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日常》 第1节 ━━━━━━━━━━━━━━━━━━━━━ 本书由【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宠后日常 作者:薄幸欢颜 第一卷:季家三姑娘 新的任务 今年的春日来得特别的早,还未二月二龙抬头,院子里的桃树已经抽了新枝,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挂在树梢,粉嫩嫩的透着生气。 司琴守在屋中,只绞了帕子给床上的少女敷在额上,不觉门板轻轻响动,司琴起身,绕过黄花梨玉屏屏风,与之相对的,又有一紫衣小姑娘进来,司琴笑道:“知书,你可算是回来了。” 知书一面解了身上的斗篷,一面绕过屏风。见床上的少女还没有醒转的意思,也就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伸手探了探被中,不多时便取出一个汤婆子来:“有些凉了,你去换了新的来。” 司琴应下出去,不多时又折了回来,将汤婆子纳入被中。知书又给床上的少女擦了擦脸,而后又问道:“姑娘醒过么?” “没有呢,方才吃了一盅药,就一直昏沉沉的睡着呢。”司琴说道,又轻声问,“太太怎样了?” “老样子罢了,这次太太给姑娘冲撞得不轻。方才我去了一趟,咳疾又犯了,如今咳得厉害,身子累不说,心里更苦。可是咱们这些做奴才又能说什么?姑娘是太太亲生的,现在母女间这样的间隙,咱们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况且若不是二太太这么多年调唆……”知书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怎能说二太太的不是?叫姑娘听了,只怕又要和我们置气!现下孙姑姑还伺候在太太跟前呢,也抽不了身回来,只嘱咐我,叫我们好好看顾姑娘。” 司琴也是叹了一口气,半晌后道:“我看姑娘这次虽是病了,但病好以后,只怕免不得一顿好罚呢!不过若是依了我,也是咱们太太委实好性儿了,虽说是亲生的,该罚也得罚。没有什么坏脾气是一顿好打解决不了的。” 季瑶躺在床上,听着知书制止了司琴的话,心中也是苦笑——如果一顿好打解决不了,那就两顿吧。 原本休假的时候被叫回去加班就够苦逼了,谁又知道执行任务,会穿越到一个还在重病的小可怜身上? 时空局的规矩是,但凡是为了矫正时空乱流的穿越,宿主的身份都是公开的。而只有自己这一次,局长表示是“惊喜”,宿主身份保密,谁知下面的小崽子个个以上有七八十的阿公阿嬷,下有好几只还没断奶的喵主子汪主子,都哭着喊着不敢。 所以自己这正在休假的优秀探员,就被局长抓回来顶包了。 不过这宿主小可怜,季瑶也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能被自己的贴身丫鬟评价为欠收拾,也不知道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想着,季瑶不免想到了穿越前的事情。虽说季瑶穿越前不过二十六岁,但在时空局中,也算是数一数二敢拼的老油条了,现在时空局那些刚毕业的小崽子们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而这群小崽子们不敢执行这次的任务,季瑶这苦逼的老师,只好被抓了出来当顶包的。 “因为时空乱流的影响,平行时空的千古一帝楚武帝,不仅不能登基,还因为母亲早死的缘故,怀疑嫡母去母留子,策划杀嫡母宋皇后,最后被文帝擒杀。你的任务,就是万万扶持楚武帝登基,绝对不能够出现半点闪失。” 好吧,季瑶明白时空乱流会对当前的状况造成什么样不可逆转的影响,所以继续有人去做这个任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既然这样紧急的任务,又怎么会让自己穿越到一个病人身上? 这样于情于理都不合的事,实在是奇哉怪也! 正想着呢,耳边传来司琴轻轻的声音:“姑娘,姑娘。” 不懂这次宿主的选择是怎么回事,而方才的只言片语只能得出很少的信息量来。对于这样可能多说错多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闭口不言,但现在……好么,装睡也装不下去了。 见季瑶缓缓睁开眼睛,知书给她垫了一个软垫,将她扶起来,这才从司琴手中接了药碗:“姑娘又该吃药了。” 看着青花瓷碗中琥珀色的药汁,季瑶皱了皱眉,还是没有抗拒,顺从的喝了知书喂来的药后,被奖赏性的给了一粒蜜饯吃:“姑娘今日这般难得,竟然肯自己吃药了。委实是让人欢喜的。”说罢了,收拾了药碗,“司琴,你暂且和姑娘说话就是了。” 看着长相可爱的司琴坐在脚踏上,季瑶也是微微一笑,对于长得可爱的小孩子,自然都是喜欢的。只是下一刻,她便蹙了蹙眉,连丫鬟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只怕宿主就更小了。 这样想着,她说:“将镜子拿来。” 司琴一怔,还是起身去端了银镜来:“姑娘也别恼,如今病中呢,憔悴了些也是无奈的,待好了便漂亮回来了。” 季瑶似听非听的应着,见镜中人年岁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双含情目,顾盼间灵动非常,瑶鼻小嘴,喜怒嗔痴皆有一番风味,虽是面色憔悴,但看得出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 看着自己的面容,季瑶旋即松了一口气,十一二岁,倒也算不得十分小。又见知书回来,司琴端了银镜放回妆台,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知书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又坐在了脚踏上:“姑娘且听我一句,也别再使气了,那好歹是姑娘的亲娘啊,总不能害姑娘的。昨儿个气昏了太太,大爷三爷也是情急之下,难免伤了姑娘的心。两位爷素来极疼姑娘,姑娘心中跟明镜儿似的不是?” 季瑶将这话听在耳中,细细的咀嚼过后,才猛然发现信息量实在有点大。听这话的意思,宿主是太太生的,乃是嫡女,但昨日又将太太气昏了。 即便是平行时空,但既然是古代,孝悌之义都是共通的,这点季瑶在无数次的任务之中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既然是通的,那就说明…… 气昏了自己嫡母兼亲娘,直接打死都可以吧! 没成想自己会抓到这样烂的一手牌,想到自己出发前局长和副局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季瑶顿时明白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这是要发挥探员的优秀品质,在最艰难的环境中打拼出一片天地啊! 季瑶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了,看着知书和司琴关切的眼神,也是摇了摇头:“我如今脑子里乱得厉害,暂且不要和我说这些了。” 知书和司琴相视一眼,明白季瑶说这话,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但身为下面的,也不好说主子什么不是,也只好悻悻的给季瑶盖上薄被,从屏风转了出去。 不多时屏风后面传来司琴很轻的声音,季瑶屏气凝神,这才勉强听清:“虽然老太太象征性的罚了姑娘,但也是面子功夫罢了。就怕这件事传到了灵州让老爷动气了,只怕要家法伺候,姑娘细皮嫩肉的,若是打坏了……” “这事根本压不住,太太如今这个样子,只怕伤了心……” 那声音渐渐又听不清了,季瑶咬了咬下唇,伸手搓了搓因为高烧而发烫的脸,看来这次的惊喜还没有完。现在又得出宿主她爹不在家里,要是知道老婆给女儿气昏了,恐怕就得老当益壮揍死季瑶的消息。 季瑶合了合眼,静默了半晌,脑中忽又有些混沌,转瞬便多了好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两种记忆相互交错,让她有些不迷糊。 饶是季瑶经历了许多,但仍然没有在瞬间将记忆理清楚的能力,索性阖上双眼,慢慢的将记忆理了一次。 司琴和知书说了几句话,也就回了季瑶身边,见季瑶仿佛又睡去了,也不再多说,给她重新掖了被角,绞了帕子重新敷上,这才双双守在床前。 第一个理顺的,自然就是宿主的身份了。而仅仅只是宿主的身份,就让季瑶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感叹这次任务的艰巨程度的确是在一定一定意义上是“惊喜”,虽然是有惊无喜。 这宿主和她十分有缘,也是名唤季瑶,乃是大楚长平侯的嫡出小女儿。 而放眼大楚的历史,有史记载和楚武帝有关联、并且姓季的侯府嫡女,那就只有一个人—— 《楚史》有云:“文昭皇后季氏,武帝原配,美而惠,元德二十一年暴毙王府,年十八,时人皆以其为帝所杀。” 第2节 所以,现在是左手握了一把牌,名曰“气昏亲妈可以自杀谢罪”,右手握了一把牌,名唤“等老爹知道非打死不可”,面前再飞来一张“楚武帝磨刀霍霍向季瑶”的王牌。 可以不玩了么? 而等到季瑶理顺了所有记忆,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感叹是图样图森破。 有女名季瑶 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季瑶敢说,没有一次比这次的任务更艰巨的。 楚史之中对于文昭皇后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但却是给出了“美而惠”这般的评价,已然是对于女子很高的评价了。虽说不知道历史上的文昭皇后是否真的这样美好,但现在的小可怜,除了中二病之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昔年季家先祖从龙开国,获封长平侯,如今已然是第四代了,长平侯季延年如今年近五十,乃是一方刺史,若是还朝后,只怕能更高的位置。故此,季瑶身为长平侯的幼女,本该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但因为其母罗氏在古代已然算是高龄产妇,生她的时候难产,差点将自己的性命给断送掉。虽说救了回来,但大出血后身子便败坏了,往日何等强健的人,如今成了药篓子。 而长平侯和妻子感情笃深,见妻子为了替自己诞下儿女,竟然败坏了身子,怜惜之下,亲自送了老妻去京郊的庄子养病。虽说也时常带着季瑶小可怜去看罗氏,但大多时候,季瑶还是待在长平侯府,跟着老太太和二太太姜氏过活。 然而坏就坏在这里,因为罗氏年轻时候十分能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无形之间触动了老太太的利益,让老太太十分不喜。因为不喜罗氏,老太太对于季瑶也是淡淡的,时常在季瑶跟前说她娘不是个好东西,而二太太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旁敲侧击的告诉季瑶,她娘生了她却不要她,还不如自己这个婶娘对她关照得多。 小孩子哪里有什么是非观念?一来二去,脑中便坐下了这个念头,那就是娘生了自己却又不要自己,此乃为母不慈,二婶对自己那样好,比自己亲娘还好。若是有人转圜一二也就罢了,但下面的人不敢大口啐主子,唯一的亲姐姐又比季瑶大了近二十岁,她还没出生就嫁了出去。等季瑶长到了七八岁,罗氏身子好了些,也就回了长平侯府,见小女儿和自己不亲热,也是心酸,还没等将女儿纠正过来,皇帝一纸诏书,让长平侯外任灵州刺史,立刻走马上任。 这下季瑶更是飞起了,没了父亲管教,又进入了和更年期并列可怕的中二病期,这个年纪对于父母有天生的敌视,更不说季瑶对于母亲原本就有无尽的怨恨。故此,前日里被姜氏在跟前说了几句母亲的不是,季瑶就炸了,冲到罗氏跟前说罗氏为母不慈。可怜罗氏强悍了大半辈子,被小女儿指着鼻子骂,一口气没吊上来,昏了。 这下事情可算是闹大了,老太太虽说不喜大儿媳,但不罚不行,让季瑶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季瑶刚起身,原本委屈,两个亲哥哥又来了,呵责了几句。这下小中二玻璃心了,认定两个哥哥也不疼自己了,自己成了孤鬼儿一个,委委屈屈的哭了一夜,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热。 念及此,季瑶掐了掐眉心,现在真是腹背受敌,气昏老娘这事,想重的话,直接打死也没人说什么不对。即便罗氏怜女儿年幼不予追究,但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只怕季瑶这辈子都毁了。 不管什么缘故,她的最终目的是帮助楚武帝裴珏依照正史上的记载登基为帝。虽说没有这样高的政治觉悟将自己送给裴珏杀了,但现在的情况是,若是再不做点什么补救,只怕和裴珏连关系都搭不上,遑论辅助他登基为帝了。 这样想着,季瑶也就梳理起自己的处境来了,不拘什么法子,她都得完成任务,否则就是一辈子困在这个时代。而现在最为难的情况是,罗氏被自己亲闺女气昏了,可想而知现在罗氏有多难受,身子上的伤害也就罢了,心理上的创伤才是最疼的。 这样想着,季瑶提了几分力气:“知书,司琴。”声音还没落下,两个小姑娘已然醒来,急切的看着她:“姑娘有何事吩咐?” “太太怎么样了?”季瑶思忖片刻,还是很自然的问道,两女脸色陡然一变,双双咬着嘴唇低下头去,根本不敢说话。 自家姑娘和太太的关系,府上但凡有眼睛的都明白,孙姑姑去伺候太太的事,根本不敢让季瑶知道,不然指不定怎么动怒呢。 现在季瑶竟然先问了太太的情况,知书和司琴脑中只觉得是姑娘病糊涂了,也不敢先说话,以免一会子姑娘又恼。 见两女这样,季瑶也是无可奈何了,女儿过问亲娘的情况,都能让下人这样害怕,勉力支撑起身子:“我问你们话呢。” 司琴撅嘴道:“知道姑娘问话呢,可是、可是咱们不敢说啊!”又看了知书一眼,忙给季瑶垫了个软垫,“一会子姑娘恼了,恼坏了身子才不好。” 季瑶忙道:“我既然问你们,自然是真心想要知道的。她是我娘,再有什么不是,她也是我亲娘。我连问问她也不行?”说到这里,她又佯作气急,咳了好几声。 知书赶紧给她抚胸口:“姑娘别恼,左不过怕姑娘生气,也没有别的意思。太太昨儿个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咳疾又犯了。” 季瑶点了点头,旋即道:“我省得了。”又道,“孙姑姑呢?” 两人脸色又变了,季瑶这话也是明知故问,刚醒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说是孙姑姑正在伺候罗氏呢。 孙姑姑原本是罗氏的陪嫁侍女,因为罗氏去庄子养病的时候,不放心季瑶,便将孙姑姑给了她。现在太太给自家姑娘气昏了,孙姑姑再没有缘由不去照料了。 两女看了一会子,知书这才咬死了牙,嗫嚅道:“孙姑姑正在太太跟前伺候呢……” 见她声音愈发的小了,好像很怕的样子,对于这点,季瑶也是无奈了,躺倒了才说道:“原本我该亲自去的,只是我现在高热不退,也不能过了病气给太太。你二人去知会孙姑姑一声,让她好生照料我娘,我明日去看看我娘。” 见季瑶提到罗氏,竟然是一口一个“娘”,知书和司琴面面相觑,姑娘何时唤过太太做“娘”的?又颇有些狐疑的看着季瑶,好像想要看出她是出了什么事一样。 “我今日昏沉了这样久,神智倒是清明了许多。我也想到了不少事,”两人的眼神实在是太赤.裸,季瑶这十年经历了那样多人的一辈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娓娓说道,“太太再有不是,她生了我一场,我从未承欢膝下不说,昨日竟然这样混账的将太太气昏了过去。于情于理,都是我的不是。” 见两人目光中的怀疑稍微减了一些,季瑶也是感觉到了几分真切的无力。她虽没有做过母亲,但若是来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到自己的孩子指责自己为母不慈的话,那该是多么的难过?如今的罗氏必然也是怀着这样的心,而季瑶只是假设,就会觉得心中难受,但罗氏却是真切的经历过,她又体弱,如今只怕也在煎熬了。 屋中沉默了一会子,知书搓了搓脸,起身笑道:“姑娘若是想通了,咱们也是欢喜的。太太到底是姑娘的亲娘,应该好好孝顺才是。姑娘若真有这个心,养好了身子去伺候太太才是。”又转头道,“如今也是晚了,司琴你去知会孙姑姑一声,我去传饭。” 见两人不再生疑,季瑶也是舒了口气,看着两人出去不多时,小厨房送了晚膳过来。知书指挥了几个下人搬了紫檀卷云纹炕桌放在床上,这才给季瑶布菜。 原主还小,更不说如今正在生病,更没有什么胃口,季瑶吃了一些也就不吃了,揉了揉肚子。知书笑道:“如今姑娘还在生病,怕克化不动,都是做得最清淡的。还怕姑娘多吃呢。”又换了一个汤婆子放在季瑶被中,“姑娘睡就是了,今夜我给姑娘守夜。” * 待到第二日,季瑶很早便醒了过来,知书和司琴又给她布菜,搬了一张紫檀卷云纹炕桌,又给季瑶盛了粳米粥。 草草吃了一碗米粥,季瑶道:“将我的斗篷取来,我今日要去看看太太。” 知书和司琴互相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季瑶摇头道:“我知道你二人想劝我好好将息,养好了身子再去不迟。只是太太现在还卧床不起,这事又皆是赖我年幼无知。若是待我养好了身子,这才去看太太,岂不是怠慢了太太?况且我昨夜总是想着,我这样辜负了太太的一番慈母之心,如今也是坐不住了,想要赶紧去见太太一面才是。” 两人也是无奈,起身取了一件铁锈红狐肷斗篷将季瑶罩得严严实实,司琴转出去唤了人推了车来,知书这才将季瑶扶出了门。 如今还未二月二,廊下还有几根冰柱。刚过了垂花门,已然有一辆青布车停在门前,那几个粗使嬷嬷立在车旁,见季瑶出来,也是笑了起来:“三姑娘这大清早的去哪里?身子还没好全呢,这样出门,只怕要知会二太太一声。” 去见罗氏 季瑶一听这话,知道这婆子是想给姜氏卖好,横了她一眼:“二婶子管着阖府的嚼谷,我不过出一趟门,还要知会一声?依着这般说法,咱们府上离了婶子,那便活不过了。” 不料季瑶亲自说话了,那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能尴尬的赔笑:“是,是……” 见季瑶这般斥责,知书也是露了几分笑容,扶了她进车,自己和司琴则是下了车。司琴原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此时冷笑道:“嬷嬷也是个心宽的人,现在自鸣钟才响了七声呢,按着理儿,二太太还没醒来。你倒是去报啊,扰了二太太清梦,仔细一顿好打。” 那婆子给这样一说,更是挂不住了,闭嘴不敢再说话,等到季瑶坐定了,这才尴尬问道:“不知三姑娘是要去哪里?” “往正院去。”知书说道。那婆子立时瞪大了眼睛:“往正院?” 长平侯府乃是昔日季家先祖从龙开国后,高祖皇帝赐下的府邸,足足有七进七出。而罗氏身为女主人,自然是住着正院。但季瑶和母亲的关系,整个府上无人不知,这样大清早的去罗氏院中…… 那婆子被季瑶和司琴接连啐了,也不敢再开口,心中给罗氏捏了一把冷汗,还是往正院去了。 等到了正院,因为化雪,地上还有些湿,知书和司琴扶了季瑶下车,这便要进去。几个婆子看着季瑶往里面去,也是叹了起来:“看来三姑娘是打定主意要将太太给气死了。” “可别胡说,若是三姑娘改了性子来赔不是也不一定。”方才那被啐了的婆子开口,“我一会子还是去跟二太太身边的宁姑娘说一声儿吧,说不准是有什么事呢。” 第3节 * 此时天色尚早,正院门前也只有一个小丫鬟出来洒扫,甫一见到铁锈红斗篷出现,她还只是愣了愣,谁知道马上就看清了是季瑶,吓得她脸色一白,还是上前道:“三姑娘。” 季瑶轻轻点了点头:“太太怎么样了?” 小丫鬟忙说:“昨儿个咳了一宿呢,大爷大奶奶并三爷守了一夜,方才才走。”见季瑶舍了自己,沿着抄手游廊往房中去了,吓得叫起来:“三姑娘,太太还病着呢,三姑娘给太太留一些清静吧。” 季瑶转头看了她一眼,掩唇咳了几声,旋即道:“我不是来找太太闹的,你放心就是了。”见小丫鬟还想说下去,也不再多理,向着屋中去了。 甫一进屋,就能闻见一股子药味,一看便知主人常年不离药。迎面的墙壁上挂着紫檀木边金桂月挂屏,下面摆着两张带几酸枣木镶螺钿公座椅,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圆桌,另一边靠墙而立一张黄花梨博古架。虽不奢靡,但看得出都是珍品。 季瑶也不怠慢,打了帘子便要进内室去。刚进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声,旋即传来孙姑姑的声音:“太太该吃药了。” 那咳声半晌不停,好容易止住了,才说:“阿锦,你回去吧。你这样守在这里,瑶儿若是知道了,又不待见你。” “三姑娘年岁还小呢,耳根子软了些,本不是想要冲撞太太的。”孙姑姑劝道,“太太放宽心思才是。” 那声音并不回答,又咳了几声。季瑶听在耳中,只有种肝肠寸断的错觉。想到在十岁时因为事故双双去世的父母,季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切实的明白何为“子欲养而亲不在”,故此,如今听了罗氏的声音,她心中止不住的发酸。 屏风后面一阵响动,便见孙姑姑出来,她约莫三四十岁,保养得宜,行动间的贵气怕是寻常人家的小姐都不及她。 孙姑姑出来端药,见季瑶被知书司琴簇拥着立在屏风后面,想到昨日司琴来通传的话,一时也是有些怔忡,上前握了季瑶的手:“姑娘……” “姑姑去端药吧,我和太太说说话。”季瑶身子还没有复原,说话声音不大,绕过屏风到了床前。 架子床上坐着一个女子,她已然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了,浑身都透着病人颓败枯朽的气息,但一双眸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精明干练。她正掩唇咳嗽着,忽然床前投下一片阴影,下意识抬头,却见季瑶立在床前,一时怔了怔:“你……” 按理来说,季瑶在时空局待了近十年,在各个时代穿梭了那样多次,她也不该紧张。只是在对上罗氏一双眼睛的时候,却止不住的抖了抖,除却心酸和同情,更对面前的女人多了敬畏。 “瑶儿怎么来了?”虽是唤得亲昵,但罗氏的语气淡淡的,“阿锦,还不搬绣墩来给三姑娘看座。” “女儿来看看娘。”面前的女人身上自带压迫感,季瑶有些紧张,但她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很快就稳住了,顺势坐在了孙姑姑搬来的绣墩上,“娘身子可好些了?” 罗氏目光颤了颤,只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多了,就是咳得难受,瑶儿身子也大好了?”又上下看着季瑶,见她气色还好,也是不再担心,“好多了就好。” 季瑶略带局促,面前虽说是宿主的亲娘,但想到原主季瑶干的事,有这个反应也实属正常。季瑶也不去刻意粉饰太平:“娘身子好一些了就好,那日的事……是瑶儿猪油迷了心窍,这才冲撞了娘。” 罗氏只是笑,又掩唇咳起来,季瑶忙去给她抚背:“娘好好儿将息才是。” 咳了好几声,罗氏将脸都给咳红了,这才淡淡开口:“你是我生的,没人比我更明白你。咱们季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绝不会轻易示弱的。”见季瑶鹌鹑一样坐在自己身边,罗氏深了目光,笑得十分慈爱,“若是为了不叫你爹知道这件事,瑶儿实则也不必来的。” 季瑶倒也不惊讶,坐在罗氏身边半晌不语。也不怨罗氏这样想,除了对母亲的事上,季瑶旁的事都是十分有主意。而长平侯和妻子感情笃深,若是知道了小女儿差点把老妻气嗝屁,只怕从灵州回来就得老当益壮亲自揍死这个女儿。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不想给自己爹揍死,那来向罗氏示弱,是最好的法子。 今日来看罗氏,季瑶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但也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虽说没有做过母亲,但那样的心情,季瑶也是能够体会,况且这是宿主的母亲,以后也是她的母亲。母女间的关系,若因为外人的调唆而僵化,岂不是可惜? “太太,姑娘是真心来看太太的,昨儿个姑娘就想……”司琴嚷了起来,对罗氏不信季瑶表示很不平。尚未说完,罗氏微微横了她一眼:“仗着三姑娘疼你们,也就没了规矩?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司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退到一边很是委屈的样子。知书忙拉住她,只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不是自己能够插嘴的。 季瑶倒也很平静,轻声道:“丫头们不懂事,娘又何必和她们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又接了孙姑姑端来的药,吹凉了才送到罗氏嘴边,“娘疑我也是情理之中,我往日做的腌臜事,如今想来追悔莫及,只想向娘赔不是。”见罗氏并不拒绝自己,心中倒也是舒心了些,“旁的事,娘也就不要再想了,瑶儿自己种的因,自己会将后果承担的,便是老爷回来要罚,也是瑶儿应该受的。” 给罗氏喂完了药,季瑶又取了蜜饯给她服下,这才起身道:“我今日如何也放心不下,还是要看一看娘才好。今日瞧着娘气色好了一些,也就放心了。娘还在病中,精神也短,我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娘。” 罗氏长久不语,这才抬眼看了季瑶一眼:“你明日也不必来了。”季瑶也不回嘴,乖乖的立在床前:“知道了。” 兴许是见她这样乖巧,罗氏又缓和了些:“身子好全了再来吧,拖着病体四处走,也不怕加重病情。”说到这里,她又摆了摆手,“阿锦,去送送三姑娘。” 季瑶乖顺披上斗篷出了门,孙姑姑一面在前面引着,一面劝道:“姑娘也别多想,太太疼姑娘疼到了骨子里呢,担心着姑娘罢了。” “姑姑不必劝我,我自己造的孽,如今该我自己偿还了。”季瑶半点不恼,罗氏并不拒绝自己的伺候,也就说明她内心还是有这个小女儿的,只是给伤得厉害了,怀疑季瑶来这里的初衷呢,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的心思传达给罗氏,她必然是明白的,“姑姑也不必急在一时回来,先看顾好太太就是了,我那里有知书和司琴呢。” 孙姑姑颔首称是,见季瑶逆光而立,那样子和往日十分不像,只觉得自家姑娘真的是长大了,明白血浓于水的意思了。 待送走了季瑶,孙姑姑这才转进了屋,见罗氏怔怔的坐在床上,拉了被子扶她睡下,道:“太太又何必呢?今日三姑娘肯来看太太,不是说明姑娘知道错了么?太太这般,换了心窄的,这好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又得……” “瑶儿性子我知道,她若真是会这样轻易示弱的人,我们娘俩之间,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事了。”罗氏叹了一声,看着帐子静默了一会子,“阿锦,你不知,她今日肯唤我一声‘娘’,我真是死了也甘愿。只是我一旦想想,她若是为了不被老爷责罚才来的,心中便止不住的发苦起来。”她说到这里,目光陡然深沉了起来,“姜氏是个能耐的,竟这样调唆了我的瑶儿来对付我,莫不是真以为我上了年岁,往日那些子争强好胜的心,给磨得半点都不剩了?!” 二太太姜氏 如今天气还冷,季瑶虽说好了许多,但还是病中,出门被冷风一激,咳了几声,将斗篷拢得更紧,上了等在外面的车。 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知书便去了小厨房,不多时捧来了一碗滚滚的红糖姜汤:“姑娘趁热吃了吧,今日出了门,被冷风一激,只怕是要着凉的。” 季瑶吃了姜汤,昏沉沉的靠在床上,零碎的睡了几觉,自鸣钟又响了十一下,已然到了午时。司琴早就从外面取了午膳回来,见季瑶醒了,也是笑起来:“我还寻思着姑娘若是不醒来,只怕咱们说不得是要叫姑娘起身了。” 季瑶撑了身子起来,看着两人取了东西放在炕桌上。蜜姜丝、野鸡锅子、肉馅小饺子、双色马蹄糕、龙衔海棠和四喜丸子,几碟交错摆在炕桌上。 季瑶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取了软垫转了个方向,留出两个空位来:“我一人吃不了这样多,你们陪我一道吃就是了。” 知书笑道:“主子奴才都坐到一块去了,传了出去,仔细下面的说姑娘不尊重。” 季瑶摇头道:“你素来缜密,也不留半点错处给人抓的。只是今日就咱们三人,也不必拘礼。” 见她坚持,两人也不再拒绝,齐齐坐下了。饶是坐在床上,两人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好方便随时起身伺候。宿主如今不过十二岁,食量原本不大,又因为在病中,更是吃不了多少。季瑶吃了一会子就说不要了,知书司琴二人也立时搁了筷子,正要收拾残羹冷炙,外面已然传来一声通传:“二太太来了。” 话音刚落,已然有人声从屏风后面传了来:“我的儿,如今可好些了?”季瑶也不说话,看着两人从屏风后出来,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福寿三多袄裙,一张鹅蛋脸,看来十分温善,发中的凤头金步摇随着步子颤动着,仿佛要飞上天去了。 知书和司琴虽说动作快,但架不住通传之时姜氏已经走到了屏风后面,还是给姜氏看了去,只得尴尬的向她行礼:“请二太□□。” 姜氏目光流转,笑道:“这两个丫头虽和你一同长大,情分甚好。只是在咱们这样的家里,主子奴才都坐到一块去了也是不妥,若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仔细说你没了规矩。” 季瑶端详着面前的姜氏,和宿主记忆中的姜氏别无二致。只是季瑶却明白,姜氏每每和原主说自己疼她,反衬所谓罗氏不疼她。若真的是疼爱,应该告诉季瑶罗氏不能养着她的无可奈何,而不是奋力的挑拨着母女间的关系。更何况,那日季瑶去气昏罗氏的导/火索,原本就是姜氏在季瑶跟前又说了罗氏的不是。 换言之,说姜氏不是包藏祸心故意要让季瑶和罗氏母女之间闹得不可开交,季瑶都不相信。 想透了这一层,季瑶抿唇笑起来:“婶子行行好救救命,可万万别与老太太说。”又转头道:“还不给婶子看座?” 第4节 知书赶紧收了炕桌,司琴则去给姜氏搬了一张绣墩来。姜氏顺势坐在了绣墩上,笑眯眯的:“我前些日子实在是脱不开身,今日总算是得了闲来瞧瞧你。你既然传饭,我寻思你也该醒了。我的儿,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季瑶听到“传饭”二字,觉得十分不对味,还是不动声色的颔首:“好多了,多谢婶子关切。”说罢,再没有后话,让姜氏有些诧异。往日的季瑶,只要一在自己身边,便絮絮叨叨一直没个完,那亲厚的样子,说是母女也不为过,像今日这样没有什么话与自己说,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思量了片刻,姜氏笑道:“我听下面人说,你今日去了太太屋里?” 季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决定和她打太极:“婶子来看我,就是为了问这事?” 对于这样的回答,姜氏脸上僵了僵,旋即笑道:“太太如今身上不好,婶子这是关心太太,更是担心你。太太见了你,若是更生气,那可如何是好?” 听她这语气,季瑶吃吃的笑起来,又因为笑得急,掩唇咳了几声,这才说:“那是我亲娘,怎会真心和我置气?况且我今日不过是去看看太太罢了,又不是去与太太闹的。总不能这女儿去看亲娘,还要婶子点头同意吧?” 这话一出来,姜氏脸上更是挂不住了。季瑶和罗氏不对盘的事,府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姜氏的刻意纵容,前几日罗氏被季瑶气昏,在府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所谓众口铄金,季瑶若是再不知收敛,一旦传了出去,名声便要毁于一旦。 季瑶歪在床上,见姜氏良久不说话,笑得十分乖巧:“婶子,我说错了话么?” “怎会?”姜氏含笑摇头,“我只是想着,你也大了,到底是明白心疼太太了。有一语我也要与你说,这十余年来,太太虽没有养着你,但她是你的生母,你照料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万万不要懈怠。” 季瑶颔首称是,清亮的眸子紧紧的看着姜氏:“这个自然,即便太太一辈子不养着我,我也不能听了外人的调唆,去和太太过不去,好歹那是我娘啊。” 姜氏笑道:“三姑娘这话我却是不懂了,谁是外人?” “婶娘问我谁是外人?我也不知道谁是外人。”季瑶一面说,一面露出天真的神情来,“婶娘觉得谁是外人?” 见她这样的神情,姜氏就是有话也被堵住了,和一个孩子计较,未免有失体统。念及此,姜氏微微一笑:“咱们家的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外人?瑶儿今日说话我是愈发的不懂了,女孩儿到底大了,说出的话,也不让婶娘懂了。”她说到这里,又笑眯眯的说,“待你身子好了,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季瑶缓缓应下,又娇娇的撒娇道:“我这几日病着呢,婶子替我向祖母告假吧。算瑶儿记着二婶的恩情呢。”不等姜氏回答,她面露疲倦之色,“瑶儿困了,恕不能送二婶。” 季瑶素来和自己是极为亲厚的,今日竟然会下逐客令,实在是奇哉怪也!姜氏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然破土而出,也不再多留,嘱咐了知书司琴几句,这才转身去了。 待她一走,季瑶才咬牙冷笑起来,旋即看着知书和司琴:“你们二人记着,若不是老太太坚持,如今二房早就分出去了。她虽是我二婶,却也越不过我娘去,你们明白了?”顿了顿,想到姜氏方才的话,“院子里又不是用的官中的厨房,我何时传饭她怎会知道?你们二人替我留心着,咱们这院子里只怕不清净。你们替我留心着院子里,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她的手伸到我这里来。” *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姜氏这才敛去了方才无比慈爱的神色,坐在桌前,咬牙不曾言语,静默了半晌,才转向一直陪着自己的人:“林善家的,今日你如何看?” 她身边立着一个丰腴的妇人,方才陪她去了季瑶那里走了一遭,如今听到自己被点名,忙躬身:“太太说什么?” “你今日也是看见了,还不知我问什么?”姜氏反问道,“我瞧着今日三丫头很是奇怪。” 林善家的附和道:“这话倒是,往日三姑娘将太太放在心尖尖上,言辞举止从未有过不恭,更是黏太太得紧,休说是对太太,即便是对我们这些下面的,也是尊敬有加。只是今日,三姑娘说话却是夹枪带棒的,似乎话中有话。” “她若只是话中有话,我只当她是小孩儿心性,倒也不放在心上。”姜氏慢吞吞的说,“只是她今日竟然主动去见罗氏,还不是去找罗氏闹的,我思来想去,实在是难以放下心来。” 听姜氏提到罗氏,林善家的硬生生打了个寒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太太,这次只怕是有人在姑娘跟前嚼了舌根。这么多年了,换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姑娘是从太太肚里的爬出来的。今日平白无故,姑娘怎会去那位屋中?那位虽说是养了这样多年,什么事儿都不管。但咱们谁能说她争强好胜的心气给磨尽了?” 姜氏附和:“我担心的就是这点,她年轻那会儿,老太太和她起了多少龃龉,仗着婆母的身份也没占到半点便宜。即便如今她病弱,没了当年的厉害,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只怕她那点子心又给激了出来,这么多年我的部署便只能付之流水。” 姜氏说到这里,又摸了摸脸,“我当年也没有想到有一日能够将这掌家的大权握在手里,既然得了,怎有再还给罗氏的道理?三丫头对我言听计从,原是我刻意为之,就为了去剜罗氏的心。只是今日她又有些奇怪,若不是病糊涂了,便是有人调唆她,否则没头没脑的,怎会去看罗氏?至于这调唆她的人……” 林善家的道:“会不会是三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 姜氏微微扬起几分笑容来:“她们?司琴是块暴炭,什么话都藏不住,不必细想,定不是她;知书心思虽是缜密,却也无力撼动我在三丫头心中的地位。”沉吟片刻,“烜儿和炎儿今日可见过三丫头?” “未曾呢,今日大爷和三爷出了正院便去当差和念学了,烜大奶奶累了一宿,径直回屋歇息,并未见过三姑娘。” 姜氏颔首:“既然如此,更不会是他们,那么就只有一个人了。”她说到这里,眉头拧成了川字:“赶紧将那人从三丫头身边撵了,迟则生变。我苦心孤诣了十几年,怎能让她调唆几句便坏了我的大事!” 狗仗人势(上)) 加入时空局近十年,季瑶早就养成了不睡懒觉的习惯,饶是宿主身子没有完全复原,但自从上了宿主的身之后的三四日之中,她仍是醒得很早。外面天光熹微,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躺了一会子,季瑶索性起身,蹑手蹑脚的要下床。 刚绕过屏风,知书已然迎面来了,见季瑶起身了,也是急了:“祖宗,你怎么下床了?还不去躺着?” 季瑶笑道:“我已然好了七八成了,直接去学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况且我不过是下床去看看什么时辰了,你急什么?” “我不急,只是担心姑娘身子。让姑娘自己去看了,要我们做什么?”知书将季瑶扶着躺下,又转身去看了一眼放在黄花梨三连柜橱上的自鸣钟,这才转回去给季瑶掖好被角,“不过卯时三刻呢,姑娘再睡一会子吧。” 暗叹知书真是个能耐人后,季瑶施施然问道:“孙姑姑回来了么?” “回来了。”知书压低了声音,“今日卯时才回来呢,想来太太已然好了许多了。姑娘也要养好身子,那日里去见太太,太太说了要姑娘好了之后再去不是?” 季瑶微微点头:“你去传饭吧,我不愿睡了。”又起身穿了一件小袄,松松的挽了个髻,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多时,厨房便送了吃食来。草草吃了一碗米粥,正在想着,又见司琴进来了,一进门就笑道:“我说咱们姑娘病了一场,也转了性子,再也不迟起身了。”说到这里,她又收拾了狼藉,将东西交给了外面的二等丫鬟。 知书笑道:“只干活儿,少说些有的没的。” 司琴做了个鬼脸,笑眯眯的坐在脚踏上:“你也别嫌我嘴碎,我今日可有好事跟姑娘说,我今日可长了心眼,再不是傻丫头了。” 见她这样说,季瑶也给她这个面子:“那傻丫头今日有什么好事要说?” 知书掩唇笑起来,司琴愤愤道:“姑娘别使坏,一会子还要求我呢!”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我瞧咱们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四儿有些不对。” 季瑶微微一怔,旋即看向了司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孙姑姑回来的时候,我可瞧得真真的。”见季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司琴顿时就得意得摇头摆尾起来,“不多时,我就见四儿出门去了。原本我想着,这几日姑娘也不爱睡觉了,连带着院子里的也不敢多睡,以为她是出去洒扫的,原本还想去夸她几句。谁知我跟出去,才发现她出去了,我一时不放心,也就跟了几步,瞧着她进了二太太院子。” “你瞧清楚了?”知书忙问,司琴瞪大了眼睛:“我这对招子有那样不管用么?” 知书给她噎了一下,也是不好说什么了。季瑶却是微笑起来:“看来前几日我让你们盯着院子里是对的,咱们这院子里,果真是不干净。”说到这里,她又沉思起来。早不去通禀晚不去通禀,非要等到孙姑姑回来才去……这样想着,她笑起来:“你们去与孙姑姑说,就说不拘一会子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许出来。” * 约莫到了巳时,院子里便有人来了,季瑶正坐在床上,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林家婶子来了。”刚说罢,就见林善家的打了帘子进来,笑眯眯的看着季瑶:“也有几日不曾见姑娘了,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林家姑姑来了?”季瑶搁了手上的书,佯作不解笑道:“今日不用守在二婶身边了?” 林善家的笑道:“哪能呢?今日一来是看姑娘,二来则是二太太吩咐事儿了。”她说到这里,细细的端详着季瑶的眼睛,“姑娘那日里话里有话,二太太回屋想了好些日子,总算是明白了什么,这才命我来了。只是好歹是姑娘院子里的人,说不得也要知会姑娘一声,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我将人带了去。” “什么?”季瑶一派懵懂的样子,“今日姑姑净和我打哑谜,我不懂。” 林善家的面色顿时僵了,也不敢大着胆子去和她怼上,勉强笑道:“姑娘那日里不是说受了外人调唆才去和太太过不去?二太太寻思了好几日,总算是明白姑娘的意思了,指的不就是姑娘屋中的孙姑姑?二太太今日已然回过老太太了,老太太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有些下人仗着自己伺候过哥儿姐儿,便有了几分脸面,成日做耗调唆哥儿姐儿们。这样的人,定是容不下了,姑娘行个方便,让我撵了那老货吧。” 第5节 连老太太都搬了出来,什么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季瑶勾出一个冷笑来:“连老太太都回过了,合着要动我院子里的人,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善家的脸上挂不住,只能尴尬的赔笑:“姑娘这话我可担待不起,只是寻思着那老货是将姑娘看着长大的,这不是怕姑娘不好出面吗?这才请了老太太的意思,最后来告知姑娘的。” “若真是怕我不好出面,早该不必告知我。”季瑶哼了哼,“谁又与婶子说是孙姑姑调唆我了?只怕也是那等子长舌妇!” 季瑶对姜氏身边的人素来是尊敬有加,连一句苛责也不曾有,更别说这样阴阳怪气的嘲讽。林善家的脸色僵硬,只拉着季瑶:“二太太疼姑娘呢,只怕那老货将姑娘给带偏了。况且这次姑娘气昏了太太,若不是这老货的缘故,姑娘怎会做出这般没人伦的事情来?” 季瑶横了她一眼,道:“谁与你说了是孙姑姑调唆我?”见林善家的不敢说话,又反问道,“孙姑姑是我娘的陪嫁侍女,即便再有不是,自有我娘管教。姑姑什么立场这样大口啐她?一口一个老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啐奴才呢!” 她语气虽不算重,但什么意思傻子都听得出来。林善家的给季瑶拂了脸面,也不敢说话,咬着牙不敢回话。不觉司琴从外面进来,道:“这是什么缘故?林家婶子带了这样多的粗使嬷嬷来?” 季瑶指着她笑道:“你没见过这阵仗?原是来抓贼的,这院子里的人都是调三窝四的,我就是这头子。” 林善家的脸上更是挂不住,强笑道:“姑娘,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都发话了,绝不能让这样的人留在姑娘身边,二太太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二太太自然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哪个调唆的,让二太太将这事报到了老太太那里去,惹得老太太动了气,仔细她的脑袋瓜子!”季瑶啐了一口,“是谁这样信口胡诌。” 林善家的也不敢和季瑶再说下去,只是起身道:“老奴则去了,若是误了事,老太太问起来,仔细一顿好骂。”说罢就要出去。 与此同时,季瑶也起身道:“司琴,将我的斗篷拿来,我也出去。”司琴不敢怠慢,取了斗篷将季瑶裹得严严实实。林善家的忙拦她:“姑娘还病着呢,若是坏了身子,二太太不得心疼?” “我自有分寸。”季瑶啐她,“今日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意思,我哪里敢拂逆了,只是我这院子里,也不容你做主的,总是要我亲自发话的。”她疾步走出内室,又在外间站定,转头看向林善家的,“林家姑姑,我才是主子,你说是不是?” 季瑶病了一场,说是性子大变也不为过,林善家的在这里得尊敬多了,什么时候给这样拂过脸面?一时心中气得要死,但又不敢声张,只能闷闷的应了一声。 季瑶疾步走出门,见抄手游廊和院子里都立了不少人,看模样都是些粗使婆子,一看就知道是林善家的带来绑人的。季瑶甫一出门,就环视了一圈院中,冷笑道:“怎么?在我这院子里,你们就敢来绑人了?饶是二太太指派,却也不敢在姑娘跟前动粗的!”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季瑶咳了几声,转头看着林善家的:“姑姑一向是有体面的人,我也不叫你为难。今日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我来替你们做主。”她说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孙姑姑是我娘的陪嫁侍女,我娘怜我,将她放在我身边伺候。她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自有我娘管教,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我素日里对孙姑姑也是敬重万分,绝不敢说什么不妥的话,遑论今日林家姑姑竟然一口一个老货的啐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休说今日是你奉二太太的意思来了,便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亲自来了这里,我也是这话。”她说到这里,又唤道:“司琴,司琴。” 司琴忙道:“姑娘吩咐就是了。” “既然二太太一口咬定孙姑姑调唆我了,我还年轻,也不好和二太太对上,孰是孰非,你心中知道得很。太太还在,我为人女儿的,不敢妄自定夺;二太太身为弟妹,自也不敢做什么。请孙姑姑去我娘跟前,有冤则伸冤,无冤则领罚。”说到这里,她又含笑横了林善家的一眼,“咱们这样的家里,从来不冤枉好人,更不该有那等子长舌妇嚼舌根的!若认定太太要包庇孙姑姑,便去和太太理论就是了。” 林善家的脸上立时褪去所有血色,想到了罗氏,更是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狗仗人势(下) 见林善家的脸色苍白,季瑶也知道是弹压住了她。虽不知道罗氏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这传言也是听到不少。季瑶早就笃定了姜氏没胆子去跟罗氏闹,这才以退为进保下孙姑姑。 若是让林善家的将孙姑姑带走,只怕孙姑姑凶多吉少! 见院中良久没有声响,司琴更是愣在原地看着季瑶不出声。季瑶则是催促道:“还不去么?”司琴这才万般不情愿的往孙姑姑房中去了。 林善家的当然知道季瑶今日不欢喜,忙笑道:“既然姑娘亲自料理了院中的不妥,那咱们也就去回了二太太和老太太。还请姑娘珍重自己,好好儿养着才是。” 季瑶点头,看着她走了,也不回屋,忙去追司琴的步子了。刚进了孙姑姑的房间,司琴小嘴都要撅上天了,回头看了季瑶一眼,旋即气恼道:“姑娘说话净是诳我们的,还说不和二太太那些子人一块了,谁成想转头就要听她的将孙姑姑撵了。” “你这丫头!”季瑶叹了一声,又见孙姑姑有些惺忪的坐在床上,忙坐到她身边,道:“姑姑也别吃心,我今日是无奈之举,姑姑明白我的。若是让她们拿了姑姑去,只怕姑姑非死即伤,虽说不在我院子里,但好歹能让娘庇护着。姜氏不敢去我娘院子里闹,老太太自矜着身份,更不会去。姑姑留在我娘那里,再不济也是周全了自己。” “姑娘可得小心,我只怕姑娘着了二太太的道!”孙姑姑关切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姑娘若是半点不上心,定是让她们将我拿去了,而不是将我安置到太太那里。只是姑娘到底年幼,老太太和二太太又有长辈的身份。她们想做什么,姑娘也是不成的。老爷如今不在家,大爷三爷又不能时常在内帷厮混,这可……” “姑姑不必替我担心,我都想好万全之策了。”见孙姑姑理解自己,季瑶心中十分舒畅,握着孙姑姑的手,“姑姑明白我的心思就好,我还怕姑姑和这傻丫头一般认为我藏了坏心思。” 见季瑶这样说自己,司琴顿时红了脸:“姑娘笑我!” “你不该笑?”季瑶含笑反问,不觉门响了一声,旋即便见知书进来了:“我说姑娘不在,想来必然来了孙姑姑这里。”说罢了,又往季瑶身边来,“我又瞧了一回,那人走了之后,便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只怕又要进谗言呢。而不多时,咱们院子里又有人出来了,这回是往二太太院子里去的。” 季瑶微微一笑:“早就明白了。”又转头对孙姑姑笑道,“姑姑别担心,我有万全的法子处理。只请姑姑替我好好看顾太太。” 孙姑姑只是颔首不提。 从孙姑姑房中出来不多时,又见一个小丫鬟来了房中,一进门,她便行了个礼:“三姑娘金安。”被叫起后,她又笑道,“二太太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孙姑姑被撵了出去,姑娘到底年岁还小,没个掌事姑姑也不好,不知姑娘可有合适的人选。” 季瑶佯作烦恼的样子:“我自幼便是孙姑姑伺候,也不知道该找谁才好。”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既然婶娘让人来问我了,那便说不得让林家姑姑借我几日使使。”那小丫鬟面露惊讶之色,还是点头答应回复姜氏。 * 等到了午后,季瑶吃了午饭,又觉得有些犯困,索性躺在了床上想要睡一睡。正昏昏欲睡之际,又有人在身边轻轻道:“姑娘才吃了饭就睡,仔细克化不动,积食就不好了。” 微微掀开眼皮,见林善家的站在跟前,季瑶漫不经心的问:“婶子同意姑姑来我身边当差了?” 林善家的笑起来,圆脸上净是亲厚,像是没有上午的事一般:“二太太最是疼爱姑娘了,莫说是要我来姑娘身边当差,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太太也得摘来。” 见她说得这样亲昵,季瑶挤出一个笑容来。这话给宿主小可怜说说,她兴许还信,但季瑶却是绝对不会信的。人会做自己分内的事,姜氏是婶娘,若是有几分疼爱自己,也不是说不过去,但一旦做得太过了,谁都知道什么意思了。所谓无利不起早,这世上虽有善心人,但大部分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季瑶也没有心思去戳破这拙劣的谎言,只是笑起来:“姑姑既然来了我这院子里,可要守着我的规矩,莫要给我生出什么事端来。”又坐了起来,“可有下面的给姑姑安排住处了?” “这个自然。”见季瑶全然没有了上午的冷嘲热讽,林善家的提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想来也只是因为小孩儿脾气上来了。就算孙锦那老货有能耐调唆,也不能真的给季瑶造成多大的影响。 “既是如此,姑姑也就好好去休息吧,我一直是司琴和知书伺候的。”季瑶说道,“姑姑只需管着下面就是了,知书和司琴的事,不必再多管了,自有我看着她们。” 林善家的颔首称是,外面又传来一声:“二姑娘来了。” 不觉门前香风拂动,已然有一个和季瑶年岁相仿的少女进来。她和季瑶不十分像,但也是个美人胚子。比起季瑶容颜的明艳逼人,她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仿佛涓涓细流,看来还有几分温婉。 来人正是季家的二姑娘季珊,乃是姜氏所出,只比季瑶大一个月,自幼便和季瑶交好。虽说是交好,但因为宿主刻意讨好姜氏,连带着也去讨好她的女儿。所以季珊和宿主名为姐妹,实际上却是一直被宿主捧着的。 “二姑娘。”知书和司琴都屈膝向她请安,林善家的上前携了她,笑得十分亲厚,“二姑娘今日也担心着妹妹?” “我娘都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了,让我来看看她,我哪里敢不来?”她淡淡开口,看了一眼季瑶,反倒是笑起来,“我都不知道,咱们家三姑娘原来是个玻璃人,哭一哭就能哭倒了。可不知道大哥和三哥几句话就能让你染了病,看来日后还是少和大哥三哥说话才是。” 季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是这样小的姑娘,说话这样含沙射影的。不过季瑶本着成年人的基本素质,也不和这个同样处在中二病时期的小姑娘怼,懒洋洋的靠在了软垫上:“不甚染了风寒罢了,和大哥三哥没有关系,若是姐姐真的这样想,不如日后不要和咱们季家的爷们说话了。” 季珊能这样大喇喇的就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自幼依赖婶娘的缘故,故此宿主小可怜也会去讨好姜氏的女儿,久而久之,季珊骨子里面便生出了一股子优越感,好似自己比季瑶强了很多一样。 换言之,季瑶这个长平侯府正正经经的小姐,像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一样去讨好自己的堂姐,这才让季珊这样的不客气。 不过季瑶和宿主却是截然不同的人,本着成年人的思维,她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但不能说明季珊可以像对待原主一样对待她。若是季珊不知收敛,她也不介意好好教一教季珊做人的基本规矩。 听季瑶疏离的语气,季珊现在也是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她记事以来,这长平侯府的管家权就在自己母亲手中,更不说老太太最疼她,所以别人来讨好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除了大伯长平侯之外,季珊还真没怕过这侯府里的谁,对于季瑶讨好自己也是十分受用。但现在听了季瑶这无所谓的语气,心里有点不痛快了。 第6节 屋中一时尴尬了起来,林善家的见季珊脸上忽红忽白,忙笑道:“姐妹之间不好好娘们一会子,说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又携了季珊的手,“二太太让姑娘来,不就是替三姑娘解闷儿的?不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反倒是离得那样远做什么?咱们府里谁不知道两位姑娘最是亲厚了?” 依着季瑶小可怜的性子,此时只怕早就乐颠颠的迎上去了。但季瑶歪在软垫上,看着季珊有些不情愿的坐在床上,也不去拉她,反倒是含笑看着林善家的。林善家的心脏一颤,顿时想到了今日上午的事,忙问:“三姑娘……” “今日风大,姑姑也不怕闪了舌头?”季瑶问道,又垂了目光,“姑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若是不知道,叫林善来,我与他说。” 林善家的一怔,强笑道:“姑娘说什么?” “我说什么,姑姑不知道?”季瑶笑吟吟的问道,上下打量着林善家的,“姑姑也是婶子身边的老人了,怎的连这些都不明白?传了出去,便是二婶子的不是。” 林善家的也沉了沉眉,不说话了,倒是季珊十分不乐意,蹙起好看的眉头:“你今日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若是有气,怎的不拿脑袋碰墙去?欺辱下面的,算是什么本事?” 季瑶神色不变,含笑问道:“我欺辱下面的?原来二姐姐心中,我就是会欺辱下面的。”说到这里,她哼了哼,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是欺辱下面了,你能如何?我早和林家姑姑说了,入了我这院子,便要守着我的规矩。若是犯了事,我不好处置,送去给二婶料理就是了。”见季珊脸色青了青,季瑶又笑道:“我是你妹妹,你半点不向着我?况且她说了混账话,你也装作没有听到?还要我再重复一次?”慢慢开口,“谁是不相干的?我可不知道谁是不相干的,生我的娘和我是不相干的,和我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也是不相干的。那谁和我是相干的?我就是赤条条一人,比不得你们都有相干的人。” 见林善家的脸色苍白,季瑶抚了抚自己的小脸,斜了她一眼:“念姑姑是二婶身边的人,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再没有下一次了。” 林善家的颔首称是,季珊咬了咬牙:“季瑶,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伶牙俐齿,定是个极善搬弄是非的人!” 季瑶闻言,嫣然一笑:“原来二姐姐今日才知道?看来你我也是白白交好了一场,二姐姐连我的秉性也不知道。” 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季珊牙都咬酸了,要和她对上,便被林善家的拉住了:“三姑娘病着呢,二姑娘生什么气?” 借力打脸(一) 季珊素来是被娇宠着,被季瑶这不咸不淡的话一冲撞,早就忍不住想要和她互怼,此时被林善家的拉住,已然冷笑道:“才到了这院子呢,便浑然忘了自己根在哪里?” 林善家的不料季珊竟然怼自己了,心中暗骂季珊是个没脑子的,但面上只能陪笑道:“三姑娘病着呢,说胡话不是?二姑娘恼什么?况且姑娘是姐姐,和妹妹置气,岂不是不值?” 季瑶见季珊如此模样,明白她是被宠昏了头,以为这世上谁都是她妈要惯着他,不动声色的给林善家的拉了一把仇恨:“姑姑拦着姐姐做什么?让姐姐气坏了,二婶子仔细心疼。姑姑疼我一场,我也是明白的。” 季珊冷冷的看了林善家的一眼:“你要仔细——” 林善家的是两边不讨好,更明白季瑶这是在借刀杀人,心中更是后怕起来,忙拉了一把季珊:“姑娘少说几句可好?” 见她话中有央求之意,季瑶也是笑起来,正巧知书从外面来,见了这样的场景,笑道:“我方才还听见有大鸦叫唤呢,吵得人心烦,如今怎的没了声响?别是被人给辖制了。” 这话一出来,季珊立时柳眉倒竖:“没脸的东西!你说谁是大鸦!” 季瑶抿了几分微笑:“姐姐和丫鬟置什么气?显得自己不尊重,知书再有不是,有我管着呢。”又笑吟吟的看着知书,“还不去给二姑娘赔不是?” 季珊气得要死,哪里听完知书的赔不是?转头横了一眼季瑶:“季瑶,你敢纵容丫鬟和我过不去?你好得很!”说罢了,又横了林善家的一眼,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季瑶慢条斯理的说:“姑姑还不去送送?好歹是二婶子亲生的,你是婶子的陪房,总不能看着二姐姐这样去的。” 若是看不出季瑶的意思,林善家的这脑子可就是白长了,狠狠的咬着牙,却也不敢说季瑶的不是,只好追了出去。见她二人出去,司琴指着知书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巧,我从没见过二姑娘这样气恼的样子,心中实在是欢喜极了。让她在咱们家姑娘跟前充主子!” 知书只是微笑,又看了季瑶一眼,后者笑道:“知书,你今日做得很好,只是需要仔细,可别以为林善家的在咱们院子里是个好相与的。” 知书颔首称是,又从贴身的小衣之中取了一张绛云色的薛涛笺递给季瑶:“昨儿个便料理出来了,只是今日早上事儿太多,忘记给姑娘了。” 季瑶接了在手,上面以无比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好些名字,季瑶匆匆看过,笑道:“我如今最庆幸的便是教了你二人读书认字。”又将薛涛笺放在了枕头下面,让司琴将妆奁捧来,从里面选了一支嵌鸽血红赤金簪:“你今日做得很好,我将这东西送给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不是?” 知书握了那金簪在手,笑眯眯的说:“别说是我不懂姑娘的意思,她若是闹起来,姑娘才更是得意。这叫请君入瓮不是?” 季瑶只笑不语。 * 季珊从季瑶这里出去,憋了一肚子火,想到季瑶往日对自己巴结奉承,越想越生气,一股脑儿便去了姜氏院中。姜氏正和几个管事说话,见季珊这样怒气冲冲的,也是挥退了几个管事,拉她坐在身边:“珊儿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娘今日让我去看季瑶,就是让我受气去的是不是?”季珊嚷道,眼泪潸然而下。姜氏不明所以,只揽了女儿安慰,又见林善家的跟在身后,忙问道:“出了什么岔子?二姑娘今日怎的受了委屈?” 林善家的硬着头皮将方才的事告诉了姜氏,待听完,姜氏眉头蹙得紧紧的:“三丫头素来和珊儿亲近,今日竟会这般说话?” 季珊哭道:“何止这样说话,季瑶眼中,我竟是不如知书那蹄子,能让那小蹄子说我什么?她往日那样的巴结我,今日竟然这样当着奴才的面落我的面子。” “好好好,珊儿别哭了,自有为娘的在。”姜氏忙劝道,也知道往日季瑶因为和自己亲厚,下意识会讨好季珊,季珊偏偏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自然就觉得这是应该的。现在季瑶陡然变了态度,她自幼是被姜氏和二老爷捧在手上长大的,一时自然受不了。 见季珊渐渐止了哭泣,姜氏这才转头看向林善家的:“你今日又是怎么回事?竟然由着三丫头说珊儿的不是?” 林善家的百口莫辩,季珊还不忘补刀:“我瞧着了林家姑姑刚到了季瑶院子里,就忘了她是哪里出去的了。” 林善家的恨得要死,今日明摆着就是季瑶给季珊下套呢,就是要惹得她动气。自己原不想让季珊动气,免得季瑶又将她拿捏住了。但谁成想,季珊半点不领情不说,根本没有懂自己的意思。 但这话,她也不敢说——在姜氏跟前说季珊没脑子,岂不是要给姜氏打杀了?只好捏着鼻子咬着牙认了。不待姜氏说下去,外面又响起一个声音来:“宁姑娘回来了。” 不多时,便有一个开了脸的女子进来,她生得十分白净,笑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见她进来,姜氏立时舍了林善家的,问道:“可送去了?” “送去了。”宁姑娘恭顺的回答,“二老爷说,今日也累了,晚上就不进后院,只在前院歇息了,让太太晚膳自己吃就是了。” 姜氏良久不说话,而后看了宁姑娘一眼:“今日你来传话,这前院怕也不能干净了,指不定多了谁的香囊手绢。” 宁姑娘佯作不解:“前院又没有女子去,哪里会有这些?” 姜氏笑道:“攸宁,你别和我装懵,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惯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人,二老爷极疼你不是?” 攸宁缓悠悠一笑:“太太若是不放心我,下回叫个小厮去给二老爷送汤就是了,这般太太可就放心了。”又指了指季珊,“当着二姑娘的面说她老子屋里人的事,只怕有失体统了。” 季珊脸色顿红,说是有事先走了。姜氏冷笑连连,只是看向了林善家的:“我不拘你什么法子,今日知书那小蹄子落了珊儿的脸面,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莫以为她是三丫头的贴身侍女,就比别人多了些体面。” 林善家的知道今日姜氏是迁怒知书,二老爷原本是个好色的,姜氏虽算不上善妒,但也不能将醋吃成了白开水。想到因为知书一番话,自己也给姜氏迁怒一番,心中更是气急了,那股子恶气正要找个人发上一番。 这样想罢,林善家的忙颔首:“知道了,绝不会让二太太失望的。” * 虽说季瑶在第二日便觉得痊愈了,原本要出门去,然而知书和司琴绝不让她出门,又躺了几日,这才神清气爽的要出门了。 季瑶梳了妆,又选了一件浅桃色衣裙,披了一件斗篷,这才要出门去。刚到了二门前,又转头道:“知书,我昨日和你说的事……” 第7节 知书轻轻含笑:“姑娘宽心就是,我都记着呢。”又抿着唇笑,“司琴,可要好好儿伺候姑娘才是。” 司琴讶道:“你不与我们一起去么?” 知书缓缓摇头:“我就不去了,姑娘命我做更要紧的事呢。”又狡黠一笑,“可要帮着姑娘在太太跟前美言几句才是。” 司琴颔首,又问季瑶:“姑娘吩咐知书做什么了,连我也不能告诉?” “一会子再告诉你。”说到这里,季瑶一手拉了她,“好丫头,跟我走才是正道理,咱们院子再不济,还有知书盯着呢。” 司琴笑道:“姑娘原来又要让知书等在这里。”但也欢欢喜喜的扶了季瑶往外走去。 上了车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十分空灵。想到罗氏,季瑶也有些担心,罗氏给她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势,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有的。若非她病弱不能理事,若是她一旦好了,只怕姜氏的管家大权根本握不住。 所以,姜氏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的调唆宿主,让宿主去气罗氏。试问看到自己拿命生下来的女儿指责自己为母不慈,就算罗氏想要宽心,一口气吊不上来气也是常事。 这样想着,季瑶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罗氏现在是她的母亲,她有责任更有义务孝敬。 不觉车停下,外面响起粗使婆子的声音:“三姑娘,已然到正院了。”季瑶应了一声,让司琴将自己扶下车。 因为身子刚复原,为了保养,季瑶还是拢紧了些斗篷,刚上了台阶,身后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有人从背后扑了来,吓得季瑶差点扑到台阶上。司琴更是叫起来:“姑娘——”忙来扶住自己。 好容易稳住身子,又有一双大手捂住了自己眼睛:“猜猜我是谁。” 季瑶叹了一口气,谁大清早这样无聊?无聊就算了,还来这样捂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在进入时空局的时候,就有一系列的培训,对于探员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的培训尤为重要。故此,季瑶虽算不上什么武术高手,但这样的手段,也别想唬住她!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反手“啪”的一声,小手便拍在了后上方一个凸起的地方。耳后顿时响了一声“哎哟”,旋即眼前豁然开朗,转头见一个俊秀少年郎捂着鼻子踉跄的退下去,他模样和季瑶有几分相似,因为被打中鼻子,眼泪花儿都出来了:“瑶儿这是要谋杀三哥么?” 借力打脸(二) 季瑶只是侧着身子看着季炎捂着鼻子泪眼滂沱的样子,盈盈笑道:“谁让你使坏来吓我?” 给妹妹打红了鼻头,季炎看起来十分可怜,当下指着季瑶道:“这么多年白疼你了,一会子见了娘,我可不会帮你美言。” “不美言就不美言。”季瑶根本不怕他,一面走,一面笑道,“下回我去定国公府见吴姐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我家三哥是个坏东西,让她过门的时候,好好管教一下。” 定国公老夫人原本是罗氏的手帕交,故此,定国公府的独女和季炎的婚事,早在两人都怀了身子之时便说定了。只是三年前,原本都准备娶嫁之事,老定国公一病没了,吴小姐要守孝,这便拖到了现在。 见季瑶搬出这一招来,季炎只好自认倒霉,追上妹妹的脚步往屋中走。孙姑姑早就等在了门前,见季瑶兄妹来了,双双迎来:“三爷,三姑娘。” 季瑶一面进屋,一面解了斗篷:“太太怎么样了?” “太太好着呢。”孙姑姑接了她的斗篷,又拉住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太太很是挂念姑娘呢,只是拧性子,不肯服软。” 听她这样说,季瑶心中勉强松了口气,自己所料果然不差,罗氏虽说装得冷心冷肺的样子,但实际上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疼到了骨子里。 不觉帘子给人打了起来,露出一张俏脸来:“你们就在这里打趣,将我和太太扔在了里面?”又见季瑶在,笑眯眯的迎出来,上下端详着她,这才拉着她:“你才是稀客。” 季瑶的两个哥哥,大的是季烜,如今已然年近三十,娶妻乃是中书舍人之女楚氏。虽说官职不显,但却架不住是大楚的百年世家,这家人素来奉行中庸之道,家中出了足足三位太傅并两位皇后,显赫得不行。若不是当年季烜年仅十六便夺了会试的解元,只怕还入不得如今老泰山的眼。 而这出来的人,便是楚氏了。 楚氏亲亲热热的携了季瑶进屋,又亲自搬了绣墩给季瑶坐,季瑶忙要推辞:“这怎么使得?” 楚氏笑道:“怎么使不得?任姑姑这几日家去了,只能让我来伺候三姑娘啦。”又引了她坐下,“你和太太好好儿说说话才是。” 季炎也忙打了帘子进去,笑道:“嫂子偏心,也不给我看个座。” 楚氏啐道:“去,大老爷们还这样娇惯着,叫你坐地上可好?” 季炎也不恼,坐在了脚踏上:“娘今日气色好了一些。” 罗氏今日虽不像前几日那样的颓败,但也没有什么活力。季瑶心中难受,顺势接了孙姑姑端来的药:“娘这些日子夜间还咳?” “已然好多了。”罗氏坐直了身子,也不拒绝季瑶给自己喂药,“瑶儿身子果然好了?” “是,已然痊愈了。”季瑶颔首,见罗氏又咳了几声,叹道,“这桑杏汤吃着这样久也不好,可要换一副药来?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看了一些药方,瞧着小青龙汤就很好。” 听了这话,罗氏眸子里顿时染上暖意:“这药哪里能乱吃?若是和体质不合,倒要添许多事端。” 季瑶自然捕捉到了罗氏这个表情,顿时含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但我知道有一味药,却是太太一定吃得的。”她一面说一面在手心划拉,“党参六两,茯苓十二两,生地黄六十四两,白蜜三十二两。先将前三味水煎,取煎出液,去滓浓缩,另加入生白蜜收膏。每日晨起吃两勺,用水冲服保管见效。” “这倒是吃得。”罗氏含笑道,“琼玉膏滋阴润燥,吃了也没什么害处。”她一面说一面看向了孙姑姑,“还不记下来,明日去配一剂来。” 楚氏笑道:“还是三妹妹好,说一句,比我和大爷三爷加起来说上一夜都管用,这样多几次了,只怕太太就不记得我们这些老货了。” 罗氏笑道:“还跟你妹妹吃起味来了。”说罢了,又轻轻抚着季瑶的发,“瑶儿的心思,为娘都是记在心中的。” 季瑶顺从的任罗氏抚着自己的发:“娘待瑶儿的心,瑶儿也是明白的。” 见季瑶果真换了性子,楚氏也是十分满意,前几日听说季瑶改了性子也是半信半疑,但今日见了这样子,还是觉得是真的了。 时间约莫到了午时,孙姑姑也要吩咐人备饭了,道:“今日烜大奶奶和三姑娘也就留在太太这里吃了吧。” 季瑶笑道:“我原本就是来娘这里吃饭的,我还没有吃过娘这里的饭菜呢。” 季炎敲着她的脑袋:“娘这里吃食清淡,只怕你吃不惯,你还是回去吃吧。” “去你的。”季瑶啐道,“吃不惯我也得吃,难道娘还能不给我饭吃?” 楚氏扶了罗氏坐下,笑道:“太太不必管他们,素来就是见不得却又离不得。”又让季瑶和季炎坐下,自己便准备“事舅姑”了。 季瑶刚落座,却见外面来了个小丫鬟,一进门就急道:“三姑娘,三姑娘还是回去看看吧,林家婶子如今嚷着要撵了知书姐姐呢!” 季瑶蹙了蹙眉:“我就知道,她今日会让我安安心心吃一顿饭才奇怪呢。”说罢了,起身腻在罗氏身边,撒娇道,“娘给瑶儿留一些罢,等我去救了知书再回来吃。” 罗氏失笑道:“好似咱们府里不给你吃食一般。”虽是如此说,但还是道,“阿锦,去将吃食拨一些出来,给姑娘热在锅中。”又点了点季瑶的鼻尖,“让你嫂子陪你去吧,也不必立规矩了。” * 第8节 季瑶和楚氏急匆匆的赶回了自己院子,尚未进去,就听见一阵喧闹。甫一踏上抄手游廊,就见林善家的指着一个粗使婆子道:“还不将这手脚不干净的蹄子绑了扔去柴房里?姑娘身边怎能留这样的人在?” 知书也不解释,只是冷冷一笑:“林家婶子,这样急匆匆的要将我撵了,难道不等姑娘回来?没有主子发话,你也敢撵人?” 林善家的冷笑道:“我乃是这院子里的掌事姑姑,如今姑娘去了大太太那里,院子里没个主事的,我总要替姑娘拿主意,怎的撵不得?” 这话传到季瑶耳中,她顿时冷笑起来:“好一个替我拿主意,原来这院子里,我的话是耳旁风,你替我拿主意就是了。” 林善家的不料季瑶站在身后,吓得心胆俱裂,转身忙不迭的陪笑道:“姑娘怎么回来了?” 季瑶快步走下抄手游廊,指着林善家的,佯作勃然大怒,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是姑娘,不肯轻易动气,便能容忍奴才骑到我头上来了!你要撵了我的丫鬟,可回过我了?” “姐儿这嘴,跟刀子似的。”林善家的笑道,对楚氏说,“大奶奶也该劝一劝姑娘才是,这样火急火燎的,岂不是辱没了身份?”又指着知书说,“这蹄子手脚不干净,老奴也是怕她骑到了姑娘头上,这才要撵了她。” 季瑶也不是轻易动怒的人,此时冷笑连连,问道:“我的侍女,再有什么不妥不好的地方,自有我管着,和你什么干系?姑姑也是有了些年岁的人了,也该知道这府里的规矩。我往日就说了,来了我这院子里,更要知道我这院子里的规矩。”不待林善家的说话,又轻轻说:“你回过二太太了?” 林善家的自然没有回过,只因是姜氏指派的,也不慌:“老奴想着,二太太让老奴做姑娘的管事姑姑,这些小事,也是分内之事。” 季瑶冷笑道:“小事?你们昨日撵了我的姑姑,今日又要撵我侍女,这是哪门子的小事?若是我这院子里犯了谁的忌讳,就连我也一气撵了就是了,我去外面一头碰死了也就得了。你们倒也不必告诉老爷,省得老爷远在灵州,得了这消息,还打量着我是给一群奴才逼死的!”她说到这里,装模作样的拿手巾掩住嘴,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硬生生的逼红了眼圈。 “三姑娘少说几句吧。”楚氏转圜道,饶是看不惯林善家的,但林善家的是姜氏的心腹,若是这话告到了姜氏那里,只怕姜氏要对季瑶不利。季瑶转头冷笑,佯作盛怒道:“你是个贤惠人,今日又不是你给人骑到头上来了!” 楚氏和季瑶素来是亲厚异常,季瑶连楚氏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不难想到她的盛怒。林善家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借给老奴胆子也不敢逼迫姑娘,况且这也是为了姑娘好。” “你要撵我侍女,可回过我了?”季瑶厉声问道,“我看你是婶子的陪房,素来敬你几分,心知你是个妥帖的,让你来我这里当差。你倒像是拿捏住了我,这几日说得什么混账话,做得什么混账事,如若是老爷在府上的日子,仔细打断你的腿。”又劈头道,“知书偷了什么东西,你们拿出来,若真有这事,说明白了还则罢了,否则,休怪我不依!” 林善家的忙道:“今日姑娘去了太太那里,我也就起身当差了。谁知道一进院子,却见知书这小蹄子发中戴着一支嵌鸽血红赤金簪,这物件我也是见过姑娘戴的,姑娘素日里宝贝成什么样,怎有到了她手中的道理……”她一面说一面拿出了那一支嵌鸽血红赤金簪来。 司琴是个暴脾气,更不说和知书素来亲厚,此时已然嚷道:“这是什么道理!这簪子是姑娘赏给知书的,婶子连问都不曾问,就敢说知书手脚不干净?” 林善家的脸色顿僵:“姑娘——” 知书冷笑道:“哪里不曾问,我说是姑娘给的,婶子非要不信。也不说仔细些回过姑娘再来处置,大喇喇就说是我偷了姑娘的东西,仗着是二太太身边来的,便这样冤枉我,安得是什么心?” 借力打脸(三) 季瑶连连冷笑:“我倒不知道咱们府上有这样的规矩了,主子赏下面的东西,还要回禀你一声!”她说到这里,又咬着牙怒道:“我让你来做主子还是做奴才的?如若不守着我院子里的规矩,只管回二婶子身边去。” 林善家的脸上白了白,强行辩解道:“老奴既然是管事姑姑,姑娘院里事无巨细,都应该过问,如此才能不辜负二太太和姑娘的托付。” 虽是这样说,但林善家的又不是傻子,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自己将东西赏了知书这话来,若说不是维护也说不过去了。但林善家的却也不能反驳什么,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呢。那日姜氏让她撵了知书,她正愁找不到法子,就见知书戴着季瑶的首饰,原本以为能够得偿所愿,但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早就策划好的阴谋。 季瑶也不去理林善家的,指着身边的几个丫鬟:“没眼力的东西,没有听见那东西是我赏给知书的么?还不松开,要我请你们不成?” 众人迫于季瑶亲自开口了,只好上前解了知书的绳索。季瑶一手携了知书,缓缓地走到了林善家的面前。她如今不过只有十二岁,身量比林善家的矮了一大截,这样站在林善家的跟前,像是个瓷娃娃般娇小,她抬头看着林善家的,冷笑道:“好一个事无巨细皆要过问一番。既然姑姑这般负责,那今日当着大奶奶的面,还请姑姑为我管了这件事罢。”说到这里,她转头道,“司琴,取了名册来,还请姑姑好好为我管一管。” 司琴对于这样的事,嗅觉灵敏得很,一听季瑶开口,转身便进了屋,取了一张绛云色的薛涛笺来展开,给了林善家的:“婶子请吧。” 见季瑶胜券在握的笑容,楚氏倒是明白,只怕今日的事是季瑶自己授意的,为的就是等着这本名册。想到这里,她还是十分神助攻的开口问道:“什么名册?” “你们去将这院子里所有人都给我唤来,我今日有话要说。”季瑶吩咐道,待那几人去了,她这才看向楚氏,低声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不开眼的,欺我病中无力管事罢了。”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林善家的,“既然姑姑方才说了,我这院子里面,事无巨细皆要过问。这事还请姑姑亲自动手,替我料理吧。” 林善家的看了那薛涛笺,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姑娘——”她如今算是明白了,什么赏了知书金簪,全都是为了现在来打算的。 根本就是借刀杀人!她是故意引了自己来查的! 林善家的只觉得心胆俱裂,仍是仗着自己是姜氏的人,问道:“姑娘,这样多人,都要……” 季瑶笑道:“怎么?我的知书戴了我赏给她的东西,那就是偷盗,这薛涛笺上的人,罪名都写得真真儿的,姑姑要视而不见?”她说到这里,又指着她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身边的人,你说撵就撵。果真最后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我都不知道,你这样恨我,索性都走,我去灵州投奔老爷去,我总不信我爹也容不得我!” 这话诛心至极,林善家的忙要请罪,楚氏则是扶着季瑶:“林家姑姑,真要姑娘这样动气?姑娘若是气坏了身子,也不怕二太太怪罪!” 若这事真的闹到了老爷那里去,只怕非要给撵出去不可!林善家的忙伏下磕头:“姑娘说这样的话,我怎的担待得起?只是这样多的人……” 知书那头刚得了自由,一壁给季瑶抚着心口,一壁冷笑道:“合着林家婶子心中也是偏帮着的?姑娘赏了我东西,林家婶子什么都不问,便说我手脚不干净,偷了姑娘的东西,方才还说是小事你能做主的,没成想现在倒有了底气。” 林善家的在长平侯府上风光了半辈子,何曾有这样跪地剖白的时候?楚氏倒也乐得看这样的一幕。往日她嫁进来,便知道二婶子姜氏绝非好人,偏生小妹妹如何都不信,不拘别人怎么说,都像是触了逆鳞一样。 而现在,季瑶虽说敛去了方才的气势,但知书此时说了这样的话,季瑶都没有阻止,还不能说明她的态度? 楚氏抿了抿唇,也是咳了几声,转头笑道:“知书,司琴,还不劝你家姑娘止气,和奴才置气,倒也不值的。”她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林善家的,“左不过奴才罢了,她料理不了,自有人可以。” 林善家的气得要死,但也没有跟楚氏闹起来的胆子。楚氏是长子嫡孙的正妻,虽说未立世子,但若是不出意外,季烜必然就是下一位长平侯了。如今二房能够依仗的,不过就是老太太的偏宠,若是老太太闭了眼…… 如今的局面,两个主子在这里,就算是二太太,也不敢这样不顾这两位的面子。林善家的也识时务,只好硬着头皮指着那一众粗使婆子:“还不将人都叫来。” 不多时,伺候在季瑶院子里的人都被叫了来,约莫二三十人,司琴站在季瑶身边,一个个的点名。见所有人都来齐了,季瑶这才说道:“姑姑可以开始了,我和大奶奶都听着呢。”她说到这里,又故意说,“若是姑姑以为,这事要回了二婶子你才敢做主,也就回过婶子也不迟。” 林善家的硬着头皮,看着名册,点了包括四儿在其中的近十人,这才将名册一合,含糊其辞道:“你几人,伺候姑娘时,这般不尽心,莫不是欺辱姑娘年幼?可知罪?” 四儿等人原本笑嘻嘻的,但一听这话,也是唬得脸色一白,这就要伏下。季瑶摇头道:“姑姑难道没有见到上面怎么写的?桩桩件件写得明明白白,姑姑不说,难道要我来说?”她说到这里,“还是姑姑今日恼了我打了你的脸?要不要我明日去给二婶子赔不是?” 林善家的脸色白了又白,第一次对这个素日里看来乖巧但净是被姜氏当枪使的三姑娘感到了害怕。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在这种时候简直是不能再适用了。林善家的忙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今日原是我不查。”说到这里,她又展开名册,缓缓念道:“赌牌吃酒的,嘴里不干净的,下钥后胡乱往院子里去的……” 季瑶也不去打断,只是和楚氏交换着眼神。待林善家的念罢,她这才又说:“姑姑请吧,我就在这里看着姑姑罚他们。” “姑娘,这牵扯这样多人,不如教训一二就罢了。”林善家的硬着头皮,还是劝了一句,谁知季瑶笑道:“看来方才知书的话,姑姑没有听明白?是姑姑自己说的,我这院子里事无巨细,皆要过问。姑姑既然愿意,便替我过问就是了。”她说到这里,“为了一件莫须有的偷盗之事,姑姑要撵了我的知书;如今这些赌牌吃酒的,嘴里不干净的,下钥后四处闲逛的,桩桩件件都在这里,姑姑倒是心软起来。”她说到这里,又起身道,“今日嫂子也是看在眼里的,咱们就去老太太二太太跟前评评理去了。原来咱们家里,被冤枉的阖该给撵出去,证据确凿的倒是要心软下来。”她又笑起来,满是嘲讽,“还说是当差,进来当主子的吧?要咱们去伺候他们的!” 林善家的忙道:“姑娘这话可是折杀我了。”说到这里,她转身厉声道:“还不将这起子人拉下去,打上十板子。” “这起子人,你将他们领回去就是了。”季瑶说,看着林善家的身子一僵,又笑道,“这样的人留多了,我这里岂不是成了贼窝?你愿意来抓贼,我可不愿当个山贼头子!前日里撵了孙姑姑,今日要撵知书,索性多撵几个,倒也不妨事。” 林善家的只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料定是季瑶自己贼喊捉贼。看这名册就知道季瑶必然是准备了很久了,为的就是等着自己发落知书,这才好引得自己来发落院子里的人。又扫了一眼名册,这近十人之中,七八人都是像四儿这般安□□来的人,这样一气撵了出去,岂不是要让自己和二太太变成瞎子聋子? 但林善家的也明白,此时只要说出半点转圜的话来,季瑶便回调转枪口对着自己。往日见季瑶和罗氏对阵,还只觉得心中舒畅,但这次是对着自己,林善家的就觉得冷汗都快将小衫打湿了。 那头几个粗使嬷嬷将这几人拉了下去,院子里面一时响起求饶声,四儿更是朝前扑了几步:“三姑娘,婢子冤枉啊……” 季瑶看着这小姑娘,虽说出于道义而言,还是有些不忍。但穿越了这样多次,她对于这样的事明白得很——何为养虎为患。 第9节 还是赶紧将身边的事情料理干净了,这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一排人被扒了裤子绑在长凳上打屁股。季瑶对于白花花的一片实在没有想看的欲/望。 楚氏只是笑,又扶了季瑶起身:“姑姑就将这些人料理了就是了,只需要进来给姑娘回一句也就是了。”她说到这里,又温婉一笑,“姑姑可别忘了回过二婶子,也好让婶子知道,姑姑确实是向着三姑娘的。” 林善家的现在恨不能直接晕过去,这要怎么回姜氏?说“太太你安插在三丫头院子里的钉子都给三姑娘打发了”? 这会被姜氏一盏热茶泼到脸上来吧! 虽说气得要死,但林善家的也不敢和楚氏对上,只好闷闷的应了一声。楚氏笑着扶了季瑶进屋,待打了帘子,她这才笑起来,刮季瑶脸皮道:“你这混丫头,跟谁学的?我从未见过她这副神色!今日脸面给这样下了,我只是想想,心中也是欢喜。” “又有什么好欢喜的?”季瑶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那位在我这里安插了多少人,我虽不知道是谁,但左不过就是那些仗着是二太太派来而视规矩如无物的人。索性全撵了,都清净。” 外面那样的嘈杂,不多时,又有人的声音传来:“姑娘,宁姑娘来了。” 借力打脸(四) 那人一进来,正是攸宁,一进门,她便笑起来:“姑娘今日动了火气。” “多嘴饶舌,赌牌吃酒,下钥后还四处闲逛,该不该撵了?”季瑶反问道,攸宁笑起来:“姑娘自己的院子,我也不过白问一句罢了。”又笑道,“今日我来,再和姑娘说一事。咱们家大姑奶奶,姑娘亲姐姐的婆家平南侯府霍家,过上些日子便要宴客了。那府里的老太君眼看着便要六十大寿,好歹是正正经经的姻亲,姑娘少不得是要去露面的。” “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贺礼的。”季瑶揉了揉眼睛,忽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霍家老太太,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姑妈?” 攸宁微笑道:“正是,虽说往日平南侯府不显山不露水,只是现在却是咱们大楚的新贵了。”见季瑶蹙眉沉思的样子,也是笑起来:“既然话已然带到了,那我便去了。” “不忙。”季瑶唤道,“宁姑娘留下吃一盏茶吧。” 攸宁笑眯眯的说:“可不敢吃茶,二太太那头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况且姑娘今日火气大,若是给姑娘寻到错处了,让姑娘生气可了不得。”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待攸宁出去,季瑶才笑起来:“这宁姑娘这嘴真是巧。看得出是个有能耐的。” “她若是没有能耐,也不能得二婶欢心这样多年。”楚氏笑道,“只是二叔好色,二婶子真能大度到哪里去?她夹在这两人之间,也是格外受气。”说罢了,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她们了。你总是个好的,霍家老太太寿辰,可怠慢不得,你能和娘重归于好,也该和大姐握手言和才是。” 原主因为仇视母亲罗氏,连带着也厌恨大姐季玥,一母同胞的姐妹俩,却闹得和仇人一样。听楚氏这样说,季瑶也是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到时候,必然给大姐赔不是。” 楚氏笑道:“这才是了,霍老太太和皇后娘娘感情笃深,说不准宫中也会去人。若是会去,四殿下和三公主必然是要去了。你若能入了宫中贵人的眼,于你出嫁也有裨益。” 季瑶似听非听,半晌后才道:“四殿下?”她记得,楚武帝裴珏在皇子之中,就是排行第四的。 楚氏点头道:“这个自然,四殿下虽说是刘淑妃生的,但淑妃昔年生了殿下便难产而亡,四殿下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除了不是从皇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以外,俨然是充作嫡皇子教养的。”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若是这次宫中要派人来,皇后娘娘出不来是一定的,但三公主和四殿下若是纡尊降贵来给姑祖母贺寿也不是不能。” 季瑶听了这话,陷入了几分沉思。司琴进来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姑娘,林家那位已然罚完人了,那脸色和吃了虫子似的,现在已然回去了。” “她既然回去了,咱们也就走吧。”季瑶说到这里,又转头道,“别叫娘等急了。” 司琴一面称是,一面扶了季瑶出去。 * 林善家的今日给季瑶阴了一招,亲子打发了四儿等人,现在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口,待撵了那几人后,这才往姜氏那里去了,一进门就见季珊坐在母亲跟前,两人正在说话。见她回来,姜氏抬头笑道:“可将知书那小蹄子撵了?” 林善家的脸色十分难看:“太太……”还未说完,攸宁也从外面回来,见林善家的这样,也是撇着嘴笑起来:“太太不知道,三姑娘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只怕再不是能够哄得住的了。” “什么意思?”姜氏蹙着眉头,攸宁笑道:“我去三姑娘院子里之时,林家嫂子正立在廊下,看着下面一排的丫头婆子被绑在长凳上打板子呢。” “什么?”姜氏柳眉倒竖,“她竟敢这般?”又看向林善家的,“你素来是个好的,能给她唬住了?” 林善家的咬着牙道:“太太不知,她怕是早就成算好了,什么要我去她院子里伺候,等得就是这一回。她一肚子的坏水,只怕连知书冲撞二姑娘,咱们生了心思要撵知书这事都是她成算好了的,就等着咱们开口要撵了知书,她好拿捏着,让我打发了院子里的人。如今四儿等人全被撵了出去,咱们活脱脱成了瞎子聋子。”林善家的说到这里,膝行几步,“太太,太太,不是我推脱,这样的手段,怕是大太太授意的。” 她素来称罗氏都是“那位”,今日却说“大太太”。 一听到罗氏,姜氏浑身一激灵,脸色十分黯淡。季珊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不明白了,娘若是怕大伯还则罢了,伯娘病弱,离了药就能葬送性命,怎的还怕?” 攸宁轻描淡写的开口:“二姑娘不知道罢了,当年老太太和大太太明里暗里斗了多少次,连用婆母身份相压,也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到底是永乐伯府的嫡女,怎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她说到这里,又看向姜氏,“大太太又不是瞎子聋子,往日三姑娘和她闹,就当小孩子心性,忍一忍也就是了。只是这一次,闹成了这样,大太太只怕心中有成算的,太太可得小心啊。” 季珊撇嘴道:“她真有这样厉害?” 攸宁只是一笑,也不说话。在姜氏身边这样多年,不该她说的,她绝不会开口。姜氏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这事我们从长计议才是。若是姓孙的老货,我倒也不怕,只是若是罗氏授意的,我却不能不怕。若不是生三丫头她伤了身子,如今哪有我们的事?虽说她已然沉寂了许多年,身子也伤了,但我想想,仍是心有余悸。”她说到这里,又思忖了片刻,“我这辈子从没输给过谁,即便罗氏出身永乐伯府,我却也不认为我一定输给她,她却大半辈子压在我头上,让我没有一刻能够舒心。” “如今也该舒心了。”林善家的忙要找回场子,又给姜氏横了一眼:“我再舒心,也不能完全舒心。这府里总是长平侯府,更是今上亲封的正三品淑人,她还在一日,只要开口,我便只能将这府里还给她,我如何能够忍?” 季珊道:“让伯娘再理事?老太太能够答应?” 姜氏叹了一声:“我这辈子,最引以为憾的,就是让罗氏压在我头上半辈子,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如鲠在喉。珊儿,你是我的女儿,你一定不能让三丫头压在你头上。” 季珊扬起笑容:“我自然强过她甚多,女先生也说这样说。” 姜氏欣慰一笑,说道:“珊儿,你仔细听着。过些日子,霍家老太太大寿,你切记要准备大礼,让霍老太太留下好印象,更让阖京的公侯之家的夫人都记住,这样与你以后出嫁也有好处。” 季珊听了“出嫁”二字,也是小脸通红,羞怯笑道:“娘,你说,四殿下会去么?” “四殿下?”姜氏重复了一次,又看向了攸宁,后者笑道:“太太不知道,四殿下如今已然是十五岁的年纪了,再过些日子,也是可以选妃了。这京中不知道多少少女思慕四殿下呢,咱们家二姑娘也是大人了。” 季珊红着脸横了她一眼:“多话!”又低头搅着衣角,轻轻说:“霍家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妈,虽说四殿下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但好歹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呢,这种场合不知会不会去。我也想、也想瞧一瞧四殿下什么模样的……” 姜氏闻言,也是笑了起来,却也不点破女儿的心思,转头看着林善家的:“罢了罢了,季瑶翅子硬了,也敢和我叫板了。只是自她出生,我便掌着这府上的事,还能给她拿捏住?你什么都不必管,回去盯着她就是了,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回来告诉我。至于那院子里的人,我得重新安插一些进去了。” 林善家的诺诺称是,攸宁微微一笑:“太太,也没有我的事了,我也就先去了。太太和二姑娘慢慢说话才是。” 姜氏颔首,等攸宁转身后,又唤道:“攸宁,回来!”后者狐疑,姜氏这才问道:“二老爷在前院什么样子?果真是一个人睡的?他那人的本性,我可知道,不在后院宿着,前院也干净不了!” 攸宁看了一眼季珊,低头笑道:“太太,二姑娘可还在呢。”季珊脸上顿时更红了,胡乱找了个理由便要走了,攸宁这才说道:“我虽不知,但至少目之所及,也没有什么不该有或者多了的。”见姜氏脸色稍霁,她又笑道,“太太管这些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给自己博个贤名,何苦让老爷恼了自己?况他素来喜欢温柔小意的,太太又是个好强性子,不如放手让老爷自己闹去,这鸟儿飞得再远,还有回巢的一日呢。” 姜氏冷笑道:“你说得这样好听,难道是在给自己争取什么?” 攸宁转身要走,打起帘子,又转头笑道:“我说我不去,太太非要我去,去了回来复命,却又不待见我。太太既是这般,别该指望我说出什么讨巧的话来。” 屋中姜氏反倒是追了出来:“好个攸宁,你是安了心思要降服我了,是也不是?” 第10节 刚放了帘子进去,又有一个小丫鬟来了,向着姜氏行了个礼:“二太太,三姑娘说,林家婶子素来是伺候二太太的,如今姑娘身子已然好了,没有缘由再霸着林家婶子不放,还请林家婶子回到二太太院子里。” 姜氏劈头道:“那三丫头院子里没个掌事姑姑,如何能好?” 那小丫鬟没见过姜氏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一缩,忙回:“太太那头差了任姑姑到三姑娘院子里。亲娘给姑娘安排的,总不能辞了。” 姜氏“啪”的摔了杯子,一时茶水四溅,却也无可奈何。借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去跟罗氏吵闹,只能将这口怨气给吞了。 季家老太太 因着季瑶身子已然痊愈,往日说不去跟老太太请安,今日也没有推脱的缘由了。 柜上的自鸣钟响了几声,季瑶示意知书去看,后者看了之后便回来笑道:“已然是巳时了,老太太也该醒来了,姑娘若是要去请安,如今也可以动身了。” 季瑶颔首称是,也就换了一件春衫要走。老太太的住处名唤荣安堂,因为是长平侯府最年长的长辈,故此下面的侍奉老太太从未有过不恭顺。长平侯为了表示对母亲的敬爱,几乎是将花园浓缩了搬到荣安堂的院子里。其间假山错落,落英缤纷,仙鹤缓悠悠的在水池之中捕食,鹤唳声声,听来仿佛空谷般带着仙气。 刚进了门,就有婆子迎了上来:“三姑娘身子大好了?”又引了季瑶往屋中去,在门前站定后,又笑道:“姑娘暂且等一会子,先给老太太通报一声。”说罢便进去了,不多时又折了回来道,“姑娘请吧,老太太已然等着了。” 季瑶轻声道谢,跟着人进去,只见一道帘子隔在内室和外室之间,那是一道珍珠织就的珠帘,颗颗浑圆,一看就知道定是珍品。打了帘子进去,内室不算大,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坐在紫檀荷花纹罗汉床上,她一身石青色宽身宽袖袍,额上带着一副护额,护额中间镶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周身都十分的贵气。左下首的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玫瑰椅上坐着的正是姜氏,而季珊在她身边,臀下是一张紫檀嵌珐琅绣墩。 “请祖母安,请二婶子安。”季瑶有条不紊的行了礼,又对季珊一笑,“二姐姐。” “三丫头如今好了?”老太太笑得和善,上下打量了一番季瑶,“既然来了,必然是好了。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和你娘很是和睦?” 季瑶对于老太太虽说无感,但好歹顶着这身子,总不能真的无视老太太的,当下颔首:“往日是孙女儿不懂事,开罪了太太,总该好好孝敬的,好歹那是我亲娘。” “很该如此。”老太太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笑容全都没有了,“今日也才从太太那里过来?” 季瑶看了老太太一眼,寻思着又开始给自己找事了。老太太不喜罗氏的事,她早就从宿主记忆之中探了个十成十了,也不去和老太太硬磕:“不曾,太太是老太太的媳妇,不敢越过老太太去。” 老太太似嘲非嘲一笑:“你倒是很有心思,勿怪你二婶子在我跟前说起你,说你宅心仁厚,很有你爹的风范。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给奴才拿捏住了,只怕要给人耻笑的。” 季瑶根本不接招,佯作乖顺的样子:“是,孙女儿知道了。” 原本老太太想要借机打压一下季瑶的锐气,也好趁机将上回没能处理的孙姑姑给处理了。没成想季瑶软绵绵的应了,倒像是一圈打在了棉花上,连怎么接上下一句都不知道了,脸上阴了阴,但也不肯放下身份去和小辈吵闹,板着脸不说话了。 姜氏得了老太太欢心将近三十年,自然明白得很,忙笑道:“今日儿媳来给老太太请安,也想问问老太太。过上不久,便是霍老太太的生辰,不知这礼是官中出,还是每人有定例?” 老太太脸色稍霁:“霍家这回给老太君祝寿,可万万不能怠慢了。原本平南侯府不过尔尔,当日大丫头嫁到霍家,也不过是罗氏坚持。我寻思着既然她娘都坚持,我也不必说什么了。谁成想没几年先帝驾崩,今上登基,霍家一举翻身成了新贵。陛下十分重用霍家女婿不说,霍老太太更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妈。咱们和霍家是姻亲,此事若是做得不好,便是落了咱们长平侯府的脸面。官中自然要出,每人也有定例。”说到这里,又看向了季珊,和颜悦色笑道,“珊儿可想好要给霍老太太什么寿礼了?” 季珊一听自己被点名,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个礼,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得很:“珊儿想过了,霍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姑妈,霍家又是新贵,什么珍稀古玩没见过?我也没有心思送别人都有的,便想了想,决定绣一幅五女拜寿双面绣送给霍老太太。”她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季瑶,“总不能像某些俗人一样落于俗套的。” 她“俗套”二字咬得很重,敌意十分明显。本着成年人的风度,季瑶根本没心思跟这个中二病少女怼,只佯作没有听到,懒洋洋的坐在绣墩上,连一句话也不说。 见季瑶不接招,季珊本来的炫耀却找不到宣泄口了,心中气愤至极。老太太笑道:“你素来极善刺绣,此举必然得霍老太太欢心,也好让人知道,我长平侯府的嫡女不是能够让人小瞧去的。” 季珊顿时更得意了,小鼻子挺得高高的,看了季瑶一眼。后者善意的提醒道:“姐姐擅长女红不假,但你我学了双面绣不过数十日。五女拜寿又是大功夫,姐姐量力而行才是。” 季珊冷笑道:“你与我是不一样的,难道你不会,我也就不会?” 季瑶翻了个白眼,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她干嘛?老太太笑道:“不必担心,若是真的完不成,只找丝绣坊最好的绣娘来,一面教珊儿,一面还能帮珊儿做。”又对姜氏说,“这钱我来出就是了,事关我长平侯府脸面,绝不能马虎了。” 姜氏大喜,颔首称是。 老太太又转头问季瑶:“你呢?又决定送什么?” “孙女不便和姐姐比肩,更何况原本不如姐姐精通刺绣。便送霍老太太一幅画就是了。” 然后季瑶就清楚的看到了老太太脸上闪过轻蔑来:“若真的如此,你也要好好想想才是。虽说大丫头是你亲姐姐,却也不要怠慢了。” 季瑶根本不去理老太太,含糊的应了下来。老太太又说:“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你回去好好琢磨就是了,别丢了咱们季家的面子,这些日子,你便也不必来与我请安了,关在屋中好好捣鼓如何作画吧。” 这老太太的心真是都偏到外面去了,分明刺绣所需时间更多,她就愿意出钱让人来指点季珊;反观季瑶,就跟后娘养的一样。 迎着季珊得意的目光,季瑶无所谓的应下了。她又不是那二十四孝孙女,明知道老太太不待见自己,还能乐颠颠的凑在身前去求爱抚求调/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季瑶也知道今日的请安功课算是做完了,来日也有好些日子不必再来立规矩了,也就笑眯眯的起身说要告辞,老太太也不留她,让她去了。 刚一出了门,司琴便嘟囔起来:“虽说往日就知道老太太偏心,却也不料偏到了这个地步。哪有为了准备礼物就变相关了咱们姑娘的说法……” “别说了。”季瑶说道,“仔细隔墙有耳,若是老太太铁了心要罚你,没人保得住。” 司琴忙不迭的闭嘴不语,季瑶正要离开,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你方才说,你想要给阿烽说人了?对方相貌品行如何?家世可与咱们家衬得上?” 姜氏笑道:“是皇商唐应天的女儿,虽是皇商之女,却也是个品行端正的,绝对没有二话。媒人也测了八字,说是和阿烽八字也都合适,我想着阿烽也大了,也该娶亲好好收一收心了。” “皇商之女?”老太太尾音扬了扬,“家世与咱们比,倒是弱了一些,不过阿烽和阿烜不同,倒也使得……” 没成想旋即响起了季珊不满的声音:“祖母,怎的使得?大嫂是世家楚氏一族的嫡女,听说今上至今对楚太傅都是尊敬有加;三嫂虽还没过门,但也是说定了定国公府的独女,怎的到了我哥哥这里,就成了只能娶皇商之女了?” 季瑶立在窗下,将这话听了个真切,一时心中也是嗤笑起季珊的傻缺了。季烜是长平侯嫡长子,虽没有明旨为世子,但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任长平侯了,娶世家女也实属正常;而季炎和吴氏的事,乃是罗氏从中斡旋,否则如何能成? 至于季烽,虽说如今他是长平侯府的二爷,但只要是有脑子的,都明白他来日是和长平侯府没有半点关系的。这样一个无官无秩无爵,只能靠着分家的家产度日的“二爷”还想娶世家女,岂非是痴人说梦? 无意再听季珊卖蠢,季瑶也就出了荣安堂,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进门,知书一面给她解了斗篷,一面问道:“姑娘如今可就要作画了?” 季瑶笑道:“离霍老太太的寿辰还有三四月呢,我忙什么?不过是老太太不待见我娘,连带着也不待见我。我又做什么要去她跟前讨嫌?”又躺在床上,“我睡一会子,你们也不必叫我了,我一会子去跟我娘请安去。” 知书颔首称是,季瑶也就睡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季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像是有一只夹子夹在鼻子上,不让她呼吸。季瑶迷糊之间挥了挥手,对方却更不依不挠了。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猛然惊醒,翻身拧住那只捏自己鼻子的手便坐了起来,正待制住那人,对方却嘿嘿一笑,将手抽了回去:“傻丫头,想跟三哥动手,你还嫩了些。” 季瑶抱着被子,红着鼻子看着坐在床前的季炎,见他笑得十分得意,顿时着恼了,指着他道:“好哇,我要告诉吴家姐姐,说你擅闯姑娘家闺房,还偷看姑娘家睡觉!” 季炎又伸手用力拧了拧她的小鼻子:“你要不要再和她说,我还看过姑娘光屁股的样子?”见季瑶直了眼,他笑得格外开心,点着妹妹的鼻子,“可不知道是谁以前一哭就尿裤子,又怕给下人和爹知道了笑话她,逼着我和大哥给她换裤子不说,还要让我兄弟二人给她洗尿湿的小裤子。” 好嘛,比不要脸,是朕输了。 见妹妹不说话了,季炎笑道:“还不起身,娘让我来叫你。” 第11节 “叫我?”季瑶不解,见季炎抱胸而立,“你可别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季炎笑得神神秘秘的,“你不知道,大姐回来了。” 季玥回来了 “大姐?”季瑶有些诧异,又重复了一次,被季炎敲在脑门上,痛得她龇牙咧嘴的:“三哥,好歹也是要娶亲的人了,这样动手动脚的,也不怕让人耻笑。” 季炎笑道:“我不过欺负欺负妹妹罢了,难道还有谁的错处不成?”说到这里,又牵了妹妹的手,“你赶紧随我去,你往日不懂事的时候,可没少冲撞大姐。如今你都愿意跟娘服软,如何也该和大姐道歉才是。” 季瑶忙挣脱他,坐在了妆镜前,拆了辫子,让司琴给自己梳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猴急?这模样还是得好好的打理好了,如若不然,仔细大姐说我怠慢了她。”又对司琴笑道,“梳个飞仙髻。” 司琴一面笑一面给她梳头,见季炎脸都皱到一块去了,笑道:“三爷这回可吃瘪了吧,方才就跟三爷说,可千万别捉弄姑娘,三爷非不信。这回可让姑娘给拿捏住了吧。” 季炎横了她一眼,伸手要捏司琴的脸,后者笑道:“三爷可是爷们,怎的和我们一般见识?叫未来的三奶奶知道了,仔细一恼一跺脚,再也不肯和三爷过日子了。” 季瑶笑道:“三哥,打她,你不打她我得笑话你。” 司琴大惊道:“姑娘还助三爷呢,这么多年白伺候姑娘了。” 季炎则是笑眯眯的挥退了司琴,自己踱到她身后,将妹妹的双颊捏得通红,这才拊掌笑道:“如今可算是欢喜了,日日调唆别人闹我。” 季瑶恼得厉害,转头要反击,季炎却一跃跳开:“罢了罢了,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不和你一般计较,在外面等你,你可赶紧来,等不住我就走了。”见他真出去了,季瑶转头啐司琴:“白疼你了,由得他欺负我。” 司琴指着季瑶还没能梳上去的一头长发,笑道:“姑娘还疼我呢,可不知道方才谁让三爷打我的。”又给季瑶梳妆,“别叫大姑奶奶等急了,姑娘且好好的等一会子如何?” 季瑶原本只是逗她,也就顺从的让她给自己梳发了,半晌后,见梳好了头发,这才出了门。见季炎吊儿郎当的坐在车辕上,上了车后,见季炎要进来,顺势拿脚尖踹了踹他:“车夫也敢和我一起坐?” 季炎邪里邪气一笑,就势拉住妹妹的脚,将她朝自己拽了拽。季瑶被他拽了下去,吓得知书叫起来:“三爷,可不敢,伤了姑娘怎好?” 季瑶挣开他的手:“你这人,我要告诉娘,说欺负我!”季炎也双手叉腰:“告就告,拿脚踹你哥哥,长幼有序,你都抛到脑后去了。” 兄妹俩嬉闹着到了正院,一路斗嘴要进正院,却听一个柔婉的女声:“我就说怎的还不来,没想刚一出来便见了你二人。还不噤声随我进去?” 季瑶原本正要啐季炎,猛地听到这声音,吓得一缩,旋即笑起来:“大姐。” 垂花门前立着一个女子,她模样约莫三十上下,梳了个倾髻,和罗氏颇有几分相似,虽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但看起来如同清泉般滋润人心,让人觉得无比的舒畅。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些年岁,看起来十分的温婉。 “瑶儿也来了?”季玥微微挑起眉头,旋即抿唇笑起来,“我竟是忘记了,瑶儿已然和往日不一样了。”又一手拉了季炎,一手拉了季瑶,“你二人一路吵闹来的?还没出马车呢,我便听到那声音了。” 季炎笑道:“大姐不知道,瑶儿耍小孩儿性子呢,方才还动起手来了。” 见季瑶蹙着眉头,季玥笑道:“阿炎又没有轻重了,瑶儿是妹妹,她小些,你欺她做什么?” 季炎笑道:“好好好,大姐你和大哥都是护着她,生怕短了她什么。”又挣开季玥的手,笑着指着她,“要我说,你二人将她当做闺女呢,哪里当妹妹了。”说罢,又怕季玥着恼,一溜烟跑了。 虽说这话是玩笑话,但说出来也是有些道理的。季玥大了季瑶十八九岁,季玥的大女儿霍柔悠和季瑶差不多大,季烜不过小了季玥三岁。以他二人这个年纪,将季瑶看成女儿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 真是几岁的爷爷,七八十岁的孙子。 季瑶微微一笑,转向了季玥:“怎的就矮了一辈?” 季玥笑道:“谁让你最小?若是早几年出生,我也可以好好教养你几年。”又携了她,绝口不提往日原主脑子被狗吃了的事,一路进了门,才见季炎腻在罗氏身边,正大口大口的吃着冰糖燕窝。 见季瑶和季玥相携进来,罗氏戳了戳季炎的脑门:“你这小子,成日哄你娘,还说瑶儿不曾来,难道你敢将你姐姐一人抛在外面?”说到这里,见季炎吃得更快了,罗氏也是无奈笑起来:“阿锦,再去盛一碗来给三姑娘。” 季炎忙撇了自己的碗笑道:“娘别助她,这丫头吃多了,以后长胖了可了不得。您不知道她现在懒成什么样,方才若不是我叫她,仔细她现在还不醒呢。” 季瑶一听这话,好气又好笑:“可不知道谁捏我鼻子想要活活憋死我的。”又问道:“大哥和大嫂怎的不在?” “大哥大嫂斋戒去了。”季炎做了个鬼脸,埋头将自己的燕窝给吃了,又见孙姑姑又端了一碗上来,忙抢先拿在自己手中,喝了一大口,这才舀了一勺送到季瑶嘴边,笑眯眯的说:“瑶儿张嘴,三哥喂你。” 季瑶对于季·没事找抽·炎这样幼稚的行为在心中表示了一次不齿,也大方的不和他计较:“不必了,我不吃了就是,三哥吃吧。”又坐在罗氏身边,“娘气色好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 罗氏抚着她的后脑:“你每日早上来伺候我吃药,我怎敢不好起来?你大可以多睡一会子,好歹有下人呢。”若说季瑶一二回是为了不被长平侯责罚而来,但坚持了这样多日子,罗氏也明白,小女儿怕真是知道错了,故此,对于季瑶的态度也渐渐的亲厚起来。 季瑶笑道:“下人是下人,我是我,怎能一样的?”又靠在罗氏的肩上,“况且娘虽不怨我了,我也不能拿乔,如此才能减一减我心中的愧疚。” “过去的事,你也不必多放在心上了,”季玥笑着抚了抚她的发,“你宽心就是,我们是你的至亲,你犯了什么错处,我们都会原谅你。只是若是明白了自己错了,可要痛改前非。”见季瑶点头,季玥又笑起来,在妆镜前取了一个锦盒捧到季瑶跟前,“说着呢,我差点忘记了。今日上午,皇后娘娘宣我进宫请安,又赏了我一斛南珠。只是我是个怪癖的,从来不爱这些珠翠,想了想,也就带了回来,你瞧瞧,你可喜欢?” 季瑶闻言打开了锦盒,见其中珍珠颗颗浑圆,光泽十分温润,一看便是珍品。这世上大部分女人都不会抗拒这些,季瑶当然也不会例外,笑道:“姐姐不自己留着?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你拿她送的做人情,可不知道怎么想,况且没有越过悠姐儿先给我的道理。” “不打紧,原本就是送给女孩儿玩的,你喜欢就好了。”说到这里,季玥又笑起来,“你怎的越不过她去?你可是她亲姨妈,自然越得过她去。”又捏了捏妹妹的脸,“将南珠磨碎了敷脸,也是顶顶管用,不过你现在还小,用不上。” 季瑶道了谢,收在怀中,这才瞪了瞪季炎,后者只是笑,刮了刮脸皮,像是在嘲笑季瑶。见儿女间十分和睦,和往日的样子大有不同,罗氏也是真切的欢喜起来:“玥儿,你方才与我说的,再和你妹妹说一次。” 季玥应了,又拉了季瑶坐在身边:“祖母可问过你们要给我家那老太太送什么了?” 想到这件事,季瑶自然就想到老太太那似嘲非嘲的语气,无所谓的摊开手:“祖母嫌我的东西不如二姐姐的体面,不过这体面与否,是霍家老太太说了算的。我原也想问问姐姐,霍老太太喜欢什么,我也好琢磨琢磨。” “我家那老太太不爱金银,更不爱什么珍奇古玩,只爱一件东西。”季玥一面说,一面点着季瑶的小鼻子,“她只爱儿孙绕膝下,但凡是小辈亲手做的,老太太必然是喜欢的。你只需要尽心就是了,不必像二丫头那般钻营。”又细细嘱咐,“另有一件事,你万万记着。待那日去了平南侯府,万事不必多管,只有一件,定不能失了仪态。”她咬了咬唇,声音更低了,“皇后娘娘今日给明话了,四殿下和三公主都会去的。” 四殿下!一听这个名字,季瑶心中一热,一颗心已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当朝的四殿下,便是后世记载的楚武帝裴珏!换言之,也就是季瑶本次任务的对象。 这样想着,季瑶沉默了起来,只要能够见到裴珏,她便有机会让自己跟他搭上关系。只要按照正史记载一般让裴珏登基,即便将自己送上去给他杀…… 好嘛,明知道自己会死,还要送上去给对方杀。季瑶目前政治觉悟还没修炼到家。 见妹妹静默,季玥只当她是被此事吓到了,也娓娓解释道:“你知道的,虽说四殿下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但素来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充作嫡皇子教养,万不能怠慢了。况他在京中风评甚好,你也该去看看。” “啊?”季瑶没get到姐姐的点。 “你已然十二了,我在你这个年岁,已然和你姐夫订了亲事。”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季玥说到这里,还是红了脸,仿佛二八少女,看得季瑶都直了眼,“四皇子是个好的,你也该去瞧瞧。” 姐姐你脑洞连着黑洞吧…… 季瑶欢快的吐槽了一句,她可不敢对裴珏有非分之想,毕竟作为未来的文昭皇后,她还没修炼到家。 不过季瑶可不会说出来,毕竟季玥是为了自己好,长姐如母,长兄如父,哥哥姐姐都是宠爱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不好? 第12节 季瑶心窝暖洋洋的,一手挽了罗氏,一手挽了季玥:“瑶儿现在很幸福,若是老爷能回来,瑶儿就更幸福了。” 说到丈夫,罗氏脸上笑容黯淡了一些,不觉又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季炎腾地站了起来,出去呵斥道:“你没了规矩是不是?敢来闹太太的清静?” 那人忙打了个千,急道:“三爷,烦请通报太太一声,大爷方才被陛下从庙中急召进宫了,如今正谢恩呢。” 罗氏神色一变,忙抢出屋:“快说,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陛下召烜儿进宫做什么?” 通房大丫头(一) 见罗氏这样的急切,季瑶忙跟出去扶住她劝慰道:“娘别急,还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咱们别乱了阵脚。”又对那前来报信的人说:“你还不快说,叫太太急坏了,你担待得起?” 不过罗氏的担忧,季瑶也是明白。这古代是君权至上的时代,但凡是皇帝下令的,就算是杀你全家,那也叫“恩”。 那人忙笑道:“太太别急,是喜事,大喜事,陛下已然下旨,命老爷回京来,说是、说是让老爷进什么文渊阁当差。” 众人不免大惊,季炎厉声道:“你可听真切了?果然是文渊阁?” 那人点头如蒜捣:“自然听清了。” 方才还急切的罗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旋即含着笑容,抚着心口道:“果然是喜事,只是更应该体恤天恩,绝不要出了半点错处才是正理。” 所谓文渊阁,便是辅臣们办公的地方,也就是说,长平侯在灵州去了三年,如今算是熬出了头,进了内阁,变成了辅臣。 虽说欢喜,但季瑶更是明白,此乃是天恩浩荡,一面是喜,一面也是忧。长平侯升官,连带着长平侯府也会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毕竟身负侯爵还有这般的官职,怎会不被人盯着?到时候一旦有半点错处,便是一场浩劫。 挥退了那人,季炎笑道:“咱们府上可算是大喜事了,方才还说若是爹回来才是喜事,这下爹只怕不日就要到了。” 罗氏含笑道:“去岁冬日,灵州突发大雪,必然是你们父亲代天巡牧得好。陛下圣明,都是看在眼里的。” 季炎撇着嘴笑起来:“只怕有些人肺都得气炸了。”他一面说,一面做了个鬼脸,指着外面,什么意思谁都知道。 季玥似笑非笑:“又要靠着长平侯府的名声,又恨父亲升官,没见过这样的人了。”又携了季瑶,“瑶儿又是怎么样想的?二婶那人……” 季瑶听在耳中,旋即一笑:“我不好说,只是绝非表面上看来这般好相与。”她说到这里,慢吞吞的一笑,“以我的意思,谁该有什么样的日子,那便做什么样的日子,从没听过兄弟不分家的说法,况且有些人仗着老太太偏宠就四处生事。像咱们家这样的人家,是绝不能有这样的事的。” 罗氏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倒是将你祖母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十。”又转身进了屋,“实则姜氏算不得一个无脑之人,但这次的事,她委实做得太过,若非瑶儿醒悟过来,你我母女,难道真要这样过一辈子?”她说到这里,咳了几声,几人忙抢着要为母亲扶心口,被罗氏挥手打断:“无妨,这样多年,我一直不曾做什么,没成想她以为我真成了没牙的老虎了。老虎就是没了爪牙,也变不成猫。” “娘何苦自己去做?”季瑶阻拦道,“娘身子不好,没有缘由去劳累自己的身子不是?咱们家的事,咱们家自己讨回来。况且我才是这件事最要紧的人,调唆我的这桩恩怨,我还没能讨回来呢。娘交给我去做,自己就好好养身子,等老爷回来,咱们一家子又能在一处啦。” * 季瑶从罗氏房中出来,阖府上下都知道了长平侯即将升官的消息。当家的位列辅臣,下面的也觉得有脸,故此每人脸上都欢欢喜喜的。季瑶回了自己院子,换了一件衣裳,这才笑道:“知书,我记得往日外祖曾送了我和姐姐一人一对缠丝玛瑙做的碟儿?” 知书查了查册子,这才回去说:“是有两个,只是姑娘那些日子和太太闹别扭,收在库中从不动用。” “拿出来。”季瑶一面说道,一面打开季玥送的锦盒,将里面的南珠拿了出来,盛在了两个缠丝玛瑙碟子上面,又将剩下的拨了一些出来,装在锦盒里,放入袖中,“走吧,咱们去给二太太送礼去。总归她如今不待见我,我总要做些事让她待见的。” 知书和司琴双双直了眼,但季瑶素来是极有主意的人,一时也不曾说什么,跟在她身后去了。 眼看已然日薄西山,大雁匆匆南飞,从红日前掠过。季瑶下了车,这才入了姜氏的院子,院中已然有小丫鬟嚷了起来:“三姑娘来了!三姑娘来了!”不觉林善家的从里面出来,拧了她一把:“胡咧咧什么?三姑娘来便来了,眼皮子浅的东西!”又见知书和司琴双双捧着东西,也是笑起来:“三姑娘怎的在这个时候来?” “我来看看二婶子呀。”季瑶笑得十分乖巧,像是根本没有前几日下了姜氏脸面的事,林善家的早就领教过季瑶的本事,根本不去接招:“姑娘来看二太太?”又转身进去通报,不多时才出来将季瑶领进去。 屋中还烧着地龙,刚一进门,就见姜氏和季珊相对而坐,攸宁正伺候两人。见她进来,姜氏又露出那招牌式的温婉笑容:“三丫头怎的来了?” “我来看婶子啊,顺便给婶子带些东西来孝敬。”她说到这里,示意知书和司琴将东西捧上来。姜氏这么多年执掌长平侯府,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一见那两碟南珠,就知道定然是珍品,当下笑道:“三丫头从哪里弄来的好东西?” “大姐姐送与我的,说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姐姐不爱金银珠翠,索性给了我。”季瑶偏着脑袋,一脸天真的样子,“给了足足一盒呢,我寻思着我一人拿着也不是什么好的,便拨了一些孝敬婶子,顺带也送给二姐姐。” 季珊虽说首饰不少,但想到是宫里赐下的,也是眼馋起来,听了是经过季瑶的手,她哼了哼:“季瑶,你若是不将好的都挑去了,怕也不会给我。” 季瑶佯作诧异:“皇后娘娘赏的都是好东西,若有不好,那也是自己眼光的问题,姐姐说是不是?” 季珊给她阻了话头,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起来。季瑶微微笑起来,又见桌上摆着那样多吃食,也是笑道:“婶子和姐姐在吃晚饭了?怎的不见二叔回来?” 姜氏脸上笑容顿时僵滞,不消细想,也知道二老爷必然说什么有事不来后院了。季瑶按住心中的笑意,起身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就去了,不打扰婶子和姐姐。” “不过添一双筷子,有什么要紧的?”姜氏笑道,正要命人添碗筷,季瑶还是起身:“不必麻烦了,况且二姐姐只怕也不愿和我一同吃饭。”又看了眼外面渐渐黑了的天色,道:“我今日出来得急,也没带灯笼,烦请婶子差人将我送出去吧。” 姜氏沉吟片刻,想到林善家的和季瑶有龃龉,况且季瑶现在的性子,她也摸不准,未免闹出什么幺蛾子,当下叫攸宁道:“快提了我那盏琉璃宫灯去送送三姑娘。” 攸宁颔首称是,笑盈盈的看着季瑶,提了灯,这才引了季瑶出去,甫一出门,季瑶这才从怀中取出锦盒来:“宁姑娘收了吧。” “无功不受禄,姑娘若是给了我这个,我在二太太跟前说不清,那可如何是好?”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屋中,“姑娘说是不是?”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季瑶笑道,“我体谅你夹在我二叔和二婶之间,日子也是难熬,这才给你了。这东西你若是不要,我就扔了,你自行理会就是了。”将锦盒塞到攸宁手上,走到门前,上了车回头道,“宁姑娘,你自己决定就是了。” 攸宁只怀疑是季瑶别有所图,看着手中的锦盒,但也实在没豪气到直接扔了的地步,寻思着等到什么时候姜氏不注意,放在她的妆奁之中就是。转身要回屋中,谁知一进门,已然被林善家的挡在跟前,抓着她的手腕向前一带,右手顺势伸在她袖子中抓出了那个锦盒扔在了地上,其中盛着的南珠四散滚动着。 攸宁被抓得很疼,揉着手腕还来不及说话,姜氏已然冷声道:“你竟然这样吃里扒外?我说她好端端的怎会让人送她,分明是知道林善家的和她不对盘,我定会要你相送。这院子里谁都不给东西,偏偏只给你。” 攸宁蹙了蹙眉,旋即道:“我也不知是何缘故,正要进来呈给太太,没成想太太先发难了。” “你真的想要呈给我?”姜氏冷笑道,“你素来得二老爷欢心,这府上谁不知道,你又惯常是恼我,凭着我在,你不敢和二老爷亲近,心中很是不服。明知三丫头现在和我离心,你便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来,莫不是想要伙同她一起气死我才好?” “我若是想要和二老爷亲近,也不必恼太太。”攸宁很坦然的回答,“这样多年,我事太太不敢不恭顺,太太怎能为了这样的事恼我?” “你也说了,是不敢,而不是不能。”姜氏道,气哼哼的,“你素来和他们每一人关系都不错,每一次你从前院回来,也总说二老爷无暇来后院用膳,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你调唆的,还是二老爷真的不想来?” 攸宁道:“二老爷的意思,我怎的知道?只能说,太太多虑了。” 姜氏此刻余怒未消,想到若是攸宁真的和季瑶联手,那只怕是后患无穷,当下道:“林善家的,让她出去,关在房间中,今日不必吃饭了。” 攸宁也不辩白,自己便出去了。姜氏咬牙道:“林善家的,你多盯着她才是,但凡她和三丫头接触了,便来知会我,若是真的做了那样的事,绝不能让她得意!” 霍家大小姐 季瑶从姜氏院中出去,也就不回自己院子里了,向着罗氏的院子去了。刚一进门,就见季炎负手立在门口,笑道:“哪里来的小娘子,成日来我们家吃饭?怎的不回自己院子里吃去?你往日可没有几时会来此处吃饭的。” 第13节 明白这哥哥虽然喜欢调戏自己,但却是一等一的疼爱妹妹,季瑶撇嘴笑道:“我可没有听过这样的道理,难道我来找我娘,还要过问你?”又刮了刮自己的脸皮,“你好不害臊!” 季炎也不恼,大大方方一笑:“我再不害臊也是你哥哥,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季瑶反问道,又快步进了院子,已然有人笑起来:“好好好,这下回来了。”孙姑姑和任姑姑一起迎了出来:“姑娘猜猜谁来了?” 季瑶一头雾水,想了想,这才磕磕巴巴的问道:“老爷回来了?” 两人原本兴致勃勃的,一听这话,也是笑起来:“姑娘痴傻了不成?灵州到京城,少说也要一月路程,如何能在一日之内赶到。”又引了季瑶进内室去,“姑娘且看。” 季玥身边坐了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一身粉色长裙,梳了个鞭子,很是清爽的样子。她生得明眸皓齿,十分的漂亮,只是见季瑶进来,捏了捏季玥的衣袖,脸也红了,被季玥推了推手肘,这才局促的起身,小声叫道:“姨妈。” 作为内里已然二十六岁的季瑶而言,被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叫欧巴桑是可以接受的,故此她也是一点不排斥,但见那女孩儿万分羞怯的样子,也是笑了起来:“你何时来的?” “方才。”少女还是局促,揉了揉衣角,这才对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姨妈说,“母亲说趁着祖母还未曾祝寿,先回娘家偷个闲,也让我来散散心。” 季瑶笑道:“那你就好好玩儿,只当自己家就是了。”又坐在了罗氏身边,“柔姐儿和大姐一起住么?” 霍柔悠支吾两声,还是舒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大方一笑:“嗯。”谁知季玥笑道:“可别,我嫌你闹腾了,你就去和你姨妈一块住,虽说你姨妈长了你一辈,但你二人年岁相仿,便是顶好的事,有什么也有个照应,我要照料你外祖母。” 不料母亲不让自己和她一起住,霍柔悠惊了惊,又想到季瑶往日的怪诞脾气,心中直擂鼓——万一自己被她迁怒了,为了不让母亲脸上无光,还是不能拍拍屁股说走人…… 见霍柔悠为难的面色,季瑶又不是傻子,自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也不去刻意提起这件事,当下笑道:“既然这般,那悠姐儿就和我一起住吧。知书,你们吩咐下去,收拾些细软搬去我院子里。” 正巧季炎掀了帘子进来,听了这话,指着她笑道:“就你还和柔姐儿一起住?总归你成日来娘这里蹭饭吃,不如叫柔姐儿和娘一起住就是了。” 季瑶啐他:“女儿家的事,才不让你管。我若是你,可该想想拿什么礼数去娶吴家姐姐了。”又看向霍柔悠,见她很是局促的样子,心中更是起了一层坏心思,拉了她的手笑道:“你这副样子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霍柔悠忙摇头:“不曾,只是、只是……”她说到这里,又不敢说下去,为难的看着季瑶,半晌后才红着脸笑道:“姨妈别拿我开心了。” “喜欢你才拿你开心,不喜欢你理也不理你。”季瑶笑道,也明白霍柔悠的顾及,再不深说下去,不多时,众人又吃了晚饭,季瑶这才上了马车,又转头笑道:“我明日再来伺候娘。” 霍柔悠坐在季瑶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两人沉默着回了季瑶的院子,这才有人出来笑道:“姑娘,已然给柔姑娘安顿好了,这便准备水,伺候姑娘沐浴就是。” 霍柔悠向季瑶道了谢,刚要去,季瑶则唤住她道:“你今日有心事,若是不愿住在我这里,今日先住一阵子,明日再去大姐那里就是了,我不恼。” 霍柔悠忙说:“不,姨妈误会了,只是我没有离过娘,此时有些害怕。” “你怕什么?”季瑶知道这小姑娘害怕自己,自然是要将她给扭过来的,一来这是自己亲外甥女,二来她既然是霍家的长孙女,自己和她关系好,自然对自己有所裨益。见她不说话,又指着自己笑问道:“你怕我,是也不是?还记着我往日猪油迷了心窍犯下的糊涂事呢?” 要说季瑶干的那些事,霍柔悠真是到死都不敢忘。前几年季玥生了第二个孩子,那是个男孩儿,平南侯霍文钟大喜,决定等孩子大一些就请封世子。这原本是高高兴兴的事,谁知道季烜带着季瑶去平南侯府看姐姐的时候,季瑶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呢”,让季玥都白了脸色。 还好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季玥也说了不许声张,但正常人想想都知道,要不是这小姨妈脑子有坑,要么就是她是故意的。 虽然长平侯知道了之后,结结实实的揍了小女儿一顿,但霍柔悠自此对于这小姨妈的印象就没好过,虽说这几日知道她改了性子,但心中还是不放心,现在季玥让她和季瑶一起住,她心中颇有些矛盾,短暂的接触之后,知道小姨妈性子的确变了不少,但具体如何,还是不好说。 此时季瑶这样问出来,霍柔悠哼哼唧唧的并不明说,季瑶则是坐在桌前,倒了一杯冷茶来喝,这才看向了她:“你怕我也是应当,只是我与你说,我与往日不同了,谁真的疼我,谁真的为我好,我明白的。你是我亲外甥女,是我娘的外孙女,你在这里,只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就好了,有什么不好的,只和我或是你舅舅们说,我们都是护着你的。” 她颔首称是,又深深的看了季瑶一眼,觉得她果然是和往日不同了,但也不敢放肆,这才告辞了。 * 霍柔悠在府上住了一些时日,半月之后,季玥也就回平南侯府去料理老太太的寿辰,临行前则是看着霍柔悠说:“你姨妈还小,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也是无趣得很,你就和她在一处,待到祖母寿辰之时再回来就是了。也好替我在外祖母膝下承欢。” 霍柔悠自小就是平南侯府的宝贝疙瘩,几乎没离过亲娘,泪眼婆娑的送了季玥走了,转头还被三舅舅季炎嘲笑道:“你娘定是要和你爹爹单独在一处,这才将你扔在了咱们这里,倒也便宜。” 霍柔悠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时胀红了脸:“我娘、我娘才没有和爹爹那样腻歪,他们就时不时的咬一咬耳朵罢了……” 季炎笑道:“能让闺女看见咬耳朵,你看不到的时候,指不定多亲热呢。”又挤挤眼,“他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当着你也不好如何,安哥儿就不同了,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这话在古代本来就是荤段子了,更不说霍柔悠是个腼腆姑娘,当下就面红耳赤的不知道怎么办,告饶似的拉了拉罗氏的衣袖:“外祖母,三舅欺辱人……” 罗氏当下揽了她在怀:“好好好,咱们不理他了。”又笑骂道:“你这黑心眼的,成日诳了你妹妹又来欺辱外甥女,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若有这个闲心,且去找你大哥去,让他考考你的功课。” 季炎怪叫道:“娘这样偏帮柔姐儿,儿子不服。” “不服憋着不是很好?”才和季玥告过别,季瑶便回了罗氏屋中,一听这话,当下啐了他一口,“我是你我才不在内帷厮混了,没个正经由头,还不赶紧离开?”又笑道,“柔姐儿不必理他,他成日没个正经,得大哥才压得住。” 霍柔悠这几日和季瑶混得很熟,也知道小姨妈的确性子改了不少,对她也是日渐放心起来,听了这话,也是抿着唇笑起来:“还是姨妈疼我,再不像三舅这样每个正经。” 季瑶笑眯眯的拉了霍柔悠的手:“知道姨妈疼你,还不跟我走?”又对季炎做了个鬼脸,这才拉着她往回去了,临出门之时,又见楚氏进来,两人忙行礼,楚氏笑道:“你二人倒是日渐亲厚了,亲厚一些也好,虽说是姨妈和外甥女,但却是一般的年岁,若有些知心话,互相说说也好。”又笑道,“你二人去玩吧,我一会子打发人给你们送些今年的新茶来。” 临出门了,才听楚氏说道:“太太,方才外面有人来传话,说是老爷已然出了灵州,只怕再有半月便到了京城。” 从院中出来,七拐八拐的回了院子,季瑶倒是十分慵懒的躺在了贵妃床上,霍柔悠则是安静的坐在绣墩上,见她这样,也是狐疑道:“我怎的听说两位姨妈要给我祖母送大礼,姨妈半点不急?若是画作,我祖母素来是喜欢的,只是画作收得多了,也就没了往日的那点心了。” 季瑶轻轻的点头:“我自有妙计,定不会让霍老太太厌烦。”说到这里,又轻轻的说,“霍家是簪缨之族,那日必然许多人的,说不得皇室也有人出面,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得的事,是也不是?” 听她忽然转到了皇室上面,霍柔悠眼珠子转了转,顿时也明白了什么意思,当下抿着唇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事除了咱们家,也就外祖母舅舅舅母和姨妈知道了。若是让别人知道四表哥和嫣然也要去,只怕那些子官家小姐要踏破霍家的门槛呢。”见季瑶饶有兴趣的抬头,也是放轻了声音,“四表哥人中龙凤,姨妈也是对他有意的吧?” 季瑶: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脑洞连着黑洞吧? 所谓礼仪课 见季瑶迟迟不语,霍柔悠小脑瓜里愈发觉得自己是对的,身为女儿家,她当然知道女儿家都是羞怯,自然也不肯表露自己的心迹,当下拉了季瑶坐下,轻轻说:“姨妈倒也不必羞怯,我也见过不少人都对我四表哥有意,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他养在表姑膝下,原本是一等一的尊贵,更不说是个皮相很好的,自然惹得官家小姐倾慕。”她说到这里,又红了脸庞,“姨妈疼我我知道,我、我也能与姨妈说说四表哥的喜好……” 季瑶:我倾慕他个大头鬼啊!谁特么会倾慕一个搥死自己不算还要搥死自己全家的男人啊! 不过作为阅人无数的时空局探员,季瑶还没那么忍不住,胡乱的点了点头:“你和他很熟悉?” “也不是很熟悉,好歹男女有别,四表哥又是皇子,成日公务繁忙。只是嫣然同我感情笃深,我偶尔进宫去向表姑请安,也见得到四表哥。”霍柔悠腼腆笑道,“姨妈不知道,四表哥很疼嫣然的。” 所谓“嫣然”,指的便是皇后所出的三公主,虽是没有见过,但听说是个乖巧女儿,必然是个惹人疼的。历史上的楚武帝据说暴虐成性,能这样疼爱这个妹妹,三公主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见季瑶沉默了几分,霍柔悠只当她害羞,顿时觉得自家小姨妈虽说长了一辈,但还是个少女呢,有这个心思也是十分正常的。当下说:“姨妈别担心,四表哥看起来有些冷淡,但他是真疼嫣然,只消得姨妈能入了嫣然的眼,四表哥必然也会对姨妈上心的。” 对于这对母女的脑补功力,季瑶也是深深的折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人的通病,只要多问一个男人几句,那就是自己对那男人有意,这到底是什么鬼? 但如今的情况却不是她是不是对裴珏有意,而是裴珏计划杀皇后的事情,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若是已然挽回不了,那她也只能把自己送给裴珏搥死了。 第14节 “那四皇子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季瑶试探问道,霍柔悠则是奇怪不已:“姨妈怎的有此一问?四表哥是表姑养大的,怎的会不好?” 原来如此,换言之,此时裴珏和皇后还是相安无事,那她还有时间矫正时空。这样想着,季瑶决定加快速度,趁着长平侯即将回来了,赶紧将长平侯府里的腌臜事给料理了。 正想着呢,就见知书从外面进来,笑道:“姑娘要的东西回来了,是抬进来还是如何?” “自然是抬进来了。”听了东西到了,季瑶也是笑起来,见几个粗使婆子抬了一件大物件进来,霍柔悠也是好奇不已,见众人轻手轻脚的将东西放在地上,这才狐疑道:“姨妈命人买了什么回来?” 知书一面将蒙在物件上的布扯开,一面笑道:“是屏风。” “屏风?”霍柔悠讶道,又见那是一架五扇紫檀曲屏,因为搬运的需要,此时紧紧的合在一起。上面原本应该图案或者是镶嵌玉的地方蒙着一层素白的生绢,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霍柔悠匆匆看了一眼,便笑道:“姨妈是要送我祖母这个屏风……” 季瑶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明白就好了。”又问知书说:“进门的时候,门房的没有问?她们对我二婶子可是忠心得很,怎能让我有了好点子盖过二姐去?” “她们倒是想问。”知书笑道,我只与她们说,这是舅老爷命人送来给姑娘的,若是损坏了半点,只叫她们去和舅老爷说话。她们如何敢打开看,只能放人进来了。” 季瑶笑道:“好丫头,我没有疼错你,这群刁奴,真以为仗着二婶子在,就能弹压住我了,也不曾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又转头道:“柔姐儿,明日随我去学里吧,咱们也去瞧瞧,我祖母是请了什么人来。” “什么?”霍柔悠没懂,狐疑的看着自家小姨妈。 季瑶指着她笑得不行:“我们家那老太太,素来是极重体面的人,即便是咱们家吃不上饭了,她也能让我们光鲜亮丽的出去。这回非说不能让长平侯府跌了份,重金聘了人来教授我和二姐礼数,务必要做到仪态万千,好压住那些子官家小姐,好让人知道,我们长平侯府的姑娘是最好的。” * 对于老太太的不务实,季瑶根本不想说任何话。但凡一个正常人,又怎会冒出这种念头?首先,那日的主角是霍老太太,关长平侯府什么事?其次,想着碾压全场做什么?三公主才是那个应该碾压全场的人,要是自己和季珊抢了三公主的光环,可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故此,季瑶对于什么礼数教学,完全报着重在参与的心态去的。和霍柔悠一路到了学里,见季珊坐在屋中,正在绣她的双面绣呢,身边还有一个绣娘,正在指点她。 季瑶匆匆的看了一眼,见那幅五女拜寿已然有了初步的轮廓,不得不说季珊的刺绣功力俨然是登峰造极,饶是季瑶穿越无数时空,见了无数的绣品,也不得不说季珊绣出来的东西十分的好。 “二姐如此勤勉,叫霍老太太知道了,必然是很欢喜的。”季瑶笑起来,对于这样勤奋的小姑娘,她也是喜欢的。谁知道季珊抬眼看了她一眼,讥笑道:“自然比不得你,清闲到了极点。” 季瑶顿时无语,心道是自己脑子被狗啃了才会觉得季珊是个招人疼的女孩儿,翻了个白眼,这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霍柔悠轻声道:“二姨妈和姨妈很是不和?” “她被我捧着惯了,我如今不捧着她了,她自然受不了。”季珊高高在上的位子待惯了,自然对于季瑶如今不捧着她这件事表示很窝火,说话当然难听。 霍柔悠表示根本不想知道两个姨妈之间的恩怨,也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季瑶坐在桌前调了墨汁,取了宣纸细细的勾勒着轮廓,也知道她要开始作画,屏气凝神的看着她不曾说话。 除却季玥是罗氏一手养出来的,琴棋书画都很是不错,剩下的季珊和季瑶,一个刺绣功夫十分了得,一个的书画造诣也浑然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霍柔悠往日便听过母亲说,但也不曾真的见到,坐在两人中间,左右互看了一眼,还是止不住的赞叹起来。 不多时,外面一阵喧闹,迎面便见一个老妇人进来了,她生得苍老,浑身皆是不怒自威的气度,俨然一个上位者。季瑶忙搁了笔,季珊也停了针线,双双起身要见礼,老妇却笑道:“两位姑娘不必多礼,今日原本什么也不必教授,两位姑娘只需做自己的就是了。”又拉了霍柔悠的手,“柔姑娘原来在这里。” 两人相视一眼,明白老妇是识得霍柔悠的,但也不好说什么,见老妇这样说,也只好坐在了原位上。因着知道面前这人是自己的礼仪先生,季珊颇有些紧张,不觉针一歪,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顿时开了一个血窟窿。 面前立时有手巾递了来:“二姑娘仔细才是。” 见老妇和颜悦色,周身却像是有一层贵气环绕,让季珊觉得有些不自在,接了手巾后,低声道:“多谢先生。”又将手指上的血洞包了起来。老妇笑道:“我如今是先生的身份,姑娘道谢也没有什么,若是丫鬟,姑娘是否道谢,便应当思量后再行决定了。” 季瑶原本正在画着麻姑拜寿,一听这话,忙放了笔,让霍柔悠来了自己身边,双双看向了老妇。 季珊娇俏一笑:“我不明白,若是丫鬟婆子,我便没有道谢的必要了,如何还需要思量后再行决定?” 老妇只笑不语,坐在两人面前,笑道:“三姑娘也是这样以为?” “普通的丫鬟自然不必。”季瑶感叹过季珊真是个藏不住话又没心思的傻姑娘,“若是那等子周身玲珑绮段,和普通人家的小姐差不离的那样,便要仔细一些了。譬如我二婶身边的攸宁,府上谁见了不称一声‘宁姑娘’?便是老太太也得给她体面。” “这才是了,”老妇笑道,“所谓打狗看主人,是否道谢,看得不是那人的地位,而是她背后的人是谁。是以为何,饶是主子娘娘身边的人,下面的也是尊重。尊重的不是她,而是主子娘娘。” 季瑶本不知她的身份,只见她气度和普通妇人差距甚远,甚至连老太太也不及她甚多,但这两句“主子娘娘”出来,季瑶立时明白了——唤皇后为“主子娘娘”,必然是宫中的人了。 想到这人的话,或许会直接报到皇后跟前去,季瑶顿时多了几分恭谨。虽说不教授什么,但言辞间也是提点,只盼能在细节上改变。 季珊原本是个眼高于顶的,更不说平日之中,女先生也数次称赞她比季瑶聪慧,此时老妇虽不说什么,但言辞间对季瑶的期许却远胜于自己。 季瑶这些日子变了性子,也不去捧着季珊了,让她原本就憋着一口火气,现在见季瑶竟然敢在自己跟前超过自己,更是不服了,但也不敢在老妇跟前造次,狠狠的剜了季瑶一眼,轻轻笑道:“投机取巧!” 季瑶哪里会跟这中二病怼,根本不理她,让季珊更是恼火,牙都咬酸了,但也不敢再说什么。老妇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季珊的话,起身笑道:“两位姑娘继续吧,我只看一看姑娘们就是了。” 见她起身,季瑶松了一口气,霍柔悠这才跟她咬耳朵道:“姨妈可不要造次,这是表姑的奶娘崔婆婆,自从表姑嫁人了之后,便一直在表姑身边,可谓是惯看风云了,不知道曾外祖母如何使动她来的……” 季瑶颔首称是,明白在崔婆婆跟前,自己的一举一动无疑是皇后在看着,一时更是恭谨起来。 季珊憋了一口气,怎么可能静下心来继续刺绣,接连错了几针后,绣娘叹道:“姑娘且休息一会子吧,如此未免也不好,坏了双面绣,改动更是麻烦。” 季珊咬着牙点了点头,起身揉了揉眼,刷存在感一般坐在季瑶对面,冷笑道:“你如今才开始作画,未免太不将霍老太太放在眼中了。” 画和双面绣 知道季珊是心中不平衡来找场子,但顾念着崔婆婆还在,没敢大声说话。对这样的小孩儿心性,季瑶也不想和她撕下去,只淡淡的说:“我这画不如姐姐的双面绣工程浩大,多了不少时间给自己而已。” 季珊嘴角抽了抽,若是季瑶在崔婆婆跟前跟她吵了起来,那就是失了礼数,到时候崔婆婆必然不会对她另眼相待。谁知季瑶这些日子,不管怎么挑衅都是不接招,一副从没将她放在眼里当成对手过的姿态,让季珊很是挫败。 自幼便被所有人告知,自己比季瑶强得多,季珊当然在面对季瑶的时候有种先天的优越感,更不说因为姜氏掌权,很多人自然巴结她,现在季珊内心十分不痛快,却也不好明说,憋了一口气,就这样看着季瑶作画。 季瑶根本不理她,一个小屁孩儿,能翻出多大的浪子来?况且还是个中二病小屁孩儿,揍一顿马上就消停了,那还计较什么?一时手上也不停,只是画着自己的画而已。 霍柔悠自然看出两个姨妈之间的不对劲,起身道:“崔婆婆……” 崔婆婆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听这话后微微一笑:“柔姑娘有事?” 霍柔悠悄悄指了两人一下,以目光征求意见。崔婆婆却抿着嘴笑起来:“哪有姐妹之间不起龃龉的,姑娘也不必担心,回去坐着吧,坐着就是了。”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霍柔悠倒是不好说话了,悻悻的坐在季瑶身边,见她画的麻姑拜寿也要完了,顿时笑道:“姨妈画得真好,比我娘还好上一些。” 季珊冷笑道:“你也没了规矩,能说她胜过你娘,难道在说你娘不如她?做人子女的,也能这样说?”见霍柔悠面皮紫涨,更是笑起来:“我说错了?” “去,也去瞧瞧你二姨妈的。”季瑶知道中二病的缘故在哪里,也就让霍柔悠去赞美赞美季珊,后者会意,也去看了一眼,回来说:“二姨妈的针线虽好,只是如今尚未成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第15节 季珊柳眉倒竖,低声质问:“那你是说我不如她了?”又轻轻啐道:“眼皮子浅的东西!” 霍柔悠不敢跟她顶嘴,也是一口怒气憋在心中,想在平南侯府,她自幼便给所有人捧在手心之中,从不让她过问什么,是以养成了这样腼腆的性子。但世家贵女,哪个不是矜娇?连爹爹妈妈都没呵责过的人,被季珊这样一说,心中还是憋火,咬着下唇半晌都没有说话。 季瑶歇了笔,轻声劝道:“你心中有火,拿我撒气不算,还要拿小的撒气?况且崔婆婆还在呢,让别人看了我季家的笑话。” “你也说得我?”季珊哼了哼,“我强过你甚多,你最好记着这一点。”又劈手夺了画,细细的看了一遍。季瑶在书画上的功底,她也是知道,至少在她这个年龄,她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来的,但现在事关面子,季珊怎么可能真的称赞季瑶什么? “我瞧着也没什么好的!”季珊口是心非的将画一掷,那画忽的一下便糊在了颜料上面,颜料顿时四散洇开,糊成了一团,一时之间众人都是呆了。季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我不是……” 见季瑶看着自己,季珊更是尴尬了,指着她说:“你瞧我做什么?难道要我赔你一幅?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再画上一幅也就是了,你素来擅长书画,用得了你多少工夫?” 卧槽你能再不要脸点不? 本来季瑶没心思和她计较,谁知道她来这样一句,季瑶心中的火顿时就起来了。就一句你不是故意的,然后就能把别人的东西毁了还没半点歉疚之心?真是仗着你中二就能为所欲为? 打定主意要让季珊长点教训,季瑶冷笑连连,低声道:“我都忘了,姐姐不是故意的。”顿时拿了那糊成一团的画掷开,“你不是故意的,所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若是杀了人,你说不是故意的,也就能免了?” 季珊登时火起,正要和季瑶理论,那绣娘已然尖叫起来,循声看去,季瑶方才扔开的画正好落在那幅五女拜寿双面绣上,那是在绢帛上绣出,那颜料一沾染上去,顿时也是洇了进去。 季珊登时站了起来,因为太急,连长几都被掀了起来,然而顾不得疼痛,季珊指着季瑶呵斥道:“你、你敢毁了我的刺绣!” 季瑶坐在垫子上,神色自若笑道:“你指着我做什么?难道要我赔你一幅?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再绣上一幅也就是了,你素来擅长刺绣,用得了你多少工夫?” 听这和自己方才说得话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季珊怔了怔,旋即捂着脸哭了起来:“季瑶,你好得很!你敢如此对我!” 季瑶轻声笑道:“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你待我那样坏,我凭甚待你好?”又牵了霍柔悠起身,道,“凭你是谁,连大姐姐夫都从没有呵责过柔姐儿,你什么身份就敢大口啐她?这是霍家的女儿,又不是我们季家的,你也不嫌丢了脸。” 季珊更觉得委屈了,掩面哭得更厉害:“季瑶,我要告诉祖母去!”也不去理正在慌忙擦双面绣的绣娘,转身就走。 季瑶拉着霍柔悠站在原地,霍柔悠虽说心中有点爽,但本能的觉得季珊去了要告状,担忧的拉了拉季瑶的衣袖,后者摇头道:“你理她做什么?从小就被宠昏了头,以为谁都要惯着她。今日毁了我一幅画是小,来日做了什么事,只要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就能被原谅,笑死人了。” 霍柔悠点了点头,又看向笑眯眯的崔婆婆,后者微笑道:“三姑娘的确是有些气性的人,二姑娘欠教训是千真万确的,但姑娘做得也不全对。” “我不该在外人跟前落了她的面子,只是她这人,我若不如此,只怕她真以为我是个软柿子给她捏的。”季瑶说道。 崔婆婆见她上道,示意她跟自己一道出去,缓缓道:“不拘你恨她还是怨她,你要记住一件事。你们没有分家之前,那便是绑在一块的,都是季家的女儿。既然如此,你又怎能在外人跟前落了她的面子,你们是相连的,她没了脸,你也不能好。” 季瑶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也是颔首称是。崔婆婆见她这样上道,也是笑起来:“主子娘娘说过,平南侯夫人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女子,如今见了姑娘,才知道令堂教养出来的女儿,都是一等一的好。”又笑,“方才二姑娘说要去知会老太君,若是不随姑娘去,只怕一会子,老太太便要来拿人了。” 这倒是,老太太一贯的表现很让人浮想联翩,好像只有二老爷季延平才是她亲生的一样,更不说在她眼中,季珊和季烽才是她的亲孙孙亲孙女。 邀了崔婆婆和自己一起乘车去,到了荣安堂之时,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外面嚼舌根,见季瑶来了,也是堆了笑容过来:“三姑娘来了?老太太正生气呢,姑娘来了,也好劝一劝才是。” 季瑶理也不理她们,一马当先进了屋,就见季珊坐在老太太身边,正哭得梨花带雨,老太太则是一脸愠怒,见季瑶进来,冷笑道:“姑娘长大了,心气也高了,连我也不曾放在眼里。若是嫌我和珊姐儿挡了你的道,总归你父亲不日就要回来了,你只管在你父亲跟前分辩,让我和你二叔二婶子一家回渝州去,免得我临了临了的,还要受孙女儿的气。” 季家起家的地方便是渝州,故此,虽说长平侯一脉在京城,但祖家还在渝州的。 对于老太太倚老卖老的行为,季瑶也是忙赔笑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我和姐姐之间的龃龉,怎的还有这话出来?我怎敢对祖母不敬?爹爹娘亲并上我们兄妹,都是好好孝敬祖母的。” “好一句孝敬我!”老太太呵骂道,“明知珊姐儿的双面绣乃是送给霍老太君的寿礼,你竟敢将它毁了,还不是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若是你以为我长平侯府的名声可以这样被你埋没,只怕我是管教不了你,让你爹回来好好的教训你。” 老太太现在盛怒之下,又见崔婆婆进来,也只好压了几分火气,指着季瑶道:“你今日做的事,如何补救?珊姐儿的东西,说毁也就毁了,你没有半点愧疚之心是也不是?” 季瑶冷笑道:“我毁了她的东西,老太太便这样的呵责于我,姐姐毁了我的画,难道也就能轻轻揭过?敢问老太太,姐姐可曾提过她毁了我的画?”见老太太语塞,季瑶咬了咬舌尖,逼红了眼眶,凄楚道:“姐姐是咱们府上的小姐,我是奴才丫头不成?她的刺绣是要送给霍老太君的,我的画难道是给奴才的?” 老太太也不好当着崔婆婆这样偏心,转头看着季珊:“可真有这事?” 季珊不料老太太忽然问自己了,更是委屈,眼泪滚珠儿一样落了下来:“我并不是故意的,她却是故意的。” 见她哭成这样,老太太也是心软了:“三丫头再画一幅也就是了,和你姐姐置气做什么?双面绣工程浩大,被你一毁,到时候若是拿不出来,便是咱们没了理。” 季瑶也不说话,也知道老太太的确是个偏心眼的。看着霍柔悠扶着崔婆婆,一时也懒得跟这偏心老婆子多说话了,淡淡说:“既然如此,也是扯平了,孙女儿不和姐姐计较就是了。” “放屁!”季珊站起来嚷道,“什么扯平了?今日你定要给我个说法,否则我不依,了不得闹到伯娘跟前去,叫她评评理,我是你姐姐,你这般冲撞我,是哪门子的规矩?” 通房大丫头(二) 季瑶都给她气笑了,转身盈盈含笑:“一言不合你便要去叨扰太太?太太体弱,若是给你气病了,你还是好好儿找个由头跟老爷解释吧。好一句姐姐,所以我应该当个发面包子,让你捏圆捏扁了?你是我姐姐,却也不是我祖宗。” 这中二病也是醉人,今天不给你一个教训,你还真以为这世上都是你妈都该惯着你! 季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知道说什么,捂脸哭得更厉害了。季瑶笑得十分乖巧,又剥了季珊的面子:“二姐还是止止泪吧,好歹先生还在呢,给人看了笑话,还以为我长平侯府的姑娘这般不尊重。”又故意看着老太太:“祖母说是也不是?” 崔婆婆微微一笑,向季瑶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方才季珊失态大哭,季瑶虽说逼红了眼眶,平添了几分委屈,但并没有失态,这便是最好的礼数了。 老太太给季瑶将了一军,也舍不得真的说季珊的不是,不免就想到往日罗氏和自己呛声的样子,此刻已然七窍生烟。季珊脸色胀成猪肝色,慌忙擦了眼睛,又横了季瑶一眼,还是没有底气:“我知道,不需要你多说什么。” 老太太忙笑道:“女孩家之间闹一闹,没成想让崔姑姑见了笑话。”听她自降一辈称崔婆婆为姑姑,众人也是明白这老妇非同小可,忙请她坐了。 “姊妹间若是不起龃龉,那才是奇哉怪也。”崔婆婆很坦然,“只是贵府既然托我来给两位姑娘教礼数,我便说不得要说一说两位姑娘了。” 老太太一派洗耳恭听的样子,崔婆婆道:“不拘二姑娘是否故意的,做了就是做了,既然自己做了,便要为此承担后果,而不是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便能开脱。你废了功夫,难道三姑娘的画是凭空吹来的?敢作敢当,这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另者,当着外人你便不是你自己,而是季家的姑娘,你的一举一动,别人都会记在季家头上,是以如此,连哭也是不行,否则别人便会小觑了你季家。” “至于三姑娘。”崔婆婆转向了季瑶,“切记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二姑娘是你姐姐,她没了脸,你也没有脸面。” 季瑶颔首称是,躬身谢过崔婆婆。季珊自小到大也就服姜氏,此时见崔婆婆并没有责怪季瑶,心中已然不服,哼哼唧唧的表示知道错了,然而心不甘情不愿,被老太太横了一眼,慌忙恭顺了许多。 “今日两位姑娘做得都不妥帖,回去抄了《女戒》,明日再给我吧。”崔婆婆一笑,“今日也就到这里,我便先家去了。主子娘娘怜我年迈,这才允我告假,至多半月,我还是要回宫里的。” 老太太忙点头,霍柔悠也将崔婆婆扶了出去,待两人走了,老太太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瞪了两女一眼:“你二人今日这般,真是丢了我长平侯府的脸!” 季瑶原本就对她没什么情分,也觉得无所谓,而季珊根本没给老太太说过,眼泪花都要出来了。从荣安堂出来,季瑶才舒了口气,知书和司琴忙一面一个扶住她,霍柔悠也忙道:“姨妈,曾外祖母说姨妈什么了?” “老太太说就说,我左耳进右耳出,谁放在心上?”季瑶微笑,老太太偏心不假,但说穿了,也就是自私。因为罗氏冲撞了她的利益,所以她看不惯罗氏,但姜氏事无巨细皆要征求她的意见,她还有那种掌权者的优越感,这才对二房格外的好。 若是真的疼爱季珊,又怎会在事后这般呵责她? 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霍柔悠这才叹了一声:“姨妈今日这样落了二姨的面子,如何是好?况且今日那画……” 第16节 “你真以为我将那画送给你祖母?”季瑶反问,见霍柔悠怔忡,也是笑起来,“你真傻,那样的东西,我也拿不出手,况且你以为我拿屏风是来做什么的?我那样说,不过是让老太太说季珊几句而已,那画我只是用来练手,若是画毁了,岂不是可惜我这屏风了?”季瑶一面笑,一面调了颜色,这才在曲屏屏风其中的一扇上落了笔。 * 待第二日,季瑶教了抄的《女戒》给崔婆婆,后者缓缓看过季瑶,见她生得明眸皓齿,虽还年幼,但看得出来日容貌长开,必然是容色倾城的美人:“姑娘往日的名声,我也是听过一些的,没成想如今见了,却有几分不同。” “婆婆在宫里都听说了?更该明白是有心之人刻意散播的谣言了。”季瑶缓缓一笑,但也不深说下去,免得崔婆婆以为是自己饶舌,后者也只是笑罢了:“霍老太太寿辰的那一日,四殿下是要去的,姑娘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如何看待?季瑶才不会说她要趁机和裴珏搭上关系,好赶紧完成任务然后回三十一世纪。组织了一下语言:“四殿下人中龙凤,只怕引得不少官家小姐倾慕。只是我以为,发乎情止乎礼,对男女都是一样的。” 崔婆婆含笑:“四殿下年岁也不小了,换了郁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已然是选妃了。” 季瑶含糊的应了一声,装作没有听懂什么意思。除非没有办法了,不然她才不会把自己送给裴珏杀呢。反正任务说得清清楚楚,只需要帮裴珏登基,其他事一概不管,当然也不必管他娶老婆和娶的是谁。 从学里出来,季瑶便嘱咐了知书几句,知书顿时含笑出去了,季瑶道:“柔姐儿今日要随我去花园么?” 霍柔悠这几日和季瑶形影不离,除却姨妈的名头还在,俨然就是好闺蜜的状态了,当然要跟去。一路到了花园,长平侯府的花园很大,如今初夏,湖中的莲花已然冒了尖,风中都有几分说不出的热度。季瑶坐在石桌前,喝了几口君山银针,不多时便见知书翩然而来,一上凉亭便笑道:“姑娘,那人来了。” 说罢,她便指着下面,那女子走得不快,却别有一番端庄的美感。季瑶微笑,亲自下了凉亭去迎接:“宁姑娘,你我有几日不见了,日子可还好过?” 攸宁笑得十分柔和,看了季瑶一眼,笑道:“多谢姑娘那日送的南珠,二太太是愈发不待见我了。” 季瑶微笑,姜氏原本是个捻酸的,但在二老爷跟前又一副“我很大度”的伪善样,每每二老爷又沾花惹草了,她气得不行,只好拿攸宁撒气。 “我不是挑拨你二人,而是让宁姑娘看清楚,我二婶子不是个好的,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宁姑娘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三姑娘与我玩笑?”攸宁笑问,“二太太是我主子,我为何背叛她?” “你若没有这个心,明知她不待见你,你还敢来见我?”季瑶笑问道,“你这几日没少受她的气吧?做什么不敢?” 攸宁只笑不语,季瑶笑道:“我只知道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宁姑娘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好处呢?”攸宁问道,“既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么三姑娘让我凭什么背叛二太太?虽说她拿我使气,其他地方却着实待我不错。” “二房是一定会分家分出去的,即便是老太太坚持,这也是必然之事。”季瑶道,“我给你的条件,你可以留在长平侯府。” 霍柔悠坐在两人身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也知道季瑶是有所准备的。虽说对二叔婆没怎么接触过,但想想季珊那张狂失礼的样子,本能的觉得姜氏不是什么好人。况且她曾经偷听爹娘说过,季瑶当年对罗氏那样坏,多半是姜氏调唆的。 季瑶不知她的想法,只是对攸宁笑道:“宁姑娘觉得如何?留在长平侯府,想来是一个很好的结果,难道宁姑娘没有半点心动?或者说,你对我二叔情根深种,甘愿夹在他夫妻二人之间受闲气?” 做妾的不管如何都是受气的那一个,在主母跟前要小心侍奉,不然主母有一个由头都能害了她。而在侍奉两个主子的时候,更要小心谨慎,和夫主距离太近,主母心中定然不快,若是距离太远,夫主也不待见。但凡是两口子闹矛盾了,定是做妾的被迁怒,毫无疑问的事了。 更不说现在二老爷是个急色荒唐的人,姜氏再有气也要装作大度,便只有身边的攸宁来使气了。 攸宁静默不语,季瑶笑道:“宁姑娘心中有计较不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孰是孰非你该知道。如今二婶子不过是替我娘管着这府里,我娘才是长平侯府的主母,她总是要交还给我娘的。” 攸宁抬头看着季瑶,见她身量十分娇小,也不过就是一个孩子罢了,但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冷静,一招便命中了死穴,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静默了片刻,攸宁静了片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姑娘如今已然十二了,说句不中听的,在姑娘出嫁前,若是分不了家,我就是应承了姑娘,又能够如何?姑娘一旦嫁出去,这府上的境况,姑娘便管不了了,凭什么要我信你?” “就凭我是太太生的。”季瑶很淡定,“就凭我娘是太太,就凭老爷已然是阁臣,就凭老爷马上就要回到京城来了。我是个姑娘家,让我不要脸和婶子闹,也是不能的事,只是你应该明白,但凡我撒个娇,太太和老爷也要让我几分,休说她二太太了。”又微笑起来,“宁姑娘是个聪明人,自己权衡就是了,我这里总是等着你的。”说罢,便携了霍柔悠向外面去了。 攸宁坐在石凳上,想到了这样多年的日子,心中五味陈杂。 离了花园,霍柔悠才咬唇道:“姨妈今日跟她说这些,她若是告诉了二叔婆……” “她才不会说呢,这样的事说出去,你看二太太不得更怀疑她。”说罢了,季瑶则是伸了个懒腰,“好了她听与不听和咱们没关系,你就和我回去就是了,咱们好好儿睡一觉就是了。” 两人一路回了院子,才一进门,就见任姑姑在其中:“姑娘回来就好,太太方才让人递话来了,说是老爷已然到了雍州,过上几日便该进京了。” 亲爹傲娇萌 因为京城所在的地方便是雍州,故此说是近在咫尺也不为过了。况且长平侯如今又升职做了阁臣,不拘是否是皇帝想要告诉天下裴家仍然记得这些开国之臣的后人,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但不管如何,长平侯回来了,长房的依仗也就回来了。如今一大家子指着他呢,二房又岂敢造次? 季瑶这日里起得很早,早早就带着霍柔悠去了罗氏屋中。罗氏刚起身,正在更衣,季瑶便接手了孙姑姑,给罗氏更了衣,又从瓮中取了两勺琼玉膏,用温水化了,这才端在罗氏跟前:“娘请吃。” “你这样早来了这里,怎的不去你祖母那里等你爹回来?”罗氏笑道,对小女儿如今的表现很是受用,季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都笑弯起来了,“谁不知道老太太不待见我?二姐姐才是她亲亲孙女呢,哪有我和大姐?” 霍柔悠见她撒娇,也是笑起来:“外祖母别听姨妈的,分明是姨妈怕外祖回来揍她,到时候老太太必然是不会阻拦的。” 季瑶红了脸,转头啐道:“去,再胡咧咧就让你娘将你领回去,还想赖在我院子里,我可不依。” 霍柔悠腼腆一笑,坐在罗氏身边,坐在罗氏身边很是含蓄。罗氏笑道:“你也不必怕你爹,他惯常是疼你的。”说到这里,又问楚氏:“炎儿呢?” “三弟还在念学呢,已然命人去叫他回来了。”楚氏含笑道,“只是也不必多急,老爷还要去向皇帝复命,而后才回来。”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长平侯一走便是好几年,连年都没有回来过,在场诸人谁不想念的?故此众人围坐一处静静的等着。 约莫到了巳时三刻,这才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进来,他身量颀硕,脚蹬朝靴,身着五品京官浅绯色的官服,佩戴着银鱼袋。他看起来年近三十,眸眼深邃,让人看着很想多看几眼,看来十分的温润。 外面已然有人叫道:“大爷回来了。”那人快步进来,向罗氏深深一拜:“母亲。” “你爹呢?”见季烜回来,罗氏不免着急了,“你爹不是跟你在一处谢恩么?” 季烜笑道:“母亲不必担心,父亲如今去向老太太请安了。稍有一会子便来看母亲。”见罗氏稍微放心,这才站了起来,楚氏看着他的神色温情绵绵,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便是红了脸,季烜也是微笑,坐在罗氏身边不久,目光又落在了季瑶身上,低声道:“瑶儿,来,大哥和你说说话。” 季炎笑道:“大哥你和她说什么,你和我说才是正经的,她这小丫头,顶顶无趣。” 季烜摇头道:“阿炎,你孟浪了。”一句话便让季炎不敢再说,季瑶乖巧的坐在季烜身边,脆生生的问道:“大哥有什么事与我说?” “一会子老爷回来,你好好儿认个错,兴许可以免得了一番皮肉之苦。”想到那日里知道妹妹气昏了老娘,季烜一向沉稳,也差点暴走,季炎更是险些卷起袖子揍季瑶一顿,虽说最后还是架不住心疼小妹,只说了几句重话,好在后来季瑶的确变了很多,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但长平侯不知道这点啊,更何况他一向和妻子感情笃深,现在知道小女儿居然胆子大到敢气昏老妻,只怕早就气得三尸神暴跳了。 换言之,这回季瑶得做好准备要接受重罚了。 季瑶苦逼兮兮点了点头,还是决定要为原主背锅了。坐在季烜身边长久不语,后者只以为她担心,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瑶儿,别怕,大哥还在呢。” 季瑶“嗯”了一声,旋即便听外面喧闹起来,又有婆子和小厮的叫声:“老爷来了。” 第17节 这声音传来,季瑶顿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了,但还是强自镇定。半晌后,便见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进来,蓄了不过两三寸的胡子,一双眸子格外的明亮,看起来很是精神。他的面容看起来和季烜很是相似,但季烜身上的气度沉稳和温良如玉到了他身上却成了不怒自威。 果然和罗氏是夫妻啊……罗氏第一次给季瑶的感觉也是这般逼人的气势。 但是这样想着,季瑶还是乖乖地起身,向他行了个礼,道:“给老爷请安。” 长平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根本没有理她,反倒是行到罗氏身边坐下,关切道:“身子可好些了?” 罗氏颔首:“好得多了,多谢老爷关怀。”说罢了,又让霍柔悠来给外祖请安。众人都请安完了,长平侯这才转向始终维持着礼的小女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连你母亲都敢冲撞至此?莫不是没了规矩!家法呢?还不拿来!” 长平侯恼怒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的。季烜忙起身,向长平侯行了个大礼,道:“父亲息怒,瑶儿已然知道错了,这些日子每日侍奉母亲汤药,从未废离,还请父亲宽恕她。” 罗氏也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爷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让孩子真的离心,那可是挽回不了了。” 季烜素来疼妹妹,这点长平侯知道得很,而罗氏此刻说这话,必然是季瑶真的有改变了,但长平侯憋了一口气在心中,也不肯善了,一时和小孩儿闹气一般:“此事若是善了,岂非让人说我季家没了规矩?你们也不必再说,我自有分寸,不罚不行!” 长平侯是家主,说了这话后,也就是回天无力了。季烜忙道:“父亲,儿子是长兄,却没能管教好妹妹,若是父亲执意要罚,便罚儿子就是了。” “你这样护着她,实则是害了她!”长平侯板着脸喝了一声,见季烜静默的低头,更是说,“还不将家法拿来,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眼见屋中要乱,季炎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忙回道:“来了来了。”不等被季烜瞪一眼,已然取了个细长的物件递到长平侯手中,“爹爹,你就打吧,儿子也以为瑶儿实在太过顽皮,不罚不行。” 所谓家法,素来是指藤条或者鞭子之类的,但季瑶是女孩子,未免身上落了疤,自然不会用鞭子的,故此便是指藤条。 季瑶原本就对自己的命运表示接受了,况且原主那事的确是不罚不行,虽说遭殃的是背锅的自己。只是那家法递到长平侯手中,季瑶却失笑——这家法比起正常大小,简直是牙签比筷子,不过四寸长短,除却长平侯大手握着的地方,已然只有寸许长短在外面了。 罗氏看向季炎,后者调皮的眨了眨眼,上前托住长平侯的手肘,怂恿道:“父亲罚瑶儿吧,她委实该罚了。” 长平侯好气又好笑,转头看着小儿子,见他一脸真挚的看着自己,顺势便拿着小家法敲在他脑袋上:“你和烜儿就成日惯着她!” 季炎笑道:“这可不是儿子向着瑶儿,咱们府上谁不知道,数爹爹最疼她了。若真是将她打坏了,到时候最疼的也是爹爹。” 长平侯嘴角动了动,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板起脸道:“还不去拿真的家法来,拿这个糊弄小孩儿的做什么?她真能得什么教训?” 罗氏站起身,话中多了几分责备:“老爷真想打死瑶儿不成?家法又沉,瑶儿年岁小,怎的经得起那样的死手?她现下委实改了,我说的话也那样不可信?若是老爷真要那样处罚她,她是我拿命生下来的,老爷只管拿了我的性命去吧。” 原本长平侯疼小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只是这次实在让季瑶给气狠了,下定决心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这才坚持用家法。此刻给罗氏说了这样一通,早就心软了,但也不能给季瑶太多好脸,免得这小丫头蹬鼻子上脸,板着脸看着季瑶道:“还不过来?要我和你娘请你吗?” 知道这爹虽然看起来是个威严的长者,但对着老婆孩子就是个傲娇萌,季瑶也是要笑出来,但又不敢去拂了长平侯的脸,只好忍笑到了长平侯跟前,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来:“老爷罚吧。”说罢,又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长平侯疼爱了季瑶那样多年,说现在变了是不可能的,此刻为了维护自己在孩子们跟前的威严,也不露笑容,拿着小家法拉长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瑶一本正经的说:“崔婆婆说了,我是世家贵女,却不能让人小觑了。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长平侯掌不住笑起来:“什么歪理!”说罢了,又拈着小家法打在季瑶手心上,“今日你娘为你求情,我也只是这般罚你,来日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亲自绞杀你,也免得让人看了我季家的笑话。” “瑶儿知错了,往后绝不会冲撞娘亲的。”季瑶轻声道,“更不会听了外人的调唆便和娘过不去。”说到这里,她又坚定了几分,“那些子调唆我和娘的人,这笔债,我会讨回来的。” 长平侯细细的看着季瑶,只觉得她和三年前的确有许多不一样了,模样长开了一些,更是漂亮了,这心性像是也经过这次的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虽说这次的事让长平侯气得险些想老当益壮亲手揍死她,但若是她有所改变,也不算是坏事。 罗氏笑道:“咱们一家人又在一处了,这才是最重要的的事不是?今日玥儿因为忙着给霍老太君办寿辰,实在不能来。”又让心惊肉跳看完这场闹剧的霍柔悠来跟前,“只让了外孙女来迎你。” 长平侯素来疼爱容貌和妻子相似的季玥,此刻换了一张和善面孔:“柔儿长高了些,也有十二了?” “是,和姨妈一般年岁。”见长平侯此时和颜悦色了,她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素来是害怕外祖的,更不说长平侯今日一进来就那样的神色,让她害怕极了。 虽然后来才发现,自家外祖那样轻易的就被哄退了,实在是……可爱极了。 罚也罚完了,众人也就落座,其乐融融的样子很是温馨,不多时,长平侯看向季烜:“这次灵州大雪,我及时处理,控制住了灾情。陛下称我有功,便如此嘉奖。虽说如今得偿所愿,但不得不承认,我已然渐渐老去了,若是哪一日没了这心思,也就告老还乡,守着咱们家过日子就是了。过几日我便向陛下请封你为世子,了我的心愿,也免得这世子的位置,总是被那些子不该盯着的人盯着。” 立世子风波 立世子这事虽说说急也不必急在一刻,阖府上下也不必多告知,但没过几日,长平侯就被老太太叫去谈话了。 彼时季瑶正在被自家老爹指点书画,一听有人来传,见自家老爹神色都凝滞了几分,旋即笑道:“老爷也不必这副神色,那是老爷亲娘呢,怕什么?” 没想到被女儿教训了,长平侯板着脸横了她一眼:“你年岁尚小,原本是不懂。” 季瑶笑道:“我怎能不懂?老爷当年为了太太没少和老太太起龃龉,原本老太太就偏着二老爷,自然更不待见老爷了。这样的时候宣老爷过去,若说不是为了世子之事,我是不信的。”又轻嘲道,“咱们家真有些人不开眼,这样的事也敢去老太太跟前嚼舌根。放着大哥三哥还在呢,也敢对我长平侯府的世子指手画脚?” 长平侯看着季瑶,抚了抚胡子,心道是这孩子还委实有几分罗氏当年的聪慧,一时老怀甚慰,但还是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那是你祖母,不可造次。” 季瑶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反正尊老爱幼的基本礼数她脑子里是有的,更不说被崔婆婆教了很多。但崔婆婆告诉她更要紧的事则是,世家贵女的面子绝不能让任何人踩在脚底,包括长平侯府在内这些从开国之时便熬下来的世家,只要有半点不妥,便能毁了这百年积攒下来的名声。 故此,那些成日无事做耗的,赶紧滚出长平侯府,爱作妖就去作,总归也不是长平侯府的不是。 跟在长平侯身后去了荣安堂,刚一进门,季瑶便能感觉到屋中的低气压,看着姜氏坐在老太太身边,长平侯又不是没见过这弟妹,知道这货不是个淡定的,当下上前向老太太行礼道:“母亲。” 谁知老太太一改早些日子那慈眉善目的样子,冷眼看着长平侯,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如今翅子硬了,做什么事都不必告诉我了,还是哪个不开眼的调唆了你,让你不将我放在眼中?” 长平侯忙赔笑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儿子将母亲放在心坎里的,没有一时不敢不恭顺。” “说得如此好听。”老太太哼了哼,看了季瑶一眼,想到前些日子这小可怜居然敢拂了自己的面子,果然是罗氏那恶毒女人生下来的,骨子里一般的拂逆自己,“我只问你一句,府上要立世子这样的大事,也半点不知会我一声?若说你二弟等人官卑职小,无权知道,我这朝廷钦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也无权知道?” 长平侯心中冷笑连连,知道老太太是来阻止自己的,心中顿时有了火气,他要是没回过味来,也是白瞎了这样多年在官场打拼了,道:“母亲就为了这事问罪儿子?儿子年岁也大了,更何况烜哥儿也年近而立,更是儿子的嫡长子,封为世子乃是情理之中,不知母亲为何这般动气?”又站直了身子,傲然问道,“莫非母亲的意思,是要儿子立炎哥儿为世子?” 老太太脸上抖了抖,没想到长平侯竟然敢和她对上,脸色都白了白,又看向了季瑶:“那日里你如何应承我,怎的不在屋中好好儿准备寿礼?” 季瑶笑道:“孙女儿还不知道如何落笔,不如二姐聪慧,为了双面绣这样忙碌。”又看着姜氏,“只是如今日子已然近了,可不知道二姐能不能完成呢。” 姜氏分毫不乱:“这事就不劳三丫头操心啦。”又转向了老太太,“老太太也别动气,大伯的顾虑也是情理之中。况且烜儿年岁的确是大了,虽说官职五品,但若是有世子的名头在,也是最好的助力。” “助力?要什么助力?”老太太顺着姜氏的话往下说,“如今你升了阁臣,谁不是盯着咱们府上的?你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拔尖请封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居功自傲,拿这个要挟陛下。况且请立世子的事,说也不曾向我说起,你当我死了不成?” 长平侯心中有气,休说此时请立世子已然是正常不过的事,别的府上早就立了世子,每次都是老太太推三阻四,累得烜哥儿如今都快三十了,身上除了自己考取的功名外,该得的都没得到。 若说烜哥儿自己不上进不配做世子也就罢了,但烜哥儿是京中出了名的佳公子。性子人品无一不是,更是年仅十六便考了解元,和楚氏成亲没几年后,又考得进士。所谓五十少进士,他不过二十出头便考得进士,还要如何? 越想越觉得老太太仗着老太君的身份便想要把持住府上,兼之长平侯这几日反省了很久。若不是老太太在姜氏背后默默支持,姜氏真有那个能耐将自己小女儿调唆成往日那样?若不是瑶儿自己醒悟过来,说不准还没等自己回来呢,老妻和自己便阴阳相隔了。 这样想着,长平侯脸上也就板了起来,他原本生得相貌堂堂,板着脸的样子就可怕,现在又是阁臣,更让人害怕,淡淡的看了姜氏一眼:“什么助力?这话也是说得的?