌伸出手,看到杜弃在身边,尴尬地在空中甩着。 中秋,相聚,赏月。 许多人都在此刻抬头仰望苍穹的那一轮。 明月在,人也在。 月亮只有一颗,人却不是一个。 可是真正应该在这里的却不知此刻在哪里 各自的心竟因不同的人,使得圆月的韵味也变得不同。 狄杀站在黄埔江边,抬头看着圆圆的月儿,喃喃道: 家乡月儿夜,奈何人别离 …… 陆云徵月忽然呜呜哭着奔回自己的房间,杜弃抬头,讷讷着,不知该说什么。霍忌勉强笑着,掩饰着内心的烦乱,随口问道:“狄杀呢?” 杜弃黯然片刻,道:“三天后,他将要去美国。” 霍忌失声道:“什么?” 说着竟要移步去找狄杀。 杜弃忽然道:“他走了不是更好么?” 霍忌呆住。 杜弃接道:“他走了,对你好,对他也好,对她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霍忌慢慢退回了脚步,抬头看有些凄惨的明月。 狄杀也忽然觉得明月有些凄惨,想着自己这一生。短暂如流星,却没有流星的光芒。 也许他的光芒比流星都要夺目,只是他未能察觉而已。这世上有谁能感觉到自己的光芒? 沙滩有酒,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喝酒。 他的心中已无牵挂,答应阿雅去美国,只不过是想让阿雅去美国。 他最担心的女人此时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他的心终于轻轻地落进胸腔。这也是一种解脱,他终于摆脱了痛苦,也摆脱了……幸福。 做到千百年和尚一直向往的那种境界,无他无我。 酒,狂倒,倒在身上,他喝过酒,可是还没有用酒洗过澡。 比冰水更冰冷的感觉,比冰水更冰冷的清醒。 剩余的酒,待全部变成空的,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闪着灯光的夜。 灯太多,竟然使人忘记这世上有圆月这种东西。 走在其中,再也没有抬头看过天空,只低下头看灯光照耀下的路。 杜弃也在抬头看天空的凄惨月亮,这时他心中在想什么? 也许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拎着钥匙,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道:“他可能去了太行山。” 霍忌身子一震,却没有说话,沉默着低下了头。 第163章 杜弃道:“你怪他么?” 霍忌木然良久,摇了摇头。 杜弃道:“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要你照顾好她。” 杜弃的目光望向陆云徵月的房间。他的脚步也向那个房间走去,回头对霍忌道:“虽然他没有留下对她说的话,可是我想他其实是有话想对她说的,现在我就过去告诉她。” 杜弃轻轻推开了门。 陆云徵月伏在床上,身体颤动。 杜弃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直直地站着,过了好久,陆云徵月偏过了身,杜弃忙道:“我……” 陆云徵月的声音忽然平静的异常,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杜弃木讷地点了点头。 陆云徵月道:“狄杀去了哪里?” 杜弃疑惑地去看陆云徵月。 陆云徵月道:“我了解他,他没有跟你回来表示他永远都不会回来。” 杜弃低声道:“美国。” 陆云徵月忽然凄然地笑了一笑,喃喃道:“别人只知道你是要去美国,可是我却知道你现在只不过是只求一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不对我……”陆云徵月猛地抬头,道:“霍天弃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杜弃道:“你应该叫他一声父亲。” 陆云徵月嘴唇抖动,低低道:“我父亲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杜弃沉吟半晌,道:“他希望你能跟霍忌好好地生活。” 陆云徵月苦涩道:“这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你不懂。” 杜弃道:“你不喜欢霍忌?” 陆云徵月忽然道:“如果我说他们两个我都喜欢,你相信么?” 杜弃呆了一呆,不知该不该点头。 陆云徵月咬了咬牙,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希望你帮我一件事。” 杜弃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你的父亲。