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夫驯养记(反重生)》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纨夫驯养记(反重生) 作者:今夕何如 文案: 前世的弟妹成了今生的媳妇。 方泓墨实在是有心理障碍啊! 今生才穿越过来因此不明真相的赵晗:这男人是不是有病…… 你有病,我有药,坚持治疗别放弃! 女主嫁给了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而重生的女配努力改变命运,终于如愿找到真爱, 可是,她猜中了前头,却猜不到结局…… 谁说重生一定占尽优势,谁说重生一辈子就一定能活得更精彩? 重生又不能加智商!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穿越时空 主角:赵晗,方泓墨 ┃ 配角:赵采嫣,方泓砚 ┃ 其它:纨绔怕什么,宠你才是硬道理 ==================== ☆、第1章 鲜车怒马 ` 人间四月,和风送暖,春意渐浓。 明媚的阳光里,枝头儿的雀鸟叽喳正欢,熏熏然的暖风吹过一树树粉云般的桃花。桃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飞舞,洒落行人满肩。 花瓣如粉雨玉雪般,随风飘过明黄色的高墙,轻盈地落在黛青色的墙头瓦上。深黑的底色上缀着片片殷红,煞是好看。 亦如时人诗云,万华寺前万树花,春光慵困倚微风。 正当四月初一,又是春游踏青的好天气,淮京城郊外最大的万华寺香火极为旺盛,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官道上车马辚辚,只见三乘崭新的马车远远驶来,马车由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拉着,漆黑发亮的车身上装金饰玉,就连驾车的马夫都穿着藏青的新衣新帽,看人的眼神里带着股得意劲儿。 瞧见这般鲜车怒马,寻常百姓便都识相地让开了道。 三辆马车缓缓停在万华寺门前,车夫走到车旁摆好脚凳,接着车门打开,门帘一掀,先下来两名十多岁的小丫鬟,紧接着又下来两名穿桃红色比甲,白色罗裙的大丫鬟,下地之后分左右两边站好,接着就掀着门帘,伸手去扶车里人下来。 万华寺门口本就人来人往,因避让马车人群无意中形成了一个圈,自觉不自觉地驻足围观的人不在少数。 这两名大丫鬟一个明眸大眼,一个脸若芙蓉,长相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出色几分,就连最先下车的那两个小丫鬟,也长得十分清秀可爱,不由得让人充满了期待与向往——丫鬟已是这般出挑的人物,那还未下车的主人不更是风华绝代么? 马车里伸出一双雪白的纤纤玉手,搭在左右丫鬟的手上,一对通透如血的南红镯子悄然滑落柔若无骨的双腕上。 随着绣着撒花金枝线叶的裙摆一动,车内那人被丫鬟挽着手臂,姿态优雅地迈步下车,只见她身穿一件樱桃红滚边软缎袍,前后都绣着百蝶穿花纹,然而头上却带着一顶精巧帷帽,罩着浅红绣金罗纱,直垂肩下,让人完全看不见她容貌如何。 人群中竟然有好几人发出失望的叹息声。但大多数人都是觉得理所当然的,如此阵势排场,来人自然非富即贵,怎可能随便抛头露面让人围观呢? 好啦,该走的走,该去上香的上香的,都散了吧。 然而那女子下了车却不进寺门,转身面对马车站定,似乎在等着谁。 还有贵人要下车? 车门内又有一双纤细柔荑伸了出来,只是腕上光光的什么镯子也没戴,也没人扶着那双手,双手牢牢把住了车门两侧,随着浅绿裙摆一动,车里人自己迈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樱草色通袖夹衫,绣着鹅黄浣花纹样,外罩同色同花斗篷,头上同样戴着顶帷帽,罩着月白罗纱。 会让锦袍女子等她的人,自然是和锦袍女子差不多身份的贵族女子,但绿裙女子下车时却没有丫鬟上前扶她,这情形便有些微妙了…… 先下车的女子半转身,略显不满地对两名大丫鬟道:“怎么不知道机灵点?” 丫鬟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赵晗却像是与她无关一般,微微眯起眼,仰头看着明净的天空。隔着薄薄轻纱,阳光依然明媚得有些刺眼。 极远处的湛蓝天际,在那泡沫般细腻的白云之上,缀着一个小小的黑点,离的太远看不真切,也不知是什么飞鸟。 她有种冲动,极想在此时此地伸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口气,将这阳光下暖意融融的春意连这自由清新的空气一道吸进身体里去。 但她只能娴雅端庄地立在那儿,悠悠的吸了一长口气。 草香,花香,檀香…… 先前下车的女子数落完了丫鬟们,过来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关切地说道:“妹妹,你身子才好,小心别吹着风。我们先进去吧。”声音柔软甜糯。 赵晗笑了笑,尽管赵采嫣看不清她此时表情:“姐姐,我都好了许多天了,哪儿有那么弱不禁风?” 是啊,穿来这个时代已经好多天。这个身体的病都好透了,也该习惯了吧。 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另外两名大丫鬟,匆匆走到她身后,那是与她同名同姓的庆远侯府二小姐赵晗的随侍丫鬟。 赵晗和赵采嫣同乘一辆车,这样儿姐妹俩一路上好说话些。但第一辆车坐不下那么多丫鬟,便让她自己的丫鬟与妈妈们一起坐后面马车。 赵晗的大丫鬟后面还跟着两名小丫鬟么,是采嫣借给她的。 没错,借的。因为毕竟是侯府小姐,哪怕是庶出的,也不能只带两个丫鬟就出门了呀,有失体统,说不定还会惹人闲话。 至于在侯府里嘛,赵夫人李氏认为,就赵晗那个小院子,两个三等丫鬟一个妈妈,再配个粗使婆子,够用了。 其实赵晗自己也觉得够用了,作为一个现代人,早就习惯了**生活,诸事自理。至少花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才稍微习惯这种什么事都有人服侍,很多事都不能亲自去做的身份。 既然病好了,就要每日去侯爷与老夫人住的尚福园请早安。李氏对她的态度一向冷冷淡淡的,毕竟不是亲生的,可以理解,大家客客气气相处就好。 去万华寺的前一日早晨,赵晗从尚福园出来后没有马上回去,在门外等了没一会儿,赵采嫣出来了,见着她便笑盈盈的:“妹妹,你等我?” “是。”赵晗微笑点头。 采嫣是大房赵振翼与正室李氏所出,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巧,老夫人对这个长孙女自是极为喜爱。且赵二爷赵振羽体弱多病,二房至今无后,所以老夫人对这唯一的嫡孙女更是宠爱。赵大爷与李氏对采嫣也是喜爱有加。 直到五年前,李氏再次怀孕,产下唯一嫡孙志哥儿,这种独宠的局面才有所改变。 好在采嫣的性子没有因长辈的宠爱被养坏,依然大方温婉。即使对赵晗这个庶出的妹妹,也是照顾有加。在她重病卧床期间,三天两头地来看她,时不时地给她送些滋补的汤水。刚穿越来的赵晗心情低落,胃口极差,赵采嫣便让小厨房制作精致爽口的小菜,让丫鬟送来,每天翻着花样做。 赵晗本是孤伶伶地穿到这一世上,是采嫣让她体味到姐妹亲情的温暖贴心,也让她生出一分依赖心。 从尚福园出来后,两姐妹慢慢往采嫣住处走去。 赵晗问道:“姐姐,你明日要去万华寺吗?带上我一起去吧。” 昨儿赵晗听自己丫鬟说起,采嫣要去万华寺,给大病初愈的自己祈福还愿,她就心动了。在侯府养了一个多月的病,大半个月是躺着的,就是后来好了,除了晨昏定省外,周妈妈不许她出房门一步,就怕吹着风又病了,实在气闷得紧。 不过她要是直接去对李氏说想一起去万华寺,多半没法如愿,所以她便在嘉沛居外面等采嫣。 没想到赵采嫣面露难色:“妹妹,你之前病得那么重,险些就……这才刚刚好起来,这三月的天还是寒气很重的,要是再着了凉……” “明天不就四月了吗?”赵晗笑道,“姐姐,我都好了快一个月了,现在精神好得很,你看我哪有半点病人的样子了?” 赵采嫣还是摇头:“我去万华寺本是为你终能痊愈如初还愿的。要是你一起去了,却因着凉再次生病怎么办?” 赵晗见这么求不行,便垂下头,神情落寞,声音也低了几分:“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病本来就不全是风寒着凉。自从姨娘过世起,我就没有真正开心过……” 原来的赵晗自从杜姨娘过世后,就有些抑郁的苗子,这姑娘性子本就淡淡的不太讨喜,这一病就更不喜与人往来。 赵振翼对这个女儿虽然也喜爱,却总是不如采嫣那么亲切,每次来看望,原主赵晗都是一声不吭,问什么都不回答,他便也来得越发少了。 原主赵晗精神越来越差,数九寒天的一个冬夜里着了凉,就此一病不起,魂消魄殒,换了现在的赵晗。 赵晗也经历过一段低潮时期,但毕竟没有原主那么多愁善感,既然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只有接受它,并尽可能让自己过得更好。这会儿纯粹是为了让赵采嫣答应带她去万华寺才装起可怜来。 赵采嫣没有说话。 赵晗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微皱眉头,一付难以决定的样子。便轻轻摇着她的胳膊,求道:“姐姐,我答应你,若是明日下雨刮大风便不出门,这样总不会着凉了吧?若是总关在家里,我心里难过,说不定又要生病了呢。” 听到她最后一句,赵采嫣只能无奈道:“被你这么一说,我若是不答应,但凡你有个风寒感冒的都要怪在我头上了……那就去吧,不过你要多穿两件衣裳,以免吹风。” ☆、第2章 众里寻她 · 前后左右都有妈妈与丫鬟们围着,闲杂人等这就都隔开了。两姐妹挽臂款款步入大雄宝殿。 佛前蒲团每日都有无数人跪拜,自然皱巴巴脏兮兮的,一名丫鬟抢先在两个蒲团上铺好了干净的缎巾,立在一旁候着。 赵采嫣先接过郑妈妈递来的三炷香,然后面对向佛像,双手举高,在蒲团上跪下。默默祈愿后起身,走到香炉前,第一柱插中间,次则右边,最后左边。 赵晗也接过燃着的香,面对佛像跪下,在心中默默念道:“佛祖有灵,佑我此生。赵晗只求平平淡淡,家人平安。采嫣姐姐能诸事顺心。” 穿越这一世,让她不由得对冥冥神佛起了敬仰之心,只不过她心中挂念的家人,并非庆远侯一家,而是仍在遥远现世的家人。爸爸……妈妈……原谅女儿无法再尽孝……只盼你们别太伤心…… 她起身上香,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泪痕。 敬完香,再捐了一笔丰厚的香油钱,便有接待僧引她们去禅房稍事休息。 都走到禅房前了,赵采嫣突然轻喊了一声“哎呀”。赵晗讶然看向她:“姐姐,怎么了?” 赵采嫣神色焦急抬手轻扶发鬟:“妹妹,替我看看是否发簪上珠子掉了一颗。” 第2节 赵晗掀开帷帽后的罗纱,定睛细瞧,见采嫣发间一支如意簪,她记得原身以前见采嫣戴过,这支如意簪制作精美绝伦,簪头上还镶着一颗指头般大的南珠,浑圆明润,隐隐有七彩珠光,美不胜收。但如今簪头上本来镶嵌珍珠的位置却只余一个圆形凹陷。 “真的掉了吗?”赵采嫣追问道。 “真的掉了。”赵晗颇感遗憾地说。 “我出门前还在的呢……也许落在寺里某处了,我去找找。你在房里休息等我。”赵采嫣急急回身向来路找去。 “我和姐姐一起去找吧。”看采嫣这么着急,赵晗也替她着急。 赵采嫣已经走出几步了,闻言停下,回头浅浅一笑道:“妹妹你不好多吹风,快回房里去。来回就这点地方,我去找一下,应该很快就回来。”说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带着从芝从兰急匆匆地离去。 郑妈妈忙喊上几名小丫鬟,一块跟着去找了。 转眼间就只剩下赵晗与她的两个随侍大丫鬟,还有一个小丫鬟。 赵晗转身进了禅房,想想不由慨叹,这侯府也真是落魄了,只是掉颗珠子大小姐急得亲自去找。当然南珠比寻常珍珠要珍贵些,这么大的更为罕见,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颗珍珠罢了。 赵家式微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先代庆远侯爷也曾是先皇身边的大红人,国家的大功臣,金印紫绶,有封邑,得食租税,赵家显赫一时,人丁兴旺,姻亲众多。 但不知为何,赵家后裔男孙却一代比一代单薄,一代比一代庸碌无能,到了赵成忠这一代庆远侯,长子赵振翼,也就是赵晗与赵采嫣的父亲大人,他天分有限,读书读了三十余载只考了秀才,名次也不高。赵老侯爷自己是吏部官员,便设法把赵振翼弄进光禄寺。 二子赵振羽是侧室宋氏所出,自幼体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学上得断断续续,所以既没考上什么功名,也没有外出谋差事。 侯府是大的,里里外外的仆佣众多,进进出出都要讲排场,开销便也是巨大的,虽然有赵老侯爷与赵振翼的俸禄,还有食邑、田产商铺收入,加在一起仍然难以支撑这么大的开销。偏偏赵老侯爷和老夫人死要面子,绝不肯让京城里其他高猛望族取笑看轻了赵家,一点排场都不曾减过。 好比今日赵采嫣与赵晗来万华寺上香还愿,若是仆从带的少些,那两辆马车已足以,若是再不讲究些,一辆马车也是够的,当然这就显不出侯府的气势了。所以要安排三辆马车,大量的仆从,备齐了吃喝穿用才行。 支出的多,收取的少,长年累月掏空了赵家。李氏经常要让仆役拿库房里的财物去典当,才能维持下去。还得悄悄地避人耳目,不能让人看出这些财物与侯府有关系,否则不出三五天,赵家这种情形就要让全淮京城的高门望族当成笑话来讲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庆远侯府这匹骆驼空有爵位而已,架子虽在,内里已经空了。 也难怪采嫣会因为掉了颗南珠就急成这样了。 赵晗在禅房里坐一会儿,喝了一小杯茶,见采嫣迟迟不回,从这里到寺门外,走两个来回的时间都够了,便有点担心起来。 刚好这时,门外进来一人,正是郑妈妈,身后还跟着一名小丫鬟。她进门先在房里扫视了一遍,没见赵采嫣便有些着急了:“二小姐,大小姐回来过没有?” 赵晗轻轻摇头:“怎么妈妈没和姐姐在一起吗?” 郑妈妈脸色一阵青白,额角冷汗涔涔。她本来是应该跟紧大小姐的,但到大雄宝殿时大小姐说珠子太小,分头找比较容易找着,就这么散开了,等她一抬头,已经瞧不见大小姐踪影了。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好,急匆匆赶回休息的禅房,心存侥幸大小姐是找累了先回房休息,没想到大小姐却根本没有回来过。 这万华寺里来往人又杂又多,大小姐这么半天都没回来,万一有点什么事,她却没在身边伺候着…… 郑妈妈长得矮胖,体虚怕热,一路疾走回来,额角领口都汗津津的,她便一只手里捏着帕子时不时去吸汗的,现在冷汗直淌都顾不上吸,急急忙忙地对赵晗道:“大小姐许是找到其他地方去了,奴婢这就去找。” 赵晗看郑妈妈这反应,也知事情不太对劲,点点头道:“郑妈妈去找姐姐吧,我也一起帮着找。” “哎呦。”郑妈妈闻言叫了一声,抬起双手作阻拦状,“二小姐您就别去了,大小姐不见,奴婢就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您要是也跑出去,到时候又要去找您……再说了二小姐身子才刚好,吹不得风的。还是奴婢分派人去找吧。” 赵晗便不提要帮着找采嫣的事了。 于是郑妈妈吩咐一名小丫鬟守在房间里,若是赵采嫣先回来了,也可以报个讯,她与其他丫鬟两个两个,分头去找人。 然而以眼前这种情形,赵晗哪里能在房里坐得住喝茶呢。 她这身体的原主得病的根源也不是因为体质弱,其实是丧母后心情长期郁结导致的心病。病好之后她又休养了好一段时间,饮食起居极为规律,已经把这身体调养好了。何况这四月里的天气又温暖舒适,怎会吹吹风就生病呢。只是因为找人要紧,她不想和郑妈妈多争论浪费时间而已。 郑妈妈一走,赵晗也站起来了:“从露从霜,你们跟我一起去找姐姐。” 郑妈妈等人大多是往万华寺前部的大殿方向去找,她特意与她们分散开,便直往后面而去。万华寺占地面广,殿堂之间有回廊相连,她沿着回廊边走边寻找着周围,却始终未发现采嫣的踪影。 太阳升得渐高,她走得急,身上微微出汗,便脱下斗篷,从露接过去,利落地叠好,抱在怀里。 边找边走到万华寺后面,走下一段石阶后,有条幽静的笔直石道,铺着大块青石板。石道并不长,十数丈外尽头处,遥遥可见一面荷池,道旁苍松翠柏,古树参天,树荫下极为清凉,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赵晗张头望了望,池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再过去就是寺墙了,便想是不是还要找过去,心想采嫣应该不至于会到这里吧。 正犹豫间,耳边突然听到隐约细微的声音,仔细分辨像是哭叫声,她微微一惊,听着哭声是从荷花池方向传过来的,便往哭声方向找过去。 从霜胆小,听见哭声就脸白了,赵晗找过去她又不能不跟着,在赵晗身后一个劲儿悄声劝:“二小姐……二小姐,别过去了,要是有坏人怎么办?我们去找人来吧……” 赵晗回头对她做了禁声的手势,从霜不敢再劝,只是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走近几十步后已经可以看到荷池边有人,像是手舞足蹈,又有些像极力挣扎,只是被几株古树挡住了,看不真切什么情况。 赵晗只怕此事和赵采嫣有关,加快步子往前,急走十几步后视线豁然开朗。 却见荷池一侧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粗布衫子,正拖着一名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绣工精致的粉红缎裙,丝绸罩衣,明显被女人吓到了,一面挣扎推拒,一面尖声哭叫,一张圆圆的小脸红红白白的,挂满泪水。 ☆、第3章 疯疯癫癫 · 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靠近的赵晗三女,只一门心思对付这小女孩,用尽力气把女孩抱在怀里,试图把她往荷池方向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在小女孩的尖叫声中,赵晗仔细分辨那女人的念叨,断断续续听见了几句:“……姐儿不哭……心疼……日子苦……没法子……一起不活了……” 赵晗一惊,听起来这女人是活不下去了,要拉着这小姑娘一起跳水,可女人穿着粗布衫子,而那小姑娘却衣饰华贵,脖子上戴着枚金锁,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怎会和她扯上关系。 只不过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眼看着要闹出人命,赵晗低声吩咐从霜赶紧去叫人来帮忙。从霜应了,踉踉跄跄地跑去寺院前面人多的地方叫人了。 女人听见她们的对话,便转了过来。 从凌乱披散的发间,赵晗看到了她的脸,是个皮肤苍白的中年女人,眼神中却透出一股疯狂之意,她凶狠地盯了一眼赵晗,嘴里还在不停哄着:“姐儿乖,听娘的话……” 赵晗被她凶狠目光吓到,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一旁的从露也是心惊胆跳,小声劝道:“那女人疯了,小姐我们离她远点,小心被她伤着。” 小女孩人小体弱,几番挣扎后没有了力气,被疯癫的女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只能无力地推着女人,一面抽泣一面哑声说:“不是,不是娘,不是……”又把一只小手伸向赵晗,“姐姐,姐姐……”可怜她本来应该稚嫩清脆的嗓子,却因拼命哭叫,变得嘶哑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疯癫女人注意力又回到小女孩身上,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柔声安慰着,一面往荷池方向走去。 “乖宝儿,听娘的话,一直一直和娘在一起……” 赵晗回头看看从霜跑去的方向,并没有人赶过来的动静,她又看了看荷池。 才初春时节,荷叶新生并不茂盛,从荷叶间可见池水深幽,一眼见不到底,若是这女人真的抱着小女孩投水,只怕两人都等不及从霜从前面叫来的人施救。 幼小的女孩紧紧盯着赵晗,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含泪水,充满渴望与哀求。 赵晗不禁心生恻隐,虽然还是怕,却终于鼓起勇气喝了一声:“住手!” 女人猛地一下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赵晗只觉得嗓子发干,咽了口口水,又道:“她不是你女儿,你放开她。” 疯癫女人把小女孩抱得更紧,还稍稍侧过身子,像是怕女孩被赵晗抢走一样:“她是我女儿!我的宝姐儿生病的时候虽然还小,到了现在也该这么大岁数了!” 听了这句赵晗心中一动,她定定神,先微笑着安慰女人道:“放心,我不抢你的宝姐儿。你的女儿生病的时候多大?” 疯癫女人触动心事,眼中浮起泪花:“我可怜的宝姐儿呦,才几个月就生了病,可怜的孩子啊,连路都不会走呢,话都不会讲,痛了也只能啊啊的哭……”说着痛哭起来。 赵晗心中也有些酸楚,大概女人的孩子没能挨过那场病吧,她也可能是因此而疯癫了。这个时候只能先用拖延战术拖住她,等从霜喊来了人就能救下小女孩了。只是眼下该怎么拖住女人呢? 她掀开帷帽上的罗纱,好让女人看得见她的脸,以争取她的信任,又尽量友好地微笑着问疯癫女人:“你有多久没见过宝姐儿了?” 女人怀疑地盯着她,但还是答她了:“不知道……不知道……好久没见过了,哎我可怜的宝姐儿没了娘亲照顾,日子是怎么过得呦……”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赵晗点点头,十分确信地说道:“好久没见你的宝姐儿,所以你认错人了,这小姑娘我认识她娘,她也不叫宝姐儿,叫玉姐儿。”既然不知道这小姑娘叫什么,她便胡诌一个名字。 疯癫女人眯起眼睛,看看怀中的女孩,又看看赵晗。 赵晗见她犹豫不定,便又进一步劝道:“你看她眉目鼻子嘴巴,哪里有半分像你?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你女儿,是不是叫宝姐儿?” 女人突然退了两步:“你们都骗我,你们都不让我见宝姐儿,你们个个儿都说她病死了……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们!”她双臂把小女孩抱得更紧,女孩难受得小脸儿通红,用手拍打女人的脸和头,女人只低头避开,并不松手,转身就往荷池方向疾步走去。 赵晗见她一心带着小姑娘求死,心急如焚地回头去看,心道从霜怎么还没喊人来。这一侧头,眼角瞄到站在身边的从露。 从露满脸紧张神色,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交叉的双臂间,是她之前走热了脱下的斗篷,起初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随着从露的动作,变得有点凌乱。 赵晗也算是有点急智,当下想到个办法,虽然并无把握,姑且试一试吧。 “等等!这个才是你的孩子!”赵晗指着从露喊道。 从露大惊失色,却不好开口否认,唯独看向赵晗的眼中充满惊恐与不解。 疯癫女人转过脸看向她们,又盯着从露仔细看了会儿,摇头:“不是她,不是她,我的宝姐儿没这么大。” “我是说她抱着的是你孩子。”赵晗微笑着,向从露伸出双手,用抱孩子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接过斗篷,虚虚地托抱着。 疯癫女人走近几步,眼睛紧紧盯着她怀里的斗篷。 女人没见过孩子长大,到底孩子生病隔了多久的事也说不清,大概是孩子没死多久就疯癫了,时间观肯定混乱,要是说有个婴儿是她孩子,她就算不全信,也会半信半疑。出于母性不会放弃一点点这是自己孩子的可能。 赵晗整理了一下斗篷,假装逗着里面包裹的“婴孩儿”,又看向女人。 女人注意力全在赵晗怀里的斗篷上,不自觉地松了双臂。小女孩从她身上滑落,双脚落地后就用力推开女人,甩开一双小短腿向赵晗跑过来。 女人猛然惊醒般,伸手就去抓小女孩。 “快接着你孩子,别摔着。”赵晗边说边将斗篷用力抛向女人,折叠好的斗篷在空中一时不会展开,保持着一团的形状。 女人视线转向半空中的斗篷,顾不上再抓小女孩,伸出双臂去接“孩子”。 小女孩扑到赵晗怀中时,女人刚刚接住斗篷,急急忙忙拉开斗篷翻找,却哪里有孩子的踪影? 赵晗拉着小女孩转身狂奔,根本不敢回头看。 身后一声尖锐的喊叫:“你们个个都骗我!还我孩子!还我宝姐儿!” 从露跑在赵晗和小女孩前面几步,回头去看,看到女人把斗篷扔在地上,接着就追了过来。她吓得直叫:“小姐快跑,她追上来了!” 小女孩人小腿短跑不快,赵晗一把抱起她,在青石道上拼命地跑。 前面传来嘈杂人声,紧接着她看到从霜出现在前面回廊。从霜一见她和从露正被疯癫女人追,便指着她们的方向焦急大喊:“这儿!这儿!快救人啊!快救我家小姐!” 赵晗拼了命往从霜的方向跑,帷帽落了也顾不上。只要到了人多地方,她和这孩子就安全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后面那疯癫的尖喊声越来越近了,而前面的人群还有几十米远。 一道翩然白影从她身边掠过,身后的尖喊声戛然而止…… 她愕然回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拦住了疯癫女人。 疯癫女人只稍微愣了一下,又尖叫着向她扑过来。高大身影略略闪身,转瞬之间就将女人按倒在地。 赵晗急道:“别伤她,她只是疯癫了。” 那半蹲的男子抬起头来,眉峰挺俊,眼神凛冽,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怀抱里的小女孩。 三四岁的小女孩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赵晗方才身处恐惧中不知那儿来的力气,竟然抱着她跑了这么远,此时回过神来,方觉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且她一旦放松下来,立时觉得双臂沉如灌铅,再也抱不动这小女孩,只能将她轻轻放下地。 小女孩却不肯放开她,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放。 第3节 紧跟着有几名侍从模样的跑过来,将女人从地上拖起来牢牢擒住。 白衫男子长身而起,顿时就比周围人都高出了半个头。 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伟岸,轮廓硬朗,鼻梁中间微微高起,略显独断孤傲,一件纤尘不染的白底暗花锦袍更衬得他超凡脱俗。 就算眼界极高的赵晗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此人生得如此俊朗,且又武功不凡、器宇轩昂,实在难得! ☆、第4章 注定波折 · 锦袍男子探询地看着她们,沉声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从露抢着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这女子疯癫了,把不知哪家的小姑娘认成自己孩子,非要带着小姑娘投水自尽,要不是我们家小姐出手相助,这小姑娘就活不成啦。” 赵晗轻轻补充了一句:“这女子自己的孩子不满周岁就病重不治,也是可怜人,她并非故意害人。” 锦袍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四处扫了眼,瞧见青石道上遗落的帷帽,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递向赵晗。 赵晗福了一福表示感谢,再接过帷帽来戴上,一面儿整理着上面罩的罗纱一面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还不知事情会怎样呢。” 男子还未回应,就听见一声“妹妹!” 赵晗听出是采嫣的声音,转身去看。 赵采嫣匆匆忙忙赶来,微带责怪语气:“妹妹怎么乱跑到这儿来了。” 赵晗心道还不是你去找珍珠找了半天也不回来,我们都来找你了吗?若非听到哭声担心是采嫣遇到了什么意外,她也不会走过去惹那个疯癫女人了。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并不想与采嫣争论,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赵采嫣低头看到仍然死死抱着赵晗腿的小女孩,不由一愣:“你是哪儿找到她的?发生什么事了?” 从露便又对赵采嫣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经过重讲了一遍。 赵晗本是极为理智甚至有点现实的性格,若放在以前,考虑到方才这事的风险,她根本不会冒着被疯女人袭击的危险去救一个陌生小女孩。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那一刻女孩的乞怜眼神让她于心不忍,也许是她知道在那一刻,除了她没人救得了小女孩,她若不出手,那孩子说不定就死了。 又或许,是她突遭横祸,又出乎意料地穿越到这一世,这一切让她看待事物的方式发生了改变吧。 她没心思听从露把事情再讲述一遍,眼见那几名侍从拉着疯癫女人从她们身边走过,便转向锦袍男子,开口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处置这女子?” 锦袍男子道:“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她差点伤人。若是小姐与这位小姑娘的家人宽宏大量不予追究,本……就命人找到这女子家人,勒令她家人好生看管,不要让她再出来伤人了。” 赵晗也觉着这么处置比较恰当,便点点头:“但凭公子做主。” 锦袍男子又看了眼紧紧抱住赵晗的小女孩,欲言终又止,微一颔首以示告辞,带着侍从离开。 离开围观人群数十步,转过一个门,锦袍男子微侧头,一旁侍从立即有眼色地凑近过去。锦袍男子低声吩咐:“查查是哪家的姑娘。” “是。”侍从恭恭敬敬地应了。 另一边赵采嫣听从露说完事情经过,又追问几句,转过身摸摸赵晗的手,半是责备,半是担心地说道:“妹妹你手怎么这么冷,小心别着凉了,赶紧回房里去。”她又看向抱着赵晗的小女孩,弯腰柔声道:“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是你什么人带你来万华寺的啊?” 小女孩不发一言,只是抱着赵晗不放,轻轻颤抖着。 赵晗刚才跑出了一身汗,贴身的小衣都湿透了,被树荫下的风一吹,确实冷得很。从露机灵,捡起落在地上那件斗篷,拍打干净了,给她披上。赵晗裹紧斗篷,只是身上衣裳湿冷,一时半会儿暖和不起来。 她蹲下身,轻轻搂着那小女孩,见她刘海鬓角都湿透了,漆黑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脸上,更衬得一张肉嘟嘟的小脸雪白雪白的,不由皱眉,这孩子刚才受到大惊吓,再加上一番拼命挣扎哭叫,果然也是满身的汗,若不及时更衣取暖,只怕也要生场大病。 她把斗篷张开,连小女孩一起裹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放轻了声音问道:“先跟姐姐回去换身衣裳,暖和起来后姐姐带你找家里人好吗?” 赵采嫣不赞成地说道:“妹妹,我们虽然带着替换衣裳,哪儿有这么小的孩子能穿的衣裳?她跑丢了这么久,家里人一定急坏了啊,应该要赶紧带她去找人才是。” 赵晗以往一向是顺着这位长姐的,但这次她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已经丢了这么久,不差换衣裳这么会儿时间,找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这孩子已经受了惊吓,再要受了寒,只怕会生大病的。” 赵采嫣低头看了看脸色发白,不停颤抖的小女孩,低声叹了口气:“那就先回房去更衣吧。” 一路上小女孩谁问也不答,谁也不要碰,就只紧紧攥着赵晗的手,她便把斗篷一道披在小女孩身上,好替她挡着风。 回去的路上恰好碰到郑妈妈,只见她远远带着几个丫鬟小步跑来,个个都是一脸紧张焦急,跑得气喘吁吁的。 郑妈妈本来体胖怕热,这一路小跑,那张圆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似的。她本来在前面焦急万分地寻找大小姐,后来听两人议论荷池有事发生。她生怕是大小姐出事,急急忙忙赶过来,等见到赵采嫣平安无事,一下子松了那口气,停下脚步人便累得彻底瘫软下来,两旁的小丫鬟急忙扶住她。 一众人回到休息用的禅房,拉起屏风,丫鬟们手脚利落地给小女孩换上一身干净小衣,衣袖太长只好挽起来,好在衣料轻薄,挽起也不觉得太厚。再找一个身材最矮小的小丫鬟,脱下夹衣中衣给她穿上,最后再套上她自己的粉红缎裙,丝绸罩衣。那小丫鬟则另穿大一些的丫鬟衣裳。 小女孩换衣裳时,仍是紧紧攥着赵晗的手不放,即使穿脱衣袖放开一小会儿,马上又要抓住她的手,要是不给她拉着就哭。 所以赵晗始终没法换自己的衣裳,从露给她倒了杯热茶,她单手接过,小口喝下,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只是这样总不是办法,她放下茶杯,蹲下对小女孩柔声道:“姐姐身上冷呢,要像你一样换了衣裳,要不然就要生病了。”她指指屏风外,“那个穿红衣裳的特别漂亮的是姐姐的姐姐,她人特别好,姐姐很喜欢她,你先和她玩一会儿好吗?姐姐换完衣裳再陪你去找家里人好不好?”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赵晗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前世也不是什么特别受孩子欢迎的温柔大姐姐啊。 赵采嫣听到她们的对话,走进屏风,笑着拉起小女孩的手:“来,姐姐带着很好吃的点心,很甜很香的哟。”小女孩大概是饿了,虽然还是怯生生地看着赵晗,到底是被赵采嫣拉出去吃点心去了。 赵晗哭笑不得,心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一份点心就骗去了,一面儿开始换衣裳。 脱了湿透的小衣,从霜递给她一块温热的帕子,擦去身上的汗,再换上干爽的衣裳,整个人都精神舒爽了。 走出屏风,赵晗颇为诧异,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点心盒子,却没有看到采嫣与那个小女孩。她疑惑地看向从露,从露面露悻悻之色,见她望过来,便向门口方向努了努嘴。 赵晗不解她为何如此,走向门口去看怎么回事,却见赵采嫣满脸喜色地从外面回来。 赵采嫣见着她顿了一顿,急忙把脸上的喜色收敛了几分,微笑道:“妹妹,那孩子的家里人找了过来,我见他们焦急万分,便把那孩子带出去,他们兄妹相认了,确是她的亲兄长找来了呢。” “啊……”赵晗讶然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点点头,“找到就好。” 她有些儿淡淡的遗憾,她还没好好和这孩子说过话,就让家里人接了去,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她倒不是要去那女孩家人面前表功,只是一同经历了那一幕,小女孩又对她如此依赖,就对那孩子有了一份牵挂。她知道经历了今天的事,那孩子不会因为回到家里就会释然了,恐怕那疯癫女人带给她的恐惧与伤害,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若是她家人不懂如何纾解…… 呵,别人家的孩子,担心又有何用,该走的走,该去的去,又有什么是强留能留得住的? 几番折腾,已经是午后两三点了,姐妹俩都没吃过饭,只用了些点心,这就离开万华寺,三乘马车疾驰回府。 也是今天注定波折,马车刚驶进城门,就听一声巨响,同时她们所乘马车剧烈摇晃起来,猛然向着另一侧倾斜过去,车里的人不由自主全往右边摔了过去。 赵采嫣吓得失声惊叫起来,一把拉住赵晗的手,同车丫鬟也是纷纷惊呼。 赵晗察觉车身有倾覆危险,她刚好坐在窗侧,情急之下伸手拉住马车的车窗边框,另一手抓紧了采嫣。 ☆、第5章 温香入怀 · 万幸马车并未完全倾覆,摇摆了几下,终于落回原地。 整车的人都被这剧变吓得不轻,赵采嫣脸色惨白,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赵晗的手不放,郑妈妈掀开车帘,怒气冲冲地喝问:“怎么回事儿?” 赵晗也是惊魂未定,耳听外面车夫道:“郑妈妈,我们被车撞了。” 这城门口道路变窄,撞上她们的那辆马车,正要出城,驶得太急,转向不便,两方车夫虽都极力避开对方,但还是离得太近,车轮外突,就擦撞到了。 本来擦撞一下也不至于这么危险,偏偏对方马车速度极快,冲力太大,竟把她们的马车撞得险些侧翻过去。 一撞之后,两辆马车都停下了。 侯府车夫一边说着对方的不是,一边跳下车去看相撞的地方,发现车轴竟然因撞击而开裂,便过去找对方车夫理论。 郑妈妈也下车去看情况,一见车轴裂了这么一道大缝,生怕车轴吃不住分量,真的断了,急忙朝马车里说道:“大小姐二小姐,赶紧换辆车,这辆车怕是不能再坐了。” 这种时候自然不要再讲究什么排场了,赵晗接过从露递来的帷帽戴上后,就踩着脚凳下车。赵采嫣也戴上帷帽,紧跟在她后面下车。 坏了车轴的是第一辆马车,她们便往后面走去乘第二辆车。 急着出城撞上她们的那辆车,就停在第一第二辆马车之间。她们从两车之间走过的时候,出城的马车上恰好下来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头顶紫翡金冠,身穿乌金暗花云锦长袍,束着织金羽缎腰带,只是剑眉微皱,眼神冷冽,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之色。 方泓墨今日与一众气味相投的朋友约在八仙楼顶相聚,品茗鉴画,相谈正欢的时候,却见二弟泓砚的小厮慌慌张张地上楼来,说是泓砚带着萱姐儿去万华寺玩,谁知道萱姐儿却走丢了,泓砚急急忙忙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派小厮回方家通报消息。小厮知道方泓墨在八仙楼,从方家出来后就找来了这里。 方萱生的漂亮可爱,性子又活泼,方泓墨平日颇为喜爱这妹子,一听她走丢了,匆忙离开八仙楼,乘上马车就命车夫用最快速度赶往万华寺。没想到忙中出错,因车速过快,竟和别人的车撞上了,这下欲速则不达,恐怕要多耽搁不少时间。 耳听车夫们喋喋不休争论是哪方责任,令他本来焦急的心情,更添烦躁。他不欲在此久留,便下车来亲自解决问题。 赵晗看了眼表情不善的方泓墨后,就低下头,想要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却听身后的赵采嫣“哎呀”叫了一声,她惊讶地回头去看怎么回事,就见采嫣趔趄着向她撞过来,她们两人本来就只离半步之遥,她根本不及反应就被采嫣撞了个正着,顿时失去平衡往一旁摔倒。 眼看着她们两个要一起摔倒,从芝离赵采嫣近一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从露从霜等几个丫鬟还在后面一些,急忙朝这儿奔过来,却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赵晗没摔到地上,而是摔进一个人的怀里,随之鼻间闻到一丝冷冽干净的香味。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华服男子接住了她。 方泓墨因为生得好看,兼且家境富裕,因此以前遇到过不止一回了,有姑娘在他附近徘徊找东西眼神却一直飘向他的,有在他面前掉落手帕等他捡起来的,也有掉荷包、掉金镯的,甚至还遇到过一个险些撞到他涨红了脸一个劲赔礼道歉的。 直接扑到他怀里这么生猛的还是第一次。 要不是心系六妹,急着赶去万华寺找人,他还真想好好戏弄这女子一番,看着一付世家闺秀的模样,吃相怎么就这么难看呢,大概是长得很对不起父母的那种吧。 赵晗哪知方泓墨心里想什么,她自己虽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意外嘛,谁不会偶然摔个跤什么的,英雄救美那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毕竟时代不同,男女授受不亲,这么接触是有点过了。华服男子并未趁机吃豆腐,只是扶住了她的双臂,她便借力站稳,随后就退了一步,转身面向他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 方泓墨淡淡点头。 赵晗谢也谢过了,回头见赵采嫣已经走到第二辆马车边,预备上车了,便也快步跟过去上车。 方泓墨见她并未借机和自己多说几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很快把此事放在一边,看了眼侯府马车的车轴损伤,转身对自己车内低声说了一句,很快有名小厮拿着一锭银子出来,交给郑妈妈。 郑妈妈一接过银锭,方泓墨便上了车,吩咐车夫启程,小厮急急忙忙跳上车,马车便扬尘而去。 郑妈妈愣了半晌,拿着银锭转身上车,悻悻然道:“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我们侯府缺银子吗?” 赵晗心说自然是缺的啊。 听着外面的动静,车夫把第一辆马车赶到路旁,赵氏姐妹坐着的马车轻微摇晃一下,便行驶起来。 坐在一旁的赵采嫣轻轻唤了一声“妹妹”,半垂头,带着浓浓地愧疚之意道:“怪我不好,走路没有仔细看着脚下,被石块绊到,自己摔跤也就算了,还害得妹妹也差点摔倒……” “没什么事。”赵晗微笑摇头,她本不是小气之人,何况这是意外,她也没有真的摔伤,自然不会怪采嫣什么。 赵采嫣又接着道:“万幸有那位公子相扶,要不然……”她突然神秘微笑起来,凑近了赵晗,用细细的耳语声问道,“这话只我们姐妹俩私下说说,那位公子可俊的很,你觉得呢?” 赵晗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俊逸的脸,轻轻点头:“是好看,不过太冷,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性子。” “那是因为撞了马车,总有些心情不好吧。”赵采嫣继续耳语道,“也许他平时是很平易近人的呢?” 赵晗侧头瞥了赵采嫣一眼:“你又怎么知道?说不定他平时脾气更坏呢。” 赵采嫣有些尴尬地闭口不言。 赵晗见状,脸上露出一个戏谑笑容,“姐姐是看上他了?” 第4节 赵采嫣已经十七了,世家大族的女孩这个年纪还未谈婚论嫁,确实是有点晚了。 在采嫣刚满十四岁的时候赵夫人就开始为她筹谋亲事,只可惜前老侯爷突然过世,太夫人也跟着病倒,熬了半年,也跟着去了。这一丁忧就是三年半。她的亲事就被足足耽误了三年半。如今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丁忧之期,赵夫人早早的就瞄好了好几户有适龄公子的人家,就等着丁忧期满了。 这样的赵采嫣,见到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会少女怀春、心神**也是难免了。 赵晗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不对,反正只是姐妹间悄悄戏语,不怕被人说轻浮。 赵采嫣闻言果然腾地一下脸红了,贝齿轻咬红唇,伸手作势来打她。赵晗嬉笑着躲开。 回到侯府已经快过申时了,赵晗回到自己院里,就见周妈妈在院门口迎她。 赵晗加快脚步走过去,挽起她手臂,扶着她往房里走,半是责备、半是爱护地对她道:“妈妈你在屋里休息就好,出来等我做什么?” “咳咳,晗姐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周妈妈本是服侍赵晗母亲的,在杜姨娘逝世之后,便忠心耿耿地服侍赵晗。但她的身子并不太好,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波动极大,因此旧疾发作,今天实在是病得起不来床,所以才没跟去万华寺。 赵晗姐妹俩比预计的时辰晚回来许多,周妈妈不由担心,所以才勉强起床,一直在院门口等着她回来。此时见赵晗平安回来,才终于放了心。 赵晗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挑不危险的对周妈妈说了,先送她回房休息,又让丫鬟给她送去饭菜,自己才去用饭。 洗漱过后,赵晗一身轻松地躺在榻上,翻开一本笔记小说随意看着。 从露整理完自家小姐第二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走过来静静立在贵妃榻旁。 赵晗抬眸:“有事?” 从露点点头,小声道:“二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是背后嚼舌根,不讲,就怕小姐不知实情,以后会吃了别人的亏。” 赵晗淡然道:“你是我的贴身丫鬟,看到什么事自然都要告诉我,难不成还要瞒着我才是你做丫鬟的本分么?”从露肯定是有事要告诉自己,这么说只是为了避嫌罢了,她不喜欢自己的丫鬟对自己使心机,便敲打了几句。 从露慌得直摇头,脸红急道:“奴婢不敢隐瞒,是此事和大小姐有关,二小姐和大小姐又姐妹情深,奴婢不敢贸贸然开口,才……” 赵晗眉梢微挑,放下笔记,坐直了看向从露:“事情经过你尽管详细说来,是不是背后嚼舌根,我自会判断。” ☆、第6章 李代桃僵 · “是。”从露不敢再使心眼,这就老老实实地细细详述白天在万华寺的事,“那时,从霜在屏风后面伺候小姐更衣……” 郑妈妈方才为找自家大小姐跑得虚脱了,瘫在隔间的榻上休息。 从露在外面候着,见赵采嫣拉着小姑娘走到桌边坐下,打开一个精美的红木盒子,指着里面各色小点,温柔小意地介绍道:“这是桂花糯米糖,这是蜂蜜绿豆糕,还有百花枸杞水晶糕……” 小姑娘早就饿坏了,见到这么多精致的甜食糕点,自然大快朵颐。只是还没吃几块呢,进来丫鬟通报,说是小姑娘的家里人找来了。 赵采嫣面露喜色,把手伸向小姑娘要带她出去。 小姑娘虽然跳下凳子,却没去拉她的手,反而回头望向挡住赵晗更衣的屏风。 赵采嫣便去拿了另外一个小一些的盒子,笑着递给小姑娘:“这里面是和方才那盒一样的点心,带回去吃吧。” 小姑娘一声不吭地接过盒子,赵采嫣便顺手牵起了她,跨出门去。 从露见赵采嫣没戴帷帽,也没有和赵晗打招呼就带小姑娘去见她家人,多生了个心眼,悄悄走到门边往外看。 就见外面站着一名身着淡青云纹对襟长衫的年轻男子,生得风流倜傥,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男子见到小姑娘,欣喜若狂地喊着“六妹!”半弯腰伸出双臂,小姑娘立时扑进他怀里。 那确是小姑娘家人无疑了。 接着年轻男子十分感激地向赵采嫣行礼道谢:“方才舍妹在荷池边发生的事,在下已经听管事僧人说了经过,在下与舍妹万分感谢小姐,若非小姐义举,在下恐要遗憾终身了。” 赵采嫣背对门口从露看不到她脸上神情,但她没有出言否认,只向侧面移了半步,让开了年轻男子的行礼,柔声回道:“公子不必多礼,令妹如此可爱,遇到那样的事,谁都不会忍心不救她的。” 她话说得含糊,并未明说就是我救了你家六妹,也没有否认,更显谦逊。 从兰又在一旁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疯女人实在吓人,万幸从霜喊来许多人帮忙,才把那疯女人抓住。现在想想若是那疯女人真的追上来,只怕我家小姐也要一起被她伤了呢,想想都后怕!” 年轻男子更增感激,又是连连道谢,赵采嫣只是谦逊推辞,没说过半句这不是我做的事。只是她时不时会往门口方向瞟一眼,多半是怕赵晗换好衣裳出来撞见这一幕吧? 从露缩回门后,不敢再探头去看,只偷偷听着。 又客气了几句后,只听赵采嫣道:“令妹饱受惊吓,公子还是早点带她回家好好休养吧。小女子亦要回去了。” 年轻男子追问:“不知小姐府上何处,在下好再上门拜谢。” 赵采嫣没说话,从芝小声回了句:“庆远侯府……大小姐。” 之后年轻男子告辞,她们三人就回来了,从露赶紧朝里走,刚好赵晗换完衣裳从里面出来。 赵晗越听面色越冷,她当时见从外面回来的赵采嫣满脸喜色,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为了小姑娘有家人来接感到高兴,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天真了。 她这个长姐,心眼可是格外多啊。 从露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还想说什么,却听外面婆子喊了声:“老爷。”赶紧收敛了激愤的表情,和从霜一起走到外间,恭恭敬敬地相迎。 赵晗也赶紧下榻,披上件罩衣,出门去迎这原身的亲爹老爷。刚到外间,就见赵振翼大步跨进来,她福了福,叫了声“父亲”。 赵振翼“嗯”了一声。 她瞧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心中一动,便问了句:“父亲是否还未用饭?” “是未曾吃过。”赵振翼却不是来说吃饭问题的,“我回来听说你和采嫣去万华寺时遇到事了?” 赵晗先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见并非兴师问罪,反而带着几分关切,便放心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已经很晚了,父亲不如就在这里用饭,边吃边说此事如何?” 她这院子小,也没小厨房,每日三餐都是侯府大厨房定时做了送来的,若不是通常三餐时间,原是没有正经饭食可用的,但赵夫人肯定给自己相公留了饭的,赵振翼要在她这里用饭,让人去赵夫人那儿说一声送来就是了。 等着饭菜送过来时,父女两人坐下,赵晗就把今天在万华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振翼听说赵采嫣亲自去找珠子时就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再听到她不见踪影,众人都去找她时,眉头就一皱不展了。 他一直觉得采嫣十分乖巧懂事,今日怎会做出这些有失体统的事?本来掉落珍珠,哪怕是南珠贵重,让丫鬟婆子去找就是了,一个侯府大小姐自己亲自去找就已经失仪了,接着又甩开郑妈妈,私自行动,失踪许久,这些举动全都十分不妥,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少不得各种非议,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要是赵振翼早一个时辰来问赵晗,她本来是会隐瞒这些细节的,赵采嫣平时对她极为温柔贴心,这些现代人看来不算什么的小节问题,古人往往却看得很重,她能不说就不说了。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自从听到从露所述一幕,赵晗对赵采嫣的感觉就变了。采嫣若不是有心抢功,完全可以让对方家人稍待片刻,她换身衣裳再出来不过一刻来钟的功夫罢了。 一个原本你最信任的人,突然在你背后呈现另一付模样,你会感觉如何? 赵晗的感觉就是彻底失望。所以她不会再替赵采嫣隐瞒任何事。 赵振翼虽然一向宠爱赵采嫣,但她所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证人众多,要赖也赖不掉。赵振翼和老侯爷一样,都是特别好面子的,要是听到采嫣有什么不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的举动,肯定会介意。 之后她说到自己担心采嫣安危,也去寻找,却意外遇到那个疯女人要抱着小姑娘投水自尽,她不忍不管,万幸最后小姑娘平安。 赵振翼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你担心采嫣安危是姐妹情深,可遇到疯女人之后的做法就不够妥当,毕竟疯女人抱着的是个陌生小孩,你却冒这样的危险去救她,万幸现在结局是好的,但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发生什么意外,你要父母家人如何是好?我只你与采嫣两个女儿,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任何一个出事!” “晗儿,为父不是漠视旁人性命,但你若为人父母就会知道,天下绝无人会情愿自己儿女因为救助旁人而受到伤害!”他说到后来情不自禁,语气激动。 赵晗本觉自己今天作了件好事,但听赵振翼这么一说,竟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心来,她自穿越过来,虽口中叫赵振翼父亲,心底一直觉得他只是这个原身的父亲,她从没真把他当成自己父亲看待。再加上原身生病的那段时间,赵振翼也并不是经常来探望,让她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关心原身的。 可事实上他关心自己,听到白天出事,不及更衣也不及用饭先赶到自己院里询问。 也许原身生病的那会儿,他并不是冷淡,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始终沉默寡言、拒绝关怀的原身吧。毕竟古人对抑郁症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这是病情的表现,而非情感上的疏远。 赵振翼今天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真的打动了她,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切关心“自己”这个女儿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日她被赵采嫣小小地坑了一下,却借此了解到了这位父亲大人的真实心意。 “父亲……”赵晗穿越后头一次发自内心地喊出这一声,视线中的赵振翼仿佛与记忆中那个两鬓斑白、高大微驼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她不觉眼圈有些发热,鼻子也酸楚起来,“女儿知道了,以后会小心谨慎,不再冒险了。” 赵振翼在紫竹院用过饭,又和赵晗聊了几句家常话,就回去了。只不过没有先回正房,而是去了赵采嫣住的东厢房。 赵采嫣今儿一天心情都极好,恨不能哼几句戏文里的曲子,只不过那也太放浪了,她是不敢真的唱出来的,但心底喜悦到底是压抑不住,就像揣着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在怀里。 一想到今日终于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还与他说了许多话,他还把自己当成恩人感激,她就觉得不枉这许多个月的等待、筹谋。 赵采嫣心情好,便看什么都是好的,回房后打赏了今日有功的从兰从芝,从兰从芝谢恩,主仆三人都是喜滋滋的。 恰好赵振翼此时大步进来,见她满脸喜色,本来就不豫的脸色更是冷然一沉,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第7章 前世今生 赵采嫣吃了一惊。从兰从芝也赶紧收敛表情,战战兢兢地站好。 见父亲沉着脸却不说话,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问:“父亲,何事让您不开心了?” 赵振翼瞪她一眼,沉声问道:“今日在万华寺,你独自一人跑哪里去了?” 听到父亲这样质问,赵采嫣的心不禁跳乱了一拍,定了定神后解释道:“父亲,女儿是为寻找掉落的珍珠,才和郑妈妈走散的。何况女儿从不曾独自一人,从兰从芝一直都跟着呢。” “哼,堂堂侯府大小姐,却为了寻找区区一粒珍珠,只带了两个丫鬟到处乱跑?这和独自一人乱跑有何区别?只知避重就轻!你可知多少人心急如焚,为了找你在万华寺内四处奔忙搜寻?” 赵采嫣双目含泪,委委屈屈地说道:“晗妹也只带了两个丫鬟在寺内乱走啊。”为何父亲只骂她一个? “混账!给我跪下!”赵振翼是真的怒了,“你妹妹是担心你安危来找寻你,和你只为了一颗珍珠就不顾体统地乱跑,能相提并论吗?!你妹妹为了找你,差点被疯女人袭击受伤,你竟不知悔悟自省,还在这里和丫鬟喜笑颜开!你母亲平时是怎么教养你的?” 这话说得忒重,甚至牵扯到了赵夫人李氏,赵采嫣心中委屈却不敢违抗父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瞬间泪如泉涌。 赵振翼又转向两名丫鬟,眼神不善,吓得从兰从芝急忙跪倒。他冷哼一声:“采嫣任性妄为,你们两个不加劝阻,反而助纣为虐,这不是忠仆所为,是佞仆!” 从兰从芝暗暗叫苦,只管拼命磕头认错。 赵采嫣本来心情极好,却突然遭到父亲劈头盖脸一顿责骂,还被罚跪,就像从极乐世界一下子跌入地狱,万般委屈地垂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地上,转眼湿了一滩。 赵振翼平日颇宠长女,此时却硬心肠地装看不见。 这会儿郑妈妈刚好从李氏那儿回来,进门时耳朵里听到赵振翼的大声训斥,进了门来眼见赵采嫣跪着默默掉泪,急得叫了声:“老爷!” 赵振翼面无表情地瞥向她:“妈妈可有什么话要讲?” 郑妈妈活了这么把年纪,一见这阵势就明白老爷是知道采嫣白天的事了,这么罚她,自然是因为她自个儿跑掉的事。她心疼采嫣跪着,便也跟着跪倒,又为她辩解起来:“老爷,这颗南珠稀有,掉了小姐自然心疼,想去找回来。小姐平时也是节俭惯了,除了必要的行头,从来不胡乱花钱……” 本来若是采嫣老实认错,赵振翼训斥她几句也就完了,可郑妈妈却替她辩解起来,他正在火头上,怎么听都觉得是狡辩。何况郑妈妈提到节俭,正戳到赵振翼的痛处。 老侯爷老太太好面子爱排场,偌大的侯府,养着众多的仆佣,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讲究侯府的气派,每月开销都十分巨大。李氏偷偷变卖财物维持这一房的小金库他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装不知道而已。有许多事,不扯到明面儿上讲,还能装作看不见,也就没有那么丢脸掉份儿。 郑妈妈却偏偏提到节俭。这直接点明了一件事,侯府入不敷出、勉强维持的局面,这些下人都心知肚明了,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议论呢…… “住口!”赵振翼听不下去,喝止郑妈妈再说下去,“你们一个个都觉得采嫣没错是吧?她还做得有理了?丫鬟年纪轻轻,跟着采嫣任性妄为,你在府里这么久了,还和她们一样不懂事吗?采嫣有行止失当的地方,你做妈妈的自该管教指点,怎么能纵容她任性妄为,做出这么不符侯府小姐身份的事情来呢?” 郑妈妈也是倚仗着赵振翼一向疼爱采嫣,才想要替她说情,却没想到反而惹得赵振翼火气更大,吓得闭嘴不敢再说。 赵振翼见郑妈妈不响了,又狠狠训斥了几句,火气才慢慢消了下去,转而问采嫣:“你知错了吗?” 赵采嫣痛哭出声:“父亲,女儿知错了,今天是女儿举止失仪,实在不应该。女儿以后再也不敢如此任性了。” 赵振翼冷淡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起来吧。” 第5节 赵采嫣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跪的久了,双腿发软,膝盖生疼,偏偏郑妈妈从兰从芝都还跪着,父亲不发话她们不敢起来,所以无人扶她,只好自己勉力站直。 谁想还没完,赵振翼顿了顿后又道:“罚你一个月内不准再出门,在家好好悔改。” 赵采嫣闻言心就一沉,半个月后就是丁忧期满,恰逢绥靖公府老公爷的孙儿百日宴,她和母亲早就准备好要去赴宴,最最重要的是,那次宴席方家人也会去。如果她禁足一个月,那就去不成了啊! 但此时此刻赵振翼正在气头上,她怎敢争辩,只能小声答应了。 赵振翼又冷冷发话,让郑妈妈与两个丫鬟跪足两个时辰才能起来,这才离开。 他回到正房,李氏上前招呼,只字不提采嫣的事,只柔声道:“相公回来这么晚,累了吧?”一面替他脱去官服,换上件宽松长袍。 同在一个院里,赵采嫣那边厢闹得鸡飞狗跳,李氏哪里会不知道,但知丈夫的脾气,火上浇油只怕连自己都会倒霉,也只能等他火气消了后慢慢劝。 赵振翼在榻上坐下,李氏便伸手按揉他的额角,替他消除疲劳。他舒服地闭上双眼。 李氏半垂的眸中却露出一丝恨意,赵振翼一回来就去了赵晗那儿,还在那里用饭,接着回来就狠狠训斥了一顿采嫣,自然是那个贱婢生的贱种在背后嚼舌根了。 那一场大病,怎么就没把小贱种病死呢? 赵采嫣送走父亲,被两个小丫鬟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里屋坐下。小丫鬟忙着替她打水洗脸。 她独自坐在那儿,望着镜中满面泪痕哭肿了眼睛的自己,本来柔弱可怜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阴暗起来。 自从重生而来,她从不敢相信到适应自如,再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终于有了改变前世命运的机会,不禁欣喜若狂。 她记得泓砚在四月初一带着年方四岁的六妹方萱去万华寺玩,然而方萱却走丢了,最后被发现时已经身亡。这件事成为泓砚心中一个不能碰触的死结,也使方氏兄弟间产生了隔阂。若是她能够提前找到方萱,救了方萱,就能和泓砚说上话,他也会感激她,对她产生好感。 但方萱惨死这事是她嫁入方家以前发生的,她当时不甚关心这件事的细节,所以不知道方萱到底是如何死的。 她只能偷偷拆下发簪上的南珠,借口找珠子离开了郑妈妈等人,实则在万华寺里四处寻找泓砚或是和方家女儿形貌相似的四岁小女孩。 只是万华寺实在太大,还得躲着郑妈妈和丫鬟们,因此她找了许久都没见着方萱。 倒是被她遇到过一次方泓砚,他身边没有带着方萱,且面色慌乱,目光四处搜寻,好几次都从她脸上扫过。 他比她记忆中年轻,更要俊俏几分,每次被他目光扫过,她的心都怦怦直跳,差点忍不住掀开帷帽上罩的罗纱,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认出她。 但心底深处她知道他这个时候是不认识自己的,她真想一直跟着他,远远地看着他,但她硬逼自己离开。方萱已经走丢,她该抓紧去找人了。这个时候她深深悔恨,若是前世多问问此事细节,就会好找许多了。 可谁又能想到自己会有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呢?在当时的赵采嫣看来,方萱只不过是个已逝的无足轻重的小姑子罢了。 没想到,最后方萱竟然被赵晗救了。 是人算不如天算吗?是赵晗注定要压她一头吗?前世赵晗独占良人,她却嫁给那个纨绔,最终落得个悲惨下场…… 难道这辈子还是如此?她竟亲手营造了赵晗和泓砚相遇的契机? 不行,她绝不放弃这难能可贵的重生机会,她要改变注定的命运。 后来,方泓砚找来了,恰好赵晗在里面换衣服。所以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甜点,把方萱哄离赵晗身边,送到泓砚手里。他果然根本不认识她,但他误以为是她救了方萱,对她感激不尽。 当时她说着那些含糊其辞的话时,没怎么敢看方萱的眼睛,但她也并不太担心被方萱揭穿。小姑娘才四岁,句子都说不完整,且又年幼,过不了多久就连事情都记不清楚了,还不是大人说啥她就以为是啥么? 何况她也没有说是自己救了方萱的,真要扯开来说也就是误会罢了。 回来的路上更是巧的不能再巧,她们的马车被撞了,下车来的竟然是那冤家。她心中吃惊、慌乱、羞窘、憎恨……五味杂陈,但同时也知这是无与伦比的天赐良机,在赵晗走过那人身边时,她故作摔倒撞了一下赵晗。 赵晗刚好跌在他怀里,肯定会对他有好感。之后在马车上,她也说他生的好看。 赵采嫣的眼神一时有些迷乱,当初她就是因为他比泓砚生得更好看,才选了他做夫婿,然而…… 她摇了摇头,泓砚比他要好得多,泓砚才是她今生今世的良人。 ☆、第8章 明珠暗锁 · 隔了两日的上午,赵晗正在院子里享受暖洋洋的春日阳光,就听说方家来人了,送上一大份厚礼,感谢的却是“大小姐”赵采嫣。 从露替她不值:“小姐,明明是你甘冒风险救了方家小妹,却被大小姐抢去了功劳,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赵晗却并不太激动:“钱财功名都是身外之物,我救人,是出于道义,该做就做了,至于谁非要抢功,我也拦不住,但你们要记得,事实终究是事实,不是任何人能够抹杀的。” 从露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小姐,你要是不说,别如何知道事实到底怎样?” 赵晗挑眉看向从露,似笑非笑道:“我要是说了采嫣姐趁我换衣服时抢得功劳,父亲必然问起我是如何得知的,那我是否要说明这是你听壁脚听来的?” 赵采嫣抢功的事,那晚她没对赵振翼说,毕竟这是从露偷听来的,如果真的说出来她虽然能压过采嫣一头,却对从露十分不利。她自己的人,她当然自己护着,不然还有谁会忠诚于她呢。单单说采嫣为找珍珠只带两个丫鬟在寺里乱跑的事,就足够她挨顿责罚的了。 从露也是个聪明的,被赵晗这么一点,顿时醒悟过来,知道小姐是为了维护自己,才宁可不说出真相。她感动莫名,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小姐自从病好之后,变得越来越玲珑通透,偏偏又这么护着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她的福气。 赵晗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笔记小说,嘴角微露浅笑。赵采嫣这件事用不着她本人来揭穿,若是非要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那边厢正堂里面,李氏送走了方家人,笑盈盈地让人把谢礼都收起来,带回去一一清点。刚回到院里,她就让丫鬟去喊采嫣过来。 刘妈妈指挥丫鬟们把方家送来的谢礼放在桌上,几匹上好绸缎中间有只不太起眼的紫檀雕花小盒,扁平小巧,刘妈妈拿起来觉得并不沉手,又似有小东西在里面滚动,便觉得不会是太值钱的东西,随意地打开来看了看,却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一惊一乍的?”李氏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满地转头去看,这一看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里面竟是满满一盒指头大小的浑圆珍珠!这些珍珠光洁莹润,色泽洁白,光亮的表面上流动着温润柔和的七彩虹光,堪称极品。数目大概有三四十颗之多,这许多珍珠一起放在一个盒子里,极为璀璨夺目,简直满室生辉。 饶是见过不少珠玉财宝的李氏,也从没同时见过这么多上好珍珠放在一只盒子里。看这光泽颜色,必定是上等南珠,最难得是这三四十颗南珠每一粒都一般大小,饱满浑圆,色泽均匀,绝对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极品。 难怪刘妈妈会倒抽一口冷气了,李氏自己都有点喘不匀气,这方家人出手,还真是……阔绰。不过转念一想,毕竟赵家女儿救了他们家掌上明珠,所以方家回赠这盒明珠,比起一条人命来说,到底还是明珠易得啊。 这时赵采嫣刚好脸颊微红地从隔壁厢房过来。她早让丫鬟打听,知道今天是方泓砚亲自来送的谢礼,那颗心就没有平静下来过,一直七上八下的,只恨不能自己亲自去接待,只能不停地让丫鬟去打探。等李氏一回来,就赶紧过来询问详情。 她一眼瞧见了这盒珍珠,不禁又惊又喜地喊了声:“母亲,这是方家送来的吗?” 他知道她那日掉了颗南珠,今天就送来一大盒珍珠做谢礼!他果然是个有心人呢…… 门外,赵正志突然叫起来:“大珠子!大珠子好看!” 李氏清点礼品,未免五岁的儿子添乱,就让丫鬟带他去外边院子里玩,没想到他突然跑回来了,正好看见这盒珍珠。 赵正志小跑着进来,一边儿叫着:“娘,我要玩大珠子。” 李氏定定神,赶紧将盒子盖起,让刘妈妈收起来锁好,又严厉叮嘱屋里的人不许声张此事。 赵正志不依不饶地闹起来,非要拿珠子玩。 就连赵采嫣也嗔怪地唤了声:“母亲,这是方家给女儿的礼物啊!”他满满的心意,她却只看了一眼,连摸也没摸过一下呢。 李氏一面哄着儿子,一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好不容易把赵正志哄歇停,挥手让妈妈丫鬟们带着这小霸王出去,李氏拉着采嫣坐下,缓缓说道:“这是方家人送给救他们小妹之人的谢礼,他们虽然误会了,你父亲可清楚知道是谁救了方家小妹。” 赵采嫣脸白了一下,又听李氏继续说道:“紫竹院那儿肯定知道今天方家送来谢礼的事,你已经占了名,这利就不能再贪,得给她送过去。要不然她去找你父亲一闹,你父亲定然会大怒,之前已经为了这事让你罚跪,要是知道侵吞谢礼,肯定罚得更重,还要让你交出来。一样要把这份谢礼送给她,何不做得好看些,由咱们主动给她?” 赵采嫣也知李氏分析有理,只是实在不舍那么一大盒极品珍珠。 知女莫若母,李氏一见她这不情愿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斥:“傻闺女,所以我才让刘妈妈趁着屋里只有几个身边人,赶紧把那盒珍珠收起来啊。” 赵采嫣似乎明白过来,看看桌上的绫罗绸缎,再看看李氏:“母亲的意思是……就送这些过去?” 李氏冷笑一声:“自然,那么一整盒珍珠,怎么能给了她?”她拉过采嫣的手,轻轻拍着:“你呀,要学着多长些心眼了。” 赵采嫣心想我都活两世的人了,不过说起心眼儿还真比不过自己亲娘。 李氏爱怜地望着女儿明艳秀丽的侧脸,只觉她长得越来越像年轻时的自己,伸手去把她乱了的鬓发捋平,语气跟着变得温柔起来:“眼看着丁忧快过了,好好说门亲事,再一转眼你就要嫁人了,嫁去婆家比不得在家里那么自在,更是任性不得,除了要多长点心眼防备别人,更要有些财物傍身才行。这些珍珠你放心,为娘一颗都不会动,留着给你做嫁妆压箱底。” 赵采嫣本来喜滋滋的,听完李氏的话才想起另一件紧要事:“母亲,父亲昨日发怒,罚我一月不能出门呢,那绥靖公爷的孙儿百日宴就去不成啦!” 李氏皱眉,绥靖公有个孙女在宫里得宠,封了婕妤,还有个做了安王正妃的女儿,几个儿子也都是朝廷大员。这次公府宴席,去的名门望族可不会少,正是让各家各族知道自家女儿已经结束丁忧,可以谈婚论嫁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这一次,恐怕要过好几个月才有另一次差不多级别的宴席了。 她略加思索,便嘱咐道:“这几日你乖巧些,等你父亲气消了,再设法逗他开心,为娘再替你劝解劝解,应该能说服他同意你去赴宴。” 赵采嫣点点头,原想问娘觉得方家如何,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一日午饭之后,赵晗小睡了会儿,以前她是没有这习惯的,穿越过来后倒是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左右还是太闲的关系。 一觉睡醒,只觉精神饱满,坐在镜前,从霜替她梳着头,从露站在后面挑选首饰,忽然听见门外赵采嫣的声音:“妹妹,起了吗?” 赵晗抬眸,在镜中与站在后面的从露对视一眼。她微微一笑,从露脸上神情从惊讶变为恍然。 她心中不由暗赞一声,这丫头果然伶俐反应快,相比之下,从霜就是一脸懵懵懂懂的。两个丫鬟一个十五一个十四,但年龄差不是关键,这种差异是天生的,从霜就算再长五岁,也不会有这股机灵劲。不过从霜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老实本分,想得少,做事便格外认真。 这些只是一闪念间的事,赵晗扬声道:“姐姐快进来吧,我早就起了。”从霜也快手快脚替她把头梳好了,她便起身招呼。 赵采嫣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从芝从兰,还有几个婆子,怀里抱着绫罗绸缎。 赵晗故作不解地问道:“姐姐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赵采嫣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晗,满脸愧色,吞吞吐吐地说道:“昨日妹妹救下的小姑娘姓方,她家人今日送来谢礼了……” 赵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也没接话头。 赵采嫣这就有点尴尬了,硬着头皮又道:“可怪我那天没说清楚,没想到他们家人生了误会,竟然以为是我救了方家小妹……” 赵晗淡淡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第9章 未论婚嫁 · 赵采嫣更显尴尬:“今儿来的是方二公子,我不方便出去,是母亲接待的,所以,所以方二公子还是以为我……” 赵晗心底呵呵一声,就算接待的是李氏,她会不知是谁救了方家小妹吗?恐怕也是将错就错接受人家谢意,压根就没想过要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吧。这对母女还真是一票货色。 “妹妹,虽然误会没法说清楚,但方家人的谢礼姐姐可不敢收下,所以等着妹妹午睡起来,就马上给你送来了。”赵采嫣只觉越说气氛越僵,便向后面使了个眼色。婆子们纷纷把带来的方家谢礼放在桌上。 赵晗瞟了一眼桌上一大堆的绫罗绸缎,这些东西可入不了她的眼:“姐姐把这些带回去吧。人是姐姐救的,妹妹不敢收谢礼。”她要是收下这些蝇头小利,就是默认同意赵采嫣抢功,还让她心安理得了。 赵采嫣顿时急了,赵晗不收谢礼,就是打算去父亲那儿告状,如果再次惹怒父亲的话,罚跪还是小事,禁足可能还要延期…… 她咬唇咬得嘴唇都发白了,终于下定决心,挥挥手让自己的丫鬟婆子退出去,又眼巴巴看着赵晗道:“妹妹,姐姐有话要单独对你说,你……”说着目光转向了从露从霜。 赵晗倒有些好奇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便眼神示意从露从霜先出去回避一会儿。 房里只剩姐妹俩了,赵采嫣还是没说话,赵晗也不催她,只看她低头绞手帕,顺便观察她的表情,却见她一张俏脸越来越红,似是有极为害羞的事要吐露,不由暗暗奇怪。 踌躇了好一会儿,赵采嫣才嗫喏开口:“那天,我一见方……少爷,我就,我就……”只见她的脸越发通红,就如火烧一般,终于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喜欢上他了。” 这话一出口,后面的话就顺溜多了,赵采嫣神态放松了一些,接着又道:“他一看到我拉着方家小妹出来,就向我道谢,我那时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只想让他和我多说几句话也好的,就……就没说其实是你救了他的小妹。他衷心感激我的时候,我觉得真是开心,好像马上死了都值得一样。”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微颤,双眼半闭,睫毛间闪着晶莹泪光,确是真情流露。赵晗能看得出来。 “妹妹。”