但凡让人听去了,以为我结党营私,季家上下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第18节 姜氏不料大伯子怼自己了,吓得脸色苍白,一时不敢造次。老太太更是恼怒了:“你当着我的面,也敢指责内院妇人的不是?” “儿子是家主,但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如若不说,总不能等到御史参奏的。”长平侯还是很恭敬,“母亲如今年岁大了,还是颐养天年,儿子和良玉并上这些小的都会好好孝敬母亲的。只是朝堂风云变幻,实在是高深莫测,还请母亲不必操心了。” “良玉”二字,正是罗氏的闺名。老太太气得要死,指着长平侯的手都在颤抖:“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孝悌之义,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此事我不许,你若是敢,往后也不必再来此处向我请安,我只带了你二弟一家搬出去就是。” 季瑶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老太太也就会用这招了,但心中也给老爹点了个赞,毕竟还是全心维护着自己一家的。遥想往日穿越的时候,可没少遇到那种胳膊肘向外拐的渣男。 长平侯给气得直哆嗦,但也不能真将自己老娘给撵出去吧?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道:“母亲即便今日不允,也总有一日要允的。母亲眼中心中,只有烽哥儿才是亲孙子,烜哥儿和炎哥儿都是旁支抱来的不成?我长平侯府这样多年都不立世子,传出去季家的脸往哪里搁?” 老太太怒容横生,姜氏也生怕自己靠山给气坏了,忙笑道:“老太太也别气才是,老爷这话也有理。不如各退一步?如今阖府上下都忙着给霍老太太备礼的事呢,一时也得不了闲,不如就等到霍老太太生辰之后?别为了小辈的事败坏了情谊。” 不说母子俩怎么想,季瑶本能便觉得不好。这样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经历,就如同电视剧里面的桥段,说“我明天就退休”的警/察一定会死一样。 换言之,有了一个时间期限,一般都会在这个时间期限之前出什么事。 季瑶当时多了个心眼,看着长平侯和老太太梗着脖子对视,忙拉了拉长平侯的衣袖,甜甜笑道:“爹爹,方才还与我说要敬着太太呢,怎的爹爹便犯了?老太太是爹爹的亲娘,若是爹爹再闹一次瑶儿那笑话,咱们季家这脸也甭要了。”又向着老太太一拜,“老太太息怒,爹爹如今也是小孩儿脾气犯了,孙女儿替爹爹向老他太赔不是了,老太太便宽恕了他吧。” 姜氏也笑道:“老太太看三丫头多知礼,何必再计较?”又拼命给她使眼色,老太太一肚子火气,叫了几声老长平侯的名字:“老太爷当日也应当将我一块带去才是,临了临了的,还要受这不孝子的气!” 长平侯憋了一肚子气,但知道小女儿在给自己台阶下,也向老太太认了错,这才转身走了。季瑶和他一起出去后,又折了回去,想要听一听有什么事,不觉肩上给人拍了拍,差点唬断了她性命,转身见攸宁抿唇含笑的样子,也是轻声道:“宁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若是想做什么,方才就叫嚷起来,看没脸的是姑娘还是我。”见季瑶很警惕的样子,目光流转,“姑娘回去吧,荣安堂里人来人往,被人瞧去了,还以为是什么事,这里有我呢。” 季瑶若是不懂她什么意思,也是白活了这样久,轻笑道:“宁姑娘想通了?” “老爷如今飞黄腾达,我自然想得通,不过三姑娘可别忘了和我的约定。”攸宁含笑道,又指着花园的方向,“如今这花园里,榴花开得正好,姑娘且去看一看?” 她说罢,便打了帘子进去,半探着身子出来,低声道:“三姑娘别忘了去看花,这时候去,兴许时间正好呢。” 听见了她的声音,姜氏问道:“攸宁,你在和谁说话?” “是门房的婆子,来回二太太事呢,我打发她去了。”攸宁笑道,又进了屋,绝口不提季瑶的事。 季瑶知道攸宁是聪明人,见她想通了,更是欣慰,但也能想见攸宁夹在二老爷和姜氏之间的日子有多难过。 出了荣安堂,知书和司琴关切的问过了她,季瑶将此事一说,便笑道:“既然她说了,咱们就去花园看一看,说不准还有什么好事呢。” “姑娘真的信?”知书有些不放心,“她可是二太太的人。”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季瑶笑起来,“走,咱们去花园看看。” 这里有只老色鬼 如今已然是五月了,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一路转去了花园,长评侯府的花园虽然是个好去处,假山环绕,又有一汪池水泛着涟漪,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石榴素来寓意多子之意,故此,在第一代长平侯带着夫人搬入侯府之时,便在花园假山群入口种了一株石榴树,虽说如今已然不结果,但开花之时,红艳艳的一片,那样的好看。 季瑶缓步走到石榴树下,见榴花好像火焰一般耀眼,如今花园里面并没有什么人,走上几步,便听见雀儿有气无力的叫声,好像也被这炎炎夏日给夺去了活力。 司琴撅着嘴道:“二太太身边的人,果然都没有安什么好心,平白无故的就让姑娘来看什么石榴花。这下姑娘可瞧见了,连个鬼影子也不曾有。” “你这丫头,稍安勿躁。”季瑶轻轻横了她一眼,“攸宁是个聪明人,她若真的想要两面示好,绝不会轻易开罪我。如今老爷回来,太太又和婶子结了仇,她开罪我容易,但若我一扭身告诉了太太,不消得婶子容不得她,太太便会料理她。” 司琴哼了哼,也不知听进去多少,知书反倒是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忽又屏气凝神:“姑娘听,有没有什么声音?” 季瑶忙敛了呼吸声,细细的听着花园之中的动静,司琴道:“哪里有什么声音?” 季瑶摇手道:“真的有声音。”说罢了,向着池畔假山环绕的地方去了。随着脚步愈近,愈能听见的确有人声传来。临到了假山的山洞前,季瑶挥手令两女停住,三人紧紧贴在转角处,听着里面的声音。 只听一个女声道:“二爷,别这样,我、我……” “你嚷什么?让你翻身做主子还不好?”又有一个男声含着几分挑逗之意,季瑶偷偷看出去,见一个男子正拦住一个丫鬟的去路,那丫鬟已然满脸通红,虽说那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见是谁,但凭那声“二爷”,便明白了几分。 那是姜氏的儿子季烽。 丫鬟声音更是窘迫:“二爷,我、我不想翻身做主子,二爷放过我吧……婢子、婢子还有事呢。” 季烽笑道:“我偏不让你过去,你待如何?你要知道,我是主子,但凡是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我能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怎的还这样推三阻四的?你跟了我,待二奶奶进门,我就抬你做姨娘,如此可好?” 那丫鬟声音已然要哭出来了:“二爷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 季烽道:“你真的不想?” 那丫鬟以为有契机,忙道:“二爷行行好,我真的不想。” “那好吧。”季烽懒洋洋的回答,“你就走吧,我一会子便去跟二太太说,是你引诱我。”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爷——” 姜氏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有多看重,季瑶可是知道得真真的。况且如今正是季烽议亲的时候,若是闹出了有妾的事,就算对方门第不如长平侯府,然而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必然都不会嫁过来了。故此,姜氏自然不会让任何人毁了她儿子。 也就是说,这丫鬟若是不从了季烽,那就死定了。 深深的唾弃了季烽这□□不成就心生歹意的男人,季瑶给知书和司琴使了个眼色。两女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此刻正恨呢,见季瑶这样,也是明白了。退开几步,司琴朗声笑道:“宁姑娘怎的来了这里?” 知书顺势说:“二太太命我去和门房处的婆子说话呢。”顿了顿,又笑道,“你们可瞧见二爷了?” 司琴道:“不曾,宁姑娘寻二爷有事?” “也算不得事。”知书装作攸宁的样子也是真真的,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司琴,“只是二太太让我见了二爷,叫我嘱咐二爷一句。说是如今和唐家议亲呢,让他管住自己一些,别见了府上哪个小丫鬟漂亮,便又想收房了。” “二爷一表人才,说不准是小丫鬟们自己见了喜欢呢。”司琴笑起来,咬牙切齿的,“宁姑娘快去回话吧,别让二太太等急了。” 知书笑道:“不过二太太心中跟明镜似的,咱们府上够胆子勾引主子的也不多,都是二爷的主意罢了。不过这话,你们听着就是了,切莫告诉别人,传到二爷耳朵里,咱们可都完了。” 司琴满口应下,又看向季瑶,后者做了个手势,暗叹这两个丫头若是不去演戏实在可惜了人才,这演技,冲击奥斯卡都没问题。季瑶也顺势退了几步,免得给季烽看见。 方才那话季烽自然听得真切,心道是说不准真是攸宁来了。若是这小丫鬟想玉石俱焚,叫嚷开来,只怕自己也得给母亲一顿训斥。亮相权衡之下,他也无心再逼迫面前跪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鬟了,皱着眉头怒道:“快走快走!看了晦气!” 第19节 那小丫鬟忙起身出去,连衣衫混乱都不敢多理,生怕季烽改了主意。知书忙追了出去,拉住那小丫鬟,躲进了一处假山之中。季烽掸了掸袖子,像是拂去方才的晦气,恶狠狠的出了假山。 待他走远了,季瑶才从躲着的地方出来,见知书扶着那小丫鬟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才敢整理。 季瑶知道她受了委屈,忙示意知书给她整理。司琴是个暴脾气,已然咬牙道:“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还是个爷呢,这样逼下面的,难道真要给二太太打杀了,他就痛快了?” 现在已然明白攸宁为何让自己来看石榴花了,石榴树种在假山群的入口,必然是听得见蹊跷的。季瑶对这个二哥印象不算是很深,但没想到这货简直就是个畜生,完全是不要脸! 知书已然将那小丫鬟脸上的泪痕给抹干净了,她不过十三四岁,生得颇有几分颜色,楚楚动人的样子很是诱人,足以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你叫什么名字?”季瑶问。 “婢子叫丫头……才被买进来当差。”丫鬟回答道,又抹了抹脸,看了一眼季瑶,“虽不知是哪位主子,但此恩婢子没齿难忘,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主子。” “这是三姑娘。”司琴插嘴说,那丫鬟忙磕起头来:“多谢三姑娘救我。” “你倒是个聪明人。”季瑶笑道,又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罢了,我们回去吧,你也回去吧。” 刚转身要走,那小丫鬟又道:“三姑娘,三姑娘救救我吧,我不想死,不想死……” “什么死不死的?在主子跟前也容得你胡说?”季瑶劈头问道,将她唬了一跳,虽说可怜,但看起来也是十分硬气,“若姑娘救婢子,婢子愿意为姑娘做任何事,哪怕是下地狱都可以。” “什么?”季瑶佯作不解,看着她,心中多了几分喜爱——对于聪明的小丫鬟,她一直是喜爱的。 她道:“今日二爷想收了我却没能得偿所愿。三姑娘冒认二太太身边的宁姑娘救了我一命,只是若二爷执意,便还有下一次,若是再如此,不知还有没有主子愿意救我。但若三姑娘怜我,让我在姑娘院子里当差,二爷便不敢动我。”说到这里,她膝行几步,“姑娘,姑娘救我,求姑娘了。但凡我有气性,现在就一头碰死了,也好过被二爷辱了一场,只是我想到我娘还等着我的月钱回去治病,我便不敢死了……” 司琴笑骂道:“你这人,还真是会攀高枝儿,你也不去打探打探,我们那院子里的人,熬了多久才熬到伺候姑娘的日子?别以为欺辱我家姑娘善心,你就蹬鼻子上脸起来。” 小丫鬟脸都憋红了:“我、我不是……” 季瑶制止司琴后,笑着说:“我院子里自有一套规矩,比二太太更严苛,你敢进我的院子?” “严苛我不怕。”她掩紧了自己的衣襟,有些发抖,“哪怕姑娘打骂我,总没有二爷进来动手动脚。我虽进府日子短,但也知道,大爷和三爷都是不好女色的。” “你可识得字?”见她有些趣味,季瑶问道,她忙点头:“识得一些,我爹还在的时候,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教过我一些。” 季瑶打算逗逗她,问:“你爹既然是教书先生,怎的给女儿起个这样的名字?” 她脸上一红:“我爹说,女儿家取那样好听的名字做什么?不如不取名字,好养活一些。” “罢了,你随我走吧。”季瑶笑道,“只是我那院子里的规矩,头一条便是,你可以捡高枝儿飞,只是别想着还要转头啄我一口。这样吃里扒外的被我发现了,我的手段比二太太更狠。况且如今的局面是,即便我不罚,老爷和太太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 小丫鬟忙不迭的点头,又给季瑶请了安。季瑶很是满意,说道:“丫头丫头的,也不好听,换一个名字吧。”顿了顿,“叶梦得《醉蓬莱》中有云‘弄画船烟浦’,你就叫弄画吧,和她们二人凑上。” 弄画忙不迭谢了季瑶,又拜了知书和司琴,这才跟在季瑶身后走了。 甫一回到院子里,霍柔悠已然迎了出来:“姨妈,今日怎的这样久都不回来?莫不是外祖说你了?” “去看了一出好戏,若不是今日,我还不能知道,我们府上还有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季瑶笑道,又坐在画案前,将六合同春展开,画在了五扇曲屏中最中间的那一扇上,“一日不和你玩,你就耐不住了?” 霍柔悠红了脸:“姨妈又拿我开心了。”说罢了,转头道,“才不与你说了。” 知书给弄画安顿好了住处,又打发了一个婆子去拿弄画的东西,这才转回来道:“姑娘很是喜欢她?” 季瑶手上不停,笑道:“怎么不喜欢?我瞧着她聪慧,很有你的品格。今日她受了辱,你们让她休息几日,这才让她来我身边当差吧。” 司琴笑道:“我说姑娘这样快就让她和我二人比肩了,不警醒一点?” “警醒?”季瑶换了个颜色,笑道,“往日咱们不得不警醒,如今却不必了,没什么能够瞒过太太?况且老爷回来了,就算是婶子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气了。她不敢在老爷眼皮子底下放肆,你瞧着老爷往日在府上的时候,她可敢调唆我去和太太过不去?老爷那人我知道,如若敢动太太和我们兄妹几个,老爷就敢扒了姜氏的皮,老太太也救不了她。” 寿辰前夕 第二日,季瑶去看罗氏之事,将前一日的事和盘托出,又唤了弄画来罗氏跟前。 “老二是愈发的不着调了。”罗氏语调淡淡的,却读得出净是嘲讽,“老爷都回来了,他还敢在府上对小丫鬟动手动脚的。果真不怕他大伯请了家法来揍他。”又让弄画走得近了,“这丫头模样的确是好,勿怪那惹祸精这样逼迫。” 弄画低声道:“多谢太太称赞,只是、只是……若是要给主子这样欺辱,我宁肯不要这张脸。” “是个有气性的。”罗氏对她很满意,又问道,“过些日子回去伺候你娘吧,待你娘好了再回来,免得挂心着那头,这头也当不好差。” “太太宽心就是了。”季瑶卖乖道,“我昨日已然让咱们府上的大夫去看了,说是风寒拖久了,好好将息着也就是了。” 罗氏笑道:“你如今做事愈发的妥帖,我很欢喜。”又轻轻抚着弄画的脸,“你就好好在姑娘身边伺候着,多少人熬一辈子也没能在姑娘跟前露脸,你有这样的缘法,也该好好珍惜。” 弄画忙答应了,又谢过季瑶和罗氏,这才起身立到了一旁。罗氏笑眯眯的靠在软垫上,咳了几声:“老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烜儿不能做世子,放着炎儿还在呢,能让二房占了什么便宜?” “痴人说梦罢了。”季瑶轻嘲道,“二婶一贯是看不清楚。” “也不必去管她了。”罗氏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你的画如何了?” “已然完成了三幅,麻姑拜寿、松鹤图并上六合同春,剩下两幅却也不知道画什么。”季瑶如实说,“原本想要画一幅耄耋富贵,又想到霍老太太的年岁不合。” 耄耋指的是八十岁,如今霍老太太才六十呢,自然不合。 罗氏笑道:“还说你有急智,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娘给你指条明路,剩下两幅,你便画福寿双全和玉堂富贵就是了。这贺礼之物,也不过就是这些光风霁月的寓意,没什么新奇的。” 季瑶笑道:“我原本还拧巴呢,没想到太太一下便解开了,可得多谢太太。”又凑上来撒娇,被罗氏拧了拧嘴角,“我精神短,你再闹,我便让你爹来教训你。” “太太舍得让老爷来教训我?”季瑶撒娇道,又伏在罗氏膝上,“我有几分担心,太太又是如何想的?” 罗氏轻轻抚着女儿的发,低声道:“你也别担心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姜氏那人的手段,也不过就是寻常,入不得眼的。你跟着崔婆婆,好好的学一学气度礼数,才是要紧的,旁的事,便再也不必管了。” 季瑶重重的点头,心中无端的安心起来。有个跟外挂似的母亲,还有个傲娇萌的父亲,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算来,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怕了。 不觉身后传来脚步声,季瑶只当是霍柔悠,却被人在后脑狠狠的按了一把,差点滑下去,转头才见是季炎,跳起来道:“三哥又欺我,安得什么心?” “我又不是今日才欺辱你的。”他笑道,“每次来都见你跟娘撒娇,这样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些。” 季瑶笑道:“你若是羡慕,大可以变小一些,娘说不准将你日日捧在掌心不放。” 第20节 季炎也不恼,指着她道:“你可记着这话,等到霍老太太寿辰上,那时适龄的男子多,你可信不信我在父亲跟前说上几句,给你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做你夫君。” 对于这恐吓,季瑶根本就不在乎,她又不是个被吓大的,还不说自己在历史上的官方cp正在对自己磨刀霍霍,而自己还要想尽办法凑到他跟前,物尽其用后多半要给杀掉。 季瑶:只是个凶神恶煞的,还不到能吓死人的地步吧? 见妹妹不说话,季炎以为将她吓住了,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可害怕了?” “我怕什么?”她起身笑道,“我如今就怕有些人害怕,吴姐姐这次只怕也出孝了,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将你这些日子怎样待我的事全告诉她去,你可别在我跟前求饶!”说罢,脚底抹油往外跑,季炎抓她不住,跺脚道:“季瑶,你好得很!给我抓住了,非得揍你!” 季瑶哪里理他,早就跑了出去,在外面笑道:“娘,三哥要打我呢,我就不进来了,明日再来给娘请安。”说罢了,又挑逗里面的,“三哥,咱们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我定会将这几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吴家姐姐的。” 不等季炎追出来,季瑶早已出了门。见这样的情形,弄画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青了。司琴低声笑道:“你别忙着笑,以后你才知道,这样的蠢事多着呢。”刚说完,就被季瑶横了一眼:“哪里有你聪明?” 司琴这下也红了脸,回了自己的院子,迎面便见一个婆子迎上来:“姑娘,宁姑娘来了。” 攸宁?想到那日自己偷听了一半便没能再听下去的事,季瑶也多了几分兴趣,进了屋,见攸宁坐在其中,也是笑道:“今日什么风儿,连宁姑娘都吹了来。” 攸宁起身向她见礼:“难道无事,我就不能来姑娘这里了?”说罢了,又看着她身边的弄画,“我前几日想着,姑娘提拔了一个小丫鬟在自己身边,看来就是这人了?” 季瑶笑道:“宁姑娘何必和我打诨?我可不信你不知道她。”说罢了,又做下,命人奉茶来给攸宁,后者忙起身不敢接:“同姑娘说说话罢了,怎还能吃姑娘的茶?”说罢了,又笑道,“二太太让我来跟姑娘说,明日便有丝绣坊的裁缝来给哥儿姐儿们裁夏衫,让姑娘也就在屋里了。”又压低了声音,“姑娘还有什么事要问我的?” 季瑶笑道:“多谢你跑一趟了。”说罢了,又轻声道,,“那日的事,你听到什么了?” “姑娘以为呢?不想让大爷做世子,有的是方法。”攸宁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况且若是大爷毁了,你瞧瞧太太会成什么样?哥儿姐儿们,可都是太太的性命。” “她想毁了大哥?”季瑶冷笑起来,又问道,“我猜老太太默许了这事,是也不是?” 攸宁也不回答,只是淡淡道:“有些事想透了也就如此,姑娘犯不着吃心,何必给自己添不痛快?” 季瑶笑道:“我吃心?我犯不着吃心,更犯不着为了无所谓的人吃心。我若是因为这事吃心,只怕我早已死了,还能等到现在不成?” 攸宁轻声道:“就在霍家的寿辰上,姑娘万事小心。”说罢,又朗声笑道,“我就不留了,还要去向二太太复命呢,姑娘记着我的话,别忘了才是。” 季瑶似听非听的坐在凳子上,弄画再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曾问,只说自己去送攸宁。两人刚出门,知书便说:“姑娘打算如何?” “我打算如何?”季瑶反问,“我不打算如何,我只知道,有些人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还要肖想我们家的东西。她真以为有老太太在背后撑腰,咱们就奈何不了她了?” 又喝了一口茶,她这才缓缓道:“我瞧着她很是能耐,若真是在霍老太太的寿辰上出了什么幺蛾子,先不说霍家会不会迁怒姐姐,咱们的脸是丢定了。还依仗着长平侯府呢,就要让我们丢脸了,这到底是什么心思?” 况且,这可是她接近裴珏最好的机会,若是被姜氏这自作聪明的女人给毁了……讲道理季瑶不是个暴戾的女人,但要是这事真的毁在姜氏手上,季瑶敢保证,自己会让姜氏下半辈子惨之又惨。 季瑶素来不喜欢威胁人,因为她说得到做得到。 搓了搓脸,季瑶勉强打起了精神:“这事别告诉太太,知道么?太太身子刚好了些,没必要为了这些操劳。这事我和姐姐处理就成了,不必闹得满城风雨。” “闹得满城风雨才好呢,正好打一打老太太的脸,还真以为二老爷那样好?”知书轻轻笑起来,很是促狭的样子。 季瑶旋即笑起来:“看不出你这样的促狭?”顿了顿,又握紧了双拳,“她既然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那么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弄画又打了帘子进来,听了季瑶这话,也接话道:“姑娘不如跟大姑奶奶商议一二。” 见两人都看着自己,她倒是十分口齿清晰:“好歹要有个人帮忙盯着才是,姑娘又不是三头六臂,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平南侯府害大爷,姑娘看顾不过来的。大姑奶奶是姑娘的亲姐姐,姑娘应当和她说说的。” 季瑶沉默片刻,她惯于一个人行动了,竟然把先天的助力给忘了。又命人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知书:“你找个信得过的将这信给大姐,详细的话,我等到寿辰那日再和她说,不必多想了。” 更要紧的事,那日必然会见到裴珏,这样的机会,怎能让它飞了? 寿辰(一) 而过了不久,在六月的炎炎夏日之中,便是霍家老太太的寿辰了。罗氏身子不好,自然不去,老太太也说身上不爽利,只让长平侯带了一群小的去热闹热闹。 那日季瑶起身得很早,和霍柔悠在一起捣鼓了一番,两人不约而同梳了垂鬟分肖髻,又各穿了一件桃色,一件浅绿的襦裙。又各在脖子上讨了一个金项圈,这才出了门。 因为季家的女眷并不多,故此只有季瑶、季珊、楚氏并如今居住在府上的霍柔悠四人,几个大老爷们骑马在前,四个女子便要分坐在两辆马车之中。 看着季珊眼下的乌青,季瑶也知道她这些日子必然是没有歇息好的,那幅双面绣是大工夫,没有一些时间绝不可能绣得出来。但季珊既然打定主意要压住别人,这便是代价。 对于自己当时毁了季珊的双面绣,害得她要返工这件事,季瑶没有半点的愧疚,做错了事,就要为此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也不消得她上车,季珊便立在车辕上,冷冷的横了她一眼:“我不和你在一处,你若是执意上来,我便换一辆乘就是了。” 季瑶也不恼:“也好,姐姐就坐着吧。”又转头看着霍柔悠,“柔姐儿是跟我去找你大舅母,还是跟你二姨坐在一处?” 霍柔悠哪里会愿意和季珊在一处,当下跟着季瑶走了。季珊气哼哼的上了马车后,霍柔悠才叹道:“好好的日子,好似别人欠了她什么一样。” “别说了,让人听去,以为你编排她呢,仔细不待见你。”说罢了,季瑶便上了马车,霍柔悠笑得很是腼腆:“我不在乎她待不待见我,我又不会常住在这里。” 楚氏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再说,拉了她二人坐下。 * 平南侯府往日也不过是个三等侯府,当年季玥嫁给平南侯霍文钟之时,老太太格外反对,是罗氏力排众难促成了这桩婚事。听说当日老太太还咒骂过罗氏,说她要害死自己女儿。 虽然后来,今上登基,霍老太太变成了皇后的姑母,霍文钟也十分得皇帝欢心。这样的现实把老太太脸都抽肿了,所以即便是知道霍家新贵,她也不会亲自来,更不会承认自己的判断错误。 因为今日霍老太太祝寿,故此,门前早就人来人往,得脸的下人也都帮着主子请贵客进去,季瑶微微掀起车帘,看着平南侯府门前的大石狮,也是抿了几分笑意。外面已然有个管家打扮的人向着骑马的几个爷们打了个千:“季家的爷和奶奶并姑娘们都到了,赶紧去知会老爷和太太。”又引了人抬了轿子来,请了几个女子上轿,这才一路抬了进去。 季瑶掀了帘子看着侯府里面的陈设,所谓府邸官邸,大多布置都是差不多的,若说和长平侯府有什么区别,便是此处简朴多了。 一直到轿子停了下来,任姑姑等人这才将季瑶扶了下来,霍柔悠立在院门前,笑道:“舅母和姨妈见谅,我娘实在得不了闲,便请诸位先到这里和我祖母说说话,一会子得了闲,必来陪几位。”又很是知礼的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众人给引了进去。 季珊一人一直很是阴沉,楚氏和季瑶也不去管她,一起过了抄手游廊,见此处自然不比荣安堂的奢靡,但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清幽,很适合老年人颐养天年。才立在门前,外面的婆子已然笑道:“大姑娘回来了?”又看过她身后的诸人,这才进去,不多时,里面又响起一个很有活力的声音:“还不请进来?” 众人缓步进入,见其中陈设十分简单,打了帘子进去,便有一股子清凉的气息袭来,屋中悬了一面三丈长短的轻纱,那样的轻薄,仿佛不存在似的,只是因为人进来,微微的浮动,更是传来了一股子凉气。 屋中丫鬟们或忙或立,皆是看着季瑶等人微笑,唯有一个穿着石青色褙子的老妇人坐在檀木交椅上,眼睛笑得眯起来,很是活泼的样子,身边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善财童子似的,正大口大口的吃着果子,见了霍柔悠进来,顿时舍了果子,颤巍巍的扑过来,萌萌的唤道:“姐姐……” 霍柔悠忙接了他,又笑着对老妇人行了个礼:“请祖母安,恭祝祖母大寿。” “我还以为你在你外祖那里住得不想回来了。”霍老太太笑眯了眼,指着霍柔悠笑,又看着季瑶等人,亲自下了交椅,“你们季家的女儿都这样标致,若是我们家还有个儿子,我涎着老脸不要,也要再向你们家讨一个来。” 第21节 霍柔悠笑道:“错了错了,这是舅母,是季家的儿媳妇,怎的就是季家的女儿了?”又引了季瑶和季珊到老太太跟前,“这才是孙女的两个姨妈。” 霍老太太一手拉了一个,缓缓回了座位,已有丫鬟给两人安座,待落座了,她这才笑道:“我知道那是楚家的女儿,不过烜哥儿我也是知道的,那样的风流人物,若不是这样的品格,我瞧着也不配。” 季瑶坐在她身边,微笑着听她说话,心道是霍老太太说话也真是动听极了,偏偏是个看起来十分天真的,虽说老了,但却能够看出儿子儿媳对她十分孝顺,不然也难以保持这样的心态。 楚氏也是微微红了脸,轻声说:“多谢老太太夸赞。” 霍老太太拉着季瑶和季珊,问了几句,诸如“几岁了”“可许了人家”这样的话。季珊虽对于老太太将自己和季瑶摆在一个地位很是不满,但也不敢表露出来,也只能很乖巧的回话,有意无意的表露出自己很是健谈。 季瑶则是有话说话,无话绝对不多说一句,目光微微打量过屋中的陈设,多宝阁上摆着金莲花座屏、金云鹤葫芦壶、嵌珠宝茶花盘之物,季瑶在往日的穿越之旅中见过不少这样的物件,全是名贵得不得了的。 霍老太太这家底真是让人垂涎啊。 霍老太太和季珊说了一会子话,见季瑶沉默,转头打量了她一会子。季瑶往日的情形她不是不知道,也知道只怕这孩子是给人调唆坏了,但今日一见,却觉她和往日孩童时候差了很多,虽说还小,但身上却透出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气度,心中也是好奇。 此刻见她不说话了,也是笑问道,有些逗她的意思:“这样久不和我说话,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住了,若是喜欢,不如送给姑娘。” 屋中顿时响起丫鬟们的轻笑声,季瑶不料被她看去了,有些羞赧,但还是一笑:“老太太欺我……” “喜欢你才给你,若不喜欢,我可不让她进我这屋里。”霍老太太笑道,又露出几分笑容来,“况且我这老货,拿着这样多好物件也是不好,你瞧着这屋里哪样最好,说与我听,我便将它给你。”又转头看着季珊,“二姑娘也是这个道理。” 季瑶微笑,佯作沉思状,季珊快速过了一遍屋中的东西,生怕季瑶夺去了自己的光环,忙说:“我瞧那紫檀木嵌玉座屏就很好。嵌的那玉是羊脂白玉,很是好的成色,座架也是极好,必然不是凡品。” 霍老太太微笑道:“说得有理,拿了那座屏送给二姑娘。”忙有人去拿了,季珊不料霍老太太真送,一时也是红了脸,但还是很欢喜的看着那几个丫鬟拿了座屏出去:“多谢老太太。” “那你瞧中了哪个?”霍老太太也不理她,反倒是欢喜的拉着季瑶,“叫我听听,也好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像你姐姐一样聪慧。” 听她话中有考自己的意思,季瑶也打定主意要在霍老太太跟前大放光彩,也算是为了和裴珏搭上关系铺路。这样想着,她掩唇笑道:“且让我自己去找我以为最好的。”她起身踱了几圈,这才指着悬在屋中的三丈的绢帛,“就是这个啦。” 季珊心中冷笑,心道是季瑶这眼皮子浅的,竟然会对一张绢帛上心。霍老太太眼皮子抬了抬,饶有趣味的问:“怎的以为它最好了?” 季瑶缓缓回了霍老太太跟前:“看来平平无奇,我却知道,这是澄水帛。我往日看书之时,看过一句,‘公主命取澄水帛,以水蘸之,挂于南轩,良久,满座皆思挟纩。澄水帛长八九尺,似布而细,明薄可鉴,云其中有龙涎,故能消暑毒也。’方才我进来,就见它拂动之时,满室清凉,就知道是什么啦。”又抿唇笑得十分乖巧,“若是说错了,老祖宗莫要笑我。” 霍老太太只笑不语,霍柔悠抱着弟弟,已然叫起来:“姨妈真神了,连这物件都知道。这东西少见得很,阖京之中,除了天家,也就咱们家和宋家才有。” 霍老太太看着季瑶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切的喜欢:“你和你姐姐一样,聪明得很,让我刮目相看,我喜欢聪明的孩子,你很好,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又笑道,“将这澄水帛撤下来,送给三姑娘了。” “我不要,若是老太太执意要给个彩头,不如给些别的,也好让我心中安生些。”季瑶笑道,见老太太笑容更深了些,又补充说,“我自然是想要的,只是人若是依着自己想不想,岂不是和禽兽无异?这物件难得,更是皇后娘娘赏的,如今天热,老太太更应该用这物件保养自己才是,我还年轻,不配用这等子好物件。” “你很懂事。”霍老太太对季瑶十分满意,原本她就喜欢季玥,这下那点子爱屋及乌便被扩大开来了,“既然这孩子不要澄水帛,那就取了我手抄的佛经来。你很有慧根,必然是读得懂佛经的。” 季瑶含笑称是,知道霍老太太心中,自己和季珊是不一样的,不仅是因为季玥之故,更是今日的表现。季珊还小,也不会想那样多弯弯绕绕,但自己却不是,接近霍老太太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想想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心机婊,见季珊黑得都能拧出水的脸,季瑶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楚氏见霍老太太欢喜了,起身笑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千秋,两位姑娘都备了大礼来,还请老太太过目才是。” 一听到贺礼,季珊脸上登时多了几分光彩,笑道:“正是呢,我备了大礼,还请老太太看看。”说罢了,拍拍手,已然有人举了双面绣进来,绣品缓缓展开,季珊很庄重的行了个礼:“恭祝老太太千秋。” 老太太看着那幅双面绣,笑得如同孩子一般欢喜:“如此精湛的绣工,实在让人喜欢。”又打量了那幅绣品好几眼,转头看着季瑶,温言道:“瑶儿又要送我什么?” 季瑶知道季珊此刻急需出风头来缓解刚才的不平衡,作为成年人,她也给足了季珊面子:“我于绣工上不如二姐通透,也不敢和姐姐比肩,只画了几幅画来送给老太太。还请老太太遣几个粗使婆子将画拿进来。” 季珊才得了脸,有些忘乎所以了,笑道:“什么画这样金贵?要这样多人去拿,你莫不是在金子上画的?” 寿辰(二) 季珊话中的讽刺,季瑶也只做没有听到,根本不愿多去管它。而方才的事,霍老太太方才见季瑶不似往日般幼稚,反倒是谈吐不凡,认定能入自己眼的人绝不是那些子拿乔的,也就命人带了几个粗使婆子出去,不多时,这才抬进来一架五扇曲屏屏风,上面分别画着“麻姑拜寿”“松鹤延年”“六合同春”“福寿双全”以及“玉堂富贵”。 方才季珊的双面绣乃是五女拜寿图,针脚细密,且绣工十分精湛,仿佛上面人物都要从刺绣之中走下来一般。而季瑶抬来的这一架紫檀曲屏上的画,则是大都以写意的手法画成,虽不如双面绣般栩栩如生,却也有自己独特的风骨。 霍老太太将两件东西都看了一遍,笑道:“这是你二人自己做的?” 季珊忙道:“是呢,为了给老太太贺寿,花了不少功夫,老太太若能喜欢,辛苦也是值得的。”又很是得意的看了季瑶一眼,自信自己的双面绣定然能够压住她。 对于这来得可谓是莫名其妙的敌意,季瑶也是微醺。讲道理她根本就不知道季珊的脑回路怎么长的,为什么非要和她过不去。这样多日子,她根本不和季珊计较,但后者却愈发的不待见她了,中二病眼里,但凡是要抢自己光环的人,都是坏人。 霍老太太的性格,季瑶也是摸到了几分。她和季家的老太太不同,自家的老太太是个极重面子工程的人,并且惯于维护自己的权威,对于自己的闪光点要不遗余力的爆发出来,力求艳压群芳,以博得众人的眼球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这样的人,对于别人触动自己的权力,自然会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譬如季家的老太太对罗氏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而霍老太太相比而言,务实得多。这屋里这样多的好东西,换了别人可能盯得很紧,但她从来不吝啬,说送也就送了。但这样视钱财如身外物的人,真能得了她亲手抄的佛经,只怕比季珊得的座屏更好。 念及此,季瑶也知道自己必然是入了霍老太太的眼,一时心中十分痛快。又有人打了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承恩公府的太太和姑娘们来了。” 所谓承恩公,只有皇后的父亲才能接受的爵位,故此承恩公府乃是皇后和霍老太太的娘家宋家。如今宋家来人了,别人自然都要让道。 霍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上了:“好好好,让她们进来吧。”又转向了一旁的侍女,“我瞧着三姑娘这书画上的造诣十分深厚,我喜欢得很。正巧我这里也少一架屏风,且摆在屋中吧。将二姑娘的双面绣妥善收起来,过几日裱了。” 季珊原本打定主意要压季瑶一头,谁知道霍老太太的态度高下立判,让季珊心中十分不舒服。但她又不是傻子,知道是方才澄水帛的事让季瑶长了脸面,一时深以为恨,但承恩公府的人来了,她也不好再留,只好出去。 季瑶姐妹刚要出去,霍老太太又指着霍柔悠说:“柔儿,带着安哥儿陪你姨妈去吧,别闷坏了。” 霍柔悠也不推辞,点头称是,抱着弟弟就和季瑶并肩走着:“两位姨妈且随我去吧。” 季珊心中有气,转头阴恻恻的看了她一眼:“跟你一起?我也配跟你一起?我可不像有些人,四书还没念全呢,便有心思去看那些子杂书,这样钻营。” 听她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又见霍柔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季瑶也不想跟她计较,说:“你恼我和我说就是了,总拿小的使气也不是个样子,夹枪带棒的给谁看?如今还在平南侯府呢,崔婆婆叫我们无论何时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你都忘了?” 想到崔婆婆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做有辱家门的事,季珊脸上红了红,睨着季瑶:“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也配说我的不是?”说罢,又赌气先走了。 见她走了,季瑶也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本着成年人的立场,她是很少和季珊起争执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惯看世事,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就有些过火了。但季珊好像从来不这样想,在她眼里,自己接招了是欺辱她,不接招是看不起她…… 中二病真可怕! 霍柔悠抱着霍安,见季珊走了,这才叹了一声:“我看你们家养出了三个女儿,个个不带重样的。我娘秉性最像外祖母,二姨这炮仗性子,姨妈就……” “我怎么了?”季瑶问道,又捏了捏霍安的小肉爪子,逗得他咯咯直笑,霍柔悠慢吞吞的说:“姨妈一肚子坏水。” 季瑶连瞪她几眼,后者笑得脸都红了,抱了霍安,引了季瑶往水榭去了。穿过架在湖面的桥,霍柔悠这才慢慢说:“我瞧得出来,祖母很喜欢姨妈。姨妈也是能耐,那澄水帛,寻常人连听都没听过,自然也不会知道。咱们虽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祖母却从不信这一套。祖母常说女儿家若是连一点事都不知道,光顾着相夫教子,岂不是也白费了一副皮囊和心性。”又说道,“姨妈且将佛经收好,祖母从不给小辈佛经的,姨妈是第一人,自然意思有些不同。” 第22节 坐在水榭之中,因为季家人今日来得很早,而季珊此刻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故此水榭之中只有季瑶和霍柔悠姐弟。不多时又听浮桥上一阵喧闹,又见几人簇拥着而来。为首的那人是个看来十七八岁的女子,眉眼之中十分温婉,梳了个飞仙髻,见了季瑶和霍柔悠坐在一处,也是笑起来:“我还说我来得早,原来还有更早的。” 季瑶忙起身迎上去:“吴家姐姐。” 那正是定国公唯一的妹妹,也是季炎的未婚妻吴婉筠。因为早先一直在守孝,什么活动都没有出席。如今见了季瑶,也是笑起来:“今日改了性子,愿意和你外甥女儿坐在一处了?” “好姐姐,行行好救救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咱们也就不必再提。”季瑶笑道,又见吴婉筠身后有不少的世家贵女,也是忙起身让了,“我还说怎的坐了这样久,一人也不见。你们是不来都不来,一来便扎堆儿呢?” 众人嬉笑自若的坐了,原主虽说对自己老娘是个刻薄性子,但既然能得到史官“美而惠”的评价,自然是上得厅堂的,和众人聊得十分欢喜。眼看着人渐渐多了,众人也和自己同伴或坐或立的去说话,水榭上一时气愤很是融洽,不时有女孩儿的笑声传来,银铃般悦耳。 吴婉筠左看右看不见季珊,问:“你们姐俩往日形影不离,今日怎的不见了你二姐?” 季瑶不以为意:“恼我呢,不知道去了哪里。” 吴婉筠看着季瑶,深深觉得自己守三年孝后,好像什么都变了。季瑶往日何等捧季珊,今日竟然会让季珊恼了自己,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觉有人从浮桥上翩然而来,一上了岸,便笑了起来:“大姑娘原来在这里,我家那位正找姑娘呢。” 这人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颜色十分动人,竟比弄画还强了几分,只是虽说周身绮罗,但还是一眼就知道是丫鬟。 霍柔悠原本正哄霍安,见了这丫鬟来,唬得跳了起来:“是我误了。”四下里唤来乳母,将霍安托付了,这才说,“我这就去。”又拉了季瑶,“姨妈随我一起去,也好沾沾福气。” 那丫鬟笑道:“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们那位又不是庙里的弥勒佛。”说罢了,又打量了一下季瑶,掩唇笑道,“我瞧着这长平侯府的姑娘,真是个顶个的好。霍家的太太便是一等一的人物,这位看起来比霍家太太还好上几分。” 不知她是谁,季瑶也不能贸然接话,只是佯作羞赧的低下头去。又见霍柔悠忙忙慌慌的,只好随她去了。 一路到了门房处,平南侯府门前,如今各处显贵都到了,可谓是门庭若市。立在抄手游廊之中,见一顶小轿从正门被抬了进来。看那小轿的模样,只怕只能容下一个女子。而能从正门被抬进来的,必然都是贵客。季瑶心中有了些计较,又见立侍之人个个屏气凝神,模样那般的庄重,也是明白了几分。 身边那丫鬟忙迎上去笑道:“三姑娘,霍家的大姑娘已来啦。”轿帘微微动了动,便露出一张笑脸来:“我说呢,柔姐儿不能诳我的。”又被丫鬟扶下了轿,她模样看来十分的稚嫩,也不过和季瑶霍柔悠年岁相仿,长长的头发梳成辫子,戴了金累丝凤花嵌珠宝头面,虽说繁重,却衬得她气度逼人,一身桃色掐金线百蝶穿花纹案长裙,又满满的灵动。 霍柔悠笑道:“我应承了你,自然不会说话不作数的。”又拉了季瑶一下,“姨妈,这位是……” “见过三公主。”季瑶很上道,能让霍柔悠撇了满室贵客来迎接,除了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只怕没有别人了。更何况三公主的身份尊崇,自该从正门被抬进来。 三公主好奇的打量着她,旋即笑道:“你是长平侯的女儿?”又笑起来,“今日我是来贺寿的,可别跟我作揖。”又俏生生的行了个福礼,“我应该给你作揖才是,你是柔姐儿的姨妈,按着道理,我也应该唤一声姨妈的。”又指着季瑶笑道,“别看我关在宫里不问世事,但你们那点子心思,我都是知道的。你哪里是来迎接我的,你分明是来瞧我四哥的。” 季瑶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忽然百感交集。她往日执行任务的时候,自然在宫里生活过的。宫中的人,断然不会有这样纯真的笑容,除非她一直被呵护着长大,鲜少经历过宫斗。 看来,裴珏的确很疼爱这个妹妹。 见季瑶不说话,三公主轻轻的哼了哼:“姨妈倒是不理我了。”又转头指着门外,“小姨妈,你可别嘴硬,若是见了我四哥你还能这般,我才服你。”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从马上下来的男子身着宝蓝色团龙密纹窄袖窄身长袍,一头乌发被镶玉发箍束起,他的一头乌发仿佛是泼墨一般浓郁,衬得容颜十分的白皙,仿佛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似的,反倒是有几分病弱之色。目如朗星般璀璨,鼻梁高挺,目之所及,几个立在门前的官家小姐都红了脸庞。 那是如今的四皇子,未来的楚武帝裴珏! 寿辰(三) 季瑶看着裴珏下马,目光怎么都怎么都移不开,心中骤然百感交集。在这个世界耗了好几个月,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任务当事人,只要能够顺利辅助他登基为帝,自己就可以回到三十一世纪,不必再留在这里了。 见季瑶看着裴珏不说话,三公主倒是笑起来:“你瞧,方才再怎么不理我,如今见了四哥,还不是这般小女儿情态了?”又只掩唇偷笑,拿余光瞧着季瑶,仿佛是想看看这位小姨妈在自家哥哥跟前会不会失态。 裴珏下了马,将马交给了小厮牵到马厩去,这才和霍文钟二人并肩进了门。甫一进门,就见三个女孩儿站在一起,霍文钟笑道:“怎的不去水榭玩,反倒是站在这里,一会子日头更大,女孩儿皮肤娇嫩,晒黑了可不好。” “表舅不必担心,我等四哥呢。”三公主挤挤眼,又掩唇笑,很是快乐的样子。 裴珏看来俨然一个冷面郎君,见妹妹这话,也是笑了起来:“你也不必等我,咱俩不在一处待着的。”目光又轻轻的落到了季瑶身上,蹙着眉头想了一阵,发现并没有分毫印象,也就不再想了。霍文钟看出这点,忙笑着引荐:“两位殿下只怕不认得,这是内子的妹子,长平侯府的姑娘。” 裴珏上下的打量了季瑶,轻轻点头:“长平侯府似乎有两位姑娘?不知是哪一位?” “是内子的嫡亲妹子。”霍文钟笑道,“因为生得小,内子将她当做女儿看待的。” 裴珏低眉深深看了季瑶一眼:“原来如此,是三姑娘罢?” 季瑶行了一礼:“四殿下金安。” “不必多礼。”虽说话是如此,但根本没见他不好意思受礼,季瑶也知道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也不放在心上,三公主反倒是笑道:“四哥你敢受这个礼?她是表舅的小姨子,依着道理,咱们也该唤一声姨妈才是。” 霍文钟脸上都僵了僵,只瞄了一眼裴珏。后者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只是微微欠了欠身,道:“姨妈。” 季瑶真是脑门上冷汗都快出来了,难怪楚武帝要收拾文昭皇后呢,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虽说心中吐槽,但季瑶飞快的闪身避开裴珏:“四殿下使不得,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殿下是君,即便看在姐姐姐夫的份上,臣女也不配当得殿下一声‘姨妈’,还请殿下收了这话吧。” 裴珏挑了挑眉,旋即露出几分笑意来。三公主乐得厉害,扶着季瑶的手笑道:“姨妈真是好玩,旁的官家小姐,拐着弯儿都想和四哥搭上关系,你倒是半点不想。”又拉了她转头道,“四哥和表舅去吧,我们姑娘家说说话,便不和你们一处了。”又看着那将季瑶和霍柔悠领来的丫鬟,“雅南,且随我走了。” 那名唤“雅南”的丫鬟忙跟上了三人的步子。一直进了二门,三公主这才停了步子,指着季瑶笑道:“我往日虽是听崔婆婆说过你,但今日才服了你。姨妈果然是个玲珑人物,不怪崔婆婆说起你便称赞起来。” “崔婆婆说过我?”崔婆婆是皇后的乳母,一直伺候在皇后身边的。季瑶原本就知道崔婆婆被自家老太太请来做礼仪先生,故此刻意在她跟前表现自己,今日听到三公主说崔婆婆的确在皇后跟前说过自己,季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还是佯作惊诧,“前些日子还让崔婆婆看了笑话呢。” 三公主微笑,启步向前走:“四哥也是知道你的,不然你当他做什么要说那话?你和你家二姑娘有些不同,我也明白。” 三公主十分健谈,季瑶也是微笑起来,但并不多说什么。向霍老太请过安后,三人相携回了水榭,在场之人不少人识得三公主,见三公主来了,也是纷纷上前,言辞间大有试探裴珏是不是也来的意思,一时将三公主问得没了趣味,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四哥在前面和爷们玩呢,你们问我也没有意思,莫非我四哥不来,你们连我也不欢迎?” 这些世家贵女们也不知道说什么接话,季瑶忙上前打圆场,笑道:“三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只是三公主和四殿下几乎没有时间同咱们在一起,大家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也只好寻一些公主也喜欢的话题了。” 三公主转怒为喜,笑道:“你的意思是,四哥才是我也喜欢的话题,是我误解了你们的好意。”又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着季瑶,佯作恼怒,“也就是我的不是了?” 见她这样问,众人哪里敢回答,连抱了弟弟的霍柔悠都架不住要来劝几句,季瑶却是点头微笑起来:“自然是公主的不是。” 不料她说话这样大胆,吴婉筠和霍柔悠双双为她捏了把汗。季瑶却是含笑看着三公主,她见了这样多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也明白三公主是个温和纯善之人,绝非开不起玩笑。 “既然姨妈都说是我的不是了,我自然不能再恼了。”三公主笑道,又亲热的拉着季瑶,“我这样大,人人说我是公主,都敬着我远着我,却又不是真的敬我,而是敬着父皇母后。还没有人敢像姨妈这样跟我说话,我却是喜欢得很。” 季瑶微笑道:“公主在我眼里,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同龄人,何必远着公主。”又扶着三公主坐下,又转头对霍柔悠笑道,“谁让你这样怠慢你表姐的?还不取了点心来。” 见季瑶这样快便让三公主转怒为喜,霍柔悠也笑了,转头命人拿了点心回来,亲自奉到三公主跟前:“好殿下,你就多吃一些,吃多一些,免得恼。” 三公主抿唇笑起来,也不去接话。见三公主不再气恼,众女也是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贸然打探裴珏的情况了。季瑶和霍柔悠分坐三公主两侧,原本说笑不提,知书反倒是从一旁来了,低声道:“姑娘,二姑娘回来了。” 季瑶颔首称是,见季珊立在水榭入口,一脸阴鸷的看着自己,付之一笑。依着季珊的性格,自己得了霍老太太几分青眼,她便气得不见了踪影,这下知道自己是在场唯二见了裴珏一面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想吃了自己。 第23节 “回来就回来吧,我也无暇和她说什么。”季瑶淡淡吩咐,知书又低声道,“大姑奶奶让我与姑娘说,说是她知道了,会主意大爷的,免得有人存了坏心想害大爷。” 季瑶点了点头,又见好些人闹哄哄的,正要去看看,三公主已然笑起来:“她们闹着要玩投壶呢。” “投壶?”季瑶有些诧异,投壶这东西很是风雅,这些世家贵女也不能不会,“三公主不去?” “我坐一会子再去。”三公主说道,“只是投壶若不吃酒助兴,也是没了意趣。” “哪里敢让吃酒,今日可是来祝寿的。”季瑶笑起来,“一会子若是吃多了酒,个个大着舌头在席上耍酒疯,岂不是落了霍老太太的面子?” “黄汤吃多了,就该躺尸去。”三公主也笑得很是欢喜,“姨妈也不去?” “我还有一些事要去找我大姐。”季瑶放心不下季烜那头,今日季家爷们姑娘们出来,带了不少人,谁能担保里面的没有人有坏心?况且若是诚心,什么事做不好? “你要去找表舅母?”三公主轻声问道,又转头看着身边的雅南,“正好,你也跟着姨妈去吧,将东西交给表舅母才好。” 雅南颔首称是,又对季瑶做个请的:“季三姑娘,请随我走吧。” 季瑶和她一路到了浮桥上,这才问道:“三公主有什么要交给大姐的?” 雅南笑道:“不是三公主,是皇后娘娘罢了,娘娘和霍家的太太感情笃深,素来是有这份心思的。” 季瑶颔首,知道季玥是对于人情世故极会处理的人,也不再多问了,还没上岸,就见季珊立在入口处,嘴角冷笑连连:“季瑶,你如今可是大放异彩了。” “什么?”季瑶不解,见她气恼的样子,隐约也明白了几分,“你是什么意思?” “你今日瞧见了四殿下吧?又得了三公主的欢心,你今日那样孟浪,三公主偏偏还那样开心。”季珊冷笑,“你凭什么?” 知道季珊是中二病又犯了,季瑶也不和她计较:“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我不欠姐姐的,也没有必要为了姐姐做什么。” 季珊原本因为错过了裴珏而气恼,谁知季瑶又说这话,一时更是生气,上前便怒道:“季瑶,你眼里是愈发没我这个姐姐了?” 季瑶不想跟她计较,当下退了一步躲开季珊,谁知季珊用力实在太猛,脚下一滑,已然跌倒在地,下半身已然浸在了水中,季瑶忙蹲下身子拉住她,免得她更是落下去。 “才不要你假好心!你什么都想抢我的,如今还敢看我的笑话!”季珊怒道,半点不服输,季瑶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和我都是代表季家来的,你没了脸,我也讨不了好。” 季珊骤然更怒,冷笑道:“季家季家,你也只会拿季家的作筏子了。你但凡心里有我这个姐姐,做什么方才去迎四殿下和三公主之时,你也不曾找我?” 贼喊捉贼啊! 季瑶道:“是我让你跑不见了踪影么?怨我是什么意思?”又回头对雅南道,“雅南姑娘,烦请你……” 雅南瞧着季珊的样子,也是微微一哂,蹲下身子拉她:“这便是二姑娘?” 季珊正在中二病,中二病是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时期,听出话中的讥笑,也是恼了几分,正要甩开季瑶的手,后者怒视她:“你没脑子吗?你如今这样落魄的样子,要理论也等起来再说,别丢了长平侯府的脸!” 季珊紧紧咬着下唇,满脸的怒意,那头已然有人过来,将季珊拉了起来,又慌忙扶她去客房换下湿衣裳。季瑶立在原地,也是叹了一声。雅南冷笑道:“三姑娘也是好性儿,换做我,我宁肯一脚将她踢下去,总归没人瞧见。连我都瞧不上她这轻狂的样子,遑论四殿下了。” “我若将她踢下去,她闹起来,霍老太太脸上无光不说,我也懒得给自己找事。”季瑶说道,又指着雅南笑起来,“实则我也是想将她踢下去的。” 两人相视一笑,也便往命妇们的地方去了。两人刚一走,湖畔的假山后便转出两个人来,为首的那人正是裴珏,身后站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郎,也是眸若星子俊美不凡,笑得有些孟浪:“阿珏,我瞧着这长平侯府的三姑娘,倒还真有些不同寻常。这无害的样子,与你还真有些相似。”又双手背在脑袋后面,“你今日叫我随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样瞧一瞧这些姑娘们?还是为了瞧瞧你四殿下的魅力?” 裴珏转头横了他一眼:“季家一直不太平不是?前些日子季家这三姑娘气昏其母的事,我也是有所耳闻,后来又听崔婆婆对她褒扬有佳,心中便好奇起来。” 试问一个会气昏自己母亲的人,这样不知尊卑不懂礼数的人,又怎会保全对自己恶言相向的堂姐的脸面? 寿辰(四) 季瑶忽然不知道自己被裴珏暗暗看去了的事,和雅南一块儿到了贵妇所在的地方。姑娘们在水榭之中,而命妇们则是在花园之中的碧晶馆之中。甫一见了季瑶和雅南一起来,季玥也是怔了一怔,旋即便听到霍老太太笑道:“方才还说呢,这不就来了。”又招手唤季瑶去身边。 季瑶不知她原本在说什么,还是顺从的去了她身边:“老祖宗有事吩咐?” 霍老太太拉着她,指着那一众命妇道:“这群老货方才听我说到你呢。”又指着季瑶,“这丫头是个好的,我很是喜欢。” 霍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表示对自己的钟爱,季瑶也是很欢喜,微微露出羞赧的神色,也乖巧的坐在她身边不曾言语。众人纷纷看着季瑶,又转头对季玥笑道:“好歹是夫人的嫡亲妹子,怎会有不好的?” 季玥笑道:“这丫头也不是个省心的,前些日子犯了大错,若不是自己醒悟过来,只怕非要闹得父亲打死她才可。”说罢,又对季瑶眨了眨眼,满是狡黠。季瑶笑道:“姐姐可别翻黄历了,再说我可不依了。” 碧晶馆中一时笑声不断,霍老太太笑罢了,又问季瑶:“好孩子,你怎的来了这里?” “瑶儿来寻大姐的。”季瑶很是乖巧的回答,霍老太太问道:“好端端的,怎的不和姑娘们玩,反倒是来找姐姐了?是柔姐儿的不是?” “那倒不是。”季瑶乖顺不已,见霍老太太的疼爱不是假的,也有些得意,“三公主并姑娘们都在投射呢,我是个粗鄙之人,也不擅长这些。方才三公主还说无酒助兴,若是我去了,只怕她们笑我,我便说要找姐姐,先行退开,免得给她们笑话。” “她们有心思,玩起了这些。”霍老太太慈眉善目的,那点子小孩儿心性便被放大了,“命人抬些梨花白去,让姑娘们助助兴,可得盯着,若是多吃了,我可不饶。” 下面的人忙应了,霍老太太又笑起来:“好孩子,你和你姐姐说说话就是了,若是无趣,来我这里。”又放了季瑶,后者忙到季玥身边。季玥刚拿了皇后给的锦盒,正拢在袖中,又见妹妹来,忙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低声道:“这样不放心烜儿?” “姐姐明白就好,那人若是有半点坏心,大哥只怕要糟。”季瑶有些担心,“这里又不是咱们府上,只能靠大姐。” “我已然命人盯着烜儿了,你也别担心。”季玥说到这里,又指着楚氏笑,“倒是你大嫂子,她见了往日的闺中密友,连你也不要了。” 季瑶看了一眼楚氏,见她正和几个妇人坐在一处说话,很是欢喜的样子,也是笑起来:“她不要我不打紧,不要大哥才要紧。” 季玥“噗嗤”一声笑出来,旋即又推了推季瑶的手:“今日瞧见四殿下了?什么感觉?” 感觉?除了感觉这裴珏的皮相实在对不起他在正史上疑似暴虐的名声外,还真没什么感觉…… 见季瑶不说话,季玥也是一副了然的样子:“有不少官家小姐都倾慕四殿下,你只宽心就是,切莫做什么。” 季瑶微笑:“姐姐宽心就是了。” 不多时,雅南便说要回去了,因为是一起来的,季瑶也就送了她出门。雅南立在碧晶馆门前,笑道:“三姑娘往后可也不必这般好性儿了,像是那些子不开眼的,能收拾就收拾了。有些人轻狂的样子,任是谁都看不惯的。姑娘何必委屈自己?” 季瑶微笑:“我不委屈。”对于二房,自然能够撵出去就撵出去,姜氏包藏祸心,如今更是要将毒手伸向季烜。季瑶又如何能忍?况且季烽是个什么样的人,烂泥扶不上墙,那样的好色,能够逼迫一个婢女,难道还上得了台面? 季珊还是个孩子,按照三十一世纪的法则,她还没有成年。对于熊孩子,季瑶的包容心还是比较好的,但不表示她会原谅季烽这死渣男和姜氏那包藏祸心的毒妇。 非常时期动用非常手段,若是分家所必须的,她不介意将二房的名声搞臭。 第24节 见季瑶说了一句便不再说了,雅南也是叹了一口气:“三姑娘这般气度,也是难得。只是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替三姑娘不值。姑娘若是要留便留着和霍夫人说说话,我先去了。” 季瑶颔首,目送她去了,还未回碧晶馆之中,就听见一旁传来男人的声音:“瑶儿,过来。” 这声音有些生疏,但能够亲昵的唤她“瑶儿”,必然也不会是季家以外的声音,循声看去,就见季烽立在不远处,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这里。季瑶心道是不好,忙给身后的弄画使了个眼色,将弄画吓得够呛,转身就跑了进去。 季瑶按了季烽一眼,顿时觉得一阵恶寒,心道是不会这货已经禽兽到瞄上自己堂妹了吧?!见季瑶不动,季烽又催促道:“你是怎了?连二哥都不认得了?” 季瑶强笑道:“二哥有事?怎的不跟爷们在一处,反倒是来了这里?” “和他们在一处也无趣得很。”季烽笑起来,笑容里有些轻佻,“瑶儿,你来,二哥有话问你。” 知道这货精虫上脑,就不会有几时是正常的,季瑶沉吟了片刻,也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二哥有什么事问我?若是没有什么,一会子我便进去了。” “方才那人……是什么人?”季烽尽量让自己问话问得很正常了,但有看着这人□□弄画的事后,季瑶真是看他的笑容都觉得在淫.笑,只和他打太极:“二哥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她生得不错……”季烽一笑,“瑶儿怎了?” 这话倒是,雅南的颜色比弄画还好了几分,季烽好色的属性几乎是完全遗传自二老爷,这点季瑶也是明白的。知道他花花肠子又蠢蠢欲动了,季瑶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怕是霍家的侍女吧?我只是瞧着她面善,便和她多说了几句。二哥若真想知道,便去问问大姐,兴许还能问出是谁。” “霍家的侍女?”季烽看着雅南去的方向,也是露出了几分笑容来,“原来如此,便也不必过问大姐了。” “二哥,你那点子心思,我也是知道的。”季瑶故意说,“若是给老爷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季烽脸上白了白,还是笑道:“你那样小,明白什么?” 季瑶白了他一眼:“我怎的不明白?听说二哥要议亲了,还是检点一些好。”说罢了,这才转入了碧晶馆之中。 自己已然给他提醒了,若是他执意不听,他的确应该为管不住下半身而付出代价。 * 在堂中吃过了中饭,因为今日是霍老太太的寿辰,故此也是格外的热闹。季瑶因为挂心着两头,食不甘味的吃过了。待到宴席结束,季玥这才得了闲来妹妹身边,见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也是叹道:“你也不必这般担忧,烜儿是个好的,未必会中计。” 季瑶点了点头:“我不过怕咱们被动罢了。况且如今我们在明,对方在暗。” “我命人跟在烜儿身边了,但凡有不妥的地方,便来回过我。”季玥笑道,“要在我平南侯府造次,也得问问我是否是愿意。” “姐姐若是如此,我也放心了。”季瑶微微松了口气,她却笑道:“我只问你,你和季珊,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恼我,想和我理论,谁知道自己滑到池子里去了。”季瑶很简单的说了经过,季玥却笑起来:“我方才听雅南说,她很是瞧不上季珊轻狂的样子。” 季瑶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她什么都好,却不知道面子是自己挣来的,盯着四皇子也没什么意趣。” “这里的姑娘,十之八九都是冲着四殿下来的。”季玥笑得有几分深意,又关切的看着妹妹,“你真的没有半点感觉?” 话都没说几句,能有什么感觉?那张皮相,的确是少女杀手。 见她不说话,季玥也没有深问下去的意思:“罢了罢了,我这样问你,也不能问出什么来。我先带着姑娘们去水榭玩耍,你赶紧过来。” 季瑶颔首称是,见外室的男宾们已然起身往活动处去了,也是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姑娘们在水榭,而男宾则是在湖边假山群之后。所谓的宴席,实际上也是为了适龄的小子姑娘们相亲的场所,各府的命妇们既要为了自己儿子闺女打探别府的适龄对象,若是有意思的,也得让小子姑娘们远远看上一眼,好确定孩子们的意思。 这样亦步亦趋的跟了不远,从堂中出来,甫一到假山之前,脑袋上便被人砸了一枚小石子。季瑶原本就在做贼,一时也有些心慌,忙退了一步,见一个少年郎立在跟前,一身玄衣,丰神俊朗的模样并不比裴珏逊色多少:“你有胆子这样不知礼数的跟着一群男人,没胆子被人发现?” 季瑶不认得他,却也听出他话中的不善,笑问道:“彼此彼此,我若是个不知礼数的,尊驾怕也是个梁上君子,否则怎会和我狭路相逢?” 少年挑眉:“梁上君子?你说我?”他指着季瑶,玩味的笑起来,“我是慎国公世子,不是梁上君子。” 季瑶微微欠身:“世子安好。”若说是慎国公世子,她便知道了。 这人是李云昶,裴珏的伴读。 “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你也不怕跌了长平侯府的份,这样的不知礼数。是为了看谁?”李云昶不动声色的啐了她一口,季瑶却笑起来:“不知你以什么立场说我的不是,非礼勿视,更不说有人想充绿林好汉拦路问话。况且,我正要去水榭,从堂中出来,本就要经过假山,难道这路也是你开的,不许我落在后面?” 李云昶嘴角抽了抽,虽说他知道季瑶在强辩,但也是这个道理,从堂中出来,原本是要经过此处,她又没有进假山群,如何能说她真的是跟着男宾过来的? 见他不说话,季瑶抿唇一笑:“既然不是,那么又何来为了看谁的说法?世子不必弯弯绕绕,直说我是为了瞧一眼四殿下就好。” 李云昶这下脸红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假山之中:“我可没这样说。” “你脸上写了。”见他这样,季瑶又不是傻子,明白必然是裴珏授意他来的,而裴珏本人,更是在这假山后面。 看来四殿下对她也是兴趣十足啊。 李云昶听了这话,竟然伸手去摸自己脸上,季瑶拊掌笑道:“我说你脸上写了你便信?” 李云昶怪叫道:“去,好男不跟女斗!”又胀红了脸,很是挫败。季瑶也明白给这样一阻,是不能再跟去了,否则岂不是坐实了不知礼数的名头?当下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看着季瑶转身走了,李云昶板着脸闪进了假山之中,见裴珏靠在假山石上,很是闲适的样子,额前几丝没有被束起的碎发微微拂动着:“这小东西委实有些意趣,这般伶牙俐齿,竟然能让你哑口无言。” 李云昶骂道:“你还真是好兄弟,你要扔石头打她,怎的是我出去给你背黑锅?这回我给她洗涮了一顿,你倒是看起了笑话。” “好奇罢了,我很想瞧瞧,这知礼的外表下,能气昏母亲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裴珏微微一笑,仿佛冰雪消融般让人周身都暖了起来。 以彼之道 从李云昶那里脱了身,季瑶也是飞快的上了浮桥。不管如何,裴珏此人,是她必须面对的,哪怕知道自己会被他搥死都是一样的。 现在来看,她当日刻意在崔婆婆跟前表现自己知礼这点,今日是取得了不小的成效。至少裴珏对自己也有不小的兴趣。 季瑶并不说话,见吴婉筠迎了出来:“我还找你呢,季姐姐只说你一会子过来,却也不说你去了哪里。” “我中午酒吃多了,有些犯迷糊,这不是来了吗?”季瑶很淡定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见姑娘们还在玩投壶,四下里寻找一番,也没有找到霍柔悠:“柔姐儿呢?” “那里呢。”吴婉筠指了一个方向,季瑶顺着看过去,见霍柔悠正举了一个成窑酒盅儿给三公主灌酒,一时也是惊了:“她也敢……” “怎的不敢?你以为你外甥女儿是个省心的?”吴婉筠笑道,“这样多人,就她仗着和三公主是密友,已然灌了三公主整整两盅了,一会子三公主酒劲上了头,非要闹她。” 第25节 季瑶拉长声音“哦”一声,又佯作不快状:“什么叫我外甥女儿?以后也是你外甥女儿,叫三哥来评评理,这是什么规矩?” 吴婉筠登时红了脸,要拧季瑶的嘴,季瑶忙不迭的要躲,只往季玥怀里钻:“大姐救我,三嫂子臊了,要打我。” 季玥笑得不行,指着吴婉筠笑道:“还没过门呢,你去臊她做什么?”又点着季瑶的脑门,“去,给你嫂子赔罪去,仔细炎儿揍你。” 吴婉筠脸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发热,跺脚道:“你们姐俩变着法儿欺我。瑶瑶你可别吵,我有的是法子治你。”说罢了,又嚷了起来,“季家三姑娘可回来了,方才还说什么不是?” 这话一出来,不少贵女们都过来拉季瑶:“这混儿才回来呢,方才可不直到去了哪里。上午投壶她便跑了,此时再不能跑了不是?”一众人将季瑶簇拥着到了投壶地方,三公主已然吃了好几盅酒,脸红扑扑的:“姨妈可别想跑,我可等你很久了。”又将自己手中的无镞之矢给了季瑶,“咱们可要立规矩,若是姨妈投不过我,可要罚酒。” 季瑶忙笑道:“三公主可别欺我,我可不擅长这个。” “不擅长才好。”霍柔悠也起哄起来,“上午姨妈便跑了,老祖宗命人送梨花白来,姨妈也不在,先罚一杯才是。”说罢了,已然有人托了一个碧玉金镶边荷叶杯来,里面盛满了澄澈的酒液。 季瑶闻着酒香,忙告饶道:“好姑奶奶们,我中午才吃多了酒,再吃一盅,一会子只能去躺尸啦。” 众人笑道:“难道你姐姐能少了你的客房不成?三公主都吃了,你这样没趣?” 季瑶无奈只好吃了酒,一时脸上烧了起来,又握了无镞之矢要投壶。季瑶虽说不擅长,但无数次穿越到贵女身上,对这个也是轻车熟路。然而因为是与三公主比,她也不敢拔尖,十支之中投进去五支,输了三公主一支。 三公主本性纯真,也不疑有他,笑道:“姨妈果然不如我。”又亲自斟了酒送到季瑶唇边:“三姑娘喝是不喝?” 季瑶笑道:“连你都给我端酒来了,我敢不喝?”又只好吃了一盅,摆手笑道:“我不吃了,真不吃了,酒意上头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霍柔悠只笑道:“那里有攒心盒子,姨妈去吃一些才好。”季瑶忙脱身离去,姑娘们又闹哄哄的继续投壶,季瑶脱身坐在季玥身边,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些娇小姐们,酒量惊人,不是我能比的。” “你今日做得很好。”季玥对妹妹很满意,“绝不能比三公主更能耐。” 季瑶对于这点当然很明白,拍了局长和副局这么多年马屁还被发配到这样的这样的地方,季瑶只能认为马屁功夫还不到家了。 贵女们闹得十分欢喜,不觉有小厮急吼吼的冲了上来,虽说在水榭前停住了,又换了婢女上来,但也将贵女们唬得够呛,那婢女向季玥行了个礼:“太太,舅老爷出去了。” 季玥神色一凛,旋即携了妹妹起身,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倒是很坦然的一笑:“姑娘们就在这里玩,我和这丫头先去一会子,料理了事便回来。若是丫头婆子们有不是,只管和柔姐儿说就是了。” 众人也不深问,颔首称是,有自己玩起自己的来了。三公主沉吟了片刻,也转头道:“雅南,你跟去瞧瞧,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若是表舅母问你,你就说……” “就说是去找四殿下的。”雅南很上道,得了三公主赞许的目光后,也就跟在季玥姐妹俩身后去了。 * 自中午用了膳后,季烜便和长平侯一起到了男宾该在的地方,静默了不多时,又见裴珏和李云昶进来,众人纷纷上前施礼,裴珏也只是礼仪性的表示了一番罢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季炎倒是有些心神不宁的,坐在大哥身边坐立难安,季烜淡定的饮了口茶:“你这样沉不住气,给人看去了又该如何?”见季炎斜眼看着自己,也是展眉微笑,“阿炎那点心思,我难道不知道?如今吴家的姑娘出孝了,你自然想见她一面。” 季炎脸都红了:“大哥,你、你这样说出来,我不是很没有面子?这话可不许在瑶儿跟前说,我可不想给这丫头笑。” “又有什么好笑的?”季烜反问,“你待吴姑娘如何,她也是知道的。” “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季炎很别扭,“她必然会笑我。” 对于这弟弟的幼稚,季烜也是无奈摇头,那是自己的亲妹妹,又有什么?正想着,互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向着两人打了个千:“大爷,三爷。” 季烜微微敛眉,会这样叫他们的,除了长平侯府之中的人,又会有谁?但看了一会子,却又觉得脸生,一时也是蹙了蹙眉。对方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笑道:“小的是当日大姑奶奶嫁来带来的陪嫁,两位爷怕不认得小的。” “你有何事?”季烜问。 “烜大奶奶说有事想和大爷说,让小的来传一声。”那小厮笑道,“还请大爷随我去吧,别让烜大奶奶等急了。” “嫂子有事?”季炎笑起来,又对自家哥哥挤了挤眼,后者咳了一声,旋即道:“你也不必看我,我总不像你一般藏着掖着的。” 季炎忙说:“怎么就藏着掖着了?那叫含蓄。大嫂嫁入咱们家多少年了,大哥自然不必含蓄,你们这多少年了,也就是老夫老妻了。” 季烜轻轻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了,自己起身随那小厮去了:“且带我去吧。” 那小厮笑得欢天喜地的,忙领了季烜出去。甫一出来,那小厮便引了季烜朝另一边去,季烜蹙眉道:“大奶奶不在碧晶馆中?” “那怎能在里面?一屋子贵妇呢,大爷进去了,仔细那些妇人们惊惶。”小厮笑道,“大爷往这边,大奶奶在这里呢。” 季烜虽说有些狐疑,但也明白这话也是有道理,一个男人进去了,里面的人只怕要受惊吓。只是那小厮领着季烜愈走愈发的偏远起来,季烜觉得不对,便住了脚步:“你到底要将我领到那里去?” 那小厮转身看着季烜,笑道:“大爷怎的不信?我难道能害了大爷?” 季烜蹙眉不语,此处已然是平南侯府偏僻的地方了。四周翠竹丛丛,随着风沙沙作响,而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人迹罕至,在这样的盛夏之中也觉得阴冷异常。 见季烜不愿再跟自己前去,那小厮也是有些急了:“大爷若不跟我去,白白坏了爷和奶奶之间的情谊?” 季烜冷笑道:“我妻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她素来极重礼教,绝不会让我去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岂不是成了幽会?”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那小厮见一计不成,已然叫嚷开来:“烜大爷,在别人府上便如此调戏别人家的人,即便是大爷的姐姐家也不成!” 季烜何等温和儒雅的人,听了这话,也是白了脸色,转头剜了那人一眼:“你什么意思?” 那小厮冷笑道:“被我撞破了,大爷便害怕起来,转头就要走不成?”说罢了,便叫嚷道,“还不出来?你难道没有胆子指责这登徒子不成?” 季烜已然知道是计,只恨自己竟然这般不查。如今给对方咬死了这点,也不知道如何辩驳,更何况今日落了季玥的脸面,姐弟俩岂非是要离心不可? “哪里来的奴才,这样冤枉起你主子来了!”正在踌躇应该如何离开,身后便传来一声斥责,转头却见季瑶季玥带了几个婆子急急而来。那小厮脸色顿白,向后退了一步,转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顿时吓软了身子。 “哥哥你好糊涂!”季瑶忙拉住季烜,上下看他没有大碍,只微微松了一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婶子那窝子人,怎会让你轻易成为世子?你还……” “瑶儿,别说了。”季玥制止道,旋即冷眼看向那小厮,“好个奴才,说是长平侯府的人,却这样陷害季家的主子,安得什么心?谁让你来的?” 小厮咬着牙,还不忘咬死了话头:“姑奶奶和姑娘现在才来?又怎会见到大爷是不是真的调戏了人?” “那是谁被调戏了?”季瑶笑盈盈的反问道,“你叫她出来,若真有这事,我和姐姐与嫂子说,让嫂子做主收了她就是了。” 小厮心中苦不堪言,那小丫鬟此刻见事情不对,早就跑了,如何还找得到? 季瑶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这样发问,见他哑口无言,也是笑眯了眼:“况且这样偏僻的地方,都没有人来,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你倒是讨巧,这样将话头阻断了,我大哥是个君子,也不和你计较,你能耐极了。”说到这里,她指着这小厮,“你要仔细,只凭这一点,我便能告你个讹诈之罪!” 第26节 见她这样说,季玥很满意,那小厮犹自诡辩:“姑娘和姑奶奶也不过刚来,如何能够知道我是在胡说?那丫鬟遇到了这样的事,怎还能留在这里?” 季瑶微笑,从贴身的小衣之中翻出一个龙眼大小的怀表来,看了一眼,转头笑道:“如今未时三刻,我大哥出门之时,那样多人都瞧见了,只要他们愿意作证,我便能证明,你这黑心眼的奴才将我大哥骗到这里,想要诈我我哥哥!” 小厮顿时不知道说什么,脸色苍白。季瑶哼了哼:“你不说也不打紧,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以为说是姐姐的陪嫁,我便奈何不了你了?你放心,我是姑娘家,不会轻易动怒,免得给有些人机会出去诽谤我的名声。你既然自称是长平侯府出来的人,我只将你交给老爷,看看老爷会如何对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季玥也吩咐道:“将他绑了,扔到马厩去,别让这次的消息漏了出去。”几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小厮绑了。季玥这才道:“烜儿,你也是糊涂了,怎的说什么信什么?二婶子不是个好的,可要警醒一些才是。” 季烜面露愧色:“是我疏忽了。” 季玥也不忍心责备他,只让他回去,季瑶只说自己等一会子再走,又蹑手蹑脚的去了翠竹深处,见平整的土壤上躺着一支银簪子,将它拾了起来,见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放在袖中,正要回去,就听身后一声轻笑:“我该说你这小东西聪慧还是蠢笨?明知这地方人迹罕至,还敢进来,真的不怕有登徒子?” 还施彼身 四周这样安静,忽然听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季瑶也有些被唬住了,转头见一个少年郎背光立在身后,虽说看不真切他的模样,但方才那低醇如酒的嗓音,季瑶便知道是裴珏。 “四殿下何时来的?”季瑶很淡定的面对着自己的任务当事人,“吓了臣女一跳。” “我来了有些时候了。”见她这模样,裴珏忽然觉得这小丫头的确是有趣,连他都有些看不懂了,“我瞧着季烜被人哄出去,又瞧着他来了这里,再被你们姐妹救了。”他缓缓说罢,又挑着眉头问道,“你亦步亦趋的跟着一群男宾,便是为了看你哥哥?” “总不是为了看四殿下。”季瑶将那支簪子收好,“我彼时不便明说罢了,四殿下扔小石子打我,完了又让李云昶出来顶包这事,我也不是一无所知。” “你这小东西有些趣味。”裴珏似赞非赞的说了一句,“你找到什么了?” “家事而已,不便让四殿下知道。”季瑶很大方的一笑,“即便四殿下都看去了也不打紧,却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 裴珏微微蹙眉,见她果然没有意思说,也没了兴趣,率先出了竹林。 他这辈子见过不少女人,宫中的女人,贵族家的女人,个个都像是戴着面具和彼此对话,即便骨子里坏得彻底了,也不会让人知道。但这小丫头倒是半点不藏着掖着,对于自己的心机也不否认。 还真是有些趣味。 只是转念,裴珏便也有些狐疑起来了——试问这样的季瑶,真的会做出气昏母亲的事来么?她看重一切对季家有损的事,更不会让自己落人口实,真的会干出即便是绞杀了都没有人说不对的事来? 季瑶不知他的心理活动,也就跟在他身后出了翠竹林,此处那样的僻静,像是根本没有半点人烟。如今霍老太太大寿,人都集中在花园之中,而不是这里。 出了翠竹林不多时,裴珏一直走在前面,脚步虽不快,但也完全没有回头看过季瑶。季瑶如今虽是对他有几分认识,但认识不够深刻。更何况如今季烜的危机已然解了,她就应当好好的着手跟前这位爷了。 这样想着,季瑶便歇了脚步,向裴珏的背影行了个礼:“四殿下慢走。” 裴珏脚步停下,转头看着季瑶僵硬的维持着福礼,问道:“你是想留在这里了?嗯?” 季瑶表示,他最后这个“嗯”尾音微微向上扬,撩妹力max,连自己这都不知道活过别人几辈子的人都听得心儿一酥。饶是如此,她还是不让人看出半点来,笑道:“臣女不想留在这里,但臣女也不想和四殿下一起回去。” “姨妈别不识抬举。”他重新唤了一声“姨妈”,话中多了些哂笑之意。 季瑶笑得十分乖巧,毫不避讳的看着裴珏:“不是臣女不识抬举,而是臣女太识抬举了。那水榭之中,各府的姑娘们有多少倾慕四殿下,我若是和四殿下一起回去的话,只怕招人恨。” 裴珏哼了哼:“你的意思是,我的不是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不是。”季瑶乖顺得就和一只小猫似的,“反正不是臣女的不是。” 裴珏几乎被她气笑了,又见她乖顺的样子,与方才和小厮对仗之时差别很大,一时心中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好奇:“也罢,姨妈既然不想,我自不会勉强。” 季瑶微微一笑,旋即施礼道:“多谢四殿□□谅,臣女铭感于心。” 裴珏本也不在乎这些,但见她这样,倒是多了几分亲切的感觉,也不声张,自顾自的往前走着。行了不多时,却停住了脚步,身后季瑶虽未料到他忽然住了,但也没有撞上去,停在他半步外:“四殿下?” 裴珏蹙了蹙眉,低声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没有?” “声音?”季瑶看了看四周,虽说如今出了翠竹林,但仍然僻静,四周树木参天,很是苍翠的样子,在这炎炎夏日之中多了几分清凉之意。屏息凝神,也只能听见树叶沙沙,并没有别的声音。 当下认定裴珏在诳自己,季瑶婉转说:“没有听见。” 裴珏看了她一眼:“你再仔细听听?” “真的没有听见。”季瑶很淡定的摊手,被裴珏剜了一眼,倒是笑起来:“臣女委实没有听见,难道四殿下还要怪罪臣女?” 裴珏并不说话,蹙着眉头好半晌不说话:“怕真是我的听错了。”又回头说,“姨妈不愿和我同行,只管先行回去就是了,我静候一会子就是。” 季瑶退开几步,又轻轻的行了个礼:“多谢殿下好意,殿下也要小心才是,这府上可混进来了居心叵测之人。” 虽不知她的关切真心假意,裴珏脸上还是浮出了几分笑意:“与其管我,不如管好自己,你们季家的腌臜事可不止一二件了。” 季瑶抬头看他,不动声色的回击道:“明知道是腌臜事还要来惹一身腥,这份毫不利己毫不利人的心,我也是佩服。” 自小及大,因为是养在皇后膝下,从来没有人这样跟裴珏说过话。裴珏有些着恼之余又觉得有些新奇,挑着眉头看她:“姨妈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 季瑶看着他,露出一个乖巧已极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在说谁,约莫是谁搭腔就在说谁了。” 裴珏都给气笑了,合着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他见过无数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天家曲意逢迎的,或者是因为自己是皇后养子亦或者是为了这张脸迷恋自己的。 但季瑶这小东西,看来和别的官家小姐并没有什么区别,这骨子里却有趣得很。 虽不知裴珏的心理活动,但季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待她一走,裴珏的笑意顿时歇了下来,向着自己听到声音的地方去了。 刚一靠近,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旋即一个女子含怒的声音:“什么狗屁二爷,你也敢在我跟前充爷?也不去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我也是你轻薄得的?” 裴珏听得这声音十分的熟悉,眸光顿时深了许多。 * 季瑶刚回了水榭,就见姑娘们都吃就吃得脸颊酡红,还在嬉笑。季瑶也不敢让她们发现,忙回了座位坐定,却见霍柔悠过来,笑得滚到了她怀里:“姨妈现在才回来,方才我们玩得很是尽兴,你不知道多欢喜。” “欢喜就好。”季瑶抚着她,又笑道,“你二姨回来过么?” 霍柔悠揉着肚子笑得欢喜极了:“来过了,嫌今日丢了大脸,说要回去。我娘方才也不在,就让她去回了外祖,如今没有回来,只怕真的回了长平侯府去。” 季瑶轻轻的应了一声,吴婉筠也过来笑道:“你这猴儿,方才和你姐姐去了哪里?也不跟咱么说一说?” 第27节 季瑶也不回答,只是笑,那头许多贵女仗着酒意涌来,纷纷扯着季瑶笑道:“你这人去了哪里?莫不是方才和霍夫人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还不从实招来。” 季瑶被好几人扯着,忙告饶道:“好姐姐们,我方才去瞧我大哥去了。” 众人一时也不肯信,嬉笑成一团。不知谁又叫了一声:“你们瞧,那人是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却见一个少年郎立在浮桥旁,长身玉立的模样,仿佛是从画卷中走下来的人物一般。 季瑶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是裴珏怎的来了这里?霍柔悠蹙着眉,低声道:“仿佛是四表哥,好端端的,他怎的来这里了?” 吴婉筠作为姑娘们中有婚约的,见了这人人倾慕的四殿下,也是笑起来,指着霍柔悠的小脸笑道:“谁让你方才灌三公主酒的?如今人家哥哥找你算账来了。” 霍柔悠小脸胀红,众贵女忙不迭的站好了身子,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吃了酒。不觉有一个丫鬟快步到了水榭,对姑娘们视而不见,直直到了三公主跟前,行了个大礼:“殿下,四殿下请公主赶紧出去呢,殿下有话和公主说。” 三公主今日吃了酒,小脸红扑扑的,仗着酒意上头,摇头道:“我不去,四哥定要说我,若是与母后说我胡闹,我往后就出不来啦。” 季瑶不觉好笑,忙扶着她说:“公主别说孩子气的话,那是公主的哥哥,自然是向着公主的。若是叫四殿下等急了,仔细殿下真的恼了公主。” 三公主嘟嘟囔囔的,还是点头了,那丫鬟又说:“季三姑娘,方才太太也吩咐了,请姑娘在东花厅去,说是和姑娘说说今日的事。” 想到今日季玥陪季烜回去后,便没有见到了。以季玥的性子,今日的事只怕不能善了,季瑶也不疑有他,只推了三公主一把:“柔姐儿,你陪公主去一趟吧,免得公主蔫了。” 霍柔悠笑道:“她拿乔呢,谁不知道四表哥疼她?”饶是如此,还是起身陪三公主去了。三公主甫一上了岸,就见裴珏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虽然神色冷淡,但却没有半点的苛责之意,兄妹俩说了不多时便走了。然而裴珏本就是京中贵女的心头好,一时之间,水榭之中得以见了裴珏一面的贵女们冒出的粉红泡泡都快让季瑶窒息而死了,忙起身对丫鬟笑道:“咱们去东花厅吧,别让姐姐等急了。” 丫鬟颔首称是,一直将季瑶领到了东花厅,只远远的立着:“姑娘去吧,婢子便不去了。” 东花厅前静悄悄的,像是连仆役都被屏退了。季瑶刚踏上长廊,便听到背后传来裴珏似嘲非嘲的声音:“方才如何和我说的?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来这里,但凡事有一点坏心,孤看你是插翅也难逃。” 季烽你要死(一) 季瑶也是淡定,转头笑吟吟的看着裴珏:“多谢殿下保全我的体面。” 裴珏上下打量她:“姨妈什么意思?” “我虽在闺阁之中,不曾见过世面。”季瑶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也不是傻子,那丫鬟传得不是姐姐的意思,而是殿下的意思。因为殿下知道我怕惹是非,这才说是姐姐找我,免得我被人记恨。虽不知是什么缘故让殿下找臣女的,但臣女也是感谢殿下。” 见她十分聪慧,裴珏也是赞赏起来:“这话倒还听得,你果真是有趣得紧。”又推门进去,“进来。” 屋中陈设十分的简单,一幅挂屏,紫檀木嵌螺纹桌椅,而屋中却是十分的奇怪,季玥坐在一个绣墩上,身边却坐着捧着宣窑盅子、眼圈红红的雅南,三公主这主子反倒是站在雅南身后。 看着这奇怪的组合,季瑶也是本能的不说话,向众人问了安,这才问道:“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是我请四殿下叫你过来的,我虽是季家的女儿,却也是嫁了出来,不便再管了。”季玥说道,又含着深意的看着季瑶。后者又不是傻子,明白季玥是为自己制造机会,好让自己在裴珏跟前可以大放异彩。 “什么事儿?”季瑶佯作不解,笑眯眯的,“什么事儿又牵扯到天家霍家和咱们家了?” “是你二哥那下流种子。”季玥叹道,“我原本不知,三公主竟然命雅南跟在咱们后面,也没有觉察到。谁知雅南独自回去的时候,竟被烽儿那下流东西堵了。” “二哥还做这事呢?”季瑶诧异道,又见雅南眼圈红红,却也半点不服输的倔强样子,也是觉得有些许愧疚,上前扶住她:“雅南姑娘,你别怕。” “我本以为季家的人都像姑娘和霍夫人这样,今日见了你家那二姑娘,已然是开了眼,没成想还有个二爷更是让人佩服。”雅南当下便开炮了,“竟还敢对我动手动脚,说什么抬举我一个丫头。呸!他是什么东西,别说是他了,也不怕当着四殿下和公主,就算是咱们主子爷让我去伺候,我也是不能答应的。那脏种子,他也配!我给气恼了,当即给了他一个脆响。” “什么时候的事儿?”季瑶叹了一声,今日雅南评价季珊轻狂的时候,季瑶就知道雅南不是个能够给人欺辱的姑娘。而季烽在长平侯府当惯了二爷,说是个欺软怕硬的也不为过,只当雅南是平南侯府的丫鬟,这才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姨妈坚称没有听到声音的时候。”裴珏淡淡说道,见季瑶脸色顿红,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舒爽——这丫头一直都是成竹在胸的样子,现在总算是能杀杀她的锐气。 季瑶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以为那是裴珏诈自己,没成想是真的。当下看向了三公主:“那公主是要如何解决?他虽是我二哥,但我是不会偏帮他的。” 三公主摇头,忍怒道:“我今日只请了表舅母来,便是不想将这事闹大。只是一时也不能找出妥善的法子来,雅南是我侍女,我不能委屈她,但是那人是季家的儿子,我也不想和姨妈与表舅母做了仇人。还请两位自己斟酌就是了。” 季瑶颔首,虽说三公主此时怒极,但尚且顾念着季家的名声,不将这事闹大。季瑶原本就是想让季烽在三公主和裴珏心中上黑名单,到时候再想法子将这件事传到唐家耳中,宫女在名义上可是皇帝的女人,连皇帝的女人都感动手动脚,季烽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季玥佯作恼火的样子:“这几日我心力交瘁,也不知道该如何了。瑶儿觉得呢?” 知道姐姐是故意推诿,季瑶笑道:“若是姐姐听我一句,今日便不要罚他了。” “所以姨妈是要包庇自己堂哥了?”裴珏嗓音低醇,很是好听,只是这声音之中有几分质问,“那是你堂哥,你如何肯真的将他推出来?若不是雅南不是个会让自己委屈的性子,今日怕季烽早就得手了。” “殿下别急,臣女并无护短之意。”季瑶微笑道,也知道裴珏如今不过十五岁,心思也没有那样的成熟,“只是今日是霍老太太的寿辰,若是今日揭短,落了霍老太太的面子。两位殿下也是来祝寿的,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是违背了初衷。”说到这里,她又作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另外还有一件,臣女不愿季家的名声给他毁于一旦。” “姨妈真是个贤惠人,滴水不漏。”裴珏微微一笑,听不出什么意思,“那如今,也就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天家的侍女被欺辱了,那也就该受着了?” “将二哥绑了,关到柴房去,今日押回长平侯府去,叫他爹管他。”季瑶装作听不懂裴珏什么意思的样子,笑得很乖,“我是他妹妹,姐姐是出嫁的姐姐,爹爹和哥哥又是隔了房的,不如就让他爹管他好了,总不是我能去管的。如此,三公主和雅南姑娘以为如何?”又微微笑起来,“只是今日也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上回轻薄了我身边的侍女,今日连公主身边的人都敢轻薄,命人打他一顿好了,也解气。” 季玥险些笑岔了气:“你从哪里学来的?他若是被打一番,二叔二婶问起来你又如何?” 季瑶笑道:“我没看见啊,问我做什么,我本来就没有看见呀。” 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雅南原本委屈得红了眼眶,也是笑得厉害:“三姑娘真是个妙人儿,这更是个妙宗,打他一顿,总归没人瞧见,怨不得我!” 季玥笑得厉害,当下就要让人去找季烽,这才好将他绑去柴房。季瑶笑道:“姐姐不如让大哥和三哥去,让奴才们去,他仗着自己是客,冲撞起来,那可是让人看了笑话的。” 季玥答应着,也就出门去了。季瑶早就想揍季烽那脑袋拴在下半身的傻逼玩意儿了,现在宿愿得偿,何止是一个爽字了得?三公主今日酒吃多了,如今也有些犯迷糊,季瑶也就让人领了她和雅南去客房歇息,这才装模作样的要回水榭。 裴珏自然也要回男宾所在的地方。 对于和男人单独相处,季瑶很淡定,毕竟在三十一世纪,男女之间是没有大防的,她本人也有不少男闺蜜,根本就不怕裴珏这小子好么?况且这还是她任务当事人,攻略他了,这才好行事。 故此,季瑶亦步亦趋的和裴珏并肩走着,两人虽都不说话,但却分外和谐。一直行到了假山前,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原本裴珏还有些动气,心道是这丫头看着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还是护短。但后来季瑶竟说出要打季烽闷棍的事,裴珏对她的那点子兴趣便又勾了起来。他也见过不少人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丫头,心中十分的好奇,却又说不出到底好奇什么。 季瑶不知他想什么,也就告别道:“如此,殿下且回去吧,别让慎国公世子等急了。” 裴珏挑着眉头瞧她,后者也不急,笑眯眯的反问:“殿下若有什么要问,只管开口就是了,臣女一定知无不言。” “你今日在翠竹林,拾到了什么东西?”裴珏还没忘这茬,问道,见季瑶面不改色,更是好奇了,“那个想陷害你哥哥的丫鬟,你知道是谁了?” “我不知道,不过八九不离十。”季瑶笑道,又转入假山,“如今日头这样大,殿下不怕晒黑,我可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头太大,假山里也传来一股甜腻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淫/靡,季瑶蹭了蹭鼻子,也不在意,只想着赶紧穿过假山便能去水榭吃一杯凉茶了。谁成想刚转过一座假山,便听见几声粗重的喘/息,季瑶蹙了蹙眉,下意识探出头,却愣在了原地。 第28节 这样的日头下,假山环绕之中,两个赤/裸的男女正激烈的交缠在一起,那女子小嘴半张,轻轻的哼着,那男人将女人托在腰间,下半身挺动得飞快,看来挺享受这样刺激的场面。 季瑶立时倒抽了口气,正要退开,眼前已然隔了一只手掌,抬头见裴珏立在身边,脸上也有几分尴尬的红晕,见季瑶看自己也是蹙了眉头:“还看什么,你喜欢看不成?” 这场面有多尴尬……就好比一人黑灯瞎火的看某国动作片看得正high,开灯后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正在撸是一样的。 这种时候说什么好?“好巧,你也在这里”? 季瑶咬着下唇,见裴珏虽说伸手挡在自己眼前,但半点没有触碰到自己的肌肤,明白他还是恪守礼仪的。一时对眼前这人多了几分好感,也就乖顺的跟在他身后出了假山,一时心也是狂跳。 李云昶此刻已然等在了假山外面,见两人皆是双颊酡红的出来,也是笑起来:“怎的?你这小东西引诱四殿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脸这样红是什么道理?” “云昶,快去知会长平侯一声,就说这里出了大事。”裴珏当机立断吩咐道,李云昶虽不知缘故,但也转身就去。季瑶忙说:“四殿下……” “你还要护着他?干了这样的勾当,这假山之中人来人往,他能在这里压着一个女子干这样的事,如此不顾礼义廉耻,今日纵了他,来日只怕都敢上金銮殿弑君了!”裴珏冷硬着声音,也不等季瑶说完就打断了她。 季瑶真是比窦娥姐姐还冤,忙解释道:“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的意思,是想请四殿下帮忙,莫要让别人知道这事。我父亲刚升职,若是闹出这事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长平侯府的笑话,所以、所以……” 裴珏怔怔的看着她,也是微微和软了声音:“只为了这样?” “臣女不光是为了父亲,还有些私心。”季瑶压住如今心中的怒火滔天,努力做出一番小女儿情态,“二姐和臣女还没有说人家呢,若是这事闹开了,季家名声毁于一旦,我和二姐只怕也不能再嫁人了。” 裴珏只以为她包庇季烽,但现在听了这话,明白也有道理,垂着眉头看了季瑶一眼,她原本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虽说年岁小,但也能看出几分长大后的样子。此刻她脸上微微带了几分红晕,但十分镇定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好,我不会说出去,只是若是别人瞧去了,可与孤没有干系。”裴珏深深的呼吸一回,平复了方才的情绪激动,又恢复了那冷面郎君的样子。季瑶忙道了谢,心中那口气已然是达到了顶峰。 合着你以后要分家,所以现在往死里作,坏了长平侯府的名声都可以?总归以后拍拍屁股走了,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季瑶紧紧的握拳,嘴角也浮出丝丝冷笑来,既然你一人孟浪要拉得整个季家给你陪葬,那么你就带着你的一家人去死好了!和她什么干系?! 季烽你要死(二) 虽不知季瑶在想什么,但见她满脸阴鸷,裴珏也是蹙了蹙眉。虽说今日才瞧见她,但这小东西是个难得明白的,不怪霍老太太抬举她。 况且她今日一直都是乖巧的模样,几时有这个样子?明白这小东西是动了怒,裴珏也是扬起笑容来:“这起子人,你何必气恼?” “我不气他,他做什么和我没关系。”季瑶冷笑道,“我只恨他依仗着长平侯府,还偏偏不知检点,自己下流不算,还要拉上整个季家。” 那头李云昶已然将长平侯游说过来,他一过来,就见季瑶和裴珏双双顶着烈日站在假山前,也是深了目光。李云昶嬉笑自若的上前:“阿珏,这是……” “别问,和咱们没干系。”裴珏深深的看了季瑶一眼,忽然有些感叹季家只怕是要给二房拖死,李云昶自讨了没趣,倒是挤了挤眼,懒洋洋的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自己玩不带上我。” 裴珏并不说话,季瑶已然向父亲耳语了事情的经过,又黯然说:“女儿不知道怎么办,还请父亲示下。” 长平侯脸色已然十分的精彩,看着小女儿,嘴角抽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又只好向裴珏深深的行了一个大礼:“老臣死罪,竟然这般惊了殿下的驾。” “长平侯不必多礼,还是先行处理家事吧。”说罢了,又看了季瑶一眼,见她早已没了方才的阴鸷,也不便说什么,与李云昶并肩走了。 刚走出不远,李云昶笑道:“季延年的确是个有能耐的,陛下器重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今日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也清楚,这季家的事,实在是搅不清楚,那老太君是个偏心眼的,二房迟迟不分家,今日只怕也闹出了不少事来。你三哥虎视眈眈的不假,可你也要想好了,依着季家现在的光景,可是很容易被御史盯上的,况且关于你母妃的事……” “我自有分寸。”裴珏淡淡说了一句,打断了李云昶,又微微一笑:“季家的二房的确一个都扶不上墙,只是我瞧着他们长房的女儿,倒是将灵秀之气都给吸尽了。” 李云昶笑道:“是是是,霍夫人是个能耐的,这点我承认,那小东西也有趣得很,我也承认。只是他们家女儿再能耐,咱们大楚也不能让女人出来做官不是?季延年和季烜都是顶好,只是这内院之事,一旦被御史参了,我怕你跟着吃挂落。” 裴珏静默不语,反倒是看向他:“嫣然呢?” “我怎知道?”李云昶怪异的看着他,“你妹妹不见了,你问我做什么?” * 而某两个情难自禁就在假山之中干苟且之事的,便被季玥下令绑了个严严实实,扔到了东花厅之中。季烜今日给二房摆了一道,原本就憋了一口火,此时看着季烽,饶是他一贯好脾气,也有些想动手了。 季瑶则是蹲在那丫鬟身边,见那丫鬟生得十分的白净,也有几分动人的颜色。季瑶很明白这样的人,仗着自己长得不错,便想要翻身。季烽不是个霸王硬上弓的人,换言之,这两个是你情我愿,然后臭不要脸的在假山之中干这样的事。 若今日经过假山的不是季瑶而是别家的小姐公子…… 实在不敢想这后果,季瑶便更恨这不检点的季烽了,还有今日季珊因为没能先见到裴珏而大发雷霆的事。所谓爹矬矬一个妈锉锉一窝,季烽季珊但凡有一个拿得出手,也就说姜氏还能行。 然而一个急色荒唐,一个刁蛮任性,也不知道怎么样出来这样的娃。 季瑶蹙眉沉思了一会子,站起身,从怀中取出在翠竹林中拾到的银凤簪来给季玥:“大姐,你替我问问这丫头的身边人,可识得这支簪在,若是识得,就让人来回一声。” 季玥颔首称是,让人将簪子拿了下去。今日的事让所有人的都没有想到,季玥这几日忙得厉害,此时头风都给气犯了,季瑶扶了她坐下,又发挥了贴心小棉袄的职能:“爹爹别气了,好在今日是女儿和四殿下撞破了这事,换个人只怕都闹得人尽皆知了。不管今日心中再有什么不妥,好歹还在平南侯府呢,看在大姐和霍老太太面子上,咱们也好歹过完了今日啊。”又转头看了季烽一眼,“况爹爹虽是家主,但也是隔了房的伯父,只怕二哥不服。” 长平侯指着季烽:“下流种子!你那点子心思我难道不知道?你平素在府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管你,你今日竟然丢人都给我丢到你姐姐婆家来了。我季家家门不幸,竟然生了你这样的腌臜种子!” 季瑶冷眼瞧着被绑得结实的季烽,心中的怒意也在无限的被放大中。今日引得他被雅南打了一巴掌,已然算是教训了,谁成想这人转头又勾搭了一个小丫鬟,真是死性不改,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到了现在,季瑶算是对二房恨之入骨了。姜氏贪心不假,所以想去争不属于二房的东西,贪得无厌的确让人唾弃,但贪心归贪心,至少还不会干出让家门蒙羞的事来。而季烽,这是根本想要整个季家处在风口浪尖,这事一旦闹大了,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整个季家都要遭殃。 只顾自己爽,把全家大小架在火上烤真心大丈夫? 打定主意要让二房趁早滚蛋,季瑶如何还肯罢休?冷冷的看了季烽一眼,又强笑道:“爹爹听我的劝才是,不值得。咱们今日先好好的过完了,回去再料理二哥和这丫鬟。咱们总能压下去的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爹爹听瑶儿一句吧。” 小女儿的懂事让长平侯很满意,深深感叹自己居然有个这么混不吝的侄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看着被堵了嘴绑得严严实实的季烽和小丫鬟,长平侯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不去动手,转身和两个儿子出去了。 季瑶扶了季玥跟在后面,季玥头风有些发作,脸色也白了几分,季瑶轻轻道:“姐姐别气了,都不值得的。他们二房,想害大哥,想要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若是二哥比大哥能耐也就罢了,可是你瞧那德行!如今他裤腰带一解,整个季家都给他拖累了。” 季玥素日之中何等的温和,此时气得哆哆嗦嗦:“今日真是几辈子的老脸也丢尽了,真是我的好弟弟,还让四殿下撞见了,这下可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季家。我这老脸豁出去也就是了,单只你,今日我原本瞧着你和四殿下还算是说得上话,他素来高傲的人,今日肯和你说话,必然是对你有几分好感的。这下可全完了。” 还真是长姐如母,季玥都在给自己操心婚事了,季瑶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顾着四殿下呢,现在赶紧过了这难关,四殿下若真的对我有好感,断然不会因为一个隔房的哥哥迁怒我的。”又低声说,“今日这般凶险的局面,姐姐真能忍下这口气?” “我能忍下?我现在只恨不能生啖其肉,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季玥叹了一声,“只是我是出嫁的女儿了,我也不能太多的过问长平侯府的事,可我这心里,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我有法子。”季瑶笑道,又握了握拳,“姐姐信我的话,一切就让我来安排。没有这样的道理,二房捅了篓子,让我们收拾烂摊子的道理。况且季珊素来看我顶不顺眼,我忍了她许多,只是我何必忍她?她是姐姐我才是妹妹,我何必忍她?她要跟我使小姐性子,只管回她爹妈跟前去使,我难道是个面团能让她捏圆捏扁的?” 知道季瑶如今已然不再是往日那个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小女孩儿了,季玥微微安心:“也好在你不再是往日的你了,否则我这心里……” 季瑶安抚一般的微笑:“姐姐,他们二房欠咱们家的,都要讨回来,我回去便要安排了,姐姐宽心就是。” 第29节 才到了正堂,便见一个有些脸面的丫鬟跑来,行了个礼:“太太,太太方才命我去问的事,已然有了些眉目了。”她一壁说,一壁从怀中取了那支银凤簪出来,“这东西正是春香的东西。” 那被发现在假山里和季烽干那事的小丫鬟便□□香。 季瑶顿时冷笑起来:“我说呢,没胆子的人,也不敢和我二哥那样闹。”翠竹林虽在侯府之中,但是偏僻的地方,寻常小丫鬟怎会去哪里?更不说将自己的首饰落在哪里了。 那等在翠竹林之中,想要冤枉季烜非礼自己的人,就是春香!因为听到了动静,赶紧走了,又因为生得有几分颜色,遇到了被雅南摔了一巴掌的季烽,两人不拘谁引诱的谁,总归干柴遇烈火,便这样勾兑上了。 季瑶接了那银凤簪在手,用力之大,纹路都印在了手上:“这话说得还真有道理,今日敢在这里干这样的事,明日就敢上金銮殿弑君了。再不分家,只怕咱们家里迟早因为他们被陛下一锅端了。” 在霍家吃了一顿,霍老太太又笑眯眯的拉了季瑶嘘寒问暖了一阵,最后对季玥笑道:“你这妹妹是顶顶好的,我喜欢得很,总归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儿,那就留在这里如何?我瞧你和柔儿也是感情笃深,算是走亲戚可好?” 季瑶挂心着季烽那货的腌臜事,一时也不肯放下心来,只怕二房忽然起了幺蛾子,忙笑道:“老太太爱惜,原本不该辞了,只是今日这样的匆忙,即便是老太太喜欢瑶儿,也容瑶儿回去几日,这才来给老太太请安,如此可好?” 老太太也是从后院熬出来的,见季瑶虽未明说,但今日季家出了不小的动静,她也是知道的,倒也不深问,笑得和小孩子一样可爱:“也好,你先回去与你母亲说,再来同老婆子作伴。”又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将暖阁拾掇出来,等到三姑娘来了,便安置她。” 在大家庭中,老太太肯让小辈住在自己院子里,那可是天大的恩惠。想到皇后和这姑妈感情笃深,季瑶心中也是多了些慰藉——若是有霍老太太的因由在其中,皇后那关兴许也好过一些。 但二房的事,断然不能再拖了,要尽快处置。否则长平侯府怎的经得起这样的拖累?长平侯刚做了阁臣,什么事不是小心谨慎,一旦让政敌知道了这事去,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二房这窝子人,绝不能再让他们留在长平侯府了! 季烽你要死(三) 怀着满心的顾虑,季瑶当夜也没有睡得很熟,第二日醒来,让弄画给自己篦头,半晌后,又见司琴进来布菜,那样子笑嘻嘻的,也就问道:“什么事儿你这样欢喜?” 司琴一面布菜,一面笑道:“我只听说昨夜二爷被老爷罚了,关在了柴房里,结结实实饿了一顿。想到他那日轻薄弄画的事,我想来很是解气。” 见她眉飞色舞,季瑶却不说话的样子,知书忙止住她:“跟喝了猴儿尿似的,什么事都往外倒,可别说了。”又给季瑶添了饭,这才道,“姑娘吃吧。” 季瑶颔首,吃了些粳米粥,又起身说:“我去看看太太。”说罢了,便往外面去了。知书便指着司琴道:“你这嘴,迟早撕了它!可不许在姑娘跟前胡说,昨儿个二爷在平南侯府出了大漏子,连我都不知道个中原委,别惹得姑娘生气。你二人留在屋中,我陪姑娘去太太那里。” 虽说还早,但如今是六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太阳一晒,夜中积下来的几分凉气便消失殆尽了。季瑶入了正院,孙姑姑正出来,此时已然笑起来:“姑娘这样早便来了?” 季瑶笑道:“今日也是起迟了,太太醒了么?” “才醒呢。”孙姑姑迎了她进去,罗氏刚起身,见季瑶来了,也是笑起来:“好孩子,昨儿个去你大姐那里,玩得如何?” “倒使得。”知道长平侯并没有将昨日季烽的腌臜事告诉妻子,季瑶也是犹豫起来,罗氏身子不好,照理来说,也不该如此扰她清静。但这样的事,罗氏是有知情权的,更何况,若无罗氏帮忙,季瑶真的没有把握能够一举将二房撵出去。 起身在汝窑雨过天青色玛瑙釉蟹爪纹瓷瓮里盛了两勺琼玉膏,身后罗氏已然笑道:“你日日都来伺候为娘的吃这琼玉膏,也不嫌絮了。” “哪能絮了?”季瑶笑道,“养身子呢,一二日也养不出什么效果来。我瞧着这膏子快吃完了,再配一些才是。”又伺候罗氏吃了琼玉膏和早饭,这才娓娓将季烽昨日的事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罗氏神色大变:“那下流种子,敢在霍家做这样的事?” “瑶儿也是亲自撞见了,这才信了。”季瑶神色无比的坚定,“二房真是死性不改,姜氏一行要害大哥丢了世子之位,季烽转头更让季家处在风口浪尖。瑶儿的意思,事不宜迟,赶紧将他们给撵出去,否则,咱们家有多少精力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罗氏神色莫测,一双眸子原本就含着无比渗人的气势,此时阴郁异常。饶是季瑶见惯了世事,更知道她疼自己到了骨子里,也是经不住抖了抖。也不知道静默了多久,罗氏冷笑道:“自我生了你之后,我便静下心来养着自己。看来姜氏这样多年的舒心日子过惯了,浑然忘记了这府里的主子到底是谁,狮子再不捕猎,也不是能让人当成猫的!” “娘。”见她激起了气性,季瑶大喜,又抚她背免得她动气太过,“娘也别恼,如今娘身子不好,好歹也该好好的养着。瑶儿已然有了万全之策,今日与娘说,也不是要娘动气,而是要娘明白瑶儿的意思,法子瑶儿都想好了,只是瑶儿一人无法完成,还请娘助我一臂之力。” 罗氏沉寂了这样多年,此刻知道姜氏要毁了自己的儿子,况且季烽做了这样的事,还被裴珏看去了,这样想起来,真是心惊胆战。这二房再留绝对是个祸害,趁早撵出去才是正理,若是老太太再阻拦…… 饶是罗氏如今没了当年争强好胜的心思,但当年能让老太太占不到半点便宜,如今就能再逼着老太太就范! 知道罗氏动了气,孙姑姑忙给季瑶使眼色,后者也是会意,劝了罗氏,又笑道:“娘别气了,咱们且吃一些点心。”又取了梨肉好郎君和香药葡萄来喂罗氏,罗氏脸色稍霁,吃了东西后,这才问季瑶:“瑶儿如何想的?” 季瑶忙笑道:“这个不急,娘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若是因为瑶儿一时失言而坏了自个儿,才是瑶儿的罪过。” 不觉廊下传来有人的说话声,罗氏忙问道:“谁?” “是我。”孙姑姑在外面说道,又打了帘子进来,有些急切,“姑娘还是去正堂看看吧,老爷如今动怒发狠了起来。大爷和三爷脱不开身,大奶奶是媳妇,又要看顾晖哥儿,也不便去。好歹也有些年岁的人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怎么?”季瑶虽说大概知道,但还是急需立即知道事情起因结果,孙姑姑忙说:“说是二爷昨日在平南侯府上做了腌臜事,昨日老爷在霍家不好发作,将二爷绑回来饿了一晚上,今日便逼着二老爷好好惩二爷一番。谁知让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那光景,姑娘也是知道的不是?” 季瑶冷笑道:“可不是么?老太太眼里,二哥和二姐才是她的亲孙孙亲孙女儿,我们长房的全是抱养来的,连小妇养的都不如。” “还说混账话。”罗氏点了点她脑门,“好姑娘,赶紧去劝你爹宽心。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还这样动气,像什么样子?” 季瑶转头看了一眼罗氏,撅嘴道:“可惜我是个姑娘,气性太大要给人诟病的,但凡我是个男人,早就揍他了。”又嘱咐孙姑姑道,“姑姑好生照顾我娘,我劝了老爷再回来。” * 季瑶到前院的时候,前院早就乱成一团了。老太太正立在堂中,和长平侯梗着脖子僵持,季烽被绑在长凳上打板子,此刻已然脸色苍白,必然是被下了重手。姜氏和季珊伏在季烽身上哭得厉害,更有一个男人手中拿着家法,立在一旁狠狠的喘气。 他模样和长平侯有些相似,只是比长平侯年轻得多,看起来也不过只有四十上下的年纪,乍一看还真是个美大叔。 季瑶倒是乖觉,上前给众人行礼问安,又转头看着伏在季烽身边的姜氏和季珊,见两人泪水涟涟的样子,也是扬起了几分讥诮,指着林善家的说:“还不扶你家太太和姑娘起身,这样子给一群奴才见了成什么样子?” 林善家的领教过季瑶的厉害,赶紧扶了姜氏和季珊起身。季瑶见两人都哭红了眼眶,淡淡说:“婶子和姐姐还是止泪吧,何必再一群奴才面前显得自己不尊重?”又转向了老太太和长平侯:“老太太和爹爹又是怎么了?” 老太太如今憋了一口怒气在心中,大儿子逼着小儿子揍季烽,二老爷一向畏惧大哥超过畏惧母亲,哪里敢不从?只能下了狠手。老太太素来是疼二房的孩子,只将气往长平侯身上撒,长平侯再有气,也不敢对母亲发火,但要严惩季烽的意思是半点退让都没有,老太太如今肺都要气炸了,见季瑶问话这样的轻松,指着她说:“你问我怎么了?你如今又是要怎么?翅子硬了便不认我了?真的这样容不得,将我和二房一起撵了,生死再不过问,倒也干净!” 见老太太指桑骂槐不算,还要故技重施,季瑶也是轻蔑的挑了挑眉。长平侯不料自己老娘小孩儿脾气上来便开始骂小的了,忙将女儿拉到身后,忍了火气劝道:“娘又何必说这话?烽儿是我亲侄子,我这做大伯的,难道真能狠了心来杀他不成?只是这事儿若是不罚,咱们季家的脸该往哪里搁?” 老太太更是来劲了,指着长平侯:“小孩儿跟馋嘴猫似的,你难道没有年轻过?今□□着你弟弟对烽儿下这样的死手做什么?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 长平侯嘴角抽了抽,他当然年轻过,但和罗氏夫妻三十余年,感情从来没有变过,即便真是个馋嘴猫儿,也不敢在别人家里的假山中干这样的事吧?还被天家的人看去了,何等跌份的事?这样的事,若是裴珏不声张也就罢了,但若是声张起来,只怕御史的折子就会如雪花般砸在皇帝的御案上,到时候长平侯府都能被一锅端了。 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冷眼瞧着老太太,季瑶也是笑了起来,慢慢吐出一句话来:“干了这样的勾当,这假山之中人来人往,他能在这里压着一个女子干这样的事,如此不顾礼义廉耻,今日纵了他,来日只怕都敢上金銮殿弑君了!” 屋中原本就安静,季瑶这话声音虽说不大,但很是清晰,众人纷纷侧目。季瑶站在那里,身量只到长平侯胸口,然而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气度:“祖母素来是极重长平侯府体面的,今日怎的这样糊涂?可知道这次的事,是四殿下也亲眼瞧见的。祖母拦得住老爷,拦得住四皇子吗?到时候御史为这事参了一本,祖母猜陛下会怎么做?若是对老爷存了疑心,咱们一家子一起死了更是干净,若是为风纪着想,便直接杀了二哥。” 她条理十分清晰,说得也十分在理,长平侯也勉强压下脾气,听着小女儿的话。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女儿和往日确实不一样了,模样断然没有太大变化,然而周身这气度,将贵女的风范体现得淋漓尽致。 “方才孙女儿说的话,是四殿下亲口所说。”季瑶看着老太太,平静得很,“在这府里,老太太是长辈,老爷也好,旁人也好,也不好拂了老太太的面子。只是老太太该知道,昨儿个的事,但凡漏出去半点,咱们季家一起吃挂落。老爷如今刚进了文渊阁,又这样的年轻,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若是为了二哥的事儿被弹劾,再给有心之人利用,牵出什么事儿来,莫说祖母的诰命保不保得住,只怕是全家下狱!”季瑶淡定的看着老太太,“祖母还是要坚持不该罚二哥么?” 老太太的秉性,季瑶也是知道。在没有利益冲突下,她的确是很疼二房的人,但老太太本质上是很自私的,故此,罗氏年轻时候做的那些对侯府有益却和老太太利益冲突的事,才会引得老太太那样不满。 第30节 季瑶说完了这话,便不再说了,只看着老太太因为愤怒而胀红的脸色渐渐变白,知道她的底线已经被触及——试问一个本性自私的人,怎会容许自己的诰命因为不肖子孙被褫夺?更何况她不是不知道季烽的混账事,只是她在使性子,要告诉长平侯,她才是这府里的掌权者。 见老太太不再说话了,季瑶目的达到,乖乖的向二老爷行了个礼:“既然祖母对此没有意见了,那二叔就亲自处罚二哥吧,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还请二叔好好管教二哥一二才是。” 二老爷无奈,又见自己大哥满脸的阴鸷,之后又举起家法,狠狠的打在季烽屁股上,撞击声那样大,听得人肉疼。但季瑶心中却是爽快极了,想到季烽干的事,一旦漏出去,那可是能将季家毁了的蠢事! 家法不过打在季烽身上三下,那头季珊已然哭得泪流满面,又听不下去,扑上来拉住季瑶:“你、你好狠毒的心,就想要我哥哥的性命——” 打脸偏心老太 这样几个月一来,季瑶从来不和季珊计较什么。因为她觉得,季珊不过十二岁,虽然熊,但也只是个孩子,任性一些很正常,自己身为成年人,包容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如今的季瑶却不这么想了,她经历过那样多人的人生,知道有些人是小时候熊,但长大了是会改过来的,这样的人至少脑子里是有是非观的。但季珊这样的,明摆着是没有是非观,在她眼里,长平侯府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季瑶要杀了季烽。 吃穿用度,全是长平侯府的,现在为了什么兄妹情深,就说别人要杀了她哥哥?季瑶虽是相信裴珏不会将这事说出去,但谁能保证季烽不会再犯?再犯了之后,那时不再是季瑶撞破了,长平侯府就应该跟他陪葬了不成? 这样想着,季瑶嘴角的笑容变得十分冷冽,冷冷的拂开她的手:“姐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见季瑶如此说话,季珊更是恼火了,死死的瞪着季瑶,那样的气恼:“你……” “姐姐还是自矜自己身份得好,让下面的人看了笑话去。”季瑶看着季珊,慢条斯理的说,“小事上让姐姐一二也不是不能,今日若是姐姐执意要闹,休怪我这做妹妹的不给你情面。” 季珊原本是想和季瑶理论,不料季瑶这般冷言冷语,一时心中更是委屈了,但无端也怕了季瑶,站在母亲身边不敢言语。姜氏看着季瑶的小脸,更是打了个寒战,想到了罗氏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是这样轻言细语的说话,但那话中的强势是连老太太都不敢硬着对仗的。 长平侯原本准备暴力镇压拎不清的侄女儿,谁知小女儿轻描淡写的便将她给压了下去,心中委实觉得自己生了个好女儿。那头季烽给二老爷狠狠的打了二十余下,一张脸已然苍白。姜氏咬着帕子红着眼眶,虽说舍不得,但老太太都不说话了,她也不敢去求长平侯开恩,只好含泪看着儿子被打。 见家法落在季烽身上,那声音很大,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只怕要出人命。老太太满脸的愠怒,指着长平侯道:“如今打也打了,你还嫌不够?是不是要你侄儿的命?你弟弟就这一个儿子,你若是要他的命,趁早先要我的命!” 长平侯看着老娘,今日打了季烽,心中那一口恶气早就出来了。到底血浓于水,他也不是非要季烽的命,咳了一声:“母亲既然说了,那便不必再打了,若真是将烽哥儿身子打坏了也不好。” 二老爷早就不忍了,但碍于大哥的权威,又不敢做什么,现在得了这话,将家法一扔,已然老泪纵横,姜氏更是扑到了儿子身上,捧着他满是汗水的脸:“烽哥儿,你看着娘啊……” 老太太今日被长平侯拂了权威,更被季瑶三言两语给拿捏住了,现在心中很是气恼,指着父女俩说:“好好好,我如今也管不住你们了,我说什么你们不听。我也不必硬来,今后你也不必再管我,总归和你比起来,我才是那老眼昏花的人。” 知道老太太小孩儿脾气又上来了,季瑶也只是看着她,笑吟吟的问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老爷也是为了咱们家里好不是?今日说不得让老太太打了嘴,老爷赔个罪也就是了。” 长平侯只向母亲作揖,老太太梗着脖子赌气,也不肯受这个礼,心中愈发的仇视罗氏起来。原本大儿子是个好的,和罗氏成亲之后便是愈发的和自己离心了,而罗氏生的这几个字小的,也没一个是省心的。往日见季瑶还算是个聪明的,如今是愈发的像罗氏那女人了。 季瑶清楚老太太得很,笑起来行了个礼:“既然老太太以为二哥没错,以为老爷罚错了。那瑶儿有个妙宗儿,老太太只要去做,保管能为二哥出一口恶气。”说罢了,又笑着比划着,“老太太是正二品诰命夫人,可以自行上书的。只管一封折子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参父亲一个为子不孝、为长辈不慈的罪名就是了。” 老太太原本慈眉善目的样子,听了季瑶这话,眼睛已然瞪得大大的:“你——” 季瑶佯作乖巧:“老太太以为这法子好不好?总归老祖宗以为二哥没错,既然二哥才是占理的一方,那孙女儿也只能大公无私的让老太太去参老爷了。” 老太太的为人,季瑶若是不知道才怪。她不是不知道季烽是错的,不过是为了偏见和维护自己的权威,这才阻拦长平侯罚季烽。若是不知道季瑶故意说这话激自己,老太太也白活了这近七十年。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颤巍巍的指着季瑶,脸都气得变了色。 季瑶离得近,听着耳边传来姜氏的啜泣声,轻轻伏在老太太耳边,哂笑道:“祖母还是知道廉耻的,那就该知道这事绝不能善了。若是祖母打定主意用诰命来换在这府里的权威,孙女儿当然是支持祖母的。”又笑得十分乖巧,看着老太太的眼睛,仿佛一匹狼般含着些许杀意,“老太太真的想吗?只要老太太点头,瑶儿保证,昨儿个二哥在平南侯府做的事,今日下午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她一面说,一面抚掌笑起来,换了一张天真的面孔,“反正老太太这样疼爱二哥,咱们一家子被他牵累也无所谓喽。” 老太太看着季瑶,生平第一次打了个寒战,脑中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来——这从小对姜氏言听计从的孙女儿,瓷娃娃一般的娇小身子里面,就像是住着一匹狼,披着天真得皮,却是杀意十足。 不知季瑶和老太太说了什么,长平侯唤道:“瑶儿,过来。”季瑶乖乖的应了一声,回了长平侯身后,笑道:“爹爹。” 见她孺慕的神色和寻常小姑娘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长平侯也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对脸色苍白的老太太行了一礼:“母亲,今日罚了烽哥儿,也是为了让他长个记性,绝非要他的性命。” 说罢了,这才携了小女儿出去。老太太立在堂中半晌不动,等到父女俩走了,老太太才像是再也撑不住一样几乎软到地上。吓得二老爷赶紧去扶:“娘!” 老太太白着脸色,指着门口喘气不止:“这丫头、这丫头……” * 从正堂一出来,长平侯便带了女儿去罗氏屋中,季瑶何等乖觉,上前便给罗氏捶腿,长平侯对这母慈女孝的一幕表示很满意,又挑着眉头看着闺女:“三丫头,你方才跟你祖母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呀。”季瑶撒娇道,对于老爹,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对于妻儿却是二十四孝型男人。 长平侯抚了抚胡子:“哼,你那点子心思,就是不说为父也是知道的。” 季瑶垂眉不说话,乖巧的给罗氏捶腿,也不去理他。一时虽然无人说话,却也不显僵滞,长平侯目光炯炯的看着女儿,胡子抚了一次又一次,看起来像是恨不能将一把美髯给揪下来似的。 罗氏和他夫妻三十余年了,知道他别扭,也就笑道:“瑶儿说给娘听听吧。” 季瑶答应了一声,反倒是看向了长平侯,一面给罗氏捶腿一面说:“娘净向着爹,我偏生就是不说,又不是我着急。” 罗氏掩唇笑起来,摆手道:“我是没辙了,老爷自己和女儿说去吧。”长平侯老脸一红,咳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季瑶打定主意调戏调戏这傲娇的老爹,也装模作样的咳道:“爹爹又不告诉瑶儿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瑶儿当然不说。” 罗氏笑得更是厉害,长平侯脸都胀红起来,咳了好几声,这才说:“为父都问了你,自然是真的想知道。” “可是爹爹没有深问下去啊。”季瑶强忍笑意,托腮说道,“昔年刘备三顾茅庐才能求得卧龙出世,爹爹也太没有诚意了。” 长平侯本来就是个别扭人,当然维护着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也不肯拉下脸来让女儿告诉自己。但现在又实在是好奇得很,咳了好几声,还是不肯拉下脸说:“不说也就不说了,为父并不想知道。”见季瑶笑得很是开心的样子,拉下脸来,“哼!” 这爹好傲娇……季瑶都要笑出来,勉强压住笑意,这才说:“原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告诉老太太,若是她认为二哥没错,那就将这事闹开好了。了不起咱们季家全被牵累就是了。拿诰命去换二哥,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这样疼爱他。” 长平侯沉吟了片刻,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你倒也了解你祖母的为人。” 话说到这里,罗氏倒是深了目光,又低声道:“瑶儿,你且先回去,我和你爹说说话。” 季瑶也不疑有他,起身告辞,见任姑姑立在外面,也是迎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说:“姑姑帮我。” 任姑姑忙道:“姑娘且说就是了,不必如此。” “姑姑帮我。”季瑶低声道,“将季烽那日干的腌臜事,想法子漏到唐家人耳中去。我就不信,唐家人会哑巴吃黄连忍下去这件事!” 任姑姑沉吟片刻,道:“可若是唐家那头将这事说出去了……” “姑姑宽心就是。”季瑶笑道,“唐家是要脸的,他们家的姑娘和这样的人议亲,岂不是将姑娘也给打了嘴?” 季瑶如今已然不想再跟二房玩了,既然如此,迟则生变,趁早让二房没有翻身的余地,也好尽早结束这一场宅斗! 皇后?试探? 第31节 虽说并不知道罗氏和长平侯说了什么,但季瑶明显感觉得出来,长平侯说起自己弟弟一家的时候,态度变了许多。从以前的还有几分热络,但现在却是浑然的冷漠了。 长平侯能在官场上混这样多年,靠的可不是祖上的荫蔽,而是自己的真材实料,就凭这点,二老爷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等罚了季烽之后,季瑶便收拾了细软,那头平南侯府已然打发人来接她。季瑶寻思了一阵,决定将知书司琴和弄画三人带走,任姑姑则留在院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一面出自己的院子,季瑶一面对任姑姑轻声说:“那日跟姑姑说的话,姑姑可开始着手了?” “是。”任姑姑笑道,“姑娘的母族,太太的娘家永乐伯府还关心着姑娘和太太呢。” 沉默了片刻,季瑶还是点了点头:“只是这其中的缘由,你只和舅舅说就是了,切莫再声张。唐家是要脸的,我也不担心,这事在分家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咱们恼火。待我从平南侯府回来,必然去亲自拜访舅舅,以酬谢舅舅今日出手相助。” 任姑姑颔首称是不提,从院子里刚出来,就见季珊立在外面,一脸愤愤的看着季瑶。季瑶也不想理她,只打了个招呼:“二姐今日这样早?” “你有什么好,霍老太太这样喜欢你?”季珊这一辈子都是压在季瑶头上,现在却发现已然望尘莫及,心里怎么会舒服?自然怎么看季瑶怎么不顺眼了。 季瑶看着这中二病少女,轻笑道:“我没什么好的。” 季珊狠狠的咬着牙,低声骂道:“季瑶,我总有一日让你跪在我跟前!” 季瑶哪里去理她,自顾自的去了。司琴抱着包袱走在身后,低声骂道:“二姑娘也是太能了,这轻狂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往日还说只是个刁蛮的,今日……” “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叫她听去了,打死你也没什么不妥的。”季瑶忙制止了她,见马车守在影壁下,迎上去却见季玥的脸从中露了出来,喜得笑起来:“了不得了不得,竟然能让你来接我。” “你是贵客,自然是我来接你。”季玥牵了妹妹上车,又低声问道:“如何了?” “没有什么。”季瑶摇头,很是坦然,“前几日老爷压着二叔狠狠的打了二哥一顿板子。老太太执意要拦着,被我三言两语打发了。” 季玥对妹妹是一点都不担心,若是往日耳根子软的季瑶也就罢了,但现在的季瑶,心眼怕比她还多。 姐妹俩便向着平南侯府去了,一直进了老太太的那个院子,这才有人迎了出来:“瑶姑娘来了。”说罢了,又一叠将她牵进去。霍老太太刚更了衣,正坐在桌前进膳,见季瑶来了,也是起身笑道:“好丫头,可用了早膳?” “不曾,心中挂念着老祖宗,忙来了。”季瑶懂事得很,上前行了礼便笑道,“还请老祖宗疼疼我,赏我一碗饭吃。” 霍老太太笑道:“好孩子,哪里又不给你吃食的道理?”又让人添了餐具来。季瑶坐在桌前,接了送上来的哥窑八方碗,见老太太正在吃奶/子粥,也是大大方方的盛了一碗。 季玥忙给老太太布菜,后者笑道:“你妹妹才来咱们家,可别怠慢了。” “哪里敢怠慢了她?这性子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不是?”季玥笑起来,又点了点季瑶的脑门,“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说就是了,当在府里的样子。” 季瑶颔首称是,宿主的记忆之中,是没有和大姐相处过的记忆的。宿主那时候干的蠢事,如今想来也是笑话似的。此刻听了季玥的话,季瑶倒是乖乖的一笑,旋即点头:“老太太可不必提点姐姐,哪里能怠慢了我?” 正笑着,外面又响起一声通传:“大姑娘来了。”又见霍柔悠穿了一身浅桃色衣衫,长发梳成辫子,很是得体的样子。一进门便笑起来:“姨妈来得好早。”又给霍老太太请了安,这才坐下笑道:“老祖宗也赏我一碗吃吃?” 霍老太太笑骂道:“像是你老子娘少了你什么似的。” 霍柔悠腼腆一笑:“一人吃也没个意趣,还是和祖母并姨妈一块吃才好。”又接了八方碗在手,三人一块吃了起来。 吃了不多时,霍老太太又和季瑶说了一会子话,她原本就是个小孩儿一样的性格,说得十分尽兴。不多时,又有一人来了:“老太太,太太,宫中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赏。” 此事可不能怠慢,霍老太太和季玥忙大妆了一番,这才去了正堂,见堂中立着一个手持廛尾的太监,一见两人,便含笑打了个千:“老夫人,霍夫人,咱家向两位道喜了。”又转头笑道,“还不拿上来?一会子太阳晒坏了可就没了。” 外面两个小太监分别拿着一个大食盒,老太监笑道:“今年宫中不过得了三筐荔枝,一筐赏了各宫娘娘,一筐留着给王公大臣,主子娘娘的那一筐便分作两拨,送到了贵府和承恩公府去。” 荔枝在北方可是稀罕物件,连宫中都只有三筐,旁人别说吃了,只怕连壳都瞧不见。 知道皇后对霍家一向是舍得出血的,季瑶更是庆幸自己在霍老太太跟前露了脸,否则现在只怕还没有机会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那老太监一抖廛尾,又眯着眼睛打量起季瑶来,笑道:“敢问是长平侯季大人的女儿?” 不料自己被点名,季瑶忙点头称是:“正是,敢问公公有何事吩咐?” “不敢不敢。”太监笑道,“咱家瞧着姑娘面生,又寻思着霍老夫人喜欢哪一个小辈,这才问了一句,也省了一番脚程。”说罢了,转头命一个小太监捧上来一个锦盒,“季姑娘,这是主子娘娘单独赏姑娘的。” 那锦盒三尺见方,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这样大。季瑶虽说狐疑,但也知礼的行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那老太监笑眯了眼,上下打量了一眼季瑶,这才笑道:“姑娘是个风流人物,勿怪主子娘娘喜欢呢。” 季瑶也只将这话当做恭维,不曾放在心上。送走了太监,季玥便命人打开食盒,见其中盛着菜玉嵌宝荷叶盘,盘子上又是红艳艳的荔枝,一共两盘,都是用拳头大小的冰块放在周围镇着的。 季瑶匆匆望了一眼,顺口笑道:“这妃子笑真漂亮。” “有些见识,一眼便瞧出是妃子笑。”霍老太太笑道,又取了一个给季瑶,“三姑娘也让我瞧一瞧皇后娘娘赏了什么好不好?” 季瑶小脸一红,忙命司琴打开锦盒。见其中整整齐齐放着六个羊脂玉瓶并一副赤金镶珠宝九凤翠钿头面,共十二件首饰搁在其中。 对于皇后的大手笔,季瑶也是惊了惊,又拿了一个玉瓶在手中,打开一闻,只觉得一股子玫瑰的香甜气息萦绕开来。又细细的看了一眼:“怕是波斯国进宫的玫瑰露吧?” “是呀,这东西再好不过了,涂一点在手腕上,比香粉还好用,一整日都香香的。”霍柔悠说着,便给季瑶抹了一点,“和我的是一样的,只是我的头面是群凤衔珠。” 季瑶似听非听,看着手中的羊脂玉瓶,陷入了沉思。她在别的时空是见过玫瑰露的,这东西十分的金贵,在那个时空之中,虽然是有卖的,但没有百两银子起价也是买不下来。 一百两,那可是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 想到这里,季瑶更是握紧了手中的玉瓶。方才那太监说省了一段脚程,换言之,只是为了自己才要去长平侯府,而在这里遇到了自己,所以不必再去了。若是赏季家的女儿,没有只赏自己而不给季珊的说法。这样不仅落人口实,更会让人妒忌。 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更是小君,怎会做这样的事?更何况自己何德何能,在皇后心中能和霍柔悠比肩?即便皇后厚爱赏赐,但和霍柔悠近乎一模一样的东西,未免是太过奇怪了。 见季瑶低眉不语,霍老太太也只是瞧着她发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瑶笑眯眯的抬头,拉着她说:“老太太,瑶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老太太帮瑶儿。” “有什么?”霍老太太笑起来,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想要亲近,“说来给我听听,若是不出格,我便允了你。” 季瑶佯作小女儿情态,揉着自己的衣角:“瑶儿可以跟着姐姐去向皇后娘娘谢恩么?” 皇宫是什么地方,虽说诰命夫人是可以进宫去向皇后请安的,但这只是底线,原则上是只有内命妇的亲眷才有资格进宫去请安。季玥是霍家的媳妇,能进宫都是皇后开恩了,季瑶不过外臣之女,根本没有这个缘由。 季玥柳眉蹙了蹙:“瑶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季瑶拉着霍老太太撒娇道,“皇后娘娘这样疼我,如此的恩典,我实在是想进宫去向娘娘谢恩了,还请老祖宗容许我孟浪一回。” 第32节 季玥不料妹妹竟然还敢提这样出格的要求,一时也是气恼起来。霍柔悠忙拉住季瑶:“姨妈,别说了。” 季瑶也不理,只是看着霍老太太,后者脸上有几分为难,点了点季瑶的鼻尖:“三姑娘让我想一想好不好?先和柔儿去玩吧。” 明白见好就收的理儿,季瑶便起身了,临出门还不忘转头道:“那瑶儿就先谢了老太太。”这才出去了。等她出门去,季玥叹道:“母亲宽恕她些,她本是个好的,今日却提这样孟浪的要求,实在是……” “你妹妹是个机灵的。”霍老太太缓悠悠的打断了季玥的话,“果然不辜负我高看她几分,那日她送了屏风来,我就想着,你们家的女孩儿果然不差,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后来她竟然一眼认出澄水帛,我更知道她是个可人儿,有些眼光,又是个知进退的,我又喜欢女孩儿,也就格外喜欢她。今日瞧见了,才知道你这妹妹不仅是个知冷知热的,还是块宝贝呢。” 季玥垂首只听着霍老太太的话,后者又笑眯眯的说起来:“阿玥,你也不想想,寻常人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有心的便向着皇宫的方向磕一个头也就是了,她却敢说想进宫当面谢恩。皇后娘娘的性子我明白,她将三姑娘和柔儿放在一个高度,就是想要试试三姑娘,看看她有没有这个心,有没有这个胆。” “那母亲的意思……”皇后无端怎么可能这样试探季瑶?如今裴珏已然到了可以出宫建府封王大婚的年纪了…… 霍老太太一笑:“我又不是聋子瞎子,那日里四殿下和三姑娘看来还很是亲密?如今天热,等到凉快一些,你便递牌子进宫去吧,记得带上三姑娘。” 去见皇后 因为霍老太太偏爱,季瑶便住在了老太太的院子里,每日像孙女儿一样伺候老太太。霍老太太原本是个好相与的老人,便和季瑶感情愈发的好了,俨然就是一对祖孙。 眼看着进了七月,所谓七月流火,天气也就渐渐的凉快起来。这日季瑶睡得迷迷糊糊,不觉耳边传来有人的说话声,猛然惊醒过来。见一个女子坐在床前,弄画正和她说话。 “姐姐怎么来了?”季瑶忙翻身坐起,弄画更是请罪起来:“吵醒了姑娘……” “不怨你,睡久了身上更懒。”季瑶一面起身,一面说,“我睡久了,身上腻得慌,去给我端一碗冰碗来。” 弄画颔首称是,忙转了出去,季瑶这才坐起来:“姐姐有什么事?” 季玥笑得很欢喜,笑眯眯的说:“我方才知道了一件事,这才来与你说说,不得不说,委实是出了一口恶气!” 季瑶眼珠一轮,便知道什么意思了,旋即笑道:“我来猜一猜,唐家退婚了?” 季玥笑道:“说你是个能耐的,倒是猜的分毫不差。”又抚了抚妹妹绞在一起的碎发,亲自取了外衫给她穿上,“你是个能耐的,不怪老太太看重你。方才我才听到这消息呢,说是唐家说什么都不和季烽结亲了,但问缘由,却也不说,如今还有人在猜呢。”见妹妹沉默不语,也是笑道:“怎了?” “没有什么。”季瑶摇头,自己当时让任姑姑帮忙将季烽那事透露给唐家,原本就是险棋。季家今非昔比,很快就会有各种的传闻漏出来,为了减轻对长平侯府的名誉伤害,就只能赶紧让二房滚蛋了。 “那如今什么样子了?”季瑶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季玥,后者脑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也不戳破妹妹:“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儿女娶嫁的事,寻常人也不会过多的关注。倒是咱们那位二婶子,指不定气成了什么样。” 想到姜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季瑶还真有些爽,想到为了二房的腌臜事,季家满门都要背负着什么,一时更是觉得解气了。 见季瑶斯文的吃着冰碗,季玥也是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前几日我向宫里递了牌子,皇后娘娘只让我将你带进宫去。待过几日,七月七乞巧节之时,随我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就是了。” 季瑶垂了垂眉,颔首称是,心中感叹自己真的猜中了皇后的心思,也是不容易。 * 那日季瑶起得很早,穿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了个飞仙髻,又拒绝了司琴要给自己化妆的要求,只涂了一些玫瑰露,这便要走。 弄画跟在季瑶身边,似乎是想说什么似的,季瑶转头看她:“怎么?你也以为我今日应该盛装出席?” “不,我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应该会喜欢姑娘如今的样子。”弄画脸上红了红,咬着牙道,“姑娘是臣女,这次进宫去,难免会遇上陛下或者是皇子殿下们,还是素净些好……” 季瑶顿时扬起笑容来,深深觉得攸宁那日引自己去救她是件好事,这样聪慧的丫头,实在是难得。又转头看着司琴:“可听明白了,多向弄画和知书学学,你这样子,我以后怎么敢将你嫁得好?” 司琴原本还想争几句,此时脸上全红了,跺脚道:“你们净欺负我!”说罢,转头就跑了。季瑶笑得厉害,也就去了影壁前,见季玥穿了品级的大装,霍柔悠穿了一件宫装,正亲亲热热的腻在母亲身边。 三人会面后,也就上车了,一路到了宫门。大楚的宫殿望着十分的雄伟,红瓦金顶,望之有一股子庄严肃穆,偌大的宫门更是平添许多气势。季瑶微微掀了车帘往外看,朝阳初升,在金灿的阳光照耀之下,整个皇宫看起来仿佛镀了一层金边,更是显得雄伟。 待到了宫门,便有羽林卫来例行公事的问话。又因为季瑶从未进过宮,那人又细细的问了一番。原本还要发问,又听一个尖细的声音笑道:“将军还是不必问了,这位是季阁老的小女儿,季大人的妹妹。” 那羽林卫细细的看了一眼季瑶,又拱手道:“失礼了。”季瑶只是点头表示理解,又见那日来赏荔枝的太监立在宫门,身后带了三顶小轿,又换了轿子抬到了凤仪宫去。 等到下了轿子,季瑶抬头,见一座雄伟的宫殿坐落在层层玉阶之上,而玉阶两侧,却是在白璧无瑕的玉石上凿出水池来,正有莲花开在上面。 依着时节,莲花花期早就过了,但那些荷花却仍在盛放,季瑶心中纳罕,但也不会说出来,随季玥和霍柔悠上了玉阶,足足一百八十梯。待上了玉阶,巨大的牌匾下方,一个女官打扮的人立在外面,俏生生的行了个礼:“霍夫人,霍家姑娘,季姑娘。”顿了顿,“娘娘方才醒来,还请三位稍等,我进去通报。” 她进去后,季瑶转头,见凤仪宫几乎是和皇帝的寝宫乾清殿遥遥相望,而正方向望出去,隐隐能够看见上朝之所。 季瑶这辈子见过的宫殿不胜枚举,但大楚的皇宫仍然在里面算是翘楚。正在暗自思忖,女官已然出来:“娘娘请三位进去。” 三人忙依次进了凤仪宫,甫一进门,就闻见一股子馥郁的香气,正面是龙凤呈祥的挂屏,下面则是一对带几紫檀镶理石靠背椅,更有几把紫檀扶手椅分列左右下首,几盆兰草放在桌案上,很是典雅的模样。 季瑶环视了一圈打扮,又嗅了一口这香料,心中对于皇后的为人已然有了大概的看法。正想着,就听见一个笑声:“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可要走了。” 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少女翩然而来,她一身暗彩流云宫装,顾盼间十分灵动。众人忙给她见礼,她受了之后,则还了一个礼:“表舅母,姨妈。”又亲热的坐在了季瑶身边,笑道:“姨妈可还记得我?” “怎的不记得?”季瑶笑道,见三公主还是当日那纯真得样子,心中也是喜欢,又对雅南一笑,表示打过了招呼。 三公主缓缓看过季瑶戴着的金镶珠宝九凤翠钿头面:“姨妈今日的打扮倒是素净,可不知道那些子贵女进宫来请安,恨不能将自己插成了花架子。” 季瑶微微一笑,那副头面那样贵重,她拣了簪子出来戴,表示自己将皇后放在心中的,又不会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勾搭天家的男人。 正说着呢,就见一人被一众女官簇拥着出来了。那人约莫四十,却看不出分毫老态,笑得十分温柔,打扮却是宝相庄严的样子,神态间和三公主有些许的相似,不必多说,必然是宋皇后。 季瑶看着她,不免想起任务中的描述。因为时空乱流的影响,所以裴珏策划暗杀面前的宋皇后。虽说宫斗什么的,季瑶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只凭宋皇后的模样和三公主的性子,季瑶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女人会恶毒到去母留子。 只是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皇后,那么季瑶说不得就只能攻略皇后了。毕竟是裴珏的养母,在母子俩没有翻脸之前,她说的话,裴珏不一定认同,但还是要听一些的。 皇后并不知道季瑶心中所想,只是见她安静的坐在三公主和霍柔悠之间,虽说不言不语,但周身的气度,无端让人觉得贵气逼人。想到女儿回来便对她赞不绝口,又说是个会说话更会给别人脸面的人,儿子虽不说什么,但皇后一手将他带大的,也不是真的揣摩不到,知道他也不讨厌季瑶,这才做主赏了季瑶东西,只为了试一试她。 不想这孩子竟然真的主动提出来想进宫请安,换做了寻常贵女,有心的便向着凤仪宫磕一个头,没有胆子还真不敢提这个要求。 这样想着,皇后看着季瑶的目光也就有了几分赞许和喜爱:“今日是乞巧节,向织女娘娘祈求的物件,季姑娘和柔儿可准备好了?” 两人皆是脆生生的回道:“准备好了。” 皇后的笑意很是温柔,不像姜氏那等子皮笑肉不笑,她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能够有这样笑容的人,说她会宫斗,季瑶绝对相信,但说她能让新生儿没了亲娘,季瑶真的说服不了自己。 若是宋皇后并没有杀刘淑妃,那么刘淑妃为什么会死?即便是时空乱流的影响,但也会影响到时空中的某一件事才对,好端端的就死了,未免太不能说服人了。而乱流的影响,刘淑妃的死在其中充当什么环节?是过程,还是结果? 如果时空乱流并不是影响到刘淑妃本人,而是别人,但因为别人变了,所以刘淑妃死了,还是别的什么? 第33节 季瑶此时也想不明白,但心中却是愈发的笃定皇后绝不是杀刘淑妃的真凶,一双柳眉蹙得紧紧的,三公主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看着她也开始发呆。见两个小呆瓜这样子,皇后微笑道:“本宫听闻,季家的二姑娘极善刺绣,不知道三姑娘是不是也这样的擅长?” 饶是在沉思,但季瑶飞快的便回过神来,站起身行了个礼:“二姐十分擅长刺绣,一手刺绣,即便是绣娘也难以企及,臣女在刺绣上面的确不如二姐。” “这倒也不打紧,世家贵女虽是要学刺绣,却也不必精通,况且本宫听说你十分擅长书画?”皇后笑起来,又深深的看着季瑶,旁的贵女第一次被自己问话,素来都是含羞带怯,像季瑶这般落落大方还真的不多见。 饶是只问了一句,皇后也明白了,女儿高看她几分不是没有道理的。微微扬起一个笑容来,皇后说道:“嫣然,带着柔儿和季姑娘去御花园玩吧,我同你表舅母说说话。” 三公主原本就在等这一句,便起身拉了霍柔悠和季瑶起身,向着外面去了。三人刚结伴出去,季玥便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皇后像是卸去了那一国之母的重担一般,轻轻的嗔了一声,“我瞧着,你那妹妹是个顶好的人物,虽只说了一句话,但能够这般不卑不亢同我说话的,倒真的不多见。”她说到这里,又扬起笑容来,“勿怪连珏儿那别扭性子都高看她几分。” 说到裴珏,皇后话中满满的骄傲。 季玥蹙了蹙眉,连皇后都说这话了,看来裴珏对季瑶与众不同的事,并不是她一人臆想出来的。 而关键并不在于裴珏怎么看季瑶,而是在于,裴珏如今将近十六的年龄,似乎从来没有房里人…… 长平侯如今是阁臣,又是大楚百年世家,季瑶虽不是长女,但依着这个家世,做一个皇子妃也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便宜外甥冷面郎君的样子,季玥脑仁开始疼了。 御花园偶遇 季瑶、霍柔悠和三公主从凤仪宫出来,便一路往御花园去了。其中假山嶙峋,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行上不远,又见花园之中的小湖波光粼粼,倚湖而建几座凉亭,正好隔着小湖遥遥相望。 三公主领着季瑶和霍柔悠上了凉亭,又笑眯眯的看着季瑶:“姨妈今日可是涂了玫瑰露?我方才坐在姨妈身边的时候,闻见了这股子香味。” 季瑶看了一眼手腕,寻思了片刻,也不必在三公主跟前招摇,忙笑道:“我没有见过这东西,这才好奇涂了一点,这香味经久不散,我很是欢喜。” “正是,我们姐妹几个用了这个之后,寻常的香粉便再也看不上眼了。”女孩而对于化妆品之间的话题是永远都不会断的,三公主顿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京中虽有波斯商人在卖,只是我瞧着都没有我的好。” 季瑶忙奉承了一句:“我倒是也这样想的。好歹宫中的事波斯国进贡的,总不能下面的用得比天家还好。” 三公主这才点头:“我瞧着也是这样,他们的东西,如何比得上我的?”又牵着季瑶的手,“我就说我母后也会喜欢你的。” 这样多年了,季瑶什么没学会,看人的手段倒是一等一的强,想了想也就能够判断出一个人是否是真心。在宫中是没有什么彻底的好人的,但季瑶能感觉到,皇后不是个彻底的坏人。 见季瑶不说话了,三公主和霍柔悠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霍柔悠叹道:“实则我也瞧不懂姨妈,每每喜欢这样想事儿,又不肯说想了什么。倒也不好相问,只是不问心中又不痛快。” “糊涂人才难得欢喜呢。”三公主笑起来,指着季瑶笑起来,“我瞧着姨妈不是很好么?这样也好,也别拘着她了。”想了想,也就慢慢说,“今日你二人进来看我,我很是欢喜。今日索性彻头彻尾玩一会子,咱们来捉迷藏吧?御花园够大,也不必如何。” “若是遇到了陛下或是几位殿下,只怕要说我和柔姐儿不知礼数了。”季瑶早已回神,此刻听了三公主的提议,忙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好歹是臣女,在宫中便放浪形骸,只怕不好。” 三公主掩唇笑道:“姨妈也太小心了,只是如今不到午时,只管放心就是了。父皇还在上朝,兄弟们也还没有下学。这御花园之中也不过就是我们这些女孩儿了,哪里有什么不知礼数的说法?”又指着季瑶和霍柔悠,“我是主人,我让你二人一把,我来捉你们,可要去藏好了,等我来找你们。” 霍柔悠和季瑶也明白拗不过三公主,又怜她虽在宫中长大,但性子纯真,也就不再拒绝。双双起身,刚下了凉亭,霍柔悠笑道:“姨妈可想好藏在哪里了?” 季瑶笑道:“藏在哪里都不好使,宫里是她家,难道咱们能比她熟?切记不要出了御花园,撞上了天家的男儿,可是咱们不知礼数。” 霍柔悠颔首称是,又笑道:“我不和姨妈藏在一处,仔细我被姨妈出卖了。”见她亦步亦趋的走了,三公主更是背过身子大声的数数,季瑶环视了一圈,也就往假山外面走去了。 原本她就没打算真要和三公主玩,不过是为了迎合小女生喜欢玩乐的心,难道真要诚心和孩子玩耍什么?岂不是很掉价?索性躲在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既能够快些叫解决掉这场游戏,又能得到三公主的欢心。 正想着,她很是无所谓的往假山深处走去。御花园之中的假山,比起平南侯府的假山,可谓是重峦叠嶂,莫说藏一人,即便来个数十人都藏得住。 打定主意在假山深处藏定,再引三公主来找到自己,这样也算是完成这个游戏。尚未走到腹地,耳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季瑶本能知道有什么在其中,正要抽身离开,旋即被一道大力摁在假山壁上:“你知道我在这里?” 声音很好听,季瑶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天旋地转,估摸着自己要遭殃,忙作出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你自以为藏得很好么?” “哦?”待被摁在假山壁上后,才见面前一身蟒袍的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正是裴珏,季瑶有点尴尬,裴珏已然抱胸而立:“姨妈果然有趣,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四殿下不去念学,就为了在这里堵我?”季瑶强作镇定,扬起一个笑容来,“殿下这样惫懒,皇后娘娘知道么?” 裴珏眼底满是深切的兴趣,神色虽说冷淡,但一点都藏不住眼中的意思:“那姨妈是要去母后跟前参我一本了?” 季瑶哼了哼,也不说话,又听见外面传来三公主娇俏的笑声:“柔姐儿,我瞧见你啦,还不出来?” “臣女怎敢?今日不过是陪三公主玩耍罢了,不成想冲撞了四殿下,还请四殿下放臣女出去吧。”季瑶忙告饶道,虽说裴珏和她有些距离,但这距离原本就不大,况且方才被裴珏整个摁到了假山壁上,现在背上都有点疼。 裴珏打量了一下季瑶,眼底的兴趣似乎有些消减之意:“弄痛了?”见季瑶摇头,他又微微一笑,一张脸仿佛都要发光了一样,“我听说母后赏了姨妈六瓶玫瑰露?气味如何?” 季瑶含糊说道:“还好。”他虽并未言明,但明摆着是闻见了自己身上的香气,拢了拢袖口,又听见外面霍柔悠说:“我也不知道姨妈去了哪里,别是迷了路,还是找一找吧?” 季瑶闻言便要出去,裴珏见她转身要走,微笑道:“我有一话好奇,还想问一问姨妈。” 季瑶转头看他:“四殿下想问什么?” “唐家退婚了。”裴珏笑道,“好端端的,唐家为什么退婚?必然是有人将那日的事透露给了唐家,唐家是皇商出身,也不会让自己吃这样的亏,退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话,是谁说出去的?”他一面说,一面看向季瑶,慵懒的往假山上一靠,虽说一丝笑容也无,但无端就是让人觉得好像阳光一样晃眼,“那日是谁让我不要说出去,没成想,那人转头却将这事当做枪去给自己哥哥添堵了。” 季瑶哪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想他竟然连唐家退婚的事都知道,更是立刻就想到了是自己做的。但季瑶若是承认是她做的,那便不是季瑶了。当下装懵道:“殿下说什么?” 裴珏看着她:“你说孤在说什么?” “臣女又不是殿下肚里的蛔虫,怎的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季瑶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她原本就生得漂亮,这样的举动让人真有点……想欺负死她。 裴珏也不笑,那副冷面郎君的样子倒还真让人望而生畏。不过就禁欲系的标准,他还不怎么够格,自然也谈不上让季瑶怕他,退开一步,季瑶行了个礼:“殿下若是无事,臣女便出去了。” “等等。”裴珏轻轻唤道,他声音很好听,低醇的嗓音让人觉得很是舒畅,季瑶脚下一住,就见裴珏已然超过自己先出去了假山,嘴角抽了抽——合着就是为了让他比自己先出去啊!不过季瑶不在乎这点,正要跟在他身后出去,就听见三公主的声音:“四哥怎的在这里?竟不去念学,仔细母后知道了说你。” 裴珏的声音如同碎冰般清冽低醇,道:“我已然温过了功课,便来此处走走,怎了?” “我和柔姐儿还有姨妈来玩,四哥瞧见姨妈了?” 季瑶正要说话,裴珏已然笑起来:“什么姨妈?咱们没有姨妈啊。” 季瑶心中咯噔一声,三公主笑道:“怎的没有姨妈?表舅母的妹妹,咱们依着道理也该唤一声姨妈的。” “哦,我忘了有这一茬。”裴珏缓悠悠说完,“我并未瞧见,况且以着她的性子,又怎会和我待在一处?如此落人口实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第34节 三公主明显是被自家大尾巴狼哥哥给忽悠住了,点头说道:“这倒是,姨妈是个知礼的人,怎会和外男共处一室?若是真躲在里面,发现三哥之时早就出来了。” 季瑶听着裴珏没有半点波动的声音,又听了三公主的话,一时恨得要死。这小王八蛋这么记仇,对得起他的脸吗?只是没有说实话告诉他,居然被这样报复?现在他都这样说了,自己要是这样走出去,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思来想去,季瑶还是决定维护自己在三公主心中的形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三公主找不见季瑶,便也要去另外的地方找。裴珏也顺势说自己要回去温功课,转头又进了假山群中,见季瑶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心中很是爽快,还是面不改色说道:“姨妈可学会一件事了?” 学会你个大头鬼啊! 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裴珏轻笑道:“在别人家里,就别这样横,问什么答什么,如此就好。” “能将外臣之女堵在假山之中,和那日瞧见的那人也差不离了。”季瑶现在心中有一口恶气,只盼着赶紧发出来,轻轻一哂,见裴珏神色深了几分,也是欢喜了,探出头确认三公主走了,这才要走出去。裴珏笑道:“姨妈这样伶牙俐齿,只怕日后是个善于搬弄是非的人。” “那也和殿下没有关系。”季瑶说道,正要出去,裴珏也若无其事的和她并肩出来,低声说,“姨妈还没有记住么?在别人家里,不要这样横。”说罢了,又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听说霍老太太赏了姨妈两本佛经,那姨妈必然是看得懂了。正好前几日母后说想要礼佛,命我抄几本佛经来,姨妈替我抄了就是。三日后,我命人来取。” 季瑶瞪大了眼睛:“若是真的有心替皇后娘娘抄写佛经,也不该让人代笔,如此未免没了本意。” 裴珏展眉一笑,衬得御花园之中争奇斗艳的花卉都没了颜色:“这不是拜托,而是命令,姨妈可明白了?” 知道这人是以皇子身份相压,季瑶憋了一口气:“殿下是打定主意欺辱臣女了?” “欺辱姨妈?”裴珏淡淡的重复了一次,俊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转头看了季瑶一眼,虽说面无表情,但季瑶却觉得他笑得十分恶意,“我就是在欺辱姨妈,姨妈待如何?” 裴珏,咱要点脸! 明白和他相争没有意义,季瑶自己先出去,身后又传来裴珏的嘱托:“姨妈可要记住了。” 这人真是不要脸到了一个境界了。季瑶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也不去纠结了,自己出了假山。待她一走,裴珏也不动,身后的假山之中又绕出一个少年来:“阿珏啊阿珏,没想到堂堂四殿下,竟然会欺辱起这小东西来?你身边莺莺燕燕从没少过,偏偏你从不上心。你就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裴珏转头看了一眼李云昶,旋即淡淡的反问道:“依你这样说,我日日欺辱你,不是也喜欢上你了?” 李云昶哑口无言,被好友这毒舌给堵了话头,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裴珏轻轻一哂,旋即说道:“这小东西有些意趣,好玩得很。” 取佛经 三公主和霍柔悠原本就为找不到季瑶而犯愁,现在季瑶忽然出来,两人不免大喜,问了几句后便带着自家小姨妈回凤仪宫了。 临走之时,皇后又命人包了自己常用的香料华帷凤翥给季瑶,季瑶推辞了几声,见皇后执意,也就收了。回程路上,季玥笑道:“华帷凤翥气味妩媚甘甜,你用一些也不是不好。况且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更要感恩戴德才是。” 季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等到回了霍家,她自顾自的回了屋,司琴等人守在屋中,见她回来,也是迎上去笑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什么可算是回来?皇后娘娘抬举,还赏了些香料呢。”季瑶含笑道,见三人纷纷探头看着锦盒中的香料,说,“你们要是喜欢,就各拿一盒去试试,剩下的,留着孝敬太太。”见霍柔悠打了帘子进来,也是笑道:“来,别说我短了你什么,拿去。” 霍柔悠哪里肯接,笑道:“我有了,姨妈自己用就好。”见她要出去,忙问:“可是要去给祖母送?我方才进来,祖母便说了,说你心眼实,有什么都记得一份给别人,虽不甚贵重,可能看出心真。这东西,咱们府上都有了,姨妈留着自己用就是了,不必想着别人了。” 季瑶轻轻点头,半晌没有说话,见三个丫头沾了一点香料在手上闻,也不拦她们,吩咐道:“收拾了细软,过几日咱们回去吧。” 霍柔悠闻言大惊,季瑶说这话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是怠慢了她,急得脸都红了:“作甚要走了?我怠慢了姨妈不成?若真是这样,说出来也不委屈,可切莫、切莫……” 她原本腼腆性子,此刻满脸通红,看起来那样的娇羞。季瑶也是感叹着外甥女的傻劲,说:“不是你怠慢了我,平南侯府上下都对我很好,只是我到底是客居于此,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不回去了?自老太太寿辰后,我住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我该回去了。你也别乱想,我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果真如此?”霍柔悠满脸的不舍,得到了季瑶肯定的答复,这才微微摇头,“我不愿姨妈回去,我也听了一些,说是唐家退了二舅的婚事?姨妈可得小心啊,我总觉得二叔婆不是个好相与的。” 姜氏的为人,季瑶早就了解得透透的。姜氏贪婪,这才肖想着不属于她的东西,得了掌家的权力还不够,还想要染指和二房根本没有半个铜板关系的世子之位。偏偏季烽是个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人,还和二老爷一样视色如命,能有什么好的? 寻思了片刻,季瑶也就让人给自己准备笔墨,又取了那日霍老太太送给自己的《心经》和《楞严经》,饱蘸了浓墨,这才在宣纸上一笔一笔的写了起来。 不料季瑶回来也不和自己玩,反倒是抄写起经书来了,霍柔悠整个人都不好了,咬着下唇坐在季瑶对面,问道:“姨妈抄经书做什么?难道真要常伴青灯古佛?佛经道书最是移人性情了,看上一二也就是了,可不要当真啊。” “我不当真。”季瑶回答。 “那做什么抄佛经?”霍柔悠追问。 “因为……”想到裴珏那似笑非笑的恶意表情,季瑶胸中憋了一口气,旋即笑得如花般美艳,“有个夜叉要我给他两本佛经呢。” * 对于自家姨妈的说辞,霍柔悠将信将疑,心中直怀疑是不是姨妈半夜做了什么噩梦。但见季瑶说了也就不再说,也不敢再问下去,生怕勾起姨妈的恐怖回忆。 要是季瑶知道外甥女的想法,肯定又要感叹她脑洞连着黑洞了。 两日后原本是承恩公府的夫人大寿,便打发人来接霍老太太,邀了几次季瑶也说不去,霍老太太也就带了季玥和霍柔悠姐弟去了承恩公府。季瑶一人闲了下来,美美的睡了一觉,又觉得无趣,这才去了花园之中散散心。 坐在水榭之中,知书又将没抄完的佛经拿来:“姑娘也不必这般才是,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东西没什么了不得,明日就是期限,真问我讨要起来,我给不出,仔细被人收拾呢。”季瑶低头写着,她原本极善书画,虽说年纪小,但写字风骨颇佳。饶是并不想干这差事,然而季瑶力求再让裴珏对自己留有好的印象,也就有心卖弄,用瘦金体写完了《心经》后,换了颜体来写《楞严经》。 “也没有多少字啊……”司琴撅着嘴说,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季瑶不疑有他,也就慢吞吞的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日咱们就回去了。” 三人都立在身边,却是一个也没有答复,季瑶有些蒙圈,又见纸上投下斑驳的黑影来,顿时含笑道:“怎的都哑巴了?” “你倒是不哑巴,可不知道明日要去哪里?”身后响起一个低醇的声音,吓得季瑶一抖,笔尖带着的墨汁便洇入了之中,糊成了一团。转头见一个俊秀少年郎立在身后,锦衣金冠,眉目如画的俊美模样,让人根本不想移开眼睛。 “四殿下怎会在这里?”季瑶哪里想到这人会在这里?原本今日是承恩公夫人的寿辰,那是皇后的生母,照例来算也是裴珏的外祖母,他不去贺寿,反倒是来这里。 裴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坐在了她的座位上,细细的看着她抄过的佛经,翻看了几页,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字迹倒是有些风骨。”又搁了下来,“姨妈下次还是少卖弄些,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季瑶小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样就被裴珏看破了,感叹果然这人是比别人多了几个心眼。又笑道:“殿下不去给承恩公夫人贺寿,怎的来了这里?” “那样多人,无非坐在一块吃酒吹牛,有什么乐趣?”裴珏反问她一句,又挑了挑眉,“你又怎的不去?” “还没写完呢,去了明日交不了差。”季瑶老老实实回答说。 “姨妈真的怕交不了差?”静了好一阵子,微风轻轻吹拂,拂起了他额前的几丝碎发,更是仿佛是从画卷之中走下来的仙人一样出尘。他开口,转头看向季瑶,话中多了几分讥诮,“方才还说明日要一走了之呢。” 季瑶说:“为什么不走?住再久也是客,能一辈子不回去了?原本就打算明日走,也不能为了佛经而改了。” 听她不是因为要躲懒才要走,裴珏心中痛快了些,又翻了几页,指着那团墨道:“毁了,重写才是。” 第35节 季瑶大方一笑:“要写也是殿下写才是,原本好好的,若非殿下逃了席来吓臣女,只怕还没有这回事。”顿了顿,她又点了点头,“况且这是殿下要孝敬皇后娘娘的,全让臣女写,虽是抬举臣女了,只是皇后娘娘若知了,只怕心寒。” 心寒?裴珏眸底闪过寒光来,勾起一个冷笑来。季瑶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点,略一沉吟,知道裴珏已然在怀疑自己的亲娘是被皇后杀了的这件事。但作为局外人,她也不能明说,只能装懵道:“难道不是这个理?” “有些道理。”裴珏淡淡的说,敛去了方才的寒意。季瑶何等上道,深刻发挥了狗腿子的本能,上前给裴珏研墨。裴珏蘸了墨落笔,他的字和季瑶的字差别很大。季瑶的字虽说有些风骨,但到底是女孩子,秀气得多;裴珏的字迹则是苍劲有力,又有几分飘逸。 待写完一页,裴珏淡淡说:“这墨不好。” 季瑶没get到他的点,轻轻的“啊”了一声。裴珏抬眼看她,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明所以,一副没听懂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同龄的贵女们在他跟前从来都是谨慎知礼,深怕错了一步让他厌恨。如此循规蹈矩,跟木偶一般被人牵动才让人深恨,但此刻见了季瑶这模样,喉中也是泛出笑声来,手中的笔信手敲在她额上:“呆丫头,你那日的狠劲哪里去了?” 不料这小王八蛋忽然就打人了,季瑶忙退了一步,心中却也欣喜起来——虽说忽然被打了一下,但季瑶知道,裴珏对她的心防渐渐卸了下来,也就说明,自己这样久的努力也是有用的。 裴珏又正色道:“过几日让人给你送麝墨来,这墨也就不必再用了,权当是孤送你的酬劳。” 季瑶也只是应着,又将经书整理了,这才低声道:“多谢四殿下了。” 裴珏哪里接她的话,又蘸了墨写了几笔:“你明日果然要回去?贵府上可不太平。” “再不太平,我也是要回去的。那是臣女的家,不能因为不太平,就不回家了啊。”季瑶微笑,“我爹娘哥哥们都还在那里呢,我也不能贪图着安逸就不回去吧?” “心这样大,也不怕给人害了。”裴珏淡淡说道,也不抬头看她,“你那二姐,你又是如何想的?” * 待到第二日,季瑶便收拾了细软回了长平侯府,霍柔悠泪眼婆娑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去看她的,让季瑶忽然多了些负罪感。等到回了自己院子,无端觉得像是冷清了好多,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睡了一觉起身后,季瑶还是觉得有些腻,便说:“弄画,你去让咱们院子里那个二等侍女玢儿给我做一碗酸梅汤来,咱们院子里数她手艺最好。” 弄画一边应着,一边要出去,却见任姑姑从外面回来,忙笑道:“姑姑才回来?” 任姑姑答应了一声,也就道:“姑娘也不必叫弄画去了,去了也是白去。” 季瑶有些懵:“什么?” 任姑姑沉吟了片刻,咬牙道:“姑娘不知,姑娘走了这几日,咱们院子里实在是……二姑娘仗着二太太,俨然是欺人太甚!” 修理中二病(一) 任姑姑是罗氏身边的老人了,跟着罗氏风风雨雨走了这样多年,见过了多少事,能将她气成这样,只怕的确是季珊太过分了。 寻思了一阵子,季瑶蹙眉问道:“她将咱们院子里的人带走了?” “正是,二姑娘说自己院子里人手不够,又不肯让二太太拨些人去,便将咱们院子里的二等侍女都叫了去。她若是真心用咱们院子里的人,也就罢了。进了二姑娘院子,就给寻了莫须有的错处,狠狠的给打了一顿,如今带着伤还不敢回来。” 季瑶听着任姑姑的话,已然勃然大怒:“什么东西,耍威风也敢耍到我这里来?!”季珊生性刁蛮,一直最得老太太欢心,兼之掌事的是她母亲,而原主这个正经的小姐为了讨好姜氏又惯常是捧着她,导致了季珊早就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了。 现在季瑶替了原主,活生生将季珊的风头给压了下去,她如何能忍?想到自己去平南侯府前,季珊那发狠的话,季瑶也是勾起了冷笑来:“她以为我唤她一声姐姐,她就真能降服我?” 季瑶几乎从没跟季珊计较过什么,就算是当时在平南侯府,她当着雅南的面瞎逼逼,季瑶都没有将她如何,但现在,季瑶是真的不打算忍她了。看在她是个孩子的份上,对她诸多包容,但现实真是把季瑶的脸都给抽肿了——有些白眼狼,你包容什么她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说不定还要恨你。再怎么是孩子,她也十二岁了,基本的判断是非能力应该有了,熊起来没个边际如何是好?况且就算她恼自己,跟下面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深深觉得自己前些日子真是太幼稚太森破,没有让季珊知道自己的厉害,导致她现在胆子越来越肥,趁着自己不在敢发落自己院子里的人。这样想着,季瑶便冷笑起来:“弄画,你想法子,将我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事给散出去。” 弄画应了便出去了,季瑶又引了任姑姑坐下:“姑姑别自责,这事怨不了姑姑。她是姑娘,姑姑是下面的人,怎好跟她生气?太太身子不好,也不该为了这事去叨扰,老爷忙着朝中的事,更是无暇管着。”说到这里,她又关切问道,“晖哥儿好些了吗?” “好了一些,只是还是离不得药,烜大奶奶日日守在床前,哪里有闲心分神呢?”任姑姑叹了一声,“姑娘仔细一些才是,二姑娘是冲着姑娘来的。” 季瑶微微一笑,旋即说道:“姑姑且去她院子里一趟,直接将人领回来,若是有人敢问,你只说是我的意思就是了,她若心中不痛快,叫她冲着我来,别对下面的人使气。” 任姑姑忙去了,不多时,便领回来四个丫头。这四人脸上虽看不出什么来,但行动间有些别扭,估计是伤在了屁股上。 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导致她们遭了这场劫数,季瑶叹了一声:“罢了,你们都好好回去休息,过几日养好了伤,再来当差吧。”又吩咐人多给她们三月的例银后,这才懒洋洋的坐在了临窗的贵妃床上看书:“知书,你去库中,取一瓶玫瑰膏子来,咱们今日就请君入瓮,好好教训一下咱们家二姑娘。” 知书将玫瑰露收在妆奁里,去拿了玫瑰膏子来,又取了些东西来,见季瑶捣鼓了半天,这才勉强弄好了。搁在自己身边的案几上,正在行动间,就听见外面有人通传:“二姑娘来了。” 果然来了!季瑶忙搁了书坐直了身子,见季珊飞快的走进来,一身浅桃色半臂,长发梳成辫子,她原本美艳,带着几分怒意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漂亮。 “姐姐怎么了?”季瑶佯作不解,“你我姐妹这样多日子不见,姐姐就这样来迎我?” “你要我怎么迎你?”季珊冷笑着反问,很是刻薄的样子,“还叫我姐姐呢,你回来趁我去向祖母请安了,便将人从我院子里叫走,问过我了么?” 季瑶盈盈笑道:“那姐姐将人从我院子里叫走,是问过我了?” 季珊脸上一红,那日季瑶被霍老太太命人接走,她怎么想心中都不痛快,她素来是府上最好的,季瑶也敢和她比肩?越想越觉得心中不痛快的季珊如何能忍?等季瑶一走,那股子恶气几乎喷薄而出,转身就将季瑶院子里的人给叫走了,搁在自己院子里那一通折辱。 今日刚回了院子,就听说任姑姑将人给带走了,又气又惊,也不多细想,便来了这里和季瑶扯皮。 见季珊脸上顿红,季瑶很淡定的让开了身子:“姐姐坐吧。”又让人上了茶,这才从身边拿起羊脂玉瓶,“姐姐来得正好,试试这东西吧。” “什么东西?”季珊蹙了蹙眉头,下意识觉得季瑶没安好心,但又想到来这里的时候,听见了小丫鬟的窃窃私语:“你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可真是好东西啊。”季瑶很大方的一笑,“波斯国进贡的玫瑰露,皇后娘娘心情好,赏了我六瓶,还赏了我一副赤金镶珠宝九凤翠钿头面,前几日我随大姐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之时,娘娘说我得眼缘,又送了我一些娘娘常用的香料。”季瑶不动声色的说道,“司琴,你去拿一盒来给二姑娘。” 季珊神色顿变,那样子俗称羡慕嫉妒恨。季瑶也只当做没有看到,季珊的性子她了解,是个小女孩儿,因为自小娇惯着长大,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的。而她的妒忌心很重,对于那些子本来不如自己但却超过自己的人表示了莫大的恨意。 看着司琴去拿了一个锦盒出来,甫一打开,便闻见一股妩媚甘甜的气息,不必细想便知道定是珍品。况且皇后什么身份,能说季瑶得自己眼缘,必然是很喜欢她了。 季珊心中恨得发苦,季瑶从小什么都不如自己,从来都是被自己压在下面的,为什么她病了一场,便要将自己的东西都给夺走。明明祖母更喜欢自己,为什么霍老太太对她青眼有加,连皇后娘娘都说喜欢她? 越想越恨的季珊怒意几乎到达了顶峰,心中愈发的觉得是季瑶抢走自己应得的东西,或许她还在霍老太太跟前进了谗言…… 中二病时期的脑补功力都是挺强大的,敏感多疑,而季珊将这点发挥到了极致,一时看着季瑶的目光便不善起来:“你和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季瑶佯作不解,“姐姐若是喜欢,就拿一些去吧,只是这玫瑰露金贵,我便不给姐姐了。” 季珊腾地站起来:“难道就你配用,我不配用吗?季瑶,你这拐着弯骂人是什么意思?” “我没说你不配。”季瑶淡淡说道,又抬头看着她,“不过皇后娘娘赏赐之时,并没有提到你,大抵觉得,姐姐的确不配吧。” “你再说一次!”季珊怒道,指着季瑶便不依不饶了,季瑶也只当做没有听到,取了羊脂玉瓶在手,慢吞吞的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娘娘的意思,你问我也不知。” 第36节 季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你……” 季瑶冷笑道:“这华帷凤翥你若要就拿走,只是另有一事,你打了我院子里的人,算是什么规矩?我院子里的没有错处不说,即便是有,放着任姑姑还在,你却来发落,仗的是谁?姐姐往后还是少来,我们这里庙小,供不起姐姐这尊菩萨。” 她轻声细语仿佛春雨般润泽,但这话却含着不容回绝的气势。季珊也给堵了话头,咬着下唇根本不敢回话。季瑶将羊脂玉瓶搁在案几上,又不动声色的补了一刀:“姐姐什么都比我好,可惜命没有我好,若是托生在太太肚里,怕也有这样的待遇。” 季珊原本就是个中二病末期患者了,这个年龄绝不会容许有人说自己不好,而季瑶这话虽没有说她不好,但却说是因为没有托生在罗氏肚里。她一向是将自己看得很高,但季瑶一句话便戳中了她的死穴——她是二房的姑娘,这侯府,是长房的,她有的一切都是季瑶该有的,不过是因为施舍,所以她和季瑶是一样的。 季珊一向眼高于顶,认为季瑶处处不如自己,但现在季瑶一句话却说了,是自己不如她,从出生便决定了不如她。季珊脑中那根弦崩掉,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季瑶轻轻摇头:“姐姐回去吧,我一人待着也好,清静。” 不,自己一直强过她,家中所有人都是疼自己的,别人也都会如此!季瑶说这话,也不过是找场子罢了!定是她,定是季瑶那日趁着自己走了,在霍老太太跟前说了什么,否则自己这样好,为何霍老太太不更看重自己?就因为这样,她踩着自己入了霍老太太的眼,又入了皇后的眼。入了皇后的眼,她会不会变成四殿下的妃子? 脑洞马力全开之下的季珊,脑中心中净是对季瑶的怨恨,一时小脸也胀红起来。季瑶经历过多少人的一辈子,见了这样的情形也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更是笑起来:“怎的,姐姐难道不这样以为?” 