你只有说出的事,我一定会不惜一切地帮助你的。” 陆云徵月脸色苍白,似乎这件事令她很痛苦,她还是说了出来:“帮我救狄杀一命。” 杜弃猛地抬起头,愕然道:“他想死?” 陆云徵月摇摇头,道:“他不是想死,而是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力。别人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他有病,而且是绝不可能治好的病。”陆云徵月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相信爱情可以创造奇迹么?” 杜弃不懂陆云徵月在说什么。 她耐心地解释着:“我听过一个传说,一个关于已经无药可救的男人,本来可以随时死去,可是却因他一直牵挂着一个女人而活了很长时间。” 杜弃忽然道:“我听说这个故事,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故事。” 陆云徵月道:“你肯帮我么?” 杜弃似乎感觉到要发生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也许是唯一让狄杀活的更长一点的办法,缓缓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 码头,一艘万吨巨轮将要远行。 岸边却意外地没有多少人,因为这是一艘去外国的船,没有人会来为外国人送行。 过了两个时辰,才有一个咳嗽不停的人走出舱室,静静地立在甲板上,强劲的海风似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一下吹进海里。开始明亮的海面,此时竟有一点晦暗,无数浪头汹涌澎湃。弧长的天际线慢慢变得模糊。 天空竟飘起了小雨,狄杀默然无声地看着渐渐远离地故土。 雨水打在他身上,他也毫无知觉,只是在久久的凝望之后,忽然“扑”地吐出一口鲜血。 阿雅一直在舱内看着狄杀,她手里捏着前天杜弃亲自送来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陆云徵月永远不会嫁给霍忌,永远在等狄杀从美国回来。 狄杀的脸上有笑容,他确实履行诺言,已经跟随阿雅来到海上,只要去到美国,他的一切就都将终结。只是,这时,陈中良忽然递给了他一封信。 狄杀只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他抬头迎着抖动的雨幕,心里不知欢喜还是悲伤。 陈中良看了一眼在舱内的阿雅,虽然没有看见,可他还是问了狄杀一句:“你是不是打算回去?” 狄杀凝望着天地相接处,久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她虽然这样说,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不回去,他们就一定会在一起。”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自己却没有一点把握。 他认识陆云徵月的字体,和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只有她才能写出如此娟秀如柳叶的字。 他更了解陆云微月这个人,她虽是个女子,可是她说的话却是说一不二。 霍忌知道狄杀离开上海滩之后,大醉了一场。这让他更加觉得他对不起那个被迫远离故土的男子,他更多的想法是在阿雅身上。 如果不是他,她肯定不会离开生长的土地。 据说,人在这世上,如果痛苦太多,就想离开这个世界。 那么,人在这土地,如果痛苦太多,应该也会选择到别的土地生长。 霍忌歪着脑袋打量十三郎,觉得一切应该结束了。 狄杀走了,阿雅走了,他世界的男人只剩他自己,他世界的女人只剩陆云徵月。 霍忌举起酒瓶,犹豫了好久,没有砸向十三郎。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和杜弃有关的事。 爱,不是错。 所以杜弃往日并不是错,只是一种无知的迷途。 不管怎样,杜弃的刀也应该在十三郎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欧亚赌坊,依然有灯,只是烟馆关了。 杜弃本来已经做好把这里都关掉的打算,可是他想到如果他不去做,总有别人会来做,如果他不做坏人,总有别人做的比他更坏。 有时候做坏人其实也是在做好人。 十三郎知道自己的末日就要来到,就像他们的军队一样,已经要结束。 