赵采嫣一把抓住赵晗的手,“事到如今我十分后悔,可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再也没法说出实情。如果方公子此刻知道了真相,一定会看轻我。就当姐姐求求你,别再追究此事了好吗?别告诉方家人其实是你救了方家小妹好吗?就收下这些谢礼吧,这本就是你该得的,还有这对镯子,就当是我补偿你的,好不好?” 说着她就脱下腕上那对水头极好的南红手镯放在赵晗手心里。 第6节 这下倒是出乎赵晗意料之外了,面对这样的采嫣,她忽然有几分同情,她也完全能理解她会这么做的缘由,虽然采嫣的做法不可取,但她可以不加追究。 赵晗其实是个很现实的人,反正以后也不会和方家产生什么交集了,和赵采嫣相处却是每一天的事,与其把她逼到死角,不如卖个人情给她。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当然,对这样的“朋友”,赵晗只会利用,不会交心。 人与人之间,就彷如照镜子一般,你对它笑,它便回报笑容给你。你对它发怒,它也对你怒目而视。而镜子一旦摔碎,就算是拼好了,裂缝依旧。 信任一旦破碎,就很难恢复如初了。 于是,赵晗微微笑着收下了那对剔透如玉的南红手镯,微微笑着说道:“姐姐放心,我答应你,只要姐姐从今以后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一辈子都不透露此事。” 赵采嫣离开后,从露从霜进来了,赵晗随意地指着桌上那一堆道:“都收起来吧。”视线一扫,却见绫罗绸缎堆里还有其他东西。 她走过去一瞧,发现是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匹半个巴掌大的玉雕小马,玉料不算是好的,但胜在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像是随时随地会跑起来似的。 她看着喜欢,便独独留下它把玩。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气派静谧的大院里,一名锦衣玉带的男子独自在花园里缓缓踱步,园中春花烂漫绚丽,他的视线却毫不在意地从娇嫩艳丽的花朵上掠过,浓眉微皱,表情凝重地思索着,不过多时,似乎想通了什么事,脸上神情豁然开朗。 他健步回到书房前,门口恭恭敬敬地立着一名锦衣卫,默然行礼,替他开门,等男子进了屋,锦衣卫也跟着进去。 锦衣卫报告了几条最新消息,男子询问几句,又安排了后续。最后,锦衣卫道:“殿下稍早前让属下去调查的女子,属下已经查明,乃是庆远侯府的二小姐赵晗。”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子呈上。 男子接过折子打开,里面是极为详尽的情报:庆远侯府二小姐,赵晗,十六岁,庶出,父赵振翼,庆远侯世子,光禄寺少卿,母亡,未论婚嫁…… 他匆匆浏览,很快便合起放在一旁,只是嘴角似浮起一抹笑意。锦衣卫怀疑自己看错了,再仔细去看,殿下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又是几日过去,四月初十清晨,天刚亮不久,赵晗自己便醒了,梳洗一番,简单打扮,这就带着从露从霜往侯爷与老夫人所住尚福园而去。 路上恰遇见赵振羽与阮氏,他们见着她便停下脚步,赵晗急忙走快几步追上他们,行了一礼:“二叔二婶,早安。” 赵振羽比赵振翼小了十多岁,生得极为清瘦,虽是两兄弟,但先天体弱加之经常患病,让他的身材比赵振翼瘦弱许多,还矮了足足一个头,不过到底是有颜好的基因在,他虽瘦弱,却更显清秀俊俏,凤眸狭长,下颌尖圆,略微苍白的肤色,更为他添了几分超凡出尘之意。 阮氏却是长圆的鹅蛋脸,身材高挑,肤色红润光泽,体格健康,几乎和赵振羽差不多高。每次赵晗见她挽着赵振羽站在一起时,都有种这对夫妻应该交换一下的错觉。 “晗姐儿。”赵振羽一见赵晗,脸上就浮起一个亲切的微笑,他自幼多病,侯府中人看他常不由自主地带着可怜的眼神,除了阮氏之外,这府中只有这个侄女待他就如常人一般,每次见面只敬他长辈,不曾用怜悯的眼神看过他。只不过这小侄女年纪轻轻丧母,本是比他更可怜的人。 阮氏也笑意满满地对赵晗点点头:“既然遇到了,就一起走吧。” 赵晗点点头,与夫妻俩并肩前行,路上随意聊着。但说话间赵振羽又剧烈咳嗽起来,阮氏担心地轻拍他的后背,眉头微锁,脸上带着淡淡的愁绪。 紫竹院和二房住的嘉源居离得近,晨起请安时经常遇见。赵晗知这对叔嫂因为膝下无后,对原身这个亲侄女颇为喜爱,只是原身丧母后闭锁心门,对所有亲人都如冰山般冷漠排斥,才和二叔二婶渐渐疏远起来。 在身体逐渐恢复后,赵晗也曾向周妈妈了解这位二叔的病情,听下来也不曾生过什么治不好的大病,只是小时候体弱,胃口不好,时常感染风寒,便因为怕他吹风,极少出门,但百般调理,总是无法强健,时不时就要小病上一回。一年三百多天,倒有一半时间是躺在床上养病的。 赵晗其实对于这种动不动就躺床上养病的做法十分不以为然,就因为是侯府公子,所以病了就千娇万宠,百依百顺,挑食加上缺乏运动,体质不弱才怪呢。然后就陷入了恶性循环,生病,待屋里养病,运动不足,胃口不好,就吃得少,靠吃药把病治好了,抵抗力却仍是弱的,稍一受寒,或遇见携带病菌者,又再次病倒。 若要增强体质,只有靠不挑食增加维生素的摄取,多晒阳光增加运动。 只是她人微言轻,年纪又小,恐怕说什么二叔二婶也是不会信的,她只能提醒:“二婶,多让二叔吃些新鲜水果蔬菜,润燥生津,也能改善体质呢。” 阮氏带着些许无奈,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叔最不爱吃蔬菜,水果也是带一点点酸就不吃了……”每逢他生病时,对食物最为挑剔,实在是难伺候得很。 赵振羽就在一旁,虽然阮氏声轻,他一样听到了,便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这是从小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几十年的药都吃不好,哪里是靠吃点什么食物就能改变的?” 阮氏向赵晗侧过头来不让他看见,冲着赵振羽的方向撇撇嘴做了个鬼脸,又笑了一下,似乎在说,你看吧,没法子,就这样不听劝。 赵晗却怕被二叔瞧见,只能忍着笑点点头。 ☆、第10章 众星捧月 · 不久就走到了三岔路口,这里另有一条路通往嘉沛居,赵晗扭头去瞧,就见赵振翼正朝这儿走来,身后半步跟着李氏,手里牵着五岁的志哥儿,再后面跟着的是赵采嫣,便停下行礼道:“父亲母亲,姐姐,早安。” 赵振羽夫妻也看见了他们,跟着打招呼:“大哥大嫂早安。” 赵振翼笑呵呵地点头,李氏手里牵着志哥儿,便只浅笑着向赵振羽行了半礼,眼神半点也不往赵晗那儿瞧,只当没看见她。 自从采嫣被赵振翼责罚之后,李氏就这样儿了,处处冷遇赵晗让她意识到向父亲告状是大错特错了。但赵晗其实半点儿不在乎,该怎样就怎样,晚辈对长辈应尽的礼仪的一分不会缺,要再多也没有。 虽然离赵采嫣表白心意已经过去好几天,她见着赵晗仍有些尴尬,回避视线只看着赵振羽夫妇福了福:“二叔二婶早安,妹妹早安。” 赵振羽稍退半步站在路边,让长兄长嫂先行,自己与阮氏跟在后面,赵采嫣与赵晗走在最后。 兄弟俩在前面高谈阔论起时政。阮氏李氏脾气本不是太相投,又是天天早上要见一回的,一路上没什么话讲。 众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尚福园,就见侯爷与老夫人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堂之上,等着他们了。 庆远侯赵成忠一身石青松叶纹斜襟锦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因今天休沐不去上班,便没带帽,只简单地梳了个髻,戴着紫金冠,浓眉笔直,神情威严。 赵老夫人则穿着一身赭色福字对襟缎袍,花白的发间插着镶玛瑙金凤钗,脸色红润健康,慈眉善目,看着就比侯爷要和蔼得多。她一见众人进门便笑了起来:“今儿怎么都一起来了?” 赵振翼边请安边笑道:“父亲母亲早安。赶巧都在路上遇到了,不就一起来了吗。”李氏也跟着一块儿行礼请安。 “好好。”赵老夫人对大儿子夫妻俩点点头,目光移向李氏牵着的赵正志。 志哥儿乖巧地叫道:“祖父祖母早安!”一面跪下行礼,他虚龄才五岁,跪下时动作稚拙,更显得是天真可爱。 老夫人顶喜欢这独苗小孙子了,瞧着他的目光里就充盈着欢喜之情,哪里舍得他多跪,急忙伸出一只手虚扶着笑道:“好了好了。志哥儿最乖了,快起来吧。” 赵正志年纪幼小,一得祖母称赞,便有点人来疯,站起来时双手扶地,小屁股一撅,双脚用力一蹬,本想要别出心裁,却不想双脚用力过猛,人便向前直扑,小孩子本就头重脚轻,脑门子“咚”得一声撞在青砖地上,接着便摔倒在地。 众人看到不好,都惊呼起来,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李氏虽就在赵正志身边,却也反应不及,等到他摔倒了才慌慌张张地把他抱起来,心疼地揉着他的额头:“疼不疼啊?” 赵成忠为人持重,见此情景却也不禁向前倾身,十分关注,毕竟是侯府独苗嫡孙,哪能不关切? 老夫人却是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李氏身边焦急地察看孙儿伤势,一边儿爱怜地摸着他脑袋,不停地追着问:“有没有伤着?要不要紧?疼不疼?” 赵振翼年近不惑,就这么一个独子,见他摔了也是担心得紧,凑近去仔细看儿子的额头。 赵采嫣在后面,慢了一步,便被祖母与父母亲隔在外头,根本靠近不得,只能关切地叫着:“弟弟!摔到哪里了?身上疼不疼?” 赵正志本来倒也不是太疼,主要是摔懵了,被亲娘一抱,再被众人这么围着乱问,额头敲到的地方更是被娘亲越揉越痛,便小嘴儿一扁,眼圈一红,哇哇地大哭起来。 李氏越发心疼慌乱,一边儿揉,一边嘟起嘴呼呼地朝赵正志额头吹气。 老夫人看小孙子哭个不停,心疼得不行,胸中一股怨气便直接冲李氏发作起来:“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就站在身边也能让志哥儿摔个大跟头!你这亲娘是怎么当的?”二话不说就从李氏怀里抢过孙子,一边儿柔声安慰着,一边儿把他抱回太师椅上坐下,让宝贝小孙儿坐在膝头,从怀里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 李氏心下委屈得要命,却又不好辩解,要说错,她也是有错,志哥儿请安的时候她喜滋滋地瞧着老夫人,就没能盯紧儿子。让宝贝独子摔了这么一跟头,她心里其实比谁都难过,却还要挨老夫人的责骂,顿时这眼圈就红了。她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赵振翼,希望相公能替自己解释几句,或是给个安慰的眼神。 没想到赵振翼却只是责备地瞪了她一眼,马上就转过去看儿子,根本不顾李氏的委屈。 李氏差点就真的掉泪,只是这种场合她若是再掉泪,非但得不到同情,还得被老夫人多说上几句,只好强忍着委屈,硬是把眼泪收了回去。 这么一闹,没来得及请安的赵振羽夫妇与赵晗赵采嫣姐妹俩就只好站在一旁等着。 赵晗穿越过来才不过两个月,再加上赵正志是李氏所出,自然对这个小弟没什么特别的好感。要她说,小孩子哪有不跌跌撞撞的,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却给这些大人弄得像是受了极为严重的伤。 她站得久了脚酸,再加上小孩子一直哭闹,听着可怜又烦人,早点安抚下来她就早点能坐下。于是她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祖母,拿冷水浸过的手帕,绞得半干给志哥儿额头红肿处敷着,可以止痛消肿。” 本是用布包着冰块效果更好的,只是伤在额头,且小孩子恐怕受不住冰敷那个寒冷,她才改为提议冷水来敷。 老夫人半信半疑,让丫鬟去拿冷水,浸透了手帕再绞得半干,折叠成豆腐块,轻按赵正志额头摔肿的地方。 赵正志本来哭得满头大汗,被这冷手帕一按,就觉得脑门上一阵清凉,十分舒服,渐渐也不觉得疼了。不过多时,他果然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小声哼唧。 老夫人惊喜地看向赵晗:“晗姐儿这招真灵啊,哪儿学来的呀?” 赵晗微笑:“这是看前人笔记学来的,且孙女也亲自试过,确实有效。” 侯爷嘉许地点点头:“学以致用,很好!”边说边微笑着看向赵振翼。 赵振翼也十分高兴,自己女儿被夸本来就让人喜悦,何况并不轻易夸人的父亲用赞许的眼神看向自己,自然是觉得自己教女有功嘞。 一旁的李氏见不得赵晗被赞扬,何况她被责在先,公公婆婆这一赞扬,就像是在当众抽她的脸,她转眸瞧见立在一旁的二房,便提醒道:“父亲母亲,振羽和弟妹都等着给您请安呢。” 赵成忠与赵老夫人闻言望向赵振羽夫妻,他们俩便顺势行礼请安,终于得在右侧座位坐下。赵采嫣和赵晗再跟着请安,在赵振翼夫妇下首坐下。 等侯爷与老夫人也坐好后,丫鬟们便开始传菜上餐。 侯爷最讲究规矩排场,吃饭时也是讲究食不言的,因此吃饭时桌上只有动碗筷的动静。赵正志额头既然不再疼痛,胃口便也开了,小孩子没心事,见着爱吃的点心便开怀大吃。老夫人瞧着更是欢喜,时不时地夹孙儿爱吃的放在他碗里。 李氏见儿子能吃能喝没什么大碍就放心了,再见老夫人这么喜欢自己儿子,她的心情马上跟着变好起来。 不多时,早饭用毕,丫鬟们收走餐碟碗筷。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道:“振翼啊,眼见丁忧之期将满,我两个孙女也都这么大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赵振翼一愣,转头看向赵采嫣与赵晗,只见两个女儿亭亭坐在那儿,采嫣粉脸桃腮,明艳娇丽,望向自己的眼神含羞带嗔,再转眼去瞧二女儿赵晗,见她明眸瑶鼻,清丽脱俗,眼神通透淡泊,见自己望过去便回以礼貌的浅笑。他突然就意识到,女儿们转眼竟然都这么大了,早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李氏早有计划,闻言便胸有成竹地对老夫人道:“婆婆无需担心,儿媳已经筹划起来,只等丁忧期满了。”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自该早做准备,采嫣已经十七了,耽误不得。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她们开始谈起这些女人家操持的事,侯爷便起身往偏厅而去。因为今日休沐,侯爷与赵振翼都无需上班,赵家男子们习惯吃完早餐就往偏厅去喝茶聊天谈政事,赵振羽也跟着一起去了。 正厅里便只剩老中青三代女人们,和唯一男娃——赵正志。因为大人们在谈的事,他根本听不懂,便觉得无聊起来,扭动着从座椅上滑下来,跑去一旁自己玩。 这就苦了看着他的丫鬟们了,因为他才摔过跤,她们生怕这调皮捣蛋的小祖宗再有个什么意外,连世子夫人都要被老夫人责骂了,若是这事儿摊到自己头上,就不是挨骂这么简单的事了,挨顿狠打可能都算是轻的。所以四个丫鬟心惊胆战地护在旁边,就怕这小主人做出“危险”举动。 ☆、第11章 正太耍宝 · 赵正志独自玩了一会儿就觉极为无聊,丫鬟们既不陪他玩就算了,还碍手碍脚地让他玩不痛快,想起祖母的花园池子里养着漂亮的鲤鱼,想找人陪他去看鱼,于是他过来拉扯李氏的裙摆:“娘……娘……” 李氏陪老夫人说着话,一时顾不得他,只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小手。 赵正志不满意地皱起眉头,眼珠咕噜噜一转,看到了最疼爱自己的祖母,这就打算要做点什么来引起祖母注意。他向丫鬟要来手帕,盖在自己脸上,可是只要一呼气,手帕就落下来。他试了好几次,手帕不停滑落,终于让他发现,只要自己仰起头,手帕就盖住脸不滑下来了。 他透过手帕能隐隐约约看见祖母的身影,就伸出双手,摸摸索索地往祖母的方向走。 孙少爷非要脸蒙手帕走路,丫鬟劝又劝不住,拦也没法拦,只能一人一边站在两旁,半蹲着伸出双臂围着他,还得配合着他的小步子慢慢地挪动,万一小主人摔倒马上就能扶住。 赵老夫人和李氏热火朝天地说的事,赵晗并不太关心,总得长姐的婚事定下了才能轮得到她。所以她只用了小半心思静静听着,眼睛却一直看着赵正志“瞎”玩,见此情形,不禁暗暗摇头,这孩子这般会折腾,服侍他的丫鬟可太辛苦了。男孩子哪有不因顽皮摔跤的,小心看着别受大伤就好。 老夫人是爱护孙儿,可刚才他不过小小摔了一跤就声色俱厉的训斥李氏,宠溺过了头,下人都看在眼里,也都跟着胆战心惊地护着包着,这样长大的男孩儿,性格多半不会好。不过这对她来说事不关己,纯粹心中吐槽一下。 赵正志就这么慢慢走到赵老夫人身边,往老夫人膝头一扑,奶声奶气地大喊:“祖母!” 老夫人听见小孙儿叫自己就满脸笑容,伸手扶住他,一面低头去看,惊讶地发现他脸上蒙着一块丝手帕,便笑呵呵地问:“志哥儿这是玩什么啊,脸上蒙块帕子是做什么?” 赵正志嘟起嘴,“我叫娘陪我玩,娘不看我,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们!我看不到你们。” 众人都笑了起来,赵晗转眸,意外瞧见阮氏喜爱地看着赵正志,然而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淡淡愁绪。她略作回忆,二叔二婶成婚已经五年,却依然无后,便明白了阮氏脸上的愁绪从何而来。 这个家里赵晗最喜欢的人,除了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周妈妈与两个丫鬟以外,就属这对夫妻了,然而她虽十分同情他们,这件事情上她却帮不上忙。且赵振羽与阮氏看起来十分恩爱,却始终无后,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也许和二叔体弱多病有点关系吧。 难怪二嫂虽然被小侄儿逗笑,眸中却会流露出这么惆怅的神情来了,只能慨叹造化弄人。 第7节 赵晗心里觉得赵正志刚才所为是耍宝,赵老夫人却觉他天真可爱,伸手去摘了他的脸上的手帕:“喏,这不就看到我们了吗?” 赵正志赶紧闭起双眼,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伸向半空,去抓抢老夫人手里的帕子,一面逞强道:“我看不到你们。”可一面儿还偷偷从眼皮缝里往外偷看。 老夫人逗弄他,故意把帕子往桌子方向移,那只小胖手也跟着移,这下就连矜持微笑的赵采嫣都“噗嗤”笑出了声:“志哥儿,你说瞧不见我们,怎么帕子往哪里去,你都瞧得见呢?分明是偷偷摸摸睁眼看过。” 赵正志被自己姐姐揭穿老底,顿时恼羞成怒,瞪起圆溜溜的黑眼睛,指着赵采嫣大叫:“我没偷看!你和母亲才偷偷摸摸呢,你们藏东西!我看见了一大盒……” 赵采嫣脸色变了变,迅速瞟了眼赵晗,又看向李氏。李氏却不慌不忙地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又不是给小孩玩的,母亲自然要收好,若是到了你手里,按你这贪玩性子,半天不到就弄坏了。” 赵正志还是不服气,老夫人伸手将他抱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志哥儿不吵,你要玩什么,祖母给你。” 他便伸手去够老夫人头上的珠花:“我要玩珠子,又圆又亮的大珠子。” 老夫人让丫鬟把珠花从头上摘下来给他玩,一面嘱咐道:“志哥儿小心扎着手。”又笑嘻嘻地问道,“我们志哥儿喜欢珍珠吗?” 李氏劝阻道:“婆婆,哪有拿这么贵重东西给小孩子玩的。” 赵晗瞧见赵采嫣偷瞄自己的一眼,心中就是一动,小孩儿本来无心的一句话,她看自己做什么?难道真的有“偷偷藏起来的东西”,还和自己有关吗? 李氏毕竟老到,表情始终如常,赵晗便装作浑然不知,只偶尔瞧瞧赵采嫣,赵采嫣被她瞧得脸色颇不自然。 于是赵晗心中就有点数目了,不再瞧她。 赵正志玩珠花不过一时兴起,拿在手里看了没一会儿就不要了,吵着要去看鱼,老夫人便要带他去花园,李氏本来要跟着,赵采嫣轻轻拉她,似有话要对她讲,李氏停下脚步,老夫人便带着小孙儿走远了。 赵晗最后离开,从桌上拿了块吃剩的糕点用手帕包起来放入怀中,跨出门时,刚好瞧见了赵采嫣的小动作,却只装做没有注意到,上前道:“母亲,姐姐,若无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李氏点点头,居然颇为和善地对她笑了一下:“没什么事,你且去吧。”和采嫣目送赵晗朝紫竹院的方向走得远了才又低声说话。 李氏怕采嫣沉不住气,在尚福园说漏嘴,毕竟这里到处都是老夫人的人,便对她使了个眼色:“志哥儿有你祖母带着呢,我们先回嘉沛居吧。” 赵采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母女两人一回到屋里,她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娘,方才志哥儿说那件事的时候,你可曾注意晗妹的眼神?我怕她起了怀疑。” 李氏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你弟弟只说我们藏起东西不给他玩,可没说藏起她的东西,她应该想不到,你弟弟年纪小又顽皮捣蛋,许多贵重易碎物品都要收起来不被他看见,这说得通,没什么可怀疑的。” “再说了,那丫头本不是个机灵的,以前是话都不多说半句的。这次病好之后,话倒是稍微多了些,还是不会讨好人,天生就是讨人厌。” 赵采嫣却不是这么觉得,前世她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个妹妹,重生后为了“知己知彼”才对赵晗特别亲切。接触得多了,她发现这个妹妹其实并不木讷,只是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里,不愿说出来而已。 而且赵晗嘴不甜,见了长辈的面也不知道说几句体贴话,这种性格总归是不讨人欢喜的,这就是她最吃亏的地方了。 可自从赵晗病愈之后,赵采嫣隐约觉得她有微妙的变化,虽然话依然不多,性子也一样冷冷的,但眼神却与原来不同了,只是从来都不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好比她那日被父亲责罚,母亲说父亲就是先去过紫竹院,才回来对自己发火的,多半就是她告过状了。可那天下午在马车上时,她还和自己要好得很,开着姐妹间才会开的玩笑。 再比如今天,志哥儿摔跤,母亲被祖母责备时,她不失时机提出敷冷毛巾的建议,效果居然真的挺好,祖父祖母都对她另眼相看了。这么会抓时机表现自己,哪里像是不会讨好人的性子…… 赵采嫣忽然想到,自己是重生一回的,莫非赵晗也是重生而来的? 若是真的如此,自己前世抢了赵晗的相公,难道她就是跟着自己回来算账的?她要怎么报复自己…… 赵采嫣越想越是冷汗涔涔,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李氏说了一堆赵晗的不好,忽然注意到采嫣半天都没说话,眼神恍惚,脸色苍白,顿时吓了一跳,轻摇女儿的肩头呼唤道:“采嫣,嫣姐儿?你怎么了?” 赵采嫣一愣回神,看向李氏,勉强笑了笑:“没事……” 重生的事,她从未对父母说过,一方面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就是自己这个亲历者一开始都难以置信,花了好几个月才真正相信了这件事。再一方面,她前世在方家的结果并不好,她怕父母如果真的相信了她,就不会许她嫁入方家了。 可当她终于有机会能完完全全地和泓砚成为真正的夫妻,她怎可能放弃? 她也曾花了许多时间小心试探,确定父母包括全家人,没有一个是重生的,尤其是赵晗。她体贴无微不至地关心,也曾小心翼翼地试探。赵晗是真的感激她,而且也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姐姐。 对!如果赵晗真是重生的,万华寺就不会放弃去见方泓砚的机会,一定会设法让方泓砚知道是她救了方萱一命。就算是那一次她因为换衣裳错过了,方泓砚送礼来感谢时,她也一定会出现,而不是后知后觉地接受了方家误解之事。 重生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活了两辈子,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人经历这样的事,也就自己福泽深厚,才有这轮回之机,或许也是老天为亏欠自己前世而做的补偿吧? 想到这点,赵采嫣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赵晗向父亲告状,大概就是为了自己抢功而不满吧…… ☆、第12章 设法套话 · 稍早些时候,赵晗离开李氏母女,朝着紫竹院的方向走了很远,回头瞧不见这对母女之后便折向小路,绕回尚福园的鲤鱼池边。 她远远就见赵正志趴在池边,两只小手在水中不停撩动,溅起大片水花,心道这位小少爷哪里是看鱼来了,根本是来惊吓鱼的。 赵正志忽然往前一探身,半个身体都冲出了池沿,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赵老夫人被他这一下猛扑吓得不轻,急得直叫:“志哥儿,小心别掉下去。”又指着丫鬟们斥道:“怎么做事的?赶紧拉志哥儿回来啊。四月里这水还冷得很呢,万一要落下去……你们担当得起吗?” 丫鬟们委屈不敢言,把这位极不配合的孙少爷往回拉。 赵正志极为不满,愤怒地和丫鬟们对抗着。 赵晗内心补了一句,他不仅是惊吓鱼,还是来惊吓人的。她快步走近,先向祖母行礼,接着弯腰靠近赵正志,笑眯眯地说:“志哥儿要看鱼么?可是这么吵闹,漂亮的鲤鱼都被你吓跑了呀。你瞧,”她指着附近水域,“哪有鱼的影子啊?” 赵正志早就发现鱼都跑了,这才无聊地撩水玩的,听赵晗这么说便嘟起嘴一指拉着他的丫鬟:“都怪她们吵,鱼鱼吓跑了!” 丫鬟们都是一脸无奈,可没人能跟他计较。 赵晗微微一笑:“跑了还会回来啊,我有好法子。” 正志一愣,顿时高兴地叫起来:“二姐姐,快让鱼鱼回来!” 赵晗把手指竖起放在嘴唇中央,轻轻“嘘”了一声:“要小小声……” 他急忙伸出双手,手掌交叠使劲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点头,表示一点也不会出声了。 他天真的模样让赵晗忍俊不禁,她从怀里拿出早餐时掰下的云片糕,用指尖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丢在水面上。 正志瞪圆了眼睛专注地盯着水面,一声也不吭。 不一会儿,水面荡起一朵涟漪,又是一朵,一抹金黄从云片糕下方迅速掠过,本来漂在水面上的云片糕就不见了踪影。 正志惊喜不已地望了她一眼,倒是仍记得不出声,默默地从她手心里拿起云片糕,学着她的样子撕成小小的,扔向水面。 涟漪接着一朵又一朵,水面很快变得不再平静,众鲤鱼纷纷抢食,甚至时不时激起小小水花,水面变得五色斑斓,热闹非凡。 看孙儿玩得兴高采烈,且这么玩又安全,赵老夫人瞧着颇为放心,小声嘱咐赵晗:“哎,人这年纪大了,站久一会儿就吃不消,你们姐弟俩在这里玩会儿,午饭就在我这园里吃吧。” 这正合赵晗之意,便点点头:“祖母放心去吧。” 等赵老夫人走远后,赵晗似乎不经意地提起:“志哥儿,你方才说什么东西要玩,母亲不给你玩还藏起来?姐姐若有一模一样的,就给你玩好不好?” 赵正志喂鱼喂得正高兴,顺口说道:“很多很多大珠子,二姐姐没有的。” 赵晗再次追问:“什么样儿的大珠子?你怎么知道二姐姐没有呢?” “大珠子白白的,亮晶晶,又圆又好看。”赵正志看了眼赵晗头上,“二姐姐从来不戴珠子,肯定没有。”接着又抱怨起来,“娘有一大盒,却藏起来不给我玩。” 赵晗不由心中一动,“珠子是像祖母头上戴的珠花上镶的那样吗?” 赵正志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还要大。” 比老夫人戴的还要大的珍珠?一大盒子?若是李氏手里真有这么多珍珠,为何采嫣在万华寺掉了一颗珍珠就急得亲自去找? 再说了,即使李氏有珍珠,收起来不给才五岁的儿子玩也属正常,采嫣为何要做贼心虚地看自己一眼?之后的脸色也是不甚自然,李氏方才更破天荒地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 赵晗思忖起来,可原身年纪轻轻,又是庶出,本来就没多少财物,这一盒珍珠如何会与她有关? “志哥儿,这是多久前的事啊?” 赵正志眨眨眼睛,想了会儿,语带委屈地说:“上次大姐姐二姐姐你们去万华寺玩,却不带我去……不是不是,还要晚几天。”他皱着眉挠挠头,“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就前几天。” 赵晗听见万华寺便想到赵采嫣送过来的那批方家谢礼,这就说得通了。难怪方家送来的礼只有几匹绸缎一只玉料普通的玉马。看那天方家小妹的穿着打扮,方家非富即贵,按常理来说,侯府的大小姐救了方家小妹一命,方家却只送这点谢礼,确实显得寒碜了。 所以是李氏与赵采嫣暗自侵吞了那整盒珍珠,把剩下那些打发给她了? 赵晗脸色渐冷,李氏、赵采嫣,这事儿我记住了。 赵正志喂鱼喂得腻了,又来缠着赵晗陪他玩。赵晗虽不满李氏母女所为,但毕竟此事与这孩子无关,更何况要不是他说漏出来,自己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于是振作精神问道:“志哥儿要玩什么?” 他挠挠脑袋,眼睛一亮:“玩官兵抓强盗。” 赵晗本想点头答应,忽然心念一动,抬头去看一旁伺候的丫鬟,见丫鬟们满脸苦色,可见这游戏对陪这位少爷玩的人来说可不是件轻松差事,再一想赵正志摔跤后老夫人的反应,她便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答应得太快。 “官兵捉强盗不好玩。”赵晗一脸不屑地摇头,“大家都是木头人才好玩。” “咦?这是什么?怎么玩?”赵正志好奇心大起,追着问道。 赵晗这便解释了一番游戏规则:一个人扮演“鬼”,其他的人当捉鬼人,离“鬼”有二十步或三十步的距离。鬼一开始背对捉鬼人,嘴里喊“大家都是木头人!”这句话,喊完就能回头。捉鬼人可以走可以跑向鬼,但如果鬼回头时必须一动不动,如果给鬼看到动了,捉鬼人就“死”了,不能再抓鬼,捉鬼人死光,鬼就赢了。如果到最后鬼被捉鬼人抓了,就是捉鬼人赢。 赵正志听起来觉得捉鬼人容易,就要赵晗当鬼,其他丫鬟也陪着当捉鬼人。但他老是被赵晗看到动了,不由发起脾气来,要换“鬼”来当。 赵晗陪他玩而已,又不会和一个小娃儿较真,丫鬟们也是识趣的,故意晃动身体,或是装作反应不及,经常给他抓住。偶尔赵晗也会认真一次,把他抓住。 赵正志玩得兴致勃勃,很快就到了近午时分,赵晗带着他回主屋吃饭。 赵振翼瞧见今日是赵晗陪着正志玩了半天,讶异之余倒也十分高兴二女儿和小儿子能够亲近,原本赵晗性子冷淡凉薄,不喜与人交往,如今种种变化,让他惊喜不已。 回忆过去,二女儿虽然本来就比较冷淡,完全的拒绝与人交往却是在杜姨娘逝世后才开始的。如今病也养好了,人也变得活泼不少,想来是终于从逝母之痛中走出来了吧? 赵振翼对此颇感欣慰,午饭时与赵晗多了不少交流。饭后赵正志要午睡,赵振翼带他回嘉沛居,赵晗与他们走了半路便告辞回自己的紫竹院。 李氏母女正坐着说话,瞧见他们父子回来,便笑着起身相迎。李氏安排丫鬟带赵正志去午睡。采嫣则从怀里掏出一条淡绿色汗巾,双手奉上:“父亲,这是女儿给您绣的汗巾,您瞧瞧花样儿可还喜欢?” 赵振翼本来心情就好,何况女儿绣给他的东西哪里会不喜欢,接过来略作端详就笑呵呵地放入怀中:“绣得真不错,为父十分喜欢。” 赵采嫣瞧着他心情不错,借机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女儿前几日不懂事,惹您生气了。女儿这几天诚心悔过,知道自己是错了。父亲能原谅女儿吗?” 自己女儿哪会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赵振翼一听就知道她送自己汗巾是为了要让自己早点原谅她,他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可也不能姑息她,让她觉得犯错了轻易就能饶过。 因此他故意收起笑容,板着脸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自己错处,又诚心悔过,为父怎么还会生你的气呢?只是改过并非只在口头上改,而应该落到实处。你已经不小的年纪,作为侯府小姐,处处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为父送你四字——谨言慎行。” “嗯,女儿牢牢记住了。”采嫣见他脸色严肃起来,不敢再提禁足解除的事,低声答应,同时偷偷瞧了眼李氏。 李氏一直笑着听父女两说话的时候,这会儿对采嫣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回房去,又朝赵振翼的方向轻轻动了动下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采嫣懂了李氏的意思,乖乖地起身告辞。 ☆、第13章 公府嘉宴 · 等采嫣走后,李氏替赵振翼摘下发冠,捏拳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的额角、后颈、肩背等各处**位。她这按揉手法特别,乃家传技艺,有极佳的消除疲劳,放松身心的功效。据说她曾祖上有擅医者,虽后代为官,不曾将医术传下,却把这项独门按揉手法传了下来,传女不传男。 赵振翼舒服地闭起双眼,全身放松。 第8节 李氏一边替他按揉**位,一边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媚声道:“爷儿……舒服么?” 赵振翼正觉惬意舒爽,被她这一声“爷儿”叫得心中一荡,鼻间闻到她身上迦南香甜丝丝的气味,顿觉心神**,便伸手将她腰肢一勾,往自己怀里一带。 李氏顺势坐到了他腿上,含羞带嗔地拍了他一下:“大白天的,还在厅里呢,知不知羞?” 赵振翼哈哈一笑:“厅里不行,那进房里去就行了吧。”说着长身而起,拉着李氏进了内室…… 一番攻伐过后,赵振翼躺倒床上,昏昏欲睡。李氏用手支着脑袋,在枕边轻声问:“女儿都这么大了……今日婆婆还问起她的婚事,这件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自然是放在心上的。”赵振翼闻言随口答道,略微清醒了一些。 “没几日就是绥靖公府老公爷的孙儿百日宴,这次公府宴席,去的名门望族可不会少,正是让各家各族知道咱家女儿已经除服,可以谈婚论嫁的最佳时机,若是错过这一次,恐怕要过几个月才有另一次差不多的宴席了。”李氏微微皱眉道。 李氏说得咱家女儿,其实只限采嫣,但赵振翼睡意朦胧不曾注意。他只觉莫名其妙:“那带她们去赴宴不就行了,难道绥靖公府没邀请咱们家参加?” 李氏责怪地瞪了他一眼:“邀请倒是邀了,可采嫣不是被你禁足一个月吗?让她怎么去?” 赵振翼顿时恍悟:“咳,难怪这丫头要绣汗巾送我,敢情是讨好我想要取消这一个月的禁足啊……毕竟婚姻大事耽误不得,便取消禁足吧。”说完转念一想,又道,“我就不开这个口了,你告诉采嫣吧。别太早说,等百日宴之前两日才告诉她。” 李氏高兴地应了,一桩心事了了,便放松地躺下午睡。 “对了,晗姐儿十六了,也该说亲了,你也替她多留心点。”静了一小会后,赵振翼忽然说道。他与李氏说了几句话后反而清醒过来,暂无睡意,便想到了赵晗。 李氏听见他关心赵晗婚事,顿觉不爽,但语气中没流露出半分不满:“自然是要留意的,两个女儿都是待字闺中,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会一碗水端平的。” 其实从李氏本心来说,真不想带赵晗去赴宴,只因赵晗长得颇美。采嫣的美娇艳明丽,如牡丹争芳,赵晗的美却是清丽脱俗,如深谷幽兰,若是她去赴宴,必定抢掉采嫣许多风头。 可赵晗现在病已养好,也没犯什么过错,根本没有理由不带她去。 虽然不得不带她去,却不能让她太早就有所准备,所以李氏特别交代下人守紧口风,别对紫竹院的人走露消息,直到宴席当天快午时才让人通知赵晗。 从露对此极为不满,等李氏的人离开之后便低声抱怨道:“哪有开席当日过半了才说要去的,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夫人这是故意为难人呐。” 赵晗讶异地挑眉看看从露:“去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准备还需隔日就做起?” 从露轻轻跺一下脚,一脸着急地望着赵晗:“小姐,这哪儿是真的去吃饭的呀?”说完就急急忙忙打开衣柜,翻找着最华丽体面的衣裳。 “是啊小姐,您也十六了,怎么就不知道操心自己的婚事呢?都这个时辰了,还要洗头,弄干头发最费时间……咱们院里又只有这几个人……咳,你们先别找衣裳了,赶紧帮着崔婆子打水去!”周妈妈也是一样地焦虑,她平时身子不太利落,服侍赵晗的具体事情都是从露从霜在做,这会儿也跑进跑出地忙起来。 其实从赵晗本心来说,并不想这么早嫁人,若遇不到良人,她是宁可单身一辈子的。这种官宦之家的宴席交往,她本就是不得不去,根本没那个心思打扮。 然而这事儿由不得她,周妈妈难得管事,一管事就拿出了真本事,她以气吞山河之势指挥着院里所有人的行动,不容置疑,包括赵晗。 沐浴干发、涂香更衣、梳头化妆、佩戴首饰……就连陪着去赴宴的周妈妈与从露从霜也得打扮得体才行。这一切周妈妈安排得极为紧凑,一桩完事马上接另一桩,绝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恰恰赶在开席前一个时辰,终于做完所有准备。 刚好这时李氏派人来催问,赵晗便带着周妈妈和两个大丫鬟往尚福园而去。 李氏和采嫣早就打扮停当,与赵振翼一起到尚福园等着人到齐。没多久赵振羽夫妇也到了,众人悠闲坐着聊天。 太阳渐渐西垂,赵振翼见众人都到齐,唯独赵晗还没来,脸色就渐渐沉了下来。李氏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就等着侯爷与老夫人从里面出来时,若赵晗还没到,就有好戏看了。 赵振翼眉头越皱越紧,突然用指节猛敲一记扶手。 李氏与采嫣得意地对视一眼,都知道他的不满快要爆发了。李氏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恰在此时,先前打发去催问的婆子进来回报二小姐那边已经准备好,这就过来了。 婆子才说完,门外施施然迈进来一位清丽秀雅的美人,俏丽的瓜子脸上一双黛色蛾眉轻盈飞扬,点漆明眸清澈如水,瑶鼻纤薄,樱唇粉润。 她穿着一件玉色春罗衫,腰间不松不紧地束着条月白与湖绿交织的丝绦,下着一条湖色云缎裙子,裙侧用银线绣着一枝白梅。外罩杏白底暗纹刻丝褙子,琵琶襟是嫩绿的颜色,绣着同色缠枝纹。 那纤细修长的颈间,戴着小小一枚和田玉雕的白梅,用碧绿的丝线穿着,玉腕上一对祖母绿翡翠镯子,更衬得肤白胜雪。 满头漆黑水滑的秀发在头顶挽成双鬟,插上一对和田白玉镂空梅花钗,钗头下垂着几缕细小的玉珠链,随着走动轻轻晃动,左右耳后留出细细两缕乌发,拢在肩后用珠链缠束,自然地垂在腰下。 就在她跨入门口的一瞬间,李氏掩不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没想到赵晗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打扮停当,且并未因过于匆忙就有什么不足疏忽之处。 采嫣死死咬住红润的下唇,她今日刻意盛装打扮,一身锦绣,满头珠玉,本是信心满满要去公府镇住满场的待字闺秀,可当如此清丽脱俗的赵晗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今日的打扮失败无比,再华丽的衣装,若是不能把穿着的人衬托得更美,那么除了炫耀财富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然而此时后悔已经太晚,没时间去换衣裳与妆容了。她忽觉胸口烧得慌,为抑止内心忽然升起的悔意与无名妒火,她向旁边移开了眼睛。 赵振羽夫妇以欣赏地眼光望着自己的侄女。 赵晗是没太多华丽衣裳和首饰,但体面衣裳还是有两件的,再说衣服么,重在搭配,首饰么,胜在点睛。周妈妈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挑的全是最衬她气质的颜色与款式,赵晗再按自己的审美做了些细微的调整,整体效果便颇为夺目了。 赵晗进门后向诸位长辈行礼请安,紧接着颇含歉意地说:“晗儿来得迟了,让父亲母亲叔叔婶婶久等了。” “好了好了坐下吧,也没有多久,何况你祖父祖母还没来呢。”赵振翼虽然对于她来得迟有些许不满,但毕竟侯爷老夫人还没出来,大家一样都要等,再说女儿出落得如此光彩照人,他心底对此还是颇为得意的。 李氏本欲拿赵晗迟到的事开刀,说道她几句,没想到她一进门就赔礼,占了先机,赵振翼这偏心眼的又抢着给她台阶下,竟是根本没机会责备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赵晗走到精心打扮过的采嫣身边坐下,礼貌地微笑道:“姐姐,你的首饰真华贵。” 采嫣压下心中妒意,也笑了笑:“妹妹见笑了,还是妹妹这身打扮漂亮。” 等到侯爷与老夫人出来后,众人便出去乘车。庆远侯府与绥靖公府同在东城区,离得不远,赵家人乘上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公府。进门后有接待宾客的人,左边是接待男客的,右边则是接待女客的。 侯府有人递上名帖,送上庆生贺礼,对方接过名帖与礼物清单后登记在册。男宾由家丁领路,女宾则走另一边,由一名干练的女管事引进去。 赵采嫣存了别样心思,因此走过去先看宾客名字,见方夫人的名字果然还没勾上,便故意拖拖拉拉地走在众人最后,不时回头往门口看。 ☆、第14章 如此投缘 · 赵晗感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她回头瞧,见从露朝后面努了努嘴。她一转眸便留意到走在后面的采嫣举动有些奇怪,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就也故意放缓脚步。 她倒要瞧瞧采嫣到底在等谁。 门口陆续有宾客进来,只见采嫣的眼睛突然一亮,脸上容光焕发,赵晗就转眸去看,瞧见刚进来的几名贵妇人她都不认识,但正从门口跨进来的男子,她却是见过的。 正是那天撞到她们马车,后来又扶过她的华服男子。 那男子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绉纱袍,身后一同进来有个年纪比他略轻的俊秀男子,两人相貌有五六分相似,多数是兄弟吧。年轻些的男子朝华服男子低声说着什么,转过视线,忽然发现采嫣,便对她微笑点头。 采嫣顿时脸涨得通红,一时间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朝门口方向点了一下头,就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赵晗压低声音问从露:“这位就是方家二少爷?” 从露点点头:“就是那天来接方家小妹的青衫公子。” 赵晗这才明白采嫣故意走这么慢是为等谁,心道她对方家二少倒真是情有独钟,可这时代的婚姻,最终的走向未必会遂她的心意啊。 不过说来也巧,那天差点撞翻她们马车的男子,竟然也是方家的少爷? 又见方泓砚对方家众人说了些什么,想来是提及救方家小妹的人,那几名贵妇的眼睛跟着往这儿看过来,同时也朝向她们走来。 人群移动中,赵晗就忽然瞧见了方家小妹,小姑娘被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牵着,因为身子矮小,所以刚才被人挡住了她没瞧见。 小姑娘一对大眼睛依旧乌溜溜的,可瞧向周围人群时,眸中却带着极为明显的怯意。再仔细看,她本来肉嘟嘟跟馒头似的可爱小脸变得削瘦不少,连下巴都尖出来了,大眼睛下面还带着淡淡的黑眼圈,显得十分憔悴。 赵晗不知为何就有些心疼,也不看方家旁人,只盯着小姑娘看,见她终于望向自己,就朝她笑了一笑。 小姑娘眼睛顿时一亮,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她声音仍是怯怯的,在这人声嘈杂的环境中,只有牵着她的方娴与离得最近的方泓墨听见了。方娴以为方萱在叫自己,不由惊喜地与方泓墨对视了一眼。 只因方萱自万华寺被找回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最初几天她是完全离不开人的,不管白天夜里都一定要家里人抱着,不然就会哭。夜里也是睡不安生,噩梦做个不停,一夜要哭醒好几回。后来好些了,但还是离不开人,晚上依旧会做噩梦,只是次数稍少。 祖母严令方家上下,不许再对萱姐儿提万华寺的事情。 最近几天夜里,方萱不怎么做噩梦了,但不管是父母还是祖母耐心哄劝,或是兄长姐姐们想方设法逗引她,她就是一句话都不说。今天带她出门赴宴,本是想让她到一个热闹的环境里,能够转换心情或是能让她笑起来。没想到一进公府的门,她就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方娴低头去看方萱,欣喜万分地问:“六妹?什么事叫姐姐呀?” 方萱却不答,只看着前方,伸手一指。 方泓墨沿着她指的方向去看,就见那里站着的赵氏姐妹,他顿时明白过来,方萱叫的姐姐不是方娴,是在万华寺救了她的赵采嫣。 赵老夫人和李氏阮氏发现采嫣与赵晗都没跟上来,怕她们是迷路了,便折返来找。正好方家人走过来,方泓砚与赵夫人李氏是见过的,她身边的老夫人想必就是庆远侯夫人了,于是便由他一一介绍方家众人。 方夫人比李氏还要年长几岁,容貌气质却毫不逊色,衣着雍容华贵,又不会过分俗气,颇有品味,在这到处是世勋贵族的公府,也是毫不露怯。唯一与这些贵妇们有所区别的,大概就是她于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一种利落精干的气度。 方夫人以晚辈之姿向赵老夫人行礼致谢:“侯夫人,侯府家风仁义善德,正气浩然,世所罕见,若不是令孙女出手相救,小女恐怕……”她微微摇头没再说下去。 赵老夫人最好面子,对这样的赞扬颇为受用,口中说着谦逊话之余,又欣慰地看了采嫣一眼。 采嫣端庄而优雅地微笑着,只是她始终都能感觉到站在侧后方赵晗的目光,赵晗虽然一直沉默,却让她犹如芒刺在背。 从露从霜到底年轻,忍不住要露出鄙夷的神情,只能低下头掩饰。 赵老夫人与方夫人站在那儿说话,方萱可不管,一直拉着方娴往前,要去找“姐姐”,可长辈们在那说话,哪里轮得到她们过去,所以方娴一直拉住方萱,小声劝着她:“六妹乖些,等等再过去啊。” 方萱人小力气弱,想甩掉方娴的手却甩不掉,终于急得又喊了一声:“姐姐!” 这次声音大,方家一众人都听见了,方夫人惊喜地回头看向方萱:“萱姐儿刚才说话了?” 方娴点点头,手里松了劲,方萱便迈开小短腿往赵氏姐妹面前奔,没几步就跑到了赵晗面前,一下子抱住她的腿。 方泓墨不由挑眉,这才深深地看了眼赵晗。 赵晗弯下腰,微笑着摸摸方萱的小脸:“怎么那么瘦啦?是不是不肯好好吃饭?” 方萱摇摇头,赵晗便没多问,伸手牵住她的小手。方萱虽然放开了赵晗的腿,却依然紧紧靠着她。 方夫人一脸讶然道:“这孩子自从受惊之后就不肯说话了,而且不愿被旁人碰,只肯让自己家里人抱她牵她,没想到却和侯夫人的这位孙女如此……”她寻找着合适的用词,略一犹疑后道,“……如此投缘。” 方萱本来是极为活泼的性子,如今却变得极为怕生,当然是因为万华寺的事情让她特别害怕陌生人了,没想到她却愿意亲近赵晗,第一次开口叫人叫得也是赵晗,这种情况好像只能用投缘一词来解释了。 赵晗微笑不语,看了眼采嫣。 采嫣避开赵晗的视线,尴尬地笑笑,一股悔恨之意涌上心头,她为何要在门口等…… 前世她就是在绥靖公府门口偶遇来赴宴的方家众人,见到那冤家的第一面就钟情于他,那料到嫁过去后,才知他有多荒唐! 这一次“偶遇”,她一心想要见泓砚一面,同时也是为了要见方老夫人与方夫人一面,在她们面前留下好印象。 可为何出风头的却偏偏是赵晗? 李氏自从方家送来整整一盒南珠作为谢礼后,就仔细打听过方家情况,知道他们并无世勋,却可算是新贵。 方家本是制墨名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方大爷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将生意做得极大,不仅是制墨,在各方面都有涉猎。方二爷则长于学识,考中三甲进士,现如今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还迎娶了奉勇伯之女。 方大爷与方夫人有两个嫡子,大少爷方泓墨年方弱冠,二少爷方泓砚比他小着两岁,都是未曾婚配。今天看到了,果然都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倜傥至极。 方家是有财有势的新贵,又有两位适龄的俊俏少爷,李氏是越看越喜欢,颇有意与他们亲近,只可惜两家在宴席上安排的位置离得很远,走不了多远就要分开。 方萱依依不舍地拉着赵晗,方夫人抱起她,她才不得不与赵晗分开。 第9节 赵晗瞧着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忍不住捏捏她的手,温言关照道:“萱姐儿可要好好吃饭,若不然姐姐下次看到你的时候就会更瘦,那样可就不漂亮了,姐姐会心疼的。” 方萱话仍是不肯说,闻言只点点头。 众人陆陆续续入席,等待开席的时候,李氏带着两个女儿,如蝴蝶穿花般在各桌儿间绕行,与所有认识的贵妇寒暄,介绍采嫣与赵晗,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开席了,才慢慢从另一侧绕回来,依旧是一路寒暄回来的。 若是遇到家族中有适婚青年的,便会很感兴趣地与李氏多聊几句,话题三句不离姐俩的性情才学如何,李氏便也会多问对方那边的青年长相品性如何。 赵晗这才深刻地懂了周妈妈与从露所说的那句话:“哪是去那儿吃饭的呀!” 这明明就是个古代相亲会啊,她是不知道男宾那里会聊些什么,反正这边的姑婆们聊得大多是谁家的儿子娶了谁家的女儿,谁家谁家还有个青年才俊没找着合适的婚配对象,诸如此类。 还是周妈妈想得周到,下午临出发前,让她先用了些点心,若无这些点心垫饥,她只怕自己这侯府小姐端庄的样子就再也装不下去,得提早撤回她们那桌吃菜去了。 ☆、第15章 月下佳人 · 赵晗其实心知肚明,李氏巴不得自己早点离开,回自己座位上去呢,可她偏不能让李氏遂愿。 她性格本来理智现实,分析目前情况,自己作为庶女,亲娘过世,侯府又日渐落魄,就算她想做终身不嫁的老姑娘,李氏也不肯养她一辈子,别到时候逼她嫁老头子作继室,日子只有更难过。 亲爹虽然现在是对她挺不错的,但也未必会喜欢看到家里多个老姑娘。何况人有旦夕祸福,以后的事情难说的很,与其赖在侯府混吃等死,渐渐落入被动的局面,倒不如趁着现在年轻貌美选个条件好的夫婿。 李氏不可能真心替自己找好夫婿,怎么都得是采嫣第一,她挑剩下的才轮得到自己。所以想透彻的她,对于自己的婚事,也就只有靠自己上心了。 光听这些三姑六婆介绍,毕竟只是一面之词,又都是赞誉的好话,没人会提自己介绍的人有什么缺点毛病。也就李氏经验老道,问出的问题都在点子上,对方不好隐瞒,几句下来也能听出这位青年大概好赖。 可这时代又没有照片可看,随身带幅画像来赴宴也不现实,所以赵晗听了半天,对其中几位青年有较好印象,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她是习惯了看图的现代人,缺了照片,没有直观感觉,总是让她难以想象与别人口中的青年才俊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画面。 饥肠辘辘地在三姑六婆雷达般的视线扫射中绕了半天,赵晗总算是回到她们自己的桌子前。 绥靖公府另外安排了地方,让各家带来的妈妈丫鬟们用饭。赵晗心疼周妈妈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利落,让她去吃饭休息,也不用急着回来。从霜和从露则轮流去用饭,留一个在她身边就够了。 李氏和采嫣匆匆吃了些东西后,说是要去净房,赵晗多少有点猜到她们又是要去会见各路三姑六婆开相亲大会的,她是觉得今天已经听够了,便装作不知情,随她们去了。 李氏拉着采嫣往另一边走,依旧是遇见认识的便停下来寒暄几句,但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打听起方家的情况来,有知道的她就停下来多问几句。 采嫣听在耳里,喜在心头,娘果然是对方家上心了,甚至比前世还要热心得多。一会儿到了方家那桌,她可得表现得温婉大方,恭敬有礼才行。 她低头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腰间的手帕与香囊是她绣得最好的两件,她小心地折叠手帕,把绣花的部分露在外面,又把香囊的形状整整好。这才微笑着抬起头,跟着李氏继续往前走。 瞧着那对母女走远,赵晗不由暗暗佩服她们的行动力。 她是早就走得双脚发酸了,刚坐下时不得不悄悄地把小腿架到另一条腿上,身体微微前倾,用不引人注意的动作轻捏胀痛的小腿,缓过来后才开始定定心心吃东西。 要说这真不愧是公府宴席,所有菜肴都精致美味,且都适合冷食,不会因为放凉了就不好吃,考虑到赴宴者的交际需要,这种安排还真是体贴周到。 赵晗吃了不多时,感觉有人拽她的衣角,不明所以地望向从露。从露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斜着向下指了指她身边。 赵晗低头一瞧,却见有个粉雕玉琢般的精致小人儿,用软乎乎的小手扯着她衣角,正是方家小妹方萱,不由哭笑不得。 她第一反应是环视四周,只怕方萱又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那方家人岂不是又要着急了。直到看见十几步外朝这儿走来的方娴,后面还跟着数名丫鬟婆子,她才松了口气,笑着把方萱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方娴长相柔美温婉,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小小年纪倒是颇为老成,过来先向赵老夫人行礼问候,再向赵晗行礼,赵老夫人让她一起坐会儿,她才坐下,坐姿端端正正的,显得家教极好。 赵老太太听过方萱的事儿后,就对这孩子心生怜惜,这会儿见到了,就向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没曾想方萱不但不肯过去,还向赵晗怀里缩了一缩。 赵老太太知道缘由倒也不怪她,反而对她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我又不是坏人。” 方萱依旧是不看她。 “罢了罢了,”老太太索然挥手,又对赵晗道,“这孩子还真是与你有缘分。” 赵晗确实喜欢这孩子,觉得与她颇为投缘。她取一双公筷,夹起枚雀胗喂小姑娘,一边儿笑吟吟地问:“萱姐儿吃饱了没有啊?” 方萱张口吃了,又点点头。 方娴便替她说道:“赵姐姐,方才临分开时,你说要六妹好好吃饭的,她真的比平时吃得多许多,还特别乖。把饭都吃完了我才答应带她过来找你玩的。” 赵晗赞许地点点头,摸了摸方萱脑袋:“萱姐儿好乖。” 赵正志早就吃好了,正无聊地东张西望,恰好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方萱过来,他见她生的漂亮可爱,心中十分欢喜,肚子一挺就滑下座椅,绕着桌子小跑到赵晗身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方萱问道:“你叫萱姐儿?” 方萱朝赵晗怀里躲了躲,并不理睬正志。 小正太当场受到第一重打击,却并不气馁,又问:“你几岁了?” 方萱还是不说话。 小正太当即受到第二重打击,还是没放弃,再问:“你喜欢玩官兵捉强盗吗?”这可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啊! 方萱干脆把头转过去了。 小正太受到第三重打击,心里已经不痛快了,平日在侯府里面,哪里会有人给他这样的脸色瞧啊。他嘟着嘴,默默站在那想了一小会儿,突然对赵晗道:“二姐姐,我吃饭也吃了许多,我比她还要乖。” 赵晗忍住笑,点点头:“志哥儿乖。”方萱不和他说话,这孩子就用吃饭多少来攀比,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正志见方萱还是不理睬自己,立刻耍起蛮横来,竖起眉毛,用手指着她,凶巴巴地叫嚷:“二姐姐是我的姐姐,不是你姐姐,不许你给她抱!” 他年纪幼小,想说不让赵晗抱方萱的,却说得颠三倒四。话虽然颠三倒四,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方萱陡然被正志凶,怯生生瞧了眼正志,又委屈地看向赵晗,眼睛里水汪汪的,小嘴瘪瘪的,一付要哭出来的样子。 赵晗怕她真要哭出来,急忙抚摸她的头哄着她:“萱姐儿最乖了,你比志哥儿乖。姐姐最喜欢你了。” 这回方萱是不哭了,换正志气鼓鼓瞪着她。 赵晗拉正志过来,耐心地教他:“妹妹年纪幼小,又特别害羞怕生,所以不爱说话。你若是要想要和她一起玩,就别老想着怎么胜过她,而是要待她好,她觉得你好了,她就肯和你一起玩了。” 正志听完挠挠头,从腰间解下一只和他拳头差不多大的布老虎递给方萱:“喏,这是老虎,送给你。” 方萱盯着布老虎看了会儿,像是十分想要的样子,却犹豫地转头看向赵晗,赵晗微笑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布老虎,拿在手里玩了会儿,抬头朝正志甜甜地一笑。 赵正志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妹妹,我们去那里玩,今晚会放烟花!你看过烟花吗?爬到山上看烟花,可漂亮啦!” 赵晗悄悄擦汗,这么小就知道撩妹了,又是带她爬山又要看烟花的,这小子长大可不得了啊。 虽然方萱是方娴带着来的,还有大群丫鬟婆子跟着,赵晗还是担心若是她离开久了方家人会担心,便提议先去方家那桌打个招呼。 老夫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孙辈们说话玩闹,闻言便对她们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方娴起身向老夫人告辞,带路前行,赵晗牵着方萱,赵正志则跟在方萱身旁,寸步不落。 夜色已浓,但公府内到处都灯火通明,她们沿着荷池边走,正当早春,漆黑的水面上冒出许多浅绿色的尖角,正是荷花的嫩叶还未舒展开来的样子。荷池边的绣线菊与黄素馨却开得正热闹,粉色的绣线菊娇柔可爱,黄素馨则名副其实地有着鲜亮的明黄色彩,灯火映照下灿烂夺目。 赵晗赏着春花,漫步其间,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她只顾侧头看着池边的花,就没注意到对面大步走来的人。 方泓墨不喜谈论政事,更不想与话不投机的人推杯换盏,说起来今夜公府的这场宴席,若不是母亲极为希望他能来,且要带六妹同来,他根本就懒得来参与这种无聊的家宴。 他心中念着方萱,酒过三巡就找借口离开席桌,本准备过来看一眼六妹,逗她说几句后便向母亲告辞的,谁知母亲说五妹带着六妹去找那位庆远侯府二小姐了。 他朝着母亲所指方向走了不久,就见到牵着六妹的赵晗。 夜色下,少女纤细如柳,脚步轻盈,湖色长裙在春日晚风中翩然飘摇,浅淡月光下仿若流风回雪。 她半侧着头,目光流连花间,清丽绝伦的脸庞在水面倒映的波光中,比皎洁月色更为夺目。 芙蕖出绿波,轻云之蔽月,说得就是这般人物吧。 “大哥。”方娴忽然叫了一声。 ☆、第16章 有何不可 · “大哥。”方娴忽然叫了一声。 赵晗转眸望去,就见那曾撞了他们马车的华服男子正大步向她们走来。 他今天穿了件墨绿色云纹绉纱袍,腰束涡纹金缕带,外面披了件月白捻金宝相花纹窄袖罩衫,乌黑的长发用白玉冠束起。 这么鲜明的颜色搭配,很少有人能镇得住,偏偏穿在他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反而更能衬托出他的俊美气质。 赵晗猜测他是过来接方萱回去的,便驻足等他过来,她今晚的看护之责就可以交差了。 方泓墨为了避嫌,走到离她们三四步远时就停下脚步,向赵晗颔首道:“舍妹给赵小姐添麻烦了,多谢照顾舍妹。” 虽然他谈吐举止颇有礼貌,赵晗却觉这人骨子里有股傲气,显得冷冰冰的,她回礼时笑容便也淡淡的:“公子客气了,令妹与我十分投缘,陪她一小会儿而已,算不上照顾,公子不必多礼。” 说着她将方萱往前送。方泓墨伸出双臂相迎。 可方萱却不肯放开赵晗的手,满脸委屈地望着她,姐姐可是答应过要陪她玩的呀。 赵正志也是一脸不满地表情:“二姐姐,你说过要带我们玩的!” 方娴虽然表现老成,到底是十三岁的少女,玩心一样不少,也用殷切地目光望着她。 面对三个孩子期盼的眼神,赵晗不禁失笑点头,她确实答应过小姑娘要陪她玩的,可毕竟人家的哥哥找来了呀。她抬头朝方泓墨半开玩笑道:“就是不知方公子是否放心,把令妹再交给我多带会儿?” “有何不可?”他唇边浮起一抹温润浅笑,刹那间犹如冰消雪融,云开月出。 赵晗心道原来这人也是会笑的,整天绷着脸吓唬谁呢?白长了这么一张俊脸,笑起来好看多了。 这边儿离荷池太近,小孩子玩起来有一定危险,且又是人来人往之地,而赵正志之前说的假山,攀爬中又有坠落之危,赵晗举目四望,想要找个合适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可她并不熟悉绥靖公府,不知哪儿有适合的地方。 方泓墨看出她所想,提醒道:“此处过去,绕过荷池有块草地。” 赵晗因他善解人意,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牵起方萱软乎乎的小手,往他所指的草地方向走去。 正志一步不落地跟紧方萱,他是侯府里面顶小的一个,人人都比他年长,就是陪他玩耍的小丫鬟,也至少要比他高一个头。这回遇上个比他还小的妹妹,还是如此可爱的妹妹,对他来说可是件稀罕事。 他侧头望着她粉嫩嫩的小脸心中欢喜,满心觉得这个妹妹长得真是好看,就想像二姐姐那般牵她的手,可他才碰到方萱的手指尖儿,她就把手缩回去,不肯给他拉手。 正志试了几次,方萱都把手躲开了,他失望之余本来又想发脾气的,忽然想到二姐姐先前对他说,对妹妹要好她才会和他一起玩的道理,竟给他忍住了没有发火。 方泓墨坠后二十来步,缓步跟着她们,低声命小厮去告知方夫人,方娴方萱和自己在一起。 他望着赵晗与方娴轻轻说话,方萱虽依旧沉默,却始终信赖地牵着赵晗的手,稍早前在绥靖公府门口巧遇赵氏姐妹时产生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明明是赵大小姐救了六妹,但六妹并不亲近她,反而特别亲近信赖这位二小姐,难道就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投缘吗?莫非…… 他微微眯起双眼,看来此事值得一查。 到了草坪之上,赵正志首先提议玩他最喜欢的官兵捉强盗游戏。 第10节 赵晗心道这哪儿是女孩子能玩的游戏,加之方萱年纪幼小,跑也跑不快,真要玩一定是输得最惨的。要玩捉迷藏吧,草地上也无处藏身,所以她提议玩丢手帕的游戏,这种游戏比较温和,又有分输赢,颇为适合小孩与未婚女子玩,她与赵正志加上方家姐妹,再加上各自带着的丫鬟,人数就够了。 在这群人里赵晗年纪最长,便由她做第一个丢手帕的人。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绕圈的时候,不经意中瞥到伫立在远处的方泓墨,心道这人还真是深度妹控,她说带方萱玩一会儿,他嘴上是同意了,却不放心地一直远远跟着,跟忠犬似的。 那天他的车撞到她们的马车,也是因为他刚刚得到方萱走失的消息,急着赶去城外的万华寺找人吧? 难怪下车时他脸臭成那个样子,明明是他撞了她们,却像是她们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一样。 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吧,因为那时候她始终带着帷帽呢。既然如此她就不提那件事了,省得还得向他多道谢一次。 赵晗缓缓走到赵正志背后,不动声色地丢下手帕,然后以不变的速度继续往前走,却依然攥着拳头,仿佛手心里还有东西似的。 丫鬟有瞧见的,偷笑起来。正志有些疑心地望向赵晗,她便朝方娴背后做了个丢东西的动作。这下正志就放心了,还朝方娴偷着乐。 一圈很快绕完,她轻拍正志的肩膀,瞧见自己小弟懊恼的表情便笑了起来。 方泓墨远远望着赵晗带少许得意之色的笑容,不禁唇边也漾起一抹笑意。再转眸去瞧方萱脸上神情,讶异地发现她脸上亦满是灿烂无比的笑容。 自从万华寺回来,六妹就再没有这么欢畅地笑过了啊。 绥靖公府为了这次百日宴,请来酉阳最有名的烟火匠人,在庭院内设立烟花千架,戌正的时候,乐声四起,接着就是连续的砰然巨响,漆黑的夜空中顿时绽放开千百朵灿烂华丽的火花,比星光更为璀璨夺目。 小孩子们都停下玩耍,对着烟花欢呼雀跃。赵晗也静静驻足,仰望夜空中转瞬即逝的花火。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方泓墨的目光却不自禁地停留在灯火阑珊处的那人脸上。 夜色渐深,赵老夫人要回去了,派丫鬟来找赵晗与正志,她便与方娴方萱告别,远远地朝着那道墨绿身影福了一福,转身牵起正志走了。 方泓墨走过去抱起方萱,见她玩得脸蛋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没有了早先那种胆怯神气,反而闪烁着许久不见的兴奋光彩。 他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单手轻抚小姑娘毛茸茸的头顶:“六妹,开心吗?” 方萱又笑起来:“嗯!” 她又开始说话了。方泓墨心中一动,接着问道:“你喜欢刚才陪你玩的赵二小姐吧,以前有没有见过她?” “见过。”方萱用力点头。 “在万华寺里是她……” 瞬时间方萱眸中的光彩消失了,再次浮现出恐惧之色,她小小的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 方泓墨暗悔自己操之过急,不敢再提此事,只与她提起方才玩耍开心之事,哄了许久她才好些了。 · 自从这一晚起,方萱开始肯说话了,虽然与以前的活泼劲儿比起来,她还是显得沉默寡言,但到底是比一句话都不说要好多了。 因为方萱的变化,方老夫人觉得与庆远侯这一家特别有缘,侯爷嫡长孙女是萱姐儿的救命恩人,二孙女则是和萱姐儿特别投缘,老夫人就此生了方赵两家结亲的心思,且还能冲冲喜。 方夫人也觉得那天看过的几家闺女,才学或可能有更优秀的,容貌气质却并无比赵家姐妹出色的。 因方泓砚从万华寺回来后,就向父母提过赵采嫣如何出众。所以方夫人考虑再三,先找大儿子探口气。 方夫人知道这个大儿子眼界极高,生性又洒脱不羁,之前也不是没试着给他说过亲,有看上他的,他却都看不上人家,几次回绝下来,来给方家大少说亲的人就渐渐少了,明知会被回绝的,还来热脸贴冷墙作甚? 就连方夫人也不知道,到底怎样的闺秀能入得了自家儿子的眼了。 眼看着过了五月泓墨就要二十一岁了,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的也是极少的,他爹已经发话了,要是找到合适的人家就赶紧定亲,别再由着这小子任性妄为了。这孩子成家后多少也会变得懂事一些吧。 绥靖公府的那次宴席,她之所以一定要泓墨去,就是想要在宴席上寻找合适的亲家。 · 百日宴的第二天,方娴到长房找方萱玩。因为三姐方如华嫁出去了,家里就剩方娴与方萱两个姑娘,其他都是小子,她俩年纪也相对近一些,平时就常在一起玩。方萱出事后,方娴还是常常来陪她,与大伯母说说话。 方夫人与侄女儿聊了几句前一晚的事。方娴偶然提到赵二小姐走了之后大哥还向方萱问起她的事,这在她看来也是难得发生在大哥身上的事。 方夫人有些意外惊喜,急忙追问当时细节。方娴记性好,便一一说来,大哥昨晚朝赵二小姐笑过好几次,还主动替她指路等等。方夫人从那时候就开始琢磨着与赵家结亲这种可能了。 方夫人并非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家的嫡长女,其实也有不少容貌才学家世俱佳的适龄女子。她都设法相看过,也和泓墨提过,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更何况,就算是再护短,自家儿子是个什么脾气,有着什么样的缺点,她还是看得清的。 赵晗虽是庶女,到底也是庆远侯的孙女,还是长房的,等赵振翼继承爵位后,她就是庆远侯的女儿。再说泓墨已经二十了,以他这种心性和挑剔眼光,能遇到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并不容易。 况且萱姐儿又那么喜欢她。 自从万华寺回来后,女儿的眼神始终怯怯,望见生人时总是流露惶恐,别说是碰了,靠近几步都能让她害怕得发抖。她却唯独对一个方家以外的人那么亲近,那不是赵晗靠刻意亲近,或虚伪的示好就能做到的。 女儿对她,那是真的信赖与喜欢。 ☆、第17章 弟贤兄庸 · 方夫人找来大儿子,问他对庆远侯的二小姐意下如何。 方泓墨却并未马上作答,他不想这么早就成家立室,还是如今这般更为逍遥自在。看看他朋友中已经成婚的那些活生生的例子就知道,有妻室者远不如未婚的那么潇洒无所顾忌。 方夫人也不催促,以往提到亲事,他都是一口回绝的,这次却沉默许久未答,就已经显得这赵晗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了。 她等了片刻,只轻轻提醒了一句:“以赵二小姐那般的容貌身家,肯定有许多人家争着要娶,她已十六岁了,若不是因为丁忧也不会拖到这么晚,赵家可不会干等着,不给她找婆家。” 方泓墨眼前浮现月色下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她面对自己时低眉垂眸、矜持淡定的笑容,与自家小弟斗智得逞时狡黠得意的笑容,面对方萱时温柔呵护、充满怜爱的笑容,与孩子们玩到尽兴时肆意洒脱的笑容。 这样多面的女子。 清清淡淡的月色下翩然如流风回雪的湖色长裙,出水芙蕖般清雅。 难以想象她成为他人之妻的模样。方泓墨轻轻颔首。 方夫人满意地笑了。于是她再找来二儿子询问。方泓砚听闻祖母与母亲都有意与赵家结亲,倒是马上就答应了。 他初见赵采嫣,便感惊艳,只是那时挂心六妹更多,只和她匆匆说了几句道谢的话便带六妹回家了。 隔天他带谢礼去侯府时,心中其实存了一点点或能看见赵采嫣的希望,但出来接待的却是赵夫人,他只好收起心底的那份失望,彬彬有礼地向赵夫人表达感谢之意。 然后在绥靖公府再次遇到她,她偷瞧他的目光被发现时那份慌乱无措,匆忙点头致意后脸上飞起的红晕,让他清楚了她的心意。 这桩婚事若是真能成就好了。 · 五月中旬的时候,李氏收到方夫人的邀请,请她带着两个女儿去看戏。 这几日,也陆续有几家来联络说亲的,但李氏看不上对方,不是觉得家世太差,就是和侯府差不多家世,但不够有钱的。但她也没一口回绝,说是要多考虑考虑。 如今方夫人特意提到要她带着女儿去,自然是有那个意思结亲的。李氏不由得暗暗高兴,方家可是一出手就是满满一盒极品南珠啊,虽说是商贾之家,家世也不差。毕竟出了个三甲进士,人家方二爷现在可是翰林院大学士啊,二夫人还是奉勇伯之女呢。 她其实压根不想带赵晗去,带去不是抢采嫣的风头么,可赵振翼说过要她多留意赵晗的亲事,她也亲口应承下来会一碗水端平的,方家的邀请又是包括两个女儿的,所以她还不得不带赵晗去。 李氏将方家来邀请之事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挺喜欢这门亲事的,就是要李氏问清楚,方家这是为哪个儿子相看,虽说总是先长后幼,但也保不齐嫡长子先谈定了别家闺女呀。若是为次子相看,这就要考虑考虑了,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嫡孙女儿嫁给次子。 李氏喜滋滋地答应下来,回去先和采嫣说了此事。 赵采嫣虽然也有些微喜悦,更怕得是重蹈上一世的命运,若是要她再嫁第二次方泓墨,那她重生还有什么意义?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毕竟重活一世,她预先想过若是方家有意来邀该如何应对,这就对李氏道:“娘,方家是挺好的,可女儿那天在绥靖公府的宴席上遇到了安平侯家的三少奶奶,不是和她聊了几句么?她说方大公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女儿不想嫁给他那样的。” 李氏吃了一惊,急忙追问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她都是怎么说的?” 采嫣斟酌着语言道:“她妯娌和方家有些亲戚关系,自然比别人要清楚方家的事情。她说方家大公子极不长进,非但没有考取过什么功名,那也罢了,人有所长亦有所短么。可他也不肯帮衬家里生意,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与一帮狐朋狗友高谈阔论,聚会作乐,玩物丧志……” “……他根本就是个毫不顾家的败家子!” 她越说越恨,把方泓墨说得十分不堪,但大半也是她内心真正感想。 前世她刚嫁入方家时,也是满怀憧憬,想着自己要尽心尽力地服侍公婆,伺候相公。只要一想到他俊美的面容,她胸中就如小鹿乱撞,羞喜交加。 万万没想到,方泓墨在新婚大喜当夜就给了她当头一盆冷水,他和那帮狐朋狗友喝酒喝到烂醉如泥才被人扶着回到洞房,倒头睡了一整夜。 她就穿着大红喜服独坐了一整夜,泪满衣襟。 天微明时,手足冰凉的她擦干眼泪,按捺着怨怼之意,耐心伺候他起床更衣,他却冷冰冰的,别说道歉了,连一句好话都没对她说,穿好衣裳就直接出去了,居然留下她一个人去给公婆敬茶! 公婆的脸色极为难看,当时的她有多难堪!简直觉得自己和弃妇没两样! 而赵晗……却和泓砚双双对对地进屋来,时不时去望对方一眼,泓砚俊美的脸上全是幸福满足的笑容,可却不是为她…… 这样的对比,怎不让她心酸?她再也不想要这样的经历,她一定要改变这一世! 李氏听女儿说了诸多方泓墨的坏处,大为惊异:“没想到方家大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为人却是如此不成器?那是万万不可与他们家结亲的。为娘这就找个理由让人送话去,回绝了他们吧。” 采嫣一惊,只怕过犹不及,急忙拉住李氏:“娘,等等,女儿还没说完呢。方家大公子是个不成器的,可他弟弟却是个能干的,女儿听安平侯家的三少奶奶说,方家二公子倒是勤勉努力,能分担父责,年纪轻轻就掌管家中部分生意,为人十分能干,方家大爷老说只有这个儿子才可靠呢……以后生意多半会让他继承……” 前一世,她嫁过去没几个月,公公就把十几间铺子交给方泓砚管,方泓墨却仍满不在乎地出门聚会作乐。公公气极,停了他的月钱,父子俩激烈争执起来,公公差点就气晕过去。此事之后,父子俩之间就彻底决裂。方家全家上下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后继承长房的肯定是泓砚。她只不过现在提前说出来而已。 然而李氏却越听越觉着不对味啊,仔细盯着女儿,心中暗想她一定是特意向安平侯家的三少奶奶打听方家的事,这才问来这么详细的内.幕。 采嫣被她看得有点心虚,垂下眼皮不敢再多说什么。 李氏看她神色,更觉得自己猜对了,挥退房里服侍的丫鬟,等房里只有母女二人了,才盯着女儿,压低了声音问道:“采嫣,你和方家二公子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向别人仔细打听方家的事情?” 知女莫若母,她看采嫣话里话外对方家二郎别有一番想法,不由暗暗心惊,这可要问个清楚才行。 赵采嫣看瞒不住亲娘,再说若要真的遂意,只有依靠最疼爱自己的娘亲了,于是她索性直言:“娘,女儿……女儿不想嫁方大公子,只想嫁二公子,他才是能让女儿幸福的人。” 