季珊咬了咬下唇,眼泪几欲夺眶,怒极之下上前一把便将羊脂玉瓶拂落在地,“啪”的一声摔碎了,玫瑰香味顿时四散开来:“这原本都是我的东西,你在皇后娘娘跟前进了什么谗言!” 屋中原本伺候着知书三人,并季珊的贴身侍女竹影,见了季珊冲上去不由分说便砸了玫瑰露,惊得连劝都不敢劝。季瑶冷了脸色,见季珊脸上满满的快慰:“你夺了我的东西,还敢在我跟前炫耀?你做梦!” 她话音未落,脸上已然挨了一着,“啪”的一声,打得季珊耳朵嗡嗡作响,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季瑶:“你敢打我?长幼有序,你竟敢打我!” 季瑶早已敛去了方才兔子一样乖顺的神色,指着她十分严厉的样子:“我怎么不敢?你是什么东西?敢使性子打碎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你这样拎不清,仗着二婶子宠你,你便轻狂得没了边际,成日和我为难也就罢了,今日你倒还变本加厉,天家赐的东西你也敢动?奴才们不敢打你,我敢!” 修理中二病(二)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知书和竹影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声儿都不敢出。季珊就这样站在一地狼藉之中,捂着脸,眼泪无声的滑落。 而季瑶方才甩了季珊一巴掌,心中却是无比的解气。长久以来,她素来对季珊都是包容的,她也认为一个孩子应该得到大人的理解和保护。但这来自成年人的宽容却不应该成为某些熊孩子长久有恃无恐的资本。 总归季珊恨她,再多来一次也无所谓了,只要二房被撵出去,季珊于自己,便是一年也见不了几回的亲戚了。 “弄画,将这里收拾了。”季瑶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知书你出去,便去找了二太太来,叫她看看,今日二姐做的什么事。” 地球不管哪个平行时空,只要是古代的封建王朝,大多是中央集权制,君权至上的道理,不需要别人说也该明白。换言之,天家赐的东西,那就是君恩浩荡,别说给的是好东西,就算是给你两张草纸,你也得恭恭敬敬的送到祠堂里去,和祖宗一起供起来。 皇后虽说不如皇帝,但常言道帝后一体,皇后更是小君,和皇帝御赐也没有什么差别。 皇后给季瑶玫瑰露,原本是彰显爱惜之意,但季珊这样就将一瓶玫瑰露给打碎了。何等的不敬,传出去掉脑袋的。 故此,饶是季瑶新仇旧恨之下用足力气给了季珊一耳光,她也不敢争辩,只能捂着脸哭得很无助。 因为玫瑰露打翻了,屋中一时弥漫着玫瑰的清甜味,弄画将碎片拾了出去,这才回头看了季珊一眼。她能识文断字,自然是知道玫瑰露代表着什么,季珊却敢将东西给砸了,就算是怒极,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深深的在心中不齿了一番季珊的作为后,弄画还是不敢说什么,只退到季瑶身边。知书打了帘子,已然折了回来,也不去看季珊,轻声道:“姑娘,宁姑娘来了。” 季瑶温和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推诿,我让你去找二太太,宁姑娘虽说话管事,这事兹事体大,难道就能这样算了?” “什么事儿让三姑娘这样大的火气?”攸宁也打了帘子进来,听了季瑶的话,也是笑起来,“姑娘前些日子虽不在府上,但二爷的事,也该知道了才对,焦头烂额呢,这会子老太太又想摸骨牌了,陪着在玩儿,也脱不开身。”环视了一圈屋中,见季珊立在屋中哭,知道没什么好事,忙转圜笑道,“姑娘在屋中制玫瑰膏子?别是两位姑娘抢膏子打起来了。” 季瑶冷笑连连,让竹影将方才的事说给攸宁听后,又柔声道:“非是我不给宁姑娘面子,只是你管不了这事,换个能管这事的来。二哥刚冲撞了四殿下,二姐又大喇喇的砸了皇后娘娘亲赐的玫瑰露。若真要赶着去死,只管死去,别拉上我们!” 这话已然很严重了,攸宁看了一眼季珊,感叹着姜氏也是个玲珑心的人,儿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赶紧劝季瑶说:“好端端的,可别死不死的话,让人听了难受。姑娘也别气,我虽说不上话,但一会子将此事说给二太太听,倒也是使得。” “等你去说?”季瑶微微挑眉,“你是个玲珑人,说出去的话和如今的事只怕不是一件吧?我这人倒也便宜,我让你们院子里的人来,只为了一件事,今日可不是我公报私仇非要拧着二姐不放” 攸宁知道季瑶的手段,更知道以季珊那点脑子根本不够季瑶玩的,也是往日季瑶不和她计较。在二老爷和姜氏之间夹缝求生了这样多年,攸宁也是一个玲珑心肠,知道这次什么打碎玫瑰露定然是季瑶有意为之,就为了收拾季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所以,那打碎的羊脂玉瓶之中绝不会是玫瑰露,只怕是上好的玫瑰膏子兑了水,只为了诈季珊! 想透了这一层,攸宁忙笑道:“三姑娘这是哪里话?咱们谁不知道三姑娘是顶顶好的人,跟我们家姑娘素来也是亲厚,哪里来的公报私仇的说法?”她说到这里,又拉住捂着脸垂泪的季珊,“姑娘今日也是孟浪了,玫瑰露乃是波斯国进贡的宝贝,皇后娘娘赏了三姑娘几瓶,乃是天恩浩荡,姑娘怎的能打碎了呢?” 季珊又气又委屈,哆哆嗦嗦正要说出来,季瑶转身看着她,轻轻一哂:“二姐若是脑子清醒的,只怕也干不出这事来。” 季珊也不敢叫屈了,方才季瑶发狠一般打了她一巴掌,虽说于贵女身份而言有失体统,但不得不说,见效得很,季珊马上就老实了,也不敢挑事了。 攸宁心中暗笑,三姑娘果然是个能耐人,二姑娘是个多会来事儿的,竟然真能被压得死死的。心中愈发的庆幸起自己果然投对了门路,也不去提点季珊什么,只暗自听着。 “我知道二姐一向是看我顶不顺眼,否则也做不出心中不痛快就拿我的侍女使气的事儿来。”季瑶勾起一个笑容来,“二姐折辱我的时候多着呢,我从不和二姐计较,今日不计较也不行了。毁了皇后娘娘赐的东西,我还要担一个罪名,只是这事和我什么相干,做什么我要跟着吃挂落?”说罢,又指着司琴道:“去拿绸缎来,将二姑娘绑了,送到荣安堂去。” 众人不免大惊,司琴可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一向只有季瑶或者罗氏才弹压得住,一听这话,转身就去拿绸缎。竹影吓得大叫:“三姑娘使不得,绑了我家姑娘像什么样子?这是姑娘的姐姐啊,姑娘这样落了情面……” 季瑶哪里肯理她,她今日原本就是打了主意要狠狠罚季珊一顿的,省得这小猴崽子以为自己真的那样好欺负,只劈头看着那小丫鬟:“主子们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二姑娘犯了什么错处,你们下面的趁早也绑出去。” 竹影吓得退了一步,作为季珊的贴身侍女,她自然知道那几日里,季珊的贴身侍女是被如何折辱的,根本不敢自己承受一番,也不敢说话了。恫吓住了她,季瑶微微一笑,迎上季珊泪眼婆娑,也没有半点的同情。 早在季烽干了那腌臜事,全然不将整个季家的生死放在心上之时,季瑶便也不将二房的死活放在心上了。这样的猪队友,趁早死开的好,况且自己对季珊已然是仁至义尽,难道真要让她打了自己左边脸,还要将右边脸伸出去给她打? 攸宁忙笑道:“三姑娘也不必动怒至此,依着我说,一会子让二太太来一趟也就是了,惊动了老太太可不好。况且前些日子咱们和唐家那事,老太太本就心口疼,咱们现在……” 她也不说完,只对着季瑶俏皮的眨了眨眼,季瑶哪里不懂她什么意思——攸宁也想好好收拾季珊一顿的,若是送到荣安堂,老太太小孩儿气性上来,又要撒泼,可不一定罚得了,但若是送到了姜氏那里……当下抿嘴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将二姐绑了,直接送回婶子院子里就是了。” 司琴只待上去绑人,季珊虽说理亏,但如何是个让人拿捏住的人?大呼小叫:“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绑我?” 司琴早就看季珊不顺眼,此刻有了惩治她的机会,如何不拿捏住,当下就说:“我是奉了姑娘的命令来的,自然就是代表着姑娘。且不说今日二姑娘砸碎了皇后娘娘赐的东西,光是毁了妹妹的物件,这点便撇不清了。”说罢,便要上前,季珊哪里肯依,怒目而视,脸上殷红的巴掌印十分的明显。 “司琴。”季瑶像也是看不惯了,出声制止了她,季珊松了口气:“我就不信,你真的敢绑我。我是你姐姐,你能这样落我的面子?” “姐姐误会了,我不是不敢绑你。”若是往日,季瑶说不定还真这么算了,但现在可不行,季瑶对于她的恼火程度依然到了顶峰,自己坏脾气不说,还要来欺负她院子里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姐姐不肯,说不得只有得罪了。姐姐身娇肉贵,不敢让粗使婆子来。弄画,你去将院子里的二等丫头都叫来,一起绑了二姐,送到二太太那里去。” 季珊一时大惊失色,季瑶不在的日子,她将季瑶院子里的二等侍女全叫到自己院子里去,动辄一顿打骂。看着几个二等侍女步履蹒跚的鱼贯而入,季珊退了一步:“竹影,攸宁,你们都傻了不成?” “谁敢管?”季瑶打断她的话,声音柔柔的,“今日二姐犯了错处自然该罚,你们管什么?莫不是调唆了二姐?” 攸宁原本就不打算管这事,竹影也没胆子去和季瑶冲撞起来。那几个二等侍女这些日子没少受季珊的气,听了季瑶吩咐,哪里还等催促,一齐上前动手将季珊绑缚起来,为了让季珊不痛快,还特特绑紧了很多,绸缎拧成了细细的绳子,勒住季珊的肉,疼得她眼泪直掉。 季珊长这样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又因为绑得紧,疼得直掉金豆子。季瑶却视而不见,命任姑姑来将季珊请上车,这才看着随自己出来的二等侍女们:“今日一齐整治了她,该消气了。其余事自有我呢,你们也不必跟去了。” 待她们散了,季瑶这才看着攸宁,轻声道:“宁姑娘今日原也不必来的。” “我若不来,叫二太太知道了,只怕又不待见我。”攸宁从容一笑,“姑娘倒也是心狠,拿上好的玫瑰膏子兑了水,便装作是玫瑰露,将人唬得真真的。今日请君入瓮,就是为了好好让二姑娘长长记□□?” 第37节 “我还有一事要拜托宁姑娘。”季瑶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好看的眼睛都笑弯了,“事成之后,我允诺宁姑娘的,便能办到了,只是若是没有宁姑娘帮我,只怕我一辈子也成不了事。” 攸宁眸光顿时深了一些,任季瑶附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 待耳语完了,两人也就并肩往姜氏院子中去了。殊不知墙头蹲了屋顶之上蹲了两个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人月白长衫,另一人则是玄色衣衫。 待院中安静下来,那玄色衣衫的才笑道:“我说阿珏,我还以为你想看什么。依着咱们俩这身份,被人发现了,这脸可就丢回姥姥家了。” 裴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皇帝不急太监急。” 李云昶笑道:“你想看这小东西,愿意为她没了脸,我又不想看她,我干嘛要为了她没脸?”见裴珏转头看自己,忙讪笑着改口:“我错了不是,为了你,我愿意没脸还不成?”又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只是这小东西手段还真是不错,欲擒故纵啊。”大掌拍着裴珏的背,“到底是阿珏第一个心动的女人啊。” 裴珏不动声色的扣住他的手腕:“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扔下去。” 见李云昶嬉皮笑脸的告饶,裴珏早就习惯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了,起身道:“下去了。” “不看了?”李云昶很是奇怪。 裴珏只看着垂花门半晌不语,复开口道:“这里还有人么?看什么?随我换个地方就是。” 修理中二病(三) 待到了姜氏的院中,季珊被五花大绑着,任姑姑在身后冷着脸也不说话。林善家的原本留在院里,见了这样的情形,老脸一拉,上前呵责道:“你什么意思?二姑娘你也敢绑?仔细你的脑袋瓜子!” 任姑姑并不回答,冷冷的看了林善家的一眼。身后季瑶已然上了抄手游廊,只说:“你不配和我说话,趁早去荣安堂,叫你家太太回来。” 林善家的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季珊今日怕是撞到季瑶刀刃上去了,赶紧赔笑:“三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家尊重,可不能这样动气才是。二姑娘是姑娘的姐姐,再有什么龃龉,也不该绑了二姑娘呀,传出去不得给人笑话?” “林家姑姑,我已然说过了,你不配和我说话,趁早将你家太太叫回来,我也不想将这事闹大了,你若是安了心思和我支吾,那就去前院问问老爷这事应该如何?”季瑶很是坚决,让林善家的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看向攸宁。攸宁上前几步,快速将发生的事给说了,将林善家的给唬变了脸色,赶紧出去了。 攸宁忙赔笑,引了季瑶进屋坐下,又给她奉了茶。季珊被扔在贵妃床上,只默默的垂泪。她哪里不知道今日这事是自己没理?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对味了。季瑶素日里也不和她争吵,今日说的话却是句句往自己死穴上戳,根本就是刻意引得自己发怒。 季瑶根本就不去管周围,取了双色马蹄糕来吃,一盏热茶都吃冷了,才见姜氏急吼吼的回来。饶是她素来自矜身份,也是走得风风火火的,梳得一丝不苟的元宝髻也有些散乱的迹象。 一进门见季瑶坐在紫檀嵌竹丝梅花式凳上吃点心,一派安逸闲适的样子,而季珊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贵妃床上,姜氏脸上也是抽了抽,讪笑道:“三姑娘怎来了?” “姐姐打碎了我的东西,我当然要来。”季瑶咽了口中食物,又取了锦帕擦干净嘴,这才娓娓说道,“二婶子今日和老太太摸骨牌,可玩得开心?” 姜氏脸色十分难看,知道今日季珊打碎了皇后赐下的东西,于情于理都圆不过去。更何况那东西是皇后给季瑶的,这丫头如今和自己愈发的离心,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中,若是她诚心,只要闹开了,季珊这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私毁御赐之物,何等的罪名! 见姜氏脸色十分精彩,季瑶也是微微一笑:“婶子怎了?” 姜氏虽说心中万般不愿,但也只能赔笑道:“好歹姐妹一场,三丫头就饶了你姐姐吧?” “我倒是想饶了她,只是这事,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季瑶慢吞吞的说道,“婶子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该知道皇后娘娘赐的东西,不是咱们能够动得了的。” 姜氏自然知道这件事,只是现如今,儿子的婚事已然黄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也给毁了才是,只能示弱:“这事只要不声张,也没有什么……” 季瑶挑着眉头:“婶子也不怕闪了舌头,怎的没有什么?爹爹和大哥在朝为官,这事若是让御史知道了,你可瞧瞧有没有什么。”顿了顿,“即便她是我二姐,我也不能拿全家人的脸面来开玩笑。今日二婶若是不罚了,说不得,我只能请太太拿主意。” 想到罗氏,姜氏在这七月的天气之中生生抖了抖,强笑道:“你娘身子不好,你去叨扰她做什么?”又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心中也是多了些恨铁不成钢。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季瑶这明摆着请君入瓮,她还偏偏凑了上去。 只恨季瑶实在是太诡计多端,姜氏却也无可奈何。不管季瑶是用了什么招数,但总是自己女儿动的手,这点便无可辩驳。姜氏心中恨得发苦,但也端了几分婶娘的架子了:“婶子知道了,必然会罚她的,瑶瑶回去吧。” 季瑶这次打定主意要让姜氏亲自动手教训女儿,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让姜氏蒙混过关?当下微笑道:“婶娘慈母心肠,我也是知道的。更何况二哥上次被二叔打了一顿,如今还躺在床上将息,唐家又退了亲事,婶子自然更是心疼孩子。二姐今日又哭得厉害,婶子难免心软,这事可不能善了。” 见她咄咄逼人,姜氏脸都快烂了,想到罗氏年轻时候的样子,那点子不服输的气性又给激了出来:“三姐儿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我罚便是罚了,不罚也就不罚,难道需要和你支吾什么?” 季瑶笑道:“婶子自然是不用,只是如此家风不正的事……二哥上次有辱门风,今日二姐又干了这事。暂且撇开二姐拿下面的使气这件事,光是今日打碎玫瑰露,就能让她喝一壶呢。婶子今日若不亲自动手惩罚二姐,难道要等着传到天家去,让天家来罚?” 季瑶这样步步紧逼,姜氏恨得要死。贵妃床上的季珊高声叫道:“季瑶,今日之事,分明是你诈我!” 季瑶垂了垂眉,心道是难道季珊想明白了,发现羊脂玉瓶中装得是兑了水的玫瑰膏子?但她也是经历那样多的大风大浪,笑道:“姐姐翻脸便不认账了?难道是我让你打碎玫瑰露的?” 季珊一怔,又嚷道:“是你逼我动气,这才酿成大错!” 季瑶松了口气,也是,以季珊这中二病的智商,只怕也达不到那个地步:“我没有这个能耐逼姐姐。” 见季珊还要再说,姜氏喝止道:“闭嘴!”季珊不料母亲呵斥自己,一时怔了,豆大的泪珠不停的落下来。季瑶微微含笑:“婶娘给瑶儿一句话就是了,若是婶娘真心要护短,那么瑶儿便去找一个能够主持公道的人来。” 见她这样说,姜氏神色顿变,正在踌躇之间,又有人打了帘子进来,正是弄画:“姑娘,四殿下来了。” 裴珏是皇后的养子,这事若是传到了裴珏耳中,那皇后必然也知道了。姜氏更是面无人色,季珊叫道:“你胡说!你胡说!四殿下什么样的人,怎会来咱们府上,更不可能来找她!” 季珊被绑得紧紧的,一面叫一面扑腾起来,就像一只还没死透的鱼一样。弄画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避嫌:“四殿下如今在正堂呢,咱们府上阖府都戒严了,生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烜大爷已然去正堂待客了。” 见她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季瑶又一次庆幸自己将弄画这样机灵的小丫头放在身边了。这样的神助攻,无疑是压垮姜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现在不罚季珊,闹开了那便是整个季家都没脸! 见季瑶要出去,姜氏咬了咬牙:“来人,将二姑娘拉到院子里去,请了家法来。” “娘——”不料姜氏这样便要人打自己,更何况这事是季瑶阴自己,为什么自己犯了错要罚,始作俑者却不必?季珊被人拉了出去,经过季瑶之时,心中的恨意一瞬间放得更大——裴珏为什么要来见她?裴珏龙风一样的人物,京中那样多人都倾慕他,他怎会对季瑶有些特殊? 季瑶也不去管季珊的想法,看着家法拿来。季珊原本打算咬死了牙关绝不能让季瑶小觑了自己。没成想不过打了三下,便已然掌不住叫了起来。 季瑶微微一笑,见姜氏和季珊都泪流满面,心中只觉得快慰非常,欠了欠身:“多谢婶子大公无私,这事瑶瑶不会说出去的。”说罢了,这才转身走开,走出院子老远,还能听见季珊因为家法落在身上而哀嚎。 季烽和季珊两兄妹接连被打,季瑶心中也是快慰非常。季烽如今被退婚,唐家的闺女跟怕遇见鬼似的飞快选了和自己同为皇商的人家嫁了出去。这事虽说引不起轩然大波,但动静也不会太小,季烽这辈子算是完了。不过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最好也别娶老婆,省得让别人难过。 而季珊今日更是咎由自取!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若再犯,我还一针,人若还犯……对不住,只能斩草除根! 从姜氏院子里出来,又绕了一圈,季瑶这才笑道:“弄画,瞧不出你还真有几分急智,今日若不是你,只怕她真狠不下心去打二姑娘。” 弄画脸上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四殿下真的来了……”见季瑶直了眼,她又挠了挠脸颊,“咱们府上已然戒严了,也不许下人随意走动,怕混进来刺客伤了四殿下。姑娘也赶紧回屋吧,再有什么不对,也有烜大爷呢。” 季瑶不免狐疑起来,裴珏那人的性子,自己也摸得到几分。虽说无数的人对他评价颇高,但他冷心冷肺却是很明显的事。更何况从来没听说过他去到哪个臣子家中,就算真的是有事来了,这时间未免太凑巧了些。 就像是为了助攻才来的一样。 第38节 这似乎是最能说服人的理由,季瑶微微一笑:“这高人做事,还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弄画颇有些奇怪,看着季瑶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回了自己院子。吃了些干果,这才有一个小厮进来,隔着帘子说道:“三姑娘,大爷让我带话进来。” 季瑶是姑娘家,不便出去,任姑姑打了帘子说:“什么要紧的事?” 那小厮从怀中取出一个方盒来:“烦请姑姑将这物件呈给三姑娘。”任姑姑也不疑有他,拿了方盒进屋,一面给季瑶一面笑道:“大爷好生没趣,有什么不如直接拿进来。” 季瑶也是笑得厉害,接了方盒在手,打开便闻见一股子似桂如兰的香气,又混合着一股子墨香。方盒之中卧着一方墨,光滑平整,一看便是上好的麝墨。季瑶拿了在手,发现墨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也就顺手拿了在手中,见上面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裴珏写的。 弄画离得近,见了这纸条,捂着嘴笑起来:“了不得了不得,四殿下上回欠姑娘的墨,今日竟然亲自送来了。” “多嘴。”季瑶也是淡淡一笑,裴珏既然还记得上次说要送自己墨的事,说明自己的确是入了他的眼,以后行事也就好办多了。季瑶不相信皇后真的会去母留子,之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刘淑妃的死因,才是裴珏能不能顺利登基的关键!否则,即便自己能阻止得了一次,裴珏还有下次机会杀皇后。 念及此,季瑶低头看着纸条,却成功黑了脸,那上面写着:“再抄两本经书来。” “不要脸……”季瑶咬牙骂了一声,将墨放回盒子里,这大尾巴狼,难怪会这样好心的送自己墨石,合着就是等着自己呢! 见她神色变了又变,知书三人都不敢说话。静默了好一阵子,季瑶决定不去管裴珏这不要脸的小王八蛋,问道:“上次和二哥干那事的丫鬟春香,如今在哪里?” 通房大丫头(三) 春香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若真是个安分的人,当日也不会答应姜氏的人陷害季烜。虽然季烜没有中计,但春香转头又瞅上了一个同样也不安分的季家二爷。 原本春香的如意算盘震天响,只要勾住了季烽的心,那也就能如愿以偿的被抬姨娘,翻身做主子了。所以,她才敢和季烽在假山里面干那事,谁成想,被人撞见了,撞见的那人还是三姑娘。 后来就被五花大绑着带回了长平侯府。二爷被其父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不说,自己也跟着吃挂落。最糟的还不是这事,而是姜氏。 床上的人动了动,春香忙拾掇了心绪,上前唤道:“二爷醒了?可要吃药?” “什么时辰了?”自从上次被二老爷下狠手打了一顿后,季烽便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如今伤势已然好了七七八八,但他可不想动,装病还能勾起老爹老娘的愧疚之心,何乐而不为? 况且因为唐家退婚的事,这府上不知道多少人看自己的笑话呢,还不如就躲在屋中,不愁吃喝,岂不是更好? “未时了。”春香看了一眼自鸣钟,回来给季烽说,后者哼了哼,又说:“给爷拿些点心来。” 春香赶紧转身去拿点心,生怕有一点没伺候好让季烽嫌弃自己,要将自己撵出去。 原本打定主意要进来当姨娘的春香,现在早就没那雄心壮志了。唐家虽说是皇商,没有爵位,但是人家家底厚啊,姜氏给季烽选了这个媳妇也是煞费苦心。现在唐家退婚了,虽没有明说,但谁不知道就是因为在平南侯府的那档子事?现在姜氏真是恨不能杀了春香才好,春香知道自己斗不过姜氏,只能在季烽跟前哭了一通,求季烽救自己。而季烽精虫上脑之下,也就答应了。 在季烽跟前平安的待了近一个月,春香是愈发的不敢离了季烽,生怕给姜氏找到机会杀了自己。 喂季烽吃了点心,春香又十分乖巧的问道:“二爷还要什么?”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季烽那点子怜香惜玉的心又燃了起来,勾着她的下巴笑道:“二爷还要你。” 春香吓得厉害,虽说她不安分,但现在是性命垂危了,也只能安分下来,听了这话,忙说:“二爷使不得,身子要紧啊。” 季烽坐起来笑道:“他们劝我这个,我也就认了,你贴身伺候我的,也劝我这个?我身子已然好多了,你怕什么?” 春香原本就是推说之词,季烽那德行她也是知道,就算是被二老爷打得只剩半条命了,他也不会放弃好色这个爱好的。见春香犹豫不决,季烽又笑道:“你怕什么?说出来给我听听,也好让我为你分忧解难。” “二太太、二太太……”春香含糊的说了两声,却也不敢再说了。季烽挑了挑眉:“你怕我娘?” 春香点头,小手握得紧紧的,仿佛指甲都要刺进掌心了:“二太太原本就不待见我,二爷还是将息着吧,来日二奶奶进门了……” “什么二奶奶不二奶奶的?”季烽不爱听这个,只当春香是欲拒还迎,捏了捏她的小脸,眯着眼问道,“小香儿,你真的不陪我?” 这几日之中,春香对于季烽的本性也是了解了个十成十,知道他虽不会强逼人,但是若是不顺他的意思,他会威胁人,将人威胁得妥协为止。若是现在季烽不打算庇护她了,她被姜氏除掉的可能性是十成十。 “二爷……”春香还打算挣扎一下,被季烽捂住嘴:“小香儿,有什么事自有我呢,你怕什么?我娘若是要如何,我还在不是?” 春香无可奈何,只得顺从的让季烽解了衣裳。季烽视色如命,早就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此时得了手,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多时,便让春香□□不止。 一时整个院子都听得见那羞人的声音,季烽却是还嫌不够,低笑道:“叫大声些,再让我听一听。” 春香此刻也已经情动,更为了附和季烽,真放声叫了起来。季烽自然更是喜欢,上下其手,还不等丢盔卸甲,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怒喝:“去,将那下流丫头给我拖出来!” * 季瑶今□□着姜氏罚了季珊,心中一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去给罗氏请了安,又转回来吃了酸梅汤,这才又睡了起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便听到知书和谁说话,那人道:“三姑娘好睡。” 季瑶原本半睡半醒之间,听了这声音,赶紧睁开了眼,见攸宁逆光而立,显得整个人窈窕极了。 “宁姑娘又来了?”季瑶调笑着看她一眼,又问道,“怎么?莫非是我二婶恼我,让姑娘来与我算账?” “这是哪里话?如今二太太气得脑仁疼,我和林善家的将她哄睡了。若不是我以去找春香老子娘的由头,如今还脱不了身呢。”攸宁缓缓说罢,又顿了顿,这才说,“春香死了。” “死了?”季瑶惊道,“哎呀,我还没问她呢,她怎的就……” 攸宁摇头:“今日是她自己点背,二太太今日被姑娘下了面子,原本就窝火,二姑娘今日也疼得厉害。我劝她去看看二爷,也算是散散心。谁成想一进院子就听见那羞人的声音,姑娘也知道唐家退婚的事,二太太今日原本心中就不痛快,一时更是恼了,当下便让人将勾引二爷的那人给拖出来,结果又是春香。” 季瑶知道姜氏对一双儿女的看重,季烽如今对外还说在养身子呢,又和春香干这事。所谓一滴精十滴血,这春香第一次坏了儿子的大好姻缘,第二次直接要败坏儿子身体,姜氏若是能忍才是奇哉怪也。更不说今日才被季瑶落了脸面,一肚子火气无处消。 见季瑶不说话,攸宁叹了一声:“那丫头倒也可怜,虽说不是个安分的,但脑子可活泛着。明知二太太不待见自己,也不敢干这事,只怕是二爷闹出来的。那光着身子被拖到马厩里,我看不下去,便让人给她拿了一件衣裳。她便说有遗言让我带给她老子娘。”又从袖中翻出一张银票来,“她说什么柜子里还有银票,求我拿给她老子娘,让她老子娘拿着好去太太跟前当差。” 季瑶听在耳中很是不对味,拿了银票在手,见上面的面额是五百两,眸光一深:“这银票……”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两,春香区区一个侍女,能有这样多银子? “二太太给的。”攸宁一哂,“那日说要她陷害烜大爷之时,给的赏赐。这物件若是落到了太太手里,你猜二太太还有活路么?” 季瑶顿时笑起来:“好个宁姑娘,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如今有了这东西,指证起来更是便宜了。” 攸宁撇着嘴角笑:“姑娘收好就是了,我这便走了。” 第39节 “不急,如今天色晚了,同我一起吃了晚饭吧。” 攸宁笑道:“还敢留下来吃饭呢,那人本就不待见我,今日我给了春香一件衣服还以为我要忤逆她。我可得赶紧回去了,只说是已然去回过春香的老子娘了。” “不忙。”季瑶忙唤住她,“做戏要做全了,方能不让人怀疑。知书,你去拿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来给宁姑娘。一张就说是春香攒下来的,另一张则是太太按着姨娘的例子来赏的。知书,你跟着宁姑娘一起去,好好教教春香她老子娘怎么回话。” 攸宁接了银票:“姑娘真是个滴水不漏的妙人儿。”打了帘子刚要出去,又转头回来问道:“姑娘可是要我做那事了?” 季瑶摇头:“不急不急,等我先核实了一件事,我自然会着人通知宁姑娘。”又指着银票上“天宝银号”四个字,对身边的任姑姑说,“我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行事也有诸多不便,还请姑姑疼我,替我去查查,咱们家里除了二太太,还有谁在天宝银号存过银子。” 任姑姑看着自家姑娘成竹在胸的样子,无端就想到了罗氏当年年轻的样子。算来三姑娘还真有些像罗氏啊,杀伐决断,不像女子。 待任姑姑去了之后,季瑶这才懒洋洋的靠在了软垫上,寻思了起了这件事来。春香如今死了,她在死前必然是十分的不甘,这才会在对她表示了善意的攸宁跟前说出让自己老子娘带着银票去找罗氏的话来。 护着自己的孩子,那是人之常情,只要罗氏知道了是姜氏收买人想毁了季烜,姜氏不死都得被扒层皮。春香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临死之时,都要让姜氏给自己陪葬。 沉吟了片刻,季瑶也不再躺着了,对司琴说道:“你想法子将信儿递到平南侯府去,就说请姐姐不管用什么法子,定要撬开当日引大哥去翠竹林那小厮的嘴!成败在此一举,万万不得有任何闪失。” 相国寺遇贼(上) 接连打了季烽和季珊,狠狠的挫了二房的锐气,季瑶真是浑身都舒畅了起来。如今就只等着季玥那头撬开了那小厮的嘴,这样便能将二房扫地出门了。 只是一过八月,罗氏的咳疾便犯了,季瑶寸步不离,亲自侍奉汤药,连长平侯都是赞赏有加,只是收效甚微,病情反复缠绵,连宫中的太医被请来都没有什么大用。 “所以,嫂子的意思是,咱们去相国寺求一求,兴许有效?”对于楚氏的提议,季瑶始终都处在微醺的状态。她是三十一世纪的人,根本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对于这略显迷信的说法,也是报以无所谓的态度。 楚氏叹道:“总归太太如今吃药也见不了什么效,不如试一试,兴许还有大用呢。永乐伯府前些日子还送来了平安符,太太不如试试。” 罗氏半晌不语,又掩唇咳了一阵,季瑶忙给她抚背:“只是这光怪陆离的事,真的能信?” 还真不是季瑶不信,只因为她听说太多这样的事了。因为好几个世纪之前,还有人因为迷信而喝符水,结果怎么样,本来是感冒,结果生生将自己喝死的都有。 小姑子一向平和,但在这世上,倒像是跟自己怼上了,楚氏忙笑道:“太太拿个主意吧?” “去试试吧。”好容易不咳了,罗氏抿了口水,抚着季瑶的鬓发:“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为了瑶儿,我也得撑下去。若是守孝,瑶儿岂不是成了老姑娘?” “娘说这些做什么?”季瑶忙掩了她的嘴,“娘必然会长命百岁的,不必担心这些。” 罗氏微笑:“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且去吧,我这一把老骨头,便也不去了。” 季瑶和楚氏这才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外面去了。待两人一走,罗氏才一叹:“转眼瑶儿都要十三岁了,我还以为她是刚生下来那样小。” “三姑娘如今知冷知热,太太还盼着是小孩子呢?”孙姑姑笑着宽慰,“翻过年便十三了,也该说人家了。” “倒也是。”罗氏咳了几声,“我听闻,上次四殿下来府上,就只为了给瑶儿送东西?”孙姑姑在她身边多少年了,怎会不明白:“太太的意思……” “四殿下是皇后娘娘膝下的,自幼充作嫡子教养,是众矢之的。况且上回皇后还赏了瑶儿东西,怕也是喜欢她的。若真如我想得那样,虽不失一个归宿,只是天家妇必然要受一辈子的委屈,看着夫君纳了一个又一个,皇后若真是有意,我又怎忍心瑶儿……” “太太切莫多想才是,未必真的那样坏。但凡真是如此,太太若舍不得,便早早将三姑娘亲事说定了,没了这份荣耀,也就没了这份担忧。” 罗氏叹道:“罢了,阿锦,你替我告诉老爷,让他回来后来我这里一趟,也该给瑶儿物色各家的小子了。” * 季瑶和楚氏两人一路到了相国寺,甫一进了门,便闻见了一股子檀香的馥郁气息,将这深秋的寒意都给驱散了几分。 待到进了大雄宝殿,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季瑶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渺小。她不信光怪陆离的事,但却又笃信善恶终有报的说法。人这种生物,并不是确定的不信什么相信什么,而是选择性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秉了香在手,季瑶也就跪在了蒲团之上,轻声道:“信女季氏,特来为母祈福,愿母亲往后再无病痛,平安喜乐一生。”说罢,作揖三次,这才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大鼎之中。 耳边传来了诵经的声音,楚氏原本是个好佛的人,便要去听方丈讲佛,季瑶不爱这个,也就请小沙弥领自己去禅房休息一二了。 “施主似乎心中郁结?”小沙弥领着季瑶往禅房走去,看了季瑶一眼,还是道出了心中所想,“放眼俗尘,世人皆有不豫,即便是我等这般方外之人,也有悲喜,施主放宽心思才好。” 小沙弥年岁不大,说话却是文绉绉的,季瑶很是喜欢,笑道:“小师傅也有什么不欢喜的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听一听。” 小沙弥见她盈盈含笑,脸上红了几分,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咱们寺中,这近半月实在不太平,似乎是遭了梁上君子光顾。” “梁上君子?”季瑶惊呼道,不觉面前有个妇人迎面而来,为求不撞上,她忙侧身避开,又问道,“丢了什么要紧的物件?” “这倒没有,只是丢了些香油钱。方丈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与不丢也是不打紧,只是不能为虎作伥,便做主报了官,查了好几日也没有什么下落。”小沙弥叹了一声,又将季瑶领到了僻静处,旋即说道:“已然到了,女施主自便吧。” 季瑶这才看向了禅房的所在,见一片梧桐林之中,几排同样格局的平房坐落其中。如今已然是深秋了,梧桐树枯叶随风而下,落地声沙沙,显得一切都这样的静谧。 季瑶很是喜欢这里,又推开给自己安排的禅房,见其中虽是简单,但一应起居用品俱全。司琴撇了撇嘴:“大抵我那房间都比这房间好。” 季瑶忙制止她说:“说这个做什么?这里原本就是清净地,怎能和咱们那地方相提并论?我倒想住在这里来几日,兴许可以熄了我那鸢飞戾天的心思。” 司琴惊恐的看了她一眼:“阿弥陀佛,姑娘消停消停,还没嫁人了,怎的就起了要来学姑子的心思了?未来的姑爷不得恨得吐血?心中就想着,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蛊惑了我娘子去做姑子了?” “去,惹急了我,明日便给你配个小子。”季瑶笑骂道,又托腮想了想,“娘的药也要吃尽了,一会子回去的时候,便去买一些药回去。” 司琴忙不迭的应了,又说道:“姑娘不如睡一会子吧,这几日看顾太太,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一会子烜大奶奶来了,我唤姑娘起身就是了。” 季瑶原本就困了,当下从善如流躺在床上,又简单盖了被子,司琴一面给她收拾汗巾香囊,一面惊呼道:“姑娘,钱袋子呢?” “不见了?你再仔细找找。”季瑶问了一声,司琴依旧说找不到,她顿时不语,又想到了方才那个撞自己的女人,和小沙弥的话一联系,顿时茅塞顿开——因为是在古代,自己总以为梁上君子是个男人,女人自然也会偷窃。银子丢了倒也不打紧,关键钱袋子里有罗氏的药方! 这辈子什么大浪没见过,居然会在阴沟里翻船,让个小毛贼得手了。季瑶只觉得挫败不已,当下要起身出去。正值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司琴蹑手蹑脚的探出头,见一队官差打扮的人正在挨着挨着盘问人,也是说道:“姑娘还是赶紧穿衣,咱们先出去吧。” 季瑶麻利的穿衣裳,就听见粗暴的敲门声:“有人没?” 司琴忙回答:“有、有,在更衣呢。”又去给季瑶系腰带,配香囊。外面人又说:“还没穿好?” 见对方态度如此,司琴蹙了蹙眉头:“什么人呢,这样的暴躁。”整理好了季瑶,又取了锥帽来戴上,便也扶季瑶出门,门外站着两个官差打扮的人,见两人都是女子,一时上下打量一遍,转头道:“将这两个有些问题,带回去好生审一审。” 季瑶也是醉了,自己刚从禅房出来,怎么就成了“有些问题”?搁这个道理,别人在家里睡大觉也是有问题了? 隔着锥帽垂下的纱虽说看不清楚,但季瑶估摸能猜到这两人的样子,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和我的丫头怎么就有些问题了?” 第40节 听她声音稚嫩,对方似乎也没有想到她这样小,粗声粗气的回道:“你懂什么?今日京兆府尹的公子在这里丢了钱,公子说了是个女人做的,但凡是女人,我们都要带回去查一查。” 季瑶嘴角抽了抽,这逻辑真是满分,因为是女人做的,所以女人都要给带回去?这世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要不就是公公,这排查范围未免太大了。 “这庙中不也丢了东西,没见你们这样的排场。”季瑶没好气的呛了一声,那官差甲骂道:“你这小女人懂什么?京兆府尹的公子爷,难道不比这些和尚重要?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粉骷髅,给爷充什么能?还不赶紧走,否则……” 还爷呢,裴珏都没在自己跟前自称过爷,这人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官差,就敢在这三步一公侯五步一亲王的四九城自称爷了。况且依着他这样算,京兆府尹的公子都敢横着走了,自己这同平章事之女不得要上天? 季瑶冷笑道:“什么京兆府尹,我怎的不知道?” 官差甲听了季瑶的冷笑,也是桀桀怪笑起来:“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京兆府尹乃是三辅之一,官拜正四品上。识相的赶紧走,别逼爷请你。” 说罢便要伸手拉抓季瑶,司琴当下劈手打在他脸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拉扯我家姑娘,仔细你的脑袋瓜子!” 官差甲一看从没被打过脸,顿时暴跳如雷,指着司琴道:“将这两个混账女人抓起来。”官差乙正要上前,季瑶哪里给他这个机会,正当自己那么多年是白练的?当下一脚踢在对方膝窝,小手握指成拳猛击对方鼻子,见对方眼泪直飚,飞快的从发中取下皇后赏的那幅头面中的赤金簪子抵在那人咽喉处:“敢来拉扯我,真当我是好欺辱的么?我回去一头碰死了也不打紧,先让你们两个胡乱动手动脚的给我陪葬!” 大楚的女人个个都是娴静淑女,脑中更有三从四德的观念,怎么可能跟男人动手?这回这两人碰到了硬点子,也知道对方不是自己平日见过的女人,虽说娇小的身子,但实在是有些力道,一时也不敢和她们硬碰硬,忙和软了语气:“姑奶奶,小的有眼无珠,不是真心要冒犯姑奶奶的。” 司琴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这样彪悍的样子,眼睛都直了,趁着刚掌掴的官差甲还没反应过来,也如法炮制的拿了簪子抵在他脖子:“别动,不然让你开个血窟窿。” 季瑶看着那人,冷笑道:“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说罢,簪子稍稍抽离了一些,“我的钱袋子也没有了,果然还以为是我偷的?” “不曾,不曾。”官差乙忙回答道,见季瑶身量娇小,也不过就十二三岁,一时心中生了歹意,趁季瑶将簪子抽离一些的时候,便伸手要去拔刀。 只是刀都还没□□,身后便传来一道大力,整个人都给踹进房门紧闭的禅房之中。季瑶也是吓得白了脸色,若再偏一点,只怕自己都给他扑进去了。又见原本官差乙站的地方,此刻站着一个男子。 隔着锥帽垂下的纱,她也看不清面前的是谁,只是见那人长身玉立,一身月白的衣衫,立在那里仿佛仙人的出尘气质,约莫也能猜出一些了。 旋即就听到一个低醇不像是十五六岁少年的声音:“姨妈这样彪悍,敢拿着簪子去抵着男人的喉咙?只是却忘了一件事,男人信不得。” 相国寺遇贼(下) 季瑶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裴珏,更没有想到这冷面郎君终于开始展现出他暴虐的一面来了。就方才这一脚,直接将人肋骨踹断也是情理之中不是? 司琴看着那彪形大汉从自家姑娘脸侧飞了过去,吓得脸都变了色,赶忙弃了官差甲,上前扶住季瑶,关切问道:“姑娘,姑娘没事么?” “没事。”要说面不改色,季瑶还真做不到这点,毕竟方才若是偏了一点,自己也必然是要被掀翻在地的,况且以宿主这小身板,只怕就是伤筋动骨了。听了司琴关切的话,也是让她宽心,“别让四爷看了笑话。” 司琴看了裴珏一眼,还是行了个礼:“多谢四爷救我家姑娘。” 裴珏淡淡的应了一声,见季瑶带着锥帽,虽说看不清面容,但却觉得长纱将她大半个身子都罩了去,但这朦胧的感觉,似乎让她更漂亮了几分。 方才他刚进大雄宝殿便见季瑶跪在佛像前祈福,一时也是有几分好奇,便尾随她到了梧桐林之中,没成想没过多久,就有京兆府的官差进来,还大言凿凿的说季瑶是嫌犯。原本他当时便想为这便宜姨妈解围。谁想,季瑶那样彪悍,用一支簪子便制住了对方。 可惜她到底还小,等那官差乙反应过来,便不是季瑶能拿捏住的了。 官差甲原本是想趁着面前这两个小姑娘不备,将两人一起拿下的,谁料又来了个男人,这男人比这两个丫头还狠,一脚便将自己兄弟给踹飞了,现在真是恨得要死,转头便骂道:“哪里来的兔儿相公,也敢在这里耍横?识相的赶紧跪下给你爷爷请罪,否则让你立毙当场。” 季瑶简直都惊呆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官差,居然敢这样说话。且不说裴珏是皇子,在这京中,有爵位者不计其数,官位之高更是难以想象。就算是消了夜出门溜达一圈,只怕都能碰见好几个三品及以上大员。 试问区区一个京兆府官差,居然敢这样的放肆,实在是寿星老儿上吊——找死呢。 裴珏也不说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不丁一脚便让官差甲飞了起来,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更是一步上前,揪着官差甲蓄了一寸左右的胡子,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看着官差甲捂着下巴惨叫起来,季瑶也是叹为观止。看来历史上说楚武帝暴虐成性,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啊! 司琴早已抚掌笑起来:“我就知道,四殿……四爷是向着咱们家姑娘的。你不是很能吗?如今可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剩下的话由于被季瑶拉住,没能说出来。 官差甲如何肯服输,下巴一片红艳,还骂道:“你小子有种,有能耐等着,你今天打了爷爷和爷爷的兄弟,一会儿就让你跪着出去!” 裴珏冷眼瞧着官差甲,见他还敢放狠话,心中的怒意不免又上来几分。亏他还是京兆府的官差,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对官家小姐动手动脚的,岂不是要翻了天?更何况,他自小养在皇后膝下,何曾被人这样骂过? 这样想着,裴珏眸光一黯,起身又是一脚踹在官差甲的下巴上:“不知死活的东西。”官差甲也知道和裴珏缠斗下去没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单方面被打,一直继续也是自己遭殃。也就忙不迭的起身,不顾涎水流满了下巴,指着裴珏骂道:“小子,你有能耐不要跑,爷爷马上回来!” 对于这货的傻缺行为,季瑶也是无可奈何了。这么二逼的事也干得出来,真不知道脑回路怎能长到这样清奇的。见裴珏负手而立,也是上前行了个礼:“多谢四殿下相救。” 裴珏转头看了季瑶一眼,见锥帽垂下的黑纱将她浑身罩去了大半,看不清反倒是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显得她十分的窈窕。轻轻咳了一声,裴珏方问道:“姨妈是来为令堂祈福的?” 季瑶有些诧异:“四殿下也知道母亲病重?” “季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宫中自然也会多关注一些。”裴珏面不改色的说着瞎话,分明是他某一日来了兴致,便又想去看一看长平侯府,蹲在房顶上半天没等到季瑶,又有丫鬟说季瑶去伺候罗氏去了,便知道罗氏只怕不太好了。说到这里,他又像是强调一般:“令尊季阁老不也请了太医去看么?” “是呀,不过收效甚微,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漏子。”季瑶有些伤脑筋,“四殿下又来相国寺做什么?” 裴珏摇头并不说话,季瑶也就不问了,忙换了个话题:“今日慎国公世子竟不和殿下一处了?” “云昶抓了贼,将人送去给京兆府那些子官差去了。”裴珏轻声说道,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来递给季瑶,“姨妈往后出门,可要小心一些,别被人偷了东西还浑然不知。” 那钱袋子上面绣着一朵玉兰,虽说算不上好,但是季瑶亲手绣的,她自己倒是格外珍惜。见了钱袋子,季瑶大喜,接了在手,见药方子没有丢,也是松了口气:“多谢殿下替臣女寻回来。” “不必言谢。”听她话中松惬起来,裴珏心中也是一阵松快,“这物件对你很重要?” “自然。”钱丢了还是小事,药方丢了这可玩大发了。 见她小爪子翻着钱袋,裴珏无声叹息:“往后出门,还是带些护院好。” 季瑶笑道:“一群大老爷们跟着,多没趣?我倒想养一只狗,又能做宠物,又能看家。” 裴珏挑了挑眉:“想养一只狗?嗯?” 对于他又用了“嗯”字杀,季瑶心儿一酥,还是稳住了。这货少女杀手啊!况且季瑶也不是傻子,这几次见裴珏,他都是属于禁欲系的,也不大关心和他无关的事。但今天他竟然这样狠的接连踹飞两人,而这两人和他本人也没什么关系,毫无疑问的,那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至少她能笃定一件事,那就是裴珏对自己有好感。 正要离开梧桐林,忽又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旋即就见一群官差打扮的人进来了,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而李云昶竟然和另一个人走在最前面,那样子倒颇有些自豪。 又见方才仓皇逃窜的官差甲闪了出来,对官差头头说:“就是这两个人,他们打了属下……若是不惩戒一番,咱们以后办事,只怕都没有能耐了。” 他这声音说得很大声,好像是为了恫吓谁一样。也不等官差头头回话,官差甲便上前指着裴珏冷笑道:“小子,你现在就是跪下向爷爷求情,也难逃一死,你——” 第41节 还没说完,李云昶已然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踉跄的跑出几步,扑倒在地,原本下巴就受了伤,在地上一擦,更是直接流了不少血。他也不敢叫屈,转头看着李云昶:“世子、世子……” 李云昶冷笑道:“瞎了眼的东西,怎没见你有这个能耐抓贼?倒是有能耐在这里耍横了!你睁大狗眼看清楚了,那是四殿下,他爷爷是你当得的?” 官差甲一听是四皇子,一张脸早就惨白,加上下巴的血,更是显得诡异。季瑶原本平静的看着,不觉裴珏转头:“姨妈还是别看了,女儿家胆子小。” 季瑶淡淡的点了点头,也乖乖听话不再看了。众官差忙行了大礼:“四殿下金安。” 裴珏也不理众人:“云昶,事情都处理了?” “对啊。”李云昶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略有些欠揍,又指着季瑶,佯作恍然大悟:“这是季姑娘?” 听他明知故问,季瑶也是笑了笑,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李云昶问完,也没有得到答复,便将官差甲给扔到了地上,后者赶紧膝行到裴珏跟前:“四殿下,小的有眼无珠,实在不知是四殿下,这才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恕,殿下饶了小的吧……” 众人哪里不知今天京兆府冲撞了裴珏,只怕连府尹大人都要吃挂落,只能跪在地上,连求饶都不敢。 裴珏脸色十分阴冷,今日官差甲不仅冲撞了自己,更是对先帝不敬。两个罪名加在一处,若是往大了说,夷灭三族都够了。但这人总是京兆府的官差,若是传到了有心之人耳中,只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裴珏心中已有计较,但却一直不说话。季瑶见他脸色阴鸷,生怕他说出拉出去斩了的话来,忙低声道:“殿下三思才是。” 听她出言劝自己,裴珏那点子兴趣又被勾起来了,佯作不解,问道:“哦?”黑纱之下,仿佛模样很是凄楚,一时心中不忍:“吓到你了?” 原本被那声尾音上扬的“哦”给撩了,没成想裴珏又问了后面这话,季瑶心中叹息,忙摇头:“没有。”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人今日冲撞了殿下,更对先帝爷不敬,当场打杀了也没有什么要紧。但还请四殿下三思,不要在此处行凶。” “为何?”裴珏饶有趣味的追问,面上还是冷淡淡的不显。 季瑶心中翻了个白眼,心道是这小王八蛋到底还是被皇后护在翅子底下,脑子都给护傻了:“相国寺是佛门清净地,更是昔年高祖皇帝斥资修建,乃是大楚的国寺,殿下实在不便在此处见了血光;二来……”她又压低了声音,指一指跪在地上的那些官差,“这人是京兆府的官差,今日虽有十足的理由,但殿下总不是在京兆府当差的,今日发落了,虽是有理有据,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便是越权。况且众口铄金,若真是闹开了,那便不是殿下为什么越权,只是殿下越权了。” “有些道理。”见季瑶说得十分清楚,桩桩件件也和自己想得一般,裴珏不免更是高看了季瑶几分,“到底是季阁老的女儿,有些见地。”又吩咐道,“将他绑了,拉下去痛打一百大板,别让他死了,一会子还要拎着他去京兆府找你们高府尹,问问这应该怎么判。” 众人哪里敢怠慢,一拥而上将官差甲五花大绑起来。一百大板是可以打死人的。然而得了裴珏的话,众官差自然不敢下死手,但能让官差甲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 季瑶倒也是淡定,听着官差甲被堵在喉咙里的痛呼,说:“既然殿下决定以儆效尤,那臣女就不留了,告辞。” “姨妈心中所想,我知道。”裴珏在身后开口,引得季瑶侧目而视:“什么?” 裴珏摇头,露出几分笑容来,让司琴那小妮子都呆了呆:“今日姨妈肯保全我,我自然要还姨妈一个大礼。” 对于裴珏蠢萌与否的这件事,季瑶是持怀疑态度的,但不管如何,裴珏是她的任务当事人,不管为了什么,她都得全心为裴珏考虑,这样才能顺利完成任务。“殿下客气了。”又想了想,又补充道:“保全了殿下,就是保全了臣女自己。” 裴珏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季瑶这话算是将她和自己绑在了一处。裴珏心中竟有几分欢喜,不动声色道:“这大礼,孤却是送定了,姨妈到时候只需要收着。” 分家(一) 对于裴珏所说的大礼,季瑶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如今罗氏身子不好,也无暇去顾及这事。也不知是否是所谓的心诚则灵,罗氏的病渐渐有了几分起色。 季瑶这些日子接连伺候罗氏,实在是累狠了,眼圈乌青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样,连长平侯都看不下去,让女儿回去休息,季瑶从善如流的回了自己院子,睡到了第二日半下午,这才醒了过来。 原本她就睡得昏沉,一觉睡醒,又见屏风外人影绰约,又有说话声音传来:“婆婆客气了,不巧咱们姑娘这几日伺候太太,累了好些日子,现在正补觉呢,快给婆婆看茶。” 季瑶忙问:“知书,你在和谁说话?” 屏风后飞快的转进知书来,扶了季瑶坐起来:“才说姑娘睡着呢,姑娘就打我的嘴了。”又低声说,“崔婆婆来了。” 季瑶忙不迭的坐好,又整理了自己见崔婆婆一身石青色对襟披风,正坐在罗汉床上吃茶,行了礼后才坐在炕桌另一侧,“先生今日怎的来了?” 崔婆婆上下打量了一番季瑶:“姑娘这几日清减了些,还是好好保养才是。”又从袖中取出卷轴来,“今日主子娘娘开恩,让我家去,四殿下托我给姑娘带些东西来。” 知书和弄画两人伺候在屋子里,听了这话,面面相觑,齐齐的看向了自家姑娘。季瑶倒是淡定得很:“殿下这样想着我,隆恩浩荡,倒不知如何回报了。” “四殿下素来冷淡,除却三公主,还没有见过殿下对哪位姑娘这样上心的。”崔婆婆也是不动声色的向季瑶传达了一个讯息——很有前途哦,开了裴珏的先例哦。 季瑶哪里去接这话,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她的目的就是要让裴珏对自己上心好么?他若是不对自己上心,又怎么能够得到他的信任呢?念及此,季瑶接了那卷轴在手,顺口问道:“不知是什么……” “四殿下只吩咐务必要交到姑娘手上,说姑娘必然有一日是会用到的。”崔婆婆笑得一派高深莫测,“姑娘有姑娘的过人之处,绝非池中物,来日怕有大富贵。” 崔婆婆是伺候皇后的人,她所谓的大富贵,到底是指什么,季瑶心知肚明。只是腼腆一笑,佯作出一派小女儿的娇羞来:“婆婆又拿我取笑了。”又缓缓展开卷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多字,一时也是震惊不已:“这、这……” 崔婆婆只笑不语,苍老的面容上慢慢的慈祥。季瑶难掩心中的波动,收了卷轴便要道谢,正巧司琴从外面冲了进来,原本正要嚷起来,见了崔婆婆在,倒是不好说话了,只行了个礼,又对季瑶附耳说了几句什么,这才退到了一边。 季瑶原本因为震惊而红了几分脸,但现在脸色变了变,还是转头对司琴道:“有客呢,老爷和姐姐先料理着。” 司琴颔首称是,崔婆婆伺候了皇后那样多年,何等的明白这些。更知道若非要紧的事,也不会让季瑶一个姑娘家出面,一时也是起身了,微微笑道:“三姑娘既然还有要事,那么我也不叨扰了。” “婆婆再坐一会子吧。”季瑶忙起身劝道,对方却执意摇头拒绝了,季瑶索性也不再挽留,亲自将崔婆婆送到二门前,看着马车将崔婆婆送了出去,这才转头道:“你说得是真的?” “怎的不是真的?”司琴说道,“方才咱们家大姑奶奶提了个小厮回来见老爷,老爷大发雷霆,提了二老爷进了后院,现如今在二太太院子里呢,我方才出去,得了大姑奶奶的话,这才来告诉姑娘。” 季瑶点了点头:“当日交代攸宁去办的事呢?她如何了?” “她是个玲珑人,姑娘放心就是。” 季瑶沉吟片刻,将卷轴胡乱塞到自己衣袖之中:“知书,你回去将春香那张银票取出来,送到二太太那里去。” * 季瑶一到姜氏的院子里,就见其中的气氛可说是僵滞了。下面的轻易走动都不敢,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院子里一般,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季玥立在屋外,见她来,便引了她进屋去。屋中死一般的沉寂。长平侯坐在主位,二老爷垂首立在他身边,脸上满满的颓败枯朽。而姜氏立在正中,也是苍白着脸色,仿佛一个病人一般,微微的颤抖着。 虽说季玥什么都没有说,但季瑶知道,若非当日那陷害季烜那小厮松嘴了,她今日是不会来的。见姜氏很是平静,却含着几分不屈,那样子仿佛自己真有莫大的冤情一样。 见季瑶来了,姜氏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大伯子这是什么意思?除了大姑奶奶这出嫁的闺女来了还不算,还要带上三丫头这个小的来?” 季瑶笑道:“婶子这话可就不是了,老爷今日来,想必是想问婶子,那日在平南侯府,有人想陷害大哥那事。”顿了顿,她笑得十分乖巧,“我和大姐都是亲眼所见,证人自然得到场。” 季玥何等上道,当即便让人将那小厮给拎了上来。那小厮五花大绑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来是用了刑。一件那小厮,姜氏脸色变了变,目光也游移起来:“你、你……” 季玥道:“你怎么和我说的,现在就怎么当着老爷说。切莫和我耍什么心眼,那证言你是画了押的。” 第42节 小厮目光躲闪,也不敢去看姜氏,颤巍巍的:“那日、那日我在平南侯府,以烜大奶奶找大爷为由,将大爷骗了出来。后来行到翠竹林,大爷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便趁机嚷了起来,说、说大爷非礼了咱们家一个小丫头,如今还不想认账。后来、后来,大姑奶奶和三姑娘便来了……” 随着他每一句出来,姜氏的脸色就愈发的白,待他说到这里,姜氏的脸色已然惨白如纸,强笑道:“有人陷害烜哥儿,不去找真凶,倒是找到我这里来了。老太太高看我几分,命我掌着府上的差事,难道我还能管到平南侯府去不成?” 见她咬死了不认账,季瑶笑道:“自然管不到平南侯府去,只是这小厮口口声声唤大姐‘大姑奶奶’,唤我‘三姑娘’,只能是长平侯府之人。大哥是父亲的长子,更是嫡子,除非犯了大错,不然长平侯世子的位子定然是他的。若是大哥在平南侯府闹出非礼小丫鬟的事来,四殿下和三公主那日都在,再一闹开,试问满朝文武如何看待大哥,这世子之位必然也是保不住。试问咱们府上,大哥若是承不了爵位,谁最欢喜?”不待姜氏回答,季瑶笑道,“只能是二房了吧?” 姜氏脸色顿变,全然不见了平日之中的伪善:“瑶丫头,你这样同我说话?如此诽谤叔婶……” 见她拿婶子的身份相压,长平侯哪里肯让女儿吃了这亏,板着脸道:“这是我的意思。”他原本就相貌堂堂,不怒自威,此刻说这话,威慑力不可谓不大。姜氏顿时蔫了下去,哪里还敢说什么。 季瑶和季玥对视一眼,旋即指着那小厮道:“你说谁指使你来的,那个想要用来陷害大哥的小丫鬟,究竟是谁?” 小厮浑身都发起抖来,磕磕巴巴的半晌说不清话,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咬了咬牙,闭眼道:“是二太太指使的,那小丫鬟是、是春香……” 这话一出来,满室哗然。二老爷震惊不已,看了看姜氏,又看了眼小厮:“春香、春香不就是……” 季烽那事闹成那样,二老爷如何不知道?季瑶是没出嫁的姑娘,也不好再提那事,只是淡淡说道:“已然没有春香了,春香给二婶子杖毙了。” 季瑶这话说得很有艺术性,将所有人的思维都向着“杀人灭口”四个字的方向引。那小厮这么些日子被关在平南侯府,如何知道春香已然被姜氏杖杀了这事?此刻听了这话,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二太太、二太太,你杀了春香?” 姜氏咬着牙关如何都不开口,二老爷只知道姜氏要毁了季烜,但却不知道确切的方案。自幼他便极得老太太欢心,除了在爵位一事上实在是有心无力。但当时有了机会,兴许能让爵位变成自己儿子的,他自然也不多管。但后来事实证明,在四皇子跟前没脸的是自己儿子之后,他当时那心里,可谓是难受已极。 现在想想,一切都算是水落石出了——春香当时是为了季烜准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成了季烽中计。 长平侯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我季家家门不幸,出了你这等子毒妇!我自问待你夫妻二人从未有过不公,谁成想净是养了两只白眼狼,安了这样毒辣的心思要害我长子!” 二老爷素来畏惧大哥甚多,听了这话,忙不迭的跪下道:“大哥,我绝无……” 长平侯怒目而视:“起来!下作东西,遇事就跪,可有半点大家子的风范?”二老爷给唬得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僵在那里好不尴尬。 姜氏咬着牙,明白这事绝对不能承认,否则自己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处境:“大伯子就凭一个小厮几句信口胡诌,便能这样的笃定是我的错处?春香那下作蹄子,明知烽儿身子不好还引诱他,我气急了让人打她,谁成想将她打死了。老爷也是为人父母的,我那点子爱惜儿子的心,老爷难道不知道?” 听她这话轻描淡写,仿佛就想把自己给揭过去一样。季瑶沉吟片刻,又见知书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将一张纸塞到自己手上。低头一看,正是那张银票。季瑶顿时笑起来:“婶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且瞧一瞧这是什么?” 说罢了,将手中的银票拿出来晃了晃,“这东西是春香的遗物,她临终时将这东西给了她老子娘,让她老子娘去投奔太太。咱们家的丫鬟月例不过八钱,即便算她是姨娘,也不过再多上八钱。这五百两银子,她得攒到什么时候去?”又将银票展开,笑道,“况且这银票是天宝银号的东西,我命人去查,咱们家在天宝银号存着有银子的,也不过只有婶子一人罢了。婶子可别说,春香这关在院子里的小丫鬟,还能得了外人的银两来陷害我大哥。” 姜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死死的咬着牙,并不承认此事。只是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样子,事实如何,还不可知么? 正想着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旋即就有一人说道:“老太太来了。” 看着老太太打了帘子进来,进门便指着长平侯道:“你是愈发的能耐了,在外面做了阁老的身份不够,还要回来在这后院里跟一群娘们耍你同平章事的威风?下作东西,今日欺辱你幺弟媳妇起来,到底谁给你的体面?” 分家(二) 季老太太一进来便开始骂人,长平侯脸上僵了僵,但他是个孝子,也不可能去和老太太对骂,铁青着脸迎上去:“母亲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弟弟和弟媳妇只怕要给逼得当场碰死在这里。”老太太明摆着就是来救场的,环视了一圈屋中人,便坐在了主位,冷冷嘲笑:“嫁了人不好好相夫教子,老是往娘家跑,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 这话在说谁一听便知,季玥也不恼,笑道:“这事是在平南侯府发生的,伤得是长平侯府的脸面,孙女儿是霍家人,又是季家嫁出去的女儿,自然该过问这事,说不得要讨祖母的嫌。” 老太太在府上十分有威信,原本还想摆个谱,但季玥不动声色的反击回来,又没有不恭顺的意思,老太太顿时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真的说季玥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她可是霍家的人。 “老太太……”老太太一来,姜氏的救命稻草也就到了,姜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眼眶儿一红,“那日烽哥儿被春香那丫头害得那样,大伯子便说和我有关,说春香原本是我安排去陷害烜儿的,我做人婶娘的,如何能安这样的心思?” 老太太冷冷的瞧了一眼长平侯:“你也是能耐,你教育你弟弟,我不恼,你也不该管了娘们的事。你父亲难道是这样教你的?” “母亲,今日证据确凿,姜氏卖通人欲害烜哥儿,没成想被烽哥儿中计了,难道儿子不该管?儿子为人父亲的,一点父亲的责任都不尽?” 老太太爱怜的拍了拍姜氏的脸颊:“这事儿我都知道了,烜儿是我的亲孙子,你爱惜他的这一片心思,我也是动容。”又转头看着鼻青脸肿的小厮,“咱们这样的人家,绝不容许胡咧咧主子的人,拉下去直接打死,以儆效尤。” 老太太突然发狠了,也是在季瑶的意料之中。老太太一向十分喜欢二房而疏远长房,开头便是她体谅长平侯的爱子之心?哄鬼呢! 见长平侯脸色十分精彩,季瑶也是冷冷一笑,上前一步:“证据确凿,怎有胡咧咧的说法?老太太关心则乱,如此行事,未免让人诟病。况且老太太年岁大了,今日是谁将这事传到了老太太耳中,惹得老太太气坏了身子,又和老爷离心,应该好好的打一顿才是。” 林善家的身子一缩,忙躲在了老太太身边,后者指着季瑶道:“你敢忤逆我的话?我说一句,你敢和我顶撞?” “瑶儿不敢和祖母顶撞。”季瑶行了个礼,“长房一家子侍奉祖母不敢不恭顺,只是祖母年岁大了,不必操心这些内院腌臜事。下人竟然这样不体谅,这般不省事的下人,比这胡咧咧主子的小厮更罪大恶极,若老太太执意杖毙这小厮,便将两人一起杖毙了以儆效尤吧。” 林善家的知道季瑶的手段,吓得忙拉住了老太太的披风不敢动。老太太脸色更吃了大便一样,脑中不自觉就想到了罗氏年轻时候的样子,指着季瑶半晌说不出话来。姜氏和二老爷赶紧上前劝她宽心,长平侯则负手而立,蹙着眉头,寻思着若是母亲今日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也只能不孝了。 屋中的安静,便衬出来院子里的骚动了。众人不明所以,也就唤了贴身的丫鬟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林善家的如何不跑快些,谁知刚一出去,折回来之时,就吓得声音都变了:“太太,是太太来了——” 罗氏年轻那会儿,在长平侯府之中是说一不二的,别说老太太,就是老太爷那时候在,对于这个儿媳妇也是夸赞她手段凌厉的,是以林善家的会怕成这样。在季瑶刚到了这个时空之时,姜氏也正是因为害怕罗氏将宿主给□□回去了,这才起了歹毒心思,要让宿主去气死罗氏。 季瑶忙抢了出去,见罗氏披了一件狐肷斗篷,被孙姑姑和楚氏一边一个的扶着,沿着抄手游廊过来,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都有些错愕,更有些慌乱。季瑶忙上前道:“娘身子不好,也不该亲自出来。这里有瑶儿和爹爹姐姐呢。” “我若是不出来,只怕有人以为我是面团能给她捏圆捏扁的。”罗氏淡淡一笑,看起来那样的温和,但季瑶分明觉得,她脸上写满了不怒自威,一如初见之时。 自家娘果然才是长平侯府最大的杀器啊…… 季玥和季瑶姐妹俩一边一个替了楚氏和孙姑姑,簇拥着罗氏进了屋。甫一踏入屋中,便觉得气氛十分的僵滞,所有人都看着罗氏进来,随着罗氏的脚步,季瑶清楚的看到姜氏的脸色渐渐变白,最后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给老太太请安。”罗氏礼数分毫不错,行了个礼,这才拣了左下首的位置坐下,又咳了几声,季瑶忙去给她抚背。长平侯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子,这才说:“出来做什么?受了风又要不好了。” “这事容不得我不出来了。”罗氏粲然微笑,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姜氏身上,后者被她看了一眼,身子陡然软了下来,仿佛没了骨头似的,强撑着给她见礼:“太太……” “当不起你一声太太,这府里大小谁不知道只有二太太,太太又是什么人?”罗氏说话很是平和,只是姜氏听完后,脸色更是苍白了,“你今日的事,我都知道了,姜氏,你很好。” 姜氏鼻息都变重了几分,但好歹掌事这样多年了,也有了几分气性,勉强笑道:“嫂子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罗氏并不理她,咳嗽起来,俨然视姜氏如无物。姜氏也不敢和她闹,只能退回了老太太身边,后者却怒道:“罗氏,我看你眼里是没有我!” “我眼里一直是有老太太的,只是老太太从来不信而已。”咳嗽完了,罗氏轻轻的擦了擦嘴,略显苍老的面容上波澜不兴,“烜儿的事,老太太的意思呢?” 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轻轻揭过再也不要提了。 但季瑶明白,罗氏是狮子,变不成猫的。 “事情都过去了,要紧的是长平侯府的安生,而不是你们的痛快。”老太太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为了这样的事,让人看了笑话,成什么样子了? 第43节 早就料到老太太要这样说,季瑶翻了个白眼。罗氏笑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老太太都不明白了?如今证据确凿,老太太要视而不见?不拘受害的是谁,总是我季家的子孙,都不管了?”说罢了,又咳了几声,勉强笑道,“也好,既然老太太不想提这件事,那么便提另一件事。阿锦,呈上来。” 孙姑姑闻言,立时从手中掷下一个木盒,“啪”的一声扔在姜氏脚边,一个布娃娃便从里面落了出来。那布娃娃做得十分粗糙,五官都是胡乱缝上去的,只是上面插满了钢针,看起来十分的渗人,又见娃娃的背上缝着一张布条,上面写着不知是谁的生辰八字。 季瑶抬手,佯作惊讶的倒抽了一口气,掩去嘴边的冷笑:“厌胜之术!” 巫蛊乃是决不允许出现的,而这一点,在封建时期都是共通的,古人大多迷信,自然十分相信这些。别说是在大家族,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不会容许厌胜之术的出现。 姜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见孙姑姑将这木盒掷在自己脚边,也是白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二太太说我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孙姑姑温言笑道,“这上面是我们太太的生辰八字,乃是方才从二太太房中的佛龛里搜出来的。” 一听是罗氏的生辰八字,长平侯如何还能淡定,上前亲自拾起那个布娃娃,拿在手中后,见果然写着罗氏的八字,一时眉头紧蹙:“好好好,难怪前些日子良玉缠绵病榻,药石无灵,竟是你这毒妇从中作梗,若非瑶儿心诚,只怕如今我夫妻二人已然阴阳相隔。你这般行事,对得起老太太的疼惜之心?” 姜氏此刻百口莫辩,她的确是想要罗氏死,但她绝不会选择厌胜之术这样的法子。被发现自己便是难逃罪责不说,怕是两个孩子都会被牵累。况且依姜氏的性子,她若真是这样简单粗暴的人,也不用花十几年的时间将宿主教得和罗氏离心离德了。 除非……是有人陷害她,将这布偶放在自己的佛龛之中! 念及此,她咬了咬牙:“太太也别想诳我,我的屋子,太太凭什么搜?况且这物件如何能够判断是我的?” “在你屋中搜出来的,难道是我的不成?”罗氏平静的反问,“至于我凭什么搜,就凭我是长平侯夫人,就凭你现在也只能唤我一声‘太太’。”她说到这里,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今日这两件事,老太太今日也要给我一个说法,若是老太太给不出来……我便写了折子呈给皇后,求皇后为我做主。” 老太太哪里不知厌胜之术的危害,一时也是哑口无言,心中直怨姜氏是个糊涂蛋,怎会用这样的法子。张了张口,还是不知说什么,气得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老太太顿时便被弹压住了,季瑶也是惬意起来,感叹着罗氏果然是杀器后,转头问道:“爹爹是家主,拿个主意吧。” “我长平侯府,断然是容不得了!”长平侯看着姜氏和二老爷,“当年父亲过世,我承袭爵位,我不忍拂了母亲的意,便没有要求分家。只是如今,证据确凿,更是闹出了厌胜之术的事来。此事若是闹开,便不是被弹劾丢官罢爵,细想汉朝武帝之时闹出的厌胜之术,牵连者近万人。若是为了此事累及妻儿,便是我的不是。”他说到这里,“召集族老,分家吧。” 老太太神色顿变:“虽是冠冕堂皇,我难道不知你就是为了此事?此事我却是不允,再有什么艰难,该一起过便是一起过。这个节骨眼上分家做什么?” 长平侯心中一沉,明白在母亲心中,只有小儿子,自己这大儿子只怕还不如小妇养的,反问道:“二房这些时候闹出的事还少么?先是烽哥儿干那苟且之事被四殿下撞破,如今又是姜氏设计,更闹出了巫蛊之事!母亲,是不是要我妻儿孙辈皆被二房连累,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我才是母亲的好儿子,才是延平的好兄长?” 见长平侯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也是泪光浮动。季瑶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无非就是不管二老爷闹出什么事来,她都要大儿子去给小儿子兜着,兜不住也得兜着。但长平侯如今官拜正三品上同平章事,原本就是如履薄冰,又有多少精力能够给二房擦屁股? 更何况,在长房给他们擦屁股的同时,二房还在谋划着怎么夺爵。 这得圣母到什么地步才会还让他们留在长平侯府? 而现在的老太太就是在以母亲的身份,道德绑架大儿子。 念及此,季瑶冷冷一笑:“祖母老了,颐养天年也就是了,何必再管这些不该管的?”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又露出一个天真如同幼子的笑容来,从袖中取出卷轴,当着老太太的面徐徐展开,“况且祖母不同意也是没有法子的,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季家族老同意长平侯府一脉分家,祖母若是不信,大可以拿去看看。” 分家(三) 季瑶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时候,无异于惊雷。霍老太太如何肯相信这个变故,看着季瑶手中的卷轴:“你——”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祖母一看便知。”季瑶笑得温和,尚且稚嫩的容颜上却满满的自信,当着老太太的面将卷轴展开,上面的字迹飘逸苍劲,“上面有几位族老的印信和签名,也不必爹爹再找族老们裁定此事了。” 二老爷脸上汗如雨落,脸色十分的蜡黄,上前夺了卷轴在手,见上面的字迹和末尾处附上的印信签名皆是没有半点的不对,双手也颤抖起来。 转头看着季瑶的脸,二老爷忽然觉得有些怕了。原本他只以为这个小侄女和一个瓷娃娃似的,虽说口齿能耐些,但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够做什么?但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能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形下,便哄得季家族老答应分家之事…… “姜氏善妒,暗害长房子孙;季延平知而无为,沉迷酒色声乐;二房子嗣轻薄张狂,目无尊上,浑然不明君为臣纲之理。为保长平侯一脉,令分家。” 虽说字数不多,但字字写得十分清楚,什么意思也立即能够明白。二老爷哆嗦着,拿着那卷轴,额间的汗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季瑶乖顺的立在罗氏身边,见老太太仿佛是离了水的鱼一样,瞬间没了生气,眼睛都仿佛老僧入定般看着堂中,说不出一点话来。见老太太蔫了下来,也明白姜氏不过是强弩之末的季瑶勾出了一个笑容来,心中却是格外的感激裴珏。 若不是他出面,季家族老未必肯这样快的妥协。虽说擅自料理别人的家事有所弊端,但也可以理解为裴珏惜才,不愿让长平侯被二房牵连。 长平侯原本就已然达到愤怒的边缘了,若是老太太再睁眼说瞎话,他就要和老太太干上一架。没想到画风突变,一下就让季瑶给扳了回来。此刻长平侯欣慰的抚了抚胡子,感叹着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有如此的手段,若是个男子,只怕来日在官场上的造诣比自己还高。 姜氏的脸色从罗氏一进来便没有好过,她白着脸,立在原地,像是根本没有从方才的惊惧之中回过神来。罗氏轻咳道:“既然族老都同意分家,老太太也没有说不的权力了。至于怎么分家,倒还有些商榷的余地。只是今日,我便要好好和二太太说说另一件事了。陷害侄儿一层罪,调唆侄女想气死大嫂又是一层罪,最后再有厌胜之术这样的罪名,你如何还揭得过去?” 姜氏又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一时间唬得脸色顿白。长平侯也是冷笑道:“这样狠毒的女人,我季家家门不幸!” “老太太……”姜氏也明白若是罗氏的意思,那自己多半是彻底完了,忙不迭的上前哭着拉住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救我,那厌胜之术真的不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被季瑶那卷轴给惊得现在都没回过神,她看起来素来是慈眉善目的,但老太太实际上自私得没了边际,见罗氏的意思是不愿善了此事,只怕要闹到京兆府去才可。老太太沉吟片刻,衣袖一拂,推开姜氏道:“你好生糊涂,这样的事也能轻易出现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我是管不得你了!” 这话俨然是是将姜氏往死路上逼。姜氏将老太太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谁成想这救命稻草不仅不救自己,还要自己去死。此刻连哭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此人,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自私。更何况,她顶着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实际上却是个狠心人。旁的不说,仅仅就是季瑶和罗氏的关系上面,老太太的确没有亲自调唆季瑶去气死罗氏,但若没有她在背后撑腰,姜氏真的敢那样的造次? 老太太或许真的疼爱二老爷,但她对于姜氏,也不过就是要在后院找一把刀,证明她才是后院的主人,谁都得靠边站。 而姜氏便是这无比锋利的刀,现在刀钝了,可能还会伤到自己的时候,老太太自然不会再用了。 看着这一幕闹剧,季瑶姐妹相视一眼,也都不说话了。罗氏微微一笑,看着姜氏哭得满脸都是泪的样子,也就起身道:“既然要分家,如何分那便是两位老爷的事了,该有的一件都不会少,不该有的也不会多。”她说到这里,又冲哭得软了身子的姜氏展眉微笑。 罗氏的脸,姜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姜氏此人十分的不服输,认定罗氏压在自己头上那样多年是纯属运气好罢了,她憋了一口气在心中,后来罗氏体弱,管家大权落在了自己手上,姜氏便愈发的看不清楚了。 只是罗氏即便是体弱,但还是当年那个罗氏,从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 见罗氏要走,季瑶和季玥姐妹俩忙跟了上去。一边一个的扶住了罗氏。待出了姜氏的院子,罗氏便重重的咳了起来,她今日出来,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将罗氏扶上了车,又递了药来喂她服下,季瑶这才叹道:“这些日子多亏娘愿意陪我演戏。” “又有什么不愿意的?”罗氏摇头笑道,“若是不闹出我久病不愈,老爷自然也不会相信厌胜之术的说法。姜氏这样看不清,我如何肯放过她?况且攸宁那丫头做得很好,将布偶放在了佛龛之中。” 想到攸宁,季瑶低眉沉吟了片刻,也不说话,只是将罗氏扶回了屋,又让司琴去盯着。罗氏倚在床上,看着小女儿忙里忙外的伺候自己,不自觉的便想到往日季瑶对自己的敌视,能够得到今日的情况,不可谓是不难得。 见罗氏一直看着自己,季瑶笑道:“娘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将我看臊了,仔细瑶儿不依了。” “好孩子,连娘都看不得,以后出嫁了,若是给夫君看……”原本想要打趣女儿的罗氏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想到了裴珏对季瑶的诸多不同,也是沉吟起来。 见罗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季瑶也是屏息凝神。半晌后,罗氏才缓缓抬头,见季瑶恭顺的立在一旁,淡淡问道:“瑶儿,今日那卷轴,你是在何处得到?这么些日子,你都在正院伺候,何曾出去过?更不论取得族老们的手书了。” 季瑶忙说:“是女儿求了三公主,请三公主替瑶儿出面的。” 罗氏挑眉:“三公主天潢贵胄,比你还不得自由,如何能帮你?”见季瑶不说话,心头也是紧了紧,“是四殿下?” 第44节 见瞒不过,季瑶也就点头。罗氏眸光深了几分,躺在了床上:“对于四殿下,你是如何想的?” “没有什么想法。”季瑶说,“大抵就是,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她总不能说她的目的是让裴珏对自己言听计从吧? 季玥坐在一旁,原本没想说话,听了妹妹这话也是瞪大了眼睛。罗氏也给她气笑了:“你这话才是该打,传到你爹耳中,仔细你的皮!”说罢了,又拉着女儿的手,“罢了,你如今也有十二了,转过年便十三了,也该说人家了,我前些日子让你爹留意着,过了年,便要留心了。早些嫁了,也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季瑶又不是傻子,先问了自己对裴珏的感觉,然后马上又是要给自己说人家了。自然,罗氏根本不希望自己和裴珏有那种关系。而罗氏的睿智,在季玥身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年平南侯府可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连皇后娘家宋家也不过尔尔。但罗氏坚持要将季玥嫁过去,如若不然,现在还没有这样硬气呢。 讲真,如果文昭皇后被楚武帝亲手搥死是武帝登基所必需的,季瑶就算是真的被裴珏那小王八蛋搥死也是甘之如饴。 而罗氏的立场则更是简单,她为人母的,希望儿女过得好,这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如同罗氏料定今上会登基即位,故此让季玥加入霍家一样。但季瑶和她姐姐并不一样,裴珏虽说是京中贵女的心头好,但却是皇子,更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半个嫡子。而四皇子又以为人冷淡闻名,如今对季瑶这样特殊,实在让罗氏不能不多想。 若真是嫁到了天家去,那可就是一辈子的苦,看来十分光鲜,要承担的却是别人看不到的辛苦。更何况,不拘裴珏来日是皇帝或是亲王,后宫和王府内院的争斗从不会少,这是必然的。 季瑶是她拿命生下来的,她怎会容许小女儿进到这样的浑水里面? 殊不知屋顶上的人已然笑开了,李云昶对裴珏一笑:“阿珏,你也是不容易,为了瞧一眼这小东西,你至于这样有事没事就拉了我趴在长平侯府的屋顶上么?这里可冷着呢。我说你也是,想看看她什么反应,该将那卷轴自己送来才是。”见裴珏哼了自己一眼,又笑着指了指屋顶下面,“看来季夫人很是不喜欢你,就为了你对她女儿好那么一点点,就要将她女儿赶紧嫁了。” 裴珏静默不语,愈发的觉得这小东西实在是对自己的胃口,这样多年,自己也没有对女孩儿上过心,偏偏只有季瑶,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虽然愈发的接近,才觉得这小东西根本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柔弱,活活披着兔子皮的狼。 见他不说话,李云昶又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这小东西这样狠的心肠,枉费你这样喜欢她,利用你呢。我要是你,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还是温柔小意一些的女孩儿好啊。” “闭嘴。”见他还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裴珏暴躁的低喝一声,又见司琴沿着抄手游廊进来,忙伏下身子免得被发现。待她进屋,旋即就听见她急切的声音:“姑娘,出了大事儿!二太太、二太太触壁了——” 分家(四)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回学校考试,所以作息时间有点变化,请读者大大们见谅么么哒  饶是季瑶一贯看不上姜氏,却也不得不说,姜氏生性刚强,绝不是一个软弱到会寻短见的人。故此在司琴急急进来,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也让在场之人惊了。 罗氏蹙着眉头:“好好儿的,怎要触壁?姜氏虽不济,却也不是一个会寻短见的人。” 季瑶也颔首道:“我和娘是一个意思。若是她想要博得同情,方才当着娘的面便应该触壁了,还能给娘一个要逼死她的罪名。”顿了顿,季瑶又问道,“人呢?” “救下来了,现在还昏着呢。”司琴叹道,“若不是宁姑娘眼明手快,替二太太挡了一些,只怕现在二太太已然没有了。这样的节骨眼上,姑娘还是去看一看吧?” 看当然是得看的,但是首先得弄清楚,姜氏为什么触壁。旁的不说,若是姜氏这样死了,那长平侯府可算是热闹到了极点。先是季烽当着裴珏的面干了那事,再是季珊砸了皇后赐的玫瑰露,主子杀了奴才不算,现在主子又要一头碰死了。 分家不可怕,但与此同时的,若是闹出了主子一头碰死的事来,仔细御史参长平侯家宅不宁不配为宰辅的罪名。 念及此,季瑶忙说:“姐姐是出嫁了的闺女,这事实在不好管,便看顾着娘吧,我去看一看出了什么事。”说罢便要走,被罗氏叫住,“你多仔细,当着你祖母,切莫发威动怒,仔细她拿捏住你。” 季瑶颔首称是,便领了知书三人往姜氏院中去了。刚一进院门,就见其中闹哄哄的,斥责声、奔走声、叫喊声此起彼伏,正要进屋,又见林善家的亲自端了一盆被血染红了的水出来。看那和血的颜色差不离,季瑶忙用手巾掩住口鼻,能出这样多血,看来姜氏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存了死志。 进门则见老太太和两个儿子立在一处,脸色都是十分的不好。见季瑶来,长平侯上前道:“你怎的来了?” “听说二婶子要寻死,来看一看。”季瑶坦然道,“好端端的,怎的忽然就要寻死觅活了?” 长平侯板着脸并不说话,那模样很让人害怕。季瑶不明所以便转向了二老爷,后者脸色颓败,嗫嚅道:“谁也没有料想到为什么,分家已然是切切实实的了。她、她兴许是怕坐牢,这才寻了短见。” 姜氏如今身上三重罪,这样的说法却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事情还没拍板,这样就想要寻死,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方一进门便闻见了一股子腥甜味,季瑶蹙了蹙眉,掩了口鼻,绕过屏风进去。攸宁正在床前忙碌,拿着浸湿的手巾给姜氏擦额头,后者额上好大的一条疤,此刻还在涓涓流血。转身正要去换帕子,见季瑶不言不语的立在身后,攸宁惨淡一笑:“三姑娘来了?” “如何了?”季瑶问,攸宁苦笑道:“瞧这样子,也知道是存了死志的。方才她要触壁,我情急之下,拿身子挡了她一下,谁想她还有气力推开我,又一头磕在墙上。她刚强了一辈子,到现在却寻死觅活的。”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姜氏,“不过,若真死了也好,如今背着三重罪呢,醒了也是自己遭罪。我原本以为我恨毒了她,临了临了的,还是忍不住不要她死。” 季瑶不回答她,无声一叹,心中却有一些酸泛了,她是想要撵了二房,但却并没有想要姜氏的性命。纵然姜氏将宿主调唆得和生母过不去,但不得不说,在那段罗氏不在的日子里,宿主脑中的母亲,就是姜氏。 攸宁又绞了帕子给姜氏擦干净伤口。外面又有几分喧闹,季瑶忙出门去,见老太太坐在主位,正在念叨:“这姜氏行事真是愈发的不着调了,身为主子还闹出这样的事来,难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打定主意拖累咱们?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闹出这样的事来,往后还如何立足?” 这个时候了还“咱们这样的人家”?季瑶冷笑连连,老太太果然是个冷心绝情之人,姜氏服服帖帖的伺候她半辈子了,现在生死未知,她居然还埋怨起姜氏来。再有什么罪大恶极,了不起死了之后说一声“活该”,但姜氏即便对不起天下人,也从未对不起老太太过。然而就算是这样,老太太也仍旧埋怨姜氏拖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 更何况,闹成如今这样,姜氏固然脱不了干系,但一直给姜氏撑腰让姜氏没了头脑的老太太难道就能脱得了干系? 季瑶轻轻一哂:“人都成了这样,再有什么罪大恶极也等醒了再说。正如老太太所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逼得儿媳妇要一头碰死,还指不定是谁的不是呢。” 不料季瑶开口便没有给她留半点情面,老太太怒极横了她一眼,季瑶倒是坦然,迎上了老太太的目光:“老太太身子不好,便将老太太扶下去吧,好歹是咱们家的老长辈,见了血光那可就不好了。” 当场便有人要扶老太太下去,后者眉头一蹙,拄着龙头拐杖上前一步,指着季瑶说:“我看你眼里是没有我了,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季瑶乖巧的退开,笑道:“我当然不将祖母放在眼里。”眼看老太太更要动怒,又说,“祖母是放在心上的,放在眼里做什么?祖母年岁大了,有些事也不明白了,是以二婶子做了这样多的事,祖母竟然无知无觉。孙女儿也明白祖母年龄大了不能操劳,往后老太太也不必再管府上的事,就在荣安堂好好享福吧,什么事儿自有大嫂子和我呢,叨扰祖母做什么?” 老太太哪里不知道季瑶这话是在□□?更知道依着罗氏的性子,往后是再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了,当下就要摆出母亲的姿态和长平侯理论。只是季瑶哪里给她这个机会,虎着脸说:“要你们这些下面的干什么?老太太今日都给二太太气糊涂了,还不请下去休息?”说罢了,又上前紧紧的扶着老太太,低声笑道,“祖母是不是要我将爹爹去灵州那些日子里的事说一些出来?若是老爷知道了我和太太赌气那事是祖母授意的……” 老太太脸色顿变,只好悻悻的出去,临去前又剜了季瑶一眼:“老大,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长平侯微笑道:“儿子自然养了个好女儿。” 老太太气得要死,却也不能再说什么,转头怒气冲冲的走了。季瑶则是上前拉住长平侯的衣袖:“爹爹,瑶儿有一句话,爹爹听一听?祖母年岁大了,还是在荣安堂好好的享清福吧,有些事就不必知会了,省得越忙越乱。” 这话里的意思,长平侯也明白。若说长平侯府如今是一潭浑水,那么老太太就是这里面当仁不让的搅屎棍。仗着自己大家长的身份,便要利用这个辖制那个。就说罗氏触及了她的利益,厌恨也有个缘故,但姜氏这样多年尽心尽力的伺候,现在成了这样,老太太不仅不反省自己的作乱,还要说上一句拖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可真是自私到了极点!而且现在这样的冷言冷语,往日给姜氏撑腰让她和季瑶怼的那股气势又哪里去了? 老太太这贵女出身的大家小姐竟然活出了地头蛇的风范,季瑶现在是比不待见姜氏更不待见老太太。这样的老太婆,还是就享享清福,别成日没事出来晃悠,免得害人又害己。 * 姜氏昏迷了整整三日,等到了第三日,这才悠悠醒来,因为三日水米未进,嘴唇都已干裂开来,张口便只能听见诡异的气息声。 而这三日之中,分家的事宜也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长平侯并不想见二老爷,兄弟俩也没有碰面,但该给的一件都没有少,长平侯更从自己的体己之中取了五万两银票给了二房,将大哥的风范摆得淋漓尽致。 季瑶正在伺候汤药,听说姜氏醒来,也就去了她床前,见她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满脸病容的样子哪里还有当日的意气风发?“请二婶子安。” 姜氏颇有些戒备的看着季瑶,并不说话,但那眼神实在是太赤.裸,半点不掩盖其中的警戒和怀疑。攸宁给季瑶搬了个紫檀木绣墩来,后者顺势坐了:“我今日的来意很简单,一来是看看二婶子,二来……既然婶子是在我长平侯府触壁的,我说不得要来问问才是。” 姜氏看着她,并不说话。短短半年内,这个一向被自己把控在手心的侄女儿,为何变成了现在难以掌控的样子?她和当年罗氏有什么不一样?同样让人害怕。 姜氏并不为自己没有死而庆幸,反倒是觉得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冷意彻骨。季瑶看出了她的心思,拉了被子给她盖上,低声道:“我知道你为何寻死。分家已成定局,长房的意思,是要将你所有的事告到京兆府去。三罪并罚,你死定了。不仅你会死,还会牵连你那两个宝贝疙瘩。” 被季瑶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姜氏阖了阖眼:“你想怎么样?”她不想死,但是她若是不死,等到了罗氏将她押去京兆府,到时候京兆尹一旦定罪,那可是如何都翻不了案了。更何况,厌胜之术就算是被罗氏陷害,但此刻已然没有任何话好辩驳了,也就无路可退。一旦被人坐实并定罪了,势必是要影响到两个孩子。 母亲用了厌胜之术,孩子会被人怎么想?他们会被人鄙视唾弃,一辈子都毁了! 第45节 故此,只有自己死去,自己一死,罗氏报了仇也就安心了,告人也没法子再告。用自己一条命,换两个孩子自然是值得的。 见她的神色,季瑶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愿意谈了,也笑起来:“我不想怎么样,婶子以为自己死了,便是一笔勾销了?可惜现在没有死成,若是闹到京兆尹那里,只怕得不到好果子吃,况且你舍得你两个宝贝疙瘩?” 姜氏并不说话,若是往日的季瑶,她有把握拿捏住,但现在的季瑶,陌生得让她害怕,就像她娇小的身子里面,住着一匹随时都会反噬的狼一样。 “我给你一条路,”季瑶笑道,“我不杀你,也不告你,却不能表示我原谅你了。长平侯府会对外宣称你暴毙,权当你这次触壁是死了的。到时候会有人送你去渝州的家庙之中,青灯古佛,了此余生。”见姜氏怔忡,季瑶又起身了:“你自己选就是了。” 待出了姜氏的院子,季瑶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身边的知书也是如释重负般:“姑娘打算如何与老爷太太说这事?” “姜氏为了一双儿女命都可以不要了,太太是明白的。”季瑶笑得如同幼子一样,“至于老爷,就更好忽悠了,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真的闹到了京兆府去,还是季家没脸,老爷才不会做这事呢。” 分家(五) 从姜氏院子里出来后,季瑶便去了正院向罗氏说明一切。罗氏不置可否,也并未干涉季瑶,季玥又告辞要回去,季瑶送了姐姐出府,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如今已然是深秋了,晚饭时分天已然黑透了。廊下有灯火过来:“三姑娘可在用饭?” “正在吃呢。”弄画在屋中回答了一声,又迎出去,见是攸宁,忙将她迎了进来。攸宁提了一盏宫灯进来,见季瑶坐在桌前,也是笑起来:“我来得不巧,扰了姑娘用饭。” “没什么巧不巧的,添一双筷子同我一起吃吧。”季瑶说罢,便要人添碗筷来,攸宁摆手:“不必了,我今日是来替二太太问一句的,姑娘给了话我就走。二太太要我问姑娘一句,二爷和二姑娘往后是什么人?” 姜氏如今形同圈禁,也只能让攸宁进来问了。而这话问得看似没有头脑,但也表明了,姜氏如今已然没有精力顾及二老爷了,两个孩子才是她的心头肉。 “他们是季家的二爷二姑娘,却不是长平侯府的。”季瑶如实说,“往后就算是要来府上,也是客居。贵客该有的,什么都不会少。” 攸宁微微点头,又嫣然一笑:“姑娘是个妙人儿,什么都滴水不漏的,一点口实也不落下,可不知道来日有谁这样好的福气娶了姑娘去。” 季瑶似听非听,瞧着攸宁说:“如今你想好,没了二太太,你若是跟着二老爷走,兴许能够扶正,但若是你不愿走,留在我娘或者我身边伺候,也不是不可以。” “叔叔的妾在侄女儿身边伺候,这算是什么道理?也没有小叔子的妾在大嫂跟前伺候的。”攸宁哂然一笑,“跟着二老爷去,未免也是不妥。那两个宝贝疙瘩什么性子,二太太一朝‘没’了,我又跟去了,若是被扶正,他们不得以为是我如何了他们的娘。我何苦让他们恨我?” “那宁姑娘的意思是……”攸宁素来有主意,否则季瑶也不会看中了她这一点,既不愿留在长平侯府,也不想跟着二老爷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我的意思很简单。”攸宁笑道,“烦请姑娘对外面说,我感念二太太的恩德,殉主了就是。” * 姜氏“暴毙”,长平侯府对外宣称是姜氏的遗愿想要分家。原本京中的世家少有儿子承袭爵位却还没有分家的,长平侯府分了家,才算是正常了几分。丧仪仍在长平侯府操办,而因为长平侯如今官拜同平章事,更是侯爵,故此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季瑶从自己院子里出来,见府上仆役都忙慌慌的来去,虽说忙,好在并不乱,也不至于让来客看了笑话。一路去了正堂,此处设了灵位和灵堂,虽说如此,但那不过一副空棺罢了,真的姜氏,已然去了渝州家庙之中。 一进门,就见一身素衣的吴婉筠扶着一个老妇人,老妇看起来和罗氏年岁相仿,一看便知道是定国公老夫人。季瑶忙上去问安,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季瑶的变化,上下打量过后微笑道:“上一遭在平南侯府也没能看明白,三丫头如今这样是个这样标致的人物,让我看了都喜欢。” 季瑶笑得十分得体:“多谢芙姨夸赞。”又将母女俩领去了东花厅,“这几日闹了这样的事出来,府上一时也是忙乱,让芙姨和姐姐看了笑话。” “有什么笑话?”老夫人叹道,“良玉身子不好,也是苦了你们。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原本是措手不及。” 姜氏的事,长平侯府将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被任何人知道,仿佛姜氏真的是暴毙而亡一般。故此老夫人说这话,季瑶也是佯作愁苦的样子:“是婶子没福。” 定国公老夫人也并不说什么,她和罗氏交情笃深,长平侯府那点子阴私如何不知?更明白姜氏那人的秉性,不拘什么原因,如今这侯府之中也算是清净下来了。又起身:“我去见见你母亲罢。” 罗氏原本身子就不好,前些日子为了坐实那厌胜之术的说法,更是坏了一些,此刻正在吃药,整个屋子里面都弥漫着药香味。 “你这老货,如今药篓子一般的人了,可半点想不到你往日那霸王似的性子。”老夫人一进门便笑了起来,罗氏自然认得她的声音,也笑着回了一句:“我若是霸王,你也该是个土匪头子了。” 两人自幼的情分,如今一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季瑶亲自搬了绣墩来,又扶了罗氏起身,给她垫了软垫,这才退到了一边。老夫人看着季瑶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知道能够做到这样,必然是做惯了的事,心中对于季瑶改了性子这事更是深信不疑:“三丫头如今这样的孝顺,你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这四个小的,真是操不完的心。”罗氏笑眯了眼,“如今也还差这最小的,过了年就十三了,也该说人家了。” 吴婉筠一听这话,忙看向了季瑶。那日在平南侯府,季瑶和四殿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虽说知书怀疑,但事后想想,四殿下命丫鬟来叫走三公主,那丫鬟又说是季玥有事,将季瑶也叫去了。世上有这样巧的事,那丫鬟正好被裴珏使唤了,又被季玥使唤? 越想越觉得季瑶和四殿下有些不对的吴婉筠满心狐疑,如今听了罗氏的话,也是蹙眉,但还是没有说出来。这话出来,若是因此毁了季瑶的名声,岂不是她的罪过? 然而季瑶听着这话,便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罗氏的为人她知道得透透的,往日从不提说人家的事,自从上回裴珏来送了麝墨之后,这才改了态度。天家虽说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这天家妇有那样好当么?正妻也好,妾侍也罢,谁没有自己的苦楚? 罗氏也是因心疼女儿,这才要将说人家的事提上章程。宁愿误会了裴珏的意思,也不让小女儿有可能嫁入天家。 季瑶心中也有些酸泛了,还是强笑道:“瞧娘说的,哪有亲婶子才闭了眼,我就要忙着说人家的规矩了?传出去还是咱们长平侯府不尊重。” 罗氏只听得女儿的话,知道她是在推诿,心中愈发坐实了,她和裴珏只怕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若是门第不配,那也就罢了,但季家乃是百年世家,且这百年之中一直不曾落败,而长平侯如今更是同平章事,乃是宰辅。这样的家世,季瑶又是嫡女,即便做了裴珏的正妃也不委屈了裴珏。更不说皇后对季瑶也有几分上心,若是真的……罗氏为女儿的前程担忧,心中憋气,一时也是咳了起来。 季瑶忙给她抚背,又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也是蹙眉:“我瞧你们也没了规矩,不是吩咐过不管什么事儿也不许吵到太太这里来?” 知书忙打了帘子进来:“姑娘息怒,原本是下面的有事禀告姑娘,我说姑娘没空,也就打发他们去了。” “瑶儿也去看看吧,如今你大嫂子只怕也料理不过来,你也好去为她分忧。”罗氏咳罢了。 季瑶从善如流的出去了,又望着知书叹气:“也是你今日聪明,知道在定国公老太君跟前遮掩,不然咱们府上可就丢脸丢大发了。”她说到这里,向前走了几步,“我与太太都可怜姜氏一片慈母之心,偏偏那两个宝贝疙瘩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这次又是谁闹腾了?” “二姑娘正哭得厉害呢,非要姑娘去见她。”知书满脸的厌恶,“如今吵得和什么似的,姑娘去是不去?” “你和她计较,那就是没了心计。”季瑶根本不想去和中二病怼,况且她虽说是想过让二房身败名裂,但那是分不了家的无奈之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二房出了大事儿,长房也是摘不出去的。“她既要我去见她,我去一趟也就是了,也好让她知道,她这样闹腾,是没有半点意义的。” * 因为季珊被姜氏下令痛打了一顿,如今都还没有伤愈,还在养身子。刚一进了院子,就听见尖利的哭声,听来声声泣血,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伤心事一样。又有人将季瑶引了进去,进门便闻见一股子药香,旋即就见床上的季珊扔了什么东西下来,“哗啦”一声,药汁将竹影泼了一头一脸,季瑶进屋得快,几乎也被溅湿了裙裾。 季珊因为被打伤了背上和屁股,如今都是趴在床上的。见季瑶一来,顿时怒不可遏:“你还有脸来——” “姐姐都有脸叫我来,我怎么没脸来?”季瑶不动声色的讽刺回去,“姐姐若是没事,我便走了。” 季珊气得脸色发红,勉力起身,几乎跪伏在床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分家是我娘的遗愿,分明是你害死我娘的,你要挟她了,是你逼我娘去死的。季瑶,你别以为你能逍遥法外,待我好了,我必然去京兆府告你!” 季瑶轻轻一哂:“既然二姐笃定是我害死你娘的,那你就去吧。我也不会藏着掖着,若是高府尹传唤我去了,我马上就去。” 见她竟然半点不为所动,季珊也是愣了愣,咬着牙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季瑶根本不给这便宜姐姐半点体面,她原本就没有再忍季珊的心思了,若是季珊不作,还可以和睦相处,然而季珊真的作得令人发指,那么季瑶这成年人,要好好的教教她做人的规矩。“我顺着姐姐说罢了,若是姐姐执意要告我,我自然会去京兆府的,姐姐满意了么?” 第46节 见她这样有恃无恐的样子,季珊脑中嗡嗡作响,母亲的死必然是季瑶的手笔,但为何说到此事之时,她竟然没有半点的害怕?季珊也明白如今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但她就想看到季瑶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那样方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然而季瑶根本不为所动,季珊有些懵了,却也说不出为了什么。季瑶慢条斯理的看着季珊,笑得一双大眼睛都弯了起来:“姐姐去啊,若是高府尹要收礼才肯判,我都给姐姐出这份礼钱。我倒也不怕去,可惜有些人的娘闹出了厌胜之术又杀了人,这回一死倒是了了,也算是偿命,偏偏有个逆女要将这事闹出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又不是我娘闹出了厌胜之术。” 分家(六) 厌胜之术是什么,季珊当然知道,此刻已然吓得脸上汗水涔涔。历代帝王对于巫蛊深恶痛绝,昔年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术害了多少人惨死。今上自然也不例外,一件巫蛊之术闹出来,一旦捅开了,诛九族都不是不可能。 季珊咬了牙:“你有本事便去闹开,我难道能怕了你?你敢吗?若是诛九族,咱们就一起死!” 季瑶朗声笑道:“姐姐想岔了,诛九族,要死也是二房去死,碍不着长房半点事。”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伸了出来,缓缓的划了一下,“长平侯府是陛下树立起来的标杆,表示陛下对于忠臣后人并未忘记,留着给世人看,天家是如何待忠臣之后的。故此,陛下是绝对不会动长平侯府的,而闹出厌胜之术的是你娘,受害的是我娘,陛下怎会如此是非不分责怪起受害者来了?”看着季珊渐渐白了脸色,季瑶只觉得心中舒爽,劈头指着季珊,“欲害子侄,草菅人命再加一条厌胜之术,她死了还则罢了,若是没死,什么罪名你自己掂量。若是你想死,我明日就将这事捅出去,保管不出半日,这京中人尽皆知,你季珊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管看看陛下的反应!” 听着堂妹的话,季珊浑身愈发的冰冷起来,额上汗出如浆。她如何不知道这些罪名的可怕,但是她就是想要季瑶伏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如此才能释怀。但现在季瑶一番话,却让季珊仿佛落进了冰窟窿里面,冷得骨缝都要冻上了。可是她更清楚,季瑶的话是对的,只是这样的感觉,就像是把浑身的皮都给扯了下来,这样光天化日的暴露在阳光下面,没有半点隐私,别人都可以唾骂自己。 看着季珊浑身开始哆嗦,季瑶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又坐下了,笑盈盈的反问:“你还要去告么?若是你还想去,我马上命人将你送出去。今日这府上人来人往,各色达官显贵、命妇小姐都来了,你就这样一瘸一拐的出去倒也可以,只是你打碎了皇后赐下的玫瑰露,我也不必帮你藏着掖着了。省得有些多嘴饶舌的说是我公报私仇打你。” 想到那瓶玫瑰露,季珊彻底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拉着季瑶求饶道:“你别说出去,别说。我猪油迷了心窍,信口胡说的,绝不是这个意思。是我错了,你担待一些,咱们是姐妹啊。” 见季珊态度瞬间软化,季瑶也是冷笑起来:“我还以为姐姐有多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又拂开她的手,清亮的眸子中满满的狡黠,“如今知道我是你的好妹妹了?可还要同我闹?姐姐闹也可以,总归咱们这府上也不是个干净的,索性将阴私一气全捅出去,又不是我一人没脸。” 季珊彻底被打蔫了,又被季瑶拂开了手,内心怕得厉害。长房不会受太大的牵连,但二房却是必死无疑了!她原本以为能够拿捏住季瑶,但没有想到却反被季瑶拿捏住了。生平第一次,她这样害怕这个看起来温和小巧的堂妹,更第一次觉得,季瑶这人,原本就是个能耐的。 见恫吓住了季珊,季瑶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姐姐好生养着,外面的事料理干净了,姐姐便准备分家之事也就是了。” 季瑶说罢就走,季珊趴在床上,泪流满面,却也只能紧紧咬着下唇,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 季瑶出去之后,正好季玥和霍文钟来了,姐妹俩说了一会子话,又料理了一些扯不清的事。外面来吊唁的人还没有止歇,各色诰命也都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季瑶实在是分/身乏术,才送走了一个,又有人来说:“安定侯并城阳伯、岐山侯来了。” 这几家除了安定侯府,都是自开国便传下来的世家。而安定侯府褚家虽不如长平侯府一般是从高祖时期便有的世家,但别人是以军功立府,是一等一的将门,只是因为并非开国功臣之后,故此声名上委实短了一截。 季瑶忙迎出去,见三个女子结伴而来,为首的一人十分苍老,必然是安定侯府的老太君,她被一个少年扶着,那少年看来十八九岁的模样,生得十分俊逸,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洒脱,不愧为将门之后。 这几位大抵也没有想到迎出来一个少女,纷纷驻足。季瑶忙迎上去,向众人行了个礼,这才自我介绍说:“小女在家中排行第三,因家母身子孱弱,嫂子又给下面的绊住了,说不得让我来迎接各位。”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后面两个女子相视一眼,也都明白这便是长平侯的小女儿,见她能够独当一面,也动了些心思。长平侯府如今是香饽饽,声势愈发的水涨船高,阖京之中想同他们结亲的世家数不胜数,而唯一还没着落的便是小女儿了。此刻这两人见季瑶举止有度,又是个美人胚子,便动了几分心思。 为首的褚老夫人却是微微一笑,转头对身边的少年说:“康儿,你回去找你祖父吧,别臊了季家的姑娘。” 那少年颔首,又看了季瑶一眼,见她小得可怜,但那神态却十分从容,看来就像是司空见惯一般。一时心中也有几分敬佩——这般年岁的姑娘,能够料理清楚府上的账目已然十分不错,遑论待客了。这样想着,他便拱手道:“叨扰了。” “哪里的话,诸位肯赏脸来,便已然是造化了。”见他要走,季瑶忙吩咐下面:“你们领着褚公子去爷们的地方,切莫怠慢了。”又上前虚扶着褚老夫人,“三位这边请。” 身后那俩夫人见她半点不错,看她更是顺眼了。 褚老夫人笑道:“我那日在平南侯府,也没能细看你,今日一瞧,你比你姐姐也是不差。如今多大了?” 季瑶从容对答:“十二了。”外面又响起一声通传:“烜大奶奶来了。”楚氏一身素衣,披了件披风,见坐了一屋子的人,也是笑起来:“是我来迟了,还请各位夫人宽恕。”季瑶忙起身给她见礼,又转头对几位诰命一笑,“几位夫人暂且和嫂嫂说上一会子话,我暂且去换一件衣物,这才来陪几位。” 楚氏笑道:“你且去换吧,一会子再来就是了。” 季瑶如蒙大赦,赶紧出去了。正堂前满满都是念经声木鱼声,还有人正在哭,各色纸钱在飞,招魂幡等东西也是摆得四处都是。虽说季瑶看尽世事,但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转身欲走。身边知书却道:“姑娘,四殿下。” 循声看去,就见灵堂中出来两人,披着玄色披风的裴珏,身边那人则是李云昶,看来都是来吊唁的。只是姜氏死了,裴珏竟然都纡尊降贵亲自来了,不可谓是难得,更何况他既然能弄来季家族老的签书,又怎会不知道姜氏干的事呢? 念及此,季瑶便上前去了,温顺的行了个礼:“四殿下金安,李世子安好。” 她低着头,自然不曾看见,李云昶若有所思的挤了挤眼,又拍了拍裴珏的肩。后者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冷冷的横了他一眼,后者大笑道:“好好好,我又成了不受待见的了,我走还不成?等你什么时候待见我了,我再回来。” 这话指向性实在明确,知书听在耳中,飞快的看了一眼裴珏,心中愈发的坐实了一个念头——四殿下对自家姑娘只怕真的生了男女之情。 “此处说话不方便,借一步说话。”裴珏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灵堂,也不愿留在这里。季瑶温顺的领他去了花园,如今秋日,稍稍的有些冷,秋风吹拂,带起几丝细碎的长发来,裴珏看着跟前的季瑶,见她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竟然说不出的可爱,同宫中那些对父皇曲意逢迎的女子似乎多有些不同。 喉结上下浮动一下,裴珏咳了一声:“姨妈以为那大礼如何?” 那大礼自然是季家族老联名所写的同意分家的卷轴,若无此物,只怕老太太又闹什么幺蛾子。 “自然是很好的,多谢殿下。”季瑶当然顺理成章的表示了自己的感谢,抬眼见裴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刹那间仿佛阳光透了进来,敛去了秋日的微冷。 “举手之劳罢了。”裴珏墨玉般的眼睛仿佛深渊般让人忍不住想跌下去,“这几日贵府上,怕是会渐渐的安生下来,姨妈也不必像往日一样操心了,让人放心得多。” 季瑶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与其说“让人放心得多”,不如说“我就放心了”。再次感叹了一番历史的齿轮果然是最可怕的巧合,若是裴珏真的对自己有感觉了,那么嫁给他是在所难免的事。让历史回归它该有的轨迹,是自己的责任,更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使命。 季瑶沉吟片刻:“殿下可是要离开京城了?” “哦?”他挑着眉梢,“何出此言?” 季瑶大方一笑:“殿下已然十五了,过年便十六,也该出宫建府封王大婚。依着三殿下的例子,出京去代天巡牧视察民情,回来后陛下便会论功行赏,顺势封赏王爵。” 裴珏愈发的觉得这小东西自己实在看不透,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去接近探索一番。见她笑靥若花,他更是无端起了想去触碰她小脸的冲动,也不知那巴掌似的小脸,捧在掌心是什么样的感觉…… 虽说心中念头孟浪得很,但裴珏不愧是禁欲系的,连眉毛都没动下:“过几日便走,去淮南道。” “祝殿下一路顺风,早些回来。”季瑶虽不知裴珏在想什么,但就这小王八蛋而言,大抵是不会盯着一个姑娘的脸半晌不移开目光的。思忖了片刻,她也就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祝贺的话来。 裴珏蹙了蹙眉,没想到她只说这样一句话,倒像是不愿再和自己多说一样。很是挫败的四殿下吸了口气,压住内心的不满:“今日来吊唁,也是为了向姨妈辞行。” “多谢殿下挂怀。”季瑶借坡下驴,又故意去扮演了话题终结者。 裴珏语塞,自幼都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更不会有人截断所有的话头,让他根本无法开口。偏偏干这事的是季瑶,裴珏根本不想深究,只是愈发的觉得,这小东西实在是有趣。 天色沉沉,季瑶从怀中摸出龙眼大小的怀表来看了一眼,见已然临近申时,如今是秋日,日照晚,天黑得也早,季瑶也就起身笑道:“臣女暂且告退了,只怕一会子便要烧黄昏纸了。” 裴珏点头,也起身要走。为避嫌两人一前一后,立在后面来看,季瑶仿佛长高了一些,和第一次相见之时有些不一样了。 待和李云昶碰面,后者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抱胸而立:“你这怅然若失的样子,若是舍不得,请旨带着这小东西一起去啊?” 裴珏横了他一眼,无端便将这么久以来,自己同季瑶的相处的时光又过了一遍,不自觉的勾起一个笑容来:“这些日子我不在,你替我留心着有没有母狗要生小狗了。” 对于裴珏话题转得太快,李云昶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点了点头:“你要狗干什么?” 第47节 裴珏只笑不语。 第二卷:王妃是怎样炼成的 新春(一)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蒙蒙的将整个京城都裹在了一片素白之中,清晨的阳光金灿,洒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碎金落在了其中,耀眼得很。 如今正是正月初一,昨日后半夜那场大雪,倒是让响彻了一夜的爆竹声歇了下来。廊下几个小丫鬟数着主子们赏下来的守岁银,虽说冷得小脸红扑扑的,但掩不住欢喜之色。 季瑶从屋中出来,披了一件银鼠皮斗篷,里面一件枣红色的小袄,长发梳成辫子,很是得体的样子,一面走一面对身后人说:“我今日去舅舅家吃酒,你们就留在家里,知书随我去就是了。” 司琴和弄画颔首称是,将季瑶送到了垂花门前,也就转身回去了。 姜氏的“葬礼”七七之后便歇了下来,二房便也搬出了长平侯府,日子仿佛一瞬间便清闲了下来。季瑶很是受用,然而因为在姜氏的葬礼上待客,故此自己的名声也算是传开了。楚氏这大嫂生怕小姑子来日出阁名不副实,那可叫攒足了劲儿调/教季瑶。 殊不知季瑶身为时空局探员,莫说是内宅之事,即便是后宫前朝之事都经历了不少,管账也不过就是小玩意儿,之事实在被楚氏给磨得厉害了,生了逃逸的心思。趁着罗氏身子渐渐好了,又跟罗氏说,早些将季炎和吴婉筠的好日子给定下来。 而这日子,便是定在二月二龙抬头那一日。 季瑶再有什么贤良的名声在外,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总不能让她管着哥哥的婚事,楚氏为了操办婚事,也无暇再管教小姑子了,季瑶也乐得清闲。 今日便要跟着罗氏去永乐伯府上见舅舅舅母了。 马车将昨夜的新雪给压实了,咯吱作响,从角门出去,也就往永乐伯府的方向去了。罗氏这么些年身子不好,也鲜少去见哥哥嫂子,此刻不可谓不激动。等到进了永乐伯府的大门,已然有人迎了上来:“姑太太回来了。” 永乐伯府整个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亭台楼阁轩榭一件不少,比起长平侯府的布置更显得小巧精致。众人一面搀了罗氏,一面又扶了季瑶:“我们家太太早就等急了,还请两位赶紧去呢。” 被簇拥着进了正院,屋中地龙烧得旺旺的,方一进门,鼻尖便渗出了细汗。季瑶一面给罗氏解了斗篷,一面解开自己的斗篷递给知书,又取了手巾擦去鼻尖的细汗。刚要扶罗氏进去,就见帘子已然被掀开,露出一个宝相庄严的脸庞来,未语先笑:“今日这样的风,将你都给吹了回来。” 那女子年岁在五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若是不笑,还真有几分渗人的气势。罗氏笑道:“今日若不是你夫妻二人给我下帖子,你瞧我回不回来。”又引了季瑶上前,“瑶儿,这是你舅母。” 罗夫人只撇着嘴角笑,又细细的端详着外甥女儿。因为早先宿主脑子不清醒的缘故,和母家人的关系十分冷淡,和嫡亲的舅母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季瑶忙行了个大礼:“给舅母请安。” 罗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季瑶,外甥女儿往日的名声她怎会不知道?累得罗氏哭了多少回?此刻见这样乖顺的模样,倒是露了几分玩味的笑意:“不敢不敢,早些日子你那样淘气,如今乍一换了性子,我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季瑶顿时尴尬了,在心中又骂了一次宿主的中二,还是坚定不移的背起了锅:“舅母这话,瑶儿可承受不起,往日是我的错处,还请舅母宽恕些。”说罢又要拜下去。 罗氏一手拉了她,一手指着罗夫人说:“这老货,请我回来便是要欺辱我的瑶儿?若真是这样没成算,趁早将你那曾孙叫来,也好让我欺辱欺辱。” 罗夫人笑得厉害,一手拉了罗氏,一手拉了季瑶进了内室,其中已然坐了好几人,看得出都是本家的媳妇,一一介绍过之后,便也都退了出去,只留了罗氏母女和罗夫人。 待落了座,罗夫人这才细细的打量着季瑶,见她眉目如画,顾盼神飞,虽说因为年岁尚小看不出什么,但隐隐能够看出待容貌长开了必然是容色倾城的美人。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绣墩上,颇有几分宁静之美。这世上人人都爱美人,就算是女子也不例外。况且虽说外甥女儿小时候混账些,但只要能改过来,还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这样想着,罗夫人执了季瑶的手,那只小手柔弱无骨,十分的漂亮,一时也是笑起来:“我瞧着这孩子很有些你年轻时候的品格,不怕你恼,比你年轻那会儿还美上了几分。”又转头说道,“去,将世子前些日子从带回来的苏绣和翡翠指环拿来,比着咱们家姑娘的例子送给瑶姑娘。”又转头对季瑶说,“拿着玩就是了,别嫌,我知道你们家有的是这些好的。” 季瑶又不是傻子,长辈爱惜小辈,这才会赏东西,不然谁平白无故的送东西给你?当下微笑:“舅母言重了,东西不重要,舅母心疼瑶儿的心,瑶儿是切实体会到了。” 罗氏也笑道:“她年岁小,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若真要给她世上独一无二的,她还不收呢。” 这话罗夫人当然知道,季瑶在平南侯府认出皇后赏赐的澄水帛,霍老太太要送,她却坚决不要这事。可见这孩子是个明白的,更知道进退,对季瑶的看法就更好。苏绣太大,她也收不了,便交给知书拿着,而拿来的翡翠指环则全放在贴身的荷包之中以示对舅母的敬重。 见她分毫不错,罗夫人也很是受用:“你是个玲珑人儿,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也一点都不差。阿玥已然是个可心人了,这小的也是可喜可贺。可不知道来年哪个府上的傻小子能将她带回去。” 罗氏脸色陡然沉了几分,季瑶如何不知罗氏的心思。皇宫是滩浑水,饶是家中有人入宫或是做了王妃乃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事,但其中的艰难,只有自己才知道。 见母亲脸色如此,季瑶忙笑着转圜道:“舅母好坏,当着我呢,说这些做什么?我年岁还小,倒也不急在一时。” “你姐姐这样大的时候,只怕都嫁了。”罗夫人也知道小姑子的性子,见这样的脸脸色,估摸着她是担心季瑶。但像长平侯如今位高权重,家中又是世袭的侯爵,季瑶再艰难也不会愁嫁,即便是今日来赴宴的这些诰命夫人们,只怕其中心思活泛想为自家小子求取季家姑娘的也不在少数,也不过看长平侯夫妻二人如何想而已,“罢了罢了,咱们出去吧,总归如今诰命带着姑娘和小子也来得差不多了。” 罗氏原是让季瑶直接去姑娘们里面玩去,但季瑶坚持要将罗氏送到才走,罗氏无奈之下也只好应了,心中却甜滋滋的。一路将罗氏和罗夫人送到了静安居之中,季瑶也不忘先伺候了罗氏吃些丸药,这才要走。 虽说前些日子闹出姜氏暴毙二房分家的事,但长平侯府的名声却是半点没有收到影响。此时季瑶伺候罗氏,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里,心中哪里没个成算?看着季瑶的目光也都有那么点意味深长了。 然而季瑶那是一颗红心只向裴珏,虽说明白什么意思,但一点心思不露出来,只将罗氏安顿好,这便要出去。甫一出了静安堂,就见一个少年扶了一位苍老的妇人过来,季瑶沉吟片刻,认出是在姜氏的“葬礼”上见过的,忙上前笑道:“老夫人今日也来了?” 褚老夫人如今年岁渐长,眼睛也不如往日好用了,起先见一窈窕少女立在门前,也未曾细想,听了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问道:“康儿,是谁?” “回祖母,是季家的三姑娘。”少年深深的看了季瑶一眼,见比起年前,她长高了一些,举止神态还是如往日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也是拱手施了一礼:“季姑娘。” “褚公子。”季瑶还一礼,又笑道,“里面皆是诰命,公子不便进去,若是信得过我,老夫人便交给我吧。” 褚老夫人上回见到季瑶,便对她十分满意,此刻听了她柔柔的声音,更是喜欢,上前拉着季瑶,近距离细看片刻:“三姑娘长高了些,让我险些没有认出来。” 季瑶笑道:“那往后,我就长慢一些,好让老夫人记住。”扶褚老夫人进屋去,又听少年在身后道:“多谢季姑娘。” 没想到女儿又折了回来,罗氏也是微微惊讶,看清是褚老夫人后,忙起身来扶,罗夫人亦是将其请到上座。褚老夫人一面落座,一面对罗氏笑道:“令爱很好。” 安定侯一脉乃是新贵,没有如长平侯府一般的久远历史,但势头却是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但如今的安定侯,在当年的六王之祸时有万夫不当之勇,以三千铁骑痛歼叛军万人前锋,更率领百人冲入敌军军营,取了叛军将领人头凯旋。世宗皇帝念其居功至伟,特赐爵。而褚老夫人当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同安定侯一起并肩作战,也立下了汗马之功,如今身负正一品诰命,连在场好些国公夫人都比不上。 将褚老夫人送了进来,季瑶也就出去了,见那少年负手立在静安堂门前,很是不放心的样子,也是叹道:“褚公子不去与爷们玩?” “怎会?”他摇头,“只是要等着姑娘出来,确认祖母无恙,我这才能走。”又施礼,“多谢季姑娘。” “褚公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况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见跟前这男人浓眉大眼,不比裴珏的精致,但却是满满的英豪之气,古铜色的肌肤更是让人觉得健壮而粗犷。 只怕若是那些子贵女们知道这里还有个这样的少年郎,又得冒粉红泡泡了吧? 不想对方淡淡一笑:“祖母含辛茹苦教养我,若是不关心祖母,岂非是我太绝情?”见季瑶不解,他面容有些凄伤,“先父自幼体弱,我尚未出世便去了,母亲在几年前也去世了,是祖父祖母将我养大。” 不料他看着这样豪气冲云,原来还有这样的身世,季瑶也是深深的感叹了一番:“褚公子节哀。” 他也只是笑,又施礼道:“多谢季姑娘今日照拂祖母,往日尚未介绍自己,我名褚乐康。” 见他颇有几分江湖侠气,季瑶也是笑,这人看来倒是重情义,自己不过举手之劳,他便谢了三次,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沉吟片刻,又摇头:“女儿家名讳,不便让外头男人知晓,还请褚公子恕我无状。” 这点褚乐康自然知道,但见季瑶似乎羞恼起来,脸儿红红的很是可爱,一时也是面皮紫涨起来:“是我唐突了姑娘……” 第48节 见他居然脸比自己还红,季瑶也是好笑,勉强忍住笑意,行了个礼,便领着知书要往姑娘那里去。待离了静安堂,知书才笑道:“这个褚公子好生好笑,比姑娘这大姑娘还害臊呢。” “还在舅舅家里呢,你就胡说,仔细你的皮!”季瑶戳了戳她的脑门,便要走,面前却横出一个身影来:“和安定侯府的公子聊得这样热络?” 新春(二) 季瑶听了这话在耳中,起先觉得有些孟浪,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忙退了一步,行了个礼:“李世子。” 李云昶此刻一身螭纹玄色棉袄,外罩一件灰色斗篷,挑着眉头看季瑶,仿佛季瑶做了什么过火的事一样。 身为慎国公府的世子,李云昶自然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然而季瑶和他交情不过尔尔,他此刻话中却这样的不满,实在是匪夷所思。 真因为裴珏对她有好感,所以李云昶自然而然的把她当做是裴珏的人了?裴珏如今不在京中,他这好兄弟当然得管管? 念及此,季瑶不免笑起来,看着李云昶半晌不语,后者给她看得毛毛的,缩了缩脖子:“如何?我可说错了?和男人家说那样开心做什么?” 季瑶笑道:“您一非父二非兄,三非我未婚夫婿,四又不在慎国公府里,试问你李家的哥儿管我季家的姑娘做什么?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只怕到时候落个狗拿耗子的风评。况且我又未曾私下见面,更没有私相授受,当着侍女的面说几句话,怎就是我的不是了?何况男女大防之事,也没有只要女人家遵守的道理,世子若真的明白,也不会大喇喇的跳出来,拦路要做土匪。” 季瑶如今是香饽饽,李云昶怎么会不知道?裴珏对这小东西这样喜欢,他这做兄弟的当然得盯着了。结果季瑶一开口李云昶就跪了,这嘴跟刀子似的,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爱刻薄人,一个冷面阎王,这俩真是不凑对过一辈子都对不起造物主! 见震慑住了李云昶,季瑶也是舒爽一笑。这臭小子自讨没趣,且不说八字都没一撇呢,就算有一撇,三媒六聘一样都没有,凭什么管她?再说了,裴珏那心里如何想的,季瑶也只能揣摩出大半,再深究也就不知道了。可不知道若是裴珏知道李云昶这臭小子居然摆出了这副捉奸在床的姿态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见李云昶无话可说,季瑶微微一笑:“既然世子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李云昶气不过想回嘴,但想到裴珏,还是打了退堂鼓。又逢小丫鬟来说:“瑶姑娘原来在这里,霍家的柔姑娘和安哥儿来了。” 一听霍柔悠和霍安来了,季瑶很是欢喜,当下跟着丫鬟就要过去。姑娘们已然到了花园之中的空翠馆之中,因着临湖而建,另一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竹子而得名。才到了厅前,就见霍柔悠穿了一件桃色的衣裳,立在那里看来楚楚可怜,见了季瑶,她方才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来:“我离得远也看不清,姨妈在和谁说话?” “你四表哥的伴读。”季瑶一面笑一面拉了霍柔悠进屋,见其中已然坐了好多贵女,三五成群,或坐或站的正在说笑。见她们个个都喜庆得很,满满都是在年里的氛围。季瑶也不去打扰她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拉了霍柔悠坐下,后者揉了揉衣角,试探问:“好端端的,姨妈怎和他说上话了?他是个孟浪的,仔细欺辱你……” “他欺辱过你?”听她话中不对,季瑶忙问道,霍柔悠脸腾地就红了:“不,姨妈大抵也知道,他那嘴上没个把门的,说着说着便孟浪起来了……”她说着,又蹭了曾自己的小脸,仿佛想要温度降一些下来。 季瑶沉吟片刻:“你往后与他会面,也回避一些。”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儿,喜欢寻求刺激,李云昶那放荡不羁的性子,还真是挺刺激的。 霍柔悠本就是个聪明的姑娘,见自家姨妈这样说,早已明白了,面红耳赤的半晌不说话。那头贵女们也不知道做什么,已然高声的喧哗起来,季瑶无心多理她们,只是看着外甥女儿:“我的话你可要记得,万万别忘了。” 霍柔悠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姨妈,四表哥已然走了好几个月了……”见季瑶点头,后面的那句“姨妈可有半点想四表哥”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憋得面皮紫涨如同猪肝色也没能问出来。 她生性腼腆敏感,皇后对季瑶的不同,还有裴珏对季瑶的诸多照拂,她又不是傻子,怎会没有懂一点半点?依着她说,裴珏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实在是不知道季瑶如何作想。一来二去,三公主和霍柔悠这俩小活宝便想了馊主意,让霍柔悠直接来问。 然而霍柔悠实在是问不出口,梗在喉中瞎哼哼。 看着外甥女儿脸上越来越红,季瑶颇有些好笑,托腮看着她。后者哪里能够释怀,脸上便更红了,看得季瑶生了想要调戏她的心思,伸手刮着她的脸:“柔姐儿大了,莫不是想男人了?” 霍柔悠脸上温度惊人,只差没转身跳到湖里去。越看越觉得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季瑶很是恶趣味的笑,又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方才还似笑非笑的声音也顿时变得尖利起来:“来人!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季瑶立时起身,湖中有两个扑腾的身影。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湖面虽说冻住了,但并不牢靠,湖水冰冷彻骨,兼之两人身上的衣物又厚重,只往下沉。罗家的姑娘们要么太小根本不知事,要么便是已然出嫁此刻坐在命妇的地方,而各府里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又有几人不是比作副小姐的份例,如何干得惯这样的粗事?一时均已慌了手脚。 等到粗使婆子来,只怕这俩都直挺挺的冻僵了。季瑶垂眉看了一眼两个扑腾在水中的少女,蹙了蹙眉。上次在平南侯府同季瑶玩耍过的贵女们见了她,又想到她是有急智能两三句话便哄了三公主转怒为喜的,也都纷纷拉住她:“季姐姐,你想想法子啊……” 季瑶忙拂落众人拉住自己的手,转身便走,恼得身后的贵女之中响起了不满的声音:“这什么意思?难道想将自己摘干净了?” 季瑶哪里肯理,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转身便进了还在烹茶的小屋。烹茶的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拿着柴刀劈一些香木来烹茶,滋味最佳。见季瑶急吼吼的进来,忙起身:“姑娘……” 季瑶也不等她说完,指着她道:“你赶紧去外面,砍两根竹竿来。知书,你去帮她。”说罢了,又转头往湖边去,“柔姐儿,来帮我。” 霍柔悠赶紧到了自家姨妈身边,见她费力的搬着绣墩,也赶紧搬了起来。众贵女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也已经出现了鄙夷之色,冷笑道:“什么人呢,还想搬个绣墩来看着沉下去不成?这等不知耻的东西,亏得还是同平章事的女儿呢。” 罗家的姑娘虽说不过八九岁,但明白季瑶不会无端做这样的事,也伸出小手去帮忙。三人将绣墩搬到了湖边,见湖中两个少女已然有气无力,几乎连挣扎都没力气一样。季瑶当机立断,径直在小渡口前将绣墩给踢了下去。绣墩入水,“哗啦”一声溅起不小的浪花,浸湿了季瑶的鞋袜,她却浑然不理,看着绣墩浮了起来,忙对湖中的两个娇小姐叫道:“快,抓住绣墩,别沉下去了,马上就来救你们。” 也不知那俩娇小姐喝了几口冰水,好在意识还算是清楚,纵然冷得打颤,还是奋力伸手抓住了绣墩,趴在上面,维持着自己不沉下去。 众贵女方才还嚼舌根说季瑶不知礼数,此刻全都脸色胀红,沉默着不肯说话。为首的一个却梗着脖子说:“在别人家里呢,就将别人家的东西扔到水里去,就算是为了救人,贵女的脸都给丢尽了。” 季瑶看了一眼那人,见她生得颇为美艳,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之感。然而季瑶自从经历了季珊的事,生生的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别人的人生,在对熊孩子这事上,实在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了。当下冷笑道:“你知书识礼,知道怎么维护贵女的脸面,我不如你,自然不知道如何维护。我只问你一句,物件没了值钱人没了值钱?不知道当着这两位姑娘的父母双亲,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底气说我为了救人损了别人家的物件。”季瑶说到这里,又勾起一个笑容,“况且我舅舅一向是疼我的,知道事出突然,必然不会怪罪我。倒是那等子眼皮子浅的,分不清什么东西更重要,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料季瑶这样能说,那少女胀红了脸,险些又嚷起来。而知书和茶水丫鬟已然提了两个竹竿冲了进来。季瑶忙让两人将竹竿放入水中,对水中扑腾的两人道:“快,快抓住,我拉你们上来。” 两人忙死死拉住竹竿,只是因为身上衣服过于厚重,此刻又吸了水,更是重得很。季瑶原本人小,力气多有不足,和知书并罗家姑娘罗念拉着竹竿也拖不动下面的人。好在总有些贵女明白人命更为重要的道理,纷纷伸出援手帮忙。 眼看着要将人拉上来了,不觉手上竹竿一重,湖中的人更是往下一沉,硬生生将最前面的季瑶带得朝前扑了两步,跌在护栏前,小腿已然没入了水中,眼看着也要被拽下去。众人不免惊呼,赶紧舍了竹竿去拉季瑶。这若是一个没救起来还又掉下去一个,这下真是热闹大发了。 季瑶咬着牙,也不敢放手,努力将小腿从水中抽出来。从腿上蜿蜒而上的寒意让她几乎浑身都没了力气,又看着竹竿的另一头,看那姑娘痛苦的神色,不难想到是腿抽筋了,只是她死死的拉着竹竿,身子却往水里沉,也将季瑶渐渐的拉了下去。 眼看着湖水近在眼前,正感叹着吾命休矣的季瑶却被人给拎起来放在岸上。看着身边那人皮肤白皙得仿佛没有晒过太阳似的,从自己所在的角度看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紧抿的唇让人无端感觉到有几分压迫感,轮廓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缺点来。 “四殿下……”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裴珏,季瑶有些懵。裴珏并不说话,拉住竹竿用力将湖中的人给拽了上来,又如法炮制的将另一人也给拉了上来。 不拘因为什么缘故掉了下去,两人在湖中泡了一会子,冷得浑身直哆嗦。“四殿下还请回避。”简单的说完,裴珏倒是知趣的背过身去,季瑶这才扒了两个娇小姐被冰水浸湿的棉袄,和霍柔悠一起将自己的斗篷罩在了两人身上。 而这事早就传去让诰命们知道了,不多时便一阵嘈杂,两位娇小姐的母亲虽不至于哭爹喊娘,但还是双目含泪的来将女儿带到客房里先去安置。 季瑶今日也几乎落水,小腿都冷得没有知觉了,霍柔悠也扶了她起身去客房。裴珏原本立在空翠馆院中,见季瑶小脸冷得变了色,目光一沉,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季瑶身上。 他斗篷那样大,将季瑶罩得严严实实,下摆拖在地上一大截,不仅温暖,还有几分龙涎香的气息。季瑶脸上一红,忙要拒绝,裴珏摇头:“借与你罢了,一会子还我就是了。”又深深的端详着季瑶,似乎在犹豫,半晌后,伸手为她系好了斗篷的带子。 他方才刚到空翠馆前,就看到了季瑶差点滑下水的一幕。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怒吼出来,也不顾满屋子娇小姐,赶紧冲进来救了季瑶。 三月不见,她长高了些,模样似乎也比早先更好了几分…… 正满脑子想入非非,忽闻背后传来一声:“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裴珏眉心一跳,旋即柔声道:“柔姐儿,好生照顾三姑娘,我一会子来瞧瞧你们。” 新春(三) 这声音季瑶自然是认识的,就是方才那个说自己损坏了永乐伯府东西的姑娘。转头见她小跑过来,双颊的红晕无疑说明了少女的心事。 想到这声“表哥”,季瑶顿时悟了——勿怪她觉得这姑娘眉眼间眼熟,原来是像了裴珏。 那姑娘看了季瑶和霍柔悠一眼,见季瑶披着裴珏的斗篷,惊得脸色都变了:“你、你作死么?你怎敢披着表哥的斗篷?” 第49节 裴珏淡淡道:“我坚持让她披着的,你与她使什么气?”又见季瑶并不说话,知道怕是冷狠了,又催促道:“柔姐儿,扶着三姑娘去吧,此处有我呢。” 霍柔悠忙扶了季瑶离开,临出院子的时候,又听见裴珏的声音陡然一冷:“不是同你说过,人前切莫唤孤表哥?孤并非是傻子,莫要因孤念在母妃的情谊上对你诸多纵容,你便轻狂得没了天。你若再敢说她什么,孤便命人打断你腿。” 季瑶听完这句,转头偷偷看了一眼,见那姑娘眼泪滚珠儿一般落了下来,也是微微沉吟。裴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就是匪夷所思了,而这话中的主旨更是因为那姑娘说了自己的不是,这才惹恼了裴珏。 他如今这样在乎自己,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 季瑶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出了空翠馆后,霍柔悠叹道:“姨妈知道的,四表哥的生母是刘淑妃,这人就是刘家的闺女刘佳桐,谁让这样的不省事,净想着踩别人。” “她不踩别人也是入不了四殿下的眼的。”季瑶摇头,“四殿下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只是又因为不是亲生的,怕心中有些隔阂。为了避嫌,将皇后的亲戚都认成了自己的长辈,不能说不顾生母的母族,却也不能太过亲厚了。刘佳桐上来便唤表哥,你也是唤他表哥,两个表妹遇在一起,自然有区别。殿下是个聪明人,想要消除所有的不和谐,也是常态。”又想了想,对霍柔悠轻声道:“你听我的,往后在人前,也莫唤他表哥了。再怎么说皇后娘娘养的,但他哪里真能将刘淑妃抛却,不过是为了全皇后的体面,你也多顾及一二他思念生母的心思吧。” 更何况,如今裴珏心中对皇后已然有诸多怀疑,虽不知因为何故并未发作出来,但季瑶原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自然要将这事给转圜一二。 霍柔悠点头,深深感叹勿怪裴珏对季瑶不同,仅仅这份为了他着想的心思,便是其他贵女都比不上的。 * 从空翠馆出来,季瑶便被安排进了客房更衣。而罗家的少奶奶林氏来的时候,季瑶正在用热水暖脚,林氏只叹道:“阿弥陀佛,好歹你没事,我在姑妈跟前说和你没有相干,姑妈这才勉强听了一些进去。” 罗氏身子不好,若知道季瑶也险些被拽入水中,惊惧之下只怕要发病。见林氏帮自己打了圆场,季瑶也是说不出的感激:“多谢表嫂,今日原也是事出突然,不过倒也不至于那样的凶险。” 林氏一壁坐下一壁看着季瑶,见她美艳的小脸此刻还有些发青,忙关切道:“可吃了滚滚的姜汤?可经不起半点的折腾,年里若是病了,可要病一年的。” “已然吃过了。”季瑶乖巧的回答,“不知那两位姑娘……” “都是自家的宝贝疙瘩,凑在一处哪里有不闹一闹的?”林氏也是无奈。若说往日对季瑶这表妹十分看不上眼的话,如今却是满心的感激了——但凡在永乐伯府出了事,那两家如何回放过罗家?好好的友人变成了仇人,那可不是祸从天上来?好在季瑶当机立断救了两个娇小姐,否则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样想着,林氏对季瑶那是从头满意到脚,加之她原本就是个直肠之人,当即拉着季瑶的小手,“往日是我眼错,只当妹妹是个年幼不知事的,今日见了,才知道霍老太太和皇后娘娘看人果然不差,妹妹是个极好的人物。” 被表扬了一番,季瑶很是受用,也问道:“那两位是哪家的小姐?” 林氏叹道:“是首辅张阁老的孙女张明芳和慎国公府的小姐李芷萱,在府上都是极为受宠,来了这里,互相看不上对方,起了龃龉。谁知道众人一个眼错,两人不知何故竟然从小渡口翻了下去。再怎么说昨夜大雪,但湖中也只是一层薄冰罢了,如何承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若非你有急智,只怕已然酿成大祸。” 含糊的应了两声,她便沉吟起来。张明芳的名字,她也是有所耳闻,因为爷爷位居高位,故此十分的跋扈;而李芷萱既然是慎国公府的女儿,那便是李云昶的妹妹了。而今日两人这样闹起来,翻下了湖,不知道两人的家中会如何作想…… 林氏并不知季瑶在想什么,但现在她对这小姑子印象是好得不能再好。吩咐人去拿了一件浅粉色云缎锦袄来给季瑶换上,不免又瞅见衣架子上搭着一件斗篷,心中立时起了一层狐疑之心。季瑶身形娇小,而这斗篷明摆着就是男人的……林氏纳罕之下,也不好直问,只寻思着要不要告诉罗氏。 外面又有人通传,说是李云昶来感谢季瑶了。林氏叹道:“这祖宗,感谢也得分个时候呀。”又出门去迎,霍柔悠和知书忙去放了帘子下来,将原本不大的客房分隔开来。 只是待来人进来,季瑶便愣了愣,虽说隔着帘子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人是裴珏。此刻季瑶方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他,三月不见,他的身高仿佛猛窜了一截上去,也不知是否是在淮南道历练了许多,似乎连体格都比三月前更强壮了。一进门,他便坐在了桌前,隔着帘子看着其中的人:“三姑娘可有不妥?” 往日他唤自己,要么是“姨妈”要么是“你”,今日忽然改了称呼叫三姑娘,季瑶实在不习惯,含糊的“嗯”了一声,心中也是暗笑起来——这人还真是会找理由,大喇喇来探望自己未免是不妥,这才拉了李云昶作筏子。 裴珏坐在外面,虽看不清楚,但见其中女子端坐着,心便安定了下来。如今这样的天气,季瑶脚下受寒,只怕是要害病的。念及此,裴珏面上不显,心中却懊恼万分,若是他再快一些,只怕不会闹成这样。若是季瑶那时候滑了下去,只怕他也来不及细想,便会直接跳下去捞季瑶起来。 这么几月在淮南道,忙公务之时还罢了,只是一闲下来,他便想到季瑶。这小东西伶牙俐齿又是个聪明有主意的,总是说些让人气恼的话,却又舍不得真的跟她置气。 若说起先的心思只是对季瑶感兴趣,觉得这小东西有趣得很,让人经不住想要探索。然而经历了这三个月反复的思念之后,他总算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思——诚如李云昶所说,他的确是喜欢上季瑶了,不是因为好奇,而是男女之情。 而想通了之后,裴珏便打定主意定要赶快回京来,他想季瑶了,迫切的想要见到她。紧赶慢赶,还是在除夕之夜赶回了京城。向皇帝复过命,他便在今日不请自来到了永乐伯府。 谁知就看到季瑶险些滑到冰冷的湖中,差点要了他的命! 李云昶和裴珏一处长大,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当下跟慎国公夫人说自己去感谢季瑶,便和裴珏一起来了客房之中。虽说这样坐着,隔了一层帘子,但也足以让自家兄弟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了。 然而季瑶现在是有苦说不出,盆中的热水渐渐冷了,原本脚就冷得厉害,此刻浸在水中,更冷了几分。虽说隔了帘子,但也不过一层半透明的纱罢了,将脚从水中抬起来,岂非是失仪?故此季瑶认命的拨着水,并不热络于和裴珏说话,心中只盼着这两人赶紧走。 林氏原本还暗骂李云昶没眼色,这个节骨眼上来感谢,但出门见裴珏也在,顿时悟了。若是季瑶真有如此造化入了裴珏的眼,那少说也是个王妃没跑了。当下喜笑颜开的,到了季瑶身边,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季瑶哪里不懂什么意思,简直是啼笑皆非。如今除了罗氏和季玥,真是只要沾亲带故的都巴不得她赶紧打包嫁给裴珏。诚然裴珏这张脸很有诱惑性,季瑶也准备好了来日会变成历史上被楚武帝搥死的文昭皇后。然而有心理准备跟亲友恨不能敲锣打鼓把自己送到火坑里没有任何联系啊! 帘子后面半晌没有声音,裴珏头一回觉得局促起来,右手握拳又松开:“唐突了三姑娘,云昶,走吧。” 李云昶这筏子从善如流的起身,又看了帘子里一眼,见季瑶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暗暗一叹,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老实说,看着裴珏这么些年横扫京中贵女圈,无论到了哪里都能收获一大把芳心,这次总算是在季瑶这里吃了瘪。李云昶表示,真是喜闻乐见。 裴珏这辈子没这么挫败过,季瑶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悦的女孩儿,竟然浑然视自己如无物,这让一贯被贵女们捧得极高的裴珏十分不得劲。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一点,转身要走。见他起身,季瑶也自觉今日冷落了他不少,赶紧要补救:“殿下,那斗篷今日拖在地上,只怕是脏了。待过几日洗干净晾干了,再送还给四殿下。臣女今日不方便,便不和殿下多说了。” 听她温和的声音,裴珏放才的郁闷一扫而空,旋即温言道:“三姑娘好生养着就是了,斗篷之事,不必急在一时。” 季瑶一笑:“省得了,待殿下出宫建府了,臣女便登门归还。” 李云昶就这样清楚的看着裴珏眼中染上了笑意,也是叹了一声,这不知道京中贵女的心得碎成什么样。但也不便明说,两人并肩出了客房。待两人一走,季瑶这才将双脚从水中抬起,知书忙给她擦干净,捂在了自己怀里:“好容易暖起来了,如今又凉了,若是害了病可怎生是好?” 季瑶轻轻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此事。 * 从客房之中出来,李云昶便用力的拍着裴珏:“如今可是舒爽了?你这人就是口是心非。” 裴珏并不回答:“走吧,还在永乐伯府呢,莫要孟浪。” “阿珏,你还知道自己孟浪啊?”李云昶挑着眉头笑道,“让我打着来道谢的名头来,连一句话都没让我说,这回头我娘问起来,我这般不知礼数,怠慢了妹妹的救命恩人,不得被我娘念死?”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男宾处去了,殊不知客房外立着有别人,正是刘佳桐。看着裴珏远去,刘佳桐满脸的阴鸷,狠狠的看了客房一眼,冷笑道:“什么季家三姑娘,也敢和我争!” 正月那些事儿(一) 饶是事后做了保暖工作,但到底是寒从脚下起,季瑶第二日还是害了风寒,嗓子哑了。足足卧床了十日,这才在正月十一那日出屋了。 “好在好了起来,我还以为要病上许久呢。”正月之中的京城,繁华热闹,沿途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之人络绎不绝,俨然一片盛世清明的景象。 而季瑶和霍柔悠两人,正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往皇宫去赴三公主的邀约。 若说往日对于三公主的受宠程度,季瑶只是管窥蠡测的话,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即便是后妃,想要见自己家人都需要层层手续,而三公主却能够直接接了表亲和表亲的姨妈进宫来,不难看出帝后对这唯一的嫡女有多看重。 “姨妈身子大安了?”方一踏入凤仪宫,就见三公主迎了上来,也不要两人行礼,一手一个的拉住了,上下端详了一阵,引了两人坐下,“姨妈清减了一些,可要好好儿保养,我这里有几支雪参,姨妈不如带回去,好好的补一补。” 见她满脸的关切,更知道她素来是个纯真之人,季瑶施施然一笑:“不必了,哪有到别人家做客空手去还带东西回去的道理?” 第50节 三公主拊掌笑道:“何必想着这些?反倒是无趣。我送给姨妈的,任凭别人说什么?” 季瑶也明白再推辞就是矫情了,便也大方的收下,又见皇后出来,忙和霍柔悠行礼道:“皇后金安。” 皇后还是当日见得那样温婉雍容的模样,发中的金凤微微的颤动着,目光滴溜溜的转过霍柔悠,最后停在了季瑶身上:“既然进宫来玩了,想必身子好上一些了吧?你们虽年轻,但身子多保养一些,总是好的。”又招手让季瑶来身边,拉着她与自己同坐,这才温言道:“你那日的事请,本宫也听说了几分,心中倒很是欢喜。再与你说一件奇事,别瞧着慎国公府和张阁老不对盘儿,这两家的太太日前进宫来请安,都对你赞不绝口,只叹自家女儿没有你这样省心。” 凤仪宫的主位乃是用十足的赤金雕刻而成的凤座,季瑶明白这分量,也只是微微借力在上面,实则身子是悬空的。季瑶好不难受,但为了自己端庄的表象,还是微笑道:“不过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况且又是在臣女舅舅家里,于情于理,也不能见死不救。” 皇后含笑点头,在那日季瑶进宫来请安,她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好的,也对其喜欢得很,不过却也不料能让素来不和的两家人对她交口称赞。而皇后在宫中混了这样多年,如何不懂两家同时称赞季瑶的目的?季瑶如今也大了,听说还没有说人家,长平侯位高权重,季家又是开国元勋百年世家,季瑶生得又美,又是个有主意知书识礼的女孩儿。 这样有名有势,又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孩儿,怎么不被这些世家的太太们瞄上? 然而不好意思的是另一件事——皇后也是这个意思。裴珏虽不是皇后亲生的,但这么多年,除了没有生过他之外,皇后俨然是将他当做亲儿子来看待的。而这么多年,儿子横扫贵女圈,是京中贵女人人追捧的对象,然而这儿子是一个都看不上啊,如今都十六了,坚持不要房里人,也绝口不提要娶亲的事,那阵仗仿佛想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 担心儿子“嫁”不出去的皇后很愁啊。 直到后来知道儿子对长平侯府的三姑娘有些不同之后,皇后当即便试探了一番季瑶,结果令她很满意。又有初一那日的事,张阁老和慎国公在京中是何等尊崇的地位?季瑶救了这两家的小姐,自然名声便传开了。可不知道除了张家和李家之外,有多少人想要替自家小子求取季瑶这香饽饽呢。 为了自家儿子,皇后隐隐有要开启宫斗模式的趋势,准备和各个诰命抢儿媳妇。 季·香饽饽·瑶本不知皇后心里的想法,只僵硬的维持这个姿势,不能真的坐下去,但也忤逆皇后不坐下去,僵在那里好不难受。三公主叹了一声:“母后若是无事吩咐,儿臣便带姨妈和柔姐儿去梅园赏梅了?” “倒也不必急在一时。”皇后含笑道,轻轻拂过季瑶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很是慈爱,“过了年,珏儿便出宫建府了,你们也去那府上玩玩,权当是散散心。” 季瑶轻轻颔首,皇后的态度她就算是猜都能猜出几分来。如今的自己,是世家之中好姑娘的典范,堪称模范生。而京中贵女虽喜欢裴珏,然而裴珏的确没有对妹妹之外的女性表示半点热络的心思,也只有对她,稍微热络了几分。 为了这个未来可能谋划暗杀自己的儿子,皇后还真是操碎了心。 不动声色的吐槽了一番,季瑶还是分外知礼的坐在凤座上,看不出半点的不妥。皇后打量了她的坐姿,心中赞了一句,这才轻轻抚着季瑶的后背:“罢了罢了,你们小的就去玩吧,不必在此陪着我了。” 得了皇后的话,三人也就起身走了。所谓梅园,乃是上林苑的一角,其中种满了红梅,如今开得正好,白雪红梅的景象,实在是好看得很。 因着雪并未完全融化,三人走了不多时,鞋袜就湿漉漉的了。霍柔悠很喜欢这些,一人在前面走得风风火火,季瑶对这些美景一直不是很感兴趣,也就慢吞吞的走着,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三公主,见她小脸上有几分忧愁:“公主有心事?” 三公主起先一怔,旋即看着季瑶:“也算是心事吧,我想着四哥也要出宫建府了,往后宫中便只有我一人,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公主还有其他姐妹,也算不得孤单。”季瑶劝慰道,虽说她也明白,话只能这样说,但实际上却是千差万别。宫闱争斗的事,她也没少见过,孩子因为母亲之间的争斗,必然也是看不惯对方,故此,别人只怕也不能像裴珏和三公主一般亲厚了。 果不其然,三公主摇头道:“她们?她们年岁还小,和我玩不到一块。二姐倒是和我年岁相仿,只是我不太喜欢郁贵妃,自然和二姐不甚亲厚。” 皇后所出的嫡女,怎会喜欢妃妾呢?更不说郁贵妃仗着自己受宠,和皇后俨然是分庭抗礼。皇后有祖宗家法护着,和皇帝又是年少夫妻,但郁贵妃也不是善茬,先后生了大公主、三皇子和二公主,乃是后宫之中所出最多的妃子了。 季瑶对后宫争斗并不感兴趣,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如何攻略裴珏,至于别的,等她攻略了裴珏再说不迟。当下宽慰三公主:“总是自家姐妹,比外人好上许多不是?” 三公主撅着小嘴,并不说话,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光辉来:“有了,我一会子请母后给姨妈和柔姐儿出入宫的令牌,往后咱们就可以时常在一处了。待四哥分府出去,我还能去四哥那里玩儿,姨妈和柔姐儿定要来找我呀。” 诶……是不是哪里不对? 对于三公主的小孩儿心性,季瑶也很是无奈,但又并不讨厌,只拉着三公主的手,旋即快步去追霍柔悠。自幼生长在宫中,三公主还能有这样的心性实属不易,季瑶当然也没有情商低到要去打破她美梦的地步。 霍柔悠在前面笑得很美,一面笑,一面拈着一枝红梅,冷不丁脚下一滑,跌在雪地上,惹笑了三公主:“你这人得意忘形了吧?这些跌了,仔细湿了鞋袜。” 霍柔悠胀红着脸:“嫣然净欺负人。”又站起身,“这梅园里的梅花真好看,真想讨要一枝回去。” 三公主说:“这有何难,你若是想要,一会子就拿一枝回去吧。”说罢,便要扶了霍柔悠去坐。 季瑶原本想笑,冷不丁见一人从身边层层红梅之间走出来,他看来二十岁上下,身量颀长,轮廓和裴珏有些许相似,只是比起裴珏的冷冽,他的面容有一二分邪气,看起来反倒是有种吸引小女生的气质。 季瑶沉吟片刻,忙退了一步:“端王殿下。” 二十岁上下,和裴珏有些像,还能出入宫闱,以上三点结合起来,只有郁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端王裴璋。 “三哥。”霍柔悠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裴璋,悻悻的唤了一声,那热络的心思早就没有了。裴璋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未无视这个妹妹,目光落在了季瑶身上。她年岁虽小,但脸上的优势已然显露出来了,一头浓密的长发虽说只梳了辫子,然而衬托得一双眼睛仿佛星子般灿烂,顾盼神飞,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天冷,双颊微微发红,看起来却像是带了几分小女孩儿的娇羞,活脱脱一个尤物。 不过裴璋到底不是季烽那样精虫上脑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傻缺,沉吟了片刻后:“本王见过你么?” “不曾。”季瑶对于人性的把控力还是有自信的,一个男人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盯着一个女人不放,归根到底,也就那么几个原因,而最可能的原因也就是,想睡她。 裴璋勾唇一笑,缓缓看过三公主和霍柔悠,这才饶有趣味的发问道:“若是本王没有猜错,是长平侯府的三姑娘吧?” 季瑶行了一礼:“是。” 因为在永乐伯府当机立断救了张家和李家闺女的事,季瑶的好名声在京中是传遍了。今日见了这人,虽说似乎看不出什么足智多谋来,但仅仅这张脸,便让人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更何况,这可是季延年的女儿。 见裴璋若有所思,季瑶轻轻一哂,也没有说话,只是坦然的迎着对方的目光。裴璋饶有兴趣的盯着她,觉得这小东西还真是越看越漂亮,满满的兴趣。 三公主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忙抢着回答:“是呀,三哥来做什么?” “母妃身子抱恙,又想看这梅园之中的梅花,也就让我来摘一枝回去。”裴璋很淡定,目光转过三公主后,还是落在了季瑶身上,“这么些日子,本王没少听闻季姑娘的名声,今日初见……” “不过是别人看得起,才有那些说法。”季瑶很淡定,“殿下也就不必当真了。” 裴璋眉头动了动,发觉这人对自己竟然不甚热络。心中虽是狐疑,但根本没有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是么?” 季瑶表示,根本没被撩到。 三公主现在正在想怎么离开这里,她哪里不知道裴璋的德行?此番必然是对季瑶有意了。可是这点很让人火大好么?裴璋已然大婚,端王妃家世虽不比季家是百年世家,但也是既富且贵的家族,现在又对季瑶有意?以季家现在的名望和地位,就算是当王妃都绰绰有余,还能没脸没皮到让自家的嫡女去当皇子的侧妃? 最不能忍的,这明摆着是抢自家四哥的心仪之人! 正想着呢,梅园入口处飘来了寡淡的声音:“三哥,已然出宫建府的人了,还在后宫如此随意走动,也不知道避嫌的道理么?况且今日有外臣之女在场,让人看去了,岂非是要笑话?” 裴璋面色僵了僵,旋即转头看着身后的人,笑道:“四弟不是出宫去了么?何时回来的?” 正月那些事儿(二) “办完了公务,自然该回来了。”裴珏淡淡的开口,踏雪到了众人身边,“三哥又是什么缘故?” “进宫向母妃请安。”裴璋勾唇微笑,嘴角那丝邪气让他整个人看来有些桀骜不驯,打量了一番裴珏,他笑得十分轻佻:“过了年,四弟也就该出宫建府了。咱俩都是应该避嫌,你既然也来了,何苦说为兄的不是?” 第51节 裴珏还是冷着一张脸:“一日未曾分府,这皇宫一日便是家。在家里如何行事,也不必你置喙。”又温言道,“嫣然,母后寻你呢还不随我回去?” 今日三公主邀约季瑶的事他自然知道,寻思着早些办完事回来,兴许还能同季瑶好好说说话。谁想方一到了梅园外,便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再一细听净是季瑶和裴璋的声音。 裴珏这十六年来,对感情之事看得很淡,也认为自己不会遇到足以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了。但如今既然正视了对季瑶的感情,自然是要将她娶回家当王妃的。而裴璋的为人,身为弟弟的裴珏如何会不知道? 三公主满心感激裴珏来救场,一手一个拉着霍柔悠和季瑶,等到出了梅园,三个姑娘坐在辇车上,一路往凤仪宫去,三公主撅嘴道:“真是白跌了咱们家的份!三嫂和那侧妃也是美人胚子,还一副色中饿鬼的样子给谁看?” 知道三公主也是气狠了,季瑶忙携了她:“三公主何必动怒?无碍的。” “我怄火呢。”三公主小嘴撅得高高的,那模样恨不能去咬裴璋两口才好,更让她怄火的是,今日原本是她要给裴珏制造机会,怎么看怎么便宜了裴璋! 要说季瑶在裴珏出场后还不明白为何三公主要请她二人到梅园去,那可真就是个棒槌了。下车之际,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裴珏,见他同样从辇车上下来,长身玉立,只是因为肤色白皙如同未曾晒过太阳似的,显得有几分病容。在触及到自己的目光,裴珏报以笑容,刹那间仿佛冰雪消融,处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不觉得寒冷了。 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小互动,三公主好似觉得自家四哥必然能够得偿所愿般,立时转怒为喜,和霍柔悠咬了咬耳朵,这才拉着她上了玉阶。 皇后正在考虑如何与儿子交流一下关于季瑶的事,就见这四人齐齐的都回来了,忙让人去端了滚滚的姜汤来。一面喝了姜汤,三公主一面说道:“方才去梅园,遇见了三哥。儿臣寻思了一阵,柔姐儿和姨妈到底是外臣之女,需要避讳,也就和四哥一起将人领了回来。” “郁贵妃这几日有些不妥,他入宫侍疾也是常事。”皇后颔首,知道三公主不会贸然将人领回来,“他既在梅园,少不得你们便另寻个去处去玩耍吧。也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随着皇子们渐渐成年,关于皇位所属,有心的便已然开始拉拢朝臣了,而拉拢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 季家本就世袭长平侯爵位,是大楚的百年世家,加之长平侯官拜正三品同平章事,是文渊阁之中最年轻的辅臣;季烜也是个能耐的,虽说官职不显,但很有上升空间;次子季炎更是在准备武举考试,若是金榜题名,只怕又是一个年少将军。 有名有势、既富且贵,当然是拉拢的不二人选,裴璋当然也明白这点。 暗叹季瑶这姑娘如今是京中贵女的标杆人物,实在是人红是非多,皇后不动声色的笑道:“既然赏不了梅,就且去玩吧,一会子让人做了狍子肉来给你们。”又看向了满脸寒霜的裴珏,“珏儿一会子可还有事?” 裴珏目光一凛,嘴角不动声色勾了一个冷笑,望向了皇后:“儿臣今日已然忙完了。” “既然忙完了,你就陪着你妹妹吧,待你来日出宫建府了,这丫头想闹你也没法子了。”皇后很自然的顺水推舟,让自家傻儿子好好和季家姑娘相处,“都是姑娘家,你可莫欺辱她们。” 裴珏面容本是绷得紧紧的,对皇后诸多防范,但现在听了皇后的话,这才松动了些,旋即颔首称是,邀了三人往外面去。 如今日头已然升了起来,廊下的冰棱也渐渐融化,滴溜溜的沁着水,一滴滴缓缓淌了下来,落在廊下,比夜间的更漏还长。三公主和霍柔悠两人皆认定了裴珏和季瑶两情相悦,此刻你拱着我我拱着你,谁也不肯先走去当蜡烛,定要留在最后看热闹。两个当事人却很是淡定,先后出了主殿,不觉就将两人甩开了几分。 要说不知道那俩的心思是不可能的,季瑶只是刻意不去理会。自己来了这个时空,历经千辛万苦想要裴珏这小王八蛋注意到自己,就为了成为文昭皇后给他整死,试问这是怎样的职业精神,真应该刻在时空局的丰碑上让后人瞻仰。 季瑶欢乐的吐槽着,不觉脚下停住。裴珏见状,忙问:“怎了?” “不曾,只是,”季瑶很淡定的指了指身后远远落下的两人,“殿下真的不等一等三公主和柔姐儿?” 知道她反问这话的意思,裴珏哪里会去反驳,只是静默的和季瑶并肩而立。他高出季瑶近一个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她那样的娇小,仿佛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想到方才裴璋定然是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她,裴珏心中很不舒服,咬了咬牙:“我三哥那人,你是如何作想的?” 仿佛是没头脑的一句话,季瑶抬头看着裴珏,见他眉宇间有几分隐忍的怒意,怀疑他吃醋的念头一闪而过。笑道:“并无特别的想法,约莫就是觉得,是端王殿下,是陛下的三皇子,殿下的三哥。”季瑶说到这里,促狭的挤了挤眼睛,“殿下以为臣女有什么想法?” 裴珏摇头,静默不语,心中却是一块大石落地。裴璋惯好怜香惜玉,无论是身份还是皮相都是能够引诱世家女上钩的。并非裴珏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在同女子相处的事儿上,裴璋比他纯熟太多太多。 见他不说话,季瑶便主动说话了:“殿下未免太看轻臣女了。”裴珏心思一动,只恐她恼了,正要道歉,季瑶只是摇头制止他:“殿下问的意思,臣女再驽钝也明白。好歹如今渐渐大了,莫说别人,就是爹娘都在为我打算来日嫁人做媳妇的事了。往日臣女年幼不知事,去岁开了窍,在平南侯府得了霍老太太欢心,正月初一又在永乐伯府救了张家和李家的两位闺女,承蒙几个府上的夫人们看得起,说什么贤德,知道的说是诰命们看得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臣女轻狂,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见裴珏很认真的听着自己的话,也是露出笑容来,“端王即便有那心思,家父家萱是不会考虑的……臣女自幼被娇宠着长大,也不愿去做小的。” 这话看似在表决心,实际上在给裴珏打了强心针。季炎和吴婉筠的婚事就在二月二,换言之,长平侯府没着落的也就只有季瑶了。以长平侯府如今的声势,嫁到正值鼎盛时期的簪缨诗礼之家,也能做个嫡长房的正妻,何苦去讨个没盼头的小妾地位,还要处处受主母的辖制。 自裴珏从淮南道回来后,便对她与往日有诸多不同,这点季瑶知道得透透的,若说前几日还在狐疑为何,今日裴珏的反应便能够佐证,这小王八蛋的的确确是对她动心了。想到这近一年的付出总算是有了些收获,季瑶都快泪目了。 抬眼却见裴珏神色柔和,对自己伸出手来。本能的觉得他要轻抚自己的发顶,当下也就打算像只猫咪一样蹭蹭他,给他一点甜头。谁知他碰了她一下,便立时收回了手,双指间夹着一朵红梅:“这花一直落在发顶也不是个样子。” 季瑶双颊微微泛红,惹得裴珏也勾出一个笑容来,刹那间仿佛冰雪消融:“羞什么?” 他声音原本就好听得很,这微微带了几分促狭的笑意更是仿佛小虫子在身上爬一样,麻酥酥的。季瑶心儿都酥了,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暗骂自己没定力的同时,又对裴珏伸出手来:“既然是从臣女发中取下来的,殿下拿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妨给臣女吧。” 裴珏略一沉吟,不明白她拿了这花又有何用处,但既然她开了这个口,自己也没有理由拒绝。将一朵红梅小心翼翼的放在她的手心,唯恐用力太大震落一片花瓣。她的手那样的小,红梅映衬之下,更是雪白雪白的。裴珏眸底微微一沉,可不知道这双柔荑,纳入掌中是什么感觉…… 猛然意识到这想法实在孟浪的裴珏蹙了蹙眉,退开一步:“你若是喜欢,我便去梅园折一枝给你,倒也不妨事。” “怪冷的,哪有为了一时兴起又去那没人的梅园?还是趁早躲进抱厦里取暖。”季瑶将那红梅收好,打定主意回去做成干花夹在自己的书里。身后的三公主和霍柔悠亦步亦趋的来到两人身边,虽说和她们想看的有些出入,不过举手投足间便能看出来,裴珏的确很是在乎季瑶,这便够了。 四人一起进了抱厦,其中虽不大,但十分的暖和。三公主和霍柔悠两人便解九连环去了,原本邀请季瑶,可惜后者已然过了对精巧小物件感兴趣的年龄,只推说不玩,三公主和霍柔悠二人也自己坐在桌前玩耍,季瑶则是在一旁为众人烹茶。 裴珏长这样大,几乎从来没有和女孩儿玩过,只坐在软榻上看着季瑶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也是痴了,也不再正襟危坐,反倒是斜了几□□子。季瑶也只做没有瞧见,煮了茶之后,便奉了第一杯给裴珏。 低眉见茶色温润,气味则不如绿茶甘冽,而是一股子温良,裴珏沉吟片刻,缓缓道:“三姑娘喜欢大红袍?” “臣女不喜欢大红袍。”季瑶送了两杯去给霍柔悠并三公主,这两人浑然心不在焉,一听裴珏开口,便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季瑶也是好笑,只叹这两人真是为了自己和裴珏操碎了心。 “既是不喜欢,又何必用大红袍?我便偏好狮峰龙井。”裴珏饶有趣味的问道,见季瑶勾唇笑起来,心中一荡,更是盼着她赶紧说出来。 “殿下喜欢狮峰龙井,只是到底是绿茶,绿茶性寒,这样的天气,还是吃一些温润的青茶,免得伤了脾胃。”季瑶端坐在裴珏身前,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见裴珏并不移开目光,也是含笑道,“瞧着臣女也没用,真想龙井茶,别叫臣女看到,殿下就是嚼了茶叶都可以。” 眸子几乎是立刻就染上了暖意,裴珏掩不住欢喜的神色:“好。”既然她不喜欢,改掉又有何妨?更不说是原本就是关心自己…… 虽不知他在“好”什么,但季瑶还是笑了。她愈发的笃定,裴珏眼里心里都是有她的,并且占得分量绝对不小。 可惜等她回了家,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正月那些事儿(三) 午间吃了皇后命人送来的狍子肉和松茸野鸡汤,季瑶实在撑得难受,又不能在宫中造次,原本就吃多了积食,不多时也就出去消食,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 在宫中待了将近半日,也没有在宫中留宿的说法,临到未时,皇后也就命人将季瑶和霍柔悠送出宫去,还不忘给儿子添一把火:“既是来了咱们这里玩,少不得要多尽尽地主之谊,你妹妹是女孩儿不方便,珏儿,你便送了柔姐儿和季姑娘回去吧。” 裴珏本就不愿意同季瑶这样快就分离,此刻听了皇后的话,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的起身,请了两人随自己去。霍柔悠挽着季瑶的手走在后面,脸上的笑容坏坏的,不住的指着前面的裴珏。 季瑶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从后面望去,裴珏这几个月强壮了不少,他原本就是正在长身子的时候,身高又往上窜了一大截,整个人显得十分颀硕,仅仅以身材便能征服许多怀春少女。 送了霍柔悠回去,马车之中只剩了两人。裴珏细细的打量着季瑶,见她面容沉静如水,却愈发衬得眉目如画,双唇红润欲滴,让人想尝一尝到底什么味道,只是轻轻抿着,似乎很是局促。 “你怕我?”裴珏长这么大,生命中的女人也不过皇后和三公主罢了,然而他对皇后有心结,三公主又是个纯真性子且十分依赖他,什么话都会与他说。故此,裴珏是根本没有和女孩儿相处的经历,迟疑了很久,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怎会?”季瑶盈盈一笑,“第一次见都不怕,今日怎会怕起来了?只是劳累殿下送了柔姐儿还要送臣女,心中有些惶恐罢了。” 第52节 裴珏如释重负:“这是哪里话?姑娘家一人回府,也是不方便。”他说到这里,又吸了口气,柔声道,“况且,我也想和三姑娘说说话。” 季瑶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不去深究,笑眯眯的问他:“殿下想说什么?” “过了年,我便出宫建府。”裴珏面色沉沉,见季瑶笑起来,也不自觉的勾了几分笑意,“三姑娘可否赏脸光临?” “好的呀。”季瑶笑道,又红了脸,“殿下于我可谓是知己,只是到底男女有别。未免有人说闲话,还是、还是……” 听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裴珏忙说:“三姑娘不必担心,我明白的。到时候必然是嫣然来下帖子请三姑娘,我不便出面。” 见他上道,季瑶在心中点了个赞,外面又有人说到了。这便要出去。长平侯府前已然立了孙姑姑和任姑姑,裴珏率先下了马车,又命人搬来脚踏,这才伸手隔着厚厚的衣袖搀着她:雪天路滑,仔细一些。 当臣女小孩儿呢。季瑶笑道,还未笑完,脚刚踩在地上,身子便一斜。事发突然,裴珏也来不及深思,一把捞住她的腰,这才免于一难。 见季瑶的小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脸上,混杂着几分女孩儿特有的馨香。因为来得突然,季瑶脸都吓白了,看起来愈发的楚楚可怜。当下哂然一笑:“怕是还不如小孩儿呢。” 季瑶皱了皱眉,勉强站稳后,推了裴珏一把:“你这登徒浪子!”脸上潮红未退,忙上了台阶。事发突然,孙姑姑和任姑姑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双双低下头去,对裴珏行了个大礼:“多谢四殿下送我家姑娘回来。” 