街上的汽车似乎更多了,霍忌在一个不见名的酒馆摇晃着,十三郎想跑,却没有跑的一点勇气。只好乖乖地跟着霍忌走。 旋转的楼梯处又有了绚丽的灯光,霍忌微笑着看着。 他的微笑只坚持了片刻功夫,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陆云徵月。 看见这个人本来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心里有她的影子,她的心里似乎也常想他。两情相愿的事,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霍忌僵住,是因为陆云徵月是被人绑在楼梯上的。 陆云徵月脸色苍白,孤单无助,就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 霍忌怒吼一声,扑了过去。他还没有扑过去时,楼梯上就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沉声道:“再向前,她就死。” 霍天弃的心沉了下去,举起手指着那个人,颤抖道:“你——你——” 杜弃狠声道:“你最好消失的快点。免得我一激动,抖动着让她香销玉殒。” 霍天弃呆呆地望着,良久,喃喃道:“为什么?” 杜弃嘶声道:“我有理想,我不能跟你这样无所求的浪子相提并论。所以我需要钱……” 霍忌道:“这里不已经都是你的了么!” 杜弃道:“可是谁知你什么时候又返回来说,这里还有你的一部分。” 霍忌一步步向前走去,悲声道:“好,没有想到我一生中的唯一的一个兄弟,竟然会因钱而……” 杜弃道:“住口……” 霍忌道:“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本意,你一定是受人胁迫。” 杜弃尖声笑道:“你觉得还有人可以胁迫我么?没有了,现在只有我胁迫别人。” 霍忌已经走了过来。 杜弃忽然道:“也许你不怕死,也许你觉得她也不怕死,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她已经怀孕了。你再这么贸然行事就可能失去的不只是她的一条生命。” 霍忌僵住,鼻子上方的疤痕抖动,脸也近乎扭曲。 霍忌一字字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杜弃沉吟半晌,道:“想让你离开这里。” 霍忌道:“本来我就是要离开的。” 杜弃道:“我只想让你一个人离开。” 霍忌盯着楼梯上握着剑的杜弃。 杜弃却没有看他,生怕一看他的眼睛就会出卖他。如果霍忌再向前走一步,也许杜弃所做的一切就会全部崩散。可是霍忌没有再走一步,他怕,怕杜弃伤陆云徵月的命,更怕伤她肚里的孩子。 杜弃缓声道:“只要你答应,你不再来找她,她一定会没事,她肚里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霍忌呆了,总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可是此刻忽然觉得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又过三天。 一条荒凉的道上,一个年轻人,用一根绳子拉着一个另一个人。 十三郎就像是一只狗,在绳子的另一头静默无声,前面那人也不说话。 低头,蓬头垢面,似一乞丐,目光呆滞,只是不停饮酒,嘴里反复喃喃:“总有一天,我要杀死杜弃这个王八蛋。” 并不时的喝一口酒,停驻仰望一阵浩瀚的天空。 前面那人似乎对各地的路都很熟悉,从来没有问过人,只孤单地行走,走过丘陵,走过树林,走过大河,向他最后的地方走去。 太行山,大狭谷。 不知何时多了一间小屋,水声隆隆,也有淙淙细水流淌。 秋日荒草,秋日高云。别离的景色,人也别离。 一声声古寺的梵唱,像极僧侣。 也许就是僧侣,一个行云四海的游僧在这里住了好久,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谁。 十三郎跟着那个像傻了的人,最后的落脚处就是这里。 第164章 霍忌看着破败的小屋,无神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对曾经往事的回念。 接着,他听到一声响在耳边的佛号,一位面目慈祥的和尚微微向他作揖:阿弥陀佛。 只有一只耳朵,这样的人多少会给一点残忍的感觉,可是这个和尚却以他的虔诚与慈祥的面目在短短的十几日内劝说了数十名劣人改邪归正。 沟谷纵横,空山无人。 霍忌便在这个小屋住了下来。随他一起起居的有十三郎。 虽然了空已经尽全力想让霍忌凡事想开,可是他却依然想不开。他甚至不想说话,终日饮酒。 