李氏想来想去也只有万华寺那一次,女儿不在自己身边,正逢月初府里公中对账的日子,她便让赵晗陪着采嫣去了。 女儿就是那次接触到了方二公子,他们两个都是情窦初开,年少冲动,别是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吧? 李氏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一把捏住采嫣的手腕,紧张地质问她:“你在万华寺和方二公子只有说话吗?有没有做过别的?” 采嫣顿时脸一白,责怪地看了眼李氏:“妈,你想什么呢?那时候从芝从兰都跟着我身边呢,又有晗妹在房里更衣,女儿只是站在门外和他说几句话而已,能做什么别的?” 李氏手抚着胸口,总算松了口气,再看女儿望着自己时,娇羞中带着期待的眼神,心中已经明白了:“那方家两兄弟的长相都是个顶个的俊俏,采嫣,你不想嫁方大公子,却想嫁方二公子,所以才说方大公子的坏话?” “不是的,娘,你仔细去打听一下便知。”赵采嫣急忙摇头解释,“方家真的是弟贤兄庸,女儿只是不愿所托非人罢了。” 李氏故意道:“怕所托非人那就选别家好了,这淮京城有的是世家子弟,还怕找不到比方氏兄弟更出色的人物?” 赵采嫣急道:“可女儿心中喜欢的人却是……却是……” 李氏自己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如何会不懂小女儿家心思?便笑着拍拍赵采嫣的手:“娘会去仔细打听方家情况,若是真和你说的一样,便设法说和方二公子吧。” 她嫁入侯府十几年,早就看透了,什么功名爵位都是虚的,没有钱财,一切皆空。表面就算再光鲜排场,若无充裕钱财,私底下一样要苦巴巴算计着过日子。她可不想女儿再过自己这样的日子。 方家大公子若真是这样不成器的,采嫣肯定不能嫁给他。听起来方二公子倒是个能干的,虽然是次子,却比哥哥更上进。若是方大爷已经把部分生意交给他管了,那看来这一房迟早是要给他继承的。 第11节 ☆、第18章 投杯小惩 · 五月二十二早晨,李氏带着姐妹俩来到方府。 一位满脸带笑的圆脸妇人带着数名婆子站在门口候着,一瞧见姐妹俩便好一顿夸赞,又夸赵夫人养女有方,说得又十分自然,毫无生硬之感,几句话就让她们因初来乍到产生的生疏感荡然无存。 这妇人姓尤,是方夫人身边服侍的,总是笑容满面,加之嘴巧话甜,所以时常由她迎客。 方府粉墙青瓦,漆黑的大门上两个硕大的铜鎏金兽头门环,绕过一面玉石浮雕照壁,就见一个极大的花园,园中树木枝繁叶茂、花草蓊郁,显得十分幽静雅致,远远隔开了街道上的喧闹。 穿过游廊,跨过一道葫芦形的月门后,再进去就是另一重天地,小径通幽,曲折迂回,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富丽。 尤妈妈将她们引至一座楼前,方夫人在那儿迎接她们。 赵晗与赵采嫣一起过去见礼,方夫人笑吟吟地应了,给姐妹俩一人一个红包作为见面礼。 进楼后登梯至二楼,视线豁然开朗。 二楼房间朝南的十六扇落地明造槅扇门都向外敞开着,外面是个特别宽阔的长阳台,放置着几套酸枝木桌椅、一台百鸟朝凤苏绣屏风,上有长檐遮阳遮雨。桌上用八色描花碟子摆着新鲜水果与精致糕点。 方老夫人、方二夫人、方娴与方萱等方家女眷都在阳台上坐着了。一见到赵晗上楼来,方萱就从椅子滑下,朝她小跑而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方娴则优雅地起身,跟着母亲方二夫人身后缓步过来见礼:“赵夫人早安,采嫣姐姐,晗姐姐早安。” 李氏笑着拿出准备好的的红包给方家姐妹俩,接着带采嫣赵晗过去,给方老夫人行礼。 方老夫人也笑眯眯地拿出两个红包给赵氏姐妹。 赵晗捏着红包里面圆鼓鼓一粒,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先让从露收起来。 她注意到,二楼房间虽然相互隔开,阳台却是横贯整栋楼的,中间只用一道华美的苏绣屏风隔着。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屏风后有淡淡的人影晃动,略作思忖便明白了,这一边阳台上都是女子,那一边想来就是方家男儿了。若是只有他们方家自己人看戏,这道双面绣屏风就不用摆了。 此刻时辰尚早,日光偏斜,从东略偏南方向照过来,刚好会把东侧的人影投射到屏风上。 果不其然,等这边寒暄见礼的声音静下来之后,屏风后轻咳一声,绕出来两人,正是方泓墨、泓砚两兄弟过来向李氏行礼请安的。 赵采嫣前世经历过一回,早有准备要见心上人一面,但当她真的面对面见到他时,仍然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是如此俊美不凡,那对动人心魄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浓密的眉梢斜斜挑着,白皙的脸庞上满是迷人的笑意。 他光是这样望着她,她就浑身发软了。 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了这一天受过多少煎熬!他不知道,在寂静的深夜里她偷偷流过多少眼泪!他也不知道,她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对他来说,这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已。 赵采嫣深深吸了口气,全力让波澜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只向方泓砚回以一个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 方泓砚不禁心头一喜,却不敢一直盯着赵采嫣看,把目光转向李氏。 方泓墨刚绕过屏风,就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赵晗,她今日穿着月白素绸袄儿,纤细的腰间拴着一道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柔黄百褶绫裙,在五月灿烂的阳光里,仿佛一朵盛放的金丝海棠,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每次见到她都给人不同的感觉。 夜色中飘然若仙,日光下明媚如花。 与方泓墨目光相触的时候,赵晗微微点了一下头,又转眸去看方泓砚,发现他果然是望着采嫣在笑,看来今日来方家看戏,果然是为了方泓砚与采嫣的婚事。她只是个陪客罢了,李氏哪里会真的上心替她找夫婿呢? 方泓墨瞧见赵晗眼神移向自己二弟,心中莫名不快,但李氏已经转向他们等着了,他便朝李氏微微躬身,双手作揖:“赵夫人安好。” 方泓砚也急忙跟着行礼问好。 李氏笑容满面地说道:“大公子二公子不必多礼。” 那晚在绥靖公府虽然在门口巧遇这两兄弟,但光线不佳,看得不是太真切,如今在大太阳底下看人,那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方家两兄弟都是一表人才,俊朗潇洒。不过她还是更喜欢温润如玉的二少爷。大少爷看着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见了长辈行礼时嘴角居然还绷着呢。 更何况方家大少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是个标标准准的败家纨绔。她起初听采嫣说过后是半信半疑的,后来去仔细打听过,大少爷确实风评不佳,她是绝对不能让采嫣嫁给这种人的。 一番客气寒暄结束后,方氏兄弟回到屏风那一边,众人纷纷落座。 赵晗朝阳台下望去,观戏楼下方有个圆形的小湖,湖边草木郁郁葱葱,碧玉般的湖中央有一座方方正正的戏台,坐在这二楼的阳台上,能淸楚地看到整个戏台。 二弦拉起,戏台上很快传来开场的锣鼓弦鸣,演的是开国太.祖夺取天下的戏,这个时代的历史与赵晗所处世界完全不同,且她对戏曲并不太热衷,因此她只随意地看着,并不投入。 因为坐得离屏风较近,她不经意往另一侧瞄了一眼,偶然发现屏风后仍有人影晃动,看动作与阴影浓度,此人八成是趴在屏风后面向这边偷看,不禁暗暗皱眉。 这么做可太过分了,若是要看人,刚才正大光明地见面不行吗,这么趴在屏风后偷偷摸摸地看就让人心生膈应了,也不知是方家什么人这么孟浪。 赵晗扫了眼周围,戏台上正演到太.祖统领全军激战前朝大将的戏码,一众龙套刀来枪往,杀得热闹非凡,众人都在专注看戏,没人注意屏风这边。 于是,她装着倒茶,将茶盘里一枚空杯子藏在手心里。再瞄了眼屏风后那道身影,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高度,不动声色地一扬手,将杯子丢过了屏风,刚好砸中那团阴影。 赵晗心中不免一阵得意,当年她坐在教室前排中间,一扬手就能准确无误地把废纸团扔进教室后方垃圾桶的水准依旧还在。 就听见另一边“哎呦”一声呼痛,嗓音低沉却略带青涩,似乎是个少年,接着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赵采嫣坐得离她最近,虽然戏台上锣鼓喧天,却还是听到了点动静,狐疑地转过头去看屏风那边,又瞧了瞧赵晗。 赵晗专注地看着戏台上的表演,一付与己无关的样子。 赵采嫣没瞧出什么名堂,屏风那边又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动静,她便什么也没说,把这事儿放一边。 屏风那一边,十五岁的少年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环视四周寻找是什么东西砸了他的头,眼见身边地板上一只咕噜噜直转的茶杯,自然凶器就是它了。 他捡起杯子,看着屏风另一边的方向,心中暗自嘟哝了一句母老虎,悻悻然回到自己座位上。 方泓砚好笑地看着他,脸上分明写着——你自作自受。 先前让泓睿一起过去打招呼,他却害羞不肯过去,偏要趴在屏风后面偷看,难怪那边姑娘要拿杯子丢他了,活该!要不是大哥不喜看戏一早走掉的话,一样会骂他活该,谁让你偷看人家姑娘了? 也不知是谁丢的……五妹的性子没这么泼辣,何况泓睿是她亲哥哥,六妹太小了更不可能是她,祖母、母亲或婶婶若是真的发现了肯定会过来训斥泓睿一顿,不会暗中丢个杯子砸他。剩下就只有赵氏姐妹了,就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丢的呢? 方泓砚低声问泓睿:“瞧见谁丢你了吗?” 方泓睿忿忿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拍:“黄裙子的那个。” 原来是她,方泓砚好笑地拿起茶杯把玩着,这位二小姐也挺有意思的。 · 赵晗本不爱看戏,坐久了气闷,再加上方才有人偷看一事,不想再坐这里陪下去,便向方夫人与李氏说了声要去净房。 方夫人贴心地命一名丫鬟为她带路。 初夏时分,草木越发葱郁,一丛丛蔷薇开得好不热闹,粉红粉白,走过时便有阵阵芬芳随风而入。 赵晗净手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亭子,名为环翠亭,果然绿荫环绕,颇为僻静。她便停下脚步,对那名带路丫鬟道:“这亭子倒也僻静雅致,就请麻烦告知方夫人,我走得累了想在这里歇会儿。稍后再回观戏楼。” 今天主角是赵采嫣,她这陪客就不去凑热闹了,不如在这清净处看看书,戏演完了要走的时候她们总会叫她一声的。 ☆、第19章 飞鸟环翠 · 从露在石头凳面上铺好干净缎巾,从霜等赵晗坐下后,把带来的书递给她。 赵晗接过书后道:“都没别人在,你们俩就坐下休息吧。” “是。”两个丫鬟高兴地应了,也在凳面上铺好手帕坐下。夫人小姐们坐着看戏,她们可得在后面站着伺候,虽说是有戏可看,站久了到底还是累的。 从霜年纪小好奇心重,刚坐下就问道:“小姐,你不看看老夫人给的红包是啥?” 赵晗半开玩笑地斥道:“就你财迷。”转眼看向从露,“反正这里没人就拿出来看看吧。” 从露从怀里拿出那枚红包,不是普通红纸包着的,而是一只绣工精湛的荷包,从露拉开抽绳,往里面瞧了眼,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掌心。 那东西光滑溜圆,金光灿灿,竟是枚足有龙眼大的金珠子! 从露和从霜都是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好贵重的见面礼,方老太太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赵晗知道那整盒南珠在前,瞧见这颗金珠子在后,倒也没从露从霜那么震惊,不过仍是有些儿讶异的。这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份见面礼就这么贵重了,可见方家是挺看重这门婚事的,看来采嫣颇有希望嫁入方家了。 可按理长子应该先成婚,方家这是为方泓墨说亲呢? 从露从霜还在那儿嘁嘁喳喳,兴奋不已地赏玩金珠。 赵晗突然有点心烦气躁,再看那枚金珠就莫名反感起来,微皱眉头嗔道:“收起来吧,要是给方家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从霜顿时噤若寒蝉,从露也知趣地闭嘴,赶紧把金珠收起来。 赵晗打开书,定下心神看了起来。 · 替赵晗带路的丫鬟回到楼上,禀明方夫人:“赵二小姐说走得累了,想在环翠亭歇息会儿,怕夫人担心,让婢子回来传话。” 方夫人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走得累了自然是借口,来去净房这么点路哪里会走累。这位赵二小姐只怕是和泓墨一样不爱看戏,泓墨是戏一开场就派小厮过来传话,说他不看戏先回房去了。她还算是陪着看了几场,终究也找借口离开。 方夫人自己其实也无心看戏,走过场的时候,她便把李氏请到房间里细谈,一坐下就向李氏夸赞起她的两个女儿来。李氏自然是懂的,接过话头捧起了方家二子。 方夫人看着有戏,便坦言有意结亲:“赵夫人,我这儿呢,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到了合适年纪,你们家正好有两个知书达理的女儿,年纪也正好,不如我们两家结成亲家?” 李氏闻言一愣,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今日过来,本是想为采嫣说成亲事,可方夫人话里意思是两兄弟分别要娶她两个女儿的意思? 她显出为难的神色:“实不相瞒方夫人,我这次来,只是为长女采嫣相看方二公子的。” 方夫人却微笑着摇头道:“泓墨为长兄,总得先定下他的婚事,才能轮到泓砚啊。” 李氏可不愿采嫣嫁给纨绔子弟。她低低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相不中了。正想要拒绝方夫人,没想到方夫人却又问:“不知二小姐可曾许配人家?” 李氏摇头:“不曾。” 方夫人闻言抚掌道:“那不正好,我也正是为泓墨相看赵二小姐,为泓砚相看赵大小姐的。” 李氏更是意外,按常理来说,自然是长子配长女,次子配次女,怎么方夫人却是反着来的呢? 她迅速地考虑着这种可能,略带犹豫道:“那不是乱了吗?”本来长幼有序,可若是按方夫人的提议,长幼颠倒,采嫣变成辈分小的,赵晗倒成辈分长的了。 方夫人莞尔:“哪里会乱呢?出嫁从夫,真是嫁过来了,自然是按照夫家的辈分称呼来叫的。”她出身商家,为人处事不拘一格,懂得变通,虽知此事异于常规,但却是最顺遂两个儿子心意的安排。 她见李氏仍有犹豫,又劝道:“姐妹同嫁,亲上加亲。又都是知根知底的,总比和陌生人做妯娌来得好吧!” 这话倒让李氏很是意动,照目前情况看,长子不成器,长房将来肯定是倚靠次子方泓砚,采嫣嫁方二公子以后是享福的。但她也担心还有变数,万一方大公子娶妻娶了个厉害角色,自小被娇宠着、呵护备至地养大的采嫣就会吃亏了。 若赵晗也一并嫁过去,她们毕竟是姐妹俩,且赵晗性格清冷,不喜争抢,就不会压过采嫣,还能帮衬采嫣在方家稳固地位……她越想越觉得这么安排一举三得,采嫣既能嫁得心上人,婚后也不会挨穷受苦,赵晗同嫁,还能多一倍的礼金。 如此一拍即合,两位贵妇很快定下此事。 第12节 方夫人心中对这结果十分满意,朝戏台瞄了眼,已经是太.祖登基前那场戏了,快演结束了,便让丫鬟去请方泓墨回来,到时候一起送送赵家人,毕竟是准亲家了,哪能自说自话地跑掉这么不懂规矩的。 丫鬟答应了一声,正要走,方夫人又想起一事,喊她回来,在她耳边轻声交待了几句。这丫鬟名叫凌香,在方夫人身边也服侍了好几年了,是个忠诚本分的,嘴也紧的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烂在肚子里,因此很得方夫人信赖。 凌香先去了环翠亭,远远地看见赵晗还在亭中看书,便折返回来,在书房找到正在作画的方泓墨,向他传话:“大少爷,戏快演完了,夫人让你过去送送赵夫人和赵家小姐。” 方泓墨微一皱眉,虽然厌烦这些迎来送往,但凌香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若是她来传话,就是母亲极为重视的事,他还是得去应付一下。 他丢开手中的笔,起身离开书房。 凌香跟在他后面,走出十几步后忽道:“大少爷,赵二小姐正在环翠亭看书,夫人让你顺路先去请她一起回去。” 方泓墨突然驻足,回头瞧了眼凌香,冷冷道:“不会一次说完吗?” 凌香默默低头:“婢子知道了。” 方泓墨其实也知道,凌香这么做,多半是母亲要求的,但他尤为不喜母亲这样用些小手段,可毕竟是自己母亲,他只能无奈接受,却不自觉地把气撒在了凌香身上。 他大步而行,凌香步子小,只能走一段跑几步才能跟上他,但他恍若不见。 很快到了环翠亭附近,这里有条小路从主路上岔开,通向亭子,方泓墨没走过去,就在岔道口停下,从几十步外的距离远远看着亭中人。 她斜斜地背靠亭柱,模样儿有几分慵懒,手里拿着卷书,却没有在看,仰着头,轻抬澄澈双眸望着亭外,一缕微弱阳光从枝叶间隙漏下,正好落在她眉眼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眸子有种水晶般的剔透之感。 他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有对鸟儿正在林间嬉戏翻飞,但转眼间一只高飞,另一只也立即追着去了。 他收回视线,却见她也把脸转过来了,那对澄澈剔透的明眸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不觉一怔。 母亲的安排显而易见。他一路过来心头带着气,本准备站在远处请她回观戏楼,说完话马上调头就走的。不知不觉他已改变主意,抬步朝环翠亭走了过去。 赵晗望着他走过来,不自觉地用现代人的眼光打量着他,心中慨叹这人生得真是好看! 他身姿挺拔修长,步伐矫健,有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脸庞轮廓分明却不显削瘦,浓密而笔直双眉,漆黑的眼眸显得神采斐然,窄而挺直的鼻梁,双唇不厚不薄,一切都恰到好处…… 随着他走近,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盯着他的脸看太过逾矩了,可是看也看了,收也收不回来了。 方泓墨在她面前站定,微弯嘴角:“你看什么?” “你呀。”赵晗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他,又加了句,“你先看我的。” 他轻笑,点头:“是,我先看的你。”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在他的目光中,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快了几分,忽然发觉自己还很失礼地坐着,便赶紧站起来,没话找话地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不知方公子所为何事?” 方泓墨微一愣神,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最初目的:“戏快演完了。” 赵晗颔首:“多谢告知,自该回去了。”可是这事儿让丫鬟传个话不就行了,他为何要自己亲来? 从露从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跟在她后面。 赵晗走出几步,眼角余光瞧见石凳上留着她方才坐过的缎巾,便提醒从露:“别落下东西。” 从露的脸腾地涨红了,急忙回身去拿缎巾。 赵晗诧异地瞪了眼满脸通红的从露,这小妮子是不是西厢记之类的小说看多了?她可不想“无意中”留下个手帕缎巾什么的,白白让人看轻了。 她望向方泓墨,见他嘴角微弯,背着双手侧对她站在亭子中央,并不像是要一起走的样子。明白他是为了避嫌不与她一起回去,便默默朝他福了福,转身离去。 方泓墨在环翠亭又等了半刻钟,才慢慢走回观戏楼。 ☆、第20章 纳采问名 · 在回观戏楼的路上,从露涨红了脸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样子,赵晗却沉着脸瞧也不瞧她,她张了张口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回赵府的路上,赵晗她们那车上还坐了两个嘉沛居里的丫鬟,平时从露虽然不算话多,也会和其他丫鬟聊聊闲话,今天却显得特别沉默。就连平时有几分天然呆的从霜都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疑惑地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从露,满心好奇却碍于这种压抑气氛不敢开口问。 直至回到紫竹院,这种异样的沉默都持续着。崔婆子送来热水,从露绞干帕子,把温热的帕子递给赵晗,讪讪地叫了声:“小姐……擦擦脸吧。” 赵晗仍是不看她,转头对从霜吩咐:“去给我绞块热帕子来,我要擦脸。” 从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从霜尴尬地看看她,从她手里拿过帕子,重新去过了遍热水,绞干了递给赵晗。 赵晗接过帕子,把脸轻轻擦了擦,又道:“从霜,替我梳头。” “啊,啊,好。”从霜慌慌张张地拿起梳子,偷偷瞧了眼都快要哭出来的从露,平时都是从露替小姐梳头的啊,小姐这是为什么事在生从露的气吧? 从露眼中含泪,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 赵晗冷冷打断她:“我可不敢当你的小姐。如今你主意可大得很呢。” 从露听她这般口气,登时慌了,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哭着道:“小姐,婢子知道错了。” 赵晗瞥她一眼:“你有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呢?” 从露急切地说道:“小姐,今天在方府是婢子错了,婢子不该留下那块缎巾的,婢子本是想要……” “是,你想要怎样?”赵晗冷声问道,把“你想要”那几个字念的是重音。 今日之事还好她及时发现,不然真要给那人白白看轻了。这还是小事,若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利用起来大做文章,她岂不是要冤枉死? 从露顿时张口结舌,再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只哭着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赵晗没再理她,站起身,绕去屏风后午睡。 一个时辰之后,她起了床,绕过屏风,见从露还跪在那里,满脸泪痕,一见到她又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赵晗淡淡问道:“想明白了没有?” 从露连连点头:“婢子想明白了,婢子错得最不该的是自作主张,小姐说什么,婢子就该听什么,小姐吩咐做什么,婢子才能做什么。” 赵晗看着她:“从露,你是个聪明机灵的,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费尽心机却尽是动些歪脑筋,反而流于下乘,不如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事。” 从露垂头,小声道:“婢子知道犯了大错,请小姐责罚。” 赵晗微微一笑:“跪都跪过了,起来吧。” 从露心里一松,急忙站起身,才站直又听见上首的人淡然道:“这次且轻饶了你,若是再有僭越之举,我这院里就容不下你了。” 从露心中又是一凛,老老实实地低头应了去做事了。 · 五月底的时候,方家先使人送来了采择之礼,并两份礼书,又问了两姐妹的八字。 那一长溜聘礼清单,把李氏看得眉花眼笑。赵老夫人也颇为满意,请使者留下喝茶,临走时又包了个大红包,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使者走后,老夫人与李氏又细细把礼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光聘金就足有三万两白银。另有各式头面十六套,各式金镯八对,各式玉镯八对,各式指环八对……各式绣画成衣十六套,虎皮狐皮貂毛等共三十二张,锦绣绫罗绢绸各百匹……十几种名贵药材香料每样两箱,酒、茗各三百斤,押马函马二十匹,羊五十口……果盘、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银胜、小色金银钱等等…… 这还只是一份聘礼,赵家嫁两个女儿,就是双份聘礼。 方老夫人宝贝采嫣,本是不肯的。知道她嫁过去是享福去的,这才勉强同意了她嫁方家次子。至于赵晗,老夫人也是和李氏一个想法,她毕竟和采嫣是亲姐妹,又是个安静不折腾的性子,一同嫁过去能帮衬采嫣在方家稳固地位。 老夫人看着礼书慨然叹了口气:“即使侯爷当初娶我时,也不曾有如此丰厚的聘礼……嫣姐儿晗姐儿都是有福气的。” 她眯眼感慨了会儿,又对李氏道:“你回去和振翼一起琢磨琢磨,要赶紧把嫁妆准备起来了,比起亲家来,可不能寒碜了。嫣姐儿的嫁妆,我多补贴她一千两,晗姐儿么……毕竟是嫁长子的,也不能太差了,也给八百两吧。” “是,儿媳知道了。”李氏答应着,心中暗暗腹诽,不能寒碜了就是不能比聘礼少了,那也要能拿得出来才行啊!就侯府这点家底,还要置办两份不比亲家聘礼差的嫁妆……婆婆这是又要死撑场面了。 不过李氏转念一想,有婆婆给的补贴,还可以先从公中里挪用些出来采办嫁妆,等聘礼的礼金送来后再把用掉的部分挪回去,如此就不必动用大房的小金库了。 从尚福园回来后,李氏就立即把采嫣叫来,母女俩乐滋滋地说了小半天,这才想起赵晗来,让丫鬟去喊她过来,把方家求亲的事情告诉了她。 赵晗这才知道,方家为方泓墨求娶的竟然是她!而采嫣也遂了心意,要嫁给方泓砚了。 她有些恍惚,有些心慌,又有些不敢相信,这就要嫁人了么?要嫁给他了吗? 可她才见过他几面啊?总共就见过两次,就是算上她带着帷帽不露面的那回也不过三次,两个人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二十句都不到! 她根本就不够了解方泓墨啊。 李氏见赵晗讶异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既非娇羞或喜悦的样子,也非反感抗拒,怕她是不敢相信有如此好事,便拿出礼书给她瞧:“看看吧,方家今日刚刚送来的。” 赵晗接过礼书,边浏览着,边整理思绪,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的,她对方泓墨有好感,但仅止于表面,没有到那么想嫁他的地步。而且他明明是方家嫡长子,赵家却不把采嫣许配给他也很奇怪。 本来按排行长幼嫡庶,赵采嫣当然是嫁方泓墨才更合适,虽然有她钟情方泓砚的感情因素在,赵家也不可能只因为采嫣喜欢就简单同意了把她嫁给次子吧?毕竟这还涉及到以后继承家业方面的问题。 嫁嫡长子这么好的事,居然轮得到她这个不受宠的庶女? 越深思,越觉得有问题。 赵晗神色淡淡地合起礼书:“母亲,兹事体大,女儿还需想一想。” 李氏本来微笑着,闻言脸色一变:“这么好的婚事,还需想什么?你姨娘去得早,婚姻大事自有我这做母亲的替你做主,难道还怕我亏待了你不成?方家生意做得那么大,方二爷又是翰林院大学士。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能嫁进他们家那是做梦也要笑出来了。” 赵晗自笑了笑:“母亲别急,女儿也没说不愿意啊。” “那你什么意思?”李氏本想抬出母亲的身份来压赵晗,却被她这么一笑一答,后面的重话竟都说不出来了,不由得暗暗讶异,晗姐儿原本不是好欺负得很么,任她如何磋磨也不会多回半句嘴的,如今怎么悄无声息地变成这样了? 她憋了口气等赵晗说活,没想到赵晗却不说了,反而低头掏出手帕捂着嘴咳嗽起来。 赵晗咳了几下后,抬头对李氏道:“母亲,女儿似乎昨晚吹风着了凉……咳咳……说话不便……咳咳……” 从露会看眼色,立即上前扶她,一脸忧色道:“二小姐你身子才好没多久,既着了凉,就赶紧回房里歇息,别又像上次那样……婢子和周妈妈都忧心得紧。” 李氏气极,刚才还好好的,哪有这样说咳就咳的毛病,分明就是装病,她心底冷笑,装病又有何用,这桩婚事根本无需你点头答应。她盯着赵晗冷冷道:“方家采择之礼都送来了,婚事已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姻大事由得了你一个庶女挑三拣四么?” 赵晗已经站起来,对她行了一礼,满含歉意地边咳边说:“咳咳……母亲见谅,女儿不敢挑剔婚事咳咳……实在是身体不适,无法支撑,又怕把这风寒传给志哥儿,不得不先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李氏发出不悦地冷哼声。但她咳嗽了几声,就当什么也没听见,迈出门去了。 然而回紫竹院的一路上,她却心浮气躁,难以冷静。 她所见到的方泓墨俊朗守礼、善解人意、爱妹如命,以她数次接触方泓墨的经验,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的,究竟为什么李氏不肯让采嫣嫁给他呢…… ☆、第21章 太子选妃 · 一回到紫竹院,憋了好久总算是能说话的从霜大惑不解地问道:“小姐,这桩婚事不是挺好的吗?方大公子那么俊,方家的彩礼又那么丰厚……” 从露伸指头一戳从霜的脑袋:“叫你平时遇事多想想,就是不爱动脑子,那么多年饭都白吃了,真要有这么好的事,夫人肯定先紧着大小姐啊,还会让咱小姐嫁过去么?” 从霜嘟嘟嘴,委屈地揉着脑袋道:“就是想不明白才会问的啊。再说了,吃饭关动脑子什么事……” 第13节 赵晗不禁失笑,对从露道:“她就是个没心机的,你非要她想这么多,不是为难她么?” 从露嫌弃地看了眼从霜,对赵晗道:“小姐,我看方家大公子肯定是有问题,夫人才不肯让大小姐嫁的。” 赵晗点点头:“多半如此。早前让你办的事如何了?”她自从听志哥儿说了珍珠之事后,便嘱咐从露找机会结交嘉沛居里的丫鬟,但别招摇。 从露回道:“前几天有个二等丫鬟,打破了夫人房里粉彩葡萄纹镂花瓶,被夫人降了等,先是罚跪,又关柴房里饿了两天,婢子偷偷给她送了两次吃的,她对婢子十分感激。另外那院里还有个小丫鬟是从霜的同乡。” 赵晗道:“你们便去试着打听打听,看她们是否能知道点什么。” 第二天上午,从露从霜把打听回来的情况一一向赵晗说明。 降等的丫鬟叫做听雪,原本是夫人房里的,夫人和大小姐议论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几句,方家大少爷倒是没大毛病,就是自小被方老夫人和方夫人宠着,读书不好好读,整日在外作乐,玩物丧志,一事无成。既不长进,又不顾家,方大爷对他嫌弃得很,反而更看重次子方泓砚。 赵晗当然看不起这样的纨绔子弟。 这么一来,她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李氏觉得方泓墨不肖,方泓砚更有前途,却贪图多一份聘礼,把她这庶女给卖了。 她如果想要拒绝这门亲事,要么说服父亲,要么利用李氏母女隐瞒侵吞珍珠之事。可当她真的想到要回绝这门亲事的时候,却犹豫不定起来。 她与方泓墨几次接触下来所产生的印象颇佳,与从露从霜打听来的情况总不太相符,让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如此不肖。可李氏竟然不愿采嫣嫁嫡长子,反而同意她嫁次子,这是最实实在在的佐证。 她自嘲一笑,之所以会有那样的印象,大概还是因为那人长得太好看吧。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等晚上父亲回来后,就请他过来,设法说服他替自己出头,回绝自己这门亲事。至于赵采嫣,她倒还不至于会去拦她的幸福人生路。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懒得做。 然而这一天实在是多事之日。 巳时过半的时侯,有个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紫竹院:“二小姐,宫里来人了,夫人让你立即去前院正厅领旨呢。” 赵晗眉头微皱一下,心跳莫名乱了。 她急忙带着周妈妈与从露从霜,快步赶到前院。李氏和赵采嫣已经在正厅里跪着候旨了,管事仆佣们则跪在正厅外的院子里,黑压压一大片人。 越过这些跪伏的背脊,赵晗可以看到,正厅里站着的是个脸白无须的中年人,手中捧着黄缎卷轴,双眼半睁半闭,眉间微带不耐之色。 她赶紧快步跨入正厅,在李氏身后跪下。 很快赵老夫人也到了正厅,在众人的最前方跪下来,侯爷不在府里,老夫人就是辈分最尊者了。 见赵府的人都到齐全了,这位宣旨太监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圣旨,昭告天下太子选妃,庆远侯府两位孙小姐家世清白,正当适龄,都要参加初选。 赵老夫人听完圣旨,吐出口气缓缓道:“公公有所不知,老身的孙女已有婚约,男家的采择之礼昨日刚刚才送来,怕是不能再进宫参加初选了。” “哦?”宣旨太监挑起一边疏淡的眉毛,“却不知是侯府的哪位孙小姐定了亲?” 赵老夫人略微顿了一顿。 赵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老夫人为何要停这一停?难道是要在采嫣与她之中留一个进宫参选么? 老夫人没停多久,很快又道:“老身的两个孙女都定了亲,有聘定礼书为证。” “拿来看看吧。”宣旨太监发话,便有名小内侍跟着钱妈妈去取礼书来。 赵晗闻言心里一松,比起嫁入方家来说,她更不愿进宫去,幸好祖母不是那贪图虚荣的人。可是祖母这近似抗旨的举动,不会触怒天家吧? 宣旨太监脸色阴沉没说话,厅内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众人都把头伏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李氏偷偷瞄了一眼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份礼书都取来了,宣旨太监仔仔细细地翻看着。 仿佛过了许久,其实也不过一刻钟吧,他恹恹地开了口:“既然如此,庆远侯府两位孙小姐便不再入宫参选。” 侯府上下全都松了口气,恭送宣旨太监离开。 李氏跟着老太太送走宣旨太监,又跟着回到尚福园,和老太太说了好半天的话。 与从露交好的三等丫鬟名叫听雪,立在正屋外伺候,听见里面似乎有些争执的声音,没多久夫人就脸色不善地从正屋里出来,她便知趣地低头,默默跟在后面。 赵采嫣瞧见李氏从尚福园回来,却一脸悻悻然的,也就知道母亲没能说服祖母。 她拉着李氏进入内室,小声道:“母亲,祖母虽然不同意,但晗妹之前不就不愿嫁给方大公子么?不如从她那里下手,劝她解除和方家的婚约,进宫参加选妃啊。这样她反而会感激你。她自己都愿意了,祖母还能有什么话讲?” 李氏听完点了一下头,是个法子。 采嫣其实还有着另一份私心,她是想到方萱那么喜欢赵晗,若是赵晗真的嫁入方家,万华寺的事难保不会有拆穿的一天,还是让她进宫,离自己远远的才好。即使选妃失败,婚约也已经解除,赵晗就不可能再嫁入方家。 · 傍晚从露去嘉沛居小厨房替赵晗拿取晚间所用饭菜时,听雪便小声把李氏与老夫人有争执的事和她说了。 赵晗听从露转述完不由冷笑,多半是今天太子选妃的消息一出,李氏有所心动了,偏偏老夫人不当场回绝了。李氏却不甘心,试图说服老夫人,这才有了争执吧? 晚饭后不久,李氏居然来到了紫竹院。即使原来的赵晗病重卧床后,她也不过来了两三次而已。 赵晗把李氏让进屋,落座后李氏一脸和气地笑着,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晗姐儿……” 赵晗只觉一阵反感,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母亲,小心咳嗽可是会传染的。”一面儿朝李氏身后的周妈妈看了眼,周妈妈心领神会地悄悄离开紫竹院。 李氏见她不领情便有些不快,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接着说道:“昨天你和我说的事,我后来仔细想过了,若是你真不喜欢方家的这门亲事,我就替你做主退了婚约如何?” 赵晗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李氏亲切地笑着又接下去说道:“自家闺女自己知道,采嫣这丫头,看着聪明,其实是个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草。哎,她要是进了宫里,不出半年就会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你和她不同,我知道你心气儿高,人又聪明,你若是有机会能伴太子左右……” 她一面说话,一面仔细打量赵晗,灯火映照下的少女侧脸,清瘦俏丽,我见犹怜,这样微微垂首时,眉目间颇有几分杜姨娘当年的影子,却比杜姨娘多了点不一样的神采。 可别说,她还真有可能被选上…… 李氏一想到杜姨娘就有些不舒服,但杜姨娘早死了,也没生过儿子,杜姨娘唯一的女儿,现在还不是落在她手里么…… 李氏劝说了一会儿,见赵晗始终默默不语,以为她被说动了心,却还差点火候,便从身旁刘妈妈手里接过一只朱红金漆龙凤呈祥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赤金镶银边点翠头面。 “这套头面是我的嫁妆之一,这么多年了也没戴过几回,留在我这儿也是白费了,还是你们年轻姑娘戴了好看。”李氏说着,把盒子放在桌上。 “谢母亲好意。”赵晗淡淡道谢,瞥了眼门口,心说应该要来了吧。 ☆、第22章 设计下套 · 果然赵晗从眼角瞥见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大步走近,离门口不过十几步之遥了,便摇头道,“可母亲也知道女儿不喜穿戴华丽的,母亲还是把这些首饰留给姐姐吧。女儿既不想进宫,也不想和姐姐争抢什么,只求母亲放过女儿,勿要再逼!” 李氏眉头一跳,这小蹄子软硬不吃呢?那刚才怎么不马上回绝,亏她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费了不少口舌,居然现在才说不肯!自己又什么时候逼过她了?!不是她自己不想嫁入方家的吗? 她背对门口,瞧不见门外的情形,当时就发作了:“小刁蹄子,我养了你十几年,你却不知回报!天天锦衣玉食养出条白眼狼,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真是和生你的姨娘一般的贱!明天我就派人去方家,退了你的婚事,太子那里你就更不要想了!你的婚事要成要败,左右不都凭我一句话么?你就等着做老姑娘吧,到时候老得没人要了,只能去给人家做贱妾……” “住口!” 门外的赵振翼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脸色铁青地跨进门来。 李氏闻声大惊,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慌忙站起转过身,却瞧见赵振翼身后还有一人,双眉紧皱脸色沉郁地跟着跨进来,竟是她的公公赵成忠。她当时那脸色就已经不是白,而是惨白了。 赵晗也是颇为讶异,本是让周妈妈去请父亲来,好让他看看李氏真实的嘴脸,却没想到祖父恰好也在,竟一起过来了。 赵振翼大步走近,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抽在李氏脸上,恨恨地骂道:“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身为长房主母,说出来的话却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还偏偏是当着自己爹的面,简直丢尽他的脸面! 李氏被打得站不住,扑倒在地上,头晕眼花,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嘴里一股子血腥味道,却一声都不吭,唯有眼泪止不住地淌,全身停不下来地颤抖。 赵振翼指着李氏继续痛骂:“晗姐儿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厚此薄彼成这个样子?你在我面前装得好一付慈母模样,却原来都是假的?!太子要选妃,你为了逼她进宫参选,就想撕毁婚约?万一要是没能选上怎么办?若是这贪图虚荣、不惜悔婚的名声传扬出去,晗姐儿在淮京城里还找得到好婆家吗?你这是推她进火坑啊!” 李氏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和血往下吞,到了现在若还不知道这是赵晗给她下的套,就白活这三十几年了。这小贱种看着和闷罐子一样不声不响的,却比杜姨娘不知道厉害多少倍!会咬人的狗原是不叫的! 她强咽下这口恶气,以委屈无比、楚楚可怜的样子,抬头望着赵振翼,两眼含泪道:“相公,为妻也是为了晗姐儿好,才劝她进宫参选的,若是真的能伴太子左右,那对赵家可是大有助益的。为妻并非为了自身考虑,而是为了赵家的长久兴盛才如此做的啊!” 赵振翼闻言,却更加气愤了:“我赵振翼虽无惊世才华,这辈子恐怕难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却也不需要靠女儿的牺牲来加官进爵!” 赵晗听了不禁鼻酸,情难自禁地喊了声:“父亲!” 赵成忠一旁听到现在不曾发话,这时却缓缓道:“振翼,为父觉得你媳妇说得有些道理。” 赵振翼吃惊地看向自己父亲。 赵成忠接着道:“那方家不过商贾出身,为何你要把两个女儿都嫁与他家?就且让晗姐儿入宫去参选试试又如何?” 赵振翼对自己父亲一向孝顺,甚少违逆,听到这话虽觉不妥,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赵晗暗暗心惊,在这个家里,祖父说出来的话是何等分量!若是今日由他敲定此事,恐怕她再难有机会翻盘了。 “祖父,孙女已经与方家大公子缔结婚约,如何能在此时反悔?若是为选妃而悔了婚,却最终落选,庆远侯府就会成为淮京城里的一大笑话了!就算是真的被选上了又怎样,太子若是得知孙女是这样出尔反尔、贪图虚荣的人,又会怎样看待孙女?更别谈宠幸了。而皇上又会怎么看待出尔反尔的庆远侯府诸人?” 她一番话说下来,字字直指赵成忠最大的弱点——脸面,最后一句更是切中要害——悔婚可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事,若不是赵家同意,她一介庶女又怎么悔得了婚呢?若是此事被言官参上一本,赵家男子以后的仕途只怕都会受影响。 赵成忠亦心知她说得有理,他竟无话可驳斥。 先前那么说是因为在内宅里,面对自己儿辈孙辈,总有些轻忽,因此那一句就说得随便了,确是他考虑得不够周详,只是想到了自己孙女成为太子身边人带来的好处,忽略了可能带来的风险与坏处。 然而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这样反驳,还是自己孙辈的,就算说得再有理,也让他老脸挂不住,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沉声斥道:“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不敬不孝!成何体统?罚你去宗祠跪三日,每日两个时辰,再抄《女戒》十遍,好好反省!” 赵晗默默跨出门去。 周妈妈急忙叫从霜拿上锦垫跟了出去。 赵成忠转而迁怒赵振翼:“看看你的内院,母不成母,女不成女,夫纲父纲皆不振!你是怎么为夫为父的?!”说完气得拂袖而去。 赵振翼脸色青得可怕,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房里一时只有李氏低低的哭泣声。 刘妈妈和丫鬟们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老爷的脾气她们都知道,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过来扶李氏起身。 这时节夜里还是很凉的,李氏坐在冰冷的地上,小声抽泣,只盼用这苦肉计,好让丈夫消气。 许久,赵振翼才冷冰冰地道:“你可真是个好主母啊,弄出今晚这些事情,罚跪了晗姐儿,气走了父亲……你倒反觉得委屈了?” 李氏听见他冰冷的语调顿时心底一寒,哭声立止,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耳听得他又说:“李瑞婉,我对你所求并不算高,从来也没要你对晗姐儿像嫣姐儿一般亲近,我只要求你一碗水端平。你虽答应我,却阳奉阴违,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你私底下竟是如此对待她的。今日所见已经让我心寒,还不知你平日是怎样亏待她的!你若是真的容不下晗姐儿,我就只有休妻一途了!” 李瑞婉本已哭得抽噎不止,听闻这句话后,倒抽一口冷气,险险就晕过去了。 这时赵采嫣从门外进来,刚好听到赵振翼说要“休妻”的最后一句话,又见李瑞婉脸色煞白地半躺在地上,不由慌了,扑上去抱着她就哭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呀?” 采嫣哭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赵振翼,“父亲为何要如此对待母亲?” 赵振翼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你母亲只为贪图虚荣,竟然逼迫你妹妹撕毁婚约,进宫参选。” “母亲……母亲也是为了赵家好啊!更何况这对晗妹来说也是好事啊……父亲怎能因此说出休妻之言呢?”赵采嫣又气又急地为自己母亲说话。 赵振翼浓眉一皱:“你早知此事?” 采嫣脸一白,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低头闭嘴,不敢再说话。她当然知道,只是见母亲迟迟不归,就赶过来看看情况,却听见父亲竟为了那低贱的庶妹说要休了母亲,心慌加上气急,让她不假思索地为母亲分辩,却不料说错了话引火烧身。 第14节 赵振翼痛心疾首地说道:“采嫣,你母亲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你在万华寺失踪时,你妹妹担心得去找你,差点就被疯女人所伤!你怎能毫不顾念姐妹之情?若是进宫参选是那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去?!” 采嫣这时候哪里敢再多说什么,只把头低得更深,心中只有对父亲偏心的不满,对赵晗的恨意也是愈加深浓。 “咳!”赵振翼极度失望地看了眼采嫣,再没有多说什么,大步跨出门外。这天晚上他没留在正房,自去西厢睡了,早晨起来也没去正房看过,直接去尚福园给老夫人请安后就上班去了。 ☆、第23章 东宫传召 · 赵氏宗祠在侯府东北面,离紫竹院颇远。 赵晗也不急,慢慢走着,权当饭后散步。从霜捧着锦垫与御寒的鹤氅,跟在自家小姐后面,走着走着忽然小声哭了起来。 赵晗讶异回头,见从霜哭得伤心,连肩膀都一抽一抽的,惊讶地问她:“怎么哭了?” “小姐……婢子就是觉得小姐这日子过得太难了,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被罚跪……忍不住就想哭……”从霜抽抽噎噎地说着,又用手去抹泪。 赵晗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意,伸手取下她腰间手帕递给她,微笑道:“用这个擦吧,用手可就抹成小花猫了。” 从霜接过手帕,忍不住又哭了,抹了会儿眼泪又问:“小姐你怎么不会哭啊?婢子好久都没见你哭过了。” 赵晗摇头道:“哭又有何用?别人欺负你,你哭了,难道他就不欺负你了?别人厌憎你,你哭了,难道他就喜欢你了?别人若要打你,你哭了,难不成他还停下等你哭完再打么?” 从霜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可是……怎么能忍得住不哭呢?” 赵晗笑瞥这呆丫头一眼,无奈摇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真是个孩子啊。 这样十多岁大的孩子,如果在现代社会,还只是个有父母祖辈呵护、任性天真的中学生呢,在这里却已经要当牛做马地服侍别人了,可她却不觉得自己苦,反而为了别人的苦处而哭泣难过。 她柔和地笑笑:“日子到哪儿都是不容易的,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所以,现在的我能活一天,就要多笑一天。” 从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小姐大概是说她生的那么重的病也好了,所以很幸运吧。 到了宗祠,从霜先取了扫帚把地面扫干净,再放下锦垫。 赵晗披上鹤氅,就在锦垫上跪下。 从霜环视周围,宗祠空旷高大,即使点了烛火,深夜里仍是显得阴冷森寒,就不放心地问:“小姐,你冷不冷?要不婢子再去拿件夹袄来?” 赵晗摇头:“够了。你回去吧。” 从霜走出几步,又回头:“小姐,夜深了,要不婢子留在这儿陪你说说话,也没这么瘆人。” 赵晗失笑:“哪有罚跪还找人陪着聊天的?要是给祖父知道了,恐怕还要多罚我几天,快回去吧。” 从霜跨出宗祠,回头看了眼那道跪得笔直的背影,总觉得眼眶又有点发热,赶紧把门轻轻带上了。 赵晗缓缓吐出一口气,尽管被罚跪,总算是逃过了入宫选妃这一劫,可这样一来,方家的婚事却变得更难推脱了呢。 要怎么办才好呢…… · 李瑞婉自被赵振翼打了一巴掌,又威胁要休妻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没下来过,以泪洗面。 一夜未眠,蓬头散发,憔悴得像个鬼似的,让李瑞婉更加不想见人。 赵采嫣清晨给侯爷老夫人请过安后就来陪着李瑞婉了,好言安慰了许久,李瑞婉总算是止了哭泣,却还是不愿起来也不愿吃饭。 赵老夫人听说了嘉沛居的情况,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婆婆亲自来看望,李瑞婉不好再任意撒泼耍性子,可从床上坐了起来,却仍是一付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 老夫人不由皱眉责备:“看看你这邋遢模样,像个什么样子?!” 李瑞婉委屈地哭诉起来:“婆婆,你不知道,振翼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儿媳打得险些晕过去。瞧瞧儿媳的脸上,还肿着呢……他还说要休妻。儿媳替赵家生儿育女,始终尽心尽力,哪里做过半分对不起赵家的事情?晗姐儿是他女儿,我就不是他妻子了吗?他就那样偏袒那妾生的!” 老夫人早晨向赵振翼问起过紫竹院发生的事,再加上李瑞婉昨天自宣旨太监走后就和她提过要让赵晗去参加选妃,心里有数多半是儿媳说服不了自己,就去找赵晗施压,只觉得她这样装模作样十分讨嫌。 “振翼他是说得过分了点儿,可你也是有错在先。好端端的非要逼晗姐儿悔婚干什么?杜姨娘老早就不在了,晗姐儿也是你女儿,你怎么老是放不下呢?欺压庶女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好听么?” 李瑞婉一口恶气郁在胸口吐不出来,怎么人人都觉得是她在逼赵晗悔婚呢?明明是赵晗自己不想嫁给方大公子啊! 老夫人虽然厌烦儿媳这般装模作样,为了家宅安宁,也只得劝慰两句:“行了,振翼只是说气话罢了,他要休妻,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碰上点事就躺床上耍赖撒泼,给小辈看到就是个坏样子,你让孩子们还怎么学好?” 李瑞婉得了老夫人的亲口保证,到底是安心许多。正好赵采嫣亲自端来燕窝粥劝她多少吃一些。她终于接过碗,小口喝起来。 正说话间,刘妈妈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见着老夫人慌忙行了个礼,还没完全站起身就急切地说道:“老夫人、夫人、小姐,东宫来了手谕,传召晗姐儿进宫呢!” “什么?!”李瑞婉手里的调羹“当啷”一声落在碗里。老夫人面露惊讶之色,赵采嫣也同时惊呼起来。 · 这一日上午,是第二次的罚跪了,赵晗在宗祠里跪着的时候,还在想怎么推脱方家婚事,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两全的好法子。她又不愿糟践自己,去做那些自毁名声的事。 宗祠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从地上的投影可以瞧出来是个丫鬟,赵晗回头去看,就见从霜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面儿伸手扶她起来,一面儿喘着大气说道:“小姐,别跪了,宫里,传召你去呢!赶紧回院里,梳洗打扮。” 赵晗莫名其妙,庆远侯没什么在宫里当权的亲戚,只有个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孙女在宫里当常在,莫不是与选妃有关?可现在离初选之日也还早着呢,这当口怎么会有宫里的传召? “宫里谁传召我去?” 从霜用一种饱含敬畏与崇拜地目光望着她:“太子殿下啊!” · 马车疾驰,到了宫外东北角门,赵晗下车,丫鬟不给进,便只有她一个人跟着内侍进去,换了座暖轿乘着,由两名内侍抬着。 暖轿悠悠地轻晃,就如同她此时不安的心境一般。 过了一会儿,暖轿停下了。有内侍掀帘,她缓步下轿,抬目环视四周,只见金黄琉璃瓦,玉白栏杆阶,紫柱绘金梁,殿前角月台,东立日晷,西设嘉量,辉煌亦庄严。 她跟着内侍进殿,在一扇门外候了一会儿,内侍出来告知她:“可以进去了。” 她垂首推门迈入,紧张之余竟然同手同脚,幸好及时发现立即纠正,随即便福身行礼道:“臣女庆远侯府第二孙女赵晗,觐见太子殿下。” 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但她知道房间里是有人的,推门时她眼角余光瞧见了,却碍于君臣尊卑,不能抬头去仔细看。 隔了一会儿,有人朗声道:“我见你抱着小孩却跑得挺快,怎地现在走路却是同手同脚的呢?”声音里带着几分谐谑笑意。 赵晗只觉声音耳熟,讶然抬头,定睛一看,桌后坐着的人一身枣红蟒袍,眉峰挺俊,眼神凛冽,器宇轩昂,正是万华寺内出手救她的高大男子。 她不由凌乱了,原来太子就是他啊,难道殿下喜欢……微服私访? 竟然被不得了的人救了一次! 她回过神来,急忙再次行礼:“臣女万分感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王救过你,你要怎么报答?” 啊?赵晗有点傻眼,她有的,太子都有,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他要她怎么报答? 座上之人忽地问道:“你为何不参与选妃?” 她愣了愣,心头有丝微妙的情绪滑过,让她迟疑了一下才回复:“臣女已嫁,自然不能再参选。” 他淡然道:“婚约而已,并非真的成婚。” “言应有信,古人只是一言之诺,便以生命相守。何况是婚姻大事,更应信守承诺。”赵晗并不犹豫,这些话脱口而出。 座上之人却又道:“雀鸟都知道争食,正因为是婚姻大事应该慎重,才应选择对自己最好的。” 赵晗只能直言:“蒙殿下垂青,臣女受宠若惊。唯因臣女自知个性耿直,又狭隘善妒,不愿为妾,恐怕不适合皇室。” 蒙太子垂青,她是受宠若惊,只不过惊比较多。太子早有正妃侧妃,如今再納妃,其实不过是纳妾罢了。一名侯府庶女与那许多比自己家世显赫出身高贵得多的女子争宠?呵,还是算了吧。她格局太小,只适合小门小户。 纪烨宸看着座下半垂首神色淡然的女子,她知道被东宫召见,却仍是一身素装,薄施粉黛,发髻轻挽,维持着进宫觐见最基本的礼仪要求,却再没有一件多余装饰。 看见这身打扮,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万华寺一见,已觉得她特别,今日再见,果然异于常女。 赵晗默默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座上之人发话,心头也是惴惴,她这么不识趣,是不是惹怒了太子殿下?方才她好像说了一言之诺,以生命相守?貌似说错话了,想哭…… 等得实在煎熬,她偷偷抬眼去瞧座上那人,却见他霁然一笑,阴霾顿扫:“万华寺一事,亦是有缘,本王赐你一块玉牌,见牌如见本王。你大喜之日,本王要来喝喜酒。” ☆、第24章 钧旨嘉奖 · 赵晗走出大殿时,一阵风吹来,只觉后背一阵冰凉,却是冷汗已湿透了内衣。 回到车上,从露从霜急忙问她:“太子殿下召见小姐是为什么?” 她略想了想,道:“叙旧。” “叙旧?”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小姐以前见过太子殿下?” 赵晗不由笑:“不光我见过,你们俩也见过。” · 马车疾驰回府,赵晗下车时,就见赵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等着她:“老夫人要二小姐一回来就先去尚福园呢。” 赵晗点头,自该先和祖母回报此事。 赵老夫人一见赵晗就冲她招手:“快过来,和祖母说说,东宫到底为何事召你进宫?” 赵晗就把万华寺内她救了方家六妹,却被疯女人追赶,太子刚好在那里,出手救了她和方家六妹之事详细说来。 赵老夫人十分惊讶:“方家六妹是你救的,不是嫣姐儿?怎么你不早说?嫣姐儿怎么也不说明?方家人也都不知道吗?” 赵晗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孙女正在房里更衣,方家二公子已经找了过来,姐姐带着方家六妹出门去迎,却只字未提及我,方二公子自然误解为是姐姐救了方家六妹。那时孙女还不知情,隔了几日方家送来谢礼,没想到却是答谢姐姐的……” “孙女虽然心里委屈,却不想当着方家人面拆穿,以免辱没咱们庆远侯家的名声。” 她抬眸看了眼老夫人,老夫人闻言连连点头:“做得对,家丑不可外扬,若是当着方家人的面争起来,可不是给人看笑话吗?” 老夫人看向赵晗的目光十分欣慰,嫣姐儿这事,做得太不地道,换做谁谁不会委屈呢?可她却不争不闹,还是这个孙女懂事识大体! 想到这里,老夫人又问:“可后来你对家里怎么还是不说呢?” 赵晗又是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当天姐姐便来找我,说她对方二公子一见钟情,恳求我别把此事说出去。孙女当时若是非要和姐姐争这功劳,此事说出来祖父祖母还有父亲肯定会勃然大怒,导致家宅不宁。孙女是想家和万事兴,再说姐姐那么喜欢方二公子,又苦苦哀求,孙女便答应了她隐瞒下来。” 赵老夫人听到采嫣对方二公子一见钟情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眉头紧皱,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一声:“晗姐儿。” 赵晗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缓缓说道:“你和采嫣都要嫁入方家的,你能不能答应祖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让它烂在你肚子里,绝不能让方家人知道。” 第15节 赵晗早知老夫人会如此要求,若是她不肯答应,老夫人一向宠爱采嫣,未见得会保她而不保采嫣,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在。 “祖母,孙女可以答应不告诉方家人这件事,不过……” 老夫人眉头一跳:“不过什么?” 赵晗肃容正色道:“母亲与姐姐若是与我好好相处便罢,若是欺人太甚,把我逼得无路可走,我可就不能保证守口如瓶了。” 老夫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隔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点点头,轻拍她的手,又转而问起今天觐见时的情形。 赵晗避重就轻道:“太子殿下为人和蔼可亲,孙女进门时因太过紧张,走路都同手同脚了,还被取笑呢!” “殿下还说了什么?”老夫人可不好混弄,继续追问。 “就说了几句万华寺那时候的事情。” 老夫人仔细盯着她瞧:“殿下召见你,就为了说这些?晗姐儿,别瞒着祖母。” 赵晗无奈,只能道:“殿下问孙女为何不参加选妃。孙女说已配与方家。” “殿下怎么说?”老夫人顿时紧张起来,却又隐隐有着期盼,难道太子真的对晗姐儿有意?昨日赵家没接旨,今日就召她进宫,又问及选妃之事。难道昨日她竟做错了,本该压着晗姐儿的礼书不拿出来的…… “殿下说孙女大喜之日要去喝喜酒,另赐了一块玉牌给孙女。” 老夫人哭笑不得,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次:“太子殿下真的说要来喝你的喜酒?” 赵晗点头称是。 老夫人脸上表情似是有点失落,但抬眸看向赵晗时很快释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伴君如伴虎,晗姐儿真的要是进宫了,后面的事谁也说不清会怎样,反不如现在这样,太子似乎还颇为看重她的孙女。 “晗姐儿啊,不久你就要和采嫣一起嫁了,我知道你母亲有些地方做得不妥,可嫣姐儿毕竟是你亲姐姐,你们姐妹俩在方家还是要互相帮衬彼此。祖母并非只对你一个儿说这话,回头嫣姐儿那儿,我也会同样交待。” 老夫人回头让钱妈妈取来一个红木盒子,从中拿出几张银票:“晗姐儿,这里一千二百两是祖母为你添妆的,收着吧。” 赵晗吃了一惊,没想到老夫人会给她这么多银两添妆。 “谢祖母。”她笑着接过银票,心知这多出来的添妆,大约可算是封口费吧。“祖母,孙女今日的罚跪还没跪完,这就……” 老夫人挥挥手:“不用再去了,你今日一早已经去宗祠跪过,若无东宫传召这件事,早就跪完了。”她心中清楚这事本来就是老头子犯糊涂,脸面上挂不住才罚了晗姐儿,又不是晗姐儿真犯了什么错,跪上三天已算冤枉,得过便且过吧。 赵晗便再次称谢,向老夫人告辞。出了尚福园刚好瞧见采嫣迎面而来,她与采嫣并未有什么正面冲突,礼貌地喊了声姐姐,向旁边让出道儿来。 采嫣微微笑道:“妹妹,姐姐就是来找你的,听说你一回来就去了祖母这儿,这才过来的。” 赵晗“哦”了一声:“不知姐姐有何事找我?” “也没什么,姐姐只是从来没去过皇宫里面,想问问你里面什么样儿。”采嫣以一付并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赵晗却道:“姐姐不是想问皇宫里什么样,是想问殿下长什么样吧?” 采嫣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太子传召她去是为了何事?但听赵晗这般调笑,也只能说是。 赵晗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姐姐你猜我进房间后见到的是谁?” 采嫣总觉她眼神里有些古怪,心里头莫名咯噔一下,为掩饰过去,嗔怪地轻打一下赵晗:“还卖关子!我又不是千里眼,也不是你肚里蛔虫,怎会知道你见到了谁?我若是知道,还用来问你么?” 赵晗望着她轻轻说道:“姐姐还记得万华寺里,救过我的白袍男子吗?他就是太子殿下。” 采嫣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意想不到的惊讶,接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脸的惊慌,再忙不迭的掩饰,以及最后不知该说什么话回应才好的尴尬。 恩,她总算还记得真正救了方家小妹的人是谁,看她最近样子,赵晗差点要以为采嫣已经忘记此事,完全把救下方萱的事记在她自己头上了呢。 · 第二日一早,东宫下了道钧旨,嘉奖光禄寺少卿赵振翼明德惟馨,教女有方,即日擢升光禄寺卿正。其女晗蕙心纨质,临险不乱救人危难,赐黄金三百两。 钧旨一到,庆远侯全府喜气洋洋的,赵老夫人喜笑颜开地命人把装满黄金的朱漆箱子抬去紫竹院,拉着赵晗的手越看越喜欢这孙女,直说:“咱侯府有吉星高照啊,晗姐儿就是咱家的小福星。” 李瑞婉为了接旨,也从床上下来了,只不过面色憔悴,虽极力化妆掩饰,眼袋下面两条乌黑的影子总是消不掉。 她也笑着称赞赵晗,顺着老夫人的话一起夸她是福星。赵振翼连升两级,俸禄亦翻了一倍,对此她也是极为喜悦的,可只要一想到这喜事是因赵晗而来的,总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憋屈劲。 赵振羽与阮氏夫妇倒是发自内心地为大哥一家高兴。看着自己喜爱的二侄女终于也在母亲的眼里成了宝,赵振羽清癯的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 赵采嫣昨日听赵晗说的时候,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要说那人其实就是太子的时候,总还有点不敢相信,可今日钧旨都来了,这事儿半点不假。再看那一箱子黄金,朱漆的箱子上系着鲜黄的绸子,看着不大,却沉甸甸的要两个婆子抬。 她不由暗恨,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赵晗呢?就连祖母都越来越喜欢她了!昨日还特意叮嘱自己,说嫁去方家后要待晗妹更好一些,两姐妹要互相帮衬之类的话。 瞧见赵晗的眼神望过来,她连忙笑了笑:“恭喜妹妹!” 赵正志仰着头东看看西望望,见大人们都笑容满面的,十分好奇地问:“福星是什么?二姐姐为啥改名字了?” 他这一派天真的问题,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第25章 文定下聘 · 赵家众人在老夫人那儿和乐融融地聊天,谈论着太子殿下的嘉奖、赵振翼的升迁,那宗祠罚跪的事儿谁也没提,便也不了了之。 本来只有老夫人与长房里的人知道是赵晗救了方家小妹,然这道钧旨一下,虽未提及万华寺,赵振羽夫妇也约略猜到了事实真相,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嘴上不提而已。 李瑞婉和赵采嫣却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鄙夷与嘲讽,心里虚的发慌,却只能硬着头皮留在尚福园。 赵老夫人其实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长子升迁孙女受奖,忧的是万一被方家人知道了真相,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采嫣要倒霉,赵家丢脸面,就连赵晗的婚事也要受牵连。 她轻轻咳了一声,众人都静了下来,看着老夫人发话:“东宫嘉奖确是件大喜事,但咱们可不能就此自以为是了,为人臣者最忌好大喜功,炫耀浮夸,俗话说闷声发大财,这种时候更应谨言慎行。今日大家都高兴,就在这里说说欢喜话无妨,离开我这院子后就别再夸耀宣扬了。” 赵振羽赞成地点头,回头望向阮氏,见她虽然也点头,可脸上却是一片茫然,不由暗笑,思忖着回去还得细细解释缘由给她听。 李瑞婉听到老夫人这么说,虽是放心了许多,但瞧见小叔脸上了然的神情,却更觉得如坐针毡了。 赵晗心道可不是闷声发大财么,她的私房这两天是成千上万地长,翻了绝对不止十几番了。老夫人那个位置自有老夫人操心的立场,她最实际,功劳虚名不如手里有钱。 老夫人又想起一事,望向李瑞婉问道:“晗姐儿院里的丫鬟少了点吧?从露从霜原是三等的不是?” 李瑞婉只好接过话去,讪讪地解释道:“原来晗姐儿院里事情简单,她又喜欢清静,我也就没安排太多丫鬟给她。不过也确是少了,从露从霜一直尽心尽力伺候着,晗姐儿也用惯了,就升为一等吧,我再支两个大丫鬟给她……” 她瞧了眼老夫人的神情,又补充道:“再加四个小丫鬟。”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 赵晗却道:“多谢祖母,给从露从霜升等是好事,她们服侍我也许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我房里丫鬟够用了,不用再加。”她只怕李瑞婉趁机往她院里安插耳目,多个人就要多防备一个,即使来的丫鬟真无二心,她也不敢放心用。 老夫人笑着瞥她一眼:“那让雨琴和韵梅过去帮忙总行了吧?婚事在即,总有许多大小事情要准备,你就不怕把从露从霜给累死?” 雨琴和韵梅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机灵手巧,女红十分精湛,有她们帮忙,赵晗可轻松不少,她一听也知道老夫人看破她的心思,只是没点穿而已,笑吟吟道:“多谢祖母,孙女再要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 · 李瑞婉强颜欢笑,硬撑着在老夫人那里陪了半天,身心俱疲,一回嘉沛居就累得躺倒在床上。 丫鬟们惯会看脸色,见夫人心情这么差,个个谨小慎微,蹑手蹑脚地做事。 另一边的正志却死活不肯睡午觉,与哄他睡觉的丫鬟盼雨闹腾着。平日里都是刘妈妈哄他睡觉,但这会儿刘妈妈陪着夫人,就让盼雨去哄。 盼雨好不容易把正志劝上了床,他却肚子一挺,从床上滑下来往外跑。盼雨急忙去追,正志绕过床旁屏风时,绊到了屏风脚,噗通摔了个狗啃泥,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盼雨脸一白,心知闯了大祸,急忙扶起正志哄他。可正志哭的兴起,哪里肯听她哄。 李瑞婉本就心情极差,听到正志哭声担心之余更是火大,紧皱眉头下床去看怎么回事。刘妈妈急跑几步,过去把正志抱起来,检查他摔得怎样,一面冷冷地盯了盼雨一眼。 盼雨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哀声求饶,惊慌让她抖得好像筛糠一样。 刘妈妈瞧也不瞧她一眼,把正志抱到李瑞婉身边,两人把娃从头到尾看一遍摸一边,除了额头鼻子有些擦伤,其他地方没有伤着。 刘妈妈松了口气,把正志抱到一边,让丫鬟取药来给他搽。 李瑞婉却只觉这些天诸事不顺,赵振翼这几天都冷落着她,夜里回来就歇在东花厅。赵晗却受东宫嘉奖,成了老夫人眼里的福星宝贝,都要把她抬举到天上去了。 她心里有把火,烧心烧肺地难受,正要找个地方泄火,眼前偏偏有个丫鬟不知好歹地让志哥儿摔着了。她铁青着脸抽出插在花瓶里的细木棍,走到跪着的盼雨身前:“伸手!” 盼雨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棍子夹着风声“嗖”得一声抽在她手心里,她疼得一哆嗦,却不敢缩手,更不敢呼痛,泪花却顺着眼角涌出。 听雪在外间低头做着手里的事,耳朵里传来一声声抽打,每次都让她禁不住瑟缩一下,上一次打破花瓶后的罚跪挨饿仍记忆犹新。 · 方泓墨派人去万华寺打听四月里的事。 因此事颇为轰动,接待赵氏姐妹的知客僧仍然对此印象深刻,然而事发时他不在场,只知那天赵氏姐妹俩都在寺内,赵大小姐先不见踪影,赵二小姐再去找她,之后就发生了救人之事,救了方萱的到底是谁,他不得而知。 而方萱好不容易才脱离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方泓墨不愿再提此事让她再次陷入恐惧,便去找当时亦在万华寺的泓砚相询。 方泓砚颇为讶异地反问:“这事不是明摆着么,当日是赵大小姐救了六妹,她亲自带着六妹出来的,六妹那时也被她牵着手,自然是因为被她救了。大哥你不要多心,六妹是特别喜欢赵二小姐,那只是缘分相投,却不能证明其他什么。” 方泓墨却轻摇头道:“我只觉此事并非像表面这样简单。若真是如我所想,这婚事你可要慎重了。” 方泓砚闻言一愣,转念一想,大哥念念不忘这件事,莫非是看他娶了侯府嫡长孙女,自己却要娶庶生女,心里不适意了,所以才想方设法地要编排赵采嫣的是非? 于是他道:“大哥,你只顾找赵大小姐的毛病,可知赵二小姐才是并非表面上那么温柔娴静的。”接着便把观戏那日,泓睿偷看,赵晗投杯之事告诉了泓墨。 方泓墨回忆那日,才知原来泓睿额头那块红记是这么来的,不由笑了起来。 方泓砚亦戏言道:“大哥你还是别替我操心所娶非人了,担心担心自己吧,怕是你要把个母老虎娶进家门了。” 方泓墨自己是真性情之人,哪里会在乎这些小节,又见泓砚不肯听劝,万华寺之事也确无实据,便就此不提了。 · 六月中旬,方家合了八字,遣媒人致赠薄礼给赵家。文定一过,婚事大局已定。 又过几天,算好吉日,方家便遣人齐奏鼓乐,将聘礼送来了。来得时候因聘礼数量巨大,又是两整份,抬聘礼的队伍绵延数百米,光把所有聘礼抬进门就用了小半天的时间。李瑞婉脸上有光,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聘礼送到后不久,方家人也到了。 这一日恰逢休沐,不仅方家大爷与方夫人来了,就连方家二爷与方二夫人也来了。坐在堂上的侯爷与老夫人听闻亲家那位翰林院大学士也来了,颇为高兴,起身相迎。 不一会儿,就见赵振翼夫妇将亲家请进了门。 方大爷身材精干,步伐利落,面容英俊,颌下蓄着短须,眼神锐利,并无丝毫市侩之气。方夫人面容端丽,气质大方,也和方大爷一般是个爽利的性格。 方二爷容貌与方大爷有着三分相似,眼神却要温文柔和许多,蓄着一部美髯,颇有学士风范。方二夫人温婉柔美,眉眼细长,不愧为奉勇伯嫡长女,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贵族气度。 赵家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次与亲家碰面,眼见亲家如此风采,印象俱佳,极尽盛情款待。 一场欢聚,谈笑风生,两家人就此熟稔不少。 方家人告辞离开时,赵家按规矩从聘礼中取出一部分,另外再加上十二种礼物,送还方家作为答礼。 送走方家人后,李瑞婉回到嘉沛居,喜不自胜地看着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清点聘礼,从中选出部分可以作为嫁妆的首饰、衣料,盘算着还要添置些什么。 第16节 虽说二女不能厚此薄彼,嫁妆大件要一样,品质与数量却可有上下。她一个庶女,总不能真和嫡女平起平坐吧。 李瑞婉忙着打小算盘筹备嫁妆,没空多管赵正志。赵采嫣则是一门心思要在进方家门之前,把女红绣功练好,没闲工夫陪弟弟。正志闷得慌,就跑去找赵晗陪他玩官兵捉强盗。 已经六月下旬,外面太阳逐渐*起来。赵晗也在准备进门后要给婆家诸人的小礼物,哪里有这工夫陪着小屁孩在大太阳下面疯玩,但是她这个小弟要是不顺意了,真闹起来也是颇让人头疼的。 