裴珏微微一笑,看着季瑶拢了拢斗篷进了门,正要离去,又见季瑶转头对自己做了个鬼脸,也绷不住笑意,转头上了马车。 待进了门,孙姑姑和任姑姑这才看着季瑶,双双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季瑶倒是淡定:“二位倒也不必这样看我,方才……的确是没有想到。”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头痛不已。两人抱到一块去了,何等的伤风败俗?更不说是在侯府门前。虽说只有两人看到,但这事也不能当作没有发生的。 沉吟了片刻,孙姑姑还是无可奈何:“如今大奶奶在老太太那里呢,姑娘也去吧,说是老太太有要事吩咐。我便先回去向太太复命了。” 季瑶颔首称是,又笑道:“孙姑姑,有些话,便不必告诉太太了。” “姑娘是指……”孙姑姑当然知道自家姑娘有主意,被这样告诫一句,忙问她的意思。季瑶微笑:“姑姑明白的,今日四殿下送我回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位姑姑,也什么都没有瞧见。” “太太是姑娘的亲娘。”孙姑姑将季瑶自小看大,前些日子她改了性子,让孙姑姑有些看不懂,今日有来这样一句,让她更是看不懂。 “太太当然是我的娘。”季瑶慢慢说,“只是这事,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娘原本就不愿我和四殿下有所交集,更不愿我嫁到天家去。只是今日这事,如若四殿下无意,他必然不会再提,我们也不必当发生过;但若是四殿下委实有那个意思,自然会去陛下跟前请旨,圣旨一旦来了,咱们也无力回天。又何必去娘跟前说一回,让娘知道了为我担心?” 孙姑姑抿唇不语。季瑶笑道:“话到此处也就是了,如何拿主意全看孙姑姑的意思,我不过给姑姑一个建议而已。毕竟今日之事实非我愿,没有人愿意在自己家门跟前丢脸的。我先去老太太那里了。” 见季瑶要走,任姑姑忙叮嘱一句:“你按照三姑娘的意思也就是了,咱们姑娘自小就有主意,也不需咱们费心。” 况且,但凡是个恶主子,被下面的撞了这事,是要灌哑药,以此来保名节。 孙姑姑叹了一声,还是决定按照季瑶的说法给罗氏回话。 * 虽说老太太可谓是个事儿逼,隔三差五就要搞事,但如今的老太太几乎是被架空了,也就是个光杆司令,好歹顶着祖母的名头,季瑶少不得是要去露脸的。 打起珍珠帘子,季瑶也就进了内室,见楚氏坐在左下首,除却吃了虫子般的神色,几乎是老僧入定的状态。而老太太坐在主位,拿着葱绿色的巾子正在擦眼睛。而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和季瑶年岁相仿的少女,一身素衣,正在抹眼泪。 看着身着素衣坐在老太太身边垂泪不止的季珊,季瑶脑门突突的跳。也不难想到老太太为什么要叫自己来了——她将季珊接了来,自然要在自己面前秀一秀存在感,表现她身为大家长的权力。 “你二婶子没了,我怜你姐姐,便做主将她接了来。”老太太言简意赅,红着眼眶,好像真的十分怜惜季珊一般,“况且你二叔他们刚分家,也难免看顾不过来。正好你姐姐要守孝,在这府里守孝也是一样的。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咱们侯府也是养得起。” 养一个小姑娘当然是养得起,但是关键是这个对象是谁了。季珊自幼便被姜氏宠得没了脑子,根本没有是非的观念,有的只是自己的喜好,她眼里的对错,和是非曲直没有关系,而是和她有什么样的关系。拂了她的意就是错,顺了她的意则是对。 季瑶对季珊原本不齿,听了老太太这话,根本不去说话。季珊则是楚楚可怜的抬头:“多谢祖母怜惜。”说罢了,又瞧着季瑶,目光可怜得仿佛受伤的小狗一样:“妹妹,我知道往日是我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赔不是了。” 季珊素来眼高于顶,今日竟肯亲口道歉了。季瑶略一沉吟,轻轻应了一声,摆出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来:“都是自家姐妹,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这话就没意思了。”又坐在楚氏身边,后者满满的不豫,但是人都在府上了,总不能这样一气撵出去,岂非给人看了长平侯府的笑话? 季珊也没有说话,低头之时目光和季瑶相接,其中除了受惊之外,却是怨恨和敌视。季瑶望了这目光一眼,顿时冷笑出来。到底是没脑子的日子过惯了,还没等自己拆穿她呢,自己就露出马脚了。 季珊一直认定姜氏是季瑶害死的,上次被季瑶挤兑了一番,又被赶出了长平侯府,心中的恨意被无限的放大开了。今日回了长平侯府,老太太都让自己要比避开季瑶的锋芒,季珊心中就更恨季瑶了。 是她夺走了自己的一切,还有娘的性命! 季珊的心理在不自觉之中已然发生了扭曲,她自己当然浑然不觉,只是坚定了季瑶是个混账东西的念头,心中只恨不能将季瑶撕碎了才好。 季瑶根本没打算和她一般见识,但往日的事让她明白,季珊是个欠抽的,她可不会真让季珊来了之后过上往日无忧无虑的日子,立时说道:“既然姐姐回来住,那还是住以前的院子吧。只是既然在守孝,里面的东西便太过靡费了,一会子打点些人去将东西搬到祖母这里来,由祖母保管。姐姐回来可带了人?” 季珊心中怒火澎湃,但只能低伏做小:“只带了林善家的和竹影。” “既然这样,一会子我拨些人手给姐姐。”见老太太始终如临大敌般盯着自己,季瑶很淡定。她可没打算在生活上作践季珊,一旦传了出去,坏了自己名声不说,还要累得整个长平侯府受牵连。 季珊点头,被老太太按了按手,心儿几乎狠狠的抽了一下。季瑶算是什么东西?老太太竟然要自己在她跟前这样讨好?虽说几乎作呕,但季珊还是将这种情绪给压了下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三妹今日去了哪里?怎的现在才回来?” “三公主让我进宫去与她作伴。”季瑶如实回答,对裴珏送自己回来的事只字不提。 季珊脸上抽痛,旋即几欲发狂——她哪里不如季瑶?凭什么季瑶便能得到那样多人的青眼,到现在能够夺走她的一切? 哪里不知道季珊的想法,季瑶微微一笑,起身道:“既然祖母让我来就是为了这事,那孙女儿也就去了。好歹如今是大嫂子管着府上呢,我也不过练一练手而已,不必知会我了。”顿了顿,“我会尽快给二姐安排人的。” 看着季瑶出去,季珊一双小手攒得紧紧的,几乎发狠了。若非季瑶苦苦相逼,为何母亲会原因不明的暴毙,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让自己这个女儿去看?更何况,季瑶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三公主和四殿下的青眼!她、她怎么配? 关于季珊怎么想自己的,季瑶还真的不在乎。从荣安堂出去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又让知书将院子里的二等侍女全部叫来,这才絮絮说:“二姑娘如今回了咱们府上,你们其中最年长的两个升为一等去伺候二姑娘,剩下的依旧是二等,还是伺候在二姑娘那里。你们之前给她作践过,然而咱们府上从不干仗势欺人的事,故此你们绝不许给她难堪,更不能为难她。往后在我这院子里领一份月例,在二姑娘院子里领一份月例,算是我给你们的补偿。” 能多拿一份钱的美差,谁不去做啊?几人颔首称是,下去了。司琴很是不解:“姑娘这又是何必?既然让她们去伺候,还要多拿一份月例?” 季瑶笑眯眯的吃着鱼肉馄饨:“她要跟我兜圈子,我就陪她兜圈子,让这些往日她作践过的人去她跟前伺候,她如今势弱,求了老太太也没用,老太太管不着。她也只能用我给她的人,要时刻紧张会不会被她们害了,然而谁都不会害她。这样疑神疑鬼,她必然会失态,等她丑相百出了,下面的人高兴,我也高兴,何乐而不为?” 正月那些事儿(四) 正月十五是大年最后一日,故此也是十分被重视。长平侯府自然是热闹非常,因着楚氏还要开始料理季炎和吴婉筠大婚的事,故此府上更多的事落在了季瑶头上。 草草的吃了早饭,季瑶也就看起了账本。今日是上元节,也是一年之中鲜少允许女孩儿们出去游玩的日子,季瑶只盼早早的料理了账本,这才好出去玩耍。看了一会子账本,弄画一面来奉茶一面说:“姑娘,方才我去大奶奶那里回话,大奶奶让我跟姑娘说一声,二爷大婚不久,又是老爷五十大寿,到时候怕是姑太太也要回来,让姑娘仔细想想如何体面才是正理。” 季瑶“嗯”了一声,将账本合了:“到时候吴姐姐进门,自有她们妯娌二人去嘀咕,我就不必再考虑了。倒是姑太太回来……” 老太太当年生了三个孩子,长平侯和姑太太两人乃是龙凤双生子,因为头一胎是孪生子,老太太生产之时坏了身子,十年之后才生了二老爷,是以老太太十分看重他。姑太太当年嫁到了兰陵王家去,这样多年了只回来过两次,今年若是回来,少不得是要多住几个月的。 这姑妈厉不厉害季瑶不知道,反正姑父是足够厉害的,乃是河南道大都督。而两人若真要回来,只怕这京中又要有不少人赶着来长平侯府拉关系了。 第53节 既然有个位高权重的姑父,自然还是拉一拉关系的好,说不定来日能够为裴珏争皇位得一份助力。将账本放在一边,季瑶又问道:“咱们家二姑娘如今有没有什么动作?” “昨儿个命林善家的出去找了一个小厮,也不知道交代了什么,姑娘仔细一些就是了。她如今恨姑娘入骨,指不定要如何呢。” “恨就恨吧。”季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勾了勾唇角,展眉微笑起来,“我就喜欢让人恨我却又奈何我不得的样子,尤其是那等子拎不清的。” * 到了申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季瑶也就收拾了自己出门去了。今日她同霍柔悠约好,两人要去街上游玩。 火树银花不夜天,形容的便是上元节。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京中便会举行灯会,几乎整个京城上空都被灯火映得发红,而也只有今日,京城之中不宵禁,众人游玩到何时都可以。早些年,皇帝每年还会在皇城楼上去宣读颂词,求得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是这么些年皇帝精神渐渐不济,也就没有再继续这项活动了。 两人碰头之后,京中的灯已然掌了起来,连绵不绝仿佛一片光海,各式的灯挂在街道上,其中或有灯谜,或是藏着即景联句的诗词歌赋,不少文人雅客或者是各家的公子小姐三五成群,立在灯下高谈阔论,好不风雅。 “原来如此,二姨回了季家。”坐在马车之中,霍柔悠听季瑶说完,略带了忧心,点了点头,光芒映在脸上,显得愁容满面,“姨妈小心一些才是,我总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 季瑶笑道:“这个自然,只是我却也不是发面包子,她若是敢对我出手,她也别想好过。”见她还是担心,又宽慰说,“好了,撅着嘴做什么?让人看去还以为是我欺辱你了。”霍柔悠原本想要再说,又见前面围了很多人,此刻人群之中又爆发出阵阵叫好来,心下狐疑,只看着其中颇有些纳罕。 季瑶当然也好奇,打起车帘张望了一下。又听见其中有人说道:“这位公子委实能耐,这样的灯谜都能猜中,实在是高人。” 循声看去,见众人都围成一个圈,其中的确是挂着各式灯笼,有一些实在是好看,一盏八角宫灯上画着的任务栩栩如生,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生动。季瑶不免动了心思,对赶车的护院说:“去,给我也取一个来,不好看的不要。” 那护院很是脸生,回头应了一声,也就下去了。霍柔悠直笑季瑶是个贪玩的,季瑶笑道:“反正都是出来玩的。” 不多时,就见一人提了一个八角宫灯来了,灯壁上画着四大美人:“既然是位小姐要的,那么便用这个,岂不正好?若是小姐猜中了,便给小的十文工钱,这灯拿去就是了。” 季瑶打了帘子,让人将宫灯奉给自己,那灯做得很好,十文也算是廉价了,字迹十分端正,看来这人是读过几年书的。霍柔悠坐在季瑶身边,见上面写着“文君真乃奇女子,打一成语”,也是笑起来:“这灯谜倒是通俗易懂,不似别人家的弯弯绕绕一大堆。”沉吟片刻,笑道:“是卓尔不群,是也不是?” 车外立时爆出喝彩声来,季瑶心中美滋滋的:“我猜中了,那这灯就归我了?” 外面好一阵没有回音,季瑶狐疑之下,微微打起车帘:“怎么?店家要反悔?” 那人急匆匆的从一群人后面走来,手上提了个玻璃绣球灯,见季瑶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脸都胀红起来,将绣球灯提到窗前:“小姐不如收了这个吧?” 玻璃绣球灯这物件季瑶是知道的,比手上的宫灯价值高了不止一点点,顿时笑道:“店家玩笑了,不过是图个乐子,何必将这样的物件拿来?况且十文钱,未免买不起店家手上的东西。” 那人说道:“小姐误会了,这绣球灯并不要钱,而是方才那连猜中十个灯谜的公子所得头彩。只是小姐来了之后,那公子让小的送给小姐,怕是小姐的故人。” 周围立时响起唏嘘声,虽说并未完全打起帘子,但足以让人知道车中坐着的是妙龄少女,而这玻璃绣球灯又未曾经过那位公子的手,当然也和私相授受挂不上关系。一面能示好,一面又能保全名声,何乐而不为? 季瑶尚未表态,霍柔悠坐在她身边,小眉头紧紧蹙着,手已然拉住了季瑶:“姨妈,别是有诈……” “无碍。”季瑶很淡定,见那玻璃绣球灯确实好看,“无功不受禄,我不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既然是你的东西,我给你十两银子,算我买你的。”说罢了,让那脸生的护院给了店家十两纹银,这才收了玻璃绣球灯在手。 见季瑶真收了,霍柔悠还是很不放心,看着她拨弄着绣球灯上的流苏,撅了撅嘴:“姨妈知道是谁……” “不知道。”季瑶坦诚的回答,见自家外甥女儿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勾唇笑起来,“不过,不是你四表哥。” 不料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霍柔悠小脸顿红。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季瑶也是无声一叹。裴珏这小王八蛋具备了一切汤姆苏的特点,导致除了罗氏和季玥外的所有亲友都统一战线想把自己打包塞到他身边去。 拨弄着流苏,季瑶笑眯眯的:“以四殿下的性子,若真是他送的,当面给又有什么要紧?” 这话倒是,霍柔悠在心中默默的点了点头,自家那四表哥虽说冷面,但行事素来是极有自己的章法,而这种羞涩的招数,他是不会用的。 得了两盏灯笼,两人也算是累了,便往京中的鸿宾楼去。甫一上了二楼,就听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这两个丫头不就来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季瑶抬头看去,见一个身着石青色披风的老妇人坐在桌前,虽说苍老,但十分有精神,而一双眼睛略显无神,想来是眼睛不太好使。 “褚老夫人。”季瑶忙说道,上前给其问安,又见褚老夫人身边立着一个高大的少年,模样十分英俊,举手投足间粗狂却有着说不出的绅士风度,也是礼貌的笑了笑,“褚公子。” 褚老夫人笑道:“方才康儿说你们家里的马车往这里来了,我寻思着你们必然会上来的,这便等来了不是?” “老夫人女中诸葛。”季瑶不动声色的恭维道,褚老夫人当年可是带过兵的,自然也有几分手段,能猜到这点不足为奇。见褚乐康对自己笑得很是友善,知道此人是个能够结交的,也是十分舒心。 褚老夫人微笑之余,又拉了霍柔悠在身侧,赞了一番后,这才对季瑶笑道:“那玻璃绣球灯,可还入得三姑娘的眼?” 还说是谁送的呢,这送东西的人不就自己出来了?饶是季瑶已然想明白了,但还是佯作不解:“老夫人这话……” “方才康儿猜中了十个灯谜,店家便说要送这玻璃绣球灯,我又听见了三姑娘的声音,这才起了心思,让那店家送给你。”褚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我寻思着小女孩儿才爱这些精巧的东西,康儿这孩子五大三粗没个成算,何必糟践了好东西?”她说到这里,“两位若是不嫌弃,便和我这老婆子坐一处如何?” 两人哪里会推辞,便和褚家祖孙俩相对而坐。按照人的常性,比和陌生人坐在一处更让人为难的是和半生不熟的人坐在一处。两人难免有些拘谨,褚老夫人又笑眯眯的问了两人要吃什么点心,让小二上了来。 待那一壶茶上来,褚乐康则先行取了茶壶茶杯,用茶水细细的涮过之后,这才给众人都倒上茶:“祖母偏好普洱,若是两位吃不惯,需要什么便让人上来就是了。” 老年人养生,大部分人都会吃这样发酵久的茶,而褚乐康这样的年纪,素来是爱绿茶,然而竟然也陪着老夫人吃红茶,足以看出孝心可嘉。 窗外“啪”的一声,又有一条银龙蹿上了夜空,炸开后满满的绚烂。霍柔悠原本就是个腼腆性子,被这一声巨响给吓了一跳,靠在了季瑶身上,又红着脸坐好。季瑶忍俊不禁,取了一个桂花糖糕纳入嘴中,勉强压下去笑意。 “三姑娘和霍姑娘,感情委实好。”褚乐康笑盈盈的,眼中尽是歆羡。 “我虽有兄弟姐妹,但却大我太多,堂姐再好,也是隔了房的。”季瑶从容一笑,“唯有这个外甥女儿和我知冷知热,只是又不是一家的。”见褚乐康笑容之中的羡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算来,我和褚公子也是同病相怜。” 见季瑶一语便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褚乐康朗声笑起来。他毕生最引以为憾的是便是双亲早亡,而自己又无兄弟姐妹,童年十分的孤独。而眼前这娇小玲珑的小丫头竟然仅凭一句话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褚乐康倒是切实感觉到了何以祖母对她高看几分的缘故。 褚老夫人老僧入定般含笑不语,霍柔悠则不安生起来。她和三公主那是打心眼里想自家姨妈和裴珏凑在一处,虽说辈分什么的不好说,但他俩又没有血缘怕什么?饶是现在季瑶守礼保持社交礼仪,褚乐康看起来也是个好男人,但是褚老夫人那个心思,她可是能够揣摩到的。加之她又是个敏感的人,外祖母不愿姨妈嫁到天家的念头她也能明白,但是她还是认为自家四表哥若是将姨妈娶了回去,必然会好生疼爱的。 现如今眼看着四表哥就要被挖墙脚了,她怎么不急? 坐了一会子,眼看外面已然快要一更了,季瑶和霍柔悠也就起身要走。褚老夫人笑道:“康儿,送送两位姑娘吧,到底不方便。” 褚乐康闻言起身,季瑶忙笑道:“不必费心了,还是老夫人身子重要。况且男女有别……”她说到这里,双颊在灯火的照耀下泛出酡红来,“如此,便先告辞了。” 褚老夫人也不再强求,看着两人出去了,这才转头:“季家三姑娘是个顶好的,你若娶妻如此,我也有脸去见爹娘了。” 正月那些事儿(五) 街上人山人海,虽说临近一更,但那热闹的程度丝毫未减,不少人提着灯笼正在□□,沿途各色叫卖混杂着爆竹声,好不热闹。 从鸿宾楼出来,霍柔悠便是一派欲言又止的神情,紧紧的拉住季瑶的衣袖。等到那两个护院将马车赶来,两人上了车后,季瑶这才笑道:“你素来是个敏感多思的人,若是想到了什么,你就说出来,也免得自己受了委屈。” 第54节 霍柔悠委委屈屈的看了季瑶一眼:“姨妈怎么想褚家公子的?” “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认为可以结交。”哪里不知道霍柔悠是担心自己喜欢上褚乐康导致裴珏没有机会,季瑶很淡定,反正现在是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统一了战线,认定自己还是去当那苦逼的文昭皇后比较好。 霍柔悠很怀疑的看着她:“真的?” “真的。”好歹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可能因为褚乐康看上去的确不错这点就沦陷呢? 霍柔悠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嘟囔说:“姨妈别喜欢上他就好了……” 季瑶只做没有听见这话,暗自盘算起了裴珏和自己的事。裴珏如今对自己已然动心,这便是好征兆。如今时空的轨迹已然偏离,她不能奢望于重新塑造的轨道和原本的历史完美重合,这是不现实更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季瑶比较希望能够在自己不死的情况下辅佐裴珏登基。毕竟没有人会有为了工作连命都不要的政治觉悟吧?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裴珏离不开自己,并且赶紧搞定不愿自己和天家有任何纠缠的老娘,大姐的态度模棱两可,暂时不在攻略范围内。 怀着深思,耳边的嘈杂却渐渐远去,霍柔悠犹自不觉,靠在季瑶肩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季瑶却蹙了蹙眉,按照道理,长平侯府所在的地方虽说不会如同百姓居住的地方一般吵闹,但今日出门之时还能听见城中的热闹光景,没有道理到现在更热闹的时候声音反倒是小了。 伸手掀开车窗帘子,见马车竟然在往僻静处驶去,心中一激灵,旋即明白这两个护院之中,至少有一个有问题,更有甚者,两人都是被人收买了! 勾起一个冷笑来,季瑶故意朗声叫起来:“停车!停车!”吓得其中一人慌忙住了车:“三姑娘,什么事儿?” 季瑶说道:“我的东西落在鸿宾楼了。回去拿吧。” 那脸生的护院目光一沉,旋即说道:“姑娘,如今那里正热闹,人难免也多,还是不必回去了。若真是急切之物,便让人去拿也是使得的。” 见两人无动于衷,季瑶也是明白此刻的处境,忙说:“知书,你便去鸿宾楼,兴许褚老夫人和褚公子并未离去。替我问问他们,有没有瞧见我落下了什么东西。” 知书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见季瑶刻意提到了褚家祖孙,加之马车的这个方向虽说是向着长平侯府,但到底有些奇怪,忙点头称是,下了车往鸿宾楼的方向去了。 季瑶只能寄望于知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否则可就全完了。 走了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外面良久没有声音,旋即车门被人推开,那脸生的护院立在车辕上,仿佛一座铁塔伫立:“三姑娘,柔姑娘,还是配合一些,免得受皮肉之苦。” 季瑶朗声道:“谁让你来的?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无人让我来,只是我手上没了钱,想要赚钱花花。”护院倒是聪明,并没有说出幕后主使,他说罢了,大手一伸,便要抓季瑶和霍柔悠。 这身子年岁尚小,季瑶也不愿让自己为难,护着霍柔悠退了退:“你疯了?没钱我可以给你钱,但若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以为老爷会放过你?且不说我,柔姑娘乃是皇后的表侄女,素来极得皇后欢心,你但凡伤了她,你都是逃不过的。” 护院冷笑道:“就算不放过我,也没能耐和一个死人过不去。我到时候只要诈死,即便疑心是我将你二人弄丢了,又能奈我何?”说到此,他双手并出,将季瑶和霍柔悠两人一起提了出来,扔在了地上。而马车旁还倒着另外一个,便是和此人一起出来的护院,怕是被出其不意打昏的。 面前不知何时已然立了一个中年妇人,臃肿的身材,正笑得十分恶意。见两人接连被扔了下来,摸出了火折子点燃,蹲下身子细细的看了一番两人,这才摇着脑袋起身:“阿弥陀佛,我干了一辈子了,还真没见过这样天仙儿似的小姐,必然能够卖个好价钱。” 是人牙子! 季瑶屏住呼吸,安抚住吓得呜咽的霍柔悠,见身后冲天的火光,隐隐还有热闹声音传来,明白此处虽不是最热闹的地方,但离得并不远。 那护院立在牙婆子跟前:“两个,二百两银子。” 牙婆子被其的狮子大开口吓懵了:“你当这是公主不成?能有这个价钱?两个一百两,不能再高了。” 护院冷笑道:“别以为我不懂,依着这两个的姿色,就算卖到了青楼楚馆,少说也是这个数。”他伸出手,做个“五”,“更不说这俩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怕还不止这个数儿。” 牙婆子似乎有些心动,但转眼就冷冷的看着护院:“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别让我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护院神色一凛,旋即含糊道:“能有什么?不过是大家族里面不受宠的丫头,丢个十年八载也没人会知道的。” 听牙婆子的意思还是怕惹上了是非,季瑶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冷笑道:“你只管听他胡说?这京中哪里不是三步一侯五步一王,若我二人真的是不受重视的小姐,这样的日子,谁又能记得让我们出来游玩。” 牙婆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将信将疑的看了护院一眼:“这两个烫手山芋,我还不敢收。若你真的有诚意,一百二十两,两人我带走,来日卖得远远的,让她们家人找也找不到。” 护院半晌没有说话,后来才说:“好,成交。”又从马车上拿了绳子下来,伸手拉抓季瑶,要将她捆起来。 此刻若再不行动,只怕再没有机会了。季瑶猛地从发中拔下金簪,狠狠的照着护院的掌心刺了过去。听见钝器刺入皮肉的声音,这才转身拉着霍柔悠要跑。霍柔悠自小便是娇养着,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腿软,跑了没几步便跌在地上,吓得牙婆子惊惶的叫起来:“快!快来人,拦住她们!” 季瑶一手拉着霍柔悠:“快站起来。”又见两个打手似的人冲了过来,而霍柔悠惊慌失措,慌乱间起身,又险些左脚踩右脚:“姨妈,我跑不动……” “你若是跑不动,要么给他们抓去侮辱,要么你现在就自尽,霍家也好,季家也好,绝不容许女儿闹出了这样的事来。”季瑶死死拉着她,“还不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霍柔悠呜咽着起身,打手们已然近了。季瑶恼得厉害,深恨自己委实不查了。此事最大的嫌疑人便是季珊,只有她恨自己入骨。季家的女儿若是被卖了出去,就算最后找了回来,整个季家都会被名声所拖累。 季瑶心中又急又气,不觉左手手臂被人抓住,发狠之下,转身挥动右手,腕上的金镯“啪”的一声砸在那打手的鼻梁之上,顿时淌了血,痛得那人泪眼模糊。另一个打手似乎也没有料到季瑶这样彪悍,吓得愣了愣。护院已然一步上前,用完好的那只手掀翻了季瑶:“三姑娘能耐啊,既然这样刚烈,那就别怪我了,待到明日清晨,见你全身赤/裸的横死街头,可不是我的罪过!” 季瑶摔在地上,头脑有些发昏,忙对霍柔悠说:“快走,愣着做什么?”霍柔悠满脸都是泪,还是只能向前跑去。护院死死的压着季瑶,完好的手使力,俨然恨不能掐死季瑶。 霍柔悠吓得满脸都是泪水,只能听季瑶的往外面跑去,身后还有人在追,刚冲到街口,就见有三人的影子急急而来,吓得一缩,又被人托着手肘:“是霍家的姑娘。” 这声音素来是极为孟浪的,然而此刻听来却是宛如天籁般悦耳。霍柔悠看着逆光而来的裴珏和李云昶并知书,忙不迭的指着其中:“四表哥,姨妈她……” 裴珏本就在鸿宾楼之中,起先见季瑶来了,本要去迎接,谁想被褚家的截了胡,又见褚乐康和季瑶谈笑风生的样子,那酸意都快喷出来了。后来季瑶一走,他心中酸得厉害,也就想要跟上去,然而因为人太多竟然跟丢了,正在懊恼之际,便见知书急急忙忙的向着鸿宾楼而来…… 现在霍柔悠这没头脑一般的话让裴珏心胆俱裂,撂翻了追出来的打手,又见季瑶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怒意几乎湮没了理智,上前一脚狠狠的踹在那护院脑袋上,听见“咔”的一声,怕是颈椎骨折了。他也没工夫理那人如何了,顾不得男女大防,将季瑶紧紧的搂在怀里,大手轻抚她的小脸:“没事了,没事了。” 因为窒息,季瑶双颊火红,骤然得了自由,便不住的喘气,任凭裴珏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又听他低沉的嗓音有几分颤抖,知道他十分担心自己,反倒是笑了笑,勉强安定了心思,任他轻轻抚着自己的脸庞。 那头牙婆子正要逃跑,便被李云昶给一脚踢翻在地,又是两拳将那护院敲昏,这才抖落着方才要用来绑季瑶和霍柔悠的绳子将四人捆得结结实实,这才坐在那护院身上,饶有趣味的看着裴珏将季瑶抱在怀中安抚。 霍柔悠原本就是娇养着长大的,此刻脱了险,早就软在地上垂泪。季瑶咬了咬唇:“知书,你赶紧回去知会老爷一声儿,让姐夫派人来接柔姐儿回去。”又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殿下放开臣女……” 见她尚有余力,裴珏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慨,手臂紧了紧,到底还是松开了:“唐突了三姑娘。” 季瑶只是摇头:“事出突然,多谢殿下和李世子相救。”又勉强站起身来去安抚正在垂泪的霍柔悠。 裴珏只是怔怔的看着她,换了旁的世家女,只怕此时已然哭作一团,如何还能像季瑶这般从容,并且留着理智去安抚弱小?裴珏此刻心中有种自豪感——到底是自己心悦的女子,这样的不凡,让他更是喜欢了。 霍柔悠一时也住不了哭泣,季瑶无可奈何,又转头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几人,沉吟片刻,说:“殿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这胡乱买卖人的牙婆子请殿下交给大理寺,只是这吃里扒外的护院,我却想要自己审一审。” 季瑶现在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成算,她当然得查,若是此事和季珊的确脱不了干系,那么她便要让季珊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不冤枉人,但也不想放过幕后黑手,她要用自己的手段来肃清这些脑子里没个成算的混账东西,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绝非是他们能够捏圆捏扁的! 正月那些事儿(六) 第55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竟然闹出了这样的变故,饶是季瑶说她自己会彻查,但裴珏也是对此事上了心,明里暗里的调查起这些人牙子。虽说大楚并不禁止人牙子,但是那也得是双方你情我愿,而这样掳了人去发卖,实属可恶至极。 季瑶和霍柔悠分别被哥哥和老爹亲自领回了家,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罗氏给惊得几乎背过气去,宽慰了好久才勉强歇下。季瑶又被老爹并哥哥嫂子轮番宽慰了一阵,这才让她歇了。 那吃里扒外的护院被捆了扔在京郊的庄子上,有专门的的人负责审问。那护院的确是有几分狗胆,否则也不敢打昏同僚而后想要卖了自家小姐,但没有用在正途上便是罪大恶极。然而季瑶并不相信他能无端就能起了发卖小姐的心思,必然是有人煽风点火。 能接触到府上护院的人,也只有府上的人了。换言之,季珊的嫌疑十分大啊…… 季瑶原本握着笔作画,满心怀疑着季珊,没有发现知书已然进来,等到在炕桌上放下了一个精巧的玉匣子,她这才回过神来:“大早上便不见你,你去了哪里?” “我从角门溜了出去。”见屋中只有司琴和弄画,知书也很自然的说道,“这化瘀膏是四殿下命人送来的,我寻思着旁人也不好去接,只能我去了,免得给人看去了非议姑娘的名声。” 那日的光景,知书是尽数看在眼里的。季瑶并没有反对裴珏抱她,知书自然认定自家姑娘也是对裴珏有意,然而两人又没有谈婚论嫁,即便真是两情相悦也要警惕旁人非议私相授受,到时候受害的还是姑娘。 季瑶闻言,打开玉匣子,见里面盛着淡绿色的膏体,一股子清凉的香气渗了出来。因为被那护院掐住脖子,宿主的身子又娇弱,脖子上便留下了指痕。裴珏肯体贴到这个地步,季瑶很是受用,顺手抹了一些在脖子上,凉凉的:“四殿下有心了。你可替我谢过了?” 得了肯定答复,她这才放下心来:“这淤痕一日不消,我也不必出门了,实在难看至极。” 三人一面称是,外面又有人通报,说是季烜来了。 “哥哥今日不必当差?”迎了季烜进来,季瑶重新坐下,又掩了掩脖子上的淤痕,提笔继续画,“还不端茶来?” “今日休沐,来看看你。”季烜可谓是是个妹控,见妹妹脖子上的伤痕,一时不忍,“瑶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季瑶微笑,不动声色的让知书收了玉匣子放好,季烜粗略的扫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这冰肌玉骨膏得来不易,是四殿下命人送来的?” 冰肌玉骨膏素来是宫中才有的,对于伤痕和淤青有着十足的功效。季瑶微微一笑,也不接话,季烜叹道:“我今日的来意,一来是看看你,而来,也想问问你对于四殿下是如何看待的。” 季瑶迟疑一阵,搁了笔,抱了五蝶捧寿珐琅手炉笑道:“大哥的意思呢?” “四殿下人中龙凤,必是良配。”季烜这回答实在是妙,说是夸赞,但这样官方的夸赞,等于并未开口。季瑶微微一笑:“我同大哥的看法是一样的。” 裴珏自然是良配,除却未来可能会杀妻之外。历史上的楚武帝是好皇帝,但却未必是好丈夫。虽说正史记载,文昭皇后是暴毙而亡,但几乎所有的历史学家都公认是楚武帝杀妻,只因为还有后面的事。 历史上的楚武帝登基之后,除了加封嫡母为太后并上徽号,再然后就是追封原配为皇后。本来还能说是情深义重,结果这货转头就把文昭皇后的母族给一锅端了,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后来便得出了结论,武帝娶文昭皇后不过是为了借助其家族势力,但并不喜欢这个妻子,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而自己这个扑着赶着要去给他杀的“文昭皇后”,政治觉悟不可谓不高。 见妹妹也这样说,季烜目光一深:“如此说来,瑶儿是的确倾心于四殿下了?” 季瑶也只是笑,顺手提笔继续画:“瑶儿的意思不重要,老爷和太太什么意思才重要哩。况且若是四殿下有意,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撒个娇,咱们也没有权力拒绝不是?” 见妹妹说得轻描淡写,季烜也没有说话。季瑶自小便有主意,这点季烜比谁都清楚,而若是她真的有意和裴珏在一起,以季家如今的境况,嫁入天家为嫡妻是完全可以的。 “今日大哥这话,未免是孟浪了。”季瑶抬头,对季烜俏皮的眨了眨眼,“四殿下是京中贵女们的心头好,我又没有比别人多眼睛鼻子。况且过几日封王的旨意便要下来,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赶着想做王妃呢。”她说到这里,饱蘸浓墨,“若我真的有意,娘的意思,大哥也不是不知道。” 罗氏素来是反对自家的孩子和天家扯上姻亲关系的,什么身份便要承担什么责任,嫁入天家便是夫君的贤内助,妻贤夫祸少,这话当然有道理,更要紧的是,天家那是出了名的妾多;而若是尚了公主,可谓是求了一个祖宗进门,做丈夫的每日要给公主行跪礼问安,当然若是夫妻感情好,这项免了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这身份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真正的有才之士,很少有人愿意尚公主,不仅没有什么助力,显得自己和吃软饭一样。 见这个一向温润的哥哥不说话,季瑶展眉微笑:“哥哥,不必再为我担心了。若是四殿下真心待我,他必然会先行开口。我也明白应该如何,对方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哥哥不必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又微笑道,“真有这功夫担心,不妨再想想,三哥的婚礼上要邀请哪些人。” 哄走了季烜,季瑶这才静下心来重新画画。裴珏对她的心思她如何不知道,那日裴珏救了她,她并无大碍,只是脖子给掐得生疼,然而裴珏自己却抖得跟筛糠一般,明显是害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季瑶执行了那样多的任务,每一个宿主便是换了一张面具,她的人生拥有无数张面具。 而这么多次任务下来,季瑶当然有一套章法,若是别人真心待她,她必然会回报真心,但若是对方并不是真心,那么也就虚与委蛇。 * 用了裴珏送来的冰肌玉骨膏,三五日之后,脖子上的淤痕便荡然无存,季瑶自然很是欢喜。而在正月二十,圣旨下达,封裴珏为晋王,汤沐邑十万,并赐府邸。 原本裴珏就是京中贵女的梦中情人,如今是有实权的王爷了,自然追捧得更加厉害。虽说贵女们干不出自荐枕席的事,但那粉红泡泡,俨然都快将京城的上空给淹没了。 而季瑶此刻,立在晋王府的花园之中,享受着贵女们根本不可能有的优待。王府之中很大,假山嶙峋,错落有致,一汪池水碧绿,树木间还有几分薄雪未化,看来却是生机无限。 “姨妈可算是来了。”三公主等在花园之中,见季瑶来了,也是从凉亭下来相迎,张望一阵,“怎的不见柔姐儿?” “公主知道的,那日受了惊吓,如今精神还不济,实在来不了了。”霍柔悠性子原本就腼腆,那日给那混账玩意儿一吓,现在还没能缓过劲来,前几日季瑶去看她,见她还卧病在床,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分,心中也是难受,只好替她回了三公主。 听了这样说,三公主一张小脸立时暗淡下来:“也是贼人可恶……”她吸了吸鼻子,拉了季瑶往凉亭上去,“我听四哥说,那贼人姨妈要自行审问,如今可有消息了?” 季瑶沉吟片刻:“还没有,那人是个硬骨头。我也不急在一时,先礼后兵的道理,我也是明白的。” 三公主撅着小嘴,紧紧的拉着季瑶的手:“姨妈定不能放过幕后黑手,实在是太坏了,将柔姐儿吓得那样。” 这个自然,对自己那样虎视眈眈,如今季瑶满心设防,出门带得护院也好丫鬟也好,全是自己信任的人,要真想再做什么手脚,只怕也是不能。待落座吃了一盏茶,季瑶才笑道:“咱们这客人都坐下了,主人又去了哪里?” “天才晓得四哥去捣鼓什么了。”三公主挤了挤眼,“方才听到姨妈进来了,他就抽身离去了。也不知大男人害什么臊。”她说到这里,半靠在季瑶身上,低声笑道:“四哥若是大婚,她们我全都瞧不上,唯有姨妈,若是做我嫂子,我才是顶顶欢喜。” 往日三公主都是和霍柔悠咬耳朵的,如今竟然肯说出来臊季瑶了。季瑶脸上微微发红:“哎呀,公主好生没有正经。” 三公主咬着唇笑起来:“等一等,姨妈且说说,怎么就不成了?姨妈瞧不上我四哥?是皮相不满意,还是人品家世不满意?” 见她愈发来了劲儿,季瑶被磨得无奈,脸上一片潮红,点了点三公主的脑门:“休要诳我,定是四殿下在你跟前说了什么,你们兄妹二人将我诳了来……” 三公主笑得厉害,又正色瞧着季瑶:“虽说是玩笑,却也是大实话,依着姨妈家世,嫁到这王府里做王妃也是绰绰有余。” 季瑶只是笑,并不说话,旋即见裴珏快步而来,一身宝蓝色长衫,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原本冷着一张脸,望见季瑶和三公主同坐,笑意顿时浮上面容,叫两人身边的侍女都呆了呆,而后才满脸红晕的低下头去。 季瑶忙起身向他问安,还未行下礼去,便给他虚扶一把:“三姑娘不必多礼。”又细细的端详她一阵,见她脖子上的淤痕果然消了,这才放下心来。因为这些日子忙着建府之事,甚至连去爬屋顶偷偷看一看她的功夫也没有了…… 季瑶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坐下,裴珏温言道:“三姑娘今日肯来一趟,原本是我的殊荣。”又偏头看一眼立在凉亭下的人,那人立时上前来,从一个布包之中捧出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奉到季瑶跟前,“当日在相国寺之中,三姑娘曾说想要,我便命人留心了,不知三姑娘愿不愿意收下。”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奶狗,不过只有季瑶的一个巴掌大,毛茸茸的,此刻刚睡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就那样瞧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又轻轻的呜咽一声,都快将心萌化了。 季家娶新妇(上) 隐隐记得,自己当日在相国寺之中,的确说了想要养一只狗,但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裴珏竟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看着眼前的萌物,季瑶心都快化了,伸手接了小奶狗:“给我的?” “自然。”裴珏他选了又选挑出来的小狗,还是生怕季瑶并不喜欢,还是有几分赔小心,“三姑娘喜欢么?” 第56节 “喜欢。”季瑶咧开笑容,轻轻抚着它圆滚滚的小肚子,“它叫什么名字?” “不曾有名字。”见季瑶喜欢,裴珏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温言说道,“三姑娘给它个名字吧。” 季瑶一面应了,一面抬头见裴珏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三公主则是了然于心的样子。恶趣味顿时涌上来:“叫小四吧。” 裴珏挑眉:“小四?” 季瑶也只是点头,三公主立时笑出声:“姨妈,你好坏。”裴珏在皇子之中排行第四,季瑶现在给小狗取名“小四”,不就是在影射裴珏么? 裴珏自然也明白这个意思,见季瑶笑得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心下温软:“罢了,小四就小四吧。” 见他连争辩的意思都没有,季瑶受用极了:“多谢晋王殿下。”又轻轻抚着小四的绒毛,得了它轻轻的呜咽,更是觉得萌坏了。又将怀中的小四交给驯狗人,从知书手中接了一个布包:“那日在永乐伯府,多谢殿下借了斗篷给臣女,如今洗净了,还给殿下。” 见她双手奉给自己,很是恭敬的样子,裴珏轻轻点头,亲自去接:“三姑娘客气了。”虽说满心眼里想捏一捏她的小手,又怕唐突了她,悻悻的接了包好的斗篷,交给下人带了下去。 看着季瑶将小四带下了凉亭,裴珏也是欢喜起来,能见她这样开心,自己便很是知足了。“四哥。”三公主撅嘴唤了一声,“四哥怎么想的?” “什么?”裴珏转头看着妹妹,后者姣美的小脸上倒有些不自在,“我今日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随国公夫人可带了她家的女儿进宫去向母后请安了。” 裴珏好看的眉头蹙了蹙,这些命妇的意思,他怎会不懂?只因自己如今封王,且已然到了适婚的年纪,身边却始终没有一个女人,当然是金龟婿的不二人选。更不说这样多年,他虽不在意,但贵女们对于自己的热衷程度,他当然也有所耳闻。带着女儿进宫去向皇后请安,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皇后,裴珏的眉头皱得更紧,自从知道了母妃的难产并非意外之后,他便对皇后再也解不开心结。试问除了当日膝下无子的皇后,谁还会干这样去母留子的事?自幼丧母的仇,如何能解?裴珏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迎着三公主担心的目光,摇头道:“那母后如何说?” “例行公事夸了一番很好,赏了一些小玩意儿,并没有做什么。”三公主一面说,一面看向了正在凉亭外逗小四的季瑶,压低了声音,“我什么都懂,这样多的贵女流水一般看了下来,母后还是最喜欢姨妈。只是、只是……季阁老位高权重,加之我听闻季家的姑太太要回来了,只怕王怀之也要来进京述职,那可是河南道大都督。姨妈又是季家唯一未曾定下的小女儿,怕是……” 她虽说惯常是个纯真性子,但现在可是脑筋全都动起来了,为了给自家四哥讨媳妇,真是操碎了心:“若是四哥真的心悦姨妈……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子盯着姨妈呢。” 裴珏目光忽闪,想到了元宵节那日他见褚乐康和季瑶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酸酸的很不是滋味。抬眼见季瑶蹲在那里,一步一步的后退,让小四来追自己的样子,目光渐渐深了几分。 * 二月二,龙抬头。 长平侯府张灯结彩,堂中早已安放了金字双喜,满满的喜气洋洋。季瑶逗了小四到傍晚,听人说已然有客来了,便舍了小四往外面去了:“二姑娘如今守孝呢,便不能出席这样的场合了。你们拣几样清淡的给她送去,别让人笑话咱们家。” 知书那日是看着季瑶差点出事的,心中也十分怀疑季珊,恨不能咬上她几口方能解恨。见季瑶还是分毫不落人口实的安顿季珊,实在感叹自家姑娘是个妙人。季瑶又补充道:“只是咱们家里虽不让人看了笑话去,但我这人可是记仇。你也去给那院子里的丫头们说,今日是喜庆日子,跟二姑娘玩笑一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是做得过火了,就来领板子。” 季珊院子里伺候的人,除了竹影和林善家的之外,净是当日季瑶去了平南侯府后被季珊折辱过的二等侍女,早些日子还因为季瑶勒令,不能对季珊如何,现在有了这话,只怕今日季珊要吃一些苦头了。 知书颔首称是,忙去了。季瑶这才往厅中去,见堂客们已然来了不少,除了老太太板着脸自带不开心气场,其他人都很符合今日喜事的模样。罗氏正和褚老夫人坐在一处说笑,忙笑道:“是我来迟了。” 褚老夫人眼睛看不太真切,但听了她的声音,已然露出慈爱的笑容来,招手让季瑶坐在自己身边来,细细的端详了一阵:“阿弥陀佛,委实羡慕你家太太,能有这样好的闺女儿。” “她小孩子不经夸。”罗氏微笑,看向季瑶的时候,眼中却是满满的自豪,“夸多了,仔细没了规矩。” 褚老夫人笑道:“我瞧着这孩子便是顶好,但凡我家有这样好的女孩儿,拿康儿去换都是使得。”又拍了拍季瑶的手,“我前些日子得了些物件,可惜又没有一个好女儿好孙女儿,想了想,还是留在今日给三姑娘吧。”说罢了,又让人拿了五个金累丝花囊和五面缂丝缠枝莲竹面雕花团扇来给季瑶,“拿着玩儿就是了。” 季瑶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多谢老夫人。”又让人细细收好。此举落在罗氏眼中,虽说她惯常知道褚老夫人很是喜欢季瑶,但此刻便愈发的坐实了心中所想——只怕褚老夫人的确是要为自家孙子求取季瑶的。 平心而论,在这一辈之中,褚乐康的确算是年轻有为了。承袭祖父的衣钵在军中打拼,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已然是正六品都尉了。况且褚乐康人品相貌也是并无挑剔之处,唯一不好便是父母双亡,怕要给人非议命不好。 然而罗氏从来不信命数之说,当日她坚持要季玥嫁到霍家,多少人说她老眼昏花,后来今上登基,那些曾说她要害死自己女儿的人不都给将脸抽肿了? 褚老夫人对季瑶诸多优待,罗氏心思也活泛起来,目光盈盈的望向女儿,见她举手投足间恪守礼仪,十分的满意,便也和褚老夫人攀谈起来。季瑶则领了姑娘们去玩,又有慎国公府小姐李芷萱和首辅孙女张明芳分别来给季瑶道谢,感谢那日她救了自己的事不提。 待霍柔悠来,见李芷萱和张明芳这俩娇小姐竟然服服帖帖的和季瑶说话,也是生疑,拉了季瑶,轻声低估道:“这俩人在家中都是娇贵惯了,一般的骄傲,今日对姨妈礼遇,怕也是打心眼里服了姨妈。” 匆匆看了两人一眼,季瑶对这话也是微笑罢了,又有弄画从诰命处回来,对季瑶行了福礼:“姑娘们还是移驾吧,三爷迎了新妇回来,如今已然往堂中去了,官客们正往堂中过去。”她说到这里,又轻轻附在季瑶耳边说,“端王并晋王两位殿下都携礼来了。” 季瑶面色不变,颔首称是,旋即领了姑娘们往外面去了。又因为大楚风俗,女儿家不便抛头露面,也就在内室之中观摩礼数。 成亲之礼都是异曲同工,虽说成婚的是自己哥哥,但季瑶并不激动,全程观摩完了礼仪,也就招呼着姑娘们用膳了。内室于外室隔了一道珠帘并纱橱,虽说隔开了距离,但却并没有严防死守,姑娘们在其中,也是能够隐隐看见外面的男宾。 知道这个安排还是为了给小子和姑娘们找对象,季瑶倒是很淡定。安顿好了众位贵女,季瑶便起身笑道:“诸位慢用,说不得我便要先去陪我那新嫂子了。” 按照民俗,新妇进门,素来是由小姑子去作陪的。而吴婉筠和季瑶感情笃深,这种时候自然要去作陪。众贵女们也是明白,便要放了季瑶去,后者又拉了霍柔悠:“你多多替我照看着,我多谢你。” 霍柔悠胀红了小脸,轻声道:“姨妈不用去了……我娘说,季家没出阁的女儿只有姨妈一个,若是姨妈去了,只怕这满屋子的姑娘们便没人照看,故此,我娘已然去陪三舅母了……” 她声音虽不大,但离得近的几人尽数听见了,张明芳笑盈盈的起身:“好呀,季姐姐想要逃席,便用这话来搪塞我们。”又托了酒到她跟前,“还想逃席,饮了这杯酒才是。” 季瑶忙笑道:“好妹子,我可真不是为了逃席……” 张明芳笑道:“不管是不是逃席,我敬这杯,季姐姐不喝么?我是没脸的人,不怪姐姐不喝。” 因为祖父是首辅的缘故,张明芳一向眼高于顶,更是个飞扬跋扈的,肯对季瑶以礼相待已然是十分难得。季瑶无奈只好吃了一杯,又有三四个贵女一拥而上,找了由头来敬季瑶酒,少不得都吃了,一时腹中火热,沁得脸上也一阵阵的发烫。 “容我去换衣裳,回来再与你们细说。”这群娇小姐们俨然是要灌死自己,季瑶赶紧找了个借口要跑,又生怕这几人要和自己继续玩,又让人来伺候众人说酒令,自己则赶紧出了屋子。 屋外的风到底凉了几分,立在廊下吹了一会儿,季瑶才觉得脸上的滚烫消退了一些。又躲开嘈杂的堂中,这才要回去换一件衣裳,回来还要继续同贵女们厮磨。迎面却见一人过来,手中似乎还托着什么东西,那身影熟得很,季瑶沉吟片刻,还是上前温言笑道:“晋王殿下去哪里?” “无事,只是让人煮了些醒酒茶。”如今已然入夜,廊下灯火昏暗,看不清面容,裴珏的声音传到耳中,便愈发的迷人,“三姑娘方才被灌了不少杯,趁热喝了吧。” 季瑶心中一暖:“殿下都瞧见了?” “你们动静那样大,如何瞧不见?”听她声音温软绵绵,诱人得很,裴珏喉结动了动,端了醒酒茶在季瑶面前,“趁热吃了吧。” 季瑶从善如流,接了裴珏手上的盅子一饮而尽,又触碰到他的手,惊觉他指尖有些冰凉,沉吟了片刻,将拢在袖中的手炉取出来递给裴珏:“殿下便先行用着臣女的吧,手脚凉怕是冷寒症,是大问题的,万万莫要松懈了。” 那手炉小巧玲珑,也不过是季瑶双手能够捧住的大小,搁在裴珏手中便是小得可怜。季瑶也只是微笑:“殿下还是先行进屋去吧,臣女回去更衣,一会子再来。”又向他行了一个礼,去了。 裴珏看着手中的珐琅手炉,见那并非崭新,知道是季瑶素日之中用的,眼底都浮出笑意来,将手炉拢在袖中,便要进去。 而立柱之后,出来透气瞧见这一幕的刘佳桐满脸气苦,牙都咬得发酸了。 季家娶新妇(下) 既然打着回去换衣裳的旗号,季瑶当然不会那样快就回去。再屋中泡了一壶茶来品,抱了睡眼惺忪的小四在怀里,慢吞吞的说道:“这群小姑娘是要我的性命,委实半点不心疼人。” 第57节 知书也是无奈一笑:“说和姑娘亲厚,却也不见素日里有多热络,说是不亲厚,似乎又埋没了别人来敬酒的情谊。姑娘还是生受着,这才是道理。” 季瑶当然知道这个,贵女们哪个不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个个都是金贵,毕竟来日怕有了不得的大富贵。那等子世宦书香之家也就罢了,稍微次一些的家族,姑娘的品行早已越发的差了,个个都是目中无人的主儿。而今日这些人齐齐的对季瑶以礼相待,已经算是难得了。 两人正说着,司琴从外面回来:“我本去厅中等姑娘呢,谁成想姑娘先回来了。我与姑娘说个好玩的事儿,咱们家二姑娘闹起肚子来了。”她说得开心已极,像是天上落银子了一样,季瑶抿唇一笑,知道是那一屋子的二等侍女在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开始整治季珊了,却也不动声色:“传大夫了?” “谁知道呢,现在去回老太太了。”司琴笑道,“不过咱们家老太太顶顶顾及面子,动不动便‘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不待见三爷,当着那样多的官客堂客们,也不会这样落了面子的。” 季瑶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来,老太太说着疼季珊疼季烽,实际上她只想着自己,季珊回来的根本目的,不过是为了替她膈应季瑶而已。她说到这里,慢条斯理的说:“好歹是住在咱们家里呢,若是真的坏了身子,那可就是老爷太太这做人大伯伯娘的不是。去请了大夫,从后门悄悄儿领进来就是了,等二姑娘再闹几次,那时候再将人领进去。” 暗叹自家姑娘是铁了心要整治季珊,知书也只是含笑,出门命人去请大夫去了。堪堪吃过了茶,季瑶换了一件四季缠枝花卉袄裙,这才往厅中去了。 厅中原本就热闹得很,不时有男人们的劝酒声传出来。只因季炎对文职无意,满心想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故此结交的人大多是将门之后,季瑶在廊下便听见这些汉子们豪气冲天的声音,顿时为吴婉筠鞠了把汗——看来今天季炎是别想清醒着入洞房了。 还没等进门,就见立柱后闪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来,未免撞上去,季瑶忙退了一步,见是刘佳桐。念及上次相见刘佳桐对她十分不满意,季瑶也只是挂上了礼节性的微笑:“刘姑娘不在厅中和姑娘们玩儿,怎么来了这里?” 刘佳桐冷冷的看着季瑶,想到方才看到她和裴珏行止亲密的样子,那心中的妒恨之意止都止不住。在刘佳桐眼里心里,她是裴珏嫡嫡亲亲的表妹,理应和裴珏亲厚异常,但裴珏却始终对她不太来劲,甚至还剥夺了她在人前唤他“表哥”的资格。 刘佳桐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喜欢这芝兰玉树的表哥也是情理之中。但裴珏是个冷面郎君,莫说对自己热络了,连笑都鲜少在自己跟前笑。刘佳桐本以为他对谁都这样,好歹自己还是表妹呢,总比别人多些机会。谁知道自从上次见了裴珏心疼季瑶那劲儿,刘佳桐心中不痛快了。 连自己这嫡嫡亲亲的表妹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她季瑶何德何能?若真是仗着皇后对她青眼几分便这样引诱了裴珏…… 女人在妒忌之下,脑洞就会连着黑洞。刘佳桐心中早就坐下是季瑶不知廉耻引诱裴珏的种子,加之今日又瞧见了两人行止亲密,一来二去,让刘佳桐心中的妒忌愈发的大了。 “我怎的在这里?”刘佳桐开口便是阴阳怪气,“季姑娘当然巴不得我不在这里,好让你一人霸占了我表哥去。” “晋王殿下是人又不是物件,谁能霸占了去?”季瑶根本不和她怼,“若是姑娘出来透透气,也就赶紧进去吧,错过了佳肴,可就不好了。” 见季瑶不接战,刘佳桐恨得厉害,她今日定要撕下她伪善的面具来,好让裴珏也看看,季瑶也不过是包藏祸心的粉骷髅:“季瑶,你别和我兜圈子,你那点心思我难道真的不知道?你不知廉耻引诱我表哥,别以为就能挣到王妃的名头,我表哥什么人,看不上你这等庸脂俗粉,但凡我是你,必然一头碰死了,还敢将你用过的脏东西给他?” 季瑶沉吟片刻,知道方才给裴珏手炉的事被她看了去。只是这“引诱”二字,是对这古代的女人多大的侮辱?轻则让其失去名节,重则整个家族的姑娘都会被连累。 如今皇后对自己青眼有加,裴珏更对自己动情,季瑶现在该做的就是加深这其中的羁绊,而后坐等水到渠成之日,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在裴珏身边辅佐他登基为帝。要是给刘佳桐这一通瞎嚷嚷……皇后对裴珏的看重有目共睹,而若是皇子被加上了“被美色引诱”这等子光环,势必引起皇帝不满,皇后绝不会放任这事发展。一旦惹恼了皇后,即便看在霍家的份上,皇后不对季瑶出手,但却也绝对容不得她在裴珏身边晃悠了。 季瑶微笑道:“刘姑娘吃醉了,知书,赶紧将姑娘扶到客房里去休息。” 刘佳桐则上前一步:“季瑶,你怕了么?你怕我说出去,自己做了不知廉耻的事,反倒是要我闭嘴?” 季瑶脸色分毫不变:“刘姑娘在说什么疯话?” “我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刘佳桐期待看季瑶惊慌失措的样子,此刻没有达到目的,当然是不会罢休的,“只要我现在进去说出来,这阖京之中,都知道你季瑶是不知廉耻引诱皇子的人。” “好呀。”季瑶笑道,“那刘姑娘就进去说罢,我绝不会拦着姑娘的。总归姑娘认为这不是疯话,又和我什么干系?”见刘佳桐气炸了肺的样子,她笑得格外开心,“刘姑娘如今大喇喇的说我引诱晋王殿下,且不说没有证据无人会信,即便闹得人尽皆知,我尚未说人家,了不得被抬进晋王府,再不济也是个侧妃,倒是刘姑娘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这被嚼舌根的是当今的亲王,是臣下能够非议的?这话一旦传了出去,不拘真假,陛下必然对晋王殿下心生不满,试问皇后和晋王谁会放过你?不过也是了,姑娘是晋王嫡嫡亲亲的表妹,和别人不同的。可惜晋王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吃穿用度一律比照嫡皇子,姑娘三番四次提醒晋王并非皇后所出,岂非是要皇后认定晋王是养不熟的,离间了母子情谊,却也不是我遭殃。”她说到这里,甜甜一笑,“姑娘请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知书,既然刘姑娘想说,你便进去,请了端王和晋王两位殿下一同出来,好让刘姑娘将见闻说出来。” 刘佳桐并未想那样多,只认定了可以将季瑶碾压到泥里,这才这样的轻狂说她引诱了裴珏。但季瑶这话不仅没有为自己开脱半点,更是将其中的利害说得明白。不拘季瑶如何,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传了这话出来,便是自己心怀叵测。裴珏看来对季瑶有情,定然不会放任季瑶被非议,到时候怕要亲迎入府,而自己却开罪了长平侯府,更开罪了皇后和裴珏,只怕除了自己,连整个刘家都会被波及。 刘佳桐额上汗如雨下,急得满头是汗,见知书真的转身进去,吓得已然叫起来:“别、别进去!” “怎么?”季瑶见震慑住了她,勾起一个笑容来,“刘姑娘不是斩钉截铁要威胁我么?如今怎的蔫了?我这人也不敢托大,更不敢累了季家的名声。刘姑娘只管当着二位殿下的面说出来,不拘有没有这事,我明日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免得拖累了整个季家。” 虽说季瑶让请两位殿下,但知书哪里不懂什么意思,只请了裴珏便飞快的出来。而裴珏一听是季瑶有请,自然来得很快,只是嘈杂之中,只听见季瑶俏生生的最后一句话,唬得心都颤了颤,哑了声音道:“谁惹了你生气?” “没有人惹了臣女生气,只是为了季家,说不得只能如此。”季瑶很淡定,见裴珏出来,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刘佳桐一张小脸在昏黄的灯火下没有半点血色,满脑袋都是汗水,只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若是起先不去招惹季瑶,也不会落得现在骑虎难下的下场。 裴珏不是个耽于感情的人,若是没有季瑶,他大抵也会听从帝后的话,娶一个家世上好的女人为王妃,而后再有侧妃、侍妾,就像一个正常的亲王该有的一般。但有了季瑶,他也只想要季瑶,一生只守着她一人,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同她厮守一生。 可是现在呢?季瑶竟然说要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裴珏一颗心都在颤抖,看着刘佳桐的目光陡然一冷:“你得罪了三姑娘?” 刘佳桐浑身都在颤抖,泪如雨下。她最怕这样的裴珏,可是两次,整整两次,裴珏都为了季瑶这样的凶自己。除了满心的恨意,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哆嗦的力气。 裴珏愈发笃定了定然是她开罪了季瑶,蹙着眉头道:“还不给三姑娘赔不是?”他哪里不知道季瑶让人请他出来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给刘佳桐一个教训?而裴珏还真半点都没有向着这表妹,很乐意扮演了这个黑脸包公。 季瑶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今日既然打定主意要教训刘佳桐,就还要让她再也不敢犯,当下也只是微笑:“殿下不必逼迫刘姑娘,刘姑娘并没有错处,错的是臣女罢了。”说罢,转身就走。 刘佳桐只是无声的哭着,一双眸子看来十分倔强。裴珏冷冷的瞧着她,更明白季瑶怕还在动气,只叮嘱知书劝她后,道:“你是愈发能耐了,我同你说的话,你半点也不曾放在心上。” 刘佳桐哀哀哭泣,也不敢同裴珏争辩,后者想到季瑶方才笑容之中净是疏离,心中一痛,愈发的恨眼前的人了:“我素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上回同你说过了,你若是再同三姑娘争执,我便打断你腿。” 刘佳桐如何不记得这点,心中对季瑶的恨意尽数成了惶恐,吓得往后一缩,哭叫道:“表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去招惹她了,表哥你放过我吧……” 裴珏原本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如何肯听刘佳桐的话,只吩咐将她绑了起来,暂且扔在马车上听候发落,自己则往季瑶离去的方向去了。 而如今正闹腾着呢,谁也不知道谁在不在,刘佳桐便给绑得和粽子一样扔在马车上,愈发哭得厉害,足足到了二更时分吃过了酒,这才被人发现。 问心有愧 季瑶并没有进屋,只是立在廊下。二月二后,天气便会回暖,明月皎皎。厅中觥筹交错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样的热闹。 “为了旁人几句话,三姑娘何必动怒至此?”裴珏远远就瞧见季瑶并没有进去,心下狂喜,更明白怕是她有话同自己说,忙迎上去,颀长的身影在月下显得十分健硕。 季瑶盈盈一笑:“我并未动气,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刘姑娘所言并非无理。”她说到这里,堪堪望向裴珏,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臣女是个没出阁的姑娘,难免思虑不周,殿下肯对臣女真心相待,臣女原是感激。只是殿下人中龙凤,身份又特殊,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住贵女们的目光,臣女是个怕事的,何苦让人咒我?” 裴珏蹙眉,他又怎听不出季瑶话中要和自己疏远的意思,心中又急又痛,喉结上下浮动,声音也哑了几分:“三姑娘要同我疏远了?” 见他面容上几分悲戚,季瑶低声道:“我视殿下为知己,只是难免忘却身份悬殊,未免非议,还是……” “为了外四路不相干的人,你我却要疏远,这又是什么道理?”裴珏心中难受,脱口而出后,见季瑶半晌不置可否,愈发的悲凉,存了几分赌气的心思,“若真是害怕被人非议,是连带着你的表兄弟或是褚乐康都要疏远,还是只对我一人?” 见他竟和孩子一般赌气,言辞间似乎还有些吃褚乐康等人的醋,季瑶心中温软,低眉很老实的回答:“大抵只对殿下一人吧。” 听自家姑娘说了这话,知书真是眼睛都快落出来了,裴珏待她的心意,连自己都能看出来。这位晋王殿下即便千日不好,也是有几日好的,更不说自从他从淮南道回来,是自家姑娘说东他绝不会向西,但凡姑娘想要他没有二话定然弄来,现在自家姑娘说这话,岂不是要断了别人的念想? 知书脑门上汗都快下来了,裴珏恍如雷击,抿紧了唇:“只有我是外人?我本以为,你我相交是问心无愧。三姑娘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的确是厌了我,认定我给你带来了祸端,想要……躲开我?” 裴珏满心凄苦,季瑶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既然肯说出来,心中必然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但裴珏却不愿往后的日子没有季瑶,除非她让自己彻底死心,除非她说,的确是自己扰了她的生活…… 两人离得那样近,季瑶都能清楚的嗅见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他胸膛起伏有些许剧烈,看得出情绪波动很大。季瑶勉强微笑,脸上红了红:“你同他们不一样。倘若我真的对你问心无愧,又怎会要和你疏远……” 她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微弱到了听不清的地步,但两人离得那样近,裴珏当然是听清了,大掌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你……” 第58节 季瑶脸上有些许的红晕,此刻被他握了手腕,脸上立时全红了:“哎呀,你这人……不许动手动脚,又给人看去了岂非要我一头磕死在这里?” 裴珏掩不住内心的狂热,悻悻的放了手:“是我唐突了。”又深深的瞧了季瑶,见昏黄的灯火下,她一张小脸上净是红晕,那样惹人怜爱:“瑶瑶,我很欢喜。” 他声音低醇得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年,那样的低沉迷人,季瑶有些发昏了,虽说执行过无数次任务,其中不乏有要攻略任务当事人的事,按照道理也该对这些免疫了。但是这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对方深情款款的唤她“瑶瑶”…… 那是宿主的名字,也是她的乳名。 季瑶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对这声表示不喜。裴珏内心极度喜悦,恨不能扑到房顶上叫出来。季瑶说对他问心有愧,难道不是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么? 裴珏喜形于色,季瑶脸上却无端更红,心中暗骂自己愈发的沉不住气了,分明想要撩他,怎的把自己闹成了大红脸。瞋了他一眼,拔脚便要走,被裴珏唤住:“我想同你说说话……” “谁要与你说话?”季瑶一颗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啐他说,“今日的事,还嫌不够?总归给人瞧见了,也是说我不知廉耻,传出去名声很好听么?你我日后,也不可再这样亲近了,我犯不着让她们咒我辱我。” 见她红着脸说这样决绝的话,裴珏半点不恼,眼底净是笑意浮动:“我明白你的心,定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侮辱,你且宽心。” 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既然是两情相悦,那自己又有何好怕?将此事呈给帝后听,说自己要娶她为王妃…… 季瑶脸上滚烫,虽说并非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她往日的经历,却和这次是截然不同的。往日不管如何的甜言蜜语,对方依依唤着的,总是宿主的名字,她实在产生不了代入感,自然无法感同身受。 而裴珏唤她,却是“瑶瑶”,她的乳名。 念及此,季瑶双颊火红一片,还是绕去了厅中。如今厅中正闹腾呢,贵女们三五成群,或是坐在一同说酒令,有几人起身投壶,更有几个将门之女豪气冲天的正划拳,好不热闹。 季瑶尽可能的不让人注意到自己,忙要坐下,已然被身边的李芷萱拉住:“瞧,逃席的回来了,这一走便是近半个时辰,如何能饶了她?季姐姐,你莫不是换衣服睡着了?” 众人本在各玩各的,听了这话,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季瑶怎的现在才来。季瑶只支支吾吾的搪塞,念及方才的裴珏,她脸颊微微泛红:“是我误了,诸位且莫恼我。” “现在告饶,指不定方才回去,美美的睡了一觉,又泡了壶茶来吃。咱们这里这样多人,被你这样晾在这里,你倒是回去躲懒。”李芷萱一边笑,一边托了镶金边荷叶杯来,“我可饶不过你,你就好好儿的喝上几盅酒吧。” 霍柔悠赶紧劝道:“可不好,明日还要去见我三舅母呢,吃醉了醒不来,岂不是让舅母心中着恼。” 李芷萱啐道:“去,少同我说这个,我们难道不知道?季姐姐同吴家那姑娘自小便是亲厚,能为了这个着恼,白瞎了那样多年的情谊。”说罢了,又亲自去喂季瑶酒。 猛灌了一杯,季瑶脑子昏沉沉的,见还有好几大杯在后面等着自己,少不得只能装醉躲了这一场灾劫。见季瑶被霍柔悠扶下去了,众人虽说无奈,但也只能作罢,互相玩闹一阵子,这才渐渐散了。 * 吴婉筠虽说是新进门的媳妇,但乃是定国公唯一的妹妹,府上也没有人敢小觑,楚氏这些日子给忙坏了,精神有些不济,在第二日便犯了病,躺在床上也起不了身,一诊之下,却是有了身孕。大夫特特嘱咐切莫劳累,安心养胎才是正理。 长平侯府的吃穿用度自然就落在了刚进门的吴婉筠身上,她虽是个能耐的人,但到底刚接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季瑶和她时常捣鼓,勉强运转得不错。 而如今正是二月,草长莺飞。罗氏身子好了一些,一时起了兴致要去京郊踏青,难得看到她有这样的精力,众人表示赞同,便带了季炎季瑶与楚氏妯娌往京郊去了。 官道旁已然开满了野花,姹紫嫣红满满的春意,运河旁的垂柳随风轻拂,柔婉旖旎。有不少人趁着这好天气出来踏青,或有人席地而坐,亦或者有不少文人雅客正在即景联句,热闹的场景,俨然是盛世清平的模样。 坐着马车走了不多时,跟前便出现了一个小点,待走近了才见那是临水而建的水榭,隐隐能见上面人影浮动。虽不知是谁,但罗氏命人在水榭前停下,季瑶便猜想是季炎大婚那日众人约定好了的。 才下了马车,迎面便见褚乐康迎了上来。他一身湛蓝色窄身窄袖长袍,拱手的样子显得清俊,疏狂之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儒雅,可谓赏心悦目。 “我们来迟了。”罗氏很自然的微笑,看着褚乐康的目光满满的赞许。褚乐康从容的和众人对答了几句,便看向季瑶:“三姑娘,多日不见了。” “褚公子客气了。”季瑶微笑,又扶了身子重的楚氏登上去。褚乐康只在身后送众人过去,又被季炎用手肘戳了戳:“褚兄和咱们家倒是有缘,我都听母亲夸赞过褚兄数次了。”他一面说一面挤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褚乐康从容笑道:“多谢令堂夸赞……” 季炎挑眉,端详着褚乐康,罗氏的心他哪里不知道,只是这呆子看起来倒是个好人,但是关键就在自家妹妹到底有没有意思了…… 他只是呵呵笑着,不动声色的走到吴婉筠身边,附在新婚妻子耳边轻声道:“你瞧这小子如何?” 吴婉筠耳畔痒酥酥的,蹙眉瞋了他一眼:“这样多人呢,你又没了正形。”又看了一眼褚乐康,见他负手长身玉立,神色轻淡如同浩渺苍云,从容之间又挂了几分笑意看着季家老少,并无半点逾越。 但作为早就觉察到季瑶和裴珏之间关系十分微妙的吴婉筠而言,褚乐康虽好,但架不住季瑶和裴珏早就看对眼了,当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切莫胡言,瑶儿是有主意的人,便是太太也不能扭了她的性子。况且这话……还是少说一些为妙。” 见新婚妻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季炎乐呵呵的拉了她的手轻轻挠着她的掌心:“好阿筠,你告诉我,是不是往日你瞧见咱们的傻妹妹和哪家的小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吴婉筠可是标准三纲五常教出来的人,让她非议天家的事也是不能,当下温婉一笑,低声道:“阿炎,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去回太太,仔细你的皮。”说罢,起身去和楚氏坐在一处,留季炎一人哭笑不得。 季瑶只扶了楚氏坐下,又同褚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褚老夫人原本就喜欢她,更是笑得慈眉善目的:“好孩子,我原以为你不肯来。这春光委实是好,你若不来,才是辜负了这一番的心意。” 季瑶笑道:“莫负好韶光的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况且今日既然是母亲想要出门散心,哪有我们不来的道理?只是实在不料在此处遇上了老夫人和褚公子。” 褚乐康原本也不料会在这里碰上季家人,但方才祖母让他在水榭下面去接人的时候,他便明白是季夫人和祖母约定过的。想到元宵那日祖母同自己说过的想要替他求取季瑶为妻……望着立在那里如池中风荷,婉约风流自成一派的季瑶,一时脸上也是有些发烫。 季瑶起先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偶然和褚乐康目光相接,心中立时生出了几分不安来。 论醋王之王 要说整个季家,知道一些裴珏和季瑶之间有些端倪的,不过只有罗氏和季玥并吴婉筠了。其他人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只是有些表面的印象,认为季瑶如京中其他贵女一样偷偷关注着裴珏。 故此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季家眼里,能入罗氏眼的,必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勿怪众人只当褚乐康很有可能成为自家妹夫。 褚乐康本端详着季瑶,只觉得似乎每次见她都比上次漂亮了许多。她肤色雪白,杏眼仿佛春水一般润泽,跟老夫人说话之时,红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显得整张脸都生气勃勃。 到底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褚乐康也是血气方刚,瞧着季瑶便觉得若是真能与此女相守,未必不是人间幸事。念及此便深深的瞧了季瑶一眼,心中温软。 然而季瑶又不是傻子,若说两家意欲结交走动原是正常,但今日踏青,褚家祖孙明摆着就是和罗氏约定了在此处的,但却没有让自己知道。除了罗氏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之外,还有什么缘故? 罗氏的手段季瑶是知道的,更知道褚乐康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季瑶来到大楚,可不是为了跟谁谈情说爱,就算褚乐康是天上的星星,她也会视而不见去攻略裴珏的。 季瑶礼貌的一笑,并不去多理他,心中只默默的盘算着要搅黄了罗氏的这个安排。 看来变成文昭皇后还任重道远,不仅要攻略任务当事人,还要攻略自己亲娘。 季瑶蹙眉沉思之际,褚老夫人已然舍了她,同罗氏并楚氏说起话来。罗氏微笑道:“你们这些小的,便自顾自去玩吧,我同你嫂子与老夫人说说话。” 季炎和吴婉筠大婚不久,如今正是情好日密的时候,得了罗氏这话,也就从善如流。见季瑶无意跟去,季炎笑道:“还愣着做什么?你莫不是舍不得?” 季瑶横了他一眼:“人贵有自知之明,赶着去当烛台,指不定有人心中咒我呢。”季炎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好好,我不同你多说,褚兄随我等一起去吧,免得这小妮子闹性子。” 第59节 褚乐康闻言,并不答复,看向了褚老夫人,后者笑道:“你不必顾及我,我同季夫人说说话,没有大碍的。” 他这才颔首称是,见季瑶迟迟不动,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三姑娘不一同去?” “身子懒,并不十分愿意动。”季瑶说道,罗氏笑:“你便去吧,再懒也得动一动,不然成了什么样子?” 见罗氏都如此要求了,季瑶说不得只能跟上去。如今正是春日,水榭之外,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翠绿的草地,或红或白的花缀满枝头,偶有鸟雀停留枝间,舒声清啼,美如画卷。 季瑶带了知书三人远远的跟在季炎夫妻身后,褚乐康也很是知礼的与那两人保持距离,并不上前打扰。此处游人颇多,或是小姐们出门游玩,或是小子们临湖泛舟,更有正附庸风雅的才子们,那样的热闹。 又见前面季炎摘了花给吴婉筠戴上,季瑶深深叹惋,连出门玩都要被塞狗粮到底是什么样的体会。又立在桃树之下,看着桃花灼灼盛开,一时脚下也是停住了。 “三姑娘喜欢桃花?”褚乐康见她住了脚步,也是忙温言问道,又见桃树上一树粉红,漂亮得很,季瑶里在树下,显得娇弱极了。脑中不自觉便浮现出一句话来——“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我不喜欢桃花。”季瑶叹道,“比起桃之夭夭这样美满的,我更喜欢寒霜傲骨的梅花。” “三姑娘倒是奇人,不似一般女儿家那样娇弱。”褚乐康笑道,“《桃夭》一诗,意思虽好,却似乎入不得姑娘的眼。三姑娘素来是有主意的人,莫非心有大志?” “大楚又不准女人封官拜相,我纵有那心思,也没有法子。”她堪堪一笑,“但凡我是个男人,只怕如今比褚公子还能耐。” 褚乐康眼底净是暖意:“三姑娘有此雄心,若真是男儿,只怕前途不可限量。便是如今身为女子,这主意怕也是夫婿的贤内助。” 季瑶只是微笑不答,司琴见了美景,浑然一派被关在侯府憋坏了的样子,此刻玩疯了,也就少了几分顾及,吃吃笑道:“我家姑娘没定亲更没成亲,哪里来的夫婿,这话可算是轻薄了我家姑娘。” 弄画忙拉了她转身:“好司琴,我陪你去赏花,可别说疯话。”心中只叹这傻丫头是个没脑子的,又不是没瞧见过裴珏和季瑶的光景,还在别的男人跟前说这话,惹了姑娘不快才是自找没趣呢。 褚乐康也是尴尬,脸上稍微有些发红:“我并无唐突三姑娘的意思……”见季瑶垂眉不语,又生怕她恼了,却又因家中除了自己并无同龄人,更无姐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见他窘迫,季瑶也展眉一笑,刹那间仿佛冰雪消融:“褚公子多虑了,我岂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况且司琴并未说错,不过是实话而已。”又见季炎转身对自己招手,忙笑道:“褚公子请吧,三哥要找我们了。” 方才司琴一开口,知书真恨不能割了她的舌头。哪有在别的男人跟前说自家姑娘没说人家的话?就算真到了这个地步,也得先过问了老爷太太的意思。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管管司琴的知书握了握拳,正要跟上去,冷不丁却瞥见不远处的梨树下站了两个人,顿时给唬得心儿狂跳不止,赶紧上前,轻轻的拉了拉季瑶的衣袖。 季瑶给她拉了拉,也是莫名其妙,见她冲着一旁努嘴,忙顺着方向看去。见梨树之下立着两个人,都是向着此处看过来。一人身着月白长衫,负手而立,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却轻轻抿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来,满满的冷冽神色,如同寒潭般,让人骨头都快冻上了;而另一人着玄色,懒洋洋的靠在梨树上,脸上净是轻佻的笑意,因为他的动作,梨花簌簌而下,衬得两人好比画卷之中的仙人一般气度出尘,清贵不已。 那是裴珏和李云昶。 虽说离得远,但季瑶很轻易便能从裴珏面部神色推断出,他此刻十分不豫。 沉吟片刻,季瑶还是淡定了,只装作没有瞧见,和褚乐康一前一后往季炎跟前去,只是身后的目光实在让她产生了如芒在背的错觉。 还是……以后再向他解释吧。 看着季瑶转身走了,李云昶哈哈笑道:“阿珏啊阿珏,没成想你在那小东西眼里,还比不过褚乐康,你也算是好运到头了。这心里难受不?” “多嘴!”季瑶分明瞧见自己了,却连一个笑容都吝啬不愿给自己,裴珏扬起冷笑来。他当然不会以为季瑶和褚乐康待在一起是她自愿的,但晋王殿下却不得不产生了危机感——褚乐康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势必是季家的长辈对他很满意。季瑶如今也是将笄之年,本就留不得许久,然而大楚惯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凡褚家在他之前向季家提亲,长平侯与罗氏同意了的话,就算帝后疼他这个儿子,肯为他斡旋,但天家是要脸的,总不能干出强抢臣妻的事来啊! 更何况,他瞧得分明,季瑶分明对褚乐康笑得很美,偏偏不给自己一个笑容。看着季瑶的背影,裴珏心中很不是滋味,酸楚不已。季瑶对他惯常是有诸多不同的,这点他心知肚明,但此刻褚乐康却得到了季家长辈的青睐,则是他比不上的。 看来这话得说明白了,自家的王妃,怎能被褚家那贼小子给挖去了! * 跟着季炎等人逛了一圈,回来则见不到裴珏,季瑶心中也有几分不安,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和褚家祖孙一块玩闹了大半日,这才回了长平侯府。 甫一到院子,知书便数落起司琴里:“你是愈发的没了规矩,那话也是在男人跟前说得的?下遭再有这事,连我都不能轻易饶了你。” 司琴撅着嘴,也知道自己说话欠妥,向季瑶认了错,这才伺候了季瑶沐浴。后者有点心累,寻思着裴珏可能会脑补什么,无果后便趴在了床上:“你们下去吧,晚饭不必送来了,我今日累得厉害。” 三女颔首称是,关了门窗便下去了。季瑶趴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却听见窗格轻响一声。她素来浅眠,一听声音便惊醒过来,却见床边坐了一个人,阳光斑驳的洒在他身上,立时镀了一层金边,显得眉眼愈发的深邃,鼻梁高挺,只是唇角紧紧抿着,隐隐透露出几分别扭来。 经历了上次差点被卖的事后,季瑶对这些还是有很高的警惕,猛然翻身坐起,拢着被子十分的警惕。待看清是谁后,端着枕头便砸了过去:“这样轻车熟路,去过多少人闺房了?” 裴珏本在赌气,见她趴着睡觉的模样那样诱人,本想再细细看上一会子,却见她翻身起来,端着枕头就砸了过来。躲开枕头后,裴珏顺势握了她的手腕,见她撅嘴含怒的样子,气消了大半:“你醋了?” “谁醋了?”季瑶悻悻收回手,又理顺自己的长发,这才半倚半枕在枕头上,“殿下今日怎这样前来,给人瞧去了岂不笑话?” 她只着了一件寝衣,纵使被子拉得很高,但也掩不住瘦弱的双肩,长发轻柔的伏在被子上,看来十分的慵懒,颇有些晨起懒梳妆的美。裴珏怔怔的瞧着她,小腹一片火热,呼吸沉了沉,这才道:“那日的话,可还作数?” 见他话中有几分气恼,季瑶知道是京郊的事让他恼了,柔声问:“殿下说的是哪一日?” “你哥哥大婚那一日。”裴珏目光灼灼的瞧着季瑶,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素来她都是极为端庄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而现在却净是慵懒和闲适。被子之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景致…… 裴珏满脑子想入非非,季瑶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呼吸重了几分,一时窘迫起来,不动声色的拉了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自然作数。” 见她应了,裴珏长长的舒了口气,坐在床边低声道:“瑶瑶,我心悦你。” 姑太太季氏 裴珏的心意,季瑶素来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归知道,她也打算受了这份心意,故此谁都没有点破,但裴珏这一次却亲口说了出来,让季瑶有些懵,旋即带了几分笑意:“我知道。” “那你呢?”见她很坦然的受了自己的表白,裴珏心中一暖,柔声问她,看着她的目光十分炽热,“你可有半点心悦我?” 他灼灼看着季瑶,生怕自她口中说出自己不愿意听见的话。纵使季瑶亲口说过对他问心有愧,但他还是要听见季瑶说喜欢他。若是两情相悦,那便由不得旁人怎么想,他定要将季瑶娶回去的。 季瑶半倚半枕着枕头,又见裴珏眼中满是坚持,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他:“这话可真是孟浪,殿下也这样问过别人么?” 裴珏并不接话,目光怔忡,却仍然是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瑶瑶,回答我。” 饶是季瑶阅人无数,见了裴珏这神色也是脸红耳赤,也不看他:“呆子,这话到底要说到什么地步你才明白?”又轻轻抚着灼热的小脸,“自己不得话中之意,反倒是来臊我……你若不在我心上,谁还同你这擅闯我闺房的采花贼说话?” 裴珏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笑意也从眼底流露出来:“好、好,有你这话,我……”他说得畅快,唬得季瑶赶紧去掩他的嘴:“轻一些,给知书她们听了去,你可欢喜了。”因为动作有些大,被子也滑落了一些,寝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胸口小片雪白的肌肤出来。 裴珏几时见过这样的光景,握着她来掩自己嘴的手,怔怔的看着她胸口□□的肌肤,不觉脸上一片火红。季瑶到底没有豪放到这个地步,双颊发烧,一手掩了胸口,一手狠狠点在裴珏脑门上:“还看什么?眼珠子都要落出来了,你这孟浪的采花淫贼!” 纵使被她嗔怒的点了脑门,但裴珏却是欢喜异常,见季瑶红着脸整理了自己,又拉了她的手:“瑶瑶,我们成亲吧,我想你做我的王妃。”又自觉唐突,娓娓道,“我长这样大,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旁人,我不想以后的日子没有你。你心中若有我,便不要和褚乐康走得那样近……”又望向季瑶笑意顿显的小脸,耳根也有些许发烫,赌气说:“你醋了便要端着枕头打我,怎不想想今日见了我却不理我,我心中如何作想的?不理我还则罢了,还同褚乐康有说有笑,置我于何地?” “你也大可打我。”季瑶顺势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况你未必不知,我娘极是喜欢他,却不喜欢你。” 裴珏哪会不知道,褚乐康算是这辈之中年轻有为的,罗氏喜欢也在情理之中,但至于罗氏不喜自己……“我并未做过让季夫人动气之事,若委实厌恨我,却也只有一个缘故了。” 第60节 只因他姓裴,是皇子,是大楚的亲王。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罗氏怎会不懂? 裴珏虽不说明原因,但见他蹙眉不发一语,季瑶自然了解他明白是何缘故,轻声一叹:“这事与你无尤,我却也不知如何。”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抬眼,“季夫人会明白我待你实属真心,并非虚情假意。”又轻轻抚着季瑶的鬓发,“不日便是令尊大寿,我自会前来。今日你好好休息吧,我过些日子再同你说话。” “可没有下一次了。”季瑶撅嘴道,“一个不顺心便闯空门,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况且你前些日子正儿八经的叫人家姨妈,现在又瑶瑶、瑶瑶的唤个不停,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连自己小姨妈也不曾放过。” 听她话中揶揄之意,裴珏挑眉:“可不知是谁对外甥问心有愧的。”见她笑靥如花,沉了眸子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额,捧着她的小脸道:“我等你长大,待你及笄,我们……” 季瑶温顺的点头,心中暖洋洋的。 * 长平侯的寿辰是三月末,只因长平侯如今是同平章事,也就是宰辅,连皇帝都备了一份贺礼往季家送去,自然能够看出对他的重视,兼之河南道大都督王怀之领家眷进京述职,季家更是炙手可热起来。 而姑太太进京那一日,季瑶特意起得很早,到底是初见,不能给姑妈的印象留得太差。又伺候了罗氏起身,众人一并往荣安堂去了。 要说最激动的,还是老太太了。当年姑太太嫁人的时候,谁不说她有福?连带着老太太脸上也有光,况且如今在侯府之中,儿子这不孝顺的将自己架空了,怎么想怎么憋气,老太太还指着女儿回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不长脑子的儿子呢。 季瑶只瞅了老太太一眼,就知道她欢天喜地的表象之下藏着什么了,也不去戳穿,瞧着坐在老太太身边楚楚可怜的季珊,她消瘦了一些,好像真的为了姜氏守孝而心力交瘁一般,脸上却是近乎死寂的平静,唯独在季瑶和她目光相接之时,那股子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怨毒还表明着这是一个活人。 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来,季瑶根本不将季珊放在心上,那日那脸生的护院如今正被扣押在京郊的庄子上,此事谁也不知。季瑶笃定此事和季珊脱不了干系,若非她授意,季瑶也委实想不出谁和自己有这样大的仇,非要将自己卖掉才能解恨。 既然季珊要跟她玩,那么她就陪季珊玩,耗子也敢和猫一起玩耍,也是奇哉怪也。 帘子外面有一小厮打千:“老太太,太太,老爷和大爷三爷已然接了姑太太的船,正向着府上领来了。还请老太太和太太并姑娘奶奶们整理一二。” 一听这话,屋中立时搅动起来,老太太难掩激动之情,亲自出门要去迎接。季瑶只叮嘱几个丫鬟好好扶着她之后,便扶了罗氏出门去。刚在廊下站定,又见有人来通报,说是已然姑太太已然进了城,正朝着侯府来了。 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旋即则见一个和长平侯年岁相仿的中年女人快步走进来,她梳着凌云髻,除了一支赤金玛瑙簪之外并无贵重首饰,净显干练,一袭秋香色缂丝凤穿牡丹蜀锦长裙,走得很快,但却分毫不乱。身边还跟了一个和楚氏年岁相仿的女子,看来十分温婉,只是双手若有若无的护着小腹,怕是有了身孕。 季瑶是初次见这个姑姑,只觉得她容貌和长平侯的确十分相似,但却比长平侯多了些女人家才有的柔婉,微微扬起的丹凤眼更让人觉得张扬。 通过待人接物这样多年,季瑶敢摸着心口打包票,这姑姑绝对不是个善茬。 姑太太一路进来,见众人都守在廊下,忙迎了上来:“母亲,大嫂。”说话间已然双目含泪,老太太也不免拭泪,母女俩几乎哭成一团,几个小辈虽说跟不上节奏,但也面露悲戚之色。 待哭了一会子,姑太太转悲为喜:“罢了罢了,是我的不是,招了母亲的眼泪。”又拉了罗氏上下打量,笑意立时蔓延开来:“好嫂子,你可算是好些了,我便满心记挂着你呢。”又一一看过了楚氏和吴婉筠,赞了一番,又拉了季瑶和季珊姐妹俩:“果然都不错,是好的。”又分别给了两人礼物,一视同仁。 罗氏端详着姑太太身边的女子,笑道:“上回见琳琅,还是你们大婚之时,如今瞧来是愈发的漂亮了。” 陆琳琅原本是个腼腆的,顿时红了脸,又抿唇笑着:“舅母。”见她羞怯,罗氏如何不懂此间弯弯绕绕,忙唤了楚氏和吴婉筠来,“你们妯娌几个好好玩儿,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但凡有人不好,你或是自己罚了或是与你嫂子说。” 陆琳琅一面应了,一面和楚氏等人走在最后,季瑶笑盈盈的凑上去:“修嫂子怕是有了身孕吧?” 陆琳琅脸色一红:“你怎的知道?” “我瞧你掩着自己小腹,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似的,活像了这人。”她一边说一边指着楚氏,将两人都闹红了脸,这才笑盈盈的躲开。 众人一一进了荣安堂落座,姑太太才说:“老爷和修哥儿进宫去向陛下复命去了,大哥和烜儿怕也是去了,差了我俩先来给母亲并大嫂请安。” 季瑶虽说只坐在下面玩儿,但听了姑太太的话,更加深了自己的看法。她绝口不提二房,连见了季珊也只说很好,并没有多说什么,岂非是在避嫌?更何况,她和长平侯是一胎双生的兄妹,比起别的兄弟还有几分不同。 老太太此刻见了女儿,知道女婿位高权重,必然能借来打压长房,也长长一叹:“你今日回来了,不如也将你二弟父子俩接来,共叙天伦之乐,有何不可?况咱们到底是一家人,要闹得多难看?不妨接回来,你嫂子却也咬死了牙绝不松口,岂非让我这老婆子难做?” 姑太太对自家老娘的秉性是了解得透透的,自小瞅着老娘对二弟偏心,也就不说什么了,好歹是最小的幺弟,做兄姐的太过计较也就没意思了。但是二房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在平南侯府那样丢脸不说,还闹出了打死小丫鬟和巫蛊之术的事来。但凡有心之人想要查,必然引出惊天巨浪来。到时候的长平侯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姑太太心中翻了个白眼,劝道:“母亲,二弟到底是大了,况且已然分了家,再接回来住是兄弟情分还是什么,岂不给人笑话?”又理了理袖口,“二弟妹那些事,我也知道一些眉目,我瞧着珊姐儿养在侯府就很好,大嫂若真是那样容不得人的,何必接了珊姐儿回来?母亲,得放手时须放手,到底上了年岁的人了,好好享清福才是。若是大哥大嫂两人不孝顺,女儿这才要给母亲出气呢。” 老太太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给女儿呛白一顿,心中火苗子腾地蹿了上来,却又无处发作。季珊则是听着姑太太提到了姜氏,言辞间大有轻蔑之感,那点子恨意也波及到了姑太太身上,在她眼里,但凡是向着季瑶而非自己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绝对不能原谅的。 害得自己和母亲这样悲惨的人,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季珊怀恨于心,眼神自然而然的变得狠戾非常,落入了姑太太眼里,后者立时起了一层腻烦,却并未说话。外面又有人来,进屋问安后,说:“太太,永乐伯府来了人,请太太去呢。” 罗氏神色未变:“有客,让等着吧。”被姑太太托了一把手肘,“嫂子且去吧,哪里有为了小姑子冷落娘家人的,这样岂不是我的罪过?” 见她如此说,罗氏也不推辞,起身往东花厅去了。一进门则见到是侄儿媳妇林氏立在门中,神色十分热络,又忙不迭的赔不是:“姑妈,今日是我的不是,并不知尊府上姑太太回来了。” “你是个爽利人,我倒也相信并非是你有意。”罗氏坐在榻上,又让人奉茶来,“今日什么事,值得你大老远跑这一趟,让下面的递了个信儿也就是了。” “姑妈一点儿信儿都不知?”林氏笑道,“褚老夫人昨儿个来伯府上,让咱们家出面保媒,为她家独苗求取瑶儿呢。我瞧姑妈很是喜欢那小子,昨儿个又得不了闲,今日才来了。” 天家也尴尬 王怀之是河南道大都督,位高权重,此次进京述职,自然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长平侯原本就是宰辅,此刻再加上一个大都督妹夫,季家又一次变成了京中人士追逐的对象。 但能在这样的高位上,王怀之和其子王修都不是蠢钝之人,更不会干出功高盖主的事情来,安顿好了家眷,便和长平侯一起进宫向皇帝复命去了。 不过一番例行公事的告知皇帝自己已然从河南道回来,真正的论功行赏却还在过几日的早朝之上。故此君臣几人只说了一会子话,长平侯等人便从御书房退了出来,都要去长平侯府共叙天伦之乐。 众人一路出了皇宫,已然有轿子在宫门前等候。王修跟在舅舅和父亲身后,正要上轿,却神色一凛,抬手便接住了往自己脑袋上落的东西,却是一把团扇。他去势看似猛烈,团扇却分毫未损。 王怀之和长平侯自然注意到了这点,看着王修手中的团扇,双双陷入了沉思。这东西必然是女子的,然而宫门位处前朝,实在鲜少有女子能够来此,而唯一的解释,便是皇宫城楼上 设有一处观星台,是后宫女子唯一能够来前朝的地方。 王修只抬眼瞧了一眼城楼,隐隐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女立于其上,身边似乎还有不少金奴银婢,忙避嫌低下头去,掌中的团扇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城楼上立时响起一个骄横的声音:“你是什么东西,拾了我家公主的团扇是你的造化,还留着不还,难道存了几个狗胆轻薄的心思?” 这话甚是轻狂,长平侯和王怀之双双蹙眉,但对方既然亮明身份,表明城楼上是皇女,身为臣子也不该计较。王修纵使一贯好脾气,却也有几分薄怒,抬头见一个豆蔻少女立在城楼上正往下张望,神色十分的狂妄:“好你个狂徒,还不赶紧将团扇还来?若是想死的,趁早拎好你的脑袋瓜子,还回来也就罢了,若是存着轻薄的心思,天威降临你自己明白!” 这人说话愈发的不想样,不必细想便知道她主子素日之中有多恃宠而骄。王修蹙着眉,他本想将团扇交给守城的侍卫,而后请其转交给这位娇客,谁知这人轻狂得没了边际,怒意顿时扬了起来,冷笑道:“好,这就还给你。”话音方落,扬手之间团扇已然激射出去,朝着少女面门便去了。 城楼虽高,团扇也是轻薄之物,原本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但甫一脱了王修的手,反倒是像箭矢一样出去了。“啪”的一声正中少女面门,立时四分五裂开来。这一下虽并不痛,但着实将她唬住了,几乎吓软了身子。待回过神,见三人要上轿,也不顾自家主子还在身后呢,扑到城楼边上怒道:“好小子,你是哪家的,报上名来,姑奶奶若不还给你今日之辱,他日变成烂泥!” 她那样轻狂的样子,实在是难看至极。宫门之中却又有人策马出来,临到三人跟前,便拉住缰绳立定,看着城门上正在大放厥词的少女,冷冷道:“来啊,将她给本王押下来!” 那骑着高头大马从皇宫之中出来的人正是裴珏,他原本生得俊逸,骑马的样子更是英姿飒爽,然而开口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少女还没来得及发花痴便被几名侍卫一拥而上抓了下来。 第61节 三公主这几日稍微有些不舒服,裴珏素来疼她,故此便日日进宫看望。今日听说长平侯进宫来了,也就先离开,谁知道刚出来便听见这样狂妄的话。敢在他未来老泰山跟前大放厥词,也该问问他的意思。怀着这样的心态,裴珏立马让人将她拎下来了。 被紧紧押在地上,少女脸色苍白,止不住的发抖:“晋王殿下……” 裴珏冷冷的瞧着她,又静静的看着和三公主年岁相仿的少女从城楼上下来,她衣着十分华贵,模样生得比三公主更出众,只是微微扬起的眼角锋芒毕露:“四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妹妹?当着外臣的面便绑了妹妹的侍女,叫妹妹脸上怎么过得去?” 来人是郁贵妃所出二公主,素来是得宠。今日也不知什么缘故,竟然不喝止住自己的丫鬟。 裴珏冷笑道:“纵容侍女在外臣跟前大放厥词,还想要脸面?你的脸倒是保住了,整个天家都没脸了。”又冷冷的瞧着被押在地上的侍女,“还不与人赔罪?” 那侍女梗着脖子不肯道歉,又满脸希冀的看着二公主,后者笑得十分开朗,指着王修说:“诶,我还不曾让你赔我的团扇,你还敢让我的丫鬟给你道歉?”又踢了踢那丫头,“让你赔罪你就赔罪,别跌了我的份,我一个眼错不见,你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来。” 见自家主子忽然改了口,侍女也是气苦,但又不能拂了二公主的面子,哭道:“是我的不是,冲撞了这位爷,还请这位爷宽恕……” 见她心不甘情不愿,王修也只当做没有听到,王怀之则拱手道:“是小犬的不是,冲撞了二公主。”又对王修道,“还不给二公主赔罪,天家的侍女也是你能招惹的?” 王修微微一笑,先向二公主做了个揖,这才看着那侍女,眉眼间净是在军中练就的肃杀之意:“臣不敢招惹天家的人,只是今日教训的不是人,是狗而已,二公主贤良淑静,更是帝姬之尊,还是莫要为了这等刁奴落个管束不力的名声。” 二公主一双丹凤眼斜斜扬起,饶有趣味的看着王修:“你这话,倒像是为了我好似的。” 裴珏无意听二公主在此处耍娇憨,冷声吩咐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送到慎刑司去,不过一介奴才,便敢冲撞朝中大员,谁给你的脸面。” 眼看侍卫们要上前抓人,二公主盈盈笑道:“四哥未免太不给妹妹面子了,且不说四哥已然分府,在宫中也不过做客的情分,光是我身边的侍女,也没有你惩处的道理。是当我死了么?或是要我去母后跟前分辩。” 裴珏微微蹙眉,知道她端出皇后来压自己,心中愈发的不以为意起来,转头道:“还不带下去,要本王亲自动手不成?” 二公主是皇女,不能得罪,然而下令的是有实权的亲王,孰轻孰重高下立判,众侍卫忙上前将那侍女拉了下去。裴珏也不理鼻子都快气歪的二公主,下马对长平侯等人施礼道:“季阁老,二位王将军,失礼了。” 众人哪里敢受这个礼,忙还施一礼。二公主被全然无视,恨得要死却也不能在外臣跟前太过失礼,当下哼了哼,转身便要走。 裴珏沉吟片刻,低声道:“季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平侯起先一愣,也并不知裴珏要同自己说什么,然而也是颔首称是:“听凭殿下之意。” 稍微放松了些,裴珏翻身上马,请长平侯往晋王府去,并同王怀之父子二人致歉后,这才走了。 而另一头,二公主回了城楼之上的观星台,静静的瞧着王怀之父子上轿离去,问道:“这王将军父子二人,到底是什么人?” “婢子不知,只是听说河南道大都督回京了,怕就是这位王将军吧。” 二公主挑着眉头笑起来,又深深的瞧了一眼王修乘的轿子:“这人……看来倒是十分的不错。” * 长平侯一路跟着裴珏去了晋王府,虽说他也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油条了,但当看到裴珏亲自为自己倒茶之时,也是不淡定了,忙起身要推辞,被裴珏拦住:“阁老不必如此,今日晚辈请阁老来寒舍,是想与阁老谈谈……” 听他连“晚辈”都出来了,长平侯除了惶恐二字之外,几乎找不到别的词能形容现在的心情,纵然心中隐隐觉得恐怕跟自家那和天家关系甚好的小女儿有关,拱手施礼道:“殿下请说,但凡臣能做到,必然为殿下斡旋。” 裴珏含笑,他大部分时候虽是冷面,但却有礼,此刻含笑的样子,浑然如美玉般温良:“这话说来,纵使难以启齿,只是却也不得不说。我年岁愈长,父皇母后亦操心我的婚事。只是阁老兴许也知道,我是个怪癖的。京中贵女之中如何传我我未必不知,只是从不肯放在心上。到了如今,也唯独有一人令晚辈生了心思想护佑一世。” 长平侯又不是傻子,裴珏言辞间纡尊降贵自称晚辈,还跟臣子说这话,说那人不是他家闺女也没人信了。但是该装糊涂的时候当然得装糊涂,长平侯只是面露微笑,继续装不懂让裴珏说下去。后者见他不说话,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红晕来:“这话许是唐突,只是我心中,的确是认定了三姑娘,想求取她为王妃。” “不知殿下为何不请皇后娘娘为殿下提起此事,小女总是在内院之中,由夫人料理,只怕也更好。”长平侯很明白裴珏的意思,又寻思了一阵,自家三丫头的确和天家玩得太好了,想想三公主那些日子的示好,说是在帮哥哥讨好未来嫂子也不为过吧? 裴珏默然:“话虽如此,但若是母后来说,岂非是晚辈仗着天家之威逼迫侯府?况尊夫人不喜晚辈缘由,正是因为晚辈姓裴。” 这倒是,良玉从不愿自家孩子和天家结亲。长平侯微微颔首,裴珏与褚乐康两人都是极好,但站在男人的角度而言,长平侯自然更为希望女儿能够嫁入天家,那是无比的荣耀,更是能护佑家族继续繁荣昌盛的法子。 然而天家也并非全然的良配,好歹三宫六院这话是出自天家的。长平侯的内心斗争有些许激烈,季家不需要卖女儿来换什么,但裴珏肯说这话,必然是对季瑶真心,可是天家可能会受的委屈便比世家多多了…… 见他迟迟不语,裴珏也是起身施礼道:“原是晚辈唐突了……” 长平侯只摇头:“殿下多虑了,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瑶儿自小及大便是十分有主意,实则臣与内子并不能左右她的意思。殿下今日的话,容臣与内子回去商议一二。” 裴珏深深一拜:“多谢阁老,烦请阁老为晚辈私事费心。” “算不得殿下的私事,却是和季家也息息相关。”长平侯深深一叹,旋即起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裴珏也是长长一叹。他并不认为自己输给褚乐康,但褚乐康比他强的地方便在于罗氏喜欢他,自己虽和季瑶两情相悦,却也不能让季瑶拂逆母亲的意思,故此他只能将这件事透露一些给季家。 只是虽说言辞恳切,但他还有话没有说出口——他不愿承受没有季瑶的日子,若褚乐康真能够娶到季瑶,他定会料理了褚乐康,将她抢回来…… 你到底嫁谁 待长平侯回了侯府,一片其乐融融的光景,因季珊守孝,故此不能出席宴席,罗氏叫人拣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给她送去,这才携了姑太太入席,老太太今日想撺掇姑太太给自己长脸未果,也推说精神不好不去。 宴罢后,长平侯则与罗氏一同安置去了,将今日的事娓娓说与罗氏听,这才叹道:“如今晋王已然开了这个口,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该如何是好?” 眼见丈夫为难的神色,罗氏同样面色戚戚:“老爷不知道,今日罗家来了人,说是褚老夫人托罗家向瑶儿提亲呢。咱们季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有主意的,瑶儿比她姐姐还要灵醒几分……” 长平侯长叹道:“褚家已然着人来提亲了,晋王也拘了我去道明真心。现下两边人竟然撞在一处了,晋王是亲王,如何能够得罪,只是褚家也不是能够开罪的。” 罗氏静默不语,并非是她瞧不上裴珏,相反她知道,以裴珏如今的年岁来说,实在算是年轻有为,公务上绝对找不到半点漏子,便是端王裴璋在这个年岁都做不到这样好,更是个洁身自好的,身边连一个侍妾都不曾有。但裴珏千好万好,唯独坏在他是天家的儿子。天家的确显赫,却也有世家都无法承受到的压力。 罗氏并不想女儿嫁进天家,去承受这一份压力。她宁肯将季瑶低嫁一些,也好在来日需要的时候,有娘家撑腰。 但现在可好,裴珏向长平侯说的话与提亲何异?偏偏褚家也命人来提亲了,两个撞在一起……以罗氏的想法,褚乐康是最好的人选,安定侯府虽有势,但无名,正好可以借助长平侯府百年世家的名声不说,褚家人口单一,并没有兄弟争权夺势而来的问题。 更要紧的是,虽说长平侯并未纳妾,但到底大楚还是讲究女人三从四德的,今日裴珏喜欢季瑶,若是哪一日不喜欢了,将她冷在王府里,留个王妃的虚名,做臣子的就算是知道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罗氏的眼角突突直跳,又望向了长平侯:“老爷的意思呢?” “晋王殿下今日既然肯对我说这话,想必对瑶儿也是真心。”见爱妻脸色暗沉,忙改了口,“只是这事,咱们说了也不算,若是瑶儿不愿,只怕咱们也没人能勉强她。” 罗氏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裴珏和季瑶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她没能亲眼瞧见也明白个七七八八,季瑶怕也是喜欢裴珏的。念及此,她沉沉道:“两边都先不要给答复,过几日让玥儿回来露个脸吧,让她们姐俩好好去嘀咕嘀咕,也好劝一劝。” * 季瑶根本就不知道父母说了什么,都到了第二日,才知道褚家向自己提亲了,又是一番避而不谈,只陪着姑太太和陆琳琅。 第62节 姑太太久不回京城,对于一切都还有些不适应,同季瑶一起在外面闲逛了大半日,这才牵了她回去,又让人搬了个矮金裹脚杌子给她坐,这才笑问道:“我听说昨日你表嫂来,为褚家提亲,瑶儿如何想的?” 季瑶一直陪着她的原因,一是为了露脸,二则是为了躲清静了,不料姑太太竟然问出来,勉强笑道:“瑶儿没有什么想法。” “怎能没有想法呢?”姑太太含笑道,“你也十三了,留不住几年了,纵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你心甘情愿方可。我这些年虽远在河南道,但安定侯府的事也没少听说,是褚乐康入不得咱们瑶儿的眼,还是瑶儿心中有别人?” 这话要是在三十一世纪是很正常的,但放在古代就有点变味了。季瑶有些尴尬,只瞧着端了蜜饯给自己的陆琳琅,根本不敢去听姑太太的话。后者也是羞得满脸通红,沉吟片刻:“我去接夫君,太太和妹妹说罢。”说罢了,带着一众丫鬟们赶紧出去了。 “都是你这个年岁过来的,有什么不好说?”姑太太慢慢说道,“上一回我旁敲侧击问了一句,你娘很是喜欢褚乐康。只是我想,瑶儿并不愿嫁给他吧?但凡真有这个心思,如今已然是第三日的光景了,怎会连一句回音也不曾有?” “姑妈当年嫁给姑父,可是两情相悦?”听她言辞之间亲切,季瑶也顺势问道,有些话她也不知如何跟罗氏说,只怕伤了罗氏的心。但自己的任务却不得不完成,故此,她必须嫁给裴珏,这是根本避免不了的,任凭褚乐康再好,也没有这个机会。 “当年才不是两情相悦。”姑太太脸上浮出红晕来,但也是大方,“你姑父当年跟木头一样,他爹娘替他求取我,老太太也就答应了。我当日心想,我娘竟然将我嫁给一个粗鄙的武夫,真是气煞我也。结果成亲当日,我瞧他还算顺眼,也就歇了想闹的心思,只是还没说话呢,他脸便比我还红,我当日心想,这样脸皮薄的人,如何领兵打仗的。只是他待我倒好,我也懒得多想了,懒得多想,也就一辈子了。”她说到这里,低声道,“你娘和老太太不一样,她是尊重你的。不过瑶儿,姑妈提醒你一句,不拘你答应与否,或者是心中有别人,适合你的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这个年岁,正值情窦初开,我虽不在京城,但又怎会没有听说过四皇子的大名。” 见她直接点出是裴珏,季瑶短暂的尴尬了一下,转而笑得十分乖巧。姑太太笑道:“我说中了瑶儿的心事不是?可别恼,好好儿跟你爹娘说上一说,总是极好的。你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你不必担心。” 姑太太回京不过几日,大多时候都不过问长平侯府的事,也就只是喜欢闲逛或者同人说话。而她现在说这话,并全然没有提裴珏那头会不会有变故,势必是知道裴珏和季瑶情非泛泛的事了。 这姑妈果然是个硬茬。 外面又有人推门进来,旋即听见司琴的声音:“姑太太,大姑奶奶回来了,如今太太有事吩咐,先将姑娘叫走,一会子姐妹俩来给姑太太问安。” “去吧,好好儿跟你娘与姐姐商议就好了。”姑太太拣了一枚蜜饯来吃,又吩咐人开了埋在树根底下的罐子来,屋中顿时溅出酸甜香气来,“你且去吧,跟你娘姐姐们说过话,便回来,我这蜜渍海棠留着你们姐俩来吃。” 季瑶一面应了一面往外面去,一路到了正院,在外面便觉得气氛略尴尬,还是正色进去。只见长平侯和罗氏高坐主位,而季烜季炎并两人之妻与季玥分坐两侧,俨然有些三师会审的意思。 季瑶给众人问了安,被季玥招手让坐在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发:“瑶儿应当知道几日前褚家向你提亲的事吧?”见妹妹点头,又补充道,“只是你还不知道,就在褚家请林氏来提亲当日,晋王殿下将老爷请到王府去了,言辞间的意思是要迎娶你做王妃。” 这个变故季瑶委实不知道,难怪今日这样大的阵仗,合着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当下微笑道:“那老爷和太太的意思是……” “老爷太太的意思,是问问你什么意思。”季玥笑着抚了抚妹妹的鬓发,“瑶儿以为呢?这两人算是同时向你提亲,你心里选择的是谁?” 季瑶环视了一圈兄姐们,季玥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有时还会拿裴珏笑话她,自然不必细想;季烜温润已极,就这样瞧着妹妹,一派“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哥哥都支持你的”的样子;至于季炎,轻轻捏着吴婉筠的手,似乎有些魂飞天外,但季瑶敢打赌他是倾向褚乐康的。 低头垂眉不语,季瑶佯作为难:“这话……” “说出来便是了。”季玥鼓励道,对于这个小妹妹,她素来是极为喜欢,后来见其在诰命之中名声愈发的显赫,也是暗自高兴的,但若是要在裴珏和褚乐康之间选…… 裴珏应该是她喜欢的,但褚乐康会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哪怕出了事,季家也能够弹压得住。 季瑶声音低低的,透着乖巧:“我知道娘的意思,能入娘眼睛的男子,都是好的,譬如大姐夫。饶是我不愿意拂了母亲的意思,只是也实在不能勉强自己,既误了褚公子也误了自己。” 这话说得这样明白了,众人如何不懂。罗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瑶儿的意思,便是选择了晋王殿下?”季瑶默默不语,既是默认了,罗氏无端觉得心好累,撑着额头道:“娘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晋王殿下的心意,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他和你爹爹开口之前就知道了?” 季瑶坦然回答:“瑶儿在之前就知道了,只是并不知他会向爹爹提出来。” 这下男人们不淡定了,他们能接受季瑶和三公主很好,但现在听说裴珏竟然都将心意告诉自家姑娘了,这是得有多亲密?长平侯眉梢扬起:“你们……” 他虽没有问出来,但季瑶知道什么意思,古代女子甚重贞洁,若是出了一点点的纰漏,那可是整个季家都没脸了。当下忙说:“老爷过虑了,和晋王殿下相交并无半点越矩之嫌。”除了那几次牵了牵手什么的…… 男人们脸色稍霁,罗氏只觉得心累得很:“这么说来,瑶儿是心意已决了?你可知道我为何明知你和晋王有所牵连,仍不愿你们之间有所交集么?” “因为天家无情,太太怕瑶儿受委屈。” “你知道此理就好。”罗氏叹道,又撑着额头不说话,长平侯到底不是内宅妇人,并没有罗氏想得多,也没有罗氏能够教导女儿的多,也就选择闭嘴不说话。堂中一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季玥轻轻抚着季瑶的发:“瑶儿大了,到底有自己的主意了,娘就依了她吧?”又笑着指了指正拉着手做小动作的季炎和吴婉筠,“到底是两情相悦呢,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况且晋王那孩子虽说出身贵胄,却是个顶好的,现如今连房里人都不曾有。现下他竟然肯亲自向老爷开口,必然是真心心悦瑶儿的。若真是如此,依着咱们家的家世,出一个王妃何乐而不为?” 罗氏笑骂道:“你和烜儿就惯着她。”又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老货管得太多也不好。罗家若是差人来问此事,就拒了吧,褚家那小子虽好,比不得咱们家姑娘眼里没有这个人。” 作女二公主(一) 季瑶原本以为要和罗氏纠缠很久方能得到她松口,但不料罗氏竟然这样快便改了意思,虽说她不甚看好裴珏,但好歹是女儿的意思,她也是尊重。 季瑶如何不知罗氏的意思,天家到底不是长平侯府能够比上的,裴珏若倾心相待自己也就罢了,但若是给了自己委屈受,那也是娘家无可奈何的。这样想着,季瑶心中一片温软和动容,对罗氏的照料更是事事尽心,亲力亲为。 至于褚家那头虽被回绝,但好在安定侯与褚老夫人都不是记仇之人,只表示了自己的惋惜之情,又命人送了一些玩物给季瑶,疼爱之心溢于言表,绝非是装出来的。 眼看三月暮春,日头也有些渐渐毒辣起来的意思,临近长平侯的生日,侯府上也渐渐忙碌起来,然而如今吴婉筠进门,万事有她料理,季瑶自然乐得自在,这日便出城,往庄子上去了。 自从上次的教训之后,季瑶对于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选了几个嘴严且忠心的护院在自己院子里调/教了一番之后,也就带了四五个出城来了。季瑶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但旋即马车停下,已然有一人上来坐定。 马车很大,被一道推拉门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不过占了三分之一,而内间则是设有软榻、炕桌等一系列物件。见那人上来,知书等人只行了个礼,便抱了小四到外间去听候吩咐,独留两人在其中相对。 跟女子相比,裴珏的确显得高大,佝偻着身子进来,季瑶大方的让了他位置:“晋王殿下今日好雅兴,也肯跟我走一趟。”又笑着看他,眸如星子,鼻若悬胆,面如冠玉,生得这样好的皮相,就是见过了各式各样美男的季瑶都想多看几眼,委实不怪京中贵女们都对他倾慕有加。 裴珏见她半靠着软垫十分慵懒的样子,只觉得心中像是有小瓜子在挠,轻轻搂着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这话孩子气,你第一次邀我与你同去,我怎么不到?” 鼻尖萦绕着龙涎香馥郁的香气,他的鼻息轻轻洒在脸庞,说话间又有几分薄荷的香气散出,男性荷尔蒙都快爆炸了。季瑶小脸一红,不动声色的拍掉他的手:“你又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外面还有人呢。” 见她小脸近在咫尺,裴珏眼底净是温存的暖意:“只有咱们,她们不知道。”说话间又向她压了压,似乎想要吻她,季瑶忍无可忍拍在他脑门上:“殿下自重才是,这样轻薄外臣之女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殿下若管不住自己,趁早下车去,臣女受不起。” 裴珏挨了一下,却愈发的柔情似水了,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一样又凑上,紧紧腻在季瑶身边,柔声道:“怎是外臣之女?咱们不是说好了,待你长大,咱们便成亲?我未来的王妃,我的妻,我如何抱不得?” 季瑶冷笑道:“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几时应了你?” “你若是不应我,何必婉拒了褚乐康?”裴珏笑眯了眼,很是得意,“你这些日子总不见我,令尊也不肯给我一个答复,我虽焦急,也不愿催促,免得败坏了令堂对我的印象。” 季瑶不免笑道:“太太对你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你到底是天潢贵胄的身份,若是真嫁了你,往后要有什么委屈,我也只能生受着。” 裴珏默默抚着她的鬓发:“又说这些话了,我怎舍得委屈你?你是我求了那样久才能到手的宝贝,又怎会弃你于不顾?” “你是皇子,更是亲王,谁知道有没有贵女想要自荐枕席?”季瑶揶揄笑道,“莫与我说,往日那些姑娘传你,你是半点都不知道的。” 裴珏当然是知道,但那些贵女,他是一个都瞧不上眼。当下揽了季瑶在怀:“那瑶瑶要我怎么证明我待你的心意?” 季瑶笑道:“嘴上说说谁不会?男人的嘴是信不得的,你若但凡真的有心,便不必强求嘴上的功夫。”见裴珏笑得无奈,伸出食指勾勒着他的轮廓,“我不是个省心的,也不温顺,更做不到三从四德,你可想清楚了?” 听她这样说,裴珏笑道:“你若是太温顺了,和她们又有什么两样?别人因我是皇子敬我畏我,即便是所谓的倾心,也不过是倾心这张脸或者是我的身份。三从四德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我要的是妻子,不是一个附属品,你如今就很好,不必听从那起子掉书袋子的话。我只要你,你若是因为我要变得和那起子贵女们别无二致,岂非是我的罪过?” 这告白热辣辣的,要说不动容也是不能的。往日执行任务之时,有不少任务当事人对季瑶动情,但皆是在合乎礼教的情况下,唯有裴珏一人让她做自己。心中暖暖的,窝心的感觉悄悄蔓延,季瑶半靠在软榻上:“殿下既然如此说,臣女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了。若真是想好了,也认定能够忍受我的性子,那殿下就提亲吧,只是我老爷和太太的意思很是简单,即便应了,也不会在及笄前出阁的。” 第63节 * 两人一路到了京郊的庄子上,这才双双下了车。而庄子上原本就有人看守,也知道季瑶今日要来,便都出来迎接。季瑶一面进屋,一面问道:“如何了?” 为首的那人是个中年女子,一脸干练,脸上却又说不出的凶恶:“他还未招供,而弟媳已经查清了。这人名唐三,家中只有他一人,这样赤条条无牵挂的,很容易被收买。” 季瑶点了点头,又撒娇似的拉了拉裴珏的衣角,和他一起进了门。见床上一人呈“大”字型躺着,颇有些无所畏惧的意思。季瑶启唇笑道:“如何?你是愈发的觉得我不敢如何你不是?” 那人翻身坐起来,正是元宵节那日险些将季瑶和霍柔悠卖个牙婆子的脸生护院:“三姑娘,别来无恙。自元宵之后你便将我挪到了这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晓得的知道你在逼供,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养了个面首呢。” 季瑶冷冷一笑:“是不是养面首,你一会子才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是不说么?果然坚定了不说?” 唐三笑道:“我即便是不说,三姑娘能将我如何?你这娇滴滴的大小姐,难道能亲自动手杀我不成?从你家的庄子上抛出去一具尸体,老爷现如今是同平章事,一旦闹开给御史参上一本,可是季家遭殃,三姑娘不会做的吧?” 原来是看准了这一点,难怪有恃无恐。季瑶笑道:“我本想和你先礼后兵,只是后来事情太忙,我也无暇过来,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也不能怠慢了你。”说罢了,转身出去。裴珏冷笑道:“我素来以为你有主意,没成想这样的优柔寡断起来。不如将他交与我,不出十日,定有结果。” 想到裴珏在历史上暴虐的名声,季瑶说:“动刑多没意思?若是得了一个屈打成招,还不是咱们的不是?”说罢了,又转头看着看守的中年女子,“将他移到地窖里去吧,需要什么一应备齐,只不许给他蜡烛,记得保持通风,别让他死了。” 见季瑶出了新招,裴珏有些不解,低眉看着她,存了几分调笑的心思:“瑶瑶这是什么招数?说与为夫的听听?” “少占我便宜,不然我剜了你一对招子。”季瑶吃吃笑道,“你问我什么招数?你且想一想,在一个吃穿不愁却分不清白天黑夜,始终都是一片黑暗的地方,一个人待着,能坚持多久?” 裴珏神色一凛,看着季瑶的目光便是愈发的赞赏起来:“若是我,只怕不出三日便会发疯,恨不能死了才好。” 季瑶笑眯眯的回望着他,并不说什么话。这一招从进入高度文明的社会,涉及到运用间谍之后,便被发明了出来。专门对付受过特种训练的间谍,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忍受独自在不知年月的黑暗之中过日子的事情,至多六日,便会有收获。 而料理完了唐三的事,季瑶心情很好的便要回京,被裴珏软硬兼施的请到晋王府去吃茶,也是半推办酒的跟去了。然而一进门,便见裴珏贴身的小厮来打了个千:“殿下可算是回来了,殿下方走,三公主便来了,现如今正在花园之中坐着呢,怕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殿下说得。” 三公主前些日子身子不好,裴珏日日进宫去探望,这些日子她身子康健,兄妹俩也有几日不见了。这个妹妹一向粘自己,裴珏只当她是念着自己,这才来了,谁知道一进花园,却瞧见三公主有些不豫的坐在凉亭之中。知道见到裴珏和季瑶双双而来,那点子不豫这才烟消云散,上前紧紧的拉住季瑶的双手:“我可知道,褚家向姨妈提亲的事儿被姨妈回绝了。往后我是应该改口唤你四嫂,还是应该改口唤四哥为姨父?” 这话本就是揶揄裴珏居多的,季瑶展眉微笑:“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公主莫拿我打趣了。” “如何没有一撇?你今日在这里就是一撇。”三公主只抚掌笑道,方才的不豫已然尽数消散了,“况且若是没有这一撇,即便你想回绝,只怕你太太也不许。” 不得不说三公主倒是十分的了解罗氏,季瑶也只是微笑,三公主却愈发的欢喜了:“好好好,我瞧着也十分的快乐。四哥若是和姨妈成亲了,我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见她拉着季瑶叽叽喳喳并不撒手,裴珏稍微有些不快,不动声色的搁在两人中间:“嫣然今日不念学,反倒是来了这里?” 什么叫做变脸,季瑶可算是见识到了。三公主原本还笑眯眯的小包子脸,一瞬间便拉了下来,脸色阴沉得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三公主一向是个快乐的姑娘,怎会无端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季瑶笃定了的确是有要事她才来的,忙拉住她了,问道:“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心事?” 三公主欲言又止,如是纠结了好几次,这才勉强点头:“今日我来四哥这里,原也不是为了和四哥玩,只是为了躲祸。”她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声,“这话原也不该说出来的,只是姨妈来日必然是要做我嫂子的,也是我们家的人,我便同姨妈说了。二姐这些日子闹得尤其可恨,甚至来闹我,我实在招架不住,这才求了母后从宫中出来,想在四哥这里住上一些时日,现如今她被母后拘在凤仪宫抄女训女诫呢。只是这心思却是断然不能改,连郁贵妃和三哥大姐齐齐训斥她也不管用,唯有母后还能以嫡母身份相压。”她说到这里,又狠狠道,“只知道闹这些有的没的,传到父皇耳朵里,可该清净了!” 作女二公主(二) 季瑶从未和二公主接触过,自然也将不知道如何会来这样的话,很是狐疑的瞧着裴珏。后者面色冷如寒霜,摇头道:“被郁贵妃宠得脑子不清楚,浑然的小孩儿心性罢了。她今日又闹什么?” “二姐闹着要嫁人。”三公主叹道,“原本她的年岁渐长,也该嫁了,但却也没有这样的闹法。咱们大楚的公主位比亲王,出嫁也是凤台择婿,这首选之中,便会选出品行、家世、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按道理,若是连这些之中都没有想要的,那么也就没有适龄男儿能够入得咱们的眼了。只是二姐不要凤台择婿,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郁贵妃自然不允,她眼见自己亲娘不帮她,便要闹我,让我在母后跟前美言几句,让母后出面。” 二公主是帝姬之尊,这世上的好男儿,只要她想要,便绝没有得不到的,何必去求一个有妇之夫?季瑶脑门上冷汗都要下来了,看着三公主静默不语。对方却长长的一叹:“实话与姨妈说,二姐闹腾的那个男子,正是姨妈的表兄,河南道大都督之子王修。” 季瑶懵了。 原来那日二公主在观星台上,原本只是存了心思游玩,谁知道一个不甚将团扇掷了下去,正好砸在了王修脑袋上。而后又有侍女口出狂言惹了王修恼怒,裴珏亲自去发落的事。若依着别人来说,王修的举动虽然能够理解,但也难免有些僭越,好歹对方是皇女,如此可谓失礼之极。 然而二公主自小娇生惯养,根本就没见过这样粗狂的武夫,竟然对王修心生好感,心中便多了几分热络的心思,后来又好好的查了一番,发觉王修对陆琳琅十分的好。如此可算是戳中了二公主的心事,但凡是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疼自己如珠如宝?二公主自然认定若是自己真的嫁给了王修,定也会被他视若珍宝。 这不,二公主开始闹腾了,各种软硬兼施,让其母郁贵妃为自己斡旋,非要嫁给王修。郁贵妃好歹跟皇后在后宫过招了那样多年,深深明白天家要脸的事,就算天家不要脸,她也不会容许女儿想要嫁给一个有妇之夫,更何况那个“妇”还怀着身子。当下暴力镇压了女儿,谁知二公主心思活泛之下,便起了要找皇后的心思,又怕皇后恼怒,便来闹妹妹三公主,要三公主出面,在皇后跟前说尽好话,好让皇后松口,为她向王修提亲。 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季瑶可谓对二公主叹为观止。公主是天之骄女,为了几分好感便要嫁有妇之夫,先不说别人要不要她,光是这举动,就实在是让世人都难以生出什么好感来。若是鳏夫也就罢了,但人家老婆还大着肚子怀着孩子,这样闹上一出,岂不是要逼着原配正室给这脑袋少根筋的帝姬让路? 瞧着季瑶不说话了,裴珏只当她恼怒,心中只恨不能将这异母妹妹拖出来直接杀了,忙握了她的手:“瑶瑶,别恼。” “我不恼。”季瑶摇头,想到陆琳琅温温柔柔的样子,现在居然被一个公主逼到门口来了,还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这回事呢,“只是二公主未免太过闹腾,表兄已然二十有五,和表嫂更是情好日密,她起了心思,难道要表嫂让位不成?” “如今母后还将她拘在凤仪宫抄女训女诫呢,暂时出不来。”三公主心有余悸,“只是她一向得父皇欢心,有什么几乎从没有二话。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因为疼她便……” 见三公主很是担忧,季瑶笑道:“你也不要多想了,陛下是明君,哪会因为是自己女儿,便叫天下人都看这个笑话去?况且表嫂还怀着身子,若被天家的帝姬逼迫,一旦闹开了便是民心背向的问题,陛下不会做这样的事。” 三公主神色稍霁,不愿回皇宫去,裴珏索性给她安排住处,又亲自安顿了季瑶回去,这才往宫中去向皇后说明此事了。 季瑶甫一回了侯府,便也径直去了姑太太那里。彼时姑太太正和陆琳琅吃茶,见季瑶来了,也是笑道:“才开始吃好吃的,你便来了。”又让人端了一碗蜜渍红豆来给她。季瑶一面谢了,一面笑道:“嫂子,我方才来时,大嫂正找嫂子呢,怕是有什么话要和嫂子说。你俩都有身子,好好儿嘀咕一二才是要紧的。” 陆琳琅不疑有他,也就起身去了。姑太太笑问道:“什么事儿非屏退了你表嫂?” 季瑶道:“姑妈明鉴,瑶儿今日的确是有事儿跟姑妈说得。”说罢了,便将今日从三公主那里听到的变故向姑太太说明了,又补充道,“表嫂如今怀着身子,瑶儿想了想,还是不愿让她知晓,以免动了胎气。只是这事,我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二公主是天家的帝姬,还是不好贸然……” “你不用管了,万事有我呢。”姑太太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平静如水,“好了,她是天家的帝姬,咱们理应礼让,况且这事从三公主口中听来,也不能如何,我会同你哥哥说的。” 季瑶心中稍安,也就转身出去了,待回到院子里,又吩咐了任姑姑,让府上众人好好看顾陆琳琅的胎。 * 二公主虽然脑子不对劲,但好歹还有皇后和郁贵妃弹压住,王修跟季瑶谈过此事,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是好笑,又只能在陆琳琅跟前守口如瓶,好在夫妻俩依旧十分的要好,季瑶也渐渐放下心来。只要能在王修等人离开京城前防着这拎不清的二公主,应当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了。 眼看着长平侯寿辰近在眼前,皇帝命人送贺礼来的同时,竟然请了太傅出面,为裴珏求取季瑶为王妃。这消息一处,满城哗然。裴珏那是“国民老公”,是京中贵女们人人的心头好,起先听说裴珏洁身自好连个房里人都没有,更坚定了众贵女想要嫁给他的决心。谁知道这临了临了的,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全身都给泼湿了。 一时间,漂浮在京城上空的粉红泡泡被这噩耗尽数戳破,也不知道多少人纷纷扎起了小人。季瑶这几日身上不甚爽利,也就在查看聘礼之时起身出去了一回,瞧着那几乎堆了一间屋子的聘礼,直感叹裴珏这次是下了血本的。 这聘礼一下,季瑶便是裴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仅冲着这一点,长平侯的寿辰愈发的热闹起来。早上便有各府大人和诰命而来,罗氏和楚氏少不得要去作陪,更少不能请了二房的回来。二老爷见了姐姐,先是痛哭流涕了一番,见姑太太不为所动,也就勉强歇了这个心思。季瑶看着季珊出来,和二老爷上演了一场父慈女孝,心中冷笑连连。待歇了一会子,这才和季珊一同往女孩儿们那里走去。 因为守孝,季珊清减了许多,看来是愈发的楚楚可怜了,只是看向季瑶的目光也是愈发的怨毒。季瑶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自顾自的走出了一截,这才听见季珊冷笑道:“季瑶,如今你是未过门的晋王妃了,很是得意,是也不是?总算是可以彻底压在我头上了。” 季瑶转头睨了她一眼:“我没有什么好得意的,也没想过要压住你。” “你没有想过?你虽弹压着我不让我报官,但我母亲是你害死的。”季珊冷笑,“好一个没过门的晋王妃,你真是将什么好处都给占去了。只怕皇宫里面的阴私之事,你也都知道了。我不是傻子,你那些瞒神弄鬼的,我自有法子打听到,我瞧你为了别人保密,能保密到几时!” 季瑶立时想到了二公主痴恋王修的事,冷冷的瞥了一眼季珊,心中只寻思着她是如何知道的,立时对她生了几分警惕的心思来。 待两人和贵女们待在一起,季瑶很难得的被几乎所有人都疏远开来,不消细想也知道是因为裴珏和自己订了婚。霍柔悠因身子不好并未出席,好在罗家的姑娘们和张明芳李芷萱同季瑶待在一处,自然也是其乐融融。只是不多时,便有人来说是裴珏到了,而似乎裴璋也来了。 第64节 李芷萱和张明芳本是互看不爽,此刻竟十分有默契的推了推季瑶:“嗯,姐姐夫君来寻姐姐了,可还不赶紧去呢。”又双双笑了起来,季瑶红了脸,只出去了。 在垂花门前等了一会子,便见裴珏快步而来,见了季瑶那一刻,脸上立时绽出笑意,上前轻轻唤道:“瑶瑶竟肯亲自来接我?” “殿下但凡不要臣女来接,也不必通传让臣女知道了。”季瑶微笑,拍掉他想牵自己的手,“人来人往的,让人看去很欢喜不是?现在那屋子里还坐着一群恨不能将我生吃了的姑娘们,你再动手动脚,我岂非要保不住性命?” “你我如今都已订了亲,我连见一见我没有过门的王妃也不成?”裴珏话中净是调笑之意,低眉看着季瑶眉目如画,又因为离得近,闻见了她身上带着的香气,喉结一动,脸庞顺势向她压了压:“瑶瑶,我想亲你。”尚未说完,便被季瑶拍了一把:“去你的,说什么有的没的。今日老爷的寿辰,我这做女儿的闹出这事会给人笑话的,我若被笑话了,你也别想好。” 裴珏笑得低沉,从袖中取了一支步摇来,那支簪子周身赤金,顶端却镶着几颗绯红的红珊瑚珠子,那明晃晃的凤尾似乎要飞上天去了。季瑶怔怔的看着此物,裴珏脸上却罕见的浮出红晕来:“瑶瑶喜欢么?” 那物件算不得精致,相反还有些粗制滥造。季瑶心中也难免有些计较,东西虽不重要,但也不该送这样的步摇来给她,可见半点没放在心上。当下哼道:“这是从哪个丫鬟头上摘下来的?晋王殿下若是没有准备,大可不必送臣女,让人吃心!” 裴珏面带红晕,很是尴尬,见季瑶气得转身要走,知道她会错了意,只当自己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才会寻这样粗滥的东西来敷衍,忙捉了她的手腕拉住她:“怎是从丫鬟头上摘下来的?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自然也配得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是我并非工匠,实在做不出那样精美的首饰来。”又赌气说,“总归我的心意你弃如敝履,也不必勉强收下,扔了就是,往后也再不给你了。” 季瑶方知自己会错了意,又羞又愧,忙劈手夺了步摇,“给了我还有要回去的?”给自己戴上后,才问道:“实则我想问你一件事儿的,今日季珊说了很奇怪的话,我只当是她知晓了二公主的事,有些担心。不知宫中是什么光景?” “我昨日进宫向皇后问安,裴姣还被拘在凤仪宫抄女训女诫。”许是因为订了亲,裴珏话中丝毫不掩饰说起皇后时的疏离,“后来郁贵妃来了,再次呵责裴姣,并说王修已然有妻室,且妻室正有身孕。裴姣却说她知道,更说陆氏若是保不住孩子,便是犯了七出无后之罪,休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饶是听着转述,但季瑶也能听出这话中深深的恶意来,心中是愈发的不安起来,转头则命弄画去好好看顾着陆琳琅,万不可让她有事。 作女三公主(三) 委实不怪季瑶以恶意揣测二公主,只因她是见识过后宫争斗的,明显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妃子们为了刷够皇帝的好感度个个是煞费苦心。郁贵妃作为这其中胜出的佼佼者,手段绝非普通,二公主既然是她生的,好歹也要多防范一下。 又和裴珏说了一会子话,季瑶自觉出来时间略长,和裴珏道了别,也就要回去了。一路回了原处,李芷萱等人又上来挤眉弄眼的同她说话,隐隐还有揶揄的意思,将季瑶臊得紧了,她索性笑道:“你这样好奇,叫你哥哥去问晋王殿下吧。谁不知他二人自幼一处长大,感情可是连亲兄弟都比不过的。” 李芷萱笑道:“谁要听他转述?宁肯听姐姐说。”又嘻嘻笑起来,季瑶无可奈何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若是想郎君了就去同你们家太太说,也好赶紧说了人家,到时候还有没有这样的雄心笑话我。” 季珊冷眼瞧着季瑶,也只是抿了一口白水,并不说什么。而不少好事者围在她身边冷笑:“二姑娘也是好涵养,季家难道开了这样的先河,放着二姑娘还在呢,怎的就给三姑娘说人家了?” 季珊微微抬起眼皮,见对方容色颇美,眉眼间和裴珏还有些许相似,知道是刘佳桐。这么些日子,恨意在季珊心中发酵,加之季瑶和裴珏定亲之事,也助长了那份妒恨,现在只恨不能将季瑶给生吞活剥了,见刘佳桐来跟前说这话,也是不动声色说:“她是长平侯府的嫡女,和我不同,这是自然的,况且我还在守孝,如何能够与她相比?指不定来日晋王殿下发觉了她并非是看起来这样的温善,或者年岁渐长,方能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就像刘姑娘这样。” 刘佳桐上回给裴珏下令绑了扔在马车上,心中虽然是怕了季瑶,但说不怨也是不能的,心含怒气之下,又听了季珊这话,心中陡然升腾起希冀来。自己是裴珏嫡嫡亲亲的表妹,血浓于水,他如今对自己的狠,也不过是因为被季瑶迷了心肠才会有这样的祸患。 这样想着,刘佳桐也有了几分底气,斜眼瞧着正和李芷萱等人说话的季瑶,朗声讥讽道:“瞧这小人得志的样子,也不过是造化好,要知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来日年老色衰,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季瑶只作没听见,张明芳却是个炮仗性子,转头厉声道:“你说谁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你了么?这样急吼吼的站出来?”刘佳桐现在内心极端膨胀,也浑然无视了张明芳嚣张跋扈的名声,“还是你心虚了?” 张明芳勃然大怒:“你也配这样同我说话?” 不等张明芳唤人来,季瑶忙起身拦在两人中间:“张妹妹给我一个面子,不必这样同她计较。况她说的是我,自有我来料理,张妹妹不必动气。”张明芳憋了一肚子火气,听季瑶这样说,还是勉强按捺住了,气哼哼的坐在了座位上,对刘佳桐的挑衅充耳不闻。 迎上刘佳桐又怒又妒的目光,季瑶很是坦然:“刘姑娘,今日在季家,言行还是三思。上一回吃了那样的瘪,今日又忘记了?” 刘佳桐脸色顿变,想到季炎大婚之时,裴珏下令绑了她的事,那是何等的受辱,偏偏是裴珏的意思,连爹娘也不敢闹腾,只能认了这事。而现在季瑶旧事重提,无疑是在剜她的伤口。 季瑶坦然,压低了声音:“刘姑娘,我若是你,就该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你不过想要我服个软,还是想惹得你那好表哥和我过不去?你怕是想岔了,我与他未定亲之时他不会向着你,此刻难道会向着你?” 刘佳桐一张小脸倏忽间就惨白不已,她的确是忘记了,当日季瑶和裴珏并无关系之时,裴珏便不会向着自己,现在两人关系是未婚夫妻,裴珏自然更不会容许有人拂了季瑶的面子。想到那日因季瑶动了气,裴珏忙着宽慰这才没有发落自己,今日这样下去,岂非真的要被他打断一双腿? 因为恐惧,刘佳桐脸上冷汗涔涔,退了一步:“你……”季瑶则是缓缓笑道:“我知道在场诸位因我和晋王殿下定亲之事,对我有诸多不满。诚然我并不比诸位强,也未必存了心思要和诸位一争长短。我从不去惹谁,但若是以为我好拿捏,那就是错了主意。”她说到这里,环视着脸上或惊或妒的贵女们,泠然冷笑,“来日总是要进王府做王妃的人,难道能给诸位拿捏住了?我素来敬刘姑娘是晋王殿下的表妹,也不愿和刘姑娘计较,上一回冲撞便不曾追究,今日是要如何,不如一道清算吧。” 贵女们虽说存了心思想要打压季瑶,但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这方人多而已,论真谁又会和季家真的过不去,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亲事了,更不会有人无端和裴珏过不去。故此季瑶说了这话之后,众人的反应便有些微妙了,纷纷呈看热闹的态度看着刘佳桐。 刘佳桐怔怔的看着季瑶,此刻竟没有一人帮自己说话,已然让她心中大骇,又瞧着季瑶对自己笑,更是惶恐起来,眼前似乎出现裴珏那双冷如寒霜的眼睛,只一眼就要让自己骨头都冻起来,还是没了方才那股子狠劲,萎靡了下来:“是我的不是,冲撞了三姑娘。” “客气了,怎是冲撞?”季瑶微笑,见刘佳桐松了口气,话锋一转,“不是冲撞,却是要折辱我。” 刘佳桐满脸惊骇,不知如何扯到了“折辱”二字来:“那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都折辱到头上来了,我自然也不能忍。”季瑶冷冷的瞧着她,“既然刘姑娘如此恨我,不如趁早离了我长平侯府,恨人也有个说法,别脚踩季家的地,头顶季家的天,却要折辱季家的女儿!” 这话已然很严重了,刘家是没有胆子敢开罪季家的,更不说裴珏在头上压着,想到裴珏那双冰冷的眼睛,刘佳桐只恨不能软在地上哭泣,在这三月份生生抖了抖。这样想着,她咬得牙都发酸了,浑身都气得发抖,看着季瑶的脸,硬着头皮行了个大礼:“是我的不是,三姑娘宽恕一些。” 季瑶并不受这个礼,转身躲开了,行止间动了真火:“不敢,受不起你的大礼。”刘佳桐汗如浆出,只能咬牙,已然跪在地:“是我的不是,三姑娘宽恕些。” 见她顶不住这份压力,众贵女也是哗然。季瑶尚未过门便敢拿裴珏来做筏子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但见刘佳桐脸都气得变色了也不敢发作,知道这还是很管用的。原本要给季瑶没脸的贵女们也气苦,只有一个尖刻的声音轻声骂道:“轻狂的狐媚种子!”尚未骂完,季瑶一个眼神扫去,笑盈盈的:“你说什么?”笑意虽温柔,却让对方脸色一白,恨恨的咬牙低头不语。 见震慑住了众人,季瑶也是舒服了,这种上面有人的日子还真是苏爽。当即敛去了这份咄咄逼人,换上了素日之中温驯的笑脸。却见弄画快步而来,附在季瑶耳边低声道:“姑娘,修大奶奶那头……” 季瑶一凛,还是稳住了神态:“我先去换一件衣裳,诸位暂且好好儿玩儿。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说罢转身就走。季珊见下人浑然无视自己,也是气得脑仁疼,等季瑶一走,也忿忿不平的离开了。或有心中愤愤的贵女想要说三道四,被张明芳和李芷萱一同啐了一顿,也不敢再发作了。 只是季珊一出去,便要往院子里去,冷不丁见跟前多了一个男子,那人和裴珏生得有几分相似,正是端王裴璋:“你是二姑娘?” * 出了屋子,季瑶便一路往别院去了,一面走一面问:“好端端的,怎的忽然就不好?今日这节骨眼上,可怎生是好?” 甫一进门,就见姑太太和王修母子守在床前。季瑶只听弄画说陆琳琅有些不好,也没听太清便赶紧过来了,只赶得连鬓发都乱了一些,姑太太忙拦了她,强笑道:“我的儿,你走得这样快,若是跌了,你嫂子岂不要心疼?” 季瑶脸色一红:“是我的不是,不知嫂子如何了?” “尚好,尚好。”姑太太似叹非叹,“我原本以为要出岔子,好在你嫂子心宽,只是仍是动了胎气,如今吃了一盏药,已然好上了许多。” 季瑶这才松了口气,又进去件陆琳琅小脸苍白,忙问:“如此便好,不知嫂子是什么缘故?” 姑太太默默不语,王修却通红着眼睛,腾地站起来,将季瑶唬了一跳:“是听见了有人嚼舌根,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原来陆琳琅素日之中虽说是个腼腆萌妹子,但好在一向心宽,今日弄画到了身边,也没有多想。然而坐了一会子就觉得有些累了,这就想要回去,歇着。谁知半路上却有两个小丫鬟捧着攒心盒子一面走一面说话,嚼舌根的内容就是王修被二公主看上了。陆琳琅虽说心宽,但也不是宽得没有边际,饶是分毫没有怀疑王修待自己的心,但这小三儿是公主,她还有反抗的余地么?认定自己和王修快要分离的陆琳琅越想越难受,动了胎气。 听完了陆琳琅说完前因后果,季瑶也是无奈,千瞒万瞒,还是被她知道了。王修额上青筋突突的跳,沙包大的拳头捏得生紧,似乎想要锤人了:“你、你……我但凡对她有那心,叫我天打雷劈化成肉泥。”他说得豪气冲云,被姑太太拍了一把:“去,也不怕吓着琳琅,外头呆着去,没我的话不许进来。” 被娘亲啐了,王修耷拉着脑袋要出去,临了又转头看着陆琳琅:“你宽心,陛下若硬要我娶她,我即便是一剑抹死了也恕难从命。” 陆琳琅小猫似的点了点头,脸上发红。季瑶则看向弄画:“可将那两个嚼舌根的小丫鬟扣下了?”二公主的事,整个长平侯府,知道的而已不过只有自己、姑太太和王修而已,试问连主子都不知道的事,下面的怎么知道? 弄画说:“已然扣下了,我用了些小伎俩,便让她们都招了。”见季瑶狐疑,笑得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我让人将她俩分开,只说若是和对方说得不一样,便要灌热油,烫坏她们的嗓子。她两个年岁不大,被我这样一下,倒是全招了,这样审下来的,证言别无二致。” 第65节 季瑶赞道:“好弄画,不怪我抬举你,你是值得的。” “多谢姑娘夸赞。”弄画笑道,“她二人都说,这话是她二人的老子娘递进来的,说是一个婆子,也不曾说明是哪里的人,只说让这样在修大奶奶跟前说,若是落了修大奶奶腹中的孩子,便有重赏。” 季瑶和姑太太相视一眼,还有这样的婆子会盯着陆琳琅腹中的孩子?若是外面的人,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恨不能王家绝后?只是转念,季瑶便想到了二公主在皇后跟前大放厥词的话来,心中坚定了这个信念:“姑妈借一步说话。” 将这话和姑太太说了以后,姑太太没有蹙得生紧:“是了是了,定是她。你姑父和表兄虽镇守河南道,杀了无数悍匪,他们却也没有能耐将手伸进侯府来,但若是皇女之尊便做得到。”说到这里,姑太太眼中狠光毕露,“我久不过问这些争权夺势之事,但今日涉及到我王家子息,我岂能不顾?王家从未有过不臣之举,即便是天家帝姬,也没有这个资格害我王家!” 皇帝知道了(上) 虽说姑太太和季瑶都认定了是二公主主使,但没有证据。季瑶沉吟片刻,命弄画赶紧去找那两个小丫鬟的老子娘,威逼利诱之下,算是套出了话来。 “是前几日太傅大人替四殿下来下聘之时,阖府都欢喜。拿了例银便去打酒,谁知道在半道上碰见了熟人,她知我们在侯府里当差,也就来同我们说话。我瞧着她打扮比之往日十分不俗,也就问了几句,谁知她就说,若是将这闲话给修大奶奶说了,便有重赏,当即便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小的贪钱,这才生了心思……” 季瑶听了这话,眼角突突直跳,就为了五十两银子,就要落了一个小生命,亏得古代信奉鬼神之说,竟还能够养出这样的白眼狼来。捏了捏眉心,她这才又问:“那人是在哪里当差的?” 对方神色为难,季瑶笑道:“怎么?你很难做?”唬得对方磕头如蒜捣:“不不不,小的不为难。那人是郁府上的,也就是贵妃娘娘的母家。” “果然是她。”季瑶现在可算是想明白了,不管郁贵妃知不知道这事,但能牵扯到郁府,必然是二公主的意思,这外祖家当然能给她这样的便利。现下竟然能将手伸到长平侯府来,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你几分好处,你就连根儿在哪儿都浑然忘了,作死的东西,今日修大奶奶没什么大碍,但凡是有,现下就料理了你。来人,绑了这两口子,扔到马厩里去,待老爷寿辰过了再发落。” 又起身扶了姑太太,后者脸色如常,沉默了一会子:“我瞧着咱们这位二公主,是好日子过昏了头!既然她不要脸,咱们这些做臣子的,顺坡下了,也不必给她脸!” 没有一个女人会纵容儿子的孩子被伤害,就算是她并不喜欢儿媳妇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姑太太很喜欢陆琳琅。眼见姑太太动了真火,季瑶也只能赶紧劝她别想太多,自己有法子帮陆琳琅出头。 等到晚间,送走了一众贵客,季瑶也就回自己的屋子了,知书一面给季瑶宽衣,一面道:“姑娘今日累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我不累。”季瑶说道,加了一件褙子,又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知书和司琴张望了一眼,见她那样仔细,也就不好再问了。弄画从外面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银累丝烧蓝花式盒进来:“姑娘,太太命我拿回来,说是褚老夫人送给姑娘玩的。” 季瑶沉吟片刻,想到自己拒绝了褚乐康的事,脸上便烧乎乎的过不去:“不必给我了,你们拿着就是了,若是传出去,叫晋王得知了,仔细他小心眼吃味。”顿了顿,“你们今日也累了,好好儿去休息吧,待我写完了,自然会歇下的,不必担心。” 听她这样说,三人也不矫情,纷纷下去了,季瑶一人掌着灯,窗边轻响,又有一件衣裳搭在了肩上:“这样用功做什么?” 季瑶给唬了一跳,转头见是裴珏,这才松了口气:“好端端的,这样唬我做什么?况且不是与你说了,不要再进来了?”又重新提笔写下去,裴珏只从身后拥了她,将脸埋入她披散下来的长发之中,“瑶瑶,你好香。” “有多香?”她笑,转身糊了他一脸的墨,终究是觉得好笑,亲自给他擦干净了,又从书案边上的锦盒之中拿出一个香囊来,“你今日给了我簪子,我不白要,还你这个亲手做的香囊,也算是两清。” 裴珏失笑:“你同我分这样清,岂不没了意趣?”又细细端详着那香囊,见上面绣着一品清廉的图案,虽算不得绣工很好,但看得出是她自己做的:“莫非瑶瑶早就做好了要送与我?” 季瑶嘴硬:“美得你,哪里有哪样的空闲?”又从桌案上拿了写写画画的纸来,“替我瞧瞧,如此可好?” 裴珏虽是狐疑,但也拿了在手细细的看过,待看罢,已然面露揶揄:“好瑶儿,你这是要整治裴姣?” 裴姣是二公主的名讳,裴珏此刻露出这样的神色,看得出对于季瑶的想法是很赞同的,季瑶一时也是得意得紧:“她闹出这样的事,险些惊了我表嫂腹中的胎儿,但凡我表嫂真的因此落胎,是在长平侯府之中出的变故,若是姑父和表兄因为怪罪我们家可怎生是好?是可忍孰不可忍,天家的帝姬,干什么离间臣子的事?”又故意说,“你恼了我么?我要给你妹妹没脸,你自然恼我。” “怎会?”裴珏柔声道,将她揽到怀里坐下,“瑶瑶,今日我很欢喜。我方才都瞧见了,你将褚家送给你的东西送给下面的了,就是怕我知道了吃心。” 所以你是趴在了房顶上多久才翻窗进来的? 季瑶内心吐槽了一句,还是柔顺不已的靠在他身上:“你要帮我么?” “自然。”裴珏没有神色,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只是谁若是呈上去,郁贵妃势必狗急跳墙。裴姣那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只要我略施小计,轻易便能将这事在父皇跟前捅开。” 季瑶颔首称是,和裴珏说了很久的话,掌不住昏昏睡去了,睡梦间觉得谁在浅啄自己的唇。待第二日一早,知书一行伺候季瑶起身,一行说:“姑娘,庄子上已然有了消息,姑娘可要去瞧瞧?” 草草的吃了一碗奶/子粥,季瑶出发往庄子上去了,甫一进门,就瞧见 唐三已然瘦脱了形,被绑在床上,整个人都透着枯败萧索气息,仿佛被摧枯拉朽的现实给震破了胆,再也说不出往日叫嚣的话来。 季瑶微微一笑,旋即坐在了搬来的杌子上:“现在愿意说了么?” 唐三连瞪她的力气也没有,昏沉的笑了笑:“三姑娘是个狠人,也不动刑,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关在地窖之中,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并不可怕,但可怕的事,不知道年月,也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了,更不知道季瑶是要自己死还是要自己活。几重压力之下,唐三到底没有挨过七日,什么都撂了。 季瑶微微一笑,权当他在夸自己:“那么我就只有一个问题,还请你回答我,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若有半句虚言,你还是回地窖里待着去吧。” 提到地窖,唐三瘦脱了形的脸硬生生抖了抖,惊惶道:“不,我不回去!”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是、是一个小厮,我不知他是谁,他只是来找我,说知道我有几分胆色,只要我能卖掉三姑娘,得了什么好处就都是自己的。” “那小厮什么样子?”季瑶单刀直入,唐三咽了口吐沫:“容长脸,个子五六尺,倒是个很白净的人,旁的……对了,腮帮子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痦子。” 命知书一一记下,季瑶这才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待在庄子上,依旧好吃好喝的伺候,等我找到了那小厮,再将你二人一起料理了。” * 五月端阳节便是皇后的千秋,各府诰命和小姐们纷纷进宫向皇后朝拜。皇后虽说爱热闹,但往日缘故是因为自己还有个适龄未娶的儿子,现在可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裴珏之下的皇子个个都还是小豆丁呢,想娶亲也太早了些。至于让裴珏纳侧妃这事,正牌儿媳妇还没进门呢,婆婆就急不可耐的塞小妾,但凡气性大点的,退不了亲事也一头磕死了。 故此贵女和诰命们流水似的看下来,皇后也只留了季瑶在身边坐着,言辞间净是满意:“你我有些日子不见了,三姑娘倒是长开了些,比往日更漂亮了。” 季瑶从容和皇后对答,不觉三公主也回来,笑道:“可不是,自从和四哥订亲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姨妈啦。四哥长这样大,我还是第一次瞧他在母后跟前求什么。”又压低了声音,“我瞧不知多少贵女要将牙咬碎了呢。” “三姑娘有过人之处,她们是比不上的。更何况正如嫣然所言,珏儿那孩子自小就好强,从不向我求什么,但凡他撒个娇,天上的星星我也得给他弄来了。”皇后温和一笑,“这么多年了,我虽在宫中,只是各府的姑娘们如何传他是个人中龙凤,我也不是不知道。他往后若有不好,三姑娘只管告诉我,自有我压着他向你赔不是。” 见皇后如此说,季瑶也是称是,心中便默默叹了一声。皇后是将裴珏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但裴珏对她有心结,来日只怕真的要弑母。而问题的关键症结在于,刘淑妃的死,和皇后到底有没有关系…… 季瑶沉吟之中,又听三公主问道:“母后,今日有什么消遣?难道就这样一直坐着不成?” “自然是有的。”皇后一面抚着季瑶的后背,一面对三公主笑道,“待你父皇和哥哥们下朝,咱们便去了。今日你四哥有心,聘了梨园的小戏儿来唱戏,说是这折子戏在宫外十分盛行,几乎人人都看过,没有不说好的,只是咱们在宫里,便没有那样好能够先看了。”又含笑问季瑶,“三姑娘看过么?” “看过的。”季瑶坦然回答,嘴角却扬了扬,“是个好故事,情节起承转合,倒是合大众口味,不拘达官显贵或是平民百姓都争相观看,戏院之中一日要排上十数次才能迎合观众呢,是京中最风靡的折子戏了。” 皇后忙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要好好儿看一场才是。”又问道:“崔妈妈,如今什么时辰了?”崔婆婆忙取了怀表:“已然临近午时了。” “约莫要下朝了。”皇后当即携了三公主和季瑶往外去,举止间的亲切,全然是将季瑶当做已经过门的儿媳了,一路到了设宴的重华殿,不多时则见裴珏和裴璋兄弟二人陪着一个威严的长者来了,那人模样和这两兄弟都有些相似,一身秋香色衮龙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满是不怒自威。而因为是皇后千秋,妃嫔、皇嗣们都分坐两头,此刻纷纷起身向皇帝问安。 作为所有人之中的奇葩异类,季瑶很淡定的混在一起行了礼,又被皇帝看了一眼:“这丫头便是季延年的小女儿?” “正是。”皇后含笑,“我瞧着她很好,极为喜欢。”她只字不提季瑶和裴珏的亲事,皇帝也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便和嫣然一同去吧。”说罢了,在女眷处环视了一圈,又道,“怎的不见二丫头?” 二丫头正关在凤仪宫抄女训女诫吧……季瑶默默腹诽,郁贵妃已然冲上去给皇后上眼药了:“臣妾也不知,姣儿一早便让主子娘娘叫走了,连臣妾走也不曾来,怕是德行有亏,主子娘娘一行嫡母之权。” “贵妃这意思,仿佛是本宫不给二丫头自由似的。她在凤仪宫抄佛经呢,原本要叫,只是她说晚些再来,本宫也就允了。既然陛下问起,那便去请二公主来吧。” 皇帝“嗯”了一声:“皇后素来好佛,做女儿的为母亲抄几分佛经也是情理之中。”明着虽不偏向谁,但一听却明白是向着皇后的。皇帝在季瑶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这可比那些面对宠妃就浑然忘了嫡庶之礼的皇帝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第66节 待二公主来了,帝后分别宴请皇子皇女,皇帝在外面,郁贵妃想要上眼药也没法上,故此很是安静。足足到了众人往棠梨宫去,两拨人才会和,裴珏故意放慢了脚步,行到季瑶跟前,捏了捏她的小手:“她有没有为难你?” 皇帝知道了(下) 听他这话呵没有头脑一般,季瑶含笑问道:“有皇后压着,谁敢欺辱我?” 裴珏如释重负,又捏了捏季瑶柔若无骨的小手,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肯护着你,已然是难得,只是小心一些。” 季瑶当然知道这个缘故,还是佯作不解:“她是你母亲,你不信她么?” 裴珏浑身一震,摇头:“她是我嫡母,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已经死了。”见他神色如常清明,却说着落寞的话,季瑶轻轻说:“裴珏,你还有我,还有嫣然。” 这是季瑶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好歹是露出笑容来,握了握季瑶的手:“瑶瑶,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放弃。”那个位置,他一定要得到,君临天下。 季瑶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众人,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你又动手动脚,阖该打死你这登徒子。”说罢了,若无其事的上前跟在三公主身旁,后者转头对裴珏做了个鬼脸,又很是期待的转回去:“我好生期待那折子戏……” 听她这样说,季瑶露出一个笑容来,又望向陪在郁贵妃身边的二公主。这作女倒也还有几分脑子,知道在皇帝跟前粉饰太平。只是明明是天之骄女,却要赶着去当小三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呵呵了。 * 待众人入了棠梨宫,妆好的小戏儿便上台了。戏文讲述了西凉二公主看上了新科状元,无奈状元已有妻室,而公主便以权相压逼迫状元,并下手暗害原配,原配侥幸逃过一劫,得知真相后,为保夫婿无奈自尽,状元心灰意冷之下也殉情而死,两人惨况震动满天神佛,降灾于西凉,后西凉祭司感知天意,奏明西凉王,西凉王无奈之下下令斩杀公主,自此灾祸全解,状元夫妻亦托生为蝴蝶,双宿双栖的故事。 季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戏文上面,从西凉公主高楼落扇砸中状元开始,二公主的脸色便全然不对劲起来,一双小手握得生紧,三公主作为这一场闹剧的见证者,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低声惊呼道:“这戏是姨妈……” 报以三公主一笑:“公主慎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三公主嘻嘻笑起来:“我就晓得,除了姨妈,谁还能大着胆子说她的不是?”季瑶和她相视一眼,双双看着二公主。 那小戏儿也的确妆得好,行止间无一不透露出西凉公主的刁蛮任性,王后劝说也无用,拧着性子非要和状元扯上关系,更是暗中下手加害怀有身子的状元夫人,宫中众人皆是头一回见了这戏,但二公主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纷纷缄口不言,一时之间,席上既无喝彩也无批驳,倒像是演给了木桩子看。 这么些日子为了压住二公主的浮躁,皇后这嫡母可算是费尽心力,此刻见了这浑然是映射大楚宫闱秘事的戏,脸色微微僵滞,又寻思着是裴珏着人来的,约莫也猜得到什么意思。皇帝看了一会子,以为尚可,却见皇后默默不语,道:“这戏不合你口味?” “不是。”皇后微笑,“只是我鲜少见这样的折子戏,竟能以皇家为题的,也不知道是谁写了这样的戏文出来。陛下以为呢?” “朕瞧着倒很好。”皇帝似笑非笑,“天家的秘辛虽多,却也不过尔尔罢了。这西凉公主仗势欺人,枉顾身为天家人,不知百姓民生之苦,本就该杀。” 这话算不得大声,但季瑶却是能听得分明,断定皇帝是个理智大于情感之人,心中也是一阵窃喜。转头又见皇帝正取了手巾给皇后拭去额上的细汗,对皇帝生出几分好感来。她见过很多皇帝,为了宠妃当众给皇后没脸的不在少数,像眼前这位这样宠妾侍敬嫡妻,只和皇后秀恩爱的,简直是皇帝里面的典范了有没有!难怪在被乱流影响到的时空之中,皇帝会直接下令处死想要杀皇后的裴珏。 觉察到了季瑶的目光,皇后脸上也有几分红晕:“老夫老妻了,陛下这般,我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温言道:“什么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年岁渐长,朕便总是想起来朕还不是皇帝之时的光景。”先帝疑心病重,几个皇子又斗得和乌眼鸡一样,皇帝当时既不受宠,母妃又早死,别说什么助力了,根本就是夹着尾巴好好做人,时不时还要被斗狠了的兄弟阴一把,或者被疑心病又上来的先帝爷坑一回,爵位也是一贬再贬,最艰难的时候,夫妻二人贴身的小衣之中都藏着毒/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服毒自尽。 谁知道到了最后,几个势大的皇子个个恨不能把对方炸上天,皇帝则靠着当今太傅支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皇位,再一一将这些兄弟们端了。 听他谈论往事,皇后也是静默,被皇帝执了手:“你是我的妻子,即便我不在了,这天下的女人,也没有人能越过你去。” 皇后只是微笑:“多谢陛下待我的心思。” 那戏文已然唱到了西凉王被逼无奈杀女的地方,二公主只浑身如筛糠状坐在位子上,三公主还不忘调侃她:“二姐这是怎么了?” 二公主狠剜了她一眼,双手握得紧紧的。皇帝听了声音转头看了两个女儿一眼,见二丫头浑身都在颤抖,脸色更是忽白忽红,又惊又怕的样子让他心中狐疑。父女俩视线相接,二公主更是唬得脸上冷汗涔涔,满脸惊惶的低下头去。 折子戏里的公主,也是二公主,况且他虽疼爱这个二女儿,乃是因为郁贵妃生她之时难产,又是胎位不正,几乎母女双亡。这样多灾多难的女儿,让皇帝不得不多疼几分,但是即便如此,皇帝更明白二公主的性情如何,那是和戏文之中的西凉公主如出一辙的刁蛮任性。念及此,皇帝唤了贴身的黄门内侍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对方颔首下去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折了回来,同样跟皇帝耳语了一阵,这才退了下去。 彼时众人正在吃茶,季瑶和三公主分坐皇后身边,不晓得的还以为皇后生了两个女儿。季瑶并不拘谨,只恪守该有的礼节,行止间让人寻不出半点错处。郁贵妃目光不住的流连在季瑶身上,弯出一个笑容来,对坐在身边的大公主说道:“这季家的女儿,果然是不差,勿怪皇后这样喜欢她。” 大公主含笑应了一声:“璋哥儿媳妇也不差。” “是不差。”郁贵妃丝毫不掩饰,“只是相比起来,只怕就逊色了几分。” 端王妃就跟被挑白菜一样被亲婆婆弯酸了一顿,心中虽憋气,却也不能如何,乖巧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也是不住的瞧着季瑶。不觉皇帝已然转头过来:“贵妃,姣儿这几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郁贵妃心中“咯噔”一声,抿出一个柔婉的笑容来:“臣妾不知,这么些日子,都是主子娘娘大早便将姣儿叫走,直到夜间才回来。莫非姣儿做了什么惹爷不快?” 皇帝也没有说话,他又不傻,贵妃话中将责任全推给了皇后,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心中便愈发的不豫起来。起身道:“罢了,都散了吧。皇后和贵妃二人并珏儿与二丫头随朕去太液池泛舟游玩就是了。” 今日皇后千秋,郁贵妃还能得此殊荣,足以见受宠程度。众妃嫔暗叹一声,还是不敢瞎逼逼,便起身走了。三公主则陪季瑶去玩,又被皇帝特特嘱咐留住季瑶。 等到一行人上了船,皇帝脸色陡然一冷:“裴姣,你是个好的。” 二公主从一离开棠梨宫便失魂落魄,她知道自家父皇的性子,这才不敢直接找皇帝,而是迂回战术让皇后去告诉皇帝,而每次找皇后,皇后也不说帮不帮她,直接将她关在凤仪宫抄女训女诫,纵使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也不敢声张。现在皇帝说了这样的话,二公主身子一软:“父皇——” “干出了什么腌臜事,还敢叫朕父皇?天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皇帝此刻怒极,方才命贴身的黄门内侍去查二公主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查一个准儿。他有自己的暗卫,但却十分相信皇后,只要别闹出哪个妃子要将他脑袋按到开水盆里或者是要活活掐死哪个皇家血脉的事,他是全权交给皇后的。故此后宫是普天之下绝对不会被暗卫瞄上的地方,可就在这样的地方,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来。 郁贵妃见状,明白皇帝已然全知道了,皇帝虽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但那手段可凌厉得紧,那样多兄弟,除了在他最落魄之时在先帝跟前美言过的景王一人外,其他人或死或废,可见是个凉薄之人。现在二公主闹了这事出来,只怕要给皇帝一顿好罚了,忙道:“爷,姣儿是情难自禁……” “荒谬!”皇帝拔高了声音,“情难自禁,若是理智管不住感情,与禽兽何异?你这做母妃的平日是如何教导她的?”顿了顿,又看向二公主,“朕只问你,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那折子戏之中是否全然是影射你?季延年生辰那日,王修之妻惊惧胎动不止,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二公主浑身都在发抖,因为皇帝一向疼她,她几乎是忘了,面前的人先是皇帝,而后才是她爹爹。故此她以为,只要皇后肯为自己斡旋,凭自己的受宠程度,皇帝一定会将这事轻描淡写的揭过,所以才会有现在承受雷霆之怒的时候。见皇帝脸色愈发的黑了,她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女儿想,她若是没了孩子,便是七出之罪,便命外祖家的人去收买长平侯府的人……” 皇帝抽了一口气,好在他关心着季延年会不会结党营私,这才派了暗卫去,也就得知陆琳琅胎动不止,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才不会去关心臣子的后院是不是起火了。 结果现实把皇帝的脸都快抽肿了,因为那把火是他女儿放的。 皇帝怒极反笑:“七出之罪,好个七出之罪。朕看你是愈大愈没了规矩!你是什么身份,无端残害外臣子息,传了出去,很好听么?你要天下人如何看朕,又让他们如何看待天家?” 二公主不敢和皇帝顶撞,只默默垂泪不止,郁贵妃也不敢争辩,此事若是皇后捅到皇帝跟前的,她还有把握上眼药,但现在皇帝是自己发觉的,就算皇帝待她厚道,但她也不敢迎着天威就去了。 皇帝实在是气紧了,冷冷的瞧着伏在地上的母女俩:“贵妃管教不力,从今日起,没朕的话,也不必再出来了,好好思过;裴姣便去嵯峨峰的灵台寺为你母妃祈福吧;至于郁学全,革了他两年俸禄,三月内不必上朝了。” 不料父亲这样轻描淡写的决定了自己的去向,这和被发配出宫有什么不一样?二公主急得嗓子都哑了:“父皇不要儿臣了么?” 皇帝道:“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半点想不到这折子戏是在说你?不是为父的对你狠,而是朕不能因为你一人将整个天家架在火上烤,你妹妹们还没出嫁,朕自然要保全她们。等这戏言在京中没了动静,你再回来吧。” 二公主此刻才知道悔不当初,痛哭流涕到肠子都快青了,但根本无法改变皇帝的意思。临到了下船之际,皇帝这才转头看了裴珏一眼:“老四,叫上季家那小女儿,朕有话同你二人说。” 裴珏心中陡然不安起来。 陛下真绝色 皇帝料理了郁贵妃和二公主之后竟然要见自己,真是季瑶没有想到的。简单的问过了什么事,套出了二公主被发落了的消息,季瑶淡定了。 第67节 在御书房见到裴珏之时,他脸上略带着的焦灼神色让季瑶心头一紧。他大多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冷面郎君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此刻他显而易见的焦虑,紧紧拧着的眉头让人看着几分难受,想要为他抚平。 皇帝换了件衮龙袍,坐在御案前正在批阅奏折,连季瑶站到跟前都没有抬头。身边的黄门内侍笑道:“主子爷,季姑娘来了。” 季瑶趁机行大礼道:“臣女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搁了朱笔,叫起后示意她和裴珏站在一处,这才冷笑道:“你二人真当朕是傻子?” 裴珏闻言,便知道事情果然败露,自家父皇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方才料理了郁贵妃母女,现在轮到自己和季瑶这两个折子戏的始作俑者了。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低头静默不语。 “那折子戏是季姑娘写的吧?”皇帝负手踱下来,“皇后数度称赞于你,朕一向是相信皇后的眼光,便为你二人订了亲事。今日看来,竟然为我大楚的亲王定下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非议宫闱秘事,你该当何罪!” 这番质问已然彰显了雷霆之怒,裴珏喉头一紧,下意识将季瑶护在身后:“父皇,此事是儿臣的意思,和她没有干系。若父皇执意罚她,儿臣请求同罪。” 皇帝眼皮抬了抬:“为了个女人,你也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目光如鹰凖般死死的盯着季瑶,仿佛要看清她一副好皮囊下面又怎么样的祸水本质。 裴珏当然知道父亲的本性,心中实在是惧怕不已,生怕皇帝来了兴致便要惩罚季瑶。非议宫闱秘辛乃是重罪。“此事虽有失偏颇,但儿臣知情不报,三姑娘是儿臣未婚妻子,儿臣不能弃她于不顾。” 他如临大敌,也不难想到皇帝素日之中是怎么样的威严了。季瑶却是一笑,皇帝蹙眉道:“你笑什么?笑朕这儿子对你一心一意?只消一句话,朕可以让你二人都沦为京中笑柄。” “陛下当然有这个权力。”季瑶俏生生一拜,“只是臣女今日,理应恭喜陛下。”见皇帝眯着眼睛的样子有几分渗人,便也不去看他的眼睛了,“晋王殿下待臣女尚且这般有情有义,对陛下自然是尽孝尽忠,恭喜陛下得一佳儿;常言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以二公主德行有亏之事,陛下必遭非议,民心之背向,天家之根基,恭喜陛下尽早发现二公主所犯错事,免于为天下人所不齿;二公主因此事向皇后娘娘耍娇痴缠不胜枚举,陛下让娘娘免于难做,更顾惜皇后颜面,于泛舟之时详谈此事,娘娘必感念于心,恭喜陛下与娘娘帝后同心,实为天下楷模。” 听她口齿清晰,皇帝原本盛怒的情绪也有所缓和:“你的意思,朕还应该谢谢你了?” “臣女不敢。”季瑶发觉皇帝的气势并无方才那样凌厉后,愈发的淡定了,“恕臣女直言,虽说有话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王家从未有过不臣之举,若因陛下的女儿而害了尚未出世的小孙孙,以人的本性而言,试问王怀之将军可会对陛下心生怨怼?” 这话是自然的,况且这事本来就是天家没占理,为了迫使别人就范就对别□□儿下手,莫说心生怨怼,但凡气性大点的,都提剑杀到宫门口了。 见皇帝产生了共鸣,季瑶趁胜追击:“然而这件事的症结却不在此,而在于陛下根本不知此事。陛下是明君,断然不会因为元凶巨恶是自己女儿而佯作不见,只是疏不间亲的道理,注定了王将军只能吃哑巴亏。如此一来,岂非要君臣离心?君臣和,天下方安,这个道理,臣女也听父兄多次提过,私心认为,为大楚江山社稷着想,定不能要事态如此发展下去。” “所以你敢妄自评判宫闱之事?”皇帝冷笑反问,面上虽如此,但不得不说,季瑶说得很在理。王怀之是河南道大都督,手握河南道重兵,一向是忠君爱国,否则皇帝也不敢重用他。正因如此,皇帝才会下重手收拾二公主,为君者但凡明君,便该明白两件事,一怕民心失衡,二怕寒了忠臣之心。 “臣女斗胆。”季瑶大方的承认了,“只是臣女以为,与其让姑爹姑妈受了这没人知道又不敢声张的委屈,不如换种无伤大雅的方式,让这委屈发作出来。那不过是戏文罢了,谁又能想到有人有这样的胆子去说皇室的公主?况且……”她说到这里,俏皮的眨了眨眼,“陛下不也觉得那位西凉二公主该死么?” 不料她在这里等自己,皇帝失笑,见裴珏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忙敛了下去:“强词夺理。” 裴珏忙道:“父皇明鉴,瑶瑶苦于是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遇上了这等子事,自然想替陆氏求父皇做主,奈何又是个女子,做不得都察御史;季阁老虽位高权重,也不敢管天家的家事,她这才想了这样孩子气的法子要为王家出气。儿臣也是一时觉得好玩,便应了下来,不曾想这出折子戏竟然风靡整个京城。”他说到这里,又行了个礼,“只是此举虽不妥,但亦从旁佐证了父皇是广开言路的明君,须臣子敢言,天家方能改过。还请父皇明鉴。” “你觉得好玩?”皇帝此刻已然没了盛怒,看着儿子全然无语。这臭小子自幼就对什么都冷冰冰的,会觉得一本破折子戏好玩?为了季家这丫头,他真是恨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即便这折子戏是无心之举,难道今天安排小戏儿唱这出戏也是无心之举?分明是想要告诉自己!而这小丫头虽说法子有破釜沉舟之嫌,但这法子却管用,况且这一通话下来,分析得十分在理,说是面面俱到也不为过了,尤其是那句“君臣和,天下方安”,真是戳中了皇帝。况且这法子虽说不入流,却也十分管用,以戏文的形式流传出来,免掉了很多非议——毕竟这世上谁会将戏文当真?明白的知道在说天家,不明白的也不敢往天家身上想。 最要紧的是,在事情恶化到最后一步之前,以戏言的形式让他知道了,好好怼一回这脑子不对劲的女儿,总比以后嫁了人被人非议天家女儿的品行或者王家忍无可忍酿成大祸的好;现在被人怀疑是不是真是天家帝姬,总比往后嫁了人让驸马一家子鸡飞狗跳,让臣子对天家的女儿都敢怒不敢言来得强不是? 念及此,皇帝也认为此事的后果是自己能够控制住的,也敛了逼人的气势:“如此擅于戏文之道,季延年如何教你姐妹的?” 听他换了语气,季瑶知道他不会再追究了,忙笑道:“臣女不是个好读书的,闲暇便看一些折子戏,只是此事也不敢让家父知道了。”她说到此,露出一派娇羞的样子,小手蹭了蹭脸,“况如今已然订了亲事,若给家父知道了,定然说臣女不务正业,净拣些杂书来看。” 女子待嫁之时,便要自己手绣嫁衣,这才是待嫁女的“正业”。裴珏听了此话,下意识瞧向季瑶,见她盈盈含笑的样子,脑中不自觉便想到她身披嫁衣的模样,一时怔怔看入了迷。 尚且当着自己的面,这俩小的就这样,可不知道若是人后是什么样。皇帝咳了一声,旋即道:“罢了,你二人去吧。念在初犯,便不予重责,你回去禁足三月,便不要出府了,好好绣你的嫁衣;老四则罚三月俸禄。” 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待一出门,皇帝才叹了一声,御案后的屏风走出一人,正是皇后:“多谢陛下不曾重罚珏儿。” “看得出老四很是喜欢这丫头,朕今日也才明白,为何你对她也赞赏有加。”皇帝示意皇后坐在身边来,“这丫头是个能耐的,常人见朕问罪,休说如她这样从容不迫对答如流,怕是直接吓软了身子。