这世上于是又多了一个酒鬼。 偶而,他会从十三郎身上看到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往事如烟,竟连曾经的一处也不能牢牢抓在手心。 某日,霍忌忽然酒后笑道:“没有想到到最后和我在一起的会是你这个不能叫做人的人,没有想到应该在我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我身边。朋友远离,兄弟相残,她去了异地,她却落入兄弟手中。” 霍忌苦涩地笑着。 小径上,孤山头。 四颗人头,有两颗是新的,不过也被深山秃鹰琢食的差不多。那把砍刀落在其中一颗已经不能辨别头像前,紧紧握在一双手中。想必这人当初砍掉别人的头后,随手就把自己的也砍了下来。 霍忌恭敬地向着坟墓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捡起了那半把砍刀。至于那几颗散乱丢放的从头,他觉得还是就这样如此摆放着吧。让躺在墓穴里的人去看他们曾经的罪恶与惭愧吧。 一月后,深秋,天凉,水冷。 陆云徵月在冷水在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她已决定将一切洗去。 把那一段非她所愿的日子完全洗去。 纵然如此,可是她却掉进一个更可怕的旋涡,一个没有男人的生活之中。 她脸上竟有欣慰的笑容,慢慢地穿上她的衣服。 杜弃在走廊间呆呆地看飘飘下落的树叶,就像人一样,有时候真的不由自己。 陆云徵月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忽然道:“谢谢你把霍忌逼走。” 杜弃伸手接过落向头顶的一片枯叶,道:“你这是何必呢?你明明喜欢他的。” 陆云徵月苦涩地笑道:“如果不这样,狄杀一定会死去。” 杜弃看着那片没有生命的树叶,道:“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陆云徵月道:“当问无凡。” 杜弃犹豫半晌,道:“他们两个你到底喜欢谁?” 陆云徵月低下了头,沉吟良久,道:“不知道。” 杜弃没有再多说话。 陆云徵月道:“这件事其实最对不起的你,害的你们兄弟却变成仇人。” 杜弃沉默了好久,道:“其实我也不希望狄杀真的死掉。也正因此,我才会帮你。” 陆云徵月似乎很意外,眨着眼睛去看杜弃。 杜弃微微一笑,道:“因为狄杀是我的朋友。” 陆云徵月盯着杜弃,忽然道:“其实你也是一个好人,如果真有一天真的有误解你的人要杀你,我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对那些杀你的人说,你是一个好人。” 杜弃微笑,他不想把对陆云徵月这种天真思想的嘲讽表露至脸上。杜弃淡淡道:“以后不会再有人要杀我了。” 陆云徵月忽然黯然道:“他一定会来的。” 杜弃知道他是谁?他是霍忌。 杜弃忽然长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我这一切经历真的像他所说,仅仅是开始么?” 似乎又听见祠堂里的话: “你结束一切,一切也就会因你而结束。” “你做的仅仅是开始,所以你不会结束。” 杜弃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陆云徵月,道:“你是不是去看看你的父亲?” 陆云徵月身体抖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以后再说吧!” 一直不为察觉的人,阿超,似乎没有消失。 他此时的身份是一名乞丐。他此刻确实只能做乞丐,他的手指断了,断了三根,而且是他重要的右手,他看着别人扔在破碗里的赏钱,愤怒地发誓:一定要让所有的人踩在他的脚下。 当然这只是他美好的想象,每个年轻人都会有自己的美好想象。这个想象支撑着他们永不放弃地活下去。 他已经在欧亚赌坊呆了好几个月,因为他曾经在这里有着别人没有的一切,可是现在,他却在这里只能去看别人享有他曾有的一切。 讽刺,还是悲哀? 夜又黑了,天气又冷了许多,阿超拎起他的破碗向黄埔江岸边的村庄走去,那里有一间小屋。他自己建立起的。虽然躺在里面依然寒冷,可是对他来说,那就是一个家。 躺在用秋收的秸杆上,他还在想刚才在欧亚赌坊偷偷听到的话:“你做的仅仅是开始,所以你不会结束。” 这虽不是对他说的,可是却让他充满力量,觉得年轻人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希望,就一定不会结束。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