她略想了想,便以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说道:“我们不玩官兵捉强盗,姐姐教你玩个更好玩的游戏好不好?” 正志一听顿时双眼放光,兴奋点头:“好啊好啊!” “要等很久呢……算了,还是不要玩这个了。”赵晗却又皱眉说道。 正志一听不干了:“我就要玩这个!” 赵晗故作无奈的样子:“可是要先等上好一会儿才能开始玩的。” “二姐姐,我等多久都行。” 要得就是他这句话,赵晗让从露取来文房四宝,慢慢地磨墨,她就可以忙自己的事了。 ☆、第26章 明珠还主 · 赵正志从没见过这样玩的,好奇地瞪着眼睛看,眼看随着黑长条不停地转圈,砚台里的清水逐渐变黑变浓,便伸手叫道:“我也要玩,从露快给我。” 赵晗倒是没想到磨墨他也要玩,但怕他磨不好,便让从露再拿一付砚台与墨来让他折腾。赵正志跪在椅子上,学着从露的模样,拿墨在砚台上画圈圈。 砚中的墨汁逐渐浓了起来,变得油黑发亮,赵晗便取笔蘸墨,在纸上画了个圆。 赵正志伸头来看:“姐姐这是什么?” 赵晗反问:“你觉得像什么?” “嗯……大包子!” 赵晗便在圆圈内添上数笔细细的褶子,顿时圆圈变成了一只包子。 正志被逗乐,哈哈笑了起来,又催着她再画。 赵晗又画一个圆。 正志也是坏心眼,看她还是画圆,就说:“像绿豆糕!”说完得意地望着赵晗,绿豆糕从来都是方的,没见过圆的。 赵晗微微一笑,在圆里面画了好几个叠起来小方块:“一盆绿豆糕。” 赵正志无话可讲,嘟着嘴叫道:“换我来画,姐姐你猜!” 赵晗把笔放他手心里,教他握笔的姿势,又叮嘱他小心别把墨汁沾在身上,接着就让他自己画。 赵正志提笔就往纸上按,想要学姐姐的样子画个圆的,没曾想画出来的东西不是圆也不是方,甚至没能连起来,就是个难看的墨团团,顿时嘴就瘪起来了。 赵晗握着他的手,教他画了几个圆,然后再让他自己试。 赵正志虽然顽劣贪玩,性子却很执拗,一个画不好就接着再画,居然也不发脾气,极有耐心地一个圈一个圈地接连画下去。 画了许多个圈后,才终于有点像圆了,他抬头去望赵晗,叫道:“姐姐,快猜这是什么!” 赵晗过来瞧,想了会儿才道:“我猜是麻饼?” “不对!”正志一脸得意地叫着,“是冰糖葫芦!” 赵晗仔细一看,连在一起的一串串圆圈,可不是一大串冰糖葫芦么,不由莞尔。 正志学会了画圆,赵晗又教他画几个简单的形状,他就自己在纸上肆意涂鸦,玩得不亦乐乎,要吃饭了都不肯回嘉沛居。 赵晗知道她这小弟吃软不吃硬,便劝他道:“小孩子就该按时吃饭睡午觉,若是你今天能做到这两点,明天姐姐再教你画更好玩的。若是你为了玩耍就不好好吃饭睡觉,母亲要怨怪姐姐的,姐姐可再也不敢教你啦。” 正志想着有更好玩的,这才不甚情愿地勉强跟着来唤他的丫鬟回去了。 从露跟着送到门外,见正志走远了才回房,趁着雨琴和韵梅去办事了不在房里,她愤懑不平地对赵晗说:“小姐你可知夫人安排嫁妆时,给大小姐的和给您的明面儿上虽然是一样的,可所有最好的都先紧着大小姐,给您安排的都是陈年旧货,衣料皮子有蛀的烂的也往里面放……” 今日陪正志来的是听雪,方才伺候在一边时就把这些都悄声与从露说了。 赵晗倒是一点不觉得奇怪,她正要找李氏算一笔旧账,就一并解决了吧。 方家尽管再有钱也是方家的,一旦嫁过去,只有嫁妆是她私有的财产,决定着她日后的腰杆是不是硬的起来。 不该她的,一钱一厘她也不贪图,该她的,谁也别想赖。 · 李瑞婉因为婚事在即,心里高兴加之事多,连着几天没好好睡过午觉了,虽然是忙大喜之事,可连续几日到底是疲累的,今天午后好不容易等赵正志睡着,正要去好好睡个午觉,没曾想赵晗却来了。 她心中厌恶,脸上却露出和蔼的笑容:“晗姐儿,怎么这时候来了?”不知道这是午睡的时候吗? 赵晗叹了口气:“有件事不解决了,女儿睡不着觉啊。” 李瑞婉只觉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却不得不问:“什么事?” “女儿听到些风声,母亲为女儿置办的嫁妆似乎徒有虚表,混充了不少陈年压仓底的东西在里面,有好些都已经坏了……” 李瑞婉眉毛一跳,这妾生的竟把耳朵伸到她院里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贱婢漏出去的消息?要是被她捉到非打死那个小贱蹄子不可……一面板着脸否认:“哪里有这样的事?你是听哪个嚼的舌根?” 赵晗早知她会拒不承认,便换了话头道:“母亲,您说若是方家知道救了方家小妹的人不是采嫣,他们会不会退婚啊?” 这下是真的戳到李瑞婉要害了,她顿时又气又急,婆婆不是说赵晗向她保证过,不会说出此事的吗?可如果她现在提老夫人,又等于亲口向赵晗承认了采嫣冒领功劳的事实,于是她呵斥道:“你空口无凭胡说什么?!你有证据么?你以为你说什么方家人都会信么?” 赵晗微笑:“母亲若是需要证据,太子殿下就是亲眼见到当日之事的人证。虽说等闲请不到殿下来作证,不过殿下说过,女儿大喜之日要来喝喜酒的,是否应该到那时就请殿下做一下人证呢?” 李瑞婉瞬时冷汗直冒:“晗姐儿……”若是此事真的在婚礼当天拆穿就糟了,别说采嫣现在的这桩婚事要黄,万一此事传扬出去,采嫣在淮京城就根本找不到婆家了。 就算方家怕丢脸,勉强娶了采嫣,婚后的日子又岂会好过? “你……你为何要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如果这么一闹开,不但采嫣名声受损,赵家也没脸,你作为赵家的孙女不是一样丢脸……” “提到损人不利己,这就不得不提那盒珍珠的事了。”赵晗淡淡道。“哦对了,那也可算是母亲刚才提到的证据之一吧。” 李瑞婉大惊,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赵晗怎么会知道那盒珍珠的事情?!她本以为这事儿早就过了,赵晗却偏偏在这要紧的当口提起这事了。 赵晗瞧着她的脸色微微一笑:“那盒珍珠女儿在母亲这里寄放许久了,眼下即将出嫁离家,就不好再麻烦母亲代为保管了。” 李瑞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咬牙回头,对刘妈妈低声道:“拿出来吧。”背对着赵晗朝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刘妈妈心领神会地点头,就去房间里面,可走了几步就听赵晗说道:“母亲,女儿守财小气得很,珍珠拿回去肯定要一颗颗数过,若是少了一颗,心里就会难过,一难过,就怕有些事情瞒不住了……” 刘妈妈听在耳朵里,不由脚下犹豫,放慢了脚步,走了几小步后听见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刘妈妈,东西数清楚,一颗也不要少给了晗姐儿。”她应了,走进房内,取出那只雕工精致的紫檀小盒,一颗珍珠都没敢拿走。 李瑞婉眼睁睁瞧着赵晗收起装满珍珠的盒子,心中肉疼啊就像被一把铜矬子狠狠地锉着一般,却还得强忍着怨气,好声好气地恳求她:“晗姐儿,你不放心就打开数数。母亲不会少了你的,只要你念着姐妹情谊,别……别……” 赵晗笃悠悠地道:“母亲尽可放心,女儿不是损人不利己的人,母亲也不要忘记一视同仁地置办嫁妆。” 李瑞婉只得答应,心中只能自我安慰至少老夫人给采嫣的添妆比较多。 赵晗走后,李瑞婉气越喘越急,只觉胸口窒闷至极。刘妈妈瞧见她脸色不对,惊道:“夫人,你怎么了?” 李瑞婉试着站起来,身子却晃了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刘妈妈急忙上前扶住她,惊惶大喊:“来人哪!快去找大夫!” 李瑞婉这次是真的病了,大夫诊断为积劳成疾,肝气积郁,开了药方要她好好调理。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灰黄,恹恹地什么精神也没有。 赵正志年纪虽小,也瞧出来母亲有些不对,就连陪在母亲身边的大姐姐也是一脸懊丧,明显心情不佳,他惴惴不安地走近母亲床边,喊了一声。 李瑞婉实在没精神再应付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儿子,虚弱地睁眼:“正志乖,娘身子不舒服,你自己去玩好不好?” 正志颇为懂事地点点头,向她行了一礼:“母亲好好歇息。”这才转身往外面走。 李瑞婉不由含泪,幸好她还有这个宝贝儿子,随着他日渐长大,也越来越懂事了。 赵正志出了主屋的门就往紫竹院去。虽然二姐姐要他第二天过去再教他画好玩的,可母亲要他自己去玩,他想来想去,还是二姐姐那里好玩。 ☆、第27章 从此结发 · 赵晗教了几日正志画画,顺便又教他写大字。赵正志只觉这是在玩,学得甘之如饴,他天性里又有执拗不服输的特性,写不好就不停地练下去,没过两天已经学会了写一至五的数字。赵晗便开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倒还好,唯有赵字笔画众多,尤其难写,当赵正志终于能把自己的姓名写得像样,欣喜得意之余,对赵晗道:“姐姐,我要给娘看看我写的字。” 赵晗瞧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就觉得好玩,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又看了眼他身上沾上墨汁的天蓝色妆花缎袍子,关照道:“回去记得先换了衣裳。” 赵正志捂脸向后退了一步:“二姐姐,不许再捏我的脸!” 赵晗哂然一笑:“不然呢?” 赵正志嘟起嘴,也不知道不然该如何,只能愤愤道:“反正不许捏我脸!”说着迅速拿起写得最满意的那张大字,跑出了紫竹院。 他跑进嘉沛居,一心给母亲瞧瞧自己写的字,浑然忘了赵晗关照他换衣裳的事,直奔李瑞婉床前,兴致勃勃地道:“娘,看我……” 李瑞婉身体不适,心情烦躁易怒,瞧见他身上好好一件妆花缎袍子,本是顶漂亮的天蓝色,现在却染上好几块墨黑,怕是没法再穿了,不由怒从心起:“这件衣裳今日才新穿的,如何弄得这般脏?到底是去哪里玩的?!” 赵正志满腔热情被母亲冷声呵斥浇熄,顿时眼睛里就含了泪:“二姐姐……” 李瑞婉本来不知道也就罢了,一听到赵正志是去赵晗那里玩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目呵斥:“以后不许你去紫竹院找那妾生的!”又责骂跟随的丫鬟怎么不知帮正志换衣裳。 正志本来满心要获得母亲赞扬,却不料反被责备,又听她说不让他去紫竹院了,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要去,我就要去!” 恰逢赵振翼从门外跨进来,却听里面一片乱糟糟的哭叫声,不由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方才回家,被赵老夫人叫去,劝说开解了半天,本准备不再和李瑞婉置气,回正房居住,却不料一进门就听见儿子哭闹,心中再生不满。 “怎么回事?”他走进里屋询问原因,却一眼瞧见赵正志手中拿着的一张宣纸,上面似乎写着字,拿过来仔细一瞧,正是赵正志三个大字,笔法虽显稚嫩,却初具筋骨,天然真趣,不由惊喜万分地问道:“志哥儿,这是谁写的?” 赵正志含着眼泪道:“父亲,是我写的。二姐姐教我的。” 赵振翼再追问了句:“全都是你写的?你姐姐帮过你没有?” 赵正志摇摇头:“姐姐只教我怎么写,字是我自己写的,我练了好多天才写到这样的。” 赵振翼颇为欣慰地摸摸正志的头:“吾儿可教!”心中已然动了念头,看来是时候请夫子来给志哥儿开蒙了。 他再转向李瑞婉,脸色就变得冷然:“你这母亲是怎么当的?志哥儿小小年纪,已然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你却不加赞赏,反而横加指责?反倒是晗姐儿,你虽对她不善,她却不曾因此亏待了弟弟,反教志哥儿学好。” 两相比较,谁的心胸更为开阔一目了然。 李瑞婉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觉郁闷得要死,大概赵晗就是她这辈子的克星,如今她一心只希望赵晗早点嫁出去。 ·结发· 第17节 两大家族联姻,方方面面都要顾到,准备繁多,又要通知各方亲友,一来二去,转眼仲夏已过。 因方家长子年纪已经不小,方家本来急着成婚,但因李氏身体不适,婚期又不得不往后延了一段时间,等她养好身子,两家商量后终于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底。 方家两兄弟,同时迎娶侯府两位小姐,可谓一门双喜,方家上下全是喜气洋洋的。 而太子殿下的大驾光临,更是给这场婚礼带来了极致荣耀,将这种喜庆气氛推至高峰。 太子作为女家一方的贵宾参加婚礼,赵家亲友自然人人为之自豪欢喜,只赵老夫人李瑞婉等少数知道隐情之人,心中反倒是紧张忧虑远超喜悦骄傲之情,本以为太子一句戏言,没想到是真的要来! 然太子要来,她们还能拦着不让人来吗?只盼今天佛祖保佑,不要有人提及方萱被救之事,或太子能高抬贵手,别在这大喜日子里戳穿此事。 李瑞婉却自有打算,采嫣这事她反复思虑了许久,已经做下的事无法悔改,如今只能瞒一天算一天,先瞒过婚礼再说,若万一真是戳穿了,她会出面承担下所有的责任。 采嫣只是万华寺与泓砚见面时说了寥寥数语,大可以说当时是一场误会,至于后来方家赠礼感谢时还不解释,那时接待泓砚的是她,就由她替采嫣承担这个冒领功劳的罪名吧,之后也都是她硬逼着采嫣不可向方家吐露真相的。 恶人就让自己来做,丢脸就丢脸吧,至少要保住采嫣的幸福。 这事李瑞婉自然与采嫣通过气,也向老夫人隐晦提过,老夫人是默认的。赵振翼听完这件事前前后后之后,气得又搬去了东花厅住。但李瑞婉知道,毕竟事关自己亲女儿的声誉与幸福,他没可能在婚礼前去主动挑破这件事。 有太子在场,方大爷可不敢再坐主位,恭请殿下落座主位,自己去坐了右首,方夫人再添了一张椅子在旁坐下。 不久吉时到,两乘花轿落下,由阴阳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孩子们争着捡拾。喜娘掀帘,两位新人头戴大红销金盖头,抱着宝瓶,进入大门。因有两位新人,不分先后,因此并排铺着两条青色毡席,由人引着跨过马鞍,平平安安入了门。 入门后,赵晗和赵采嫣分开了,分别进入一间当中悬挂着帐子的房间,稍微休息,接着又有人带她去新房坐着。 赵晗听着外间热闹纷乱,不一会儿有一人进入房间,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她坐得端正,只偷偷从盖头下瞧见一抹袍角,心知是方泓墨进来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她却心跳如鼓。 不多久,礼官就请两位新人出房,有人交给她一条结着同心结的红绿彩绸,方泓墨牵着另一头,缓缓倒行,将她牵出,引至堂前。 赵采嫣亦被方泓砚牵至堂前,两对新人并立,由赵振翼与赵振羽分别用秤挑开盖头,露出新娘的面容。 男方诸亲戚大多都是头一次瞧见新娘,这盖头一挑,人人都觉惊艳。 却见两位新娘一个面若桃花、明艳娇丽,媚骨天成,另一个则是雪肌玉肤,清丽绝伦,眸若剪水,这对姐妹各具特色,却都楚楚动人,加之两位新郎也是君子如玉,俊美无匹。这样的两对璧人站在一起,顿时令满室生辉。 众人屏息观看,堂上居然有短短的一瞬安静无声,隔了一小会儿,坐在上首的纪烨宸首先微笑抚掌:“早闻赵卿养女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跟着发出叫好声,随之喝彩声恭喜声庆贺声四起。方家诸老心中欢喜,满意地连连点头。 赵老夫人听着太子的说话口气,似乎是初见两姐妹,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今日她可不光光是担心采嫣冒领功劳之事被戳穿,还十分担心另一件事,太子似乎对晗姐儿有意,被拒后又来喝晗姐儿的喜酒,这实在令她惴惴不安,难以捉摸太子来赴喜宴的真正用意。 太子故作不识姐妹俩,赵老夫人这颗心总算是落地了。李瑞婉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赵振翼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获得满堂喝彩,只觉心中骄傲又伤感,差点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李瑞婉却是早就眼眶湿润了,偷偷拿着手帕轻按眼角。 随着礼官高唱,两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夫妻对拜。 赵晗掀开盖头后,一直半垂着双眸,直到夫妻对拜时,才抬眸看了方泓墨一眼。他俊逸的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见她望过来,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她不由脸上微热,飞起两片淡红,就算是起初对这桩婚事有着一层无奈,他却是唯一能触动她心弦的人。 三拜礼毕,由新娘倒行,手执同心结,缓步牵引着新郎各自回到新房。 各剪一绺发,绾在一起,从此结发一生,白首不离。 共饮合卺酒,从此夫妻一体,生死相随,患难与共。 他俯首摘下她头上的花,她含羞解下他衣上绿抛纽,双双将杯盏抛于床下,管他是仰是覆,只顾相视而笑。 众亲友退出新房,两对新人再次来到中堂,行参谢之礼,笑吟吟地接受诸位亲朋庆贺祝福。 正式仪式终于结束,方泓墨陪去了酒宴,赵晗回到新房,这一整日一套套繁文缛节接连不停地做下来,不曾有**的机会,直让人应接不暇,现在独自在新房里静了下来,她的心绪却反而难以平静。 四角置铜镜,红烛昏罗帐,她嘴角浮起微笑,终于还是做了他的妻呵…… 然而夜色渐深,赵晗端坐良久,却等不到方泓墨回来。她心中不安越来越浓,却只能自我排解,今日宾客众多,太子也在,敬酒祝词肯定是要花更多时间的。 从露见她彷徨,便小声开她玩笑:“少夫人莫着急,*一刻值千金,大少爷舍不得不回来的。” 赵晗笑着白她一眼:“你这丫头越来越贫嘴,如今都敢取笑起我来了。” 从露嘻嘻一笑:“都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少夫人莫怪婢子贫嘴,不趁现在说说,以后可没机会啦。” 赵晗知她是要逗自己开心,自然不会怪她。然而即便与她们说笑着,心底却总有一线沉甸甸的牵挂,让她轻松不起来。 忽然她们都听见了,门外有隐约的说话脚步声,从露从霜急忙停下说笑,赵晗亦望向门口。 房门被猛然推开,方泓墨踉跄着进了房间,赵晗急忙上前去扶他,还未近身已经闻到扑鼻酒气,不由微微皱眉,忍着不快,还是上前扶住他。 方泓墨侧头瞧了她一眼,眼神古怪,接着就用力把她推开了,自己踉踉跄跄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口气喝完,又摇晃着走到床前,衣裳也不解就扑倒上去。 赵晗被他这用力一推差点摔倒。从霜惊叫一声,还好从露离得近,赶紧扶住她:“小姐你没事吧?”情急之下甚至忘了改口。 “没事。”赵晗摇摇头,扶着从露的手站直,回头见送方泓墨回来的小厮还在门外候着,便疑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少爷怎么喝得这么多?” 绥靖公府百日宴时,也没见他这么酒气熏天的,可见他不是不分场合的贪杯之人,今天大喜之日却喝得烂醉,一定是事出有因。 小厮方元挠挠头,讪讪道:“太子殿下拉着少爷喝酒,殿下尽一杯酒就要少爷干三杯……少爷醉得睡过去了,方才在外面醒了会儿酒才过来的。” 原来如此,赵晗不由无奈苦笑,自古帝王心思最难测,只是灌酒还算是好的了。 最冤枉是方泓墨了,莫名被灌酒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屏退小厮,从霜过去关上房门。她走回床旁,略带羞涩地叫了声:“相公……”这一声叫完,脸就红了几分。 方泓墨却一动不动。 “泓墨?泓墨……”她又试着叫了几声,他仍是没有反应,想是又睡过去了。 赵晗朝从露招招手,她扳着肩,从露扶着脚,两人合力把他翻过身来。见他脸色绯红,额上有细密汗珠,不由担心他饮酒过量伤身,急忙低声吩咐从露去取早就备好的醒酒汤来,一面替他解下腰间玉带,将衣袍宽解。 从霜绞了块热帕子递来,她接过帕子叠成方块,轻轻在他脸上擦拭,眼光便自然地落在他脸上。 他额头光洁,眉毛笔直浓密,大概是现在不舒服的缘故,眉头微锁,紧闭的双眸下,两道好看的睫毛又密又长,微微卷翘,因着酒气滋润,双唇显得比平时更为红润鲜明。 这么近这么细地瞧他还是头一次,赵晗不由害臊地想到这已经是自己男人了,羞涩中带着一丝喜悦,细细地替他把汗珠都擦去了,再换块温热干净的帕子重新替他擦脸。 从露端来了醒酒汤。赵晗轻推他肩膀,温言劝道:“泓墨,先起来喝碗醒酒汤吧,莫要早上起来头疼了。” 方泓墨眉头皱了皱,却只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 赵晗没应付过这种情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定神略微想了想后低声吩咐:“你们先下去吧,醒酒汤温在炉子上备用。”若是他半夜醒了,随时可以喝。 从露从霜退出房间。 赵晗自己对镜卸了妆容,放下满头乌发,慢慢梳通了,挽了个松松的发髻,缓步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背对自己的人,极低地叹了口气,合衣躺在他身边。 方泓墨背对赵晗,听见那声叹息,又察觉到她躺了上来,双眸便睁开了,只是眸子里乌沉沉的没什么光彩。 酒是早先就醒了,思绪却混乱得比酒醉更甚。 三天前得知父亲逝世的消息后,他便立即出发,连夜赶回淮京城,半道上却遇劫匪,本可花钱消灾,对方收了银钱后却狰狞一笑,明晃晃的刀光一闪即逝,胸腹剧痛难当,眼前昏黑一片,只听见方元的惊呼声渐弱…… 再醒来,却是在宾客满座的喜宴上了!疑似幻梦却是真,自己竟回到了新婚当日? 他无法再面对一众亲友,借口酒醉头痛离开喜宴,在后院里找了个清净处,拉着小厮方元,本想问个清楚,但问下来的结果更让他混乱,他的新婚妻子竟是弟妇赵晗而非赵采嫣,娶了赵采嫣的却是泓砚。 若说过去的两年全是虚幻梦境,利刃入腹的痛楚尤为真切,兄弟阋墙时的争吵恍如昨日,父母亲痛心地训斥言犹在耳,哪里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 可是若说前事是真,他又是怎么回到新婚当日的?且如今事态,根本与他记忆中发生过的事背道而驰! 方泓墨想得头痛欲裂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小厮急匆匆找了过来:“少爷,老爷夫人到处找你呢。侯爷一家要回去了。” 方泓墨沉着脸道:“就说我醉得不省人事了,无法相送。” 小厮不敢多言,匆匆离开去回报。 身边的方元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少爷,夜深了,既然那边喜宴也结束了,少夫人一定等得心焦了。” 方泓墨却仍在原地沉默地坐了许久。 方元虽然觉得少爷今日言行很奇怪,却也只敢在心里悄悄疑惑,少爷之前不是很高兴这桩婚事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毫不在意新娶的夫人了呢? “扶我回去。”夜色中终于响起方泓墨冷淡的声音。 “是,少爷。”方元答应着。 方泓墨将胳膊搭在方元肩上,快到朝岚居时,脚步变得踉跄,大半体重都压在方元身上。方元只道少爷酒劲儿又上了头,用力扶持着将他送回新房外。少夫人问他怎么回事时,他也只说了太子殿下灌酒之事。 ·隔阂· 天还未亮的时候,赵晗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身边是空荡荡的,一扬手瞧见大红的衣袖,原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喜服,立时回想起昨夜的事,心中涩涩的也不知什么滋味。 她转头瞧见窗前站着的那道人影,在窗口暗淡朦胧的光线中,就像一道孤寂的剪影,不由一愣:“你醒了?”边说边从床上坐起,“可有什么宿醉不舒服的地方吗?” 她心中隐隐含着期待,他可会解释昨晚之事? 然而方泓墨望着窗外,并未回头,亦无回答。 赵晗下了床,赤足伸进绣鞋里,只觉薄薄的鞋底触脚冰凉。她点亮红烛,缓步走到他身侧,凝视着他如刀削般挺俊的侧脸线条,他却如石头雕成的一般不为所动。 昨日拜堂时他还冲着她笑,到了今日,他竟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了。 她思来想去,没发觉自己有做错过什么,难道是因为太子灌他酒,让他误会了什么吗?又或是救方萱的事情在酒席间被拆穿了,他生气自己没有早说破吗?可万一要不是,她贸贸然解释起来,岂不是更横生事端? 思忖成熟后她说道:“泓墨,你我已是夫妻,除却父母兄弟,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本该夫妻同心,共同进退,你若是对我有何不满,自可坦然相告,若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要先要知道了才能改啊。” 方泓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弟妹是这样能言善辩的女子吗?记得她向来沉默寡言,虽说接触只浮于表面,毕竟同住在一个大宅里,经常能在母亲处遇到她,能看出她生性十分内向沉静。 赵晗却为之一怔,他看她的这一眼,并非生气怨怪,竟然就如从来都未认识过她一般。 “泓墨?你到底为何事所扰?” 方泓墨自己都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又要怎么和她解释?明明是自己弟妇的女子,却成了妻子,要他怎么对待她? 他只能沉默以对,转身离开窗前,脱下喜袍,换上件深青色暗纹长袍,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从露低眉垂首地进来的时候,偷偷瞄了眼仍穿着大红喜袍站在房间中央的赵晗,鲜红的衣裳衬得她脸庞雪白,彷如面无血色。 · 将近五更时分,要去给公婆敬茶了。 赵晗用热水洗了脸,换一身衣裳,出房间见方泓墨坐在外间厅里。他见她出来,便站了起来。两人默默无语地出了朝岚居的门,他比她稍稍快了那么半步。 从露吩咐婆子赶紧把一个朱漆描金的大箱子抬出去跟上,里面都是给婆家人准备的女红与礼物。 走到半道上赵晗听见有人叫:“大哥大嫂。”回头见方泓砚与采嫣并肩而来,两人容光焕发,神情亲昵,脸带笑意。她便站住脚,等着他们走近。 “大哥大嫂早安。”赵采嫣站定后,浅笑着向方泓墨与赵晗行礼,身体侧转一个微妙的角度,偏向方泓墨的那一侧。 方泓墨本来冷淡的脸色显出几分沉郁。赵晗看出采嫣的小动作却懒得点破,礼貌地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二弟、弟妹。” 第18节 赵采嫣瞧见方泓墨竟与赵晗一起走,不由暗暗愤懑,怎么轮到赵晗的时候,方泓墨就不会抛下她自说自话地走了呢?居然大清早地陪她过来一起敬茶? 方泓砚见采嫣的脸色不太自然,只道她叫惯了赵晗妹妹,如今却要尊她为长嫂,有些不习惯,便牵起她的手以示安慰。 采嫣含羞对他笑了笑,将手抽回去了,悄声嗔道:“大哥大嫂都在呢……”说着话又快速地瞥了赵晗与方泓墨一眼。 赵晗只做没看见他俩秀恩爱,淡淡说了声:“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方泓墨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成拳,听见赵晗那句走吧,才骤然松了双拳,转身大步而行。 赵晗没想到他突然走得那么快,只能加快步子跟上他,但到底步子比他小许多,没几步已经被他落在身后。她追赶他追得匆忙,没顾到地上一块青砖有些凸起,脚尖绊到青砖,低低惊呼一声就往前踉跄摔倒。 方泓墨听见那声惊呼,本能回身,伸臂接住了她。 赵晗扑在他怀里,鼻间闻到一缕干净冷冽的淡香。 此刻情景,恍如旧日重现,只是如今心境却全然不同了,她扶住他双臂站直,低低说了声:“多谢。” 方泓墨微微愣怔,为何他觉得此情此景仿佛经历过呢,她那声“多谢”的语调听起来也似曾相闻。 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 赵晗已经放开他双臂,往前走了。 他收回心神,几步赶上她,只不过这次没走得那么快,放慢了步伐,与她并肩而行。 很快到了四宜居外,赵晗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情绪,好教自己笑得自然些。里面都是以后要长久相处的长辈亲戚,此时就算情绪再差也不能流露出来,别人如何能体会你的心情之差是为何原因,只能看到你摆脸色罢了。 进入正堂候了一会儿,方永康和夫人韩氏进来了。 赵晗赵采嫣急忙行礼问安。 方泓墨瞧见母亲进来时手里竟然牵着方萱,不由吃了一惊,他这六妹不是在他婚前已经早夭了吗?不禁惊喜地唤了声:“六妹……?” 方萱瞧见他,一边笑一边稚气地叫了声:“大哥。”接着就撒开韩氏的手,朝着他跑过来。 方泓墨只觉这是自昨日以来发生的所有异常诡秘之事中,唯一让人感到欣慰和欢喜的事了,他的小妹妹竟然好好地活下来了! 他快步上前,伸出双臂去迎她,方萱却从他身边跑过,径直扑进了他身侧女子的怀抱:“姐姐!” 方泓墨意外至极,回头仔细看了眼赵晗,她不是才刚进门吗,什么时候六妹与她这么亲近了? 赵晗亲亲热热地抱起方萱,笑着道:“好几个月没抱过你了,可又重了呢。” 韩氏不由笑嗔:“萱姐儿,这时候该改口叫嫂嫂不能叫姐姐啦。” 赵晗看着方萱,粉嫩水灵的小脸,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眯了一半,朝着自己甜甜地笑,心情好转不少,转向韩氏道:“萱姐儿年纪小,一时改不了口也不妨事的,瞧着她又长高了一些,不知儿媳替她做的鞋会不会小了呢。” “她虽长了些个子,鞋的大小倒是没变多少。”韩氏说着又看向另一边,堂上两个儿媳,她不能冷落了另一个,便笑吟吟地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采嫣。 赵采嫣见婆婆望过来,就微笑着说道:“母亲,儿媳给萱姐儿准备的鞋偏大些,就是备着她再长大些也能穿。” 韩氏含笑点头:“你是个心灵手巧的,泓砚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心底却有点瞧不上她故意和赵晗别苗头的举动,赵晗刚说了怕鞋不够大,她就来句准备了稍大的鞋,是怕她年纪大了眼拙,看不出来哪个更贤惠手巧么?只是一个小小细节,已见高下。 这么说了一会儿话,方家其他人都陆续到齐了。方永康与韩氏坐上主位,便有丫鬟端上一个雕漆牡丹花盘,里头摆着两盏汝窑青瓷茶碗。 长媳先行,赵晗上前端了一盏,屈膝跪下,将茶碗举过头顶:“请父亲用茶。” 方永康接过茶碗,望着跪在下首的赵晗颇为感慨。泓墨太过不肖,昨晚竟醉得连亲家也不相送。韩氏为他亲事操碎了心,才终于找了这么个儿媳,虽是庶女出身,毕竟是侯府出来的,瞧着言行举止倒是沉稳妥当,只望泓墨成婚后能就此收心,变得懂事些罢。 他掀开茶碗盖,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将茶碗放到一边:“起来吧。”身后丫鬟用托盘奉上一只雕花木盒。 “谢父亲。”赵晗双手接过公公的改口礼,再交予从霜。从露则快手快脚地从箱子里取出一双绣云纹乌缎软靴与一座碧玉雕成的金蟾摆件。 金蟾三足,背负北斗七星,嘴衔两串铜钱,头顶太极两仪,乃是预示招财进宝的风水法器。方永康瞧着这座金蟾果然欢喜,连连点头,命人先收起来,稍后就找合适地方摆起来。 赵晗又敬茶给韩氏:“母亲请用茶。” 韩氏早就相看过这个儿媳,本就是中意了才会娶回家门的,便喜欢地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给了她一对绞丝金镯,一匹红缎。 从露从箱中取了一只绣玉兰花枕头,并一对翡翠玉镯送给方夫人。这一对翡翠玉镯乃是双色的,翡色为红,翠色为绿,中间有通透玉白过渡,艳而不俗,方夫人高兴地收下了。 接着是赵采嫣过来敬茶,方永康对这个儿媳是更得意些,侯门嫡女的风范果然是不一样的,端茶的手势,走过来时的步数,跪下的姿势,敬茶的高度,无一不完美,可看出极为良好的教养。 笑容满面地接过茶碗,方永康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同样给了她一个雕花木盒。韩氏喝过采嫣敬的茶,亦给她与赵晗一模一样的金镯与红缎。 赵晗给方家诸人准备的见面礼物除了鞋、枕之外,给方老太爷与方老太太的是一对深山老参,给方二爷方永德的,是上好的洒金宣纸与侯笔,给方二夫人是一对白玉凤钗。 方永德接过侯笔,瞧见两支笔的笔杆上面都刻着个魁字,填了金漆,不由笑容满面,只因制笔大师汪文魁亲手所制的笔才能刻上这个字,虽不能称之为千金难求,市面上也是不易见到的,想不到赵晗竟送了对好笔给他。 给方泓砚的则是一块整料白玉雕成的算盘把玩件,上面的算珠能在杆上滑动,真要当算盘打也是行的。 给方娴的是两盒绣绮堂最新出的胭脂。方娴瞧着盒子上的贴画,工笔精描着两朵洁白无瑕的栀子花,正是这个月在名门淑女间刚流行起来的香型,她本想这个月拿到月钱后就让丫鬟去买一盒的呢。 给方萱的是两只赵晗自己做的兔娃娃,给泓睿的是六本书,给两岁的泓安则是一顶虎头帽一对儿虎头鞋…… 方家众人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赵晗的礼物,做长辈的并给她红包作见面礼。 只有方泓睿颇为不满,只有他得到的是书,其他人的礼物都比他称心得多。他不由想起当初,伯母请这堂嫂来看戏,她却丢了个杯子砸中自己脑袋,心里对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赵采嫣的绣工精湛,花式也选得高雅,亲手做的鞋子手帕荷包得到方家诸人一致称赞。她给方家诸人的见面礼,男子统一是镶金玉枕加一柄玉如意,女子统一是金镯玉镯各一对,比起赵晗的礼物投其所好,各具心意来,稍落下乘,不过却是贵重得多了。 ·兄弟· 赵晗与采嫣敬茶的时候,方泓墨一直在默默沉思,眼前的一切都迥异于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段人生,如果说那是前世,难道今生他将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了吗? 然而前事仍然鲜明,对他来说,那都只是刚发生没多久的事,刻骨的憎恨在心中翻腾不息,他苦苦压抑,才忍耐到现在。 敬茶完毕,众人笑着互相告辞散去。 方泓墨与赵晗走到外面,方泓砚也与采嫣一同出来了。 方泓砚亲昵地喊了声:“采嫣……” 方泓墨阴沉着脸回头,突然就挥拳打了过去,正中泓砚的左眼下面。泓砚猝不及防,挡也没挡就被重重击倒。 采嫣失声尖叫起来:“泓砚!”却见方泓墨冷冰冰盯了她一眼,她悚然惊颤,立即闭了嘴不敢再叫,他这种眼神她以前好似见过…… 赵晗见此突变,吃惊地望向方泓墨,他从昨夜起就不正常了,今天竟还打了自己亲弟,方泓砚根本没招惹过他呀? 方家众人都没有走远,听见采嫣的尖叫声,都回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韩氏匆匆赶出来,瞧见泓砚倒在正堂门外,不禁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查看泓砚的情况,一面急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泓砚晕头转向地被母亲与采嫣从地上扶起来,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只能撑坐地上,捂着脸愤愤望向方泓墨:“大哥莫名打我!” 韩氏又是吃了一惊,泓墨与泓砚向来关系不错,方才敬茶时大家伙儿也是和气一片,怎么出门竟打起来了?她皱眉望着自己大儿子:“泓墨,你为何要打泓砚?” 方泓墨只是冷笑,只打他一拳还是轻的了,唯独理由他无法解释。 方永康听到泓砚所诉,又见方泓墨只是冷笑却不说缘由,不由气道:“逆子!好好的大喜日子,为何要平生事端?!” 方泓墨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赵晗略一犹豫,匆匆对方永康与韩氏福了福:“父亲母亲,儿媳去追他。”便追着方泓墨而去。 方永康气得双手发抖,韩氏瞧见了,顾不上泓砚,急忙去扶自己丈夫,一面软语劝慰:“别急啊,泓墨虽然任性了些,却不是无端生事的性子,待我慢慢地问他,把事情缘由弄清楚了再说。” 方泓砚这一拳却真是挨得冤枉,被采嫣与从兰扶着从地上站起来,愤然道:“又有什么缘由了?我好好地在与采嫣说话,何曾招惹过他?采嫣,你来说说看。” 赵采嫣却有着几分心虚,只低头点了一下,表示赞同。 ☆、第28章 姐妹妯娌 · 赵晗追着方泓墨背影出了四宜居,却哪里追得上他健步如飞,喊了几声他也充耳不闻,她索性停下不追了,停在原地喘匀了气,回头看了眼四宜居,虽说她是完全无辜,但泓墨到底是她丈夫,这种时候她若是回去,应对得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得罪人,还是先回自己院里去吧。 从露找婆子回去拿装礼物的箱子,从霜先陪着她回去。 朝岚居里样样物品都是新的,到处都绑着红绸,可就她一个人回到屋里,看着反倒显出几分讽刺意味来。 “小姐……”从霜怯怯地开了口,她与从露夜里就歇在隔壁,哪里会不知昨夜发生的事,看着自家小姐这般受冷落就觉得心疼,可涉及新姑爷,她们也无从劝慰。 赵晗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头:“去打些热水来,我洗个澡。” 从霜应了,赶紧去吩咐婆子打水来。 赵晗夜里睡得不好,起得又早,这会儿洗完热水澡便有些困乏,自去床上睡了。 一觉醒来已过未时,她睡饱了养足精神,心情纾解了些,便思索起方泓墨的异状来。因她自己是穿越来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非方泓墨这会儿也不是原来的人了,可这完全不能解释他种种异样举动,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尽量依从原主本来的行动方式,并尽可能地低调,哪有他这样乱发脾气又突然动手打人的? 她只觉自己是想太多了,穿越哪里是那么寻常的事,居然还发生在同一对夫妻身上也太不可思议了,何况泓墨也没有死,更不可能被陌生人穿越上身了。 如今唯一能肯定的是泓墨与方泓砚之间发生了一些事,他本不是无缘无故就会突然暴起伤人的人。 凭他昨夜的表现,这事还与自己有关? 怎么可能呢?赵晗觉得头疼起来,她真没觉得自己做过能让新婚丈夫如此冷遇的事情啊。泓墨肯定是误会什么了,而且这误会严重到他不肯开口说出来的地步…… 她还不曾想明白,就见周妈妈从外间走进来,瞧她已经醒来正在床上坐着,便朝她走过来:“晗姐儿……”只叫了一声,眼角已经含了泪。 赵晗知她心疼自己,对她弯了弯嘴角,便将头轻轻靠在她软绵绵的怀里,闭上双眼。 此刻这才是她最需要的。 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想,放空自己,依靠在最信赖的人怀里,心底知道,只要小小地撒个娇,她就会尽其所能地满足自己一切要求。 外面忽然响起一道柔软甜糯的声音:“妹妹,你醒了吗?” 赵晗低低叹口气,与周妈妈分开,坐直身体,打起精神应道:“我起来了。” 赵采嫣从外面进来,脸带关切之色,眼睛却迅速地在室内扫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大哥还没回来?” 赵晗并不答她,只淡淡道:“弟妹是不是忘记改口了?” 赵采嫣愣了一下,又微笑道:“看我,叫你妹妹叫习惯了,竟忘记如今该叫你一声嫂子了,真是积习难改。” 赵晗语有所指地说道:“别说弟妹不习惯,我自己也是十分不习惯的,特别是今天早晨看你向我行礼时,我更不习惯了。” 赵采嫣咬唇,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向她行了个礼。 赵晗笑了笑:“看来我俩都要早日习惯才好。”采嫣跟着笑了一下。 这时,从露端了茶进来,开始替赵晗梳头。 赵采嫣坐在桌旁喝了几口茶,又开口问道:“大哥出去了还没回来?” 赵晗知道她是为了打听早晨泓墨打了泓砚之事来的,却故意讶异地看她一眼:“弟妹找泓墨有事?” 赵采嫣摇头,她看到方泓墨就心惊肉跳的,哪里会找他有事啊:“我是想问问……嫂子知不知道大哥为何要打泓砚?” 赵晗扬起眉:“你不知道?” 第19节 采嫣一脸无辜:“我怎会知道?” 赵晗缓缓道:“二弟做了对不起泓墨的事。” 赵采嫣的脸僵了一下:“什么事?” 赵晗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赵采嫣不敢再瞧她,低头借着喝茶掩饰不知该说什么话的尴尬,放下茶杯时强作镇定道:“泓砚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大哥的事,嫂子若是妄加揣测就不对了。” 赵晗笑了:“你嫁进方家来不过一天,如何会知道二弟有没有可能做出对不起泓墨的事?” 赵采嫣也笑:“嫂子也不过嫁进来一天,如何会知道泓砚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反倒是大哥莫名打了泓砚一拳,不是大哥更对不起泓砚吗?” 这么绕来绕去说话也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赵晗便找个借口送客了:“时候不早了,你我都是初来乍到的,眼前一摊子事呢,还是先把各自的院子打理好吧。” 赵采嫣早就想走,立即起身接道:“嫂子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走到外面,恰好见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丫鬟匆匆过来,前世原是她的丫鬟,名叫妙竹的,见着她急忙恭敬地行礼喊了声“二少夫人”,再看院里两个婆子,也都是自己前世见过的面孔。 她不由感慨了一会儿,记起妙竹有个哥哥也在方府里做事的,染上了赌博恶习,后来还闹出事情,被方夫人打断腿后卖出去了。妙竹那时候还跪着求了她半天,求她在方夫人面前说好话,放过她哥哥的。可那时她因为泓墨的关系,和公婆的关系也疏淡得很,更不可能去替一个犯了事的家丁出头了…… · 妙竹走到房间外,见着从霜便笑吟吟地喊了声霜儿姐。从霜脸嫩,见这丫鬟比自己看着还大一两岁,却叫自己霜儿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怎么好意思呢,姐姐直接叫我从霜就行啦。” “霜儿姐,我是来问问少夫人什么时候用午饭,先前少夫人睡着我就没敢来打扰,厨房里先做了几样小菜,有麻油鸡、熘蟹黄儿、炝三丝、白汁圆菜,还有杏仁藕粉,就不知道合不合适少夫人口味,若是不合适,霜儿姐你可要告诉我。”妙竹却一口一个霜儿姐叫得极为自然。 从霜也拿她没法子了,便道:“我进去问问少夫人是否要用饭。” 赵晗睡了大半天,只是心里有事接着又遇到采嫣过来,才没想起吃饭这件事,经此提醒,倒也真觉得饿了。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后,她让从霜把院里服侍的人都叫过来,她好认一认。 她带过来陪嫁的丫鬟只从露从霜两个,原来她独自一个人住着一进的小院子倒也够用,如今这朝岚居前后三进,各有厢房耳房,还需人伺候方泓墨,自然就不够用了。 方泓墨婚前住在闻樨轩,成婚后才搬到朝岚居,除了原来的人,韩氏又加了几个人手。 赵晗听从露说人都到齐了,便走出房门,就见院里站了足有二十多人,站在前面两排的丫鬟共计六名,中间是几名中年妇人,看打扮是厨房里的,站在最后是十来个粗使婆子。 她细细瞧了瞧这几个丫鬟,前面两个看衣着便是大丫鬟,长得端正清秀,问下来她俩分别叫心香与妙竹。另四个三等的丫鬟,相貌平庸,看着倒是老实本分。 赵晗便一个个问过去,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里做事,现在负责做什么,平时擅长什么,把名字与脸对上一一记住了。 现今的人员安排没什么毛病,她便也不改了。 · 赵晗回到房间不久,韩氏过来了。 她心知婆婆过来是要相谈泓墨的事,先请韩氏坐下后,自己陪坐在下首,给韩氏沏了一杯茶。 韩氏先问赵晗可还适应,新来的丫鬟是否称心。 赵晗自然说婆婆安排得极为恰当,自己很称心。 韩氏叹口气道:“泓墨昨晚喝得醉了,连亲家走时都没送,你别往心里去。” 赵晗摇头:“儿媳听说昨晚是太子殿下拉着泓墨喝酒,他也是无奈,儿媳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你不怪他就好。”韩氏点点头,“也望你回门时与亲家好好解释,泓墨礼数上是缺了,却是无心之过。” “自当为夫君分忧。”赵晗答应着,眼神却有些黯然。 韩氏看着她这样,只觉心疼。泓墨昨夜岂止是没有去送亲家,就连夫妻伦敦之礼都未行,今早收拾床铺的丫鬟未见元红,昨夜他们房里也没要过水。泓墨一早又弄出那番事,到现在都人影全无。 知子莫若母,赵晗又是个懂事理的,她不用想都知道缘由多半都出在自己儿子身上,偏偏又想不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知早晨泓墨为何会打泓砚?” 赵晗茫然摇头,她一样莫名其妙。 韩氏突然问道:“晗姐儿,你今早喊我母亲,可是真心?” 赵晗微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却听韩氏道:“晗姐儿,你嫁到我们方家就是方家的自己人了,我接了那碗茶答应你后,就是真把你当我自己女儿来看待的。只望你也真心把我当母亲,有任何委屈都别藏着掖着,尽管告诉母亲,自有母亲为你做主。若是那不肖子亏待了你,我一定不饶他!” 韩氏自己亦是从新媳妇过来的,如何会不懂她的委屈,可偏偏这孩子倔强得很,轻易不肯显出软弱的一面,看着她这般模样,韩氏越发心疼了。 赵晗本来心中也难过,只强抑着没表现出来而已,听见婆婆这几句掏心窝的暖心话,顿时眼圈也红了,颤着声音喊了声:“母亲。”昨夜的事婆婆都知道了,才会这样安慰她吧。 “儿媳真的不懂他是为什么……” 韩氏点点头,将她的手拉过去紧紧握住:“等那不肖子回来了,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 ☆、第29章 回门之日 · 韩氏虽说了要好好教训一下方泓墨,他却迟迟未归,根本没给韩氏这个机会。 入夜,赵晗到了平时该睡觉的时辰便洗洗睡了,只不过心中有气,毕竟难以入眠,翻覆了许久才沉沉睡着。 早晨醒来,身边照例是空荡荡的。这一夜方泓墨根本没有回家。 这第三天,恰是回门的日子,方泓墨却仍不归家,可把方永康气坏了,命人去他常去玩乐的几处地方抓人,找了小半天却找不到人。 为了等泓墨回来一道去回门,方泓砚与采嫣也不便先去赵家,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只得干坐着等。 眼看已是巳时过半,赵家设了回门宴却久久不见新人到来,等得心焦,派人来询问怎么回事。韩氏只能尽量拖延,说是车马出了问题,还没准备好,稍等一会儿就赶去云云。 方泓砚脸上还带着昨日被方泓墨打出的青肿,赵采嫣只好替他在青肿处敷些粉,看上去略微好些,可看着仍然颇为可笑。 今日就要去回门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岳丈一家解释这青肿呢!现在却还要干等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方泓墨,更让他觉得恼恨异常:“大哥一个人混账无礼,要我们也一起陪着失礼吗?我和采嫣应该先去岳丈家才是。难不成大哥一天不回来,我和采嫣就一天不能回门了吗?若真是这样,不是只有更失礼吗?” 赵采嫣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不能由她说出口罢了,如今泓砚全替她说了,真是深得她心。 自从得知方泓墨昨天一夜未归后,她就觉得快意之极,老天终于也让赵晗尝到她尝过的滋味了,看她还能这么得意下去么!而且今天回门的大日子,居然丈夫失踪,她要是这样回去就成了邻里间的笑柄,实在是丢脸之极! 方永康听完泓砚所说更为恼火,拍案道:“最晚等到午时,再找不到这逆子就不等了!” 赵晗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堂上,垂眸一言不发。 韩氏满脸忧虑地看看她,又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漏壶里的水位一点点低下去,离午时不过半刻钟了。 方泓砚便站起身,对采嫣道:“走吧,便是现在走出去,真乘上车也要午时了。”采嫣稍许挪了一下,犹豫地看了眼公公婆婆,却并未起身。 韩氏皱眉嗔道:“泓砚,你父亲说等到午时的,你就连这半刻钟都等不及吗?” 方泓砚不满道:“就算等了这半刻钟,大哥就会回来吗?都怪大哥我和采嫣回门才这么迟,岳丈家要责怪还不是连我们一起责怪?” 却见门口光线一暗,有个人迈步进来了。堂上众人视线都投向门口,回来的正是失去踪迹一天一夜的方泓墨。 赵采嫣瞧见方泓墨竟在此时回来了,满脸顿生难掩的失望,他还真是及时! 方永康见到他就冷喝道:“逆子!还知道回来?你索性就别回来了,反正也没把这里当你家!” 韩氏急忙劝道:“人都回来了就少说几句吧,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后面那句却是转头对泓砚他们说的。 方泓砚愤愤地跺脚道:“母亲,偏心也没有你这样的!” 韩氏愕然地张口说不出话来。 赵采嫣听见这话赶紧嗔怪道:“泓砚,母亲是为我们着急,为了我们好才这么说的,大哥已经回来晚了,再要多说不是拖得更晚?” 这话明着是替婆婆说话,却又把方泓墨指摘了一遍。 方泓墨脸色冷漠地走进来,对他们所争所言都是置若罔闻,只径直走到赵晗面前,对她道:“走吧。” 赵晗心里有气,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打前走出正堂,一路上快步而行。方泓墨静默无语地在她后面几步走着。 走出角门,外面的车是一早就备好的,车夫坐在车座上等到现在,都打起瞌睡来了。候着的小厮们聚作一堆说着话,见主人出来了,赶紧收声站直了候命。 赵晗走到车旁,回头瞥了一眼,方泓墨站得离她足有十步之遥,她自嘲一笑,也不用指望让他扶上车了,便让从露扶着上了车。方泓墨随后上来,坐在她对面,从露从霜也跟着上车坐好。 赵晗不愿与他视线接触,便垂下双眸盯着他衣袍看,他穿得还是昨日那件深青色暗纹长袍,并未更衣,她眼尖地发现他衣袍的下摆上有许多细细的折痕,袍角沾着一片草叶与芦花,鞋底也有泥痕,不由疑惑,他这一天一夜是去哪儿了? 尽管快马加鞭,马车驶得都快要飞起来了,但等他们抵达赵府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匆匆下车,赵晗与赵采嫣前面领路,方泓墨与方泓砚紧跟在她俩后面。四人步进正堂时,就见坐在堂上的赵成忠与赵振翼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回门是件大事,赵家摆了几十桌的酒席,宴席上不光庆远侯家里人,还请了远亲近邻好朋友来同庆,有些亲戚住得远,婚礼结束后便暂住侯府,就是等着参加今日的回门宴。 这许多人都因为新人迟迟不来,只能干等着开席,实在是把赵成忠与赵振翼气坏了,却因这喜庆之日不好随意发怒,强忍至现在。 方老夫人也十分不满地皱眉望着他们。就连一向和蔼的赵振羽夫妇脸上也没有笑容。 只李氏虽亦有不满,看见采嫣与方泓砚先后进来,还是朝他们微笑了一下。 方泓砚急急忙忙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愧疚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小婿与采嫣来迟了,实在有不得已的缘由,万望父亲母亲不要往心里去。” 方泓墨也一同行礼:“望父亲母亲见谅。”只是他表情淡淡,语调也冷,听着无甚诚意。 赵家人不由都皱眉望着他,前日夜里婚礼结束后,他们走时也只见方泓砚热情相送,并说了许多感激他们同意把采嫣下嫁于他,以后一定会善待采嫣之类的热络话。唯独这方家长子人影全无,问起来说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天下哪有自己大喜之日喝得烂醉的新郎官?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那倒也罢了,今天回门迟了这么久才来,还是这般冷冰冰的拉着脸,倒像是赵家人对不起他了?方泓砚没有明说理由,只隐晦地说有不得已的缘由,再看他脸上还带着青肿,莫非皆是和方泓墨有关? 李瑞婉望向赵采嫣的眼神带着询问的意思。采嫣不动声色地看了方泓墨的方向一眼,她便恍然了,心道还好采嫣嫁得是泓砚,看这女婿多懂人情道理啊。 堂上气氛一时有点僵,方泓墨却仿若不觉,挥挥手,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地把回门礼献上。 方泓砚也急忙命人将准备好的回门礼献上,笑道:“这是小婿的一点心意,虽然不算丰厚,还请父亲母亲笑纳。” 赵晗这会儿真是一肚子的火气加满心的无奈,这纨绔还真是不会做人,他倒是知道今天回门,总算是陪着她过来了,可在这种场合说几句客套话会死吗?以前遇到过他几次都觉得他彬彬有礼的,难道全是她的幻觉吗? 或者是他仍为着一个莫名的缘由与她置气?那你来干嘛来了! 毕竟礼多人不怪,两兄弟的回门礼全拿进来后,在正堂中央放了一大堆,都堆到坐着的人脚边了,说不丰厚实在是太谦虚,赵家人虽然还是觉得方泓墨不像话,脸色总算是缓和多了。 “好啦好啦,说了半天话了,都饿了吧?赶紧入席吧。”李瑞婉怕采嫣尴尬,笑嘻嘻地便把这迟到一事带过去了。 入席后,方泓墨与方泓砚一起站起来,向岳父岳母祝酒表示感激。毕竟是大喜的日子,赵振翼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哪里会和做小辈的斤斤计较,便与李氏一起笑着回应,说了些祝福小夫妻日后生活甜美期望早生贵子的话。 赵家做长辈的又给了新女婿红包,杯晃交错间,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然而赵振翼见酒席上方泓墨与赵晗虽各自脸带微笑,却始终没看过对方一眼,心底渐渐生出忧虑,便找借口离席,又把赵晗悄悄叫出去,问她道:“晗儿,你与泓墨相处如何?” 赵晗只道:“不错。”如今事况不明,她若是说出实情,于解决问题无益,反而扩大矛盾,何况她与泓墨已经成婚,夫妻本是一体两面,说白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岂有一人独善之理,便暂时瞒下不提。 赵振翼哪里会信,不由皱眉:“那你们今日缘何迟到?难道不是泓墨与你置气的关系?” 赵晗一脸郝然道:“今日是我贪睡,起床迟了,才来得晚了,父亲别怪泓墨。” 第20节 赵振翼不免讶异,心想晗姐儿以前从来不贪睡啊,更何况又是要回门的大日子,这可不像她往日作为,忽然间想到她与泓墨新婚,少年夫妻难免热情如火,那事儿多了也是颇为累人的。 他自以为了然缘由,顿时忧虑全扫,满脸笑容地望着赵晗。 赵晗被他这包含深意的笑容看得莫名其妙,想起婆婆的交待便又道:“泓墨只是性子比较冷淡,不太通人情世故,为人心地是好的,还请父亲不要介怀他今日表现。婚礼那日,泓墨是陪着太子殿下喝酒,不得不醉,亦非他的过错。” 为父母者最担心的是子女的幸福。赵振翼疑虑消除,又认为他们俩感情亲密,夫妻和谐,心中不满早就烟消云散,哪里还会抓着些许细节小错不放:“做长辈的哪里会和小辈斤斤计较,你与泓墨能好好相处就是为父最大的心愿。记住,对丈夫敬谨服侍,对公婆善事孝敬,与叔妹相处要识大体明大义,凡事谦顺才能使夫妻长久和睦。” 赵晗答应了。 “但是,凡事不分是非,过分恭顺也不可。”赵振翼话锋一转,“若你并无过错,泓墨却亏待于你,你就写信回来告知为父,为父自当为你做主。” “是,女儿记得。”赵晗心生感动,点头答应。 父女两人立在廊下小声说话,离他们不远处有道月亮门,方泓墨便立在门后,把父女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里。 之前他瞧见赵晗悄悄离席,不由心中一动,便也找了借口离开,悄悄跟上,不想却听见了这番对话。 只因她是赵采嫣的妹妹,就对她也生了防备,没想到她却反而帮自己说话,相形之下却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方泓墨自嘲一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30章 花开无依 · 这一日回到方府已经入夜,八月底的天气凉意斐然,秋意却正浓,庭院里的桂花落得满地都是,空气中尽是甜丝丝的香气。 方泓砚与采嫣走在前头,小声说话,不时嬉笑着。 方泓墨与赵晗走在后面,两人都是默默无言心事重重。 赵采嫣忽地回头:“大哥大嫂,环翠亭旁那株昙花结了花苞,泓砚与我要去看花,你们去不去?” 赵晗此时哪有什么心情看花,只道:“不去了,我累了。” 方泓墨仍是无言。 在岔道口分道而行,只听渐行渐远的方泓砚小声叮嘱采嫣的声音:“夜里凉了,小心受寒,先回去加件衣裳再去看花不迟……” 回到朝岚居,从霜从露打了热水来给他们梳洗。 赵晗洗净了脸,让从露把头发重新梳个简单的发髻,回头见方泓墨也梳洗完了,便眼神示意从霜从露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时发出“咯”的一声轻响,房间中便恢复了寂静。 有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泓墨。”终于还是赵晗先开了口,“我不知你在烦恼什么,也不知你为何不能告诉我,若是你真的不愿说,我从今晚之后不会再多问一句。” “可你我终究已是夫妻,若是还想以后好好过日子的,就不能像昨日与今日那般了。” 赵晗停了一会儿,望着方泓墨,暖黄色的烛火映在他脸上,他仍是一脸淡漠,视线凝视某处,她便继续说下去了:“昨日你一夜未归,你父母亲可有多担心?我又有多担心?为人子当以孝道为重,为人夫当尽责顾家。今日回门时,你知你父母有多忧心?你又知我等你你却迟迟不来时,我内心是如何煎熬?” 她越说越气:“今天回门这么大的日子,你即使对我有什么不满,就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非要在那种场合下给我难堪?你但凡是能有一点点为他人着想,便不该做出这些举动!” 方泓墨挑眉转眸,怔怔地望着她,眸中神色古怪。 他又流露出那种眼神了……赵晗不由顿了一顿,登时思路就断了,愣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昨日你打了泓砚后,到底去……” 他面色沉了一沉:“你叫他什么?” 赵晗一怔,改口道:“你打了二弟后……” 方泓墨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撑着她身后的桌沿,俯身盯着她,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再!提!他!” 他这种反应完全出乎赵晗意料,她不由皱眉,他到底发什么神经,方泓砚昨日已经被他打了重重一拳,他还不解气?今日方泓砚在赵府不也一样与他和和气气说话吗?他却恨亲弟弟恨到不能听人提起他名字? “到底为什么……”赵晗话说了一半,眼前光线一暗,已被方泓墨吻住了嘴唇,后半句话便只能咽在肚里。 他的唇炙热发烫,死死地压住她的,本来扶着她身侧桌沿的双手移到她背后,紧紧环住她,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他的双眸近在咫尺,那对子夜一般漆黑的瞳孔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把赵晗瞧得的心怦怦狂跳,几乎要失去理智,全身也跟着发热,只是她觉得事情发展不太对,她虽也曾期待他如此待她,却不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她试着推开他,可他的力气却比她更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臂环腰,一手托着她后脑,只顾在她唇上贪婪肆虐。 她又试图扭头,他低沉地说了句:“别动。”同时用手扣紧了她后脑,双唇一分,竟咬住了她的嘴唇。 赵晗不敢再扭头,只徒劳地用双手推着他胸膛,却不能推开他分毫距离。 他的嘴唇柔软而微微湿润,用牙轻咬着她的唇辗转压迫,忽而又改**唇瓣吮吸。 她挣扎得没了力,终于放弃抵抗,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他身上,恍惚间被他抱到床上。 方泓墨俯身压在她身上,低头继续吻她,舌头抵开她的唇缝,探入进去,纠缠着她的舌尖不停不休,一面解开衣带,将手伸了进去…… 赵晗只觉他的掌心也同他的唇一样的火热,顿时羞得满脸红霞,再也忍不下去,她右臂被他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便将左手挣脱出来,用尽全力挥掌给了他一记耳光,再奋力推他肩膀。 羞愤之下她几乎用尽全力,可也完全没想到他一推就倒,闭着双眼往她身侧歪倒。 赵晗用力把他从身上推开,从床上撑坐起来,心还在胸口怦怦直跳,她定了定神,低头将衣衫整理好,再看方泓墨,却见他仍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竟是已经昏昏失去意识了! 再细看他脸色,见他脸色红润得就像喝醉酒一般,但却一丝汗都没有,她觉着异样,伸手按在他额头,果然火烫火烫的,就连脸颊、脖颈等处也都是滚烫的,原来是发高烧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赵晗气极了他胡来,真是不想管他,可看他体温这么高,怕是真病得厉害,不管又不行。 她扬声喊从露从霜进来,转眼看到床上歪着侧躺的方泓墨,心里到底还是有气,又在他胯上用力蹬了一脚,把他蹬得翻身躺平过去才下床。 两丫鬟进来时瞧见她衣裳不整、鬓发凌乱,立即互相对视一眼,脸上笑容促狭。 赵晗板起脸神情严肃地吩咐道:“泓墨发高烧了,赶紧找大夫过来看看,先去打盆凉水来,让妙竹去准备冰块,速度要快!”这时节厨房都不用冰了,又是大晚上,只能去库房要冰了。 两个丫头立时紧张起来,收了嬉笑表情,各自按着她的吩咐去做。 赵晗也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先将方泓墨外衣敞开,中衣解松露出胸膛,用凉水浸过的帕子叠好放在他额头,又拿另一块帕子替他擦身降温,只觉他四肢也好,胸膛小腹也罢,凡触手所及的肌肤都火热无比,却又都光滑无汗。 她本来生着他的气,可这混账东西偏偏病得这么重,让她无法置之不理,她又不愿把这擦身的活交给丫鬟去做,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因为心里有气,所以她擦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用力起来,每一下都恶狠狠的,简直不像擦身,倒像是想把他皮搓下来一层似的。 方泓墨眉头皱了起来,干裂的嘴唇嗫动着,口中喃喃得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俯低头侧耳去听,只听他微弱暗哑的声音念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赵晗听了会儿才听清楚,顿时无语了,这会儿还念词呐,大少爷兴致真好!她正想起身,却又听见他喃喃道:“……你穿这条湖色裙子真是好看……什么时候再穿一次……” 赵晗愣了一愣,他在说谁呢? “……你在看什么……你喜欢烟花吗……” 赵晗听到烟花就想起绥靖公府那次夜宴,那天公府请来有名的烟花匠人,烟花盛放时的情景令人难忘,那是她第一次瞧见他,那时候她穿的裙子不就是湖色的? 原来……他病得迷迷糊糊地时候,却梦见了她吗? 她嘴角浮起浅笑,目光亦变得柔和起来,替他擦身的手中动作也不由得变轻了许多。 · 小半个时辰后,大夫赶到了,望闻问切一番后诊断为外邪入侵,气机失调导致的外感发热症,且已经病了有段时间了,没有及时看病休息,所以才发起高热来。 赵晗不由惊讶至极:“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 老大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妻子是怎么当的?丈夫发病至少有一天了,她居然这么晚才发觉。 赵晗根本无视他这饱含谴责的一眼,只请他赶紧开药:“大夫请立即开方子吧,我好叫人买药去。” 送走大夫后她再安排人去买药,这时妙竹领来了冰,赵晗就吩咐她将冰放在盆里,凿下小块后拿厚布包裹扎紧,放在方泓墨额头降温,另外拿凉水继续替他擦身。 忙碌大半夜后,方泓墨的体温才终于没有那么高了,虽然还是昏睡不醒,脸色却是正常多了。 赵晗疲倦地叹了口气,终于能放松下来靠坐一会儿,忽然便想起今日上午他回来时,门外缩头缩脑的小厮,似乎就是新婚之夜送喝得烂醉的方泓墨回来的那个。 她微微眯眼,泓墨的事那小厮一定很清楚。 从露轻轻在门外叫了声:“少夫人,药煎好了。” “进来吧。” 从露推开门,小心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一面道:“婢子把药凉过一会儿了,现在是温的,正好能喝。” 赵晗回头原准备叫醒方泓墨,却见他缓缓睁开双眸,也许是从露进来的动静让他醒来了。 她轻声问道:“你醒了?正好药煎好了,先喝药吧。” 他望着她,目光带着迷茫,迟疑问道:“我病了?” 赵晗瞪他一眼:“你自己生病了不知道吗?身体不舒服却死撑着,也不知道对我说吗?你可有当我是你妻子吗?” 他抬起一侧肩膀,试图撑坐起来,赵晗伸手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坐在床头,再接过从露递来的药碗,用小勺在腕上滴了两滴试试温度,不冷不烫正好入口,便把碗送到他嘴边:“喝吧。” 方泓墨只闻着碗里升腾而起的药气就皱起了眉,转头让开药碗:“太苦了。” 赵晗不为所动,再把碗往前递了一些,语气坚决地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 他讶异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嘴角弯了弯,将药碗接过去,一口气喝完,喝的时候眉头却是紧锁的,直到喝完了都不曾展开。 “乖。”赵晗哄孩子似的敷衍赞了一句,再拿起托盘上一杯水递给他,“漱漱口。” 方泓墨满嘴都是苦涩药味,伸手接过杯子就立即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本欲吐在碗里,却意外发现水里调了蜂蜜,香甜甘润,口中药味顿时就淡下去许多。他便直接把水咽了下去,接着一口气把整杯水喝完,将杯子递还给她时,嘶哑着嗓子说了声:“多谢……辛苦你了。” 赵晗淡淡道:“这算什么辛苦,你能让我省心些才好。” 方泓墨被她呛了这句,不由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向后靠在床头凝目望着帐顶。 赵晗便让从露收了托盘,又低声叮嘱了她几句,从露退出房间后,她回到床边。 方泓墨已经翻身躺下了,背对着她道:“我好多了,你也睡吧。” ☆、第31章 聊解乡愁 · 赵晗本就心里有事,睡得惊醒,天际微明时就起来了,叫来妙竹,吩咐她道:“用去油鸡汤熬粥,其他什么都别放,剁些肉糜煸熟了,再把皮蛋切丁,和熟肉糜一起备用。嗯……酱瓜切丁用凉开水洗一洗,拌上少许芝麻油,再一个咸菜洗净后切细,与肉丝一起用油炒一下,蒸个云腿鸡蛋羹,再配点别的爽口小菜,洗些水果。” “是,少夫人。”妙竹在心里一一记下了,转身匆匆往厨房而去。 赵晗起来没多久,方永康夫妇便来到朝岚居,想是一起床听说方泓墨病了就赶过来看他了。 赵晗到门口相迎见礼,轻声道:“父亲母亲早安,泓墨这会儿睡着呢。大夫说他只是外感发热症,退去高烧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昨夜里他醒过来一次,喝了药,高烧也退下去了,父亲母亲勿要忧心。” 第21节 韩氏点点头,瞧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因缺少睡眠略显憔悴的脸色,心里对她颇为愧疚,柔声道:“昨夜里真是辛苦你了,这几天老太爷老夫人那里,你就不用去早晚请安了,我会向老太爷老夫人说明,你要照顾泓墨,分身乏术。” “多谢母亲体恤。”赵晗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婆婆,累了大半个晚上,她正想在自己的院里好好休息呢。 韩氏又道:“既然泓墨还没醒,我们就只进去看看他,不吵他。” 方永康夫妇进了屋子,放轻脚步,韩氏走到床边缓缓坐下,脸上略带忧色地看着泓墨,方永康则背着手立在床边,皱眉看着躺在床上的长子,貌似嫌弃,眼神却流露关切。 赵晗立在床脚边静静瞧着他们,她可以看得出方永康尽管对泓墨十分不满,总把逆子挂在嘴边,其实还是真关心这个儿子的,只不过父子之间一个专.制,一个不肖,冲突不断,将关系弄得僵了,两人见面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根本没有机会表达关心而已。 离开前,韩氏拉着赵晗到一边小声问话:“泓墨自小怕苦不爱吃药,以前我都是放了许多糖在药里,又要说许多好话哄着劝着,他才肯勉强喝药。这次他病得突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药里要多放糖,你让他喝药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赵晗愣了一下,她好像没费啥口舌,板着脸一句喝药他就全喝完了啊,还是没放糖的药,看他那表情确实痛苦,大概是真的挺怕苦的。 她不由含笑点头。 既然不用再去请早安,方永康夫妇离开后,赵晗就在自己院里吃了顿舒舒服服的早餐。 皮蛋丁与煸熟的瘦肉糜放在清鸡汤熬的粥里略滚一滚,加少许盐调味,出锅前撒一把新鲜葱花,热气一腾,那个香味啊可真是勾魂夺魄。 妙竹端着早点过来时,笑着对赵晗道:“少夫人,这粥刚出锅时,满厨房的厨娘都闻着这味儿过来了,个个都问婢子这是啥新菜式呢,都说从没见过粥这么做的,可又香的不行。” 赵晗微笑:“这是南方的做法,我府里原来有个厨娘是南方人。” “哦难怪做法这么特别呢。”妙竹笑吟吟地放下粥碗与几碟小菜。 赵晗闻着这味儿就饿了,她妈妈是潮州人,以前常给她煲各种广式粥喝。可自从穿越过来,她一直吃得是嘉沛居小厨房做的菜,虽然做得精细,菜式口味却几乎都是按照赵振翼与李氏他们的口味做的,这道皮蛋瘦肉粥她可是暗暗想念了好久啦,今天终于有机会吩咐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做了解馋。 喝到嘴里第一口的时候,她眼圈都不由得红了起来。这熟悉的味道,触发了埋藏心底许久的乡愁与思念,差点点让她落下泪来。她低头用小勺慢慢喝着,等妙竹拿着托盘走远了,才眨了眨眼睛,把那泛出的泪花收了回去。 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再配上甜中带咸的爽脆酱瓜,鲜美开胃的咸菜肉丝,喝完粥再吃盘水果,完美! 至于那碗云腿鸡蛋羹,就温在锅里留给方泓墨吃吧。 没多久,方泓砚与采嫣也过来探望,赵晗就在外间接待他们,告知他们泓墨还在睡觉,需要多休息养病。 方泓砚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搅大哥休息了。” 赵晗打量着他,心里寻思着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泓墨恨成那样,一面道:“多谢二弟、弟妹关心,泓墨醒过来后我会告诉他,你们来看望过他。” 送走方泓砚夫妇后,赵晗回房看了看方泓墨的情况,他仍然睡得很熟,体温也平稳得很。 她让从露留在屋子里伺候着,自己带着从霜出了朝岚居。 从霜在二门外找到方元,对他道:“大少爷醒了,有事找你。” 方元一般不能进二门,不过方泓墨病了,他进去听吩咐却是不打紧的,便赶紧跟着从霜一路进去,快到朝岚居时拐过一道弯,顺着抄手游廊走了没多远,却忽然瞧见大少夫人立在游廊中央,不由便是一愣,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赵晗特意选在这里,只因她要问他的话不想让院里的人听了去,为避嫌,又不能带方元去太过隐秘清净的地方问话。 她让从霜站在远处守着游廊的一头,她则看着另一头向方元问话,这条游廊只通朝岚居,若无事没旁人经过,一旦来人的话,她或从霜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既能避嫌,又不怕被人听见她问方元的事。 方元难得进内院,站在一边显得颇为拘谨,低眉顺眼地半躬着身子。 从霜走到听不清他们小声说话的距离后,赵晗开口便道:“泓墨前日去江边,吹了那么久的风,你虽是听吩咐做事的,也该适时劝劝他,就算有事烦恼,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呢?哎……泓墨昨夜高烧全因此而起。” 方元不由一呆:“少夫人,你全知道啦?” 赵晗一听就知自己大部分都猜中了,便继续忽悠方元:“他都告诉我了。” 昨日回门时,她瞧见了方泓墨袍角的芦花,还有他鞋底的泥痕。淮京城里虽有两条河,却都是有河堤护栏的,也没有生长芦苇,只有城东的泸江边才有泥滩有芦苇。 赵晗不由眼神微黯。 他这病的起因多半是在江边吹风吹得太久,昨日去侯府吃回门宴时恐怕他已经开始发烧了,所以脸色才那么差,说话没精打采的显得冷淡,却让赵家人都误会了,就连她当时都以为他在摆脸色。 · 敬茶的那日早上,方泓墨满腹怒气地离开四宜居,脑中仍在回响的是那一声声的“逆子”,赵晗叫他的话一句也没听到。 到了二门外,那怨愤才渐渐消弱,但他仍是不愿回去,只叫上方元,一主一仆就出门去了。 方元瞧出他心情坏得很,乖巧地一句不问,自吩咐车夫去烟雨楼。 车行了半路,一直沉默的方泓墨却突然道:“去江边。” 淮京城东临泸江,江阔半里,流湍水清,景色最好的一段依江建着不少楼阁亭台,这个时节秋高气爽,江边多有文人雅士聚集,赏景吟诗,题词作画。 方元原以为少爷是要去那里散心,没想到方泓墨让马车一直往南行,不久就到了游人罕至处,这里已经没什么景致可言了,放眼望去就见一片接一片的芦苇丛。他心里直嘀咕,这是要去哪儿啊? 方泓墨却忽然喊停,与方元下车,又吩咐马车驶远些等着。 等车夫把马车赶远了,方泓墨才道:“方元,你把最近一年里发生过的事,无论大小,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细细说给我听。” “啊?!”方元狂挠头,少爷要问什么事啊?要真把一年里发生的所有大小事都说一边,大概也要说上三天三夜了吧,再说了谁记得住那么久以前发生的鸡毛蒜皮? 他为难道:“少爷突然这么说,小的该从何说起呢,您到底是要问什么事啊?” 方泓墨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六妹四月初一是不是去过万华寺?” 方元连连点头:“是啊,六小姐不是还差点被疯女人抱着一起投水么?万幸那时二少夫人也在那里,把六小姐救下了。” 方泓墨意外之极:“被赵采嫣救下了?” 