况且她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小小年纪,便明白君臣之义实属难得。也是二丫头闹得太不像样了,寒了王怀之父子的心,岂非要全然怪罪到朕身上?朕瞧着这法子也好,委实该杀杀郁家的锐气了,仗着朕多疼贵妃几分,便没了规矩。” 皇后嗔道:“您才只多疼了她几分?若是只有几分,我早早的便将此事告诉陛下,不必怕她在陛下跟前非议我公报私仇,拿着二丫头作筏子趁机压她。” 皇帝老脸一红,又拉着皇后的手:“你是他们的嫡母,有什么只管去做,朕总是相信你的。” * 临到了傍晚,郁贵妃忽然传出有急症的消息,回了府的大公主并裴璋都赶紧进了宫,见郁贵妃神采奕奕的躺在贵妃椅上,也是瞠目结舌:“母妃……” “罢了。”挥退伺候的人,郁贵妃示意儿女都坐下,“今日可算是着了老四的道!你们妹妹如今被陛下撵到嵯峨峰上去了,只愿你们父皇早些消气,否则以你妹妹的性子,如何吃得下那份苦。” 裴璋道:“那戏,儿子就知道会出事,偏生此事父皇连一点由头都不知道,但凡知道,便是一个大罪,非议宫闱秘事,可是一个亲王该做的?” 郁贵妃摇头:“不,我想,这事老四不过是一个助力,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季家那小丫头。从太液池回来,陛下便召见了这两人,若说和这二人没有关系,我也是不信。”她一面说一面躺了下去,斜眼瞅着乖顺坐在榻前的端王妃,阴恻恻道:“老四媳妇便这样的能耐,这一军,竟然都将到我这里来了。妻贤夫祸少,这还没进门,便是这样的助力。看来今日陛下也未曾苛责她,反倒是十分赞赏,瞧瞧你……” 端王妃又一次被婆婆嫌弃了一番,委屈得很,却又不敢说,咬着下唇半晌才说:“是臣媳无能。” 大公主忙转圜道:“三弟妹也是很好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母妃也不必感叹。” “我也想不感叹,只是现下我被禁足,你父皇跟前便没个说话的人了。你身边再没个能说得上话的女子,可如何是好?”郁贵妃也懒得继续这个话题,“璋哥儿自己好自为之,老四和皇后貌合神离,才是你最大的助力。” 矛头指季珊(上) 端阳节之后,天气便愈发的炎热了,每一日的日头足足到酉时末才会歇下去,徒留一室炎热。皇帝那日亲口说了禁了季瑶的足,故此她也从善如流的留在长平侯府上并不出门去。 因长平侯请封季烜为世子且皇帝应允之故,老太太心中不豫,扭身便带了季珊也往嵯峨峰上的水月庵去避暑了。老太太带了季珊走了没几日,偏巧吴婉筠被诊出有孕,府上一应事务尽数落在了季瑶头上,少不得请姑太太帮忙料理着。 盛夏暑气重,季瑶翻过了所有的账本,有些昏沉,撑在案几上昏昏欲睡,又有人来说是姑太太来了,忙强打精神:“这样热的天,姑妈怎亲自来了?有什么让人通传一声,我去寻姑妈。” 因折子戏的事,皇帝发落二公主去嵯峨峰上思过,姑太太因而对季瑶满意得很,言辞间也净是疼惜:“你上次说喜欢吃蜜渍海棠,今日又腌好了,送来一些给你。”又起身将罐子交给司琴,“你们也是了,姑娘精神不好,也不劝歇一歇。” 司琴笑嘻嘻回答:“劝过了,姑娘说她不困。”又就着姑太太送来的蜜渍海棠泡了水端到季瑶跟前,后者也笑道:“这账上有些不妥,现下传了账房来问问。再怎么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这样的败坏。” 姑太太瞥了一眼账本,打定主意一问三不知,好歹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太插手娘家事,仔细被人说不是。外面又有人说账房管事媳妇来了,季瑶让人将她领进来,问道:“我问你,咱们府上姑娘的月钱是每月五两,连我都是如此,怎么二姑娘院子里的开销,竟是一月五十两?” 管事媳妇根本没有半点被问责的慌乱,振振有词的回答:“三姑娘有所不知,这月钱之中,首饰脂粉钱另算,不含在其中的。所以多些也是难免……” “多些也是难免?”季瑶笑道,“首饰脂粉钱另算,一月十余两,至多二十两,这一倍还多的银钱,是你没良心昧下了,还是二姑娘真的这样能用?更不说她在守孝,不施粉黛更没有新首饰,一月五两足足有余,什么缘故翻了十倍?” 管事媳妇不料季瑶新官上任却对这些这么熟悉,顿时噤若寒蝉。季瑶慢吞吞的吃茶,海棠蜜水很是好喝,又让人给姑太太换了茶来。静了半炷香没有回答,季瑶也失了耐性:“罢了,我没空同你周旋。弄画,吩咐下去,这婆子昧良心贪主子的钱,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打完了直接送官,别留这种蛀虫。” 弄画应了就准备出去,吓得管事媳妇赶紧求饶:“三姑娘饶了我,我说我说,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说可怜二姑娘丧母,又算是客居咱们府上,一月多给银钱,若有需要,也好接济一下二老爷……” 果然是老太太那事儿逼!一月多给了季珊四十几两的银子,是想要将长平侯福给搬空了去接济她那宝贝小儿子?长房一大家子的嚼谷也都可以不顾了? “吩咐了多少次,老太太年岁大了,有些事儿难免糊涂,也不必万事都按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做,你们都不听不是?”季瑶心中憋火,冷冷的瞧了她一眼,说,“把账房换了吧,这银钱的事,糊涂了可是整个侯府来承担。” 第68节 管事媳妇吓得厉害,赶紧求饶,账房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若是不待着,会少好多进项。季瑶对这求饶充耳不闻,让她下去了,又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瑶儿以为,这首饰上的银钱实在用得太多了。一月十几两,究竟是要买什么脂粉首饰?不如将姑娘们的份例提到十两,首饰钱就省了,免得首饰多了,还收拾不过来。” 姑太太笑道:“这事和你切身相关,你以为好便可以了。” 见她是打定主意当个中看不中用的菩萨了,季瑶倒也顺从,吩咐了下去。和姑太太说了话,将其送走后,又传了安排在季珊身边的二等侍女来问,却得到了统一的回答:“二姑娘鲜少让我们理她银财之事,全是由林善家的一手掌握,连竹影都不能过问半点。” 看来季珊的确是学聪明了,有信得过的在身边,那些信不过的便绝对不会相信。沉吟了片刻,季瑶趁势又问:“府上的小厮都瞧尽了,也没有唐三说得那人,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障眼法。” 司琴接话:“姑娘,会不会是那老小子骗咱们的?” “骗咱们?”季瑶失笑,“他不敢骗咱们,在地窖里待的日子,他莫不是想再去一回?”顿了顿,“这样多的银钱,她到底有没有给二叔都是问题,顺藤摸瓜查下去,必有蹊跷,我不信她不露狐狸尾巴。” 知道自家姑娘是和季珊怼上了,三女也不曾说什么,毕竟元宵节那日的事,知书是亲眼得见,而司琴和弄画仅仅是听说也觉得心胆俱裂,而和季瑶有这样深仇大恨的只有季珊一人罢了。听了季瑶的吩咐,也就打定主意要去查此事了。又取了丝线来打络子,季瑶低声道:“只是现下阖府上下都找不到唐三口中的那小厮,莫不是已经被灭口了不成?” 这话虽轻,但听在众人耳中,也都是觉得丧气。若是中间短了一环,还如何查得下去?怀疑归怀疑,但没有证据的事,真的敢去和季珊对质么? “姑娘怕是想岔了。”帘子被人掀起,正是任姑姑,“灭口之事谁敢做?先头那位二太太处死春香之事败露,才惹来了这样多的祸事。若真是咱们府上的人,定不敢贸然杀人。只是姑娘约莫是不记得了,老爷寿辰那日,二老爷回来,老太太做主,又让他带了几人走,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 听任姑姑这样说,季瑶方才有些印象了,似乎当日的确是带走了几人,其中有丫鬟有小厮,那时季瑶也不便说什么,这才任由二老爷将人带走了。现下想想,说不定自己要找的那小厮,便混在了其中被带走了。 念及此,季瑶忙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便去查查,问问究竟带走了谁,可有一人有唐三说得特征。”知书司琴二人应了正要去,弄画则说老娘有些不妥,想要回去看看,季瑶同意后,让人送她出去了。送走了这三人,季瑶方才看向了任姑姑:“如何了?” “柔姑娘好了一些,说姑娘送去的蜜渍海棠酸甜可口,吃了还想吃。”任姑姑笑道,“一病都快半年了,这样熬下去,若是被京中的知道,指不定还以为霍家养了个病小姐,怕是要耽误亲事的。” “这等子轻狂的人,姑姑当姐姐姐夫瞧得上他?”季瑶根本不担心这事,霍家可是皇后心尖尖上的,想要结亲的排队出城门,能有多少轻狂之人?况且就算是真敢看轻霍柔悠,难道还敢顶着皇后的压力? 知书和司琴去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折了回来:“问过了,说是有一个小厮叫双喜的,和唐三说得人像得很。以前是伺候二爷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事,二爷发狠将他撵了,便伺候在二老爷跟前儿,都在老爷寿辰了,这才将他带了出去。” 季瑶听得这话,目光深沉。这事若说不是欲盖弥彰,也找不到别的借口了。只怕还真是季珊的意思,为了让自己付出代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冷笑道:“还委实是养虎为患,看来我往日真的对她太好了,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既然今日我得知了这件事,那么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今日就亲自揭了她的皮!”说罢了,又起身往前院去找长平侯去了。 元宵那日的事虽说并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季家却都是知道的。听女儿说罢此事,长平侯脸色阴沉:“瑶儿,你可能笃定此事?二丫头再有诸多不是,也是你堂姐,况且这个罪名,可算不得小了。” “瑶儿没有确凿的证据。”季瑶坦然回答,“但那小厮以前是伺候二哥哥的,加之发生事情之时更是留在咱们家里,故此这才觉得和二姐脱不开干系。况且今日来回老爷,正是想要去拿了那小厮,也好查明此事,还二姐一个清白。” 长平侯只轻轻的“嗯”了一声:“此事你不便出面,为父的去就是了。做侄女的怎好去质问起叔叔来?倘若此事和二丫头真的脱不了干系,为父也容不得她。” 季瑶千恩万谢了一番,取了唐三的证词出来给长平侯,这才转身去了。又因为日头太大,沐浴后便要歇下了,冷不丁的又听见窗格轻响,蹙着眉头便坐了起来,对正立在屋中的裴珏笑道:“做哥哥的擅闯女儿家闺房,妹妹就想要害了别□□室来逼婚,你们家的腌臜事还真多。” 听她话中揶揄,裴珏施施然一笑,满室绚烂:“我想你得紧,偏生父皇又下令禁足,你出不来,只能我进来了。”见季瑶长发濡湿,又深了目光,“待干了再歇着也不迟,仔细头疼。” “我不歇,就歪一会子。”季瑶取了帕子来擦头发,见裴珏坐在床边,忙用小脚丫踹了踹他,“去你的,不许靠近我,夏日正热呢,穿得又单薄。” 裴珏好气又好笑,顺势握了她的脚丫子在手,见其雪白,心生喜爱,轻轻挠着她的脚心:“我偏生不听你的。”季瑶痒得厉害,端了枕头砸他:“去,在我这里还敢欺负我,惹急了我,明日就让人将这窗户给封死了,再不叫你进了来。”又恨恨的起身,在桌前端了蜜渍海棠泡的水来喝,裴珏却从身后贴了上来:“瑶瑶给我尝一口。” 深深感叹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这人这么死皮赖脸,季瑶嗔道:“少动手动脚,真被听去了还说是我不尊重。”又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你们男人不爱这酸酸甜甜的味道。” “的确不爱。”裴珏喝一口后蹙了蹙眉,俊朗不凡的面容上却带了几分邪气,搁了茶盏却从身后搂了季瑶,“只是我爱你。” 听了他的话,季瑶羞得面红耳赤,直感叹这人撩妹的功力是愈发进益了,又笑道:“我与你说件趣事,元宵那日的事,找着罪魁了,一旦坐实的确是她,我非扒了她的皮。”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真为水月庵的师太们可惜,你妹妹和我姐姐,没一个好东西。” 裴珏眉头一蹙,旋即舒展开来:“季珊也去了那里?” 矛头指季珊(下) 饶是长平侯未免女儿尴尬,亲自去二老爷那里讨要双喜,然而结局却并未得偿所愿,二老爷的解释是双喜赎身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长平侯几乎气炸了肺,然而没有证据,又怎好发作,只能憋了回来。 季瑶用了六月整整一月的时间,将府上宿弊都给理了一遍,得了罗氏首肯这才敢变革。姑太太等人也商议,等到八月中秋之后便出发回去。 今日已然是七月十四了,再过一日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也称鬼节。季瑶刚看了账本,闲来无事,也就绣了荷包来玩。找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双喜是躲到哪里去了,若说二老爷父子俩真的这样大胆子敢杀人灭口,但总有个结局才是,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怎生是好? 她有些心烦,端了水来喝,又见司琴蹑手蹑脚的往自己身边走,笑道:“你这人,做贼给我看?” 司琴忙笑道:“什么做贼不做贼的,见姑娘认真,怕扰了姑娘,怎的还成了是我做贼?既然姑娘发觉了,也就随我去吧,老爷让人来请姑娘过去呢。” 虽不知长平侯有何事,但季瑶从善如流的起身了,去了前院才发觉长平侯和罗氏都在,而坐在主位的,出人意料是裴珏,至于堂中另有一人,被五花大绑得和粽子似的,生得很是白净,容长脸,腮帮子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痦子,这特征结合在一起,正是唐三说得那小厮双喜。 季瑶不免大喜,问道:“老爷已然抓到了他?” 长平侯老脸一红:“为父的没有能耐抓他,是晋王殿下将他擒获的。”又施施然望向裴珏,目光之中净是对他的赞许。季瑶哪里不知他是刻意在未来老泰山和岳母跟前表现自己,也不戳穿,行礼道:“多谢晋王殿下。” “分内之事,三姑娘不必挂环。”此刻裴珏眼底净是笑意,不知道的哪里能够想到他平日的样子。季瑶一笑,坐在了罗氏身边。又有人将唐三一起押了进来,看到唐三的那一瞬间,双喜纵然被绑得结结实实,还是“呜呜”的叫了起来,不住的扑腾。 “唐三,你好好认认,这人是不是那日来找你的小厮?”季瑶很淡定的发问,因为被关在地窖之中,唐三现在老实得很,见了季瑶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哆嗦着低头看双喜,又慌忙点头:“是他,就是他,他脸上的痦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得了这话,众人神色都清明起来,命人扯掉堵在双喜嘴里的抹布,长平侯老脸一拉:“既然如此,我劝你从实招来,也好免了一番皮肉之苦。” 双喜面色沉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裴珏因道:“你若是不愿意说,那便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去吧。我倒想瞧瞧你能够活多久。” 双喜浑身一抖,惊恐的看着裴珏。季瑶有些不解,迎上裴珏的目光,后者神色温和,柔声道:“我命人找到他之时,他栖身京郊的破庙之中,形容与花子无异,想是已然过了一段这样的时日了。” 季瑶恍然大悟,仅仅凭着是知情人这点,就足够让他万劫不复。当下又说:“你实话招来,是不是林善家的让你去找唐三,好绑了我,顺带将柔姑娘一起卖出去?你若实话说,我保你性命,若是支吾,我有好去处给你。” 双喜浑身一抖,如同摧枯拉朽一样颓败下来,怔怔的看着季瑶:“是,是林家嫂子来找我,让我去找个信得过的护院,最好能让三姑娘永远不能回来。” “所以你就支了招,让唐三发卖掉我?”季瑶冷笑道,寻思着这小厮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损招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双喜浑身哆嗦着,脸上冷汗涔涔,轻轻点头:“是,是,我往日跟在二爷身边,听了不少这样的话……况且二爷总是说要买几个好看的丫头进来放着,我也就记下了。” “旁的事也再不见你记得。”季炎早就忍不住了,起身给了他一脚,咬牙骂道,“也是了,季烽就是一个不着调的老淫棍,你能好到哪里去!” 双喜挨了一脚,哭丧着脸,季瑶只坐在一边不说话,长平侯也不便言语,只望向了裴珏,纵然在长平侯府,但有天家的人,还是以天家为尊的。裴珏默默不语,只想着那日在暗巷之中的场景,季瑶被唐三狠狠地掐着脖子按在地上的样子,若是错了一点半点,只怕自己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季瑶了。念及此,心痛之感顿时席卷了全身,只恨不能将双喜千刀万剐了好。沉吟片刻,又顾念方才季瑶说要保双喜一命的说法,说:“季阁老的家事,本王也不便多管,但如此刁奴,竟然能生出发卖主子的念头,还请季阁老定然不要姑息。” 见未来女婿这样给自己面子,长平侯很是受用,道:“先让这小厮画了押,暂且押下去。”又起身厉声吩咐道,“将那画了押的证言带上,随我去嵯峨峰,将那包藏祸心的逆女给我拖下来!” * 长平侯立时便动身去嵯峨峰了,今日有了唐三和双喜的证言,想要摁死季珊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是以季瑶半点不着急,扶了罗氏往正院去歇下,这才回了正堂,见裴珏气定神闲的坐在其中,微微一笑,捧了茶给他,后者接过,低眉瞧了一眼:“又是红茶?” “想吃绿茶?”季瑶俏生生的立在他跟前,几不可闻的问了一声。裴珏神色那样的柔和,并不似平时冷冽:“如今又不是寒冬腊月,也吃不得?” 第69节 “进了我季家的大门,还能让你说了算?”季瑶促狭一笑,将茶盏磕在桌上,引得裴珏苦笑不止。这俩的行止落在季烜兄弟眼中,同时庆幸起了还好选择的是裴珏,若是褚乐康,怕见不到妹妹这样灵动活泛的一面。待裴珏吃了一盏茶,季瑶也就顺势说:“你暂且先回去,过几日我再同你玩,今日到底不方便。” 裴珏是天家亲王,到底不能插手臣子家事,即便是女婿也不成,搁着先帝还在的时候,要是亲王同自己岳丈家走得这样近,只怕早就被参结党营私了。 罗氏到底精力有所不济,没一会儿就恹恹的了,季瑶担忧之余,起身扶她回去,罗氏临去前还不忘嘱咐儿女:“别让你们父亲动气太过,五十岁的人了,也该好好儿保养了。” 三人颔首称是,外面又有小厮疾步而来:“太太,二老爷来了,正跪在影壁前请罪呢。” 罗氏神色不变,淡淡的应了一声,好像在感叹今天天气如何一样:“让他好好跪着,也别怠慢了,若是体力不支就扶了进来。” 直到临近未时,长平侯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嵯峨峰离京中不太远,但来去之下,长平侯年岁又大了,难免会劳累。季瑶忙发挥贴心小棉袄的功能,上前扶了他坐下,端了一杯热茶解暑。 全程都没有人提过季珊,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二老爷走得很快,几乎是向拎小鸡一样将季珊拎着,半拖半拉将她拽了进来。见了长平侯,咚的一声便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大哥,我……” 长平侯早就司空见惯了,根本不理他。季瑶也只是细细端详着被压着跪下的季珊,这一个多月不见,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清减得几乎脱了形,跪在地上目光沉沉不发一语,彷如捧心西子般我见犹怜。季瑶转头问对二老爷视而不见的长平侯:“老爷,老太太……” “我先行回来了,老太太怕一会子也要回来了。”长平侯冷哼一声,又从袖中取了证言扔在了季珊跟前:“逆女,你还有何话好说?我季家家门不幸,竟出了你这样包藏祸心之人!你和那姜氏的确是母女,一般的毒辣心肠!” 季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扔在地上的证言,又轻轻扯出一个笑容来,眼里除了怨毒竟没有别的东西:“大伯不是已经笃定了么?既然如此还说什么?”她说至此,看向季瑶的目光净是怨毒,“没错,我是恨你。你将你娘气成那样,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若是死了,就没有人踩在我头上了,你踩在我头上,得了霍老太太欢心,得了皇后娘娘欢心,现下又和晋王殿下订了亲。你凭什么?你若真的这样好,那往日十二年里,为何那样的碌碌无为,一直是我胜过你的。你凭什么夺去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我的双面绣怎的不如你的屏风了?你定是趁我不在,对霍老太太进了什么谗言,这才让皇后高看你几分,你污蔑我,这才同晋王殿下订的亲事。况且我娘,况且我娘……” 她声调平静,话里话外却全是对季瑶的痛恨,言辞间更是觉得自己的不幸全是季瑶造成的。季瑶冷冷的笑起来,现在看来,这丫头已经不止中二病了,根本就是神经病。 长平侯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还是比较有风度的,从来不想跟女人计较,但生平第一次,他想动手掐死这脑子抽筋的侄女了,连对姜氏都不曾有这样的愤怒。他的掌上明珠,罗氏几乎赔上性命才生下来的小女儿能有这样的转变,变得现在人人称道,他是十分欣慰的。但季珊这人,对季瑶生了歹心,想要永远除掉季瑶,被撞破了也没有半点悔过之心,还是认为是季瑶毁了她的人生。 这反咬一口的功力真是登峰造极,不服不行。 季瑶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扬手便结结实实打了季珊一个巴掌,这一下用力太猛,连她手掌都震得微微颤抖。季珊被打得嘴角渗血,也不去管,倔强的看着季瑶。后者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压在我头上一时,就以为能压一辈子?这尊卑贵贱之说,你便被我压得死死的,你从出生便不如我,如何能压住我?”季瑶不是看重所谓尊卑贵贱的人,但只要季珊痛苦,她就会觉得很畅快,自然选择了改变不了的辛辣话题,见季珊面露恨意,又说:“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你娘没有死。不过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她,姐姐,我不介意如你所愿。总归杀了一个已死之人,谁也不知道。” 季珊脸色陡然变得灰白,紧紧扯住季瑶裙裾:“你胡说!你胡说!我娘是给你害死的,你胡说——”看着她失态的样子,季瑶一阵爽快,嫌恶的退开一步,忍住了亲自动手的冲动。季珊还要再扑上前,二老爷一把便将女儿掀翻了:“你这逆女,还要做什么?你自己要死,我和你二哥也不活了?” 二老爷这一下用力太大,季珊整个给掀翻在地,更是翻滚了一圈,痛得脸上发黄,额上汗如雨下,蜷缩在地上有些渗人,隐隐的,似乎有温热腥稠的液体洇了出来。 季瑶心中一惊,慌忙命人来将季珊抬下去。老太太也在此时赶了回来,见了季珊的衣裙都给温热的血打湿了,弃了龙头拐杖,也不问因由便指着长平侯:“你今日敢动手打她了?先打死我,再将她也一并打死,你跟前也就清净了!” 长平侯青筋暴起,还是没有和老太太起争执:“还不请老太太下去!见了血又怎生是好!”众人慌忙将老太太扶住,老太太嘴里还在叫嚷着什么昏话。季瑶沉吟片刻,唤了个小厮进来去请大夫。 决裂(一) 季珊给人抬了下去,又有婆子来料理了堂中的血迹,二老爷气狠了给了季珊一下,没成想却闹成了这样,脸都黄了,不住的念叨:“不是我的本意,她是我亲生的,我怎会想要她的命?” 如是几次之后,长平侯和季瑶都失了耐性,命人将二老爷扶下去坐着。老太太虽说被身边人请了数次,也不愿意下去,此刻只管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大儿子头上:“你这昧良心的,你弟弟也就这一个闺女,你们废了烽哥儿还不够,今日还要废了珊姐儿?什么证言,你往嵯峨峰上去拿人,可问过我了?你眼里是没有我,拿了两个奴才的话就敢向你侄女儿下手。这府上趁早翻了天,也好叫陛下瞧瞧,这同平章事季延年是个什么样的混账东西。” 长平侯额上青筋暴起,正要和老太太理论,季瑶也在气头上,立时挡在了长平侯跟前:“老太太黑天白日说什么昏话?今日是二叔教训女儿,和我父亲何干?老太太年岁大了,好好养身子才是,成日不着调的调唆小辈和老爷过不去,安得什么心?” 老太太素来是仗着自己是有封诰的老太君,在府上是横着走的,更因为长平侯是个孝顺的,即便真的有心拂她脸面,也不敢真的不顾半点母子之情。是以老太太就算被架空了,还是梗着脖子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此刻拿长平侯开刀,不就是在无事生非? 她龙头拐杖一拄:“季瑶,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老太太睁眼说瞎话的日子又不止今日一日了。二叔才是你宝贝疙瘩,老爷就跟后娘养的一样,我说错了么?老太太是老爷的生母,我们这些做小的也只能敬着,谁知老太太半点不顾惜咱们这样的人家,好好一个诰命夫人,竟然活出了地头蛇的风范。”季瑶嘴上一开炮那就是半点不留情面的,将老太太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指着她半晌不知说什么。 季瑶冷笑道:“老太太疼惜二叔,连带着疼惜二婶子和二哥二姐。试问没有老太太撑腰,姜氏有几个胆子敢调唆我去气太太?若是没有老太太撑腰,二姐今日也不敢干出想要发卖了我的事来。亏得老太太日日将‘咱们这样的人家’挂在嘴上,殊不知长平侯府家宅不宁的元凶巨恶便是老太太!” 季瑶这一番说得畅快,长平侯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这一番话他早就想说,只是碍于面前的是他母亲,他真不好去拂了老太太的面。但是现在季瑶说出来,他半点都不想管老太太的感受,毕竟女儿并没有说错任何话,这话原本就是这样的道理。若非老太太成日瞎作妖,长平侯府也不会闹出这样多的事来。 老太太原本还想骂人,但见大儿子一点呵斥住季瑶的意思都没有,气得脸色铁青:“你们一家子都是好的,今日竟敢这样的不孝顺!我非要告到皇后那里去!” 季瑶施施然微笑:“老太太去就是了。但凡皇后娘娘宣我进宫问罪,我一定去向皇后回明白。只是提醒老太太一句,一年多来,季家闹出的事不少了,皇后娘娘真的半点都不知道?我自不必说,承蒙晋王瞧得上;大姐和皇后名为君臣实为闺中密友,柔姐儿也和三公主情非泛泛,季家的光景,只怕皇后知道得真真儿的,只是念在季家是开国元勋之后不便苛责。老太太既然要捅开了,趁早一起捅开吧,让皇后娘娘好好来断一断咱们府上的公道。连同往日我何以险些气死太太的事儿一道全料理了,这脸皮一起扯下来,总归老太太不要了,咱们也不必再兜着。一大家子就此自生自灭,称了老太太的心,也免得天天这样闹,倒也干净!”说罢,便要让人递牌子进宫,自己要和老太太一起在皇后跟前撕撸干净。 这话将老太太顿时震慑住了,怔怔的看着季瑶不敢说话,脸上早已失去全部血色。季瑶笑得十分惬意:“祖母请吧,纵然皇后为晋王定了我,却也不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不是?”老太太面色青灰,看了季瑶一眼,狠狠地低下头去。她也就是个地头蛇,但凡对手比她凶狠,她便提不起劲来了。只是先前季瑶还有心思要给老太太留个体面,但现在想想,若非老太太的意思,季珊根本没有这个胆子敢对自己下手。既然要将季珊料理了,那么索性这对好祖孙一起打包滚蛋去吧。 季瑶一番话虽说有些僭越,但字字戳中了长平侯的心。不为别的什么,就为了这些孩子们,谁不是被他们害得这样惨?罗氏险些死在了老太太的授意之下,季烜险些给陷害丢掉世子之位,季瑶更是差点背上弑母恶名,现在又差点被卖掉,若非裴珏救了她,此刻她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桩桩件件加起来,若此人不是自己母亲,现在只怕都已经端着大刀砍死她了!长平侯嘴唇微微的哆嗦着,看向了老太太,咬牙道:“母亲往后还是长平侯府的老太太,只是再想要儿孙绕膝下的天伦之乐,只怕是没有了。但凡长平侯府还在,必保母亲衣食无忧,但旁的,却再也没有了。母亲就在荣安堂之中好好颐养天年,若有什么需要,差人告诉儿子一声,没有必要,便不必多出来走动了,好好养身子才是要紧的。” 这话岂不是就是要将她禁足?老太太立时懵了,她要的是在长平侯府说一不二,怎的到了现在,却成了她被儿子禁足?还想再说,长平侯挥手道:“没听清我的话?还不将老太太扶下去?到了往后,若是老太太不听劝阻出来,累了身子,你们自管到姑娘那里去领罚。我不管了,不管了……”说到最后,长平侯想到这样多年的不安宁,声音渐渐听不真切了。 若是让老太太在外面再闹腾几年,自己也老了,只怕孩子们更辖制不住,到时候怕就不止家宅不宁这样简单了。长平侯神色戚戚,只要能保孩子们和良玉,即便是背上不孝的罪名,他也认了。绝不能再放任老太太在外面瞎作妖,长平侯府禁不起,孩子们也都禁不起了。 眼见众人都要来扶自己,老太太很是气恼,又见得了消息的姑太太赶来,慌忙上前,几乎是撞进了女儿怀中:“你瞧你哥哥这混账东西,竟然想着要禁足我!你还不替为娘的教训教训他!还有三丫头,是要反了天!” 姑太太神色并无变化,抬眼看着孪生哥哥和季瑶,半晌没有言语。季瑶道:“姑妈……” 姑太太挥手道:“你不必多说。”扶着老太太的肩加以安抚,却轻轻道;“母亲,女儿只能说,是母亲咎由自取。我和大哥一胎双生,他的心我最是明白。若不是母亲将大哥逼狠了,大哥是不会这样的。”又温和一笑,“况且女儿已然出嫁了,娘家的事,理应不该管。” 听了姑太太的言语,老太太的眼睛瞪得很大。季瑶却如释重负,她怕姑太太要和自己站在对立面,毕竟姑太太绝对不是个善茬,没想到姑太太三言两语就将这事给轻轻揭过了,心中也是庆幸起来——老太太偏心的事,姑太太也看得真真儿的。 老太太如今才算是切实体会到了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二老爷是没有权力在长平侯府发话的,被老娘呜呼哀哉的看着,半晌也没有说话,更不论他还沉浸在一掌将季珊血都给掀出来的事实之中,始终觉得自己怕是杀了女儿,满心的惶恐。 缓缓看过在场众人,老太太神色便愈发的颓败起来,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好好好,你们都翅子硬了,一个个都不将我放在眼里。季延年,你真敢禁了你老娘的足?” 长平侯脸色铁青,低着头不看老太太,也不知道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跪在了老太太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只是母亲所作所为……儿子也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不能让妻儿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若有不孝的报应,儿子一人承担,绝不敢牵连妻儿。” 这话听得人心酸,季烜和季炎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现在唬急了,赶紧来搀扶起父亲起身。老太太脸色如同病空之人,摧枯拉朽一般的憔悴下去。被几人扶住正要下去,知书从外面飞快的来了,对季瑶行了个礼:“姑娘,大夫方才来了,此刻给二姑娘诊了脉,只是、只是……我实在做不了主,还请老爷和二老爷去定夺吧。” 见她十分为难的样子,季瑶心中也立时闪过不好的念头来。忙跟着长平侯兄弟等人一起去了,老太太也是放不下心来,跟在最后面。一进了屋,屋中便弥漫着一股子腥甜味,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坐在床前,那神色就和吃了虫子似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恶心得厉害。见了长平侯来,他脸色更是难看,起身施礼后,道:“烦请侯爷借一步说话。” 长平侯不疑有他正要去,二老爷却高声叫道:“珊姐儿怎么了?你说啊,我是她父亲,有什么不妥,你只同我说。” 老大夫转头,和见了鬼一样看了他一眼,半晌没有言语,长平侯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夫请说就是。也好让季家有个准备。” 老大夫脸上忽红忽白,看了一眼床上只梳了辫子的季珊,脸色十分难看:“二姑娘今日原本是被大力掀翻,磕碰着了,这才流了血。我已然开了药,暂且没有什么大碍。二姑娘是气血两虚,又出了血,自然会昏倒。现下虽没有大碍,但若不好生将息,来日是要坐下病的……”他含糊说着,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想到季珊撞了一下便流血出来,现下更是昏迷不醒,季瑶脑中已然有了念头,凛然道:“她有了身孕,是么?”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抽了一口气,老太太更是咬牙骂道:“你敢这样诽谤你姐姐?安得什么心思,她尚且在守孝——”说罢,扬手便想打季瑶。后者根本没有理她,看着老大夫说:“是这样的么?” 老大夫铁青着脸色,重重的点了点头:“是……三姑娘所言分毫不差,二姑娘的确是有了身孕,又因为太过清减,气血两虚,给外力冲撞之下见了红,这才厥了过去。” 决裂(二) 老太太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她原本想打季瑶,此刻却再也打不下去。屋内众人都被这消息给炸傻了,半晌没有言语。季珊尚且稚嫩的小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季瑶行到床前,目光幽幽扫过薄被下的小腹,转头道:“这事有多久了?” 未婚先孕,这是失贞啊!老大夫也没想到一向还算是大主顾的长平侯府竟然闹了这样的丑事,现下后悔极了,高门大户闹出了丑闻,知情人一向是凶多吉少的!原本盼着长平侯仁慈放自己一马,谁知季侯爷像是被震傻了一样,还要一个小姑娘出来问话。老大夫直感叹着自己命不好,戚戚回答:“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季瑶凌然冷笑出声,扫了老太太一眼,“那么就是在嵯峨峰上的事了。” 第70节 老太太从来没这么怕过季瑶,那目光并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在其中,但接触到之后,无端让老太太背后起了一层细汗。这丫头果然是罗氏的女儿,这逼人的气势,比之罗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老爷被这消息给震得额上冷汗涔涔,转头拉着老太太:“母亲,好端端的,珊姐儿怎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水月庵之中净是姑子,怎会闹出这样的事?” 他拉着老太太并不撒手,力道之大,险些将老太太给拽到。长平侯和姑太太慌忙上前扶住母亲,骂道:“孽障,将老太太摔了,你可就满意了。”虽说老太太惯常是个瞎作妖的,但长平侯相信她绝对不会厚颜无耻到明知孙女儿在守孝而让她和男人暗通曲款。当下让人将老太太送回荣安堂。老太太一直没有回过神,被送回了荣安堂,往后只怕想出来也不容易了。 二老爷此刻跟没了主心骨一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众人都无心理他,这事兹事体大,查不清楚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季瑶托了姑太太看住二老爷,这才对老大夫说:“烦请借一步说话。” 老大夫苦着脸随季瑶出了门,见她身量虽小,但言谈举止比起一般贵女出挑了不止一点半点,暗道这小丫头才是个能耐人后,问:“三姑娘有什么事吩咐?” “吩咐说不上。”季瑶说道,她执行了那样多次任务,这一次也算是创造了好几个第一,季珊这脑子有坑的无疑是第一不知廉耻,别说在古代了,就是在三十一世纪,未婚先孕也不好听啊,就算是那起子奉子成婚的,最起码孩子的爹还是正牌男友兼未婚夫。而季珊这个,叫个什么事!“季家这样多年了,也一直没有一个大夫留守在府上。你也瞧见了,老太太年岁大了,说不准就有个三灾六病的,到时现去请大夫怕也来不及。若是大夫方便,便留在此处随叫随到,您意下如何?” 老大夫活了这样多年,就是个人精,知道季瑶是要将自己留下从而免得自己有机会将此事说出去。高门大户闹了这样的丑闻,换个暴躁些的,现在就让人将他拖下去灌哑药了。抚了抚胡子,老大夫说道:“只是这事,三姑娘不跟侯爷和夫人商议?”万一这两位恼了要除掉自己,不是更惨么? “自有我呢,一会子我让人打扫一个院子出来,大夫先住在其中,少不得等二姐身子好了再回去。”季瑶笑道,“我们府上规矩简单,您都是懂的,便不必我再说了。” 老大夫颔首应下,也知道这事一定要烂在心中,不然……眼前这丫头可是未来的晋王妃,捏死自己不跟捏死蚂蚁一样么? 见他应允,季瑶稍稍放心,转身便进了门,长平侯正喝骂二老爷:“你教出的好女儿!我季家家门不幸,出了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子。姜氏阴险歹毒,你这做父亲的急色荒唐,烽哥儿和你如出一辙,现下又多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儿!非要季家沦落为世人笑柄,你们一家子就称心如意了!依着我说,此等不知廉耻的逆女,拿弓弦直接绞死才是!” 二老爷自知理亏,也知道长平侯的盛怒不无道理,哭丧着脸:“大哥,弟弟只有珊姐儿一个女儿……” “放屁!”长平侯这傲娇竟然直接爆粗了,“你今日知道她是你女儿了,该你管教的时候,你什么地方去了?和姜氏蛇鼠一窝,阖该养了这样的儿女。闹了这样的事,你置我长平侯府于何地?” 见长平侯盛怒,季瑶也就扶了他坐下:“老爷不必如此动怒,是非曲直,等到她醒来再说也不迟。” 二老爷从来没觉得侄女儿这样顺眼过,能拖一刻是一刻。虽然季珊不是个好东西,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啊,真能硬着心肠绞死她?见长平侯有被劝住的意思,大着胆子问道:“那孩子留……” “什么孩子?”长平侯怒目视之,“那孽种断然不能留!” 二老爷吓得作鹌鹑状,可怜巴巴的坐在左下首。季烜季炎两兄弟现在除了暴怒就只剩尴尬了,季珊行事浑然不留半点余地,根本是自己不要脸也不让季家要脸了。传出去对季家的影响是致命的,更不说季瑶虽说已然和裴珏定亲了,然而若是让帝后觉得季家家风不配,退婚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姑娘被天家退了婚,这辈子再想嫁人也就难了! 故此兄弟二人皆是怒火滔天,连一向好脾气的季烜都快隐忍不住,季炎更是有冲动进去揍人。堂中一时安静不已,里面又有人来:“老爷,二姑娘醒了。” 原本沉寂的堂中变得更为死寂,季瑶坦然起身:“姑妈,咱们内院也没个主事的人,烦请姑妈同我去,二叔是姐姐的父亲,自然也应该去。老爷和两位哥哥,便就在此等候吧。” 长平侯现在心累得很,想到小女儿的可心,也就全权让她过问了。季瑶和二老爷姑太太三人进了屋,屋中血腥气已然散得七七八八,季珊靠在软垫上,双手捂着小腹,因为清减,脸上没有意思血色,见三人进来,对为首的季瑶勾出一个冷笑道:“怎么?你进来瞧我如何身败名裂的?我落到今日的地步,你满意了?” 季瑶醉了,又不是她撺掇季珊未婚先孕的,这话说得好像她要负主要责任似的。“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恨我,你要长平侯府上下全陪葬了?” “与我何干?”在季珊眼里,侯府里除了老太太没人对得起她,“长幼有序,哪怕是我想要你们一家子万劫不复,也轮不到你来审,你算是什么东西?仗着和晋王订了亲,就千方百计想压在我头上?” 季瑶施施然微笑:“我就算现在给你一杯毒酒,你也只能喝。” 二老爷恐惧大哥比畏惧母亲更甚,此刻离了长平侯,便要端叔叔的款,怒道:“三丫头,你这是同谁说话?你姐姐再有不是,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仗势欺人,这样没有妇德,来日出了阁,只怕也难逃被休运数,定然丢长平侯府的脸!” 见他打着派头,季瑶冷笑道:“长平侯府的脸早就给二叔一家子丢尽了,哪里轮得到我?”又转头看向季珊,“万劫不复?你凭什么让长平侯府万劫不复?就凭你肚里孽种的父亲是端王裴璋?” 这话一出,季珊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立时白如金纸,这是她的底牌,只要季瑶真敢给自己一杯毒酒,她就要说出来这个事实,好让季瑶知道,她肚里的孩子是天家血脉。季瑶那时的脸色定然是像是吃了一堆虫子,难看得要死。只要想到季瑶恨得要死却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她就那样兴奋,她要一辈子都将季瑶踩在脚底,让她匍匐在自己脚边,永远做这个陪衬。 季瑶冷笑连连,季珊就是个傻缺,她难道比季珊还要傻?一月前季珊在嵯峨峰水月庵,那是个尼姑庵,男香客也会避嫌不去只有姑子的地方,而水月之中还有个贵客——二公主。裴璋与她一母同胞,探望也是情理之中。而季珊素来想着压她一头,她现下和裴珏定亲,季珊必然会选择皇亲贵胄来显示并不比她差。 裴璋是个色中饿鬼,季珊也不是个老实的,两人顶着“好哥哥”和“孝顺女儿”的光环就这样干柴烈火的搅在了一起,有了孽种。 二老爷张着嘴不知说甚才好,但却有一股子狂喜涌上心头。女儿肚里的是天家血脉,也就是皇长孙啊!皇帝怎么可能舍得皇长孙流落在外?虽然有伤风化,但皇帝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自然会将女儿赐婚进端王府,最不济也是个侧妃了。到时候他就一跃变成皇长孙外祖,何等的荣耀? 要不怎么长平侯是宰辅而二老爷是个只会倚仗季家声望的草包呢,二老爷脑中千回百转,还庆幸起了自己高瞻远瞩,虎着脸瞪着季瑶:“什么孽种!你昏了头!若是没有睡醒,就去洗把脸再回来说话。我还当你是个好的,既然知道了你姐姐腹中是天家血脉还敢说出毒酒的话来,安得什么心?珊姐儿说得没错,你就是心胸狭隘阴险狠毒想要踩在珊姐儿头上,见不得珊姐儿有半点好。” 姑太太原本是进来看戏的,但弟弟一番话真是让她眼睛都直了。因为老太太生了双生子之后忙着调养身子和妾侍斗来斗去,长平侯和姑太太几乎是老太爷教养长大的,见闻和学识都远远胜过被老太太亲手养大的二老爷。 大概是弟弟出生时在母体内憋得太久把脑袋憋坏了。 姑太太自我安慰着,正要说话安抚季瑶,后者却摆手道:“好,承蒙二叔这话,往后咱们就不亲近,二房的事,长房决不再过问半句。今日二叔既然觉得是我容不得她,我也懒得喊冤。我只问你,即便入得了端王府,端王内宠颇多,除却王妃和侧妃,美人不计其数,在王妃之前有了身子,王妃和侧妃谁容得下你?上有主母不容,左右妾侍虎视眈眈。更不说陛下虽不允声张,但二公主为何被罚去嵯峨峰的缘由你们都知道,跌了天家的名声,连亲女儿都能送去和姑子作伴。二姐热孝之中和端王干出这样的事,世人定以为季家女儿都是不知廉耻,天家男儿个个急色荒唐,季家没了脸,天家也没了脸。陛下若知道了,怕没有我这样好性儿还同你说道说道,直接三尺白绫一杯鸩酒,为保干净,怕是要斩草除根的。”见二老爷原本满是热切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惊恐,她冷笑,“我心胸狭隘阴险狠毒,又见不得别人好。咱们分了家,那就是两家人,早就不该过问半点。既然二叔笃定了如此,我就自然会履行我的话,咱们以后不亲近,你是死是活和我什么相干?” 二老爷听了季瑶的话,只觉醍醐灌顶,一时吓得两股战战。是了是了,姜氏虽未死,但已然行了丧仪,季珊还在热孝之中,就和端王干了那事,还有了孽种。此事一旦传到了皇帝耳中,为保天家声名,季珊必死无疑,而闹出这样丑事的二房也会被斩草除根!二老爷怕死得很,方才那心疼女儿和觉得自己要翻身做皇长孙外家的心被尽数浇熄了,只剩惶恐和后怕,又为自己对季瑶说了重话让她冷了心这事追悔莫及。额上冷汗涔涔,浑身都因为惧怕而发抖的二老爷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一巴掌抽到了季珊脸上,将她打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逆女,你这是干了什么好事!” 决裂(三) 季珊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得彻底懵了,她也没有想到,原本站在自己这边的父亲会因为季瑶的几句话而变了脸。伏在床边半晌,脑袋也是昏昏的,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有能耐,你就打死我!” 二老爷满心满眼里全是惧怕,对于方才对季瑶厉声相向的事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现在迫于无奈只能打了季珊,没成想得到了这样的一句话,火气也上来,指着季珊骂道:“下流东西,你干了这样的事出来,现在又养在你大伯家里,岂不是要将你大伯一家子架在火上烤?” 季珊咬着下唇并不说话,小腹钝炖的痛,她也只是紧紧捂着肚子,看着暴怒的父亲,心中一阵后怕。二老爷几乎从来不管他们兄妹,但不代表她不怕这个父亲。况且方才二老爷还表示了对季瑶的怨恨,现在竟然调转了方向骂起自己来了,只能捂着脸,无声的流泪。 季瑶冷眼瞧着父女俩的闹剧,一语不发,二老爷又只能涎着脸陪笑道:“三丫头,方才是二叔关心则乱,一时说错了话,绝没有责备你的心思。你一心只为了你姐姐着想,二叔是明白的。” “不敢。”季瑶冷笑,“二叔也不必前倨后恭,这样可笑的举动,老脸往哪儿搁都不是。我说了再不管这事,我就不会再管这事。往后咱们两家就不亲近,免得我们这起子心胸狭隘阴险狠毒的要断了二老爷二姑娘的前程。也别去找老爷太太,将季家几辈子的老脸赔进去,谁想接这烂摊子?这女儿是二叔的女儿,又不是我长平侯府的姑娘,和我们什么干系?”又居高临下的看着季珊,“我往日诸多忍让,皆是看在你年岁尚幼且被教坏了的份上,没想到你变本加厉,起了发卖我的心思,我早就不将你当做我姐姐,今日还干了这样的事出来。你以为若非你姓季,我可会理你半点?一切也不必细说,我做臣子的不敢料理你肚里的天家血脉,只能交给陛下和皇后娘娘。” 季珊白着脸色:“季瑶,你切莫得意,陛下不会不要自己第一个孙子。” 季瑶笑盈盈的说:“陛下会不会要这孙子我不知,但陛下是不会要一个不孝不悌的女人进天家的。” 这话一出来,季珊整张脸都变了色。她在水月庵之中是看见了二公主的,天之骄女,在水月庵之中却只有一个伺候的婢女,衣食住行和姑子们并无二致。若非裴璋时不时去探望,怕也有不开眼的去寻衅。连亲女儿都能这样狠绝,她一个臣女又该如何? 季珊浑身都吓得发抖了,白着脸紧紧捂着小腹:“不会的,我肚里还有端王的孩子,陛下不会对我如何的。你休想诳我,你一辈子都要被我踩在脚底!” 季瑶含笑,上前轻轻理着季珊的鬓发:“季珊,你从出生就注定要被我踩在脚底,谁让你不是太太生的?我和裴珏的婚事你是阻止不了的,即便你能入端王府,来日见了我,也只能卑躬屈膝,称我一声‘晋王妃’。我会是晋王之妻,而你,即便能活,一辈子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更何况,陛下十之八/九是不会让你活下去的。” 这话刻薄到了极点,季珊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连一点的人色都没有了,怔怔的看着季瑶。后者凛然微笑,她没有这个爱好去踩别人一脚,但对于季珊这样通过踩别人才能带来生存的意义的女人,季瑶从来是不惮以最坏恶意来对待她的,更何况季珊触及了她的底线。 季瑶说完,又和姑太太一起走了,季珊怔怔的坐在床上,想到皇帝在登基后以雷霆手段料理了兄弟们,更是吓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只能如浮萍一样紧紧拉着二老爷:“爹,爹你救我,我不想死。我肚里还有皇长孙啊,陛下怎么舍得让我去死?” 二老爷看着女儿,身子也打着冷战,知道季瑶今日是铁了心要将季珊逼上绝路,又想到往日女儿给姜氏教养得骄纵不已而自己又从来不过问的事,内心更是仓皇,既痛心没有好好管教女儿,又对方才喝骂季瑶的事追悔莫及,若没有方才的事,兴许季瑶还顾念几分姐妹之情…… * 季瑶出了门,姑太太才笑道:“我瞧着你的手段,比你娘当年还厉害。你娘当年还顾念几分脸面,你倒是干脆。” 第71节 “脸面是自己挣的,求别人给,未免不是个长久之计。”季瑶坦然回答,“况且这事,谁有胆子敢瞒着?一旦捅开了,那可就是知情不报的罪名。左不过我和裴珏没了缘分,总好过一家大小全因为季珊这不知廉耻的下狱得好。” 姑太太静默微笑,只看着这个小侄女儿,感叹她的心计实在和年龄不符。不拘如何,能独当一面,来日定然是晋王的贤内助。况且这么些年,皇帝年岁也越来越大了,年长的皇子们之间内斗早就开始。 嗯……看来也该想想是向着哪个皇子才能保住王家的盛况了。 和姑太太分别后,季瑶便去找长平侯了,长平侯真是心累得厉害,回屋憩了一会儿,又不安稳,听说女儿来了,忙起身接了她:“如何?” 季瑶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见长平侯脸色铁青,差点气倒仰,忙扶住他,又端了茶给他:“爹爹别气,为了她不值得。我已然将话撂下了,往后长房和二房就不亲近,这糊涂账咱们犯不着为他们算。” 长平侯拉着女儿的手,都快泪目了。同样都是娇生惯养的,以前女儿也混账,但后来清醒了就变得这样可心,事事比他这当爹的还妥帖。反观季珊,还比季瑶大些呢,闹得跟个孩子似的,全凭自己的念头做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长平侯现在亲自老当益壮勒死季珊的心都有了,但她肚里怀着天家血脉,做臣子的哪能动手? “事不宜迟,我进宫面圣,向陛下陈词。”长平侯搓了搓脸,“陛下要罚,为父也认了,只怕牵连了你的婚事……” “老爷不必担心,大不了我和晋王殿下无缘。总归这家中这样不安宁,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嫁人了。”为使父亲安心,季瑶只能这样说,见长平侯泫然欲泣的样子,也是轻声宽慰。又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裴珏那里去,这才吩咐人往宫中递牌子。 外面又有人来通禀:“老爷,二老爷正跪在院子里向老爷赔罪,求老爷再宽恕他一次。” “宽恕?”长平侯腾地一声站起来,破口大骂道,“贼竖子,害得长平侯府如此被动,还险些连累我的瑶儿。若非那腹中子金贵,本阁现在就拿了弓弦勒死她!他还敢来求宽恕?但凡去问问阎王肯不肯宽恕这样的人!哼!” 季瑶被他最后一声“哼”给萌翻了,感叹着爹果然是个萌货后,心中又盘算起了若是进宫去,应当如何解释。 待到申时时分,也有黄门内侍出宫来,让季瑶进宫去。只是此次却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到凤仪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之中。甫一进去,就闻见其中清冽馥郁的龙涎香气味,因为日薄西山,昏黄的夕阳洒在室内,一室温软。 帝后高坐其上,裴珏和长平侯则立在下面,见季瑶进来,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陛下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季瑶行了礼,目光又落在了裴珏身上,婉转一笑,“晋王殿下安好。” 裴珏心中暖洋洋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带了一点笑意。皇帝也无暇过问这俩的小儿女情态,长平侯说的事简直是让他虎躯一震,旋即便是暴怒非常,没想到在水月庵那样的佛门清净地都能有这样的事,眉梢突突的跳:“那状纸是你写了再求老四呈上来的?” 长平侯原本都快给皇帝哭着表忠心,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他虽然知道女儿给裴珏写了信,但根本不知那是状纸,现在听了这事,简直懵得厉害,看着小女儿就有点语塞了。 季瑶跪下,谦卑说:“是,那状纸的确是臣女写的,状告堂姐季珊不忠不孝不悌。” 皇帝不置可否,看了那状纸一眼:“说来听听。” “季珊此人,原为父亲之弟所出嫡女,因家母生臣女之后体弱,长平侯府便为二婶掌管,季珊因此被养得骄纵非常。后因二婶姜氏暴毙,两家分家,祖母怜惜季珊,将其接回长平侯府抚养。季珊却认定是臣女害了姜氏,对臣女恨之入骨,在元宵节那日,暗令府上护院唐三劫持,意欲发卖臣女和平南侯府的姑娘,若非晋王殿下相救,只怕我二人已然不知道去了哪里。后祖母携季珊去嵯峨峰上避暑,臣女在府中暗查元宵节之事,顺藤摸瓜使唐三道出实情,原本想要行家法惩处季珊,谁知……” “谁知季珊却有了身孕?”见季瑶说到这里便不说下去了,皇帝也明白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说这话有失偏颇,便替她说出来,见季瑶点头,也是冷笑起来,“朕也听季卿说了此事,她还在热孝之中吧?竟敢勾引皇子在寺庙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来?” “陛下明鉴。”长平侯上前深深一揖,“三丫头是臣的发妻拿命才生下来的,自小便被宠在手心里,谁知这一同长大的堂姐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彼时她父亲气不过出手罚她,谁知她厥了过去,一诊之下才发觉是有了身孕。”他越说越觉得无地自容,一时老泪纵横,“臣有罪,原本这等家门不幸的事不该有辱天听,只是她腹中之子是端王殿下的血脉,臣实在不敢妄下定论,唯恐伤了天家血脉……”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见夫婿浑身微微颤抖,忙缓和道:“瑶儿如何能够断定季珊腹中的是老三的血脉?” “季珊怀孕一月有余,而一月之前,她在嵯峨峰水月庵。那是尼姑庵,寻常香客为了避嫌也不会选择只有姑子的寺庙。除了时常去探望二公主的端王之外,几乎是没有任何男人。而季珊因恨臣女入骨,臣女和晋王殿下定亲,更让她难以咽食,只盼着能够将臣女踩在脚底,自然只有端王才能满足她那近乎疯狂的虚荣心。她也亲口承认,腹中之子,的确是端王的孩子。”季瑶说完,又深深拜下去,“妄议天家,臣女有罪。” 皇帝此刻都已经无暇再管她是不是妄议天家了,闹出这样的事来,说来说去都怪他自己妇人之仁,若是当日狠狠心直接鸩杀了二丫头,哪有今日的事?固然是季珊不知廉耻,但裴璋难道能脱得了干系?堂堂皇子,大楚的亲王,竟然是这样的色中饿鬼,天家的脸真是给这对兄妹败坏尽了! 决裂(四) 皇后和皇帝夫妻多年,见了他这模样就知道已经处在出离愤怒的边缘了,见长平侯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季瑶也低垂着头不说话,也明白这父女俩也是艰难,压根是给季珊并裴璋二人给坑害坏了,忙说:“珏儿,快将季阁老搀扶起来。” 裴珏颔首称是,扶了长平侯起身,转身要牵季瑶,后者却躲开。皇后见她这模样,也是叹道:“好孩子,地上凉,跪病了可不好。” 季瑶委屈的点了点头,裴珏这才牵她,捏了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又见她眼圈儿红红,眸底一深,心头旋即涌上无尽的杀意来——早知道他就动手宰掉季珊了,瑶瑶也不会这样的委屈。 见两个小的竟然这样不动了,皇后沉吟片刻,起身来牵着季瑶,见她红了眼眶的样子,轻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别怕,陛下和我都会为你做主的。”又对裴珏笑道,“珏儿,你们暂且去寻嫣然吧。” 裴珏从善如流的引了季瑶出去,长平侯和皇帝君臣多年,当然明白这一套,也推说该回去了而走了。御书房内独留帝后二人,皇后亲自捧了一杯茶给皇帝:“陛下又何必动怒至此?” 皇帝喝了茶,狠狠将茶盏磕在了御案上:“老三行事是愈发不着调了!在寺庙之中也敢做出这样的事,不怕神佛降罪?何止那季珊是个不忠不孝不悌的,他也是个不忠不孝不悌的!将天家威严抛之脑后,明知你好佛还敢在寺庙之中做这样的事,更不曾想想,他弟弟和季家的丫头定了亲,他偏偏和别人姐姐干了这样有辱家门的事,现下又如何交代?” 皇后也道:“可不是呢,季家那三丫头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也不怪她,季珊想发卖了她未果,又来了这样的一事,岂不是要葬送了她和珏儿的姻缘?我瞧她顶好,珏儿也喜欢,便向陛下求一事,季珊固然该杀,这孩子和珏儿的婚事,便不要……” “朕知道。”皇帝叹道,“这丫头是个有胆子的,敢一纸诉状告到朕这里来。虽说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却也是个能耐的。晋王府上若有这样的人,朕很放心。” 皇后大喜,谢过了皇帝,后者又命御膳房送了吃食给几个小的,说是等消了夜再说此事。 * 而季瑶二人刚出去,裴珏便淡定不了了,紧紧拉着季瑶的手腕:“是我的不是,若是当日杀了她,你也不必受今日的委屈。” “我不委屈。”季瑶实打实的说,“不过是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些泪,你以为我真哭了?我犯不着为了季珊损我的眼泪。” 听她这样说,裴珏依旧不依不挠,俊朗的面容上又出现素日冷凝的神色,只是却有说不出的魅力:“掐哪儿了?给我瞧瞧?”他一面说,一面拉着季瑶,卷起衣袖细细打量着,见她如凝脂般雪白的肌肤,一时又看痴了。 季瑶脸上顿红,见裴珏直勾勾的瞧着自己手臂,忙褪下袖子遮住:“你这人怎的这样喜欢动手动脚?即便是掐自己,也不能动作太大,不然给看去了还不是我的错儿?”见裴珏紧紧抿唇,面容上净是担忧,这才挑着眉说,“在大腿上呢,你也要看?” 裴珏直了眼,脸上升腾起诡异的红晕来:“你也是个没正经的。”引了她要去歇息,迎面却见一个女子缓缓而来。此女生得明眸皓齿,见了两人过来,笑盈盈的样子平添温婉:“四弟,季姑娘。” 只在一瞬间,裴珏的神情立时全无,换上了冰冷的面容:“三嫂今日在宫中?” “入宫瞧瞧母妃。”端王妃微笑道,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裴珏脸上的冷峻神色,“本想同母后请安的,没成想母后伴驾,我也只好不去了。”又细细的看着季瑶,“上回也没能瞧清楚三姑娘,今日一见,难怪连母妃都对三姑娘赞不绝口呢。我同你一比,也是俗人一个了。” “王妃客气了,这话臣女受不起。”季瑶回答。 “受得起受得起。”端王妃笑道,“来日你二人成亲,你我便是妯娌,我夸你当然是真心夸你,你切莫多想。”又注意到她眼圈红红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忙上前拿手巾擦了擦她的眼角:“这宫里人多眼杂,虽说不上跟红顶白,但这眼圈儿红红的样子,给内侍宫人们瞧见了,仔细非议你不尊重。咱们又何苦让奴才们笑话?”裴珏以为她要对季瑶不利,险些动手,端王妃却分毫不觉他凌人的气势,笑道:“哎哟哟,以为我要吃了三姑娘?” 季瑶温顺一笑:“王妃拿我取笑,我不依了。” “罢罢罢,虽是玩笑之语,只是四弟待你的心却是真真的。”她笑,拍了拍季瑶的手,“今日我忙着出宫回府去,来日若是瞧见了你,再同你好好说说话。”说罢,向两人告别。 看着她去了,季瑶叹了一声。端王妃的这份温婉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这样品格的人物,却和裴璋那人面兽心的叫在一起,实在是鲜花和牛粪的配对。 到凤仪宫里吃了些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不多时,帝后双双而至,三公主莫名其妙的被请回了房间,只留了裴珏和季瑶与帝后同坐。 “陛下和我商议过了。”未免季瑶不适应,还是由皇后同她说话,“瑶儿怎么想的,毕竟你才是状告季珊的人,你是如何作想?” 帝后竟然过问起她的意见来,季瑶着实没有想到这点,她当然也不会傻缺到跟帝后说直接宰了季珊吧,佯作出一派苦恼的样子:“恕臣女无状,此事臣女不便细说,还请陛下和娘娘裁夺吧。” 第72节 “哦?”皇帝挑眉,“你不愿惹祸上身?还是当着老四的面你有所顾忌?” 季瑶笑道:“臣女什么凶神恶煞的样子,晋王殿下都见过了,故此也不必怕晋王殿下多想什么。这原因……臣女不是圣人,经过了这样多事,臣女恨季珊入骨,若真能够依着自己的意思,恨不能杀了她才能解恨。但她腹中到底有陛下的孙孙,天家的血脉,臣女做人臣子的,实在没有面目指派。” 旁人在帝后跟前肯定是想尽一切办法装出善良大度的样子,季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坦然自己对季珊的恨意,让帝后一滞。皇帝笑道:“有点意思,三姑娘虽口口声声自称臣女,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是我天家已然定下的晋王妃。” 这话一出,最欢喜的还是裴珏了。他太了解他父皇,皇帝一向是理智大于情感,鲜少为感情所累。这次季珊和裴璋二人给天家和季家一个大耳巴子,皇帝盛怒之下怕要向季家下手。到时候若是自己和季瑶解除婚约……裴珏早在内心想好了,若真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定要得到皇位,待继位登基之后,不管季瑶嫁给了谁,哪怕是害得那人家破人亡也要将她抢回来。 但现在皇帝亲口说了这话,说明他对季瑶还是很满意,绝不会让他俩解除婚约的。裴珏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多谢父皇。” 季瑶沉吟片刻:“实则如何处置,是看陛下了。季珊腹中的孩子不过一月,端王殿下自大婚后,一直没有人有孕,这算来是第一个孙孙,陛下怕也是舍不得的。” 这话自然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天家虽算不得子息艰难,但更说不上兴旺。昔年大皇子二皇子接连早夭,后来才有了裴璋裴珏两个年长一些的皇子,再次也不过五皇子六皇子,但两人一个五岁一个两岁,皇帝这么些年精神也渐渐不济,也渐渐没了当年的雷霆之势,反倒是有了老人想要含饴弄孙的心态。 关键这两个年长的儿子真是个顶个的奇葩。裴珏自不必说,恨不能哭着喊着拒绝在身边放人,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人了,偏偏还要等她及笄;裴璋倒是内宠颇多,为了抱孙子皇帝也懒得说他了,然而还是一个都没有啊!连一个孙女儿都没有啊! 故此季珊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且十之八/九的确是裴璋的血脉,皇帝动摇了。 皇后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笑吟吟的起身:“依着我说,陛下不妨明日宣了老三进宫来,父子俩好好说说话。这事也不能善了,免得他往后愈发的没了分寸。” 皇帝就盼着有人给他个台阶下,见皇后乐意做这个善人,也是颔首了。说不多时也就起身去了,皇后则留了季珊,眼看着外面日头渐渐不见,笑道:“瑶儿若是愿意,今日就留在宫中跟我一起睡吧。” 季瑶尚未答话,裴珏目光却渐渐深沉,看着皇后十分不善。知道他对皇后有心结,自然不肯轻易放任自己在皇后身边,忙笑道:“只怕臣女睡相太差,吓到娘娘。” “岂会?”皇后笑道,“今日留下吧,珏儿若是不放心,我同你父皇说,叫你今日也留在宫中,明日去上了朝再来将瑶儿送回去。” 裴珏并不答话,看了季瑶一眼,见她笑盈盈并不担心的样子,勉强安定了:“不必了,儿臣已然出宫建府,留在宫中过夜,仔细惹人非议。”又着人去长平侯府传话,说季瑶留在宫中歇息。 * 待到夜中,季瑶伺候皇后更衣之时,后者笑道:“这些事下人来做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来?” “下人做怕不如臣女妥帖呢。”季瑶卖乖,又执了篦子给皇后篦头,见她发中丝丝银发,也是垂了目光,皇后到底也老了。似乎是觉察到这点,皇后也笑起来:“我老了,往日珏儿刚送到我这里的时候,才一个枕头一样大,转眼他也长大了,要娶媳妇啦。” 她眼中净是自豪,像是为自己养了这个好儿子而欢喜不已。季瑶不免感慨,皇后又笑道:“你宽心就是了,今日虽然陛下不说,但季珊的命,不长了。” 这话题转得太快,季瑶还有些懵:“什么?” “陛下怜孙孙,却不怜她。”皇后道,“去母留子的事,陛下是深宫浸染出来的,比你我更谙于此道。 决裂(五) 季瑶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皇帝那头递了话来,皇后旋即宣了端王妃进宫来详谈,又命裴珏将季瑶送回长平侯府去。 “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是……去母留子?”长平侯昨日便回来等消息,女儿一夜未归,说不担心也是不能的,现在得了季瑶的准话,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季瑶乖顺的颔首,这样的结局对谁都是最好的。季珊早在和裴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局。皇帝是凉薄之人,为了孙子暂时虽然不会怎么样季珊,但这明摆着是将天家尊严扔在地上踩的举动,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她活下去。 热孝之中和男人无媒苟合还有了孩子,何等的伤风败俗?更不说她因妒生恨,竟然想要发卖掉自己的堂妹,天家已经定下的王妃。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留在这世上皇帝都会觉得如鲠在喉。 长平侯默默道:“罢了,此事暂且不要声张。昨日将这事奏上去,我便再不准备管二房的事了。能护住咱们一家已然是极限,岂管得了那孽障一家子?如今因为我季家的女儿跌了天家的脸面,少不得只能再去陛下跟前请罪了。” 季瑶说:“陛下是明君,绝不干这样迁怒的事。” 没几日后,端王妃便传出有了一月身孕的消息,帝后纷纷赏赐东西,更免了她入宫向郁贵妃请安,只管留在府上好好养胎。 季珊在八月中秋前夕被人接走了,因为这些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她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上马车之前,还不忘转过身子向季瑶示威:“如何?我可说了,陛下不会不要亲孙子的,我母凭子贵,总是要压你一头。季瑶啊季瑶,我等着你在我跟卑躬屈膝求饶的时候。” 季瑶好气又好笑:“但愿你真的能等到这个时候吧。” 季珊哼了哼,故意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挺了挺,很是得意的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季瑶如释重负,往后长平侯府之中,总算是彻底清净了下来。 * 春去秋来,很快就到了次年,姑太太一家在中秋之后便依照原定计划走了。没了老太太和季珊在府上瞎倒腾,季瑶这么些日子过得滋润非常。兼之楚氏和吴婉筠又分别生了一子一女,可把众人给喜坏了。尤其是吴婉筠那小闺女,一逗便笑,又鲜少哭,可爱得很。 霍柔悠熬了大半年,好容易好了一些,今日和季瑶一起进宫去向皇后请安。和皇后说笑不多时,外面有黄门内侍进来,打了个千:“主子娘娘,飒月园那头似乎是发动起来了。” 飒月园是历代皇帝的别院,现在季珊住在其中,而“怀孕”的端王妃也被挪了进去。实则端王妃也是个可怜的,皇帝大手一挥,便将小三儿的孩子变成她的了,岂不是帮小三儿养孩子? 皇后轻描淡写的吩咐:“将那早就备下的稳婆叫去,事后记得灌哑药,漏出去半点,天家这几辈子的老脸都顾不得了。” 黄门内侍颔首称是,转身去了。皇后又仿佛没有这件事一样和季瑶说说笑笑,见三公主和霍柔悠咬耳朵,也是叹道:“如今倒是好了,要担心的又少了一个,可不知道你妹妹要嫁到哪里去。” 这些日子,皇后看季瑶是越看越顺眼,话里话外的亲切,仿佛季瑶是她亲生的一样,说到三公主,已然全是“你妹妹”了。 三公主原本正开心呢,听了这话,脸都变了色:“母后又拿我取笑!我可不依了。”又推搡着霍柔悠,“母后若真想做媒人,就给柔姐儿说人家吧?我有一个顶好的人选,四哥身边那李家哥哥还没亲事呢,母后就做主将两人撮合了吧?总归我瞧着他俩,相貌人品家世无一不配——” 霍柔悠脸皮本来就薄,现在红得都快滴血了,只捂着脸:“哎呀你这人……” 想到李云昶,季瑶还是有些无语的。这人相貌不逊于裴珏,更是慎国公世子,能在裴珏身边自然也不是个昏庸之辈,唯一指摘之处,就是这货的性格了。闯荡各个朝代多年,这种混不吝的性格还真没怎么见过。 见霍柔悠脸上一片火红,季瑶笑道:“可别拿她取笑了。”还未说完,那头三公主已然拍手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四嫂子心疼了。” 季瑶也红了脸,众人一时笑作一团,又吃了些金丝卷儿,三个丫头便自己去玩自己的,临到了未时初刻,又有黄门内侍来了,笑得春风满面:“恭喜主子娘娘,贺喜主子娘娘。端王妃已然生了,是双生子。” “双生子?”皇后眉头一蹙,立时站了起来。季瑶也是蹙着眉头,双生子在民间或许是极致的祥瑞,但在天家绝对是祸端,只能留一个,定是要掐死一个的,免得因为容貌一样而坏事,除非是龙凤双生,如此才算是祥瑞。 那黄门内侍喜欢得很:“是,双生子,起先以为是个小姐儿,没成想肚里还有个哥儿。是天大的祥瑞,龙凤双生子。” 皇后这才转怒为喜:“好好好,有赏,有赏。”见她如此欢喜,三女也纷纷露出笑容来。凤仪宫内人人有赏,欢喜了一阵子,皇后才低声问道:“依着陛下的意思,鸩酒、白绫、匕首之间选一样。” “回主子娘娘,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选。”黄门内侍说,“还说要见三姑娘。” 皇后冷笑道:“给了她脸!你们也没了成算由得她闹?”黄门内侍低头请罪,皇后叹道,“陛下什么意思?” “主子爷之意是,她生了双生子,算是有功,最后一个要求,理应满足。”黄门内侍说这话之时,脑袋都快抬不起来了。 皇后沉吟:“瑶儿,你能么?” 第73节 “谨遵陛下之意。”只能说季珊对自己爱得深沉了,这种时候还要见她。 * 被送出皇宫,一路去了京郊的飒月园,廊下树木苍翠欲滴,假山嶙峋,雕栏画栋。一路被请进了正院,屋中血腥气未散,季瑶秉着呼吸,见床上有一人正在娓娓哭泣,也只是立在帘子外,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 季珊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便厉声道:“季瑶,你是不是向陛下进了什么谗言?好端端的,陛下为何要赐我鸩酒?” 季瑶笑道:“好端端的?季珊啊季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若非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陛下早就赐死你了。热孝之中勾引男人,是为不孝;勾引皇子败坏天家名声,是为不忠;想要发卖堂妹,是为不悌。你这样不忠不孝不悌之人,陛下为何要你留在这世上?你生了双生子?错了,世间人都知道,端王妃一举生下龙凤双生胎,如今陛下大喜,正在赏赐。但凡端王早有子嗣生下,连你这两个孩子都留不住。毕竟,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是端王的血脉。” 季珊厉声高呼:“他们本就是端王的血脉,我难道是那样人尽可夫之人?季瑶,定然是你进了谗言!我要见端王,他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见她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季瑶冷笑道:“别再想端王了,早在你被接进飒月园之时,陛下就将端王派去了西北苦寒之地,如今已然大半年了,若不是看在端王妃此次受了委屈的份上,怕是连爵都给撸了。他即便在京中,也不会过问你,你害得他尽失君父欢心,现在只怕恨你入骨。”又打起帘子,“你怕是不知,连宫中的郁贵妃都因为你从贵妃降为妃了。郁家自郁妃进宫以来从未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就算是从这里出去,只怕都能给郁家人杀了。”说到这里,她看着季珊因为生产后脱力的小脸,唇角勾起一个讥讽到了极点的笑容,“季珊,你还不明白么?离了长平侯府庇护的你,什么都不是。你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将我踩在脚底了。” 季珊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到了极点:“你……” “这是陛下给你的恩典,才让我来见你,若是旁人,只怕已然被灌了鸩酒。” 季珊这才明白自己真的已经穷途末路,没有长平侯府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是可以给人捏圆捏扁的。看着季瑶的脸,她忽然觉得害怕极了,季瑶说得都对,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争不过的。因为季瑶是长平侯的女儿,是长平侯府正正经经的姑娘,而她即便顶着二姑娘的名头,也不过是隔了房的二姑娘,在长平侯府之中,她的地位也不过是施舍来的。 而现在,死到临头了,看见了季瑶,心中那不甘却更加被放大了——她是长平侯府的姑娘,即便有这样的事,皇帝也从来没有说要解除她和裴珏的婚事,可见皇帝也是喜欢她的。 而自己呢?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 季珊心中深深的害怕,她忽然后悔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道歉来得及么?季家不会放弃她的吧?念及此,她慌忙扑下床,拉着季瑶的手:“瑶瑶,我是你姐姐啊,你不会这样见死不救的吧?你救救我,去求求大伯,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恨你,也不该想着要毁了长平侯府。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看着她伏在自己脚边苦苦哀求的样子,季瑶勾起一个笑容来,柔声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季珊慌忙点头,神色戚戚:“我真的知道错了,瑶瑶,你救救我,我向你赔不是了,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她一面说一面狠狠的磕起头来,“咚咚”声那样大。 季瑶蹲下身子,托住她:“好了,这样给谁看?”又点了点她额上因为磕头而发红的地方,“二姐,道歉有用的话,要衙门就没有用了。我早在那日就说了,你的事,我不会再管,咱们两家,以后也不亲近。况且我往日对你的诸多忍让,你全觉得是我应该的。我现在告诉你,没人应该让着你。也别说什么求老爷的话,为了你,老爷自请辞官,陛下惜才,改作了罚俸三年,若非如此,长平侯府岂不沦为众人笑柄?”见季珊眼中泪光浮动,却也吓得忘了哭,恶意的轻抚她脸庞,“知道错了也好,下辈子,可别再做这样三不着两的人了。” 她说罢,腾的起身,让季珊忽的摔在了地上。季瑶也不理,径直出了门,独留她在身后哭着。门前的黄门内侍见她出来,忙堆笑:“三姑娘?” “话说完了。”季瑶脸上平静非常,又恳切的说,“还请公公应承我,别让她太痛苦。” 出嫁序曲 从飒月园回去,季瑶心中也有些沉重。摸着良心说,她这次的的确确是故意将季珊往死路上逼的。若是没有闹出未婚先孕的事来,她或许只是想要季珊身败名裂,而后彻底被赶出长平侯府,但人算不如天算,季珊怀孕了。从那刻伊始,季瑶也就没有打算让季珊活下去了。这才会写了状纸呈给皇帝,求皇帝来解决此事。 这事虽然冷心冷肺,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皇帝生性凉薄,这事若是他一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但若有一日知道了,长平侯府知情不报混淆天家血脉的罪名就能让整个季家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坦然的告诉皇帝,以受害者的身份跟天家绑在一起,从而也能得到皇帝些许同情。死了季珊一个罪魁祸首,却能保住长平侯府。 一路去了皇宫,皇后颇有几分焦急,见季瑶平安归来,这才放下心来:“我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不妥,她恨你入骨,让你这样去,若是被她害了,岂非是我的罪过?”又亲热的拉了季瑶坐回位置上,“好孩子,你怕也是受了惊吓。来人,快拿些吃食来给三姑娘。” 季瑶只是从容的笑,只轻声谢过,又见霍柔悠满脸担忧的模样,忙说:“实则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后娘娘应允。” 皇后笑得十分慈爱,行止间将对她的喜爱表现得淋漓尽致:“说来听听,若不是什么越矩的,允了就是。” 季瑶施施然望向了在场所有人:“臣女想着,人都死了,一切也都成空了。好歹是姐妹一场,还请皇后娘娘允了臣女,将季珊的尸身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 皇后一怔,旋即微笑道:“她恨你入骨,还险些害了你,我若是你,必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何还要将她的尸身带回去?” 季瑶笑道:“臣女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如此行事传了出去,怕是被人诟病。况且死者为尊,她再有不是,也是季家的女儿。还请皇后恩典,全了季家的体面吧。” 皇后含笑:“罢了罢了,要一具尸身也没有什么用处,你若是执意如此,便将她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 * 季珊的尸身在第二日便送回给了季家,二老爷痛哭流涕说是自己害了女儿,又在心中下定决心要好好的整治一番脑子被精虫糊住了的季烽。而季珊干下的事几乎是将长平侯府架在火上烤,长平侯也不打算要将这不孝女迁入宗祠,只在姜氏的衣冠冢旁点了个穴,将其葬了进去。 天气日渐炎热,罗氏索性带了两个儿媳和季瑶,一同往京郊的庄子去纳凉。季瑶乐得自在的情形下,又得了口谕,说是明年正月十六和裴珏完婚。这个决定一下,季瑶这才火急火燎的要开始准备置办嫁衣了。 这日刚绣了几针,知书又从外面来,手中拿着账本:“太太的意思,是将姑娘的嫁妆都自己打理,今日将账目做出来了,还请姑娘过目。”又将上面的一桩桩一件件指给季瑶看,复又说:“太太还让我告诉姑娘一句,慎国公夫人张阁老夫人并褚老夫人都给姑娘添妆了。” 听到“褚老夫人”四字之时,季瑶再一次尴尬了。因为拒绝了褚家提亲之事,季瑶每次想到褚老夫人的厚爱都觉得脸皮发热,偏偏褚老夫人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的继续厚待自己。每回如此想,季瑶都尴尬得要命:“太太什么意思?” “太太的意思,既然是褚老夫人的好意,姑娘权且收下吧。”知书当然知道自家姑娘的想法,但罗氏都同意了,她一个做奴才的也不好多说什么,见季瑶神色为难,也只好一笑。 “罢了罢了,收着吧。”季瑶无可奈何,“只是收好了,来日别给晋王瞧见了。” 知书颔首称是,忙不迭吩咐下去了,不多时又传了晚饭来伺候季瑶吃了。因为是夏日的缘故,星辰格外的明亮,吃过晚饭,季瑶就坐在廊下观星。天悬星河,夜色浩渺,望之开阔非常。 现如今面前的道路都给清扫干净了,唯独剩下的,就是确保裴珏的确能够登基为帝。季瑶细细的回想了一下执行任务前看到的有关于楚武帝的资料。正史上楚武帝在位期间,两宫皇太后并尊,虽说楚武帝并非皇后所出,但和嫡母关系十分融洽。唯一的问题就是其发妻文昭皇后季氏,在十八岁那年暴毙于王府,因楚武帝在后世的名声是明君但却暴虐,故此很多人都认定是其杀了文昭皇后。 而用以佐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武帝登基之后,虽追封了季氏为皇后,但转头就将季家给一锅全端了,不可谓不绝情。 而现在季瑶和裴珏的婚事只有时间问题了,而时空局的主要任务是矫正时空错乱,换言之,尽量让时空回到它该有的轨道上去。刘淑妃早逝这事已然是无法挽回,那么其他的事最好还是和正史上记载一样。也就是说,季瑶务必做好在十八岁时会暴毙的最坏打算,在此之前确保裴珏能够登基的所有因素。 难度还真大,更何况季瑶根本不知道若是宿主身死,她会不会也因此消亡。 正在沉思,不觉身边的风变大了些,季瑶轻轻说:“弄画,不必再扇了,你也下去歇息吧,我一会子自己回去。” “我陪你回去可好?”耳边传来男子低醇的声音,季瑶心儿一酥,嗔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弄画已然不见踪影了,反倒是裴珏执了一把扇子立在她身后,丰神俊朗,唇角的笑意更是让人不忍移目。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显露出来的成年男子的气度是愈发的迷人了,尤其是勾着笑容的时候,根本就是少女杀手:“我自然是走进来的。” 季瑶哪里肯理他,廊下灯笼并不多,灯火、星光和流萤交相辉映。季瑶沉吟片刻:“我若是没有记错,今日该是你侄儿侄女儿的百日?不在宫中带着,上我这里来做什么?” “又不是我的儿女,我留在其中做什么?”他舒朗一笑,坐在了季瑶侧身让出来的地方,“况且虽说今日父皇肯为他两个庆祝,但我猜,是不会如想象中那样疼爱的。” 季瑶狐疑:“为何?” “两个小的如今一模一样,都是玉雪可爱,眉眼间也能看出的确和裴璋相似,便能确定是天家血脉。”裴珏轻描淡写的说,还有些好笑,“只是除了眉眼之外,旁的地方和季珊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着他们两个,自然就想到了他们的生母是多么不知廉耻的人,苦了三嫂。” 季瑶不觉沉默,又摇头:“孩子何辜?但凡他二人能够决定,也不会愿意托生到季珊肚子里。” “咱们也不必管他们了。”裴珏笑道,又揽了她在怀中。闻见他身上的酒香,季瑶觉得自己都要醉了,扭动身子要抽身:“一身的酒气,沾上了一点,给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我在屋中躲着吃酒呢。” 裴珏神色如水,歉意道:“我趁他们没有注意便溜了出来,我足足七八日没见到你了,实在想得很,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就来了。”又略用了点力气压着她双腕,“瑶瑶,我有话同你说。” 第74节 夜色之中,他的眸子仿佛镀了一层蜜色,那样魅惑,季瑶乖顺的倚在他怀里:“我听着呢。” “我方出生,我母妃便没了,这你是知道的。”大手抚着她的背脊,裴珏哑着声音低声道,“我自那时起便养在皇后身边,诚然她待我很好,若不是我自幼便知道她不是我的生母,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她生的了。我是个命薄之人,保不住我的母亲,让她给奸人害了。”他娓娓说着,“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明白我并不命薄。” 饶是并非第一次听到情话,但他身上龙涎香和酒香混杂,季瑶心都酥了,脸上烧乎乎的红得厉害。也只是抱着他,努力使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只是想着这世上怎的还有你这样的女子?若不是为了接近我,何必跟着柔姐儿一起来?却又一副怕同我扯上关系的样子,后来又瞧见你去救季烜,才知道你怕是和那起子贵女并不相似。”裴珏柔声道,愈发将她抱得紧,“我自幼便被人捧在手上,什么人没有瞧见过?只有你一人对我不同。后来我向你辞行,说我要去淮南道,谁知你那样冷淡,让我恨得牙痒。” 季瑶笑道:“我若不让你恨得牙痒,只怕你在淮南道也想不明白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又戳着裴珏的脸颊,“去前还‘姨妈’呢,回来就‘三姑娘’‘三姑娘’唤个不停,傻子也明白你什么意思了。我这人简单,你若待我真心,我必还你真心。况且……你说我不一样,难道不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 裴珏神色一僵,旋即着了恼:“死丫头,合着一开始便算计我呢。”说罢便来抓她,季瑶笑得直不起腰:“你自己品味不出,怎的是我的错儿?” 虽说在时空局里,季瑶身手算不错了,但裴珏自幼习武,又是男子,当然不是她能躲过的,不多时就被按在了椅子上。瞧着她笑得厉害的样子,裴珏喉结一动,随机吻上她。 季瑶虽是乖顺,但架不住裴珏对此几乎是毫无经验,吻得就像是狂风暴雨的掠夺,仅一会子季瑶就觉得双唇刺痛,推开他啐道:“你要不要直接吃了我?” 裴珏眼睛一眯,笑得好像一只狐狸:“好呀。”见她恼怒,又笑得十分促狭:“明年再吃,那时怕是比现在还好吃许多。” 季瑶脸色腾地红了,裴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脸:“我都快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着,我不是那等子轻佻的人。”季瑶笑道,躲开他的唇,“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回去吧。” 谁知裴珏也起身:“我同你一起睡。”尚未进门,就吃了一个闭门羹;“你若是敢进来,我就敢磕死在这里,你知道我的性子的。”又隔了门低声道:“况且离你我大婚还不到半年的光景,你真的这样猴急?” 出嫁(上) 季瑶出嫁的那一日,京城上空几乎都响彻着各种瓷器碎裂的声音。 作为京中贵女的心头好,裴珏和季瑶定亲的消息传开,就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绞碎了手上的锦帕。现在这小婊砸要被迎进晋王府了,她们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个个醋海翻涌恨不能变作绿林好汉去抢亲,然而终究没有这魄力,只好在家里砸东西泄愤。 作为当事人,季瑶表示淡定得很。毕竟裴珏现在虽然看着还好,但偶尔已经能够看出暴虐的属性了。不是人人都有魄力送上去当可能被搥死的原配皇后的。 早上拜过宗祠,又别了父母嫂子们,季瑶便一直躲在了屋中准备。罗氏又屏退了众人,和女儿细细的说了一番床笫之事,季瑶也不免尴尬起来。从罗氏跟前回来,已然临近申时,楚氏和吴婉筠两人便给小姑子梳妆打扮,看着她披上了嫁衣,又戴上了凤冠,季玥这才拉着她道:“你今日要出嫁了,有些话大姐告诉你。你和咱们几个都不同,你是嫁入天家,天家如何你这么些日子也是很明白了,旁的我不多说,只需要记住一点。即便是天家,我们家的女儿也不能随意让人欺负,晋王殿下疼你如珠如宝,我倒不担心有人敢甩你脸子。但做了王妃,自然有王妃的规矩要守,天家的夫妻,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季玥这话说得十分隐晦,但季瑶哪里不知道?裴珏生得如同仙人般出尘,气度清贵,又是有实权的亲王,不知道多少人巴着把女孩儿送进王府去呢。而天家因为身份所限,三妻四妾乃是平常之事。季玥的叮嘱不过为了一事——让她宽心,不要为了这些事儿和裴珏置气。 “我知道,他若真有那个心思,我就成全他。”季瑶笑盈盈地说,“咱们大楚到底还做不到男女之间真正的平等,他们三妻四妾都是使得的,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 这话虽是大不违,但也并没有说错,季玥很是无奈的笑起来:“这是没有法子的事,男人封官拜相,咱们女人却只能相夫教子,能看到的也不过后院这片天了。不过……晋王自幼便不好女色,未必真肯纳妾。” 红烛摇曳,仿佛要将满室的喜庆气氛给灼出一个洞来。季瑶目光缓缓看过屋中,往后怕也没有几时能回来住了。她已然十五岁了,未来三年,才是她真真正正应该把握好的日子,那是制胜的关键。 念及此,季瑶展眉微笑:“我省得,姐姐宽心就是了。” 不等季玥回答,那头楚氏已然从锦盒之中取了长命锁来:“好姑娘,还说话呢,一会子吉时到了你还不出去,仔细不吉利。”又给她配上长命锁,季瑶见那长命锁颜色并不像是新打的,细细端详一阵,像是有年岁的东西了。 见她好奇,吴婉筠笑道:“这原是有了些年头的,太太那个长命锁已然给大姐了。今日皇宫里递了这长命锁出来,说是皇后娘娘的。” 皇后出嫁用的长命锁,意义非一般,况且她分明有女儿,却将这物件给了季瑶,足以见得对季瑶这个便宜媳妇和裴珏这个养子有多重视。这份慈母心肠,连季瑶也是动容。诚惶诚恐的配上,她又望向外面渐渐落下去的夜色,廊下又有人叫唤:“迎亲队伍已然到街角,三姑娘可好了?” 屋中顿时被搅动起来,季玥一边给她盖上盖头,一边问道:“吃食可都准备好了?一会子饿坏了可了不得。” 又有人一叠声应话,季瑶收拾妥当自己,便要出门,季烜和季炎早就等在门前了。按照风俗,新娘是不能下地的,理应由兄长背出门去。半推半就的趴在了季烜背上,身边又有人捏了捏自己的小手:“咱们家最小最傻的丫头今日也出嫁啦。” 这声音虽然揶揄,但却有一丝伤感在其中。季瑶轻轻回了一句,如同往常斗嘴一样:“比不得你傻。”心里却也是难得伤感,季炎虽说总在嘴上不饶人,但对她的那份疼爱却从来不逊于任何人。 “啧啧啧,这样子出嫁,还指望你相夫教子呢?”季炎低声笑道,“别是去管着夫君的吧?” 眼前被盖头给尽数遮了,季瑶也不担心被人看去,低声道:“那样好奇,不如你替我嫁了?” 这话可算是辛辣,季炎吃了瘪,正无奈呢,季烜也道:“阿炎,都是当爹的人了,怎还跟个孩子似的?” 要说季炎最怕的,定然就是温和的大哥了,连长平侯都要向后排,当下蔫了。季瑶则得意非常,一路被背出了长平侯府,外面锣鼓喧天,见新娘一出来,人群之中顿时传来齐齐的笑声:“新娘子出来了。”听得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上一次季瑶进宫之时,皇后说要向皇帝借一支銮仪卫来迎亲。銮仪卫顾名思义是皇帝的仪仗队伍,皆是文武双全又一表人才的世家子。 若真是如此,这婆婆给自己的脸面可是齐全了。 正想着,不觉有人将自己从季烜背上抱了下来,旋即就听见裴珏的声音:“大哥不必送她上去,让我来吧。”闻着他身上龙涎香气息,季瑶红了脸,好在盖头遮住看不出来,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那样多人瞧着呢,这是做什么?” “搂着我脖子。”裴珏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样,见她忸怩不肯动,心中愈发联系,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挑逗,“瑶瑶乖,搂着我脖子。” 盖头外面笑声那样大,季瑶脸上更红,轻轻说:“一会子再和你算账。”说罢,还是顺从的搂住他脖子,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众人或笑或闹,裴珏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现在竟然肯违了礼数亲自抱季瑶上花轿,由此可见对季瑶用情至深。 季瑶臊得厉害,伏在他肩上柔柔说:“你是愈发的没有正型的,明日被御史参了,还要连累我被人咒。” 听她声音绵软无力,裴珏心中一荡,用力将她又往自己这边抱了抱:“她们若敢咒你,让你不痛快一阵子,我就能让她们不痛快一辈子。” 好么……这小王八蛋的暴虐属性真是与日俱增啊。 迎亲的队伍行进缓慢,到了晋王府已然是酉时末了。新娘是不能下地的,出阁时由兄长背出来,进门则由夫君抱进去。偎在裴珏怀中迈了火盆,季瑶胀红了脸,修长白皙的手指拧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因为是皇子大婚,不少天潢贵胄都来了,帝后虽未亲至,但派了皇帝唯一还在的兄弟景王携了贺文前来。待听完了贺文,又依着民间习俗拜完了天地,季瑶便被簇拥着进了新房。甫一落座,听见外面传来声音:“我方才可都看得真真儿的,殿下这么心疼王妃,传出去了,可不知道多少少贵女芳心碎了一地。明日出去捡捡,没准儿还能拼凑上来一个。” 能在喜房外面说出这样孟浪的话,除了李云昶也没有别人了。喜娘则是对这话充耳不闻,例行公事的说道:“请殿下用喜秤挑起喜帕,称心如意。” 季瑶已然有几日不曾见到裴珏了,待遮住眼前的盖头被挑起来,这才见裴珏立在跟前,身着正红色喜服,上绣蟒纹,手中执了喜秤,原本冷冽凌厉的脸上啜了暖如春风的笑意,星子一般的眸子更透露着无穷无尽的怜惜,让人心都酥了。 裴珏也在看她,她本就是容色倾城,只是穿衣素来只重雅致,反倒是将逼人的明艳给压了几分下去。今日嫁衣火红,张扬至极,那张小脸愈发的炫目起来。 “请殿下与王妃共饮合卺酒,自此长长久久、永不分离。”见这两人看对方看得难解难分,喜娘赶紧端了两杯酒来。这声“王妃”叫得裴珏浑身舒爽,也不怪喜娘打断他欣赏自家王妃,托了一杯给季瑶。 两人手臂交缠,仿佛永远也解不开。一杯酒下肚,季瑶双颊一热,轻轻咳了几声,又有一只大手轻抚她的背,不觉心中暖洋洋的,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面前早已摆上了一碗饺子,那饺子玲珑可爱,但却架不住是生的。喜娘笑道:“请王妃吃饺子,早生贵子。” 那饺子可绝对算不上好吃,季瑶蹙着眉头,她虽然是真的饿了,但鼻尖萦绕着一股生腥味,委实有些难以下咽。裴珏神色肃穆:“罢了,这步就免了吧,若是败坏了王妃身子才不好。” 喜娘面露为难之色,被裴珏横了一眼之后,只好妥协,不料季瑶却劝阻她:“不必了,我吃一口就是。”裴珏握了她的手:“瑶瑶……” “没有孩子傍身,仔细说我犯了七出之罪休了我。”季瑶笑盈盈的回了他一句,借着饿劲,硬是囫囵吞了。 他原本就不信这些似是无理的风俗习惯,自然也不肯勉强季瑶,更何况女子本就体寒,吃了生冷之物不消化终究还是败坏自己的身子。又听这理由,脸上顿时就拉了下来:“胡言!谁敢这样说你,我非杀他!” 第75节 捧着饺子的喜娘立在一边,真是腿都快被吓软了。晋王和王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一个大婚之夜就说要被休弃,一个更是直接放狠话要杀人。 晋王府太可怕,还是趁早出去吧。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当布景板,裴珏敛了神色:“罢了,你们下去吧。本王同王妃说说话。”待众人一走,又起身给季瑶倒了一杯热茶,喂她喝下了才说:“没有孩子,咱们过继一个就是了,不必听信这些有的没有的。” 喝了一杯热茶缓解了几分胃中的不适,又听了裴珏这话。说是不动容也是不能够的,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季瑶遇到过很多男人,大多是只要有孩子,女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打紧的。但裴珏这样为了自己的女人可以不要孩子的,还真是少之又少。感动之余,她挽上他的臂弯,嗔道:“不必过继,纳妾就是了。” 裴珏脸色陡然冷了:“纳什么妾?!你若不知道我的心,我今夜就好好证明给你看。” 季瑶笑得直不起身,又在他唇上吻了吻:“出去吧,我等你回来。” 出嫁(下)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裴珏这才起身出去了。不少人已然入了席,正互相灌着对方,见裴珏出来,纷纷向他道贺。裴珏倒也大方,举了酒先感谢众人前来捧场的美意,将美酒一饮而尽后,这才又招呼起众位宾客来。 而身为唯一一个哥哥,好不容易在一双儿女满月那日回到京城的裴璋于情于理也该来应个景。看着裴珏一身喜服立在堂中,他心中止不住的酸泛起来。头上两个皇子早夭,他实则才是皇帝的长子,素来也是极为受到重用的。没成想妹妹做了那样的事,惹得母妃受到了厌弃,更没想到去探望妹妹之时,遇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季珊。 除了季玥,季家剩下的两个女儿都是花容月貌,季瑶容色明艳逼人,即便是惯于收敛,但仍然掩不住那股子动人;而季珊没有季瑶的锋芒毕露,自由清丽,又因为守孝清减,更是楚楚可怜。男人没有几个不爱楚楚可怜的女人,那样能够激起保护欲,双方干柴烈火就勾搭上了。 没成想,季珊竟然怀孕了,这事还被季瑶利用起来,一状告到了皇帝那里。皇帝震怒非常,故此整个郁贵妃体系的所有人都被牵连了。 端着酒杯,裴璋看着弟弟冷冽的面容上挂着和素日不和的笑意,更是觉得刺眼了。裴珏的为人他很清楚,这样的神色不会出现在他脸上,只因为他娶到的是季瑶。想到初见季瑶之时,她立在白雪红梅之中,仿佛仙子出尘,裴璋真是想要捏碎手上的酒杯。此次季珊的事,皇帝震怒也在情理之中,但让裴璋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长平侯府竟然没有被皇帝怪罪一丝一毫,季延年请求辞官也被皇帝给驳了回来,改作了罚俸。世家大族,谁没有自己置办的家业,俸禄之事也并不放在心上。 同样都是季家的女儿,为何季瑶样样出众,能为京中所有人所称道,季珊就让自己被帝父厌弃到这个地步? 季延年还是正三品上同平章事,那可是宰辅,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能给裴珏未来增添多大的助力?况且平南侯霍文钟是姐夫,河南道大都督王怀之是姑父……转头看向抱着儿子的王妃,裴璋心里不平衡了,王妃虽不差,但比起位高权重、势力盘根错节的季家来说,根本就是完全不够喝一壶的。 裴璋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灌了好几杯闷酒,转头则见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起身,端酒去敬裴珏,目光顿时深沉起来——那是安定侯世子褚乐康! “恭喜晋王殿下。”褚乐康神色没有半点异常,端着酒,恪守着君臣之礼。裴珏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身材比起往日又健硕了不少,脸庞更是独显沧桑,看来在军中历练得虽说辛苦,也为他增添了不少男性魅力。不过面对曾经的情敌,裴珏当然做不到不记仇,淡淡的扬了扬酒杯:“褚世子。” 要说这么久以来,褚乐康不觉得遗憾也是不能够的。只是当日也就想明白了,季瑶看来并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她更不是目光短浅之人,自然明白就嫁入天家需要承担的是什么,既然她选择了裴珏,说明和裴珏是真心待对方的,既然如此,他若是横插一脚进去,岂不是给两个人恨? 想透了这一点,褚乐康释然了,只是释然归释然,心中的苦闷却不能瓦解半点,转身就投去西北大营了,通过军中的挥洒汗水来发泄,婚事也就被搁置下了。 他是个武夫,自然有习武之人的豪迈,此刻肯来敬酒,必然是真心祝福裴珏和季瑶百年好合的。 双方各怀心思的饮了一杯酒,褚乐康自认了了心愿,便要离开。谁知正要沿着抄手游廊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哑的笑声:“褚世子委实好雅量,如若是我经历了如此,不知会不会记恨他。” 虽说是个武夫,但不等于没脑子,这指向性这样明确的话,,让他蹙了蹙眉,转身间一身衮龙袍的裴璋立在身后,忙拱手施礼道:“端王殿下。” 裴璋温和微笑:“褚世子这就要走?” “是,祖父祖母年岁大了,没能前来,臣原该回去陪伴。”对于皇子之见的相争,没有臣子不明白的,以皇子之尊,也不必亲自来叫住一个臣子,只怕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世子孝心可嘉,令人动容。”裴璋盈盈含笑,又看向了堂中灯火通明,“还是觉得留在此处难堪?” 好么,果然还是出来旧事重提的。这京中有很多不算是秘密的秘密,譬如褚家曾向季瑶提亲的事。季家并未应允,褚老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像往日一样疼爱季瑶,但褚乐康到底有个心结,这才负气去了西北大营之中历练。 念及此,褚乐康含糊道:“晋王殿下的大喜之日,臣为何会觉得难堪?殿下并未给臣难堪。” 裴璋朗声笑道:“是否觉得难堪,只有世子才知晓了。毕竟如今的晋王妃,早些时候兴许是安定侯世子夫人。” 他故意提出这一点,想让褚乐康对季瑶和裴珏生出恨意来。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又是个哪儿哪儿都好的世子,却被那样拒绝,若能对这两人生出恨意,必将成为自己的助力。毕竟褚家在军中的影响力绝不逊于王怀之这个河南道大都督啊。 然而褚乐康看着他,半晌后才道:“三姑娘和晋王殿下心心相印,理应结为夫妻。君子不夺人所好,臣又何必当个恶人?况且祖母素来疼爱三姑娘,自臣此次回京,只将三姑娘当做妹子看待,何来殿下所言的难堪?”说罢了,又施了一礼,“臣还急着回去照料祖父祖母,便不陪殿下说话了。” 不料他竟然对自己的这份示好全然不放在心上,裴璋挫败得不成样子,看着褚乐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牙都咬紧了。此刻正值宾客出来,他就是有怒意也不能发作,又见端王妃和乳母抱着孩子过来,梗着脖子斥了一句:“怎的现在才出来?” 端王妃不明就里,又给他这样的语气唬了一跳,虽是委屈,但也不敢和他闹,只好忍了:“孩子方才闹,我哄了一哄。” 看着两个孩子或是偎在端王妃怀中,或是偎在乳母怀中,皆是怯生生的瞧着他,裴璋稍微找回了些神智——好歹是他的发妻,更为了他接受了不属于自己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是我话重了,咱们回去吧。” 端王妃虽说难受,但也无奈,只好去了。 * 裴珏送了要紧的几人去了,又见自家岳父脸色铁青的瞪着自己,寻思了一阵,似乎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让岳父不满的事,正要上前询问,谁知他一甩袖子,走了。 裴珏无可奈何的回了喜房,进门愣了,三公主正和季瑶说话,霍柔悠则立在季瑶身后,她的凤冠早就去取下了,如瀑的青丝正在被霍柔悠梳成辫子。 见裴珏立在门口,霍柔悠率先红了脸,小手也不知道该不该从季瑶头发上拿下来:“四表哥……” 见她局促至此,季瑶不免好笑,按着道理,新郎进来,陪新娘说话的小姑子或娘家人就该走了:“不必理他,梳完了再走。” 霍柔悠忙应下,顶着裴珏的目光硬是将季瑶的长发梳成了辫子,三公主笑得直不起腰,待梳完了两人结伴而去。裴珏顺势拥了季瑶在怀:“好端端的,怎想着取了凤冠梳辫子?” “往后就没有时候能够梳辫子了。”季瑶施施然笑道,将脸埋入他胸口,“你说是不是?” 嫁为人妇,自然是不能再梳辫子,而是只能挽髻。裴珏心中一暖,将她拥得更紧了,细密的吻落在她发顶:“瑶瑶,你肯说这话,我很欢喜。” 季瑶:……所以你是觉得,就差最后一步洞房了,我还不承认是你老婆? 被裴珏的态度激发出了吐槽属性的季瑶抡起小拳头垂了垂他,顺势滚到床上:“我今日好累,想要休息了。” 见她慵懒如同小猫,裴珏勾起笑容,轻轻躺在她身边,用手肘撑着自己,另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吩咐他们给你做。” 他喉中薄荷清冽的香气混合着酒的醇香喷在脸上,季瑶有些醉了,微微侧过身笑道:“不吃了,大外甥。” 这话可是捅了大篓子,裴珏现如今最深以为恨的就是不知自己的心意而称她为“姨妈”的日子,怎么想怎么奇耻大辱,一口咬在她的面颊上:“小东西,仗着我疼你,你就敢这样揶揄我?” 季瑶笑得厉害,就势搂住他脖子,撒娇起来:“好裴珏,好夫君。”一声“夫君”将他心都叫化了,眼睛都弯了起来,一只手也不安分的解了她衣带,柔声哄她:“瑶瑶,咱们安置吧?” 然而季瑶今日是打定主意好好欺负他,佯作惊惶:“你……会那个么?”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说不出的羞赧,秋水似的眸子略略游移,似乎并不相信。 实则裴珏比她还不相信自己,历代皇子到了十二三岁,最迟十三四岁,房中都会放上几个家世清白模样上乘的小姑娘,用来教导并实践那回事。然而架不住四皇子是个奇葩,并不好这一口。 后来因为和季瑶定亲,总要经历这一步,奈何没有半点经验,一向冷面冷言冷语的四皇子没脸去问别人,只好自己钻研了一些房中术,香艳的图画让他面红耳赤,那活儿总是不争气的昂首挺胸,逼得他不得不自行纾解,久而久之,他也就弃了那□□。 第76节 现在季瑶这样问出来,未免面子上过不去,裴珏还是嘴硬道:“自然会。”脸却不自觉的红了,将季瑶萌坏了——这人大多时候冷冽,偶尔暴虐,这萌萌哒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褪去了衣衫,季瑶第一次在他面前不着寸缕,全身都染上了红晕,扭动着身子不让他看。抬头轻抚上裴珏的脸,见他脸比自己还烫,更是好笑。深深地吻了一番,略带几分薄茧的大手游移过她的身子,带来几分微妙的感觉。季瑶脸上绯红,私密处渐渐濡湿。 当那团硕大的火热挤进甬道之时,刺痛还是让季瑶蹙起了眉头,轻轻的叫了出来。他因为也是初次,神经本就绷得紧,听了这低低的痛呼,忙道:“我先退出来。” 见他生怕伤了自己,季瑶好气又好笑,哆嗦着说:“你傻,难道不知初次本就疼?”见他脸上愈发红了,疼痛之中还想去捏他的脸,“进来吧,我忍一忍,疼一次总比疼两次强。” 裴珏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好,若真的疼得受不了,就咬我,无碍的。”说罢,一个用力,将自己尽数没入了她的体内,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只觉得舒爽,但见她痛得身子都弓了起来,忙揽住她:“瑶瑶乖,瑶瑶乖……” 季瑶勉强笑道:“当我小孩儿呢?” 听这曾经的对话,裴珏哑然失笑揉着她的发:“怕还不如小孩儿呢。”又轻轻吻着她全身几乎每一寸肌肤,每亲吻一处,那一处便红起来,可爱得很:“瑶瑶,你要把我绞断了……” 这话太露骨,季瑶没好气的拍了拍他:“少来拿我玩笑。”又抱着他,“你动一动吧,不要紧的。” 裴珏本就是勉强按捺住冲动,此刻听了这话,还是承诺道:“我会轻一点,别怕。” 龙凤金烛正烧得正旺,烛焰点点,夜还很长。 第三卷:宠后之路 晋王妃 已然是辰时三刻了,晨光熹微,透过窗纱隐隐照进屋中,衬得屋中斑驳一片。昨日成亲之时,缠满了红绸的屋中并没有撤去,龙凤金烛也不过刚烧尽,冒着缕缕青烟。 裴珏是早已醒了,撑着脑袋侧躺在季瑶身边,看着她睡得如同小猫一样,时不时还向自己怀里拱一拱,简直是可爱到爆啊!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揽住季瑶的腰往自己怀中一带,引得她不满的皱了皱眉。失笑之下,裴珏浅啄她的额头,柔声道:“睡吧,瑶瑶,多睡一会子。” 季瑶皱了皱眉,缩在他怀里,再度沉沉睡了去。只是未曾睡多久,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两位殿下,已然巳时了,今日还要向皇后娘娘问安呢。” 下意识应了一声,季瑶道:“知书,知书。”她一面说一面挥手,尚未说完,就被人捉了小手放在唇边啄了啄:“知书没有,知心的倒有一个。” 听了他的声音,季瑶愣了愣,旋即淡定了,搂了他的脖子:“那知心的怎么不叫我一声儿?” “若是瑶瑶不累,再陪陪我?”对她的投怀送抱很是受用,他一面说,一面见她贴在自己身上,“不起身就陪我玩吧?” “你不许看。”被子下的自己还是光的,再怎么说已有夫妻之实,但基本的矜持还是要有,一一穿上了衣裳,这才起身坐在了妆镜前,知书等人已然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两人起身。 随手梳了一个双刀髻,又从妆奁之中拣了一支玉兰红珊瑚银簪戴上,这才到了桌前要吃饭。又吩咐道:“我和殿下一会子要进宫去向母后请安,你们三个留在府上,小四随我嫁进来,怕是还不适应环境,叫训狗人多看顾它一些;另外,你们且去通知各处管事,一会儿未时来向我回话,将要同我说的好好儿整理一二,到时候若是支吾,我就要重罚。” 饶是裴珏对皇后有心结,但听到季瑶唤“母后”之时那样顺溜,好像一点不习惯也没有,心中顿时舒畅了起来,连眉梢都带着暖意。草草吃了一碗米粥,两人这才出发往皇宫去了。 虽说天家和民间有别,但大婚第二日向婆母敬茶问安的事却是必备的。皇后也不过将将起身,见了两人已然等在正殿之中,也是微笑起来;“小夫妻也不肯多睡一会子,来这样早,叫我怎么过得去?” 裴珏淡淡道:“孝义为先,儿臣等不敢懈怠。” 这话虽冠冕堂皇,但不得不说的确很是管用。皇后神色温软:“珏儿有心了。”又有人在凤座前摆了垫子,两人也就顺势跪了上去,一一给皇后敬茶。 季瑶十分恭敬的将茶捧了:“母后请用。” “既然嫁了进来,母后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皇后笑盈盈的接了茶,抿了一口,“早些让母后抱上小孙孙呀,老三的孩子虽好,只是那缘故在其中,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季瑶佯作羞怯的低下头去,裴珏也似听非听的点了点头。皇后也就视作两人都应了,要将茶盏放回托盘,谁知茶盏却磕在了托盘上,“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碎,季瑶离得近,双膝也零零落落被溅了茶水。那宫女忙伏下请罪道:“婢子该死。” 虽说地龙烧得暖,但这样的天气被溅了一腿,还是难免阴冷。裴珏脸色立时黑了,下意识认定是皇后要给季瑶脸色,眉头一蹙,几差点发作。季瑶忙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没事,当着母后呢。”那宫女却愈发的害怕,那模样俨然恨不能磕头磕死才好。 崔婆婆忙引了人来带季瑶下去更衣,季瑶不慌不忙的笑道:“你跪着做什么?还不起来?” 宫女噤若寒蝉,在凤仪宫伺候久了的都知道,皇后虽然驭下宽和,但那是没有犯错的情况下。现在当着晋王妃的面给了皇后这样大的难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点心思,季瑶当然也是知道的,掩唇笑道:“我倒是不懂你们这些女儿的心思了,常言道碎碎平安,你还要请罪?”又对皇后展眉一笑:“母后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自然如此。”方才托盘放得那样高,才让皇后磕翻了茶盏,正想着要不要好好的整治一番这丫头,季瑶便说了这话,巧妙的将宫女的罪给揭了过去,偏偏正是这个道理。感叹着委实给儿子娶回来一个好媳妇后,皇后也就顺坡下驴了,“还不赶紧向晋王妃道谢。” 那宫女如蒙大赦,向季瑶磕了一个头,后者婉然微笑,跟着崔婆婆下去换衣裳,皇后屏退了身边众人只留了裴珏在自己跟前,这才笑道:“瑶儿是个聪慧的,又宅心仁厚,这样的人入主晋王府,母后很放心。” 听她称赞季瑶,裴珏脸色稍霁:“多谢母后称赞。” 皇后微笑:“你二人心心相印,可要赶紧让母后抱上孙孙呀。”见她又提这事,裴珏依旧似听非听的应了一声,见季瑶回来,一身淡紫色宫装,外罩银鼠皮八团喜相逢斗篷,既俏皮又庄重,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皇后又笑道:“你还年轻,又是新妇,咱们家也不像是民间几世同堂。你们是单独过日子了,瑶儿虽好,但才成亲,可弹压得住下面?” 季瑶忙笑道:“让母后担心了,自然是可以弹压住的。” 皇后当然知道季瑶的能耐:“你到底是晋王妃,有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殿中省的人,总有些倚老卖老的,莫让你怵了。” * 从皇宫之中回来,季瑶则吩咐了知书三人好好留意王府之中,事无巨细皆要记录。又找了管家核实晋王府名下的私产,一一登录在册。 彼时裴珏正在翻看季瑶抄写的《快雪时晴帖》,见她雷厉风行,冷凝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温软的笑意:“你手段倒是快,我素来也是没有缺过钱,故此也不太留心。” “你若不留心,仔细有中饱私囊的。”季瑶叹道,“男人家就是大手大脚,仔细王府被搬空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裴珏长这样大,从来没有缺过钱,更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地方用到钱,故此对于银钱上的事也不甚在意,现在听了季瑶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点道:“既然如此,瑶瑶就放手去管就是了,不必在意别的什么。” 得了他的话,季瑶也就宽心了不少,又接了裴珏手上的《快雪时晴帖》:“我还未曾抄写完,你急什么?”说罢,也不去桌案上,反倒是就着炕桌就抄了起来。见她这样认真,裴珏微微一笑,旋即起身坐在她身后,拥她入怀,大手顺势握住她的手:“我也一起抄。” 季瑶挣扎一次未果,也就随他去了。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拂在脸侧,又因为被他整个圈在怀中,那股子龙涎香和独属于男人的荷尔蒙就开始撩拨季瑶了,略有几分意乱神迷之下,手上笔也握得松了,冷不丁滑落在纸上,沁出了一片墨迹。 “好傻的妮子。”见她脸颊火红,裴珏坏心的附在她耳边低语,张口咬了咬她小巧的耳垂,“软软的,真可爱。” 季瑶忙缩了缩脖子,一肘子便往后锤去。但她到底是女孩子,力气不大,裴珏轻巧的就接住了她来势汹汹的一击,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子,低笑:“我的瑶瑶要谋杀亲夫么?” 被他带入了怀里,近在咫尺的俊脸看得她几乎忘了呼吸,冷笑道:“谁是你的?” 屋中半晌静默,裴珏脸色沉沉如雪,顺手将她推倒在罗汉床上:“为夫的帮娘子长长记性。” 第77节 见他覆上来,季瑶赶紧搂住他的脖子:“裴珏,好裴珏,我说错了话,你千万别恼我。” 见她双眸晶亮,双颊的红晕也让人想入非非,裴珏喉结一动,埋头在她颈窝轻轻吻着,每落下一枚吻,她浑身都颤抖一次。裴珏心满意足,抬头看着她脸上红晕满满,勾起一个坏笑:“瑶瑶,你又要哭了么?像昨晚一样?” 季瑶:认为你是高岭之花真的是我的错。 裴·假高冷·珏见她气红了脸的样子,愈发的舒畅起来,抱了她上床,大手径直剥落她的衣物。季瑶脸上通红,却也半推半就,因为害怕有人突然进来,也不敢放开,偏偏裴珏挑逗得厉害,刺激之下足足丢了三四次,这才勉强闹完了一回。 吩咐人端水进来擦身子,季瑶身子都是软的,任由裴珏给自己擦拭。知书又站在外面说道:“殿下,王妃,三公主方才来了,现下引去了抱厦之中,烦请两位殿下去一趟。” 不料三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季瑶忙锤了裴珏一把:“都是你闹得,也不知道嫣然几时来的,怕是将那羞人的声音听了去。” 见她着恼了,裴珏柔声哄道:“好瑶瑶,莫要害怕,万事有我呢。”又给她穿上衣服,两人这才一步三摇的往抱厦去了。三公主正坐在其中吃茶,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地龙太暖,她脸上发红,见了这两口子来之后就更红了,吃茶还给呛了一下。 白日宣淫还被小姑子给听去了,这脸可真是丢到姥姥家了。季瑶腹诽着,见裴珏浑然没有这事一样坐下:“嫣然怎的来了?” 归宁 三公主低头瞧了季瑶和裴珏一眼,很是别扭的移开了目光,脸蛋红红的。 她内心和被浇了冷水的油锅似的。自家四哥一向面冷心硬,对女色之事更从来不放在心上。虽说她知道裴珏对季瑶是真心的,但也怕季瑶被裴珏冷落。 谁知道今天一进院子,听到那声音,她都快臊进地缝里去了。没想到那样冷面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急色的心,她都不忍直视自家四哥了 见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裴珏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慢吞吞的将茶搁在案几上:“嫣然今日怎的来了?” 三公主可怜巴巴的抬头:“躲祸。” 裴珏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躲什么祸?难道又有人——” 还未说完,季瑶笑眯眯的挽了他的手臂:“你真傻,我可知道。你可别忘记了,我同嫣然和柔姐儿,年岁都是差不多的。” 她都顶着京中贵女的怒火和记恨嫁给了裴珏,三公主和霍柔悠都是八字还没一撇呢,皇后如何能不着急? 三公主对此深有感悟,忙从哥哥身边拉了季瑶:“姨妈不晓得,你二人出宫之后,母后便传了我,让我留心着凤台择婿的事,我、我哪有心思嫁人?” 她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季瑶也是暗笑,裴珏正恼火三公主夺了自家娘子的注意力呢,则道:“你到底大了,不嫁人怎使得?还是听母后的,择婿吧。” “啊哟哟,说别人就这样利索?”季瑶笑着啐他,又见他的目光死死的落在紧紧挽着自己的三公主身上,明白他什么意思,更是追击,“端王昔年十五岁大婚的,你若有这样的觉悟,也该十五岁的时候大婚才是。” 三公主深以为然。不料季瑶竟然堵自己,裴珏冷着一张脸,颇有几分渗人的气势:“我倒是愿意娶,只是你当日愿意嫁?” 季瑶抿唇笑起来,心里暖暖的:“嫣然,你实则也不必急在一时,好歹年岁不大。等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再嫁也不迟不是?若是不喜欢,要受累一辈子的。” 三公主自然知道这话,又见裴珏面色虽冷,但看向季瑶的目光却是宠溺非常,心中也是羡慕,脱口道:“若是我驸马能同四哥对嫂子这样,我便知足了。” 听她话中歆羡,季瑶也是笑了笑。诚然裴珏待她着实不错,但要将历史拽回来,到底是要走到最后一步的。虽说心中难受,但也没有办法,这是必然结果。 这样想着,她回望裴珏,目之所及,净是他满含疼惜的目光:“你哥哥他,自然待我是很好的。” * 当日未时,送走了三公主,便有下面的来回话,季瑶将一桩桩一件件尽数指明之后,便也让这些人下去了。或有人仗着是殿中省指派来的,对季瑶这新王妃并不十分在意,当日只管吃酒赌牌,第二日就被季瑶给揪了出来,打了一顿板子,送回殿中省了。因着如此,晋王府下面的是彻底老实了,对季瑶不可谓不恭敬。 待到出嫁第三日,季瑶归宁之日,裴珏特意选了今日休沐,同她一起回去。 季烜季炎这两个做哥哥的早就等在门口,见晋王府的马车停在了门前,这才迎了上去。裴珏率先从里面出来,转身牵着季瑶的手,小心翼翼将她扶了下来,仿佛捧着什么了不得的珍宝。兄弟俩忙迎上去,行礼道:“晋王殿下,王妃殿下。” 季瑶神色怔忡,也不理两人,径直从正门进去了。裴珏知道她闹脾气的缘故,也不说:“二位哥哥且一起进去吧。” 兄弟俩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季瑶哪里不对了,季炎咬牙道:“这丫头嫁了人,脾气愈发长了。”还没说完,被季烜拦住,只好跟在妹妹妹夫身后进去了。 吴婉筠和楚氏正抱了儿女在长平侯和罗氏跟前承欢,见季瑶气鼓鼓的进来,什么也不说,直接扭糖似的缠在罗氏身上,问了好久才指着季烜季炎道:“哥哥们欺负人。” 裴珏刚给岳父岳母问完安,就见季瑶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痛快了,转身狠狠剜了季烜兄弟一眼,脑中已然浮出无数法子让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平侯板着脸:“胡说,我最是了解他们俩,疼你疼得和眼珠子一样,岂会欺负你?” 季瑶当然知道,只能佯作委屈:“妹妹嫁人了,就是外人了,来接我也只是当做贵客迎进来。不唤乳名反倒是叫王妃了。” 见她如此,众人也是好笑。季瑶长长的舒了口气,虽说这话有蛮不讲理之嫌,但宿主自幼没有母亲陪伴,父亲再好也有管教不过来的时候,全是两个哥哥疼爱非常,亦兄亦父。现在嫁了人,他二人的称呼也疏离起来,即便是礼数所限,但也不能不难受,这才佯作委屈的向罗氏撒娇。 听了女儿这话,罗氏也是笑起来抚着她的脑袋:“没成想嫁了人还愈发的喜欢撒娇了。殿下也别太由着她性子了。” 乍一被点名,裴珏忙起身:“瑶瑶是我的妻,自然是将她当做性命来疼爱的。”更不说自己真是等得脑袋都疼了才等到季瑶长大,将她娶了回来。望着她微笑起来面若桃李的样子,裴珏心都快酥了。 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季瑶本能的羞赧。这样的场景落入罗氏眼中,头一次庆幸听从了女儿自己的决定。虽说那些日子,她为了不让季瑶嫁给裴珏做了不少的努力,但现在想想,倘若女儿和他不是心心相印,便不会有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了。 越看女婿越满意的罗氏不多时就领了季瑶进屋里去,问了几句关于那档子事的话,把季瑶这穿越人士都给问懵逼了,直叹自家老娘的开放程度实在不像是古人。 罗氏笑道:“我如今虽再不疑他待你的心,但若是赶紧生了孩子,这才能让你更有底气不是?瞧瞧端王妃,那俩孩子知道的都明白不是她生的,但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季瑶含糊的点头,虽说孩子是倚仗,但哪有刚成亲就开始说孩子的?当下岔开了话题。 待到晚间,罗氏众人在内室用膳,出来才见自家的爷们那是可劲儿灌姑爷,四人都醉醺醺的,正大着舌头互相哥俩好。 季烜季炎如此也就罢了,关键长平侯也如此就匪夷所思了。四人都醉了,也不知道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季瑶也是好笑,上前扶了裴珏,见他怔怔的瞧着自己傻笑,实在是萌坏了,双手轻轻揪着他的脸。谁知他一跃而起,搂着她就吻了上来。虽说醉酒,他唇齿间却没有浓烈的酒味,却带着薄荷的清香。 正在数落自家爷们没个成算,连皇子都敢灌晕的季家媳妇们见了这情形,纷纷直了眼。季瑶脑袋都快炸开,忙不迭推开他,他坐在凳子上,轻轻傻笑:“瑶瑶,我好生喜欢你……” 当着娘家人被吻了,季瑶脸上止不住的发烧,说了几句话就忙扶着裴珏要走。坐在马车上,季瑶掀起车帘向众人告别,而裴珏本坐在一侧,却非要腻在她身上,紧紧将头埋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徐徐喷薄,让她有几分无所适从。 怀中的裴珏还在嘟囔,季瑶伸手抚着他的脸庞:“你这人真是个孟浪的。”感觉到掌心温热的肌肤,又露出几分笑意来:“我也喜欢你,下次偷偷告诉我就好了,可不要当着那样多人说出来。” “那你有多喜欢我?”原本昏昏欲睡的裴珏却发出了神智清明的一句话,吓得季瑶抖了抖,低头紧紧看着他。 “岳父和大哥三哥的酒量实在太差,若不装醉,只怕他们喝到呕吐,到时候岳母和嫂子们岂不怪我?”他神采奕奕,搂着季瑶,挑逗似的啄了啄她:“瑶瑶有多喜欢我?要证明给我看才成。” 第78节 他原本还真想就这样枕着温香软玉一直回府的,但却听见了季瑶的表白。他若能忍得住,未免太不是男人了。 季瑶想一巴掌糊他脸上去,既然他是清醒的,还要当着母亲和嫂子的面吻她?气鼓鼓的盯着他:“呸,谁喜欢你,你这善于伪装的大尾巴狼。” 裴珏笑道:“口是心非的小东西。”说罢了,大手径直伸到她腰带上,吓得季瑶赶紧躲开:“你是愈发的没脸没皮了。回去了我再陪你……” 裴珏略一沉吟,想到女孩儿脸皮薄,给人听去了怕不好做人,也就歇了要在马车上入她的心思,将她揽入怀里:“是我思虑不周,瑶瑶莫恼。”又吻了吻她的唇,“今日岳父同我说,让咱们早些生下孩子,也好共叙天伦之乐。瑶瑶给我生个孩子吧?不拘男女,只消是你……” 他愈发说不下去,细密的吻落在季瑶脸上:“咱们生个孩子吧?” 季瑶只是一笑。 坑(一) 过了三月之后,天气愈发的晴暖起来。晋王府正院之中多了一棵石榴树,意取“石榴多子”,是裴珏亲手种下的。 “你来得这样早,也不肯多睡会儿,我很是受用。”坐在妆镜前,迎着晨曦,皇后的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到底是有了年岁,而她的身后,季瑶恭敬的立着,拿着篦子给她篦头发。皇后的头发虽还算乌黑,但到底掩不住银丝。 季瑶笑道:“母后这话可是折煞我了,咱们家不比民间几世同堂,儿子们都是分开住的,每半月才进宫向母后请安一次,瑶儿若不来早些,母后岂不是白疼我了?”她一面说,一面给皇后绾了个凌云髻,又取了一支草虫型银簪来给她压住,这才撒娇道:“好母后,赏儿臣一碗饭吃吧。” 皇后忍俊不禁,点着她的鼻子:“你这孩子,还能短了你这王妃的吃食?着人去唤了你妹妹来才是。” 已有宫女转身去了,季瑶则和崔婆婆一道布菜,一面搁下东西,一面说:“实则儿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是想要母后拿个主意。” 见皇后示意说下去,她坦然笑道:“殿下已然是十八岁的年纪了,算来淑妃娘娘也过世十八年了。虽无缘得见,到底是殿下的生母,儿臣也应一尽孝道,就想着在相国寺替母妃求一座长生牌位,好让母妃再受一份祭享。” 说罢了,她只瞧着皇后的反应。 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说出来的,刘淑妃已死十八年了,她的儿子一直是皇后的儿子,难免皇后心中不会有芥蒂?因此季瑶一直很踌躇自己是否要套皇后的话,冒着风险和皇后过招。不管刘淑妃的死和皇后有没有关系,在她跟前提及裴珏不是她亲生的都会有风险。但季瑶仍然选择了赌一把,赌皇后对裴珏是真心疼爱,赌皇后和刘淑妃的死的确没有关系。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恭敬微笑,等着皇后的反应。后者正欲开口,外面便有人通传,说是三公主来了。 三公主一身粉衣,仿佛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扑了进来,又笑着拉住季瑶:“我说嫂子该进宫来了吧。”又亲热的和她坐下,“儿臣来迟了,母后怕也饿了。” 季瑶忙起身布菜,舀了一勺奶炖豆腐给皇后:“母后请吃。”又笑盈盈的,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 “你方才说的事,你只管去做就是了。”皇后说,“你这样孝顺,珏儿能得此佳妇,淑妃九泉之下得知,也算我不辱没她在临死前将珏儿托付与我。” 听得此话,季瑶也诧异不已,不料皇后抚养裴珏竟然是刘淑妃的意思。 三公主兀自懵懂:“母后在说谁?” “你哥哥的母妃。”皇后笑道,“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季瑶今日想为刘淑妃立长生牌位之事并不过分,身为儿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裴珏虽养在她膝下,但哪有儿子不会想念生母的?而裴珏素来内敛,自然不会主动提及,季瑶肯想到这点,已然是难得了。 三人用过了早膳,便有各宫妃嫔来请安,话里话外又说到了三公主的婚事,让她很是着恼。 看出女儿的不豫,皇后说:“嫣然还不急在一时,没有放着姣儿还没嫁她却说了亲的道理。况且姣儿在水月庵为郁妃祈福,如今郁妃身子渐愈,也该让她回来待嫁了。” 郁妃听了这话,身子抖了抖,还是换上了笑脸:“多谢主子娘娘挂念。”话虽如此,实则她牙都快咬酸了。原本二公主那事就不地道,她还寻思着等皇帝气消了,她吹吹枕头风,皇帝一高兴,兴许将女儿放回来。没成想闹出了季珊的事,皇帝盛怒之下,连她都被贬为妃了,裴璋这么些年更是郁郁不得志,好在大公主嫁得早,夫婿又得力,不然怕也要被迁怒。 皇后无意怼她,但看她的神色就明白她又恨上自己了,不过她一个正宫皇后,跟她计较未免跌了自己的份,也只视而不见,不多时就让散了。 季瑶笑道:“实则我估摸着,即便母后不进言,父皇也打算让二公主回宫来了。听说咱们大楚北边的萨日要出使来了?” 皇后颔首:“正是,如今虽还三月,但萨日已然派人知会来了。先帝在时,萨日犯边不止,也一直没个解决法子,如今肯出使来,陛下也是很看重的。” 萨日是大楚北边的游牧民族,意为“月亮”。因为其民风彪悍,莫说男儿,就是女孩子也都骁勇善战。先帝昏聩,萨日自然犯边。后来今上登基,将驻边大将给撤换了,萨日不疑有他,还是来犯,被狠揍了一顿,消停了好些日子。 现在若是有意结交,对大楚也好,而最好的结交办法就是联姻。若是选择宗室女也就罢了,但若是正经皇女,必然是二公主了。毕竟这闺女傻缺,养着也是养着,若将她送给萨日能换得边关和平,何乐不为?况且她是皇女之尊,即便萨日那头有不满,也不敢顶着大楚的风头苛待不是? 不过这话虽是知道,说多了可就揣度上意,要被罚的。 “萨日男儿个个骁勇,若来出使,父皇怕也要让其瞧瞧我大楚的男人。”季瑶微笑,“只怕要邀请来使秋狩,未免丢脸,到场男儿不论人品相貌家世,个个都是上乘,若母后委实想为嫣然择一郎君,那时才是最好的时候。” 皇后醍醐灌顶,认为季瑶说得果然不差,当下便笑道:“好好好,母后果然没有错疼你,你是个有见地的。” 季瑶微笑,坦然受了这话。 * 约莫临近午时,季瑶也就起身去了,刚出凤仪宫不久,眼看临近郁妃的仙居殿,忽见其中转出一人来。那人生得高大,但却有些消瘦,行止间全是贵公子的风度,模样和裴珏虽有几分相似,但却憔悴而沧桑。 眼见避不开,季瑶也淡定了,施施然行礼:“端王殿下。” “四弟妹。”裴璋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身材纤秾合度,肌肤通透,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妩媚而娇弱,一身四合连云锦缎宫装,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妇的风韵,抬头之时,眸子那样一眨,如同清水泛秋波一般。 季家的女儿,容色都是上上之选,季玥温婉,季珊柔弱,季瑶明艳。但前头两个姐姐是柔和的美,季瑶则是浑然逼人。况且她自从成亲之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成熟妩媚,魅力更大。裴璋就这样直直的瞧着她,脑袋有些发昏了。 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小姑娘,季瑶立即就发现了裴璋的目光火辣而直接,死死的落在自己身上。裴璋和季烽本质上没啥区别,都是色中饿鬼。固然季珊是个拎不清的,但能在寺庙里对正在守孝的姑娘出手,可见裴璋的廉耻之心几乎是没有。 念及此,季瑶心中立时生出厌恶来,恨不能要将裴璋一对招子剜了才好。裴璋却兀自不觉:“弟妹这是要回府去?” 季瑶含糊的点了点头,触及裴璋的目光,恶心感更重。以裴璋的身份相貌,娇妻美妾不足为奇,他内宠再多和自己也没有关系。然而却不能表示,他能以这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弟妹。 被恶心坏了的季瑶想到这是在宫里,还是稳住了,旋即推说不好则走了。绕过了仙居殿,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裴璋那目光,似乎想将自己生吞入腹一样。 快步往宫门去了,刚转过回廊,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因方才裴璋的事,她浑身一激灵,正要抽身,已然被对方拥住:“好乖,知道我正寻你。” 听着他微冷又低醇的嗓音,季瑶差点醉了,懒懒的靠在他怀里,紧紧拉住他的衣袖:“你上完朝,怎的不回家去?” “我怕人欺负你。”见四下里无人,裴珏大方的吻着她的发顶,见她乖顺,格外受用,抽身将她抵在自己和廊柱之间,看着季瑶的脸慢慢红了,弯出一个笑容来,“我想亲你。” 季瑶脸红如烧,咬着下唇摇头:“明知道父皇最恨有人不顾天家威严,你还这样孟浪……”还未说完,剩下的话便被他吞入腹中。季瑶脸红得厉害,偏偏他又尽可能的撩拨,唇舌若即若离,勾得季瑶只能踮着脚去迎合他。 两人都吻得气喘吁吁,裴珏素日之中冷冽的俊脸因动情而发红:“这可是瑶瑶引诱得我。” 见他这样不要脸,季瑶瞋了他一眼:“回府吧,我再同你算账。”又低声道,“你这人,好端端的进后宫,仔细有心的说你图谋不轨。” 裴珏柔声说:“父皇唤我与裴璋到御书房一叙。”他说到这里,又扬起了讥讽的笑意,“裴璋如今行事,是愈发的不过脑子了。好容易父皇愿意再用他,估摸着又给毁掉了。” 季瑶并不知道这事,但见裴珏神采奕奕,忙问:“什么?” 第79节 “父皇原定恩科,偏生萨日要进京来,两件事儿撞在一处,父皇之意是并驾齐驱同时进行。”裴珏冷笑,“裴璋却以为未免边疆战事再起,应全心招待萨日。今日乃是萨日主动议和,岂能因为他们来访,则将去岁便定下的恩科截了?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然则我大楚来年的官员,都是由此而来。国之根本,岂可为游牧民族而废?” 他话中隐隐有几分动气之嫌,季瑶颔首,表示对他的赞同:“政见不同乃是常事,你也不必动气。” 政见不同当然是常事,裴珏却挤出一个阴冷暴虐的笑容来:“裴璋此人,我非让他死在我手里。” 季瑶浑身一哆嗦,想到历史上对于他的评价,也是扶额,这小王八蛋还真是向着暴君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坑(二) 实则裴璋的想法很是简单,只因先帝在时,被萨日给打怕了。先帝昏庸无能且疑心病颇重,边疆大臣但凡得力者皆被怀疑,导致朝中无人可用,这才在萨日屡屡犯边之中失利。此次萨日主动议和,对两国边疆百姓有巨大好处,对大楚也好,而恩科期间,京中鱼龙混杂,会出现什么状况谁也说不清,若有反贼混在其中,伤了来使,或来使受了怠慢,只怕战火重燃。他这才认为需要截了恩科来全心招待萨日,殊不知顾此失彼的道理。 然而现在的场面是,朝中不少元老也是这般念头。 裴珏本对这些元老有几分敬意,但没成想,因为萨日的可怕,竟将其变成了这般鼠目寸光之人,他很是挫败。憋着火回到王府,见季瑶正贼兮兮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 “既然饿了,怎也不先行吃?”立在身后瞧着她的动作,裴珏只觉得她可爱到了极点,扶着她的肩柔声道,“我若同别人吃酒去了。你那么也这样等?” 不料他立在身后,季瑶尴尬得小耳垂都红了:“谁等你了?”又给他布菜夹菜。 裴珏虽有郁闷之心,但面对季瑶的殷勤,浑然一扫而空。待吃了午饭,季瑶睡意来了,惬意的躺在床上。如今天渐渐热了,方吃了饭,额上也有些汗津津的,裴珏一面让人取了冰盆进来,一面给她扇风纳凉:“才吃了就睡,仔细克化不动。” “我不睡,躺一会儿。”季瑶撅着小嘴,“好生恼人,你这个时候不都在书房么?” 见她话里有撵自己的意思,裴珏好气又好笑,弹她额头:“我偏生要待在你身边,你待如何?”又顺势躺下将她搂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唇,软软的问,“当真这样不待见我?巴不得我去书房歇。你若是点头,我往后再不进你院子了。” 他说得出做得到,季瑶对此深信不疑,瞅着他半晌,见他眼中炙热非常,微微窘迫:“你这人,成日都欺负我……” “我疼你。”裴珏俯身啄了啄她,“瑶瑶心悦我?” 仙人一样的皮相和低音炮双重攻击,季瑶被他撩得浑身都快软了:“我心悦你……” 裴珏眼里立时浮上促狭的笑意:“证明给我看,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这小王八蛋是愈发的缠人了,季瑶无奈之下,轻轻吻他,又背过身去:“别闹了。” 裴珏从身后拥着她:“不闹,只是你证明过了,我也要证明我疼你的。”说着,大掌在腰间流连,将她挑逗得浑身起栗,这才笑盈盈的解了她腰带。 这人看起来是个禁欲系,实际上压根就是个随心所欲的。只要兴致来了,岂管你白天黑夜,季瑶若是推脱,总被撩拨得软了身子,最后和他一起胡闹。 将自己送入她体内,裴珏小心翼翼的亲吻她,就如同珍宝一般。这是他费尽心机才娶到的宝贝,一辈子都舍不得丢开手的。望着季瑶脸红耳赤又隐忍不发的样子,他笑道:“若是舒畅了,就叫出来吧,我想听……” 季瑶哼哼唧唧,努力剜了他一眼,旋即轻轻道:“关于恩科……怎样了?” 没想到欢好的时候她还有精力去管照别的事,裴珏很是挫败,望着她媚眼如丝,还是回答:“不太好,朝中不少元老都赞同裴璋。” “你小心……”季瑶还未说完,到底叫了出来,这人力道愈发的大了。当下一口咬在他肩头:“轻点……” 见她总算有了自己想要的反应,裴珏一笑,旋即埋头亲吻她的脖子:“往后不许在这样的时候提别的事。” 季瑶轻轻的“嗯”了一声,全身都轻轻颤抖起来,软在了他怀里。 等到裴珏也去了,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知书等人早就淡定了,对于两人白日宣淫的事完全视而不见,等里面羞人的声音停了,这才将热水注满了净房中的浴池,飞快的走了。 季瑶正累得厉害,听凭裴珏抱自己踏入浴池,轻柔的为自己清洗身子。见她小脸被水汽蒸腾得发红,裴珏浅啄她的脸庞:“瑶瑶,咱们生个孩子吧?” 季瑶昏昏欲睡,只是“嗯”。又强打精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待我睡醒了,再料理他……” “睡吧。”裴珏吻她,想到两人大婚虽已有三月,但季瑶是女孩子,经不起自己日日纵欲,将她浑身清洗了,抱她钻进被窝,任她靠在怀里安眠。 季瑶几乎睡到了申时,醒来见依在裴珏怀中,他一手抱着自己,另一只手拿着一本折子正看。季瑶忙坐起身子:“我睡着了你也不知放我下来么?手压疼了?” 裴珏好笑的看着她:“枕一枕又怎了?我岂有这样娇弱?”又搁了折子,将她整个抱在怀中,“瑶瑶方才睡得好香。” 这小王八蛋孩子一样的语气真是让人好想欺负……季瑶恶趣味顿起,挣扎不得只好安分的待着:“放开我罢?我还要好好儿整整裴璋呢。” 听她这样说,裴珏扬起一个笑容来:“自有我呢,岂用瑶瑶出手?” 想到裴璋看自己那赤/裸裸的眼神,季瑶就觉得一阵膈应。季珊的事在前,他还敢对自己抱着这样轻佻的心思,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这样龌蹉的人,最好一辈子别再出现了,否则能让人恶心坏。 季瑶还是挣来裴珏的怀抱,命人拿了纸笔来,就着夕阳余光写写画画,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一蹴而就。 裴珏好奇之下,上前看着她写下的东西。“三皇开世,五帝分伦。古之圣王,赖以贤臣为辅;现而民生,倚之忠良以佐。故忠良贤臣者,国之根本,民之仰仗也……”她书法极有风骨,这□□骈句又酣畅淋漓,通篇读下来,以辛辣笔触道出为官举贤,以及科举和民生君权的利害关系,不可谓不老辣。 裴珏细细看完,眸子微微颤抖,畅快笑道:“好好好!我竟不知,我的瑶瑶竟有这般文采见地,若为男儿,前途不可限量。” 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畅快,季瑶也是欢喜,笑着将笺纸取回来,说:“如何?比之你们这些臭男人如何?我若是个男人,我必然要立一番大事业,好让世人都知道,我季家个个都是好的。” 又低声道,“如今恩科正在讨论,这物件若是在京中流传开来,你猜裴璋会如何?” 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去整治裴璋,瞅着她如花笑靥,裴珏越看越爱,将她揽入怀中:“你愿意的话,什么都可以,万事有我顶在前面。” 季瑶舒畅一笑,眸子里隐隐闪过狡诈来。 * 不过三日,京中立时传开了《景泰策》,其中详谈了科举利弊,几乎句句戳中人心。不论是为官者或是学子都对此深有感悟,一时之间引得全城追捧,只是众人并不知作者是谁,很多文豪被拽出来猜测。 而引起的最大争议,也是裴璋一党政见被批驳,不少学子纷纷效仿成文,直指裴璋一党鼠目寸光。 京中沸反盈天的同时,宫中则是另一番光景。御书房内,皇帝端坐,跟前摆着刚被呈上来的《景泰策》,读了一遍之后,皇帝也为其辛辣笔触所折服。其中以九品中正制和科举进行对比,从而阐明科举可兴国的事实,并在最后道明不可流于形式而僵化学子思维,使其变为死读书的道理,无疑是给皇帝敲响了警钟——科举虽好,却是极易禁锢学子思维的,使其对当权者的决定变为应声虫。 见皇帝似乎没能回过神来,身边的黄门内侍出声唤他。他这才恢复了理智,望着立在下面的臣子:“能有如此见地,实属人才,我大楚若有此贤臣,岂愁大事不成?”堪堪望向裴璋,“读了这《景泰策》,你还要坚持应为了萨日来使而截了此次恩科?年岁越长越不清醒了!还有一众老臣附合你,是尔等结党营私,还是这些老臣怕恩科选出进士来威胁他们?” 裴璋给他最后一句话震得一惊:“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只因萨日往日来势汹汹,如有怠慢,只怕边关战事再起——” “荒谬!” 裴珏立马开炮了,“以三哥之意,因萨日来使,我大楚可以截了恩科。是否还要百姓不必过活,夹道欢迎才不算怠慢?萨日肯主动议和乃是难得,我大楚自不能怠慢。但为了来使而劳民伤财,截了恩科而行迎接之事,岂非弃民生于不顾?为君者切不可行劳民伤财之举,如此本末倒置,白白惹萨日耻笑。何况如此奴颜卑恭,萨日视我泱泱大国于何物?” 皇帝对这番话很是满意,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样一看,更觉得裴璋是个傻帽。又联想到季珊的事,更觉得这丰神俊朗的儿子实在粗鄙不堪:“行了,老□□下吧。” 裴璋心凉了半截,咬着牙退了出去。 第80节 “此等人才,理应为官,我大楚必将盛世清平。”皇帝呵斥完了裴璋,也不去理他了,对此作者好奇得很,“季卿,你立即着手,查出此人是谁,若在朝为官,立即着手安排更适合他的官位,若是百姓,朕亲自去请她出山为官。” 裴珏顿时得意非常,自家瑶瑶这样的能耐,他自然也是欢喜的。他更庆幸,能够娶到季瑶为妻。 而完全被女儿女婿蒙在鼓里的长平侯当然也为皇帝找得到这样的人才而庆幸,但这上哪里去找?流传出来的并非原稿,能查的范围就太广了。长平侯完全不知从何下手,但被皇帝点名,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坑(三) 彼时季瑶并不知道宫中皇帝已然有这样的反应。等到裴珏回来之后,听闻皇帝斥责了裴璋,导致裴璋像老鼠一样灰溜溜的走了,顿时欢喜了。 “那父皇的意思是……要查出我,让我入朝为官?”季瑶笑盈盈的指着裴珏,“你也不劝着父皇?还是父皇真愿意开了女人家当官的先河?” 她笑盈盈的样子,明艳的容色让裴珏脑子发昏,搂着她柔声道:“我劝父皇,他岂不是要以为我容不得?”一行吻她一行要解她衣裳,刚拉着她腰带,就被她拍了一把:“别闹,我小日子到了。” 裴珏一怔:“怎的又到了?我怎记得前不久才……” 季瑶白了他一眼:“你不知女人每个月都会小日子?”又笑道,“你就好好儿的斋戒几日吧?若是委实经不住,选个长得白净的小丫鬟泄泄火吧。” 裴珏神色一凛,旋即将她摁在床上:“死丫头,又拿这话来堵我。你不知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任凭是谁我也不要。”见她笑盈盈的,一口咬在她脖颈,咬牙道,“我若真纳妾了,你可别哭。” “我绝不哭。”季瑶翻身笑道,“在大外甥面前哭了,岂非要给大外甥看扁了去?” 见她旧事重提,裴珏脸都臊红了,捏着她的小脸,又将大手伸到她小腹放定。季瑶生怕他要做什么,红着脸半晌不语,感觉到他掌心温热,贴在小腹上很舒服。也是感念起来,朝他怀里缩了缩:“你不必如此,我不疼。” “不疼也不能怠慢了。”裴珏淡淡说,又吩咐人熬了红糖水来,“你小日子有些紊乱,我问过太医,还是多多调养得好。” 季瑶顺势揶揄道:“可不呢,若非有人日日纵欲,我也不至于如此。” 她原本是揶揄,谁知裴珏脸色立时苍白,怔怔的看着她。这小王八蛋天真起来和孩子似的,季瑶忙要哄他,后者却露出一个笑容来,搂着她哄道:“等一会儿吃了红糖水,也就睡吧。” “裴珏,我不过玩笑之语,你不要放在心上。”生怕他多想,季瑶忙出言解释,被他轻轻的吻在额上:“我不当真。”又起身去端了红糖水来,喂了季瑶喝下,这才抱着她要睡。 * 裴璋给皇帝呵斥了一番,出了御书房,又进后宫给郁妃请安去了。 “老四是愈发能耐了。”郁妃单刀直入,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满都是轻蔑,“你也是愈发蠢钝了,你父皇说得委实不差,当真是越大越没眼力劲了。难道看不出此事是老四的意思?” 若非裴珏的授意,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景泰策》的事?分明就是裴珏想给裴璋一巴掌,那文风不像裴珏,只怕是授意别人写的。现在皇帝要让那人为官,给裴珏添助力了。 “主子爷让去找,你也命人去找,赶在你父皇跟前找到了,便是有功,万不可让此人坏事!”郁妃当机立断,如今皇帝身子愈发不如往日了,一旦闭眼,年长的皇子们伺机而动,到时候大位落在谁头上就不一定了。 裴璋颔首称是,心中对于裴珏也是恨起来了。若是政见不合也就罢了,但他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引得帝父对自己更为不快。原本他就因为季瑶季珊两姐妹的事对裴珏恨得发狂,没成想现在又来一件事,让裴璋愈发恨了。 打定主意要让裴珏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裴璋咬了咬牙,郁妃又说:“也别成日盯着老四了,叫你媳妇好好调养身子,赶紧生了自己的孩子,别跟个下不出蛋的母鸡一般。龙凤双生子虽金贵,奈何长得和季珊那没成算的丫头太像,主子爷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别让他再对你没了心,你父皇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裴璋心里到底有些不乐意,那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孩子。况且王妃将他两个教得很好,每每自己发脾气的时候,女儿总会带着儿子颤巍巍的给自己端点心来,那乖乖的样子,别提多逗人爱了。 不过他们的确长得太像季珊,只怕皇帝不待见。 沉吟片刻,他还是点头,毕竟皇孙很少,若是季瑶在端王妃之前生下孩子,以皇帝对她的喜爱,只怕才没有自己翻身的余地了。 * 两派如火如荼的找着《景泰策》的作者,而季瑶这么些日子闲适到了极点。除了一点,那就是裴珏每日都不再闹她,了不起抱着亲一亲,却从来没有下一步动作,即便季瑶想让他纾解,他也只管背过身去,再不像往日一样对那档子事那样热衷了。 就像忽然不举了一样。 因为裴珏反应太怪,导致季瑶颇有些心神不宁,回了娘家,坐在罗氏身边也闷闷不乐的,被接连唤了几声,这才回神:“娘有事吩咐?” “心中有事?”罗氏含笑问道,“还是晋王殿下欺负你了?” 季瑶摇头说:“他不曾欺负我,只是我有些事儿想不明白。” “你们父女俩都有事想不明白,衬得我们成了闲人。”罗氏好笑,“你爹日日烦心着上哪里去找人,好容易有了线索,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你又有何事,让你这样烦心,回了娘家也不能纾解半点?” 这话能怎么回答?夫妻生活不太和谐?季瑶脸皮虽厚,但到底没有达到将这破事告诉自己老娘的地步,只是含糊了几句,又飞快的岔开话题:“爹爹去找谁?” “清溪客何沐风。”罗氏说,“此人还是宫中何贵嫔的老父亲呢。” 这事季瑶是知道的,宫中何贵嫔性情温婉可人,是皇帝的新宠,前年还为皇帝生了个女儿,那孩子玉雪可爱,说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萌得很。每次见了季瑶都欢欢喜喜的扑她怀里,甜甜的叫“四嫂”。而何沐风,在文学上造诣颇高,乃是泰斗之一,门生遍布天下。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何沐风,只怕是长平侯以为《景泰策》是他写的了。季瑶不为名利,为的只是膈应裴璋,当然不会去承认是自己写的。 皇帝令长平侯找到作者,催得愈发紧了,也不怪长平侯病急乱投医。 又和罗氏说了几句话,长平侯则回来了。看他铁青的脸色,季瑶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只发挥小棉袄的功能劝了两句,又有罗氏问道:“老爷怎了?寻到了还不欢喜?” 长平侯神色戚戚:“良玉有所不知,今日去寻清溪客,原本是我私下的主意,也好前去确认是否是他。谁曾想,同我一起的左都御史竟将此事禀了陛下,说是找到了。如今清溪客矢口否认,端王也称寻到了。相较之下,我才是那欺君之罪!” “端王找到了?”季瑶失声道,“他在哪里找到了?” “不知,一概不知。”长平侯长长一叹,“我听闻左都御史将我猜测之事尽数上报,我便疑心会糟。如今端王和我同时说找到了,清溪客又否认,端王那个必然是真,且不说老脸往哪儿搁,仅是玩忽职守,敷衍上意之事,便由得陛下处置了。” 虽然皇帝惜才,连季珊的事闹出来都没有重罚季家,但此事性质不同。若是人才之事玩忽职守,那是损害国本,皇帝必将震怒。更何况先信誓旦旦说找到了,而后又说不是,没有调查便呈给了皇帝,试问皇帝如何作想? 长平侯刚扑了空,裴璋立马就说找到了,岂非故意要再补上一刀?虽说此事不难想到和裴珏有关,但这样捅季家刀子,未免恶心! 更有一事——他怕是盯着长平侯的。 季瑶恶心得厉害,又想到裴璋看向自己的眼神,顿时膈应起来:“好个端王殿下,釜底抽薪,素日里没这份心胸,这落井下石的功力倒是登峰造极。”又见长平侯垂头丧气,忙劝道:“爹爹莫急,咱们季家没有任人鱼肉的时候。陛下若是问起,爹爹依旧说找到了就是,瑶儿自有法子解决。” 说罢了,她含糊几句,转身就往晋王府了,又递了牌子,进宫之时正好赶上长平侯苦哈哈的和裴璋立在御书房之中对质。 皇帝此刻有些窝火,两边都说自己找到了,总有一边是假的。长平侯又说季瑶和他面谈,更让皇帝火了。命人传了季瑶进屋来,皇帝开炮了:“老四媳妇也是没了规矩不成?这御书房并非妇道人家能来,老四从没和你说过?往日开过先例,却不能永久开例。” 季瑶唯唯诺诺的听了,又伏下请罪:“父皇明鉴,儿臣虽知僭越,但也不忍看父亲被罚。况此事是非曲直,儿臣是最清楚的人了。今日儿臣来此,是有二事。一为父皇引荐《景泰策》作者,二……”说到这里,她转向裴璋,“状告端王欺君罔上。” 裴璋本看着季瑶不忍移开双目,但此刻听了这话,浑身一激灵,怒道:“你什么意思!” 第81节 “我什么意思,三哥自然清楚。”季瑶低声道,“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粗鄙之人,就敢妄认。”不等他大怒,从袖中取了一张薛涛笺来,微微红了脸,“那文……原是儿臣闲来无事,信手写就的,不成想惹出了轩然大波。偏生儿臣怕事,也不敢承认,今日实在是见父亲走投无路,不敢不孝,还望父皇明鉴。” 别说皇帝,就是长平侯和裴璋眼睛都直了,看着黄门内侍将薛涛笺呈了上去,半晌没回过神。 皇帝看着那清秀的字迹,脑门突突的跳。身为一个古代男人,他当然认定女人比不过男人,现在自家儿媳竟然说是她写的,皇帝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作为一个直男癌,他认为季瑶是可以写出折子戏的,但这种文章,他真的不敢相信。 不过皇帝到底是皇帝,马上就稳住了,道:“空口无凭的道理,你应该知道。若你冒认,那可是两重欺君之罪,外加诬告皇子的僭越罪名,你可想好了?” “是。”早在裴璋说他也找到人了的时候,季瑶就不打算要让他好过了,反正这货不长脑子还没记性,她也没好性子给他留脸面,“儿臣愿与三哥找来的人当场对质,如有半点虚言,愿一死以保季家清白。” 坑(四) 季瑶这话说得甚是坚决,皇帝不免心中也泛起嘀咕来——兴许真是这丫头写得也不一定。 裴璋额上冷汗涔涔,作为授意者,他当然知道自己找来的那人,虽是个卓有成就的人,但却并非是《景泰策》的作者。此刻季瑶站出来承认,但凡真是她…… 待那人来了之后,季瑶上下打量一二。他约莫三十岁,身材瘦长,看来有些忧郁,搁未来就是个艺术青年的长相。进门后格外奋力的行了一礼:“见过陛下,各位大人。” 裴璋只好硬着头皮说:“此人名唤徐归远,诸位想必是听过的。” 听过,当然听过。季瑶冷眼瞧着他,历史上的徐归远,乃是武帝时期十分有名的酷吏,对刑狱之事是难得的天才,然而为人残暴,喜欢虐待犯人。手下几乎没有冤假错案,但一旦犯事的人,会被他折磨至死。 将徐归远抓来滥竽充数,可是连门路都没有放对了。 皇帝现在小心肝儿扑通扑通跳,一壁希望季瑶惨败,从而挽回男人的尊严;一壁想看看这个他认定不是池中物的儿媳妇到底有多能耐。 徐归远此人,在如今虽说有一定的名气,但到底不如后世的评价。季瑶也只是微微一笑:“久仰。”说罢,转向皇帝,“求父皇借御笔一用。” 皇帝欣然应允,季瑶提笔在手,说:“既然徐公子和我同时都认是《景泰策》作者,事实胜于雄辩,不妨较量一番,也好一证真伪。” 徐归远方才就冷眼瞧着季瑶,一介女子会出现在御书房,原本就是大不违。他眼里妇人皆无知,听了季瑶的话后,嗤之以鼻:“妇道人家,不知相夫教子,反倒是想和男人一较长短,读书到底不是女人分内之事,还指望能够胜过男人不成?” 这话在古代并无什么错处,还有几分天经地义。是以长平侯也为女儿捏了把汗,她虽有急智,但未必能够妥善处理。况且,这可是欺君! 对于这集体直男癌的举动,季瑶也是淡定,只说:“烦请父皇给定题目,也好让儿臣一证真伪。” 皇帝将信将疑:“民生之事,何解?” 这是历代君王最为关心的问题了,若是民生解决不了,天下也不能安定。皇帝当然也认定,能够写出《景泰策》的人,必然对此事有独到的见解。 徐归远冷笑连连,见季瑶丝毫不为所动,提笔开始写。不时抬头,季瑶却如老僧入定般根本不理人,心中愈发笃定了到底是女人的念头。长平侯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生怕女儿为了替自己担罪而被皇帝罚了。 季瑶淡定得很,抬起眼皮看着徐归远写完呈给皇帝。匆匆看罢,皇帝抚掌笑道:“不愧为徐归远,见解独到,实应为官。” “谢陛下夸赞。”他原本就打算参加此次恩科,敢来冒认作者,不过想得到皇帝夸赞,从而为自己造势。 “徐公子做好了,就该我了。”季瑶自认对于人性还是有一定把控,即便是有真才实学,然而妄想踩着别人上位,仅这份龌蹉的心思就决定了为官必祸害一方。当下提笔一挥而就,恭顺的呈给皇帝。 众人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皇帝阅完,脸色都变了,更是紧张。“这是你写的?” 对于这个问题,季瑶只想给个大白眼:“自然,父皇看着儿臣写的。” 此文从民贵君轻出发,点明了民生为天下安的直接因素,更分别论述水利、漕运、赋税等问题对于民生以及国库的影响。笔触老辣,直指症结所在,怕是为官者也没有这样独到的见识。 这样一来,孰是孰非,高下立判。 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将两篇文信手掷下:“你们自己看看吧。”又起身负手立在窗前,重重的咳了几声,黄门内侍忙上前劝慰:“主子爷当心自己身子才是。” 几人拾了文在手,徐归远原本不屑,但读罢之后,浑然忘记自己是在皇帝跟前,厉声道:“不可能!你不过是养在内院的无知妇人罢了,怎会有如此见地?!” 这话简直将直男癌的属性暴露无遗,季瑶冷笑道:“我怎的不能有如此见地了?难道男人比我们多了眼睛鼻子还是多长了一个脑袋?” 古代是男权社会,男人眼里女人只是附属品,附属品怎么可能超过自己?故此这些人对于女人都是不屑的。女人在体力上的确比不过男人,但她们的思维却比男人缜密得多,想事情更为全面,绝非男人口中的无知。 徐归远眉头突突的跳,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人压住,此时竟有些想掐死季瑶的心。长平侯则看着女儿,他都不知道,自家小女儿什么时候对于政事这样擅长了。裴璋更是神色戚戚,直后悔当日没有向皇帝求取季瑶,若有此女为伴,何愁大事不成? 屋中一时静默非常,好半天后,外面有人说裴珏来了,皇帝命人叫进来,看着他说:“哼,方才才走,如今又回来,怕朕吃了你媳妇不成?” 裴珏神色不变,他方才听闻季瑶承认《景泰策》是她写的,又怕皇帝迁怒,忙赶了回来。皇帝也是个直男癌,若是对女子干政的事恼怒,他也好为季瑶挡一挡。 “好了,朕明白了。”皇帝叹了一口气,“老四媳妇是个能耐的,若是男儿,必将是大楚栋梁之才。只是你是女儿身,未免天下耻笑,朕也不必请你出山为官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提出来,朕都会应允。” “儿臣没有什么想要的。”季瑶恭顺道,心中仍然对皇帝的直男癌表示鄙视,但社会如此,她也无力改变,“儿臣只有一事请求,还望父皇应允。”说到此,指着徐归远说,“欺君之罪,还请父皇不要迁怒他,只是有才无德之人,来日若真做了官,只怕贪腐严重,未免为祸一方百姓,还请父皇下旨,对其永不起用吧。” 这话皇帝当然知道,能够冒名顶替,可见道德如何,若真是入朝为官,怕要祸害一方。更为可气的是裴璋,不知是明知故犯还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皇帝阴谋论了之后,看着裴璋目光就有些不善了:“你真是越大越不清醒了,连一点判断力也不曾有了不成?这般昏聩,岂非要任人唯亲?” 裴璋叫苦不迭,一番剖白将罪名全推给徐归远,可怜徐归远连申冤也不能,就被永不起用。心中虽恨,但也无可奈何。 “传下去,往后科举进士,务必查实人品如何,十年内若有恶行无德者,一律驳回,朝廷丢不起这个脸!” 皇帝说完,又瞧着季瑶明艳逼人的小脸,犯起了嘀咕。这丫头这样能耐通透,到了来日,自己百年之后,若真将大位传给老四,季瑶会不会效仿武媚?老三是愈发神志不清了,老五老六年岁又小,到时候外戚专权更是难办!除了老四似乎也没人更适合这个位置,但是季瑶这丫头实在可怕,以这种能力,临朝称制也不是不能…… 看来得好好整治一下季瑶了。 见皇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季瑶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了。没有帝王不怕江山易主,而自己锋芒太过,他当然会怕。若是由此影响到了裴珏可是不好。 * 从皇宫之中回去,季瑶美美的吃了一碗粳米粥,和裴珏一起在园子里遛弯后,这才要回去睡了。 如今天热,季瑶又怕热,裴珏索性坐在床边为她扇风纳凉。昏昏欲睡之际,季瑶低声道:“裴珏,安置吧?” 他手上一顿,俯身吻她:“不了,我今日去书房睡,明早来看你。” 睁眼,怔怔的看着他坐在床前,烛火跳动的光芒给他镀上了边,晦明之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被看了一会儿,裴珏有些不自在,柔声道:“这样瞧我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季瑶佯作可怜,“还是你觉得我不够乖顺,成日揶揄你,所以不喜欢我了?” 第82节 裴珏哑然失笑,俯身吻她:“傻丫头,怎有这样的想法?” 季瑶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问:“那是你不举了?” 裴珏:…… 见他无语,季瑶又说:“你往日没个餍足,这些日子却愈发克制。若养了外室,你将她迎进来,我不恼。” 裴珏眸光深沉,咬牙道:“什么外室,我同你说了我只要你一人。旁的人,就是天仙我也不要。”又悻悻道,“你小日子总是不准,我怕……” 季瑶笑道:“还同我说不当真呢,我可知道你这人。”又大方的给他让了个位置,“我同你说你总不信,就唤一个太医来吧,让他给你说,你总该宽心了?” 裴珏脸上升腾起红晕来,扭头傲娇道:“不必。我还是去……” 季瑶一跃而起,赤脚踩在地上,从背后抱着他说,撒娇说:“不去了嘛,我想你了。” 听见他呼吸重了几分,季瑶又笑眯眯的说:“还让生个孩子呢,要不就自己生去?” “死丫头。”裴珏咬牙骂道,转身将她横抱起,“你今日就是哭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季瑶笑眯眯的啄了啄他的脸,复问:“萨日几时到?” “不知,约莫七月。”正在上下其手的裴珏对于某人的心不在焉早就习惯了,将她浑身扒了干净,细细吻过她全身每一处,让她全身都泛红,这才褪去自己的衣服,将自己送入她体内。 两人一两月没有欢好,都是久旷。裴珏一连丢了三次,累得季瑶几乎昏死过去,无意识的任他给自己擦干净身子。裴珏将她揽到自己怀里,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咱们生个孩子吧?” 睡梦之中的季瑶轻轻“嗯”了一声。 萨日(一) 七月流火,褪去了几分盛夏的酷暑,天气渐渐清爽起来。科举定在了八月中旬,而萨日则是不日就要到达,吏部礼部为了此两件事,不住的忙碌,好不热闹。 “今日不是设宴款待萨日来使?”霍柔悠被自家姨妈叫来晋王府作伴后很是好奇,“姨妈怎的不和表哥一起去,反倒是留在府上?” 季瑶只从妆奁之中拣首饰出来:“我不爱热闹,又嫌歌舞无趣,就和你表哥说称病留在府上了。”又引霍柔悠坐在妆镜前,“多大的人了,还不好好打扮,姐姐可都与我说了,叫我给你留心着,怕是想叫你嫁人了。” 霍柔悠脸色顿红:“姨妈怎和嫣然一样使坏?我可不依了……” “她也留不得许久了。”季瑶慢慢说,“陛下必然会留萨日来使秋狩,到时候青年俊彦也都会去。你和嫣然必然都要从其中选出来夫婿来的。” 霍柔悠脸色通红:“姨妈和嫣然都是坏人,她日日揶揄我,问我怎的不和李云昶在一处,我哪里有那个心思?” 李云昶?因为和裴珏成亲,季瑶和李云昶也是愈发的熟络,那人也不过是嘴上不饶人,但却是个很靠得住的。但是这人有个问题…… “即便他想,我都会与你娘说,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季瑶很淡定的给霍柔悠梳头发,“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但也没有还没娶亲就放一屋子人的,你又是个柔顺性子,怕要受委屈。” 霍柔悠面红耳赤,恨不能钻进地里去。又有人从外面来,说是有黄门内侍来了。季瑶忙起身向外去了,见皇帝贴身的内侍进院里来,向季瑶行了个礼:“晋王妃万安。” “公公有何事?”本是称病不出,季瑶忙咳了两声,以示自己身子的确不好。那黄门内侍笑得十分得体:“回王妃的话,奉主子爷旨意,来送人。” 送人? 季瑶没明白什么意思,他又笑道:“萨日来使乃是其王子莫日根和公主琪琪格。为咱们大楚送来了二十个萨日的美人,主子爷说,已然过了爱美人的年纪,便将那二十个美人分给皇亲,为晋王府送来了五个,还请王妃做主。” 美人……季瑶眸光一深,已经明白皇帝是在整治自己。因为《景泰策》的事,他怕自己左右裴珏的意思,这才赐了美人来要转移裴珏的注意力,从而叫他对自己冷下来,这样才能不被自己左右。说穿了,皇帝小心眼,觉得自己可能有做武媚的潜力。 讲真季瑶才没意愿在这种直男癌横行的地方做武媚。 “既然如此,多谢父皇美意了。”季瑶温软一笑,命人给那几个美人安排住处,又恭恭敬敬的将内侍送走。霍柔悠已然急得不行:“姨妈,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你和四表哥感情笃深众人皆知,怎的还……” 这孩子真是天真得可以。季瑶淡定得很:“男人嘛,三妻四妾乃是常态。任凭他对我什么心意,天家也没有不纳妾的。待我年老色衰,指不定有多少美人环绕呢。” 霍柔悠本能觉得裴珏不是这样的人,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将脸都憋红了。季瑶施施然一笑:“知书,那几个美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陛下赐下来的,今日就安排一个伺候殿下吧。” * 这日季瑶睡得很早,命人将正院门给锁了,自己坐在灯下打络子。不多时,门却被人推开,裴珏大步进入:“瑶瑶什么意思?” 望着他含怒的脸,季瑶微笑,起身给他奉了一杯茶:“怎了?” 裴珏怒不可遏,今日刚回了前院,就被一个女人贴上来了,将他恶心得厉害,一脚便将那女人给踹了出去。又得到是王妃的意思,怒得厉害,忙赶了过来。谁知一推门,又发现大门给锁了,更是气得发狂,差点没踹了门。 得知前因后果,季瑶倒是淡定:“给那姑娘宣太医吧。”又让他坐下,“好歹是父皇赐下来的,你即便不喜欢,也去应个景儿,免得别人说我善妒不让你纳妾。” 裴珏脸绷得紧紧的,脸色铁青:“季瑶,你没有心吗?我只想守着你,也无数次说过我只要你,旁的女人,和我什么干系?还是只要我像裴璋一样内宠无数,你就满意了?” 若说不动容也是不能的,无数次任务之中,也没有人像他这样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季瑶低下头,戚戚道:“陛下赐下的,我若推辞,世人皆说是我善妒。我再乐意你只守着我一人,也不想背着混账名声。” 更不说皇帝本就是在整治她。 望着她容色戚戚,裴珏也冷静下来,捧着她的脸道:“瑶瑶,我只要你,是出自真心,绝非虚言。” “拿子嗣之事换我?”季瑶道,“裴珏,你未免不值。” “我并不在意庶出子嗣。”裴珏低声道,将脸埋在她颈窝,“我母妃是死在女人间的争斗之中的,因为这个缘故,我更不会有别的女人,何况除了你,我对别人无意。” 季瑶语塞,无端的想哭,轻轻抚着他的发:“那……她们怎么处置?总不能原封不动退回去吧?萨日那头必然也不满。” “关起来。”他轻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执迷不悟,我会让她们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语气十分的平淡,也决定了那些美人的生死。他会是楚武帝,大楚最能耐的帝王,但同时,武帝暴虐成性,但凡臣子不对,定会赶尽杀绝,是以他在位时。官员不敢犯错,免得受到惩罚。 偎在裴珏怀中,季瑶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回想定情以来的日子,她每一日都过得开心。不论如何,裴珏都是将她放在第一的。不拘是为她做簪子或是因为她一句玩笑而克制近两月不碰她,都让她切实感觉到裴珏待她的心意。 更有今日,大楚是男权社会,男人对于女人的看重自然很单薄,三妻四妾更是常事。故此季瑶很淡定的就收了皇帝赐下来的美人,本质上她也并不信裴珏真能做到美人当前而坐怀不乱。 虽说事实将她脸都快抽肿了,但季瑶却甘之如饴。 “裴珏。”她攀住他的肩,心中一片温暖,“如果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就告诉我,让我对你也绝了念头。” 第83节 不知她为何说这样的话,裴珏搂住她:“不会的,我会永远喜欢你,除非我死了。” 说罢,俯身吻她,唇舌缠绵之间,轻轻脱了她的衣裳,缠绵细密的吻落在她全身上下,被唇舌触及到的地方,让她颤抖不已。 季瑶哆嗦着,将他压在身下,舔吮他的唇瓣。这样多的欢好,往往都是裴珏占主导,她是半推半就,今日却这样主动,裴珏很受用,任由她吻过自己全身,猛的让她贴在自己身上:“好瑶瑶…… ” “不在这里。”季瑶轻轻说,“床上去,不方便……” 将她横抱起,躺在了床上,裴珏迫不及待的将自己送入她体内。却隐隐见她眼底泛泪,唬得忙要退出来:“弄疼了?” “没有。”季瑶声音很轻,下意识搂紧他,后者虽莫名其妙,但也发现她今日情绪不太对劲,吻她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别哭了,嗯?” 合上眼,感受他的吻落在眼皮上,季瑶从没有觉得这样安心过。她一直是喜欢裴珏的,但自认达不到裴珏喜欢自己的地步。她的喜欢,是有目的性,带着功利心的喜欢。但是裴珏对她的感情却是纯粹的心悦,并非因为她是季延年的女儿。季瑶惯看世事,早就习惯了这古代的男人三妻四妾,甚至她虽然会为裴珏说出的不纳妾而感动,但从来没当真过。所以她才会对皇帝整治她而送来的美人容忍到这地步,并且安排去伺候裴珏。 但是裴珏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自加入时空局以来,就各种穿梭在别的时空,漂泊无依,只奢望退休之后可以安定下来。但现在她却想就此安定了,和裴珏一起相守下去,哪怕逆了时空的进程。 “我才没哭。”季瑶佯作不满,“你动一动……” 裴珏低沉微笑,堵住她的唇,半晌后:“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丫头。” 季瑶声音轻轻的:“裴珏,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没有头脑的一句话让裴珏莫名其妙:“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莫非嫁与我为妻,还想跑么?” “不想了。”季瑶抱着他,“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去它丫的时空局,老娘被局长和副局坑得还不够惨?还要哭着喊着跑回去让他俩继续坑?反正任务是让武帝登基,可没说必须让武帝成鳏夫。 当夜两人都很尽兴,第二日一早,裴珏就命人将那几个美人给锁在了院子里,虽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决不允许她们出来。 季瑶昨夜累狠了,多睡了一会儿才起身。“萨日此次来,少不得多设宴款待,今日怕还有宴席,想去么?” 季瑶长发及腰,乌亮如同黑缎,轻轻的捋了捋,满满女儿家的柔媚:“去,当然去。我昨儿个不去,就赐了美人来,今日若是你被那琪琪格公主瞧上了,我才是悔之晚矣。” 裴珏板着脸拧她:“伶牙俐齿的小东西。” 两人草草吃过饭,裴珏也就去当差去了。季瑶闲来无事,坐在窗下绣荷包。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司琴,将我最小的妆奁拿来。” 司琴忙捧了个玉匣子来,季瑶从最下层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其中盛着黑色的细小药丸。放在掌心握了握,季瑶说:“将这东西扔了吧,往后用不上了。” 司琴颔首称是,正要出去,又被季瑶叫住:“别给人看去了,你明白的。” 萨日(二) 得了自家姑娘的话,司琴握了盒子就出去了,本想找个僻静处将之一把火烧掉,没成想甫一出正院,就被裴珏唤住了:“你这样急匆匆的,往哪里去?” 司琴不敢置信的看着裴珏:“殿下不是当差去了?” “忘记东西了。”裴珏淡淡说,和他的冷面淡然相比,司琴慌乱得和做了贼似的,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季瑶的事,“你去哪里?” “王妃有事吩咐……”司琴强笑,她到底是无忧无虑的天真性子,这模样蹩脚到了极点。裴珏沉吟片刻:“既然是王妃的意思,你就去吧。” 司琴如蒙大赦,赶紧走了。裴珏半晌没有动,唤了身边的一个小厮来:“你跟着这丫头,若是做了对不起王妃的事,拎了她来见我。” 裴珏一直到了午时才回来,和季瑶吃过饭,这才去了书房。那被唤去跟着司琴的小厮回来回来复命:“殿下,方才我跟着那丫头去,见她行到了僻静无人处,就扔了一样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取了盒子出来,“我见她鬼鬼祟祟,似乎有什么隐忍不发的事,就将那盒子拾了回来。里面盛着黑色的药丸,小的已然去药铺问过了,这药……” 他忽然静默不言,裴珏反倒是惶恐起来:“这药是什么?” “避子药。”小厮内心给自己鞠了一把泪,自家殿下这人,冷心冷肺,给自己发现了这件事,怕凶多吉少了。 裴珏脸色立时变了:“避子药?!” 小厮哭丧着脸:“是,避子药,大夫说若是欢好之后服下去,必然会安然绝子。还说高门大户之中,不少主母用它来对付妾侍……” 他后面说了什么,裴珏都听不真切了。司琴的性子他清楚,是有贼心没贼胆,即便真有心思对不住季瑶,也不可能给季瑶下避子药。而知书和弄画两个,一个缜密一个聪慧,不可能没有发觉这样的小动作。 唯一的解释是,这是季瑶授意的,她待自己,也不过是虚以委蛇。 想到他每每提及生孩子的事,季瑶总是似听非听的“嗯”上一声,根本没有确切的答复。若是真的不想现在要孩子,她只要说出来,自己难道会逼着她?或许她根本就不想为自己生下孩子,这才会暗中服下避子药。 也难怪季瑶的小日子总是不准时,原来是因为服食了避子药!若真是有人暗害她,她会注意不到这样的变化?! 想到这么些日子来的浓情蜜意,裴珏忽觉得窝火极了。她嫁给自己,说不准只是季家的一个筹码,想要保住季家的富贵。而两人相处之时,她也只是带着无尽的目的罢了,莫说真心,只怕连有心都做不到。 裴珏天人交战,小厮额上汗都下来了,知道了这样的秘辛,自己还能活么?哭丧着脸看着裴珏神色莫测,两人的表情竟有种说不出的契合,仿佛两人的爹妈同时死了一样。 怒得厉害的裴珏越想越憋火,握着手上的盒子就往正院去了。季瑶正坐在窗下绣荷包,她已经决定要和裴珏一辈子在一起,什么早死的文昭皇后,什么时空局,等她寿终正寝之后再说吧。 正在规划未来蓝图,抬眼见裴珏来了,季瑶笑着起身,将手中的荷包在他身上比划:“这颜色会不会太素了?你喜欢吗?” 裴珏怒得厉害,只是望着她盈盈含笑的小脸,又不忍向她发火,矛盾的心态让他脸都快憋青了。季瑶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喜欢的话,我再换一个颜色如何?” 尚未说完,就被他整个按在了床上。裴珏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温热,轻抚她的面容:“瑶瑶,咱们生个孩子吧?” 只要她给他回应,他就当做没有这回事,他就会当做季瑶只是因为年龄小,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而不是不喜欢他、对他虚以委蛇。只要她给他回应…… 季瑶微微红了脸:“起来再说……”要推他却被他将手压在头顶:“好不好?” 本能的觉得事情有些怪异,想到司琴回来之时的慌乱,季瑶顿时悟了——怕是那丫头出门之时给裴珏撞见了! “好。”季瑶释然,历史上的文昭皇后并无所出,她也担心自己若真按照历史轨迹在十八岁暴毙之后,孩子会被欺辱,这才不愿意生孩子。不过既然让司琴将避子药扔掉,那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陪在裴珏身边一辈子了,以妻子的身份而非探员,管它中途如何,让裴珏顺利登基后,自己也要母仪天下,而不是得到一个傻不拉几的追封。 裴珏脸色稍霁:“当真?” 季瑶点头:“自然当真。”又勉力坐起,“你瞧见司琴出去了?” 他抿着唇,并没有说话。季瑶会这样问他,定然是知道了自己来逼问她的缘故。她冰雪聪明,既然明白了这点,说不定刻意要哄骗自己…… 见他板着脸不说话,季瑶大方的搂着他脖子:“觉得我并不如你想象之中喜欢你,所以恼了我?” 他并不回答,也没有看她,后者锲而不舍,吻了吻他的唇,“昨日之前,我的确不是那样喜欢你的。男人们都觉得比女人高贵些,你是亲王,来日若有造化,还会是皇帝,待那时,你会有很多很多女人,说不准个个比我好。到时候你眼里即便有我,到底抵不过别的女人年轻。若真是如此,我宁愿自己没有念想,也就不会盼了。” 裴珏怒极:“宁肯相信别人胡言乱语,也不肯信我?” “说说谁不会?”季瑶反问他,“况且这样的事是常态,你也明白。我父亲没有妾,姐夫只有姐姐一人,两个哥哥也没有纳妾。可是我出嫁那日,所有人都与我说,嫁入天家,定然放宽心,别以为还在家中似的,认定你该由着我性子。我倒是愿意贤良,你却恼了。” 第84节 裴珏咬牙切齿,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然这样不堪,冷笑道:“但凡我想,还轮得到你替我纳妾?只消振臂一呼,愿意为侧妃的官家小姐能踏破晋王府门槛。” “你敢!”季瑶厉声道,“自昨日起,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小觑了你。打定主意扔了避子药,用下半辈子来补偿你。只是我是个容不得人的,我虽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来补偿你,你也得值得我为你犯险。你若纳妾,我也不拦着,只是别再想我同你恩爱无双,我会像妻子待丈夫一般相敬如宾,然而只尽于此,再没有别的。你若要我全心,我也要你一心,若是做不到……” 见她斩钉截铁的样子,裴珏心中虽气,但却舒畅了许多。季瑶自小是生活在季家的,长平侯府家教甚严,她也是一直看着父母兄嫂恩爱的,但整个大楚,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不怪她多想。将她摁在怀里:“你这样说,你误会我的一心一意,这又如何算?” “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季瑶贪恋他的怀抱,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她已经不想再管,若是文昭皇后不死会对时空产生什么影响了,总归主要目的是让裴珏登基,而细节……她不在乎! 