方元疑惑地看着他:“这事少爷不是知道的吗?您之前还疑心过是大少夫人救了六小姐,不过查不出什么证据,且二少爷是亲眼看见的,这事假不了。” “泓砚亲眼见到她救六妹了?”方泓墨只觉难以置信。 方元瞪大了眼睛:“少爷,你是不是得了失魂症?” 方泓墨凝眉不语。六妹被赵采嫣所救,是这件事改变了之后所有的一切?泓砚娶了赵采嫣,所以赵晗嫁给了自己?但他又怎可能会同意娶赵采嫣的妹妹呢?莫非她也使了什么手段么?而且赵采嫣怎会这么巧偏偏那天去万华寺上香,还更巧合地救下了六妹…… “方元,昨夜我酒喝得太多,许多事一时想不起,你把万华寺之后我们家与赵家之间发生的事详细说来。” 方元应了声,便把就他所知的事情一一说来。 方泓墨听他说完,又反复追问细节,一主一仆在江边站了许久,方才问得方元再也说不出更多详情为止。 立在江风中,他默默思索了许久,终于将前世今生之事理清,然而…… 他原来最憎恨之人,在这一世却根本未曾背叛过自己,这要让他如何纾解胸腹间窒闷燃烧的这份恨意?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32章 有妻如此 · 赵晗先让方元相信方泓墨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再沉下脸施压:“泓墨去江边吹了那么久的风,你怎不知劝阻,如今他高烧不退,病情渐重……他若是有个万一,只怕拿你抵命都不够!你家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方元是家生子,父母与姐姐都在这府里做事,听到她如此说,顿时慌了,只怕少夫人迁怒自己,把少爷生病的罪过都怪在自己头上,慌慌张张脱口而出:“少爷得了失魂症,非要去江边问小人话,这不能怪小的啊!” 赵晗心中疑惑,方元为何说泓墨得了失魂症?脸上丝毫不露端倪,拧眉斥道:“胡言狡辩,说什么失魂症都是借口,看来要好好打一顿板子才会改了这随口撒谎的毛病!” 方元闻言立刻吓得跪下了,慌张地为自己辩解道:“小的不敢欺瞒少夫人!少爷把过去半年里的事都忘了,大半年之前的事他却又记得,那不是失魂症么?少爷要问小的话,小的哪里敢不答?少爷要买酒在江边喝,小的当时真劝过,可少爷哪里会听小人的劝?少夫人您明鉴哪,这事儿可实在不能怪到小的头上啊。” 赵晗不由哑然,半年里的事儿都忘了?也就是她认识他的这段时光,他全不记得了?她苦涩地弯弯嘴角,难怪他看她就像看陌生人一样,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心念电闪间,她想起新婚之夜,他看她那道古怪的眼神,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她凝目看向方元:“大前天夜里,泓墨与我成婚之日,他喝醉后说过什么?” 方元眼神闪烁起来,不敢看她,小声道:“没说什么。” 赵晗冷冷哼了一声:“泓墨就是从那时起变得异常,现如今的病也与此有关,不管你如何辩解,当时陪着他的只有你,他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关系!你若是还想能有两条好腿走路,就唯有对我说实话这一条路。” 方元不得不将当晚方泓墨抓着他所问的话说了一遍:“少爷先是问他是否当晚成婚,是否和庆远侯家的孙小姐成婚,小的告诉他是和您成婚,他又问二少爷是和谁成婚,小的自然也照实说了。然后少爷就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那儿坐了很久。” 赵晗颇为意外,所以他知道是和自己成婚,只是唯独少了婚前半年的记忆?那又是什么让他如此憎恨方泓砚呢? “方元,半年之前,二少爷是否做过什么特别对不起大少爷的事?” 方元坚决地摇头:“那不会的,大少爷二少爷一直好得很,虽然……虽然老爷经常骂大少爷,又会夸二少爷上进,不过两位少爷间却是一直都十分融洽的。直到前天早上大少爷打了二少爷,才……” 赵晗只觉事情诡异,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理清所有脉络,眼前当务之急是先把泓墨的病养好,再慢慢搞清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板着脸看向方元:“你给我用心记牢了,大少爷前天只是心情不好,到江边喝闷酒吹着风受寒了,其他事情一概没有,他什么话都没跟你说过。” 方元慌张地连连点头,十几岁的清秀少年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模样十分可怜。 赵晗却冷冰冰地盯着他再加了一句,语气幽冷:“你若是胆敢对任何人胡言乱语嚼舌根,又或是让大少爷知道今天我问过你话,我就先让人把你腿打断,再卖去烟花之地做小官。” 方元打了个寒颤,急忙发毒誓:“少夫人,小的对天发誓绝不会胡说八道,也不会泄露今天您问话的事,若是泄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起来吧。”赵晗这才让远处望风的从霜过来,拿了两钱银子给方元:“拿去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吧。” “多谢少夫人赏赐,小的去了。”方元抓着袖子擦了擦满额的汗,接过银子,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可怕的少夫人身边。 从霜吐吐舌头:“小姐,婢子瞧你一点儿不可怕,这小厮怎么那么怕你呢?” 赵晗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回朝岚居的一路上,不由反复思虑,方泓墨只忘了这半年的事,半年前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是莫名跳过了一段人生,但其实只是丢失了这一段时间里的记忆罢了。 偏偏她与他的几次邂逅,只存在于这一段被遗忘的记忆里。 可他昨晚病得迷迷糊糊时,却梦见了与她相识时候的事?所以他并不是真的全然忘记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缓步回到朝岚居,只见从露小跑着迎了出来,紧张中略带兴奋地说道:“少爷醒过来了。” 赵晗一怔,收回心绪,喊来妙竹吩咐道:“把鸡蛋羹端来,嗯……再去盛碗皮蛋瘦肉粥。” 她走进房间,见方泓墨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便道:“醒了吗?吃点东西吧。” 方泓墨缓缓摇头,说话时嗓音显得嘶哑低沉:“不饿,我有话要和你说。”说完看向端着托盘的妙竹,“出去。” “是,少爷。”妙竹正要转身离开。 赵晗却道:“你是生着病胃口不好,才会说什么不饿。昏睡了六七个时辰,中间只喝了一碗药一杯水,怎可能不饿?又不是身家性命的急事,有什么话都可以晚点说,先定定心心地吃了东西再说。你是病人,就该老老实实治病养身,莫要任性。”说着朝妙竹看了一眼,示意她把托盘端到床边矮几上。 方泓墨以手扶额,方元说他对这位赵二小姐一见钟情?他就没见过这么强势的女人,他说一句,她回四五句,这一世的他是哪里有问题才想要把这样一个女人娶回来? 偏偏她说得都在理上,让人反驳不得,若要放在平时他早就给人冷脸看了,可对她……他连生气都没法生气。他没这个资格。 妙竹见少爷少夫人意见不一致,顿时有些难做,一时不知该听谁的好,可等了一瞬,见方泓墨没再说让她出去的话,便赶紧上前放下托盘,心里突然就对这位少夫人起了一份敬意。 都说大少爷难伺候,她被调来朝岚居服侍的时候,也是惴惴不安的,这几天大少爷不怎么着家,她还暗中有几分庆幸,如今居然亲眼见到大少爷在少夫人面前这么服气,不由得她不崇拜这位少夫人啊! 方泓墨看了看矮几上的食物,除了几碟小菜之外,一碗是云腿鸡蛋羹,一碗是粥,里面有黑色块状物,还撒着碧绿生青的葱花。 他先端起鸡蛋羹尝了一口,生着病口中本来寡淡无味,加之吃惯了这东西,吃起来便也无趣得很。眼睛便看向了那碗古里古怪的粥,再看向妙竹。 妙竹立在一旁服侍,见他望过来,便道:“那是按少夫人吩咐的做法,用鸡汤熬的皮蛋瘦肉粥。” 方泓墨伸手端起粥碗,看了看,大概是类似肉糜粥这样的粥食,但放皮蛋的肉糜粥他是头一次见,闻着倒是有股特别的香气,舀起一勺来尝了一口,目光不由望向了坐在一旁的赵晗。 第22节 赵晗微笑问:“如何?” 他没说话,几大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把粥碗放回托盘:“再盛两碗来。” 赵晗不禁莞尔,妙竹也偷偷笑,却不敢给少爷看到,赶紧低头转身再去盛粥。 最终方泓墨就着芝麻油拌的酱瓜丁,一口气喝了四碗皮蛋瘦肉粥,鸡蛋羹除了第一口之外再也没碰过,其余都剩下了。吃完后妙竹把餐具收拾了退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方泓墨清了清嗓子,赵晗知道他要对她说刚才想说的话了,便认真地望着他,看他要说些什么,心中莫名有几分紧张。 他看着她正襟危坐的认真模样,忽然弯起嘴角,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很好吃。”只是声音略显暗哑的,透着几分莫名性感。 赵晗许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了,不由晃了神,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粥! 她有点哭笑不得,简直废话,不好吃能连吃四碗吗。 见她放松些了,方泓墨反而在床上盘起腿坐端正了,双手搁在膝上正色道:“你昨晚说的话,确实说得对。” 赵晗扬眉:“好好过日子的话?” “还有为人子为人夫的那些话……” 她昨晚说的那些话——父母的焦虑、气愤,她的担忧、难堪、煎熬,事后想想他都能明白,只是事发时怨愤之气冲上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可她又有什么错了?嫁给他她就开始受委屈,却并未对岳父抱怨过一句,还替他隐瞒遮掩。昨夜他高烧不退,她却不计前嫌尽心尽力地照料。若无她那样特别的照料,他不会这么快退烧……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愧然轻叹:“前两日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你,从今后会多为你着想,不再一意孤行。” 赵晗倒有些意外他会向自己道歉,可这么轻飘飘一句是我对不起你,就把前事都抹了? 她淡淡道:“我还以为你烧得厉害,那些话都没听进去呢。” 方泓墨摇头:“那是之后的事。” 听他这么说,赵晗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之后他做的事”,不禁心神不宁,又想起打他的那巴掌,貌似打得还挺狠的,不知他当时是不是已经失去意识了…… 她忽地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房间内安静无声,方泓墨正望着她,急忙收回心神,故作冷静道:“那你将如何?” 方泓墨见她颊上红霞飞起,亦知她想起什么来了,视线不由移向她粉润的双唇,心神不由悠悠地晃了一下,但见她那对澄澈双眸盯着自己,还在等着自己说下去,便挥去绮念,随口说道:“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 赵晗微微皱眉,这叫什么决心,该如何还不是你自己决定的,一个不高兴就甩手走人不也是你方大少爷觉得当时就该这样做吗? “你有考虑过具体怎样做吗?” 方泓墨有些许讶异,本是觉得她毕竟女流之辈,虽然能言善辩,却不必太过认真对待,对她承诺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她应该就能满足了,她却要问他具体怎样做。 具体怎样做……其实他在江边就已想过,只是要对她宣之于口总觉怪异。 也许他前世对她了解并不深,但单就这几日的接触所见,她的胸襟与作为,都让他心生敬意。 她于他来说,有着两重身份,曾经的弟妇,如今却成了他的妻子,他总有些不适应,可对旁人来说,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是再这样下去,就太委屈她了。 还有些决定他无法告诉她,甚至无法告诉任何人。 在江边坐了整整一夜,也想了一整夜。 当旭日以无可抵挡之势在江面上徐徐东升而起,万丈光芒将波澜壮阔的江面照得一片金光灿烂时,他终于能够下定决心,抛弃前世种种恩怨前嫌,只做这一世人,尽力将这一世的这一生过得精彩。 那对澄澈的眸子还望着他,她在等他的回答。 他沉吟一会儿后道:“宣之于口不如付诸行动,你且看吧。” ☆、第33章 重拾记忆 · 赵晗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你那日打了人就走,你可以不向我解释,可你想过怎么对父亲母亲解释此事吗?” 方泓墨剑眉微皱,他从未习惯向别人解释什么,懂他的自然会懂,不能明白的解释又有何用? 父亲从未懂过他,他早就懒得向父亲解释什么了,反正老爷子发脾气时不理他就是了,过段时间也就不了了之,若是解释了才反而要被他训斥责罚得更多。 他与泓砚只差着两岁,兄弟两人自小一起玩的。 大概十来岁的时候,有天他带着泓砚,设法甩了**娘与丫鬟,偷溜去爬后院的树。 那树并不算太高,又有许多横生的枝杈,他轻轻松松的就爬了上去,骑在树杈上能把整个花园一览无余,兴奋之余回头招手叫泓砚也上来。 泓砚毕竟小了两岁,看着兄长爬到比房子还高的地方,既满心羡慕崇拜,又多少有些害怕,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他问道:“大哥,好不好爬?上面能瞧见咱家外头吗?” 泓墨往远处望了望,点头道:“能!雁子塔看得比在下面清楚得多,能瞧见整座塔,我还瞧见城隍庙了。” 泓砚听着心动,却还是害怕。 泓墨见他在树下犹豫不决了许久都不敢上来,便从树上往下爬,离地不足四尺时直接一跃下地:“你若是害怕就别爬了,走吧,去玩别的。” 泓砚见兄长上下树如此轻而易举,终究下了决心,平日里他站在院里望出去,只能看见雁子塔一个塔尖儿,他也要爬上树去瞧一瞧城隍庙与整座的雁子塔。 起初爬起来还是挺顺利,但爬到过半的时候,泓砚往树下瞧了一眼,只觉自己离地面极远,顿时心慌脚软,哭丧着脸问:“大哥,我怕,我不爬了,要怎么下去呀?” 泓墨不屑地皱眉:“怎么上去就怎么下来啊。” 泓砚在树上僵了一会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爬,先抓着树杈往下伸腿试探,踩着一处突起,便往下挪另一只脚。 泓墨虽然嘴上说得不耐烦,见泓砚下树时这般战战兢兢的样子,还是站在他下方,伸手给他,预备扶他。 突然泓砚脚下一滑没能踩住突起的树瘤,身子猛然一坠,手就没能抓牢树杈,整个人蹭着树干往下摔落,顿时吓得大叫起来:“啊!” 泓墨就在他下方,见状急忙伸臂去抱他,虽然人是接住了,却哪里扛得住他猛然坠下的冲力,两人一起摔倒,还翻滚了几圈。 泓砚脸上手上被粗糙树皮蹭的全是血痕,衣服前襟也磨破了,又痛又怕,顿时大哭起来。 泓墨试着站起,左脚踝处却一阵钻心剧痛,一时之间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娘与丫鬟们不见了两位少爷,急得到处找,有个丫鬟听见泓砚哭声便急忙喊上其他丫鬟一起跑了过来,见此情景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扶起他们俩,询问伤势情况。 泓墨心知闯了祸,忍痛用没受伤的那只脚站着,默不作声。泓砚却哭得越发大声。 这日方永康正好在家,丫鬟们找人时,他已经得知此事,听见后院动静,便也找了过来,一见泓砚满脸血痕,衣衫破烂,哇哇大哭,泓墨则站在一旁低着头,除了乌黑的头发上沾着枯叶碎草,没有其他什么不妥,便瞪着年长些的泓墨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泓墨低头不语。泓砚哽咽道:“大哥,带我……带我爬树,我不敢爬,就摔下来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方永康一听,果然如自己所料,指着泓墨就是一顿训斥:“你自己顽劣淘气就罢了,居然还带着弟弟一起做如此危险之事!你看看你闯的祸,泓砚摔成什么样子了?若是从再高一点的地方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泓墨听着不服气:“我叫他不要爬了,他自己非要爬……” 方永康听他还嘴,顿时怒从心起,扬手给了他一记巴掌:“还狡辩?要不是你带弟弟偷溜来这后院,他会自己跑来爬树?!” 泓墨死死捂着脸,闭紧嘴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事后方永康才知道,泓墨为保护泓砚,自己的脚踝也扭伤了,伤得甚至比泓砚更重。韩氏向泓砚仔细问过后,亦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他了。 他再看到泓墨躺在床上,脚踝红肿了一大圈时,心中也十分心疼,亦有几分愧疚,却拉不下这个脸承认错怪了泓墨,反而还要冷冷说上一句:“你带弟弟爬树本来就是错了,受这伤是要你记牢教训,不可再如此顽劣调皮。” 方泓墨没为这件事怪过泓砚,从此却再没对方永康解释过任何做事的缘由。 更何况前日之事,根本没法解释。 赵晗问出那句话后,却见方泓墨只沉默不语,也知他这样多半就是不准备解释什么了。她不知前事,只当真正的缘由他不愿说,便站起身道:“你该吃药了。”说着走出房间,吩咐妙竹去准备蜂蜜水。 方泓墨喝过药后又睡下了,毕竟高烧也是极耗体力的,起来稍久就觉乏力。 时近中午,赵晗交待完妙竹晚餐菜色,又坐下来看了会儿书,自己也有些犯困,靠在榻上本想合眼小憩一会儿,不知不觉睡得熟了。 · 方泓墨喝过药后虽然睡下了,却睡得极为不安定,梦中总有许多凌乱的片段,糅杂在一起。 一会儿是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暴跳如雷地喝骂,母亲低头擦拭眼泪……一会儿又是母亲病倒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蜡黄的模样…… 闪亮的刀光,入腹的剧痛……泓砚窘迫失措的表情,赵采嫣惊慌地蜷缩着躲在他身后,看都不敢抬头看…… 夜色下随风飘摇的长裙,荷池边立着如出水芙蕖般不染凡尘的少女,就连月光也为之失色…… 月光照进狭长窗棂,房梁下吊着黑色的人形,唯有一只绣鞋被淡青的光照亮……泓砚血红的眼睛,满含怨恨…… 飞鸟飞鸟,绿荫环翠……烟花四散,光芒渐熄……回首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蓦然睁眼,眼前鲜红一片。 再凝目细看,却只是红色的帐幔罢了。 他撑坐起来,指节用力顶着发涨的额角,才稍减晕眩。再睡下去只怕也是噩梦不断,他便起了床。披上外衣,绕过屏风,却见榻上斜卧着的赵晗。 她双眸轻合,黛眉舒展,浓密卷翘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着,好像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儿,清丽白皙的脸庞上有浅淡红晕,胸口缓缓起伏,呼吸沉静,一只手垂在榻边,地上摊着本书。 方泓墨不由笑起来,她应是看书看得睡着了吧。 这情景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就见过她这样,手里拿着书却不看,略带慵懒的模样…… 就这样睡过去也不怕着凉。平日教训起人来倒是义正辞严,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其实也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小女孩。 他拾起书轻轻放在一旁矮凳上,回身从床上取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立在榻边默默看了会,放轻脚步离开。 他走出朝岚居,随心信步而行,虽然还有些乏力头晕,呼吸着新鲜空气还是让他感觉舒爽许多。不知不觉走到了环翠亭外。 亭子外的那株昙花已经谢了,倒是亭侧几棵金银木,结了满树的鲜红小果,晶莹剔透,累累串串,引来两只野雀争相啄食。 方泓墨立在亭中,望着枝头那对嬉闹争食的鸟,总觉得有些记忆呼之欲出,可越是极力去回想,那些情景反而越发模糊,越发难以捉摸。 他试了许久终不得法,只得暂且放弃,迈步出亭时,双鸟惊起,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传入耳中,就如浩海惊鸿般一掠而过,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对澄澈如水的眸子。 似乎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她坐在那儿,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剔透黑眸中神采斐然,他不由怦然心动…… “你看什么?” “你呀……你先看我的。” “是,我先看的你。” 缓缓转身,他凝眸看向那张石凳,上面却是空空如也。 瞬时之间,失落的记忆与情感如怒涛狂潮般汹涌而至,他抵挡不住这强烈的冲击,顿时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不得不单膝跪地,勉强用手扶着亭柱才没有摔倒。 · 这一觉赵晗竟睡到将近黄昏时才醒来。 日暮西斜,染得房里所有物事都成了橙黄色。她这一觉睡得足了,心情舒畅,精神亦饱满。一抬臂,意外发现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她记得自己本来不准备睡觉的,所以斜靠在榻上未盖被子。 赵晗低头摸了摸被面,这本是床上泓墨盖的那条,因为还是新婚时铺的被褥,被面是大红的缎面,用五色丝线绣着象征多子的荷花莲蓬与石榴,她从榻上下来,绕过屏风瞧了眼床上,果然见床上空荡荡的,方泓墨已经起来了。 第23节 所以是他先醒了,瞧见她躺在榻上睡着了,怕她着凉便给她盖了被子? 走出内室,一路走到外面,她都没瞧见泓墨,叫来从露询问,从露含笑道:“少爷中午就起来了,特意交待婢子,说少夫人睡着了,让婢子们进出安静些,别扰着您休息。接着少爷就出去了。” 她不由嘴角含笑,好吧,她有点原谅他了,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 然而她还有些担心与不满,他才退了烧,今天刚好一些就出去干什么?且午后就出去了,却直到现在没回来。 “泓墨说过去哪儿吗?有谁跟着去了?” 从露摇头:“少爷没说,也没让人跟着,一个人走的。” 接着她又道:“下午二房派人送来一盒燕窝、一筐雪梨,说是让大少爷好好休养,早日痊愈。二少爷也让人送了两包通江银耳过来。” 赵晗点点头,吩咐从露道:“正好泓墨有些咳嗽,晚上冰糖燕窝炖雪梨,银耳先收着。” 正好方泓墨不在房里,她便开始指挥朝岚居的丫鬟们大扫除,为避免交叉感染,她让丫鬟们大开门窗通风,把床榻上的床帐被褥全换上新的,住人的几个房间内桌椅案几全部擦洗干净。 ☆、第34章 一言之诺 · 安排完各种杂务,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下来,方泓墨却还未回来。 赵晗站在正堂门外,正犹豫着是自己去找他还是派人去找,却见他一个人缓步从外面回来了,她心里担忧既去,只剩不满,等他走近了便口气生硬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他凝视着她,眸色幽深,语调却极为随意:“没出去,就在家里随便散步走走。” 赵晗被他这种眼神看着,不由心跳就加快了几分,再听他说只是在家里走走,倒也放心些了,只提醒他道:“去散散步晒晒太阳是好事,可别太久了,你的病还未全好,别累得又发起烧来。再说了,去那么久也不说一声去哪儿了,总是叫人担心……” 方泓墨眼神一闪,微笑起来,竟然躬身朝她作了个揖:“谨遵夫人之命,愚夫以后可不敢了。” 赵晗侧身让开,诧异之余还有些好笑,“切”了一声道:“突然变得油嘴滑舌的,我就没见你哪次听我话过,只怕到明日就忘了今日的话,一样我行我素。” 他直起身来,一本正经道:“你让我先喝粥再说话,我不是乖乖喝了再说话吗?你叫我喝药,那么苦的药我也全喝了,你还说没见过我听你的话?” 赵晗难得失言被人抓住一次话柄,居然没话可驳他,只觉得他今天又是古古怪怪的,也不知发什么神经,好在不是坏事,便浅浅一笑道:“那你可记着今日说过的话。” 方泓墨亦微笑着答应,进入房间后却见原本装饰新房的喜庆布置全都撤除了,就连床褥都换了竹叶青的颜色,房间里已经全无新房的一丝痕迹,不由扬了扬眉,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这一天的晚餐,是栗子烧鸡、豆豉蒸排骨,再有几样时蔬与牛腩炖土豆汤。 赵晗完全是按照自己口味来吩咐厨房做的,本来她是极想喝罗宋汤的,可惜这时代没人吃番茄,她还抱着侥幸问过厨娘,不管是番茄还是西红柿,压根没人听说过还有这么种蔬菜。想想也是,她从穿越至今,就没见过番茄做的菜。 幸好她们还有豆豉。 把上好的肋排切段,用料酒与盐、酱油腌制半个时辰,然后整齐码放在盘中,铺上豆豉,撒少许姜丝,淋上茱萸煎的辣油,上锅蒸三刻钟,出锅趁热撒上炒熟的白芝麻与新鲜葱花,香气扑鼻! 到底还是调料有些微差别,没有辣椒这种西洋货,茱萸的辛辣与辣椒不同,所以这道菜尝起来与她以前在家时做的还是有所差异,但朝岚居里厨娘的手艺本就不差,差异并不影响这几道菜的美味。 另外她还吩咐厨房把所有菜肴饭点都用小碗或小碟另盛一份,以避免泓墨的感冒交叉传染。 方泓墨见到每种菜肴她都另盛了一份,就想起她命人把新房布置都撤除的事来,新婚才三天就换布置换床褥倒也罢了,毕竟他也不甚喜欢满房间都是那么鲜艳的大红色。可如今就连吃菜她都要与他分开,这就有点置气的意思了。 然而是他亏欠她太多,她只是小小地耍些脾气罢了,便由她吧…… 方泓墨哂然一笑,伸筷夹菜,却发现所有的菜都是一模一样两份,唯独两样东西是只一份的,一盆是热气腾腾辣香扑鼻的蒸排骨,摆在她那头,一盏是炖盅,摆在他这头,打开来瞧了瞧,冰糖燕窝炖雪梨。 他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用心,排骨上浇了辣油,自然不适合咳嗽的人吃,冰糖燕窝炖雪梨滋阴润燥,却是专门为他而炖的。 可是,专挑他得风寒的时候煮美味的辣菜,这也太…… 方泓墨这顿饭吃得十分郁闷啊。 · 晚饭后,赵晗先去厨房转了一圈,安排了第二天的三餐,再回主屋,让从露找点可以作为回礼的东西,第二天好给二房和方泓砚那儿送去。 里里外外绕了一圈,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她回到房间,方泓墨已经洗漱完,正坐那儿喝药。 他发髻解了,乌发梳得顺滑垂肩,又换了身简单清爽的鱼鳞纹宝蓝直缀,更衬得他公子如玉、丰神俊朗,只不过那对本来挺拔舒展的剑眉,在喝药时却是紧紧皱着的。 赵晗看了不由发笑:“要不还是给你药里多放点糖?” 她自己是不爱在药里加糖的,与其亦苦亦甜地将就着,她宁可先苦后甜,喝完药后吃块糖或是喝杯蜂蜜水,甜也甜得纯粹点。 方泓墨皱着眉喝完最后一口药,右手一杯蜂蜜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这才舒展眉头吐出一口气道:“苦尽甘来,这样也不错。” 从霜过来收走药碗,赵晗道:“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这样风寒才能早日康复。” 方泓墨走过来问道:“你呢?” 她找到矮凳上那本看了一半的书,打开来朝榻上一坐:“我没这么早睡,看会书再睡。” 他却又跟了过来道:“我陪你。” 赵晗抬眸瞥他一眼,却正撞进他那对幽深漆黑的眸子里,见他眼神灼灼的望着自己,忽然心跳就快了几分。要怪只能怪这人长得太好看,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又好声好气地说话时,就不由得对他心软起来。 心软归心软,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她仍板起脸道:“下午出去乱逛半天了,现在又不肯睡,是又想半夜里发起烧来吗?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我么,还是请大少爷您赶紧去睡吧。” 方泓墨点点头:“言之有理,那好,我去睡了。” 赵晗没料想他居然这么听话,二话不说真去睡了,暗暗瞪他背影一眼,本是想要让他也尝尝这被冷落的滋味,他却根本没往心里去,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她拿着书看了几页,却听屏风后那人道:“夫人,我好似又发烧了。” 她半信半疑地放下书,方才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有应验得这么准的?不过发烧往往在夜里体温最高,也的确有白天退烧,晚上复发的情况。 他就说了这样一句,屏风后再无声息。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不放心,还是绕过屏风去瞧,见他闭着眼,剑眉轻锁,半靠在床上,便伸手去摸他额头:“怎么又发起烧来了?” 手掌按到他光洁温热的额头瞬间,她已知他是诳她过来,脸一沉,手一缩,转身就走。 方泓墨笑着探身坐起,手臂一伸已勾住她的腰,将她向后拉到自己怀里。 赵晗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他的环抱,回头羞恼地瞪他一眼:“你又要像昨日那样强来是么?我力气是没你大,你想要怎样便怎样,不要了就把我丢在一边不理不睬。嘴里的话倒是说得好听,实际上你又哪里顾及过我的感受?” 方泓墨见她真的恼了,便不再笑,却也不放开她,幽幽道:“就这样让我抱着可好?” 赵晗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只脸颊微红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将她搂得更近些,让她向后靠在他胸前,双臂环着她的腰,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围在她微曲的双腿两侧。 有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赵晗渐渐放松下来,将头斜靠他温暖的胸前,他薄薄衣襟下沉静均匀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周而复始地搏动着,几乎有催眠的功效。 低沉中略带暗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前两日我的作为实在太混账,在那么重要的日子里,抛下你一个人……你生我气是应该的,便是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今生与另一世的记忆从六妹被救开始就变得迥然不同,加之另一世的记忆与情感,戛然而止于死亡瞬间,饱含憎恨惊惧,只因太过强烈浓重,重生之初竟硬生生将他今生与之迥异的记忆掩蔽起来。 当他重新唤起这段被掩蔽的回忆,忆起与她相遇相识的每个点点滴滴,忆起对她动过心的所有瞬间,那些回忆越美好,他越觉深切入骨的悔恨,随之而来的还有对她深深的愧疚之感。 另一世的另一个他已经错过了许多,眼睁睁看着所珍视之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最终自己也不得活…… 常言以人为镜,他却是以另一世的自己为镜,终于看清了自己所犯的过错,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今生怎可再错待这样美好的她。 回到朝岚居时,暮色已渐浓,他看见立在灯火明亮的正堂门外,等着他回去的她,暖黄的灯光衬托出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 万幸,他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极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许多,他无法对她解释另一世之事,更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曾经忘记过与她相识的事,唯一能做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尽力弥补,再也不让她经历那样的痛苦难堪,一生敬她爱她…… 赵晗沉默着,她确实还在生着他的气。 方泓墨见她久久不语,便又道:“你若是肯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赵晗仰头挑眉:“真的?” 他低头望着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真的。” “你发誓?”赵晗一脸严肃地问道,“什么都行。这可是很重大的承诺。” 方泓墨怔了一下,微笑道:“莫非你还要我拿命来偿么?” “那倒不至于……”赵晗沉吟着,一下子收到这么大的承诺,她可不想轻易用在随随便便的地方。 方泓墨瞧着她特别认真思索的模样,忽而后背有点发凉,他是不是把话说太满了? “算了,我一时想不到,你便欠我一个做什么都行的承诺。” 他不由苦笑道:“那就是你直到想出来之前,都不会原谅我吗?” 赵晗挑眉道:“那就要看你表现啦。” 方泓墨伸手去解自己衣衫:“这就给你看看我的表现。” 赵晗面红耳赤地瞪他一眼,嗔道:“你风寒还没好呢,胡思乱想什么?我说的不是这个……” 一瞧见他脸上戏谑的笑容,她立即刹车:“你赶紧睡觉吧!”说着她再没看他,下了床自去卸妆梳洗了。 等她洗漱完毕回来,见方泓墨侧躺着,头枕在一条手臂上,见到她时他又笑。赵晗瞪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禁笑出来。 方泓墨把枕在自己头下的胳膊伸直,掀开被子一角,微笑看着她:“只求一抱。” 赵晗微红着脸爬**,把头枕在他胳膊上,背对着他轻轻靠在他胸前,他用被子把她裹起来,从身后搂着她,有力的右臂环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拉,身体与她贴得更为紧密。她不由蜷缩起双腿,他也跟着屈起双腿,把她整个包裹在自己怀里,两个人都像是婴儿般的睡姿。 赵晗的心怦怦直跳,全身僵硬,他却只是将她搂紧了,没做什么招惹她的动作。 她渐渐放松下来,却听他略带暗哑声音的在耳边响起:“我争取早日痊愈,你等我啊。” 她不由嗤的一声笑出来:“我不着急的。” 赵晗本以为自己被他这样搂着是睡不着的,没想到却很快就睡着了。 方泓墨闻着她发间桂花油清甜的香味,听着她逐渐均匀沉静下来的呼吸,却突然后悔了…… ☆、第35章 暖手暖心 · 清晨,赵晗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在方泓墨怀里,两人仍是以婴儿般的姿势搂着,只不过,不知何时他与她的腿交缠在了一起。 她不觉嘴角浮起一抹甜蜜的笑容,看房间里昏蒙蒙的将明未明,时候还早,被子外面冷飕飕的,就仍缩在他怀里没有动弹,贪享这暖融融的怀抱。 这身体原本体弱,气血不足,她早晨醒来总有手脚发凉的情况,特别是双脚。夏天倒还好,入秋后这种情形就越发明显。可今天早晨醒来却完全不同,他温热的右手把她的两只手都包在掌心,他的小腿夹着她的双足,她手脚都热乎乎的一点没发凉。 她闭起双眸,想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再睡会儿,忽听他懒洋洋地说了句:“醒了?” 赵晗微觉讶异:“你怎么知道我醒了?”她根本没动过,只张了张眼睛而已,他总不见得能穿过她的脑袋看见她眼睛睁开吧? 第24节 “呼吸变快了。”他道,懒洋洋的声调里透着说不出的性感。 赵晗更觉讶异:“你早醒了?” 他没回答这句,只问:“你手脚时常这么冰吗?” 她点点头:“早晨醒来时常常如此。也不妨事,起来走动过后就会好很多。”原来还是他先醒,发现她手脚发凉,所以才用自己的手脚把她的手脚焐热么? “饭吃太少了吧,以后多吃些就不怕冷了。” 赵晗觉得自己没少吃啊,当然了,不能和他比。“我本来就这样,一直都是如此。”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些,柔声道:“无妨,以后都有我替你暖手。” 赵晗只觉心都暖了。 隔了一小会,她忽然笑了一声。 方泓墨奇怪地问她:“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赵晗摇头,她方才忽然想到他变成一只超大号暖宝宝的样子,没忍住笑出来了,这可没法跟他说。 他却不肯饶过她,将她手腕捉住了,在她掌心用指尖挠痒痒。 赵晗咯咯直笑,挣不脱他只好求饶道:“好啦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方才是忽然想到你变成一只汤婆子的样子。” 方泓墨挑眉,不满道:“我长得像汤婆子吗?” 赵晗的手还在他手心里攥着呢,急忙道:“哪里,你可不像汤婆子,是那只汤婆子长得像你。”说完自己忍不住又笑,只不过是不出声地闷笑。 方泓墨虽然没听见声音,但怀里的人笑得肩膀都直颤,他又怎会不知她在偷笑。 初见她时,就知道她爱笑—— 她面对自己时,一脸矜持淡定的笑容……与自家小弟斗智得逞时,那狡黠得意的笑容……面对方萱时,温柔怜爱的笑容……与孩子们玩到尽兴时,肆意洒脱的笑容…… 昨晚答应她一个承诺,虽然直到最后她也没说要他做什么,他却已经下定决心,只愿这一生,都护着她的笑容,不再让她伤心难过。 · 这天上午,韩氏再次来到朝岚居看望方泓墨。 她一进屋瞧见屋里新婚布置全都撤除了,不禁有点惊讶,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赵晗,却见她浅笑盈盈,不太像是赌气闹脾气的样子。但她也知赵晗不是有一点事就放在脸上的性子,心里到底是存了个疑问。 随后她走进里屋,见泓墨恢复得好,气色不错,也就放心许多。 说了会儿话后,韩氏问:“泓墨,敬茶那日早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不信泓墨会无缘无故地打泓砚,可泓砚也确实是真委屈,昨天她也找泓砚问过,他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赵晗听到提起这事,方泓墨又是沉默不语,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缘由罢了,便起身找个借口离开房间,让他们母子单独说话,只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 方泓墨知道她离开的原因,然而他本意不是要单独瞒着她什么事,却无法解释,眼见着她迈出门去,不由烦躁起来,却只能忍耐着心中焦躁应付韩氏道:“母亲就别再问了,总之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韩氏见赵晗出去了,房里只有母子二人,话便说得直接起来,叹了口气道:“你父亲为此事一直气到现在……我们本以为你成婚后能懂事些,没想到却更让人失望。” 方泓墨眼神暗了暗,冷哼一声道:“他又有什么时候对我寄予希望过?” 韩氏缓缓摇头:“你父亲只是脾气不好,正是因为对你寄予希望,才会爱之愈深责之愈切。” 见他仍是无动于衷,韩氏亦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得无奈妥协道:“我也不问你缘由了,你真能保证以后与泓砚好好相处,再不会像那样二话不说突然动手?” “我可以保证。”方泓墨点头。 韩氏暂时放下此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阿晗,是怎么回事?” 方泓墨一怔:“没什么事,挺好的啊。” 韩氏道:“你们房里布置都换了……” 方泓墨心道原来母亲也注意到了,虽然他也觉得这是赵晗与他置气之举,却不能让母亲对她有什么想法,就把这事搁在自己身上了:“是我让她换的。那么多红色,看得我头晕。” 韩氏一听是他的主意,顿时皱着眉嗔道:“你也真是,红色多喜庆啊,你们是新婚,这房里要多点喜气才行啊,你看看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哪里像是新婚的样子……你可真是胡来!这么做就不怕你媳妇有想法?”而且这混账小子从新婚当夜至今都没圆房,这叫什么事儿啊!得亏赵晗忍得了他! “就是换个布置而已,她哪里会有什么想法,母亲你就别操心这种琐碎小事了。” 韩氏不赞成道:“你别这么不当回事,阿晗是气量大,不和你计较,不代表她对这事儿一点没想法。你看看从成婚至今你做的事,哪一件……” 方泓墨听得头皮发涨,急忙阻止她再继续唠叨下去:“好了好了,母亲,我都知道了,以后布置房间的事我不多嘴,随她安排好不好?” 韩氏真正忧急得可不是房间布置这样的琐事啊,可这小夫妻房里的事她又不好明着管,和自己儿子说这种事太过尴尬,只能斟酌着用词暗示:“你可要好好待阿晗,别委屈了她。” 听到这话,方泓墨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母亲请放心,我一定会的。” 韩氏看他认真应答,不是敷衍自己的,总算是稍许放心,又细细关照了他几句好好养病,这才起身离开。 赵晗看见了过来相送,韩氏拉着她的手道:“泓墨其实和他父亲一样,脾气倔得很,还更任性些,你要多包容点,他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 赵晗笑了笑,点点头。她也知婆婆是故意贬低自己儿子,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其实还是要她多忍让。 夫妻间相处,自然是需要忍让与体谅,只不过这个时代尤其要求女性做出更多的让步,甚至是单方面的忍让。她既穿越于此,无意挑战这些约定俗成的规则,但如何忍让,她却有自己的底线在,一旦过了,对不起,和离也好,休妻也罢,过不下去就是过不下去。 之前韩氏与方泓墨说话时,赵晗挑了几个花样,叫来心香等几个擅长女红的丫鬟,打算做些夹衣夹袄之类的冬衣,眼看着深秋时节,说冷就冷,要早些做起来了。这宅子里的日子,闲着也是闲着,做些手工打发时间也好。 送走韩氏后,她回到屋里,方泓墨在里屋没动静,她因为刚才的事心里不适意,也不愿意去看他在干嘛,便回到桌前继续描花样。 不想她才开始描,就听见外面妙竹的声音:“少夫人,五小姐六小姐来了。” 赵晗起身走出去微笑相迎。 方萱老远看见她就脆生生地大喊:“姐姐!” 方娴小声纠正道:“叫嫂嫂,不该叫姐姐。她和二嫂一样啊。”六妹瞧见二嫂倒是乖乖叫嫂嫂的,怎么见着大嫂老是不肯改口呢? 方萱却仍不肯改口:“姐姐!” 姐妹俩你一句嫂嫂我一句姐姐的,走到赵晗近前方才停歇。 方娴拉着方萱要向她行礼,赵晗急忙阻止道:“可别再这么多礼了,都是自家姑嫂,你们见着泓墨那么随便,见着我也别那么生分啊!” 方娴微笑道:“嫂子既然这么说,我再要多礼,就是把你当外人了。” 赵晗道:“你们平日里对泓墨怎样,就对我怎样,我反倒觉得更亲近些。” 方娴点点头,看了眼方萱又道:“我本来对六妹说大哥有恙需要静养,别来吵着大哥休息,可她非要来找你,我也是被她磨得没法子了。” 赵晗笑道:“你们平日里要多来,我是极为欢迎的。偏偏现在泓墨染上风寒……”其实她才不是怕吵着方泓墨休息,而是担心方萱年幼,别被他传染到了感冒。 方娴转向方萱道:“你看,我早和你说过吧。” 方萱嘟起嘴,粉嘟嘟的腮帮子跟着鼓了起来,乌黑滚圆的大眼睛看看赵晗,又看看方娴,最后只盯着赵晗看。 赵晗被她这委屈的小模样逗乐,发觉她最近又胖了些,特别想捏一把她肉乎乎的小脸,便道:“好吧,不管泓墨了,你们稍等我洗个手,我们去外面院里玩。”回头又叫从霜拿些果子甜糕带着给方娴方萱姐妹俩吃。 从露打来温水,赵晗洗完手正在擦干,眼角看见方泓墨从里面出来了。 “五妹六妹来了?” “是的,我和她们去院子里玩会儿,不会吵到你的,你不如再睡会儿?” 方泓墨轻笑:“再睡下去人都要睡懒了,还是不睡了。” 他在屋里听见外面方萱喊赵晗姐姐,许久前就产生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要说是赵采嫣救了六妹,他根本不相信。可如果救下六妹的真是赵晗,她为何不说?顾虑姐妹情谊?还是赵家人施压迫使她不说的? 既然方娴带着方萱过来了,他正好问问。 方娴与方萱都在院里等着,忽然瞧见赵晗后面方泓墨也跟着出来了,方娴喊了声:“大哥。”方萱也跟着喊了一声。 方泓墨点了一下头,指着赵晗问方萱:“六妹,为何始终不喊她嫂嫂?” 方萱眨巴眨巴眼睛:“姐姐……好。” 方娴大惑不解:“姐姐好,嫂嫂就不好吗?你为何要说姐姐好?” 方萱皱起细细的眉毛,鼓着腮帮子努力思索着,模样可爱又惹人发笑,想了半天后终于憋出一句道:“坏人抓我。” 赵晗听方元说方泓墨忘了这大半年的事,倒不是很担心他听见这句会有什么想法,反而看着方娴。 方萱年方四岁,虽然聪慧,说话毕竟组织不起前因后果这样的逻辑关系,只一句“坏人抓我”却把方娴听得一脸茫然,问六妹为何姐姐就比嫂嫂好,六妹怎么冒出这句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方娴拉拉方萱的手:“六妹,问你为何非叫大嫂姐姐,怎么说起坏人来了,哪里有坏人啊?” 这句话问出来后,她才突然意识到,六妹唯一遇见“坏人”的经历,不就是万华寺被疯女人抱走的那次吗? ☆、第36章 一举两得 · 方娴记得万华寺那件事后,六妹惊惧恐慌了很久,大伯母才要家里人都别在六妹面前提万华寺的事,大家也就一直没再提及这件事,想不到六妹竟然还记得,好在事情隔得久了,在家人的耐心呵护下,她重提旧事时终于不会再恐慌了。 在万华寺里救了方萱的是“姐姐”,所以六妹一直喊赵晗姐姐,不肯改口叫嫂嫂的原因难道是…… 方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赵晗,又转头去看方泓墨,大哥是不是也想到了和她同样的事? 方泓墨见方娴看过来,便无声点了点头。兄妹两人同时看向赵晗。 赵晗无奈,这事看来再也瞒不住,只是她不好表态,只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此事。 方萱哪里会懂哥哥姐姐们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是在打什么哑谜呀,她已经原地等了半天,却见他们既不说话也不去玩耍,不由焦急起来,跑过来拉住赵晗的手,拖着她就往院子里走:“姐姐,去玩呀!” 赵晗回头去瞧方泓墨,从他脸上神情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并不感到惊讶或是意外,仿佛他早知此事,如今只是求个证明而已。 她被方萱拽着走了几步,喊了声:“泓墨……” 他望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陪六妹先去,我和五妹说几句话。” 赵晗无奈,只能和方萱往院子里去,虽然陪着她,由着她乱走,心里却始终浮着一层忧虑,泓墨会不会怪自己一直瞒着此事?公公婆婆若是知道此事,也可能会责怪自己瞒着此事,若是他们早知道,也许会重新考虑方泓砚与赵采嫣的婚事,然而如今事已成定局,无法逆转。 而最最奇怪的是泓墨对此事的反应,难道方元说他把过去半年里的事全数忘记了竟是假的?这滑头小厮…… 可看方元的样子,是真被她吓唬得够呛,绝不可能一边骗她,一边还演得那么逼真,若方元真是这样的人精,也不会只做个小厮了。 但如果说方泓墨是装作失去记忆的,这更解释不通,他没有理由编个失忆的借口,在江边吹了一夜的风,就只是为了骗一个小厮吧? 赵晗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方娴等赵晗与方萱走远,直至听不见他们说话声音的地方了,才问道:“大哥,你想怎么做?” 方泓墨沉吟道:“此事暂先瞒着,你先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会妥善处理此事。” 方娴点点头,一个是她大嫂,一个是二嫂,她是真心不想搅合进去,大哥要她保密,正合她意。但此事太过震撼,她终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是,真没想到二嫂是这样的人。” 方泓墨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路遥终会知马力。总要叫冒领的人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 第25节 方娴带着方萱离开后,赵晗快步回到主屋,见心香等几个丫鬟还在做女红,便打发她们去做其他事,只留了从露从霜在外面。 从霜方才留在屋里做女红,应该是瞧见了方泓墨进来,赵晗便小声询问她泓墨进来时什么神情,可有生气。 从霜迟疑地点点头:“少爷进来板着脸呢。” 赵晗不由轻叹口气:“你们守在外面,我和泓墨说会儿话。” 她推门进屋,见方泓墨背对房门立在房间中央,似乎是在等着她的模样,便回身把房门轻轻掩上。再回头,见他也转过身来了,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泓墨却只道:“我原来怀疑过,只不过今日求证了。”不管前世今生,赵采嫣都是这般人品,还真是没看错她! 赵晗问不出他具体起疑的时间,想了想又问:“你怪不怪我?” 方泓墨微觉诧异,轻轻摇头:“冒领功劳的是赵采嫣,为何会怪到你头上?相信你肯定有你的理由才会隐瞒不说此事,不是顾念姐妹情谊,就是被赵家逼着隐瞒。我当然不会怪你。” 听他这样说,赵晗倒是有点惭愧了,她一不是顾虑姐妹情谊,二不是被赵家任何人逼迫,她只是自己不愿做捅破这件事的出头人,徒惹一身是非罢了。 方泓墨又道:“设身处地,假若是五妹做出这样的事,我也没法对你家里人揭穿此事。”人总有亲疏远近之分,大义灭亲之举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 这一瞬,赵晗不由为之触动,就这样几句,她亦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这种信任无关了解深浅,无关是非对错,他只是相信自己会有正当的理由,那样就够了,甚至不用她开口解释。 她不由反思,自己对他却不够信任,之前婆婆来询问他为何打泓砚之事,她就心存芥蒂,然而他不告诉自己的事,很可能是因为有他不能言的苦衷。 这一刻,她做了个决定,关于过去几天他古怪行为的缘由,她不会再追究追问,除非他主动对她说起。 但今天这件事她还是要问个清楚的:“你想如何处理此事?” 方泓墨沉吟道:“自然不能再瞒着父亲母亲,至于二伯那里,我已让五妹暂且隐瞒,是否要告诉他们,就让父亲决定吧。” 他忽然想起送去赵家的谢礼:“那盒珍珠还有玉雕小马是否也在赵采嫣那儿?” 赵晗否认道:“都在我这儿。” 方泓墨不由诧异:“她既抢占了这功劳,怎么还肯把珍珠给你?” 事实上赵晗是拿揭破此事威胁李氏才拿回珍珠的,她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完全的坦白,就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道:“本来珍珠被母亲与采嫣占了,直到我们两家结亲,她们怕我嫁过来后揭穿此事,为了要我一直隐瞒下去,才将珍珠给了我。” 听她说完后,方泓墨冷哼了一声:“那好,你先把那盒珍珠借我用一用。” 赵晗取出珍珠给了他,同时也把玉雕小马拿出来了,向他问出一个久在心头的疑问:“这盒珍珠价值连城,可这玉马却只是普通玉料,且看似旧物,为何会作为谢礼?” 方泓墨将装着珍珠的扁盒子收入怀中,微微一笑:“那是六妹的心爱之物,她知道要送谢礼给救她之人,自己亲手把这匹小马放进谢礼中去的。” 当时方泓砚瞧见了,嫌它廉价又是旧物,本来要把它拿出来的,韩氏却阻止他道:“这是萱姐儿自己的心意,她向恩人诚心诚意地表示谢意,对方既然是能做出如此义举之人,自然看重的是情意,不会嫌弃礼物的轻重。” 赵晗听完这段不由也微笑起来,婆婆也是颇有见地之人呢。 但她仍有忧虑,公公婆婆很可能不会像泓墨那样想,就算口头不说,他们心里多少也会怨她与采嫣一起瞒着他们。然事已至此,再瞒也无益,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方泓墨瞧见她脸上浅浅的微笑很快消失,随之皱起眉头,亦大概猜到她在担心什么。 确实,此事若直接撕破脸皮,以赵采嫣的为人,除百般抵赖之外,说不定还要反咬她一口,但他既然决定揭穿此事,就不会让她受委屈,只是此时不便向她多解释,就只道:“你是采嫣的妹妹,这件事你若出面对你不利,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赵晗见他如此笃定,想必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且不用她自己出面确实是对她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当着公公婆婆的面,和自己亲姐姐对质。 呵,即使赢了也是输家。 忽然之间,她觉得嫁给他也是件不错的事。终于不需要任何事都独自一人扛着了;终于能在委屈郁闷的时候,有个人与你商量,让你宣泄了;终于有那么一个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挺身而出。 别担心,天塌下来都有我为你挡着。 她不由望着他笑。 方泓墨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神,不由怦然心动,伸臂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赵晗仰头望着他近乎完美的俊逸脸庞,他俯首凝视着她,那对漆黑的眼眸里闪耀着灼热的情感,越靠越近……直到双唇相触。 这次,他格外温柔,**了她的唇瓣只是轻轻磨蹭。她不由闭起双眸,全世界便只剩下他和她相互接触的部分。 她从不知道,一个轻吻也能这样*。 只是唇与唇的嬉戏,交叠,缠绵,难舍难分。 直到他气息变得粗重起来,这个吻才有了些许情.欲味道在里面,他不再止于唇齿间的厮磨,舌尖顶开她的双唇,长驱直入,裹挟着她的舌,吮吸纠缠…… 她被他吻得昏沉,忽觉嘴唇一空,身体一轻,被他横着抱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去勾紧他的脖子。 后背靠上了什么,她惊觉睁眼,原来是在床上了,不由满脸红晕,想要随他,又觉一丝羞涩紧张,不禁伸手去推他肩膀:“别……” 他停了下来,抬眸望着她,灼热的气息却喷在她脖颈间:“你不想要?” 赵晗脸颊发烫,这人怎么这么问得这么直接,要她怎么回答? 方泓墨见她晕生双颊,瞪着自己又羞又恼的模样,不禁笑了,心说她大概是白天会害羞,便在她耳边悄声说话:“今晚好不好?” 赵晗含笑瞥他一眼:“不好!” 见他微怔,她笑容加深,伸手勾着他的头:“现在……” · 初试*,他小心翼翼,捧着她宛若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交缠,温柔的抚摸,小心的试探,直到全情投入…… 她将自己完全打开,接纳他的全部,最初的疼痛或许难免,却带着幸福的愉悦。 直到他停下,在她耳边轻语,一生一世一双人…… · 方泓墨要水的时候,赵晗只觉得他声音太响,将头整个蒙在被子里。隔着被子都能听见他的笑声,还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振动。 没有自带热水器的浴室真是太没有*感了! · 这日傍晚,方泓墨独自来到四宜居,见着方永康与韩氏后一撩衣摆就跪下了:“父亲、母亲,儿子不肖,让父母忧心了!” 方永康在将近十年时间里,从未见过泓墨向自己服软,突然见他跪下,不由吃了一惊,但见他如此诚恳道歉,气倒是大半都消了,便问他:“你那日究竟为何要打泓砚?” 方泓墨面现犹豫之色。 方永康不由皱眉,但他亦知这长子脾性,并非优柔寡断之人,若是不肯轻易讲,此事必定重大,便让房里伺候的全数退出去。 韩氏心疼儿子,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就对方永康劝道:“泓墨风寒还未痊愈,这地上寒气多重啊!你便是要问话,也让他起来再慢慢问啊!” 方永康既然消了气,又猜到事出有因,便挥挥手道:“起来吧。”不知不觉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 方泓墨起身道:“父亲、母亲可知万华寺救了六妹之人到底是谁?” 方永康挑眉:“难道不是采嫣?” 方泓墨点了一下头:“不是她。” 方永康只觉答案呼之欲出,转念一想,问道:“难道泓砚早就知道?你打他就是因为此事?” 方泓墨皱眉道:“我原本以为是,一时气愤之下才打了泓砚……可冷静下来之后,却不能肯定了。” 方永康见他不能肯定,就又追问道:“有何证据证明此事不是采嫣所为?又为何直到今天才讲?” 方泓墨从怀中取出扁盒,韩氏认得这只紫檀雕花小盒,轻轻惊呼了一声。方泓墨打开盒子道:“若真是赵采嫣救了六妹,这盒珍珠如何会在阿晗那里?就连六妹心爱的小马也是由阿晗好好收着。” 珍珠与玉马确是铁证,但方永康稍加思索便生疑问:“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采嫣既然冒领功劳收下了珍珠,怎么还会再把珍珠给阿晗呢?难道赵家人全都不知此事?” 方泓墨道:“父亲若是不信,我独自在这儿说再多亦是无用,不如叫来六妹与赵采嫣,试试便知。” ☆、第37章 纸尽火露 · 赵采嫣这几日与方泓砚新婚燕尔,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别提多滋润了。泓砚除了回门那日外,整整四五天没出过家门,两人天天腻歪在一起,总觉得有说不完的情话,有做不完的情.事。 她终觉老天有眼,上一世的亏欠在这一世得到了弥补。上辈子她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费尽心机嫁给方泓墨,事后再看,泓砚从头到脚,哪里都比那个纨绔好上十倍都不止! 直到这日下午,方泓砚午睡醒来,还与采嫣亲昵缠绵了好一会儿,想着连续好几天没去铺子里了,又正是月初盘账的日子,别让父亲觉得自己婚后只顾眷恋温柔乡,变得懒惰懈怠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起床。 他换了身外出衣袍,临出门时与采嫣告别,见她只穿着小衣侧卧在床上,**半露,脸生红霞,杏眼勾魂,眼神娇媚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不自禁又生不舍,但想想毕竟正事重要,还是快去快回吧! 赵采嫣送走方泓砚,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晚上这冤家太过缠人,都睡不了整夜的觉,趁着这会儿想再眯一下,这一眯就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中被从芝轻轻叫醒:“少夫人,夫人让你过去呢。” 赵采嫣一愣,立时清醒过来,从床上撑起身子:“来人说了为什么事吗?” 从芝摇头:“没说呢,少夫人赶紧去吧。” 赵采嫣抬眼见外面天色已经黄昏时分了,心一紧,急忙跳下床让丫鬟帮着梳洗打扮。匆匆忙忙捯饬完,已经过去两刻多钟了,她急忙带着从芝从兰赶往四宜居。 一进偏厅她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方永康夫妇脸色都不是太好。 她知道自己来得太迟,让他们等得太久,恐怕他们正是因此而生气,急忙上前向他们恭敬行礼,同时道歉:“父亲母亲安好,儿媳身体不适,休息时不知不觉睡过了头,让你们久等了,还请父亲母亲原谅。” 方永康夫妇等她来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自然心生不满,听她说是睡过了头,但看她脸颊红润,眸光明亮,气色俱佳,身体不适听着就像是借口,加倍不满,但他们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询问,这小过失也就先放在一边了。 方永康道:“算了。”随后看向韩氏。 韩氏向一旁的屏风后招招手,就见尤妈妈笑眯眯地带着方萱从后面走出来。 赵采嫣见公公婆婆并不说明何事叫她过来,忽然又见到方萱出来,心里莫名发虚,却只朝方萱笑着唤了声六妹,又问她:“怎么不来嫂子那儿玩呢?” 韩氏微笑道:“采嫣,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让萱姐儿谢谢你的。” 赵采嫣见婆婆提到万华寺之事,心中不安愈加强烈,却只能尽力掩饰着,谦逊地低下头道:“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如今都成一家人了,还提谢谢做什么?儿媳与六妹相遇一场也是缘分,就不用再谢啦。” 韩氏摇头:“这可是救命之恩啊,这么大的恩情自然是要谢的,我之前和你们父亲说起来,就发现萱姐儿竟然一直都没有亲口向你道过谢,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说着轻推方萱后背,催促道:“快谢谢嫂嫂,是她从坏人手里救下你的。” 方萱却拼命摇头,不肯往前:“不要,不是她!” 赵采嫣十分尴尬,强笑道:“六妹年纪幼小,隔了那么久肯定是记不得我了。”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又补充道,“我那时带着帷帽,六妹没见着我的脸。” 韩氏失望地叹气道:“哎,这孩子真是,怎么能把恩人都忘了呢……” 赵采嫣心里彻底松了一口,看来是不用担心被方萱揭穿此事了,忽然听婆婆问:“那盒珍珠还在你那儿吧?” 赵采嫣此刻是骑虎难下,说在,她可拿不出来,说不在,又怎么解释?没时间给她多考虑,她只能说:“在……儿媳的娘那里。”只是到底心虚,声音有些儿弱。 韩氏没再说话,只望着赵采嫣缓缓摇头,满脸都是彻底失望之情,抬手掀开桌上一块丝巾,露出一只紫檀雕花小盒。 赵采嫣虽只在李氏手里见过一眼,却仍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只盒子。她惊骇地望了眼韩氏,再看向方永康,看到他们谴责与失望的眼神,只觉万念俱灰。 公公婆婆居然给她下套! 第26节 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珍珠在这里,肯定是赵晗告状了!那贱妾生的什么便宜都占尽了,竟然还向公公婆婆恶人先告状?可她自己怎么不来?!若是在这里先看见赵晗,她肯定不会中这么简单的圈套!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再要解释推诿反而会更糟,不如爽快承认,放软求饶。 她咬着下唇,扑通跪倒,暗中用手在自己大腿后侧柔软处狠命掐了一下,顿时痛得眼角迸泪,满腹的怨恨、委屈再加腿上的剧痛,让她的眼泪顺利地涌出眼眶。 可韩氏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方永康甚至看都没看她。 “父亲……母亲……”她一边哭,一边拼命想着要怎么让公婆原谅自己,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泓砚的声音:“父亲母亲,采嫣在这儿吧?” 赵采嫣一听见他的声音,强烈的惊惶、悔恨与不甘一起涌上心头,不由痛哭失声,这下是真心的在为自己而哭。 新婚后美好的日子才没过几天,就被公婆骗出了真相,从今往后泓砚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说不定就此厌憎冷落,再也不会对她那般温柔小意,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由得胸口一阵揪心疼痛,仿佛心都碎成一片片的了。 尤妈妈瞧了眼韩氏,见她轻轻点头,就过去开了门。 原来方泓砚刚从外面回来,却不见采嫣,听丫鬟说她去了四宜居,这就找了过来。他心情愉悦,想的都是好事,一路想象父母与妻子和乐融融谈天的情景,猜想晚上多半还会和采嫣一起在父母那儿用晚饭。 他本来高高兴兴地过来,却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哭声,极像采嫣的声音,心惊中房门被打开,他急忙迈进屋子,却见采嫣竟然跪在地上哭泣,不由大吃一惊。 他本能地跨上一步想去扶她起来,但看父母神情,他立时明白她一定是犯了什么事,被父母责罚了,将将伸出去要扶她的手,又缩了回来,望向父亲焦急地问道:“父亲,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方永康冷冷哼了一声:“你让她自己说。” 赵采嫣抓着机会,急忙止住哭泣,扑过去拉着方泓砚的手拼命解释道:“泓砚,我错了,万华寺你见我带着六妹出来时,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你看见我拉着六妹出来就会误解成我才是救六妹的人,我那时候什么都没说是不是?我没对你说过是我救了六妹对不对?我一句都没说过对不对?你快对父亲母亲说啊,我真的一句都没说过是我做的啊!” 她急切间话说得语无伦次,语速又快又急,但方泓砚前后一想还是听明白了,她不是真正救六妹之人! 他内心虽震惊于事实,但当她跪在他面前,如此绝望而卑微地苦苦恳求他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 那时候,她确实没明着说过是她救了六妹,可…… 赵采嫣见他点头,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不放,回头又向方永康夫妇哭道:“父亲母亲,你们看,泓砚可以替我证明,我没有骗过他,我没有骗你们……” 方永康瞪了眼泓砚,心道难怪泓墨会出手打他,这混小子娶了媳妇不要爹娘,都到这地步了还帮着她瞒骗父母,不由怒斥道:“你还敢说没有?退一万步讲,即使第一次是误会,迄今为止你都没有解释过此事,也是误会吗?方才我们让萱姐儿谢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那也都是我们误会吗?” 韩氏虽没有方永康那么怒形于色,其实也一样生气:“既然泓砚生了误会,之后来送谢礼时,你就该解释清楚才是。你隐瞒至今,还不是一心想要强占功劳,欺压庶妹么?却把我们方家置于何地?” 赵采嫣低头小声抽泣着:“泓砚送谢礼来那天是我娘接待的,我原不知情,后来……后来也是娘叫我不要说……” 虽然李氏早就嘱咐过她,一旦事情败露,就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可毕竟是自己亲娘,要当着公婆的面说自己亲娘的不是,赵采嫣心中深感羞愧,不禁越说声音越轻。 虽然她声音越来越轻,方永康夫妇还是听清楚了,果然如泓墨所说,李氏也是早就知情,却让嫡亲女儿强占了庶女的功劳,并侵吞珍珠。直到后来两家结亲,为怕事情泄露,才把珍珠还给赵晗。 亲家母竟是如此人品! 方永康再也听不下去,霍得站起,拂袖而去。韩氏亦是失望至极地看了眼地上的采嫣,牵着方萱离开。 方泓砚知道真相后也是气极,想想自己那么相信她,她却瞒骗了自己这么久!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赵采嫣眼见就连泓砚也离开了,顿时万念俱灰,屋里人都走光了,她跪在地上也不哭了,只是垂着头小声抽噎着。 抽噎中,她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大惊抬头,却见是方泓墨从后面转了出来。 从头到尾他一直在屏风后面听着? 赵采嫣眼睛往他身后看,却不见赵晗出现,突然就明白过来,这整件事原来是方泓墨在替她出头!这套,也是他下的。 方泓墨故意现身,就是为了让赵采嫣知道,今天之事是他设下的套。要不然,回头她第一个恨上的就是赵晗。他本来的预期是泓砚会陪着赵采嫣一起过来,没想到他先出去了,不过最后最精彩的那场,泓砚并未错过,那也够了。 看她的眼神,应该是明白了吧。 所以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再没瞧过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赵采嫣双手捏紧,直到指甲刺入掌心,却丝毫没觉得痛楚,此时此刻咬噬着她内心的刻骨怨恨,远超身体的痛楚。 原来竟是他! 两辈子都栽在这个人手里,是不是也太惨了一点?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方泓墨,你知道赵晗当时为何会在房里更衣,错过了泓砚来接六妹吗?” 方泓墨的脚步不由一顿。 赵采嫣依旧低着头,阴影下的嘴角却向上弯了起来:“她救六妹的时候,差点被疯女人所伤,幸好啊,太子殿下当时也在,及时出手,亲自救了她,她当时衣衫都湿透了,只好回房更衣。” 方泓墨脸色阴沉,他本来想过赵采嫣会反咬赵晗,却没料到她说出来的事情竟如此惊人。 赵采嫣继续悠悠地说道:“当时我们可不知道那位救美的英雄就是太子殿下,可后来有一天,东宫传召晗妹,她一个人进宫,在宫里待了好半天,回来后我们才知道,救了她的就是太子殿下。” 他的双手,在衣袖内死死攥紧。 “你说怪不怪?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当时他救下的人是晗妹呢?我们本来都以为晗妹进宫为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会来喝她的喜酒。啧啧,当真是好手段……” 方泓墨再也听不下去,猛然转身,两步跨至她身前,单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赵采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孔亦变得充血涨红,双手试图掰开脖子上那只铁钳般的手,却哪里掰得动分毫,只能在他手掌与自己脖子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眼看着她脸色从涨红转为青紫,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方泓墨才放开手。 赵采嫣全身瘫软地趴在地上,发出长长的抽气声,接着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同时发出抽噎般的哭声。 方泓墨站得笔直,低头看着软瘫在地上的女人,声音变得毫无温度:“牢牢闭紧你的嘴,若是让我听到一点点相关风声,不管是不是你说出来的,我都会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说完转身离开。 赵采嫣的十个指甲全都死死扣着地砖,全身剧烈颤抖着。 · 方泓砚本来恼恨采嫣欺瞒自己、欺瞒父母,可走在半道上,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她跪伏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哭泣的可怜模样,在四宜居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究不忍舍下她独自在里面跪着,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又往来路回去。 他走到主屋外,却见方泓墨从里面大步出来,脸色沉郁得吓人。他不禁心惊,想起敬茶那天早晨被泓墨打的那拳仍然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往路旁让开。 方泓墨却看也不看他就从他身边过去了。 方泓砚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难道刚才大哥也在里面? 他心念采嫣,转身小跑起来,进了四宜居偏厅,就见采嫣仍然趴跪在原处地上,可不知为何,她全身颤抖,就像生了病一般。 “采嫣!你怎么了?” 方泓砚心急慌忙地上前去,用力扶她起来,却惊恐地发现,她刚才趴在地上,竟然是在无声无息地笑,只因笑得太过厉害,才会全身颤抖不已。 ☆、第38章 装模作样 · 方泓砚震惊之余,不自觉地松开了扶着采嫣的手。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此时此景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尤其是笑得这么开心? 赵采嫣看清是他,不由一愣,笑容淡去,冷冷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你不是和他们一样,觉得此事完全都是我的错,刚才甚至看也不愿看我就走了么?” 方泓砚见她脸上犹带干涸泪痕,只怕她刚才发笑是受打击太深,犯魔怔了,心中不由得越发怜惜。只觉她便是有错,也不过是抢功而已,并没到无法原谅那么严重,毕竟是他妻子,便是要训斥她也先回自己院里再说。 更何况他方才听得不明不白,虽然她承认了冒领功劳,为何要如此做他却要问个清楚,没有了解所有真相之前,他总还不愿完全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咎于她身上。 于是他再次伸双手去扶她起来,柔声劝道:“先回去吧……” 赵采嫣却使劲挣脱了他,再次跪倒在地上,她若是现在跟泓砚回去,舒服是舒服了,可以后还怎么让公婆原谅她? 还有泓砚,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才能让他不会怨怪自己,这还要好好想清楚,于是她半真半假地生他的气,抱怨他方才抛下自己离开。 方泓砚只当赵采嫣是真的气自己,拉她走也不是,丢下她独自在这儿也不是,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采嫣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不走,心里到底是暖的,低头不瞧他,轻轻道:“你先回去吧,我要求得父亲母亲原谅再回去。” 方泓砚见她柔弱无依地跪在那儿,俏丽的脸上犹挂泪痕,眼神满含忧伤委屈,哪里还走得掉,咬牙一跺脚:“罢了,你要跪在这儿求饶,我就陪你。”说着一撩衣摆,盘腿坐在她身边。 赵采嫣心中一甜,只觉今天的苦也不算白受,总还有他陪着她。 这世上还有泓砚能这样待她,不枉她重活一次,老天总算待她不薄。 方泓砚陪她坐了会儿,夜色渐深,寒意愈加的重,他晚饭没吃,腹中饥.饿难耐,忍不住问道:“到底事情前因后果是怎样的,你详详细细告诉我吧。” 赵采嫣只摇摇头,就算要编点什么,也不能在四宜居这里说啊。 方泓砚见她不肯说也无法,却忽然瞧见她下颌到脖颈间有许多条鲜红血痕。他原本站着与她说话,俯视角度看不到这些伤口,如今是坐着,反而比跪着的她视线还低一点,她摇头时,下颌阴影移动摇晃,这才让他猛然发现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急忙起身,扶着她下颌仔细查看,惊讶地问:“你受伤了?” 下午他离开家时,她还好好的,刚才她跪着哭求他时,仰头望着他,他也没瞧见这些伤,她是在他离开后才在这里受伤的。 好在他仔细查看后发现只是指甲抓痕而已,伤口只是多而密集,看着可怖,实际却不深。然而再仔细看,她白皙细嫩的脖颈上还有淡淡几道横向的瘀伤,那些抓痕都只到瘀伤上方就截然而止。 他不禁又气恼又心疼,急切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赵采嫣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缓缓道:“你方才进来时,瞧见谁出去了吗?” 方泓砚一怔,仿佛不敢相信地瞪着她:“大哥?” 但是想到敬茶那天他突然打了自己,再加上他方才出来时脸色那么可怕,那么他会掐采嫣脖子也就不再难以置信了。 可他怎么能对采嫣动手呢?! 她可是他弟妇,单说男女之防他就不能这样碰她!更何况他凭什么?!采嫣就算抢了赵晗的功劳又怎样?轮得到他动手吗? 方泓砚只觉气得要疯,跳起身来,拉着采嫣道:“去找父亲评评理,他上次莫名打我,我也就忍了,如此辱你却欺人太甚!我绝不和他善罢甘休!” 赵采嫣有点慌,急忙死死拉住他:“你小声点……” 她不是不想去公婆那儿告黑状,只是如今她有错在先,在公婆眼里说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就是泓砚去告状,公婆肯定要问方泓墨为何要掐她。她若是说了实情,先别说那些话里有多少水分,她只怕方泓墨真的会杀了她的…… 想到他方才看她的眼神,还有他掐她脖子时毫不保留的力度,她不自禁颤了一下,她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动了杀心,可她不想拿第二条命冒险。 其实她就是想恶心恶心他,这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害她在公婆面前丢人出丑,她就往他心里埋下一颗毒瘤。 男人没有不介意这种事的,只要心里埋着这颗毒瘤,每次看到赵晗,就会提醒他一次这颗毒瘤的存在,如果忍不住爆发出来…… 实在是想想都开心。 她赵采嫣过不好,他和赵晗也别想好好过! 方泓砚却只觉不懂,她被大哥伤成这样,为何还要阻止他去找父母评理?这也忍让得过了度吧! 赵采嫣暗暗后悔,方才恨意起来时自己一时口快说出是方泓墨掐了她,如今只能作息事宁人状:“我已经被父亲母亲嫌弃,再要去吵闹评理,只怕他们因为心里先有了偏见,反对我更添厌憎。再说这伤并不严重,慢慢养上几天也就好了。我现在只求他们能原谅我,其他都不想再争。” 方泓砚想想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要去找父母说理。 赵采嫣见劝不住他,急切间叫道:“你若是执意去告状,我就撞死算了!”说着作势往旁边桌角上撞。 方泓砚急忙拉住她,已是被她的举动吓出一身冷汗:“不去就不去了,你又何必寻死寻活的?” 赵采嫣咬着嘴唇道:“这件事闹开了,有损我名节,你还搞不明白吗?” 第27节 方泓砚怨恨道:“难道就这样吃哑巴亏了?” 赵采嫣幽幽道:“自然不能。只不过眼前之势,也只能暂且忍了。” 方泓砚咬牙往地上一坐,低头生闷气。 夜色越来越深,厅里点的灯火几乎燃尽,忽忽闪闪的眼看就要熄灭。 隔扇挡不住深秋中夜的寒气,无孔不入的冷风从隔扇缝隙间钻进来,要把人身上最后一点热度带走。 这几日连续晴好,白天颇为温暖,赵采嫣来的时候穿薄衫绸裙,外面只披着件织花缎袍,在这冰冷坚硬的地上连续跪几个时辰下来,双膝起初是钻心剧痛,如今早就麻木,只余刺痛,身上也是一阵阵发寒般地颤抖,饥寒交迫下,就连腹中也抽筋般疼了起来。 她这般跪着,却始终不见公婆出面,或是派人来劝说,甚至连添灯油的婆子都没来过,也就明白他们这次是真的气极了,恐怕不是单单跪几个时辰,放软求饶就能过得去的。 她闭起双眼,晃了晃就往泓砚那一侧倒了下去。 方泓砚又冷又饿又困乏,已经呵欠连天了,忽然眼角余光瞧见身旁有一道黑影一闪,本能地伸手去接,这才惊觉是采嫣倒下来了。他抱着她,将她肩膀扳过来,见她双眸紧闭,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不由惊慌地摇着她叫喊起来:“采嫣!采嫣!你怎么了?” 她气息微弱,软绵绵的一动不动,随他怎么摇都不睁眼,一摸手都冰凉。 “来人哪!”方泓砚急忙把她横抱起来,一边叫人一边往东花厅跑。 他叫得动静大了,先引来一个巡夜的婆子,瞧见此情景,慌忙过来帮着他把赵采嫣扶到床上。 “快去找大夫来啊!”方泓砚安顿好采嫣,回头见婆子还站在一边,顿时急得大吼。 婆子赶紧跑出去叫人了。 · 方泓墨满腔怒火,大步离开四宜居,脑海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来回往复的全都是赵采嫣说的那几句话,明知她是要恶心自己,明知越这样想越是中了她的计,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要去联想。 “太子殿下竟然会来喝她的喜酒,啧啧,真是好手段……” 难怪太子硬要灌他酒…… “衣衫都湿透了……她一个人进宫……进宫为妃是板上钉钉的事……” 婚礼上太子装着不识她,其实早就…… “你说怪不怪?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当时他救下的人是晗妹呢?” 早就…… 暮色昏沉,微霭苍茫。 眼前就是岔道口,一头是朝岚居的方向,另一头就出二门去了。 他停步,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上被抓出的血痕,这个时候回去,他只怕控制不住自己。 · 赵晗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 夜色深沉宛如静水,无声无息地浸润一切。 这个时间泓墨早就应该回来了,赵采嫣那件事没那么复杂,说破就完了,此事主要都在李氏与赵采嫣,她身为庶女本来就选择余地不大,公婆都是明理之人,只要泓墨处置得当,应该不会怪到她头上来。 可眼看入夜了,他却还不回来,她不由不安起来,难道事情出了什么岔子? 她走到门口,叫来从露,让她去四宜居看看到底情况如何,泓墨人又在哪里。 从露也知事情有点不太妙的样子,点头应了匆匆而去。 赵晗回到屋里,瞧见桌上那匹方萱给她的玉马,顺手拿起轻轻摩挲,垂头沉思起来。 等了一刻多钟,她听见有人进屋的步声,原以为是从露回来了,惊讶于她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完回来了,抬头去看,却是方泓墨进来了。 赵晗既见他回来了,心安不少,放下手中玉马,起身去迎他,一面问:“如何?” 他微微笑道:“自然是水落石出,她还跪在四宜居里装可怜,妄想父亲母亲可以就此原谅了她。” 赵晗点点头,但看他神情,总不像是十分顺利的样子,自然而然想到了公婆可能会连带怪上她,再一想也许泓墨是为了替她说话,才在四宜居留的久了,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也有心理准备了,即使在意也没用,只有以后尽量孝顺公婆,让他们慢慢改变态度吧。 她也笑了一下:“既然水落石出了,这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去让妙竹上菜。” 方泓墨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水落石出这四个字,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 · 菜肴早就做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很快就都摆上了桌。 赵晗只觉泓墨今天较往日沉默,也不似往常那样好胃口,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难道是在四宜居里为了她和公公吵过了? 方泓墨伸筷夹菜,赵晗忽然发现他手上有好几道红痕,惊讶地问:“你的手怎么伤了?” 他不在意地笑道:“被猫抓了。” 赵晗微微皱眉,为了防鼠,家里是养着几只狸花,可泓墨根本不是会去逗猫玩的人,更别说今天有那么重要的事,何来心思逗猫…… 她把他的手拉过来细看,一边问:“伤口洗过吗?上点药吧。” 方泓墨把手抽回去了:“小伤而已,不用上药,吃饭吧。” 只这一眼,她已经看出来这不是猫爪会留下的那种细如发丝般的伤痕,伤痕的起头粗而深,收尾细而浅,抓痕间距也远远超过猫爪。 倒像是人抓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从露从外面匆匆回来,瞧见方泓墨也在,急忙行礼道:“少爷回来了。” 赵晗冲她使了个眼色,从露便知趣地接着道:“少夫人,那个花样心香也不知夹哪儿了,婢子和她一起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没找到就算了,又不是一定要绣那个花样。” “是。”从露应了,走到一旁立着服侍。 吃过饭后,赵晗与往常一样去厨房安排第二天三餐,之后与从露找了个僻静处,问她打听到什么来了。 从露小声道:“今天那事动静不大,半当中二少爷才到的,再隔了没多久老爷夫人就回房去了。婢子去到四宜居的时候就没见着大少爷,听说半个多时辰前他就离开了,二少爷本来已经走了,回头又进了四宜居。婢子回来时,二少爷二少夫人还在里面没走呢。其他事情就暂时打听不到了。” 赵晗点头:“没事了,你去吧。” 她缓步回屋,今天这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泓墨知道她在等他回来告诉她结果,却没直接回来,中间这半个多时辰不知去做了什么,回来就显得心不在焉,手上竟还带着抓伤…… 很明显他有事瞒着她。 ☆、第39章 巫山沧海 · 赵晗进屋后见屋里没有丫鬟伺候着,方泓墨已经换了身浅青色松叶纹直缀,便顺口问了句:“药喝了吗?” 他笑道:“你见了我就这一句,再无第二句别的话和我说吗?” 她也不由笑出了声,半是说笑半是真地道:“谁让你有病呢。” 说话间,他朝她走过来,直到她身前站定,她抬头望着那张轮廓完美的脸,眼神不由温柔起来。 他脸上戏谑笑容淡去,墨眸执着地凝望着她,双瞳漆黑幽深,宛若不见底的静潭,像是要把她深深凝刻在心里一样。 赵晗疑惑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泓墨?” “你戴这对发钗很好看。还有这条裙子,我见你穿过……”他柔声道,“以后还要多穿给我看。” 她嘴角浮起微笑,他果然注意到了吗? 也许是因为初试*后心境有着微妙的变化,在他离开后,她没有让从露梳太繁复的发式,只用一对和田白玉镂空梅花钗别住发髻,钗头下垂着几缕细小的玉珠链,会随着走动轻轻晃动。又换上了他在烧得迷迷糊糊时提过的那条裙子——湖色云缎裙,裙侧用银线绣着一枝白梅。 如果他能认得出来,就说明他还记得与她初识的那一次。 原来他真的记得呢…… 他抬手拔了她头上白玉发钗,瞬时乌发如瀑滑落。 “晗……”他轻轻唤了声,五指插入她柔滑发间,捧着她后脑,俯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热切地回应他的吻。 他将她抱了起来,却仍**她的唇不放,一路吻着,直到将她轻放在床上,双唇都不曾分开过。 正当情浓时分,赵晗却轻轻挣脱他:“等等。” “不用了。”方泓墨见她脸泛粉红,知她爱洁,以为她是要先去洗漱,才说了句不用。 赵晗却从床上坐起来了,正色道:“不是,我有事和你说。”她下过决心要信任他,可不代表对明显的异常也要故作不知。她心存芥蒂,总无法全情投入,索性推开他,先把事情说清。 方泓墨挑眉,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居然这种时候叫他等等,还说有事谈,上了床还有什么好谈的?直接做才对。 赵晗却坐得越发端正,问道:“昨晚你答应我什么?” 见她认真起来,方泓墨暗叹一口气,只得暂时收起绮念,也在床上盘腿坐正,略一回想,她所提的应该是那个承诺的吧:“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之前的混账举动,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我要你从今天开始,不能隐瞒我任何事。” 方泓墨不由哑然,停了一会儿才问:“任何事?” 赵晗点头:“任何事。” “多少误解都因缺乏沟通,你想着你的我想着我的,两厢里一岔,到了最后可能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就该坦诚相处,即使有困难坎坷也不应独自背负,两个人携手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得多,不是吗?” 他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否也该这么待我?” 赵晗微微扬眉,他果然在纠结着什么事:“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方泓墨望着她澄澈双眸,坦然的神情,心中只觉自己要问的事情很卑劣,问出来恐怕既侮辱了她,也辱没了自己,所以他回来时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不问却又像是鞋里有颗细小石子,若是藏在缝隙里,也许一时不会察觉,可时不时就会滚出来,把人狠狠地硌一下。 即使他明知道赵采嫣是在挑拨离间,这颗小石子却还是会硌到他。 她在等着他。 他终于开口问道:“婚礼上你是初见太子吗?” 赵晗很干脆地回答:“不是。” “万华寺里,是他救了你?” “是。”赵晗既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反倒笑了,“赵采嫣对你说了什么吧。” 接下来不用他再问,她从万华寺初遇太子开始,包括祖母拒绝接旨,李氏却有意要她去选妃,后来被入宫召见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她本就无愧于心,自然坦坦荡荡。 方泓墨听她说来坦然,忽觉自己原先实在是犯蠢,竟一个人郁闷了许久。 第28节 原来事实竟是她拒绝入宫为妃,选择了嫁给自己。他却辜负了她,实在愧对她…… 最后她微笑道:“你早点问我多好。” 他不由也笑,是啊,早点问她多好。 赵晗忽然又想起一件旧事,便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四月初一那天,你的车撞过另一辆马车?” 方泓墨回想当天,他急急忙忙赶往万华寺去找六妹,根本没在意过这件事,因此早就淡忘了,听她提起,想了会儿才回忆起来。 他讶异地望着赵晗:“当时车上下来的是你?那……” 赵晗瞧着他笑:“摔在你怀里的那个便是我。说来也巧,采嫣那时绊到,撞了我一下,我可不是故意要摔在你怀里的。” 他喃喃道:“竟然这么巧……” 赵晗道:“你瞧,我已经知无不言了,你是不是也该遵守承诺了?” “你问吧。” “你手上的伤,是赵采嫣抓的?” 方泓墨微弯嘴角,她既知道了是赵采嫣挑拨离间,这件事当然也猜得到:“是。” “你告诉我今天在四宜居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便从向父母下跪认错开始,把发生的事详细说来,最后说到赵采嫣泼脏水,他一怒之下掐住她不让她说下去,差点没把她给掐昏过去。 赵晗不由失笑,略带讶异地问:“你真掐得那么狠?”她虽惊讶于泓墨此举,不过赵采嫣是真的咎由自取,想象当时画面,还颇为解气。 方泓墨眸色一沉,冷声道:“她是活该。只不过我并非完全因为气愤才如此做,她当时就在四宜居里,那些话万一让人听了去就是极大.麻烦。我做得这么狠这么彻底,是要她心生恐惧,以后才不敢在你背后说三道四泼脏水。” 赵晗听他说赵采嫣的那些话没给公婆或是其他人听到,确实放心许多,公婆考虑这种事的话,角度到底与泓墨不同,然而他把赵采嫣掐得那么狠,以她心性,即使暂时因为恐惧不敢再来招惹,但心底肯定是恨上他了。 咳,姐姐,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心心地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呢?你在四宜居跪着,方泓砚虽然生气还是绕回去陪你了,那是真心待你好,要珍惜才是啊。 想到这里她忽然眉头皱了起来:“糟了,你掐她那么狠肯定有伤,二弟回去瞧见她脖子上的伤,怎么肯咽下这口气?” 方泓墨只冷然道:“她不敢说的。”随她编什么借口,泓砚大概都会信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赵晗不由疑惑。 方泓墨淡淡道:“你见过一个人恐惧到极致的样子,你就能确定了。”只是内宅小小争斗而已,赵采嫣傻了才会拿命来搏。 赵晗还是不太放心,但事情已经做了,多忧无用,便暂且将这事放下了。 她看向泓墨:“从今往后,我只望你也要像今天这样,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有事两个人商量着,总比一个人主意多。” 方泓墨颔首郑重道:“我答应你。”接着话锋一转,“你要说的话是否说完了?” “说完了,你……”赵晗本想问他是否还要说什么,却被他一下拉进怀里,话就断了半截。 他贴近她左耳,用略带暗哑的声音道:“既然我陪你把话说完了,就该轮到你陪我做事了。” 她左耳被他说话气息所撩,又听他说得这般直接,不由心跳加速,本想回头瞪这流氓一眼,谁知下一瞬耳垂被他轻轻咬住了,紧接着又被他舌尖勾了一下。 她立时僵住了,两颊烫得厉害。他含着她耳垂低低声笑。 轻抽腰间结,罗衫犹半解。 他俯身吻她,温柔且挑逗。手掌抚过她的肌肤,带着灼热的温度,带着不轻不重的力度。 随着他亲吻与轻抚,她不由自主轻轻颤栗起来,身体深处有种奇异的感觉不断盘旋升起,让她觉着自己要漂浮起来了。 陌生的激情被他指尖点燃,不由自主的第一声轻吟,从喉间悄然释出,如莺啼般娇柔婉转,带着一份羞涩,一丝悦然。 他躬身而进,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反复的撞击,逐步加深的愉悦…… 颠簸中她伸出双臂去勾紧他,就如暗夜里浮舟深沉之海,巨涛起伏**之间,无所凭依,唯有他如磐石礁岩般可靠。 她缓缓睁眸,眼神如春水般温柔缠绵,令人不自觉沉沦其中。 他凝望着她,只愿深深沉溺于她,三生三世。 朝雨暮行云,悲喜只缘君。 巫山共沧海,此生无他求。 · 比之白天那一次,他索求更多更久,却也让她累得够呛,好不容易歇下来,她又困又乏,依偎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自在安心,不一会儿就睡得熟了。 第二天清晨,赵晗先醒来,嘴角弯弯地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床。看着窗外天色逐渐明朗起来,才轻轻地将他搭在腰上的手臂移开,同时撑起上身准备起床。 谁知他手臂一紧,又把她勾回去了。 赵晗被他吓了一跳,回头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嗔道:“吓我一跳!你醒了怎么不说话。” “你醒了不也没说话?”他只是望着她笑。 · 赵晗这天早晨起得比平时迟了些,从露替她梳头时,与她说了一早打听来的事,她才知昨天夜里赵采嫣在公婆那里晕倒了。 方泓砚惊动了整个四宜居的人,急吼吼喊来大夫。 因为他动静闹得大,方永康与韩氏也被吵醒,听说赵采嫣晕倒了,韩氏毕竟不能不闻不问,起床过来看。 谁知老大夫一搭脉,很淡定地给了个结论:“无大碍。” 方泓砚不信,再三追问:“她都晕过去了,怎会无大碍?你再看仔细点,不管怎样药方总要开个吧?” 老大夫不满地瞪了眼方泓砚:“老夫几十年的病看下来了,疑难杂症且治过不少,有没有病还诊不出来吗?!你夫人不过是饥寒交迫,这才晕过去,要开药方?热粥一碗,鸡汤一罐,足以!”说完拂袖而去。 韩氏本来就对赵采嫣不满,半夜被吵醒,过来看望已属无奈,没想到结果却是场闹剧,失望地对方泓砚叹了口气:“赶紧带她回去吧。”从头到尾没看赵采嫣一眼。 只因这事儿太过好笑,在四宜居的仆佣间悄悄传开了,并有外延趋势,从露打听来后,第一时间告诉赵晗,也是当笑话讲的。 赵晗也不由好笑,赵采嫣自己非要死皮赖脸地跪在四宜居不回去,结果又冷又饿昏过去了,本来不知内情的人看她或许还有点可怜,被这事一闹,却成了个笑话。不过话说回来,这么看来方泓砚倒是个痴情种子呢。 方泓墨刚好从外面进来,见她与从露都在笑,便问了句:“何事可笑?” 从露不敢放肆,急忙收了笑容,低头不敢多说。和自家小姐说说笑也就罢,这是大少爷,她怎么敢和他说二少爷闹的笑话? 便由赵晗把这件事说了一遍。 方泓墨听完,嘴角弯了弯,只说了一句:“是否真晕还难说。” 赵晗一想,也是,赵采嫣自小得宠,锦衣玉食,体质颇佳,只是饿小半个晚上,是真晕还是假晕难说的很呢。 方泓墨不屑再说那两人的事,问她道:“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风亦不大,不如我们去城郊一游?” 赵晗一阵兴奋,穿越至今,她就没出过几次门,被迫做个“宅女”可是十分郁闷的。 这会儿听泓墨说要出去游玩,她不禁喜笑颜开:“自然要去!你等我准备一下。”说着就吩咐妙竹准备冷食糕点与茶水,又要从霜带上备用衣物。 方泓墨头一次见她兴奋欢喜得像个孩子的模样,不觉嘴角也浮起宠溺微笑。 ☆、第40章 游霞秀山 · 赵晗准备好一切,走出门口,金色的阳光扑面而来,灿烂耀目,带来一阵宜人的暖意,她不禁微微眯了下眼。 天气晴暖,她便没有穿得太多,上身一件银蓝撇花收腰短袄,系一条雨过天青色的留仙裙,外罩一件过膝杏白色流云纹直领对襟宽袖褙子,鹤氅也没披,只带着备用。 方泓墨背着双手立在外面等她,他今天穿了件淡蓝右衽圆领锦袍,腰间束了条白底织银缎带,悬珠盘玉,头戴白玉发冠,脚蹬藏青色薄底靴。 清晨阳光斜斜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得他双眸灿若晨星。他的表情亦十分明朗愉快,俊眉舒展,唇边带着笑意,眼神明亮地望着她走下踏跺。 从露从霜妙竹心香拿着东西跟在赵晗后面,这几个丫头也兴奋得很,毕竟她们平时亦鲜有出门的机会,即使偶有出门也是去办事不是去郊游的。 方泓墨向她伸出一手,她把手放入他掌心,他便牢牢握住。牵着手肩并肩,悠哉地走着,也不说话,偶尔相视而笑,反正也不急着去哪里,只要这样肩并肩走着,其实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直到了马车旁,他才放开手,在她身后托着她左肘稍稍用力,右臂弯曲护在她身后,她借力上车,他跟着上来,依旧是并肩坐在她身旁,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握着。她的手在他掌心,只有大约三分之二,被他握住便几乎完全包裹起来。 赵晗故作嫌弃地嗔道:“你今天便是要一直和我连着么?” 他笑而不语,只将手掌摊开,掌心向上,将她的手轻轻托着。那意思很明显,要不要一直牵着由你。 赵晗忍不住笑起来:“就给你牵着又不会少块肉。” 他便微笑着合拢五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出城后不久,赵晗听见车外渐渐嘈杂起来,虽不能说人声鼎沸,却也颇为热闹,掀开车帘看了看,心中微觉讶异,她认出这条路是去万华寺的,道旁已然出现卖香烛等物的小贩,正起劲地吆喝着。 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并非万华寺,在路口马车转弯,驶向另一条斜斜向上的路,很快停了下来。只听车夫吆喝了一声:“到嘞!” 方泓墨先下车,赵晗戴上帷帽,跟着钻出车厢,他转身面对她伸出一臂,她便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忽见从后面一辆马车上抬下来一乘肩舆,想来是预备抬她上山的。 她看向泓墨:“我倒想自己走走呢。”难得出门透透气,顺便增加点运动量,要是还被人抬着走,那就失去登山的意义了吧。 “你想走便走,走累了便坐吧。”方泓墨示意轿夫抬着空肩舆跟在后面,自己与她缓步上山。 万华寺依山而建,这座山名为霞秀,山势并不高,却云霞迷漫,峰峦叠翠,山间有清涧十二道,景色秀美,传说曾有高人在山中修道成仙的,山顶还真有个炼丹台。 方泓墨一路走一路与她说着话,把霞秀山的诸般美景一一数来,最后却略带遗憾道:“不过今天出来的晚,来不及去山顶看炼丹台,只能在山间走走了。” 赵晗倒是无所谓看什么修仙的炼丹台,哪会有真的让人成仙得道的仙丹啊:“我们就在山间随处走走逛逛,赏赏景,也是不错,不一定要去山顶的。” 秋高气爽的时节,不少人来霞秀山登高望远。两人缓步而行,因为走得慢,偶尔就会被结伴而行的游人超过去。方泓墨一直牵着赵晗的手,引来不少人侧目,甚至走得老远了还会回头盯着看。 赵晗本来是没觉得什么,被人看得多了也有点窘迫,便轻轻挣脱了他:“这里还是别牵了吧。”这一路过来,也有见年轻夫妇同行的,最常见男在前女在后,就是有并肩的,也离开了半个人的距离,更没手牵手的。 方泓墨不屑道:“管那些人作甚。”话虽如此,也没再勉强她牵手,只与她并肩而行。 林荫山间道,走来别有趣味。道旁树上的秋叶五颜六色,火红、金黄、墨绿……艳丽更胜春花。路边草丛中有不知名的秋虫鸣叫,声音古怪有趣,偶或有野鸟从林中惊起,直冲青天。 到游人稀少处,赵晗便掀开帷帽上的罗纱,好把周围景色看得更清晰些。 走了一段山路后,方泓墨察觉到她脚步变得慢了,便嘱咐她道:“你若是走累了就和我说。” 赵晗其实自觉体力还是可以的,但这双鞋太不给力,她平日里又从不走山路的,脚上皮肤娇嫩,即使知道今日出来郊游,特意换了双厚底的缎鞋,在这山道上走动稍久,还是会脚底疼痛。 “那就歇会儿吧。走得脚疼。” 方泓墨一听,立即停步,低头看向她的裙摆下方:“很疼吗?有没有磨破?要不今天算了……” 赵晗见他神情关切,心里颇为受用,可看他那架势,她要是说句很疼,他怕是会直接让人抬她下山回家治伤去了。她哪有那么娇气?何况高高兴兴地出来郊游,这会儿就回去多扫兴啊,急忙微笑摇头:“没有磨破,也不是疼,只是有点累而已。” 方泓墨放下心来,让方元把后面的轿夫喊过来,扶着赵晗坐上肩舆,两名轿夫“嗨”得一声发力抬起肩舆,就沿山道上山,方泓墨走在肩舆外侧,仍是与她并肩而行。 第29节 坐着毕竟舒服,肩舆的椅子部分,前面还有块类似搁板之物,双脚正好踏在上面。 又走一段,她隐约听见了水声,听这沉闷轰响,便猜想不远处应该有瀑布吧。 果然,只不过再走了百米左右,沿着山壁转过一道弯,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远处层林尽染,近旁叠翠流金,在他们前方,一面苍灰色的山壁陡然升起,山壁光滑如镜,两侧生满青苔,一道银线般的白练沿崖壁飞流直下,落入下方碧潭之中,溅起无数水花,潭边一线清澈小涧再顺山势潺潺流下。 方泓墨对她道:“这里就是一线瀑了。这段时间少雨,水量少了许多。若是连续下上几天大雨,这瀑布声势更为惊人。” 赵晗赞道:“这儿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如此美景也不枉她这么辛苦走山道过来。 “方兄!”忽然听人大声叫他,方泓墨回身向声音来处看去,就见两人正从他们上山的方向而来。 赵晗也转头去看,只见所来的两人皆是笑容满面,衣饰华贵,身后小厮成群。她便从肩舆上下来了,身子前倾时帽上罗纱恰好落下,挡住了她的面容。 走到近前,两人拱手作揖,方泓墨与赵晗亦回礼。 “方兄好雅兴啊!这位就是嫂夫人吧?我与张兄亦是偶遇,不如两位与我们一起结伴同行如何?”其中一人提议道。 方泓墨微微凝眉,没有说话。 另一人倒是识趣的,哈哈一笑,拽着前面那人就走:“方兄新婚燕尔,郎情妾意,恐怕是不愿与你我结伴同行的。走吧,走吧!” 赵晗目送他们,心中默念一句,走好不送。 等他们走远,她轻声问了句:“好友?” “点头之交而已。”方泓墨淡淡道。另一世他或许曾当他们是朋友,但经历剧变之后,他看清了许多事情,更看清了许多人。有些人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他再也不会把这样的人当朋友。 赵晗轻轻点头,没说什么。 山涧旁有许多高低错落的巨大的圆石,长年被水流冲击,顺着山势翻滚而下,渐渐变成如今这般圆滚滚的模样,这些天水量少,便都暴露出来,形成大片的石滩。 方泓墨拉着赵晗下到石滩上,寻找干净平坦的大块石头为“桌”,丫鬟们在石头上铺上干净的布巾,一一摆放食物与茶水等等。 赵晗走到山涧边,取水洗手,洗完起身,回头偶然瞧见上游方向的岸边,有一丛不知名的蓝色花朵,花瓣大而娇艳,心生欢喜,便走过去,仔细欣赏一会儿。 方泓墨见她洗手迟迟不回,走近后发现她是在赏花,就走到她身边,采下一朵开得最盛最美的花别在她发髻旁。 她笑盈盈望向他:“好不好看?” 他微笑:“好看。” · 他们回到方府已时近黄昏。赵晗虽然累得身乏腿软,心情却极为愉悦,只是回来后坐着休息了许久,小腿的酸胀缓解,脚底却依旧疼痛,她脱了鞋袜,才发现真的是磨出了血泡。 方泓墨不由暗悔,他就不该带她去山里玩的:“早知如此,不如去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游玩。” 赵晗摇头道:“这是我自己不乘肩舆,非要走山路害的,怪不到你头上。今日真的很愉快,多谢你。” 他不由失笑:“你谢我做什么?这么客气,可是不把我当你丈夫了?” 她微笑道:“你待我好,我不能当成理所当然,谢你,是想让你知道,我珍惜你待我的这份情意。” 方泓墨凝望着她,不由愧然,他曾那样待她,她却容忍他,原谅了他,他只是稍稍待她好一些罢了,她却说要珍惜…… 他方泓墨何德何能,有妻如此,此生幸哉! ☆、第41章 今生足以 · 赵晗靠坐在榻上休息了会儿,天色渐暗。 妙竹过来询问是否要用晚饭了,她便准备下榻,方泓墨却阻止她道:“你不用下地,晚饭拿进来吃便是了。” 她确实有点累,就同意了偷一回懒。 在榻前摆上几案,端上菜肴饭食,今晚吃得是糖醋鲤鱼、腊肉笋干、上汤蘑菇白菜叶、葫芦烩鸡丁,甜点是酒酿圆子。 大概是今天路走得多了,午餐又吃得较为简单,赵晗只觉今晚的菜特别对胃口,破天荒第一次添了碗饭。 方泓墨点头,颇为赞许道:“就该这么多吃点,才不容易畏寒。” 赵晗笑瞥他一眼:“等我胖成大冬瓜了你就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他隔着几案坐在她对面,闻言便上下打量着她:“以你的底子,每顿至少要吃三碗饭,连续吃个三年吧,估计还是像南瓜多一些,冬瓜……”他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太难!” 赵晗低头捧着碗笑。 谈笑间一顿饭吃完,赵晗见他又盛了碗酒酿圆子,没几口就吃完了,不由慨叹:“怎么你们男人都这么能吃,也不见你胖。” 方泓墨满足地放下碗,一本正经地道:“那自然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这道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他指指自己耳朵,又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凑耳朵过去听。 赵晗直觉他又要使坏,想起昨天夜里被他咬耳朵的事,哪里肯靠近这人,只道:“你直说就是了,卖什么关子啊。” “真要听?”他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可是你非要我直说的。” 他俯身朝她靠近,用差不多只有她能听得清的音量道:“每天尽是我在出力你快活,这么辛苦自然胖不起来。” 这么不正经的话,这人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得出口。赵晗脸都热了,竟然无言以对,这房里还有丫鬟伺候着呢,她连啐他一声不正经都没法子做到。 · 赵晗如今养成了每日晚饭后在朝岚居里兜一圈的习惯,毕竟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了,一方面是看看各类布置安排有无需要改进的地方,另一方面还兼饭后散步,顺便想想第二天的事情。 她自己做事认真、要求严格,连带着下面的人也都不敢偷懒懈怠。 只是今天脚底磨出了血泡,她就免了今晚的巡视,吃过饭后就懒洋洋靠在榻上,书也看不进,只觉困倦,便让婆子们预备热水,准备泡个澡解乏。 没多久,从露过来告诉她沐浴的一应准备都已经好了。 她穿鞋刚要站起来,泓墨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你脚上起了泡,别自己走路。” 赵晗脸一红,看了眼从露。这丫头脸也是通红的,急忙垂着头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洗沐间就在卧室隔壁,地板与四壁用大块金丝楠木铺就,房间四角烧着火盆加温,一进房间就觉暖融融地仿佛进入了初夏时节,中央一只半人高的黄铜浴桶,迷雾般的水蒸气氤氲升腾,整个房间随着水雾蒸腾变得朦朦胧胧。 他把她抱到浴桶旁,让她坐在楠木浴凳上,替她脱鞋脱袜,接着宽衣解带…… 赵晗只觉被这屋里热气蒸的脸颊滚烫,仿佛要烧起来了,羞涩地侧头躲开他漆黑瞳仁中灼热如火的视线。 浴凳旁的盒子里,放着加了玫瑰油制成的澡豆,芳香扑鼻,他在掌心略微加水,**澡豆起了均匀滑腻的泡沫,接着在她身上细细涂抹。 掌心的热力让她浑身发软,只能闭起眼睛靠在他身上,只盼他洗快些。可这人只是不紧不慢地一点点涂过去,仿佛在洗着什么脆弱易碎的珍宝,每一下动作都十分轻柔。 接着他拎起铜壶,柔声提醒了一句:“闭眼。”其实不用他提醒,她从头至尾都闭着双眼。 铜壶微倾,壶嘴喷涌出一道晶莹水柱,缓缓地浇在她头上身上,细流所过之处,泡沫滑落,只余白皙细嫩的肌肤,带着玫瑰馥郁甜美的香气。 他再次把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入浴桶。 热水漫了出去,温柔地将她浸没,她睁开睫毛沾湿的双眸,往下缩了缩身子,只把头露出水面,终于没有那么羞人了。 她望着他宽阔的双肩,挺直的背脊,陡然变窄的修长腰身……随着他动作,光滑的肌肤下隐约可见肌肉滚动,四肢的轮廓却显修长矫健。 方泓墨自己洗起来倒是快得很,三下五除二涂完澡豆,拎起铜壶将身上冲洗干净,接着就转身跨进浴桶里来了。 赵晗猝不及防,来不及转开视线,顿时脸又红了。 从他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他靠近她,吻住她……双手撑起她,前戏都做足了,轻易进入。 她不自觉地低吟一声,双臂将他搂紧,把头垂低靠在他一侧肩上。他用的是另一种澡豆,光滑而薄韧的肌肤散发出一种松叶般的冷冽清香。 相拥着缠绵,热水将他们温柔地包裹在一起。 一番冲刺后又是不紧不慢地挑逗,接着又是疾风骤雨,风雨过后再是温柔十足的厮磨缠绵…… 浴桶中水波涌动,激荡不休,许久终复平静。 他一脸懒洋洋的餍足笑容,张开修长双臂向后一靠,合起双眸。 赵晗从浴桶里起来,方泓墨听见水声,张开如漆双眸,伸臂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抱住:“急什么,再泡会儿。” 她嗔道:“水开始凉了,也不怕再得风寒么?” “我只觉热得很。”他眸色幽深,凑近她耳朵轻轻咬,“这火气降得不够,你还得陪我会儿。” · 第二天早晨,赵晗起来后觉得自己脚底的血泡小了些,踩在地上也没那么疼了。然而方泓墨却不许她下地,说什么事都叫人进来吩咐就是了。 赵晗只觉他小题大做,不过亦乐得有人如此宠着护着。 她看书时,他把她搂在怀里陪着。她看了会书总觉得他老是盯着她瞧,书都看不进,便回头瞪他:“你就没点其他的事做么?” 他干脆地回答:“没有。” “那你也别一直盯着我啊,看不腻啊?” “一辈子看不腻。”他笑道。 赵晗笑着啐他一声:“甜言蜜语说得轻巧,一辈子长着呢,谁知道你以后会对谁再说这样的话。” 闻言他的神情却忽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阿晗,我不是随便说得这句话。你那么好,世间绝再不会有第二个你,我若是还不知珍惜……”那真是白白重活了这一世。 赵晗有点被他这话感动,亦认真地凝视着他深邃的双眸,听他幽幽地说着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阿晗,这辈子我方泓墨只爱你一个,只宠你一个,眼睛只盯着你一个看,心里只放得下你一个。如果还有来生……我还是只要你陪我一辈子。” 她忍不住要笑,可又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不要来生,也不要前世,她只要今生,有他,足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只因为再也没有另一个你,能让我如此心动了啊…… · 立在房门外侧的从露眼神黯然,她垂头默默站了会,终究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妙竹恰好从大门进来,与低头匆匆而出的从露撞了个正着,不禁“哎呦”轻叫了一声。 她用手捂着被撞的额头,却见从露眼圈红红的好像要哭,以为她是撞疼了,刚想要问她要不要紧,从露却推开她跑出去了。 · 赵采嫣自晕倒之后,又“病”了两天,却没人去春泽居看望她,只有晕倒的第二天,二房派人送了两盒桂圆,一篮桔子过去。 第30节 赵采嫣听说方泓墨病倒时,二房也送过东西,起初收到时还有点高兴,然而人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时,特别容易浮想联翩。 她越想越不对劲,桂圆,桂……圆……那不是暗中讽刺她因为跪着才晕倒了吗?桔子……拒……莫非是暗指公婆拒绝原谅她? 赵采嫣气得从床上坐起来了,要丫鬟立刻把那两盒桂圆与桔子都扔出去。 方泓砚见状,一边劝阻,一边示意丫鬟把东西收起来,别再让采嫣看见。 他一直陪着她,见她本来心情好好的,忽然就生气得要扔东西,只觉难以理解,奇怪地问道:“为何好好的东西要扔掉?更何况是二伯父那里送来的礼呢?” 赵采嫣满腹委屈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们方家的人合起来一起欺我。光欺我还不够,明着送东西给我,其实暗中讽刺……”她越说越委屈,眼圈跟着红了起来。 “采嫣,这是你想太多了,二伯父二伯母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做这种暗中影射他人的事。”方泓砚劝道。 然而他哄了她几句,她还是不肯信,又说是他太过于相信别人。 方泓砚自己心情也不佳,本来就是采嫣自己做错了事,现在连带父母对自己也不满起来,她却连二伯父一家都怀疑怨恨起来了,劝又劝不听,哄又哄不进…… 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好了!你能不能太平一点?!我自己的伯父伯母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不知道吗?你也不想想今日这种结果到底是谁导致的?” 赵采嫣被他吓得呆住了,婚后泓砚一直对她百般温柔体贴,即使昨日的事发后,他也未对她发过如此大的火,她是有点忘形了,却没想到他真的会发怒。 方泓砚吼完,气呼呼地往外走。 赵采嫣慌忙掀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脚踩在冰冷地上,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哭着恳求道:“泓砚,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我信你的话,我改还不行吗?” 方泓砚终究耳根子软,想了想还是没走,但心里有气,脸色到底不好看。 赵采嫣见他没走,终于放心不少,但这病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第42章 同回娘家 · 方泓墨风寒既愈,这晨昏定省便无法偷懒了。 赵晗起了个大早,让从露找出两身稳重得体些的衣裳,借着泓墨生病,偷闲了好几天没去祖父祖母那里请安,今天头一次恢复,还是注意些细节的好。 方泓墨披了件直缀出来,只随意地在腰间系了系,瞧见她在那儿挑选衣衫准备去请安,便道:“你脚伤未好,这几天不用去了。” 赵晗不由失笑:“只是一两个小血泡罢了,被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我脚上受了多严重的伤似的。” 她原地踏了几步后道:“加双厚点的软底鞋垫,走路已经不碍事,已经失礼了好几日,再不去总是不妥。” 方泓墨见她执意要去,也就随她了,又和她说了些家里晨昏定省的规矩。 方老太爷老夫人住和春园,一般情况下,长房固定每五天一次在祖父母那里用早饭,其余日子里,去和春园问过安后就可以各回各房用早饭。二房因为方永德每天应卯,早晨请安就放在休沐的那一天。 晚上定省就比较随意,也不是天天必去,固定的也是休沐那天,其余时间各房随意。二房因为早晨去的少,晚上就去得多些。 其实这些情况,在婚后第二天的下午,韩氏就对赵晗说过一遍,那时候方泓墨失踪没在家,所以不清楚她已经知道这些规矩了。赵晗也不和他提这茬,就让他再白白多说一遍。 两人换完衣裳梳了头,看着天色将明,晨曦初露,这便手牵手地往和春园而去。 方泓墨特意走得慢,好让她落脚轻些。赵晗知他体贴,朝他笑眯眯地看。他回头瞧见了,也朝她微笑。 走到半道上,偶遇方泓砚与赵采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赵采嫣脖子上的伤本来就浅,伤疤掉落后只有淡淡红印,粉涂得厚些也就看不见了,既然“生病”也没人理,她便跟着泓砚来请安。 方泓砚虽也知当日事的根源是采嫣做错事,怪不到别人头上,但还是对大哥直接去父母那里揭穿此事,而不是先来提醒自己一下感到不满,结果他作为采嫣的丈夫还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更让他愤懑的是大哥还对采嫣动手了,可采嫣却想息事宁人,不让他找父母评理。 方泓砚望也不望方泓墨与赵晗,径直过去了。赵采嫣瞧了眼他们俩牵着的手,也一言不发地跟着方泓砚走了。 赵晗扬了扬眉,朝身旁的泓墨看了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知道他在生气。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头望向她,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俊逸的脸上浮起一个温暖的微笑:“走吧。” 便依旧是那样不急不缓地牵着手走。 · 方老太爷年近古稀,发如白雪,脸色红润,身体颇为硬朗,就是稍许有点老糊涂,见着赵晗向他行礼,呵呵地笑着让她快起来,又问方泓墨:“泓墨啊,这是你新娶的媳妇啊?第一次见面我得给她红包……” 说着他回头向老夫人问道:“咱们准备好的红包呢?” 赵采嫣在另一边嘲讽地弯弯嘴角。 方老夫人也是满头银发了,眼神比老太爷清明得多,见状拍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嗔道:“哪里是第一次见啊,这是阿晗,前几天敬茶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吗?红包早给过啦!阿晗还送了一对参呢。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啊,给过了?”方老太爷回头,皱起银白色的眉毛,微微眯眼,仔细端详赵晗。 赵晗微笑点头:“确实给过了。”老太爷的情况她之前就知道,毕竟好几天没来了,老人家又只见过她两次,健忘起来不记得她也属正常,所以早晨泓墨劝阻时她才坚持要来的。 说话间方永康夫妇带着方萱过来了,后面跟着黄姨娘,抱着两岁的方泓安。 方萱一见赵晗就冲她笑,向二老行完礼后就朝她奔过来喊“姐姐”。 方老太爷又有点犯糊涂:“永康,萱姐儿怎么叫阿晗姐姐呢?她不是泓墨新娶的媳妇吗?” 韩氏向老太爷笑着解释道:“这是泓墨的媳妇,只不过萱姐儿叫惯了姐姐,一时改不了口罢了。” “那萱姐儿怎么管泓砚媳妇叫嫂嫂呢?”老太爷指着赵采嫣站的方向问,这老爷子说糊涂时是糊涂,有时候又会突然变得明白起来。 韩氏不由瞧了眼站在一旁的赵采嫣。赵采嫣咬唇垂下头。方泓砚站在一旁也觉尴尬。 韩氏这才道:“这不是阿晗救了萱姐儿的命吗,所以萱姐儿待她不一样。”这事情,前日她就和老太爷老夫人说过了,只不过那时没提萱姐儿叫赵晗姐姐这一个细节,难怪老爷子要问了。 “哦。”老太爷这才明白过来,回头对老夫人道,“泓墨媳妇是个好的。” 方老夫人笑着应道:“是。” 赵采嫣只觉这是在当众羞辱她,低着头,恨恨地咬牙,暗悔怎么就没有多装几天病,早知道今天过来要受这样的羞辱,她就不来了。 今日并非休沐,又逢初五,便只有长房留在和春园,陪二老用早饭。 方家规矩没赵府那么大,吃饭时偶有交谈,但也要注意,咽下食物放下筷子,才能回答问题。 只不过今日气氛有点沉闷,众人的话都比往日少得多,从头至尾也只有老太爷和老夫人发话了,才有人回应。 · 婚后第九天,赵家按礼来接回两个女儿。 赵采嫣与赵晗先回到嘉沛居,赵振翼与李氏端坐正堂,姐妹俩上前行礼,赵振翼夫妇给予彩匹、冠花、盒食等物,姐妹俩笑着收下后,便坐着闲谈。 赵晗喝了口茶,转眼瞧见坐得端端正正的赵正志,只觉他最近真是改变了不少,好几天没见,就连坐姿都变得端正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又引人发笑。 最近赵振翼替他请来夫子开蒙,想来他虽然顽皮,在严厉的夫子面前大概也是不敢造次的,便笑着问他:“这几天有没有用功读书?没有躲懒吧?” 赵正志嘟着嘴抱怨道:“姐姐你们一起嫁人后,就没人陪我玩了,只有夫子天天要我背书,好不容易你们回来一次,却还要问我功课!” 众人都被他逗乐了。 正说笑间,就见雨琴从外面进来,传话说老夫人要两姐妹过去叙叙。 出了门赵采嫣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一路上也不与赵晗说话,带着丫鬟径直走在前面。 赵晗本来就没兴趣和她说什么,只管自己在后面慢慢走。 从露跟在赵晗后面,心神不定,眼神飘忽,忽然被她瞧见了什么,眼睛一亮,便向赵晗道:“少夫人,婢子难得回来,可否告假离开一会儿……” 赵晗点头允了。她便面露喜色,道谢后快步离开。 赵晗回头对从霜道:“你也去吧,难得回来一次,有熟识的姐妹也可以说说话。” 从霜也喜滋滋答谢走了,剩下妙竹心香跟着她。 到了尚福园,赵采嫣也不等赵晗,自己先进去了。雨琴立在门外等着,见到赵晗后,悄声提醒道:“昨儿大夫人收到封大小姐的信后就来找过老夫人,您小心着点。” 雨琴虽是老夫人的丫鬟,却被老夫人调到赵晗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赵晗待下人颇为宽善,雨琴虽服侍她时间不长,也有所感。如今大小姐寄回的信明显对她不利,雨琴便忍不住提醒一句,好让她有所准备。 赵晗朝雨琴轻轻点头,以示谢意,她不用想就知道,赵采嫣写的信会是什么内容。 老夫人果然一脸阴云,开口就问起方萱之事:“晗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祖母要让这事儿烂在肚里么?怎么你们嫁过去没几天方家人就都知道了呢?” 虽然明知道这事就像纸包不住火,迟早要破,自己人捅破与被别人捅破比起来,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赵采嫣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 其实自从前几天真相揭穿后,赵晗就考虑过这种情况了,赵采嫣不告黑状就像牛不吃草猫不偷腥一样,根本不可能。 老夫人本来就宠赵采嫣,李氏收到信后第一时间来找老夫人说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赵晗看了眼满脸得意之色的赵采嫣,再望向老夫人,不急不慢地说道:“祖母,您还记得绥靖公府门口遇着方家人的时候,萱姐儿一见着孙女就叫姐姐的事吗?后来宴席中,萱姐儿又拖着她姐姐来找孙女,你们都说那孩子和孙女特别投缘。” 老夫人微微皱眉,回忆起当时情景,缓缓点头。 赵晗又道:“孙女嫁到方家后,萱姐儿仍是不肯改口,一见我就叫姐姐,见着采嫣姐,却是肯改口叫嫂嫂的。就是这样,才引起方家人的怀疑,追问萱姐儿为何始终叫我姐姐。萱姐儿才说出有坏人抓她时,是我救了她。后来公婆又叫来采嫣姐让萱姐儿相认,萱姐儿亲口说采嫣姐不是救她之人。” 老夫人看向赵采嫣,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采嫣,这事真是方家六妹亲口说出来的?” 赵采嫣没法否认,只能恨恨道:“事情过去那么久,方萱一直都没说过,偏偏晗妹嫁过去没几天她就说出来了,还不是晗妹故意诱使她说出来的?” 赵晗对她这强词夺理的腔调已经习惯了:“祖母,孙女若是有心坑害采嫣姐,之前有许多次机会揭穿这件事,又怎么会等到现在才说。当天事情败露,是公公婆婆要萱姐儿向采嫣姐道谢,萱姐儿却拒绝了,亲口说不是采嫣姐救了她,孙女即使再帮着采嫣姐隐瞒也没用啊,公公婆婆精明多智,如何会信?” 赵老夫人也不是傻的,赵采嫣刚才已经承认是方萱说出真相的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赵晗头上。她再是偏爱,对采嫣这些举动还是没法偏袒,她既然问明白了,便对赵晗道:“这事情我都清楚了,你先回去吧。” 赵晗起身,轻声问道:“祖母,你会不会怪我?” 赵老夫人长叹口气,摇头道:“不能怪你,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采嫣错了。” ☆、第43章 自取其辱 · 赵晗起身告辞离开。 老夫人也没说话,只看着采嫣叹气。昨天李氏拿着信来找她时,她是真的生气。可经过昨日一个晚上,怒气是渐渐消了,心头反而还有种莫名轻快,就像是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得不承认,这事儿从一开始就错了,将错就错拖到现在,如今只是真相大白而已。 赵采嫣却只觉得祖母的心偏向了赵晗,对自己不像以前那样好了。 她恨恨盯着赵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头对老夫人愤懑地说道:“祖母,你怎么说不怪她?要不是她……” 赵老夫人摆摆手,阻止采嫣继续说下去:“嫣姐儿,做人不能光想着别人的错处坏处,自己要是没毛病,还会怕别人挑刺么?你刚嫁过去,就出这么件事,你让公婆怎么看你?回去以后千万别再和晗姐儿针锋相对了,也别哭哭闹闹弄什么下跪求饶了。韬光隐晦,本本分分地做人家儿媳才是正理。日久见人心,你公婆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时间长了,见你诚恳改错,自然会原谅你。泓砚既然是个上进的,你就好好帮衬他,把他伺候好了,他要是好了,你还怕没好日子过吗?记住祖母的话,女人终究是要依靠丈夫的,晗姐儿再能干,她丈夫不肖,她以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第31节 赵采嫣这才气平了些,但老夫人说的这些话,也只有最后两句她听得顺耳。 · 赵晗回到嘉沛居,李氏见她一个人回来了,看她脸上神情又看不出什么,与她客气了几句就离开,往尚福园找采嫣打听结果去了。 赵正志今天仍是要读书的,因为姐姐回家,赵振翼与夫子打过招呼后,夫子便答应让他晚一个时辰再去,这会儿他已经回去上学了。 赵振翼今日也是特意告了假回来的,一方面今日是个大日子,他也想看看两个女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氏把采嫣的信给他看过了。 两个个女儿各是何种性子他还不知道么,自然不会信晗姐儿是背后告密之人,只是单看采嫣的一面之词,对整件事情了解不全,这会儿见李氏离开,便正好向赵晗问个清楚。 赵晗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把泓墨告诉她的在四宜居里发生的事情也都讲得细致明白,一直讲到赵采嫣跪地求饶为止。 赵振翼听来,与采嫣的信两相对照,采嫣的信完全没提四宜居内发生的具体事情,只说赵晗借方泓墨之口向公婆告状,害她不得不在公婆面前下跪,哭到晕过去了也没人理。 一个条理清晰,事实细节俱在,一个充满臆测,通篇愤懑抱怨。 哪一个更可信,不言而喻。 赵振翼浓眉不由皱起,想着要与采嫣好好谈谈才行了。 · 赵晗与父亲说了会儿话,再去看望二叔二婶。路遇从霜回来,赵晗见她一个人回来的,顺口问了句:“从露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从霜摇头:“婢子一直没见着她,也不知去哪儿了。” 赵晗不由纳闷,这丫头没去见旧姐妹一个人跑去干嘛了,想了想便问从霜:“你和从露在一起时间最久,你觉得她最近有没有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那丫头在她面前一点不露,但在从霜面前就不同了,毕竟吃住都在一起,又是同龄同地位,同进同出的,若真有异常,多少会在从霜面前流露出些端倪。 从霜的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听赵晗这么问,再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还真有点不一样,她这几天都喜欢一个人呆着,话也说得少了,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对了,有天夜里婢子醒过来时,好像听见她哭,问她她又说没有。” 妙竹听见赵晗问,犹豫着要不要说,听从霜说完后这些事后,终究还是跟着补充道:“前一日婢子见她从主屋出来,低着头也不看路就往外冲,婢子没防备,和她撞到一起,见她一付要哭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撞疼了,可刚问她要不要紧,她推开婢子就跑出去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嘉源居外面,赵晗便把这事先搁一边,进去与二叔二婶叙话。 这是她回到赵家来后,最放松最具温暖亲情一次谈话了,二叔二婶不会问采嫣的事情,只问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是否习惯。 她微笑着说:“起初不习惯自然是有点,毕竟是完全陌生地方,好在公公十分明理,婆婆也很贴心,二叔父一家都知书达理,小姑娴静温柔,萱姐儿与侄女颇为亲近……” 阮氏见她把婆家人几乎夸了个遍,却完全不提丈夫,拉着她手小声问:“你和婶娘说说,泓墨待你如何?到底好不好?” 回门那天方泓墨的表现实在不能让人放心,看上去他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她和振羽私下几次谈起此事,都觉得晗姐儿在婆家的日子实在让人忧心。 听见泓墨的名字,赵晗不由得笑容加深,满脸幸福,连眼睛里都是笑意:“他待侄女非常好。” 阮氏不太敢相信,但看她神情,这份喜悦与甜蜜确是发自内心,伪装不出来的。又听她说了几件事,都是方泓墨如何温柔体贴待她的,才终于相信了。 阮氏回头看了赵振羽一眼,两人都是笑容满面,连声说道:“好好,那就好。” 一番叙话,赵晗终于能毫无压力地开心地笑一回,只想留在二叔二婶这里直到回方家为止,不过今日并非寻常省亲,没法那么随意,老夫人在尚福园设了家宴,中午赵家众人还是要聚在那里用午饭。 家宴结束后,老夫人要休息了,各房便告辞回各处。 赵晗与赵采嫣走在赵振翼夫妇后面,赵采嫣忽然轻声对她道:“晗妹,我有话对你说。” 赵晗瞥她一眼,冷冷道:“讲吧。” 赵采嫣却不说话,只放缓了脚步。赵晗也只好跟着放慢脚步。直到前面赵振翼夫妇转过一个弯看不见了,赵采嫣挥手让自己的丫鬟都走远,又看看赵晗身后的几个丫鬟,示意她们也走远点。 赵晗不由凝眉,因为不知赵采嫣安的什么心,便只让妙竹心香走远些,仍然留下从露从霜在身边以防万一:“姐姐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妙竹心香知道从露从霜是赵晗娘家带过来的,一直贴身服侍着,亲疏到底有别,且二少夫人想要说的话,她们恐怕不听见更好,因此走得远远的,才站定了望着这边。 赵采嫣见她对自己戒心十足,忽然充满嘲讽意味地笑了起来:“晗妹,你只知防着我,可知道身边最亲近之人才是你最应该提防的?” 赵晗不明她意,盯着她瞧,等她继续说。 赵采嫣今天回来,本是想看赵晗被骂,没料到最后却是自己挨训,听完祖母教训,又被父亲训斥,母亲还不敢替自己出头争辩,弄得她现在满肚子的火气。全因为赵晗,她才会这么倒霉,她才不会让赵晗这么顺心顺意地过下去! 她掏出一条手帕,在自己下颌与脖颈交界处擦了几下,粉擦去后露出下面的疤痕,她扬起下颌,指着伤痕道:“你瞧见这疤痕没有?” 赵晗就像第一次注意到般,面露惊讶之色:“这是伤痕?我只以为姐姐这几天火气太大,发了痘疮呢。” 赵采嫣气得冷笑:“你就算没注意到我这伤,方泓墨手上的伤你不会看不见吧?” 赵晗弯弯嘴角:“自然看见了,泓墨那天被一只来路不明的野猫给抓了。” 赵采嫣咬牙,脸色都变了:“你难道看不出那伤不是猫爪抓的吗?你再看看我脖子上的伤疤,难道看不出是同一种伤痕吗,难道你就不曾察觉方泓墨瞒着你许多事吗?” 赵晗心道要不是那天晚上与泓墨坦诚谈开了此事,恐怕这个时候真的要多心的。至于现在嘛,既然赵采嫣送上门来了,岂有不狠狠打击之理。 她淡然笑道:“我相信他做任何事必然有他的缘由,而且啊,有些人必须要得些深刻的教训才能老实做人……哦,我是说有些分不清好歹的野猫。” 赵采嫣挑拨目的没有达成,反被羞辱了一番,气得脸都青了:“你别得意,你都不清楚方泓墨究竟是怎样的人就说相信他!你知道他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又知道他时常去什么样儿的地方玩乐吗……” 赵晗很惊讶:“姐姐这么说,难道说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怎样的人?那不如姐姐告诉我,泓墨平日里都去什么样儿的地方玩乐?” 赵采嫣自知失言,顿了顿后道:“我是听泓砚说的,泓砚难道不比你更清楚他大哥么?他去的那些地方我都说不出口……” 赵晗没再理她,叫上妙竹心香就走了。 赵采嫣站在原地,盯着赵晗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 傍晚时分,方氏兄弟来接姐妹俩,表面一片和气。 方泓墨与上次回门时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微笑着说话,他生得又英俊,刻意讨好起人来,没有人不吃他这一套的,就连赵老夫人也被他几句恰到好处的恭维话给逗得笑起来,姐妹俩在一片祥和喜庆又带点依依不舍的气氛中告别了娘家人,各自上了马车。 · 马车上,赵晗望着方泓墨语带深意地说道:“我直到今日才深切体会到,你有多会逗女人开心。” 他唇角一勾:“你不喜欢?” “那就要看你是逗谁开心了,今天这样我很喜欢。”赵晗微微一笑,“我家人总算对你有所改观,我也安心多了。” 方泓墨收起笑容,正经说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像回门那日那样了,今日也算是补偿吧。” 赵晗含笑嗔道:“原来今日只是补偿,以后再没有下次了是吧?” “是,以后只有逗你笑,对别人都没有下次了。”他眉梢微妙挑起,墨眸含笑望着她。 赵晗察觉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心里到底是甜的。 ☆、第44章 牛皮糖饴 · 晚上两人独处时,赵晗舒舒服服地靠在方泓墨怀里,两人一起斜靠在榻上说话。 方泓墨问她:“今日回去,你家里人有没有为难你?” 赵晗把众人的反应都告诉他:“你放心,祖母还算是明理的,就算心偏向赵采嫣,处事仍会公平。至于父亲,他是信我的,再说这件事本就是他们理亏。只不过……” 方泓墨挑眉:“只不过?” 赵晗略一犹豫,还是道:“赵采嫣单独找我说话,给我瞧了她的伤,我知道那日是怎么回事,当然没有理会她,她见没能得逞,又说了些颇为奇怪的话。” “她除了挑拨离间还能说什么话?”方泓墨不屑道。 赵晗听他语气淡然,忽觉自己是否太小心眼了些,赵采嫣上次连她和太子之间的事都能编排得有鼻子有眼,要再造点谣生点事那是再轻易不过。她摇摇头,轻笑道:“确实还是挑拨离间,不说也罢。” 方泓墨低头,凑近她耳边吹气:“上次是谁说了要坦诚相待,什么话都要明着说,还说……” “好了好了,我把她说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你总行了吧。”赵晗被他这口气吹得从耳朵眼一直痒到心里,赶紧捂住耳朵,把这无良混蛋推远点,只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接着她便把赵采嫣气愤之极下对她说的原话学了一遍:“她说——你别得意,你都不清楚方泓墨究竟是怎样的人就说相信他!你知道他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又知道他时常去什么样儿的地方玩乐吗……那些地方我都说不出口……” 她看了眼方泓墨,见他笑容淡了,又道:“我不是信了她的话,我自然知道她的目的,只是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奇怪,就好像她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为人似的。” 方泓墨默然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若是我说那些并非完全挑拨,你会作何想?” 赵晗像是心尖上被谁狠狠扭了一下似的,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笑:“我早知你是个浪子,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事实而已。 但真要想起,还是会介怀,只因情根已种。 方泓墨瞧着她脸上神情变化,忽然微笑起来:“我要是说那些完全都是诽谤造谣,你又会作何想?” 赵晗瞪着他,他居然笑得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能不能说句真话?” 他凑过来抱她,被她气恼地推开了:“别嬉皮笑脸的!这事能拿来说笑吗?我又不是不能接受你的过往,只要你坦诚相告。可你只是耍我玩,一点都不知道我刚才那一瞬有多难过。” 方泓墨见她真的气坏了,便收起了笑容,神情诚挚地一口气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这身子在你以前没碰过别的女人,不过……我说那些并非完全挑拨,也是真的,绝对不是耍你玩。我过去结交的那些人,确实有许多不堪之处。烟花之地我也去过几次,只是喝酒,那些女人我完全没……” 赵晗又气又羞恼:“谁问你女人的事了?!” 方泓墨一脸诧异道:“你不是为女人的事吃醋吗?” 赵晗顺手抄起一旁的书往他身上砸过去,他一闪身躲过了。她还想找个什么东西扔他,他已经扑过来,将她抱住按在榻上,俯低头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悠悠然道:“想谋杀亲夫也要选对武器才行。” 她朝一边侧过头去,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以后别拿这种事说笑,我心眼小的很。” 方泓墨见她本来明澈的眸子里有莹润的水光浮现,心头忽然一阵柔软的悸动,像是轻微的疼痛,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不自觉放柔了语调道:“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拿这种事说笑。你问我什么,我就老老实实答什么。” 赵晗仍是没给他好脸色看,方泓墨也就不说话了,躺倒在她身边,肩并肩靠着,去拉她的手。她没好气地把手抽出来,他又抬腕抓住了,握住不放。 “跟个牛皮糖似的……”她悻悻然道,终究没能再甩掉他。 房间里静悄悄的,有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沉默了会儿后,赵晗问他:“既然提起了,你往后有何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无所事事下去。” 他自己都说了那些狐朋狗友不堪交往,且看他在霞秀山偶遇那两人时的情景,他说的并非虚言,大概是真想要与过去决裂,重新做人了。 方泓墨沉吟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事可做,就先留心着吧。” 赵晗听他口气,竟是不准备依靠家里那一大份产业,而是自己**去闯一片天下。她虽不甚赞同,但也知他与父亲间积怨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朝一夕可以消融,索性不加劝阻。为今之计,还是要先修复他们父子间关系才行。 · 赵晗沉沉睡着后,方泓墨睁开漆黑如夜的眸子,久久凝望着帐顶。 赵采嫣今天对阿晗说的话,十分耐人寻味…… 这一世的自己,虽然也是不务正业,耽于玩乐,却远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谁告诉她的? 阿晗问他的时候,他忽然不知该怎么答她,是完全的坦诚,还是留一半真留一半假?最后才会用玩笑掩饰,只是手法拙劣,差点害她哭一场…… ……赵采嫣,她四月初一会去万华寺,是因为预先就知道萱姐儿会在那里出事,但阴差阳错之下,她没能得逞,却反让阿晗救了萱姐儿。马车相撞后,下车时她认出他来了,所以又故意撞了阿晗一下,让阿晗摔到他怀里。 第32节 之后的绥靖公府百日宴,她没对他用计耍手段,反而挖空心思嫁给了泓砚。 她恨他恨得入骨,不仅仅是因为他下套揭穿她抢功之事…… 一个诡异却明晰无误的结论逐渐浮现:赵采嫣也有另一世的记忆,重活的时机比他还早了半年以上。是因为她死在他之前么? 方泓墨眉头紧紧皱起,此事颇为棘手…… 他一时难决,便用肘撑起头,望着沉静入睡的赵晗。他曾答应过她,要坦诚告诉她所有的事,但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何况还这么离奇诡异,即使说了,她会信吗? 当日她说得是“从今天开始的所有事”,这事算是发生在那一天之前,暂且还是不告诉她吧…… · 第二天清晨,从和春园请安回来后,方泓墨说要去还朋友字画,出门去了。 赵晗把从露独一个叫进来,却不说是为何事,只定定心心坐那儿临帖。 从露原地站了会儿,等不见吩咐,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却又不敢发问。就那么站了一刻多钟,终于还是嗫喏着开了口:“小姐,婢子是否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您生气了?” 赵晗听她喊小姐而不是少夫人,自然是因为这样叫比之喊少夫人要亲近许多,想起这丫头陪自己这么多时候,也曾立下过不少功劳的,不由轻叹口气说:“我待你如何?” 从露听着这句话,顿时吓坏了,不是犯了极其重大的过失,小姐如何会出此言?这话一旦说出来,不是要严惩,就是要赶人走了。 她急忙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才直起上身回道:“小姐待婢子极好,婢子也始终忠心服侍小姐,从未有过二心!您别赶婢子走,婢子宁可受罚也不愿离开小姐身边。” 赵晗淡淡看她一眼:“你做错什么了,我会赶你走?” 从露一时语塞,想来想去,昨日一早小姐对自己还是好好的,今天问的只能是在赵府的那件事了,从霜没见着自己,小姐一定是怀疑自己去了何处,于是便道:“婢子昨日在赵府不该……不该……” 她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终于涨红了脸羞愧地说出口:“私自去见……别人。” 赵晗颇感意外,看她神情扭捏倒不像撒谎,便追问了一句:“你去见谁了?” “……大牛。” 原来周妈妈之前有个丈夫,也是赵府里做事的,壮年就得病去世了,也没留下子女,只有个侄儿郑大牛,在赵府做跑腿之类的粗活。 赵晗忆起这么个人,不由失笑,原来倒是她想多了。 之前听从霜妙竹说来,她本觉得从露这丫头是年纪到了,情窦已通,又是小时候外面买回来的,赵府里没有会让她忧心思念的家人,她那些表现分明是小女儿家的单相思,求而不得,才会郁郁寡欢。 想不到这丫头却是因为两地相思而苦恼,昨日半天不见踪影,原来是去见郑大牛了。 周妈妈自己没有子女,与这侄儿还挺亲近,时常给侄儿送去点吃用的东西。周妈妈身体不适时,郑大牛不便进内院探望,却总是会托人带点东西给周妈妈,是个品性不错、有情有义的青年。 从露与郑大牛有不少接触机会,大约是日久生情了。但自从陪嫁过来之后,她再无机会去见他,触景生情,自然会伤心抑郁。 赵晗在心里把事情前因后果理顺了,也就谅解了从露,却不能纵容她随意私会情郎,板着脸道:“从露,你这事为何不早对我讲?若是昨天老实向我说明,难道我就会不许你去见他了?能正大光明地去见他为何非要这样偷偷摸摸地私会?你眼里还有我吗?你说你该不该罚?” 从露惭愧地点点头,小声道:“婢子该罚。” 赵晗道:“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钱,以后若有再犯,就不单单是罚月钱了。起来吧。” “是。”从露垂着头站起来,谢过赵晗正要走,赵晗又叫住她:“你和郑大牛两人都是真心的?” 从露脸蛋微红道:“婢子是真心的……大牛哥,应该也是……” 赵晗点点头,没再问其他,让她出去了。 · 晚上方泓墨回家时,手里拿了样东西,穿在竹签子上的,一进门就递给赵晗道:“喏,买给你的。” 赵晗仔细一瞧,两根细长的竹签上,穿着一小块金黄透亮的糖块,外面包着层透明的糯米纸,乍一看和棒棒糖差不多,不由好笑道:“你买这小孩子吃的玩意儿给我做什么?” “只有一半是你的,还有一半是我的。”方泓墨指指那两根竹签,又道,“这糖是软的,你来分。” 赵晗便一手捏着一根竹签往外掰开,糖果然是软的,外面裹的糯米纸很快撕破了,可糖却黏黏的扯成一长条,拉得极长都还是没断。 赵晗瞧了眼方泓墨,他果然在笑。她索性不分了,将两根竹签子并在一起递给他:“分不开。你要想吃就自己全吃了吧。” 方泓墨却不接:“这是特意买给你的牛皮糖,你不要吃就扔了吧。” 赵晗看着手里的糖,忽然就想起昨晚骂他的那句“牛皮糖”,这人今天就真买了块牛皮糖给她,也不知道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想想不由笑了出来,说了句:“好好的糖干嘛扔了。”便放在嘴里含着。 “甜不甜?” “甜……” ☆、第45章 手帕把戏 · 饭后,赵晗要方泓墨陪她出去走走。 夜色纯净,无云的夜空宛如一大块通透墨玉,上镶一弯金钩,缀银星无数。 两人牵着手,边走边聊,赵晗想起他一早就出门了,傍晚才回来,便问他还字画怎么去了那么久。 方泓墨笑着解释道:“画是还给子毅的,我借来许久了,之前我自己一堆烂摊子,顾不上别的事,前两天游霞秀山时,才忽然记起来这事。子毅是不好意思开口催我还,我却知道他心里肯定记挂这两幅孙浩思的真迹。今日去还的时候,他却出门去了,我不放心别人转交,等到他回来才物归原主了。他又留我用午饭,这才拖延许久。” 赵晗点点头,心里把这个“子毅”归到了泓墨“知交好友”那一档去了。 接着方泓墨又道:“午后我又去做了件妙事。” 赵晗好奇地问他:“什么妙事?” “找人借钱。” 赵晗略感讶异,他应该不至于缺钱到要去借的地步,更何况找人借钱怎么会算是一件妙事? “想来你借钱是假,另有目的吧?” 方泓墨摇头叹道:“早知我夫人机智,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晗嗔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任谁都想得到的,恭维的话少说,老实交代,你为何要去借不需要的钱?” “我今日去,专找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借钱,一百两起借,让那些人知道我被父亲断了钱财来源,彻底没钱了,以后他们就不会来找我出去玩乐,恐怕见了我还会退避三舍,生怕我再去向他们借钱。” 赵晗听完,赞同地点点头:“果然妙招,以退为进,比直接绝交好得多了。” 她忽而又想起一事:“要是真有人肯借钱给你怎么办?” “自然是先收下再说,过几天再去找他借。” 赵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方泓墨亦笑。 两人笑了一阵,方泓墨问道:“你白天独自在家无聊不无聊,想不想我?” 赵晗嘴角弯起:“才没空想你。我要做的事可多了。”说着简略提了下从露的事。 方泓墨听完只幽幽叹了口气,赵晗不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听他意兴阑珊地道:“亏我在外面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你却半点没把我放在心里。我这亏可吃大了。不行,明天开始不想你了,亏本也亏得少些。” 赵晗生性内敛,即使用情再深,也不会把这些爱恋思念之情挂在嘴边,偏偏碰上这么个没羞没臊的,情话张口就来,但听着心里到底是欢喜的,虽然她不接他话头,嘴角却弯弯地一直翘着。 两人随性走了会儿,方泓墨见渐渐往四宜居方向去了,心中微动,望向赵晗。 赵晗见他发现了,微笑道:“我才做你家新妇,总不能太散漫,须得要好好孝顺公婆才行,你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她都这么说了,方泓墨也不好再拒,便顺着她一起进了四宜居。 方永康夫妇见他们过来了,意外之余颇为惊喜。 方泓砚与赵采嫣竟也在,两人惊讶之余神情略显尴尬,方泓砚先反应过来,站了起来,赵采嫣跟着站起,却半垂视线不看他们,两人一起淡淡地喊了声“大哥大嫂”。 方泓墨与赵晗点头回礼,过去向方永康夫妇行礼,韩氏笑着让人把方萱带出来。 赵采嫣只觉愈加尴尬,她昨日在赵府与赵晗私谈,本想引她猜疑,反被羞辱之后,气愤难平。回来后一夜难眠,深夜里想了许久,反复琢磨祖母对她说的话,越琢磨越有道理。为今之计,还是应先挽回并缓和与公婆之间的关系。 于是今天晚上她就拉着泓砚一起过来了,公婆虽然不甚热情,总也不至于赶她出去,陪着说了会儿话她就想找个时机,向他们诚恳认错的,谁料偏偏这时候方泓墨就和赵晗过来了,婆婆还立时把方萱叫出来,这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吗? 