裴珏沉吟片刻:“证明给我看。” 季瑶无可奈何,打定主意今日好好伺候他一回,小腹却有些酸涩,心中有些不安,起身往净房去。等了约莫半盏茶,笑眯眯的回来:“你又只好斋戒啦。” 裴珏脸色顿黑,季瑶则上床来,解了他腰带,轻轻揉着他:“我帮你纾解。”又张嘴含住。 他呼吸立时一沉。 * 当夜,皇帝设宴重华殿。 裴珏和季瑶到重华殿之时,已然日薄西山,有一女子正负手往外走。那女子看来十六七岁,肤色黝黑,一身蒙古族的标准打扮,举手投足间一股说不出的豪迈。 裴珏和季瑶相携而来,对方笑道:“大楚晋王,这就是你的王妃么?” 她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着季瑶,“是个美人,就像我们萨日的麦德尔娘娘。只是未免太娇弱了些。” 萨日实则就是季瑶所在时空的蒙古族,麦德尔娘娘则是其信奉的创世神。 季瑶行了个礼:“琪琪格公主。大楚女子不似萨日,都是养在深闺里的。” “你们大楚女人这样娇弱,男人偏生还喜欢这样的人,可见男人也算不得什么英雄。”琪琪格扬起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我萨日的女孩儿,个个都是能上马骑射狩猎的。” 话里满满的骄傲,更有几分对于大楚女人柔弱的轻蔑。 季瑶也只是笑,琪琪格虽说露出了轻蔑,但也不得不说她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可比那些弯弯绕绕无数的人讨喜多了。 三人说了不多时的话,殿中开宴。季瑶也头一次瞧见了萨日的王子莫日根,他生得就是游牧民族粗犷豪放的模样,五官英气逼人,块头也很大,立在那里和铁塔一般,隔着单薄的衣物,几乎能够看见他紧绷的肌肉,体魄强健得很。 在大楚是很少能见到这样的男子,季瑶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冷不丁掌心被人挠了挠,抬头,裴珏神色不变,语气却酸泛:“不许瞧着他。” 季瑶乐了:“知道啦,我只瞧着你。” 平心而论,季瑶很讨厌这样的场合,因为宴席之中,但凡皇帝和□□要互敬酒,众人纷纷都要起身陪饮。酒过三巡,季瑶没吃饱,代酒的茶却灌了一肚子。 今日裴璋并没有来,只怕是皇帝的意思,并不让这个实质上的大儿子出面,也不难看出裴璋这么多年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一贬再贬,若维持这个事态,裴璋被彻底厌弃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临近宴席尾声,皇帝忽朗声笑道:“大楚与萨日如今握手言和,乃是天下幸事,王子年轻有为,不知可否娶亲了?” 莫日根道:“并无哈敦。”哈敦,为蒙语之中王妃之意。 他年岁已近三十,若说没有正妻未免奇怪。而皇帝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既然如此,大楚若能与萨日永结秦晋之好,对天下臣民也是福气。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此事原本通过礼部告知则可以,但皇帝放着这样多人问出来,无疑是给足了萨日的见面。莫日根当然明白这点,当下笑道:“多谢楚皇,大楚有一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我也就多谢楚皇美意了。” 连问也不问自己要娶的是谁,可见他根本不对此事上心。但却有一个女子的命运被注定了。季瑶下意识看向郁妃,见她脸色惨白,也是叹了一声。 皇帝事先问莫日根有无妻室,换言之,则不愿和亲之人嫁去做妾。而能让皇帝尽力关心的,也不过只有二公主裴姣了。 萨日(三) 那日宴席之后,皇帝下旨,将二公主赐婚莫日根,待回了萨日再行完婚。季瑶虽不知内情,但听说裴姣哭闹不止,又不敢去向皇帝理论,最终只能哑巴吃黄连。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皇帝则令裴珏率人领着萨日来使在京郊游玩,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让裴珏带上季瑶。 季瑶原本和霍柔悠约定一同玩耍,谁知得了这样的话,也是觉得皇帝真是个人才。明明都那样不待见自己了,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将自己推出去撑面子。 等季瑶和霍柔悠姗姗来迟,众人已经在京郊长亭等待了。见季瑶来了,裴珏去迎了马车,本想趁众人没瞧见的时候抱抱她亲亲她,谁知霍柔悠也在马车上。裴珏意兴阑珊,很是挫败。 琪琪格立在长亭外,看着霍柔悠和季瑶一起过来,笑道:“你们大楚的姑娘真是生得秀气,不知这又是谁?” “这是我外甥女。”季瑶微笑着回应,又给众人见礼。霍柔悠到底脸皮薄,不多时脸就通红,低下头去静默不语。 京郊有不少的景致,运河两侧枫叶渐红,跟河水红绿相间,别提多美。季瑶被拘来的原因就是为了陪琪琪格,故此她和霍柔悠两人一直守在琪琪格身边。 “大楚的景致和萨日很多不同。”琪琪格说道,“萨日风景壮阔,大楚秀美,我来的路上,就瞧见了很多景致,感觉和萨日相去甚远。” 季瑶笑道:“地域不同,风俗也不同,当然会不一样。陛下对于贵国来使都是很看重的。” “看重?”琪琪格反问了一句,“我这么几日在京中,看着你们大楚的学子来参加科举考试,虽说民风不同,但未免太重文轻武。” 她说到这里,负手而立,“况,你告诉我,楚皇赐婚给我哥哥的那个公主,真的很好么?” “二妹妹是货真价实的皇女。”季瑶当然知道她不愿意被怠慢的心,忙出言解释,“是宫中郁妃娘娘所出。” 琪琪格嗤的一声笑出来:“皇女?即便真是皇女,只怕也不受帝父待见。不过也无妨,为了两国邦交联姻,我未必不懂。纵然带上的我的原因,也是让我在大楚男儿之中选上一人带回去当驸马。不过我瞧着,也不过尔尔,不比草原上的英雄。” 对于这样见仁见智的问题,季瑶很识趣的不去接话。那头裴珏带了李云昶等人正和萨日来使讲解景致,看来倒是其乐融融。唯独霍柔悠略显局促的跟在季瑶身边,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 双方游玩了不多时,也就在邻水的凉亭上歇息。季瑶正和霍柔悠说笑,李云昶却过来,手中端着一碟桂花酥。见季瑶转头看自己,笑道:“如何?让我这慎国公世子来当小二,不算辱没了晋王妃吧?” 季瑶一笑,见裴珏虽陪着□□等人,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头一暖:“多谢你了,也替我谢谢他。” 李云昶抚掌笑道:“我可不替你谢,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说不出口,我也不敢给你代劳,一会子他又不待见我。”霍柔悠忍俊不禁,被他转移攻击目标,“霍姑娘笑什么?莫同我说,对他二人的事半点不羡慕。” 霍柔悠脸上腾地红了,季瑶忙劝道:“去,不许臊她,惹恼了我,我可不认你是谁。” 李云昶哈哈大笑:“霍姑娘脸皮这样薄,来日嫁了人,撑不起当家主母的门面可怎生是好?” 霍柔悠脸色顿变,瞪着他说:“和你什么干系?有空说我撑不起门面,倒不如想想你那一屋子通房会不会给你未来夫人难堪。” 没想到她嘴上也能这样不饶人,季瑶顿时笑了出来。李云昶碰了一鼻子灰,想还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况且霍柔悠红着脸气鼓鼓的样子实属可爱,他敛了素日之中轻佻的笑意,拱手施礼:“是我的不是,唐突了霍姑娘。” 哼了哼,霍柔悠才不打算理他,自顾自的背过身去,留了个背影给他。沉默了一会子,又转头,见李云昶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脸上又红了几分:“你怎的还不走?” 第85节 “我要是走了,霍姑娘不得更气?”李云昶笑道。 “还不走?留着白叫人使气。”霍柔悠红着脸呵斥说,又难为情的看着季瑶。因为三公主时常玩笑,让她嫁给李云昶,久而久之,她瞧着李云昶都觉得害臊,别说说上这样多话了。 季瑶微笑,只当她是小女儿情态,又忍不住揶揄她:“我瞧着你和他很好,若真能在一块,也是顶好的。” “姨妈也拿我开心,我不依了!”霍柔悠低声叫道,见男人堆里也有目光投了过来,臊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 甫一到了八月,秋狩之事便被提上日程,为期一月。而此次秋狩,和往年并不一样,是为了不让萨日看扁。是以跟去的男儿全都是家世上好一表人才且文韬武略。 而皇帝大手一挥,让皇后带着三公主、霍柔悠一同前去。季瑶和端王妃作为皇帝仅有的两个儿媳,也跟着去了。 在围场之中安营扎寨,首先则是皇帝发表演讲,这样的场合女眷是不能参与的。季瑶则带了霍柔悠三公主和端王妃坐在一处。季珊所生的龙凤胎一岁多了,长得可爱极了,腻在端王妃身边,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她们,踌躇着怎么叫人。 他俩眉眼间的确像裴璋,但旁的地方,却和季珊一模一样。 端王妃笑道:“猴儿也不知道叫人?快叫四婶,这是你们姑姑。”两个小的扭扭怩怩的叫了一声“四婶”,季瑶拿了糖果出来给他们,又抱了年长的小姐儿,“真是个好孩子。”顿了顿,“算来。我还不知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呢。” “太小了,还没有名字呢,晚些再起也好,怕压不住岁数,只起了小名儿。”端王妃看着两个孩子满满的疼爱,“姐姐叫妞妞,弟弟叫宝哥儿。” 季瑶抚着妞妞头上的呆毛,笑道:“好好长大,做个好姑娘。来日出嫁了,四婶也好讨一杯水酒。”别像你娘一样。 对于两个孩子,季瑶心中是有一定的愧疚的。毕竟因为她在皇帝面前告了季珊,才让她们失去了母亲。但是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季珊不死,整个季家都会遭殃。到时候才是覆水难收。皇帝惜才不假,但也是个好面子的,季珊的事因为及时上报并且他能把控,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不然…… 低头看着妞妞,季瑶也有几分感慨,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够健康的成长起来吧。 见季瑶看着妞妞不说话,端王妃笑道:“我打算妞妞和宝哥儿过了三岁再求父皇赐个名儿,只是现在……连口都不敢开了。宝哥儿是长子,也就罢了,妞妞若是不能获封郡主,即便是王府出去的,也怕不能嫁得多好。” 这倒是,裴璋自从遇到季珊之后,脑子就跟被狗啃了一样,各种犯傻,不怪皇帝不待见他。 怀中的妞妞听不懂她们的话,自己玩着小手,季瑶又摸了糖豆给她吃。小丫头开心得很,转头香了季瑶一个,将手上的糖豆给了一脸懵逼的宝哥儿。 今日安营扎寨,明日才是正式的狩猎日子。故此申时时分,男人们都回了各自的帐子。季瑶坐在椅子上,正给玉佩打络子,见裴珏回来,笑着起身迎接:“可算是回来了。”正要去端茶,他已然拥住自己,轻轻吻着她的脖子,“我想你了。” “好没正经,”别看他冷心冷肺的样子深入人心,但在自己跟前,他就跟个小公举似的,时时需要人安慰。故此,她也没有回避,嗔了一句,“这帐子又不比家里,人来人往的,瞧去了你可满意?”又顺从的微微仰起脖子,“别咬出印子来,晚上还要见人呢。” 裴珏低笑,搂着她坐下,指着搁在案几上的茶:“喂我。 ” “想得倒美,你这人,只配吃我剩下的。”说罢,喝了一口茶,这才印在他唇上,将茶水哺给他。茶香清冽,混杂着女孩儿才有的馨香,让他欲罢不能,反身将她压在椅子上,将一口气用尽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你好香……”裴珏眼中精光闪动,被季瑶拍了一把,“还以为在家呢?父皇母后都在,还有外使,给人知道了,脸可都丢到萨日去了。”又起身,“急色鬼,又得重新梳发了。” 裴珏笑眯眯的给她将头发梳好,眼看天要黑了,营地燃起篝火,事先带来的牛羊猪肉等东西就被放在火上烤香了,这才分给众人。 期间莫日根竟高声唱起歌来,他声音雄壮,气势又足,唱得人眼前仿佛出现萨日境内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样。琪琪格亦起身为他伴舞,此次跟随而来的萨日族人们皆载歌载舞,好不热闹,看得人心痒难耐。 在大楚待久了,很久没有见到这样雄浑的歌舞,季瑶高兴多吃了几杯酒,有些发昏的靠在裴珏怀里,打了个酒嗝,痴笑道:“裴珏,我留下来陪你一辈子,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她轻声嘟囔着,裴珏听在耳中,心里却酸泛起来——何以她会觉得自己舍得杀她?他的确奉行法家治国之道,但季瑶是他此生最爱之人,又怎有杀她的意思? “瑶瑶,你吃醉了。”裴珏柔声道,“瑶瑶,我即便是自己去死,也不会动你一根指头的。” 季瑶昏昏的应了一声,裴珏心头一暖,抱着她起身:“父皇,王妃不胜酒力,儿臣先送她回帐子。” 皇帝对季瑶虽有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放眼整个天家,也没一个媳妇像她这样拿得出手的。而自己儿子虽是个好的,但在季瑶的事上难免英雄气短。 当着莫日根和琪琪格的面,皇帝到底没有拂裴珏的颜面,挥手让他赶紧去了。 抱着昏昏欲睡的季瑶,裴珏快步回了帐子,给她脱了衣服,盖上被子,就坐在了床边看她。她容颜虽还稚嫩,但比往日漂亮得多,也愈发往成熟妩媚的方向去了。抵着她的额头,裴珏咬了咬她的唇,轻声道:“傻丫头。” 秋狩(一) 待到第二日,就是秋狩正式开始了。季瑶第一日吃多了酒,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草草吃过早饭,也就和霍柔悠三公主坐在一处说笑。 此次三公主和霍柔悠来的目的,就只为了让她俩看看这些青年俊彦,看看其中是否有两人看得上眼的,若有,则方便下一步的调查。 虽是如此,季瑶却根本不担心两人的婚事。古代的包办婚姻无疑是有许多弊端的,对双方都不公平。季瑶已经是其中的幸福者了,但不知这两个姑娘又会如何。即便因为两人的身份无人敢怠慢,但幸福与否,和怠慢却并无什么必然联系。 故此,她也很仔细问过了两人,两人都梗着脖子绝不透露半点,让季瑶很是挫败。 季瑶对此也是无奈,只好回了自己的帐子。临近午时,裴珏才回来,浑身汗涔涔的。季瑶早就备了热水,引他在屏风后擦洗。 裴珏神色有些冷凝,不知出了什么事,季瑶只捧了衣裳回去,他浑身肌肉紧绷有力,身材是完美的倒三角,这样坦然的露着,并没有半点局促。季瑶忙给他更衣:“如今渐渐冷了,你也多注意些才是。”又笑道,“你今日收获如何?” “今日是父皇的主场,我们不过是去充数的。倒是云昶收获颇多,更生擒了一头猛虎,喜得父皇将贴身的金刀赏了他。”裴珏换了一件窄身窄袖的袍子,显得愈发挺拔,“我只猎了些无关痛痒的,等将皮子送来,给你做几件斗篷,免得冬日手冷。” 心中一暖,季瑶从身后拥住他:“那你今日怎了,这样不开心?” “我不欢喜的缘故有二,一是褚乐康为父皇称赞。”他有些别扭,望了季瑶一眼,“我认为他不配。” 夫妻之实,且季瑶已经决定违背时空局的规定留在这里陪他一辈子了,他还能吃这样的干醋,季瑶好笑之余,点头说:“嗯,我也以为他不配。那其二呢?” 他面容沉沉如雪:“瑶瑶聪慧且于政事颇为通透,应该射鹿的意思。” 因有成语“逐鹿天下”,故此鹿这种动物是君权的代表,往往只有皇帝才能射杀,了不起算上太子,臣子往往是对其敬而远之的。 “莫日根将鹿杀了?”季瑶约莫知道了什么事,低声问道。 裴珏摇头:“不,是莫日根和琪琪格一起将鹿射杀了。” 原来当时众人策马追逐猎物,而早有人将鹿给放了出来,就为了给皇帝显示君权,众人当然都明白,而皇帝年龄大了,臂力和瞄准力都跟不上,故此众人将鹿不动声色的赶到皇帝那头去。 谁知还没有开始赶呢,已有两支箭同时射出,双双贯穿了鹿的双眼。鹿的眼睛能有多大,两支箭两支箭同时贯穿,可见射箭之人的能耐。只是这是大不违的事,做得再好都会被骂,若真要追究,诛九族都够了。 而众人回头看去,莫日根和琪琪格兄妹弓都没有收回去。自家皇帝君权的象征被这俩给猎了,几个脾气爆的差点冲上去揍人,索性被拉住了。 故此,回来的时候,人人都有不豫之心。 听完裴珏说完经过,季瑶沉默了,半晌后,才低声道:“你们不豫的原因并非是莫日根射杀了鹿,而是琪琪格。” 第86节 因为琪琪格是女人,在大楚男人的眼里,没有逐鹿天下的资格。而偏偏琪琪格的能耐胜过了在场许多男人,这才是最让他们恼怒的原因。至于莫日根,可以说是因为风俗不同,不知者不罪。 裴珏沉默,静了一会儿:“瑶瑶,我明白你,女子之中,如你这样的到底不多,是以男子总是小觑女儿家,认定女儿家定然不如男人。” 见他明白自己的看法,季瑶心里一暖,倚在他怀里:“女子之中如我这样的也的确不多,只是我希望以后更多而已。” “会有的。”裴珏紧紧抱着她,若季瑶是个男人,以她的政见,在朝中为官,成就必将高过其父,但因为她是女子,所以空有抱负才华,只能被关在后院这样的四方天地,未免让人惋惜。 外面忽然传来噔噔噔的声音,回头则见一个雪团子跑得飞快,只是脚步不稳,让人觉得她要跌了。季瑶忙弃了裴珏去抱她:“花朝,你慢些。” 雪团子不过两岁,是何贵嫔所出的小公主,也是除了三公主和皇子们之外唯一一个被带来的皇嗣。偏偏雪团子生得美,宫里没几个人不喜欢她。又因是在二月十五花朝节所生,小名则叫花朝。 腻在季瑶怀中,雪团子咬着自己的指头:“四哥四嫂在做什么?” 孩子的问话素来是天真,季瑶脸上一红,忙岔开了话题:“花朝,你怎么来了?” “花朝来找四嫂……”到底是个孩子,她立时就忘记了方才的问题,搂着季瑶的脖子,对裴珏伸出手,“四哥抱抱……” 裴珏脸上抽了抽,他长这样大,从来没抱过孩子,见雪团子的模样,也只好接了她,只是姿势蹩脚得很。 季瑶笑得厉害,挽着裴珏几乎僵硬的手臂,低笑:“咱们也生个女儿吧?” 他紧绷的手臂立时松了几分,转头看着季瑶:“咱们也生个女儿?” “对呀。”季瑶笑眯了眼,“你不喜欢?” 想到季瑶曾经对他提出生孩子这件事表示含糊,而现在,她竟会主动要求要个女儿,让裴珏不能不惊喜:“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就是有女儿了,你也得最喜欢我。”季瑶甜甜一笑,向他撒娇。 * 临到了晚上,因为猎到了不少野物,是以夜间则在帐子里设宴享烤物。几个女眷被赏了一只鹿腿,因怕克化不动,季瑶没有吃多少,只让下面的人做些清淡的汤,晚一会儿给各个帐子送去。 酒过三巡,众人都放开了,只是因为萨日兄妹俩猎杀了鹿之事还是有不少人激愤,其中一人便按捺不住,对琪琪格表示愤懑了:“琪琪格公主女中豪杰,只是到底是女子,骑马射箭乃是男人分内的事,公主还是应该娇养着才是。” 这话挑衅意味严重,琪琪格正喝酒,听了这话,冷笑道:“男人分内的事?那女人的分内之事呢?被关在后院绣花?今日射了鹿,原是我们兄妹不知大楚礼数,理应向楚皇赔罪。只是凡事皆凭能力说话,萨日之中,男人能骑马射箭,女人自然也能。偏生你们这等迂腐之人,自己本事不显,反倒认定女人不能如何,委实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人给一顿呛白,脸都黄了,然而事关邦交,他也不敢再说。季瑶心中对琪琪格的好感立时上去了,但这话到底不能上台面说,帐子里一时鸦雀无声,纷纷看着琪琪格。 皇帝现在真有点下不来台了,心中只默默地记下了这不开眼去挑刺的,回去再收拾。 “今日射鹿之事,”莫日根站起来,行了个萨日独有的大礼,“是我兄妹二人不明大楚风俗,这才闹了慢待楚皇之事,还请楚皇宽恕。” 琪琪格也跟着起身,“还请楚皇宽恕。” 皇帝正愁没有台阶下,见两人识趣,也只说不知者不罪,让两人坐下。琪琪格却坚决推辞,走到中央正燃着火的大鼎旁行了个礼:“楚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楚皇应允。” “公主请讲。” “此次来大楚,原意则是为我或是哥哥求取配偶,永结秦晋之好,以示两国邦交的诚意。”琪琪格口齿清晰,汉语流畅得很,“原本楚皇已赐婚二公主给哥哥,我不该提这话,只是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对于感情之事从不藏着掖着。明说,我无意嫁来大楚,但想同此人成亲,还请楚皇应允。” 众人神色顿时大骇,琪琪格彪悍非常,在场男人见惯了温柔小意的女子,对这样的女人自然是敬而远之,更不说这人的意思是让那男子“嫁”去萨日。 这对于大楚的直男癌患者是绝对不能忍的。故此众人恨不能立即变为空气才好。 琪琪格似乎没有看到众人眼里的惊诧,环视一圈众人,修长的手指指着正在嘲笑众人的李云昶:“还请楚皇应允,令我和他完婚。” 李云昶傻眼了。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有了一个替罪羔羊,众人自然都放开了没了顾及。裴珏淡定一笑,见季瑶碟子里的鹿腿肉没有吃完,顺手夹过来自己吃了:“看来有好戏了。” “还是兄弟呢。”季瑶抿唇笑起来,不得不说,看别人倒霉真的是有一种蜜汁酸爽感,嗔了裴珏一声,季瑶还是喜闻乐见的看着李云昶。 李云昶脸色很是复杂,和琪琪格对视着,却不知说什么。琪琪格却道:“你今日生擒了猛虎,我很是佩服,这才知道大楚男儿也有这般能耐的,不逊于萨日的英雄。你若跟我回萨日去,你在大楚有的,我都能给你。” 这话……说得众人都以为李云昶才是女子一样。 作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裴珏和季瑶完全是以看戏的姿态看着这两人。莫日根哂然一笑,并不发表意见,饶有兴趣的看着妹妹如何去求取自己喜欢的男人。 然而当事人额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从没有过看不起女孩子的心思,但他还是觉得,女孩子应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不是说不该读书识字什么的,但好歹也要文静一些才好,若都跟男人一样豪迈,又何必分个男女?是以他心中还是喜欢温柔小意的姑娘,现在却被一个女儿家求取,还是游牧民族的公主,彪悍非常,李云昶如何愿意? 琪琪格看着他,黝黑的脸上出现了凌厉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他无奈,硬着头皮起身:“臣李云昶。” “李云昶……”琪琪格到底不是汉人,将这三个字细细的念了一遍,“我记下了,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敢,是臣配不上公主。” 这话却引得琪琪格笑了起来:“李云昶,我们萨日的人,从不怕挑战,我会让你愿意跟我回萨日的。” 秋狩(二) 当日这事虽是不了了之,但接下来几日,李云昶都是众人调侃的目标。他本人也是一番捶胸顿足,只后悔为何要去犯险生擒猛虎,如今被琪琪格盯上了。 别说他不喜欢琪琪格,就算是喜欢,也不能撇下爹娘妹妹自己跑萨日去吧? 而琪琪格真是个很有毅力的姑娘,几乎日日都去寻李云昶,让他不胜其扰,只好远远躲开,就在营地之时就往裴珏和季瑶的帐子来。 前一日的狩猎又得了不少皮子,季瑶翻检了一番,说:“狐狸皮得了这么多,我也用不上,给你做一件狐肷斗篷。” 霍柔悠轻声问:“那四表哥呢……” “哪里敢轻慢了他?”季瑶如斯笑道,抬眼见李云昶飞快的冲进来,立时笑道,“李世子又来了这里?” 李云昶神色极其复杂,长长的叹了一声:“嫂夫人,容我在此躲一会子。寻我不见她自然会去狩猎,我好歹安生半日。” 这人素日之中轻佻得没个正型,这几日被琪琪格追得都不得不服软了,季瑶对此也是好笑,霍柔悠笑道:“你这人成日嘴上没个把门的,如今可算是知道女孩儿的厉害了。你是咎由自取,我就盼着她能降服了你,叫你嫁给她,那才是喜闻乐见!” 她素来都是温温柔柔的羞怯模样,今日却是难得的鲜活,让李云昶都看得怔了怔:“你……” 第87节 见他舌头打结,季瑶是过来人,忙指着李云昶说:“我有个妙宗,让她不再缠着你。”两人都看着她,这才笑盈盈的补充道,“你若真是不愿,就同她说,你有心仪之人。她是个果敢的女子,定不会死缠烂打。” “果真管用?”李云昶沉吟,“只是这人……”他说到这里,目光却不住往霍柔悠身上去。他和霍柔悠相识颇久,每回见她,她都是唯唯诺诺的羞怯模样,刻板得就像一个人偶。但是方才那模样,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他满脑子想入非非,瞧着霍柔悠良久不移开目光,后者臊了,将身子微微躲在季瑶身后。季瑶低笑:“好小子,你是个能耐的。被萨日的公主看上还敢拿柔姐儿给你作筏子?你若有本事,你就去与我姐夫说,这样盯着女孩儿像什么样?” “姨妈又拿我开心……”霍柔悠红着脸,见李云昶若有所思的样子,啐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泥胚子还有几分气性呢,我霍家的姑娘能给你作筏子,未免太自轻自贱了。” 李云昶笑道:“那就不作筏子,我将你抬进慎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如何?” 霍柔悠脸上仿佛是要滴血了,小手不住的抚着自己的脸,又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总会找到法子治你!”说罢,快步跑了出去,背影纤弱。 “了不得了不得,将柔姐儿反骨给激了出来。”季瑶笑得厉害,但笑归笑,她不免反思起另一件事来。李云昶虽说性子孟浪,但不会说娶谁的话,这话八成出自真心。但就季瑶看来,李云昶算不得良配,只因霍柔悠性子腼腆温和,李云昶又有好几个通房,但凡其中有手段凌厉者,霍柔悠只有受气的份。 季瑶虽不愿承认,但这个时代,女人的未来还是拴在男人身上的。李云昶是正正经经的古代人,裴珏这样不愿纳妾的已经是奇葩,她也不能要求人人都是奇葩。 正在沉思,就听见帐子外面传来霍柔悠温温柔柔的声音:“公主在找李世子?他如今在我四表哥帐子里呢。” 李云昶大骇:“这丫头这样整我?!”忙告饶说,“你可救我?” “谁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轻薄她?”季瑶笑盈盈的,“我救你?我能怎么救你?这还说在里面呢,进来就不见了。不得以为我包庇?若传了什么风言风语出去,裴珏非要恼。”她说到这里,绕过屏风去坐着。李云昶知道她是不打算理自己了:“你们姨甥这狠心劲儿,真是如出一辙!”说罢,忙从窗户跃了出去。 * 一直到了夜中,季瑶才看见李云昶,他换了一件玄色的衣裳,脸绷得紧紧的,和众人围着篝火而坐。今日收获颇多,琪琪格射杀了几只幼虎,虎皮正摆在篝火旁呢。 前几日李云昶生擒猛虎,今日琪琪格就猎杀了几只幼虎,难免有比肩之意。皇帝虽尚未表态,但为了两国邦交,估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雪团子作为这辈最小的,此刻正美美的被季瑶抱在怀里,离得远远的看铁笼子里的猛虎。这几日虽给猛虎投食,但都是为数不多的猎物,故此它绝没有在山林之中的威慑力,反倒像只狂躁的猫咪一样。 “这只猫咪是要放在御苑里面吗?”雪团子很天真,吃了一粒糖豆,“花朝可以骑大猫吗……” 季瑶好笑,摸着她的小脑袋:“不可以,它很凶,会咬人的。” “咬人?”雪团子歪着脑袋,又转身搂着季瑶的脖子,“那花朝不骑它了。” 又有侍卫拎着今日捕获的猎物来喂猛虎,生肉血淋淋的,为了雪团子的身心健康,季瑶还是很识趣的走开了,又听侍卫的笑声:“这白额虎看着凶,还不是被李世子擒了?可见也不过是吹嘘得厉害而已。”又听见铁笼子呼啦一响,季瑶转头看了一眼,见其中一个侍卫踹了铁笼一脚,猛虎咆哮一声,血盆大口流出涎水来,可怖得很。 本能觉得不好的季瑶神色一凛,斥道:“你们疯了么?惹恼了它,冲出笼子来,谁拦得住?” 那几个侍卫原本还在嬉笑,被季瑶这一驳斥,忙称是。季瑶勉强放下心,抱着雪团子回了篝火处。 裴珏正在找她,见她抱着妹妹回来,忙迎上去,披了一件斗篷:“霜寒露重,你仔细些。”又拢着她回了座位上。 此时萨日来使正献舞,和大楚风格迥然不同的舞蹈展现了力量美,又有人以萨日的做法烤了猎物分给众人。这几日全是荤腥,季瑶吃得泛腻,吃了一些就不吃了,只默默地挽住裴珏的手臂。裴珏对于这些烤物也没有那样的青睐,被她搂着手臂,心中很是受用,转头看着她:“你是愈发乖了。” “我这样乖,你喜欢么?”季瑶笑道,蹭了蹭他的手臂。感觉到他浑身一紧,她又笑起来,“你不必回答了,我知道。” 篝火“啪”的爆了一声,众人其乐融融,只是夜色之中却有阵阵腥风,隐隐的还有几声猛兽的低吼。这声音虽不大,但让众人同时安静下来,那声音渐渐大了,却见火光边缘处走出一个庞然大物来。 那是一只吊睛白额虎,正低低的咆哮着,一双眼睛满含杀意,盯着在场众人。 这样的状况让众人同时蒙了,季瑶第一个反应就是关在铁笼子里的猛虎逃出来了。裴珏立时挡在她跟前,起身缓缓朝安全处退去。猛虎缓缓往人群处走去,只是目光触及地上几张幼虎虎皮,它忽然咆哮起来,虎啸一出,似乎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那几只幼虎,怕是它的孩子…… 猛虎忽然发狂起来,让众人心胆俱裂,一时之间,不少人仓皇而逃,却被猛虎一一扑倒,可谓丑相毕露。季瑶沉吟片刻,推了裴珏一把:“你去护着父皇,我不要紧的。” 裴珏转头看她,沉吟片刻还是听她的去了皇帝身边。裴璋和他几乎同时到达,双双守着皇帝,不离半步。 眼看猛虎扑倒了不少人,低声吼着朝女眷扑去,来不及细想,季瑶忙扶着皇后:“母后别动,这畜生发狂了。”又四下寻找三公主和霍柔悠,慌乱之下,却见霍柔悠转身要走,脚下一踉跄,整个摔在地上,尚未起身,猛虎已到跟前,口中血腥气扑在脸上,让她险些昏过去。 众人见了这情形,知道她凶多吉少,也都不敢动作。霍柔悠闭目等死,不料杂声四起的情况下,却听见李云昶的声音:“来,来,大猫儿,来我这里。” 微微睁眼,李云昶立在不远处,衣袖上挽,露出小臂来,而上面一道深口,正涓涓淌血。“来,大猫儿,我这里来。” 狮虎这一类猛兽都是吃生肉的,对于血腥气自然更是敏感,更不说面前的人是擒住它的人,当下舍了霍柔悠向着李云昶去了。 霍柔悠忙起身要逃,又不甚放心,但明白自己绝无用武之地,吓得奔到皇后身边,心有余悸。 李云昶吸引了猛虎的注意力,旋即释然一笑。奈何这畜生已然发狂,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他为救霍柔悠割了自己的手臂,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猛虎张开血盆大口要咬他淌血的手臂,闻讯而来的侍卫群之中却挥出长鞭来,准确的缠住了猛虎的脖子,硬生生将它拉开了些。 李云昶翻身跃起,骑在它背上,握指成拳猛击猛虎脑袋,后者发狂,想将其颠下来。尚未完成,它脖子上的长鞭忽然收紧,另一人则从侍卫群之中跃了出来,同样赤手空拳,和李云昶几乎同时打在猛虎脑袋上。 那畜生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这场变故太快,让众人都没有想到。李云昶抬头,却见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竟是褚乐康,也无暇管他怎会从侍卫群之中出来,忙拱手道:“褚小将军神力,多谢一臂之力。” 褚乐康并不受这个礼。寒暄一阵后,随行太医急急而来,给受伤之人查看伤势。被袭击的人死了七七八八,而李云昶猛的割了自己的手臂,伤口深及骨髓,只怕没有些日子是好不了了。 纵然伤了人,但也能看出大楚男儿的能耐,皇帝勉强找回了面子,兼之两个年长的儿子都孝顺的想要护着自己,让他很是受用,对在场诸人嘉奖了一番,又命人妥善处理众人的尸体,这才散了。 李云昶正要回去休息,则见霍柔悠红着眼眶盯着自己,忙笑道:“我可没有欺辱你,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又正色,“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去歇息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霍柔悠欲言又止,也只好点头,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无眠不提。 秋狩(三) 因为有猛虎伤人之事,大家对于狩猎的狂热之心也歇了下来,第二日就好好的休养生息。 季瑶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因昨夜裴珏磨人,强打着精神跟他闹到后半夜,今日起了又被他没羞没臊的磨着玩了一次,故此她起身之时,已临近午时了。 昨日的变故正是因为那去喂食猛虎的侍卫在季瑶走后又欺负它来着,谁知被它逃了出来,那几人立时血溅当场,猛虎吃了人,这才冲到了篝火处,又好死不死看到了自己孩子的皮,这才惹出了接下来的事。 勉强起身之后,霍柔悠已在门前徘徊好久,等到季瑶出来,这才迎了上去,还没说话,脸先红了:“姨妈……” 她素来腼腆,季瑶知道,也不臊她:“昨日累狠了,你若有事,怎的不去找嫣然?” 她脸上更红:“她会笑话我的,我无奈之下,只好来求姨妈陪我出面了。” 第88节 季瑶有些发蒙,又听她说了来意。原来昨日李云昶竟以伤了自己为代价救她,让她心中感动非常,今日是想去跟李云昶道谢,但她脸皮太薄,又怕李云昶臊她,这才来求季瑶跟她一起去。 关于这点,季瑶也很是明白,简单收拾了一下,则和霍柔悠往李云昶的帐子里去了。还未靠近,就听见其中传来说话声。 那是一个女孩儿,声音透着难言的硬气:“你昨日那样大无畏,真的不怕死?猛虎伤人之事,大楚不可能没有发生过吧?那畜生昨日发了狂,即便我哥哥都不敢贸然对上,我虽赏识你是个英雄,却不认为你强过我哥哥的。” 是琪琪格! 季瑶当下拉住霍柔悠,贼兮兮的走到帐子外,偷偷的瞧着其中。琪琪格背对着两人,负手而立,很是英姿飒爽。而李云昶左臂缠着纱布,感觉比右臂粗了一圈,行动也并不方便,他板着脸,看向琪琪格:“臣当然怕死啊,只是有些人值得我这样做。” 这猝不及防的一把狗粮让季瑶都惊了惊,旋即看着霍柔悠,目光之中满满的考究。后者脸都快烧起来了,死命摇头表示没有这事,一双眼睛却往里面瞟着。 季瑶当然能够理解,李云昶相貌比之裴珏不遑多让,虽是个行止轻佻的,但昨儿那情形,一个男人愿意舍命来救,没有女人不动心的,更何况他皮相也够迷惑人了。 琪琪格道:“你喜欢她?我若没记错,那是平南侯霍文钟的女儿吧?晋王妃的外甥女?” 短暂的沉默,李云昶开口,嘻嘻笑道:“公主问这么多做什么?”实则他也不好说明,昨日见了霍柔悠鲜活的一面,就觉得不能忘怀,虽说被她整了一把,但他却心痒起来了,心中还真是愈发想要将她娶回去。昨儿个见猛虎扑她,他下意识就割了自己的手臂——好歹不能让霍柔悠受到半点伤害。 只是他也不太能够肯定自己是对她有好感还是喜欢。 琪琪格朗声笑道:“我要如何,你管不着的。你是本来就磨磨唧唧,还是只对我这样?”她一面说,一面踱步,“说来听听。”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李云昶很坦然,面前的女子虽对他穷追不舍,但他没有任何感觉,也不怕说了这话出来伤了她的心,“公主何必强求?莫说我对公主无意,即便有意,我也不会抛弃父母妹妹随你去萨日的。” “强求?”琪琪格声音拔高了许多,“我自小及大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不管是什么,凭着我们萨日英雄的骨气都能征服,你现在跟我说强求?” 李云昶起身:“公主直说想要征服我,是否我想过我愿不愿意?你不满大楚女儿家懦弱无能,认为她们是男人的附属品,这件事是有悖于人性。那更该知道,大楚的男人更不会屈居于女人之下,变成女人的附属品,即便你是公主也是一样的。”他越说越觉得有理,露出素日之中轻佻的神情来,“我若真有屈居女人之下的意思,何不去尚了三公主?好歹还在我大楚,也是我喜欢的温柔性子。” “温柔性子?”琪琪格冷笑,“我萨日儿女敢爱敢恨,如何不比她?惹恼了我……”她本要说“我就将她杀了”,只是李云昶脸色陡然一冷,竟让她不知说甚才好。 “琪琪格公主,”李云昶冷着一张脸看她,“我不知萨日风俗如何,我也不想知道,更不想去萨日当个上门女婿。若因你对我有执念而迁怒我有好感的女孩儿……”他说到这里,邪佞一笑,“我杀你比你杀她容易得多。” 不料他说这话,琪琪格脸都气白了,死死的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在萨日和大楚正议和的时候,李云昶敢说这话,还不能证明他的态度——他敬重萨日来使,但底线则是不能伤到他心仪的女孩儿。况且琪琪格根本不敢在大楚境内杀人,霍柔悠是皇后的表侄女,更是重臣之女,一旦真的闹出来,大楚如何肯善罢甘休? 见震慑住了她,李云昶这才满意:“公主请回吧,我无意做公主的驸马,还请公主另择良人。也不要想着去和霍姑娘过不去,公主输不起。” 琪琪格怒到了顶点,见李云昶转身去做自己的事,立时生出一种想抽出鞭子打他一顿的冲动。不过到底忍住了,气狠狠的出去了。 季瑶和霍柔悠立在门外,见琪琪格出来,忙躲开了些。待她走了,季瑶才看着霍柔悠:“你是如何想的?” 霍柔悠静默摇头:“我不知,姨妈不要问我,我们女孩子,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哎哟喂,这逆来顺受的性子到底像谁! 季瑶扶额轻叹:“那是你的一辈子,又不是你爹娘的一辈子。再怎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十五了,该有些自己的主见了。” 见她沉默不语,季瑶叹道:“罢了,咱们进去吧。” 李云昶正在其中干自己的,又听见身后声响,转头啐道:“公主又回来做什么……”还没说完,见是季瑶和霍柔悠,忙笑道,“嫂夫人,霍姑娘。” 霍柔悠脸上腾地红了:“你……还好么?” 知道她是来关心自己的,李云昶很是受用,挥了挥手臂:“尚好,只是用不上力气,养上些日子就好了,昨日姑娘受惊了。” 霍柔悠现在脑子里乱得厉害,满脑子都是他昨日救自己的样子,还有方才他对琪琪格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混乱,恨不能夺路而逃的好。 李云昶不明所以,寻思着自己没做什么让她下不来台的事,也不知她何以如此表情,下意识看向季瑶。后者只摇头不语,隐隐沉思起了三人的事。 大楚男女地位不平等是无奈之事,李云昶绝不是要屈居女人之下的人,故此他是绝不可能和琪琪格走的。今日琪琪格和他算是吵了一架,不知琪琪格会不会再坚持定要李云昶…… 为了两国邦交,皇帝未必不会妥协,但李云昶性子孟浪,这样卖了他的举动,他说不准抗旨不遵,到时候两边都下不来台了。 沉吟片刻,季瑶还是决定自己出面去和琪琪格谈谈。 * 那头琪琪格从这里出去,已然气得厉害,拿了鞭子抽毁一棵树后,这才勉强消了气,不料身后传来哥哥的声音:“琪琪格,你任性了。” 她顿了顿,道:“哥哥,我气不过。”昨日李云昶割破手臂去救霍柔悠,她那时就知道李云昶对霍柔悠怕是有意,她当然气不过,李云昶是她看上的人,他心里却有别人,这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气不过?”莫日根负手道,高大如铁塔的身形显得格外精神,“实则,我是不愿你从这里带一个男人回去的。” 琪琪格厉声道:“哥哥——” “咱们草原上的英雄,个个胜过他。”莫日根说,“你何必非要他不可?可还记得哲别养的那头狼?” 琪琪格沉默了,哲别是草原上的神射手,而往日,曾救了一只幼狼,戏剧性的是,那头幼狼长成之后,险些咬死哲别。 “大楚就是那头幼狼。”莫日根低声道,“前头那个皇帝是什么样子,而现在这个却不同,比他阿爹硬气多了。这才是咱们来结交的原因。和亲自然很好,皇帝没了一个女儿,只当她死了就是,但若是带回去一个男人。咱们草原上,什么都以实力说话,他到底是大楚之人,一旦两国邦交破裂,他未必会向着咱们。而那位公主,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必多管。” 萨日是草原上的霸主,和大楚开战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双方此时都在粉饰太平罢了。而若真将李云昶带回去了,他必会不甘,一旦开战他就可以里应外合。 秋日的阳光晒着有几分冷冽,琪琪格目光之中似乎有流光闪动,静默了很久,她握紧了手上的长鞭:“那哥哥的意思呢?” “李云昶也好,或是那日和他一起击杀猛虎的褚乐康也好,都不要带回萨日。”莫日根板着脸,颇有些严肃,“大楚皇帝并没有表态,无疑不愿。更不说李云昶此人孟浪轻佻,而褚家乃是对大楚忠良,褚乐康又是军事奇才,他若肯对咱们尽忠就罢了,若不能……” 那就是引狼入室,必将祸起萧墙。 想到李云昶昨日涓涓淌血的手臂,和今日他对自己说的话——“我杀你比你杀她容易得多。” 琪琪格勾起一个笑笑容来:“我是萨日的公主,万事以萨日为先了。一切听凭哥哥做主就是。” 莫日根神色松了几分,抚着妹妹的发:“委屈你了,等回去了,哥哥给你找草原上最好的英雄,为你们成婚。” 琪琪格沉默的点了点头,复冷笑道:“只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定要好好的回敬他一回才是!” 莫日根沉默,轻笑道:“如此,你去吧,能让你欢喜一些就好,只是别太过火。” 琪琪格露出讥讽的笑容来。 秋狩(四) 第89节 季瑶本打算寻个时候去跟琪琪格谈一谈,谁知第二日琪琪格竟主动和皇帝说是自己任性,这才要李云昶做自己驸马。皇帝原本就不想答应这件事,这才一直拖着,现在既然琪琪格主动说不,他自然顺坡下了。 众人哗然之余,只叹着李云昶总算是躲过一劫。 这日季瑶刚沐浴完,也就起身去皇后帐子里。皇后方起,正在吃奶/子糖粥,见她来了索性赏了她一碗,又问道:“上回你说你要给你母妃立长生牌位,我也与你父皇说了,他赞你是个孝顺的,赐了五百两银子供你母妃香火。如今在围场不便,回去了我再给你。” 不料她会主动提起刘淑妃的事,季瑶佯作受宠若惊:“多谢母后,父皇……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皇后若有所思:“大皇子昔年就是你母妃所出,陛下对她还是很有感情的。况且珏儿如今得力,陛下难免想起淑妃来。” 季瑶颔首称是,又故意套话说:“想必母妃昔年在宫里也很得人心了。” “你母妃性子刚烈,得罪人可不少,明白她的自然明白,而不明白她的……”皇后说到这里,闭口不言,“他们也要回来了,你且和我去吧。” 季瑶忙扶了她,不管如何,今日得出了刘淑妃性子火爆的结论。这样的性格,往往得罪人颇多,换言之宫里的老人人人可能杀她。 看来自家亲婆婆是个不作不死的典范了。 扶着皇后要去主帐,临到路上,皇后问道:“你以为褚乐康如何?” 懵了懵,季瑶勉强说:“是个有本事的。”毕竟曾经议亲,她也不能说太多,免得裴珏知道了之后吃醋,到时候还得哄。 皇后点头:“母后也觉得他是个有本事的。” 两人到了主帐不久,出去狩猎的也都回来了。今日收获不错,又有不少皮子被收拾了出来,留着冬日做成斗篷,必然很暖。也不细说,今日又是烤物,吃得季瑶胃中酸水直冒,也不想动筷,只是抿着茶水。裴珏借口换衣裳将她带了出去,在自己的帐子里就着野菜煮了一小锅粥。这几日天天荤腥,吃得人膈应,季瑶迫不及待吃了一碗,只觉得胃中都轻松了起来。见她吃得这样香甜,裴珏微笑着抚她:“慢些吃,烫到可不好了。” 很快一锅粥就被吃得底朝天,两人吃饱了,这才往帐子里去,简单吃了些烤物应景。正值将散未散之际,琪琪格却起身,端了两杯酒行到李云昶跟前:“陪我喝一杯如何?也不枉我赏识你一番。” 李云昶沉吟,见琪琪格并无什么恶意,也就接了她递过来的酒,仰脖喝完:“多谢公主。” 琪琪格冷笑道:“这是我萨日才有的烈酒,你好好享受才是。另者,这杯酒,也是我还给你看轻我的大恩大德。”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李云昶虽本能觉得不对,但也没有放在心上。而到了未时时分,他就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了。 不过两个时辰,他便去了恭房好几次,俗话说英雄敌不过三泡屎,何况他上吐下泻,只能躺在床上再也走不动了。 裴珏下午并没有跟着众人去狩猎,而是留在帐子里陪着季瑶。后者正给他绣荷包,又被他拉到怀中坐下,拗不过也就只好顺着他去了。裴珏只坏心的吻着她的耳垂,将她弄得面色潮红,这才作罢。 “你说他上吐下泻?”听了知书说此事,季瑶颇有些诧异,不动声色的起身离开裴珏,“莫非琪琪格给那酒里下了毒/药?” “绝非毒/药。”裴珏说着,将她死死按在怀里,“萨日崇尚英雄,绝不会贸然使用毒/药,更何况两国邦交刚正常,她不傻,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季瑶转头横了他一眼,见他没有意思放手,锤了他一肘子,被他接了过去,搂得更紧:“瑶瑶,别闹。” 知书看着这俩人的油腻相处方式,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扭身出去。季瑶恼得咬他:“你这人,愈发没有正经了。还不去看看他?” “不去。”裴珏笑道,“让知书将这事与柔姐儿说了就是了,她一人去比咱们管用得多。”又放了帘子,将她抱到床上,“咱们玩咱们的,他们……”他说着俯身吻季瑶。 季瑶忙躲开,笑得脸都红了:“你这人,恨不能搞个大事出来。心眼里就想着让他叫你姨父吧?”又说,“我可觉得姐姐姐夫不会同意的。” 裴珏微微愣了愣:“这是为何?” * 霍柔悠知道这事之时,已然快要申时了,寻思了一阵,还是决定去瞧瞧李云昶。 此刻李云昶已然躺下了,一张脸浑然菜色。连霍柔悠进来也只是勉强睁开眼:“你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霍柔悠微微脸红,因为他呕吐之故,帐子里弥漫着似酸似臭的味道,“吃过药了么?” “吃过了,只是全吐了出来。”李云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什么了不起的……” 霍柔悠涨红着脸:“你、你就依了她吧,也好过这样受罪……” 李云昶故作轻松的笑起来:“我能向她服软?别说我本不是个要服软的人,就算我肯服软,我难道连我爹娘妹妹都不要了?”他说到这里,胃中又一阵难受,直起身子,“哇”的将方才吃得盐水给吐了出来。 一群小厮忙隔开霍柔悠拿了净桶给他,霍柔悠立在外面,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难受,又不肯当着一群下人哭,眼泪只在眼睛里打转:“你、你这模样……连我看了都……” 李云昶擦干净嘴,又漱了口,脸色蜡黄的对霍柔悠一笑:“好端端的,你红眼眶做什么?指不定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我今日实在招呼不了你,你还是回去吧。” 她哭丧着脸,泪眼婆娑的样子,愈发楚楚可怜:“你真的没事?” “没事,顶多瘦一些。”他勉强说,“琪琪格那萨日来的野丫头整我泄愤呢,她就是整死我,我也不能从了她” 听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霍柔悠转悲为喜:“你那日同她说的话,我若是她也得恼了你。”话一出口,她才悔之晚矣。李云昶脸色一变:“你那日在帐子外面听见了?” 她脸上愈发的红了:“我不同你说,可要走了。”说罢,转身就走,那架势生怕李云昶跳起来拦她一般。 看着她夺路而逃,李云昶反倒是傻笑起来。她既然知道,那么必然是知道自己说了对她有好感的事,想来便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这丫头虽说惯常羞怯的样子,但那时的鲜活实在让李云昶心中痒痒,恨不能天天见到才好,这娇弱的样子,让他有种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想法。 正在欢快构想着未来蓝图的李云昶还没等傻笑出声,肚子又是一阵绞痛,赶紧翻身起来,往恭房里去了。 * 折腾了四五日,李云昶才渐渐好了起来,这几日肠胃病,现在整个人软得就和没了骨头似的。他心中虽有气,但好歹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勉强按捺下脾气,只每日和霍柔悠去玩。因三公主和霍柔悠住一个帐子,一来二去,三公主自然发现这二人有猫腻,自然一番玩笑不提。 因季玥不在,季瑶就是霍柔悠最亲密的女性长辈,对于这样的事看在眼里,心中虽不甚赞同,但也不太反对。只在一日拘了霍柔悠来跟前说话。 “你对这事,到底什么意思?”两人年岁相仿,季瑶也不便真摆出姨妈的架势训人,打发了裴珏出去玩儿,给她倒了杯茶,坐在她身边问道,“我瞧你们对于彼此是愈发的离不开了。但凡有意,说出来也好让你爹爹妈妈做出下一步的举动,结亲或是拒绝,总得有个缘故,还是你打算就这样暧昧?” 霍柔悠脸皮很薄,红着脸:“我不知……我这些日子瞧着他,见他和我素日里想得也不一样,心中很是受用,只是、只是……” 季瑶沉沉一叹,这丫头是太乖了,就因为太乖了,让人觉得一点主见都没有。她和李云昶,家世容貌人品都配得上,但偏偏不肯表态,总推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在古代虽不假,但好歹她有意,又何必非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沉默了片刻,季瑶呷了口茶,故意激她:“你既然不说话,那么就由我来说吧。我会将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爹娘,不过我猜,你爹娘不会答应的。”见她脸色顿白,继续神补刀,“你是霍家的嫡长女,皇后放在心上的人,仅凭此点,你就能嫁得很好。而李云昶虽有本事,却根本靠不住。依你的性子,能弹压住他的通房丫头们,我掌心能给你煎鱼吃。” 裴珏不愿纳妾,愿意和季瑶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季瑶愿意为他留下来的原因之一。但这不能是这个时代所有男人的共性。故此她不能要求李云昶也没有妾侍,所以作为当家主母,定要弹压住下面的妾侍。 第90节 然而霍柔悠性子腼腆温柔,根本不可能压得住谁。 霍柔悠静默不语,明白季瑶说得很对,那点子心也歇了下来。她曾偷听季玥和霍文钟的话,两人皆认为不求女儿嫁得高门大户的嫡长子,只要嫡次子就可以,能够平安无忧一生就好。 而李云昶是慎国公世子,难免不太符合两人对女婿的定位。若她真的认为李云昶是她的良人,那就更该表达自己的意思。 正要开口,外面忽传来李云昶的声音:“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霍大人霍夫人必然都会明白的。至于那些通房,我若心中真有柔姑娘,必然将其遣散,还后院一片清静地。” 联姻(一) 这话铿锵有力,传进来活活的将霍柔悠脸给臊红了,万分羞赧的低下头去。转头,见李云昶逆光进来,高大颀硕。一进来,他就坐在了霍柔悠身边:“嫂夫人对我这样有偏见?” “我对你有偏见?”自从和裴珏成亲之后,季瑶一直被他叫做嫂夫人,感觉虽痞痞的,但也让人接受得很快,“我犯不着对你有偏见,只是说出了实情罢了,你凭甚认定姐姐姐夫会将柔姐儿嫁给你?” 李云昶这几日瘦脱了形,听了这话,转向了霍柔悠,还不忘调侃说:“唉,嫂夫人这样绝情,也不说帮我在平南侯和霍夫人跟前美言几句,白瞎了我陪着阿珏趴房顶上瞧你的情分了。” 裴珏往日闯空门的事季瑶都习以为常,但想想他们两个大男人趴在屋顶上看自己……一种好像赤身裸/体的错觉让季瑶脸都红了,萌生了要整治裴珏的心思。 霍柔悠脸色酡红,见季瑶生了怒意,忙劝道:“姨妈别气,你知道他嘴上没个遮拦……” 季瑶施施然一笑:“我不气,我犯得着跟他生气?”又笑,“我只盼着你和我姐姐好好撕撸一番,让你长长记性。” 夜中,裴珏去了皇帝的帐子,临到一更才回来,季瑶已经抽空洗了身子歇下了。裴珏蹑手蹑脚生怕吵醒她,悄悄钻进被子里,伸手将她揽到怀里。她呼吸依旧,隐隐呼出几分馨香来,翻身之时,又蹭了蹭他的小腹。 裴珏低头见她并未醒来,也就不做他想。正待合眼,怀中的季瑶又像小猪一样向他怀里拱去,还伴随着几声酥软的哼哼声,听得他骨头都要化了。沉吟片刻,他含笑捏住季瑶的鼻子:“鬼丫头,还想哄我。” 季瑶呼吸不畅,只好睁开眼来:“做什么?” “我做什么?”裴珏好笑,“火苗子都给你哼哼出来了,下回再想使坏,可将这可怜见的小嘴管好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使坏了?”说着,修长的手指勾勒着她的唇,又馋得咽了口吐沫,搂着她就要吻。 谁知季瑶小手努力推着他脑门:“少来,我今儿可恼了,晋王殿下真以为自己带着李云昶做的好事没人知道了?” 听她叫自己“晋王殿下”,裴珏眸光一沉,伸手捞她,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什么事儿让王妃这样不快?告诉我,嗯?” “你往日闯空门,还拉着别的男人趴屋顶上瞧我?”季瑶恼得很,手脚并用,硬生生将裴珏从床上推了下去,“睡地上去吧,好生反省反省。” 裴珏哭笑不得,也明白自己往日举动有失妥当,只是他那时不懂自己的心意,单纯想要日日见到季瑶,方法粗暴了些。抬头见她背过身去了,也不辩解,只是认命的躺在铺了薄薄绒毯的地上。 帐子里一时静默,季瑶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裴珏待自己的好,又想到这样的天气他怕会着凉,愈发的躺不住了,翻身下床,正要唤他,却因看不见而被绊了一跤,整个压在了他身上。 他浑身紧绷,抱着她低声道:“好好儿的,下来做什么?摔着可怎生是好?”又将他抱起来放回床上,“乖,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季瑶看不清他的神色,撅着嘴往后靠了靠:“上来吧,着凉就不好了。” 裴珏大喜过望:“你不恼了?” “我没原谅你。”季瑶傲娇了,“上来吧。”待裴珏躺下,感觉到他身子有些凉,又乖乖缩在他怀里,轻轻说,“抱着我。” “瑶瑶真好。”她软软的,抱着那样舒服,他不免心猿意马起来,轻轻吻着她,“瑶瑶……” 季瑶虽然想装作没听见,但到底没抗住这男人的撒娇,闹了好几次后,这才得以休息。 * 从围场回来,紧跟着传胪以及萨日来使要走,众人纷纷忙碌起来。因裴璋在围场之中的表现,皇帝对他重拾期望,这几日忙着传胪之事呢,倒让裴珏靠后了几分。而临到八月末,才有金榜公示,状元为郁家子孙郁成章。 不为别的,仅凭母家出了个状元,裴璋的前途就还没有断。况且郁成章不过三十余岁,已算奇才。 “这下又该郁妃得意了。”三公主对于这个庶母素来不喜欢,很刻薄的说了这话,“我三哥那人,好归好,脑子一糊涂起来,恨不能杀了他。” 对于皇室秘辛,即便身为天家的儿媳妇,季瑶也懒得去发表意见,只听着也就是了。不过裴璋是裴珏登基的最大阻力,这点无可厚非。而还有一事,裴珏和皇后的事…… 现在刘淑妃的死因还扑朔迷离,说是意外,只未免太巧合了些。因为过了十八年,季瑶也不能再找到很多证据了,实在是让人为难。 如今宫中的何贵嫔又有了身孕,因她性子柔顺可人,宫中大多人都很疼她。又加之皇帝这是宝刀未老的象征,故此何贵嫔立马就升了职,改作何妃了。 “主子娘娘,二公主来了。”季瑶嫌累回了凤仪宫,刚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来传。皇后神色微微怔忡,转头看着季瑶和三公主:“你们避一避,这丫头在水月庵,性子没养柔顺,倒是愈发会胡搅蛮缠了。” 因二公主往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被罚到水月庵之后,性子倒是往阴冷的方向去了。而皇帝下旨让她回来,她倒是忍了一段时间,然而在和亲的旨意下达之后,就是各种实力作死了。 三公主还没出嫁,季瑶进门还不到一年,皇后生怕这两人受到什么伤害,将她二人支走,这才命人将二公主带进来。 后者袅袅娉婷的进来,向皇后行了个礼,好像很柔顺的样子:“母后金安。” “姣儿有事?”皇后笑问,努力做出慈爱的神色来,“要出嫁的人了,应该好好歇着才是。” 裴姣神色陡然阴鸷,须臾间又落下泪来:“儿臣真的只能远嫁萨日了么?” 皇后沉吟:“金口玉言,万没有更改的道理。你心中委屈,母后未必不知。只是到底是天家的女儿,总要有些牺牲。” 这话很是冠冕堂皇,历代和亲,鲜少会以真的皇女出嫁,而是以宗室之女代替。像这样将二公主送出去,明摆着是皇帝嫌她碍事,又舍不得她去死,这才折中想了个法子。 她当然知道这点,冷笑着反问:“若儿臣已然出嫁了,那么三妹妹会不会被送去和亲呢?萨日蛮荒之地,我就得生受着,好似我不是父皇亲生的一般。分明以宗室之女代替则可,非要让我去,岂非将我往死路上逼?” “事关两国邦交,不容你放肆。”皇后端起了嫡母的风范,“先帝在位时,边疆战争不断,今日传在你父皇手中,为保边疆安宁,说不得也只能牺牲你。” 殿中良久的沉默,季瑶和三公主躲在内室,听了这话也是默然。二公主虽说是个傻缺,但要她心甘情愿的和亲未免太难。好歹娇养着长大,在水月庵也只盼着父皇能够回心转意,谁知将她放出来后,立时就要她去和亲…… 这种事往往都具有共通性,男人解决不了的事,交给女人解决。似乎送一个女人过去,仇敌都能变亲家。一个女人而已,省时又省力。 二公主指尖因用力太大而发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皇后默然,复摇头:“自然没有。” 她凌然微笑:“既是如此,儿臣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儿臣的心意却不能改变。若父皇母后执意,就将儿臣的尸体带去吧。” 说罢,她从发中扯下金簪来,向着自己胸口就去了。吓得皇后叫道:“快,快将她簪子抢下来万不可见血!” 凤仪宫中乱成一团,若她死在这里了,郁妃必然会上眼药不说,对萨日还无法交代。故此几个粗使嬷嬷纷纷要上去抢簪子,被二公主横了一眼:“你们再敢上来一步,我就立时死在这里。要我去那北边蛮荒之地,我是断然不能从命的,待我死了,你们再将三妹妹送去和亲,以彰显对于萨日来使的看重吧。” 第91节 皇后被崔婆婆等人护在身后,气得声音都变了:“孽障,还在宫里就敢这样放肆!还不去将她的簪子抢下来!” 二公主平静非常,身后已然冲来羽林卫,不过片刻,便将她手中簪子夺了。二公主神色戚戚,转头怒视那夺了簪子的羽林卫,挥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即便父皇母后放弃我了,我也是正正经经的皇女,是你动得的?” 那羽林卫挨了一着,也不敢说甚。而她一番指桑骂槐,说帝后不要她了,让皇后七窍生烟:“你是皇女,岂能如此放肆?!” 二公主戚戚然的看着皇后,冷笑道:“也不差这一回了,总归我是弃子了,何苦不能闹一闹?要我去那北漠蛮荒之地……” 她说到这里,神色一凛,“还不如死了干净!” 眼看她要触壁,吓得几个粗使嬷嬷慌忙要去拉她。“让她去死!拉她作甚?”季瑶一直在内室看着这闹剧,此刻已然火冒三丈,忍不住打起帘子出来,“拦得住她一次拦不住第二次,何苦闹得我们不能安生?” 这一番话震得粗使嬷嬷们不敢上前,季瑶厉声道:“你不是要死么?此刻怎的不敢动了?寻死觅活的要挟谁?” 二公主死死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季瑶则冷笑起来:“要死赶紧去死,也切莫脏了凤仪宫的地儿。”又扶着皇后,见她气得头风都快犯了,忙让人去宣太医,“叫人去请了郁妃娘娘来,也好让她瞧瞧二公主的德行,别说是母后与我想要逼死她的好女儿。” 将皇后扶进寝殿,季瑶低声道:“母后好好儿歇息吧,有儿臣在呢。嫣然也不要出面了,你还没出嫁,免得郁妃红口白牙说你姑娘家不尊重。” 皇后长叹一声:“我如今精神短了,也管不住她们。瑶儿,你还年轻,可能压住?” “也没什么压不住的。”季瑶笑道,往日执行任务时,比二公主更无赖的多的是,还怕她?“况且儿臣是天家的媳妇,她即便想坑害季家,也该掂量掂量郁家有没有那本事。” 联姻(二) 安顿好了皇后,季瑶也就去了主殿,郁妃方来。这么多年,郁妃一直得宠,这么些年因为二公主和裴璋的事被牵连了,但也没有冷到哪里去。这样站在那里,还是一个贵妇该有的风范。 季瑶坦然向郁妃行了个礼:“郁妃娘娘,请娘娘来的意思,娘娘怕也知道了。” “你妹妹是任性了些。”郁妃不急不缓,“只是你也不该叫她去死,况且这是莫日根的王妃,在咱们大楚没了性命,又该如何?若二丫头真的死了,莫日根那头怎么想,即便是郁家也下不来台。” 季瑶冷笑,因郁家出了个状元,这人浑然觉得压得住谁了。“那郁妃娘娘又是如何作想?来嫡母宫中撒泼寻死觅活,是什么样子?她若死了,莫日根那头不好交代,这事若闹了出去,天家的脸又该往哪儿搁?”见郁妃蹙眉,她又补刀说,“况且她本该圈禁一生,天恩浩荡,令她回来,再有诸多不是,也不该在这样关头吵闹。一旦让萨日觉得咱们轻慢了,两国战火再起,必将生灵涂炭。” 郁妃只盯着她,仿佛从来不认得一样,半晌不曾言语。心中直叹这丫头果然是个能耐的,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转过去了。若老三媳妇如她这般,老三造化绝不止现在这样,妻贤夫祸少,这话果然不差。 “你是个能耐的,只是此事我不知来龙去脉,到底不是我能说得。只是身为嫂子,却叫小姑子去死,这是哪一国的道理?你要管你妹妹我不恼,可不该闹成这样。” 季瑶笑盈盈的:“原来郁妃娘娘来是恼此事,这个么……”她笑得愈发狡黠:“裴姣此人,但凡不顺心意就寻死觅活,是想要威胁谁?仗着母后疼她几分,就在凤仪宫大呼小叫,还惹得羽林卫来救,成何体统?也不怕郁妃娘娘恼,二妹妹前些年闹出了那事,如今仰承父皇天恩得以回来,不知思过为国出力,反倒是耍起脾气来。堂堂天家帝姬,也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上了这样刁蛮的作风。” 郁妃立时七窍生烟,原本她就觉得季瑶不是个善茬,现在又被她一番指桑骂槐,但也不得发作。 和她的怒意横生相比,季瑶就淡定得多了:“郁妃娘娘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就好好和娘娘说道说道,即便是当着父皇我还是这话。郁妃娘娘若有示下则请说,若没有,还请回去吧,我还要照料母后呢。” 郁妃一口气憋在心中,愈发的觉得若是季瑶早生个几十年,入选充盈后宫的话,别说自己了,只怕宫中大多妃嫔都要给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见她有意下逐客令,忙道:“你妹妹呢,我总该将她带回去的。好歹是萨日未来的王妃,给你一番惩处也不是样子。” 季瑶佯作恍然大悟,复笑道:“郁妃娘娘请回吧,母后说身为嫡母,让二妹妹这样闹一场也是不好看,要好好教育一番才是。母后还说会好好考虑二妹妹的意思的,等到母后精神好些了,料理了这事,再让二妹妹回来向郁妃娘娘请安。晋王殿下已然分府了,我也没道理敢惩处二妹妹不是?” 得了她这番话,看来二公主今日是回不了仙居殿了,郁妃无可奈何,也不免后悔起自己竟会一时不查,让女儿出来找皇后撒泼,现在季瑶是无论如何不打算放人了,又不可能和一个小辈吵,白白显得自己不尊重。 郁妃全然败下阵来,只得先去了,季瑶则回去照看皇后。不多时,皇帝和裴珏双双来了。看得出裴珏虽不十分上心,但碍于情面还是来了。一进殿中,皇帝和裴珏各自奔向自家老婆,三公主一人两边都不爱,有点尴尬的立在两对人之间,往哪边都不是。 裴珏上下打量过季瑶:“有没有人欺负你?”言下之意,要么是皇后,要么是郁妃…… 季瑶笑道:“你这话问得奇怪,我不欺负别人就是烧高香了。”转头见帝后正在说话,压低了声音,“你这些日子忙,我总找不到机会同你说。母妃的长生牌位我已然在水月庵供上了,待我得了闲,我再去瞧一瞧。” “瑶瑶……”见她将此事放在心上,裴珏只觉得窝心不已,伸手想抱她,被她灵巧的躲开后:“别闹,父皇母后还在呢,上回你使坏,让我在娘亲和嫂子们跟前丢了丑,今日还要让我丢丑一回?” 想到自己在长平侯府装醉亲她的事,裴珏浮出一丝笑意来:“还记着呢。” “怎的不记着?”季瑶笑道,“我可要记一辈子的,来日等到孩子出世了,还要讲给他们听。好让他们知道,别看父王时常冷着脸,实则骨子里就是个急色荒唐的人。” 她神色那样的鲜活,裴珏喉结一动,勉强压下想亲她的冲动:“好瑶瑶,别闹了。”她往日对于孩子之事都是闭口不谈的,如今却关注了起来,让裴珏欣喜不已,也暗中瞧过她几次,见她吃的药都是调养身子的,也是觉得浑身都舒爽了起来。 季瑶从善如流,轻轻拉着她的衣角:“咱们可要多谢母后才是,若非母后出面,只怕也不能这样快。况且母后还替咱们向父皇要了五百两银子来添母妃的香火呢。” 裴珏神色一怔:“母后向父皇要的?” “正是。”裴珏对皇后的误解很深,季瑶则是相信皇后绝对干不出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来的。而裴珏性子冷清,有些事既然他不提,那么季瑶也不会大咧咧的冲上去说自己全知道了。故此,她只能通过装傻充愣的形式尽力化解裴珏对皇后的心结。 裴珏怔忡片刻,轻轻抚着她的发:“好瑶瑶,有些事你不懂……”皇后执掌后宫多年,既然敢杀自己母妃,那么用母妃来博个贤良的名声不是更容易?只可惜瑶瑶是个天真的,竟然被她哄了过去…… 季瑶正待再说,那头皇帝沉声道:“老四媳妇,二丫头呢?” “移到偏殿去了。”季瑶立马乖顺起来,“二妹妹激动了些,儿臣让她一人待着,也好思过。” “糊涂东西!”皇帝骂道,“她寻死觅活的,你反倒让她独自待着,若是坏了事,你该当何罪?” 裴珏立马不乐意了,自家瑶瑶自己都舍不得说,别人当然更不可以,自己爹都不可以。他正要反驳皇帝的话,被季瑶拉住了:“父皇说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了。” 皇帝的心思哪里不好猜?他是个标准的男权主义拥护者,自知道季瑶是《景泰策》的作者之后,就对季瑶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然而他又不是真的讨厌季瑶,而是因为看不惯女人压在男人头上,不论哪一方面都不可以。所以季瑶干什么要和他怼?更不会让裴珏和他怼。况且裴姣那人,不过就是一路二闹三上吊,她要是敢死,早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了,还来凤仪宫闹一场做什么? 等了一会子,二公主则被带了上来。只见她满脸泪痕,哭得像个泪包,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父皇,父皇别让我嫁给那个蛮夷,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绝不再任性了。” 殿中除了二公主的哭泣声,就没有别的声音,皇后面带疲倦的闭上眼。皇帝良久不语,静默了半晌低声道:“过来。” 二公主以为有转机,忙起身向皇帝去了。三公主有些不满,差点冲上去,被季瑶拉住:“嫣然,你也想要御前失仪不成?”还没说完,二公主脸上已然挨了一着,整个人被打得扑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会亲自动手打人,一时都愣了,唯有皇帝贴身的黄门内侍含笑上前,用绢巾擦拭着皇帝的手,嘘寒问暖道:“主子爷何必动怒,仔细手疼。” 皇帝气定神闲,好像根本没有打人的事一样:“还不过来给你母后磕头赔罪,愈发没有规矩了。” 果然是老谋深算! 二公主捂着脸,向躺在床上的皇后磕了个头:“今日是儿臣的不是,冲撞了母后,求母后原谅儿臣。”她脸本就小,这一巴掌过去,红印差点漫了整张脸,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衣襟上,委屈得很。 “你不想嫁给莫日根,这才来凤仪宫闹?”皇帝柔声问,“姣儿,你真的不想嫁给莫日根?” 二公主慌忙点头,抬头间,她脸上的指痕已然肿起来了,可见皇帝打人用力之狠:“父皇,我委实不想。宁肯回水月庵,也不愿意去萨日……” “既然如此,那你就再回水月庵吧。”皇帝神色一点都没有变,“朕本来以为,你在水月庵这样久,该养好性子了,没成想还这样的任性,将你母后给气病了。既然你不愿意嫁,也就罢了。你这样的性子,和亲了去,朕还怕闹得两国重燃战火。水月庵是佛门清净地,都没能将你性子养好,那朕给你换个地方。”他说到这里,也不看二公主,对身边的黄门内侍挥了挥手,“传旨下去,二公主冲撞皇后,实为大不孝,乃天家之祸。着禁于舜华台,非死不得出。” 不料皇帝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下半辈子彻底定了,二公主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为什么会这样?她原本也不敢闹的,因为母妃说舅舅得了状元,可谓是扬眉吐气了,她这才来凤仪宫,想着因郁家得力让自己也能沾点福气,谁知会成了现在这样!舜华台远离京城,在河南道的行宫之中,非死不得出,更是定了自己的人生,自己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舜华台之中了。 第92节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二公主浑身都在颤抖,她赌错了,自家父皇分明就是个凉薄之人,何以自己会以为凭着郁家的的风头无两会让她也获益?被圈禁的公主,那可是半点前程都没有了!她扑上去紧紧拉着皇帝的衣裳,被皇帝轻轻扫了一眼:“二公主御前失仪,皆为郁妃教导不善,着降份位为贵嫔,闭门思过三月。” 这才几年,这人就从贵妃到妃再到贵嫔,可谓是经历了人生百味。二公主见自己求了一句便让父皇发狠罚了母妃,心中早就冰凉一片。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回来之后,皇帝或多或少会怜惜她,从而给她选好夫婿让她出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哭得厉害了,缓缓看过在场众人,皇后因为头风犯了而一语不发,而三公主对于他本就没有好感……最后她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向了季瑶:“四嫂、四嫂救我,我知道错了。” 被她死死拉住裙裾的季瑶简直醉了——默默站个街当个吃瓜群众都能被讹上啊! 联姻(三) 二公主此刻已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皇帝如今下了这样的死令,若没有人给自己求情,自己这辈子就真的毁了。故此她这才病急乱投医,胡乱拉了一人给她帮忙。 而季瑶作为这个倒霉蛋,现在真是欲哭无泪的状态。皇帝原本就不太待见她,现在她又被二公主拉住了,但凡说出一句话来,必然让皇帝对她更不满,到时候皇帝又生出什么整治她的办法来,那不是给二公主害死了? 正要后退躲开二公主,皇帝抬起眼皮冷笑道:“老四媳妇,你是对朕的话有异议?” “儿臣不敢。”对于皇帝的借题发挥,季瑶本不放在心上,忙垂首表忠心,“儿臣以为,二妹妹犯了错,理应受罚。玉不琢不以成器,父皇的一片苦心,令人动容。” 这一顶高帽给戴在脑袋上,皇帝也很是受用,心中还是觉得季瑶这丫头实在会说话。想想除了这丫头之外,整个天家怕都没有这样拿得出手的儿媳妇。若只是识大体,倒是个逗人爱的小姑娘,但这学识…… 根本不想承认男人会被女人比下去的皇帝哼了哼,转头看着恹恹的皇后:“还不过来伺候你母后。”季瑶忙应声上前,皇帝则起身,负手站在二公主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知错了么?” “儿臣知错了。”二公主垂泪不止,知道自己是废了,但心中又希冀着皇帝能够改变主意。 “知错了就好。”皇帝淡淡说道,神色十分疏离,“是朕往日太纵着你了,身为待嫁之身,哭闹不愿和亲,更在凤仪宫气病嫡母,传出去了,莫日根非以为我大楚将这样粗鄙的女儿塞了过去。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好好待在舜华台上,用你的下半辈子来反省,你要什么,吩咐下去也就是了。即便父皇什么时候驭龙宾天了,也会留下旨意交代你的兄弟们,不会有半点苛待你。” 若只是闹着不愿和亲,当做二公主是闹小孩子脾气也就罢了,但偏偏她将皇后气得头风犯了。如今年岁大了,对于当年的故人们也就格外珍惜,更不说皇后是他的发妻,风风雨雨走过那样多,当年陪着他在皇子们夺嫡之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多么的不易。更何况,今日皇后能被气得发病,只怕下一个就是他了。 众人冷眼看着二公主失魂落魄的被带了下去,三公主是个天真性子,见了这样的情形,也是错愕不已:“父皇,二姐被送去舜华台思过,只是应承下莫日根的事,是要儿臣去?” “宣景王进宫来,朕有话跟他说。”皇帝长长的叹了一声,现在这个样子,也只能让这个兄弟出个女儿送到萨日去了,虽有怠慢之嫌,但在嫁妆上,必然不会薄待。嫣然性子纯真,素来又是个可心的,这样可心的女儿,皇帝很是喜欢,怎么舍得让她去萨日那蛮荒之地? 三公主被全然无视,虽说郁卒,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挽着季瑶的小臂。裴珏低声道:“父皇,此事怕是不妥……咱们许诺的是货真价实的帝姬,如今却换成了景王叔所出的郡主,岂非失信于天下?” “此乃无奈之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帝叹道,早知道二丫头如此不省心,他当时就不该想着要让这个女儿物尽其用,现在弄得自己很是被动啊。 那黄门内侍转身要走,被皇后出言唤住:“且慢,陛下,我和珏儿是一个意思,如此岂非失信于天下?”因为头疼,她脸色十分不好,还是勉力说道,“瑶儿,我知你素来有急智,现在咱们骑虎难下,你是如何做想的?” 季瑶本是作壁上观,她又不傻,明知皇帝对自己很是不满,还自己屁颠屁颠的凑上去,让皇帝对自己更加不满?现在被皇后推出来,也是醉得不轻。见皇帝面色愠怒,也是一笑,复起身行到裴珏身后:“我对这些也不过一知半解,莫日根没有见过二妹妹……” 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裴珏恍然大悟——他们都陷入了泥潭之中,率先认为定要嫁个公主过去才不算是失信于天下,更不会引起莫日根不满。但却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莫日根根本没有见过二公主!在不知二公主是谁的情况下,让陪嫁之人统一口径,即便是嫁去一个宫女,也无人能知了。 “父皇,咱们竟是忘记了这件事!”裴珏大喜,见季瑶仿佛根本搞不清状况的天真模样,几乎要忍不住亲她了,“莫日根没有见过裴姣,即便咱们选出一个貌美宫女来,说她是二公主,那么她就是二公主。宗室大多不愿骨肉分离,父皇和景王叔手足情深,如何肯让他受生离之苦?” 皇帝亦是大喜,解决了这一难题,也就不怕萨日借题发挥了。如今两国未交战,萨日即便来攻,也未必能占去便宜。但战争一起,生灵涂炭,民生艰难,不得不说是人祸。既然定下了,皇帝立马拍板:“事不宜迟,去殿中省选一个性情柔顺的美貌宫女,从今日起,她就是二公主,将她送去萨日和亲。” 屋中众人一时都欢喜了,季瑶立在裴珏身后,见皇帝并没有责怪自己,这才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伴一个直男癌君更如伴一只疯了的虎,要你给他出主意,还要担心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迁怒了。 * 九月,莫日根兄妹俩,这才要带着那快速训练而成的“二公主”回去,那的确是个美貌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满是江南女儿的温婉大气。在送别宴席上,她才被引了出来,对莫日根盈盈下拜之时,他眼里都在发光。 看来不管如何,她是会被莫日根宠爱很久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季瑶也是暗笑,二公主比这宫女更为美貌,但凡收敛一些,怕也能得到莫日根的青睐。女人最好的武器永远都是容貌,只要一个男人爱慕她的容貌,那么她翻盘的机会就很大了。 坐在裴珏身边,季瑶四下里张望,没见到何妃和雪团子,不免有些纳罕:“怎的不见何妃娘娘和花朝?” “花朝病了,有些严重,何妃如今大着肚子还要照料她呢。”三公主一面说,一面很是担忧,压低声音说,“花朝是出痘了,如今还供着痘疹娘娘呢,现在何妃那宫里都给封了,未免更多人染上,非要等到花朝病好了才让出来。” “出痘了?”早在好多个世纪之前,水痘就给攻克了,但那是在三十一世纪,现在的医术水平来说,水痘还是绝症之一,传染性又强,稍有不慎便会染上。本想说去瞧瞧,被裴珏一把握住:“你想都不必想,你若是染上了,我宁肯我来受那苦楚。嫣然也是一般,你若敢去探望,我非打断你腿。” 三公主简直震惊了,自家四哥一向疼爱自己,现在娶了姨妈,他眼里就愈发没有自己这个人了。姨妈要是去探望,他就“宁肯我来受那苦楚”,自己去探望就“我非打断你腿”。 所以自己果然是后娘养的么…… 讨了没趣的三公主向他做了个鬼脸:“我不说你,自有姨妈来教训你。”又忙回去皇后身边。季瑶也是笑起来:“让嫣然吃味可怎生是好?” “她自有人疼她,你却是要我来疼一辈子的。”裴珏不动声色,将她揽到怀中,蹭了蹭她的唇,“真想现在就亲亲你。” 季瑶堪堪望了一眼,如今设宴,长几纵横,觥筹交错。这样人多眼杂的时候,抿唇一笑,旋即抬头啄了啄他的唇:“要亲也是我亲你。” 被她这样撩了一把,裴珏小腹立时窜起一团火来,拉着她要去僻静处。季瑶撅嘴,拂了他一把,不慎将酒杯拂落,澄清的酒液溅在了裙子上。他忙起身:“我陪你去换衣裳。” “你陪我去?”季瑶笑盈盈的低声问道,“晋王殿下,你若陪我去,我还回得来么?一会子非要站不起来不可。”又柔柔的说,“我这几日怕是小日子要到了,你还是别闹我的好。” 听她小日子要来了,裴珏就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一样委屈,季瑶好笑得很,这才回凤仪宫去要更衣。行到半路,却见身边横出一人来,那人模样虽好,但满是游牧民族独有的疏狂风范:“晋王妃也跟我一样嫌歌舞不好看?” “琪琪格公主。”不料在此见到她,季瑶很有礼貌的行了个礼,“今日之后,公主和莫日根殿下就要回去了,只怕再见不到大楚的歌舞了,怎的不再瞧瞧?” “瞧瞧?”琪琪格上下打量她,“说实话,我早就想走了。我们萨日的确没有你们大楚富饶,只是我们从不搞这样无趣的事。你们大楚的男人,真的都这样言而无信?” “什么?”季瑶不解。 琪琪格冷笑道:“你别跟我装不知。”指着坐在莫日根身边的女人说,“那人真是二公主裴姣?” 季瑶不动声色:“那自然是二妹妹。” 琪琪格抚掌冷笑道:“你们当我们是傻子?我们从没有这样的弯弯绕绕,偏生你们言而无信。” 知道她是的确知道了那并非二公主,季瑶反倒是释然了:“言而无信?我朝嫁了一个公主给莫日根殿下,岂是言而无信?萨日是要什么呢?是一个真的公主,还是要公主的嫁妆,能带去我朝的纺织等一系列工艺?”她反问,又见莫日根和“二公主”正说话,他神色十分的温柔,季瑶甚至不能想象,那如铁塔一般的汉子会有这样柔情的一面,“莫日根殿下也是喜欢的不是么?那的确是公主,只是不是陛下生的,但是,却和陛下生的公主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话句句戳中了琪琪格。大楚对于某些工艺的掌握的确是萨日想要得到的,如纺织和养蚕等一系列工艺,此次来结亲,本就是想要化敌为友,并且能够得到这些工艺。现在陪嫁之中就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然是很满意了。况且,季瑶没有说错,莫日根很喜欢自己未来的哈顿,那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已经不重要了。 哥哥喜欢就好,萨日能够得到想要的就好。 琪琪格负手而立:“你们大楚的女人都像你这样聪明么?连你的外甥女也像你这样聪明,一眼就能看透别人想什么,找到别人最在乎的那个点?” 她独独提起霍柔悠,说明她还是放不下李云昶,季瑶当下展眉一笑,露出较小的笑容来:“自然了,我们大楚的女孩子都这样聪明,柔姐儿她,比我还聪明呢。” 第93节 厌弃(上) 送行宴之后,萨日来使就要回去了。原本季瑶还担心着琪琪格会不会将二公主是冒牌货的事说出去,谁成想她绝口不提,和各取所需的各位来使们回去萨日去了。为了保障使者安全,皇帝更命褚乐康相送。 对于这个安排,季瑶表示很淡定。只怕褚乐康回来之后,皇帝就要给他升官了。 而萨日来使前脚刚走,后脚则由太傅上书,求皇帝立太子。此事无疑像是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霎时惊起千层浪。而皇子们之中,除了裴璋裴珏两个成年了的,其他的都还是个豆丁呢。若真要立太子,也就只能这两人之中选一个了。 而对于这件事,朝臣们的热衷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这两个皇子本身的反应。 季瑶这日睡到了临近午时,唤了一个黄门内侍进来,拣了几样点心给他:“你将这些点心送到麟趾宫去,就与何妃娘娘说,我过几日进宫向母后请安的时候再去瞧瞧花朝,让她好生养着。” 那黄门内侍应了之后,就要进宫去了。季瑶坐在桌前打着络子,不多时,又有人说裴珏回来了。他一身亲王朝服,端的是丰神俊朗,进门便搂着她,深深地吻她,待心满意足了,这才柔声道:“瑶瑶什么时候起身的?” “也没有多久。”季瑶不安的扭了扭身子,亲自给裴珏宽衣,他张开双臂,低笑着揶揄:“今日我瞧你睡得太沉,也没有叫你,想必是昨夜累狠了。” 季瑶顺口说道:“可不知道谁让我累得那样狠的。”又给他递了一件团龙密纹常服,这才让知书等人布菜。红梅珠香、糟鸭掌、佛手金卷、喜鹊登梅并一锅燕窝,又盛了些粳米饭来。 因没有吃早饭,季瑶早就饿了,勉强自矜身份吃得不快,架不住裴珏不住给她夹菜,不多时碗里就堆成了小山。正吃得欢快,弄画从外面来:“殿下,王妃,外面说慎国公世子来了,现下引去了东花厅等着呢。” 拿了绢巾拭嘴,季瑶慢条斯理的说:“这样的点来这里,去请来吧,再添一副碗筷,吩咐厨房添些菜来,别说到了晋王府来,我们怠慢他的吃食。” 弄画应了出去,不多时领着李云昶折了回来,他穿着海绿色窄身窄袖袍子,虽说装得正经,但一笑起来,眼里流露出来的狡黠还是感觉吊儿郎当的:“阿珏和嫂夫人正吃饭呢。” 季瑶抬头啐道:“少与我装懵,你家里不是午时吃饭?还不坐下,将就着吃些,想吃什么吩咐下去就是了。”没成想他摆手拒绝,季瑶奇道:“莫非你嫌我们家的吃食不好?非要回去吃?” “哪里敢嫌?今日嫌了,往后想来讨一碗吃的都不敢开口了。”李云昶笑道,见裴珏也颇为考究的看着自己,敛了这轻佻的笑意,“实则我今日的来意,是想请嫂夫人出山的,替我向霍姑娘提亲。” 提亲这事自然需要媒人,有官媒和私媒,官媒算是朝廷的机构,而私媒,则是亲朋之内的人了。李云昶说这话,自然是想要让季瑶出面保媒,让霍柔悠嫁给他为妻。 见他满脸诚挚,和他相识这样久,季瑶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和裴珏相视一眼,也都没有说话。李云昶笑道:“嫂夫人不信我?认为我要欺负霍姑娘?” “我犯不着认为你要欺负她。”季瑶矢口否认,“只是这个媒我也不敢给你保下,我可怕我姐姐姐夫恼了我。柔姐儿是霍家的长女,可是宝贝疙瘩,但凡伤心了,霍老太太饶不得我,连母后也要恼我。” 霍柔悠性子柔和腼腆,更不会与人争执,说是好欺负也不为过了。这样的性格,是不适合做当家主母的,来日嫁个大户人家老实的嫡次子,做个二奶奶也就成了。而李云昶是慎国公世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往后命妇往来、阖家嚼谷,若都落在霍柔悠头上,她并非料理不好,而是一旦有人和她争执,她根本弹压不住。半点威信都没有的话,莫说贵妇圈之中如何看她,就是下面的人都怕未必服她。 而更糟的不在于此,而是李云昶虽不像裴璋和季烽一般是色中饿鬼,但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如今那屋里还不知道有几个通房呢。霍柔悠若是嫁过去,岂不得给那些人把骨头嚼了?即便季瑶怒其不争,但也不能将自己的外甥女兼闺中密友往火坑里推不是? “嫂夫人担心什么我知道。”李云昶笑道,“平南侯和霍夫人担心的也是如此。只是霍姑娘年岁到底大了,也该出嫁了。我若不开口,那两位将霍姑娘许了别人,我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就输了,这未免不妥。嫂夫人替我提亲,如何让平南侯夫妇俩松口,就是我的事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若真心待霍姑娘,他二位会感觉到的。” 听了这番剖白,季瑶和裴珏互看对方一眼,都没有说话。静默了良久,季瑶骂道:“今日这话你可记仔细了,姐姐恼了我,皆是你害得。你若不能让姐姐姐夫满意,可不是我不助你,到时候你还要给我磕头赔罪。” * 未过几日,季瑶进宫向皇后问安,偏巧端王妃也带着双生子在凤仪宫。如今郁贵嫔被禁足,端王妃倒也省了一番功夫,只给皇后请安。两个孩子如今还小得可怜,只坐在椅子上吃点心,不时抬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季瑶。 这两个长得那样像季珊,还是一张白纸的年龄,季瑶相信端王妃将他二人教得很好。和皇后寒暄了一阵,季瑶也就表示要去瞧瞧雪团子,皇后微微敛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慎,大人出了痘,可比孩子来得更猛。你的心意到了就好,也不必非要去一趟不可。” 季瑶笑道:“儿臣已然问过了爹爹,爹爹说儿臣是出过痘的,想来不会被感染了。还请母后疼疼儿臣,花朝年岁小,偏生又是个讨喜的,这才实在想去看看了。” 听她出过痘,皇后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了几句,也就让她去了。端王妃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当下决定和季瑶一起去。两个孩子如何肯离了母亲,原本要哭闹,被端王妃哄了一阵,这才勉强打住,大方的把自己的糖豆子贡献出来,要给雪团子吃。 季瑶对此深有感触,然而不便在皇后跟前表示,坐在了辇车上,这才轻轻的说了一句:“嫂子将他们教得很好。” 端王妃怔了怔,旋即苦笑:“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将他们教好。”她待两个孩子,可谓是视如己出,只是偶尔看着他们和自己并不像的小脸,还是觉得心中难受。只是这份难受,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只能默默忍受。好在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并且在这样的年纪能够这样可心,已然是十分难得了,如此勉强算个慰藉吧。 见她的苦笑,季瑶也后悔起自己失言。裴璋内宠颇多,端王妃虽是个温婉女子,但那样多的妾侍,有时也是疲于应付,还有两个孩子不是自己所出的孩子,她的艰辛,曾经季瑶也经历过这样的宿主,但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她,被裴珏护在手心里,根本感受不到。 两人一路到了麟趾宫,隐隐听见又杂乱的响声,上了玉阶之后,声音渐次大了起来,推桌声、曳地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宫女从殿中出来,见了两人,也只得停下来给两人请安。季瑶本能觉得不好,忙问:“怎了?” “回晋王妃,小公主怕是不好了。”那宫女额上汗如浆出,哭丧着脸,“昨儿个还有些力气,闹着要吃王妃送来的点心,今日晨便高热不退,如今更热了。娘娘现下厥了过去,还得去请主子娘娘来坐镇大局。”她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捂着嘴呜咽了一声。 雪团子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人美嘴甜,是以宫中上至皇帝下至宫女太监都很喜欢她。而宫中对于宫人的要求都是十分严格,在主子跟前决不允许失态,她现在几乎要掌不住哭起来,可见雪团子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季瑶脑袋都懵了,怔怔的看着忙乱的麟趾宫,无端觉得心思十分沉重。她经历过无数人的一生,对于生死早就看得比常人但多了。但此刻仍然是止不住的心塞,就算是看惯了生死,她依旧不能接受一个孩子在本该最好的年华却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咬了咬下唇,她勉强安下心来,三两步进了寝殿,见几个太医围在床前,正要给雪团子施针,忙引了立在床边的一个内侍来问话:“如何了?” “公主怕是不好了。”内侍回答,“如今失去了意识,各位国手们只能赶紧将小公主救醒,若是醒不了……”他说到这里,容色戚戚的低下头去,也不敢再说了。后话自然也明白,若是醒不了,只怕雪团子就再也醒不了了。 季瑶顿时觉得心胆俱裂,望着雪团子因为生病而迅速消瘦的小脸,她抿着唇不知应该说什么了。沉默了片刻,她才吩咐道:“已然有人去知会主子爷和主子娘娘了么?” 内侍颔首,季瑶忙吩咐身边的知书:“你也让人去知会晋王一声,让晋王立即进宫来。”知书不明所以,看着季瑶苍白的脸色,也只好去了。季瑶粗重的呼吸了几声,身子也像是没有了力气,被端王妃扶住:“别担心,还不到那一步呢。” 转头看着端王妃关切的眼神,季瑶脸色稍霁:“嫂子不如也去知会三哥一声?” 端王妃苦笑摇头:“不必了,他今日和好几个朝臣一同去吃酒去了。我若叫他回来,他必认为我妇人之见,要坏他前程。”她说到这里,面露怔忡,“实则我就羡慕弟妹,四弟虽是个冷心冷肺的,素日里净是生人勿近的样子,只是他真心疼你,你说什么他也听得进去。咱们大楚,像四弟和弟妹这样真正平等的夫妻,怕也不多。” 听她满满的歆羡,季瑶自然是感念于心的。裴珏待她,一直都是很好,甚至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了。心中一暖,方才因为听到这噩耗而来的激动也被渐渐平复了,起身要去守着雪团子,却听端王妃一声低呼:“弟妹裙子上怎的染了血?” 季瑶唬了一跳,慌忙要看,司琴已然上前:“王妃别急,不过一指甲大小,莫不是小日子还没……”还未说完,就被季瑶给制止了,她早就停止吃避子药,月信也渐渐正常了起来,若说小日子来了,现在未免早了太多。 心中隐隐有几分希冀,季瑶也顾不得裙子上染了血污,请了这几位之中擅长妇科千金的太医来给自己诊脉。太医摸出绢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毕恭毕敬的给季瑶号完脉,拱手道:“恭喜晋王妃,已然有一月的身孕了。” 厌弃(下) 裴珏也不过在府上看公文,被人告知季瑶在宫中请他前去,只认为是她受了委屈,当即决定进宫去。等进了宫,则一路被引到了麟趾宫之中。皇后和季瑶并端王妃并肩坐在暖阁之中,见他来了,这才命人给他洗手等一系列清洁措施。 “你和你妹妹都没有出过痘,在麟趾宫之中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将裴珏折腾完了,皇后这才笑道,又指着季瑶,笑盈盈的,“还不去问问瑶儿什么缘故?” 季瑶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只是瞧着他笑,裴珏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行至她身边,蹲下身子,抬头问:“有没有人欺负你?” 大楚之中,男人的地位远高于女人,他们凌驾在女人之上,故此裴珏肯蹲下身子保持仰视季瑶的高度在众人眼里是匪夷所思。季瑶微笑:“没有。我叫你来,是为了一些事,现在还有另一件事。”她也不顾暖阁之中还有别人在,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咱们有孩子了。” 拢在小腹上的大手颤了颤,裴珏眼底净是欣喜:“有孩子了?”得到了季瑶的点头,他五味陈杂。当日发现季瑶偷偷服食避子药的伤心,现在季瑶却亲口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掌心上的小腹平坦而柔软,其中有他和季瑶的孩子…… 他露出几分笑容来,满满的慈爱,惹得季瑶也是欣喜非常。皇后知道小夫妻俩有话要说,起身道:“老三媳妇,随我去瞧瞧你妹妹,让太医进来嘱咐些事。你弟妹才有身孕,也不必去操劳了。” 端王妃回头看了季瑶一眼,眼中净是羡慕,但也一句话都没有说,随皇后出去了。不多时,太医则进来。面对裴珏和季瑶正相互依偎的场景,那年轻的太医目不斜视,坐在矮金裹脚杌子上:“晋王妃,烦请伸手。” 第94节 季瑶顺从的伸出手任他给自己号脉,见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忙问:“孩子不好么?” 太医沉吟片刻:“王妃今日见了红,难免对胎儿不利,而王妃身子也有些积弱,原是胎里不足所致,还是好生调养。另者,殿下和王妃切记定要分房,不可再行房事。” 这话一出,季瑶顿时闹成了大红脸。裴珏在那事上不知餍足,自己也懒得和他分辩,大多时候都由他去了。又因自己前段时日服食避子药,月信虽在恢复,但到底是乱的,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今日见了红,若非发现得及时,只怕这孩子没了都不知道。 正在忸怩,裴珏揽了她的肩:“是我的不是,你莫要自责。”大手抚着她的背加以安抚,又问,“还有什么?” “臣会开些安胎药,还请王妃每日服下才是正道理。”太医说道,也不抬头,虽说久闻晋王夫妻俩感情笃深,但也没想到能这么深啊!所谓避嫌的道理他当然懂,晋王脾气冷且古怪,他犯得着抬头去看让晋王不快?还不如留在寝殿里看顾小公主呢! 裴珏“嗯”了一声,就让他下去了,将季瑶按在自己怀中,发狠一样吻着她,将季瑶憋得脸红耳赤,这才低语道:“我有好些日子不能碰你了。” 伏在他怀中:“好在你来了,我没有什么大碍,咱们出去吧。” 听她隐隐有些急切之意,裴珏很是不解;“何必如此?即便花朝病重,你有了身子,也不该如此操劳。莫非她能逼你去守着花朝?”他所说的“她”,指的自然是皇后。 “你怎的这样糊涂?”季瑶骂道,“花朝是父皇最小的女儿,莫说父皇,宫中有几人不疼她?现下她病重,父皇心中怎会不疼?” 裴珏立时恍然大悟,皇帝这辈子还是算英明神武,但有时候个人情感作祟,会干点不着脑子的事,比如针对季瑶。雪团子是他最小也是最疼的女儿,眼看着她病重,皇帝若是干出点迁怒的事情,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有点准备,也好过措手不及。况且为君者要仁,若是对自己最小的妹妹都做不到仁,那么对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念及此,他看着季瑶:“你有孕在身,也不必出去,我去就是了。” 见他明白,季瑶撇着嘴笑:“父皇本就不待见我,我还不去,不是更不被他待见?我还想给我肚里的孩子挣个世子的名头呢。” 拗她不过,裴珏也就只得陪她出去了。刚出了暖阁,就见皇帝的御辇已经停在了宫苑之中,唬得忙去了偏殿。还未进去,就听见皇帝发脾气:“朕看这几个儿子、媳妇,真是没几个中用的!”唬得两人忙进去,所谓关心则乱也不过如此,皇帝现在担心着小女儿,也担心着小老婆和小老婆肚子里的孩子,那语气就跟谁把国库搬空了一样:“你二人很好,如今才来?老四媳妇今日不是在宫中么?” 见他问责,季瑶忙垂首说:“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的不是。”裴珏自从大婚之后,那就是个护妻狂魔,见季瑶受了委屈,都想跟自家爹怼上去了,勉强稳住了几分,还没等皇帝继续怼季瑶,皇后不乐意了:“陛下怎的这样冤枉瑶儿?她是个很好的,方才和老三媳妇一起进去瞧了花朝,又让人去知会珏儿,谁知转身就见了红,诊出已有了身孕,陛下怎舍得再骂她?” “有孕了?”皇帝脸色稍霁,“既然有孕了,就好生歇着,身子重,别四处乱跑了。” 季瑶颔首称是,端王妃则从外面回来,容色戚戚:“花朝怕有些不好了,方才我听着她哭,声音已然弱得和小猫一般。” 在场众人顿时沉默起来,雪团子不过两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若真是此刻没了性命,只怕莫说是她,连何妃肚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季瑶顿时沉默,低声道:“我去瞧瞧。”手腕却被裴珏紧紧握住:“消停一些,如今何妃已然厥了过去,若是你受惊了……”他说到这里,目光不住的瞧着她平坦的小腹,“就是为了孩子,你也要忍住才是。” 她顿时沉默起来,对于雪团子,她是喜欢的,对于这样人美嘴甜的孩子,她素来都是疼爱得很,因为疼爱,这才会因激动而见了红。但是现在,季瑶也有些打退堂鼓了,腹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也不敢保证在见到雪团子的时候再激动一回。待到那时,不知道宝宝还有没有那样坚强挺过来…… 正在踌躇,皇帝忽然板着脸道:“老三呢?”这一声如同一声炸雷,让端王妃抖了抖,勉强笑道:“端王殿下今日出去吃酒去了……” “吃酒去了?”皇帝冷笑,“他妹妹生死未知,他竟然能去吃酒?都是做哥哥的,老四能赶来,他为何不能?”说至此,咬着后槽牙,“混账东西,越大越不清醒了,身为长子,连妹妹的性命都能罔顾,朕来日难道敢将这天下托付给这样的人?” 皇帝越说越气,这种时候裴璋往日干的混账事自然就都浮现出来了——在尼姑庵和季珊搅在一起,险些让天家蒙羞;带了徐归远来就为了抢《景泰策》的功劳。越想越觉得这儿子是个鼠目寸光的无知蠢货不说,还是个没有半点手足之间友爱的无情之人。况且他如今对于同辈兄弟之间都没有友爱之心,来日对自己…… 眼看着皇帝脑洞越开越大,季瑶心中却庆幸起来——好在她够了解人性,更知道皇帝有时会意气用事。试问若是她没有通知裴珏,试问若非裴珏对她疼爱到了骨子里她说东绝不向西,如今被喝骂的,怕是裴珏了。 昔年康熙废太子的理由,其中一条不就是对兄弟不友爱么? 端王妃噤若寒蝉,开始后悔方才季瑶劝她叫裴璋回来她没有听从的事了。皇帝却无暇再管她,转头看着身边的黄门内侍:“朕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主子爷放心。”他微笑,虽说柔和,但莫名让人背后发冷。季瑶冷眼瞧着,明白皇帝对裴璋疑心病已起,怕是要让人动用暗卫去查裴璋了。 皇帝并没有在麟趾宫留多久,瞧了雪团子就走了。季瑶也考虑了很久,也决定进去看看。本以为裴珏要恼,谁知他只是很平静的送她到寝宫前:“我知道你的性子,我拦不住你。只是为了孩子着想,瑶瑶还是早些出来,我委实不便进去。” 季瑶展眉:“你没有出过痘,还是留在外面。不然若真的染上了,我才要哭死。”又瞅见四下无人,这才踮着脚亲亲他的唇,“我一会子就出来。” 小心翼翼的进了寝宫,太医和宫女们时不时的发出声响来,坐在床边,看着雪团子因为生病而消瘦的小脸,季瑶也是一阵难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轻轻握着她的小手,却感觉到掌心灼热。雪团子轻轻睁开眼,见是季瑶,咧开一个苍白的笑容:“四嫂,我想吃桂花糕……” 见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点心,季瑶也是好笑:“等好起来了,四嫂给你带桂花糕来好不好?” “好。”雪团子恹恹的点了点头,“父皇说,四嫂也要生孩子了?花朝又要当姑姑了。四嫂还疼花朝么……” “当然。”抚着她头上的呆毛,“我们都疼花朝,花朝也要早些好起来,母妃肚子里还有弟弟呢,你就要当姐姐啦。”这孩子一直是最小的,听了这话,眼里也放出几分异彩来:“花朝要当姐姐了?” 季瑶含笑,对上她天真的眸子,还是无端伤感起来。 待到第二日,季瑶甫一睡醒,就听见消息,端王裴璋在朝堂上被皇帝下旨驳斥,骂他全无手足之情,更涉嫌结党营私,命大理寺全力追查。看来,昨日去追查,是正儿八经查出了什么了,否则,皇帝怎会动怒到要在上朝之时下圣旨斥责裴璋? 只是不拘如何,皇帝这回是真的厌弃了这个儿子。 太子(上) 自裴璋被皇帝下旨呵斥一番之后,接连几天,都有人被大理寺传唤去调查。一时之间,京中人心惶惶。不管是皇子还是臣下,一旦被坐实“结党营私”的罪名,基本都是废了。原本是储君热门人选的裴璋迅速的落败下来,朝中的风向也开始转换。 对于这样的变化,季瑶是打心眼里庆幸的。还好当时她以恶意揣度了一下皇帝,否则现在被调查的,可能就是兄弟两人了。偏偏现在皇帝疑心病起来了,裴珏若是不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只怕皇帝也就要向他伸刀子了。 对于这件事,裴珏也深以为然,他为人冷淡,本就不太和京中的朝臣们往来,故此就算是皇帝想查,也无从查起。而皇帝虽说会怀疑儿子,甚至于冤枉儿子,但他犯不着去陷害儿子,故此,只要裴珏安分守己,至少不会被皇帝盯上。 “手炉怎的温温的?”裴珏在书房之中看了一下午的公文,吃了饭回到房中,见季瑶懒洋洋的坐在窗下,顺手摸了摸她的手炉,让人给她加炭,又坐在她身边,将她的手捧在掌中,“我给你捂捂。”又见掌中的小手白嫩可爱,忍不住埋头亲了亲,“又香又嫩。” 季瑶忙笑着抽出手,点了点他的脑门:“你当是糯香猪蹄呢?好没意趣的举动,真是让人好笑。”他正感念,被季瑶嗔了一回,忙坐在她身边,顺势抱她:“亲一亲又有什么要紧?” “当然没什么要紧的。”季瑶歪着头笑,“只是你这人,谁知道你怎么回事,一会子自己将自己的火给撩了起来,我可不会跟你闹。”又将手平置在小腹上,“如今于我,孩子最重,天皇老子都得排后面去。” 裴珏挑了挑眉,搂着她,声音低了几分:“连我也得排后面去?我也不及他?”他声音原本低醇,此刻又来低音炮攻击,季瑶横了他一眼:“你说呢?” “有了孩子,你也要最喜欢我。”对于这答案,他当然是知道的,咬牙说出这话来,翻身将季瑶压在罗汉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季瑶。他生得面如冠玉,气度清贵无华,仿佛出尘谪仙,任凭是谁都能被这样的皮相给惑了去。 季瑶被他压在身下,也不急,慢条斯理的说:“啊哟哟,如今有这样的觉悟了,可不知道是谁早些日子天天让我给他生个孩子的。你既恼了,我明日就去讨一副药来落了他,你看可好?” 知道她刻意堵自己的话,裴珏恨得牙根儿痒,压着狠狠的亲了一番,这才抵着她的额,几分混杂着薄荷清香的气息缓缓喷薄而出:“瑶瑶知道我疼你,才敢这样埋汰我。” “是呀。”季瑶笑眯眯的伸手,揉着他的脸,“我就是知道你疼我,这才敢这样放肆的。你要打我么?” 他也不回答,紧紧抱着她靠在墙上:“我有些想你了。” 年轻真好啊,这样夜夜笙歌也没有什么压力。这不过几日,就开始卖可怜了。季瑶一面想着,一面主动亲了亲他的下巴:“等孩子出世了我再陪你,如今……不方便。”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声调有些委屈。 第95节 因着有孕,季瑶虽说瞌睡多,但夜中睡得很浅。半夜隐隐的听见有粗重的喘/息声,吓得她记忆都产生混乱,误以为是往日在深山之中执行任务的时候了。确定不是猛兽后,她这才安心,却觉得裴珏身上有些烫,还隐隐有层薄汗,那几声压抑的粗喘,无疑是他发出来的。 好么,知道媳妇是非常时期不能碰,现在正在自我安慰呢。 正在踌躇要不要帮他纾解的季瑶很纠结,他的动静却停了,微微的有一股子腥膻味。吻了吻季瑶的额,裴珏这才起身往净房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回来,回来时浑身都带着凉意,怕是在净房冲了冷水。待他躺下,季瑶才道:“裴珏,你还好么?” “没事,睡吧,我陪着你。”虽不知她何时醒的,但她冰雪聪明,未必不知自己在干嘛,裴珏脸上有些发烧,只搂着她让睡。季瑶也不追问,埋在他胸口:“下次若是难受了,就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 季瑶第二日睡到了临近午时,恹恹的吃了午饭,又睡了一觉,这才神清气爽的进宫去了。离雪团子病重已有两三日,好在那日之后,水痘渐渐的结痂,已然有要痊愈的趋势。 “难得王妃有心,花朝那日虽然凶险,好在熬了过来。”因为女儿不好,何妃的气色很差,挺着肚子迎了季瑶,“如今已然有些结痂的意思,太医也说好好养一养,不会有大碍的。倒是王妃,若是因花朝而伤了孩子,那可是我们母女的罪过了。” 要不怎么说宫里大部分人都喜欢何妃呢,人家说话轻言细语,为人又温婉,说上几句话跟被春风吹过似的。季瑶忙笑道:“娘娘客气了,花朝是小妹妹,多疼她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虽然凶险,但若不是那日闹出来了,这孩子怎么没有的也是未知之数。” 何妃也是微笑,又引了季瑶去瞧雪团子。她正可怜巴巴的待在床上,因为还未好全,很多的东西都不能吃,偏生这孩子又是个贪食的,自然觉得委屈。见了季瑶,她可怜巴巴的伸出手来:“四嫂抱。” 未免季瑶为难,何妃忙说:“四嫂肚子里有你侄儿呢,可不能抱你。” 雪团子哼哼唧唧几声,扭着自己的小手:“四嫂肚子里有侄儿,母妃肚子里有弟弟,花朝肚子里有什么……” 见她天真的模样,季瑶坐在床边:“你肚子里呀,有你吃下去的药和点心呢。”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呆毛,“真是个好孩子。” “也是我不中用,那日厥了过去,醒来却发现闹出了轩然大波。”何妃神色怔忡,“花朝虽然凶险,但端王也并无过错,谁曾想触怒了主子爷。” 皇帝迁怒裴璋的缘由是“没有手足之情”。可换个角度,他可真有手足之情,兄弟之中除了景王之外全给一锅端了,这份手足之情也是让人十分“动容”。只因雪团子是他最疼的小女儿,这才有裴璋的事。 “娘娘也不必自责,三哥未必是个干净的。”季瑶忙止住了何妃的话头,“娘娘走到今日,后宫之中仅次于母后的地位已是不易。这些同情就不要多说了,何苦坏了父皇和娘娘的情谊?” 皇帝如今疑心病已起,鬼知道哪里有他的暗卫,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闹得何妃也受罚?何况裴璋这一番查下来,皇帝说他结党营私。皇帝会迁怒儿子,但是没有原因会陷害自己的儿子,更何况现在非常时期,为了太子之位,裴璋未必不会采用非常手段。 * 细细的看完手中的折子,皇帝长舒了口气,靠在椅子上并不说话。下面立着首辅张阁老,长平侯和霍文钟并皇帝的老师郑太傅四人,皇帝这一通心累的叹息,让四人心中有些打鼓了——陛下别是又想查谁了。 下面四人不说话,皇帝也不想说话。那日小女儿病重,他怒极之下命暗卫去查老三,谁知道查出来的事岂是“精彩”二字了得!裴璋暗地里勾兑了不少人想暗争储君之位,皇帝也给着实气狠了。他还在呢,裴璋就搞这样多的小动作,他要是奄奄一息了呢?不得翻天?越想越觉得这儿子有不如没有的皇帝,心中的天平自然向裴珏偏了。 而这折子就是暗卫去查裴珏的结果,马马虎虎差强人意。 只是若真的立裴珏为储,季瑶的存在却十分尴尬。论理,皇帝是承认她的才干的,若是臣下家中,能有这样的贤内助也是件好事。但是天家和臣子家怎能同日而语,若是臣妻,她能翻出什么浪子来?但若是作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一旦时机成熟,她会不会变成武媚?更不说自家儿子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对季瑶掏心窝子的好。 皇帝头一次想到早死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大皇子是刘淑妃所出,而老二则是皇后亲生的,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若有他在,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烦恼着儿子太少,要么太小,要么不中用,要么就干脆妻管严的皇帝很是为难,若不立太子,他如今年岁也愈发大了,有时也觉得力不从心。况且自己这一辈为什么到后来会争成这样,全因为没有储君!只是季瑶,若是不辖制住她,来日翅子硬了,只怕更不好拿捏了。 念及此,皇帝说:“季卿,若是得了闲,还是好好和老四媳妇说说话吧,不是女人分内的事,就不要做了。”长平侯一头雾水,心中直犯嘀咕,难道女儿又把她公公给得罪了?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皇帝又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只留了郑太傅一人,其余人都下去了。长平侯和大女婿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季瑶又哪里得罪了皇帝。张阁老只对两人摆手:“延年兄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个节骨眼上陛下说这样的话,又独留了太傅一人,须知道这立储之事,乃是太傅提出来的啊。” 翁婿俩恍然大悟,果然是关心则乱,两人都给皇帝这一番话给弄蒙圈了,丝毫没有想到皇帝说这话的原因——太子自然需要一个务实的太子妃,皇帝并不放心季瑶,现下才留郑太傅商议的! 而御书房之中,皇帝正在纠结,对于太傅,他完全是视为父亲一样尊重的,当年若非太傅支持,哪有他坐上九五之尊位子的现在?故此等到众人一走,皇帝就将自己的烦难告诉了郑太傅,只是他也没有点明,只说季瑶冰雪聪明,唯恐祸乱宫闱。 正盼着恩师给自己一个爱的安抚,郑太傅慢条斯理的开口了:“陛下以为晋王妃有比肩男儿的意思?长平侯府家教甚严,晋王妃更是个柔弱女子,只怕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其实郑太傅觉得,若是季瑶真有那本事给裴珏分忧解难,那也是造化,但他不敢说,更不说皇帝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哪个皇帝想江山易主?尤其是易给了自己儿媳妇的娘家! “晋王殿下人中龙凤,此为朝臣所皆知,更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尊贵无比,实为储君上上之选。”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之后,郑太傅从善如流,况且裴珏的确可圈可点,是个明君的材料,“若是陛下真的不甚放心晋王妃,老臣以为,敲打为上,她是个聪明人,若知道了陛下的意思,定会收敛;敲打若不成,改为压制,到底是内院妇人,始终不如男子的天地广阔;若都不行……”郑太傅说到这里,眼底一片深沉,“那就请陛下下旨,命晋王休了她。” 太子(下) 翌日,皇帝下旨,令端王裴璋往豫州当差,有老臣为之求情,全被发落,也就没有下文了。他是否结党营私的定义尚未下来,加之又在议储关键时刻,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裴璋算是彻底废了。而这道旨意之后,又有太傅率人请封裴珏为储君,不久后明旨下来,立皇四子晋王裴珏为太子,不日行册礼,入主东宫。 对于这一场变故,大多都明白皇帝是联想到了自己那一辈人的痛苦,这才快刀斩乱麻。而裴璋千算万算,也就是输在了没有进宫去看雪团子这一着上面。 而明旨一下,晋王府的大门险些被踏破,各色达官显贵以及贵妇纷纷来向裴珏夫妻俩道贺。季瑶有孕在身,难免力不从心,每每说几句话就让她们回去了。 冬月初八,黄道吉日,正是裴珏行册礼的日子。立太子乃是大事,是要告太庙的。因礼数繁复,且需要跪在历代先帝灵位前听礼官念四六骈句,故此帝后商议过,特特选在冬月,季瑶有孕四月,也好过胎儿不满三月的时候。 最后皇后怜她,磨着皇帝破例搬了个矮脚杌子让她半坐半跪的听礼官念完。 因太子妃是外命妇之首,未来的一国之母,故此听完礼官的话,须至东宫接受命妇朝拜,如此才是礼成。看着下面的官家夫人们换了一波又一波,好容易强撑到完,季瑶也掌不住,晚膳都没吃就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醒来,见裴珏坐在床边,正隔着寝衣按摩她的小腿,动作那样轻柔,撅了撅嘴:“怎的还不睡?” “一会子就睡。”裴珏应了一声,“今日让你跪了那样久,我心里疼,却碍于祖宗家法,不是我能免了的。替你揉揉,总比明儿个疼了好。”又望着她在烛光下晶亮的双眸,“瑶瑶今日没吃晚饭,要不要吃些东西?你这些日子饿得快,我怕你一会子饿醒,方才已让她们下去煮胭脂米粥了。” 见他对自己这样关怀备至,季瑶心中一暖,愈发的庆幸自己选择留下是对的,又撒娇道:“不想吃米粥,想吃鸭肉包子。” 裴珏一面揉她的腿,一面说:“那就吃包子吧,你这些日子喜欢吃的我都让人给你备下了。咱们才入主东宫,今日先将就些,明日我让他们将你素日之中睡惯的床搬来,免得你认床。” “我才不认床。”要是认床,恐怕她执行任务的时候早就因为睡眠不足而神经衰弱了,乐颠颠的抱着他,轻咬着他的耳垂,“我认得是你呀。” 裴珏身子顿时一僵,将她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瑶瑶乖,别闹,你身子受不住。”又觉得她浑身软软的抱着好舒服,顺势不肯撒手了,“我想你……” “我也想你呀。”对于撩他这事,这是季瑶现在的恶趣味,偏生这人外面看着冷淡,实际上内心那叫个狂热奔放,这几个月忍得很是辛苦,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拉着她的小手纾解。裴珏浑身都僵了,还是放开,“快将东西拿进来,太子妃饿了。” 弄画忙将东西拿了进来,一碟淋了香油的小菜十分开胃,季瑶吃了小半碗胭脂粥,又吃了半个包子,哼哼唧唧的想睡。裴珏给她铺好被子,去净房擦洗过,这才要睡下,只是刚搂着自家太子妃,小兄弟就不给面子的昂首挺立了。裴珏有点尴尬,正要起身去冲个凉水澡,季瑶往他怀里一钻:“怪冷的,就不要去了。如今胎已经稳了,你……轻一些,不要紧的。” “真的?”他眼睛一下就亮了,但还是不甚放心的问了一句。季瑶颔首:“嗯,不打紧的。”又翻身坐在他身上,脸儿在些微的烛光下酡红一片,“我在上面,别压着孩子了。” 年轻男人的精力总是最旺盛的,又因为季瑶有孕的事,裴珏禁欲许久,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酣畅淋漓的丢了一次,又怕孩子出问题,也就忍了。只是季瑶也给闹得够呛,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之后,进宫向皇后请安去了。 “昨日累了,也该多睡一会子才是。如今有孕在身,多多保养呀。”皇后对她一向是满意得很,但见她眼下乌青,约莫能想到是因为什么。她是乐见于儿子儿媳感情和睦融洽的,只要不误了正事,她才懒得管年轻人的私生活,“况才搬去东宫,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 “多谢母后关心。”季瑶笑盈盈的回答,往日三公主若知道她来了,早就迎出来了,今日却不显山不露水,也就顺口问:“嫣然今日念学去了?” 皇后道:“你妹妹淘着呢,今日出宫说是找柔儿去了。也是要择婿的人了,倒是半点收敛都不曾,这样的性子,也不知嫁了人,会不会给驸马家耻笑。” 第96节 还耻笑呢,三公主可是正经八百的嫡皇女,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又是太子,明摆着是被两代皇帝宠的帝姬,谁敢怠慢?何况她是个纯真性子,又不像某些皇室贵胄一样喜欢辖制人,任凭嫁到哪家去都是让人疼的。 季瑶正要劝,皇后却话锋一转:“珏儿如今是太子,你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有些话,母后也该交代你了。你们父皇虽说承认珏儿是个好的,也知道他来日会是个好皇帝,只是却不是全然放心,你明白为何?” “因为儿臣,父皇知道儿臣有几分薄才,唯恐儿臣行武媚之事。”对于皇帝的小心眼,季瑶了解得透透的,但也能够理解。毕竟当皇帝的人,谁想江山易主?更不会有男人愿意江山易给了女人。 见她如此上道,皇后很是欣慰。她是知道季瑶绝不会做那等忤逆的事,但皇帝不放心也没有办法。而皇帝又觉得自己敲打季瑶很没面子,故此就让皇后来敲打了。对于这个苦差事,皇后也很是头疼,她原本不想信,皇帝就拿了《景泰策》和季瑶论民生的文章给她看,皇后只能信了这儿媳妇娇弱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彪悍的心,只好硬着头皮来让季瑶行事收敛一些。 “长平侯府家教甚严,这点我和你父皇都是知道的。你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为人处世昧着良心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皇后循循善诱,“只是咱们大楚,女儿家还是读女四书的好。不是说读书不好,而是政事上的还是男人家的分内之事。你来日做了皇后,到底是在后宫之中而非前朝。你明白母后的意思?” 对于这番话,季瑶心中有气,女人家在生理上的确不如男人,但是将女人关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很有成就?季瑶没有心思去当女皇帝,但她想要来日和裴珏站在一起,她要裴珏可以大方的跟她谈起政事,而不会因为她不懂而不再谈论。季瑶承认这是她的占有欲作祟,从下定决定违背时空局的规定留在大楚之后,她就打算要全方位入侵裴珏的生活了——她不干涉他的自由,但是裴珏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有她的足迹。 裴珏来日会成为皇帝,政事自然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季瑶不打算撤出这部分生活。 见她不说话,皇后长长的叹了一声:“许是委屈了你,只是母后的话都是肺腑之言。或许未来有一日,咱们女人也能大大方方的谈论政事,只是绝不是现在。” “儿臣知道。”季瑶很淡定,抬头和皇后对视,“平心而论,儿臣的确是崇敬武媚的,只因她敢为先人所不敢为。想必世上也没有人如她一般,将皇帝、皇后和太后的位子都坐了一遍。只是儿臣心中更崇敬的人,是文德皇后。” 文德皇后,她更为人所熟知的称呼是长孙皇后。唐太宗和长孙皇后,明君贤后,后世传为佳话。而长孙皇后也未必没有对政事发表过意见,但太宗都从未怪罪。 迎着皇后怔忡的目光,季瑶笑得十分妥帖:“母后,儿臣习书温故,有时又会对民情作出一些愚见,只是也仅是如此罢了。儿臣所希望的,也不过是为了来年,若是太子殿下恼了,如太宗杀魏征一样迁怒忠良死节之臣时,儿臣能像长孙皇后一样劝住太子殿下。至于武媚之事,烦请母后向父皇说明,儿臣不是武媚,没有那心思,更没有那性子。” 关键是她干嘛去当武媚啊?好不容易想安定下来并且能够安定下来了,裴珏来日登基后,对她千依百顺,自己在后宫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老了含饴弄孙,惹恼了还能端个皇后的款去修理一些不开眼的。何必累死累活跑去和那些朝臣老狐狸正面怼?还是直接传召老狐狸的家眷加以敲打比较适合她现在的心境。 她正在心中欢快的吐槽,皇后却面露欣慰:“你是个好的,来日做了皇后,也必将胜过我。你的话,我会向你父皇转述的。” 季瑶颔首谢过,说了几句,皇后则让她回去好生歇着了。她刚一走,皇后才叹道:“陛下好面子不肯出面,偏生我就是不好面子的。瑶儿这嘴厉害,连我也找不到半点反驳的地方。陛下如今该放心了,我瞧这孩子就是个好的,没有半点想篡权的意思,偏偏陛下小心眼子。” 殿中空无一人,良久才有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那人十分高大,绕出来后咳了一声,似乎是不满皇后这样说自己:“怎么就是朕小心眼了?这丫头这样能耐,谁知道会不会有这个心思。” 对于皇帝挽回面子的说法,皇后点头:“好好好,陛下可没有小心眼,都是正常的猜测罢了。”说罢又笑看着皇帝。给她一番揶揄,皇帝脸上升腾起诡异的红晕来,闷闷的唤皇后的小字表示自己的不满:“佳仪。” 皇后笑了一会子,又正色:“只是陛下心中也明白,这太子妃之位,也只适合瑶儿。老三媳妇虽好,奈何性子太过温和,做个王妃使得,但若是作为太子妃,未免弱了些。若真要老三当了太子,只怕那后院之中斗得更厉害了,老三媳妇定然弹压不住的。” 这点并没有说错,端王妃是个温婉性子,温婉性子对丈夫和长辈自然是最好,但若是主母,则有些温柔太过了。裴璋内宠颇多,一旦真有得势的机会,端王妃根本压不住那么多翻浪子的妾侍。 皇帝“唔”了一声,想到方才季瑶的话,皱起了眉头:“他如今到底是太子了,前日里的那五个女人如今半点消息都没有,只怕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府去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朕记得,刘家有一个女儿?” 良娣(上) 从宫中回来,季瑶也没有将这事同裴珏说,两人只是耳鬓厮磨了一番,季瑶懒洋洋的靠在他身上,忽又低声问道:“裴珏,若是你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要夺了你的江山?” “什么?”对她问出这不着头脑的话,裴珏也是诧异,低头见她乖顺的模样,顺手让她面对面的坐在自己膝上,蹭了蹭她的鼻尖,“你要江山,而后让我做你的皇夫么?” 听他话中玩笑之意,季瑶也露出笑容来,盈盈望向他仿佛太昊般的面容,柔声道:“那多没意思,我也要日日学学你们男人,日日翻牌子决定临幸谁。” 裴珏立时黑了脸,咬牙笑道:“小东西,胆子这样肥了?”季瑶哪里等他说完,捧着他的脸就亲了上去,小舌头将他唇齿给撩拨了个干净,这才嬉笑着抱他:“就算有那日,牌子上也都是你的名字呀。” 勉强安定下来心思,裴珏只觉得多半是自家爹给了季瑶脸色看,这才让她这样没有安全感。念及此,他紧紧拥住她娇小的身子:“你不必多想,即便不要这太子之位,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动你分毫,哪怕是父皇也是一样。” 他素来是做得到才会说出来,对于这话,季瑶深信不疑。但于公于私她都要让裴珏顺利登基,那才是她最想要看到的。故此,她只是一笑:“你有这心意就够了。” * 腊月往往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因着年节将至,难免更多需要操持的东西。季瑶挺着肚子,也懒管,全权交给知书司琴弄画去做了。自己则是躲在了屋中睡大觉,这么些日子,她圆润了不少,虽说对于自己长胖这件事很是挫败,但裴珏坚持称她丰腴了更美,为了胎儿的健康,季瑶也不去追究了。 刚吃过早饭,就有太医来请脉。这是例行公事的请平安脉,好让人这些贵胄们能第一时间晓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的是太医院左院判温友海,给季瑶号了脉,这才低声道:“太子妃和小殿下都很健康,若长此以往,安胎药也不必再吃了。可换些鲫鱼姜仁汤之类的膳食来吃,小殿下必会十分健康。” 听了这番话,季瑶当然欢喜了。当日雪团子病重,情急之下她见了红,本还以为孩子保不住了,好在这孩子争气,现在变得健康起来,来日出世,定然是个白嫩可爱的小婴儿。 “烦请温大人,将脉案呈给母后看。”顶头上司还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肚子呢,季瑶当然不能忘了,“这么些日子多谢温大人看顾我和孩子,司琴。” 司琴颔首称是,出去了不多时又折了回来,手中托着一枚上好的翡翠玉佩:“温大人请收下吧,这是我们家太子妃的心意。” 温友海推辞几句后,也就不再继续说话了。有些事做多了,那就叫矫情了。收了那枚玉佩之后,温友海又格外尽心的告知了季瑶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收拾了药囊,出去了。 待午间,季瑶同裴珏说起此事,两人都很欢喜。季瑶不多时想睡,打发了裴珏去书房看公文,正迷迷糊糊之际,又听见有人进来了:“太子殿下,宫中来人了,说是陛下有口谕。” 本就是半睡半醒,季瑶忽而惊醒过来,见裴珏坐在床边,四目相接,她脸庞微微红了,低声道:“好端端的,你不去看公文,留在这里做什么,平白吓我一跳。” “公文怎及你好看?”这人这么些日子那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每每开口都能撩得季瑶浑身舒爽,毕竟没有一个女人不被自己心悦的男子说的情话所打动。 季瑶红了脸,指着裴珏说:“你这坏东西,可别闹,父皇是不是有事儿?”又让知书等人给自己更衣,两人这才手牵着手往正堂之中去了。堂中已然立了一人,正是皇帝贴身的黄门内侍,见两人出来,行了个礼:“太子殿下金安,太子妃殿下金安。奴才奉旨来,请两位殿下接旨。” 口谕不比手谕,不必行跪拜大礼,相对而言比较轻松。黄门内侍将廛尾甩了一个方向:“主子爷口谕,天家开枝散叶方为根本,今虽太子妃有孕,然东宫寂寥,特赐刘氏之女为正三品良娣,钦哉。” 良娣?裴珏忽的一怔,旋即心中怒意横生——自家父皇又开始整幺蛾子了!他有瑶瑶一人足矣,旁的人,天仙他也不要!刘氏之女?他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只后悔当日妇人之仁没将刘佳桐给碎尸万段了。即便刘家是他的母族,但也不可能让刘家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他现在就想一把火烧了整个刘家,那样也不会再有刘佳桐这个人了。转头看着季瑶沉静的面容,他想要大喊出来,向自家爹表示自己的愤怒——他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想要和季瑶一生一世一双人,何以皇帝总是要塞进妾侍来?瑶瑶的胎才安稳下来,瑶瑶好容易才愿意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他们还会有好多好多的孩子……现下皇帝塞了什么刘良娣进来,岂非是要瑶瑶跟他离心离德?她说过她容不得其他女人啊! 比起裴珏的愤怒和绝望,季瑶简直是淡定得如同在谈论今日晚膳吃什么一样,抬头对黄门内侍一笑:“知道了,烦劳公公跑一趟。敢问刘良娣何时进门?” “约莫要过了年之后,主子爷隆恩,让刘良娣和家人再过完一个年。前几日刘良娣已经被主子爷召进宫说过话了。”黄门内侍哪里看不出裴珏都快要喷出来的怒意,那怒火滔天,都快把他给烧穿了,不过这事儿和他可没有关系。就算是贴身伺候主子爷的,那也不能左右主子爷的意思吧?“还请太子妃保重身子才是。” 季瑶施施然一笑,命人送了他出门,这才拉着裴珏的手:“好端端的,让别人知道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这样大的火气可不好。” 本以为她定不会原谅自己,裴珏身子都在发抖了,是怒的,也是因为绝望,死死的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贪婪的吮吸她的香味:“瑶瑶不要不理我,我马上进宫,让他收回成命,我只要你一人……”他从没有这样怕过,往日即便季瑶闹一闹小性子,他也只是付之一笑,但这次,他是知道季瑶性子的,瑶瑶骄傲,更不会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他。皇帝这样的举动,是硬生生将季瑶从他怀中推出去。 见他连“父皇”都不叫了,季瑶温柔的回抱着他:“不必去了,你的心我都知道。你今日若去找陛下,即便陛下收回成命,必然将这罪名算在我头上,何苦让他恼了你?又何苦再让他恼我?况且他哪日再有了兴致,来一个李良娣、赵良娣也是可能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她轻轻说,“裴珏,我知道你待我的心,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在乎名分上的事,我只在乎你与她是否有夫妻之实。若你要她,就给我一副药,我不愿将我的孩子交给别人,等落了他,我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 来传旨的黄门内侍刚走,刘佳桐还愣在原地,陷入了巨大的欣喜之中,而身后的刘老爷刘夫人都一派欢欣鼓舞。女儿得入东宫,何等的喜事! 刘佳桐欢喜得连笑都忘了,她一直是钦慕自家表哥的,但是上一回,因为瞧见了季瑶和裴珏在一处,被裴珏一番惩治,又在季家被季瑶当众落了面子,回来痛哭流涕,对季瑶恨之入骨。但无奈裴珏喜欢她得很,刘佳桐虽怒,却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季瑶变成了晋王妃,又变成了太子妃。 明明她是刘家的闺女,裴珏正正经经血脉相连的表妹,为何季瑶却能和他走得那样近?她都快嫉妒得发狂了,况且不管季瑶怎么坏,裴珏都不会怪她。哪怕是如今裴珏已然成亲了,京中思慕他的贵女也那样多,更何况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刘佳桐想了裴珏两年,两年之中,都快要得女儿痨了,好容易放弃了,谁知皇帝竟然下了圣旨,让她嫁入东宫做良娣。 刘佳桐现在心中满怀希望,只要她能入门,她有把握让裴珏喜欢上自己。 第97节 刘夫人吩咐完赏阖府上下一月月钱之后,又紧紧拉着女儿:“佳桐,如今你也是熬到头了,入了东宫,就好好和你表哥相处。你是他嫡亲的表妹,比咱们这位太子妃占了更多的优势。况且她还有孕在身,东宫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刘佳桐耳根一热,想到可以得到裴珏的疼爱,耳根就止不住的发烫,旋即又想到季瑶,咬牙道:“娘,我怕我斗不过季瑶。”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了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夫人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到裴珏和刘家的血缘关系,就觉得女儿肯定能够大富大贵,生下孩子来,等到裴珏登基,有造化还能挣上皇位。她越想越觉得女儿前途一片光明,“佳桐你一定要生下男孩儿,来日才有福气。至于太子妃,只要她肚子里那个是女儿,那就万事大吉。” 刘佳桐“唔”了一声,不知道母亲什么意思,刘老爷却横了妻子一眼:“你还是别动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季家不是咱们能够开罪得起的。佳桐若真有心思,好好去讨好皇后娘娘才是要紧。” 刘夫人哼了一哼:“老爷是男人,男人怎能明白女人家的难处?若不自己争取,给人搓圆搓扁了也不知为何。”又施施然的看向女儿,“佳桐,你别怕,等娘给你想法子。咱们定要压季氏一头!” 良娣(下) 二月二龙抬头,刘佳桐入东宫的日子,季瑶特特嘱咐了门房处的婆子丫鬟们,让从正门被抬进来,给足了刘佳桐面子。临到傍晚,季瑶一面卸了头上的首饰,一面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裴珏:“你连个景儿也不去应?” 她柔柔的声音让裴珏心都酥了,起身立在她身后,修长的指尖摩挲她的肌肤:“她是不请自来的,我犯不着去应景。”又浅啄她的额头,“咱们这么多日子从未分过房,今日瑶瑶要撵我去书房睡?” “我撵你去地上睡。”季瑶笑眯眯的嗔了一声,正要让人传饭,脚底一软,差点跌了,只不住的揉着小腿,一脸痛楚。裴珏忙抱了她躺在床上,掀起她的裙裾,大手轻轻捏着她的小腿:“又抽筋了?” “轻些,好疼……”季瑶哼了几声,脸都白了。因为怀孕,孕妇钙质流失严重,时常会抽筋。指下是她僵硬的小腿肌肉,裴珏心中也疼:“都快要七个月了,如今倒是愈发的难受起来。” 听他话中心疼,季瑶笑道:“没瞧见我的腿都肿成了萝卜?为了这个孩子,可没少受罪呢。生产之日更是难过,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等孩子出世了,你可要谢我。” 一脚踏入鬼门关……裴珏对于这些事了解不多,听了这话,额上冷汗都出来了:“我陪着你,咱们只要这个孩子,不拘是男是女,咱们都不要了。等老五老六长大了,过继一个来给咱们。” 见他唬得连以后生孩子都不敢了,季瑶乐得直笑:“胆子这样小,怎的还不及我?过继的虽好,哪有自己生的来得亲近?”不等裴珏说话,又拉着他的衣袖撒娇,“我想吃菱粉粥,还要一碗鱼肉馄饨。” 等到鱼肉馄饨和菱粉粥端了上来,裴珏也只喂她,只是她胃口不好,只吃了半碗菱粉粥,鱼肉馄饨也只吃了小半碗,说什么也不再吃了。裴珏无可奈何,将她剩下的自己吃了,正要同她说话,却听得渐渐没了声音,转头见她睡了去,也是好笑。轻轻的抚着她愈发圆润的小脸:“你宽心,这份委屈,我不会让你白白生受的。” * 刘佳桐提心吊胆的在屋中等了一夜,裴珏也一直没有来。直到第二日小丫鬟们来给她梳洗,才说裴珏歇在了季瑶屋中。刘佳桐气得要命,又不敢表露出来,心中只愈发的怨恨季瑶了。 “我们家太子妃差我来问良娣一句,”司琴一进门,就见她强忍着咬牙切齿的模样,虽说尽力掩饰,但那模样还不如不掩饰呢,愈发的可怕了。偏偏司琴是个藏不住话的姑娘,“大清早的,谁开罪了良娣?若是良娣有什么不适应的定要说出来,我们家太子妃会为良娣做主的。” 谁会想到自己正在怒意横生的时候被人看了去?刘佳桐脸上灰白,看着司琴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司琴哼了哼,她对于刘佳桐素来是看不上眼的,别说她要进来跟季瑶抢太子,就算不是,往日她没少跟季瑶呛声,司琴怎么可能对她有好脸色?哼了哼:“既然如此,那么良娣可要快些去跟我家太子妃请安,太子妃都起了,等着良娣去敬茶呢。” 妾侍在入门第一日是必须去向主母请安的,东宫之中有太子妃,身为良娣,刘佳桐必然是要跟季瑶请安的。虽说刘佳桐心中对于季瑶既不齿也不屑,但无奈季瑶是嫡,她是庶。 化了个淡妆,刘佳桐一派病美人的姿态,袅袅聘婷的往正院去了。到了正堂,见季瑶一身四季缠枝花卉锦裙坐在主位,正慢吞吞的吃着牛奶,瘪了瘪嘴,刘佳桐还是盈盈一拜:“给太子妃请安。” 季瑶笑眯眯的看着她对自己行礼,也不让她起,就让她僵滞的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直到她额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季瑶这才笑道:“良娣等我叫起等得累了吧?” 刘佳桐心中恨得很,但也不敢说出来,咬着牙:“臣妾不敢。” 明明都恨不能咬她一口了,还装出这小白花的样子,就冲这点,季瑶对于刘佳桐就着实生不出什么好感来。若不是裴珏对自己一心一意,就她这样的,只怕自己要被她上眼药上到死:“罢了,起来吧。”又指了左下首的座位给她坐下,“下回可要起早一些,没有让我等你的道理。” 刘佳桐咬紧下唇,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肚子挺得那样高,圆滚滚的煞是刺眼。刘佳桐只觉得牙都咬酸了,沉闷的应了一声,若是她也有身孕,只怕就不必这样看季瑶的脸色过活了…… 对于对方的yy,季瑶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就没打算要怎么刘佳桐,反正她对裴珏有足够的信心,刘佳桐要进门来强行吃狗粮,那就让她吃个够。“你是太子正正经经的表妹,自然是一等一的尊贵。在东宫里有什么东西想要了,让人回过我,我命他们给你送来。若是想家了,就让刘夫人进来陪你就是了。院子里伺候的人手可还够?” “还够,多谢太子妃。”虽说季瑶说得很亲近,但她话里话外全是一种高高在上,让刘佳桐很不舒服。但转念,她又想到了裴珏,自己是他嫡亲的表妹,比季瑶更多了一层血缘在其中,难道表哥真能弃自己于不顾?况且自己是陛下赐婚的,表哥也要看在陛下的面子上…… 这样想着,刘佳桐又燃起希冀来,仿佛自己已经和裴珏情好日密了一样,得意的看了季瑶一眼。后者莫名其妙,不过估计是她脑洞又开,根本不愿意去过问怎么了,只是微微一笑:“罢了,开始吧。” 话音一落,知书立马上前,在季瑶跟前放了一张软垫,又有小丫鬟捧着茶上来。侍妾第一次见主母,都是要给主母行跪礼敬茶的,彰显自己和主母在低位上不平等。哪怕是在天家,季瑶是外命妇之首的太子妃,而刘佳桐虽说正三品良娣,但到底是妾。 刘佳桐又觉得屈辱了,但看着季瑶含笑的脸和隆起的肚子,也明白不跪不行。这么多年,她一直钦慕着裴珏,一直想要跟他在一起,虽说早日里歇了这个念头,但潜意识之中她还是想要待在裴珏身边的。不然以刘家的家世而言,她早就该嫁了,怎会等到现在?偏偏东宫里已然有了个太子妃,若是季瑶不在了,那么东宫之中就她独大,那该多好。她这辈子所受到的所有屈辱,都是季瑶给她的,往日被裴珏发落,还有如今要屈居人下…… 越想越委屈,刘佳桐虽说跪在垫子上,端了茶要给季瑶,季瑶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想啥了,心中只觉得好笑。自从季珊之后,季瑶对于脑残少女的包容心已然空前瓦解了,脑残就得治,狠狠往脑袋上招呼,治不好就再呼,对于那种自己没本事还要嫉恨别人的人,她没必要包容,又何必让自己恶心? 正要接茶,刘佳桐忽然手抖,盛满滚烫茶水的茶盏就要倾泻,季瑶眼明手快,立时从茶盏底部往上一掀,一盏茶就这样倒在了刘佳桐一双白嫩的手上。她瞪大了双眼,又疼又怒。她本就想要季瑶吃瘪,为何现在却成了她……一双白嫩的小手现在已经变了色,通红如同煮熟的虾。 “良娣好生不仔细。”季瑶故作可惜,“这一双小手,若是烫坏了可怎生是好?还不传太医,给良娣看看才是正道理。” 刘佳桐疼得脸上都变了色,死死瞪着季瑶:“太子妃好手段,今日烫着了我,可该满意了。” “我为什么要烫你?”季瑶毫不客气的怼了上去,“良娣自己知道为什么会被烫到,原因我就不多说了。好好养着,也别闹什么有的没有的了,好歹在一个屋檐下过活呢。劝良娣一句,该想的就想,不该想的,一辈子都不要觊觎,东宫不差一个人吃饭。” 刘佳桐浑身都气得发抖了,季瑶她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外面又有人说裴珏上朝回来了,刘佳桐顿时升腾起希冀来——她是裴珏的表妹,又是皇帝赐婚的,裴珏不可能坐视季瑶这样嚣张跋扈! 念及此,刘佳桐几乎是转身就扑到了进门的裴珏跟前,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表哥,求表哥为我做主。太子妃委实是欺人太甚——” 裴珏刚下朝,连朝服都没能脱下就直接来季瑶这里了,谁知道才进来,就被刘佳桐抱住了腿。裴珏对于男女之事纯属有洁癖,看看前日里那投怀送抱却被他一脚踹出去的侍妾就知道了,此刻被刘佳桐抱了腿,那丰满的胸部还不住的蹭着他,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不消细想,一脚已经正中刘佳桐胸口,将她活生生踹了出去。 他这样暴虐的举动,简直把围观群众给惊呆了。太子殿下素来是芝兰玉树的人物,今日竟然这样狠绝的将才进门的刘良娣给踹飞了!唯有季瑶深深明白这小王八蛋在正史上的暴虐名声,觉得见怪不怪。转头见刘佳桐捂着胸口伏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因为赐婚的事,裴珏本就恨不能生吃了刘佳桐,现在她又来勾引自己,还当着瑶瑶的面,若是让瑶瑶着恼了…… “将刘良娣扶下去,快叫太医来,别伤了身子。”季瑶忙不迭的吩咐,男人力气大,刘佳桐虽说是个作女,但到底是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裴珏那一脚。让人将她抬下去后,季瑶又啐他:“你也不怕吓着我和宝宝?真不知宝宝知道你这样暴虐会怎样想。” 他神色立即柔和下来,揽着季瑶坐下,又将脸贴在她肚子上,柔声道:“是爹爹不好,吓着你了。” 季瑶笑着点他脑门:“光顾着吓着小宝宝,你的大宝宝也不哄哄?”裴珏一笑,正要抱她,肚皮上却动了动,季瑶捂着肚子笑道:“他踢我了。都是你招得他,当着他踢人,如今踢起我来。” 裴珏不懂这些,只唬得厉害了,紧紧抱着她:“疼么?要不找太医来瞧瞧?” 见他紧张的模样,季瑶笑得更是厉害,只摆手坐下,劝道:“她是女孩子,也要体面的,你当着奴才丫头的面踢她,你也显得不尊重。这后院自有我呢,你就不要过问了。她若不闹腾,我以礼相待,若是她闹,我也顾不得她的脸了。” 何妃生了(上) 刘佳桐给裴珏一脚踹得不轻,太医说是伤到了肺腑,要静养多日方能好转。季瑶也就顺势让刘佳桐在自己院子里静养,无事不必出来了。而刘夫人来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那架势仿佛是季瑶调唆裴珏去踢她女儿似的。 对于她无聊的举动,季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用了一句话堵她:“刘夫人,良娣是殿下嫡亲的表妹,何以刘夫人认为殿下心中她不如我?况且殿下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定是良娣做错了事,殿下才会这样动怒。” 她不叫“舅母”,从根本上将亲疏关系给划开了。刘夫人哭哭啼啼的拉着女儿,又说:“太子那样生气,太子妃也不劝一劝,佳桐才进门就被这样发落了一番,太子妃脸上不也无光?” 这锅甩得……季瑶慢吞吞的叹了一声:“良娣做错了事,自然该罚,我若是劝,太子不以为她仗着我疼她,就无法无天起来?”见刘夫人还要再说,她率先捂住了高高隆起的肚子,佯作无力的靠在了知书身上,知书何等上道的人,立时惊呼道:“太子妃又胎动不止了么?” 这肚子里的孩子金贵,裴珏为了一点小事就踹了女儿,若真是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怕他也不会顾念自己是他舅母了。刘夫人当场吓得不敢说话,只怯怯的看着季瑶捂着肚子,小心翼翼的问:“太子妃还好么?” 季瑶不说话,只轻轻的哼哼,司琴哪里放过磕碜刘家母女的机会,笑道:“老毛病了,身边一吵闹,太子妃精神就不济,好像千百只乌鸦瞎叫唤一样,太子妃能好么?” 第98节 刘夫人给她弯酸一顿,又不敢发作,牙都快咬碎了。季瑶暗笑:“丫头们不懂事,刘夫人莫要跟她一般见识。”又施施然望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刘佳桐,“良娣好好养身子就是了,要什么就找人回我,只要我能给你弄到,必然给你弄到。” 刘佳桐望了她一眼,见她盈盈含笑。她那样漂亮,翦水秋瞳瑶鼻小嘴,肤色白皙通透,又因为有孕在身,浑身都散发着成熟女性才有的韵味,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是绰绰有余了。反观自己,一片真心裴珏也视如无物,眼里心里都只有季瑶……越想越恨的刘佳桐合眼,背过身去并不理季瑶。 然而季瑶也不想理她,要不是这人是在自己眼前被裴珏踹飞的,她根本就不想管。加之刘夫人在跟前哭闹,寻思着到底是裴珏的亲舅妈,不来也说不过去了,这才来了一趟。此刻见刘佳桐背过身去,也笑道:“刘夫人且和良娣说说话,我则进宫去向母后问安了。” 刘夫人应了一声,待季瑶一走,这才抱着女儿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刘佳桐这才转过身来,红了眼眶:“娘,我在家中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本以为得偿所愿能够和表哥厮守,谁知道……”她说到这里,眼泪簌簌而下,“她把我当什么人了?除了不使唤我之外,我在她眼里,活活就是个奴才!” 刘夫人老泪纵横,抱着女儿不住的哭泣:“好孩子,你别哭,娘给你做主,娘给你做主。你是太子嫡亲的表妹,季氏虽得宠,却也和你不一样的。” * 甫一进宫,皇后则问了季瑶关于刘佳桐的事,季瑶半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皇后,皇后沉吟片刻,叹道:“温友海昨儿个来给我请平安脉,说起刘氏不妥,我也就多问你一句。珏儿也是越大越没个轻重了,若是让刘氏伤到了可怎生是好?” 若真要问季瑶的意见,刘佳桐真真儿是活该。此次赐婚乃是皇帝的意思,她有没有掺和其中暂且不论,堂堂贵女出身的正三品良娣,当着一群奴才的面,敬茶想烫主母,自作自受之后还有脸去抱着裴珏的腿哭委屈。若是传出去,东宫的脸都给她丢尽了。 见季瑶沉默,皇帝也只是弯出一个笑容来,当日皇帝说起刘佳桐之时,她就觉得不好。裴珏和季瑶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的,知道这两人之间根本容不下别人,但是皇帝不这样想啊。作为直男癌标准患者,皇帝那是严格奉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对于裴珏喜欢季瑶这件事他可以接受,但为了季瑶不纳妾,那就是绝对不能接受了。况且他本来就不放心季瑶,这才斩钉截铁的要给裴珏纳妾,将季瑶拴在后院里,不让她接触到朝政之事。 虽然明白女子干政不好,但皇后也不得不说,这根本是皇帝小心眼。妻贤夫祸少的道理,就算是在天家也同样适用,哪里有这样多的问题出现?况且天下女人,谁不希望丈夫只有自己一个?皇后心中也是对季瑶十分羡慕的,作为嫡妻,她明白嫡妻的痛苦,所以只要不闹出季瑶想杀庶子的事,出了什么事她都会给季瑶兜着。 但是这刘佳桐才进门呢,就给裴珏一记窝心脚踹得卧床不起了,这点皇后也觉得过了些,只笑道:“她还不懂事,只怕要人多调/教一些了。崔妈妈,指派些个教养嬷嬷去好好教教刘良娣规矩,再将陛下赐给我的那株珊瑚树给她搬去,让她不可为了此事和太子置气。” 对于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道理,季瑶也是明白,她素来也不看重这些黄白之物,也就替刘佳桐谢过了。崔婆婆正要领人去搬东西,外面已然来了一个宫女,对皇后和季瑶行了个礼:“主子娘娘,何妃娘娘现下已然发动了。” “发动了?”何妃的身孕比季瑶早了一个月,如今已然快要足月了,故此皇后倒是气定神闲:“接生女官和乳母都准备好了?小公主安定好了么?” “是,都妥了。”宫女恭顺的回答,这种事皇后也必须要知道。季瑶微微一笑,对于何妃她很是喜欢,说话温柔,为人随和,又从不去争不去抢什么,不怪帝后都疼她。季瑶起身笑道:“母后,儿臣也去瞧瞧何妃娘娘。” 皇后笑道:“不是母后不让你去,而是你如今也怀着孩子呢,听了声儿怕吓着你。” 季瑶脸庞微红:“多谢母后体恤,只是到底是要生的,早早儿的知道一些,总比临了自己吓到的好。” 见她如此说,皇后也就让她去了,自己则又将三公主择婿的名单看了一次。一路去了麟趾宫,虽说众人忙碌,但还算是安静。才上了玉阶,雪团子圆滚滚的冲了来,正要扑进季瑶怀里,就被乳母拦住:“祖宗,这样横冲直撞,伤了太子妃,太子殿下非要揍你。” “四哥疼花朝,才不会揍花朝。”雪团子萌萌的反驳了一句,“四嫂也不会让四哥揍花朝的。”她一面说,一面缩在季瑶身边,“花朝害怕,母妃流了好多血……” 她眼中惊恐,季瑶忙抚着她的呆毛,柔声道:“不打紧的,你会有一个小弟弟,不是很好么?”又抱了她坐在偏殿之中去等。不多时,何妃惊叫出声,虽说季瑶不是没见过,甚至在别的时空她经历过,但现在也是生生一抖,雪团子更是哭丧着脸:“是不是很疼?” “不疼。”季瑶有点心虚,又觉得不该让孩子听见,拉了雪团子就往御花园去了。如今二月,万物复苏,牵着雪团子在御花园之中散步,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因怀有身孕,季瑶走了不多时,腿就有点抽筋了,也只坐在凉亭之中,又吩咐宫人将雪团子看好一些。 坐了一会子,季瑶觉得稍微好了一些,转头则见雪团子跟前竟然站着郁贵嫔,忙起身过去了。阖宫上下,除了郁贵妃,大多人对于雪团子是很喜欢的,偏偏这位一直走下坡路的贵嫔娘娘,那可就不太好说了。 刚走近,就听见郁贵嫔笑盈盈的和雪团子说:“你母妃今日已经发动了,生了弟弟就不疼你了。” 这样的话在后世也不乏听到,有些长辈说这样的话全然不过脑子,无端引起小孩子对于弟弟妹妹的愤恨和不平,因此酿成了不少后果,全因为一句逗孩子的话。季瑶忙笑道:“花朝,四嫂这里来。” 雪团子差几日才三岁,正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时候,委委屈屈的看了季瑶一眼:“母妃真的会不疼花朝么?” 见她这样委屈,季瑶忙安慰她:“怎会呢?你瞧你母妃不满心满眼里还是惦记着你?”又拉着她的小手,“贵嫔娘娘,花朝年岁还小,也听不得这些,岂不是要她们姊妹离心?”又拉着她的小手,“可玩够了?玩够了嫂子带你去找母后。” 雪团子委屈的点了点头,手中摘得花也丢在了地上。郁贵嫔笑道:“太子妃这话就很不是了,早早就有传言,说是何妃肚子里的是皇子。可是主子爷的老来子呢,主子爷哪里又不疼的?何妃也是为人母的,又怎会有不疼的?到底这男孩儿才是终身的倚仗不是?”她说到这里,又往季瑶的肚子上瞧,“太子妃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季瑶心中有气,反问:“依着贵嫔这话,莫非三哥出世之后,您就对大姐不管不问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没有顾此失彼的,若真是顾此失彼,那只能说这个做娘的有所偏颇。我娘生了我们兄妹共四个,可没有有了两个哥哥就不管姐姐的说法。” 郁贵妃本是想呛季瑶,没成想季瑶怼了回来,正要再说,季瑶朗声笑道:“郁贵嫔,说话之前还是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的身份。我敬你是太子殿下的庶母,这才对你礼让三分。若贵嫔娘娘打量着我是同三嫂子一样好拿捏,只怕贵嫔娘娘要失望了。若娘娘真的要同我交流什么育儿心经,我倒也欢迎,只是瞧瞧三哥和二妹妹,我也不敢想着贵嫔娘娘能有什么好法子。” 裴璋和二公主的事是郁贵嫔一辈子的痛,而季瑶抓住了一点,狠狠地撒上了一把盐。看着郁贵嫔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季瑶很是得意,欠了欠身,转身往回去了。 何妃生了(下) 从御花园一路回了麟趾宫,雪团子都恹恹的,行到了麟趾宫跟前,才可怜巴巴的问道:“四嫂,郁母妃说得是真的么?有了小弟弟,母妃就真的不疼花朝了?” 知道方才郁贵嫔那话让这孩子心中没有安全感了,季瑶抚着她的小脑袋:“花朝,你听四嫂说,你是你母妃身上落下来的肉,她不会不疼你的。咱们都疼你,你是最小的,咱们谁会不疼你?” 雪团子撅了撅嘴,还是点头,拉着季瑶的手卖力的往前走着。看她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季瑶心中酸软,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宿主会差点将罗氏气死,原本就是因为自幼没有母亲在身边,而能够接触到的女性长辈又不是真的对她好。而她一定要将身子养好了,自己的孩子定要自己看顾着长大。 皇后已然在麟趾宫坐镇,见季瑶牵着雪团子回来,笑着将雪团子抱在怀中:“花朝跟四嫂去哪里玩了?” “御花园。”雪团子脆生生的回答,又转头看着门外,“弟弟生出来了么?” 皇后神色黯然,将雪团子交给乳母抱着:“胎位不正,怕是难产,现下接生女官和擅长妇科千金的太医都在其中了。”她说到这里,沉沉一叹:“都是第二次生产,怎的还会难产?莫不是要和淑妃一样?” 听她提到刘淑妃,季瑶默然。依着道理,皇后若真的和刘淑妃的死脱不开关系,依照常人的心思,该对此人讳莫如深才是,偏偏皇后并不避讳提到刘淑妃。季瑶始终坚信皇后和刘淑妃的死没有关系,这样的反应自然再次加重了季瑶的肯定。 何妃的声音已经听不太真切了,想来因为难产,她的力气正在流失。沉默的坐在皇后身边,季瑶不敢开口,总觉得自己一旦问出来,何妃就真的完了。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屋中几乎死一样的平静。显然雪团子并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不住的张望着,却又碍于皇后和季瑶都不说话而不敢开口。 良久的静默之后,外面又有人疾步而入,进门就向皇后行了个大礼:“主子娘娘,太医院正差奴才来问主子娘娘一句,何妃娘娘难产,保大还是保小。” 皇后倒抽了口气,险些要昏过去,季瑶忙扶住她:“何妃娘娘如何了?” “不好,已昏过去了。”那宫女额上满是汗水,话中也净是哭腔,又努力的抹了抹自己的脸,“还请主子娘娘定夺。” 屋中一时全静了,季瑶一马当先吩咐道:“快将小公主抱下去。”乳母也不敢怠慢,忙抱了雪团子下去。皇后胸口不住的起伏着,脸色也十分的难看,咬着牙好半晌才说:“保小,尽力救治何妃。” 对于皇后的这个举动,从人道主义来说,的确很是对不起何妃,但是季瑶理解皇后。女人对于天家来说,就是装孩子的容器罢了。这只容器碎了,还有下一只。只是同为女人,皇后的一句话就定了何妃的命运,也让人从内心深处迸出寒意来。 抚着肚子,季瑶难免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不知道若是自己面临这样的时候,皇后会不会也说出“保小”两个字来。 这宫女去了之后,又过了几乎一个时辰,从正殿之中才传入婴孩的哭声来。许是因为在母体内憋久了,他声音有些细微。皇后一激灵,也不顾产房血腥,往正殿去了。季瑶自然也放心不下,跟在皇后身后一起进了正殿。 殿中气味腥甜,季瑶有几分呕吐感,勉强压住后,跟在皇后身后进去。而太医和女官们都伏在床的两侧,不难看出他们的意思——何妃怕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那头一个乳母打扮的人将怀中的襁褓托到皇后跟前:“回主子娘娘,是个小皇子。” 皇后沉沉的应了一声,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低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说罢了,这才坐在床边。何妃躺在床上,因为脱力,脸色已然苍白,薄被之下还在涓涓淌血,将被褥都染红了。“何妃,来瞧瞧他吧。”皇后深吸了口气,这才将声音之中的哭腔给压下去,“你瞧,这是你的儿子。” 听到“儿子”两个字,何妃勉强睁开眼,费力的支起身子,将孩子抱了去:“他这样小,就跟花朝当年出生的时候一样小。”因为在母体内憋久了,他小脸青紫,又像是嗅见了母亲的味道,蹭了蹭小脸,睡得十分香甜。 第99节 何妃笑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真小呀,要长到花朝那样大都要好几年呢。”因为血液快速流失,她说着说着,声音恹恹没有活力,“主子娘娘,我知道我不成了,我唯独放心不下两个孩子,没了娘,又该如何过活?他们还那样小,主子娘娘……” “你宽心就是了,自有我呢。”皇后长长的一叹,“他们是陛下最小的两个孩子,陛下会疼他们的。” 何妃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呓语一般:“母后会照顾你和姐姐的,乖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小皇子忽而哭了起来,吓得乳母忙从外面进来奶孩子。何妃则躺在床上,看着小皇子被乳母抱在怀里安抚,也是笑起来:“真是个爱哭的孩子……小名儿就叫楠楠吧,楠儿有泪不轻弹……”她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如同烟火一般,绚烂之后了无痕迹。 季瑶将这样的场景看在眼里,只觉得难受,尚未说话,已然吐了出来,皇后忙让人进来给她整理。季瑶一面被人擦嘴,一面死死的看着何妃的尸体。往日她见过不少死亡,但是只有这一次,她切实感觉到了痛苦,犹如切肤之痛,丝毫不能缓解。 这深宫之中,尔虞我诈之事那样多,何妃毫无疑问成了斗争之中的牺牲品,就如刘淑妃一样。而她的性子温婉可人,和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她现在却死了,这深宫之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况且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 季瑶觉得难受至极,护着肚子喘了几声,勉强压下去泪意。殿外的云板声已然响起来,一共四声儿,不时有太监尖细的嗓音传开:“何妃娘娘殁。” 因季瑶怀有身孕,她很快就被请回了凤仪宫躺下,一躺下近乎一个时辰。裴珏上完朝来接她,见她病恹恹的,心中大骇,忙搂着她问:“谁欺负了你?” “没有。”勉强抿出一个笑容来,“我们回家吧。” 她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生死无常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即便如此,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了,她做不到熟视无睹,更何况这个人前些日子还和自己说笑,现如今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坐在马车上,季瑶伏在裴珏胸口:“何妃死了。” “我知道。”知道她目睹了何妃之死,心中怕不好受,孕妇本就容易多想,他摩挲着她的发,“就像我母妃一样。” 季瑶长长的松了口气:“若是我也遇到那种时候,你答应我定要保孩子,你也要顺利登基,那样我才死得不冤。”说到这里,见裴珏脸都变色了,忙笑道:“我只说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裴珏低声呵骂道,“没有你,我要孩子有什么意义?”又紧紧搂着她,“我母妃就是这样死的,我不会让你也这样。何妃也不过是被——” 刘淑妃的死,一直是裴珏心中最深的伤疤。生日即是母难日,更何况刘淑妃为了将他生下来,付出了性命。季瑶伸手,轻轻抚着他的俊脸,柔声道:“裴珏,你到现在还是认为是母后做的?” 裴珏静默了几分,他从来没有在季瑶跟前说过自己对皇后的怀疑,如今季瑶这样问,无疑是她都知道了。“你素来冰雪聪明,我瞒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他声音低了几分,其中透露出来满满的恨意,“我母妃死得蹊跷,难产一点征兆也没有,只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脚。只是若能做手脚,除了就在现场的皇后之外,又有谁?况且她那时膝下无子,必然……” “裴珏!”他越说越恨,季瑶朗声打断了他,见他怔忡,握了他的手放在心口,“你听我说,母后的确是有嫌疑,但是我以为不是她。”见他想要反驳,季瑶伸出食指覆在他的唇上,“我知道你认为母后是看你是个皇子,这才一行去母留子的罪行。但你可想过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是哪个皇子成为太子,来日登基后,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嫡庶有别,圣母皇太后和皇帝再亲,份例也不能越过母后皇太后去,那她为何犯险去对付母妃?若说是争宠,就更没有道理了。瞧瞧父皇如今,他宠郁贵嫔,也宠何妃,可是你瞧他对母后的敬重有半点虚假?就像我们一样。” 她说到这里,脸庞微微红了:“你爱我,疼惜我,将我放在和你相同的地位上。父皇待母后是一样的,再宠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越不过母后去。宋家已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母后犯不着再去犯险。你明白么?”她说到这里,握着裴珏的手,“况且你明白的,不是母后要靠你,而是你要靠母后。” 裴珏并没有说话,瞳孔微微颤抖着,看得出在做思想斗争。季瑶并没有说错,不是皇后要靠他,而是他要靠皇后。因为他是养在皇后膝下的,所以皇帝才会在裴璋废了之后飞快的立他为储君。他胜在是皇后教养长大的,虽不是货真价实的嫡子,但也差不离。 皇帝不是此刻非立太子不可,更不是非立他不可,只是他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两宫皇太后并立,皇后来日的太后之位才用不可动摇! 其实皇帝,是在给皇后肃清以后的道路! 季瑶倚在他怀里:“裴珏,放下你对母后的偏见可好?她纵有万般不是,总是将你抚养长大,更不说此事事关母妃的死因。咱们总要查清楚的,不能让母妃白死了,也不能因为怀疑而和母后离心不是?” 裴珏握紧了拳,即便对皇后怀疑了这样多年,但他不能说季瑶说的话没有道理。只是若不是皇后,那么这样的直接利益方……脑中忽又浮出一人的影像来,他眉头狠狠蹙紧,低头怀抱她娇小的身子:“好,咱们一起查清楚,还母妃一个公道。” 尴尬(一) 何妃因难产而死,又给皇帝留下了一个小皇子,皇帝悲痛之余,追封何妃为贵妃,极尽哀荣。因何妃是天家妃子,故此她的死也算是国丧,四十九日内举国不能办喜事。又有不少诰命进宫哭灵不提。 而为着这事被耽搁下来的就是霍柔悠和三公主的婚事了。听闻李云昶给平南侯整治得不轻,那是将通房尽数遣散了,日日献殷勤也没被老泰山认可,现在还在挑灯夜战写切结书呢。而三公主的择婿,因为何妃的去世,也暂时压了下来。 而三公主这些日子长吁短叹,皇后忙着料理何妃的丧事,兼之还有雪团子和小皇子楠儿需要照料,也无暇顾及到女儿,左思右想,将她打包,送到东宫来了。 季瑶也临盆在即,坐在院中晒太阳,身边的三公主很是苦恼的模样,也是笑起来:“好端端的,谁惹了嫣然不成?” “我不想择婿。”她素来是天真无忧的人,此刻愁眉苦脸,“四嫂,我不想择婿。” 三公主一直是很乖,更知道自己身为天家公主应该如何,此刻竟然会说出不想择婿,季瑶对此难免狐疑:“凡事总有个缘故,你这样说不愿意择婿,母后若问你你该如何?” 三公主涨红了脸,忸怩的不肯说话。“我听柔姐儿说,你这些日子老是出城去,你是公主,出城若是遇上了坏人可怎生是好?” “才不会有坏人呢,我是去校场!”三公主急吼吼的就嚷了出来,说完后脸又红了,“我、我……” 校场?季瑶有点懵,三天两头往校场去,校场一群大老爷们,三公主一个弱质女流往那里去做什么?沉吟了片刻:“你对他们其中的一人有意?”见她小脸胀得更红,季瑶有点醉了,“是……褚乐康么?” 三公主脸色立时白了:“你、你怎么……” 能不知道么,现在京城外的校场只有褚乐康带的兵士在上面操练,而三公主身为皇女,天潢贵胄的身份,难道能接触到普通的兵士?况且……上次褚乐康在围场和李云昶将发狂的猛虎击杀这事,估计让三公主少女心泛滥了。 “你若是喜欢他,也大可以在择婿之时选他。”季瑶很努力的组织自己的语言,她现在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儿不想对此发表太多的意见,只鼓励三公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现在她内心深处好比千万匹羊驼呼啸而过,还有一匹转过头来对自己说:你的前男友变成小姑子的心上人了哦嚯嚯嚯嚯。 季瑶真是心累得可以,转念又想到了裴珏。那可是醋王之王,这跟谪仙一样的太子殿下,实际上是个惯好捻酸吃醋的人啊。想想往日他因为吃醋就翻自己闺房,想想也是好笑至极。 那些事,都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一样。现如今,她已经为裴珏怀有孩子,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世了。 季瑶心中一片温暖,轻轻抚了抚肚子:“嫣然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三公主戚戚的点头:“我是天家的公主,只要选他,他只能听从,否则就是抗旨不尊。只是我瞧着嫂子和哥哥的感情,心里很是羡慕,只盼着能像你们一样。若只要我和驸马恪守君臣之礼,还不如不嫁了。” 她的语速愈发的慢了下来,看得出内心十分忐忑。想想褚乐康的为人,那的确是个佳公子,偏偏又是个武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度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能对女孩子造成不小的冲击,况且他举手投足间自有自己的气度,并非别人朝夕之间能够模仿出来的。 看着三公主胀红的脸,季瑶约莫是明白那种心情的。古代人不同于三十一世纪,在三十一世纪,喜欢直接说出来就行了,但古代却是强调含蓄,女孩子如果自己说出心意,那就是不尊重。这种对于女人生理以及心理上的限制,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但季瑶不是圣人,没有办法将这古代对于女人的剥削和束缚解开来。 “或许……你该问问他。”季瑶沉吟片刻,还是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你问问他,你心中好过一些,也是足够尊重他的。” 三公主瞪大了眼睛:“我问他?我怎能去……” “那你就不要想这些。”季瑶拔高了声音,“你就堂堂正正去选择你的驸马,你喜欢他,你就选他,不必想他是否会跟你心心相印。况且即便心心相印又如何?你是公主,依着咱们大楚的规矩,驸马每日是要向公主行礼问安的,即便是心心相印,你就能不受这个礼了?” 没想到季瑶会说这话,三公主委屈得很,咬着下唇迟迟不语。她心里是羡慕裴珏和季瑶的,自家四哥看来冷面且冷心冷肺,但对季瑶却是恨不能含在嘴里。那种被人疼爱的滋味,相信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但是她是公主,帝后宠爱她可以为她凤台择婿,正因为这样,驸马会敬她畏她,只是不会爱她。 两相权衡,三公主还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心悦的男人心中有没有自己,握了握拳:“那样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 季瑶慢条斯理的看了她一眼:“你对自己瞧上的男人那样没有信心的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若他因此认定你不尊重,你即便是和他成亲,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 “好。”三公主腾地站起来,“嫂子陪我去吧,我去问他,要他当着面回答我。若他不愿意,我就不再想了。” * 马车晃悠悠到了京城外的校场,离得尚远,季瑶就听见其中传来阵阵喊声,气势直冲云霄。离得尚远,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声音感染到了,踢了季瑶一脚。季瑶笑道:“你侄儿又踢我,怕真是个男孩儿呢。” 第100节 “若是个男孩儿,可别像哥哥。”三公主自小及大被裴珏的冷气场波及过很多次,要不是她心宽,早就给裴珏冷死了。季瑶则笑道:“还别像呢,不像你哥哥我可就死定了。” 三公主起先没懂什么意思,后又明白过来,红了脸:“嫂子是个正经人,怎会做这种事?”又低头不语,直到马车进了校场,这才抬头张望着外面。 兵士们正在休息,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吹牛打屁,却见有马车晃悠悠的进来,其中已然爆出笑声来:“将军,公主殿下又来找将军了!”旋即又是一阵哄笑。 褚乐康一身戎装,衬得身形愈发的健硕,横了那人一眼:“又满嘴胡言,惹恼了公主又该如何!”待马车渐渐近了,他只立在马车前行礼:“三公主万安。” 季瑶打起车窗帘,见他这样的打扮,的确十分惹人眼,笑道:“在围场见过褚将军神勇了,不想有幸得见将军练兵。” 不料是季瑶,褚乐康身子僵了僵,旋即释然:“太子妃金安。”他一面问安,一面抬头看了季瑶一眼。自从她和裴珏成亲之后,褚乐康就几乎没有再见过她了,昔日在围场也不过是看了个背影而已。如今的她因为有身孕,小脸圆了些,却饱满健康,眉眼间净是女人家得了夫婿全部真心的幸福神色。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褚乐康忽然笑起来:“太子妃有福。”褚乐康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他能跟季瑶走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然而他也十分尊重季家的选择,想到季瑶和自己相处之时多半是局促,而她和裴珏必然一对璧人。 季瑶只是笑,拉着红了脸的三公主下了马车,那些兵士见了季瑶挺着大肚子,赶紧去搬了凳子,又端了水来。季瑶笑道:“褚老夫人可还好?” “祖母一切都好,多谢太子妃记挂。”褚乐康微笑道,又见三公主脸色胀红,也是狐疑起来,不过没有问出口。三公主的心意,他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愿意去戳破那层窗户纸罢了——就凭他和季瑶曾经议过亲这事,若真的和三公主走得太近,只怕太子肺都得气炸。 “老夫人疼我,待我生产后,再去瞧瞧老夫人。”褚老夫人一向是很疼她的,就冲着这点,怎么着也得去看看。虽然家里有个醋缸,这点是无法避免了,“烦请褚将军,和我妹妹说说话。”说罢,又看了三公主一眼,“有什么,你就去吧。” 三公主胀红了脸:“褚将军,借一步说话。”她一面说,一面往僻静处去了,眼见众兵士大眼瞪小眼,季瑶忙说:“知书,你去陪着三公主,别让人说闲话。” 三公主走在前面,褚乐康则在后面跟着,一直行到了校场的树荫下面,阳光透过树缝洒了下来,三公主这才停下,转身看着褚乐康:“何贵妃的丧期一过,我就要择婿了。” 褚乐康道:“臣先预祝公主得觅良人。” 三公主冷笑道:“你是成心想要气死我,竟说这话来怄我。我今日请嫂子陪我来,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她说完这话,整张脸如同被火烧起来一样,变得通红一片。 褚乐康立在她跟前,微微垂着目光,并不说话。三公主红着脸:“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也明白,所以你也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只想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不想因为我的愿望而束缚你,你如果愿意,那我择婿之时就选你,你如果不愿意……”她说到这里,一口贝壳似的银牙咬得生紧:“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就此歇下了这份心,我天家的女儿,不是离了你就不成的。” 尴尬(二) 让三公主和褚乐康单独去谈,远远的望见他俩说话,季瑶也不去多想,只坐在一旁看着兵士们操练。偶尔有微风拂过,季瑶觉得脑中清明了许多,只摸着肚子,并不说话。 那头的交谈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三公主这才回来,双颊红扑扑的,见季瑶转头看自己,她红了脸:“嫂子……” “说完了?”也不急着问她如何了,季瑶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若是问完了,咱们就回去吧。” 见她对自己的问话结果并不追问,三公主点了点头。虽说她今日鼓起勇气来问褚乐康,但本质上还是害羞的,对于这样的事,如果自己不愿说,也不远别人问。 姑嫂俩要走,众兵士也都停了手上的事,列队整齐的高呼道:“恭送太子妃,恭送三公主。”那呼声震天,让季瑶止不住的自豪起来,携了三公主的手:“嫣然,随我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随着车身的摇摆,季瑶很快就昏昏欲睡,半倚在知书肩上,三公主则坐在一边,满脸的红晕。车外人声渐渐喧嚣起来,季瑶愈发的犯困,马车晃悠悠的往前行进,冷不丁却停住,季瑶一惊之下,差点滚下去。这一来将她吓得不轻,下意识捂住肚子,好在司琴和弄画二人死死的架住她的双臂,这才免了一场罪过,饶是如此,她双膝仍重重的跪在了马车上,痛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季瑶脸上冷汗都给吓了出来,若是再迟一分,她必然会摔在地上,她如今已然是八月的身子了,这样受了力,孩子必然早产。知书忙扶她坐起,上下看过,这才捂着胸口:“阿弥陀佛,好在你二人伸手得快,不然今日不得出事?” 话音刚落,外面已然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哭号声:“你们、你们——”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大哭,旋即又是男人的声音:“娘子,你没事么?我的孩子,你们、你们赔我孩子!”又有推搡的声音传来。季瑶心有余悸,颤颤的坐在马车之中:“弄画,你去瞧瞧,出了什么岔子。” 弄画一面应了,一面钻出车,见一个男人正和赶车的护院争执,而地上则卧了一个妇人,那妇人躺在地上,捂着隆起的肚子,不住的呻/吟着,地下也渗出了血水,看来很是痛苦的样子,见有人从马车之中出来,不顾满脸泪水,指着弄画骂道:“贱妇,你还我孩子!” 弄画转身回了马车,知书正给季瑶擦拭脸上的汗水:“太子妃,仿佛是咱们的马车撞到了孕妇。” 外面的喝骂声还在继续,那男人似乎是妇人的丈夫,已然骂道:“有这样的人么?我家娘子大着肚子,他们竟然撞了过来,现下半点愧疚之意悔过之心都没有,随我去见官!” 护院喝道:“住口,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但凡惊扰到了——”还未说完,三公主出言道:“好了。”护院赶忙闭嘴,垂手退到了马车旁边。 对于这个举动,季瑶很是欣赏。护院虽是护主心切,但一旦让人知道是东宫的人,必将这笔债算到裴珏头上,失了民心的太子,来日的日子可不好过。微微掀起车帘,见那男人已然从上来扯住护院,见季瑶露出脸来,虽是被她的气度华贵给惊了惊,但还是立时骂道:“我不知你是谁,但是没有这样道理,撞到了我娘子,如今见了血,你难道想走?还是想搬出哪个天潢贵胄来压?” 那妇人还在叫唤,围观群众也率先发声了:“咱们京城从没有这样的事,撞伤了人难道能走得了?天子脚下,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应和,“快快去见官!” 季瑶冷眼瞧着围观群众愈发高涨的怒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觉得肚子沉甸甸的痛,咬牙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戏演够了吗?” 妇人神色尴尬片刻,又捂着肚子哭号起来,男人也怒不可遏抡着拳头,围观之人也纷纷指责其季瑶来:“好生混账的粉骷髅,将别人撞成了这样,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乏有几人卷着袖子想要上前来,似乎想要揍季瑶。 那护院立即挺身而出,怒道:“你们谁敢上前来,休怪我不给你们情面。”这可是太子妃和三公主!乖乖,要是让这群人把太子殿下的爱妻和宝贝妹妹伤到了,他不得被太子殿下给生吃了? 他气势太过凌人,让这些所谓义愤填膺的围观群众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相视一眼之后,纷纷退了回去。季瑶环视一圈这些人,额上冷汗涔涔,不是她阴谋论,而是这群人所谓的义愤填膺来得未免太过及时了,就像是事先设计好的一样。漫天死里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着人群之中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明白这伙人绝对是一群骗子,就想要讹人。念及此,她勉强一笑:“在场的也有不少女人,我只问你们一句,在自己怀有身孕被人撞了,孩子可能保不住的时候,你们是先保住孩子还是先和对方理论?”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人听见了,人群中的妇女们窃窃私语,不住的点头。一个老妇道:“如果是我,我肯定是先保住我的孩子。” “既然大娘说了这话,在场的妇人们也都是这话,是也不是?”季瑶提高了声音,喘了几声,觉得肚子稍微好了一些,这才环视众人,见没有人异议,也就看着躺在地上还在叫唤的妇人:“那么请问你,你不去医馆看看自己的孩子如何了,反倒是要我去见官?这是什么道理?另外,媳妇没有母性不管孩子,做爹的也全然不顾孩子的死活?你俩这样的性子,做什么爹娘!” 一番话说得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方才还指着季瑶骂的众人也纷纷调转枪口。满意的看着这样的局面,季瑶肚子痛得厉害,毛脑子担心着会不会将孩子给摔出来了,忙低声道:“知书,你去就近请一位大夫来,就说这里出了大岔子。” 知书颔首称是,轻巧的跳下车辕,正要走开,就听又有人嚷道:“她想跑!这些官家都是这样,一旦情势不利,就会去搬救兵!还不拦着!”这话一出来,人群又骚乱起来了。季瑶瞧了瞧那人,暗自记下了音容相貌,喘气道:“这话说得很怪,既然你认定我是官家家眷,哪个官家家眷需要搬救兵?我也懒得做这个恶人了,咱们就见官去吧,正好让官府也查查,是她假孕自己撞上来想讹我,还是我真的有罪。京兆府还是什么地方,我随你走一遭就是了。” 她方才跪在马车上了,双膝痛得要命,但还是脸色都不变一下。对方却慌了,那妇人从地上坐起来:“相公,相公,我没事了,孩子也都没有事,咱们走吧。”她坐在血泊之中说这话,却让人觉得诡异无比。男人转头看她,木讷的点了点头,扶了她站起来:“算你走运,我娘子没事,下次出门可得仔细着!” 季瑶只是笑,转头看了知书一眼,知书何等机灵,笑道:“瞧瞧,装血的袋子都掉出来了,还说不是骗子?” 谁知这对夫妻浑身颤抖,双双看向了那片血泊,见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男人一步上前,指着知书:“贱婢,你敢诈我!”