她心底虽然觉得难堪,却硬是压抑下去,脸上还露出一个微笑来。 方萱出来瞧见赵晗,乌溜溜的圆眼睛就像月牙儿般弯了起来,笑着叫了声:“姐姐!”撒开丫鬟的手朝她跑了过来,压根没看其他人一眼。 赵采嫣白白浪费了准备好的笑容。 韩氏嗔道:“这孩子,这儿还有其他人呢,快叫人啊。” 方萱这才转过脸,一个个叫过去:“大哥,二哥,嫂嫂。” 赵晗抱起她,轻笑道:“哎,我们萱姐儿又沉了,快要抱不动你了。” 方萱自豪满满地说道:“我吃了好多肉,还有菜,还有一大碗饭。”边说边用小手比划出一个大圈。 赵晗笑着夸道:“萱姐儿真乖,饭吃那么多,难怪长得这么快。” 韩氏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赵晗便把方萱轻轻放下地,牵着她软绵绵的小手过去,在韩氏身边坐下说话。赵采嫣一句话也插不进,只好微笑着陪在旁边。 方泓墨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也只能找个椅子坐下。 他们说了会儿话,方萱开始无聊起来,缠着赵晗要玩。 赵晗略作思忖,向方萱的丫鬟要了条手帕,说:“嫂子变个好玩的给你玩,可是啊,有个要求,你不能偷看,一偷看,好玩的就没有了。” 方萱信服地点点头,乖乖闭起乌黑的圆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盖下来,好像两把小扇子,在肉嘟嘟的粉嫩小脸上,洒下一丝丝的淡淡的影子。 一屋子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望着赵晗手中帕子,看看她要变什么戏法。 赵晗把手帕对角折起来,变成一个三角,再把两边的尖角分别往中间折,每边大约折去整个长度的三分之一,接着再次把两边往中间折,也是大约三分之一长度。 看到这里,方永康夫妇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却也不说破,看着她继续做。 赵采嫣嘴角勾了勾,她也是知道这个把戏的。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正逢鼠年的新年里,父亲用手帕叠了两只小鼠给她们姐妹俩。她嫌自己那只做得有些歪斜,不好看,就要赵晗那只,赵晗和她换了,她又觉得第二只耳朵两边有大小,一个不高兴就把手帕鼠扯散了。 再后来是母亲另给她叠了一只,终于让她满意了,拿到赵晗面前炫耀,赵晗也不知什么眼光,非说两只手帕鼠一模一样没什么差别。现在想起来,她定是逞强不肯承认自己那只不好…… 赵晗把手帕翻卷了几下,抽出了头尾,一头打结,扯出两只圆圆的小耳朵。她把这只手帕鼠托在掌心,对方萱道:“好了,可以睁眼了。” 方萱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望向赵晗手里,见她轻轻抚摸着什么,但眼睛闭的久了,一时不能适应,连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之物,不由好奇地笑起来:“这是什么?” “小老鼠啊。”赵晗摸了两下,托着手帕鼠的那只手,手指在鼠的尾端下方稍稍用力一拨,手帕鼠像是活物般,骤然从她的掌心窜了出去。 方萱吃了一惊,小嘴张大,眼珠瞪得溜圆,接着便“咯咯”笑了起来,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手帕鼠,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它怎么会突然窜出去的,便放回赵晗手里,再要她耍一次。 这回赵晗要她轻轻抚摸小鼠,自己手指一拨,小老鼠又窜出去了,把方萱逗得笑个不停。 韩氏回头望了眼方永康,见他也是满脸微笑着看过来,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回忆起好多年前的情景,那时候是她叠好了手帕鼠,只不过“小鼠变活”的把戏她耍不好,便让方永康来做,一样逗得两兄弟笑个不停,一遍一遍地要方永康再来一次。 第33节 方泓墨嘴角含笑,望着笑吟吟的赵晗与开心欢笑的六妹,不由也忆起当年和乐融融地情景,再看父母同样带笑,眉间眼角却添了细纹的面容,忽然生出些酸楚的情绪来。 · 夜渐深,方萱该睡觉了,她被丫鬟牵进去时,手里还一直捏着那只手帕鼠。方永康夫妇也准备休息了。 离开四宜居后,兄弟俩之间一句话也没说过,倒是临分别时赵采嫣对赵晗问了句:“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两只手帕做的鼠吗?” “自然记得。” “你那时候觉得那两只是一样的,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赵晗笑笑:“当时那两只是不是真的一样,我早忘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握在自己手里的,不管好坏,总比放别人手里的要强。” 赵采嫣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转身跟方泓砚往另一条路去了。 快到春泽居的时候,方泓砚一转眼,忽然瞧见游廊柱子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丫鬟,不由“咦”了一声,刚想问她是哪个院里伺候的,在这里等谁,却听赵采嫣抢着道:“是我找她过来问话的,泓砚,你先回去,我问几句,一会儿就好。” 方泓砚见她认识这丫鬟,便点点头走了。 赵采嫣等他走远,便开始小声问那丫鬟,丫鬟也小声答她,窃窃私语了一刻多钟,赵采嫣又交待了她几句,那丫鬟才行了礼匆匆走了。 ☆、第46章 一举三得 · 方泓墨站在道口,默默听着姐妹俩暗藏机锋的斗嘴,目光却只盯着泓砚渐远的背影,眉头微凝。 虽然猜到赵采嫣亦是重活这一世的,但如何处置此事却是个极为棘手的问题。目前来看泓砚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念及父母切切之心,念及兄弟情义,若是真要把赵采嫣弄得身败名裂,对今生的泓砚不公平外,恐怕还会伤了父母的心。 前世之事,就任其逝去,今生之人,且待珍惜。不仅是阿晗,更有父母兄弟。 但若赵采嫣不肯安分…… 夜深了,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入骨的寒意,赵晗不禁打了个寒噤。 方泓墨见她畏寒的样子,脱了自己身上外袍给她披上,一面道:“明知道自己怕冷,也不多穿点出来。” 赵晗心里嘀咕,还不是要骗你去四宜居才没多穿,饭后散步时还没这么凉,那时若特意交代丫鬟带上鹤氅显得多奇怪。 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却忽听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嘴角弯起,把仍然带着他体温的外袍裹紧。 · 第二天一早,方泓墨又出门借钱去了。 从露这丫头在做针线活时,心神不专,居然连扎三次手指,被众丫鬟取笑得脸都红了,索性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不做了,去描新花样。 妙竹捂着嘴笑道:“从露,你描个大牛吃草的花样来绣吧。”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一直抿着嘴忍笑没出声的心香也“噗嗤”笑了出来,其他几个丫鬟更是笑得滚成一团了。 从露恼羞成怒起来去追打她,妙竹一路笑着跑到了外面院里,从露这才悻悻然回屋,脸依然是通红的,狠狠剜了从霜一眼:“都怪你多嘴多舌!” 从霜缩着肩膀,吐吐舌头,从露在赵府独自跑开,半天不见人影的事,又不是只有她一个知道,昨日又被小姐叫进屋教训了半天,罚了两个月月钱,这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一个院里的姐妹们? 这些丫鬟们整天做得都是琐碎家务,又没什么重大事情,难得有这么桩八卦,哪有不趁机消遣的道理? 赵晗在屋里听见她们的笑闹声,不由也笑,把从露喊进来让她整理些天冷要穿的夹衣夹袄出来,免得她太尴尬。 从露得赵晗解围,进来后小声谢过她,低着头干了会儿活,脸上红晕才慢慢消减下去。 赵晗看了她一眼,见她心静下来了,才道:“从露,你年纪还小,我还想把你放身边放个两年。” 这丫头特别机灵,反应也快,用得实在是称心,说实话要不是过两年她就十七了,不能再耽误,赵晗还舍不得让她嫁人呢。 从露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衣物望着她道:“婢子也舍不得离开小姐,之前……之前是婢子自己瞎想,总觉得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大牛哥了,再过几年小姐就会给婢子指个人嫁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的……如今小姐知道婢子心意,婢子反而心定了,从今往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小姐,只求到时候小姐能成全婢子。” 赵晗笑斥:“你这丫头,说你聪明吧,却糊涂一时,你服侍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若是真要给你指个人嫁了,怎么也得先问问你的意思吧?” 从露脸带羞涩地笑了起来:“其实婢子也知道,小姐待婢子和从霜真的是好,只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心思,夜里睡不着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哭……” 赵晗理解地轻轻点头,这世间情之一物,本就是从心不从智,谁能理智应对,那只是用情不够深罢了。 · 之后几天,赵晗晚饭后总是拖着方泓墨去四宜居,到后来也不用她说了,成了每日惯例。 方泓砚与赵采嫣也是天天去四宜居,去得次数多了,方永康夫妇终究没法一直冷淡赵采嫣,偶尔也和她聊几句,只是心里到底是对这二儿媳有了看法,态度不可能太热络,也没法真心喜欢她。 方永康本来是对侯府嫡女出身的二儿媳更满意的,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居然是他看走了眼。反倒是大儿媳为人本分,处事稳重妥当,就连泓墨那种脾气的,与她成婚后竟也逐渐改变,可见这大儿媳不仅贤,而且惠。做人最忌讳是耍小聪明,要的是大智,方永康做生意做到如此之大,自然深悟其道。这个大儿媳,很合他的心意。 韩氏看这个大儿媳,一样是越看越喜欢,其他姑且不论,光是她给泓墨带来的变化,就让永康与她都欣喜不已了,更不用说她谦逊随和,总是笑容满面,这样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赵晗与韩氏说话,逗逗方萱玩时,方永康也会与泓墨聊几句家常。 其实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性格相冲,日渐隔阂而已。韩氏虽然也设法调停,却拗不过父子俩的牛脾气,夹在中间实在难做,好歹让他们相安无事,已感大幸。 方泓墨前世与父亲闹到最后的僵局,实在是赵采嫣在其中居功至伟。 乍然重生,他怨气难平,忍不住动手打了泓砚,因此事与父亲差点又闹到互相不闻不问,见了面也如陌路人般的境地。 冷静下来之后,他亦曾想过要与父亲和解,然而最难迈出的就是第一步。曾以六妹获救之事为契机,向父母跪也跪过了,道歉也道歉过了,然而事过之后,却仍感隔阂,见了面行完礼,之后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幸好有她从中调和,这事才变得简单许多。那天晚上的阖家欢聚让他忽然悟到,想不到说什么,就不用勉强说什么,许多时候,默默陪伴守护足以。 那一声感谢,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 很快到了九月底,新婚满一个月,赵家送来了“满月”礼盒,方家摆下酒席,招待亲家及亲眷,共贺新婚满月。至此,整个婚礼仪式才算是圆满完成。 宴席结束后,赵晗拉着李氏走到一边说话:“母亲,女儿想问你要几个人。” 李氏现在看到赵晗,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一方面实在是厌恶她,却不得不装出做母亲的样子,另一方面几次与她明争暗斗,都输得惨不忍睹,实在是很挫败,这会儿听到她说要几个人,不由生出几分警惕心来,便谨慎地问道:“要什么人?” “郑大牛,还有他父母与弟弟,他们都是府里做粗活的,母亲应该不至于舍不得给女儿吧?” 就在前几天,赵晗让方泓墨帮她找个可靠之人,陪周妈妈回一次赵府看望侄儿,探亲同时,也顺便向他打听对从露的心意,问下来他对从露也是真心实意,今日就索性向李氏要人了。 从露在她身后听见这句,顿时惊喜万分,偷偷瞄了眼一旁的从霜妙竹等几个丫鬟,见她们都满脸戏谑地望着自己,不禁脸红了,为掩饰脸上喜色与羞涩,垂下了头。 这几个名字李氏都没什么印象,即使在府里干活,也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她不解地问:“你要这几个人干什么?” “这母亲就不用管了,我自有用得着他们之处。” 李氏哼了一声:“等我回去查一下家口花名册,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要紧的,再告诉你能不能给。” 几个做粗活的下人,本来不打紧,但怎么能这么容易让赵晗如愿呢,难得有机会为难她,至少也要让她求一下自己再给人。 赵晗早知李氏不会这么顺顺利利放人给自己,便微笑着对她道:“母亲,采嫣姐如今的日子,即使没人给她下绊,也很难过了,若是……” 李氏没把话听完已经心头一紧,无奈而挫败地打断她继续说下去:“行了行了,就给你吧。”顿了顿又道,“采嫣与你好歹姐妹一场,你别再为难她。” 赵晗不禁好笑:“母亲这是说哪里的话,从来都是采嫣姐要为难女儿,女儿才是不堪其扰的那一个啊。” 这世间总有些人,从来不检讨自己错在哪里,反而要怨怪周围的人为难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看不清事实的品性,难道也是会遗传吗? 李氏不甚赞同地低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从露一直低着头,等李氏走了才抬起头来,极轻地叫了一声:“小姐……”泪珠已经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赵晗回头见她喜极而泣,心里面虽然为她高兴,却还是要给这丫头敲敲警钟,便板起脸来警告道:“我是为了周妈妈有亲人在身边照料,才把郑大牛要过来,你可别搞错了本末。虽然离得近了,也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去会他,须得经过我同意才行。若是胆敢像上次那样偷偷相会,我先把郑大牛狠狠打一顿赶出府去。” 从露擦了眼泪,拼命点头:“婢子知道了。” 满月会亲后几天,刘妈妈带着卖身契与郑大牛一家过来,由牙人作中,当场重新写了契书,签字按指印,郑大牛一家便算是方府的人了。 这事赵晗预先向韩氏提过,只说周妈妈孤苦,身子又不好,有个亲侄儿在府里做事,也好有个照应,但若只来他一个,又妨碍他对父母尽孝,这才把一家四口都要过来。这请求合情合理,韩氏自然答应。 从露前一夜就兴奋地没睡着,这一天更是心神不定,直到契约签定,这才大石落地。 别说从露为这件事高兴,连周妈妈也是满心喜悦,且赵晗又能有个信得过的人替自己在外面跑腿办事,此事可谓一举三得。 ☆、第47章 外强中干 · 自从入了十月,这天气就一日比一日更凉了。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此时正是食蟹的最佳时节。 韩氏知道赵晗爱食蟹,买来的蟹分完各房后,又多出六、七斤的样子,也不再分了,直接给了朝岚居的厨房。 方泓墨和赵晗两个人哪里吃得完这么多,中午的时候分给周妈妈和四个大丫鬟一人一对尝鲜,仍是剩下许多。 这蟹养久了就要瘦,不会一直那么肥美,赵晗便索性让厨娘们把剩余的蟹蒸熟,连丫鬟们一起上阵,帮着厨房拆出蟹肉蟹膏,这么多人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拆完全部的蟹。把蟹肉连同蟹膏一起用猪油小火慢熬,直至变成漂亮的金红色,再趁着滚烫的时候装在小罐儿里,上面一层红亮金黄的蟹油,香气扑鼻,诱人至极。 把小罐封上口,凉透了之后,趁着晚饭前给各房各送去两罐蟹粉,她自个儿留了两罐,无论是做菜点、下汤面或是拌饭,都是极其美味的。 晚上的菜就是蟹粉狮子头,用嫩菜心铺底;还一个菜是蟹酿橙,是将蟹肉与少量蛋液混合,放在掏空的橙皮里蒸熟,清香鲜美;主食则是蟹黄汤包,用醋佐食。另外再配点时蔬,调配一下荤素比例。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他们便准备去四宜居。方泓墨出门前叮嘱道:“今晚起风了,你多穿点,夜里回来还要冷,记得让丫鬟带上大氅。” 赵晗嫌他啰嗦:“知道啦,每晚都要说一次,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要是冷起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么?就是因为怕自己再挨冻,我才这么叮嘱你的。” 赵晗朝他瞧过去,见他嘴角微弯,似笑非笑,自是在说那天晚上脱了外袍给她披上的事,又听他道:“你若是心疼我呢,就多穿点衣物,若是不心疼我呢,就不用带了。” 赵晗偏不肯顺着他的话说心疼他,故意道:“你可以不脱衣裳给我啊。”嘴里是这么说,还是多加了件素绒绣花薄袄穿上,再让从露把大氅带上。 方泓墨摇摇头,叹口气道:“只许你不心疼我,我不能不心疼你啊。” 赵晗正对镜整理头发,听了这句不由要发笑,朝他走过去,一边说道:“莫非今晚是蟹粉吃得太多,嘴上抹油了?” “胡说,你相公明明抹的是蜜啊。” 赵晗微笑着把手伸给他,他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了她的,两人一起出了门,往四宜居方向走。 韩氏一见赵晗便招手让她坐过去:“阿晗,知道你爱吃蟹我才特意多拨了几斤给朝岚居,怎么你还给我们送蟹粉来呢。” 赵晗微笑道:“母亲一下子送来那么多,我们哪里吃得完呢。儿媳就想做成蟹粉可以多放几天,既然做得多了,就大家一起尝尝,只要别嫌弃儿媳手艺拙劣就好。” 韩氏笑叹:“我原是一片好意,倒让你多忙活一下午来拆蟹做蟹粉。” 她们在这边唠家常,另一边的父子俩也在说着话。 第34节 虽然方永康嘴上不说,其实却一直关心着方泓墨的动向,听说了他最近到处借钱的举动,不免疑惑他要借钱去做什么,自然会生忧虑,这会儿就问起此事来。 方泓墨便把自己借钱的真正缘由说了。 方永康听完不由大笑,笑过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点头赞许:“别出心裁,但有奇效,好,好!既然你决意与那些人断交,为父也放心许多,不如你先接手承前巷那几间铺子,学着管管,明天……” 方泓砚与赵采嫣今天来得晚些,恰好这会儿到了,跨进门来行礼问安。 方永康话被打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还是向他们点点头。 赵采嫣听见了进门前的那几句,心中顿觉危机,瞧了眼方泓砚,却见他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都不知道他听见那几句没有。但看他还与平时一样,只说些家常,不知道在公公面前多表现自己的长处,不由暗恨他迟钝。 她人坐在这边,却神不思蜀地听着那边父子交谈,韩氏也懒得分神与她说话,让丫鬟拿出洗净的冬枣来让大家吃。 赵采嫣看见冬枣了,忽然想起晚饭前赵晗让人送来的蟹粉,便笑着称谢:“还要多谢嫂子的蟹粉,真是及时,刚好赶在开饭前送到,我可是挖了一大勺拌饭呢,好吃是好吃,就是里面还有蟹壳没剔干净,差点点割破嘴。想来是厨房赶得太过匆忙,手忙脚乱的缘故吧。” 赵晗听她明褒暗贬,便还了一句:“今日下午我还和厨房说呢,要是螃蟹不长壳该多好,能省我们多少功夫呀。没想到有个厨娘还挺有意思的,跟我说了这样一番话——这外强中干的货色,要是没有这一身硬壳给它撑腰,哪里还能这样横行霸道,耀武扬威呢?早就给大鱼小虾把这一身鲜肉给分着吃了。” 赵采嫣装作没听懂,却也没法接这话。 有几个丫鬟倒是听懂了,忍着没敢笑。 · 第二天清晨,从和春园请完安出来后,方永康就把方泓墨叫去,把几本账簿交给他,又让徐管事陪着他去承前巷看看铺面,熟悉一下铺子里的掌柜伙计。 赵晗安排完院里的杂务,翻翻手头的书,基本都看过了,便去方泓墨的书房,准备找几本书来看看。 她进了书房后就觉得有些异样,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墙上有些空白之处,比周围墙壁更白,可以看出原本是挂着字画的,这样的空白有好几处,另外博古架上的古玩也少了许多。 她略生疑惑,想起前些天泓墨开过库房,说要整理东西,就再到库房去看,发现那些消失的字画古玩并未收进库房,反而库房里少了好些箱子。她的嫁妆一样没动过,少得全都是泓墨自己的东西。 等午间他回来时,她便问他此事。 方泓墨微微一笑:“这些天我整理了一下旧物,有些古玩字画算不上精品,放着也是占地方,索性卖了,让那些人更相信我缺钱。” 赵晗这便释然了。 方泓墨轻咳一声,又道:“不过,我也确实是缺钱了。” 赵晗讶异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今天本来就想和你提这件事,正好你问了……阿晗,能不能把那盒珍珠先借我,若是你有多余的闲钱,也一并给我。” 赵晗看着他:“我能问下派什么用吗?” 他微微凝眉:“本来告诉你也无妨,只怕说了你也弄不明白。” 看到赵晗眉毛挑起来了,他不禁笑了出来:“简单说吧,这段时候的香药引已经到了最低价,十几年没这么低过了,现在买入的话,不出半年就有丰厚利润……说不定还是巨利。” “说不定而已。”赵晗淡淡道,她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交引是官府发给的商贸凭证。官府实行盐、茶、酒、矾、铁、香药等榷禁制度,控制其生产和流通。商人必须在京师或沿江榷货务缴纳钱款,领取交引,再凭交引到指定地点提取相应货物,才能加以售卖。 盐、茶、酒等等榷禁货物,若无交引为凭,是绝对不能私下交易的,一旦发现私买私卖,轻者罚没货物钱款,重者则会入刑。 只因这类似提货单的交引,认引不认人,便可以脱离实物直接交易,交引本身又有巨大的虚估额,渐渐成为可以流通并炒卖的有价证券,大约可算是古代的期货交易了。 这种交易,虽然有着获利可能,也有赔本的可能。 方泓墨这几日不光是在外“借钱”,也十分关注时事变化,他发现事态发展变化几乎是与另一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当然因为他没法确切回忆起发生这些事的具体时间,所以只能说是几乎。 他有意购入香药引,是因为他知道大约两三个月后,香药引的交易价就会暴涨。但他没法向赵晗说明自己如此肯定的缘由。 期货,赵晗承认自己是不懂的,但这类交易有着巨大的风险,她还是很清楚的。她本以为泓墨在考虑正经生意,公公已经是很明显的在给他机会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要去投机。 念及此,她只觉失望至极,抬眸看向泓墨:“为何不能脚踏实地去做事,非要去做这些今天有明天无的投机?” 方泓墨见了她的这种眼神,眉头不由皱了一下,随后仿佛赌气般冷冷道:“你若是不能信我就罢了,我自会另想办法。” 赵晗苦笑一下,另想办法?不就是找朋友借钱么?若是真的亏了本,别人就要讨债讨上门来了。一样要还钱,给公公知道了,只怕又是另一场风波。 若是亏掉的是自己的钱,好歹没有那么难堪,他也能记得这个教训。 她想清楚前后利害关系,便让从露去取来那盒珍珠,放在桌上,淡声道:“拿去吧,只盼你记得今日承诺,小心谨慎地处置。”说完起身进了里屋。 她就只当从来没有收过方家的这份谢礼! 方泓墨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收起那盒珍珠,径直出门去了。 ☆、第48章 落袋为安 · 赵晗不是心疼钱,她既能把珍珠拿出来给了泓墨,就不会再记挂这份财物,如果他真的亏了本,她反而会笑着安慰他。 让她失望的是泓墨不愿脚踏实地做点可持续发展的经营,如今这般投机,即使一时获利,之后呢?能次次获利? 但有些教训,不亲自经历过一次是不会明白的,她已经表过态了,多说无益,她不愿也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与亲密关系。 方泓墨这一出去就是大半天,晚上没回家吃饭,倒是派了个小厮回来知会了一声,让赵晗不要等。 直到入夜了他才回家,见赵晗不在朝岚居,从露从霜也都不在,知道她多数是去了父母那里,找来妙竹询问她晚上的情况:“阿晗晚饭和平时一样按时用的吗?她今日有什么与往日不同吗?” 妙竹点点头,又摇摇头:“少夫人和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同。”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话少了些。” 方泓墨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回屋换了身衣裳,往四宜居而去。 赵晗正好告辞公婆从四宜居里出来,瞧见他远远过来,心里不由得一暖,朝他走过去时,嘴角便带着些许笑意。 方泓墨走得近了,借着明灭闪烁的昏黄灯光瞧见她清丽脸庞上的微笑,心里也不由得一松。 两人都没再提白天的事,很自然地挽起手,并肩缓步往回走。 · 十一月第一个旬休那日清晨,卯正之前,方家众人已经陆续聚在和春园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 东方天际未明,外面一片黑魆魆的,屋里点着灯,不禁让人有种恍如夜间的错觉。 读书郎最是辛苦,连旬休也没有,方泓睿跟着方永德夫妇来请过安后,就要赶去学堂了。老太爷老夫人心疼孙子,让他早晨不用常常来请安,因此赵晗自从敬茶那日至今,统共就没见过他几次。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很高了,只是比起两个堂哥来略显削瘦,俊秀的脸庞仍带着少许青涩之气。他过来向方泓墨与赵晗见礼时,仍是一脸淡淡的样子。 方泓墨见他这般不苟言笑,不由起了逗弄调笑之心,转头对赵晗道:“阿晗,这就是你当初丢杯子丢中之人。” 少年人的脸皮薄,方泓睿被当场揭穿出丑之事,颧骨上立时泛起一抹淡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又不敢看赵晗,只好恼恨地瞪着自己这坑人堂哥,不发一言。 其实不用方泓墨说,赵晗也基本心中有数,这方府里青年男子就这么几个,那天在屏风后面偷看的也只能是方泓睿了。难得有年轻女子来家里做客看戏,少年人会好奇偷看也属天性驱使,要放在现代的话,根本算不上个事。 她瞥了泓墨一眼:“我哪有丢过什么杯子,你用那只眼睛瞧见的?” 方泓墨知她是给泓睿留面子,便顺着她的话道:“好吧,我是没亲眼瞧见,都是我胡说的。” 赵晗甩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转向方泓睿微笑道:“时候不早了,四弟还得赶着去学堂读书呢,不赶紧走若是迟到的话,可要被夫子责罚了。” 方泓睿感谢地看了她一眼,匆匆告辞离开了。 方泓墨叹息道:“怎么到最后总是我做坏人,你扮好人呢?” 赵晗道:“我本来就是好人,不用扮。你本来就是坏人,不用装。” 方泓墨不甚赞同道:“凭什么说我是坏人,我欺负过你么?” 方娴刚好走过来,好奇地问道:“大哥大嫂,你们在说什么好人坏人啊?” 赵晗笑而不语,看向方泓墨。方泓墨也笑着不说话。方娴有点猜到这是他们夫妻间调笑的话,脸红了红,便不再问这事了。 眼看人都到齐了,只差方泓砚与赵采嫣。方永康面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韩氏便准备差人去春泽居催促。却见春泽居里一个丫鬟过来了,禀告称二少夫人身体不适,二少爷陪着,都无法来请早安,请诸位长辈见谅。 韩氏只淡淡问了句:“请大夫来了吗?” “回大夫人,已经去请了。” 韩氏便不再理这事,去扶着老夫人,方永康扶老太爷,众人一起入席用早饭。 · 到了这日上午,春泽居便传出来一个消息:二少夫人有身孕了。 韩氏再是不待见这二儿媳,对她有孕之事仍感惊喜万分,这便立即与传话的丫鬟一起赶往春泽居去看个究竟。 赵采嫣正坐在屋里,笑意盈盈地与方泓砚说话,见婆婆亲自来了,喜悦地站起来,上前行礼。 韩氏端详了她一会儿,见她气色不错,便含笑点点头,转向站在一旁的大夫,发现不是常请的那位王老大夫,不由微觉讶异,看了眼方泓砚。 方泓砚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早晨采嫣便有些恶心难受,儿子担心便去请大夫,因之前有些征兆,怀疑是有了,而王老大夫不擅妇人科,所以请了这位张大夫来看看。” 其实这只是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因为他上一次请王老大夫替赵采嫣“看病”时被嘲讽得厉害,一想起来就膈应,他不愿再去请这位老大夫来替采嫣诊脉。 张大夫见韩氏看过来,便捋着胡须点头:“禀夫人,令儿媳确是喜脉无疑。脉象平稳,母子都十分健康。” 韩氏这下真的是喜不自胜,笑着叮嘱赵采嫣道:“要注意休息,不能快走,小心摔跌……”把诸事都数上一遍后,又逼着方泓砚背一遍,直到他苦着脸表示全都记住了,她才离开春泽居。 回去后韩氏就张罗着准备婴儿衣物鞋袜、襁褓等物。方永康回来后听说此事,也一样是大喜过望。四宜居里一片忙碌,又是喜气洋洋。 这天晚间,赵采嫣特意提早用晚饭,饭后立即拉着方泓砚去四宜居,比赵晗他们还早到。她一进门行完礼就走去韩氏身边说话。 韩氏示意她坐下说,赵采嫣便直接坐在了韩氏身边,原来一直是赵晗坐的位置。 韩氏虽然对于即将抱孙心中喜悦,留意到她这个举动还是微微皱眉,但是没说什么,她坐都坐下了,总不至于赶她起来。 少时,方泓墨和赵晗一起过来,韩氏等赵晗行完礼后,特意起身走过去,站着和她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后再让她坐下。免得她误会自己因采嫣有孕就厚此薄彼了,虽说她知道赵晗不是小心眼的人,但她这里还是要一碗水端平的。 赵采嫣把婆婆的这些举动看在眼里,不由脸色微微变了变,心中不忿。她首先有孕,总是功臣吧,坐一坐婆婆身边的座位怎么了?婆婆还要担心赵晗心里不舒服!谁让她肚子不争气的? 韩氏转过身来时,赵采嫣脸上又是笑盈盈的了。 赵晗是真不介意坐哪里,只求赵采嫣能放过她,不要整晚一直说她孕吐如何难受,如何吃不下饭睡不着午觉了。 最后连韩氏都有点受不了了,说过会儿话后,对赵采嫣劝道:“你现在情况不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也不用每晚都来定省了,要是觉得累就多睡会儿。”这话一方面是考虑未出世的孙子或孙女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不堪赵采嫣其扰的缘故。 赵采嫣喜滋滋地答应了,临走时瞥了赵晗一眼,满含得意之色。 · 这夜回到朝岚居,洗漱过后,方泓墨忽然对赵晗说了句:“我们要更努力些了。” 赵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努力什么?” “生娃啊。” 赵晗噗嗤笑出声来:“你还嫌不够努力么?”他们成婚才两个月多些,本来没必要这么着急,只不过赵采嫣先有了孕,她却没动静,略微有些尴尬而已。 第35节 方泓墨勾唇一笑:“显然是不够的。”说着他走过来,伸臂挽住她的腰,俯低头吻住她。 一旦情.欲被点燃,生娃之类的借口早就被丢到一边,余下的只是纯粹的激情罢了。 · 就这个月里,香药引的价格果然迅猛上涨,今天买入,明日就能赚钱,众商逐利,争相购入,但持有者都期待更高价位,抛出者少,欲购者多,价格越涨越凶。方泓墨手里所持交引,算下来价格翻了将近一番。 方泓墨回来说起此事,还开玩笑道:“转眼你的珍珠一盒变两盒了。” 赵晗也是意外,这回还真的被他算中了,欣喜之余仍有隐忧,劝他道:“已经如此暴涨,赚得也够多了,不如把这些交引变现吧。免得到时候又跌回来,白忙一场。” 方泓墨却摇头:“你放心,我自有计较。”才翻一番而已,这香药引背后有巨贾炒作,一路暴涨,价格直翻了好几番,但凡当时急着出手的人,不出三天就要后悔,甚至捶胸顿足,悔恨没有等等再出售。 赵晗见他不听劝,也就不劝了。好在毕竟不是借款,再怎么折损,最多也不过就是回到原位而已。 · 这边厢,方泓砚回家时亦是兴奋至极,之前听赵采嫣提议他去购入香药引时,他还半信半疑,但见他犹豫,采嫣甚至拿出自己嫁妆来让他去购入,他便购入少量看看情况,没想到还真的涨了许多。便想着和她商量,是否再添些钱去加购。 其实赵采嫣前世没怎么关心过这些商贸的事情,只记得一些要闻大事。她也是那一日听耳目提及,方泓墨与赵晗为了买交引之事有过争执,这才想起前世与香药引有关的大事来。 她记得当时香药引先暴涨后暴跌,多少人因此倾家荡产,还因此牵扯出官司来,不少官员因此贬官免职甚至获刑入狱的。便让方泓砚去关心一下如今香药引的价格,知道还没到暴涨的时候,便提议泓砚也去买一些来。 这会儿听泓砚说要追加购入,急忙阻止他:“暴涨之后必有暴跌,我们已经赚了许多,及早变现才是落袋为安。” 方泓砚想想也是道理,便答应她明日立即去变现。内心仍不由慨叹,炒卖交引真是来钱极快,短短一个多月已经赚了一倍有余,比经营铺子要来得快多了。 ☆、第49章 新年新人 · 时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眨眼已是腊月里了。 数场大雪之后,朝岚居里的几株老梅倒是盛放的越发精神,每逢走过时总能闻到一阵幽幽暗香。 从霜折了几支梅花插在花瓶中,搁在房里,被炭盆的热气一熏,便满屋都充盈着清冽的幽香。 这是赵晗成为主妇后的第一个新年,不比做姑娘时清闲,有各种年前的准备要做,腌熏腊物,大扫除,准备祭灶,张贴年画春联等等。 方泓墨也是忙于店铺里的年底盘账,清算收支盈亏后,着人收账讨债,或是偿清货款。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去更快,等忙定下来,能清闲地透口气的时候,已经是除夕之夜了。 方家众人团聚在和春园守岁,一起喝酒吃角子——也就是如今的饺子。 角子里除了包上各式肉馅菜馅,还有暗藏金银小锞的,也有包着杏仁、核桃、枣、桂圆和栗子的。要是吃到这些另藏玄机的特殊角子,那就是来年有吉运的象征了,吃到的人要说一句吉利话,也算是除夕夜的一项小游戏了。 为着大家高兴和气,特殊角子数量并不少,一碗里总能吃到一两个有特殊加料的角子,就是银锞也不算稀奇,唯独有金锞的角子就包了一只。 角子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赵晗小口咬着,生怕不小心咬到有金银锞的角子磕到牙,还没吃完一只,就听方泓睿兴高采烈地叫道:“杏仁!嗯,杏仁……幸福安康健,仁风和万家。” 方老太爷呵呵笑着,老夫人连连点头。 方泓睿这两句对仗工整不说,还是藏头诗,且后一句十分大气,眼界并非局限一门一户的小家。方永德听了也不由赞许地微笑点头,对自己儿子的表现颇为满意。 接着又有人相继吃到核桃、栗子等物,说了各种吉利话。 赵晗吃到了枣,便说了句:“我吃到了枣儿……满园英红春来早。” 赵采嫣一心想吃到那个有金锞的角子,奈何吃了好几个特殊的,不是核桃就是桂圆,一直不说话也不好,她就随便想了句来说:“桂圆,春来佳节人团圆。” 方二夫人林氏微笑道:“嫣姐儿吃到了桂圆不如说早生贵子更应景啊。” 赵采嫣不禁有些羞涩地笑,但心里更多的是喜悦自豪之感,瞥了赵晗一眼,见她脸上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便在心底暗暗切了一声。 这时方泓墨突然吐出一物,落在调羹里叮当作响,众人都看过去,原来那颗金锞子竟然让他吃到了,都笑着起哄要今晚最幸运之人说句大吉利话。 方泓墨微微一笑,起身举杯说道:“富贵发利世,福禄入门喜。新一年祝诸位长辈兄弟姐妹升官发财,万事顺遂,好运连连。” 方家众人尽皆抚掌喝彩,接着便是猜谜行酒令,诸人一直玩到深夜才散。 因为过节的缘故,除了有身孕的赵采嫣不能饮酒之外,其余方家女眷在席上一同喝些温过的淡酒助兴,赵晗也喝了十几盅酒,宴席上还不觉得什么,回朝岚居的路上,她酒意上头,走路开始摇晃起来,便一头靠在方泓墨肩上,整个人也全倚在他身上。 方泓墨难得瞧见她这般迷迷糊糊不能自控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又怕她着凉,用自己的斗篷将她一同裹进来,搂着她的腰,带她一起走。 走了几步忽然耳边传来她极轻的声音:“阿墨,要是我一直没孩子怎么办?” 他愣了愣,失笑道:“婚后才不过数月,急什么?不用担心此事,会有的。” “四个月……很快就半年了……要是我一直都没呢?我二叔二婶就是一直无后。我真怕我会像二叔一样……” 方泓墨忽然忆起方才吃角子时林氏与赵采嫣的对话,当时她听到时显得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吧…… 他便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喝醉了胡思乱想,你二叔是男子,你是女子,再说你们都是庶出的,他和你隔得远着呢。” 赵晗发出极轻地一声“呵”,既像是叹息,又像是轻笑:“是我想太多了,回去是否再努力一下?” 他发出一声低笑,低头吻了一下她带着淡淡酒味的双唇。 回到屋里,方泓墨关上门,她主动脱了衣裳,勾上他的脖子,他热烈地吻着她,吮吸着她绵软的双唇,一面脱去衣物,将她托起,抵在墙上,挺身而入,借着酒意攻伐冲刺,少了平日的温柔缠绵,却更为猛烈直接,直抵核心。 她低吟着轻唤他的名字,饱含爱意。他的冲击变得更为强硬迅猛,一波又一波,把她带入至上的境地。 · 因昨夜睡得晚了,又喝过点酒,赵晗难得起晚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不过方家众人都是同样情况,老太爷老夫人昨晚就先免了各房第二天早晨的请安。 她睁开眼,见身边床铺是空的,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带着暖意铺洒在床前的地上,再转眸看房内,见泓墨也是刚起床,正在穿衣,便舒畅地伸了个懒腰。 方泓墨听见动静,回头瞧见她也醒了,便问她:“想不想去逛庙会?” 赵晗掀开被子坐起,笑盈盈地说道:“想。” 每年的新年里,淮京城内的大照寺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商贩百货云集,人流如潮,连续十五天,从正月初一直到十五元宵节。 不仅是大照寺内,连大照寺周边地方也一样热闹非凡,游人如织,大照寺外围本就有许多店铺,今日也一并都生意兴旺。 下了马车后,方泓墨带着赵晗直奔一个方向,说是要带她去吃淮京城里最好吃的烧饼。 赵晗不由笑道:“烧饼再好吃也只是烧饼罢了。” 方泓墨神秘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没到地方,赵晗就闻到一股特别香的味道,远远地看见一堆人,人群头上一张青底白字的幌子正迎风而晃,上面写着“崔家大烧饼”这几个大字。 走到人群前,那香味变得愈加浓烈了,真的是勾人食欲。赵晗也不由得期待起来。然而铺子前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看这架势,没有一把好力气是绝对挤不进去的。 她转头看向方泓墨,莫非这位翩翩佳公子要凭体力挤进人堆里去买烧饼么?紧接着就听他喊了声:“方元!” 人堆中立时响起一声回答:“少爷稍等,马上就好。” 赵晗恍悟,原来他让方元先过来了,占着人群里面的位置,就等他们到了。 少时,就见一名小厮从人堆里奋力挤出,身体弓起,手肘外张,护着手中捧着的东西。好不容易他才钻了出来,小跑几步到他们面前,手里捧着一大张干荷叶,荷叶上的烧饼果然比一般的烧饼大许多,却又薄了许多,还腾着滚烫的热气:“少爷少夫人,刚出炉的!” 方泓墨拿手帕叠了几层,包起一只烧饼,递给赵晗时嘱咐道:“小心烫。” 赵晗接过来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刚烤好的饼又烫又脆又香,细细咀嚼后,饼皮又变得极有咬劲,烧饼里面加有拌了花椒油的猪肉馅,馅料多到每一口都能吃到肉,饼上还撒了许多芝麻,嚼起来麻辣鲜香,令**罢不能,只想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 她这才相信泓墨所说的,这崔家大烧饼果然是她所吃过最好吃的烧饼。 方元也不是白辛苦的,他一气买了许多烧饼,连着从露从霜与他都有份吃。 赵晗戴着帷帽也不怕有失仪态,边走边吃边逛庙会,一路上看到浇糖画的、捏面人的、炸臭豆腐的、卖竹刀木矛与拨浪鼓的、卖花灯年画的、卖鲁班锁九连环的……林林总总的各式小吃与百货。 忽然瞧见一个摊位,上面摆着一只巨大的橙黄色物事,远看样子和扁圆的南瓜有点像,走近去闻到一股甜香,这才知道是糖做的。不过这个巨大的糖瓜只是做幌子用的。真正卖的是小糖瓜,中心是空的,皮厚不及五分,外面带着芝麻,瞧着挺有趣,方泓墨见她多看了几眼,便让方元买了几个。 走了会儿又看到一个卖傀儡娃娃的摊子,上面各式傀儡,穿着戏服里的全套行头,男女老少各种形象都有,十分精巧有趣。她走近去仔细地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挑选了一对乖巧可爱的童子买下,一男童一女童。 一路逛过来,走走停停不觉累,直到方泓墨问她:“要不要休息?”她才意识到腿酸了。 他们找了家茶摊坐下歇歇脚,入座后茶博士过来招呼,问喝点什么,方泓墨随便点了几样,忽然“咦?”了一声。 赵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外面进来一对璧人,男子面容俊秀,身材颀长,气质儒雅,女子没带帷帽,容貌明丽清秀,一对杏眼黑白分明,顾盼有神。 方泓墨脸上浮起微笑,起身招了招手:“子毅!” 赵晗一听这名字,记起是泓墨还字画的那位好友,也跟着站起来相迎。 那对男女转眸瞧见了他们,便都笑着走过来。 方泓墨向赵晗介绍:“俞子毅,淮京布政司左参政之子,这是他夫人,闺名我不便说,你自己问她吧。” 俞夫人白了方泓墨一眼:“一开口就把我公公的名号抬出来,也不知道是介绍敏博呢还是介绍他爹,还说什么闺名不便说,我的名字你不知道叫过多少次了,偏偏在你夫人面前就装起君子来了,都称这种人叫伪君子。” 赵晗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这位俞夫人性格泼辣活泼,看起来与泓墨很熟,但那种感觉就像是兄妹之间的调侃,一问果然她是方泓墨的表妹,姓孟,名云英。赵晗就也把自己名字说了。 既是亲戚熟识,她坐下后便把帷帽摘了。孟云英发出一声惊叹:“渊渟,我说你怎么婚后突然变了性子,做起正人君子来了,原来都是你夫人之功啊。” 赵晗不禁微笑,方泓墨这位表妹活泼有趣,但又十分会说话,实在是难得的妙人。 俞子毅话却不多,只瞧着孟云英与方泓墨斗嘴,细长的眼眸里带着温暖笑意。 ☆、第50章 傀儡悬丝 · 四人坐了会儿,歇够了便走出茶铺。 云英提议道:“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我们去看傀儡戏吧?听说今年仍是请得名角张金线,还是新戏码。” 赵晗点头,反正不管新旧戏码她都没看过,虽然她本来不爱看戏,但既然来了庙会,小吃百货也逛得差不多了,便去凑凑热闹也好,其实最难得是同去的人有趣。 自从穿越过来后,她不得不约束自己言行,以符合原身的性格,渐渐地谨言慎行也就成了习惯,如今突然碰到这么个表妹,性格活泼兼有风趣直爽,让她颇有好感,自然而然有了亲近交往之意。 两位夫人都同意了,两位宠妻的公子更没意见,四人便往傀儡戏台的方向而去。 傀儡戏便是木偶戏,戏台规模比一般的真人戏台小了许多,上方与四周倒是有大量遮挡住的空间,供操纵傀儡者藏身。 戏台就搭在观音殿前的空场地上,前设数十座位,用半人高的布围起,是要付钱入座的。虽然只要花十文钱即可坐着看戏,还是有许多人宁可站在周围看。 若是来得早,占到好位置,还是能看得清楚,若是来晚了,只能踮脚伸脖地拼命张望,也有不少青年少年爬到周围树上,居高临下看的,只是隔得那么远,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看得清。 赵晗他们到得晚,戏马上就开演了,连里面座位都坐满了人,外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云英不由失望地叹口气:“今日是看不成了……” 方泓墨微笑道:“真想看怎会看不成?”叫方元过来,耳边嘱咐了几句。 方元点头领命而去,不多久前排几个座位就空了出来,原来方元与那些人商量花钱买座,最终用五十文一位的价格请走那几人,把座位腾了出来。 第36节 云英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这样不好。”嘴上虽是这么说,却笑嘻嘻拉着赵晗去坐在了最中间。 方泓墨在赵晗身边坐下:“我何时夺人所爱了?只是在金钱与坐着看戏之间,那些人选择前者,而我恰好付得起这些钱而已。” 云英皱皱鼻子:“好臭好臭。” 方泓墨知她这话出口必有揶揄他的后招,自然不会去接她的话。赵晗只笑着听,俞子毅也是微笑不语。 云英也不等他们,自己接着往下说:“好重的铜臭味啊!” “别忘记你如今坐着的地方,正是充满铜臭味的东西换来的。”方泓墨一脸“了不起你别坐”的不以为然。 说笑间,只听一声拉长的吆喝,接着锣鼓声响起,一只傀儡从幕布后蹑手蹑足地钻出来,脸上五官俱全,然形貌丑陋,姿态鬼祟,一看便是个丑角。 这场戏,说的是龙宫海藏瘦鬼逃至人间,化为恶疫,为害无数百姓,一天师为降伏恶疫鬼,使尽法术,却不能奏效,只能去求教田元帅。 元帅兄弟三人设下妙计,在京中做赛舟夺旗的游戏。百姓齐集,喧闹嬉戏时,疫鬼乘机显形作乱。就在危急关头,隐藏的兄弟三人突然出面,将疫鬼百般戏弄、惩治,最终成功地帮助天师施法降魔,使疫患除尽。 今年请来的果然不愧是名角,傀儡悬丝,歌舞作戏,一举一动都灵动至极,栩栩如生,使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其中,甚至完全忘记了这些傀儡只是受人操纵才会活动的事实。 戏终散场,已是正午时分,俞子毅事先在白云楼订了包间,邀请方泓墨与赵晗一起同去用饭。方泓墨便唤方元去取消自己在另一间酒楼订的位。 他们顺着人流往外走,俞氏夫妇走在前面些,方泓墨与赵晗走在稍后面些。 前面一间铺子门帘忽地掀起,从里面钻出一名粗壮汉子,这汉子穿着黑色短衣,扎着裤腿,外罩一件油光光的皮袄,身形伟岸彪悍,随手抛掷着一枚钱币,忽地挥臂,动作快如闪电,握住了抛至半空中的钱币,遍布络腮胡子的脸上便露出一个张扬而得意的笑容。 方泓墨随意一瞥间,偶然瞧见了汉子的张扬笑容,不觉心神一震,这眼神怎么这么熟…… 汉子走的方向与他们去路相反,已经从旁边走过去了,他又回头去望,不觉脚步迟疑,慢了下来。 赵晗察觉他异状,问了声:“怎么了?” 方泓墨心不在焉,随口说了句:“没什么。”停了一停又道,“你和子毅他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说着便转身疾步往回走。 赵晗叫了声:“泓墨……”他却充耳不闻地越走越远了。 她微凝眉头,盯着他背影,觉得他这会儿的样子很不对劲,实在是没法放心跟俞氏夫妇一起先去酒楼。回头朝前看,只见走在前面的俞子毅和云英并未察觉他的突然离开,这几句话的时间已经走到数十尺外了。 再次回头朝来路看,就在她犹豫的这会儿时间,方泓墨也已经走出百余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只能偶尔看见他穿的那件天青色锦袍闪现,再走远点恐怕就追不上了。 她留下从霜,让她向俞氏夫妇说明情况,自己带着从露去追泓墨。 然而人实在太多,根本走不快,她双眼紧紧盯着那道天青色的背影,只能用视线余光观察周围情况,一心急着追上他,还要分神躲开迎面而来的行人,几次都差点与人撞到,追出几十步后,刚绕开前面一人,眼前又迎面来了一个,急忙闪身时,没能留意脚下,踩到路上一处凹陷,脚一歪,失去重心便摔了下去。 从露急忙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但她的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少夫人!没事吧?”从露焦急地问了句。 “我没事,你快去追他!”赵晗推了把从露,从露不太放心地放开了她,见她勉强能站着,便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赵晗抬头,在人群中极力搜寻那道天青色背影,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此时俞子毅和云英被从霜叫了回来,匆匆走近,见只有赵晗一个人站在原地,云英满脸疑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渊渟呢?” 赵晗试着迈了一步,右脚却无法着地,稍稍用力便觉剧痛,她伸手搭着从霜的手臂,抬头看向云英:“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泓墨突然说让我和你们先去,他一会儿就来,可又不说是干嘛去了,我才想追上他问问,没想到却把脚扭了。” 云英切了一声:“你管这不着调的干嘛?白白扭了自己的脚。他又不是头一次这样,突然想到哪出就是哪出,根本不会和你解释。”她回头看向俞子毅求证般问道,“你说是吧?” 俞子毅眉头微锁,在云英与赵晗看过来时转瞬舒展眉宇,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是啊,对他来说寻常得很。” 赵晗扭伤了脚,也只能先回去,却仍是不放心方泓墨,俞子毅见她神情忧虑,便道:“我们先送你回去,留个人去酒楼守着,其余人在这里找,若是他过去了,自会知道你先回家了。” 赵晗也知如今只能这样了,俞子毅的安排已经极为周到,她不如先回家等消息。 云英一直把赵晗送回朝岚居,等来王老大夫,替她看了脚伤。她这只是寻常扭伤,并未伤骨,便只要去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跌打药膏来外敷即可。 从霜去吩咐人外出配药时,从露从外面回来了,赵晗焦急地问她:“如何?追上他了吗?” 从露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赵晗也只能作罢,连追都没追上,自然没什么能再问的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方泓墨才回来,赵晗见他行动如常没什么异状,倒也放心了。 方泓墨在酒楼外已经听俞子毅的小厮提及赵晗扭伤脚的事,回来见她靠在榻上休息,视线便移向她脚踝处,关切地问道:“伤得如何?有没有伤到骨?”一边坐在榻上,掀开她裙角查看。 赵晗的脚已经敷上药膏,外面裹着绷带,再套着袜子,自然看不出什么,她无心多谈自己脚伤,盯着泓墨的脸问他:“你突然跑开是去哪儿了?” 他只淡淡道:“我突然见着一张熟面孔,许多年不见已经失了联系,没想到在庙会上遇见了,原想追上去问问他如今何在,真追上了才发现认错了人。再回来找你们,才知你扭伤了脚。” 他转头看向她,墨眸中含着歉意目光,语气温柔:“是我不好,没对你说清楚就去追人,害得你担心,还扭伤了脚。” 赵晗听他解释合理,便只道:“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急,庙会上人太多,说一两句话的功夫,人就找不到了,也难怪你顾不上说明就急着去追。” · 正月初三,赵晗卧床休养的第三天,方泓墨出门去投名帖拜年。她一个人呆着颇为无聊,书看多了也头晕,正琢磨着找点手工来做,忽然听丫鬟通报,说云英来探望她了,不禁微笑起来。 闲聊时云英说起了时事:“听子毅说,最近西南地区不太平,很可能要起战事呢。虽然子毅说影响不到我们,哎……总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也不是完全没影响,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香药引暴涨之事。” 赵晗心中一紧,追问道:“自然知道,可是现在跌了?” 云英点点头:“战事传闻一起,连带香药,象牙都跌了,香药引之前涨得太凶,如今跌得也是最惨,三天前还有人借贷负债去买引的,可这两天铜鼓巷的交引铺都被人挤爆了,只为能抢在跌破血本之前抛售光手中的香药引。” ☆、第51章 一败涂地 · 赵晗只怕泓墨为了隐瞒自己再去借债,便索性直言了:“我听云英说了,香药引这两天跌得极惨,你若是真的亏了本,不妨直言,反正我们也不靠这笔钱过日子,没就没了。受了这次教训,以后脚踏实地做事就好。” 方泓墨诧异莫名地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谁说我亏本了?香药引是跌了没错,但我年前就卖了所有的香药引,只是又买进了铁引和茶引,这几天因为战事传闻持续上涨,所以我才说等晚些再变现的。” 这话完全出乎赵晗意料之外,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方泓墨见她这般神情,不由挑眉:“你不信我?” 赵晗不说话,只望着他。 “你等我一会儿。”方泓墨起身匆匆出去,不过一刻钟又回来了,应该是去了次书房。他手里拿着一只盒子,打开给她看,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沓票据。 赵晗拿起来看了看,确实都是盖着榷货务官印与交引铺戳记的铁引与茶引,盒子最底下还有一本巴掌大的蓝缎子面线装小册,她打开一瞧,里面把每次购入卖出交引的种类、数量、对应金额、日期都记录了下来。 他是在小年夜那天就卖空了全部香药引,当天就再买入新的交引,所记录的数量金额也都对的上。 她松了口气,合起小册子,放入盒中:“原来你早卖了……只不过,我望你以后能多与我聊聊你所做的事,别让我只能从旁人那儿听消息,白白为你担心。” 他微笑道:“只因你原先不满我去买交引,我便想过段时间,有些成果后再和你说,没想到这样反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赵晗点点头,原来他非但没有损失,反而还将本金翻了好几番,然而她此时的感受颇为复杂,与其说是为他赚了钱而高兴,不如说是觉得庆幸更合适。 再一细想,又起了新的疑惑——怎么会这么巧呢,早不卖晚不卖,他正好赶在暴跌的前几天卖空所有香药引,又全额买了铁引与茶引,时机掐得也太准了。 她抬眸看向他,就像是他早知道…… 方泓墨瞧出她的疑惑,便细细解释道:“我之前就关心着西南地区的形势,推测有乱的可能,再看香药引已经涨了那么多倍,物极必反的道理,就先脱手了。但西南是大产茶区,若是真有战事,茶引铁引定然要涨,且茶引铁引的价格一直很平稳,即使没有发生战乱,买了也不会大亏。” 赵晗愣怔了一会儿后忽然失笑,她自己不懂这些商贸交易的诀窍,白白担心这么久。可泓墨并非一味莽撞追涨,对交引价格变动也非胡乱臆测,都有合理依据,事实也确实证明了他的决定正确,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比他还有发言权? 方泓墨问道:“如何?你若是觉得不可靠,我就先变现一部分,把你那盒珍珠先赎回来。” 赵晗将盒子盖起,递还给他,微笑道:“我信你不会亏掉我嫁妆的,不用变现了,放手去做吧。只是记得,还我时要加利息的。” 方泓墨大笑:“还算什么利息,加倍还给你。” · 这几日赵采嫣过得实在舒心,因为有孕在身,婆婆免了她旬休之外的晨昏定省,每天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前段时间泓砚又在香药引上赚了一大笔,真是好事成双。 她这些天得空,就做点婴儿衣物鞋帽,今天刚绣完老虎图案,正好做双虎头鞋。其他的衣物让丫鬟帮着做也就罢了,孩子的衣物,她自己缝制才放心,尤其是贴身的衣物,更是用心。 然而这天方泓砚却与往日不同,说是去投名帖拜年,却直到入夜了仍迟迟不归,大过年的就算在朋友家用晚饭,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她打发人去他管的铺子里找人,值守的伙计说他一整天都没去过,这让她心焦不已。 直到深夜,方泓砚才回家,满脸的疲态,步伐拖沓无力,像是累极了。 赵采嫣本来又忧又急,见他好好的自个儿回来了,心里反而更气,强忍着没发作,也不理睬他,脸色已经极为不好看了。 方泓砚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此时的脸色似的,沉默着坐到桌前,一言不发。 她瞪了他好一会儿,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到底去哪儿了?” 方泓砚仿佛这会儿才注意到她坐在自己对面似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浮起浓重的愧疚之色,终于开口道:“采嫣,我……要是早先听你的话就好了。” 赵采嫣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莫名其妙:“我说的哪句话?” “你让我卖了香药引……” 她不由大惊:“难道你没卖?”她这几日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虽然让泓砚去卖了香药引,之后却没再关注这件事,本以为他答应了自己就不必担心,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没卖! 方泓砚长叹一声:“本来是卖了的,可没隔几天,我又买进了。” 他抛出后仍在关心香药引的价格,没想到只隔一天就涨了四分,让他不禁后悔出手太早,犹豫了两天后,价格又涨一成,他终于忍不住,把原来的本金加赚来的利润全买了香药引。 眼看着交引价一天天涨上去的时候,他既高兴又害怕,每一天他都会想,差不多了,明天就去卖掉,可每次到了第二天去交引铺查完兑换价,他又不舍得卖了,就这么着一直拖下来了。 “本来我想即使跌也不会跌得太惨,看看差不多了我就卖,没想到会有打仗的传闻……我今日赶去铜鼓巷时,每家交引铺都挤满了人,连巷子都被堵住了,他们不停的压低收购价,仍是有人肯用更低的价钱抛售……” 赵采嫣脸色惨然打断他的絮叨:“到底亏了多少?” “……好不容易才卖掉,只余这些了。” 方泓砚拿出怀中数张银票,赵采嫣抢过来一看,手就抖了起来,她二千多两的嫁妆,如今竟只换回这三百两,连两成都没剩下。她心口一阵发凉,小腹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采嫣,这些钱,我还要拿去补上铺子里的亏空……” 赵采嫣茫然抬头,看向泓砚,他方才说了什么? 方泓砚吞吞吐吐道:“我还挪了铺子里的钱……” 赵采嫣逐渐反应过来了,气得全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用颤抖的手将银票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方泓砚本能地低头去捡地上的银票,赵采嫣见他居然不来安慰自己,反而去捡银票,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抄起桌上的茶壶,用力往他身上砸了过去,茶水飞溅中,茶壶重重砸中了他的背。 方泓砚“哎”地叫了一声,也顾不上银票了,慌忙站起来,捂着自己后背叫道:“采嫣,你怎么……” 赵采嫣觉得还不解气,又拿茶杯去扔他。要是砸中了还好,偏偏方泓砚这会儿有了准备,扔了几个都被他躲过了。她怒火冲头,端起桌上的托盘就朝他打过去。 方泓砚慌忙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打过来:“采嫣,你先停一停,你听我说……” “还说什么?!要我听你说,可你把我说的话听进耳朵里没有?你要是当时肯听我一句,还会有今天吗?”赵采嫣用力挣扎,一面仍试图用托盘去打他。 丫鬟们在外间听进里面争吵,只面面相觑,不敢擅自进来。等听到茶壶茶杯摔碎的声音,她们才急忙进来,却惊见少爷少夫人居然打起来了,慌忙劝解,只是不敢靠的太近,怕被殃及池鱼,可她们哪里劝得动少爷与少夫人啊。 两人扭打中,赵采嫣踩着地上水渍,脚下一滑,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往侧后方摔倒,方泓砚抓着她的手腕,也被拽着一起摔倒。 第37节 从芝从兰还在方泓砚后面,想去扶也来不及,就见他们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赵采嫣站在桌旁,倒下去时腰腹柔软处在圆凳上重重撞了一下,再翻滚着地。 方泓砚急忙松开她手腕,用手撑住地,才没压到她身上,却见她本来姣好的五官紧皱成一团,满脸痛苦之色,如虾米般蜷缩起来,口中发出微弱呻.吟:“痛……” 方泓砚慌慌张张地把她抱到床上,命从兰去请张大夫来。 赵采嫣只觉小腹中剧痛远超臀背之痛,惊惶失措地拉着泓砚的手道:“我肚子里痛的厉害,孩子,孩子……” 方泓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勉强安慰了她几句,扶着她转过身去,撩起衣裳想查看一下她后背伤势,忽见她裙下洇出一滩血色,不由脸都白了。 “出血了?是不是?”赵采嫣死死掐住他的手,指甲陷入他肉里,疾声追问。 方泓砚无言以对,但看他神情,她不由面如死灰,五指骤然松开,全身瘫软。 等着大夫来时,方泓砚焦虑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丫鬟们快手快脚把地上的碎瓷片与水渍清理干净,尽可能地不发出大的动静。 躺在床上的赵采嫣却显得异常安静,只是双眼死死盯着帐顶,眼神十分吓人。 正值深夜,万籁俱静,她忽然开口,带着深浓恨意,低声道:“方泓砚,你记着,这是你欠我的!” 闻言方泓砚脚步一滞,深感愧疚地望着她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 “先听我说完。”赵采嫣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不可对父亲母亲说你炒卖交引之事,明天就去把铺子里的亏空补上,也不可说我摔跤之事。”说着,她扫了眼屋里余下的三个丫鬟,丫鬟们全都噤若寒蝉地点点头。 她虽然怨恨泓砚,但嫁妆已经亏光,腹中孩子多数也保不住了,若是泓砚再让公婆彻底失望的话,那就真是输得一败涂地了。 方泓砚本以为她会怨恨自己,却没想到她到了这种地步,还肯替自己瞒着挪用公款炒卖交引之事,不禁有几分感动。 赵采嫣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出去!我不想瞧见你。” 方泓砚刚感动完就被嫌弃,不由尴尬,犹豫了一瞬,说了句:“我就在外面,你若是有什么事便叫我一声。”说完见她仍是无动于衷,只得转身出去。 赵采嫣示意从芝靠近,在她耳边低声交待,从芝脸色变了几回,最终点点头,直起身匆忙出去了。 ☆、第52章 铁证如山 · 方永康夫妇睡到半夜,忽听从芝来报,说赵采嫣很可能小产了,不由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起床赶至春泽居。 儿子儿媳的卧室方永康不便入内,便留在外间听消息,韩氏则匆匆进屋。她一眼就瞧见床边地下的铜盆,那里面丢着好几块吸满鲜血的棉布,一颗心不由得就是猛然一坠。 她快步走到床边,见赵采嫣躺在床上,身上虽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仍是面容苍白,双唇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已知此次绝非寻常的胎动不稳,恐怕小产难以避免。 此时那位颇具仙风道骨的张大夫正在询问病情,韩氏虽然心焦,却也只能先耐心等着大夫看完。 赵采嫣虚弱无力地嗫动着嘴唇,气若游丝地叙说着事情经过:“白天还一切好好的……到了晚间……开始腹中隐约作痛……喝了点温鸡汤……稍微好些……便躺下休息了……谁知睡到一半忽然……腹痛如刀绞一般……” 张大夫眉头紧皱,搭脉,捻须,沉吟半晌。 韩氏摒心静气地等他诊完,却见他不说话,不由心急如焚地问道:“大夫,如何啊?这孩子……” 房间里四五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这位张大夫,就见他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下血太多,胎胞受损严重,怕是……很难保住了。” 一时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方泓砚仍抱有一丝希望地问:“大夫,很难并非不能啊,尽量保一下试试啊……” 张大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未小产而胎不安,才适宜保胎;尊夫人已小产,且血大崩,胎胞实际已堕,宜散其瘀血,而不可勉强保胎。否则母体重伤,别说胎儿,就连大人都难保了。” “啊!”方泓砚不由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韩氏疑虑地追问道:“到底什么原因导致小产的?原本不是说脉象平稳,母子都好好的吗?” 张大夫也是一脸的不解问:“老夫之前来看诊时,令儿媳体质康健,气血充盈,胎气平稳,若无外因,绝不会轻易小产,且照令儿媳所述,白天还无胎动不稳的现象,晚上却突发血崩,倒像是用了下胎的药物……” 韩氏惊诧地看向床上的赵采嫣。 赵采嫣一把抓住韩氏的手,痛哭失声道:“有人对我下药!一定是她嫉恨我有了身孕!怕泓砚先有子嗣压过他们头上去……” · 赵晗睡梦里听见门外从露的大声叫喊,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撑起身时,见方泓墨也醒了,扬声问从露何事半夜叫喊。 从露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惊慌:“老爷与夫人让少夫人立即赶去春泽居。” 赵晗不由凝眉,为何大半夜的公婆会让她去方泓砚与赵采嫣居处?而且还没提泓墨,只单独叫她去?她一面掀被,一面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门外有另一个略显耳熟的女子声音响起:“大少夫人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赵晗微觉诧异,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泓墨靠过来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句:“凌香。”她这才想起是韩氏身边的大丫鬟。 方泓墨一跃下床,取下床旁挂着的衣裳递给她,一面温言关照:“你尽管慢慢穿衣,小心别碰着伤处,我陪你一起过去。”接着又朗声吩咐:“从露,准备肩舆。” “少爷放心,婢子已经让人准备了,这就再去催催。” 赵晗把上衣穿停当时,方泓墨已经穿好外袍,过来帮着她把剩下的衣物穿好,裹上一件镶毛夹棉的厚实披风,再打开门。 开门的瞬间,有股寒气涌了进来。接着就有两个婆子把肩舆抬进来,搁在床前。 方泓墨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到肩舆的座位上去,她对他笑了笑:“多谢你啦。” 方泓墨在她耳边语气暧昧地说道:“真要谢,等你脚伤好了,再好好‘谢’我吧。” 赵晗瞪了他一眼,明知他是故意开玩笑,好让她不安的心情放松些,但这种不正经的玩笑开起来也要分场合吧! 虽然大半夜的这般大动干戈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但这两人却仍是亲密腻歪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简直令人难以直视。 不过这屋里屋外都是朝岚居的人,全都看惯这两人的作风了,也不觉得什么。唯独凌香还不太适应,站在门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老爷夫人该等得急了,大少夫人还是快些赶过去吧。” 两个婆子见赵晗坐稳了,发力将肩舆抬起来,跟着凌香一路出了朝岚居。 前后都有提灯照着路,风有些大,吹得灯火晃晃悠悠,忽明忽灭。 “冷不冷?”方泓墨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掌前端,她最容易冷的便是指尖的部分。 赵晗摇摇头,反手将他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有你在,就不会冷。 肩舆自然比走路要慢,他们到春泽居外时,已经将近寅时,天还是乌漆麻黑的,春泽居里倒是一片灯火通明。 方永康脸色沉郁地看着肩舆抬进屋,轻轻落地,再望向后面跟进来的凌香,见她默默点头,脸色不由得更加阴沉了。 方泓墨躬身行礼,赵晗亦微微欠身:“父亲、母亲久等了,请恕儿媳有伤在身,无法站起行礼。” 她脚上有伤方永康夫妇早就知道,虽然等得久了,也知她过来不方便,不会因此事责怪她,但人的心情不好时,等得越久就会越烦躁也是常理。方永康拿出一样东西,重重拍在桌上,喝问道:“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赵晗凝目去看,心中微微一动:“有些眼熟,颇像儿媳扭伤脚这两天所用的外敷膏药。” 方永康冷哼了一声:“恐怕不是像吧?根本就是!” 赵晗平静地说道:“儿媳不明白,若是儿媳用的药,怎会到了这里?还请父亲明示。” 韩氏一脸半信半疑的神情:“阿晗,你真的不知情?” 赵晗摇头:“儿媳真的不明所以。” 方泓墨忽然道:“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又为何突然要向我们兴师问罪?你们什么都不说,我们又哪里会知道?” 韩氏朝方永康看了眼,见他没反对的意思,便沉重地叹口气:“采嫣忽然小产了。” 赵晗虽然知道出事了,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由惊叹了一声:“啊!怎么会小产了?” 方泓墨却只是扬眉,冷声道:“弟妹小产是很不幸,但为何会牵扯到我们头上?” 赵晗听他说的始终是“我们”而非“阿晗”,不由感动地望了他一眼。 细微之处,可见人心。虽然她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不怕公婆有什么误会,总能说清楚的,但他表现出如此姿态,就是表明了要与她同一立场,来共同面对这件事。 察觉到她的目光,方泓墨亦回头望了她一眼,对她示以鼓励的眼神,微微笑了笑。 他们对视的这一眼,却让方永康有了别的想法,难道泓墨也是知情人?甚至他有份参与? 这会儿赵晗基本明白过来了,赵采嫣小产,却要把这事怪到她的头上,不知赵采嫣从哪里弄来和她外敷用一样的膏药来栽赃陷害,也不知她是怎么说的,公婆居然都信了她。 韩氏缓缓道:“大夫诊断,采嫣小产很可能是药物所致,而跌打药膏里有麝香红花等物,若是孕妇服用可致小产。阿晗,这贴药既是你用的,却从春泽居的丫鬟房里搜出来了,难道不是最大的证据吗?” 赵晗正琢磨要怎么说,却听方泓墨道:“先不论这贴药是否真是阿晗的,即使是,也不能说明是阿晗做了这件事。” 方永康沉着脸道:“我让凌香去朝岚居查问过了,那边的药膏确实少了一贴,药膏是同顺堂买的,这贴也一样是同顺堂的标记。最重要的是,这家里还有其他人有下药的理由吗?” 方泓墨冷笑道:“这可难说,父亲别忘了弟妹的品行向来不佳,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沽名钓誉……她做下的事简直数不胜数。要说她没得罪其他人,别说我,连父母亲也不会信吧!难保不会有人为了报复她给她下药。更何况,她是否真的有孕,又是否真的小产还不一定。区区一贴药,谁都可以偷出来栽赃嫁祸,如何能作为证据?” “你还要更多证据是不是?带出来。”方永康向后面命令道。 两名婆子从后面架出一个人来,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处血糊糊的,十分可怖,乍一看连男女都分辨不出,仔细瞧衣衫式样才能看出来是个丫鬟。两名婆子将那丫鬟往赵晗面前的地上一丢,肉.体砸落地面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嘶哑而痛苦的哀嚎。 赵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她从来没亲历过这么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 地上那丫鬟背上臀上腿上全都是伤,不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是紫黑肿胀,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就血淋淋地横在她眼前! 恐惧与厌恶让她本能地往后让,肩舆的靠背却抵着她,让她不能后退分毫。 方泓墨却只是冷眼看向方永康。 方永康冷冷低喝一声:“说!” 地上的丫鬟嘶声道:“是……大少夫人给婢子那贴药……让婢子……下药的!” ☆、第53章 自证清白 · 赵晗强忍恐惧带来的反胃感,望着地上重伤的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在何时何地见过我?我又是何时要你下药,在何处把药交给你的?” 丫鬟却不回答她,只是用嘶哑破裂的嗓音,颠倒来回地不断重复这句话:“是大少夫人……叫我下药的……大少夫人买通我的……” 赵晗看向座上的公婆:“只凭这一句,什么事实细节都说不出,就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儿媳头上,儿媳只觉冤枉。” 想了想她又道:“何况这外敷的膏药,药味浓烈,放在任何食物里都无法掩盖其味,一闻便知。儿媳不知要怎样下药,弟妹才可能吃得下去。” 听了她这句辩解,韩氏道:“这个道理,我们自然早就想到。采嫣因有了身孕经常反胃,这几日都在服大夫开的补气健脾汤,真要放一些其他药膏在药汤里是不会被注意到的。” 韩氏本来不太敢相信赵晗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但身为婆婆,又必须将事情问清楚,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为人媳妇,子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难保赵晗不会因此铤而走险。