谁知那妇人因为全倚靠在男人身上,现下男人撤了力气,她重心不稳已然摔在了地上,腰间果然滚出了一个羊肠袋,里面还能够看见流动的血液,摔了一地鲜血。 两人脸色立时大变,来不及多想,周围人已然指着两人骂了起来。季瑶笑道:“既然如此,真相大白了,只是咱们京中容不得这样的人,还是将他们绑了,送到京兆尹那里去吧。” 这两人唬得人色全无,不住的磕着头:“夫人,夫人,咱们错了,别见官,别见官,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季瑶的同情心从来不给不该有的人,况且这两人的这一场闹剧,让她伤了腿,若是司琴弄画再迟一些,只怕孩子都凶多吉少——她没去捅他们两人刀子就已经是对得起他们了,“我今日若是饶了,来日指不定是谁呢。” 这话得到了围观群众的附和,可不咋地,若是下次讹到了自己头上,只怕还以为自己背上了人命呢!故此,也不消得季瑶吩咐护院,已然有人借了卖牛的绳索,亲自动手将这两人绑了。 好歹算是闹剧谢幕,季瑶这才松了口气。她也不过是强撑罢了,肚子痛得要命,双膝也痛得厉害,颤颤的喘了几声,慌得三公主赶紧扶住她,一叠声的劝慰。护院也不敢怠慢,将马车赶得飞快,将季瑶送回东宫。待进正院的时候,她一张小脸都痛得变了色,唬得下人都被搅动起来,纷纷给她端药送水来。 一直到裴珏从外面回来,她才勉强止住了痛,只是汗如雨下,躺在床上连动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任由裴珏将自己抱入怀中,他眼中净是深切的担忧:“怎的不派人来告诉我?你这样独自忍了,要我来做什么?” “好疼呢,你还凶我。”季瑶强笑着撒娇,又因为精力不济而靠在他胸膛上,“以后不让孩子和你玩了……” 三公主给自家嫂子吓得不轻,现在都心有余悸,对于这把狗粮还是目不斜视。温友海立在下面,更是看都不看这些做主子的,拱手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虽说此刻凶险,但好在胎在几月前就稳住了,否则只怕如今已然发动了。只是虽说此次安定下了,但太子妃只怕会早产,故此,接生女官还是请到东宫来为妙。” 只要对季瑶有益处,就是他说要星星裴珏都会尽量办到,当下就应允了。问过了前因后果,他静默几分,取了化瘀膏给季瑶上药,药膏冰凉,季瑶缩了缩:“凉呢。” 第101节 裴珏笑道:“我将它渥热了再给你上药。”他说罢,将药膏在手上涂开,借了掌心的温度将药膏温度升一些,这才慢慢的给她揉在双膝上。看着她发青发紫的双膝,裴珏心疼得很,咬牙低声道:“瑶瑶,我不会让你和孩子白白受这委屈的。这笔债,我去找幕后主使讨回来。” 尴尬(三) 第二日,裴珏下了朝,立时往京兆府去了,将昨日让季瑶胎动不止的两人给提了出来。京兆尹早日里就得罪过裴珏,一大早听说裴珏指名要昨儿个那两人,吓得可不轻——还好他没以为只是简单的民事纠纷就将两人放了,不然得罪了太子妃,来日可没有半点好处的。 亲自将两人提着就往刘家去了,裴珏一路上都怒意横生,一进门则将两人扔到了刘老爷面前,将其吓得够呛。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他勉强拱手道:“敢问太子殿下,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裴珏冷笑:“舅舅问我什么意思?我也想知道刘家什么意思。买通了这两人在半路上堵了外甥媳妇,是安得什么心?” 刘老爷给这番话唬得不轻,看着摔在地上的两人,他并不认识他们,谈何买通?望着裴珏紧紧绷着的面容,正因为上面看不出情绪来,他才觉得可怕,擦了擦额头:“若臣说不知此事,太子殿下可会相信?” “舅舅当我傻子?”裴珏低了声音,面前的人若不是母妃唯一的亲兄弟,只怕他都冲上去亲手砍了对方了!昨日他回去,瑶瑶白着脸躺在床上,那样的脆弱,让他险些以为他再也见不到瑶瑶了。更不说昨日瑶瑶差点受惊早产,双膝更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京中三步一王公,五步一重臣,所谓民不与官斗,京中的老百姓是吃饱了撑的才去讹官,更不说对方认定季瑶和三公主乘的马车是官家的,既然如此,那么这就十分的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是为了报复,要让季瑶受惊早产。然而季瑶素来是温和性子,虽从不让人骑到自己头上,但也绝非是尖刻性子,故此结仇的人很少,要真说有仇,除了因刘佳桐而来的,还能有谁? 知道外甥的性子,刘老爷只能苦笑:“太子殿下即便如此说,但臣此乃肺腑之言,臣,委实不知道此事,殿下要问,臣也的确一无所知。”话虽如此,但他又不是傻子,知道多半是自家夫人爱女心切,想了个馊主意去冲撞季瑶。佛祖啊!季氏可是裴珏的心肝肉啊!更不说她还怀着孩子,这要是闹开了,别说裴珏盛怒在情理之中,就是帝后都能将刘淑妃留下的面子给扒干净! 哭丧着脸,刘老爷只能垂首,一派任由裴珏说的样子。裴珏也不恼,低头看着那被压在地上的汉子:“你说,谁指使你去的?” 那汉子明显刚被揍过,脸上青紫一片,看了裴珏一眼:“是、是刘夫人,她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又让我们认马车,说看到马车来了,上去就是了……” 刘老爷脸色顿白,果然是自家那倒霉婆娘!因裴珏养在皇后膝下,故此根本和刘家不亲,现在更好,自家那倒霉婆娘要拿季瑶开刀,给女儿张目。别说其他的了,裴珏和季家,哪个是他们惹得起的?现在刘老爷真是想抽死那败家娘们儿,见裴珏神色凛然,哭丧着脸说:“臣真的不知道……” “舅舅果真不知道?”裴珏冷着脸,看不出半点神情,说出的话也是十分冷静,似乎并不想跟刘老爷争论。刘老爷无奈的点了点头,裴珏冷笑道:“好,既然舅舅说不知道,那么我就当舅舅不知道。还请舅舅将尊夫人请出来,孤要当面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他连“舅母”都不叫,明摆着是要和刘夫人划开界限,刘老爷急得不行,几乎要上前拉他:“太子殿下,你舅母也是一时糊涂……” 裴珏拂袖:“糊涂?做了什么事就该接受什么样的后果,若是舅舅坚持不听,那么说不得只能得罪了。”他话音一落,李云昶笑道:“阿珏,你和他再说下去,只怕天就黑咯。仅仅是买凶冲撞太子妃,险些让太子妃早产这一条,就够让刘家吃挂落的了。” 刘老爷额上汗都出来了,他怎会不知这事的严重性,但到底是自己的发妻,总不能将他推出去受死吧?裴珏今日的来意,就是为了惩治凶手,只怕是善了不了了。 看着他额上汗如浆出,李云昶表示很开心,这么些日子他被平南侯整治得不轻,那切结书的不同版本都写了一个箱子了,平南侯还是死活不松口。无奈之下,他只能转头哄着小舅子,将还小的霍安哄得高兴得很,让他每天去跟老泰山美言几句,好让霍文钟早点松口。这长时间被人整治,自然很想看别人吃瘪了,刘老爷现在这样子,就很符合他的心思。 裴珏冷眼瞧着他,低声道:“还是舅舅想要替尊夫人顶罪?瑶瑶是我妻子,她受了委屈,我若都不能为她做主,我也不配做她夫君。”刘老爷不料他要将自己也给扯进去,寻思一阵,裴珏还是肯叫他舅舅的,为了那败家老娘们儿将脸皮给撕破了未免不值得。故此,他也静默不语了半晌,又叫人去将刘夫人请出来。 她来的时候,见裴珏和李云昶立在那里,而刘老爷面色青灰,再一低头,见地上躺着的男女,脸都吓白了,勉强震定迎上来,笑道:“阿珏怎么来了?” 裴珏并不说话,合眼静默半晌:“抓了,送到京兆府去。”李云昶呵呵笑起来,已然有几人一起动手,将刘夫人五花大绑起来。她只管哭号:“阿珏,阿珏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舅母啊,你怎的这样对你舅母?”又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蠕动到刘老爷跟前:“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怎能让阿珏这样待我?” 刘老爷现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退了一步:“你还有脸问,你干的好事!太子妃你也敢动手?刘家的脸给你丢尽了!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往后也不必回来了!” 这话的意思,岂不就是要将她休弃了?刘夫人呆愣片刻,忽的扑上去:“你敢休了我?我做这些事是为了谁?难道佳桐不是你的女儿吗?你要看着她被别的女人压在头上才满意么?你还有没有心?”她一通叫嚣,刘老爷脸色都不变一下,他当然心疼刘佳桐,但是绝不敢向季瑶下手,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说,更是将裴珏和刘家越推越远,也只有这无知妇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今将她交给裴珏处置,兴许还能得到裴珏的谅解,来日也不至于苛待刘家。见刘老爷沉默,裴珏也不去理他,若他不是自己的亲舅舅,此刻整个刘家他都是要跟他们算账的,绝不是仅仅是拎了这个女人出去。想想瑶瑶受到的罪过,他都要发狂了,只恨不能将刘佳桐母女俩一起千刀万剐了好。 刘夫人无力的动弹了一下,转头道:“阿珏,阿珏……”尚未说完,裴珏冷笑道:“你休要和我强辩,我不介意留个不中用的良娣在东宫里,但若她或者她娘家威胁到了孤的太子妃,孤会亲自除掉她。仗着母妃的情谊,刘家真以为自己能狂上了天不成?” 一番话让刘夫人脸色顿白,裴珏只是望着她死灰一样的脸色,心中满满的快慰。但凡敢伤害瑶瑶的,他要那人的命!刘佳桐那女人,也不能让她好过了,让她这样留在东宫之中,对于瑶瑶而言,未免是个祸害! * 裴珏将刘夫人拎去了京兆府,京兆府尹哪里敢怠慢,赶紧将她扔进大牢吃牢饭去了。待做完了这些之后,他这才回了东宫。霍柔悠和三公主正陪着季瑶说话。见裴珏回来,两人忙起身要让,季瑶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你俩让他做什么?也没有让女孩子让他一个大男人的道理。” 两人沉默不语,裴珏则露出几分笑意来:“成日揶揄我。”又对霍柔悠道,“出去吧,云昶在外面呢。” 霍柔悠脸上顿时弥漫出红晕来,李云昶为她做出的改变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何等孟浪的人,却为了自己愿意改变,这让霍柔悠很是欣慰,也很是感动。听了这样说,她起身要出去,季瑶佯作心酸:“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嫁呢,就连姨妈都不要了。” 霍柔悠大骇:“姨妈我没有……”转头见季瑶笑得厉害,顿时更是脸红:“姨妈这样使坏,我要告诉外祖外祖母去。” 季瑶倚在床上,懒懒的反驳:“我已然出嫁了,你外祖外祖母管不到了。若真想管我,我给你说个妙宗儿。”说着,指向了裴珏,笑道,“我若是你,只告诉你姨父才是正道理。” 红着脸打量裴珏,霍柔悠怯怯一笑:“才不呢,谁不知道我这姨父是个妻奴?但凡是姨妈想要,天上的星星都得摘了来。” 往日她都是叫裴珏为“表哥”的,今天这声“姨父”真是让裴珏周身舒爽,越看越觉得霍柔悠顺眼,难得笑了。三公主也笑着引了霍柔悠要走:“咱们不在这里讨嫌了。” 裴珏随口道:“你也是要择婿的人了,若是无事,就在房中瞧瞧名册吧,好歹有个了解,别让母后那样费心。”自上次和季瑶谈过之后,他努力放下对皇后的心防,皇后再有不是,也是将他抚养长大,况且母妃的死因虽是蹊跷,但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皇后做的。季瑶说得对,疑罪从无,那好歹是他养母。 三公主浑身抖了抖,看向了季瑶:“知道了。”见季瑶只是笑,又觉得不放心,“嫂子可别告诉哥哥。”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自然让裴珏生疑,待两人一出去,就坐在了季瑶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出了什么事不肯让我知道?” “自然不能让你知道。”季瑶玩笑说,“我和嫣然去了京城外面的校场,觉得那些兵士很是不错,寻思着要去招几个回来当面首呢,怎能让你知道?不如这样,你纳妾我就养面首,你纳一个我养十个,如何?” 她前半句话本让裴珏发怒,但后面的话一出来,裴珏脸色顿变,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这样搂了好一会子,他才小心翼翼的吻她:“你到底恼了我,刘佳桐让你如鲠在喉了是么?不然你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气我。瑶瑶,你若不喜欢我了,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加倍对你好,留住你的心。 听他这受了委屈的声音,季瑶也是好笑,卖力的朝他怀中钻了钻,搂住他的腰:“想什么呢,和你玩笑几句怎的就当真了?你太小瞧我了。我难道能只要你对我忠诚而自己去找别的男人?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那日去校场,只因嫣然心里有人了,是……褚乐康。” 只能说季瑶实在了解他,见他脸色顿时跟吃了虫子一样,季瑶笑得直打跌,笑了一会儿,又捂着肚子叫起来:“罢了罢了,我不笑了,一会子坏了孩子才不好。”又靠在他怀里,“你今日是不是去刘家了?” 还没从“情敌变妹夫”这件事中回过神来,又听季瑶这样问,他吻了吻季瑶的发:“是,怎了?” “昨日的事,我知道是刘家做的。刘佳桐此人,我容不得她了,若是手段激烈了些,你别怪我。”季瑶引他的手捧住自己的小脸,“裴珏,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琴瑟在御,岁月静好。除了生死,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我一直是喜欢你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收拾刘良娣(上) 不过第二日,季瑶写了折子,请人呈给了皇后,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遇到了讹人的两口子致使动了胎气,以及刘夫人的事情。皇后本来就疼季瑶,将这事向皇帝一说,皇帝也急了——季瑶肚里还有他的小孙孙呢!况且一个臣妻都敢向太子妃下手了,当天家威严为无物么?立时下令,将刘夫人移交给大理寺查办。 大理寺是专司刑狱的,一旦进去了,不说老底都被起出来,至少受刑是肯定的了。刘佳桐被裴珏一脚踹得还没缓过来呢,本来兴致勃勃的等着季瑶难产,结果没等来季瑶难产,反而等来了母亲被下狱的消息,立时急得不行,好歹带了脑子,知道只要季瑶松口,皇后必然会从轻发落,故此强撑病体日日跪在季瑶的院子里求恕罪。 不过季瑶可没那么圣母,要不是现在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刘佳桐和这事有关,她现在能直接废了丫的,跟她抢男人不算,还想要她早产?这样不会做人,她就好好教教刘家做人的规矩。 故此每每刘佳桐在院子里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求季瑶网开一面放过她母亲,季瑶总是将门窗一关,吩咐了底下别让良娣晕过去了之后,自己就开始睡觉了。而刘佳桐见这样的法子无效,也只能想别的招数。 这日刚起身,已然临近午时了,小厨房送来奶/子粥,季瑶也不愿吃,挺着大肚子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低声道:“今日她可来闹腾了?” “没呢,只是还不如来闹腾。”知书接了弄画端进来的安胎药,坐在季瑶身边,“弄画来说吧,我也没能亲眼瞧见。” 弄画娓娓说:“今日虽没来闹腾,但太子妃是知道的,她被太子一脚踢伤了肺腑,需要静养。今日她院子里的人来回,说是她昨儿个的药就没动,今日送进去的吃食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出来。我方才去瞧了一眼,见她恹恹的,下人想了什么法子都不成,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绝食来逼我?”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季瑶正经八百见多了,那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坚持到最后的,慢慢的喝了一碗安胎药,“别让她死了,若是始终不吃,就灌下去。”知书颔首称是,季瑶则搓着双手,“咱们呀,也不是那样好欺辱的人。” 第102节 * 因季瑶胎动不止,皇后认定三公主留在东宫会给季瑶增添负担,忙将她接了回去。三公主被裴珏亲自送回了凤仪宫,刚一下轿就扑进了皇后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母后……” “别怕别怕,母后不会让你嫂子白被人欺负的。”皇后当然知道她是和季瑶一起被冲撞的,只当她受了惊,她只扭着身子不肯说。皇后无奈,只能看向儿子,见他神色如往常疏离,也是劝道:“好歹是你亲舅母,你就不要出面了,万事有母后和你父皇顶在前面呢。这些日子忙完了政事就回去陪瑶儿吧,我都怕她早产。” 她对于季瑶的关心并不是假的,裴珏心中稍安,自从那日听了季瑶的话,再想上一想,皇后虽然有嫌疑,但是疑罪从无,况且皇后再有万般不是,也是将他抚养长大,一言一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如她亲生。是以裴珏这么些日子已然尽力和皇后好好儿相处了:“多谢母后挂怀瑶瑶,儿臣会向她说明的。” 皇后笑道:“她是个可心的,如何不疼她?” 裴珏负手而立:“她如今愈发的多思起来,昨日还跟儿臣说,怕是无福生下孩子来。又直哭是往日不懂事冲撞了岳母,现下遭了报应。” “什么报应,咱们家没有这话。”皇后微微虎了脸,牵了女儿引了儿子进殿坐下,“咱们天家是得天庇佑的,她是太子妃,来年的皇后,更应是百毒不侵,怎起了这样不吉利的心思?” 裴珏摇头:“虽是如此,但自从瑶儿怀有身孕之后,一直胎动不止,好容易安了胎,又有这样的事情,儿子这心里……”他说到这里,忽有些说不下去了。皇后当然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将季瑶视若心头宝,现下季瑶给人害得这样,他心里能好受才怪!然而那又是他亲舅舅亲舅母,能如何?转念,也觉得刘夫人那女人的确是坏了心眼,女儿都入了东宫了,也不肯自矜身份,偏偏出这样的损招想害季瑶这个太子妃。 更让皇后不能忍的是,季瑶肚子里还有裴珏第一个孩子呢! 三公主也撇着嘴:“我可不信这事和刘良娣一点关系没有,仗着淑妃母妃的余荫作威作福,他们配么?母后不知道,刘良娣不好好养着,偏偏日日去嫂子院子里跪着,说来也怪,她每次去跪着,嫂子都胎动不止,说不准是冲撞了。” “冲撞了?”皇后重复了一次,想到自从刘佳桐进门之后,季瑶的确精神劲儿渐渐短了起来,原本她也只当是季瑶因为不满赐婚的举动这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但此刻再回想起来,却像是早有原因,“莫不是真的被冲撞了?” 三公主一句话就将皇后的思维引了过来,裴珏对此很是满意,佯作恍然大悟:“若是如此,未必说不过去。瑶瑶往日未出阁之时,就时常与刘氏发生争执。她的性子母后是知道的,怎会随意和人争执?” 这话很是在理,季瑶的性子虽算不上温婉,但也绝对是个知书识礼的贵女典范,况且她一向自矜身份,又是个明白事理的,怎会随意和人争执?这枚怀疑的种子在皇后心中一经种下,立即就破土而出了:“去,将钦天监监正请来,就说本宫有话问他。” 眼看内侍出去了,皇后这才低声道:“若真是刘氏冲撞了瑶儿,即便她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也不能让她这样在外面瞎晃悠了。” * 刘佳桐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铁了心在屋中绝食。季瑶如今怀有身孕,秉着给孩子积福的念头,她是不会允许有人因她而死的,刘佳桐就是冲着这点去的。只要自己坚持绝食,一旦饿昏了,季瑶势必会松口。 她原本就有内伤在身,接连好几顿没吃,也不吃药,到了申时,已然饿得头昏眼花,躺在床上已然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雀儿的声音都听不见,刘佳桐都快要彻底昏过去的时候,又听见外面有人的说话声:“良娣是睡着还是醒着?” 这声音忽的传入耳中,叫她一个激灵,立时睁开眼。知书穿了一身铁锈红广袖刻丝罗衣进来,笑盈盈的行了一个礼:“良娣好睡。” “太子妃愿意对我娘网开一面了么?”刘佳桐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要起身却差点摔下来,“知书姑娘,你说话啊。” 知书抿着嘴一笑,又让人端了吃食进来,坐在床边给刘佳桐喂饭:“我们家太子妃说了,要让良娣吃饭,我这才能说。”一听这话,刘佳桐心中得意洋洋,季瑶再怎么能耐,不过也扛不住,尚且不如她呢!心中虽对季瑶不齿不屑,但脸上也不敢表现出半点来,将知书带来的几样开胃小菜和一小锅稀粥尽数吃了,这才猴急的问:“知书姑娘,你倒是说。” 知书笑道:“烦请良娣接旨。”她说罢,外面则有黄门内侍进来,手中擎着明黄的绢帛,刘佳桐忙俯下身子,心中却是愈发的膨胀起来——季瑶果然已经向皇后说明了,不然旨意不会这样快就来了。到底自己才是裴珏的嫡亲表妹,季瑶也不敢不顾自己的体面。 她满脑子想入非非,溢于言表,黄门内侍嘴边则扬起冷笑来,直叹这良娣真是蠢到了极点:“皇后有旨,太子妃身怀皇嗣,实属贵中之贵。良娣刘氏命途不顺,数度冲撞太子妃及小殿下,着禁足静养,非圣旨召不得出。钦哉。” 刘佳桐立时懵了,抬头看着那黄门内侍:“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季瑶明明是怕自己死了,这才服软的,何以到了现在,却成了自己被皇后下令禁足?! 黄门内侍冷眼瞧着她,脸上还是得体的笑容:“良娣这话问得奇怪,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奴才没有胆子敢擅传懿旨。还请良娣领旨。” 刘佳桐几乎跃起,抢了懿旨在手,细细的看了一次,见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方才的话,一时似哭似笑:“不可能!不可能!皇后何以这样对我?你们说了什么了?”她方才吃了饭,如今也有了力气,那架势恨不能将黄门内侍扑倒,知书小手一挥,已然有好几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她制住。 黄门内侍笑道:“良娣还不明白?何以良娣进门之后,太子妃身子愈发不好?再者,刘夫人将太子妃害得险些早产,这也不是刘家的意思?若非良娣是先头淑妃娘娘的亲侄女儿,太子的亲表妹,主子娘娘也不给良娣这个体面。怕是直接下旨,请良娣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刘佳桐立时愣了,望着知书含笑的脸:“季瑶就是让你这样来羞辱我的,是么?让我空欢喜一场,她真是好手段,我真是谢谢她了!”若非知书来就哄她吃饭,她也不会以为是季瑶服软了,如今膨胀到了极致,又被人戳了个洞,气全漏光了!她是裴珏的亲表妹啊,何以给这样对待! 知书施施然一笑:“良娣这话我们太子妃可承受不起,太子妃关心良娣呢,不然让良娣饿死不是很好么?” “我不服!”刘佳桐眼睛都气红了,季瑶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能把自己踩在脚底,自己连跟她过招都没有就这样败了,她怎能服气!“别以为搬动了皇后就能将我如何……” 见她开始撒泼,黄门内侍一甩廛尾,又捂了自己的嘴,好好的一个世家女,弄得和个村野泼妇一样,也是白瞎了当年淑妃的情谊。嘴角微微一扯:“刘良娣,咱家劝一句,若是懿旨良娣都不尊,主子娘娘还有中宫笺表,到时候就是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什么不对。更不说主子娘娘看在先头淑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生母的份上才肯对良娣网开一面,否则依了刘夫人做的事,良娣也够进慎刑司一趟了。” 刘佳桐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中宫笺表!除了懿旨,皇后还有这个东西!那是皇后才有的权力,中宫笺表一出,圣旨都不能将其轻易驳回。即便用来杀了她,也没人敢说什么不对。 见她一张脸立时失去所有血色,知书上前将她扶起来:“良娣何必呢?若是安分守己,今日也不至于……”她说到这里,低眉一笑,刘佳桐立时怒不可遏,挥手想打知书,被后者灵巧的避开来。谁知她伸出的手用力太大,一时收不回来,带着整个身子也歪向一边,撞了一下立在床边那一人多高的珊瑚树。那珊瑚树晃悠一下,“啪”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一时都愣了,刘佳桐和珊瑚树一起摔在了地上,却没有一个人去扶,她就这样躺在珊瑚树的碎片之中,白嫩的小手上划出了几道口子。 那珊瑚树是刘佳桐被裴珏一脚踢飞后,皇后为了宽慰她而赐下的。 私毁御赐之物,说重了,是要夷灭三族的! 收拾刘良娣(下) 季瑶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然是知书回来复命了。彼时她正闲适的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吃药,司琴伺候她吃了药,又给她喂了蜜饯,有些急躁:“知书怎的还不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会的,知书素来是个妥帖的,况且母后派了黄门内侍来,她若是抗旨不尊,自有皇帝收拾她。”懒洋洋的靠在罗汉床上,季瑶自己玩着金刚菩提,将一枚金刚菩提刷得锃亮。因为怕早产,她如今是尽量不出院子,了不得每日消了夜,让裴珏陪着在院子里走几圈。 司琴还待再说,知书已然打了帘子进来:“姑娘,一切都好,方才还想抗旨不尊呢,我寻思着姑娘给刘家害得这样惨,咱们怎能便宜了她?我方才又瞧着她把皇后赐下的那棵珊瑚树立在床边,便逼她动了气,当着皇后派来的人将珊瑚树打碎了,人也受了些皮肉伤。” “打碎了?”季瑶不免好笑,撇开刘老爷不说,她现在对刘佳桐母女俩真是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了她二人才好。但凡那日孩子真的有什么,她绝不会管那是裴珏的亲舅妈亲表妹了,一定会怼死她二人。而现在能让刘佳桐吃瘪,她很是欢喜,靠在软垫上:“那是皇后赐下的,意义非同寻常。又当着皇后派去的人打碎的,咱们少说也要露个脸才行。”又起身,“传了轿辇来,我去瞧瞧咱们这位刘良娣。” 一路到了刘佳桐的院子,院子里死一样的平静,那黄门内侍正立在廊下,脸色铁青,见季瑶来了,忙打千:“太子妃娘娘,怎的出来了?若是惊了小殿下,奴才可就罪该万死。” “如何了?”季瑶并没有展露出半点自己对于刘佳桐被收拾了的欢喜,反倒很是镇定,“我方才听侍女说,良娣将母后赐的珊瑚树打碎了?” 内侍的脸立时更为难看:“太子妃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季瑶斩钉截铁的截了对方的话头,“公公也知道,良娣和我命数相冲不说,此次又闹出了刘夫人的事。我若说我不恨她,公公也自然觉得我虚伪。她母女俩害我孩儿不轻,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故此这样的事,我理应避嫌,公公自行处置就是,或是报上母后,或是……” 尚未说完,屋中则响起一声怒喝来:“季瑶,你巴不得让我死,是也不是?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天才知道这好处有多大!季瑶是惯看生死的人,连自己都“死”了很多次了,故此哪怕刘佳桐因此而死,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况且她对于刘佳桐是满满的火气,别说以前的旧梁子,光是那日陷害想让她早产的事,季瑶就没打算放过她。 “让她出来吧。”季瑶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内侍眼睛都直了:“太子妃,这怕是不可,刘良娣现在……狂躁得很,免得伤了太子妃和小殿下。” 狂躁,这词用得真好。深深明白眼前这白净的内侍也是个吐槽达人之后,季瑶微微扬起笑容来:“公公放心,她不敢。她知道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是什么分量,但凡伤了我们母子,她那条命也得赔上来。 内侍将信将疑,知书命人搬了椅子来伺候季瑶坐下,又命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立在两侧以防万一。刘佳桐这才出来,因为方才摔在珊瑚树的碎片上,她脸颊开了几道细微的口子,伤口发红,就那样站在门前,怔怔的瞧着季瑶:“你陷害我到这个地步,你满意了?” 她好恨,季瑶定是在皇后跟前进了谗言,否则皇后怎会让她禁足。什么命数相冲,分明是莫须有的话,定是季瑶借着命数之说,想要整治自己。如今母亲被大理寺查审去了,自己也被禁足,更打碎了皇后钦赐的珊瑚树,如今已然是回天无力了。可是偏偏,季瑶还出现在自己跟前,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她除了有些虚弱之外,浑身都透着成熟女性才有的风范。 第103节 裴珏定是宠她宠得如珠如宝,否则她很难有这样的模样…… 刘佳桐愈发的恨了,刺激得胸口的伤处愈发的疼,看着季瑶就觉得碍眼极了:“你放我出来,就是为了瞧瞧我的笑话么?” 她话中挑衅之味很重,季瑶挑眉看着她,忽又扯出一个笑容来:“良娣这话就没了意趣,我犯不着瞧你的笑话。”她说到这里,慢条斯理的对几个粗使婆子道,“去,掌嘴。” 这几个粗使婆子都是忠心耿耿,不然也不能跟在季瑶身边,当下上去,冲着刘佳桐那张小脸就是个大嘴巴子。刘佳桐脸上本就有伤,被这样一揍更是痛了,捂着脸厉声道:“你敢打我?” “我让她打的。”季瑶低声笑道,“良娣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该打?” “我即便该打也轮不到一个奴才来打我。”她梗着脖子,就这样和季瑶对视,那气势是分毫不让,“帝后并未将我废为庶人,我还是正三品上的良娣,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打我?” 那婆子也给她震慑住了,退了一步,求救似的看着季瑶,后者微笑着起身,慢吞吞的走到刘佳桐跟前:“这话说得是,是我的不是,竟然忽略了母后虽将你禁足,你却还是东宫之中的良娣,这体面还是要的。” 刘佳桐冷哼一声,心中越发认定季瑶是个欺软怕硬的,否则自己这样硬气,她为何立即就软了下去?当下冷笑道:“太子妃也就是个挑软柿子捏——” 还未说完,季瑶已然抬手抽在她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将刘佳桐打蒙了,指上戴着的长长护甲将刘佳桐脸颊上划出几道口子来。她有孕在身,还这样动气,吓得知书等人忙将她扶住:“太子妃仔细手疼。” 也确实手疼,季瑶这下是卯足了力气,将自己手都打麻了,饶是如此,她的心头之恨都无法消除。在刘佳桐进门的时候开始,她就没打算不给刘佳桐活路。她相信裴珏对她一心一意,故此只要刘佳桐安分守己,留一个良娣在宫中应景也好,免得皇帝对她愈发的不放心。但谁想到这良娣心大,觊觎着太子妃的位子,想逼她难产。 丫的,她就是难产死了,这太子妃的位子也轮不到刘佳桐来坐!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若是再不将这货给料理了,到时候自己万一真的给气死了可完犊子了。以皇帝的德行一定会塞一个新的太子妃进来,到时候就是住她的屋花她的钱,睡她的男人打她的娃! 甩了甩已经发红的手,季瑶强忍痛楚,轻笑道:“我这外命妇之首的太子妃来打你,不知可够不够格?” 刘佳桐捂着脸:“季瑶,你这样容不得人,来日做了皇后,又该如何母仪天下!表哥身边会有无数的莺莺燕燕,到时候你拦得住么?我倒要看看你到了那个时候,又能如何?今日我落到这个地步,我认栽,只是若非你生性善妒霸着表哥不放,我也不至于会墙倒众人推。” 对于她的叫嚣,季瑶抿唇一笑,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善妒又如何?她和裴珏这是属于等价交换而来的感情,她不想回三十一世纪去,留在这里一心一意的和裴珏过日子,而裴珏作出的交换则是不会有别的女人。要得到什么什么,首先要看付出什么,以及对方愿不愿意付出和你等同的东西。既然裴珏愿意,那么季瑶就有善妒的资本——裴珏爱她,敬她,他们是平等的地位。 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季瑶轻声笑道:“良娣若是对此有异议,去父皇跟前告我呀。除开良娣,太子妾侍还有良媛、承徽、奉仪、昭训。多得是女人可以进来,可惜不拘如何,我太子妃的地位是稳固了,来年太子登基,我也定是皇后,哪怕日后登基的不是我的儿子,我也是母后皇太后。你就是能翻出浪子害死我,得了陛下隆恩扶正了,你祭拜我还是得执侧室礼。”她越说越开心,纤细的手指指着刘佳桐惨白的脸,笑迷了双眼,“哪怕我死了,在我这原配嫡妻面前,你也就是个妾罢了。你明白的,若是我和孩子有事,裴珏会不会亲手杀了你,嗯?”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让知书三人都掩唇笑起来,刘佳桐一张脸愈发的惨白。她有多倾慕裴珏,就有多恨季瑶,她想把季瑶踩在脚底,她想得到裴珏全部的宠爱,但是她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明白裴珏对季瑶的感情。她认定是因为季瑶在前面挡住了自己,所以只要季瑶死了,那么裴珏一定会看到她的……怀着这样的心思,刘佳桐自然想要将季瑶怼死,但是季瑶一番话却将原委都说了出来——即便季瑶死了,即便自己能够扶正,季瑶也是原配嫡妻,来年裴珏也只会和她一人合葬,而继后虽在同一个地宫之中,却无权和裴珏并肩。 不管作出什么样的努力,她在季瑶跟前,也不过就是个妾!而裴珏,为了季瑶,可以亲手杀了她! 骄傲在一瞬间就被尽数的击空了,刘佳桐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如同被烈火融化的坚冰一样,颓然的坐在地上,没有半点生气。季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诚然她是故意的,她知道刘佳桐的目的,就和当年的季珊一样,她们都想把她彻底的踩在脚底,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确实胜过季瑶。季瑶对于这种行为则是报以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的感情,但却不表示她能容忍别人骑到她头上来了。 摧毁刘佳桐的目标以及希望,让她明白这辈子不管如何努力,她在自己面前也就是一个妾,一个永远也得不到裴珏半点怜惜的妾。 那黄门内侍站在一边,看完了整个经过,简直是惊呆了。太子妃素来是个温温和和的人,几句话就能让刘良娣失去生气,颓败得仿佛一个死人一样,简直是让他叹为观止——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这份功力啊! 季瑶沉默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状似魔怔的刘佳桐,她对于这样脑残少女的包容之心,对于脑残少女的同情之心,全都在季珊身上耗干净了。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季瑶抚着自己的肚子。连往日对季珊,她都没有动用过这样的手段,只因刘佳桐的恶意险些伤到她的孩子。没有一个母亲会容许有人伤害自己的孩子,季瑶亦然。 “烦劳公公将今日的事回禀给母后,求母后饶刘良娣一命。”季瑶看着失神坐在地上的刘佳桐微笑,“也算是给我和孩子祈福吧。” 季瑶从没想过要刘佳桐的命,现在亦是如此。不过让她以陷入绝望的形式活下去,看着恨的人比她活得更好,只怕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包子出生 那黄门内侍回宫就向皇后禀报了刘佳桐的事,打碎皇后所赐的珊瑚树,何等的罪名,让皇后不免更是震怒,恼怒之下,命人将刘佳桐的院子封了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原本风光无限的太子良娣,一时之下沦为了阶下囚,而她的院子,也形同冷宫一样。 刘佳桐如今整个人都恹恹的,对于皇后这个决定,连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静默的接了旨。季瑶特特嘱咐看守的人,命其盯着刘佳桐,别让她死了。 临到了四月,天气初初晴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季瑶觉得小腹痛得厉害,连额上汗水都浸了出来,又觉得臀下湿润一片,知道怕是羊水破了,忙叫道:“知书,知书。” 知书等人就守在外面,正在给孩子纳小衣裳小袜子,听了季瑶这痛呼的声音,慌忙绕过屏风。三人都是没嫁过人的大姑娘,对于这样的事也纯属蒙圈的状态,一时慌了手脚,季瑶忙拉住她们:“去唤了接生女官来,怕是要生了。” 院子里顿时就被搅动起来,因季瑶即将临盆,东宫之中是备了接生女官和太医的。挥退众人,接生女官瞧了瞧她的身子,低声道:“还不是时候,产道才开了两指,太子妃还要忍一会子才是。” 季瑶疼得额上全是冷汗,只是费力的点头。温友海在外面吩咐婢女:“去厨房多熬点参汤,怕太子妃体力跟不上。”知书等人忙颔首称是,正要去,就见裴珏从外面来,忙拦住他:“太子使不得,产房血腥,还是不要进去了。” 裴珏摇头道:“再血腥也顾不得了,我在外面等不了。”说罢,绕过三人径直进去了。屋中正在忙碌,见了他进来,都吓得停了手上的事,裴珏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望着季瑶冷汗涔涔的小脸,心都揪紧了:“瑶瑶……” “出去……”季瑶痛得浑身直哆嗦,喘着气勉强说道,“你进来做什么?” 裴珏握着她汗津津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不出去,我陪着你,瞧着咱们的孩子出世。” “你留在这里,我岂不是要分心?”季瑶实在疼得厉害了,说完这话,已然有些发昏,差点要昏迷过去,吓得接生女官忙扑上来按她的人中穴:“太子妃可睡不得,若是睡了过去,小殿下就凶多吉少了。” 眼前金花飞舞,季瑶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不要离开自己的身子,肚子也坠坠的痛,口中低声道:“裴珏,你来,你来掐着我。男人手重些,快,快……” 她脸上汗水密布,裴珏心都揪紧了,颤巍巍的伸手掐她人中。只是他全怕弄疼季瑶,力气很轻,看得接生女官着急得很,却也不敢说太子的不是。季瑶双眼一翻,差点昏过去,接生女官忙给她嘴里灌了一盏子姜汤,勉强让她蓄着力气。掐了掐握着自己手的大手,季瑶又气又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怒道:“你今儿没吃饭吗?” 裴珏见她汗水将鬓发都打湿了,心疼得要命,只恨不得是自己来受这份罪:“瑶瑶,咱们不生了……” 不料太子殿下竟然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温友海和几个接生女官相视一眼,差点没憋住。裴珏额上满是汗水,接生女官着实看不过眼,又不敢说什么。还是为首的女官道:“太子殿下,若这样婆妈下去,太子妃一旦没了力气昏过去,到时候可是一尸两命!” 看太子这心疼的劲儿,再感念夫妻情深,也得分个轻重缓急不是?故此为首的女官直接简明扼要——要么就可劲儿掐你媳妇,要么等着给你媳妇儿孩子收尸吧。 这话果然有用,裴珏也顾不得伤了季瑶,拇指死死的按着她的人中,急得额上全是汗水。季瑶费力的喘着气,勉强稳定了神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笑道:“太子妃万万蓄着些力气,如今产道开了,待小殿下头顶露出来就好了。” 季瑶忙点头,死死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个泄力让孩子出不来。裴珏坐在床边,阴沉着脸色,只紧紧握着满是汗水的小手。季瑶自己尚且不觉,但那看似柔若无骨的小手此刻却死死的掐着他的手,即便手已然被她掐得青紫一片,裴珏也一语不发。 痛得厉害,季瑶都几乎分辨不清自己所处何方了,满脑子只剩了要将孩子生下来的念头,她早就没了力气,参汤和参片被塞进嘴里不知道多少次了,她也只是无意识的吞咽着。脑中混沌一片,只茫然的望着床帏。隐隐的,听见裴珏的声音,依依唤着“瑶瑶”,她猛地一激灵,转头看着面露焦急之色的裴珏,用力的阖了阖眼。 是了,这小王八蛋都撇开产房不洁这个说法进来陪自己了,她也没有这样睡下去的道理。蓄着力气,季瑶勉强喝了一口参汤,死死的拉着裴珏的手:“你给我记着,我今日是为了谁!”她话至最后,都几乎破音,身子忽的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出来,旋即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啼哭声,接生女官已然笑起来:“生了生了,是个小姐儿。” 季瑶浑身脱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听了这样的话,勉强支起身子:“是个女孩儿?”接生女官忙将孩子用襁褓裹好方才季瑶身边,那孩子才呼吸到空气,哭得分外响亮。季瑶亲一亲她的小脸,心中温软一片。这是她的孩子,她和裴珏的孩子。 只是到底是没有力气了,下一刻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睡过去之前,脑中却浮出一个念头来——可惜是个女儿,她还得再受这样的罪给裴珏生个儿子来继承皇位。 * 因生孩子用了大力气,季瑶足足昏睡到了第二日才醒来,醒来后,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小腹,感觉到指下的平坦,她心中着实一慌,这么多日子她早就习惯了怀有身孕的感觉,如今乍一感觉不到孩子了,哪里能不慌?还未等她叫唤,耳边已然传来了裴珏的声音:“瑶瑶醒了?我吩咐人给你煮了些馄饨来,寻思着你也该醒了。” “宝宝呢?”季瑶慌忙拉住他的衣袖,额上冷汗都下来了,“宝宝在哪里?” 见她这样着急,裴珏轻轻的吻了吻她温热的额头:“孩子正在睡觉呢,昨日你太累了,我就让人将她抱了下去。”又转头命人将孩子抱了来,孩子睡得正香,和昨日刚生下来的样子不同,皱巴巴的皮肤已然白嫩了许多,隐隐也能看出几分玉雪可爱来了。季瑶忙不迭的接了孩子,亲了又亲:“可惜不是个男孩儿,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她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这是在古代,到底还是男尊女卑的社会,若是个男孩儿,来日裴珏登基了,也好立为太子来继承皇位,女孩子虽未必会输于男人,但到底于世俗不合,到时候孩子必然会受到很多非议。 第104节 见她抱着孩子陷入了沉思,裴珏也索性抱了她,细细的亲吻她:“瑶瑶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还要给你生个儿子才行。”说着,她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小脸,“你说呢?” 裴珏并没有说话,昨日季瑶生产的样子他是尽数看在眼里的,若说往日对生孩子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这件事的认知只是字面上的话,现在却是切实感觉到了。昨日若是凶险半分,季瑶出了事,他要孩子来有什么意义?“不要儿子又如何?咱们再也不生了。” 感觉到他怀抱之中些微颤抖,季瑶抬头看他:“怎么?为什么不生了?” “你昨日那样凶险,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受一次苦?”裴珏低声道,将她抱得更紧,“咱们只要这个女儿就够了,来日我继位登基,我立她为皇太女就是,也没有非要男儿做皇帝的道理。” 他肯说这话,季瑶也是惊讶,同样都是男尊女卑思维教养出来的人,裴珏却愿意为了自己改变传统的观念,这已然惊世骇俗了。心中暖意纵横,季瑶往他怀中拱了拱,轻笑道:“我才不信你这色中饿鬼忍得住……” 温软满怀,裴珏早就心猿意马了,听她这样说,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来,别扭了:“谁说我要忍了……你不必担心,我会向太医讨药来吃,你不可再吃那起子避子药,女儿家身子弱,不可那样折腾。” 季瑶撅嘴,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你也不嫌只有一个寂寞得慌……” “你若嫌膝下寂寥,等老五老六长大生了孩子,咱们过继一个来如何?”也明白她喜欢孩子,裴珏忙提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建议,季瑶抬头瞋了他一眼:“什么人呢。” 怀中的孩子也似乎是对老爹提出的这个建设性的建议表示反抗,扯着嗓子就哭了起来,季瑶忙抱着她要安抚,知书从外面进来:“小姐儿怕是饿了,太子妃还是给我,我抱下去给乳母奶过了再送回来。” “这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就不能奶她了?”季瑶拒绝了知书的这个提议,又推开裴珏,撒娇道,“出去,不让你看。” 裴珏笑道:“我怎的看不得?我是看不得你还是看不得咱们的宝宝?”被她横了一眼,看着她解了衣裳给孩子喂奶,孩子怕也真的饿了,嗅见了母亲身上的奶香,当即大口大口的吃奶。胸前让人害羞的触感,加之裴珏又牢牢的盯着自己,季瑶免不得面红耳赤起来:“还看,仔细我剜了你一对招子。” “瑶瑶若是舍得,剜了又何妨?”裴珏坐在她跟前,“往后还是让乳母代劳吧,我怕你伤了身子。” 季瑶横了他一眼:“我偏不,我的孩子,没有让她吃别人的奶长大的道理。”见裴珏虎了脸,也梗着脖子不肯理他。怀中的小宝贝吃饱了,合眼就要睡,裴珏目光深沉,伸手:“给我抱一抱。” 虽顾及着男人手重,但这毕竟是宝宝她爹,季瑶也只好将孩子放入他怀中:“你可要轻些,伤了孩子我就掐死你!” 裴珏哀怨的看了她一眼,盯着怀中的孩子,轻轻的颠了两下:“宝宝可别像你娘,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怀抱太硌人,孩子小脸一皱,刚吃的奶全吐了出来,将裴珏一身吐得零零落落的。季瑶忙抢过孩子抱着:“叫你说我坏话,连宝宝都看不过眼了。”又对着脸色实在难看的裴珏道,“喂了奶要等孩子打了嗝才成,不然会吐奶的。” 裴珏给季瑶数落了一番,很是挫败,去换了衣裳,才回来看着重新吃饱了的小宝贝,很是哀怨:“有了她,瑶瑶眼里是没有我这个人了是么?” 说你啥好(上) 虽说古代女儿不比儿子金贵,但因是裴珏第一个孩子,帝后都看得很重,不仅亲自主持了洗三礼,更在当日赐名“灼华”,本还要加封郡主名号,季瑶上书,道是孩子太小,怕受不得这样的隆恩,这才暂且作罢,留待百日之后再行侧缝。 虽有殿中省派人来,但季瑶仍然是从宫外选了不少妥帖的人进东宫来服侍自己。并且她也不吃古代这套,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是要乳母喂养长大,这样才显得尊贵,为着这事,裴珏和她争了个面红耳赤,怕她因奶孩子坏了身子,最后实在架不住她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只能妥协了。 出了月,已然是五月近六月的天气了,季瑶昏昏睡着,司琴和弄画一边一个打着扇子,不多时,知书又从外面回来:“咱们家姑娘睡了么?” 因有灼华小朋友现在是全然不知事的年龄,不拘是醒了还是如何,一不顺心就扯着嗓子哭,故此季瑶的睡眠一向很浅,知书声音虽低,仍让她惊醒:“不是让你回长平侯府了么” “才回来呢。”知书笑道,又端了一碗浇了蜂蜜的冰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今日我回去,大姑奶奶也回来了,说是霍老太太心疼姑娘,将澄水帛送给姑娘了,我拗不过大姑奶奶,也就将其带了回来,现下拿给小丫头们去浸湿了,一会子就挂上,好歹给太子妃凉快一二。” 季瑶心中动容,理了理颈后汗津津的长发:“霍老太太有心了,还这样记挂着我。说来,你可替我问了,柔姐儿和李云昶那事,能成么?” 知书笑道:“咱们家大姑爷怕也拧不到什么时候了,如今霍家老小都向着李世子呢,三公主又成日嚷着要和柔姑娘一日出嫁,姑爷迟早扛不住。”给季瑶喂了一碗冰碗,“我方才去瞧了瞧来应选的人,倒也都是使得的,只是有一人,今日才来应选,太子妃肯定喜欢,我已然将她领进来了。” 司琴贪凉快,亲自动手挂澄水帛去了,听了这话,转头看知书:“我看你也是热昏了头,今日才来应选,也不说多看一些日子,瞧一瞧是不是真的妥帖,若是有坏心的,仔细太子爷扒了你的皮。”知书一面出去一面指着她:“你若不服,就跟我一起去?” “我可不去,外面怪热的。”司琴做了个鬼脸,不多时则见知书折了回来,正要笑着啐她,声音又戛然而止:“啊哟哟,原来是你呀。”弄画不明所以,绕过澄水帛去看,也笑起来:“太子妃若是知道了,必然很是欢喜。” 正在看摇篮之中的灼华睡得如何,季瑶听她们三人都改了话,转头笑啐道:“你们做些什么瞒神弄鬼的事糊弄我?” 知书领了一个身量细长的女子进来,那人生得十分白净,一笑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向着季瑶一福:“谁敢糊弄三姑娘?” “哎哟,怎的是你?”季瑶大喜过望,舍了灼华去拉对方,“宁姑娘,你我好些日子不曾相见了。” 来人正是攸宁,那日对外宣称姜氏暴毙,攸宁不愿待在长平侯府,也不愿跟着二老爷走,向季瑶求了恩典,说她殉主而死。季瑶感念她帮自己扳倒姜氏的恩情,给了她不少的银钱,将她送出了京城。 攸宁笑得狡黠:“阿弥陀佛,我这殉主的忠仆难道敢随意出现?是诈尸见鬼了还是三姑娘扯谎了?可不敢这样打三姑娘的嘴,如今是太子妃了,来日有大富贵呢。”又被季瑶引了坐下,“我今日来应选,不知太子妃肯不肯留我在东宫当差?” “你肯来自然是最好。”季瑶还是很高兴的,一来攸宁当年在姜氏身边可谓是如鱼得水,姜氏虽然善妒,但到底没将攸宁如何过,相反还十分信任,说明攸宁有自己的手段。而她如今孩子也生了,准备着手调查刘淑妃的死因,从而彻底解开裴珏对皇后的心结,能有攸宁相助,自然是个裨益;二来,知书三人虽然妥帖,但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姑娘家,看顾孩子这事,难免不太顺手,季瑶决定自己母乳喂养孩子后,又将乳母都遣散了,攸宁是照顾过季烽和季珊的,对这样的事自然得心应手。“我虽欢迎你来,但是不知道宁姑娘可有自己的营生?来了东宫,会不会耽搁了?” 攸宁摇头直笑:“哪里有什么耽搁?不怕太子妃笑话,京中那最大的鸿宾楼就是我的营生,我每日坐着收钱就是了,也不消我去照看。我今日来应选,原是为了躲祸。周遭人都说我一个女户,不要个男人怎生是好?我为什么非要个男人,我被她们念得烦了,索性找一个她们找不见我的地方。我就不信他们敢冒着天家威严来东宫闹。” 听了这番话,季瑶看攸宁也忽然感觉高大上起来。大楚男尊女卑思想严重,不仅男人将女人当做附属品,连女人自己也觉得是男人的附属品,而攸宁这样宁愿自己当女户自己过日子的行为自然在很多人眼里不能理解,但让季瑶着实佩服。 “宁姑娘有此见地,实在是不错。”季瑶本来就很欣赏攸宁,现在已经是佩服了,“安排一个院子给宁姐姐,不许怠慢了。”又引了攸宁坐下,“实不相瞒,我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肯来是最好不过了。” “姑娘遇到了什么岔子?”攸宁知道她素来有主意,鲜少有这样拿不清主意的时候,也就出言问了。季瑶也不瞒着,将刘淑妃的事和盘托出,让攸宁蹙了蹙眉:“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果真要翻出来查?” 也明白这件事的难度,季瑶不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但是从来翻出都没有时隔这样长时间的旧账,时间一长,很多事情会出现匪夷所思的走向以及结果。但是如今裴珏虽然勉强压制住了对皇后的猜疑,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再次起怀疑之心,这根刺必将威胁到他。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攸宁也明白这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低声道:“我倒是有个妙宗,兴许可以试试。” * 没过上些日子,太医院派人来请季瑶的平安脉,自有孕伊始,季瑶一直是由温友海看顾的。让其给自己号了脉,季瑶笑道:“如何了?” “太子妃一切都好,月中调理得很好,不会有半点差错。”温友海一面说,一面提笔写了方子,“还是吃一些强身健体的药,确保太子妃凤体康健。” 看着他提笔写着什么,季瑶轻轻的托腮:“温大人在太医院当差多少年了?” “臣已然在太医院供职二十余年。”温友海目不斜视,很淡定的回答,虽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但既然问了,那就如实回答,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 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季瑶慢条斯理的戴上了护甲:“那我问上一问,不知温大人当年可有看顾过我母妃?” 温友海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她的“母妃”是谁,待想起后,又道:“臣无福,不曾看顾过淑妃娘娘。” 季瑶盈盈含笑:“温大人是聪明人,既然在太医院当差二十余年了,应该明白宫闱之中的事,看似一滩静水,实际上其中波涛汹涌吧?各宫娘娘之间的争斗,从未停过。” 温友海起身下拜,并不说话。后宫之间的争斗他如何不知道?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皇帝枕榻之间的事,一群女人跟乌眼鸡一样去争和皇帝睡觉的资格。家世、容貌、才艺等等,都是获宠的手段,而一旦变成了宠妃,或者是高位妃嫔,那是家门有幸,福及全家的事。故此很多女人都会争红了眼。而这样的事,除了伺候的宫人们,最清楚的就是太医了。 毕竟太医是唯一能够行走在后宫和前朝的朝臣。 第105节 虽然话是如此,但温友海也不知道季瑶问这话的意思在哪里,沉吟了片刻:“太子妃是有事想问?” “然也。”季瑶很平静的说道,“温大人是聪明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也不是无事非要开口的人,只是这事时隔久远,我不得不问问。淑妃娘娘当年难产而死,太子殿下心中一直有一根刺,认为是自己害了亲生母亲,我实在不忍看他这样,这才起了心思,想查一查当年母妃难产而死的原因,是必然还是偶然。” 看着面前的中年人脸都白了几分,季瑶勾起一个冷笑来。温友海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话的分量,自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只要裴珏不出什么岔子,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将皇帝熬死而已。因而自己的地位可以说是十分稳固的,温友海也该掂量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将问话的原因开诚布公,只为了给温友海形成一定的压力,要他知道,一旦裴珏登基,势必会查刘淑妃的死因,事关生母之死,到时候可是天子之怒,半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顶着季瑶的目光,温友海额上冷汗频出,季瑶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刘淑妃的死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都是生产过一次的人了,哪里会那样容易难产?沉吟了片刻,温友海擦了擦额上的汗:“太子殿下一片孝心令人动容,不知太子妃可否容臣回去查一查,兴许太医院之中,还有当年淑妃娘娘的脉案。” “自然。”季瑶微微一笑,“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我自然是相信温大人的,这才请温大人协助于我,否则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不是?不拘找没找到,还请温大人来东宫,向我回话。” 温友海忙不迭的称是,收拾了家伙要走。出了东宫,他才惊觉中衣都被冷汗打湿了。这太子妃看来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没想到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渗人,实在是让他后怕不已。长叹一声,温友海还是决定和季瑶合作,好歹这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况且咱们这位太子爷,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学一学明孝宗了…… 见他走了,季瑶这才端了凉茶喝了一口,又见攸宁抱着灼华进来,忙接了正在挠小脸的灼华亲了亲,这才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即便是不能,也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是?”攸宁微笑,“常言道一孕傻三年,太子妃莫不是应了这话?” 季瑶指着她,笑骂道:“宁姐姐,你还敢埋汰我?仔细我恼了,给你说个媒。”两人相视一笑后,她又低声道,“我虽要查,只是这事啊,还是要先去探探皇后的口风呢。” 说你啥好(下) 次日,季瑶就抱了灼华往宫里去了。何贵妃的丧期已过,三公主择婿在即,加之又有雪团子和楠儿姐弟俩要照顾,皇后难得有时候歇息,又见季瑶抱了孙女儿来,喜得眉开眼笑,忙亲自去抱了灼华在手:“我的小灼华。” 灼华年龄还小,对于这些根本没有任何的概念,只知道面前有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抱着自己,只咧开没牙的嘴,笑得满脸口水来表示自己的开心。皇后笑得眉眼弯弯,亲了亲灼华的小脸:“这孩子如今愈发的玉雪可爱,我瞧着眼睛很是像你。” “灼华眼睛像儿臣,旁的地方都像太子殿下。”季瑶施施然微笑,知道皇后是真心疼爱灼华的,很是宽心,比起至今都没有被赐名的妞妞和宝哥儿来说,灼华已然是无比的幸运了。 “我瞧着也像了珏儿。”皇后笑道,将灼华来了个举高高,喜得小丫头扑腾着短胖的小手,笑得格外讨喜,“我命礼部想些封号来,福寿、荣寿这样的封号,寓意虽好,只怕太过俗气了。母后就自己拟了一个,就叫和安,意取和睦安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灼灼其华,和睦安定,不难想到皇后对于这孩子的看重和喜爱了。季瑶也是格外欣喜:“听凭母后的意思。”若孩子真能一生和睦安定,她这做娘的也欢喜。 笑了一会子,季瑶到底没有忘今日进宫的缘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实则儿臣今日进宫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太子殿下是养在母后膝下的,儿臣本也不该提这事,然而太子殿下虽不说,儿臣身为枕边人是明白殿下心中仍然思念淑妃母妃。儿臣以为,母妃是生产过的人,难产而死到底有些难以服众。这才……” “你想查?”怀中的灼华打了个呵欠,皇后将她交给身边妥帖的宫女,抱到抱厦之中去了,“你是想查么?” “是。”季瑶坦然应了,目光灼灼的瞧着皇后。皇后脸上并无半点端倪,相反则是平静到了极点,若她真和刘淑妃的死脱不了干系,应当不会这样的冷静。实则季瑶这一步是险棋,她要查刘淑妃的死,是必须要皇后知道的,一可以试探皇后跟这件事是否真的如她所想一般没有关系,二则,这件事若是不让皇后知道,到时候一旦帝后发现了东宫之中在暗自调查后宫的事,以皇帝的性子必然震怒,他本就不待见季瑶不说,皇后也必然认定裴珏和自己眼中没有她,这样的事都不曾过问她这后宫之主,让她和裴珏离心就不好了。 皇后笑道:“你待珏儿是一片赤诚之心,淑妃已经去了近二十年,你若真要查,大可以查,只是可能并不能查到你想要的东西。” “儿臣此举,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若是可能,只愿解了太子的困惑。毕竟太子殿下心中,认定是自己害了母妃……”季瑶格外乖顺,对皇后粲然一笑。后者也是微笑:“罢了,你要查就去查吧,若是能让珏儿宽心些,也好。” 季瑶忙颔首称是,又谢过皇后,又有人来说是灼华正在哭,吓得季瑶忙起身要去。皇后叫住她:“怕是饿了吧,宫中有乳母,抱了来喂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去一趟?” “母后有所不知。”季瑶微微红了脸庞,“灼华都是儿臣亲自哺乳的,乳母虽好,到底不如儿臣自己来的放心。” “哦?”皇后好笑,“你这妮子想得主意倒是多,可别坏了身子。实在不行,也不如丢开了手,让下面的人自己捣鼓去就是了。” 一面应了,季瑶一面往抱厦去了,灼华正在哭号,她忙解了衣裳给孩子喂奶。这小妮子吃饱了,美美的打了个奶嗝,也就睡去了。望着女儿的小脸,季瑶心中酸软,亲了亲她的小脸,外面传来雪团子软萌的声音:“是不是小侄女哭了?” 忙让人将她引进来,季瑶拉她坐在身边:“花朝怎么来了?” 雪团子踮着脚看着方才摇篮里的灼华:“她好小,弟弟都比她大一些。” 季瑶好笑之下,将她抱在腿上坐定:“你也是这样小长大的。”又见她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忙问:“好端端的,怎么不开心?谁给咱们花朝气受了?” “没有人给花朝气受。”雪团子萌萌的说,但声音之中多了些哭腔,“花朝想母妃了,母妃是不是不要花朝和弟弟了……”这么多日子以来,见不到母妃,虽然有三姐姐陪她玩,母后也对她很好,但是她想母妃了。 见她眼睛里朦胧着雾气,季瑶心中一酸,何贵妃在临死前将她和楠儿托付给了皇后,这是她在那个时候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养在嫡母膝下,花朝是公主,楠儿年岁又小,不会对年长的哥哥造成威胁,而皇后所能提供最好的保护。这已然是极致了,别的事,何贵妃也做不到。季瑶现在也是做娘的人,也明白不会有一个母亲心甘情愿离开自己的孩子。 雪团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说母妃走了,母妃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花朝淘气,母妃不要花朝了?花朝乖,花朝以后会听话,母妃什么时候回来?” 季瑶难受得很,抱了她说:“花朝知道母妃生了弟弟对么?生了弟弟之后,母妃身子不好,父皇将她挪到行宫里养病去了。等花朝长大了,母妃病就好了,到时候就回来啦。” “真的?”雪团子脸上挂着泪,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十分心疼,“那花朝照顾好弟弟,母妃会不会很开心?” “会的,你是姐姐,母妃当然会很开心呀。”死这个字眼,意义实在是太过沉重,花朝年龄还小,实在不该接触到这些。见她破涕为笑,季瑶也有些哽咽,没了娘的孩子都可怜。勉强拾掇了心情:“咱们去找母后好不好?” “花朝要去看弟弟。”雪团子跳下了床,挺着小胸脯说,“花朝是姐姐了。” 命人将她送了出去,季瑶也就起身要回去和皇后说话。外面的太阳那样的晃眼,晒得人头脑发昏。还没进正殿,忽又听其中传来说话声音,正是崔婆婆:“主子娘娘,您又是何必呢?太子殿下对主子娘娘的猜忌,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让太子妃殿下去查淑妃娘娘的死因?” 听到这里,季瑶忙退到窗户根下站定,听着其中的交谈,皇后似笑非笑:“我不允又如何,瑶儿还是要去查的,不如大方送他们去查。珏儿那孩子的心思我未必不知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当然明白他。他怀疑我害了淑妃,也并非无理。” “老奴只是心疼娘娘,太子殿下如此和娘娘离心离德,未免……”崔婆婆说到这里,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对裴珏很是失望,“当年太子殿下出世,二殿下也才……” “好了。”听了这话,皇后立时打断了崔婆婆,怅然若失,“但凡珩儿在,即便是淑妃的遗愿,我也不会养着珏儿的。当年淑妃没了,我当然也知道怕不是偶然,只是为了一个淑妃,在后宫大行捕风捉影之事,搅得后宫不安宁,我这皇后的脸往哪里搁?如今老了,也没那样顾及脸面了,况且何贵妃……” “何贵妃的事,怕也不是偶然……”崔婆婆叹道,“只是娘娘真的不敲打太子妃一二么?若太子殿下真的这样猜忌娘娘,来日这疑心病一发不可收拾,只怕危及娘娘。” 皇后笑道:“崔妈妈,这点你不必担心了,我的儿子我明白,他不会的。我只怕叫他老子知道了这事,陛下的性子你清楚,杀伐决断,又是个凉薄的,可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崔婆婆话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埋怨:“娘娘就是惯着太子殿下,换了个人给他这样猜忌,只认定是个白眼狼,早出手料理了,偏偏主子娘娘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是我儿子,将这层纱给戳破了,他岂不是怨我?”皇后笑,“他是我儿子,我总是相信他的,让瑶儿去查吧,查出了真相,也好让珏儿对我彻底放心。孩子嘛,闹会子别扭也实属常态,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况我瞧着他这么些日子,进宫来请安的时候也热络了许多,怕是明白些事了。”皇后的声音笑盈盈的,一如季瑶第一次听她提到裴珏一般,含着自豪和骄傲。 在皇后心里,裴珏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和她离心离德的白眼狼。所以,明知裴珏对她猜忌,却隐忍不言。要知道在偏离原轨道的历史上,她险些死在这个儿子手中啊!但由此可见,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因为那是她儿子,她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件事,从而对她儿子动了杀心。 她没有生过裴珏,却给了裴珏母亲才有的爱。 动容于皇后的慈母心肠,季瑶整理了一下自己,也就进去了,和皇后说过几句话,也就从皇宫之中回去。裴珏已然回了东宫,没找到媳妇和闺女,问过下面的说是进宫向皇后请安去了,也不再怀疑,索性倚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公文,见季瑶回来,也就亲自迎了上去。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子,季瑶才将今日偷听到的内容告诉了他,见他沉默,季瑶只在他胸口画圈:“母后待你如此,你若再闹别扭,可是你的不是。咱们一起查谁害了母妃,起先我还是怀疑不是母后,但我现在却敢打包票,害了母妃的人,绝不是母后。” 二嫂(上) 六月之中天热,皇帝贪凉吃多了凉物,闹起了肚子,现下还卧床不起,政事上的东西也就全部丢开手,交给裴珏了。皇帝到底上了年岁,指不定哪天就驭龙宾天了,况且这一番监国,自然让朝臣心中开始盘算小九九了。 “你如今今非昔比,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你呢,行事该比往日更谨小慎微才是,处理了政事,更不要忘记去侍疾。”一面给他整理朝服,季瑶一面嘱咐道。因皇帝如今不上早朝,朝会都是裴珏全权主持,是以必须谨慎为上,一旦给御史或是有心之人察觉什么,一折子送到皇帝那里去,只怕要出事。刚嘱咐完,就被他搂了腰,恼得直拍他:“做什么?还有舍不得的?” 裴珏笑道:“你这样将我挂在心上,我怎么舍得你?”不等她分辩,就将她抱个满怀,“我昨儿个命人往豫州去了,让他们好好儿盯紧裴璋。” 作为皇帝实际上的长子,裴璋的存在始终不能掉以轻心。以他那结党营私的罪名,削爵圈禁都是绰绰有余了,但皇帝没夺爵也没圈禁,而是将他扔到了豫州去,说是历练,实际上是制衡裴珏而已,让他知道,他头上还有个哥哥呢。 第106节 而如今裴珏监国,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出了什么事,皇帝必然认定是他行事不够周全,不配为储君。到时候裴璋定然也会伺机而动,怎能给这臭小子捡漏? 季瑶瞋了他一眼:“同我说做什么?你难道一点主见也没有?”转身又抱着正在吐泡泡的灼华,“快瞧你那傻爹。” 裴珏好笑道:“你我之间,难道要有什么瞒着对方的事?这些事自然该让你知道。”见他靠近,灼华蹬着小短腿挥着小胖手,直往他怀里靠,吓得裴珏忙抱了她:“可别乱动,摔着了不是惹娘的眼泪么?” “她这样小,听得懂什么?”季瑶笑道,正巧知书从外面进来,对这样的场景目不斜视,“太子妃,方才长平侯府递话来了,说是老太太没了,要太子妃选个日子回去奔丧。” 老太太死了?季瑶心念一动,旋即长长的舒了口气,老太太一死,这长平侯府是真的清净了。隐隐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瞧着正在裴珏怀里笑得满脸口水的灼华,又回过神来。也有四五年了,现如今,她连孩子都有了,又何必去想那些不快的事?只是老太太这一蹬腿一闭眼,还要累得她和季玥他们这些孙子辈的守孝呢。 “知道了,我会选个日子回去的。”不是季瑶冷血,而是老太太生前做下的那些事儿太过奇葩,季瑶真生不出什么悲切的心思来,匆匆应了一声,吃了饭,将裴珏送走,又奶了灼华,这才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捣鼓小衣裳小裤子。 临到半上午之时,有人来报,说温友海来请平安脉。上次叮嘱温友海做的事现下还没有回应,季瑶早就盼着他来了,拾掇了自己,又让他进来。一进门,温友海先向季瑶打了个千:“太子妃殿下金安。” “温大人客气了。”季瑶立马让人去给他端一碗茶来,吓得温友海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见身边的人出去,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本陈旧的本子来,双手给季瑶奉上:“实不相瞒,淑妃娘娘虽已去世多年,但好在脉案尚且留着,还请太子妃过目。” 要说什么中医术语,季瑶那真是两眼一抹黑,硬着头皮翻了几页,发现其中有一页竟被撕去了,只留了如犬齿般的撕痕:“温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温友海探着身子瞧了一眼,忙道:“回太子妃,臣也不知何故,找到这本脉案之时,其中的这一页已经被撕去了。只怕是有人知道会有人查淑妃娘娘的死,这才想毁灭证据。” 这样的举动,不是正好暴露了刘淑妃的死因并非意外吗?季瑶细细的看着那撕痕,能看出已经很陈旧,绝不是最近才添的。将脉案合起来,见攸宁端了茶水进来,季瑶笑道:“怎么换了宁姐姐?知书那妮子呢?” “躲懒去了。”攸宁笑出两个酒窝,又对温友海福了福,这才将茶端给了他。季瑶一笑,知道换了攸宁来是最好的,知书虽好,但这些事上面,的确是比不过攸宁的。 温友海谢过,接了茶呷了一口,那茶香清冽,勉强让他内心平复了些,道:“昔年看顾淑妃娘娘的,是当年的太医院正邵树荣,当年淑妃娘娘难产而亡,邵太医自认是自己没能照看好淑妃娘娘,辞官了。” 季瑶似听非听,扣着罗汉床上的小几。若真是意外,那也是生死有命,皇帝的重情义只对皇后,刘淑妃应该还达不到让他处置朝臣的地步。所以这个邵树荣此举,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不知温大人还是否和邵太医有联系?” 因为来得急,温友海脸上汗渍渍的,忙摸了手巾擦去汗水:“虽说有些联系,但到底不多。前些年听同僚说,邵太医年事已高,已然去世了。” “去世了?”季瑶咬了咬牙,好容易找到的人证,现下可算是没了影。翻了几页脉案,上面无非是写着刘淑妃的体质如何,也不知道被撕去的那一页上面写了何事,能让对方如此紧张,非要撕去不可。沉吟片刻,季瑶道,“不知邵太医的家眷如今可在京中?” “邵太医已然告老还乡,”看季瑶脸色变化莫测,温友海直叹这太子妃年岁虽不大,但却是个难以琢磨的主儿,也不敢有半点隐瞒,“臣记得,邵太医的故乡,是在济州。” “省得了。”季瑶颔首,又觉得无力得很,“多谢温大人肯告知这一切,请去偏房吃一碗冰碗再行离去吧。”温友海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出去了。待他一走,季瑶也长叹一声,倚在软垫上,攸宁坐在另一侧,倒是气定神闲:“太子妃想查这个邵树荣的家眷?” “咱们还不知道谁将这一页给撕去了。”季瑶能得到时空局优秀探员的称号,这么多年不是白练的,最基本的应急能力还是具备的,“也不知道是邵树荣为了保命将它撕去了还是有人想要毁尸灭迹……”她说到这里,又翻了几页脉案,正是生产当日所写——“胎位不正,难产,以十三太保方剂治之,助正胎位,保和安胎……” 对于这些实在不明白,季瑶看了一会子就觉得头昏脑涨的,偏巧灼华又尿了,也就舍了脉案去给灼华换尿布。攸宁一面搭手一面说:“这次老太太没了,二老爷怕也要去,我就不陪太子妃去了。如今太子妃在高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多仔细一些,总没有错处。” * 长平侯府乃是大楚的百年世家,加之季家出了个太子妃,老太太也有正二品诰命在身,她一朝合眼了,有不少人来吊唁。其中最为显赫的,自然是头七那日回去奔丧的季瑶了。 对于老太太没啥好观感的季瑶心中虽没有悲伤的念头,但这面子工程也要做好了。祖母去世,做孙女的也要守孝一年,是为五服之中第二服“齐衰”,刚一下马车,已然有不少的人迎了上来,被簇拥到了灵堂,长平侯和二老爷分立灵堂两侧,正在哭号,而季烜等人也面带悲戚跟着哭。 见她来了,众人忙给她行礼,季瑶一一扶起了,又见二老爷两鬓斑白,神色也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憔悴,和自己目光相接,微微一笑:“太子妃。” 他憔悴不堪,季瑶心中也生出稀薄的同情来,礼仪性的一笑,行了个家礼:“二叔,二哥哥。”吓得两人赶紧躲避,摆手说“使不得”。罗氏拉了女儿,轻声道:“你二叔二哥再不是以前那样了,你放心就是了。前尘往事,咱们也不必多计较,好歹是一家人,不必逼他们太过。” 因季珊的事,二老爷算是彻底知道自己以前不管儿女造成的后果有多大,回去就将季烽给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有二老爷在上面压着,季烽的确渐渐改好了,也不去脂粉堆里打转了,而是利用起分家之时分到的财物做起了生意,日子也红红火火的。他本就聪明,现下娶了商户之女云氏,考了秀才,正要准备考举人了。 到底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季来,既然罗氏都这样说,那么季瑶当然相信叔叔和堂哥改好了,暂时卸下了那层鄙夷。给灵位上了香,又掐了自己的大腿,勉强憋出了眼泪,罗氏和楚氏并吴婉筠忙来劝她止泪,季瑶刚起身,就听一个恍如银铃般的笑声:“这想必就是三妹妹吧?哎哟哟,我都不曾见过,好生标致的人物,怪道太子殿下喜欢得了不得呢。” 灵堂之中原本悲切,这样的一声娇笑实在是格格不入。季瑶循声看去,见那人约莫二十上下,生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动人颜色,此时一身素衣,有些楚楚可怜的风韵。 “二嫂。”并未见过此人,季瑶沉吟片刻,还是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季烽面露尴尬,斥责她说:“当着祖母的灵位,你一副有喜事的样子是个什么意思?” 云氏不以为意:“我第一次见三妹妹,心中欢喜,你拦我做什么?三妹妹这样的人物,祖母自然是喜欢她的,必然能体谅我怜她的心思。”她一面说,一面要挽季瑶的手,“不知太子殿下和三妹妹一道来了么?”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众人纷纷瞪着她,季瑶睨了她一眼,见她笑得妩媚多情,大抵明白了什么意思,冷笑道:“二嫂是成了亲的人了,这样问妹夫是否来了,未免显得不尊重。太子殿下正监国,怕是无暇来了。”又躲开了云氏的手,问楚氏道:“姑妈和姑父回来了么?” 云氏伸出了手却被季瑶躲开了,僵在那里好不尴尬,又见季瑶完全没有要和自己答话的意思,心中顿时生出鄙夷来。自己是她第一次见的嫂子,也不说热络一些,反倒是无视自己的示好。她这样想着,上下打量着季瑶,见她虽然穿着素衣,但气度也是清贵,发中银饰熠熠生辉,和楚氏说话之时微微转头,露出脖子来,侧颜看来倒是挑不出一点缺陷。 也是她命好,生在了太太肚子里,假使自己和她调转一下身份,指不定现在自己才是太子妃,她要扑着赶着来巴结自己呢。 对于云氏的脑洞,季瑶根本不去在意,被吴婉筠引着往花园去见姑太太。刚进了花园,吴婉筠才说:“她那轻狂的样子,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说话没个眼力劲。” “姐姐别说这话了,给二哥听了,怕是心中不豫。”季瑶忙止住了吴婉筠的话。虽然人没个高低贵贱的差别,但有时候这处事方式,的确和出身有一定的关系的。如今日头也渐渐起来了,两人往水榭方向去,还没进去,就见霍柔悠迎了出来:“二舅母,姨妈。”她含了几分笑意,上前来挽了季瑶,“我好生想念姨妈。” 谁知季瑶反制住她的手:“好个柔姑娘,我可没见你这些日子来瞧过我。不知道什么事情绊住了你?若是同我说说你和慎国公府那小子如何了,我这才肯原谅你一回。” 二嫂(中) 这一番话下来,将霍柔悠闹了个大红脸,脸色绯红的放了季瑶的手,忙去挽着吴婉筠:“二舅母,姨妈欺负人……” “你姨妈问你是关心你哩。”吴婉筠也乐得很,挽了她进水榭之中。王怀之和姑太太并霍文钟和季玥都在其中,季瑶忙给几人请安,王怀之避而不受,姑太太则扶住她:“好孩子,我当日果真没有看错你,你是个有福的。” “谢姑妈吉言。”季瑶含羞带怯,“今日日头大,也就没有将灼华那小皮猴带来了,免得她一会子闹腾,吵得人心烦。” “还小皮猴呢。”季玥点着她脑门,“姑妈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疼灼华疼得什么样,等天气凉下来,就要行册礼封为和安郡主了,可没有谁有这样的福气。” 姑太太颔首笑道:“端王府那两个都快三岁了,也还没有动静不是?” 她说话虽轻,但众人都听得明白,季瑶神色立即黯淡了下来。自从裴璋去了豫州,她偶尔也会去端王府和端王妃说说话,妞妞和宝哥儿如今还一模一样,软萌可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亲。但除了眉眼,他们和季珊几乎是一模一样。季珊和裴璋做出的事,给了皇帝和整个天家一个大嘴巴,皇帝怎么可能对他们有什么好感?端王府之中至今没有别的女人有孕,只怕未来的世子就是宝哥儿了,然而不被皇祖父喜欢的小世子,日子就是难了。 气氛一时静谧非常,姑太太面露狡黠的拉着季瑶的手:“你如今是太子妃,有些话也该同你说了。陛下经历过当年乱象,是个杀伐决断的凉薄之人,我虽在河南道,但你的事我这几日也听你爹说了不少,政事到底不是咱们分内之事,即便在东宫,你也少谈论,说不准陛下有暗卫在其中。如今陛下卧病,疑心会越来越重,你和太子都要当心。” 季瑶忙不迭的应下,皇帝那点臭毛病她当然知道,他是个明君,更是个大男子主义,决不允许女人干政。季瑶也没打算明目张胆的干政,即便真有那心思,那也得等皇帝闭眼了,头上那把刀彻底不见了,她才能欢乐的蹦跶不是么? 又和姑太太说了几句,季瑶飞快的坐在了季玥身边,卖乖道:“大姐姐,咱们柔姐儿的婚事……姐夫可松口了?” 季玥抿唇一笑,偷偷点了点头:“如今可算是同意了,将李家那小子给喜坏了,生怕你姐夫变卦,说下月乞巧节,就要将柔儿抬回去。你姐夫吹胡子瞪眼的不肯答应,说再怎么也得过了中秋,若李云昶再嚷,索性变卦了也不迟。” 不料自家刻板的姐夫竟然变成护女狂魔,季瑶也是好笑:“姐夫肯松口,也是难事,到时候柔姐儿出嫁,我和裴珏怕是去不得,只能提前为她添妆了。” 臣子家中有喜事,理论上天家是不能出席的,尤其是太子,否则有结党营私之嫌。这点季玥也是深深明白的:“也罢,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别因为这事给太子添乱。况老太太没了,咱们还有一年的孝,也别让人看轻了去。” 说了一会子话,又在长平侯府吃了午饭,季瑶难免发困,也就回了自己的闺房。自出嫁之后,她就再没有回来睡过了,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她觉得浑身都放松了起来。命人将外面聒噪的蝉给粘了去,合眼昏昏欲睡。 第107节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声音,依依的唤着她“瑶瑶”,虽是很轻,但她听得真切,那是裴珏的声音,温柔而疼惜。连她都不知道,这小王八蛋在她心里的分量竟然已经重到了做梦都会梦见的地步。 额上汗津津的,季瑶也难免睡得不够安稳,隐隐有一阵凉风缓缓吹拂,带去了这份热意。她迷迷糊糊的说:“可以再大些……” “好。”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季瑶一激灵,忙翻身坐了起来,下意识拿薄被掩住自己,见裴珏执了一柄团扇坐在床边,一身月白色长衫,看来十分清爽:“瑶瑶梦见了什么,都傻笑出声了。” “才没有。”季瑶脸庞微红,被他刮脸皮,指着嫣红的嘴唇,“还没有呢,就差流口水了。” “谁流口水了?”季瑶嗔他一声,见他笑盈盈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在宫中侍疾,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呀。”裴珏展眉,那盈盈含笑的样子和平时的冷若冰霜不可同日而语,“父皇这些日子有些喜怒无常,只怕是卧病太久,心中郁结……母后怜你,令我回来陪你。”他一行说,一行坐在床沿上,“瑶瑶还睡么?若是要睡就陪我一起睡,若是不睡了,就该让我受用一会子。” 见他往自己身边躺,季瑶往墙边缩了缩,贴在了墙壁上,凉意袭来,这才受用了些:“你身上怪热的,我不和你一起睡。”裴珏长臂一展,将她捞入怀中,低沉的声音撩拨她:“还不和我睡呢,这些日子咱们都是睡在一起,瑶瑶不记得了?” 因为生灼华的缘故,他好些日子没好好碰过季瑶了,出了月也怕她没恢复好,至今不敢和她做那事。现下衣裳本就单薄,季瑶又嫌他热,在他怀里不住的扭动着,活生生将他的火给扭了出来。“瑶瑶,咱们……”他轻声,声音低醇如同醇酒,让人深深的沉醉下去,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季瑶耳根,让她皮肤起栗。 季瑶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要是不知道裴珏何意,这么多日子的夫妻就白当了!“别闹,在季家呢,给老爷太太听到了,这脸往哪里搁?”刚说完,就被他堵了嘴,唇舌交缠,双方都吻得气喘吁吁才分开。裴珏一笑,带了几分邪气:“那不是更刺激么?瑶瑶轻一些叫,别让人听到了。” 季瑶:卧槽你还能再不要脸点不? 究竟没有拗过裴珏,和他半推半就的闹了一次,浑身都软了。知书等人无比尽忠职守的守在外面,又打了水来,全然无视了屋中的淫靡味道。轻柔的给季瑶擦了身子,裴珏俯身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浅啄她的额:“好瑶瑶,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日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了一个饿鬼。”季瑶狠狠杵着他脑门,“一个色中饿鬼!” “哦?”裴珏眉眼间净是深切的暖意,本就俊朗不凡的面容仿佛发光了,“瑶瑶这样想我,连梦中都见到了我?” 季瑶也不回答,望着外面正毒辣的太阳:“咱们要不回去吧,今日原本就逗留久了,我担心灼华饿了。” “灼华灼华,有了女儿,我是愈发入不得你的眼了。”裴珏叹了一声,语调酸酸的,“可惜今日那小丫头给嫣然抱进宫去了,还在母后那里和楠儿一起玩呢。母后那里乳母什么的一应俱全,你不必多担心她。”又低头轻轻舔吮她的唇:“现在你眼里只有我了么?” * 等到日头歇了,吊唁的也走了七七八八。消了夜,季瑶坐在水榭之中吹风,因如今三伏天,连风中都带着几分炎热。望着点点星辰,水边也传来了蛙鸣,荷香阵阵,倒是有些别样的景致。坐了一会儿,季瑶哼道:“想吃水果……” “所以要我去拿?”听她声音甜腻,知道是在撒娇,裴珏柔声问,“如今是愈发的得意了,竟敢使唤起我来。” 她柔婉一笑:“不敢使唤你,使唤了也没用,这世上也毕竟只有爹爹和哥哥才会那样疼我。”话刚说完,就被他拧了一把嘴角:“小东西,还敢埋汰我。”凑上去香了一个,起身往外去了,“等着,我一会子就回来。” 才一出去,就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香气,这味道太过浓郁,裴珏忍不住摸出手巾掩住口鼻,又见有人沿着浮桥往水榭而来。今日人来人往,也不乏有人留在了长平侯府,方便明日的悼念。但这个点,也不少人都知道太子夫妻俩今日在侯府之中,故此走动的人很少,更不说奔着这里就来的人了。 那身影隐约可见是个女子,行动间妩媚风流,净是媚态。裴珏蹙着眉头,看不真切对方的样子,也不准备和对方说话,谁知对方俏生生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裴珏睨了她一眼,因自幼习武,他耳聪目明,那女子容色尚佳,一双眸子仿佛能媚出水来,心中顿时腻烦:“何事?” “并无什么事,只是……”她声音渐次听不清,“今日得以遇见太子殿下,是妾有缘。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妾……仰慕多时了。” 季瑶并不知外面的变故,只是乖巧的坐在水榭里等裴珏拿了水果回来,只是没等回来裴珏,却听一声重物碎裂的声音,旋即则是落水声,唬得她一惊,慌忙起身出去,见裴珏立在浮桥上,背影决绝,而浮桥的护栏已有一侧拦腰断裂,水中则有人正在扑腾,荡起层层涟漪来。 “裴珏……”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怒意,借着细微的光芒,见他冷着一张脸煞是渗人,额上青筋暴起,直到自己攀上了他的手,那渗人的怒意才渐渐消减下去,轻轻抚着她的脸:“吓到你了?” 摇头,季瑶看向那在水中扑腾的人,那是一个女子,此时长发披散,半数糊在了脸上,仿佛要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一样可怕,还在呼喊:“救我,太子殿下救我……” 裴珏额上青筋再度突了起来,厉声道:“不知廉耻的东西!” 等到下人将那女子救了起来,季瑶才瞧清那楚楚可怜正瑟瑟发抖的女子是二嫂云氏,立时冷了目光:“二嫂晚上吃多了无处消食,非要当着太子闹这样一出?” 虽说裴珏算不得怜香惜玉之人,但他不会随意做将女子踹进湖里这样没风度的事。要说能让他生出这样暴怒的情绪,必然是对方做了过火的事,才会让他想也不想就让对方踢进湖里。 刚从水里捞起来,云氏还哆哆嗦嗦,裹着干净的衣物,跪坐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分明是太子殿下对我动手动脚,我情急之下只能跳湖,我、我冤枉——” 二嫂(下) 长平侯府今夜,是注定平静不了了。 换了干爽的衣物,云氏跪在了众人跟前,一一打量着在场诸人。府上的主子几乎全来了,云氏有点心慌,望了季瑶一眼,见她气定神闲的托腮,坐在裴珏身边似乎在思考什么,也是咬了咬牙:“太子妃……” 她声音不大,季瑶也不听她说完,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按着道理,我是季家已经出嫁的女儿了,娘家的事,实在不该多插手。只是二嫂子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太子殿下强逼于她,这事我就不得不管了。二哥什么意思?” 从听说了这事进门开始,季烽的拳头就一直死死的攒着没有放开过,满腔怒火,只想削死这不知廉耻的女子。裴珏乃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云氏虽说颜色动人,但和季瑶一比高下立判,裴珏只怕还没有那样的饥/渴会对她动手动脚。更何况,堂堂太子,也犯不着要和一个人/妻勾搭成奸。无论怎么想,都是云氏不知廉耻自甘堕落去引诱太子。 深深觉得自己头上帽子都绿得发亮了的季烽被妹妹点了名,咬着牙:“任凭太子和太子妃处置。”他如今满脑子都在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流连脂粉堆里,如今可算是遭了报应,娶了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女子为妻,岂非是要闹得家宅不宁? 原本还估摸着季烽会不会再次精虫上脑,但他这样的回答让季瑶很是满意,也不免高看了季烽几分——迷途知返,还算是有救,总比季珊一条道走到黑觉得谁都对不起她来得好。 云氏娇啼婉转:“夫君,不是的,我、我真的没有……” 因是自己妻子闹出了这样的事,季烽也一直是陪着云氏一起跪在地上的,云氏一面说一面拉他,模样可怜兮兮,被季烽厌烦的甩开:“当着太子和太子妃,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二哥起来吧,这事和哥哥没有关系。”鉴于裴珏一直冷着脸,怕他一开口就要杀人的季瑶全权表态,“倒是我的好二嫂,你想我怎么处置你呢?” 云氏一激灵,抬头之间,眼中含着泪:“三妹妹信我,真的是太子殿下……”还未说完,触及到裴珏的目光,那目光冷得她仿佛骨头都被冻上了,吓得不敢再说,环视一圈,见众人都面含怒意,季瑶更是气定神闲的托着腮看她,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云氏惶恐至极,磕磕巴巴问道:“诸位都不信我?” 云氏乃是商户之女,本就不比世家女的通透,加之自小优渥的生活环境让她心比天高,在见到季瑶的那一刻,心中就认定了季瑶只是命好而已,自然产生了一种向往。头脑发热之下会做出很多没脑子的事,云氏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如今裴珏是太子,来日登基了,在后宫之中那就是荣华富贵,连云家也能得到荫蔽。自己到底还占着一个嫂子的名头,除非季瑶想让整个季家都没脸,不然只能认了,季烽就更在不足为虑,他敢跟太子抢女人?至于裴珏,他能是个柳下惠么? 咬咬牙,只要忍过去了,太子也只能认了!云氏下定决定赖上了裴珏,那眼泪就和不要钱一样往下滴:“太子殿下既然敢做,何以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由得我给人冤枉……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她说到这里,忽的跃起,向着柱子就去了,吓得楚氏忙叫道:“快拦着她!如今老太太没了,不知多少人盯着季家的,不能让她这样……” 一群粗使婆子赶紧将云氏拦住,她还不住的挣扎,眼泪淌了满脸,口中叫道:“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让我死了罢了,也好过受这样的侮辱!” 场面有些失控,裴珏一直强忍着没说话,这样的闹剧让他从内心深处升腾起厌恶的情绪来,季瑶施施然握着他的手:“你不要说话,你如今说什么她都能反咬你一口,咱们何必惹一身腥?” “你信我么?”摩挲着她的小手,裴珏心中的怒意渐渐平息,反倒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嗓音愈发的低哑,“告诉我,嗯?” 任由他摩挲自己的手,季瑶微笑:“怎的不信?你即便要有别的女人,也瞧不上她。我只叹我的日子艰难,往后不知道多少人引诱你呢,皆是说我善妒了。”裴珏展眉一笑:“小东西,你肯不肯为我吃一回醋?” 季瑶只是笑:“不肯。”又勾着他的小手指,坦然的望着正在哭喊着要寻死觅活的云氏,拉扯之间,她刚梳好的发髻又散乱开来,状似疯妇。罗氏如今虽说有了起色,但身子骨到底还是不好,不多时就揉着太阳穴,面露疲色。季瑶忙去扶着她:“娘且去休息吧,瑶儿会好好处置的。” “你能么?”罗氏有点担忧,云氏的不要脸她算是见识到了,生怕女儿吃了亏,又怕裴珏因此恼了季家,“可不要逞强。” “怎么不能?这么多日子,引诱太子的还少么?”季瑶狡黠一笑,让人将罗氏扶下去了,转身笑道:“去,拿篾子来掌嘴。大晚上呢,吵吵嚷嚷也不怕人笑话。” 第108节 所谓篾子,就是竹子的薄片,她一发令,忙有人去拿了篾子,那是半点情面也不留,照着云氏的嘴就是狠狠的一下,顿时起了红印。云氏也不敢再哭,谁知对方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噼噼啪啪足足打了二三十下,才被季瑶喊停。她脸颊和嘴已然肿了起来,齿缝间涓涓淌血,连动也不敢动,只能伏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 “叫你一声嫂子,你就真的以为自己得意了?寻死觅活的能够要挟谁?”季瑶慢条斯理的问道,“都放开她,让她去死,我季家难道少一个媳妇就过不得了?” 这样的闹剧,她是彻底不想再看了。裴珏人中龙凤,又有太子身份加持,有人想要攀龙附凤也不是想不到的事,但云氏却是彻彻底底的膈应到了季瑶。一个已经成亲的人,这样的不知廉耻去勾引妹夫不说,还要反咬一口说是裴珏强逼于她。但凡季瑶对裴珏少些信任,如今只怕就信了,非要和裴珏闹起来不可。更何况,季烽再有诸多不是,他也是季家的人,勾引自己夫君未果,还要给娘家哥哥戴顶绿帽子,这样一个大嘴巴抽在了季瑶脸上,若不让云氏付出代价来,季瑶未免是白瞎了这么多年混迹在各个时空的经历。 云氏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素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武器,大多能够得到男人的同情,让他们心软,但是这招对女人根本没用处。见她只是伏在地上哭,季瑶冷笑道:“你说太子殿下对你动手动脚,我认了,来年我自会赔二哥哥一个嫂子,至于你……”她指着云氏,厉声道,“绑了,明日一早拉去沉塘!季家容不得这样失贞的淫/妇!” 云氏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看着季瑶。惨白着脸色,她死活想不出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她要的荣华富贵,为何只换来了一句沉塘?云氏几乎已经魔怔,上前拉着季烽的衣摆,后者一脚将她蹬开:“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若是有气性,亲手绞死你,也好过让天家看笑话!” 这一脚并不重,但却让云氏伏在地上,好半天没起身,喉中一咕噜,竟然呕出一滩血来,唬得众人色变。长平侯看了一夜的闹剧,额上青筋直跳:“快将人抬下去!”又转头向裴珏行大礼,“老臣死罪,家门不幸……” “和岳父大人无关。”裴珏方才直接弄死云氏的心都有了,但好歹是忍住了,忙扶起长平侯,“岳父大人不必如此,老太太才没了,还请岳父大人保重身子,节哀顺变。” 季瑶也扶着长平侯:“老爷未免小瞧了我,这太子妃都当了一年多了,这些事儿都处置不好,来日哪里来的精神处置他的三宫六院?”见裴珏横自己一眼,也是笑起来,忽又想起一事,转头吩咐道:“知书,你跟进去,好好瞧瞧,她身上可有什么伤痕,若是不肯给你看,就说是我说的。” 知书忙不迭称是,跟在其后去了。堂中这才算是安生下来,今日原本就忙碌,偏生云氏还闹出这样的事来,众人都是身心俱疲,女眷们难免支持不住,暂且下去打盹。而男人则是陪着裴珏和季瑶,也不肯离去。季烽神色戚戚,全然没有半点活力。 他真的有心改好,也想要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更想让伯父看看,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人了,但是这下给云氏闹得可好。有夫之妇引诱起了妹夫,好容易才重归于好的两房,岂不是又要因此而生分?虽说再没有想从长平侯府捞什么东西回去的心思,但季烽也不愿因此将一脉相承的伯父家给越推越远。 季瑶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心中千回百转之后,还是不去说什么。让二房怀着对长房的愧疚之心,以后也不必担心他们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而这件事的结局如何,也是长平侯定的,自己没有权力去决定。更要紧的是,诚如姑太太所说,皇帝如今卧床,病中的人心思自然很重,有没有在侯府之中安插暗卫都是未知之数,虽说裴珏并非主动去寻衅,但太子闹出这样的事来都是有辱天家名声,不知皇帝那头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之后又会不会恼怒。 怀着这样的心思,季瑶也沉默了。不多时,知书折了回来,向季瑶一福,口齿十分清晰,朗声道:“回太子妃的话,我方才去看过了,烽二奶奶胸口有一个脚印,背上也有因撞击而出的印子,现下全都肿了起来,青紫一片。依着那力道,只怕是在浮桥上,是被太子殿下踹了一脚,撞断了浮桥的围栏,这才摔下湖里去的。” 旦夕(上) 知书口齿清晰的一番话,让季烽立时白了脸色。虽说知道是云氏不知廉耻,但亲耳听到,感觉还是不好。他努力想要挽回大伯一家子,没想到一番努力,竟然会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也不过第二日,季烽就写了休书,亲自将云氏送回了云家,更是当着云家上下的面直言不讳,说云氏犯了七出之“淫”。云家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派了人去打听,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结果——云氏这淫罪,竟然犯到了太子那里去! 云家是正经的商人,也明白天家不可轻易招惹,唬得云老爷当即老当益壮将云氏给暴打了一顿,又硬着心肠逼她落了发,日日关在了云家的小佛堂之中。云氏何等的自命不凡,怎能受得了这些?自然是生不如死的过着,谁知没有几日,又传来消息,说云氏暴毙。 “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可算是不那样焦躁了。”坐在凤仪宫之中,皇后抱着灼华就不肯撒手,对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原本天气凉了,就该给咱们灼华行册礼了,只是你也知道……只怕连嫣然的婚事都要往后推了。” 季瑶自然是知道的,皇帝在盛夏之中贪凉吃坏了肚子,本就卧床不起,后来又是几天阴雨绵绵,让其害了风寒热证,到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一番病症下来,皇帝竟然摧枯拉朽的颓败下来,仿佛死灰槁木。 这世上也没有爷爷卧病而孙女大行册封礼的事,也没有父亲卧床不起而女儿要嫁人的事,故此季瑶对于这些还是很能理解:“儿臣明白,父皇龙体为重,灼华年龄到底还小,这份福气,来日再受也不迟。” 怀中的裴灼华小朋友也附和一般“咿呀”的叫了一声,皇后这才转悲为喜:“你和你娘一样都是顶顶懂事的人,皇祖母最疼你啦。”又有宫女端了茶进来,“你尝尝,母后新得的蒙顶甘露。” 蒙顶甘露乃是名茶,以汤色黄碧,饮之齿颊留香闻名。季瑶接了茶盏,只是放在了身边的紫檀雕花方几上:“母后恕罪,儿臣身上还有孝呢,不能吃母后的茶了。” 老太太一死,季瑶身为孙女,身上是有一年孝的。皇后笑道:“是我疏忽了,给你换了白水来就是了。” 说了一会子话,皇后也就起身要去看看皇帝。如今裴珏监国,军国大事落在了他身上,季瑶自然也要表示对皇帝的孝心,也就跟随皇后一起往皇帝的寝宫去了。 这是季瑶头一次去到皇帝的寝宫,未免有人栖于树上行刺,皇帝寝宫外面没有一株植物,光秃秃的了无生气。高高的玉阶纤尘未染,一路蜿蜒上了宫门。抱着正吐泡泡的女儿,季瑶跟在皇后身后,方上到玉阶,就见端王妃一手一个牵着双生子。如今双生子也是要三岁了,生得是一模一样,见皇后和季瑶迎面而来,怯生生的唤道:“皇祖母,四婶……” 端王妃忙给皇后施礼,被皇后拦住:“好孩子,刚带着两个小的来向你父皇请安么?” “是,父皇病中,难免想念孩子了。”端王妃笑得十分温婉,先送了皇后进去,又上前瞧了瞧正在吐泡泡的灼华,“这孩子倒是可爱,妞妞当年也不过这样大一点。” 许是知道三伯娘称赞自己,灼华立即咧开了笑容,笑得咯咯的。端王妃也笑起来:“好生讨喜的孩子,难怪咱们皇祖父皇祖母这样疼爱。”一面说,她一面伸手要碰一碰灼华的小脸,只是伸出手,又立马收了回去,季瑶眼尖,见她白嫩的双手上似乎有因为灼烫而来的水泡,一时也是怔了:“嫂子的手……” “不妨事,只是给烫了一下。”端王妃微笑,又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妞妞,宝哥儿,来瞧瞧妹妹。” 双生子踮着脚去看,作为最为年长的皇孙,两个孩子彼此为伴,对于妹妹这样的生物还是很好奇。季瑶放低了身子让两人看,目光又落在了端王妃的双手上。裴璋虽说远在豫州,但皇帝并未夺爵,故此端王妃还是大楚的亲王王妃,不可能被人随意甩脸子,试问娇生惯养的亲王妃,手上怎会出现这样的伤痕?念及此,季瑶低声问妞妞说:“妞妞,母妃的手怎么了?” 孩子也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不等端王妃阻止,妞妞脆生生的说:“母妃给皇祖父端药,皇祖父生气了,药翻了,母妃疼。” 她说话还不连贯,但什么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了。季瑶不免心惊,堪堪望向端王妃,后者苦笑:“父皇病久了,难免郁结于心,不妨事的。” “也没有迁怒媳妇的说法。”因同为天家妇,季瑶自然产生了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悲凉。因裴璋不在,故此端王妃只能替他尽孝,显然的,方才端王妃侍疾,皇帝不知何故打翻了药,滚烫的药汁淋了端王妃一手,这才让她烫了一手的水泡。 端王妃笑道:“我倒也不妨事,只要别吓到孩子们就好了。”她一行说,一行蹲下身子,抚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今日皇祖父不开心而已,可不是不喜欢母妃,也不是不疼你们,明白么?”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看得季瑶心中难受。端王妃为人温婉,也将两个孩子教得很好,但是因为裴璋的缘故,两个孩子不得圣心,如今都快三岁了,还没有名字,反观灼华,可谓是受尽宠爱。 “弟妹还是赶紧带着灼华进去吧,父皇素来是疼她的。”端王妃柔柔一笑,“父皇躺在床上久了,难免心中不豫,还是让孩子去开导一二吧。” 季瑶颔首称是,辞别了端王妃,也就抱着灼华去追皇后了。甫一进门,屋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那味道经久不散,闻起来含着腐朽的气味。季瑶强忍不快,怀中灼华也受不了这个味道,小脸皱起来就开哭,季瑶忙不迭的抱着她安抚。屏风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是老四媳妇带着灼华来了么?” “是。”顾不得安抚孩子,季瑶忙应了一声,又将灼华紧紧抱着,这才绕过屏风,见皇帝躺在床上,而皇后坐在脚踏上,似乎正在说话,而郁贵嫔立在一旁正熬药的银吊子旁,见季瑶进来,也是施施然一笑:“太子妃。” 季瑶礼貌性笑了笑,又给皇帝请安,皇帝沉沉应了一声:“灼华呢?抱来给朕看看?”他声音呈病态的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耳朵,季瑶无奈,只得抱着灼华行到床边。因为离得近,她几乎都可以闻见皇帝身上散不去的药味,怀中灼华哭得厉害,可怜巴巴的扑腾着,并不想离开母亲的怀抱。 皇后和皇帝夫妻多年,见皇帝脸色阴了阴,就知道怕要发怒了,忙接了灼华:“陛下且看看吧。”皇帝勉强坐起来,掩唇咳了几声,大掌摩挲着孩子的小脸,因他病久了,那股子味道的确不太好,婴儿的感官敏锐非常,灼华扯开嗓子哭得更厉害了。皇帝神色阴沉:“这孩子怕朕?” 这话问得实在不善,季瑶忙伏在地上:“回父皇,灼华久不见父皇,如今是欢喜呢,偏生年龄还小,也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哭来表示了。” 郁贵嫔立在一旁,盛了药,转头笑得粲然:“太子妃这话才是奇怪,孩子喜欢不应当笑么?怎的反倒是哭起来?莫非和安郡主和旁的孩子不一样?” 季瑶如何不知灼华是讨厌皇帝身上那股子味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才端王妃那双手就能说明一切了——皇帝因为病久了,长时间关在屋中,也不必操劳政事,找不到生活重心的情况下,变得喜怒无常起来,现今若是由得事情发展,别说灼华,就是裴珏都会被皇帝发落。 “灼华自然是和旁的孩子不一样的。”季瑶深吸一口气,笑得妥帖,“灼华深受父皇母后喜爱,和旁的孩子怎能一样?况且哭是婴儿的天性,请父皇怜灼华年龄小,无法口述对父皇的敬爱之心。” 皇帝并不答话,只是直直的看着灼华,后者哭了一会子,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这味道,抽抽噎噎的住了声,脸上泪都没干呢,就冲着皇帝咧开了一个笑容。皇后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见了灼华的笑,也是松了口气:“陛下瞧,这孩子是个好的。” “朕看像老四媳妇多一些。”皇帝叹了一声,似乎有所感触,“若是个男孩儿才是最好,没个儿子的太子,未免让人耻笑。” “这才第一个孩子呢,陛下就说这些。”瞋了他一眼,皇后似有抱怨,“也不曾想想,咱们的小灼华多可爱。” 皇帝面容呈青灰之色,说话间又咳了几声,让人感觉似乎是灯枯油尽了一样。季瑶匆匆看了他一眼,也就低头做恭顺状。郁贵嫔端了药奉在皇帝跟前:“爷吃药吧。” “你们一个个的,都来了。”皇帝也不再看灼华,慢条斯理的问道,沙哑的声音满是冷酷,“是盼着朕赶紧死还是来看朕究竟什么时候死?老三媳妇来了,老四媳妇又来了。”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季瑶,“是老四等不及了么?” 这话实在是诛心,季瑶心中大骇:“父皇这话,太子和儿臣万死不敢怀着这样的心思。只愿父皇能够延年益寿,万岁万万岁。” “要说太子不想当皇帝,这话定然是在哄鬼。”皇帝哑着嗓子,声声冷笑,“老四这么些日子,政事上没有半点纰漏,朕心中很是受用啊。” 第109节 虽是称赞,但这话根本不敢贸然接下去。季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皇帝,冷汗几乎要将贴身的小衣给打湿。往日季瑶不曾怕他,只因知道他虽说是个沙文主义猪,但本质上是个明君,就算是迁怒也不会太过火。但现在却不同了,皇帝因卧病之故,心中的郁结无法发泄,喜怒无常之下,会不会迁怒,又会如何迁怒都是未知之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季瑶正惶恐,皇后也不知从何劝起,怀中的灼华可怜兮兮的开始哭了,慌得季瑶几乎要跃起。哄了一阵不见效,皇后忙说:“怕是饿了吧。”又亲自起身,领了季瑶往寝殿后的抱厦去。 待给灼华喂了奶,季瑶这才松了口气,皇后叹道:“你们父皇这些日子在屋中闷坏了,这性子也愈发的捉摸不透起来。好歹还给我几分脸面,不然我都有些怕他了,你也莫要和他计较。” 今日深深地体会到了皇帝的可怕,季瑶心有余悸,外面又有人来传话:“太子妃殿下,主子爷有旨,请太子妃单独进寝殿侍疾。” 旦夕(下) 因《景泰策》的事,皇帝素来是不待见自己的,这点季瑶比谁都清楚,现下竟然会说出让自己单独去侍疾的话来,回想起方才看到皇帝的那股逼人气势,季瑶背后止不住的发凉。但无奈,皇帝亲口说的话就是圣旨,若是抗旨不尊,那是重罪,季瑶只好将灼华托付给皇后,自己往寝殿去了。 甫一进门,还是闻见那股子药味,难免不舒服,季瑶屏息凝神,一直行到床边,已有内侍搬了杌子来:“太子妃请坐。”季瑶谢过之后,坐在了上面:“请父皇安。” 皇帝背后靠着软垫,神色淡漠,因病久了,他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这点毋庸置疑。对于皇帝,季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在后世的评价之中,眼前这皇帝是属于承前启后型帝王,因先帝昏聩,皇帝上台后大刀阔斧的改革,让大楚百废俱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明君,正因如此,才有武帝之时的盛世。 然而即便如此,也架不住这位明君现在陷入了喜怒无常的境界啊,更不说他本就不待见自己。 端着药,季瑶跪坐在床前:“父皇请吃。” “季氏,你很怕么?”皇帝沙哑着嗓子,轻轻的瞥了季瑶一眼,“这药还烫,搁着吧。”季瑶闻言,忙将药碗放在了身边的方几上,皇帝冷笑道:“你是愈发的心大了,是不是?” 季瑶不明所以:“父皇何出此言?”从进门开始,她没有做什么让皇帝找得到由头罚她的事吧?至于皇帝这番话,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云氏的事?”皇帝冷眼看着她,一双眸子如同鹰凖一般,“堂堂太子,和太子妃的娘家嫂子有染,这名声委实是很好听。” 恍然大悟,难怪云氏在云家关入佛堂之后不久就传出了暴毙的消息,若是皇帝的暗卫,想要做到这点并不难。沉吟片刻,季瑶深深下拜:“多谢父皇愿意保全太子。” “朕不得不保全老四。”皇帝咳了几声,身边的内侍忙去给他抚心口,“朕的这些儿子,老三是个糊涂的,老五老六年纪太小,只怕外戚专权,也唯有老四,兴许还好些,只是朕怎么看,都怕闹出武媚的事来。你是个有手段的,让老四对你死心塌地,连刘家的女儿都比不过你。”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罢了。”对于刘佳桐,季瑶的确存了打压的心思,但却从没有想要她落入现在的地步,有刘佳桐的存在,即便是摆设,但也能堵住悠悠之口,省去不少人非议她善妒的功夫。但是刘佳桐触及了季瑶的底线——但凡要伤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女人会容忍。 皇帝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来:“你爹是个好的,你也是愈发的心大了,女人家就该在后院好好待着,而你却可以左右老四的意思,为了你,老四连子嗣之事都可以不顾,真是朕的好儿子,你也真是朕的好媳妇啊。” 这话季瑶也不知道怎么接,只好低伏做小,皇帝说着说着,反倒是笑起来,笑得不住地咳嗽,季瑶只能道:“还请父皇保重身子,龙体要紧。” 皇帝冷笑道:“老四是个好的,朕也相信朕百年之后,他会是个好皇帝,只是你,一个能左右皇帝的皇后,要他冒世俗之大不违,不纳后宫,你可知道后果?” “儿臣知道。”季瑶低声道,“只是太子殿下即便不纳后宫,也并非开先河,明孝宗早已作出表率,一生唯有张皇后一人,来证明并非天家男儿就一定要三妻四妾。纳妾之事,所为不过是为了替皇室血脉开枝散叶。只是父皇经历过当年乱象,应当明白,皇子虽多,若是人心不齐,兄弟阋墙之事自然也会层出不穷。父皇乃是明君,定然不希望当年的事情重演。先帝陛下尚在之时,看着儿子为了皇位争破头,也未必不感到心痛。” 一番话自然说中了皇帝的心事,当年为了皇位,兄弟之间几乎变作了仇人,个个争得不死不休。然而从出生伊始,所被灌输进的念头就是男人就该三妻四妾,皇帝又如何肯改? 见皇帝没有说话,季瑶又继续说:“父皇的心思儿臣明白,只是儿臣以为,与其求多,不如求精。” “你——”皇帝指着季瑶,虽说他真的不待见这儿媳妇,但是这话也确实很有道理,数量并不能决定质量,一个人才远胜于数个庸才。不过皇帝作为权威已经习惯了,被这样的一番话下来,难免就觉得损了脸面,指着季瑶气得直哆嗦,季瑶忙起身托住他的手:“父皇息怒,儿臣这话虽有僭越之嫌,却真真是肺腑之言。” 皇帝重重的咳起来,季瑶也不顾避嫌,为他抚背,又命人端了水来伺候皇帝喝下,这才退回了杌子前坐下:“父皇息怒,龙体为重。” “好个季氏,果真是伶牙俐齿。”皇帝当然不会忘记曾经赞赏过季瑶有急智,那时季瑶的一番话,也让皇帝觉得这丫头是个明事理并且有些才华的,然而后来《景泰策》出来,皇帝就不这样想了,只觉得这丫头只怕是要有违朝纲,现在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诚然道理的确如此,但皇帝始终有种想要亲手掐死她的冲动。 季瑶十分坦然,对皇帝乖巧一笑:“多谢父皇夸赞。”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乖乖的样子的确招人疼,皇帝嘴角抽了抽,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朕不敢罚你了?” “儿臣不敢。”季瑶笑得十分乖,淡定的迎上了皇帝的目光。皇帝正要说话外面已有人来说:“主子爷,太子殿下来侍疾了。” “是来侍疾,还是怕朕为难你?”皇帝重重的咳了几声,又躺下去,外面有人将裴珏领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季瑶坐在杌子上,还转头对他甜甜笑起来,心中勉强松了口气。方才他一到,就听皇后说皇帝单独召见季瑶,自家爹对季瑶的不喜他是知道的,当下风风火火的赶来。 “请父皇安。”裴珏恭顺的行了一礼,又接过黄门内侍手中的药碗,坐在床边给皇帝喂药,他全程没有看季瑶,生怕让皇帝更不喜她。将一盏药喂尽了,又喂了皇帝一颗蜜饯,这才坐在了一旁。 “怕朕要吃了季氏么?”皇帝冷笑连连,对于自家儿子也开始看不顺眼起来,这世上的女人那么多,何必选一个可能会大行武媚之事的女人?趁他还在,指不定还能将这臭小子给扭过来…… “儿臣不敢,父皇心疼太子妃的心,和儿臣是一样的。”裴珏道,“儿臣只是到了,才听闻太子妃也在的。” 皇帝冷冷的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反倒是躺下了:“你二人都走吧,让你母后进来,朕有话要说。”两人闻言,也就飞快的应下要出去。出门抱了灼华,离了皇宫,季瑶才道:“你仔细一些,父皇如今疑心病渐起,若是因此怀疑到你身上来,落了什么罪名,咱们未免不值。行事更需谨慎,切莫落人口实,如今父皇牢牢盯着你的,千万不要……” “知道,你不必担心。”裴珏长长的一叹,将她抱入怀中,轻轻的吻了吻她,“瑶瑶,我如今心慌得厉害,总是有些担心你……” 季瑶坦然一笑:“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怀中的灼华也对着父母咧开一个笑容,萌萌的样子让人心都快化了。皇帝不待见她,又不是第一天了,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这幺蛾子可大可小,若是大了……联想到历史上文昭皇后的暴毙,季瑶立时陷入了沉默。 * 殿中的药味经久不散,皇后坐在床边:“陛下和两个孩子说什么了?这样早就让他们走了。” “你怎么看待季氏的?”并没有回答皇后的话,皇帝整个人瘫软在了床上,像是方才和季瑶的一番话折损了所有体力,“佳仪,你怎么看她的?” “瑶儿是个好孩子。”和皇帝的看法截然不同,皇后从看到季瑶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即便后来向她施压,但到底还是很喜欢她的,“陛下不这么以为么?” “季氏此人,老四太重视她了,为君者杀伐决断,岂能为女子所累?”皇帝说话间,鼻息变得很重,“朕瞧着,老四迟早死在她手上。” 皇后一惊,不料皇帝会说这话,忙笑道:“陛下言过其实了,他们小夫妻俩相亲相爱的模样又不是假装出来的。瑶儿待珏儿顶好,又怎会有这样的说法?陛下委实操心操多了。” 皇帝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素来是疼她的,也是疼老四的,这些朕都是看在眼里,也别溺爱他们了。季氏此人,但凡她想,必会变成武媚,此话绝非危言耸听,老四对她千依百顺,来日岂非是要为了她变为昏君?红颜祸水,狐媚惑主,这些事也不是头一回听说了不是?” 对于皇帝的这番话,皇后也是无奈非常:“陛下……”还未说完,被皇帝摆手打断,“朕不能将大楚的河山拱手让给一个女人,佳仪……” “陛下的意思是……”饶是夫妻多年,皇后也无法辨明皇帝的意图,只能唤了一声,后者合眼,脸色死灰一般难看,仿佛那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也不过就靠着一点点的气力支撑了,从枕头下拿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来递给皇后,“朕已经拟好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你和景王各执一份,一旦朕大行,你二人任意一个,即宣了圣旨,将季氏赐死,圣旨之中已然写得清楚,若老四不从,就废了他!我大楚,不需要一个儿女情长的皇帝!” 新君(上) 从皇宫之中回来,哄睡了灼华,季瑶面色沉沉,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裴珏柔声道:“瑶瑶,今日父皇为难了你?”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季瑶何以这样的沉默,并且脸色这般难看。 “这是哪里的话?”季瑶柔柔一笑,顺势倚在他怀里,纤长的手指将他手中的折子合起来,“不要看了,陪陪我。” 她鲜少会这样的撒娇,裴珏喉中一紧,将她抱在怀里:“那瑶瑶想我怎么陪你?”一面说,一面浅啄她的脸颊,意思显而易见。季瑶拍了他一把:“别闹,大白日的。”又微微抬起身子,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仔细些,有暗卫盯着你呢。” 她声音很轻,但足够裴珏听见了,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今日果然……” 季瑶掩住他的嘴,只是点头。皇帝能知道云氏勾引裴珏的事,必然就是有暗卫埋伏,不管是因为不放心长平侯还是不放心裴珏,但显然的是,两人都有嫌疑。既然如此,那么只能防范于未然。皇帝如今疑心病渐重,除了这些少说话之外,也没有别的招了。 第110节 沉吟片刻,裴珏轻轻的吻着她的脸:“好瑶瑶,委屈了你。” “我一点不委屈。”季瑶撇嘴轻笑,目光直往他小腹瞄,“委屈了你才是。”见他脸上升腾起两抹尴尬的红晕来,季瑶笑得格外坏心,倚在他怀里,“裴珏,如果父皇留了旨意,让你赐死我,你会如何?” 浑身剧烈一颤,裴珏只觉得心胆俱裂,几乎要绷不住,苍白着脸色:“没有这个如果……” “都说了只是如果……”季瑶浅笑,话虽如此,但她明白皇帝,这样杀伐决断的帝王,在大限将至的时候,必然会给儿孙留一片清净地,即便季瑶从来没有存过要取而代之的心,但所谓宁杀错不放过,皇帝未必不会走到这一步。 裴珏正要再说,帘子已然被打起来了,攸宁探着身子正要进来,却见两人依偎在一起,倒是淡定的将帘子放下,退了出去。季瑶脸上一红,忙抽身离开裴珏的怀抱:“别闹,给宁姐姐看了笑话。” 还未从方才的假设之中回神,裴珏现在气息都有些不稳,死死的抱着她:“我会护你周全的,你是我的妻,我若连你都护不得,那我还能如何?” 季瑶只是微笑:“好了,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放开我吧,宁姐姐怕是有事要说。” 压着她狠狠地亲了一次,裴珏这才放开她,她起身,打了帘子:“宁姐姐是不是有事?” 攸宁立在外间,见她出来,抿唇一笑:“也没有什么,只是去济州的人回来了,叫我知会太子妃一声,说是找不到邵树荣的家人,只怕是搬出了济州。这天下这样大,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才是。” 季瑶沉吟,邵树荣是当年看顾刘淑妃的人,若是刘淑妃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最清楚的,换言之,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人。但凡是如此,邵树荣是聪明人,未必想不到幕后主使可能会斩草除根,举家迁离济州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天下茫茫,又该在哪里去找寻? 见她愁眉不展,攸宁笑道:“三姑娘也不要烦恼,若是那一页脉案真是被邵树荣撕去保命的,那么咱们不需急在一时。等到太子登基了,再知会各个州府,各州下辖自行去查,自然就出来了。更何况,咱们可以先从近的查起。” “近的?”季瑶狐疑,对上攸宁狡黠的笑意,顿时恍然大悟——何贵妃的死,和刘淑妃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两人都是生产过的人了,但是都是在第二胎要了命,更有甚者,两人难产而死的那一胎都是皇子,说是巧合未免不能服众。 “多谢宁姐姐了,知书她们虽好,到底阅历不够,还是要宁姐姐这样的人来助我才成。”证明了一孕傻三年的季瑶,对于攸宁会回来这件事也是表示感激,被她握了握手:“可不要和我说了,太子在里面呢,一会子恼了我,我还想在东宫之中混一碗饭呢。三姑娘和太子还是加把劲,生一个小壮丁才是。” 季瑶脸上一红:“你这人,说正事呢,怎的拿我开心了。” “虽是拿你开心,却也是肺腑之言呀。”攸宁眼睛都笑眯了,“咱们小郡主虽好,到底不是男儿身,这世道都认为女子不如男,咱们一己之身,也不敢去挑战,何必去惹人非议?不如……”她说到这里,又摆手不再说了,自己退了出去。 攸宁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季瑶也深以为然。她虽然不认为男子一定比女人强,但是世道如此,季瑶也不可能让灼华去承担世人异样的眼光。不是没有女皇,但武则天只有一个。 * 当夜哄了灼华睡觉,裴珏也不等季瑶拒绝,就抱了她去沐浴,将她抵在浴池壁上要了她,恼得季瑶直锤他:“色胚子!” 她到底力气小,对裴珏来说也不痛不痒,轻轻接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又吮去她脸上的水滴:“我没让瑶瑶满意么?”季瑶立时红了脸:“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裴珏眉眼间净是暖意:“怎的赖我?若今日你不与我撒娇,还没有方才的事呢。我那时就想你想得紧……”周身是温热的水,背后又贴上他的肌肤,季瑶脸红得厉害:“裴珏,好裴珏,我不要了,咱们明日再……”还未说完,又被堵了嘴,差点滚进水里去。 再次被吃抹干净的季瑶被他从水里抱起来的时候,浑身酸软无力,擦干了身子,裹上了寝衣,季瑶哼哼唧唧不肯理他,任由他给自己擦干净头发。还没等嗔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主子爷痰涌了上来,怕是不好了,还请太子殿下进宫去吧。” 也不顾正和裴珏置气,季瑶翻身撑起身子,推了裴珏一把:“快进宫去,不必顾虑我了。” 他脸色立时变了,望了季瑶一眼,赶紧更衣往皇宫去了。季瑶也不敢再躺,唤了知书等人进来给自己梳妆。看着知书等人手脚利索,攸宁道:“三姑娘真的要进宫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不待见,只怕委实留有后手,季瑶却也无可奈何,身为太子妃,这样的时候是要立马进宫的,但凡皇帝驾崩,太子妃务必需要帮皇后分忧,故此季瑶不得不进宫去,一旦晚了,那更是由头! 攸宁白着脸色:“我听闻陛下不待见三姑娘,若是进宫去了,还出得来么?” “我进去是一死,若是不进去,身为儿媳不顾公公死活,身为太子妃不顾圣上龙体安危,我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季瑶咬了咬下唇,深深地怀疑起了历史上的文昭皇后究竟是被武帝弄死的还是被武帝他爹弄死的,只是想归想,但她还没傻,“备车马,我要进宫。” 如今已然是二更了,在古代算是深夜,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季瑶坐在其中,止不住的心慌起来。她当然不想和裴珏分开,但若是皇帝遗旨则是让赐死她,那么她也别无选择。虽然如今和裴珏心心相印,但只要裴珏能够登基,能够将时空的错乱纠正回来,她还是甘之如饴的。 为了时空局的任务,她是要往皇帝的刀口下面走去了,这是怎么样的精神啊!如果宿主死亡,她还有命回三十一世纪的话,她一定要问局长和副局要三倍的工资来弥补自己受到的伤害。 略带惨痛的心情往皇宫之中飞驰,宫门近在眼前,正有侍卫查验牌子,却听见皇宫之中响起沉闷的扣板声。一,二,三,四……季瑶在心中默数,四声之后,声音顿时停止,歇了好一阵,才重新响起来,依旧是四声,只是这一次,却是宫门和城门之上都响起这样的声音,层层扩散开来,笼罩在整个京城的上空,肃穆而悲凉。 云板四声,乃是大丧之音! 季瑶心慌不已,看着守为皇宫的羽林卫们全部伏了下去,也不敢怠慢,忙往皇宫之中去了。皇帝寝宫之前,各宫妃嫔跪了一地,此刻已然哭声大作。顾不得她们,季瑶忙往寝宫之中去了,却见裴珏和三公主立在外面,满脸的肃穆。见她来,裴珏也不顾奴才们都看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瑶瑶……” “我方才听到云板声了。”季瑶满目悲凉,伸手抱住裴珏,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灼华……”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即便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因为不太懂,傻傻的付出了真心,在任务结束后,她会伤感,但也没有哭,唯有这次,委屈的像个孩子。 虽说天气转凉,但衣裳到底也薄,感觉到胸口湿润一片,裴珏不免心疼:“好端端的,哭什么?”又想到今日她曾问过自己的问题,目光一凛:“瑶瑶,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你别怕。” “我知道。”季瑶偷偷擦干净泪水,若是皇帝真有遗旨赐死她,她虽不愿,但未免裴珏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她还是选择死。 如是想着,她强笑道:“母后在里面么?” “母后和景王叔在其中,不知在说什么。”见她露出微笑来,裴珏稍霁,但也明白以她的性子,但凡皇帝真有旨意,她不愿让自己为难,定然会自尽的。念及此,他紧紧握着季瑶的手:“瑶瑶,灼华还那样小……” 季瑶抿唇笑起来:“嫌她小?还是嫌我老得太慢了?”又转头看着三公主,见她满脸泪痕,忍悲强笑:“可怜嫣然,要为父皇守孝三年了。” 三公主眼泪簌簌而下,也说不出话来。不觉门开了,贴身伺候皇帝的那黄门内侍出来,廛尾一拂:“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主子娘娘有旨,请两位进去,娘娘和景王殿下有先帝遗诏密宣。” 该来的总要来,季瑶倒是坦然,施施然望着裴珏一笑:“你要记得我现在的样子,别忘了。” 新君(下) 季瑶这话仿佛是诀别一样,裴珏心中大痛:“你若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也不必记得你的样子,徒徒让我自己伤心。”他说到这里,愈发的难受,声音哽在喉中半晌出不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见他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季瑶当然知道以他的性子,就算是皇帝真有遗旨,他也势必不会遵从,但自己又怎能让他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各怀心事,两人先后进了屋,屋中灯火摇曳,皇后和景王立在其中,似乎刚说完什么,从这样的角度看去,他们的脸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阴鸷,沉沉如同即将暴雨的天气一样,下一刻就是雷霆之势。皇后转头看着两人:“坐吧,叫你们进来,是你们父皇留有遗旨。” 因皇帝忽然驾崩,皇后深受打击,说话间哽咽之色大作,张了几次口也没能再说出话来。景王低声道:“大行皇帝今日赐本王和皇后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你们知道是什么?” 望着景王,季瑶反倒是十分平静,他看来就是一派忠厚的模样,又因早年为了皇帝在先帝跟前求情,反而被先帝发落,这份恩情,皇帝一直是记在心中的,故此在临了临了的时候,这样信任这个兄弟。“是赐死的旨意吧?” 景王和季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一些她的事,皇帝对她的忌惮不是没有道理,宁愿让儿子恨自己,也不能让大楚的河山可能败坏在女人手中。然而此刻季瑶的平静却让景王不得不刮目相看——面对自己必死的前路,还能这样平静的人,实属少见。 裴珏心中大骇,下意识将季瑶护在身后:“这样的旨意,侄儿实在不能遵旨。太子妃是侄儿的妻,侄儿此生也只认定她了,绝不可能亲手将她送上断头台!” 景王默默不语,从桌上拿起明黄色的圣旨递与裴珏,后者接过,匆匆阅罢,面色凝重的合了起来。季瑶倒是淡定:“不必了,若是父皇的意思,我死就是了,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我,让你被废掉。” 此事根本不难猜测,既然皇帝定要杀她,那么就不可能不顾虑到裴珏。一旦裴珏抗旨不尊,皇帝必然也想到了后招,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则是为了制衡。皇后对季瑶素来疼爱,未免她不忍,这才又有另一份交付到景王手上。两人但凡有一人,季瑶都必死无疑。 第111节 “瑶瑶!”裴珏嗓音都哑了,“我说过了,不会让你有事。咱们还有孩子,灼华还在等着咱们回去……” 想到灼华那圆圆的小包子脸,季瑶心中难受,强笑道:“我虽舍不得灼华,却也无计可施。你只需应承我三件事,其一,我死可以,但我要以你原配嫡妻的身份去死,我不要做个没名分的‘太子妃’,该是我的,我就是死了也要得到;其二,不拘来日你会立谁为后,你必须亲自养育灼华,我信不过别的女人;其三,不要苛待季家。” 裴珏气得浑身发抖:“不必说了,你所提的这三件,我一件都不允!若连你的周全都无法顾及,我——”到头来,罗氏昔年不愿季瑶嫁给他的原因一语成谶,天家会受到多少委屈,是庶民之家根本就不会承受的,若他不是皇子,好歹也不必要损失自己的挚爱来承袭家业。 眼见两人闹得眼眶都红了,皇后强忍伤悲,摆手道:“不必再说了。”又低笑,“珏儿是我养大的,自小及大,母后从没见过你这样。” 裴珏如今又悲又怒,慌不择言道:“母后对儿臣虽有养育之恩,只是今日却要亲自赐死儿的妻子,可曾想过儿臣会如何看待母后?” “裴珏,你疯了!”饶是知道他情绪起伏过大,但季瑶仍然被他这忤逆的话给震了一震,是了,若是今日她死在这里,裴珏对皇后的恨意必然会达到顶峰,即便皇帝不在了,但说不准会有其他的事使英明神武的楚武帝在历史轨迹之中消失,到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念及此,季瑶唬得厉害了,紧紧拉住他的手:“别说了,和母后没有关系……” 皇后反倒是一笑:“你啊,你是我养大的,你心中想什么,母后怎么会不知道?”话至此处,她却和景王相视一笑,“这圣旨之中写着,‘季氏狐媚惑主,祸乱宫闱,欲覆社稷于掌间’。我和你景王叔合计了一二,反倒是认为,并无一句是瑶儿的罪名。因此,这才传了你二人进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两人心中都生出希望来:“母后的意思……” “这是先皇遗诏,若真要赐死你,先帝驾崩之时直接宣诏就可,何必藏着掖着?”皇后笑道,“这旨意,我和你景王叔暂且收着,瑶儿若哪日真的想要颠覆大楚的江山社稷了,再将先帝遗旨拿出来,将你赐死就是。”她说到这里,又拍了拍季瑶的手,“你如今是皇后了,可有无数的眼睛将你盯着的,可不要让人看轻了去。” 原本是抱了必死之心来的,但不料事情急转直下,让季瑶对皇后和景王感激涕零,几乎要落泪,皇后低声道:“可不要哭,若真有泪,留着哭你父皇吧。瑶儿,你父皇不是坏人,他是大楚的皇帝。” “儿臣知道。”季瑶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他并没有错,为了裴家的昌盛,大楚的百年盛世,他不得不尽力为子孙后人清扫干净来时的路,而季瑶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颠覆了皇帝素来的人生观,自然会想到武媚之事上去。古代到底是男权社会,皇帝不可能承认女人能强过男人,更不容许有个女人可能威胁到天家的传承。 要知道,昔年出了一个武则天,多少李姓王公被大肆残杀,皇帝当然不可能让裴家步这样的后尘。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方才顶撞了皇后,裴珏如今真是脸上滚烫。他只知道皇后素来是对皇帝言听计从的,没想到却肯为了季瑶将皇帝的遗旨给瞒下来,让他对皇后说不出的感激和敬重,直直的拜了下去:“多谢母后,多谢景王叔。” 景王避而不受此礼,皇后则亲自扶起他,低声道:“你的心思母后都知道,往日不说,是怕你父皇知道了要杀你。母后知道你想念你母妃,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要少,不要让天下人笑话。” “是,儿臣知道。”裴珏满心动容,回想起桩桩件件,皇后待他一直是很好,更有甚者,分明是知道他的恨意,却也从来不说,一片慈母之心让人感念。到底,也只是他的疑心病颇重……“求母后恕罪。” “好孩子。”皇后轻轻捧着他的脸,“你都这样大了,当年你刚到凤仪宫的时候,才像一个枕头那样大。往后你是皇帝了,不可再这样意气用事。” 裴珏颔首称是,又携了季瑶出去,外面传来三公主关切的问话声,皇后长叹一声:“多谢九弟了。” “皇嫂哪里的话。”作为皇帝那辈唯一一个亲王,景王当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现在遵从了皇兄的话赐死季氏的确一了百了,但是指不定给裴珏如何记恨了,到时候穿小鞋不是给自己罪受么?季氏虽说的确有才,但可从没做不着调的事。更何况,当年萨日来使求亲,二公主犯浑让皇帝骑虎难下,当时就要他出一个闺女去和亲。景王也是当爹的,怎能不肉痛?还是季家这丫头出了个主意,说莫日根没见过二公主,这才用一个宫女去替了没脑子的二公主。就凭着这点,景王也不至于非要逼死这丫头啊。“只是皇嫂如此,皇兄……” “九弟不必担心,这事啊,我还是堵得住的。”皇后叹了一声,裴珏是她儿子,她怎会不想自己儿子好?一旦季瑶没了,裴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她不愿让裴珏背负天下的骂名,更不说她也是十分喜欢季瑶。就连灼华,灼华还那样小,若是没了亲娘,又该如何看待她已经去世的皇爷爷? * 因皇帝驾崩,大楚国丧,举国百日不可娶嫁奏乐。裴珏在灵前继位,立太子妃季氏为皇后,改元雍和,尊大行皇帝为“明宗”,迎嫡母宋皇后为太后,并追封生母刘淑妃为温惠皇后。原太子良娣刘氏自请落发,新帝应允,于京郊新建灵台寺以供安置。 经历了一番生死,季瑶看待这些也是愈发的冷静了,每一日除了哭灵、主持宫中事物之外,也就是照料皇后和孩子。又在灵前见裴璋回来,心中腻烦,也避而不见。 只是裴珏来哭灵之时,兄弟俩自然撞见了。裴璋此刻盯着裴珏的目光之中满是恨意:“四弟如今很是得意了。” “比不得三哥得意。”裴珏淡淡的回了他一句,他素来不喜裴璋,恒不说要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了。裴璋嘴角扬起几分冷笑来,满满的讥讽。 这一切,季瑶都是看在眼里的,待哭过灵,浑身也都没了力气,擦了擦眼睛,对裴珏道:“将裴璋扣在京中,别让他回豫州了。” 裴珏闻言,展眉微笑,搂着她亲了亲,才笑道:“谨遵皇后懿旨。” 逆贼(上) 因国孝之故,大楚举国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皆不许婚嫁奏乐。等到百日之后,全国也陆续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十月,霍柔悠出阁,季瑶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不便出宫去,只是托人带了贺礼。饶是如此,帝后钦赐贺礼,也给李霍两家长了不少的脸面。 反观三公主,虽说贵为先帝嫡女,但因先帝驾崩,必须守孝,连择婿也尚未举行。褚乐康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即便愿意成为三公主的驸马,可不知道褚家二老等不等得了。 至于裴璋,那日在先帝的梓宫跟前差点和裴珏起了争执,裴珏以兄弟情深的由头将其圈在了王府之中哪里也不准去,更是将妞妞和宝哥儿接到了宫中,美其名曰让姊妹之间多些联系,实际上也不过是扣在宫中做人质罢了。 对于裴珏的这个举动,季瑶无可厚非,只吩咐不许苛待了双生子,让其吃穿用度和灼华一般,也就将此事暂且放下了。转头则开始调查刘淑妃和何贵妃的事,两人都是生产过的人,偏偏都在第二胎难产而死,并且这第二胎都是皇子,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让人生疑了。 “这位就是当日看顾何贵妃的阎太医么?”季瑶饮了一口茶,见温友海领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他如出一辙的打扮,出言问道,后者忙行了一礼:“见过皇后。” “不必多礼。”季瑶笑道,“赐座。” 两人忙谢了坐下,季瑶笑道:“我昔日与何贵妃有些情分在其中,她一朝难产而亡,留了一双儿女,我瞧着也是心中难受。也就想找来阎太医问问,贵妃娘娘难产的原因是偶然还是必然?” 阎太医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乃是阎氏医术的传承者。因季瑶是由温友海看顾,故此他很少和季瑶打交道,此刻听季瑶说完,感叹这皇后虽说年轻,但这份气度只怕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没有:“贵妃娘娘本就有些胎位不正,加之有些阴虚血热之症,是以常吃寿胎丸以安胎。” 对于这些术语,季瑶表示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勉强能明白一点点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沉吟片刻,又想到了曾经看到温惠皇后的脉案,上面写着用十三太保药方来治疗,也就顺口问道:“怎么不用十三太保来治?” 温友海和阎峰听罢此话,相视一眼,双双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见季瑶不明所以,温友海忙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十三太保虽对安胎催产等有奇效,但若是孕妇阴虚血热,服用十三太保必会血崩。” 血崩?季瑶沉吟,不免想到了当日何贵妃流出的血,涓涓不止,几乎浸湿了臀下的被褥:“贵妃娘娘当日的死因,岂不就是血崩?莫非……” “当日贵妃娘娘生产,凶险非常,臣一直伴随左右,因胎位不正之故,娘娘几乎脱了力气,加之生产时间太久,会血崩也并非定是药物造成。”阎峰忙说道,“是臣的失职。” “阎太医不必自责。”季瑶摆手道,心中对于此事却是愈发的焦急起来,何贵妃胎位不正,难产虽是意料之中,但也不至于血崩而亡……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施施然望着阎峰,见他面带自责之色,勉强认定他是不知情的,旋即低声道:“罢了,两位请回吧,本宫自己静一静。” 两人忙颔首称是,双双去了。季瑶不免深思起来,她是相信何贵妃的死并不是意外的,现在又知道了何贵妃体质阴虚血热,但凡太医院之中有人看过脉案,就能够做手脚,轻易的要了何贵妃的命。十三太保……温惠皇后的脉案上也提到了这个,是巧合,还是必然? 沉吟片刻,摇篮之中传来孩子的嘟囔声,季瑶忙起身去抱灼华。小丫头刚睡醒,也不哭不闹,反倒是自己啃着自己的小手,被母亲抱了起来,笑得咯咯的。见了她的笑脸,季瑶顿时欢喜了:“知书,你去将些米糊糊来,这小丫头笑得讨喜。” 知书转身就去,季瑶忽而想到一事:“宁姐姐,你替我查查当日伺候在何贵妃那里的宫女,我一会子叫殿中省将名册拿来。” 攸宁颔首称是:“这原本也不难,我去问问就知道了。皇后的意思是……” “若是贴身伺候在何贵妃身边的,未必不知道何贵妃的体质如何。”季瑶默默的觉得自己真是个聪明人,“只要知道何贵妃的体质,能做手脚的机会就多了。” 攸宁颔首称是,径直出去了,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又回来,笑得格外的促狭:“可惜皇后此次没能料事如神,方才我去问了,昔日伺候在麟趾宫的人说,贵妃那日生产的时候,除了如今的太后娘娘,各宫妃嫔都有派人去打探消息,是以人多手杂,究竟是谁做了手脚,在何处做的手脚,都是未知之数。” 这事的确是不好做……季瑶目光沉沉,忽然就陷入了僵局,除非能够将那做手脚的人给找出来,否则这就好比是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无处查起。 今日到底是累了,季瑶抄了一会子经书,到底来了睡意,也就转身去睡。迷迷糊糊之间,又觉得床板一沉,仿佛要落入水中一样,唬得她急忙掀开眼,见裴珏躺在身侧,正半撑着头看她:“你要吓死我么?我还以为床塌了。” “我有那样重?”裴珏挑眉笑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这些日子的确长胖了些。” 第112节 “政事再忙也不要疏于锻炼。”季瑶一面笑一面拍他的肚子,饶是掌下还是坚实的腹肌,她仍揶揄笑道:“指不定来日就是你生孩子了。” 裴珏抿唇笑道:“你这妮子,竟敢埋汰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若是不累,就陪陪我……”一面说,一面去解她的衣裳。季瑶忙要阻止,奈何这人竟然露出了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她母爱泛滥,只能妥协。 陪了他一次,季瑶累得小指头都懒得动,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躺好,轻轻问:“这些日子可还忙?” “尚好。”许是满足了,他声音听来十分低沉,隐隐有几分薄荷清凉的气息从口中缓缓送出,“咱们将裴璋扣在京中,果然是对的。” 季瑶不明所以,强打起精神睁眼:“怎了?” “无事。”裴珏并不回答,合上她的眼,“瑶瑶睡吧,我陪着你。” 所谓女人第六感是非常准确的,敏感的察觉到裴珏有事瞒着自己,季瑶低声道:“不说?”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无碍的。”裴珏浅啄她的额头,声音之中也带了几分疲倦。她一恼,从他怀里滚了出来:“不说就不让抱了。” 女孩子浑身软软的,抱着格外的舒服,乍一没了温香软玉,裴珏咬牙道:“回来!”季瑶则很有气节的一甩头:“不说就不让抱。”话音也不过刚落下,裴珏已然欺了上来,大手一用力,就环住她的腰将其带入了自己怀里:“你这丫头,仗着我疼你,就要狂上天了。” 季瑶分外委屈,小拳头锤他:“你说是不说?不说我今夜就让人将凤仪宫的大门给关了,你爱上哪里睡上哪里睡。” “你只管让人关,”裴珏根本不吃这一套,咬牙说,“我就是翻墙也能进来。” 季瑶蔫了,她也根本无法想象大楚的皇帝大晚上的做贼翻墙,画面太美简直没眼看。见她乖顺下来,裴珏这才抚着她的发顶:“原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豫州那里出了些岔子……你也知道,父皇白日还好好儿的,晚上忽然就涌出痰来,不多时就驾崩了。豫州那边闹着是我觊觎皇位,这才下狠手害死了父皇。 “觊觎皇位?”这话真是好笑至极,季瑶冷笑连连,“你那时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也有觊觎的说法?莫非父皇驾崩不传位给太子,还能传位给那结党营私的人?” 裴珏原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是裴璋的人虚张声势罢了。现如今,豫州那头打着‘忠君’的旗号起兵,要攻进京城杀了我这弑父弑君的不忠不孝之徒,更要拉拢各处王公,除掉我这丢了天家脸的昏君。”他轻笑着,伸手抚着季瑶的发,“呵,这天家的脸早就给裴璋那混账东西丢尽了,还用我来丢么?” 古代这争权夺势,多么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对方这由头简直醉人。季瑶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朝裴珏怀中钻了钻:“那你想如何?” “王怀之和褚乐康现下都在京中,那群乌合之众能翻出什么浪子来?”裴珏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眼底也隐隐闪烁着暴虐的光辉,“裴璋既然敢闹出这样的幺蛾子来,那么朕也该好好的赏赐一番朕的好哥哥了。” 逆贼(下) 虽说是新君,但裴珏当上太子之后的政治建树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是以豫州那处打着这样的旗号,更有郁家的新科状元在其中摇鼓呐喊,立时就激起千层浪来。众人的矛头纷纷指向了被圈禁在王府之中的裴璋,更有不少朝臣上书,请裴珏处罚裴璋以儆效尤。 裴珏倒是淡定,命在京中驻守的褚乐康前往豫州平叛,裴璋虽有不少老臣支持,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岂是褚家军的对手?饶是负隅顽抗,也不过一月就被褚乐康率部众给歼灭了。对于这份功绩,在褚乐康班师回朝之后,进从三品云麾将军。 本还担心着裴珏会不会小心眼发作之下给褚乐康穿小鞋,但有了这样的举动,季瑶也明白他是要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妹夫了。而尘埃落定之后,裴璋作为乱贼之首,被裴珏废了爵位,扔到了专司刑狱的大理寺之中,吩咐过要重刑以待之。郁家上下斩首抄家流放,郁贵太嫔的倚仗彻底断了线,在宫中几乎和一个透明人一样。 未免众人非议,季瑶特特嘱咐过人,不要苛待了郁贵太嫔,以免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好歹这人还占着庶母的名头,总比这样下来的好。 这日带着灼华去向太后请安,太后如今精神的确短了不少,见灼华才露出几分笑容来,接了她笑道:“咱们灼华也有些压手了。”见她笑眯了眼,又轻轻的掰开她的小嘴巴,“哟,小丫头都长了牙齿。” “是呢,如今咱们灼华都能吃煨得烂烂的肉糜粥了。”对于灼华的成长,季瑶很是受用,没有什么比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大让人更舒服了。灼华“咿呀”一声叫出来,口水又流了出来,笑得太后赶紧给她擦嘴,“这孩子是个有福的,长这样大连病也没有生过,依着我说,还是早些给孩子册封为好,皇祖母的小和安……” 她能得太后的欢心,必然是最好的结果,算来灼华的确有福,能得到这样多长辈的喜欢和青睐,更是天家的皇女,来年必然是有数不尽的福气。季瑶如斯想着,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的教养灼华,不要让她变成像二公主那样的傻缺姑娘。 抱着灼华坐在怀中,太后这才看向了季瑶,低声道:“瑶儿,我听说陛下将老三下狱,并要处以极刑?” “是。”季瑶颔首,灼灼的看着太后,“陛下说端王罪大恶极,又细数当年结党营私之罪,先帝宽宏不曾计较,谁知他一意孤行,一再犯下重罪。” 太后摩挲着怀中的小灼华,低声道:“陛下和老三分庭抗礼多年,难解心头之恨我未必不知道,只是手段太过激烈,也未必得当。瑶儿是皇后,还是要多多劝诫他为好。” 对于这点,季瑶当然明白,历史上的楚武帝裴珏虽说是个千古一帝,但是暴虐成性,后世对他的评价功过参半,只因其暴虐本性,因为某些错误,杀了许多有才之士,如若不然,大楚将会更为盛大。而现在,裴珏的性子算不上暴虐,但隐隐有些往那方面发展的意思了。 “为君者,仁义治天下,手段太过激烈固然能形成威慑,只是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太后喃喃自语一般,“为君者杀伐决断,只是仁心不可忘,更何况是对待兄弟?” 季瑶忙称是,下定决心要劝裴珏不要手段激烈了。又和太后说笑一阵,太后精神短,也就睡下了,季瑶抱了灼华要走,这小丫头披着火红的兜头小斗篷,就像一个红色肉丸子一样,咿咿呀呀的指着御花园的方向,似乎对如今的雪景很是喜欢,季瑶索性由了她,抱着她往御花园去了。 才下凤辇,御花园之中满地素白,梅花傲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灼华伸出小爪子去抓枝间的新雪,吓得季瑶忙握了她的手:“成日想玩这些,害了病仔细你父皇凶你。” 灼华年岁还小,哪里明白这些,笑得和吃了糖一样,也不顾一嘴的口水,亲在季瑶脸颊上,继续笑得咯咯的。攸宁笑道:“小公主这样可爱,皇后也该放心了。” 季瑶心中欢喜,不免笑得更美。行了几步,雪水几乎要沾湿鞋袜,正要回去了,攸宁忽又拉住她:“等等,我听着什么声音了。”一面说,一面看向了御花园之中的假山,“似乎是有人在其中。” 对于这些声音的敏感度,季瑶着实不如别人,也不疑有他,将灼华交给身边的知书,蹑手蹑脚的往假山走去,行得近了,果然在东风呼啸之中听见了一声娇滴滴的斥骂:“哭什么哭?还真以为你们是天潢贵胄的身份?可怜你们爹已然给主子爷迁怒准备杀了,连爵位都给夺了,指不定你们又要给怎么惩罚呢,还有脸哭?今日肯带你们出来已然是不错了!” 季瑶心中一惊,探头去看,见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背对着自己,而面前站着两个小小的,不过三岁的孩子,虽说满脸泪痕,但两人都没有哭出声来,如今已然是临近腊月了,两人的衣衫还有些单薄,连斗篷都尚且没有穿上,冻得小脸红红的。 那宫女继续冷笑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这可怜见的被拨来伺候你们两个讨债鬼,我还没有哭!别人伺候一个好主子,全家都能得了荫蔽,我来伺候你们,指不定要给你俩怎么祸害。” 那两个孩子正是双生子,宝哥儿性子本就比妞妞天真一些,伸手颤巍巍的:“我要母妃……” “还母妃呢。”那宫女哪里等他说完,冷笑连连,伸手“啪”的一声将宝哥儿的手打得发红,吓得妞妞赶紧抱住弟弟,脸上泪水更多了,“忘了你们母妃吧,你真以为那是你母妃?你娘早就死了,还是你们那好母妃怜你们年幼丧母,又碍着先头主子爷的话不得不养着你们。你那死鬼娘听说是如今主子娘娘的姐姐,一家子怎会生出天上地下的悬殊?你们俩也跟你们那死鬼娘一样,烂心窝肠子的下流种——” 季瑶听得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这两个孩子还这样小,这混账东西竟然敢在他们跟前这样大放厥词,甚至敢对他们俩动手。即便裴璋有罪,但也不至于迁怒两个才三岁的孩子!分明是吩咐过不得苛待两个孩子,是她疏忽了,这宫里跟红顶白,她看得见的时候当然听她的,看不见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她额上青筋直颤:“给本宫把这敢欺负到主子头上的狗奴才拖到慎刑司去!” 那宫女不料身后有人,转头见是季瑶,吓得浑身软在了地上:“主子娘娘——” “你很好。”季瑶冷笑道,“我们季家的人都是烂心窝肠子的下流种子,连我们季家女人生的孩子也都是这般,怎敢让你纡尊降贵来伺候?他们年幼不知事,你这做奴才的就敢欺到他们头上?” 季珊再有诸多不是,也和两个孩子没有关系,是她疏忽了两个孩子,这才让他们给平白无故的作践。攸宁已然笑起来:“还不将她拉下去,两个小主子受了什么委屈,就让她十倍还回来,难道天家的人是能够给奴才磋磨的?” 那宫女吓得厉害,跪地死死的磕头:“主子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只是气不过,奴婢再也不敢了……” 季瑶看得腻烦:“你气不过,你是气不过本宫还是气不过陛下?你既然知道那起子秘辛,他们的父亲是陛下的哥哥,他们的生母是本宫的姐姐,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放过你?拉下去,宁姑娘的话都听清楚了,就按着这话处置。”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将其按在地上,硬生生从雪地上拖走了,留下一条明显的拖拽痕迹。 待料理了这宫女,季瑶忙蹲下,看着正抱着对方哭的两个孩子:“来,跟四婶回去吧,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看了她一眼,小脸上全是惊恐,还是死死抱着不撒手。季瑶无可奈何,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两个孩子身上:“是四婶不好,忽略了你们,跟四婶回去吧,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 妞妞哭丧着脸,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颤巍巍的伸出小手:“四婶……” “乖孩子。”牵着两个孩子,又觉得他们的小手都凉凉的,一时更是自责起来。引了两个孩子上了凤辇,回了凤仪宫,吩咐人烧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洗澡,又喂了他们吃了滚滚的吃食,这才让他们睡在了自己的寝宫之中。只怕两个孩子从裴璋获罪以来就没少被人欺负,圆圆的小包子脸变得消瘦,季瑶看得心疼,不觉知书进来:“宁姐姐去慎刑司了,说要亲自审问那宫女,到底还有谁欺负过两个孩子。” “宁姐姐办事我是放心的。”季瑶叹了一声,“虽说他们的娘是自己作死,但总是我导致了她的直接死因。又因为我的疏忽,这才让他们被人欺负,我这心里到底有些难受。”如今是为人母的人了,最见不得孩子受了罪,“估计裴璋的事短时间还不能有了结,这两个孩子就暂时养在凤仪宫,好歹不要让人作践了去。”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如今想想,我入主凤仪宫以来,对他们太过温和了,也该好好儿的立立威了。这起子人,仗着是宫中的老人,阳奉阴违,若我今日没有看到,指不定妞妞和宝哥儿还要受多久的欺负。这些人,以为自己有些脸面,莫非还以为能压在主子头上来不成?” 皇后立威 第113节 两个孩子在凤仪宫睡得香甜,午时过后,妞妞比宝哥儿先醒来,大眼睛迷蒙的看着凤仪宫横梁上的龙凤纹路,似乎很是不习惯。见她醒来,季瑶坐在床边:“妞妞还睡么?” 她怯生生的摇了摇头,季瑶取了衣裳给她穿衣,又给她扎上丫髻,笑道:“妞妞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告诉四婶,四婶让他们给你做。” 妞妞小脸皱皱的,还是说道:“想吃肉馅小饺子。” 吩咐了人下去给她做,季瑶将她抱在怀里,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又有殿中省尚衣局的人来给妞妞量体裁衣。季瑶说:“且去偏殿等一会子吧,等到宝哥儿醒了,两个孩子一起量了也不迟。”又抚着妞妞的小脑袋,“以后你们就留在凤仪宫,和四婶还有妹妹在一起,四婶保证,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 妞妞将小手放在手炉上,似听非听的点着小脑袋。见她沉默不语,季瑶不觉好笑:“小丫头怎么闷闷不乐的,难道有什么心事不成?说出来给四婶听听。” 妞妞抬头看了她一眼,脆生生的说:“母妃不是母妃,四婶是妞妞的姨妈,母妃去哪里了?” 她的话虽然凌乱,但意思很清楚,季瑶不免静默下来,知道那宫女的话让妞妞吃心了,摸着她的小脑袋:“妞妞,你母妃就是你母妃。” “母妃不是母妃。”她摇着脑袋,“母妃死了……” 没娘的孩子都可怜,这点季瑶深有体会,这两个孩子和裴珏当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这样小就知道了生母已死的事情,来日又会不会如同错乱的时空之中的裴珏一样,认为是端王妃害死了季珊,从而做出弑母的事情来? “妞妞。”沉吟了片刻,季瑶决定以她能听懂的方式告诉她当年的事,“我的姐姐,也就是你娘,她做错了事,让咱们家的脸面没有了,所以她应该受到惩罚。因为这样,她才死掉的。” “娘……为什么非要死?”妞妞到底太小,并不明白这些,“为什么不要妞妞和弟弟了?” “因为如果娘活着的话,妞妞和宝哥儿都会被人笑话的。”季瑶愈说愈心酸,对上妞妞纯真的双眼,“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的,不仅是妞妞和宝哥儿,连父王、母妃、皇爷爷和皇祖母都会给人笑话一辈子的,咱们裴家会给人笑话一辈子的。” 妞妞不说话了,以她的年龄,明白这些还有些困难。季瑶勉强笑道:“娘虽然死了,但妞妞和宝哥儿还有母妃啊,母妃对你们不好么?” “好,母妃疼妞妞和弟弟。”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来,“妞妞喜欢母妃……” “既然妞妞喜欢母妃,那么又怎么能说母妃不是母妃呢?”听她这样说,季瑶勉强能感到一阵欣慰,“妞妞,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母妃更疼你们,所以以后可不要再说母妃不是母妃的话了,母妃会伤心的。” 妞妞“嗯”了一声,又有肉馅小饺子给端了上来,宝哥儿也没有睡上许久就醒了来,姐弟俩分食了一碗饺子,又被季瑶强制性的喂了小半碗粳米饭。正吃着,裴珏又从外面来,见双生子在此,蹙了蹙眉:“他们怎的在这里?” “还说他们怎的在这里?”季瑶啐了他一口,两个孩子都给他唬住,怯怯的叫了一声“四叔”,季瑶又说,“你这人,看完了折子就来我这里吓唬孩子?去抱灼华过来,这丫头还没吃饭呢。” 裴珏闻言,去抱了正在吐泡泡的灼华,灼华一见他,立马眉开眼笑,喜滋滋的坐在他怀里,张着小嘴要吃肉糜粥。命人将双生子领到偏殿去午睡,季瑶一行给灼华喂饭,一行将今日在御花园的事说了出来。裴珏听罢蹙眉:“这些奴才敢这样行事?” “怎的不敢?仗着咱们是刚当家的,欺负咱们脸生呢。”季瑶吹凉了肉糜粥,这才喂给灼华,“裴璋再有诸多不是,这两个孩子也是你的侄儿侄女,又是我的外甥外甥女,往日咱们眼错没有瞧见的时候,下面的指不定又说了什么疯话呢。”顿了顿,“另者,裴璋如今在大理寺究竟是如何了?” “我吩咐过,极刑以待。”裴珏道,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瑶瑶不忍他受刑?” “我不是不忍他受刑,我是不忍你的名声毁于一旦。”季瑶笑道,“你想做千古一帝,我也想做贤后,只是你这样行事,你以为后世会如何评价你?咱们大楚之中,犯了罪无非是斩首、绞刑、罪大恶极者不过凌迟,再往上则是夷灭三族、诛九族。裴璋此人,灭三族诛九族是不必了,否则咱俩也在其中,了不得凌迟处死。只是你这样让他受刑却不让他死,天下人如何看你?他再有诸多不是,也是你哥哥,他身上流着天家的血,让他受极刑,的确是泄愤之举,但天家的脸面未免不保,你也会落得暴虐的名声。还是你真的想做暴君?” 听她娇俏的话语,裴珏脸色一凛:“小丫头又拿我开心。”见她笑得脸儿发红,他不免咽了口吐沫:“瑶瑶……” “我不和你玩。”季瑶立马摆手,“这凤仪宫里三个孩子呢,给孩子们听了去,这脸也不必再要了。” 然而某人的没皮没脸程度早已超过她预期,将吃饱了正昏昏欲睡的灼华往攸宁怀中一放:“将三个小的带到懿宁宫去寻太后。”说罢,将门一关。攸宁立在外面,对新皇的举动表示好笑,屋中旋即响起那羞人的声音,知书等人虽说司空见惯,但还是红了脸,抱了三个小的往懿宁宫去了。 * 当月,裴珏下旨,封皇后所出皇长女为和安公主,赐沐邑三千,远超公主之例。又将被囚禁在大理寺的庶人裴璋赐鸩酒,并赐庶人裴璋长女名为“持盈”,封和宜郡主,赐沐邑三百五十户,裴璋长子赐名为裴鸿,承其父爵位。 裴璋犯下的是谋逆之罪,裴珏能如此厚待其子女,更是以公主之例赐下和宜郡主的汤沐邑,并不以其父之罪而迁怒,此举自然得了天下赞同,一时之间,举国山呼万岁,赞今上圣明仁厚。 而那日欺辱双生子的宫女被扔到慎刑司之后,得出了不少内情来。往日被派去照料双生子的宫人们,泰半都欺辱过两个孩子,这一番话得出来,帝后震怒,命人将这些人纷纷绑了,择了一个日子,命宫中的各处领事纷纷聚在凤仪宫之前。 牵着妞妞和宝哥儿,季瑶缓缓从寝殿之中出来,宝哥儿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小脸也渐渐圆润了起来,很是不解的抬头:“四婶,咱们去哪里?” “四婶今日教你们一件事。”季瑶轻轻说,领着两人来到凤仪宫之前,立在玉阶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一群人,以及其之前的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十余人,“你们今日要记好四婶教你们的,一辈子都不要忘记了。” 那为首的内侍快步上来,行了一礼,笑得十分得体:“主子娘娘,敢问应该如何?” “扒了外衫,只留中衣,扔在雪地之中。”季瑶冷冷的说道,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对她阳奉阴违,已然是触动了她的底线,更何况竟然欺负到两个才三岁的孩子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眼看那十余人被扒了衣裳扔在雪里冻得直哆嗦,她嘴角浮出快意的笑容来:“我才入主中宫,你们欺我脸生又年轻,这才敢对我阳奉阴违。” 那几人哪里料到会给季瑶知道,都以为裴璋失势,帝后势必对其子女厌弃有加,只要别让两个小东西死了,帝后是必然不会怪罪自己的。谁知道这样的事一出来,帝后全都火了,这样大喇喇的要罚自己,岂不是以儆效尤?一时之间,众人在雪地之中冷得打颤,卯足了劲儿磕头,像是蠕虫一样蠕动:“主子娘娘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有些声音被风声湮没,季瑶也懒得去理,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低声笑道:“如今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又一摆首,自有人拿了篾子上前,噼里啪啦的打向这些人的脸:“本宫都知道,你们素日之中克扣两个小主子的吃食和穿衣用度,更有些不长眼的竟然敢对两个孩子动手,往日如何动手的,今日就怎么还回来!” 眼见打得脸颊红肿,几乎就要涓涓流血,未免两个孩子见了血留下阴影,季瑶忙叫停,不少人竟然咳出了几粒牙来。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怯生生的躲在季瑶身后,半探出身子,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又唤了人去打板子,季瑶这才蹲下身子:“妞妞和宝哥儿明白四婶今天要教你们的东西了么?”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两人摇头:“不知道。” 季瑶展眉一笑,抚着他们的小脑袋:“你们要知道,你们是天家的亲王和郡主,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这是自然而然的。咱们家的人,在整个大楚,都没有人可以作践我们,谁敢欺负咱们家的人,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你们要记着,你们的叔叔是当今天子,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为首的内侍立在季瑶身边:“主子娘娘,敢问如何处理这些人?” 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重责五十大板,而后将其送回殿中省去,让殿中省六位尚宫好好的料理一番,这才来跟我回话!” □□(一) 也不过就是当日,这些人给痛打了几十大板之后,就被送回了殿中省,这些人各司其职,竟然将殿中省六个局给尽数牵连了进去。殿中省原本就是为了给天家服务而存在的机构,此次可能开罪天家,唬得六个尚宫纷纷去向季瑶请罪。 “一时不查?”对于六人集体给出的理由,季瑶表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她此刻抱着灼华,妞妞和宝哥儿在一旁玩七巧板,三个小的都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很是不解,“若是没有被本宫撞破,亦或者是本宫并没有因此而发作那些人,那就不是一时不查,而是理所当然了,是不是?” 六人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异口同声的表示并非如此,季瑶微笑道:“殿中省的事,本宫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早在本宫入主晋王府的时候,就知道殿中省派去之人是什么样的了,这办事的确是让人放心的。”她说得慢条斯理,六人松了口气,还没等其这口气叹出来,她又道,“只是这架子么,倒像是他们才是主子似的。敢问六位,殿中省的人都是这样拎不清么?” 纷纷在心中骂过底下的人不知轻重缓急,六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实则殿中省伺候天家那样多年,其中不乏有些人仗着曾经是哪个皇子或公主的奶娘,就在府上刁钻跋扈欺压小丫头们的。关于这点,这些做尚宫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对于这些,只要她们有好处,也不必去多管,谁愿意给自己惹一身腥呢? 看六人脸色十分精彩,季瑶心中也有底了,笑道:“好了,殿中省阳奉阴违,风气委实让本宫寒心。今日是和宜郡主和端王,指不定明日就是陛下和太后了。传本宫懿旨,殿中省从今往后自查本身,如发现有贪腐以及阳奉阴违却无人上报,此人何罪,其上级株连,此乃管教不力之罪;如下级状告上级,情况属实,此人职位由告状者担任,如是诬告,则重罚告发者僭越之罪。” 六个尚宫闻言大惊失色,皇后这话是要形成威慑力度,每一个人,都有下属和上峰共同监视着,如果敢贪腐或对主子阳奉阴违,下级则有权告发,更不说一旦罪名属实,自己的官位就变成告发者的了!而上峰即便有心网开一面,但若是下属告发,上峰也会被连坐,又怎敢包庇别人?! 六人相视一眼,一股子寒意从心中升了起来——皇后的确年岁不大,但却是这样的擅长权谋和制衡之道,若是男儿,凭着这份能耐,定然建树颇高! 眼见六人色变,季瑶很是欢喜,转头看着攸宁,后者会意,命人下去拟旨了。 * 而这样的懿旨一发,殿中省之中的蛮横嚣张气焰立马就被遏制了,懿旨下达之时,不少人被告发,经过查证皆是属实,被季瑶一一发落了。殿中省上下如何还敢再犯?个个伺候之时尽心竭力,临到腊月,也出现了有人诬告以谋权的情况,被查出后,以僭越诬告之罪被扔进了慎刑司。 第114节 这样的事,裴珏都是看在眼里的,见殿中省之中卓有成效,旋即则将此举措在朝中推行开来,连封笔仪前夕,都有巨贪大恶被揪了出来,关在刑部大牢之中。 立在裴珏身边看着呈上来的折子,其中不乏有状告当朝大员贪腐之罪的折子,也不免抿了唇笑起来,用力的戳了戳裴珏的脑门:“我整治下面的手段,你倒是学得快,不知道可问过我了?不告自取方为偷,主子爷这样,可是让天家没脸。” 裴珏一面笑一面搂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好瑶瑶,咱们夫妻一体,难道还分什么你我?你明着虽是整治殿中省之人,实则自然是给我提供一个法子整治朝中的巨贪大恶。如若不然,你那日也不必让攸宁在我跟前说漏了嘴不是?” 攸宁素来是个妥帖的,这么些日子,裴珏深以为然,故此这样妥帖的人,又怎会在他跟前说漏了嘴?必然是季瑶授意的。见她唇边挂上笑容,裴珏馋得要命,托着她的下巴就要亲上去,被他推了一把:“可不要闹,好好看你的折子就是。旁的时候由得你闹,我也懒怠和你分辩,现下可不行。军国大事为重,我可不想得个妖后的名头。” “谁敢这样说你,朕诛他九族!”裴珏立时火了,他的瑶瑶,他都舍不得凶她半点,其他人怎能说她不好? 他是从来不会对她自称“朕”的,在她跟前,裴珏不是皇帝,只是她的丈夫,灼华的父亲,不是以君的身份,他们的身份是平等的。对于这一点,季瑶感念于心,对于裴珏的心意十分的看重,转头面对面坐在他怀里,轻轻在他唇上点了点,见他还要继续,忙掩住他的唇:“好了,怎的不知餍足起来?晚上我再陪你。” “好。”裴珏一口应了,“今日要行封笔仪,进了腊月,你要操劳宫中的事,难免也累了,我陪你出宫去走走吧?” “去哪里走?”季瑶笑盈盈的搂了他的脖子,“我身上还戴着孝呢,况且你出宫也不安全。” “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她的小脸近在咫尺,呼吸间还能闻见她的些许馨香味,裴珏有些心猿意马,揽了她的腰贴近自己,“你想去哪里走走?就咱们两个,不带灼华去。” “仔细那小丫头长大了闹你。”季瑶倚在他怀里,“我倒是不想出去,裴璋那事才过去不久,指不定有余党,若是伤了你,你岂不是要我哭死?咱们就去瞧瞧柔姐儿吧,她出嫁之后,我还未曾见过她呢。” 次日,问过三公主是否要同去,她只说自己要守孝,也就不便一起去了。知道先帝这个父亲在她心中意义非凡,裴珏也不勉强她,又问她是否想吃什么糕点,得了答复,夫妻俩这才乘了马车往宫外去了。因保证其安全,故此有一队羽林卫打扮成护院护送。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京中格外的热闹,几乎全城倾城出动采办年货。沿途上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之中很大,季瑶整个人躺在裴珏怀里,背后紧紧贴着他紧致的腹肌:“我想吃糖葫芦……” “想吃就吃吧。”将她往怀中拉了拉,吩咐伺候的人去买,裴珏笑盈盈的,“我说不带灼华那小丫头一块吧。” 听他这话,季瑶转头横了他一眼:“你真是亲爹。”灼华年龄虽小,但是可机灵了,每次父皇和母后白天要做她不懂的事情时,就会把她和堂哥堂姐扔到皇奶奶那里去。虽然每次裴珏和季瑶都会亲自去接他们,然而每次这个时候,我们的裴灼华小朋友就会用雾蒙蒙的眼神控诉爹娘将她扔在皇奶奶那里,小模样似乎要哭了一般。 指不定这次回去,灼华又要泫然欲泣的小模样了。 拿了糖葫芦美滋滋的吃着,季瑶大方的分了裴珏一个,继续躺在他怀里吃东西,裴珏自然是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觉得她可爱至极。季瑶吃得正欢,马车却忽然停住,她刚咬了一颗,那裹了糖衣的山楂差点滚下喉咙眼,吓得她忙吐了山楂。那样大的山楂若是卡在喉咙眼里,只怕命都得没了,是以裴珏也格外重视,夺了季瑶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搁在一边,一面将她抱在怀里,一面道:“出了什么岔子?” 外面的羽林卫都统道:“回爷的话,有人拦车。” 上次有人拦车,季瑶差点早产,这件事历历在目,季瑶对此嗤之以鼻,微微掀起车帘向外张望,见外面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人,伏在马车之前,模样并不像是讹人的:“大人,这位大人,求大人为小民伸冤。” 裴珏眉头微微蹙起,一时并未答话,羽林卫都统道:“老人家,要伸冤还是去京兆府或者是大理寺,这样拦路喊冤,未免是投错了门路。” 那中年人膝行几步:“求大人,替我将状纸呈给当今陛下,小民有状告之人。” 此时临近年关,街上本就人来人往,被这样堵了马车,通行自然成了问题。其中已然有人高声叫起来:“又是这老疯子!这半月在京中,见了达官贵人的车就拦,吵着要见当今圣上。呸!老匹夫,圣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更有人叫道:“原本人就多,这些日子只要这老疯子出现,路都给全拦了,你让是不让?难道要这样堵在这里迟迟不动么?” 原本好好儿的,有拦路告状之人就够匪夷所思了,更不说听别人话中之意,这中年人拦路之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季瑶转头看向裴珏:“什么事非要告御状?” “不知。”裴珏也是满腹狐疑,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人,见那中年人眼泪纵横的样子,也不像是唬人的,一时更是沉默了。中年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围观群众的声音,哭叫道:“求大人替我将状纸呈给当今陛下,小民有要事要向陛下禀报,求大人为小民做主。”他一面说,一面冲着马车磕起头来。那声音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也这样的刺耳。 “老匹夫,你有完没完!”他磕头磕了几次,又被愤愤的百姓冲上来推倒了,“你每日这样的胡闹,害得我们连走路都没法好好走,还不赶紧滚开,挡路做什么?” 眼见要发生推搡事件,裴珏眉头一蹙,道:“去收了他的状纸。” 羽林卫都统低声道:“陛下……” “无碍,既然并非第一次了,权且信他确实有难言之隐。”裴珏同样低声回答,“明君应当广开言路,更不说此人似乎是有冤情要诉。” 羽林卫都统正要去,季瑶又嘱咐道:“你拿了之后,暂且保管,容我唤了太医院正来查看,确认上面没有淬什么东西之后再给陛下。”又对裴珏一笑,“咱们多几个心眼也好。” 喝止住推搡之人,羽林卫都统扶了中年人起身,又收了他的状纸:“你只管等候消息就是,你家住何处,若是陛下有意为你平反,该去哪里寻你?” “多谢大人……”中年人方才给重重的推倒在地,脸上还有一块淤青,“状纸上写有小民的住处,烦请大人呈给陛下……”说至此,他又急切的看着马车,“敢问大人官居几品,可能面见圣上?” 季瑶不免好笑,说这人小心谨慎,连自己的地址都不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说出来,偏偏连求助的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贸然求助,实在是好笑。羽林卫都统身为皇帝的亲卫将领,应变能力当然出众,不动声色就将这锅甩给李云昶了:“我家爷是慎国公世子。” 谁知那中年人大喜过望,轻声道:“哦,是当今陛下的伴读……”他说到这里,又不再说话,向马车深深一揖,“多谢大人了。”忙分开人群,去了。 不少人低声斥骂这人,羽林卫都统则将此事尽数告知了裴珏和季瑶。季瑶不免生疑——一个寻常的告状之人,怎会知道裴珏的伴读是李云昶?如此未免匪夷所思了些。 奈何想不出什么头绪,季瑶也不敢贸然去碰那状纸,以免上面淬了毒,让自己深受其害。“去太医院请院正往慎国公府去,就说本宫有要事想请教他。” □□(二) 帝后亲至臣子家中,原本就是纡尊降贵的做法,慎国公府上下尽数戒严了,连府上的下人都不许随意走动,端茶递水这样的事更是由主子们来完成的。慎国公迎了裴珏和季瑶到花园之中,又唤了人来陪。 因如今已然行了封笔仪,故此李云昶自然也是在家休养,听说裴珏来了,忙迎了出来。向两人施了礼,他才笑道:“阿珏好生不厚道,要来府上也不肯事先告知我一声儿,难道这些日子你想着要罚贪腐之臣,还要纡尊降贵来查我?” “查你才没意趣,你那些瞒神弄鬼的事,有几件朕不知道的?譬如你往日那些通房?”裴珏低声道,呷了一口茶,又盈盈望向他,“柔姐儿呢?” 听他提到霍柔悠,李云昶孟浪的神色顿时敛了下去,笑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阿珏还记着做什么?如今我可如你一样,只有嫡妻一个。那起子庶子庶女,愈想愈没有意趣,还不如和柔儿多生几个要紧。” “哎呀,你这人嘴上又没有把门的了。”身后传来霍柔悠臊了的声音,她一身铁锈红斗篷,梳了个元宝髻,小脸臊得绯红,“谁要跟你多生几个……” 身边的李芷萱也附和道:“就是,嫂子才不会跟你多生几个呢。”又上前给帝后见礼,和霍柔悠一边一个将季瑶簇拥住,后者也是笑起来:“你都叫柔姐儿嫂子了,难道她还能跟别人多生几个孩子?”见李芷萱也臊起来,季瑶笑道:“柔姐儿与我说,这孟浪鬼这些日子有没有欺辱你,告诉我,让我给你做主。” 霍柔悠小脸一红:“姨妈又拿我取笑,他哪里敢欺负我……” 李云昶也接话道:“嫂夫人也太信不过我,我怎舍得欺负柔儿?”这可是他向霍文钟表决心表了快一年才娶到的宝贝,别说欺负霍柔悠,他恨不能将霍柔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就让他一人瞧见…… “你叫谁嫂夫人呢?”季瑶狡黠一笑,“你媳妇叫我姨妈,你叫我嫂夫人,平白无故,我就被你带矮了一辈下去,难道我是好欺辱的?今日不将这家礼给做全乎了,来日只许你行国礼,正儿八经的叫我皇后娘娘才使得。” 见她诚心整治李云昶,裴珏默默不语,望了李云昶一眼,挂上淡淡的嘲笑。和裴珏亲如手足,李云昶若还不知这样的神色什么意思,那可就白瞎一起长大的情谊了。躬身向季瑶和裴珏行了一礼:“是,姨妈说的是,敢问姨妈和姨爹要吃什么茶点,外甥女婿也好吩咐下去,别怠慢了姨妈姨爹。” 在家里见惯了自家哥哥当霸王,如今见他吃瘪,李芷萱笑得直拍手:“该!叫你跟我耍霸王!”又被季瑶拉住问了几句,说是和哪家的小子订了亲,如今正待嫁,季瑶让人记下她出嫁的时候,方便到时候给她添妆,也算是给她做脸。 众人正在笑,那头又有人来说太医院正来了,忙让人将其请进来,季瑶示意羽林卫都统将今日从中年人手上接到的状纸给他:“这是今日我和陛下在路上遇上的一人呈上来的状纸,说是要呈给陛下的,只是又怕上面淬了毒,故此也不敢贸然打开,还请院正看上一看,确认是否淬过毒。” 太医院正接在手中,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展开来对着太阳查看,这才将其还给了羽林卫都统:“回皇后的话,这状纸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也没有淬过毒的痕迹,想来那人并非心存歹意想要行刺。” 季瑶这才放下心来,谢过太医院正,转头轻轻的看着裴珏:“这样你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吧。我倒是好奇,什么人定要拦住官僚的马车,求将状纸呈给皇帝。” 第115节 “连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拦车?”李云昶笑道,“若是无缘见到圣面的人呢?” 季瑶颔首:“是呢,要不是我们自称是慎国公世子,只怕别人还不愿意给呢。” 无端就被推出来背锅,李云昶脸色有点发青,叹道:“我这辈子和阿珏交好,就注定了总是我替他背锅。”转头见裴珏展开状纸细细读罢,脸色很是不好,忙问:“出了什么岔子?” “这人是从河北道幽州来的,为状告当朝郁贵太嫔。”裴珏悠悠的舒了口气,因裴璋之事,郁贵太嫔虽没有被牵连废为庶人,但在宫中也不过是透明人了,小女儿脑子不清醒,儿子又犯了大罪,如今连大公主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说她了。 对郁贵太嫔素来没有什么好感,季瑶沉吟片刻,接了裴珏手中的状纸,细细看了一遍,讶异万分:“郁家敢这样行事?!” 状纸之中详细说了状告之事,那中年人名邵梵音,状告当朝郁贵太嫔。元德十八年正月二十三,其家人被烧死在家中,正是郁家人所指使。他好容易在火场之中救出父亲,这么些日子一直为父亲治疗烧伤,然而杯水车薪,父亲去世后,得了父亲的遗命,前来京中告状。偏巧又有裴珏推行惩治巨贪大恶的法子,他认为有门,这才写了状子,求达官显贵能为自己呈上去。 “口说无凭,并无证据,即便他说是郁家所做,咱们也不能给郁家定罪,更何况郁家除了郁贵太嫔,阖家大小已然尽数下狱。”季瑶沉吟片刻,得了一个最为中肯的结论,“更何况……” “更何况,区区一介草民,郁贵太嫔有什么缘由去和他们过不去?”裴珏也拧着眉头,他原本就是个冷面郎君,皱着眉头的样子让霍柔悠和李芷萱如芒在背,蔫在那里不敢说话,“元德十八年正月二十三,正是朕加封为太子之后不久。” 季瑶细细的看着那状纸,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但自成风骨,颇有些飞白书的意味,并且上面的用词无一不是说明了邵梵音是读过书的。古代能够将孩子送去读书,并且能够负担起束脩的人家并不多,故此,只怕这人是来自大户人家,至少绝对不是普通的小人物。而他敢拦路告状,有几分胆色,但郁贵太嫔是先帝嫔妃,即便因为裴璋的缘故不得不当个透明人,但这依旧是僭越,很多官员自然会不予受理。 将状纸合起来,她转头低声道:“裴珏,虽说是匪夷所思,但我想,他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没有缘由去诬告郁家,更不说郁家如今已然是荡然无存,也不过还剩了个郁贵太嫔罢了。咱们大楚是有僭越之罪的,更不说是状告先帝妃嫔,更是大不敬。不妨查一查,若他真是诬告,也好定他的罪名。” 李云昶也附和道:“若真是这样的灭门惨案,别说幽州了,就算是河北道治所魏州都应该有记载。只需问上一问,是否真有其事后再查也不迟。”他又露出几分坏笑来,“况且是陛下您亲自接的状纸,要是弃之不顾,也不怕那邵梵音耻笑么?” 裴珏抬头,阴恻恻一笑:“错了,接状纸的是慎国公世子,和朕没有关系。你忘了么,外甥女婿?” 李云昶:…… 知道裴珏虽然冷心冷肺,但是真心将李云昶当做兄弟的,否则也不会跟他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季瑶也沉心看着手上的状纸,心中有些发慌,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并且这邵梵音实在奇怪,一听慎国公世子,就知道是裴珏的伴读,更是怪异至极。 寻常小老百姓连官位都搞不清楚,谁又会知道皇帝幼时的伴读是谁?更何况,这样的灭门之案,他不找治所,不找州府,反倒是直接进了京城找皇帝,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 沉吟了片刻,季瑶不动声色的将状纸收好,又喃喃自语道:“邵梵音此人……”话至此处,她忽又瞪大了双眼,唬得裴珏立马站起身:“瑶瑶,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她摇头,“邵梵音、邵梵音……”这人不是姓邵么?和当年的太医院正邵树荣是一个姓氏。况且前些日子在济州找不到邵家人,说不准是邵家举家迁往了幽州。若真是如此,那么邵梵音知道李云昶是裴珏的伴读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了——邵家曾经在朝为官,对于这些的敏感度自然远胜于平头小老百姓! 若邵梵音真的是邵家的人,那么当年温惠皇后的死因就可以再次查起来,那一页被撕掉的脉案,上面有什么记载,邵树荣临死前说不准告知过他的家人,即便没有脉案,只要有这话,也是证词之一,能够帮助季瑶找到当年温惠皇后驾崩的真相…… 这样想着,季瑶一颗心都热了起来。虽然她早已决定就算是完成任务都不回去时空局,她要留在大楚和裴珏长相厮守,等寿终正寝之后再回去跟局长和副局交涉。但季瑶到底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确保武帝能够登基,并且让他成为如历史上记载的千古一帝。 只有查清了温惠皇后的死因,裴珏对于太后的心结才会彻底的解开。这是季瑶的任务,更是她内心深处所希望看到的,太后待裴珏的慈母之心,绝对没有半点掺假,甚至为了裴珏的安危,对他的敌意和仇视视而不见,替他在先帝跟前瞒着,只怕杀伐决断的先帝知道裴珏的恨意后要杀他。感念于她的一片苦心,季瑶也要查出当年的真相,这样才能让裴珏真心实意悔过往日对太后的敌视,让母子之间重归于好。 握了握拳,她满心欢喜,指着状纸下面的落款,转头道:“事不宜迟,立马去这家天龙客栈找到邵梵音,我有话要问他。” □□(三)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迷糊中忘记把内容放进存稿箱了么么哒  从未见过季瑶这样欢喜的神色,裴珏有些懵,旋即一阵酸意涌上心头——瑶瑶这样欢喜,居然不是为了他,居然是为了一个中年男人!这酸意烧得年轻的皇帝陛下心头酸涩不堪,话语间也就冷硬起来:“找他做什么?你要找他,就这样欢喜?” 对于他的无名怒火,季瑶起先不明所以,见他板着脸,脸上净是闹脾气的小媳妇样,顿时明白过来,行到他身边,低声笑道:“陛下闹什么性子呢。”又拉着他起身,“走,陪我去赏梅花,好容易闲下来。我知道他们家的白须朱砂是最好看不过了。” 白须朱砂是梅花的一种,顾名思义,就是红梅白蕊,格外有一种美。 听她这样说,裴珏心中稍霁,但仍然小媳妇样,任凭季瑶拉了自己往园子里去了。李芷萱起身要跟去:“季姐姐,我也要去!”还没说完,就被李云昶一个爆栗敲在头上,“怎的半点眼力见也没有?别人的闺房之乐,你要去,你去做什么?” 李芷萱窝火的横了哥哥一眼,转头道:“嫂子,他欺我!” “萱儿也是要出嫁的人了,你这样打她怎么使得?”霍柔悠轻轻笑起来,旋即坐在了凳子上,“咱们等一会子吧,他们自然会回来的。” 李云昶给说了一顿,还是眉开眼笑:“好,咱们在这里等着。”又转头吩咐人去天龙客栈找邵梵音,“阿珏这人啊,看着冷心冷肺,实则有时候,和小孩儿一样难哄。” * 两人从花厅之中出来,裴珏任由她走在前面拉着自己,一路上静默不说一语。才要出中庭,又见一个小丫鬟迎面而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见了两人过来,吓得忙退在路旁,行了跪礼:“皇帝陛下金安,皇后娘娘金安。” 季瑶笑道:“你不必如此,当我们是你家的客人就是了,这样我们反倒是局促起来。”又指着里面,“将茶送进去吧,你们家大爷大奶奶和大姑娘在其中呢。” 那小丫头“诶”了一声,鼓起勇气抬头瞄了一眼两人。不曾想季瑶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那小丫头立时红了脸:“皇后娘娘恕罪,婢子、婢子……” “我瞧着你面善。”季瑶笑道,“抬头再给我瞧瞧。”那小丫头局促不安,还是抬起头来。皮肤雪白通透,柳眉之下一双眼睛顾盼神飞,高挺的小鼻子,小嘴丰润欲滴,活活一个美人胚子,只因年岁小,还未长开,等到再大一些,只怕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 季瑶细细端详她一番,拉着她对裴珏道:“你瞧她是不是有些像我?” 裴珏本憋气呢,粗略一眼,也怔了一怔,喃喃道:“是有些像……”这小丫头饶是没有季瑶的贵气逼人,然而这明艳的容色却着实有三四分的相似,五官比起季瑶虽少了几分精致,但若是离远一些看,轮廓却像得很。 小丫头胀红了脸,局促不堪,见她愈发的局促起来,季瑶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张,叫五儿。”小丫头说道,依旧难改局促。季瑶颔首:“知道了,你且去吧。” 张五儿应下也就提着食盒进去了,季瑶拉了裴珏往园子里去,园子里红梅开得正好,立在梅树下,季瑶笑道:“你今日这样的酸,险些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转头见他一脸小媳妇受了气的样子,又将自己的想法娓娓说出,“你且想,若他真是邵家的人,母妃的死,岂不就能继续追查了?那一页被撕去的脉案,若是邵家的人,只怕是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母妃的死因么?” 温惠皇后的死因,这是裴珏心中的一根刺,作为儿子,他从没有在母妃跟前尽过孝,且母妃是为了将自己生下来才去世的。对于生母的思念,让裴珏有时十分的疯狂,譬如认定是太后害死母妃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压下那股子杀意。现下季瑶深深地明白自己的想法,想要为母妃讨回公道,这一点让裴珏心中无比动容,愈发的觉得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了季瑶为妻。 沉吟片刻,裴珏低沉了声音:“你今日问那侍女做什么?” “原也没有什么,一会子容我问问慎国公夫人,若她是个安分守己的,我就将她带走也未尝不可。”季瑶含笑,“她模样和我那样相似,我见了亲切,忍不住想要为她打算了。” 两人在梅树下站了一会子,季瑶又让人拿了东西来收了些梅花上的雪,想要附庸风雅。解了心结之后,欢天喜地的回了花厅,却见李云昶蹙着眉头,不豫的气场扩散开来。霍柔悠原本正在劝他什么,见两人回来,也只好转头:“姨妈,四表哥,咱们没有在天龙客栈找到邵梵音。” “没有找到?”季瑶有些诧异,“怎会没有找到?” 李云昶黑着脸摇头:“不知,寻着状纸上留下的地址去,却没有找寻到。不知是换了住处还是如何。”他一面说着,一面看着裴珏,“如今临近年关,京中人来人往,几乎阖京都出动了,咱们又该上哪里去寻这个人?” 沉吟片刻,季瑶也不免觉得伤神起来,邵梵音此人看得出是个十分谨慎的,但若是状纸之中所言属实,那么他又何必远远的躲开?这可是灭族之仇,怎会有人这样行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那么又该是什么缘故让他不在天龙客栈了? “客栈里面有没有出什么事?”裴珏蹙眉问道,“譬如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 李云昶面露惊诧之色,跟见了鬼似的看着自家好友:“阿珏,这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要是闹出了杀人灭口的事,你这脸往哪儿搁?已然派人问过店家了,说是邵梵音自己退了房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要拦着官僚的马车告状,别人受了状纸,他转头就跑了,莫不是诈咱们?” 诈咱们?季瑶缓缓摇头,并没有说话,就凭邵梵音对官位的了解,以及这一手字和叙事能力,不像是有诈。换言之,若是他拔腿就跑,那么就是说明他必然是觉得不够安全了,这才离开的。现下京中各处都是人满为患,采办年货之人那样多,想要找出一个人,可谓是难于登天。 “外甥女婿。”季瑶很自然的看向了李云昶,后者苦哈哈一笑,行了个礼:“姨妈有什么事吩咐?” 第116节 “你去查一查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邵梵音觉得不安全了。”季瑶总觉得邵梵音的突然离开并非是他刻意所为,应当是事出有因,但这因是什么,暂且还没有定论,“如今已然是腊月二十六了,除夕之前,务必要给我回话,不然……”她说到这里,狡黠一笑,“我在宫中也很是无趣,嫣然守孝也不能出来,难免想念柔姐儿了。若你办不好,我就将柔姐儿接进宫去,过个一年半载再给你送回来。” “可别!可别啊!”李云昶顿时急了眼,“嫂夫人可别学阿珏的,他素来是个神憎鬼厌的性子,”被裴珏横了一眼,他也不改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我和柔儿新婚燕尔,怎能将我们拆散?我去查,我马上就去查,嫂夫人可不要夺人所爱。” * 在慎国公府耗了大半日,问过慎国公夫人张五儿此人,确认这丫头是个拎得清的,季瑶这才带了她回宫。往懿宁宫去接灼华,小丫头正可怜巴巴的吃着米糊糊,见爹妈来了,可来劲了,短胖的四肢不住的扑腾着,扑进季瑶怀里就放声大哭。攸宁叹道:“今日咱们和安公主一直哭呢,见不到娘又找不见爹,谁哄都不管用。” 季瑶立时心疼了,抱着灼华道:“好姑娘,咱们不哭了,往后母后去哪里都带上你好不好?再也不理这昧良心的爹了。” 裴珏给她拐着弯损了一顿也不恼,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温和一笑:“今日出宫去了么?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儿子知道。”裴珏颔首,坐在太后身边。哄好了灼华,季瑶才命人将张五儿引进来,“哟,这孩子,模样倒是有些像你。”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五儿,“怕是还小吧?” “婢子十二了。”张五儿第一次见太后,有些发抖,还是勉强稳住了。太后笑道:“十二岁了?是个好的,过来让哀家瞧瞧。”待张五儿走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瑶儿十二岁的时候,也是这样让人喜欢。” “儿臣也是瞧着她面善才将她带进来的。”季瑶笑道,“想着带她来回母后的话,既然母后赞她,不如将她放在懿宁宫伺候,也算是儿臣的孝心。”又转头笑问张五儿,“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愿意跟着太后娘娘?” 张五儿低声道:“听凭皇后娘娘吩咐……”她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裴珏,脸儿倏地红了,低头默默道:“还请太后娘娘不弃,留婢子在懿宁宫……” 她的举动,太后是看在眼里的,顿时笑道:“是个好孩子,不怪皇后这样抬举你。” 当然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全是皇后的恩典,张五儿是个拎得清的人,自己和皇后模样相似,万一哪日陛下吃多了酒,一个眼错将自己和皇后看岔了……她不是对裴珏没有倾慕之心,这样好的皮相,又是天下之主,没有小姑娘不动心的,但若是仗着自己和皇后相似而去爬龙床,岂不是让皇后吃心?到时候别说自己,只怕老子娘都摘不出去,还不如离远些呢……伺候得好,来日太后娘娘开恩,说不准还能给自己指一门好亲事。 她默默不语,太后也笑起来,明白这小丫头是个有成算的,只要拎得清自己的位置,那么就是个可塑的。“既然这样,你就留在懿宁宫吧,哀家是相信皇后的眼光的。你叫什么?”张五儿如实回答,太后道,“五儿……这名字不好,你既然是腊月被皇后带进宫来的,踏雪而来,就叫踏雪吧。” 踏雪谢了太后赐名,又被崔婆婆带着教授礼数了。季瑶则抱了孩子回凤仪宫,一路上将此事告知了攸宁,攸宁笑道:“原来是为了找不到人而烦心,只消得他是真心实意告状,那么就十分容易了。除夕之夜,必然能够将他找出来!” □□(四) 踏雪被崔婆婆带在身边教导,不过两日就能像模像样的伺候太后了,太后对她赞赏有加,赏了一副头面给她。季瑶也比着太后的例子赏了她一些珠宝,嘱咐她好生伺候太后,来日自有大富贵。 那日去给太后请安,是踏雪奉了茶出来。因为被崔婆婆调/教了两日,她的气度倒也变了不少,有些大家子的风范了。季瑶也不免高看了她几分,和她说了几句话,又将她支了下去。太后笑道:“我原本怕她不是个安分的,这才将她留在懿宁宫,这几日看下来,是我老太婆杞人忧天了。” “儿臣在将她领进宫来之时,就已经问过慎国公夫人了,她是慎国公府的家生子儿,行事素来是十分妥帖的,不然也不敢让她在有贵客之时端茶送水。”季瑶笑道,她那日在问踏雪之时,就打定主意要将她送到太后这里来了,踏雪如今年岁还小,若是让太后调/教几年,气度必然变化甚大,到时候以天家的名义给她指婚,少说也能在一个富庶之家做个当家主母,有这样的体面,难道不比家生子儿来得好? 正说着,踏雪从外面回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已然找到了,太后要的自暖杯。” 太后颔首:“给皇后吧,这原本就是要给她的。” 踏雪称是,将手中锦盒交给了知书。季瑶笑道:“好好儿在懿宁宫伺候太后才是,知书她们有什么好的,我都会差人送一份来给你。” 微微红了脸庞,踏雪乖顺的行了个礼:“多谢主子娘娘。” 从懿宁宫回去,就有殿中省的尚宫来回话,说将宫中过年要用的已经分派到各处去了。季瑶“嗯”了一声:“一会子拿两个赤金蝠纹项圈、两副九连环送去给和宜郡主和端王,再并一盒攒心盒子,他们爱吃。” 因上次的事,殿中省可算是知道了季瑶的手段,哪里敢不听从?慌忙应下来,不多时就命人送了过去。季瑶处理完这些,抱着灼华逗乐,外面又说慎国公世子奉圣旨来了。跟李云昶熟稔非常,季瑶也起身出去,见李云昶朝服都没有脱,当即笑道:“你也不肯回去换个衣裳,若是柔姐儿以为我将你扣下了,岂不要怨我?” “正是如此,嫂夫人还是赶紧听我说话,我好回去见柔儿了。”他挂上孟浪的笑容,话里话外全是霍柔悠,这顾家的好男人,可没有当年那混世魔王的调调了,“这几日我去查邵梵音从天龙客栈离开那日发生的事,那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因为临到年关,东家派人去收账了。” 京中的客栈钱庄首饰铺等一系列买卖,虽说不乏有百姓的产业,但更多是达官显贵们的家当,是以到了年关,去收账十分正常。握了怀中灼华扯自己衣襟的小手,季瑶问道:“除了这件事,再也没有旁的了?” “自然没有,临到年关,人来人往,若是有什么凶案,早已闹得沸反盈天,还需要姨妈让我去查?”他“嫂夫人”“姨妈”混着叫,委实好笑,“但天龙客栈的东家,却是姚书杰。那日去收账,据小二说,账目似乎有不对的地方,掌柜的和收账之人争执了起来,言辞间提到了东家的名讳,只怕是让邵梵音听去了。” “姚书杰?”季瑶重复一次,也不难理解为何邵梵音要跑了。郁家一脉可谓是湮没了,郁贵太嫔也不过是宫中的透明人,但她还有个大女儿呢,也就是大公主。饶是大公主素来低调,行事不似裴璋般不留余地,也不像二公主智商全程不在线,是个温厚之人,但因为弟弟那事,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虽说如此,但她的存在是为裴珏立仁君牌坊的,故此并没有将她完全架空。而姚书杰,正是大公主的驸马。 试问状告别人丈母娘,自己却投到了别人的客栈去住,一旦闹起来,姚书杰会不会将邵梵音灭口都是未知之数,这种疏不间亲的事,邵梵音何必拿自己的命去赌,当然得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才脚底抹油,溜了。 见季瑶不说话,李云昶咳了一声:“如今的问题在于,人海茫茫,咱们应该去哪里找他。”见季瑶抬眼,他又笑道:“阿珏已然命人去幽州和魏州查过了,的确是有邵家被灭门之事,说是一把火将阖家上下给烧尽了,这才要彻底重视起来。即便要重审,一无告状者,二无证人,难道能够径直扣了先帝嫔妃,如此行事,只怕难堵悠悠之口。” 这话有理,即便再不待见郁贵太嫔,然而先帝陛下在时并未废她,她就还是庶母,没有证据向庶母下手,可不知道会被怎么议论呢。沉吟片刻,季瑶低声道:“攸宁。” “诶。”攸宁应了一声,“皇后有何吩咐?” “如今临近过年,除夕之夜,阖京上下开门的店铺当是少之又少,是以若是邵梵音仍然留在京中,那么当夜他很可能是会留滞在街上。”季瑶说着,脑中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你这几日让鸿宾楼的人多留意着,看看是否找得到邵梵音。” 攸宁应了:“若是那人觉得不安全,那势必会找一个庇护之所。”一面说,她一面斜眼看向了李云昶,“既然是假托世子的名头,那么……” 骤然又被点名,李云昶哭笑不得:“难道这事又得扔我头上来?嫂夫人太不厚道了些。”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谁让你是我的外甥女婿,陛下的近臣呢?”季瑶不动声色就坑了他,看他哭丧着脸,“还请外甥女婿多担待些吧,无论如何,将邵梵音尽快找到才是正理。” 李云昶狡黠一笑,脸上满是狡猾的神色:“将他找到,那倒是容易。只是不拘如何,嫂夫人不要怪我才是,我还想和柔儿过个清净年。” 这话季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日下午,就听说这臭小子去鼓动裴珏发了海捕文书,阖京上下通缉邵梵音,这举动让季瑶眼睛都快落出来了。腊月二十九,各府诰命例行公事进宫来朝拜太后皇后之时,也隐隐提到此事越演越烈,更有衙役在人群聚集之地敲锣打鼓,让邵梵音早些出来自首,城门也设立了检查,免得邵梵音出了京城去。 然而这邵梵音也的确是个有些本事的,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躲着好几天不见踪影。直到除夕当夜,季瑶抱着灼华陪太后守岁,怀中的小丫头连打几个呵欠,瘪着小嘴可怜巴巴的歪着,眼睛都快合上了。太后如今精神劲也短,让季瑶抱了孩子回去。 刚将灼华安顿好,攸宁已然打了帘子进来:“皇后,宫外递了消息进来,说抓到邵梵音了。如今请到慎国公府去了。” “抓到了?”季瑶喜出望外,攸宁颔首:“可不呢,李世子这法子虽说极端了些,但却是格外的管用。那海捕文书一下,邵梵音只能日日躲在客栈里面不出来,但如今除夕,各处店铺都打烊了,也没有人赖在客栈不回去的啊。掌柜的觉得不对,就报了上去,这不就抓到了他?” 季瑶抿唇笑起来,如今邵梵音和李云昶梁子可算是结下了。找到了总比找不到强上许多,况且季瑶着实是想要问上一问,邵梵音究竟是不是邵树荣的家人。 * 正月初一,例行公事的,皇帝都要写上很多福字,命黄门内侍送到各个王公大臣府上,此为送福。裴珏登基不久,也不愿意给朝臣留下厚此薄彼的印象,是以从昨夜就开始写。季瑶都睡了一觉,见他还没回来,也就去了御书房,陪他写了半宿。 今日晨,命黄门内侍去送福,裴珏和季瑶则往宫外去了。甫一到了慎国公府,慎国公已然迎了出来,请了两人进了花厅,这才退了出去。李云昶有爹压着还好,没爹在立马就吊儿郎当起来,靠在蝠纹交椅上翘着二郎腿:“如何?我为阿珏和嫂夫人没少受累,昨儿个找到那厮之时,还被他浑骂了一番,说我是什么出尔反尔的小人,卑鄙无耻下流之徒。我冤啊我,这名声怎么着也该你二人背着,和我什么相干?” 霍柔悠忙去掩他的嘴:“你这人,可少说两句,换了个人,早将你嘴皮子给剜了。” 他哈哈大笑,命人将邵梵音领了出来。这几日担惊受怕,他神色憔悴了一些,身上的衣衫是换过的,虽算不得绫罗绸缎,但比前几日看得光鲜亮丽了许多。进门后,邵梵音负手而立,以鼻孔瞅着李云昶,神情大是不屑。李云昶拊掌笑道:“今日当着你的面,我也要剖白一番。那日受了你状纸的是这两人,不是我,故此我没有应承过你什么,当然不是出尔反尔。况且我昨日将你请来,不是好吃好喝的给你供着?你现下拿鼻孔看我,我才是冤。” 邵梵音闻言看向了季瑶和裴珏,见他二人模样生得十分惹眼,衣饰端庄,行止间自有一番贵气,这样并肩而坐,俨然是一对璧人。邵梵音不识得他们,仍是行了一礼。 眼前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昔年母妃难产而死的知情人,想到这点,裴珏整颗心都热了起来,面上虽然没有显露出半点来,但目光灼灼的看着邵梵音:“你有什么冤情,就详细说来吧。你该知道,郁家已然是家破人亡,或死或流放,除了宫中的郁贵太嫔之外,郁家可说已然是无人了。然而状告先帝嫔妃,若是诬告,你可知道什么罪名?” 听他说话掷地有声,自带威严,邵梵音约莫能够猜出是谁了,行了个大礼:“小民不敢诬告,只因小民有确凿证据。那日小民从外为人诊病,已然是酉时时分,奈何回去之时,竟然见到了家中有不识得的人走出来,虽是离得远,但门前已然乌黑一片,更是血腥味冲天。小民唬得厉害了,无奈之下只能躲入了水井之中,抬头张望之时,见其中一人身形似乎在何处见过。也不等小民细想,就亲眼看见这些人放火,将小民的家……” 第117节 话至此处,他声音几欲哽咽,眼泪簌簌而下,用袖子擦去:“小民又听这些人说,‘要怪就去怪当年行事不做得干净些,留人以把柄,如今不怪宫中的主子心狠手辣。’小民当时也不敢出来,好在这起子人不多时就走了,小民这才敢从水井之中爬出,冲进火场救人,奈何火势太大,只能救出老父亲……”他说到这里,露出自己的左臂来,上面留有明显的烧伤痕迹,“父亲给这些歹人砍了一刀,所幸并未死去,只是被烟一呛,也留下了许多烧伤。这些日子,小民四处奔波为父亲寻找治疗的药材,奈何杯水车薪,不多日子就溘然长逝了。父亲说,为首的那人,是当年将小民阖家送到幽州安家的人,他们进了门,竟然开始杀人。这人小民是识得的,是郁府的官家郁安。” 季瑶静默的听着,看他哭得满脸是泪,明白目睹被灭门这样的事,没有人不伤心的。“你进京来告状,而不是找州府找治所,是你父亲的意思么?”她起身,死死的看着邵梵音,“先帝在时你不敢来告,只因没有确切的把握先帝会发落郁贵太嫔。若是她不死,你也算不得报仇雪恨。你如今敢来告御状,是因为手上握有绝对的证据能让郁贵太嫔永世不得翻身。”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迈了一步,“你方才说替人看病,你的父亲,是不是当年的太医院正邵树荣?” □□(五) 季瑶声音不大,但这话出来,邵梵音脸色立时白如金纸,没有半点血色,就那样怔怔的瞧着季瑶:“你……” “我要实话。”她半点不退让,目光灼灼的盯着邵梵音,“是或者不是,马上告诉我。” 邵梵音额上冷汗都渗了出来,咬着牙道:“邵树荣是小民的祖父,当年的确官拜五品太医院正。” 听到他承认是邵家的人,季瑶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忽然落在了地上:“说说吧,郁家为何非要和你们过不去,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陛下一定会去发落先帝的嫔妃,得个不孝的罪名?” 邵梵音脸色如同死灰槁木一样,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对于季瑶张口便说出祖父的名讳,他是有些后怕的,那是他的撒手锏,若是皇帝不肯为他伸冤,他才会使用这个手段,但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子对他的来历似乎了如指掌。没有什么比自己手段被全部看破来得更让人害怕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裴珏心中也十分的急切,看邵梵音的样子,他几乎可以断定,邵家是知道当年母妃难产的真相的,然而这人却一副天人交战的样子,着实让他百爪挠心,“这几日为了找你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朕无暇在这里和你干耗着。” 听他自称“朕”,邵梵音一激灵,已然跪下了:“陛下,求陛下为小民做主。” “做主的前提,是你知道的都得说出来。”裴珏声音低沉而冷淡,仿佛一把宝剑龙吟阵阵,“邵树荣以对温惠母后看顾不力为由辞去官位,郁家又有甚么缘故在邵树荣离开朝堂近二十年后,对邵家痛下杀手。你什么都不说,是糊弄朕还是意欲诬告先帝嫔妃?” 邵树荣重重的叩了下去:“小民一家十三口,包括即将出嫁的长女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给郁家杀了,并被那把大火烧得尸骨无存,还求陛下为小民做主。”他说到这里,抬头,脸上泪水纵横蔓延,“昔年祖父犯下的事,小民愿一力承担,求陛下为小民枉死的家人伸冤。” 众人面色沉沉,看着邵梵音出去又回来,手中拿着他上次拦路之时穿着的破旧衣裳,当着几人的面将衣裳撕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将那包裹抖开,其中是几封信和一张发黄的纸。他膝行到裴珏跟前:“陛下请过目。” 撕了信封,裴珏细看起其中的信件来,顿时双目圆睁:“郁成章,他怎敢!”郁成章乃是郁贵太嫔的幼弟,也就是那年的新科状元,不过三十余岁,可谓是奇才。见他怒成这样,众人噤若寒蝉,季瑶则去了那页发黄的纸出来,细细看罢,长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我所想一般……” 那页纸正是缺失的脉案,上面赫然写着——“淑妃乃阴虚血热之症”。之前的脉案上注明过邵太医是以十三太保来为温惠皇后正胎位,而阴虚血热者决不能服用十三太保方剂,否则必会血崩而亡。 将手中的脉案交给裴珏,季瑶又接了他手中的信,一一看罢,冷笑道:“郁家果然是心大了。”书信虽不多,但几乎都是郁成章写给邵树荣的,让邵树荣和郁家联手,将当年怀有裴珏的刘淑妃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了。最后一封,字迹娟秀了很多,是郁贵太嫔亲自给邵树荣写的。 裴珏气得浑身都在哆嗦,母妃、母妃竟然是给郁贵太嫔这毒妇给残害致死!这才导致他连母妃的模样也没有见过!更因为这样,害他和母后离心离德,若非瑶瑶苦劝,他如今只怕早已酿成大祸! “你说,知道的都说出来!”裴珏从未在人前这样失态过,他双目含泪,似乎下一刻就要痛哭出来,“快说!” 邵梵音叩首,道:“祖父在时曾经说过,温惠皇后性子张扬明媚,是以虽然先帝陛下喜欢,但各宫娘娘对她有诸多不满。后来温惠皇后所出大皇子早夭,却又怀上了身子,先帝陛下亲自指了祖父去看顾温惠皇后的胎。后来当年的郁贵妃派人找到祖父,要祖父和她联手,祖父起先不从,郁家又数次示好,祖父不为所动,郁家则派人拿了小民的弱弟相要挟,祖父无奈只能听从。只是到底,祖父还有些惧怕,并未在安胎药之中加入大量十三太保方剂,否则……” 否则,如今裴珏都不会存在了。十三太保方剂虽有安胎之效,但阴虚血热者服用,则变成了打胎,份量再精确一些,直接能使产妇血崩。 裴珏浑身都笼罩着盛怒,挥手命邵梵音继续说下去:“而在陛下出生当日,温惠皇后本就是早产,偏生那日,当年的郁贵妃派人问祖父,为何温惠皇后的胎还是好好的,祖父顾念小民的弱弟,无奈之下,只能……事后祖父匆匆辞官,将书信和脉案上的记载带走,留给后人,只盼着有一日能够用来保命。而郁家为保干净,将邵家从济州给迁到了幽州。” 难怪在济州找不到邵家人,季瑶暗自思忖,见裴珏失了魂魄一般,也明白他受到的打击很大,握住他的手,又觉得他指尖冰凉,就将他双手捧在手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命人将邵梵音领了下去,李云昶才叹道:“如今来看,已然很清楚了。当年温惠皇后很得先帝陛下宠爱,郁贵妃生了庶人裴璋,未免温惠皇后生了皇子威胁到裴璋,这才买通了太医,要暗自除掉温惠皇后腹中的胎儿。只是邵树荣一念之仁,让阿珏平安生了下来,只是温惠皇后却……” “混账东西!”裴珏陡然怒喝道,手中茶盏“啪”的摔在地上,立时粉碎,“狼狈为奸的畜生,这样就夺去了一条鲜活的人命——” “裴珏!”季瑶忙起身拉住他,“不要这样……”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不由分说,将她死死抱在怀里。后者无可奈何,挥手让李云昶和霍柔悠出去,这才低声道:“此事也明白了,当年大皇子二皇子接连早夭,裴璋是实际上的皇长子,郁贵太嫔怎么可能让人生了皇子来威胁裴璋的地位?若母妃当年不将你托付给母后,只怕你不能长大了。” “我知道。”裴珏声音之中含着几分哭腔,“是我错怪了母后……” “不要紧,咱们还可以补救。”即便那根刺消除了,但是伤痕却仍然在涓涓流血,又怎会不恨呢? 当夜,裴珏和季瑶去了太庙,在太庙之中待了一夜。第二日,裴珏跪在懿宁宫之前向太后赔不是。唬得太后赶紧来扶他:“你是母后的儿子,你什么心思母后难道不知么?母后又怎会和你置气?往日有什么不是的地方都过去了,你是皇帝,咱们大楚的帝王,可没有下一次了。你可以跪天跪地跪列祖列宗,但绝不能跪一个活生生的人,否则,天下要耻笑你了。” 裴珏颔首称是,转头则将郁贵太嫔这些罪行公之于众,命刑部和大理寺并宫中慎刑司查证,并令李云昶往幽州去彻查。对此李云昶是捶胸顿足直呼上了贼船,软磨硬泡逼裴珏松口带霍柔悠去。 这几日查郁贵太嫔的事,季瑶也没有睡好,也一直都昏沉沉的,早上喂了灼华一碗米糊糊,又有人说端王太妃来了。也不知道此刻端王太妃来这里是要做什么,饶是如此作想,但季瑶仍让进来,宝哥儿蹦蹦跳跳的扑了进来:“四婶。” 见他笑得格外喜庆,季瑶也是乐了,将他抱在怀里:“咱们宝哥儿压手了。”又将端王太妃让进来:“嫂子今日怎么来了?” “我本早就该来了,我和两个孩子有今日,也净是你为我们斡旋才有的。”端王太妃笑道,“只是我前些日子害了病,也不好过了病气给你。” “嫂子客气了,到底是妯娌一场,况且我是十分喜欢嫂子的。”季瑶笑眯眯的,身边的灼华见有人占了母后的怀抱,小脸一瘪就要开哭,季瑶忙去笑道:“你这孩子离了一会子都不成,可不能惯着你了,来日仔细哭的时候多呢。”又让人布置了攒心盒子出来给宝哥儿和妞妞吃。 见母后连自己哭都不管了,灼华急得咿呀呀直叫唤,季瑶也只握了握她的小手,并不抱她。灼华圆圆的小包子脸鼓了起来,小手攒成拳头,像是蓄了大力气,憋得小脸通红了也不没有出声。端王太妃忙道:“这孩子莫不是置气了?” “就让陛下给惯得,一闹腾就抱。”话虽如此,季瑶也琢磨着孩子到底还小,也不要以大人的眼光去看待了。谁知这小丫头憋得小脸通红,伸出手颤巍巍的:“母、后……” 声音尚且稚嫩,也有些不清楚,但却能听见是“母后”二字的,季瑶喜出望外,忙将宝哥儿放下去抱了灼华:“好姑娘,是不是叫了母后?” 灼华得了她抱,哪里还管方才是不是叫了什么,笑得咿咿呀呀的。季瑶笑道:“九个月了,第一次叫人。”端王太妃也笑道:“可不是这样欢喜么,这两个小的的当年第一回叫我,也让我欢喜坏了。”又抱了妞妞,“实则我来,也是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母妃被陛下下旨彻查,以我对她的了解,怕是确有其事。只是我做人媳妇的,又能说什么?若母妃真的和温惠皇后的死有关,只怕陛下愈发不待见两个孩子了。眼看两个孩子也快四岁,也该开蒙了,我这心里……” “嫂子放心,有我呢。”季瑶笑道,“我也是喜欢妞妞和宝哥儿的,他俩如今这样子,必然是胜过我那好姐姐和庶人裴璋的。” 端王太妃叹道:“非是我要说三道四,只是母妃和……这母子之间行事未免有失偏颇,我和大姐姐如今这青黄不接的吊着,又怎生是好?” 大公主和端王太妃的确是拿了一手烂到了极点的牌,郁贵太嫔和裴璋这对母子太不着调,害得她们十分的被动。况且裴珏因为知道了生母的死因,对郁贵太嫔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何会容忍她?只怕到时候被迁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暗自下定决心会为这两人周旋一二,攸宁又打了帘子从外面来,见端王太妃也在,忙止住了自己想说的话:“皇后,我回来了。” 早派了攸宁去看看慎刑司那头审的如何,季瑶也知道她碍着端王太妃在,有些话不能明说,也就笑道:“嫂子,我先去换一件衣裳,一会子再来与嫂子作伴。” 又对攸宁招手,“宁姐姐来伺候我更衣吧。” 攸宁从善如流,和季瑶一起进了寝殿,这才道:“皇后拿个主意才是,方才用了刑,郁贵太嫔的侍女受不住全招了。这事若不知会太后只怕是不敬,若是知会了,又怕老太后受不住。” □□(六) 昔年跟在姜氏身边,攸宁的办事能力和应变能力可谓是出类拔萃,很难遇到像现在这样没有办法的时候。她神色颇为为难,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烦恼之色显而易见。 “是什么事,让你都拿不出主意了。”季瑶很是不解,出言问道,“这样为难?” “是。”攸宁也不否认,颔首应下了,一面给季瑶换衣裳,一面说,“郁贵太嫔对温惠皇后下手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故此慎刑司得了陛下的话,要狠狠的用刑,今日方才才用了刑,郁贵太嫔的贴身侍女受不住的情况下,又招了一些事,何贵妃的死,还有太后的孩子。” 何贵妃?!一听到这三个字,季瑶旋即想到了雪团子可怜巴巴的神色,又静默下来。而且,太后的孩子?三公主么?季瑶狐疑的神色映入攸宁眼中,知道她是想到了三公主,摇头:“不,不是三公主,是太后的亲儿子,陛下的二哥。” 二皇子裴珩乃是太后亲出,因为是嫡长子,故此在出生之时得到了帝父十成十的看重,若不是这孩子早夭,只怕是要立为太子,如今继承大统的。若非当年裴珩殇了,太后也不会为了平复丧子之痛答应温惠皇后抚养裴珏。 而现在攸宁提到裴珩,神色更是这样的严峻,让季瑶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怕人的念头来:“难道……” 第118节 攸宁颔首:“正是皇后想的那样,二皇子的死,也是郁贵太嫔做的!” 听罢这话,季瑶的心几乎狠狠的堕了下去,仿佛是陷入了一团冰水之中,冷得彻骨。因为裴珩是嫡长子,当然是个惹眼的存在,但没有想到,年仅三岁就夭折的二皇子,竟然不是死于高烧,而是死在了郁贵太嫔的授意之下。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这女人真狠,她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会儿子了?那是母后唯一的儿子,就被她这样夺去了。” “正是如此。”攸宁摇头,言辞间大有鄙夷之色,“一个做了娘的人,照理来说心思应当是软的,怎的能够对那样小的孩子下这种毒手!二皇子昔年夭折,太后娘娘伤心欲绝,温惠皇后亦是早死,让陛下和太后心中有所芥蒂,净是这毒妇做的孽。” 季瑶摇了摇头:“谁说做了娘的人,对别人的孩子就一定感同身受心慈手软?忘记姜氏了么?” 听她提到姜氏,攸宁不说话了,姜氏的所作所为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年罗氏生宿主伤了身子,被挪到京郊的庄子养病,季瑶实际上是姜氏养大的。虽说吃穿用度上面,姜氏从来没有苛待过季瑶,但是暗地里给季瑶灌输的念头却是极端并且十分可怕。正因为宿主的极端险些气死罗氏,才造成了季瑶进入宿主身体之初陷入那样被动的局面之中。 念及此,攸宁笑了笑:“最毒妇人心,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话。” 季瑶默默不语,攸宁低声道:“皇后还是拿个主意吧,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后娘娘,不说的话,太后总有一日会知道,到时候说不准还要怪罪下来;但若是说了,太后怎的受得住啊。” 攸宁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先帝突然驾崩,太后受得打击不可谓不大,现在又来一个消息,说是她儿子是被人害死的,这叫一个女人如何承受得住?但若是现在不说,一旦闹开了,太后势必还是会知道,到时候问起来,季瑶又该如何去解释? 沉默了一会子,季瑶低声道:“我去说就是了,你们不必管。那是太后的儿子,身为母亲,若是连儿子怎么糊里糊涂没有的都不知道,试问她会如何作想?” 攸宁颔首称是,也不再和季瑶辩驳。出去和端王太妃说了一会子话,季瑶也就往懿宁宫去了。见她眼底乌青,太后关切道:“好孩子,自己没有睡好,怎的又来给我请安了,先看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儿臣不累。”季瑶很是洒脱,接过踏雪奉来的茶,“你这些日子在太后身边,伺候得可还得力?” 踏雪微笑低头:“承蒙太后不弃,婢子自然尽心竭力,只求能让太后娘娘满意。” “这孩子是个很好的,又聪明又乖巧。”太后对踏雪赞不绝口,“我夜里有时睡不安稳,还是这孩子来陪我,让我很是受用。” 季瑶笑道:“如此,儿臣这才放心呢。”又对踏雪挥了挥手,后者何等聪慧,已然明白过来,自行下去了。一时之间,屋中也不过剩了太后、季瑶和崔婆婆,没有外人在了,季瑶才娓娓道:“母后,儿臣今日来,是想同母后说些事的,事关何贵妃和二哥哥……” 原本言笑晏晏,听到“二哥哥”这个称呼,太后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怔忡,还是笑着示意季瑶说下去。季瑶深吸一口气:“二哥哥当年三岁夭折,听说因为风寒热症,高烧不治而死。只是今日,慎刑司对郁贵太嫔的贴身侍女用了刑,她招认,当年二哥哥的死,也是她主子做的孽……” 屋中半晌没有声音,仿佛陷入了无声的世界一样,太后怔在那里,似乎没有听见季瑶的话一样。季瑶同样沉默着,如今她有灼华,当然知道一个母亲听到孩子是被人害死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心态,只是即便如此,太后如今的痛苦,她也不能感受到十分之一。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 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廊下又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太后仿佛才回神,低声道,声音恹恹没有生气:“崔妈妈,你出去瞧瞧,是不是廊下的冰柱化了。” 崔婆婆双目含泪,应了一声,甫一打开门,门前却投下一片娇俏斑驳的影子来:“三公主……”转头,三公主立在门前,似乎是因为立得太久,浑身被冻了起来一般,奈何泪流满面:“嫂子说得是真的?我哥哥真是郁贵太嫔害死的?” 季瑶咬着下唇,无奈的点了点头:“如今还在审,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说到这里,季瑶沉吟片刻,还是将何贵妃的事提了出来,“何贵妃和温惠母后一样,都是阴虚血热的体质,素来是吃寿胎丸来安胎的。当日何贵妃生产,麟趾宫可谓是兵荒马乱,母后虽坐镇,但因为是父皇的幼子,是以各宫娘娘都很关注,纷纷派了人去打探消息。趁这样人多手杂的时候,也是郁贵太嫔使人将十三太保倒入了何贵妃服用的参汤之中,这才让贵妃血崩而亡……” “她凭什么?”三公主摇头哭道,“我们天家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恶毒妇人,才会让人觉得皇宫里净是吃人的狼!为了她的宝贝疙瘩裴璋,她要害死二哥哥,她又凭什么害死何贵妃?花朝和楠儿还那样小。”她说到这里,也是哽咽万分,上前和太后抱在一起:“母后……” “是我太纵容她了,她这才以为没有人能够制衡得了她,皇后之下,贵妃最大,她竟然将手伸到了整个后宫之中去!”太后好半晌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神色憔悴疏离,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她如今怎么样了?” “还关在寝宫之中,只因是父皇的妃嫔,陛下贸然处置,难堵悠悠之口。” 太后挥手打断了季瑶的话:“你们动不了她,哀家可以!哀家是皇后,难道动不了一个妃妾?传哀家懿旨,对郁氏用刑,直到她招了所有事为止。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还做了多少哀家不知道的好事!” 印象中的太后,都是个温和雍容慈爱的妇人,那种温和慈爱,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只因她被先帝所敬重,并且先帝许她权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凌驾她之上。但是现在,因为丧子之痛,太后的温和不再留给郁贵太嫔一分一毫。 看着黄门内侍出去传懿旨,太后到底哭了出来:“这宫里的女人,本就没有几个干净的,只是能做到像郁氏这样狠绝,这宫里却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对于这话,季瑶也只是在心中默念着。她在往日执行任务的时候,当然也在后宫之中待过,女人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是围绕着男人展开的。儿子、夫君,似乎争到了男人,也就争到了权力。 * 而墙倒众人推的亘古真理,在郁贵太嫔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随着太后亲下懿旨对郁贵太嫔用刑之后,先帝的各宫妃嫔也都开启了宫斗模式,纷纷透露出了郁氏往日的一些事来,桩桩件件直指其阴险恶毒,几乎震惊了京中整个贵妇圈。谁也没有想到郁贵太嫔竟然能够狠绝到这样的地步。 加之李云昶在正月快过完的时候回来,详细的向裴珏回复了邵家被灭门一案,的的确确是由郁贵太嫔指使,郁家完成的。只因郁贵太嫔那时察觉了季瑶在调查温惠皇后之死,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人灭口。而害死何贵妃的缘由更是简单了,一来是何贵妃一旦有个皇子,只怕裴璋更入不了先帝的眼了,第二,她怎么可能让何贵妃挡了她的路? 看过了证词,季瑶从没有这样愤怒过,就为了这脑补出来的理由,郁氏又害死了一条人命。温惠皇后、二皇子、何贵妃、邵家上上下下一十三口,这样庞大的人群,不知先帝在时,想到自己曾经的宠妃是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女人,会不会膈应得将隔夜饭吐出来。 坐实罪名的那一日,太后去了太庙之中,絮絮不止的对着先帝的牌位,将郁氏的罪状说了出去:“陛下,淑妃、珩儿、何妃,还有邵家的人,这样穷凶极恶的女人,我容不得她了。只是她是陛下的妃嫔,珏儿和瑶儿料理不了,就由我来处置吧。”她说到这里,忽又笑了,“至于陛下要我宣读的那遗旨……他们俩一对璧人,咱们这些做老人的何必非将别人拆散了?等到咱们相见的时候,陛下再来怪我吧。” 季瑶全程陪着太后,也不便进去,只问踏雪太后这些日子可还好。踏雪回道:“这些日睡得不甚安稳,夜间还会唤一人的名字,虽然听不真切,但似乎是先帝陛下的名讳。” 太后和先帝夫妻情深,季瑶也深以为然。况且经此大变,自然更为怀念故人。“你好好伺候太后,不要轻慢了。”吩咐完,见太后出来了,季瑶忙迎上去问道:“母后,不知郁氏此人,如何处置……” “我已然告诉你父皇了。”太后施施然一笑,“他素来是个小心眼,必然比我还容不得她。传哀家的懿旨,郁氏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为了一己私欲祸乱宫闱,更对庶民之家进行无道屠杀,实为天家所不能容。着废去封号,玉牒上除名,以大楚律例处置。” 皇女(一) 太后懿旨既然下了,裴珏从善如流,命刑部按照太后的意思去处理。刑部尚书领命,数罪并罚,理应凌迟。 对于这样的结果,季瑶对郁贵太嫔是半点同情都没有,为了一己私欲,将别人的性命用来当踏脚石,更是十数条人命,仅凭这一点,就理应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上一辈的遗留问题到现在为止已然全部解决了,裴珏和太后的关系也变得十分融洽,俨然是嫡亲的母子。加之灼华时常蹦出些单词来,让季瑶很是欣喜。故此出了正月,季瑶的心情都是十分好的。 这日天刚蒙蒙亮,凤仪宫之中已然掌了灯,贴身伺候裴珏的黄门内侍领着小太监们鱼贯而入,裴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些。对方领命,轻手轻脚的给裴珏换上织金礼服。他一面更衣,一面瞧着熟睡的季瑶,这个年可谓是最不太平的年了,邵梵音的状告以及郁氏的罪状,桩桩件件,几乎都要皇后去亲自操办。虽说日日在一起,但他还是能发觉瑶瑶清减了一些。 屏退伺候的人,他坐在床边,轻轻在季瑶额间烙下一枚吻,不料她却醒了来,小猫一样慵懒的蹭了蹭自己的脸庞:“要走了么?” “嗯。”裴珏声音低醇若酒,让她禁不住想沉醉下去,“再睡一会子吧,你昨儿个也累了。” 季瑶哼了哼:“可不知道是谁耍无赖让我累着的。”又勉强撑起身子,见他已然换上了衣裳,起身取了冕旒来给他戴上,“你身子放低一点,我够不着。” 含笑,裴珏眼里满是眷念:“若是能将你一起带走,我才是喜欢。” “我可没那心思垂帘听政,还不如在家里带孩子呢。”季瑶一笑,“不如……咱们再生个儿子吧?” 旒珠后的神色顿时敛了下来:“咱们有灼华就够了,你生产之日那样凶险,我怎的忍心你再受生育之苦?此事休得再提。” 季瑶悻悻的应了一声,每次看着妞妞和宝哥儿俩互相为伴,她就羡慕得要命,灼华是皇女,若还是独生的,只怕来日真的会养成骄娇二气,况且她也想有个像裴珏的儿子啊…… 瘪了瘪嘴,她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法子,裴珏为了不伤到她的身子,选择了自己吃药,从而避免她受孕。这药什么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已?这大楚的医疗技术,还没先进到可以彻底阻止受孕不是? 送走了裴珏,她美美的睡了回笼觉,直到巳时才醒来,梳好了妆,司琴领着小宫女们进来布菜,见了季瑶就笑道:“姑娘,姑娘不知道,现在咱们凤仪宫外面可热闹了。” 第119节 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季瑶只当她玩心又起:“什么事让你这样欢喜了,说来我听听。” “大公主跪在外面呢。”司琴笑得如同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求陛下和姑娘饶了她母妃。虽是一句话没有说,但那模样……从今日陛下去上朝之后就来了,一直跪到了现在。” 离裴珏去上朝,已然有两个时辰了,整整四个小时!季瑶不免惊诧:“她这孝心倒也天可怜见,有这样的女儿如何不好,偏偏就认为裴璋是个宝贝疙瘩。”顿了顿,问道,“你这丫头,瞧见了也不叫她起来?” 司琴顿时委屈了:“姑娘又冤枉我,我怎的没有叫她起来?只是叫了她不肯听,非要跪在地上,怎的还赖我?” 大公主素来是个温厚之人,虽和裴璋与二公主一母同胞,但却温和并且理智了很多,今日竟然会做出长跪不起的事来,从好的说,这是对母亲的孝心,但从不好的地方说,这可就是拿着自己长姐的身份来要挟帝后了。 “叫她进来吧,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和我没有什么间隙,我也没有道理欺她。”季瑶吩咐过人,坐在桌前吃饭。不多时司琴就折了回来,将大公主领了进来,许久未曾相见,大公主神色有些憔悴,人也清减了不少,一双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一身华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的累赘,仿佛都要支撑不住了:“皇后金安。” 她要行礼,被季瑶拦住:“姐姐客气了,我今日睡迷了,并不知道姐姐在外面,快请坐吧,若不嫌弃,和我一道吃了。”大公主这才肯坐下,但迟迟不动,那样的局促。季瑶笑道:“姐姐今日的来意,是为了郁氏?” “是。”大公主忽的哽咽起来,“我知道母妃罪无可恕,只是凌迟,未免太、太……” 望着大公主含泪的模样,季瑶道:“姐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郁氏所作所为,单单害死温惠皇后一条,就够她凌迟了。更不说她将邵家灭族,手上更折损了何贵妃和二哥哥。谋害皇嗣的罪名,姐姐是知道的。” 谋害皇子,罪当夷灭三族。而谋害皇后,罪同弑君,当诛九族。 大公主咬唇含泪:“我知道,只是我到底是为人子女,实在不忍看到母亲受这般苦楚。” “大姐姐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姐姐为人女更为人母,就应该明白,”季瑶也不再含糊,径直说开了,“这样待郁氏,不是为了陛下和太后,而是为了天下臣民。陛下的生母死在了她手上,太后的亲儿子也是死在了她手上,花朝和楠儿年幼丧母更是她做的孽,更不说她为掩盖当年真相将邵家灭族。这样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若是都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还要大楚的律例做什么?天下臣民如何看待天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总不能因为郁氏生了两位皇女一位皇子就能对她免了这刑罚吧?” 这些道理大公主如何不懂,只是为人子女,又怎能看着母亲被处以极刑而心安理得?她哆嗦着,并不能说出什么来。季瑶笑道:“姐姐回去吧,今日的事,我不会让人传出去的。姐姐是皇女,陛下的姐姐,又何必在这样的时候趟浑水?徒徒招致陛下和太后的不满。姐姐放心就是了,您还是大楚的长公主。”又让人比着宝哥儿和妞妞的例子拿了些小玩意,送给大公主的儿女。 将她送了出去,司琴才道:“大公主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了,就郁氏那些事,还想要求宽恕不成?” “为人子女者,谁愿意母亲受凌迟之刑?大公主是个好的,只是可惜,投在了郁氏肚子里。”季瑶如此评价,正因为她执行任务之时见过了那样多的人和事,才觉得大公主其实也是个难得的——不是任何人在母亲被墙倒众人推的时候都敢站出来维护,虽然只是很微弱的维护,但也能看出她对母亲的孝心,“今日之事别说出去,别让裴珏对这姐姐心生不满。好歹郁氏虽罪大恶极,和她却没有干系。” * 从皇宫之中出去,大公主仿佛是淋了大雨出来一般,浑身都湿透了,没有半点生机可言。回到公主府,她换了件衣裳,才抱着年幼的儿子,将季瑶送的赤金蝠纹项圈套在了儿子脖子上:“远哥儿,你姐姐呢?” “姐姐去找爹爹了。”远哥儿年龄还小,咬着小手回答,“姐姐说以后就不回来住了,要跟祖母住在一起。” “这样啊……”大公主神情黯淡了许多,“没关系,咱们远哥儿要是想姐姐和爹爹了,就去瞧瞧他们。” “远哥儿不想姐姐,想爹爹。”他萌萌的说话,让人喜欢,“爹爹好久没来看远哥儿了。” 孩子说话总是无心的,但大公主听到就格外的难受:“那远哥儿就去瞧瞧爹爹吧?” “好。”远哥儿滑下她的膝盖,就要往外去,大公主怔怔的坐在那里,似乎是脱了力气。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外面又有人来说,郁氏已然开始行刑了,大公主心力交瘁,默默流泪到了一更,这才昏沉沉的睡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格子一声响动,唬得她立时翻身坐起,见一人立在屋中,忙要叫唤,被对方制止:“阿婧,是我。” 听得是驸马姚书杰的声音,大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好端端的,你不从正门进来,翻窗子做什么?”又下床点了灯,话语之中已然酸了起来,“你怎的过来了?不是听说太太给你安排了好些侍妾?” 姚书杰双手拧着她的小脸:“你何苦说这话来刺我?你当我愿意?现下那些人还被我奶娘锁在院子里呢。” “我往日在宫里,不知道什么叫做跟红顶白,没成想嫁了人,倒是明白了。”大公主幽幽一叹,坐在桌前,“从弟弟被下狱开始,太太就愈发的不待见我,虽碍着我是天家帝姬,从不敢在我跟前表露出来,奈何背地里做的事,我难道不知道?如今母妃的罪状明了,我更是举步维艰。我也懒得分辩了,我都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来管太太如何给你安排的?” “你信我,我就是有纳妾的心思,也得你点头同意了不是?”姚书杰急得抓耳挠腮,忙给自己剖白,“岚姐儿还小,不是刻意说那些话来剜你的心,我会好好管教她的。”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来,“你是娇养着长大的,这几日受了气,我也不便说我娘的不是。我想着你爱吃枣泥糕,今日磨着我奶娘教我做了,现下拿来。”将油纸包打开,又傻了眼,“压碎了……” 大公主好笑:“你这人,别是跟别的女人也这样说的。”又拈了一些子放入嘴中,“甜了些,不过倒也使得。” 见她露出笑容,姚书杰这才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又说,“如今宫中大变,我知道你心思重,还是放宽了心好。我今儿当差回来,听说远哥儿来看我,赶紧将他带到我院子里去了,要是给我娘截了胡,怕又要给孩子说些三不着两的话。咱们、咱们这样也不是法子啊,你我是夫妻,现在给整得和那款曲暗通的一样。偏偏我娘看得紧,不然我早就过来,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当贼翻墙……” 大公主摇头:“我即便有千万分的委屈,如今又能找谁去说?陛下和太后对我母亲恨之入骨,势必不会帮我,皇后自然也不会。如今我也不过是有个皇女的虚名,实则……” 皇女(二) 郁氏开始行刑后,足足割满了三千刀方才死去,郁氏一死,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原本太后的意思是要将其用破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去,季瑶亲自去劝,这才将太后劝住,仍旧给郁氏点了一个穴,葬在了山清水秀的地方。 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人都死了,更何况是身受极刑而死,也没有必要再扔到乱葬岗去,也算是给大公主卖个好,全了她的孝心。如今真相大白,既是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也是给她的任务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没有任何缘由会让裴珏从帝位上摔下来,他本就是个勤政爱民之人,必将如历史之中所言,开创大楚最为鼎盛的时代。 而随着事情告一段落,裴珏下旨,由国库出资,举国创办官学,以供适龄儿童念书,并且在中书省门下省之中设立尚仪,官拜四品,为女性担任,负责起草文书。此举一出,举国哗然。大楚之中,女性地位不如男性,裴珏肯设立女官,本就是十分不易。不少老臣联名上书,反对此举,被裴珏一一驳回。女人能够当官,这是很多小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加之朝廷十分鼓励,并且从上而下宣传,故此不少人也克服了自己的观念,将女孩儿送到了官学之中接受教育。 明白他经受了不小的质疑,季瑶自然也出面,大方的承认了当年轰动阖京的《景泰策》是自己所写,并又写出一篇《笑儿郎》,讥讽世间男人对女人的偏见;何贵妃的老父亲清溪客何沐风也写出一篇讽刺朝臣们毫无远见的文章来。被一顿呛白之后,不少老臣以辞官相威胁,谁知裴珏根本不吃这套,一一允了。眼见陛下油盐不进,并且是铁了心要启用女人为官,那闹腾的心也渐渐歇了下来,毕竟和皇帝对着干,这下场可就不好说喽。 这事闹了近三个月,赶在四月灼华的生辰前夕,才算把这群沙文主义猪给彻底降服了。到了灼华满周岁那日,给她穿上红色的衣裳,又扎了丫髻,坠了两个金坠儿,季瑶这才抱了她往重华殿去了。因是裴珏第一个孩子,是以天家中人都很重视,这次的抓周礼,几乎人人都到了。 偌大的桌子上面放着不少东西,呈一个圆圈状将灼华围在其中。灼华哪里懂什么,只知道一群人将自己围着,也不懂在干嘛,只管自己坐着,小爪子捧着套在脖子上的金项圈卖力的啃着,一面啃还粲然一笑,露出米粒一样细小的牙齿来。 太后笑得直不起腰:“这孩子,什么时候还吃着呢,这样贪吃,来日只怕被哪个不开眼的小子用吃食给骗走了。” 季瑶笑着对灼华扬了扬手:“好孩子,来瞧瞧,到底喜欢什么。” 灼华四下张望一二,咧开嘴笑,向着季瑶爬了过去,后者无奈:“早知道我可不在这里,这孩子见了我就来了。”正说着,灼华却又停住了,一屁股坐下,顺手拿了放在身边的一枚玉佩送到嘴里,那玉佩通身碧绿,是成色上好的翡翠。 身边女官笑道:“和安公主拿了玉佩,来日必将温良如玉。”尚未说完,灼华顺势躺下,又拽了湖笔在手,想也不想,张口咬住笔尖,又觉得味道不好,不等女官再说出什么美好的寓意来,就将湖笔和玉佩同时扔下,飞快的朝着裴珏爬去了。 见女儿爬得这样快,裴珏忙接了她:“别摔着了。”谁知她拧住了裴珏的袖子,张口咬了咬,咿咿呀呀的笑起来,一会子摸摸他指上的扳指,一会子又拉了拉他的鼻烟壶。 “抓周将陛下给抓住了。”众人乐得厉害,纷纷说出恭祝的话来,灼华也不懂,硬要将老爹拇指上套着的扳指给抹下来,奈何好几次都不能实现,沉默的看着扳指,不顾还戴在爹手上,张嘴就咬。 “你这孩子,咬疼了父皇怎么办?”季瑶轻轻点着她的小脑门,见她一脸无辜,又笑,“将父皇抓好了,好东西都在父皇身上。” 孩子又笑起来,转头又抹了几次,奈何还是取不下来,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裴珏,张口“啊啊”几次,软萌萌的叫道:“父杭。” 虽不太清晰,但却不是孩子胡乱发出的声音,裴珏大喜过望,将她举起来:“灼华再叫一声。”只是孩子哪里明白,笑得格外讨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季瑶忙夺了女儿在怀:“你也是欢喜疯了,如今怎的懂事?等来日长大了,日日磨着叫‘父皇’,指不定会烦了她呢。” 众人一时欢喜,因是灼华生辰,是以罗氏和楚氏并吴婉筠也来了,只是三人身上戴着孝,不过说了一会子话,也就回去了。季瑶无奈,亲自送母亲和嫂子们出去,罗氏引了她的手:“如今前尘往事,什么都清楚了,皇后还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饶是陛下如今开办了官学,也允许女人做官了,只是若真要改了祖宗家法,让女人做皇帝,只怕弹压不住大臣们啊。” 关于这一点,季瑶当然知道。裴珏自从登基以来,鲜少有空闲时间,这些季瑶都是看在眼里的,而女儿家在体力上远不及男子,若要这样的忙碌,身子只怕也受不住。况且即便裴珏愿意立灼华为皇太女,但其间会受到的非议,远不是如今许了女人做官所能比拟的。 可惜这小王八蛋死活不松口,季瑶也只能从苗头上来解决这件事了。 送走了罗氏三人,回到重华殿,灼华打起了瞌睡,已然被抱了下去。众人正在说话,觥筹交错,笑语声声。季瑶打量了一圈殿中,转头问道:“怎的今日不见大公主?” 第120节 弄画离得最近,张望了一下:“委实没有来,只怕是什么缘故绊住了吧。容我去打听一下。”季瑶不动声色的点头,见老五老六这两个小的卯足了劲儿灌自家哥哥,季瑶上前笑道:“你俩泼皮小子,将你们皇兄灌醉了,难道要我抬他回去不成?” 老五笑道:“皇嫂,今日欢喜,这才让皇兄多吃两杯酒。”又不住的给老六使眼色。 见他诡辩,季瑶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打量着我好糊弄呢?你俩才多大年岁,能吃酒么?以茶代酒想灌醉你们皇兄?” 五皇子也不过八/九岁的年龄,六皇子就更小了,两人正好进入了调皮的年龄,这才要拿裴珏开涮——总归今日皇兄心情大好,说什么都不会怪罪的。 被季瑶喝止住了,老五自认倒霉,老六就更萌萌哒了:“我也想吃酒,只是母妃不让。”季瑶好笑不止,命人抬了不醉人的梨花白来:“只许吃三盅,多了嫂子可要罚你。” 老六欢天喜地去吃酒了,她这才看向了老五,笑问:“你这泼皮,也要吃酒?” 老五做了个鬼脸:“皇嫂不要生气嘛,今儿是灼华的生日,臣弟这才想开心开心呀。”又压低声音笑问道,“臣弟方才见母后身边有个小丫鬟,伺候极是得力,远远看去,仿佛皇嫂立在身边似的。莫不是皇嫂想举荐给皇兄的?” “成日浑说,想举荐能让她在母后身边伺候?”季瑶哭笑不得的戳他脑门,“才多大的人,成日想些不着调的。” 老五委屈道:“怎的赖我?那丫头真长得和皇嫂像极了,怨不得臣弟多想。” 季瑶撇嘴笑起来,转头见踏雪的确尽心竭力的伺候在太后身边,以她看人的眼光而言,素来是不会有错的,踏雪的确是个拎得清并且能摆正自己位置的人。但是老五这话……思忖片刻,季瑶忽的回忆起了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来——踏雪姓张,而在正史上,楚武帝内宠不多,但其中最得圣心的女子,就是张贵妃。 当日季瑶在进行传送前曾经看过正史的资料,也曾感叹过张贵妃的际遇。她本是国公府婢女出身,后来不知怎的就被武帝看上了,后来一路高歌猛进,变成了后妃之首,离后宫之主也只差一步。现下想想,踏雪除了还没被裴珏办了这点,真是条条都吻合了。 暗叹自己真是被宠昏了头,竟然会将情敌给带到身边来了,季瑶心中很不是滋味、只是转念,她忽又想到另一件事来,若踏雪真是历史上的张贵妃,她和文昭皇后这样相似,武帝若真的厌恨原配到了杀她的地步,又何必去专宠一个和原配如此相似的女人? 她忽的一笑,看来自己发现了一个被湮没在历史之中的了不起的秘密,抬头见裴珏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也报以一笑,无声说道:“再瞧就剜了你一对招子。”又很恶意的补上一句,“大、外、甥。” 眼见裴珏脸立时黑了,季瑶很是得意,转头见弄画回来,忙问道:“打探清楚了?” “清楚了,”弄画颔首,“大公主说是病了,如今卧床不起呢。”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儿:“不过我问过前些日子去公主府下帖子的内侍,他说大公主虽面上不露出来,但他隐隐觉得,大公主怕是受了姚家给的委屈,只是如今不被陛下和太后待见,连说也不敢说。” “姚家那样大的胆子?”季瑶有些诧异,她曾经听说姚书杰和大公主感情笃深,既是感情笃深的夫妻,姚书杰怎的忍心给大公主脸色看? 弄画摇头:“我瞧着不是这样简单的,大驸马应该不敢也不会,只怕是姚家那位太太……只是咱们在宫里,年岁也不对,也不该知道老一辈人的事了,今日也有不少诰命夫人,姑娘不如选一个信得过的问上一问?” 季瑶颔首称是,转头见慎国公夫人在场,也就上前:“李家婶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慎国公夫人也唬得一跳,忙跟着季瑶到了僻静处,听完了问话,她约莫知道是为了大公主,叹道:“我跟姚家那太太,早些日子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早年里别看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实际上却是个有名的烈货,看着倒是娇滴滴的美人,只是内里这性子强势得紧,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后来嫁人了,还听到一些子闲话,说是夫家都给她辖制住了。”又佯作不解,“皇后娘娘问这话……” “随意问问罢了。”季瑶一笑,既然是强势的性格,会给大公主下马威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了,只因大公主如今失势,也明知自己不受裴珏和太后待见,真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我只是想着,大姐姐今日没有来,前些日子瞧着还是好好的,怎的忽然就卧病不起了。” 待众人都散了,季瑶这才向裴珏撒娇,说想要出宫去走走。裴珏不知她心中的打算,只笑道:“既是如此,我明日陪你去走走。” “你果真要出去?”季瑶笑道,“我寻思着今日大姐姐没有来,这才想将灼华抱去给她瞧瞧,好歹是大姑妈呢。”见他面色沉沉,季瑶又说,“我今日着人去打听了,说是大姐如今卧病不起,前些日子有内侍去下帖子,又说姐姐眉宇间有不豫之色,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是再有不满,也不能由着别人欺负她不是?那可是咱们天家的脸啊。” 皇女(三) 公主府。天边刚露出些鱼肚白来,些许晨光已然透过窗帷传进来,大公主靠在床上,神色支离憔悴,仿佛病空了的人一样,木然的看着窗户,良久不发一语。 门被人推开,贴身的侍女玲珑端着药进来:“公主,吃药吧。” 大公主勉力坐起身子:“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呢。”玲珑强笑,“那府里太太素来强势,公主放宽心思才是,她纵使如今有些怨言,听了公主身子不安,不还是来得飞快么?公主到底是天家帝姬,谁敢轻慢了去?” “还不知道是来看我身子大安了,还是来看我什么时候咽气。”长叹一声,大公主浑身无力,“昨儿个驸马半夜了才回去,可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玲珑满腹怨言,但也不敢明说,即便是想说,现在又能跟谁说去呢?先帝陛下已经去了,又有那样的母妃和弟弟,公主好好一个人,活生生是被他二人给带累了。如今公主除了有个帝姬的名头之外,不得嫡母和皇帝弟弟的看重,偏生姚家的太太又是个强势的人,不就只剩了受气的份了么?再有大姑娘,活活就是个白眼狼,还不如远少爷这小孩子呢。 饶是如此,玲珑也劝道:“大夫都说了,公主是郁结于心,还是看开一些好。即便大姑娘混账了些,但驸马和远少爷待公主的心却是真真的。” 大公主倏地一笑:“是了,我还有驸马和远哥儿呢。”端了药来吃尽,又和利蜜水,这才躺了下去:“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啊,我活了半辈子,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往日若是受了气,我还敢进宫向父皇告状,现下即便我受了委屈,又能去与谁说呢?陛下和太后不待见我,皇后对我也是面子上的敬重……” 玲珑也是满心苦楚,哽咽道:“公主的人生,活活是被三殿下和郁贵太嫔给毁了!”见她面露苦笑,玲珑道:“难道不是么?公主清清白白一个人,从没有做什么让陛下和太后心存不满的事,何苦今日落得这样的结局?三殿下是个糊涂的,巴巴的非要谋逆,郁贵太嫔更是将手伸到温惠皇后和二殿下那里。陛下和太后怎会放过她?” 她哭诉着,外面又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公主,那府里来了人,说昨儿个驸马一回去,那府里的太太就将驸马和好几个侍妾都锁在屋子里了,现下还不知道出来没有。” 听完后,大公主冷笑:“你瞧,她眼里我还是什么天家帝姬,这样骑在我头上来了。我们大楚的驸马,没有公主点头也敢纳妾?打量着我是被娘家厌弃的人了,连告状也没有地方告,若我没有这公主府,若我需要如百姓家中的媳妇一样伺候她,只怕连棍棒都落到我头上来了!”她说到此处,又剧烈的咳嗽,吓得玲珑赶紧给她抚背:“公主莫说气话,好歹驸马待公主的心是真的。” “他心再真,也不敢拂逆太太。”大公主认命似的摇了摇头,“这是命,若是让他为了我背上不孝的骂名,我又是何苦?那府里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若他真敢拂逆,太太定会将此事闹开的。我已经是在挣命了,也不必让他为了我玉石俱焚。” 玲珑也只能哭,自家公主的处境她比谁都清楚,现在但凡有一点办法,公主也不会这样无助。可怜她只是个奴婢,也不能做什么。大公主咬着牙,厉声道:“玲珑,派人去知会太太一声儿,叫她过来跟我回话,什么缘故不让我们夫妻相见,又是什么缘故,要将我儿女尽数扣在那府里。” 玲珑忙命人去了,又回来伺候大公主,约莫到了巳时,廊下又传来脚步声,恼得玲珑啐道:“你们怎么回事?不是吩咐过不许来打扰公主歇息么?” 外面传来黄门内侍尖细的嗓音:“长公主殿下金安,主子爷和主子娘娘知道长公主身子不好,已然亲自前来探望公主殿下,再过一会子就来,还请公主拾掇一二,恭候圣驾。” 玲珑怔了怔,转头就扑在床前:“公主,公主听见了么?陛下和皇后来看公主了,陛下和皇后眼里还是有公主的,只消得陛下来过,我看那府里谁还敢说咱们是没脸的,谁还敢作践公主。” 大公主也有几分发怔,勉强撑起身子,收拾了一番病容,刚收拾完,外面也有人通禀。季瑶抱着灼华推门而入,绕过屏风见大公主恹恹的模样,关切道:“姐姐怎么成了这样?” 怀中的灼华抱着她脖子,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后者无奈一笑:“病来如山倒……”又见屏风外隐隐有人坐下了,也不敢问,“多谢陛下和皇后肯来看我,我这心里……”现如今她的处境,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了,帝后不管是基于什么目的来的,无疑是雪中送炭,让她说不出的感激。 “什么谢不谢的,姊妹之间哪有这些话。”季瑶笑道,心中愈发的庆幸今日磨着裴珏来了公主府,她虽知道大公主病了,但也不料病成了这样消瘦的模样,想来慎国公夫人所言非虚,姚家那太太真该好好敲打一二了,“陛下是男人,就不好进来了,姐姐有什么话就跟我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跟我说。” 大公主点头应了,还没开口,眼泪反倒是下来了:“多谢记挂了……” “姐姐是个忠厚人,又是陛下的长姐,咱们心里都知道。”季瑶笑道,“今日出来的时候,太后也说让姐姐好生养着呢,说别人做的事,和姐姐不相干。” 虽不知是季瑶安慰自己还是如何,总归裴珏没有反驳,大公主索性也当真了。外面有人高声叫着“公主殿下”,临到了门前见了帝后的仪仗,又戛然而止:“求陛下和皇后恕罪。” “进来吧,去回你家公主的话。”裴珏坐在屏风外面,屋中弥漫的中药味虽算不得浓烈,但闻得出有些时候了。要说不迁怒大公主是不能够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去瞧大公主的脸,他生怕见了大公主,那点子顾虑她是自己姐姐的理智会全面崩盘,郁氏夺去了他母亲啊!若非为了季瑶,他才不会来呢! 那侍女忙进了屏风,口齿十分清晰:“回公主的话,方才已然命人去了。那府里太太说自己身子不爽,今日就不来给公主请安了,等身子稍微好些了,再来瞧瞧公主,免得给公主过了病气。” 玲珑气得不行,啐了一口:“呸!什么身子不爽怕过了病气给公主!分明是轻慢我们家公主,公主病成这样,怎的不见她将大姑娘和远少爷叫回来侍疾?你回去告诉她,打量着天家帝姬好欺辱,她是错了主意!” 见玲珑盛怒,季瑶将怀中的灼华交给攸宁抱出去,问道:“怎么?我昨儿个在宫里没瞧见姐姐,便问了一句,说是姐姐有些不豫,这才卧病不起,她真敢轻慢姐姐?” 大公主长叹一声,并没有说话,玲珑反倒是忍不住了,跪下向季瑶和坐在外面的裴珏磕了个头:“陛下,皇后娘娘,自从庶人裴璋获罪后,那府里的太太对咱们公主就愈发的不待见了,虽然不敢表露出来,但话里话外已然是不妥了。后来郁氏获罪,她眼里就再没有公主这个人。先是将公主生的大姑娘调唆得跟公主离心离德,而后又不许驸马爷过来瞧公主,更是在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给驸马爷纳妾。现下大姑娘、远少爷都被养在那府里,驸马爷昨儿个好容易过来了,半夜回去又被太太将其和好几个侍妾锁在屋里。陛下和娘娘适才也是听了,公主气不过,叫太太过来,当面问问何以不让儿女和丈夫与她接触,太太就是这样置之不理的。”玲珑越说越气,又磕了几个响头,“若真要这样下去,还不如陛下一道圣旨将公主赐死了干净,也好过要看臣子的脸色受这样的零碎折磨。” 第121节 看着大公主默默垂泪,知道玲珑说的话定是真的,季瑶心中有气,外面裴珏更是砸了茶盏:“她敢这样待你?!”别说大公主是他姐姐,就是天家寻常的人,他就是再迁怒,那也是他们家的事,而大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他可以给大公主脸色,甚至作践大公主,但自家姐姐被臣子欺负了,裴珏当然生气。 长叹一声,大公主幽幽道:“此一时彼一时。”又施施然望着外面,恍惚间听着有急切的脚步声,风风火火的:“阿婧,你是不是不舒服?”抱着远哥儿冲进来的姚书杰才一进门,就和刚砸了茶盏的裴珏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吓得他赶紧行礼:“见过陛下。” 裴珏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却委实没忍住,嘴角弯出笑意来。姚书杰本也是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主儿,此时因为跑动而衣衫凌乱,也有几绺青丝不受管束的垂了下来,明显因为一夜没睡而呈现菜色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整个人狼狈而又滑稽。也顾不得裴珏,他赶紧抱着远哥儿绕进屏风:“阿婧,你好些了么?” 季瑶起身让他,他怀中的远哥儿倒是扑在床边:“娘。”大公主喜极而泣,细细端详着丈夫:“你这脸是怎么了?” “没事儿,挨了我娘一着。”他一笑,“不打紧的,一点儿不疼。我娘见我不服她,气狠了才打我,不碍事。好歹我将远哥儿抱回来了,我平日当差,也管不住他,再给我娘教导几日,我怕和咱们女儿一样脑子发懵了。” 见他夫妻情深,季瑶不动声色出门去了,拉着裴珏的手:“你如今可瞧着了,我叫你来没有错吧?咱们若不给姐姐张目,只怕姐姐被作践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裴珏轻轻的“嗯”了一声,她面露得意之色,那模样诱人得很。裴珏小腹一热,忙坐下掩饰自己的生理反应:“这老太婆未免将自己放得太高了,天家的帝姬也敢随意欺负?” 姚书杰和大公主还在说着什么,却又见有人来通报了:“那府里的太太和大姑娘过来了,说要和公主谈一谈呢。” 裴珏和季瑶相视一眼:“她还敢过来谈一谈?也好,让她进来,朕和皇后也想跟她好好谈一谈!” 皇女(四) 姚夫人在闺阁之中就是出了名的强势性子,嫁了人之后,姚老太爷对其又爱又惧,无形之中助长了她的强势。这不,方才儿子忤逆了她,她气不过给了儿子一下,现在左思右想觉得不得劲,带了孙女过来,要和大公主好好谈一谈了。 甫一进公主府,她就发现今日的气氛非比寻常,平日中都有下人四处走动,只是今日偌大的庭院之中却空无一人。姚夫人正了正身子,一路到了公主的卧房之中,见房门紧闭,对立在外面的内侍道:“烦劳公公进去,向公主说明是我来了。” 内侍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识得您是谁,敢问如何称呼?” “你作死么?在公主府当差,竟然连我祖母也不认识?我娘素日里怎么管教你们的?”大姑娘柳眉倒竖,登时怒了,“还不进去通报。” 内侍斜眼看着大姑娘,廛尾一甩:“原来是姚家太太,失敬。”话虽如此,但他并不动,“依着咱们大楚的规矩,即便您是婆母,也该先给公主殿下请安才是,没有这样大喇喇让人通报的道理。” 姚夫人脸上顿时挂不住,大姑娘嚷道:“谁吩咐你们这样说话的?我娘?还是我爹?”她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不住了,高声对着里面说道:“娘这样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到了现在还端着公主的款?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在府上弄这样多的花花肠子做什么?” 内侍一笑,根本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大姑娘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要知道长公主殿下可是您的生母。” 大姑娘冷眼瞧着内侍:“我们母女之间的事不需你一个奴才置喙,我这长公主之女,早就连寻常的贵女都不如了,有个获罪的外家,谋逆的舅舅,还有个敢害死皇后和皇子的外祖母。皆是我娘赐给我的,让我这心里……” 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姚夫人横了她一眼:“在你娘的公主府里,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了?”又强压火气,露出慈眉善目的样子,取出一把金瓜子:“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方才咱家就说了,姚家太太不给公主殿下请安,咱家是不能让太太进去的。”内侍笑道,也不去接金瓜子,“这是天家的祖宗家法,太太想不守?” 大公主是个温和人,这些规矩也很少让姚夫人做全了,她心中有火,沉声道:“公公别给脸不要脸。”如今大公主也就剩个帝姬名头了,还端着要吓唬谁? “这面子是主子给的,不是姚夫人一个臣子之妻给的。”内侍盈盈含笑,“既然姚夫人不愿意给公主请安,那么就请带着大姑娘回去吧。”他说到这里,再次甩动廛尾,将两人隔开了不少,“往后驸马爷和远少爷就住在公主府,过一会子,自有人会到那府里将驸马爷的细软给收拾了。” “公公跟我说规矩?”姚夫人彻底怒了,“驸马住在公主府里,这是哪一国的规矩?还不让我进去!”就这样想跟她抢儿子?裴婧是痴人说梦! 内侍冷笑道:“规矩这东西是主子定的,长公主是主子爷的姐姐,难道定不得?姚家太太有不满,尽管一折子告到主子娘娘那里去。” 伺候在各王府或公主府的太监大多称呼帝后为“陛下”和“皇后娘娘”,而宫中的方才以“主子”称呼,只是姚夫人如今气得要命,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好个伶牙俐齿的阉人!如今我是愈发的没脸了,裴婧身边的太监都敢给我使脸色,她还以为她是往日的公主殿下么?” 内侍笑道:“姚夫人记好了,长公主永远都是长公主,只是您是不是长公主的婆母,那可是未知了。” 大姑娘娇生惯养长大的,此刻早就暴跳如雷,扬手就要抽他耳巴子,被内侍一把擒住:“姑娘家不尊重,也不怕来日误了婚事?” 屋中轻飘飘的传来裴珏的声音:“扰了长公主歇息,掌嘴。”内侍颔首称是,姚夫人却敏感的发现这并非是她儿子的声音,气得瞪圆了眼睛:“这屋里有别的男人!好个裴婧,竟然敢养野汉子!”指着内侍,劈头喝道,“这就是你不让我进去的缘由么?怕我撞破她和野男人在一起?” 这话十分的粗俗,内侍都给气笑了:“姚夫人,咱家提醒你一句,话可不是能乱说的……”尚未说完,大姑娘厉声打断:“她敢做咱们为什么不敢说?我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娘!” 她还想嚷嚷,门却开了,玲珑粉面含怒的立在门前:“大姑娘,公主是你娘,站在屋子前面说你娘的不是,儿不嫌母丑,大姑娘良心被狗吃了么?” 大姑娘梗着脖子指着玲珑:“狗奴才,你敢骂我?” 后者冷笑道:“我就骂了又如何?”又冷冷的看着姚夫人,讽刺说,“太太不是身子不好不能来见我们家公主么?怎的驸马一过来,太太身子就好了?”里面轻飘飘的传来一人的声音:“不必逞口舌之勇,请进来吧。”祖孙俩刚进了屋,背后的门“啪”的关上,已有人一脚踢在两人膝弯,两人始料未及,立扑,旋即有粗使婆子上前,照这两人的脸噼里啪啦就是十几个大耳光,打得两人双颊肿起一指有余。 不说姚夫人,大姑娘从出生就是以郡主之例相待,何曾受过这份委屈?包着眼泪花抬头就要骂人,却见坐在主位上的男女皆是气度出尘又生得仿若仙人一般,虽是穿得常服,但男人衣服上绣着唯有皇帝及亲王才能用的团龙密纹,而其身边的女子发间珠翠不多,却明艳逼人,两人就这样看着她和姚夫人。 “四舅舅,四舅母……”大姑娘彻底蔫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以为失了圣心的母亲,竟然还能让四舅和舅母来看她。那方才在门口,那内侍就是为了激怒她,看她能说出什么混账的话来?姚夫人不识得裴珏和季瑶,但听大姑娘张口叫出的称呼,立时白了脸色,裴璋和郁氏犯了那样的罪,大公主早就应该失宠了,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投诉无门,何以帝后会亲自来看她? 季瑶缓缓的喝一口茶:“当不起大姑娘一声舅母,既然大姑娘连母亲都不认了,什么缘故现在来认本宫和陛下?”转头看向裴珏,“陛下以为呢?” 裴珏冷眼看着这祖孙二人,无端生出想要将她们咬死的心来。他自小没有生母在身边,渴望着能得到生母的疼爱,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对自己的母亲弃如敝履的。这老货更是可恶,仗着自己是婆母,就敢欺负起天家的公主来,若无她调唆,一个被母亲养大的孩子怎会和母亲离心?试问若是如今登基的是裴璋,她还敢不敢在大公主面前摆婆母的谱?只怕早就哭着喊着恨不能端茶送水来伺候大公主了。 还世家贵女呢!整个就一地头蛇! 大姑娘早就忘记了自己对大公主的那些恶,忙道:“我、我不是……我还是敬重我娘的。”因脸颊肿了起来,她说话有些不利索,求救似的看着被姚书杰扶出来的大公主,“娘、娘救我……” 大公主并没有回应她,只露出心力交瘁的神情。方才她的言辞尽数传了进来,让大公主和姚书杰都对她很失望。眼看父母都不搭理自己,大姑娘立时绝望了,哭得梨花带雨,却仍然没有得到母亲的半点回应。姚夫人就更怕得厉害了,大姑娘是大公主亲生的,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自己对大公主确实有不满,行止间也确实有不尊重的地方,方才更是直呼大公主名讳,全被帝后听去了。 她只算到大公主因为郁氏和裴璋失了圣心,却没有算到只要大公主还姓裴,宫中就不可能会对她不管不顾。她哆嗦得厉害,裴珏对此视而不见:“来人,去姚家看看,姚夫人是不是真的在长公主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给驸马纳妾了。” 立即有人往姚家去了,不多时就折了回来:“回主子爷,驸马爷的院子里的确有一群莺莺燕燕,依大公主的侍女所说,怕是大公主未表态的情况下给纳进来的。” “姚夫人,你真是能耐啊。”裴珏冷冷一笑,低头看着姚夫人,眼中暴虐若隐若现,“朕告诉你,别说罪人裴璋和郁氏做的事和长姐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朕的姐姐,也轮不到你来作践!若朕要等到秋后算账,你以为姚家摘得出去么?” 姚夫人立时浑身颤抖,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强势也荡然无存:“臣妇知错了,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宽恕。”又想到昔日裴珏将裴璋处以极刑之事,害怕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刑罚,转头看向大公主:“公主倒是说句话啊。” “孤身子不适,等身子好一些了再替太太求皇帝弟弟宽恕,免得过了病气给太太。”大公主柔柔的说道,和姚夫人方才回大公主的话一模一样,让姚夫人心都凉了半截,大公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太太,孤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跟红顶白,是太太教会孤的,这份恩情,孤没齿难忘。我这几日见不到夫君见不到儿女,全拜太太所赐。自小及大,太太也是唯一一个这样待我的人,孤必然会将此事记到带进棺材的那一日。” 她说着,眼中到底多了些泪光。季瑶起身去扶她:“姐姐不要哭,是我与陛下的不是,这些日子忙着和那些老臣周旋,全然忽略了姐姐。”外面又传来内侍的声音:“主子爷,主子娘娘,太医院正来了,要给大公主诊治。” 忙让人将太医院正叫进来,姚书杰顾不得母亲和女儿,将大公主扶了进去。季瑶挥手道:“将姚夫人和大姑娘关到偏房里去,等太医开了药再送回来。” 内侍含笑称是,命几个粗使婆子将两人架了出去。往日之中,不管自己犯了什么事,只要撒娇,娘都会原谅自己,但今日娘却不理自己了……这一点让大姑娘陷入了惶恐之中,被木然拽进了偏房,惨白着脸色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姚夫人比她更为难,她格外的会审时度势,这强势也是对人的,她认定大公主失势,并且有这样的弟弟和母亲,必然是会牵连姚家的,这才想要挤兑大公主。但谁想到,裴珏和季瑶竟然亲自来了,还不能说明对大公主的看重? 更要命的是被他们撞破了自己出言不逊的场面,这可如何是好? 额上冷汗涔涔,姚夫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守着自己和孙女儿的内侍身上,也不敢再咄咄逼人,放轻了声音:“这位公公,不知道公公是……” “咱家是伺候在主子爷身边的督太监。”内侍倒是十分淡定,坦然告诉了她。督太监乃是内侍之中的总管,相当于正二品朝臣。姚夫人明白这个,忙笑道:“今日我实在不知陛下和皇后驾临,御前失仪,还请公公……” 第122节 还没等她说完,内侍笑得分外妥帖:“不敢,咱家不过一个伶牙俐齿的阉人而已,怎当得起姚夫人一声‘请’?”方才咒骂的话被他还了回来,姚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内侍一甩廛尾:“况且咱家怎的左右得了主子爷的意思?” 姚夫人如今彻底陷入了为难之中,心如同在油锅里跑一样。太监倒是淡定,不多时,外面来传唤,他才一笑:“姚夫人,大姑娘,请吧。” 我要跟你和离(上) 回到大公主的卧房前,姚夫人惴惴不安,进了门,裴珏和季瑶依旧坐在主位,正闲适的吃茶。见祖孙俩进来,季瑶示意人般两个杌子来:“坐下吧,好歹是正经亲戚,不为了别人,也要为了大姐姐不是?”她说罢,又转头对裴珏盈盈一笑,“祖宗家法可是说了,女人的事我来管,陛下没有忘记吧?” “怎会忘记?”她笑起来,整张脸都像是在发光,勾得裴珏良久不想移开目光,“你若要管,你就管吧,我也索性躲个懒。” 见她还是对自己祖孙俩礼遇有加,姚夫人忽的松了口气,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女人做官这事,不少人都说是皇后的意思。现下见了皇后,这气度和涵量,的确是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况且如今陛下都没有立任何一位妃嫔,整个后宫唯独皇后一人,不难看出陛下对她的感情……姚夫人心思活泛,明白要想得到豁免就要稳住皇后,开口道:“多谢皇后……” “客气了。”季瑶要是不知道她的意思,这么多年也就白混了,“姚夫人稍安勿躁,我是个年轻的,做事难免有失偏颇,还是要思虑一二才好。”说到这里,她安逸闲适的坐在裴珏身边,仿佛没有这事一样。 屋中分外安静,但因为姚夫人和大姑娘心中有事,都觉得度日如年,也不敢说话。不过半个时辰,两人额上汗如雨下,坐直的身子也禁不住打颤。两人兀自不觉,但旁人可就看得分明了。裴珏转头看了一眼,后者对他狡黠一笑,眼中满是“还不夸我”的意思。 “姚夫人,你知罪了么?”见时候差不多,季瑶轻描淡写的问道,“大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天家的帝姬,不是你能欺辱的。” 姚夫人如今心里都快崩溃了,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臣妇知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今日本宫若是宽恕了你,来日咱们家公主出阁,别人就会打量着,总归姚家的都被宽恕了,想来欺负公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季瑶笑道,“姚夫人对长公主不敬,废去正三品诰命,禁足半年,非诏不得踏入公主府一步,更罚你,向姐姐当面赔礼道歉。至于大姑娘,姐姐还是自行处置吧。” 姚夫人端着婆母的架子耀武扬威也有些日子了,现下被夺了封诰不说,还要向大公主赔不是,她老脸上怎么过得去?但被帝后盯着,也不敢说什么,硬着头皮向大公主行了一个礼:“臣妇错了,还请大公主宽恕些。”低头一张老脸已然臊得通红。 “太太也不用勉强不是?”看着她在自己跟前卑躬屈膝,大公主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想想这几月受到的委屈,她一颗心也渐渐冷硬起来。她本是个温和性子,但温和却让婆母和女儿骑到自己头上来了……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女儿,她硬着心肠道:“你今日的话,我句句听得分明,既是我连累了你,咱们以后就不亲近,我只当没有生过你。为了你祖母,你可以不要母亲,很好,很好,你就住到那府里去吧,我没有传召你,你不要来公主府,免得我这里脏了大姑娘的脚。” “娘——”没有想到母亲竟然说出这话来,大姑娘立时要想扑上去,被几个粗使婆子拉住,看着大公主转进屏风后,她的眼泪簌簌而下。是她错了,若不是她听了祖母的话,认定是娘要牵累她,也不会让娘伤心,导致现在不要她了。她无声的哭着,扭头见裴珏和季瑶还在,顿时燃起希望来:“舅舅,舅母,我不是有意的……” 低头看着她拉住自己的下摆,裴珏眉宇间略过腻烦,抬脚踢开她的手:“滚开!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知道他若是用了力,只怕大姑娘一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季瑶忙去拦住他:“和孩子置什么气?”又笑盈盈的看着大姑娘,“你听好了,你娘说了只当没有生过你,也不要再叫舅舅舅母,等你娘愿意认你了,你再叫不迟。” 将祖孙俩赶了出去,季瑶坐在床边,见大公主神色十分憔悴,像是没有半点力气一样,灼华去抱厦睡了一觉,现下精神抖擞的回来,腻在季瑶怀里,好奇的打量着大公主,复又笑起来:“姑、姑……” 她声音又软又糯,听得大公主浑身一颤,勉强露出笑容来:“好孩子……” “咱们灼华喜欢姑姑是不是?”季瑶笑着举她起来,得了孩子天真的笑容,心中大喜。抬头却见裴珏立在屏风转角处,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众人。 “多谢陛下和皇后今日肯为我张目。”大公主叹了一声,明白不拘如何,姚夫人往后是再也不能威胁到自己了。季瑶只是笑,逗弄着灼华,裴珏则咳了一声:“身子养好了就进宫来走动吧,母后昨儿个也问起你。” 大公主一怔,又涌上泪意来:“是,多谢陛下。” “姐姐好好养病,这样哭可就不好了。”季瑶笑道,也明白今日自己和裴珏的到来,是为大公主出了一口气,也维护了天家的尊严,“姐夫好好照顾姐姐才是。”她说到这里,又一笑,“往后有什么事,就进宫来同我说,陛下就那个脾气,看着冷淡,实则是再好不过的了。” 得了大公主答应,季瑶也才满意,一路回了皇宫,寻了个由头将裴珏撵回御书房了,季瑶这才让人将太医院正叫了回来。太医院正一日之中被叫去了两次,满心郁卒,还是不动声色了问了安:“敢问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是不是问你讨了避子药?”季瑶也不含糊,单刀直入,见其额上顿时渗出汗来,明白自己说中了,“这药就给陛下停了吧,换成有助于诞育子嗣的药。” “娘娘……”太医院正头都大了,当年裴珏还是太子的时候让他开药,起先还以为是太子对太子妃心存不满或者是对季家有所芥蒂,后来回过味来,才发现若真是对太子妃心存不满,给太子妃下药不是一了百了么?又听温友海说起灼华出生时的险况,也明白陛下的意思了。现如今又有女人做官的事出来,毫无疑问的,是陛下不愿皇后再涉险,这来日啊,说不准要让和安公主当皇太女呢! 太医院正当然不愿意女人当皇帝,但裴珏都说了要他开药,他也不敢拒绝,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大人很为难?”季瑶笑得无害,却让其冷汗涔涔,皇后年轻,可行事手段不年轻,这点太医院正明白得真真儿的。 陛下啊,您和皇后娘娘就不能统一了口径再来找臣开药么? 季瑶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低笑道:“你不必担心,陛下若是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又拿了纸笔,将这话一挥而就,并盖上了凤印,“你拿好,若是来日我有了身孕,陛下怪罪下来,你就拿这个给陛下看,我保你无事。” 给皇后改药,只怕给陛下秋后算账,不给皇后改药,现在就得倒霉。太医院正悻悻的收好了这承诺,又起身再拜:“如此,臣祝皇后娘娘早诞麟儿。” 这话季瑶很是受用,灼华一个孩子孤零零的长大未免太过孤单,至少也得两个,最好是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这样长大,方才全了季瑶的心思。 * 被全然瞒在鼓里的裴珏根本不知道季瑶干的好事,直到七月流火,温友海进宫来给季瑶请平安脉,向他道贺:“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已然有一月身子了。” 彼时裴珏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的看着季瑶不知应该说甚才好。他分明是吃了避子药,何以季瑶还会怀孕?他是绝对不相信瑶瑶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但这孩子…… 屏退了温友海,季瑶大方的承认了:“我让太医院正换了你的药。” “你这是做什么?”裴珏现下觉得挫败不已,竟然能让她得逞了去,幽怨的看着她,“咱们有灼华就够了,你那时那样凶险,我怎能让你再为我受一次孕育之苦?” “我心甘情愿也不成?”季瑶反问道,紧紧捂着小腹,为了这个孩子她做了不小的努力,如今好容易怀上,她甘之如饴,“你莫不是真的要让灼华变成皇太女继承皇位?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也懒得说什么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我只问你,为了要女子做官,咱们费了多少口舌和精力才弹压住这群老臣的?更不说要让女子做皇帝,你忘了父皇为何想要赐死我?男人们见不得女人当皇帝,这是事实,你何必辩驳?我不愿我的女儿受到不该有的非议。我宁愿她像我一样,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和和美美的活一辈子。” 裴珏额上青筋突起,他从来都是由着季瑶,但只有这一次,他不愿意按照季瑶的意思让事情发展下去。灼华出生那日的事还历历在目,若是为了这个孩子,让瑶瑶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不敢再想下去,逼着自己冷声道:“不要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在死前为灼华肃清道路,绝不会让她受到丝毫非议。我不要什么儿子,更不愿让你为了一个孩子去涉险。”他说到这里,“知书,去将温友海叫回来。” 季瑶忙拦住他:“你叫温友海回来干什么?” “开方子。”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季瑶,生怕自己架不住她的小模样而心软,“落了这个孩子,我不要他。” “你真不要?”没想到他为了阻止自己竟然说这话,季瑶气得柳眉倒竖,指着他厉声道,“裴珏,你有能耐再说一次!” 裴珏也在气头上,劈头道:“是,我不要他,即便生下来了我也不要!”他怒气横生,道,“知书,朕说话你听不见么?去将温友海叫回来!” 帝后之间自从成婚以来从没有爆发过这样大的争吵,看得知书三人也是后怕不已,被他一呵斥,知书无奈只能出去,又不放心的看了季瑶一眼。季瑶气得胸口一阵阵发疼,眼前都有些发黑了,饶是如此,她仍强撑着站起来:“你瞧我做什么?总归现下我说话也不管用了,陛下才是你主子呢!司琴,拿我的纸笔来。” 司琴早就缩在一边装鹌鹑了,听了这话,无奈去拿了纸笔来:“皇后娘娘……” 裴珏强压着火气,放柔了声音:“你要写什么?我替你写。” “也好。”季瑶粲然一笑,“你写出来的比我写出来的多了许多信服力。你听好了,我说一句,你写一句。”裴珏提笔,她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原以为她要闹气,裴珏知道她恼,也想让她闹一闹出出气,谁知一开口,他的怒意都快喷出来了——她竟然让自己写和离书!不等季瑶说完,将笔狠狠掷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要气死我么!” 我要跟你和离(下) 司琴和弄画恨不能变作壁花,这两口子火气十足,她们哪里敢说什么?季瑶大大方方的坐下,冷笑道:“还指不定是谁气死谁呢。趁早写了和离书,你我一拍两散,我带了灼华和肚子里的小的去找个老鳏夫改嫁了,我不信以我容貌家世,还没有男人要我。” 裴珏额上青筋暴起,双拳也捏得咯咯作响,腾地站起来。他本就比季瑶高得多,这一站起来,让季瑶浑身都罩上了黑影:“谁敢要你,朕诛他九族!”真是自己将她疼得昏了头,好话赖话都听不出了。若非为了她身子着想,自己又何必放着孩子不要? 那厢知书飞快的出去,不多时却又折了回来:“阿弥陀佛,宁姐姐来救救命吧。”攸宁本在歇息,被知书拉了过来,甫一进门,就见两人气得直发抖,忙佯作不解的笑道:“这是怎么了?太医方才才来,难道两口子为了抢药丸吃打起来了?”又对季瑶笑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跟孩子一样?” “我倒是想再当一次娘,可惜有个小心眼的不让!”季瑶来了脾气,攸宁忙劝:“陛下是为了你身子,也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呀,败坏了夫妻情谊可怎生是好?” 第123节 要裴珏写和离书也不过是在气头上,真让她不在乎裴珏也是不可能,态度也软了下来,并不还嘴,静默的听着。裴珏余怒未消,加之连攸宁都知道自己是为了她身子,她却品味不出,还逼自己写和离书,让裴珏恨得牙痒痒,转身拔脚就走。见他去了,攸宁忙使了个眼色,让知书去追。季瑶眼巴巴的看着他夺门而出,愈发的委屈了,赌气说:“往后别进这个门,也别说话,难道我离了你还活不成了?” 攸宁拦她也没有拦住,叹道:“真是怀了身子气性大,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小的。还是要让和安也不见父皇了?” “他什么意思?说生下来他也不要,难道就灼华是他亲生的,肚里这个是私通来的么?”季瑶恼得很,一口气将呈上来的藕粉桂花酥给吃了个干净,自觉平复了心情,这才恨恨道,“拔脚就走,威胁谁呢?” “若现在在他寝宫里,只怕你早就走了。”攸宁笑道,“他再有不好,这么多年疼你的心有半点掺假么?即便他不好,看在肚里的这个和灼华的份上,你也不要这样生气啊。什么没经历过,还要为了个孩子吵得面红耳赤,传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方才在气头上,现下冷静下来,季瑶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深深悔恨了一番自己居然学会小女人的分手威胁了。看出她的悔恨,攸宁笑道:“想个法子哄一哄吧,他现下就是纳一个贵妃,你都得醋,还好意思闹着和离呢。” * 从凤仪宫出去,裴珏是气得不行,去御苑练习了骑射,出了一身的汗,勉强平静下来,换了件衣裳,不由自主的往懿宁宫去了。太后今日兴致不错,正在教踏雪下棋,见儿子面带不豫,问了一句。裴珏也不瞒着,将事情和盘告知。 “原是为了这个。”自家儿子为了瑶儿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听到他说不要儿子这件事,太后心中虽不大赞同,但也懒得管,劝道,“陛下也跟个孩子似的了,女人家第一胎格外凶险这事不假,但只要生产过一次,往后就容易多了。故此你的担心也是不必要。”见他容色沉沉,太后道:“踏雪,将我新得的太平猴魁给陛下泡上,败败火。” 踏雪一面应了,一面去奉茶。裴珏接茶之时,望了一眼她,那张和季瑶相似的面容一下就勾起他的思绪了——自己拔脚就走,瑶瑶会不会气哭了?女儿家哭多了,也是损害身子的事……他牢牢盯着踏雪的脸陷入了沉思,让后者脸上酡红一片,忙退回太后身边,心跳得厉害。 太后笑道:“陛下又不是真的要跟皇后置气,为了这些事,闹成这样未免不值。况且你也该明白,怀了身子的女人气性最大,你偏生还要说出生下来都不要这样的混账话。”她一面笑,一面摇头,“若是你父皇说这样的话,只怕我也要舍了命跟他闹一场。这女人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因温惠母后和先帝何贵妃都是第二胎之时……”说到生母,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儿子很怕,这才慌不择言。” “你母后和何贵妃乃是奸人作祟,如何能和瑶瑶如今相提并论?”太后施施然微笑,“况且珏儿,你如今虽是皇帝,但就前些日子那让女人做官的事,还没有看出来么?男人容不得女人当权,就算是尚仪之位,虽有女子担任,但在朝中被排挤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祖宗家法,即便要改,也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改正过来的。更何况,母后不知你是不是只要瑶儿一人,但历代先帝都是三宫六院,瑶儿没个儿子,你又不肯纳妃,你真的愿意让她背负狐媚惑主的骂名么?” 裴珏心念一动,也知道自己接连的改革让顽固的老臣不愿接受,因女人做官的事,季瑶站出来和老臣们怼,已然招了不少骂名了,而自己对其他女人无意,一旦再说开了,只怕季瑶将会被更多人谩骂。 见他不说话了,太后明白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转头看着踏雪:“你说说你的意思吧?让哀家听听,这些日子叫你读书认字的好处。” 踏雪双颊红晕未退,也不敢去看裴珏,应了之后就说:“陛下疼惜皇后的心天可怜见,只是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作为女子,陛下肯为女人正名让婢子感念于心,只是先有女子做官在前,若是皇后不能诞下皇子继承大统,别说陛下会被后世评价离经叛道,怕连和安公主都会受到诸多非议。昔年武媚为了掌权,是以极端手段弹压住朝臣,也有不少记载说其众叛亲离。陛下一片爱女之心,想来不愿意和安公主受到这些……”感觉到裴珏看自己,她脸上愈发的红了,低头默默不语。 “如何,听得进去么?”旁的不说,这懂得避嫌,踏雪就是个好的,“踏雪,你很好,不枉哀家和崔婆婆的悉心教导。” “听得进去。”裴珏一笑,“踏雪所言不无道理。”又细细的端详她,“倒有些瑶瑶的风骨。” 踏雪脸上更红,太后笑道:“听得进去就回去吧,别让瑶儿伤心才是。况且哪有人不愿意要自己孩子的?你这话委实过分了,回去跟瑶儿赔个不是,她不是个拧性子。”又转头看向踏雪,“你就不要臊这个孩子了,你不知为了长得和瑶儿相似这点,她有多烦恼,只怕让你们两口子心中起了芥蒂。” 裴珏应下,本想去凤仪宫,又自觉丢脸,加之担心季瑶余怒未消,还是先回了寝宫。才进门,就见督太监迎了出来:“主子爷,方才主子娘娘命人送了冬瓜猪骨汤来,说如今燥了些,请主子爷赏脸吃了败败火。” 裴珏喜不自胜,吃了一碗冬瓜猪骨汤,这味道他是熟悉得很,知道是季瑶亲自做的,愈发的后悔今日竟然对她发了脾气,忙道:“库里还有一斛东珠,给皇后送过去,算是答谢这碗汤了。” 督太监颔首称是,心中直叹帝后真是愈发的恩爱了,转头领了东西,就往凤仪宫去了。 * 心烦了一日,晚上草草吃了几口,季瑶也就睡了,昏沉沉的,又梦见了今日裴珏转头就走的时候,急得不行,脱口道:“你不要走,你别不理我。”他却不留,走得毅然决然,见苦留不住,她皱起眉,又悔恨又委屈:“我带灼华改嫁去,我只告诉她父皇死了。” 正说着,脸颊却传来些微的疼痛:“傻丫头,说什么梦话?你还敢带着我的女儿嫁给谁?还咒我死了?我就是死了,你也得老老实实给我当这个太后。” 被活生生捏醒了,屋中虽黑,但床前坐着的人,季瑶认得出是裴珏,委屈得要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他笑:“你今日若肯服个软留我,我绝不走。” 季瑶脸上一红:“呸,谁留你了?”话虽如此,但手上并不放开,“我分明让人锁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我让开门,谁敢说不?”裴珏抱着她躺下,柔声说,“今日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凶你。那汤我吃了,晓得是你亲手做的,身子重就不要做这些粗活了,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我去了母后那里,听母后说了一些,今日若非我失言在先,你也不会那样气恼。你不知,踏雪那小丫头,被母后调/教了些日子,那谈吐倒有些你的风骨。” 听他说到踏雪,季瑶立马不舒服了,那可是正史上武帝最宠爱的张贵妃,她这个“早死”的原配还没死呢!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音,裴珏有些诧异:“怎么又不欢喜了?” “看上踏雪了?今日拔脚就走,倒是去了母后那里找个比我温和些的?”季瑶咬牙切齿的回答,“踏雪是个伶俐的,柔声劝慰你两句,你就转了主意来向我赔不是了?” 半晌静默不语,季瑶愈发的酸了,背过身不去理他。谁知裴珏畅快的笑出来,那声音全然是扬眉吐气,季瑶气得心里发慌,手脚并用推他:“你给我下去。”他纹丝不动,长臂一展将她搂在怀里,附在她耳边笑道:“踏雪那样小,你连她的醋都吃?” “那样小?”季瑶冷笑,“你难道忘了,你对我图谋不轨的时候,我也不过十二三岁么,大外甥!”又使气说:“不许抱我。” 裴珏这辈子深以为恨的就是当年叫季瑶“姨妈”的那段日子,堵着她的嘴,重重的咬了一口,痛得她沉闷的叫出来,裴珏洋洋得意:“我偏抱了,你待如何?”得了她哼了哼,裴珏笑起来:“瑶瑶,别与我置气,我的心你都明白的,我不是轻易许诺之人,既然说了只要你一人,那又怎会违背你我的诺言?” 当然知道裴珏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但季瑶就是止不住酸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他揶揄笑道:“况且我能看到你为我吃醋,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 季瑶哼了哼,躲开他的手,捂住自己平坦的小腹道:“我问你,这个孩子你给个准信儿,我不愿这样耗着。我只同你说,我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随你的性子就好。”裴珏到底软了,“今日是我思虑不周说了混账话惹你生气,我原是为你身子着想,却忘了顾虑你的感受。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不拘是男是女,咱们都不要了。你若应我,我这才改主意。” “好。”季瑶一口答应下来,打定主意未来的日子里要求神拜佛,祈求这是个男孩了。 宠后 皇后再次有孕,于国本而言是极好不过的事了。是以消息传开,不少命妇进宫朝拜,个别命妇,自然就动了些脑筋——皇后有孕不能伺候陛下,那么自家的女儿是不是就算是有机会了?故而在命妇之中,飞快的开始了一场“夫人外交”,捣鼓着要给裴珏选□□的女孩儿了。 最终,由左都御史上书,请裴珏选秀,广纳后宫,为天家绵延子孙后代。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季瑶也只当做笑话听了,转头拿了小剪子剪去盆栽多余的枝叶:“那日里命妇朝拜,也有些人带着自家女儿也进来了,美其名曰来道贺,实际上不就是想要我看看其中有没有我瞧得上的,若我瞧得上,也好为陛下选进来。” 她不咸不淡的语气,知书三人相视一眼,齐齐选择了不去接话。上次要和离那事闹得还不够?孕妇脾气本就大,要是自家姑娘这醋劲上来了……缩了缩脖子,三人都没有说话。只一眼,季瑶就看出了三人心中所想,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你们三人以为我是醋罐子么?”三人摇头如拨浪鼓,她笑道,“你们三人那心思,我能不知道?伺候了我一回,我也不能薄待了你们,我早已让人替我留意着,要给你们三个选门好亲事。” 知书三人是自己的陪嫁侍女,虽说不能嫁入豪门世家,但正好也免了一番是非,要知道人多是非多的道理。而就凭得了皇后青眼这件事,她们不管嫁给谁,都会得到夫婿的爱重。 司琴撅嘴道:“巴望着将我们嫁出去呢,我可不愿意离了姑娘。” “不愿离了我,难道想嫁给一个太监做菜户?”见她红了脸,季瑶笑起来:“你即便愿意,我也不肯让你受了这委屈。你若是成心不想嫁倒也可以,就怕是口是心非。” 司琴胀红了脸,不肯再说下去。季瑶笑得厉害,又问道:“这劝诫皇帝纳妃的事,陛下怎么回应的?” “还能怎么回应?”弄画含笑摇头,“我听督太监的徒弟小林子说,陛下气得不成样子,在朝堂上就喝问左都御史是何居心,是不是成心要皇后动了胎气。吓得左都御史伏地不起,直求恕罪呢。” 季瑶点头,裴珏的反应倒是差强人意,这历史上暴虐的楚武帝,好歹也没往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脑袋的方向发展:“前阵子女人做官的事,让这些老古董们不待见我,现在只怕又得归罪到我头上了,我可是冤得厉害呢。” 当日,又有不少老臣“死谏”裴珏,搬出了祖宗基业来,虽未言明,但意思已然很明确了,自古女人善妒乃七出之罪,若是皇后因纳妃之事而动了胎气,岂不就是小心眼?这话传到季瑶耳中,她倒也没有生气,将这些老臣的名字一一记了下来,选了个日子将这些人的老婆都召进宫中,美其名曰设宴款待元老家眷,实则将她们请进宫来,一番洗脑活动。 世俗总是对女人要求过多,为了贤良的名声,也只能将夫君推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但不能说明这些人心中没有怨气了。季瑶要做的,就是把她们贤良面具下的怨气给勾出来。而家眷被齐齐召进宫还久无音讯的情况下,这些老臣有些坐立难安了,怀疑着是不是皇后要报仇的心情,一直等到了日薄西山,才等到妻子从宫中回来。 被皇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命妇们回了家,对女人怀孕而男人纳妾这事感同身受,正因这样,这些上书的老臣们个个被枕边风炮轰。偏偏又不能说什么,皇后没有威胁没有胁迫,就是召见自家夫人进宫去,能说什么?这软刀子捅人生疼,还找不到名正言顺还击的理由。 第124节 眼看着劝诫的折子愈发少了,季瑶很是高兴,她从来不认为威胁是好方法,那样难免让人产生怨言,但她可只是和人谈心,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些命妇能理解她的处境,能够感同身受,这样就是最好的不是?这些老臣总不能说什么吧?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劝诫的人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等到皇后生了孩子之后再说这事吧。 * 因要上朝,裴珏素来是起得极早,还没等他收拾好,就听见季瑶沉闷的呻/吟声,吓得他忙去抱住她,见她臀下浸湿了一片,明白临盆在即,忙命督太监去告知,今日罢朝。 督太监转身要去,被季瑶叫住:“去什么去?陛下小孩子心性犯了,你也由着他?”费力的喘了几声,“你糊涂了,为了我不上朝,不知多少人要说你昏君呢。我可不想你背上昏君的名头,听话,你去上朝,我不打紧的。” 裴珏坚决摇头,上一次季瑶生产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凶险,他此次若不能守在她身边,怎对得起两人的情谊?“你不听我的话了?”随着阵痛愈发的明显,季瑶说话也愈发的费力起来,紧紧的握住裴珏的手:“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的。你去上朝,别让我在这里累死累活给你生孩子,外面的人还要骂我狐媚惑主……”说到这里,她到底是是没了力气,声音都咽了回去。 接生女官忙上来拉住季瑶的手,狠命在她人中一掐:“陛下还是先去上朝吧,皇后不能再说话了,只怕一会子失了力气……” 见她坚持,裴珏无可奈何,只得更衣往朝堂去了。季瑶勉强呼吸着,比起生灼华的时候,这次简直轻松了不是一点半点,季瑶平稳的呼吸,接生女官和温友海守在床边:“娘娘是生产过的人了,也不要着急,都是明白的。” 嘴里被塞进苦涩的药片来,季瑶喘了几声,很是费力的点头,拉长了呼吸,让参片被唾液化了送下去。 * 什么叫做心不在焉,裴珏今日完美的诠释了这个词。下面是吏部尚书高谈阔论着此次恩科的壮举,裴珏似听非听,整颗心都挂在凤仪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哪里去管吏部尚书说了什么。等到开始传胪,众臣才发现,今儿陛下是不是不太走心啊? 参加殿试之人不过三百人,按着道理,一甲三人,二甲了不起也就十几人,三甲更是在前五十人之内,这都念了七八十个名字了,陛下还不让停!几个众臣面面相觑,同时抬头看向了坐在龙椅上的裴珏。 他生得如同美玉雕琢般,气度出尘清华,仿佛仙人临尘,就连这些老臣都不得不说陛下是时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就是这样人中龙凤的美男子陛下,此刻左手撑着下巴,双眼怔怔的瞧着御案上的折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隆恩。”张阁老无奈,仗着自己是首辅有些脸面,抬手示意传胪的督太监别念了,出言唤了一声,“将前八十七名都封为进士。” 裴珏如梦初醒,猛然意识到今日是在传胪,忙道:“停了吧。”督太监含笑称是,忙垂手退到一边。他沉吟:“念到谁了?” 张阁老坦然微笑,仿佛根本没有皇帝出神的事一样:“回陛下,是第八十七名孙承志。” “承志?”裴珏方才正在想季瑶的安危,以及孩子的名字,听了这话,脱口道,“这名字不好,意境虽有,奈何俗不可耐。” 传胪之事,是考生们都要到的,往日是皇帝设宴款待,如今虽免了设宴之事,但天子门生面见皇帝,这是必须的。孙承志知道自己是八十七名,铁定没戏,但没想到皇帝竟然让自己也进了三甲,此时正在心中叩谢龙恩,岂料皇帝说了这话,吓得就跪在金銮殿外面了。 张阁老和几个众臣再次相视一眼,确认了陛下今日多半是没睡醒后,又说了些话缓和气氛。裴珏挂心着季瑶,一颗心全然不在传胪上,也不好明说,匆匆结束了传胪。小林子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忙打了个千:“主子爷,奴才刚从凤仪宫回来主子娘娘生了,是个小公主。” “皇后呢?”裴珏不关心是儿子还是女儿,只关心季瑶的安危。小林子怔了怔:“奴才该死,只得了这个消息就来了,忘记问主子娘娘是否平安。” 然后他就清楚的看见了他那立在裴珏身边的师父对他翻了个白眼,心中惶恐,正要再次请罪。裴珏却不再看他,小林子心凉了半截,蹑手蹑脚的跟在师父后面。督太监剜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这死小子,素日里跟在身边,眼睛长到脑袋顶上去了么?半点看不出来在主子爷心中最重的不是孩子,而是主子娘娘么? 裴珏满心焦灼,他固然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那样才能让季瑶彻底消停下来,免得这丫头下一回还有什么幺蛾子来逼着他再生一个,但比起儿子,他更关心季瑶是否平安,只要季瑶平安,女儿也不打紧,他会好好教养灼华,让灼华能够担负起皇太女的职责来…… 刚到凤仪宫,就见灼华跟个肉丸子一样一摇一摆的出来,见了他,笑得小圆脸上两个酒窝:“父皇。”一面叫一面颤巍巍的跑了来。生怕她跌倒,裴珏忙接了她:“灼华,母后呢?” “母后睡了,宁姑姑不让灼华进去。”她萌萌的说,“母后睡得沉,灼华哭了她都不应。” 孩子的话那样天真,却在裴珏听来觉得背脊一阵发凉,正要进去,攸宁正从里面出来,赶紧拦住他:“可不要进去,产房血腥不说,更不能让皇后见了风,方才太后娘娘也不过张望了一眼就走,陛下可不要进去。” “她还好么?灼华说怎么叫都不醒,难道……”裴珏哪里肯依,但攸宁态度分外坚决,他都快扒门缝了。 “和安公主净浑说。”攸宁无奈摇头,“生孩子那样累,如今还能醒着么?自然是睡去了。待一会子怕就能醒,陛下不要担心。” 裴珏心中稍安,这才有空关心起新生的女儿:“朕的小女儿呢?” 攸宁并没有回答,纳罕的看了他一会子,忽又笑起来,一面指着小林子一面将他引到偏殿:“陛下定是听了这混小子的话,方才叫都叫不住,非要赶来通禀。”她笑起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方才小林子一走,里面接生女官就叫起来了,说是肚子里还有一个。好容易生了下来,是一位小皇子。” “小皇子?”裴珏喃喃道,忽又大喜,将怀中的灼华来了个举高高,“好好好,龙凤双生,此乃天大的祥瑞。传旨下去,阖宫上下赏一年俸禄。”又抱了灼华往偏殿去。屏风后面,两个并排的摇篮里,躺着两个小小巧巧的婴儿,因才出生不久,小脸还红彤彤皱巴巴的,睡得格外香甜。只是因为双生,两人都比灼华出生之时小了一些,但能够看出很是健康。 裴珏再为人父,心中一片温暖,轻笑道:“灼华好坏,见了父皇也不肯告诉父皇,你新添了弟弟和妹妹。” 灼华挠挠小脸,歪着头说:“父皇又没有问,怎么是灼华坏?” * 两个孩子被分别赐名裴泽和琅华,满月即封为宁王与和静公主。 五月,双生子百日当天,裴珏下旨,其在位期间,阖宫妃嫔改作女官,不设后宫。此举一出,无疑引起轩然大波,御史们要谏,皆被督太监告知陛下身有不适,已然歇下了。 而京郊的运河之上,刚哄睡了裴泽和琅华,季瑶也有些乏了,和裴珏并肩坐在船舷的长椅上,歪在他肩头,听着船外的阵阵流水,昏昏欲睡。今日是百日宴,偏生裴珏突发奇想,改了要在宫中庆祝的惯例,带着三个孩子泛舟运河之上。 亲吻她的额头,裴珏笑道:“瑶瑶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向我表露心迹之时说的话?”见她强打了精神抬头,他笑意更浓,“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季瑶笑道:“又胡说,分明是你先向我表露心迹的,你还想赖?”微微打了个呵欠,“还没让你给我再说一次呢。” “我心悦你。”他笑得低沉,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我长这样大,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旁人,我不想以后的日子没有你。” 饶是老夫老妻了,季瑶仍被他臊得面脸通红,睡意荡然无存,小手蹭着自己的脸:“又来臊我。”被他捉了手放在唇边:“该瑶瑶说了,那日你虽说得含糊,我听了却如同雪中送炭,盛夏饮冰一般舒爽。” 季瑶当然是记得的,那时她早已看出了裴珏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良久不曾戳破,又借了刘佳桐一事来闹,故意说要和裴珏疏远。那时裴珏哀怨的小眼神,她现在都记得。想到这里,她浑身滚烫,臊得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不说,你我如今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说那些话。” “好瑶瑶,赏我一句听听。”裴珏柔声劝道,见她脸色愈发红了,索性将她往套中引:“所以,只有我是外人?我本以为,你我相交是问心无愧……” 季瑶臊得厉害,抬手捂住他的嘴,到底是妥协了,顺从的接下去:“你同他们不一样。倘若我真的对你问心无愧,又怎会要和你疏远?” 裴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上去,难解难分了好一阵,两人面红耳赤的相拥在一起。只是转头就尴尬了——灼华拿着小点心,一脸无辜的站在弟弟妹妹摇篮前看着他俩:“母后,什么叫做问心无愧?” 季瑶尴尬得恨不能转头跳进河里:“灼华,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刚才父皇抱着母后,说‘只有我是外人’的时候。”她踮脚看着裴泽和琅华,“父皇和母后又亲亲了,我也要亲弟弟妹妹。” 季瑶害羞到了极点,推了裴珏一把:“都是你闹得,给孩子瞧去了。”见灼华蹑手蹑脚的要爬摇篮,忙要起身去抱她。只是到底慢了一步,她一个重心不稳,撞得摇篮一歪,泽儿睡得正香,被人撞了,当下扯着嗓子开始哭,琅华给这哭声吵醒,也瘪着嘴跟着哭,灼华则摔了下来,一脸做错事的表情揉着自己摔疼的地方,眼泪花止都止不住:“灼华把弟弟妹妹弄哭了……” 撞了一下,哭了三个。季瑶手忙脚乱,不知先哄哪一个,下意识将灼华塞到了裴珏怀里,自己去哄两个小的。裴珏笑道:“皇后娘娘眼里,小的是愈发没脸了。” “还想摆你那皇帝的谱儿?”季瑶不动声色讽了一句,“搁我这里,你就是个和我地位平等的男人,这件事,你还有一辈子来感受呢。” 他笑得风轻云淡:“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第125节 番外 番外——大楚篇 我出嫁的那一天,鸿雁长飞,黄道吉日。 我的驸马,大楚的云麾将军褚乐康,是我自己求来的。父皇驾崩之后,我的婚事也一拖再拖,一直到了我十八岁那年,我守完了孝,这才要出阁了。 那一日,我叩拜过母后,嫂子领了我去一旁,特特嘱咐我:“嫣然,往后也就不是孩子了,要好好和褚将军过日子才是。褚家子息艰难,若是可以,还是早些给褚将军生个孩子吧,褚家到这辈还是一脉单传呢。” 羞红了脸,我说:“嫂子好生没有正经,还没有礼成呢,就同我说这些。” 她也笑了起来,神色自然而松惬,皇兄立在她身边,俊逸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我和皇兄是一处长大的,他的心事,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在吃醋。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我从不说。我的驸马褚乐康,曾经和嫂子议过亲的。甚至于,连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倾慕着皇嫂,倾慕着大楚的皇后。我对自己很没有信心,我得到了褚乐康的人,可是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得到他的心。 嫁给他之后,我就更不确定了。 褚家世代忠良,对于天家的人,都是表示极高的忠诚。他不是每日都在公主府睡,约莫是三四日过来一趟,陪我说说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偶尔发表一下他的看法,神色不冷也不热,只是在我觉得渴了的时候,他总能发现,给我倒一杯水,而后继续听我长篇大论,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热络。 现在想想,好像自己当时问他愿不愿意做驸马的时候,他回答得很是迟疑,怎么想都觉得是我在逼他。 我问雅南:“我是不是很惹人厌?” 雅南被我问蒙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回答:“公主怎么会惹人厌?公主性子纯真,又没有身为皇女的骄娇二气,谁不疼公主。” 我托着腮,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道:“那你说将军疼我么?”我叫他“将军”,他唤我“公主”,有时夜中发梦,才能隐隐的听到他的声音,温柔的唤我“嫣然”。 雅南不说话了,她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因为驸马的态度她也不好说,尊敬有加,亲昵不足。 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即便是到了床上……婚前教养姑姑说,男人到了床上就变成了虎狼,永远不知道餍足。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武将。然而我怀疑我是不是嫁了一个假的武将,他从来没有勉强过我,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疲态,他定然会马上终止,而后温柔的替我擦拭身子。他是个儒将,但到底有武将的特点,不太擅长说话,也从来没有哄过我,唯一的温存,就是留宿公主府的时候,不拘是什么姿势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我总是在他怀里。 某一日欢好之后,我问他:“我是不是魅力不够?” 他没懂:“什么?” 我臊红了脸,也不肯再说下去。皇兄还是晋王的时候,我去找他,曾经听到了兄嫂大白日在干那事。皇兄是个平日冷言冷语的人,谁想得到那样的急色荒唐?而面前这个男人么……文武双全,又是个有谋略的,只是在和我相处之时,却是出人意料的闷。 如果不是我魅力不够留不住他,他大概也会像皇兄恨不能死在嫂子身上那样粘我吧? 看着我羞红的脸,他忽然笑了,抚着我的发顶:“公主安置吧,臣会陪着公主的。” 成亲两年后,皇兄派他往粤州去了,他总会让人给我捎些小玩意儿回来,皇嫂见了还笑话我,说他将我当做女儿养呢,我脸红,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将我当成女儿养,我大概会很开心的。 他走后一月,我有了身孕,两个月。褚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喜欢得了不得,恨不能一日三餐都来看我,母后赐了不少补品给我养身子,皇嫂说,等到我生了孩子,皇兄会给我一个大礼。 皇兄能给我什么大礼?无非就是给孩子赐爵什么的,其实不给也不打紧的,就凭我远超过长公主份例的汤沐邑,难道还养不活我的孩子?我每天都摸着肚子,想远在粤州的褚乐康,不知道他有没有像我想他这样想念我。 我写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信说不知道。我又问他,我现在怀孕了,要不要为他纳侍妾,谁知道这人给我捎了一张空白的薛涛笺,俨然是不想理我也不想跟我讨论这件事。气得我撕了薛涛笺,转头就在老太太跟前参了他一本。 在身孕四个月的时候,我不小心跌倒了,急得皇兄派了四个太医来看顾我的胎,我偷听了谈话,说是很危险,若不好好将息,行动间都可能会滑胎。听说皇兄压着火气,喷了连太医院正在内的四个太医一脸龙涎。 保胎的日子里,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醒着。某一日隐隐的,我似乎听见有人柔声叫“嫣然”,睁开眼,见驸马坐在床前,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样看着我,神色怔忡。我也不说话,和他对视着。他起身强笑:“公主吃药吧。” 我顺从的坐起来吃药,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和布满眼中的血丝,知道他是连夜从粤州赶回来的。他给我喂完了药,又喂我吃了蜜饯。我说:“将军去歇息一下吧。”他点头,并没有动,我又说:“如果……孩子保不住,我们就和离吧。” 他浑身颤了颤,复点头:“好。” 如果孩子保不住……连褚家骨血都保不住的女人,有什么面目做褚家的媳妇呢?他没有留我,可能早就疲于应付我了吧?我和皇嫂不一样,她是个才女,学富五车,笔下生花能够与男子比肩。我比不上她,顶着帝姬的名头,我到底就是个小女人,自小读过的女四书女论语都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给我掖好被子,他还是不走,只坐在我床边,并不说话,握着我的手。他是上过沙场的人,大掌粗粝,长年执剑磨出薄茧硌得我生疼。我自小及大,父皇和母后的相处之道我是看在眼里的,大了些,又有皇兄和皇嫂,还有李云昶那厮和柔姐儿。皇兄对皇嫂的感情,他从不在皇嫂跟前自称“朕”,仅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他对皇嫂用情至深;至于李云昶,为了柔姐儿将自己的侍妾全部遣散了,自然也能看出他的心真。 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好,但是这份好,是基于忠,还是基于情,我却分辨不出。更何况,孩子若没有了,我对他,也回不到往日,只会剩下愧意。 而后的日子,他每日都过来,新婚的时候都没这样殷勤,每日抱了我出去晒太阳,他就坐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大手轻轻的抚着我的发,事无巨细必躬亲。有一日坐在阳光下,我问他:“将军往日,和皇嫂议过亲?” 他或许明白往日我只是隐忍不言而已。也不否认:“是,臣和皇后娘娘曾经议亲。只是皇后娘娘钟情于陛下,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点头,侧躺在软榻上,就这样瞧着他:“将军那时喜欢皇嫂么?” 他迟疑片刻,沉默着点头。也对,皇嫂什么都好,长得好脾气好,又能很好的把握事情发展的度,我第一次见到皇嫂,也很喜欢她,虽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心里有点酸酸的,还是强笑:“那现在还喜欢么?” 他这次没有迟疑了,摇头:“不喜欢了。” “你是不敢喜欢吧?”我忍悲含笑,“皇兄那小心眼,仔细给你穿小鞋。”迎着阳光,我忽然觉得彻骨的寒意,“将军,是我逼你了,对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答应我,只不过因为我是皇女而已……” 他不说话,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又给我端了安胎饮来喂我吃了。我看着他,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将军喜欢过我么?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不要紧。”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起风了,臣带公主回去。”他动作很轻,抱着我进了屋。我满腹委屈,长这样大我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狠狠的锤了他一下,他纹丝不动,抱我到床上,拭去我的泪:“泪多伤身,公主不要哭了。” 我眼泪越擦越多:“褚乐康,我明天就让皇兄下旨,我要休了你!” 这也不过是气话,他却连哄我也不曾就一口答应下来:“好。”我气结,拉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他也没有收回手,另一只手反倒是抚着我的脑袋:“别哭了,公主晚上想吃什么?臣吩咐下去。” “我不吃!”吐出嘴里叼着的手,我叫道,“饿死我拉倒,除非你去做。” 他神色很是古怪,又说:“那就照旧吧。” 我只爱吃野鸡锅子和鲫鱼豆腐汤,等到晚膳端上来的时候,一股子浓郁的焦糊味也传来过来,雅南苦哈哈的对我说:“公主还是将就着用些吧。” 我反问:“你现在都敢这样的怠慢我了?” 她道:“公主,驸马是武将,怎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来?不过驸马爷坚持要自己做,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呀。” 那不过是一句气话,他竟然当真了……我诧异万分,看着雅南盛了一碗汤出来,还低声说:“我方才瞧着驸马爷手上有一个齿痕呢,那深得都见了皮肉,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咬得。” 我说:“是我这不开眼的小贼咬得。” 第126节 雅南:…… 那汤我到底没有吃几口,就让人端了下去,窝在床上,心中愈发的不是滋味起来。忽又有人坐在床边,我知道是谁,他是练家子,走路向来没有声音。坐在床边,他似乎在掰扯什么东西,我架不住好奇心,转头去看,见他将一块糕点掰开,见我转头,递了一块到我嘴边:“公主今日怕是没有吃饱。” 我也不拒绝,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吃了好几个,觉得饱了:“将军什么时候回粤州去?” “不急。”他说,“等公主养好了身子,臣再去不迟。” “或许等我彻底好了,你就不再是我驸马了。”我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酸楚一片,“是我错了,我当日,不该逼你。” 他再次沉默,我心中发苦,背过身去睡了。良久,我呼吸渐深,他似乎以为我睡着了,轻轻抚摸我的发,声音低沉:“嫣然,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欢喜一点?” * 在床上度过了近两个月,安胎药吃了无数,总算得了太医的松口,说可以走动了,但也不宜劳累。我知道皇兄将他召进宫,怕是敲打了一番。他没有再去粤州了,而是留在京中,偶尔带我去京郊赏赏美景,日子倒是惬意。 后来,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儿,只是有些胎里积弱,身子不大好。我问老太太:“老祖宗,我和皇嫂,究竟哪个比较好呢?” “各有各的好处。”老太太微笑,“康儿不是个没有心思的,在皇后娘娘跟前,他自如一些,只是在公主跟前……” “我拘了他?”对于这样的话,我很是惊讶,我自以为我不是个盛气凌人到要别人怕我的人,没有想到,驰骋沙场的云麾将军,会被我一个女人给拘束了。老太太只是笑:“公主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其实我不明白,我只知道,驸马待我依旧如往日一般,但凡是我的事,事必躬亲。孩子百日那天,我问他:“唐朝有首六言绝句,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 “臣是粗人,怕是没有听过的。”他这样回答我,其实他不是粗人,他读过的书,比某些学子都多,我回答:“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浑身都绷紧了,旋即看着我:“臣与公主是夫妻。”我点头,他转头望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孩子,忽又一笑,“咱们还有一辈子。” 我笑道:“其实我并不喜欢这诗。我喜欢诗经中的一句话,宜言饮酒,与子携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依旧叫我“公主”,我依旧叫他“将军”,谁也没有再提过那日关于喜欢的话题。和往日一般,也唯有我夜中装睡,他以为我睡熟了,才会唤我“嫣然”。 番外——未来篇 三十一世纪,时空局,传送室。蛋状的机器发出了几声警报,旋即响起了系统的模拟全人声:“047号探员,完成任务,即将苏醒。” 坐在悬空扶椅上等候的技术员飞快的起身,从仪器的窗口打量其中的人。一个短发女子躺在其中,正安详的睡着,一张巴掌脸上满是恬淡,她肌肤通透雪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起身的意思,技术员咳了一声,屈指瞧了瞧仪器的窗口:“季姐,咱还是起来吧,难道要在仪器里面过夜啊?” 季瑶年龄不大,但却是混迹各个时空的老油条了,这资历远超过大多数人,是以时空局大多数人都叫她“季姐”。敲了敲窗口,短发美人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双眼迷离的看着仪器里面的雪白布置。 刚从宿主的身体之中脱离,她都有些昏沉,听了技术员的话,勉强回忆了起了自己身处何方,从里面打开仪器的门,她起身,技术员小哥立马一脸谄媚的去搀她:“季姐就是季姐,不愧是我们时空局的女神。其实刚才我就想说,这次真是局长和副局坑你来着。” 坑她?想了一阵,季瑶确定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时空局的规矩是,宿主身份都是公开的,以便探员在准备过程中可以把宿主的资料详细的过一次。然而这次,季瑶开了先河——不知道宿主是谁,所以也无从准备,直接就被送去任务时空,进入宿主体内了。而更开了先河的是,从来没有谁的宿主在正史上是暴毙的!鬼才知道宿主暴毙后,探员是会跟着一起死还是回到三十一世纪。 拍了拍跟在身边表忠心的技术员:“局长呢?”作为时空局的老油条,季瑶这近十年几乎从没有休假,兢兢业业的干了十年,而这次下定决心要去放松,请了假订了去月球的机票,然后……都坐上班机了,被紧急叫了下来执行这个任务。 早就决定只要自己回来就一定怼两个局长的季瑶,要开始履行自己的誓言了。 技术员小哥一脸呆萌:“局长啊?季姐你刚走,局长就买了去火星的机票走了。”见她语塞,又补充道,“副局在局长走之前就去金星了。现在咱们时空局里,最大的就是任务组长。” 任务组长,季瑶干笑两声,她就是任务组长,难道这口恶气要出在自己身上么?看来局长和副局也知道自己把她坑得惨,这才在她回来之前溜了,不过,在两人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就算是想要出气,也没有对象,也只能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了:“那就算了,我回去休息了,你好好工作。” 本来打定主意要劝季瑶不要和领导起矛盾的技术员见她息事宁人,心中对于她的崇拜又上了一个档次:“好,好,季姐好好回去休息。” 从时空局出来,季瑶就回了家。按照三十一世纪的时间来算,她离开也不过就是几个小时,但家里的布置看在眼里,仿如隔世。屋中空荡荡的,一声叹息之后,仿佛都能听见回音。坐在沐浴泡里,水将她整个包覆,但却可以呼吸。 裴珏到底没有熬过六十岁的坎儿,临死前留下了遗旨,命新帝凡有不能决断者,该请太后定夺。季瑶知道他对自己一向是十分放心,但从他合眼的那一刻起,季瑶觉得自己老了,往日争强好胜的心,也全被他带走了,一分也没有剩。 他说,“瑶瑶,下辈子,等我来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季瑶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三十一世纪长大的,她当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即便是真的有下辈子,他们真的可能遇到吗?裴珏的时间已经终止了,而她并没有,她还活在另一个时空里。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串气泡浮出沐浴泡,季瑶忽然觉得自己累了,累到,再也不想去过问时空局的任何事情。 她大概是中招了。 任何职业都有职业病,而时空局探员的病,就是回忆杀。很多探员在执行任务回来之后,都会因为无法割舍不了在任务时空的回忆而陷入茫然之中。那种想见但却再也见不到的痛苦,会迅速消磨人的意志。对此,时空局专门配有记忆清除器,在探员同意的情况下,消除任务的回忆。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可是裴珏,我不想忘记你,也不想忘记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三日后,季瑶休整完毕,去上班了。刚进办公室,那群被她亲手带出来的小崽子们就殷勤的凑上来,恨不能给她端茶送水捏腰捶腿。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亘古真理,季瑶打量了他们一眼,挥手:“好了,你们也别这样,我看了瘆得慌。” 三天前,在她坐上了去月球的班机,结果局长一个电话打到了机场,让机场立即拦截她的班机,请她下机。原因就是宿主的问题,局长和副局犯了难。本来以为,这群小崽子们是因为担心不知道宿主身份而把控不了局面,结果昨天季瑶才知道,局里上上下下,除了她不知道宿主是文昭皇后之外,其余人都知道。 难怪这群小崽子当时哭爹喊娘,说上有七八十岁的阿公阿婆要孝敬,下有还没断奶的汪主子喵主子要照顾,死活不去执行这次任务。没办法,只能她这位任务组长亲自出马了。 本来还想安慰一下季姐受到伤害的心灵,被这样一说,都安分了。季瑶从随身的四维口袋里摸了一个文件夹出来,往局长办公室去了。玻璃门自动打开,局长正在里面喝咖啡,见是季瑶,有点尴尬,还是笑道:“季瑶啊,任务报告书我看了,你完成得相当好嘛。不仅确保了武帝登基,用自己的存在扼杀了他性格中的暴虐,更为大楚的女性创造了一个开化的盛世,给平行时空的发展又提供了助力。很好,很好。” 季瑶皮笑肉不笑的弯了一下嘴角,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局长的办公桌前:“我今天不是来和局长讨论这件事的,而是……我要辞职。” “你要辞职?”局长胖胖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是不是对局里有什么不满?不满需要沟通啊,这次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单纯认为季瑶是闹情绪了,局长赶紧安慰她,“你是咱们时空局不可多得的优秀探员,我们当然希望把你留下来,这次的事,局里会做出相应补偿的。” 季瑶坐在悬空的椅子上,说:“补偿是我该得的,谁让你们上上下下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过这辞职也是我想好了的,不是闹情绪。”裴珏去世的这三年中,她深切的意识到了他对自己的重要性,不再是作为任务当事人,而是她的丈夫,她相伴一生的人,那种刻入骨髓的思念,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减分毫。 怀着这样的感情,季瑶自认为自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很好的完成时空局的工作,她可以换个工作,在闲暇的时间里,怀念裴珏,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而不是继续穿梭在各个时空,游走在各个当事人中间,虚以委蛇。 局长有点蒙圈了:“你不是闹情绪?”她点头,局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睿智的光芒来,“季瑶啊,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中招了?” “是。”半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季瑶很淡定的承认了,“我不想用记忆消除器,我不想忘记他。”留着这回忆,即便痛苦,但还可以苦中作乐,总好过自己的记忆,缺了一块。 局长再次蒙圈了,挥手说:“行了你先出去,我还要想想,让我想想。”又看了一眼时间,顺手把辞职信递给季瑶,“我那儿还有个会,你回去上班啊,咱局里要来新的副局了。” 这岔开话题的技术真是太拙劣了。季瑶心中吐槽,说:“局长,您就别想再奴役我了,我真不打算干了。这信您就收好,我会按照星际劳动法办好交接再走的。” 看着局长郁闷的表情,季瑶整个人开心得飞起,不会再有别的任务来介入她的生活,那样,她至少能活在回忆里,那时候,裴珏还陪着她。从办公室出来,就见自己带出来的小崽子们埋伏在两边,见她出来,脚底抹油,不乏有低声的交谈:“夭寿啦,季姐要辞职啦!这是在任务时空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啊!” 打击倒算不上,只是这辈子恐怕都走不出来了。 她沉默下来,苦笑着往前走,冷不丁的被一个人撞了一下。思绪被打断,季瑶有些着恼,转头,对方神色有些冷冽:“抱歉……” 第127节 她懵了,面前的男人一身干练的西装,头发短而清爽,容颜十分的白皙,仿佛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似的,反倒是有几分病弱之色。目如朗星般璀璨,鼻梁高挺。 裴珏!是裴珏! 虽然变了装束,但她清楚的知道,这就是裴珏。他脸上的冷冽神情,就如同他们在平南侯府初见之时…… 都那样多年过去了。 对方也在细细的打量她,那个“歉”字说了一半,剩下的被扼断在了嘴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见她狐疑,他忽的勾起一个笑容来,“感觉很熟悉,说不出的熟悉。我们见过么,嗯?” 时隔多年,再次被“嗯”字杀攻击,季瑶还是止不住的心儿一荡,摇头,复又点头:“可能在梦里见过吧,你也……很熟悉。” 被这话逗笑了,对方笑了一会儿,深深的看着她:“呐,你信不信一见钟情?”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划过耳膜,让季瑶很是舒服,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我信啊,一见钟情的人,可能上辈子就是恋人。” 他笑起来,和裴珏一样的弧度:“这话有些意趣。”顿了顿,“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个联系方式么?” 几乎同时,她也说:“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季瑶脸上滚烫,飞快的交换了名片,他看了一眼名片,喃喃道:“季瑶……连名字都熟悉得很。” 她也低头去看名片,上面赫然写着:“时空局副局长,裴珏。” 后来,季瑶还是从时空局辞职了;后来,季瑶到了教育行业。再后来,她又一次成为了裴珏的新娘。 番外——我以为的(上) 自小及大,我都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只有我可以在父皇的膝上坐着,拿着父皇批阅折子的朱笔写写画画,母妃总是无可奈何的说我:“你又淘气了。”父皇却护着我:“无碍,瑶瑶还小呢。” 我名念瑶,裴念瑶,父皇总是叫我“瑶瑶”。 母妃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贵妃,宫里没有皇后,数母妃地位最为尊崇。后来我也问过母妃:“为什么父皇不立母妃为后呢?分明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母妃回答我说:“后位这个东西,愿意给是父皇的隆恩,不愿意给也是父皇的隆恩,母妃不强求这些。” 母妃就是这样恬淡若水的女子,温柔本分,从不去争去抢,所以父皇很喜欢她。记得儿时,父皇曾经带我和母妃去泛舟,那时候母妃伏在父皇的膝头,长发披散,任父皇抚着她的发,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宁静美好。这样的画面映在年幼的我的心里,也印在我的脑中,一辈子都没有散过。 父皇总跟母妃说:“你瞧,女儿多像你。” 这句话,才是我和姐妹们都不一样的理由。其实我并不十分像母妃,父皇说我眉宇间有一股子傲气,而母妃的眉眼,只有温婉和淡雅。 五岁那年,皇爷爷驾崩了,三伯和父皇为了皇位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靠着平南侯府、安定侯府和慎国公府的支持,父皇顺利登基,所谓成王败寇,三伯自然变成了阶下囚。因为这个缘故,和三伯沾亲带故的家族,都被父皇发落了。 比如新的三伯娘家里。 其实我不喜欢新的三伯娘,连带着也不喜欢她的娘家。我印象中的三伯娘,是我母妃一样温婉的人,可是后来,三伯娘不见了,新的三伯娘来了。我问奶娘:“三伯娘哪里去了?” 奶娘说:“端王妃老了。” 我并不相信:“三伯娘年轻着呢,怎么会老?” 那时我不知道,“老了”,其实就是死了。三伯娘不见了,新的三伯娘来代替了她。她姓季,单名一个珊字,是长平侯府的嫡女。三伯必然是没救了,作为他的姻亲,估摸着长平侯府也要跟着倒霉。 那一日,我躲在御书房里,看着督太监进来:“主子爷,季家的爷们跪在禁宫广场前呢,求主子爷看在先头王妃娘娘的份上,见他们一见,也好听听他们怎么说。” 我躲在屏风后面,小小的身子探了半个出来,看着父皇颀长的身影坐在御案前,不知为何,他的背影来看十分寥落,就像是孤狼一样,透着令人胆寒的孤寂:“如今的长平侯,倒是愈发的不知廉耻起来。” 我年岁虽小,但也知道,父皇在还是晋王的时候,娶过一个王妃,她也姓季,也是长平侯府的嫡女。只是这位王妃,是前头一个长平侯的女儿,她命薄,在和父皇成婚三年后,暴毙而亡。 督太监含着合适的笑容:“那爷见是不见?” “不见!命羽林卫将这些龌蹉之人的腿给尽数打折!”父皇声音透着寒意,“他们做的腌臜事,真以为朕是傻子,全被他们蒙在鼓里?” 父皇生气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皇生气,被唬了一跳,缩在屏风后面不敢出声,不知不觉倒是睡着了。直到有人将我抱起来,我又被吓了一跳,转头见是父皇,怯怯的唤了他一声。 父皇笑着说:“就知道你藏在这里,父皇已经派人告诉你母妃了,说你今日睡在这里。” “我不跟父皇一起睡。”我勉强找回一点点的精神,我知道父皇是要召幸妃嫔的,“我不想和父皇还有别的母妃一起睡觉。” 父皇大掌抚过我的小脑袋:“傻丫头,就咱们父女两个人,瑶瑶要不要留在这里陪父皇?” 我其实是喜欢和父皇母妃一起睡觉的,点头,又实在困得厉害了。直到半夜醒来,还有星星点点的烛光,父皇立在一幅画面前,我很困,看不真切,只知道画上的女子面熟得很,是母妃。我说:“父皇想母妃了?” 父皇怔了怔:“没有,瑶瑶快睡吧。” 我依言睡了,后来才知道,新的三伯娘那事闹得很大,有些学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纷纷说父皇半点旧情不念。说父皇的原配是季家的女儿,他却半点情面都不给季家。我问母妃:“为什么要父皇给季家留脸面?做错了就该受到惩罚。” 母妃含笑回答:“是呀,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做错了事当然应该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那一天,两位皇祖母和三姑姑说了什么,她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懂。会发生父皇被人指责无情的事,原因只有一个——父皇登基已然有三月了,但是还没有追封原配王妃为后。 我猜是季家的人故意做文章,想要中伤父皇,所谓民心背向的道理,他们想要挟父皇。 随后,两位皇祖母和三姑姑堵了父皇的门,逼着父皇下旨,追封原配王妃季氏为皇后。父皇很不甘心,但是碍于形势和祖母们的要求,无奈下了圣旨,追封季氏为“文昭皇后”。 追封大典的那一日,父皇没有来看母妃和我。我想问父皇去了哪里,母妃抱着我,安慰我说:“念瑶,不要去问,谁都有自己不愿意示人的伤口。” “父皇有伤口?”我不解,父皇强壮健康,哪里有伤口,“母妃为什么不给父皇包扎?” 母妃摇头,苦笑:“念瑶,母妃告诉你一个道理。世上最痛的伤,从外面是看不到的。父皇的伤口,不仅被揭开了,还被撒了一把盐。” 我不懂,父皇是皇帝,谁敢去揭他的伤口? 当日,父皇犯了老病——父皇是有心悸吐血的毛病的,说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坐下了这个病根儿。这病来势汹汹,连云昶叔叔都进宫来侍疾了。 我问云昶叔叔:“是不是因为皇祖母逼父皇了,所以父皇不开心了,这才吐血的?父皇他,很不喜欢文昭母后吗?不然也不会这样的难受了。” 云昶叔叔摸着我的头:“你还小,这些事你不明白。不过,你父皇真的很难受。” 好吧,我的确不懂,可是在说着我不懂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愿意教会我懂。 第128节 母妃对他是很尊敬的,在我不知道的过去,听说母妃原本是云昶叔叔家的侍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晋王府里,被那时还是晋王的父皇看上了。 看着父皇惨白如纸的脸色,云昶叔叔面色不好:“一直都这样么?” “是,从那日之后,一直都这样。”母妃很平静,非常平静,“这仿佛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好歹也见过一次了,我倒也知道怎么照顾。” 我拉着母妃的衣袖:“父皇以前有过这样的时候?” 云昶叔叔蹲下身子,大掌抚着我的小脑袋:“是呀,是不是觉得你父皇不是你心中那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抗住的人了?”顿了顿,他故意说给父皇听,“阿珏就是这样没用啊。” 也只有云昶叔叔再敢这样出言不逊,但是我知道,父皇从来不会怪罪他。不过父皇不会,不代表我不会:“也没见云昶叔叔比父皇有用呀。” 云昶叔叔给我堵得哑口无言,母妃忙为我打圆场:“李大人,孩子不知事,得罪了。” 他却笑着拍我脑袋:“你这小丫头,勿怪阿珏这样疼你,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伶牙俐齿,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母妃,“踏雪,就凭这个孩子,你这辈子荣华已极。” 母妃说:“我不想要荣华已极,可是也只能得到荣华已极。我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得不到,也就不去强求了。” 我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转头去看父皇,见他合眼躺着,那样的脆弱。我坐在父皇床边,不过一会儿,就止不住的犯起困来。又觉得一只粗粝的大手捏我的小脸,抬眼见父皇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捏着我的脸。我当然知道自己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捏起来很舒服,但是也架不住这样的捏啊,滑下了床边,我躲在母妃身后:“不喜欢父皇了。” 父皇忽的扯出一个笑容来:“云昶几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云昶叔叔坐在床边,“这丫头,不怪你疼她。连我都喜欢得很,想拐回去给我儿子当媳妇。” “你家那贼小子?”父皇笑了,“罢了吧,朕还怕女儿受欺负。” 云昶叔叔好笑:“就这丫头还怕被人欺负?你没看到刚才刺我那样,活像了……”他说到这里,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剩下的话咽了进去。母妃忙拉着我:“念瑶,咱们回去吧,让父皇好好休息。” 我说:“那云昶叔叔也要走,他最能闹腾了。有他在,父皇肯定休息不好。” 母妃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云昶叔叔不叫闹腾,叫……” “叫放荡不羁。”我开蒙了,对于最基本的成语也明白一些,脱口而出,见云昶叔叔阴恻恻的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脚底抹油,跑了出去。 刚出门,我就听到云昶叔叔的声音传出来:“阿珏,十年了,放下吧,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屏气凝神,站在外面,听到父皇冰冷的声音:“十年了,朕骗了自己近十年,朕骗自己那日不过是场梦。他们还敢来求情,朕就会想到,长平侯府,本来就是他们夺来的,他们还夺走了朕的瑰宝,十年了,每每想起,于朕而言都是锥心之痛。” 父皇的瑰宝?父皇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瑰宝没有?何以这样记恨别人夺走了他的“瑰宝”,甚至都达到了“锥心之痛”这样的痛苦? “我知道,瑶瑶这个名字……” 我本来还想再听下去的,结果母妃出来,将我提溜走了。我难受得要命:“父皇什么瑰宝被人偷走了?给父皇找回来,父皇会不会开心一点?” 母妃面露惆怅:“找不回来了,已经彻底丢了。” “那咱们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代替那件瑰宝。”小小的心里就觉得这样一来,父皇就会好起来了,“宝贝虽然贵重,但也不就是个摆设么?父皇要是喜欢,瑶瑶的都可以给父皇。” 母妃脸上的怔忡之色更为明显了,蹲下身子,抚着我的小脑袋:“傻孩子,你父皇的瑰宝,不只是摆设。而其他的才是摆设,比如母妃,比如这六宫的妃嫔。” 母妃怎么是摆设呢?母妃又不是物件?我不懂,想问个明白,但母妃却不让我问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隐隐有什么的种子种下了,但是迟迟不能发芽。 后来,父皇病愈之后,赐死了三伯,新的三伯娘被下令处以极刑,更是将季家满门抄斩,长平侯府一脉,自此湮灭。 番外——我以为的(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皇的手段,小小的心里有点惧怕。但后来,父皇带我去围场,手把手教我骑马,我忽然又觉得,其实父皇一点都不可怕。 关于文昭母后,父皇再也没有提到过了。不过我知道,父皇肯定是厌弃文昭母后的,不然不会将季家赶尽杀绝。虽然现在的长平侯不是文昭母后的父亲了,但也是她的亲二叔啊,如果父皇真的喜欢她,所谓爱屋及乌的道理,又怎么会将季家满门抄斩呢? 只是偶尔,父皇会去太庙,我有时也会磨着父皇带我一起去。自小及大,父皇从来没有拒绝我。太庙之中,供奉着大楚历代先帝先皇后的牌位,父皇总会立在这些牌位之前良久,半晌后才会叹出一口气来。 我不懂,问父皇说:“父皇想皇爷爷了么?” 父皇没有回答我,目光轻轻的掠过文昭母后的牌位,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大概他真的讨厌文昭母后吧,不然不会那样对季家,也不会在登基那样久还不追封文昭母后。 我听到了一个传闻,告诉了母妃:“听说文昭母后是被父皇杀了的。” 母妃忙来捂我的嘴:“念瑶,没有依据的事,不要胡说。你父皇不是那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父皇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传言都能传到我耳朵里,真的空穴来风么?父皇这么讨厌文昭母后,也不一定不会杀她…… 后来长大了一些,姐妹们都去了学里念学,只有我,父皇坚持他来教我。为此,母妃和他争了几句:“陛下国事缠身,怎还能拨出时间来教念瑶?” 父皇说:“无碍,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父皇看着我,眼神悲凉而痛苦,我有点害怕,早年心中种下的种子似乎破土而出了——父皇他,看着的并不是我。 父皇一直都很忙碌,教我的时间也不多,但总是格外的尽心,是以我的功课比姐妹们都要好上许多。父皇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我识字之后,才发现父皇的书房之中有两本佛经,一本是《楞严经》一本是《妙法莲华经》。两本经书的纸张都泛黄了,只怕有一定的年头了。 后来,有一天,我听说父皇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只因太傅劝谏父皇立后,父皇是个尊师重教的人,对于太傅也是尊重有加,从来没有这样的光景。 知道我的疑惑,母妃不让我去问父皇,也不让我在父皇跟前提起。她只说:“你父皇想立后的时候自然会立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勉强父皇。” 我答应了,因为我还记得父皇怎么处理季家的。估计这皇帝的老泰山,也不太好当吧。不过我还是问母妃:“那母妃想当皇后么?” 母妃施施然一笑:“皇后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小时候我不懂,大了我还是不懂。父皇对母妃的爱重我是看在眼里的,别说红过脸,就算是重话也从来没有跟母妃说过一句。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送到母妃这里来。就是这样的父皇,也不肯立母妃为后。是因为母妃的出身问题么?不过是国公府的婢女,怎么能够当皇后呢? 十二岁那年,两位皇祖母请了相国寺的大和尚来宫中讲经,一连半月,懿宁宫和懿安宫两座宫殿都传来诵经的声音。我对佛经并无太大的喜爱,只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父皇书桌上的两本经书,那一日趁父皇不在,我偷偷翻开过。上面的字迹娟秀,虽是用瘦金书写成,极有风骨,但看得出,这佛经是一个女子写的,男人的字是没有这样秀气的。 翻到一页,我忽然发现星星点点的皱痕,一点一点的,就像是有水滴洒上去了一样。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眼泪,打定主意要去嘲笑父皇——这世上还有人看佛经能把自己看哭的? 抱着取笑父皇的心态,我将两本佛经给带了回去,也想自己重新抄一份给父皇,也算是我孝敬父皇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这两本经书对于父皇而言那样重要。当天,父皇找疯了,又因为到了教我的时间,来找了我。我正在抄佛经,不得不说,为父皇抄写佛经的这个女孩子字写得真好,连我都手痒想要模仿。只是我在临摹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一团墨上去,我悔得厉害,想去跟父皇请罪,转头则见父皇站在我身后,脸色仿佛万年不化的玄冰一样。 我挨打了,那是父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让我懵了,连哭都忘了哭,捂着脸很是不解。父皇气红了眼睛,捧着被我溅上了墨团的佛经,双手都在颤抖:“你是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这东西你也敢随便带走?!” 我不懂,一向疼我的父皇,怎会为了两本陈旧的佛经打我。满心委屈,却也不敢和气红了眼的父皇争辩,直到母妃听了动静前来,见父皇手中的佛经,已然明白了一切,吓得脸色都变了:“念瑶,你是愈发的不懂规矩了,还不给父皇赔罪?” 母妃素来都是温婉而沉着的,竟然也会因为这件事吓白了脸。我愈发的不知错所,但也明白是我的错,给父皇赔礼道歉。可是父皇没有理我,带着两本经书回了御书房,背影十分寥落,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第129节 我脸上肿得老高,母妃一面给我上药,一面说:“那是你父皇的宝贝,你本就不该将它带出来,更不说还弄脏了。” 心中那颗发芽的种子越长越高,我问母妃:“重要的是佛经,还是抄写佛经的人?” 母妃怔了,旋即一笑:“都重要。”她的笑容就像父皇的背影一样,寥落而凄凉。 我从那日才知道,父皇原来,心中是有一个女子的。我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我想父皇应该很想她,很爱她。我开始害怕父皇了,我也知道父皇登基以来的名声,是个明君却暴戾非常。 但父皇却是依旧疼爱我,为我凤台择婿,赐我和亲王比肩的汤沐邑。这是只有极度受宠的公主才有的殊荣,我和我的驸马和睦恩爱,他爱我,我敬他。我刻意不去回想当年的事,这样我就不会再害怕我的父皇了,疼我如珠如宝的父皇。 后来,宋皇祖母病重,我进宫侍疾,奈何自己累得病倒了。接连几日昏昏沉沉的睡着,隐隐听见母妃的声音:“陛下不要担心了,念瑶不会有事的。” 母妃和父皇都来看我了么?我心中一片温软,只是却愧疚起来,分明要我去侍疾,偏生我还要在这里躺着,让父皇母妃来看我。 “踏雪,你还记不记得?”父皇的声音低沉,“那年她也是这样躺着,再也没有醒来了。” 母妃说:“记得,陛下是眼睁睁看着她没有的,后来,陛下就吐了血,直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父皇自嘲说:“当年是她,现在是朕的女儿,朕果然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当年的事,怎能怨陛下?是奸人作祟。”母妃的声音也惆怅起来,“陛下,听妾身一句,忘了吧,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又昏昏的睡着了,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妃接下来说了什么。后来醒来,我明白,父皇深爱的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同情父皇,很同情。 宋皇祖母到底没有挺住,国丧。在皇祖母灵前,我问父皇:“佛说,世上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父皇以为呢?” 父皇没有说话,静默了不知道多久:“两种都是深入骨髓的痛,得到却不能保护,不如得不到,或许别人能给她更好的幸福。”父皇又问我:“瑶瑶,你幸福么?” “瑶瑶很幸福。”我是幸福的,比起父皇失去了那个女子,比起母妃一辈子相伴却得不到父皇的心,我很幸福。 父皇笑了:“幸福就好。” 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本就是世人都要经历的东西。而父皇,再励精图治二十年后,还是倒下了,摧枯拉朽。太子哥哥监国,我和母妃是一直守在父皇床前的,父皇已经有些糊涂了,他认不得太子哥哥,认不得母妃,只认得我,他拉着我的手,叫我“瑶瑶”,神色仿佛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没有见过父皇这样的神情,在我眼里,父皇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冰冷的面孔,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心中又隐隐的觉得,父皇不是在叫我,他是在叫谁,我不知道。 当夜,父皇神智清明了一些,跟太子哥哥说:“待朕死后,将朕和文昭皇后合葬吧。朕这一生,负她良多。”又拉着我,神色忽的迷离起来,“瑶瑶,我对你不起……” 父皇驾崩后,母妃苍老了很多,精神劲儿也短了很多。我心中的种子,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将怀疑吐露:“父皇临死前,只记得瑶瑶,只记得我?” 母妃沉默了很久,缓缓摇头:“念瑶,这是你不知道的,母妃告诉你。文昭皇后,单名一个瑶字。”说到这里,母妃轻轻抚着我的脸,笑出了泪,“你真的很像她。” 原来父皇心中的女子是文昭母后,裴念瑶,裴珏想念季瑶。 我在父皇的遗物之中找到了一幅画,画上一个女子,含笑而立,仿佛是不过是碧玉年华,她的轮廓看来跟母妃像极了,只是眉眼间的傲气,和我如出一辙。 我问母妃:“明知道是因为像文昭母后才得到父皇宠爱的,母妃也不会后悔?” 母妃说:“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是啊,自己选的路……文昭母后十八而殁,父皇折磨了自己一辈子,母妃甘愿做她的替身,未必不是折磨了自己一辈子。 后来,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父皇深爱着文昭母后,还会对季家下如此重的手。因为父皇所深爱的妻子,正是死在了她自小亲近的二叔一家手上,死在了她自小亲近的堂姐季珊手上。而文昭母后的爹娘和嫡亲兄姐,更是因为其二叔一家的诬告,才让皇爷爷给枉杀了。 云昶叔叔说:“他骗了自己,可是在追封大典的那一日,他也骗不了自己了。只能接受了那个事实,季瑶已经死去十年的事实。就像她死的那一日,心悸吐血。” 我忽然又想起父皇曾经问我的话:“瑶瑶,你幸福么?” 佛说,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父皇失去了他的瑰宝,再也找不回来了;母妃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皇的心意,诚如她自己所言,不过是摆设而已。 或许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她坐在窗下抄写佛经,他就这样看着她,廊下清风吹拂,拂动起两人的发丝,纠缠着分离不开。 ━━━━━━━━━━━━━━━━━━━━━ 本书由【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