她亲眼所见,采嫣是真的小产了,即使她平日的品性有问题,也不可能故意自伤其身,必定是有个罪魁祸首造成她小产的,而目前为止的所有证据都对赵晗极为不利。 得知采嫣小产可能是被人下药之后,先搜了厨房,然后是仆役住房,药就是从地上这个丫鬟枕头里搜出来的,逼问之后她招认,是大少夫人指使她下药的。 其实韩氏真心希望这件事不是赵晗做的,所以才会好好问话,给她机会证明清白。 第38节 然而,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自证清白。 你莫名被疯狗咬了一口,却要你拿出证据,证明不是你首先去招惹了这条疯狗。症结在于,你本就什么都没做,要拿什么来证明? 方泓墨没想到母亲也会认为赵晗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禁愤然:“母亲,阿晗又怎知弟妹会服用补气健脾汤?何况这个丫鬟一口咬定是阿晗叫她下药的,却说不出何时见过她……” “若是她都买通春泽居里的丫鬟了又怎会不知情?此事又何须她亲自出面去办?”方永康不耐地打断他的话,视线转向赵晗身后的从露从霜,“来人,把这几个丫鬟带下去一问便知!” 从露从霜不由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吓得瑟瑟发抖,脚软得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奴命轻贱,主人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这一被“带去问话”,恐怕就和地上那个丫鬟下场一样了,若是指认,对不起自家小姐,但若是拒不指认,恐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几名婆子立时领命,过来就要把从露从霜拖走。赵晗不由又气又急:“这不是又要屈打成招吗?她们本来就是毫不知情的,要捱不住打,也只能胡乱指认,这样怎能查明事情真相?” 先不说她和这两个丫头的主仆情分,让她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毒打,更重要的是,但凡两个丫头中有任何一个屈打成招,贴身丫鬟亲口指认的话,她的罪名就更难洗清了。 方永康见她阻止丫鬟被带去问话,自然觉她是心虚了,心中更加落实了她的罪名,冷笑一声道:“不打怎会说真话?” 赵晗指着地上的丫鬟反问道:“父亲觉得打了就一定会说真话吗?” 她语气虽然平淡,方永康仍被激怒了,喝道:“放肆!还在狡辩,我看也不用问你的丫鬟了。来人,把这逆妇绑去宗祠!” 韩氏不由吃了一惊,急忙转向自己丈夫:“永康,这事还要细细问清楚。” 方永康冷然道:“到了宗祠不也一样可以细细问清楚……”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闻令,立即放开了从露从霜,朝赵晗走了过来。从露从霜本来哭叫挣扎,被放开后没有躲开,反而扑了过来,死命抱着两个婆子的腿不让她们过来绑赵晗,却被粗壮有力的妇人轻易拉扯开,用力一推便摔到墙边。 这一刻,赵晗不由得全身紧绷,双手握拳,但此时她内心最强烈的感受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与不甘! “且慢!”一袭青影挡在她的身前,拦在那几名婆子前。 婆子们不由脚步一滞,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们只听方永康的命令,即使韩氏都不能阻止,别说方泓墨了。为首的曹婆子面无表情道:“大少爷还请让开,别阻着老奴执行老爷命令,万一要伤到少爷就不好办了。” 方泓墨根本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望着方永康说话,冷静而又言辞恳切:“父亲,儿子只求你多给三天时间。三天内我会查清真相。在此期间,请父亲不要为难阿晗。” 如果是以前的他遇到同样的情形,他大概会以断绝父子关系为要挟,或是干脆大打出手,强行带着阿晗离家单过。 但这一世他不会再这么做,他要考虑的不仅是自己,也不仅是阿晗此时此刻的安危,还有他们的将来。 方永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三天后,若你找不到证据如何?” “三天后我若是不能证明阿晗的清白,就由我来代她受罚。夫妻本为一体,她做的,就等于是我做的;她如果下了药,也就是我下了药;她犯的错,就是我的错!” 赵晗不由泪下。 韩氏急了:“泓墨不可!” 方永康挑眉望着他,却缓缓吐出一个字:“可。” 曹婆子闻言,便带着其他几个婆子退到一边。 “但是,这三天她要呆在四宜居,不得离开。”方永康话锋一转,接着又道,“三天后如果不能拿出过硬的证据,不仅你要代她受罚,还要写一封休书。若是不能答应,就此作罢。” 方泓墨斩钉截铁道:“一言为定。” 他转过身,脸上冷硬的表情变得缓和,在视线模糊的她面前蹲下时,嘴角已经浮起一个温暖的微笑,他用干燥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等你相公,最多三天,一定来接你回去。” 赵晗弯起嘴角,轻轻点头。 · 方永康让人抬起肩舆,送赵晗回四宜居。 他们迈出门去的时候,赵晗发现外面天都大亮了,日光甚至变得刺眼起来。 赵晗被安置在西厢房,从露从霜一起陪着她。房门没锁,但曹婆子离开前,替方永康传了句话:“大少夫人一旦离开这间房,三日之约即告解除。” 隔了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衣物被褥等日常用具,从露从霜两人手脚利落地把房间清扫干净,床铺重新铺好,扶着赵晗靠坐到床上。 从露劝道:“小姐,左右没事可做,不如再歇会儿吧。” 赵晗瞧着她红肿的眼圈,微笑道:“天都这么亮了,何况我也没睡意,你们俩要是困了就去歇会儿。” “婢子也不困。”从露从霜都摇摇头。 赵晗便随她们了,隔了一小会儿,听见从露极小声地说话:“婢子想过了,若是真的挨打了,打完十下,婢子就一口咬定是二少夫人为了栽赃陷害小姐,让婢子去偷的药。” 赵晗听了不由想笑,又有点心酸:“还好没真的打……”这么聪明的姑娘,可惜了只是个丫鬟命。 从霜疑惑地插嘴问:“为何还要先挨十下?” “不挨打就说,显得不是真话,挨得太多,怕疼得受不了。” 从霜恍然大悟,想了想挨足十下板子的情景,不由咧着嘴,咝地抽了口冷气,那得多疼啊!从露的法子真是好,换做她是想不出来的,可她就是疼死了,也不能胡乱冤枉小姐啊。 · 春泽居里,韩氏没跟着方永康与赵晗一起回去,而是先回后面屋,瞧了眼床上,见赵采嫣睡了,便安慰了几句泓砚,这才离开。 方泓砚折腾了一宿没睡,只觉身心俱疲,真想也像采嫣这般,什么都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先前正厅里父母亲逼问嫂子的过程,他从头到尾都听着,越听越不是滋味,几次想出去把事情真相说了,可一想到说实话的后果,就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但父亲已经答应给大哥三天去查,万一他真的查到点什么怎么办?索性去找父母坦白了,也不用苦苦熬这三天…… 可万一大哥查不到,现在去说不是自己犯傻吗? 但要是什么都没查到,大哥不是要休了嫂子,还要代她受罚吗?想到了又觉不忍心。 可一旦事情败露,不仅自己要被父母责怪,采嫣也会被责怪甚至责罚。 最可怜是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方泓砚一天一夜没睡,人本来就晕乎乎的想不清楚事情,此时脑袋里诸般念头打架,更犹如倒进一桶浆糊,怎么搅也搅不清楚,想到孩子后,不禁潸然泪下。 他哭了会,擦去眼泪,转头忽见床上的采嫣眼睛睁着,不由吓了一跳:“你没睡?” 赵采嫣盯着他看,心说我都还没哭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她前世怎么就没看透这男人竟然如此没用呢! 当初方泓墨那样无情,写下休书逼她回家的时候,他也和如今一样,没有挺身而出帮过她什么,可她还替他担心事情败露了,会让公婆震怒,宁可自己一个人去死,也不让他牵连在内。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有多傻啊,居然重生后还想方设法地嫁给他,这男人却仍然是一点担当都没有! ☆、第54章 先抓内鬼 赵采嫣已经对方泓砚彻底失望了,如今她只想护好自身利益,当然还是得着落在泓砚身上,但是以他的软弱性子,恐怕她得更费心才行。 她听他问她怎么没睡,便道:“刚才睡着了,听见你哭又醒了。你哭什么?” 方泓砚痛心地摇着头道:“我想起孩子没了,就觉得难受。” 赵采嫣心中也如刀割一般的疼了起来,连带着小腹又是一阵绞痛,不由咬牙道:“你别忘了,孩子没了是因为谁。我吃这苦头,全因为你。你若是肯听我话,早点卖了香药引,就不会把我的嫁妆亏得血本无归。你本来就对不起我了,若是肯说两句软话,又或是让我骂两句解了气,也就没有后头的事情了,更不会害我小产失去孩子。” 听了她的话,方泓砚只觉更为伤痛愧疚。 赵采嫣见他半晌不说话,问道:“你还想什么?” “我总觉得愧对你,还有大哥大嫂……” 赵采嫣只听见前半句也就好了,偏偏又听见后半句,不由气极:“你大哥早就在年前就卖掉了香药引,他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却不肯透露一丝风声给你,他有把你当成亲弟么?你还替他操什么心?你还觉得愧疚?你是不是想去父亲母亲那里说其实我小产是你害的?你父母肯定要问你好好的为何会和我争起来,你是不是想告诉他们你为了炒卖交引,擅自挪用铺子里钱的事?” 方泓砚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惊讶地问她:“大哥也买了香药引?他怎么会年前就卖了?那是涨得最好的时候啊!他怎么会……” 赵采嫣不忿地哼了一声:“他肯定有他的消息来源,提前知道西南要乱了吧。”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方泓砚不由纳闷了。 赵采嫣白他一眼:“我自然有耳目在朝岚居,不然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香药引会涨,还拿出自己嫁妆要你去买香药引的?又怎么会让你及时出手的?偏偏你这人贪得无厌,卖了还会去买回来!” 方泓砚默然不语,眼神黯然。 · 方泓墨回到朝岚居,第一件事就是把院里所有丫鬟仆妇全都叫出来。他把所有人扫视一遍,最后看向妙竹:“人齐了么?” 妙竹回头点了点数:“回少爷,除了从露从霜之外都齐了。” 方泓墨把这些丫鬟仆妇一个个关进屋子,一人一间,隔开不得交流,走到最后一间,妙竹垂着头走进去,凌香上前把房门锁上。 凌香受命来帮忙,实际上大约是来防止他毁灭或伪造证据的。但方泓墨并不介意,反而乐得有个人作见证。 阿晗的药确实是少了一贴,自然是有内鬼偷送出去了。 他一间间屋子细细问过去,方元跟在一旁全数记录下来,叫什么名字,负责做什么的,昨日前日这两整天从早到晚,什么时间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除了询问这些,还要她们说出其余丫鬟仆妇有无可疑或是异于往常的举动。 问了一圈下来,有三四个都说妙竹这些天夜里时常不见人影,时间也不久,一会儿就见她回来了,问她去了哪里,只说最近肠胃不好,夜里容易闹肚子。昨夜她也出去过,就在他和阿晗被叫去春泽居之前不久。 去查花名册,妙竹有个哥哥叫丁关,也是在府里当差。方泓墨本来不管内宅的事,但看到丁关这个名字,依稀觉得有印象,记得是手脚不干净被发现后赶出去的,此时却还没出事,仍在府里当差。 方元却是知道这个人的,见少爷指尖在丁关的名字上停下了,立时就道:“少爷,这人是个滥赌鬼呢,赌技却不是一般的差,时常输光了月钱,就到处找人借,都知道有借无回的,谁会借他?倒是最近他不向人借钱了,却也没见他戒赌。问他哪来的钱,那家伙只得意的说自己命好。” 意外之财,多为不义。方泓墨指尖在这名字上点了几下,心中基本有了数目。 妙竹一个人坐在屋里,半天没人再来问她,渐渐心定下来,忽听门外锁响,心跳又加快几分。 房门打开,方泓墨带着人进来,劈头就问:“丁关的钱是哪儿来的?” 她不自觉地垂下头,低声道:“是婢子自己的月钱。” 方泓墨冷笑一声:“你一个月的月钱才领多少?第一次给丁关五吊钱,第二次给了六吊,最近的一次给了他四两银子,前后只差了三个月。到底是哪来的银子?” 妙竹听他说得竟然如此详细,暗暗心惊,但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方泓墨也不再逼问,只说了句:“跟我走。”便迈出门去。 她本以为少爷要继续逼问,见此情景,意外之余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起来,可她也没其他选择,只能跟着出了门,一路被带到厨房后面一间空置屋子前,凌香打开门,两个婆子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推进去。 妙竹本以为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但一进屋就发现屋里其实还有人,就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头发蓬乱,身上裹着条破棉被。 她大吃一惊,一想到少爷把自己给丁关的每一笔钱都说出来了,多半是逼问过他,立时想到地上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就是丁关,顿时哭叫着:“哥!”一边就想扑过去,却被婆子死死拽住,不得过去。 方泓墨淡淡道:“这不是你哥,是春泽居里的一个丫鬟。”说着走过去,一脚踢开被子。 妙竹定睛去看,果然是丫鬟衣着,但她只仔细瞧了一眼脸色就白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异臭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吐了出来,只是大半天没吃东西,胃里是空的,吐了半天也只是呕了几口酸水。婆子把她放开,她转身扶着墙干呕,再也不敢看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方泓墨走到她身边,淡声道:“你若是不想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老老实实地答我问题吧。” 妙竹一边干呕一边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扶着墙拼命点头。 “你给丁关的钱是哪里来的?” 妙竹用手帕擦着嘴角,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少,少爷,求求你……出去说可好。” 方泓墨允了。妙竹几步冲出房门,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算缓过来点,这便哽咽着一五一十都说了:“二少夫人要婢子把朝岚居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告诉她,那些钱,也是二少夫人给的。” “她是亲自见你的吗?” 第39节 妙竹点点头:“起初几次是的,后来就是从芝来见婢子,钱也是从芝交给婢子的。” “昨夜那贴药也是她让你偷的?” “是,是从芝让我偷了交给她。”妙竹说完又怯生生地为自己辩解了句,“可她拿去要做什么,婢子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昨晚偷药之后不久,大少爷和少夫人就被叫去春泽居了,她本想找个机会打听一下,却没想到少爷一大清早回来,就立即把所有人分开关起来了,她压根没机会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事情一定极为严重,只要看看屋里趴着的那个丫鬟就知道了,所以能开脱就尽可能地为自己开脱。 可这句话刚说完就听方泓墨冷哼一声,她不由抖了一下,低头不敢再说。 “朝岚居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和你一样为二少夫人办事打听的?” 妙竹摇摇头:“婢子不知。” 方泓墨见暂时问不出什么了,便望向凌香,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多久就把从芝带了过来。 从芝看见屋里情景,虽然一样是脸色发白,但毕竟昨夜就见过这个被打的丫鬟了,不似妙竹那样毫无准备,与妙竹对质时,拒不承认找过她打听消息,更不承认找她偷过药。 方泓墨便不再客气,着人将她按在地上,当场杖打。但从芝颇为硬气,始终死咬着不松口,两度昏死过去,都没漏一丝口风。 妙竹就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地看着,眼见着从芝身上皮开肉绽,有几滴血甚至飞溅到她脸上,忽然软软倒地,竟是吓得晕了过去。 两个丫鬟一个痛昏了,一个吓晕了,一时问不出更多,方泓墨便让人把她们抬走,分开关起来。 凌香看着抬人的婆子们走远,缓缓地摇了摇头:“光是妙竹的那些证词,还不够分量。药是交给从芝的,二少夫人并未出面。” 闻言方泓墨眉头一紧。 这会儿屋里面那血肉模糊之人忽然动了,接着自个儿从地上爬了起来,把破棉被往身上一裹,苦着脸道:“少爷,这苦差事以后找别人做可好,地上那么冷也就算了,小的身上涂得这都什么呀!又臭又腥的……” 方泓墨冷冷瞪了他一眼,方元吓得一缩头:“小的这就去洗了。”说着一溜烟跑向厨房找热水去了。 · 午后,方泓墨去了次四宜居。阿晗虽然不能离开四宜居,却不妨碍他去看望她。只是见到她的那一瞬,他忽然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赵晗瞧见他脸上神情,也知进展不是太顺利,便微微笑了一下:“不用太急,才过去半天而已。不如坐着喝杯茶歇歇,你来得巧,正好是第一泡,这茶虽比不上你的银生普茶,也还能凑合着喝。” 方泓墨不知不觉中松了口气,他原只怕她在这里煎熬焦急,见她还能笑着谈茶,总算放心一些。 他走到桌边坐下,她递了杯茶给他,他边饮茶边把上午的进展与她细细说了一遍。 赵晗静静听完,又替他续了茶,边想边道:“府里查是一方面,好在如今内鬼已经捉出来了。另一方面,若赵采嫣小产之事有蹊跷,春泽居里估摸着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但替她看病的大夫却是个线索。” 方泓墨颔首:“这事我也想到了,只是先抓内鬼重要,再者我也要先来看看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才能安心出门。” 赵晗微笑道:“好啦,人你也看过了,茶你也喝过了,赶紧出门去办事吧,我等着你接我回去呢。” 方泓墨起身道:“谨遵夫人之命,为夫这就去了,不过临走之前还有件事要办。”说着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前。 她坐在凳上笑着,仰头望着他,他俯低身子,往她唇上亲了下来,停留片刻,仿若不舍般缓缓抬起,低声道:“等我。”说完这句便不再停留,转身疾步离开。 ☆、第55章 医德败坏 离开家后,方泓墨直奔王老大夫所开的医馆。这位老大夫虽不是什么名医,性子又耿直,医德却佳,确实是一心悬壶济世救人,请他看过病的人对他都颇为信赖。 这数年间方家人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大病小痛的,都是请他出诊。所以方泓墨不急着去找那位张大夫,反而先来找他询问。 王老大夫年纪大了,出诊日益减少,平时多派弟子出诊。也就方家这样好多年的交情,他才亲自上门诊治,因此方泓墨到的时候,王老大夫正在医馆内坐诊,突见方家大少亲自过来,而非派人请他过去,不觉讶异,便把外面交给弟子看管,自己请他入内相谈。 方泓墨只觉内心焦急,坐下后也不寒暄了,肃然道:“在下欲向王大夫请教几个医术方面的问题,奈何涉及家事私隐,还请王大夫答应,为在下保密此事。” 王老大夫面露惊讶之色,但立即颔首道:“医者重德,病人私隐本就不该随意透露,请方公子放心问吧。” 方泓墨便直切主题,向他询问妇人小产有哪些原因,又是否有可能假装有孕并伪装小产。 饶是王老大夫有了准备,也因这几个问题背后所隐含的可能而震惊,捋着胡须想了想后道:“假装有孕虽非不可能,一但行经,立即败露,小产伪造更难,两者皆瞒不过大夫。” 方泓墨追问道:“那就是一定要有大夫相帮才行了?” 王老大夫瞪着眼道:“哪会有大夫肯做这般无耻缺德之事?” “王大夫品行高洁,自然不屑于此,但不排除有些见钱眼开的缺德大夫肯这么做。”方泓墨又问,“若是真的小产,又会由那些可能导致?” “嗯……小产原因众多,不外乎气血虚弱、肾虚、血热及外伤扑跌、药物毒物等原因损及冲任,不能摄血养胎以致小产。”王老大夫为难道,“然不能面诊,实难确定原因啊。” “若是原本气血充盈,母体强健,就只有药物、外伤两种可能了?那么这两种原因在脉象上可以判断吗?”方泓墨不觉得赵采嫣会自己服药来陷害阿晗,这种伤敌一百自伤五十的事她还不至于会做,恐怕因扑跌意外导致小产的可能最高, 王老大夫摇头道:“不能面诊,实难确定原因啊。但若是外伤扑跌,总有伤痕可寻,药物作用的话,若是毒性较强者,脉象会有异样,若只是一般下胎药物,那脉象上就诊不出来了。” 凌香就立在一旁听这两个大男人讨论妇人怀孕小产诸事,不觉有几分尴尬。不过这边一老一少的两个倒纯是心无杂念地探讨,一个虚心请教,一个传医论道,浑然忘了旁边还有她这么个人在。 方泓墨问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多谢王大夫如此详细说明,在下今日事急,就先告辞,择日再来登门拜谢。” “老夫只是随便答几句而已,方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王老大夫呵呵笑着,十分热情地将他们送出门去。 方泓墨出了王大夫医馆的门,刚要上车,忽听有人大声叫他:“渊渟!” 他回头望过去,就见数十步外有一辆马车正缓缓减速,等不及完全停下,就从车内钻出一人,身着剪绒翻领霜银织锦长袍,头上戴着个狐皮暖帽,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直起身来看清容貌,此人五官俊朗,浓眉虎目,身形矫健,手长脚长,原是他熟识,名叫瞿承广,方才叫喊的正是他。 紧接着瞿承广后面,又从车上缓步下来一人,披着梨堂褐的镶毛披风,身材颀长,儒雅俊秀,眸中带着些微笑意。原来俞子毅也同他在一起。 见着这两人,方泓墨不得不迎上前去寒暄几句。 瞿承广大步过来,笑着道:“哎,总算被我捉着你一次,我本来想去你家里找你呢,有两个多月没见着你来蹴鞠了,你这是要退出齐云社吗?” 方泓墨亦笑道:“最近事多,闲时少,瞿兄若是嫌我去得少,便让社里把我除名好了。” “切!”瞿承广转头看向俞子毅,“这小子竟威胁起我来了。我要是真能够想除谁的名就除谁的名,不早就把那个千人厌万人嫌的封臭脚赶出圆社了?” 俞子毅只是微笑。 方泓墨挑眉道:“你我明明同岁,瞿兄怎么老是小子小子的挂在嘴边,也不怕显老么?” “大你一个月也是大,你自己都叫我瞿兄了,叫你几声小子又如何?” 方泓墨此时哪有闲情与他们瞎扯,勉强应付了几句,就急着要走:“这几日实在事多脱不开身,就是这会儿还赶着去办事,还请瞿兄、子毅见谅了,告辞。” 见他转身就要上车,瞿承广喊了句:“元宵那天的蹴鞠赛你去不去啊!” 方泓墨此时无心这些玩乐之事,只挥了挥手:“你就当我不去好了。” 瞿承广闻言一愣,转向俞子毅问道:“方渊渟怎么转性子了?我不管,这场比赛他非去不可,这事着落在你身上,元宵节那天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过去!” 俞子毅无奈笑着摇头:“我便试着劝劝他,成不成不能保证,真要绑你自己去准备条绳吧,就不知绑着他要怎么蹴鞠。” 方泓墨上车后,坐着默默想了会儿。照王老大夫所言,赵采嫣小产原因多半是意外,真是如此的话,身上肯定隐瞒有伤。但即使真的验出伤势,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天了,她多半已经想出其他的解释,比如她可以说先小产,腹痛之后摔倒在地上造成的伤势,如此一来就不能算是过硬的证据。 那个张大夫如果知道点什么,多半收了贿赂替她隐瞒,这才是最过硬的证据。 他忽然看了眼凌香,她个头身量倒是和从芝差不多…… · 张良俊出诊回来,见医馆里等着几个人,还有个丫鬟趴在一块门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气息恹恹的样子。起初以为他们是抬着人来看病的,可看这几个人的神色却极为不善,瞧着更像是上门讨债的一样。 他心下不由惴惴,但想想最近既没有病人不治身亡的,更没有欠过人钱,这些天唯一做过的亏心事就是收了方家二少夫人的贿赂,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又故意说了些误导人的话。 他心虚地瞥了眼门板上的丫鬟,难道是昨夜里的事败露了吗?但这丫鬟趴着看不见脸,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那个。 他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道:“请问诸位是来看病还是治伤的?” “既不是看病,也不是治伤。”方泓墨冷冷道,“从芝,是不是他?” 门板上的丫鬟抬起头,从凌乱的发间看着张良俊,艰难地哑声道:“就是他!” 张良俊极力分辨,可惜没等他看清楚这丫鬟的脸,她又倒下去了。 方泓墨脸一沉:“绑起来!” 几名家丁得令立即上前将张良俊团团围住。 张良俊吓了一大跳,昨夜他出急诊,刚进方家没多久,就被另一个丫鬟拦住,他倒是听请他出诊的丫鬟喊她从芝,但路上灯火昏暗,没能看真切从芝的面容,之后进了春泽居,就更不会在意一个丫鬟了。方才她这抬头的短短一瞬间,根本无法看清是否是那个叫从芝的丫鬟。 张良俊仍抱侥幸,慌忙道:“等一下!想来诸位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吧?在下可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方泓墨不由冷笑。光凭赵采嫣所言不可能让父母如此相信,若不是他言之凿凿说小产的原因是药物所致,阿晗哪里会受这样的冤屈? “私受贿赂,胡言诽谤,医德败坏,这样的人哪里配做大夫?给我绑起来报官!” 张良俊听他说得清楚,明白事情肯定败露了,这丫鬟被打之后就招认了一切!若是真的被送去官府,非但以后不能再行医,更可能会因此吃上官司,他这辈子就完了。 众家丁将张良俊按在地上,拿出绳子就绑。张良俊慌忙大叫:“别绑别绑!先听我说!” 方泓墨用眼神示意家丁们先停下。 张良俊察觉到他们停了,急忙恳求道:“只要别报官,一切好商量!毕竟没出人命啊!就是钱的事对不对?你们要钱,我还就是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好商量,磕头赔罪也行,只要别报官!” 方泓墨冷声道:“绑起来!” 张良俊唬了一跳,耳中又听他道:“不报官也可以,不还钱也无妨,只要你清清楚楚说明事情经过就放了你。”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为怕张良俊在回府的路上反悔,方泓墨命他在医馆里先将事情经过讲一遍,至少好让凌香听见,作为见证。 方泓墨与家丁带着张良俊出去后,凌香从门板上坐了起来,掏出梳子整理凌乱的头发。 方元嘿嘿笑了一声:“你装得一点儿也不像,得亏那大夫自己心虚,怕报官毁了他以后做大夫的可能,不然你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被狠狠打过,怎么骗得了他?” 凌香看了他一眼:“你装死人倒是装得很像,从头到尾都没动过,我还以为你是睡死了呢。” 方元不由尴尬,讪讪笑了笑。 ☆、第56章 洗雪清白 车夫虽极力勒马,却因马跑得太快,勒之不及,而幼童又离得太近,眼看着飞腾的马蹄就要踢到这幼童,路旁忽然扑过来一人,抱着幼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堪堪躲开了马蹄践踏。 车夫终于及时拉停了马,这时已经冲过了好几步,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着后方,不能确定马是不是伤着人了,便跳下车准备过去查看。 此时又从路边冲出来一名妇人,边哭叫着边从那人怀中抱起幼童,颤抖着手摸他的头、手脚:“阿大!阿大!疼不疼?有没有事?” 那幼童眼神惊恐地愣了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妇人越发地慌乱,急忙抱着幼童跑回另一边的铺子里。 马车这一急停,整车的人都坐不稳当,也都被惊了一下,张良俊更是慌张:“怎么了?发生何事?”却压根没人理他。 方泓墨为防张良俊趁乱逃跑或是做点什么,冷声叮嘱他身边的两个家丁:“看好他!”随后才从车内探出身,向车夫问明事发经过。 他见救下幼童之人衣衫褴褛,像是个乞丐,躺在路边一动不动,恐怕是让马伤了。此人虽是个乞丐,却能做出如此义举,也是令人敬佩。 只不过他急于回家,不欲久留,便留下两名小厮,吩咐他们办两件事,一是去路边铺子里询问幼童情况,不管是否受伤,毕竟也受惊了,留下些钱治伤或作为安慰。二是雇辆牛车,送这乞丐去王老大夫那儿治伤。 第40节 马车再次启动,方泓墨经过刚才那事,不由暗叹欲速反不达,也不好再一味催促车夫,只让他尽量赶快。 终于在天黑之前,他们回到了方府。 方泓墨跃下车,走到后车旁,对车里的凌香嘱咐了几句,回头见家丁已经把张良俊扯下马车,便转身在前大步疾行。三四名粗壮家丁前后围着五花大绑的张良俊在后。 张良俊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只觉被绳索捆绑之处又酸又痛,双手血脉不畅许久,麻木得没了感觉。他脚步踉跄,走得慢了便要被后面的家丁喝骂推搡,只得加快脚步跟上方泓墨。 凌香下车后先回了四宜居,走到正屋门前,见梅红站在外面神色尴尬,不由诧异,她向梅红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梅红悄声道:“姐姐没要紧的事情还是先别进去,里面争起来了。” 凌香为难起来,稍许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事太要紧,等不得。” 她快步走进去,没靠近里屋门口已经隐约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她不敢细听,也不敢靠的太近,离门十几步就提高声音叫道:“老爷夫人,婢子有事禀报。” 里面争执声音停了,就听韩氏问道:“凌香?” “是,婢子回来了。” 房门打开,韩氏出来,脸上神情淡淡的,但脸色却显得比平时红一些,想是因为刚争执过气血上头的缘故。她见凌香只身一人,便讶然问道:“泓墨呢?不是让你一直跟着他吗?” 凌香回道:“少爷查出真相来了。” 韩氏惊道:“这么快?” 方永康在屋里听着她们对话,闻言立即迈出门来。 凌香赶紧行了个礼。方永康却挥手道:“先把他怎么查的说一遍。” 一般内宅事务方永康不便也不会插手去管,然而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大,又太过突然。他本是欢欢喜喜等着抱孙的,谁知深夜里却突然传来噩耗,二儿媳竟然小产了! 赶到春泽居后,听大夫说二儿媳还是被下了药才害得她小产的!谁碰上这样的事不是满腔怒火,一心想要揪出凶手加以惩治? 从春柳的枕头里搜出那贴药后,春柳本是极力否认,但证据如此确凿,他如何会信她只是无辜,杖打过之后她一口咬定是赵晗所为。那时候,方永康的愤怒达到了顶峰,因此赵晗如何辩解,他都只觉她是狡辩而已。 但方泓墨说给他三天时间去查的时候,态度冷静而诚恳,方永康忽然有点感动,以往遇到两人意见不一致时,泓墨只会与他顶撞争吵,把他气得够呛。两人争吵得厉害了,方泓墨就出去几天不回来,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冷静而坦率地提出请求。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既然泓墨要担当起这个责任,他就给他这个机会。 方永康答应了给泓墨三天时间,本来是觉得足够了,若是整整三天都查不出什么,或找不到过硬的证据,那也只能说明赵晗并非无辜。 韩氏却觉得若是事有隐情,只怕三天不够,既怕冤枉了赵晗,又怕儿子受罚,两人方才在屋里就为此事争执起来。 让夫妇俩都感意外的是,泓墨居然只用了一天就查出了所谓的“真相”,别说方永康有怀疑,连韩氏都觉得半信半疑,所以就要凌香先把他怎么查的过程说一遍。 凌香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挑重要的一一道来,先说大少爷如何让方元伪装春柳,妙竹害怕被打,供出二少夫人给她钱,让她把朝岚居里发生的事情,透露给二少夫人。昨夜发生小产前后,从芝又去找过妙竹,让她偷药,好栽赃陷害大少夫人。但从芝却拒不承认,所以这证据并不过硬。接着午后大少爷出门去找张良俊,让自己假扮从芝,终于诈出张良俊收受贿赂之事。 最后凌香道:“大少爷这会儿带了那无良的张大夫回来,在春泽居里等着呢,老爷夫人听婢子转述,不如亲耳听他说吧。” 其实光听凌香说的这些经过,已基本能判断出这件事的真相如何了。 方永康想起方才争吵之事,不由望了韩氏一眼。 韩氏却赌气般并不看他,只道:“既然有过硬的证据了,那就赶紧过去听听吧。” 夫妇俩正要过去,又听凌香低声道:“少爷还说请你们把大少夫人也带过去,说是要当场还大少夫人清白。” 方永康眉头不由一沉,却也没说什么。他原是因为大夫所言先入为主,加上既有物证又有丫鬟指证,才会听信了“受害者”的控诉,如今发现很可能是被蒙骗了,不仅生气,也对赵晗抱有歉意。 韩氏却点头道:“正该如此,你去让人准备肩舆,带着阿晗一起过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赵晗刚用过晚饭,就见凌香进了屋子,后面跟着一抬肩舆。见凌香脸上神情轻松,带着笑意,赵晗就猜到了几分,只是仍觉惊讶:“这么快?” 凌香微笑起来:“是,老爷夫人请大少夫人一起过去,听听结果。” 从露从霜扶着赵晗坐上肩舆,她出门却未见到公婆,凌香轻声解释道:“老爷夫人先过去了。” 赵晗想来也是,现在这一刻还真是有些尴尬,一路上过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说话也不好。要是事情真相都掰扯清楚了,倒又好办了。 · 方永康夫妇在春泽居外见到泓墨,身边还站着张良俊。方永康不由冷哼了一声,此人昨日看还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今日事发,便缩肩塌背地站着,眼神鬼祟地东张西望,满脸不安之色。 方泓墨没见赵晗,微皱眉头疑惑地看向韩氏:“阿晗呢?” 韩氏略带歉意道:“她就在后面,我与你父亲着急就先过来了,她这几日腿脚不便,我让她坐肩舆慢慢过来” 说过这几句话的功夫,方泓墨远远瞧见一乘肩舆过来,也就释然了。 他朝她望过去,对她轻轻点头,无声地说着,再过一会儿就带她回朝岚居。 赵晗能看得懂他的意思,朝他信任地微笑。 · 方泓砚和赵采嫣听到丫鬟通报,说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大少夫人一起来了,不由面面相觑。 赵采嫣隐隐觉得不妙,先前凌香把从芝叫走,之后就毫无动静,她已经担心了大半天,现在听说公婆和方泓墨赵晗一起过来,只怕是因为从芝招供,事情败露了。 方泓砚也慌道:“怎么办?” 赵采嫣气道:“还能怎么办,你赶紧出去迎接啊!昨天怎么说的,这会儿就还是怎么说,从芝就算招认了,你也一口咬定她是屈打成招,胡乱说的。”越拖延不就越显得心虚吗? 方泓砚心慌意乱地走出去,一见着方泓墨身边的张良俊,脸色就变了,心知事情彻底败露了,从芝招供还能说成屈打成招,这张大夫总不能说是屈打成招了吧,不由立在门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泓墨在张良俊膝弯踢了一脚,迫他在正堂中央跪下,朝方泓砚略带嘲讽地说道:“二弟过来吧,站得近点,好听得清楚明白。” 方泓砚看到父亲怒目瞪过来,母亲也皱眉望着自己,心里更是慌张,他哪里肯站到方泓墨旁边,勉强朝堂中央走近几步就停下了。 这时外面又进来几人,却是方二夫人林氏与方娴,带着随侍的丫鬟,丫鬟手里还提着东西,她们本是来探望赵采嫣的,进门后瞧见堂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人人神情严肃,气氛紧张,不由都吃了一惊。 林氏惊讶地问道:“大哥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方永康和韩氏对视一眼,都觉得尴尬无比,这长房里的家丑,偏偏给林氏和方娴当场看见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方泓墨却觉正巧,洗雪清白这种事,本就是见证的人越多越好,若不然,阿晗被软禁在四宜居的事,也不知会被误会成什么样。 而且这样一来正好让更多人知道赵采嫣的本性,便伸脚又踢了一下张良俊:“说吧。” 张良俊缩了一缩,无奈地把自己昨夜到方家后,收了从芝贿赂,隐瞒赵采嫣小产真相,故意说成是药物影响的事情当众说了一遍。 方泓墨追问了一句:“小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跌倒后撞到了小腹,伤了胎胞。” 方泓墨看向方泓砚,故意问道:“二弟,你说说看,张大夫所言是真是假?” 方泓砚本来默默听着,忽听他问自己,抬眼见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知瞒不过去,羞愧至极地点了点头。 方永康怒斥道:“自己跌了就跌了,意外之伤虽然遗憾,但也不是什么过错,为何要隐瞒真相?还要诬陷你长嫂?” 方永□□意做到这么大,自然精明过人,这次被骗,完全是因为有大夫诊断先入为主,且他根本想不到泓砚或采嫣有任何理由去诬陷赵晗。 这还不仅仅是空口诬陷,他们甚至买通丫鬟偷药栽赃,贿赂大夫串供,这做得实在是过分了,远超出一般人会在此种情况下的反应。若不是深仇大恨,就是有重大事情要隐瞒。 ☆、第57章 家法伺候 林氏带着方娴过来,本是准备探望一下小产的侄儿媳,却正碰上长房内部这场对质。 她才听跪在那儿的张良俊说了几句开头,就觉不妥,这种龌龊背德之事怎好让未出阁的女儿听见,急忙附在方娴耳边悄声嘱咐了几句,让她先回去。 方娴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些事儿不是她该听的,临走时回头望了眼立在一边垂头丧气的方泓砚,悄没声地从门边出去了。 到了春泽居外面,她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禁唏嘘叹气,本来一直觉得挺好的二哥,娶了二嫂之后却变了,也不知是自己本来就不够了解二哥,还是近墨者黑的缘故。 韩氏瞧见方娴出去,林氏自己却留了下来,不由在心底哼了一声。这林氏惯会做人,逢年过节大事小事总是照顾到方方面面所有人,但那些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只要有心都能做到。 这种难堪的时候她怎么就不知道回避,留在这里不是存心看长房的笑话吗。 但这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只怪自己儿子不争气,再加上永康这刚愎自用的脾气,事情还没弄清楚就一味地向泓墨与阿晗施压,偏偏泓墨不是个肯服软的,不然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样。 这边方泓砚听父亲问自己为何要隐瞒真相,便嗫喏道:“我,我与采嫣争吵了几句,气头上动起手来,她才摔倒的。” 赵晗在一旁听着,讶异地看了眼方泓砚,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对采嫣动手。她带着疑问看向泓墨,他见她望过来,不认同地微微摇头。 赵晗是清楚赵采嫣本性的,见泓墨摇头,推想这场争执多半不是方泓砚故意先动手,恐怕是赵采嫣先发起脾气来,最终自作自受。 林氏也极为惊讶,先不说这二侄子的脾气温和,小夫妻俩本来感情甚好,最主要是采嫣有了身孕,一般小矛盾又怎会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韩氏同样觉此事不简单,追问了一句:“究竟为何事争吵?竟然会动起手来?” 方泓砚悔恨地说道:“我拿了采嫣的嫁妆去买香药引,哪知香药引一昼夜间就暴跌,结果全赔了……” 他知道今日是不得不说实话了,其实他这一日一夜过得极为煎熬,终于能说出来反而觉得解脱。但他还没傻到会把所有的的事情和盘托出。要命的还有挪用铺子里钱款之事啊,幸好今日先去补上,平了帐,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此事,那真是罪上加罪了。 光是这样的作为已经让方永康气得猛拍一下桌子:“香药引年前已经涨了几番了,盛极而衰,万物不离此理,你怎会蠢到跟风去买香药引的呢?一样要买,不会买些稳中有升的盐引茶引铁引吗?” 听到买香药引的事,赵晗又瞥了眼方泓墨,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公公眼光挺一致的。 方泓墨不想他们多议论交引之事,便冷冷插了一句:“这道理不对啊,二弟赔光了弟妇所有的嫁妆,所以应该是弟妇气不过,这才动起手来了吧?” 方泓砚闻言一滞,接着才反驳道:“不对,是我动的手……”只是这话说得底气十分不足。 堂里众人见他这般反应,已知方泓墨说得多半没错,恐怕还真是赵采嫣因为嫁妆赔光,气极败坏地撒起泼来。这妇人竟然如此凶悍,才因此害得自己小产,自作孽可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啊。 方永康和韩氏这会儿真是气结,都这时候了泓砚居然还睁着眼睛替赵采嫣说瞎话。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既然赵采嫣气量如此狭小,又因之前方萱的事怨恨赵晗,借着小产栽赃陷害赵晗的主意,恐怕也是出自于她吧? 韩氏朝方永康望了眼,低声道:“我进去问问看。” 方永康沉着脸颔首,韩氏便入内往泓砚采嫣住的那屋而去。 因方永康严令正堂里所有下人只能入不得出,并派了人在前后出入口看守,连一只耗子都溜不进去,更没人能进去给赵采嫣报信的。 赵采嫣躺在床上不能走动,等了会儿方泓砚不回来,心神不定,便派从兰去前面打听情况,谁知许久不见回来,再派另一个丫鬟出去打探,也一样不见回来。 房里最后只剩一个丫鬟伺候了,再要派出去就没人了!却始终无人来告诉她一声,到底什么情况了。 赵采嫣只觉今日凶多吉少,她朝着门口张望,忽见有人影闪动,急切间撑起上身去看,只觉小腹一痛,腿间随之涌出一阵热流,只怕是又出血了。 但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只盼进来的人能告诉她外面情况到底如何。 她紧紧盯着门口,却见是婆婆带着人进来了,且婆婆明显神色不快,眸中带着厌恶的眼神,心就猛然一沉,方泓砚这软蛋多半什么都说了! “婆婆……”赵采嫣十分委屈地叫了一声。 韩氏并不应她,走到床前冷淡地说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赵采嫣见婆婆不是兴师问罪不由一愣,但想到小腹上的外伤痕迹仍不免心虚:“多谢婆婆关心,儿媳已经好多了。” 韩氏绷着脸道:“你解开衣衫让我看看腹部。” 赵采嫣脸色变了一下,瞄了眼韩氏身后两名粗壮的婆子,咬着唇,忍着羞耻慢慢掀开被子。她刚刚小产,仍有出血,所以躺在床上时为了方便替换铺垫吸血的棉布,未着下裳,撩起上衣下摆就露出整个小腹。 第41节 韩氏清清楚楚看见她小腹上已经发紫的瘀伤,厌憎地转开视线,冷声道:“你小产的真正原因是摔倒吧。为何要栽赃嫁祸给阿晗?” 赵采嫣立时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昨夜明明是泓砚推了儿媳,儿媳才会摔倒的,儿媳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婆婆怎么反而来责问儿媳。还说什么栽赃嫁祸,儿媳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啊!是泓砚说的吗?还是嫂子说的?婆婆可不要信她,她……” 韩氏气得脸都红了。她就从未见过这么不知悔改,毫无羞耻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试图颠倒黑白, 她再也不想听这些胡说八道,霍然起身,对那两个婆子道:“看好她!”言毕径直跨出门去,没有再看赵采嫣一眼。 赵采嫣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颓然倒回床上,睁眼瞪着帐顶。 韩氏回到正堂,看了眼方永康,沉声道:“是她。” 堂上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泓墨正要说话,忽听赵晗的声音响起:“父亲母亲,儿媳被人栽赃嫁祸,蒙受冤枉,如今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还请父亲母亲为儿媳主持公道,让有罪之人受该有之惩。” 她清音朗朗,却语调平淡,并不以气势凌人,仿佛只是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但方永康和韩氏听了都觉得极为愧疚。方泓砚更是无地自容,垂着头谁也不敢看。 方永康重重点头:“自该如此。”他望向方泓砚,低喝道:“跪下!” 方泓砚闻声一凛,抬眸望向父亲,见他正是怒视着自己,双膝一软便“扑通”一声跪下。 方永康又看向旁边立着候命的曹婆子,冷声道:“把那刁妇带出来!” “是!”曹婆子领命,带着两名婆子入内。 方泓砚不由慌乱摆手道:“父亲不可,采嫣昨日才刚刚小产,不能移动啊……就算是要惩罚,也要等她养好身子后再说啊。” 林氏站在一旁看到现在,没有插过一句,此时也在一旁劝道:“侄儿媳这身子……若是现在硬来,说不定要出人命的啊!” 方泓墨冷“哼”一声:“阿晗一样是受伤的,也没见你们来劝说让她脚伤养好再罚!” 方泓砚不由语塞。 韩氏淡淡看了林氏一眼:“弟妹还是不要管不该插手之事吧。” 林氏歉然笑了笑:“阿晗只是脚扭伤,和采嫣情况毕竟不同,我出言相劝,只是担心出事而已,大嫂别误会了。” 韩氏道:“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要是心存恶念,或是为非作歹,出什么事也都是活该罢了。” 林氏笑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过了没多久,曹婆子带着一乘肩舆出来,赵采嫣脸色惨白地斜倚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棉被,却依然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若是没有靠背的话,恐怕她是坐也坐不住了。 肩舆抬到堂中央,往地上一放,就在跪着的方泓砚身边。 方永康对曹婆子道:“去请家法。”曹婆子领命而去。 赵采嫣闻言脸上更无血色。 为了要她心服口服,方永康让张良俊把事情当着赵采嫣的面再说了一遍,接着又传妙竹与奄奄一息的从芝进来,把她们在赵采嫣授意之下的所作所为交待清楚。 之前等待她出来时,方永康已经与韩氏低声商量过如何处理,此时便一一宣布。 韩氏道:“今有逆媳赵氏采嫣,为妇无德,不敬不孝,嫉妒成性,恶意构陷,不惩不足以立戒。唯因身负伤病,罚其独居禁闭,待愈后请家法杖击十下。” 赵采嫣冷冷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张良俊、方泓砚,又恶狠狠瞪了赵晗一眼,最后冷笑着看向方泓墨,口中喃喃道:“好啊好啊……” 方泓墨不由皱眉。 方永康见她毫无愧色,不由怒道:“事到如今,你仍是不知悔改吗?” 赵采嫣惨笑道:“你们都信了我是最恶之人,我再说什么都无用。你们不舍得罚亲生儿子,便拿我开刀……” 韩氏皱眉斥道:“谁说不罚泓砚的?” 方永康沉声道:“今有不孝子方泓砚,谗言欺瞒,贿赂大夫,构陷长嫂,不惩不足以立戒。请家法杖击十下,以儆效尤。” 方泓砚脸色苍白,沉默不语,跟着两个婆子去到院里挨家法。 不多时曹婆子从外面进来,双手托着一根四尺来长,儿臂般粗细的黑色家法,走到方泓砚身边,恭恭敬敬地说了句:“请家法。” 方泓砚抖抖索索地褪了裤子趴下。 赵晗没好意思再看,转脸去瞧赵采嫣,见她直愣愣地瞪着眼睛,望着院子里方泓砚所在的方向,神情倒不像是害怕。 ☆、第58章 血崩不止 呜——的一声锐响,棍杖挟风。 “啪!” 耳边很快传来一记木棍重重拍击在皮肉上的清脆声响。赵采嫣全身一震。 “呜——啪!”又一记清脆声响,方泓砚忍不住大声惨呼起来。赵采嫣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脸上流露出恐惧之色。 “呜——啪!”第三记清脆声响,混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起响起。韩氏眼中已经含了泪,心中极不好受,取出手帕来轻按眼角。 “啪!”“啪!”第四下,第五下……连方永康也是脸色铁青。 “啪!”“啪!”第六下,第七下……惨叫声越见嘶哑,却力竭了一般,越来越短,越来越轻。 赵晗虽然没敢看,却不由主回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丫鬟,只觉胃里不适起来,脸色大约也是不太好看的。 忽然她身侧人影一晃,有一对暖热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她仰头去看,见他俯首望着自己,墨眉微凝,脸上并无笑容,甚至有一丝哀色,唯眸中目光温柔如水。 ……第八下,第九下,第十下。从头到尾这十杖,曹婆子手下是真功夫,一点都没留情,从第四杖起,杖杖见血,痛入骨髓,却不伤筋骨根本。 挨足了十杖家法的方泓砚气若游丝地念了句:“不孝子孙方泓砚谢祖宗家法教诲……”被婆子抬上床板,送进里屋。 “等一下!”方泓墨突然出言阻止。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全都望着他,不知他为何不让人抬方泓砚进去。 方泓墨看向方永康:“父亲,可记得昨夜定下的三日之约。” 赵晗微微诧异,转瞬后明白他所指,既然事已大白,三日之约也就失效了,他此时再提此约,是要方泓砚一模一样地履行这约定吧。打也打了,剩下的,就唯有休妻之约了。 是啊,她虽然也挺想让赵采嫣挨顿打,受点教训,却更希望她能离自己远点!休了她方家就清净了!泓墨此言,颇得她心。 方永康挑眉,一样想通了这一层,便沉声道:“自然记得。” 方泓墨朗声道:“若是儿子运气稍差些,没能在三日之内洗雪阿晗的冤屈,那三日后挨家法的就是儿子,且还要被迫休妻。如今泓砚只是挨了家法,还差着一样。请父亲还儿子儿媳一个公道。” 方永康不由踌躇,在昨夜的他看来,大儿媳所为实在恶毒,二儿媳腹中胎儿亦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故意下药堕胎,不是与杀人一般么?且当时的他怒火上头,言行冲动,事后已经后悔,虽与妻子争执过这三日之约,内心却暗暗决定,只要泓墨能找出一定的证据,未必非要如何过硬,也可以放过他们一码。 而二儿媳所犯的是栽赃嫁祸,虽然两件事一样卑劣,后果与严重程度却大为不同。泓砚已经打了,二儿媳也一样要挨家法,还要让泓砚休妻,是否太过? 见方永康犹豫,方泓墨眸色转黯,只觉心冷,暗自道声罢了,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转身准备带赵晗离开。 韩氏眼见这父子两人又要回到原先的僵局,不由暗叹,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林氏一声惊呼:“侄儿媳好像晕过去了!” 韩氏看向肩舆上的赵采嫣,却发现她软软垂着头,似乎晕了过去,只不过看多了赵采嫣装腔作势,又正好说到休妻之事,这会儿一点也不相信她是真晕。 林氏走近肩舆,轻轻唤了两声“采嫣”,又轻推一下,发现她气息微弱,挪开一角棉被,见她身下有大量暗红色沁出,不由吃了一惊,转身对韩氏招手。 韩氏见她神色忧急,便快步走近妖孽太子无良妃。林氏小声急道:“血崩了!赶紧请大夫来啊!别真的弄出人命来。” 韩氏也见到那滩血迹,这才信了赵采嫣是真的晕过去了,急忙命婆子们把她抬进离得最近的西厢房,让她在床上躺平了,出血的情况才稍稍好转,但眼见着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脸色也白的不像话。 恰好王老大夫于此时赶到,他本是被紧急请来给受家法的方泓砚治伤的,这便救急先替赵采嫣看了起来。 望闻问切一番之后老大夫眉头皱起:“血室受损,殒胎附滞未清,颇为危急,之前用过什么方子?” 丫鬟取出之前张良俊开的药方递过去,王老大夫接过来一看,不由直摇头:“不对,不对……扑跌损伤所致小产,该用理气散瘀汤,怎能用旋覆花汤?这是哪里的庸医所开?害人不浅啊!” 屋里面方家众人尽皆无语,心里都清楚,为何张良俊会用不对症的药方。 王老大夫一边感叹着庸医害人,一边开出新药方,然后又被请去替方泓砚诊治,他是皮肉外伤,倒也好办。王老大夫来的时候预先知道要处理杖击伤,带着相应的药,这便外敷止血生肌的药膏,再加以包扎,同时把内服所用药物交给丫鬟去熬药。 丫鬟拿着那张不对症的药方走到外面,本想扔了,被方泓墨截下来,扔在仍被绑着的张良俊面前,嘲讽地说了句:“你倒是配合得极好。” 本来赵采嫣虽然要张良俊配合陷害赵晗,却不至于用药也要用错的,也不知是这无良庸医自己心虚还是医术确实不高明,居然开了不对症的药方。也是歪打正着,恶有恶报了。 张良俊在堂里跪地许久,双膝早就剧痛难耐,更是又冷又饿,见终于有人留意到他了,急忙叫道:“哎,方公子,方公子!你倒是放在下走啊!” 方泓墨正要开口,方永康喝道:“你这无良大夫,收受贿赂,谗言陷害,该当送官法办,怎么可能放了你?简直痴心妄想!” 张良俊急了:“方大公子,你亲口答应过在下,只要说出实情,就放在下走,你怎能言而无信?” 方泓墨笑了笑:“对诚信之人自当言而有信,与无德无义之人讲什么信义?放你这种毫无医德可言之人出去,岂不是还要继续祸害更多病人?”言毕着人将他关起,准备第二天一早送官。 在王老大夫一番针灸过后,赵采嫣总算止住了出血,却又发起烧来,不宜移动。韩氏就让她躺在西厢房养病,但房门是锁着的,门口有人看守,只等她痊愈之后再受家法。 从芝助纣为虐,妙竹背主偷窃,两个丫鬟都被杖击二十,送去发卖。方泓墨另查出妙竹的哥哥丁关偷窃府内财物,变卖作为赌资,一样被杖击二十,送去发卖。 事情一一落定,已经是深夜里了,众人皆疲惫不堪。 赵晗从凌晨被叫到春泽居来,莫名被诬下药罪名,再被软禁四宜居,心中思虑过多,整个白日里都没睡过,这会儿一个没忍住,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打完呵欠她就瞧见泓墨望着她,眸中带着取笑之意。她虽困倦,心情却好,也回他一个微笑:“你就不困吗?” 方泓墨忍俊不禁,亦知她困乏,这里的事也大局已定,便走到韩氏身边道:“母亲,没什么事的话,儿子就先带阿晗回去歇息了。” 韩氏也知不光赵晗困倦,泓墨一天奔波,一样不曾好好休息,便点点头:“你们回去吧。” 方泓墨又朝林氏道了声二婶告辞,转身叫来几个婆子,抬赵晗回朝岚居去。 林氏见没什么事,也告辞回去了重生之血色残阳。 韩氏见他只向自己与林氏告别,却不对他父亲说话,甚至没望过那个方向一眼,不禁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出了春泽居,赵晗只觉特别放松舒坦,身负罪名,压力之重,真是极难承受。 若是给她时间,她也能设法找出赵采嫣的破绽,可父权之下,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查去问。也幸好泓墨信她无辜,甚至肯代她受罚,若不是他挺身而出,昨夜被打的恐怕就是她了。皮肉之痛还在其次,这罪名若是不能洗清,她这一生都要背着这个污点了。 她望向身边的泓墨,目光默默勾勒出他俊逸坚毅的侧脸轮廓,还有那挺拔矫健的身姿。 初次见他,就被他外表吸引,但那只是纯粹对于外貌的欣赏,英俊的男子她以前看得实在太多了,看过就算,不会一直放在心里。 再次见他,被他爱妹之情感动,想来这么妹控的男子,不会是个太坏的人吧。 三次见他,隐约察觉他对自己的好感,但当时的她也没有多想,毕竟作为庶女,她在婚姻上不会有太多的自由选择。 四度见他,已是新婚那日,其实对他的性格行事有着许多不满意的地方,但既成定局,也就随遇而安,想要好好经营这一场婚姻。谁知新婚夜他竟大醉而归,一夜冷遇就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让她热情全熄。 只是做女人不光是做妻子,还是女儿、儿媳、姐妹、妯娌……她不会去曲意逢迎讨好,只会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敬人者,人恒敬之,自重者,人恒重之。 一点一点的,他有了改变,一天天变得更有担当,一天天变得更成熟,终于有这一天,他能成为她的依靠,她的倚仗,她最深爱的人;同时,她也要变得更好更成熟,做他的依靠,他的倚仗,他最深爱的人。 除了爱,还有责任。 第42节 察觉她的目光,方泓墨转过头,本是带着笑意,见她眸中深情,不由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为了你,要成为更好之人。 · 方泓砚与赵采嫣都不能动了,韩氏便暂时接管春泽居,清点人员时,却意外地发现赵采嫣的贴身丫鬟从兰不见了。 起初春泽居被封锁,无人能出,直到方泓砚受完家法,赵采嫣晕倒,王老大夫入内诊治,张良俊被押送出春泽居,众人进出频繁,大概从兰就是趁此时机跑出去了。 韩氏暗暗思忖,从兰若不是心虚潜逃,那就是去赵府报讯了。 早晨亲家得知赵采嫣小产,已经来看过一次,得知“赵晗是罪魁祸首”后,那位亲家母边哭边把阿晗说得毫无是处,甚至说出要把她送官法办这样的话来,连韩氏听了都觉得过分。倒是亲家公为人中正,表示不信阿晗会做出这样的事,还去四宜居探望了一回。 最后是永康提及与泓墨的三日之约,答应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后公正处理或处罚,他们才离开。 今晚这事一定,她就准备好应付亲家了,不管从兰是否是去报讯,方家这里总要派人去知会一声的,本来是打算明日一早送封信去,从兰这一跑,恐怕现在就要送信过去,不然就要落人口实了。 韩氏写了封信,简短说明事情经过,派尤妈妈坐车亲自送去赵府。 尤妈妈走后,她看了眼窗外天色,不由叹息,哎,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第59章 不许心急 从霜小半个时辰前就先回了朝岚居,吩咐三等丫鬟和婆子们把房间里的火盆烧起来,热水澡豆预备着。 看她们忙起来了,她则叫上心香和另几个丫鬟,把屋里的灯烛茶具、床帐被褥等等,能换的全换了新的,连贵妃榻上铺的狐皮褥子,放的冬枕也一并换了全新的。小姐遭了这么一回冤案,当然要去去旧晦气才对。 赵晗坐着肩舆回到朝岚居,乍见屋里情景时,不觉莞尔。她只不过离开了一整天加上大半夜而已,可被从霜这么一换,屋里倒是焕然一新,不知怎的却让她有点相隔十天半个月没回来之感。 从霜见她笑了,也不禁高兴,小巧的圆脸上露出两个酒窝,端上两碗温热的汤水道:“夜里寒气重,少爷少夫人喝碗鸡汤暖暖身子。” 方泓墨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一闻到鸡汤香味,腹中顿时咕噜作响,只觉胃里空得难受,端起汤碗一口气喝完,不满足地说道:“这点汤水连垫个底都不够。” 从霜急忙道:“厨房里温着菜呢,见少爷少夫人回来,婢子已经吩咐上饭菜了。” 赵晗知他赶着回来替她雪冤,直接带人去的春泽居,连饭也顾不上吃,这番折腾下来已经过了亥正,他一定是饿过头了,心里既有感动又有份心疼,便温言嘱咐道:“你一晚上没吃东西,本就该先喝点汤暖了胃,然后再去吃饭才好,也别吃得太急,这种时候特别容易伤胃。” 方泓墨低头按着腹部道:“肚子啊肚子,听见没有?夫人交待了,再饿也要慢慢吃,不许你心急。” 赵晗和从霜都扑哧笑出声来。 赵晗道:“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心眼竟然长在肚子里。” 方泓墨“哈”地笑了声,抬头朝她道:“你平平安安回来了,我可不就是心落到肚子里了吗?” 赵晗笑着嗔道:“就是嘴甜,快去吃饭吧!” 方泓墨起身去外面用饭,从霜跟着去伺候了。房里丫鬟一时只剩下了心香。 心香是和妙竹一道被韩氏指来朝岚居伺候的大丫鬟,如今妙竹犯下了这样大的事,被主人家打罚发卖,心香虽然无辜,但在这风头口子上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只怕少夫人对一起过来的她也生出疑忌之心璧合 你擒我愿。 她本来就寡言少语,和赵晗不是太亲近,今晚更是处处谨小慎微,只怕出错,眼看着屋里只剩自己了,赵晗又沉默着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少夫人要不要先洗漱?热水都备好了。” 赵晗正想着事情,闻言微微一怔,回过神来道:“先不忙洗漱的事,你替我去外面看看从露回来了没有。” 心香神色有些黯然,点头应了,往外走时仍不由暗叹,从露从霜在少夫人心中位置到底是和自己不一样的。忽听少夫人叫了她一声,以为她还有事忘了交待,急忙停住脚步,回身听吩咐。 赵晗方才看了眼心香,恰好瞧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因此才叫住她,语气淡淡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人,更不喜株连。从露机灵是她的本事,从霜天真是她的天性,不管什么性格什么天分,我最看重的还是本分、勤恳又忠诚之人。一个人不怕犯错,怕得是贪婪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不会讨好我没关系,我本就不喜一味献媚之人。只要谨守本心,尽力做好自己该做之事,日久见人心,自然会获得他人的信任。” 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好几个丫鬟被杖打又被发卖,人心惶惶是难免的,赵晗连警告带安抚地说了这么几句就打住了。韩氏派过来的丫鬟本就不会是笨的,点拨几句就该懂了。 心香听见赵晗第一句话时吓了一跳,怎么自己心里想的少夫人都知道了,但等听完这番话也放心了,心里更是清楚了以后该怎么去做,点头应是后退出房间,到正堂外面候了一小会儿,见从露从外面匆匆回来,便对她道:“少夫人在里屋等你呢。” 从露点头道:“多谢妹妹特意提醒。”说完还对她笑了笑,这才急匆匆朝里面走。 心香又站在门口想了会儿赵晗方才说的话,释然一笑,进屋去整理方才屋里换下来的旧布置了。 “少夫人,婢子回来了。”从露轻轻拍门,听见里面赵晗的声音:“进来吧。” 她便推门进去,转身关上门,见屋里只有赵晗,便走近她身边,小声道:“夫人派尤妈妈去赵府送信了,这会儿刚刚出发,婢子就赶紧回来了。” 赵晗颔首表示知道了,又嘱咐她道:“今晚多半还会有事,你辛苦些盯着点,那边一有动静就来叫我。” 从露连连摇头:“婢子做这点事哪里算得上辛苦,小姐对婢子们的好,婢子就是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万分之一!” 昨晚老爷叫那个长得吓死人的曹婆子带她和从霜下去逼问,若是当时小姐不阻止,就不会惹怒老爷差点进了宗祠挨打,但挨打的就会是她与从霜。看看春柳那个丫头的惨状,还有今天二少爷被打的惨叫声……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更不用提小姐为了她,还特意向赵夫人要人,把大牛全家都要了过来,虽说不能随时去相会,毕竟离得近,只要先经小姐允许,和大牛见面的机会就时常会有。 跟了这样的主人是难得的福气,若是还像妙竹那样不知珍惜,那真是猪油蒙了心,脑袋被马车撞坏了。 从露接着说道:“大牛熟悉赵府的情况,就跟着尤妈妈一起过去了。婢子这就去候着他们回来,问问大牛过去后什么情况,若是那边来人了,就来叫您。” “没那么着急,他们也不能马上就飞回来,你先去歇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先到春泽居那边看看情况,再去等大牛吧。” 从露应下,离开屋子,叫了心香进来服侍她洗漱。 洗完脚,重新包上药膏,赵晗试着转了下右脚腕,稍稍动了动就觉酸痛,只怕没十天半个月是不能痊愈的,不由暗叹,庙会那天自己是太心急了,若早知追不上泓墨,何必自找苦吃?且真是有什么事泓墨应付不来的话,自己跟上去就能应付得过来了吗? 泓墨虽说那天是看到了一个旧友,但看他那眼神,可不太像是见到故人那种惊喜怀念之感,反而有些震撼、又有些厌憎,恐怕不是故交而是旧敌吧…… 房门被推开,方泓墨迈了进来,见她低头看脚,便问:“好些了吗?” 赵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问脚:“好是好些了,离好全了总还要几天吧花间高手。” 说完这句她就见他眸中又露出歉然之色,急忙道:“我想歇息了。” 方泓墨便过来把她从贵妃榻上抱起,放到床上,替她梳顺了头发,换了衣裳,自己再去迅速洗了洗,出来把灯吹熄,上床从她身后搂着她,把她包裹在自己怀里,把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 两人都确实太困倦了,方泓墨不一会儿已经鼻息沉沉,赵晗也很快坠入梦乡。 · 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一只手轻推她臂膀,接着有人在她耳边悄声呼唤:“小姐,小姐……” 赵晗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茫地眨了几下,下一刻便彻底醒了过来。 从露手里举着蜡烛,见她睁开了眼,便继续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尤妈妈刚回来,一下车就去了春泽居。大牛哥说赵大爷赵夫人后脚就会到,让尤妈妈先回来报讯的呢。”说完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赵晗轻手轻脚地把泓墨的手从腰上移开,掀开被子坐起身。他大概真的是太累了,直到她穿好衣裳,他都毫无察觉,睡得极沉。 她把右臂搭在从露肩头,从霜在左边扶着她,三人慢慢挪出了屋子。外间里停着肩舆,从露从霜扶着她坐上去。从霜去轻轻掩上里屋的门,从露迅速替她梳好头,头发在脑后简单盘了个发髻,用发钗固定住。 婆子们无声地抬起肩舆,一行人悄没声地离开了朝岚居。 天还没亮,周围乌蒙蒙的,但时候已经不早了,出来前赵晗看了眼漏壶,快到卯时了,只不过冬日的黎明来得特别晚而已。 呵,居然还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时候。 春泽居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肩舆抬进去的时候,赵晗瞧见正中主座上满脸倦容的韩氏,另一边客座上首的赵振翼,以及他下首坐着的李氏。 三人见她突然进来,都十分惊讶。 韩氏愣了一下后最先恢复淡然,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阿晗,过来。” 赵振翼和李氏才刚到,丫鬟上的茶还是烫口的,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热,赵晗就来了。韩氏此言一出,他们都以为是韩氏特意把赵晗叫过来的。 婆子们把肩舆放下地,拆了两旁的长杆子,这就变成了一张圈椅,连椅子上的赵晗一起抬过去,尽可能地靠近韩氏所坐位置下首。 这个位置一放,状况更有些微妙,韩氏与赵晗在主位,赵振翼和李氏在客位,两两相对,仿佛暗喻着此时双方的立场。李氏看向赵晗的眼神便不由带上三分敌意。 方永康日间还有桩大生意要谈,方泓墨和赵晗离开春泽居后,他也回四宜居去了,就只有韩氏留在这里。 韩氏本来孤军奋战,此时突然来了一个强助,不由精神一振,浅笑着看向赵振翼:“亲家公亲家母这么大清早的赶来,想来是看到信了吧?” ☆、第60章 强力助攻 夜里从兰确实是偷偷溜回去赵府报讯了。但她是步行过去的,还在一路上被巡视的衙役盘问了数次,她靠着前日赵采嫣小产时方泓砚的手书,假借去请大夫之名义才得以被顺利放行。 尤妈妈却是坐着马车去的,仍然后发先至,韩氏的信先送到了赵府。 管家陈六叔本来就听说过大小姐在方府出事了,再听说这封信是方府大夫人亲自写的,事关大小姐的重要事情,哪里敢耽误,急忙命人送进去,将信交到了赵振翼手里。 赵振翼匆匆浏览,韩氏在信中大致写了事情经过,首先写明,经查证采嫣才是挑事之人,意外小产后栽赃嫁祸给赵晗,又提及她突发血崩,万幸大夫正好在,及时加以诊治,出血已止,如今尚好。他看到最后一段,不禁忧急万分。 李氏稍后出来,瞧见他的脸色就觉大事不妙。 赵振翼浓眉紧皱,把信递给她,一边说道:“采嫣突发血崩……” 李氏瞬时白了脸色,急忙抢过信,一句都没仔细看,眼睛只找血崩两字,终于找到了,再看前后句,只是手抖得厉害,灯火下更是看不清楚,索性不看了,把信往他手里一塞:“那还不快过去啊!” 赵振翼虽然也忧急,但信中所言,大夫已经诊治过,人也救过来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便让人传话给候在前院正堂里的尤妈妈,说是稍后就赶去方府,请尤妈妈先回去禀报一声,同时叫人备车。 尤妈妈走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从兰才气喘吁吁地赶到,向门口值夜的一问,才知方家的人已经来过,老爷夫人正要乘车前往方府。她再连走带跑地赶去角门边,却见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陈六叔和一个小厮在。 陈六叔二人正在关上角门,忽见从兰跑来,吃了一惊:“你怎么不跟着方家的马车过来,却自己跑回来了?” 从兰顾不上答他们,着急万分地问:“大老爷大夫人呢?” 陈六叔朝门外方向一抬下巴:“去方家啦!刚刚才走的。” “啊!?”从兰急得想跺脚,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可这会儿追也追不上了。 · 一赶到春泽居,赵振翼与李氏就急着问采嫣的情况。 韩氏也知这是人之常情,预先已经让人去把赵采嫣房间外的锁打开取走了,这就带着他们入内。 李氏见韩氏带着他们往西厢而去,不由心生疑虑,看向韩氏。 韩氏淡淡解释道:“亲家母稍安,采嫣突然大出血,不能搬动过远,才就近歇息在西厢了。” 李氏这才稍稍释然,但生出新的疑虑,采嫣本来睡在后面主屋,怎么会被抬出来,反而离西厢更近了呢?她正琢磨着,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房间外。 耳中听见赵振翼问道:“她如今情况如何?” 韩氏抬起右掌,掌心朝下轻轻压了两下,示意他们轻声:“采嫣早前已经止血,也喝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了。她如今需要静养,你们看一下她,也好放心,然后我们出去说话。” 李氏便轻轻推门,与赵振翼一前一后地进去,见赵采嫣睡得安定,也就缓步退了出来。 三人回到堂前,刚刚坐下还没说话,赵晗就到了。 李氏一见赵晗,立即想起那下药之事了,虽然马车上赵振翼已经把信中内容告诉她了,她可觉得韩氏说得太含糊,什么叫“经查证”?谁查的?谁证的?凭什么说是采嫣栽赃嫁祸赵晗的? “亲家母,我倒是不明白了,采嫣如今这么惨,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怎么那个祸害采嫣的罪魁祸首没被关起来,反而可以到处乱跑呢?” 第43节 韩氏讶然:“亲家母没收到那封信吗?” “那封信我看过了,可白天还说采嫣是被害的,晚上怎么就变成我们家采嫣的不是了?” 韩氏心里头还生着赵采嫣的气,再加上李氏的态度也不客气,因此她说到后面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事急从权,所以这封信我写得简单,既然亲家公亲家母赶过来了,自该好好解释给你们听听,这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心里头也有火,听她口气强硬,不禁要回上一句:“我赵家好好的女儿嫁进你们方家,没过半年就被害成这样,人差点就没了,亲家母你倒是说说,这是个什么理?” 韩氏不由气结,这位根本不是来说理的,上来就胡搅蛮缠,哪里还说的下去? 这时赵晗在一旁淡淡道:“母亲这样的气势汹汹,在旁人看来,并非是来了解事实真相的,而是来吵架的。” 李氏眉毛一竖,既然赵晗自己送上门了,就直接对她发难了:“什么真相?真相就是采嫣大病一场,现在还躺着呢!你却活蹦乱跳的,到底谁害了谁,这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赵振翼听得直皱眉,三个女人斗起嘴来,他一个男人也不好插嘴,但李氏再这么搅和下去,今天很可能就搞僵了,他再要想问清楚事实如何,恐怕就要等下一次了。 于是他按住李氏的手腕,低声道:“好了,先听听事情经过。” 李氏只得住嘴,吸口气闷闷不乐地瞪了眼赵晗。 堂上忽然一阵尴尬的沉默。 却是韩氏气得不想与李氏说话了,她看向赵晗道:“阿晗,你来说吧。” 赵晗点点头,今日亲爹在,此事由她来说明更好,若是只有李氏在,那还得设法推给韩氏主打。她这就朝赵振翼说道:“此事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说清,还请父亲耐心听女儿说明,即使有质疑之处,也等女儿说完之后再问。” “行,你说吧。”赵振翼点点头,又盯了李氏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也给我耐心听着,别半路打岔。李氏甩给他一个知道啦的眼神,暗地里撇撇嘴。 赵晗得了赵振翼的保证,这才解释起来:“昨夜采嫣因扑跌摔伤而致小产,请来大夫诊治,谁知这位张大夫贪财无德,收了采嫣贿赂后,违背良心说采嫣小产是因为药物所致。公婆既心忧采嫣身子,也因失去孙儿而痛心不已,急着抓住罪魁祸首,就在春泽居内严加搜索,很快在一个丫鬟枕头里搜出女儿外敷所用的药膏。但其实这贴药膏是女儿院里一个叫妙竹的丫鬟偷出去,转交从芝后,从芝再把它藏进去的,目的是为了嫁祸女儿。这些事情不仅从芝与妙竹都已经招认,二弟也好,那名无良大夫也好,全都承认了此事,确凿无疑。还请父亲明鉴。” 她说完这些,回头望了一眼韩氏,韩氏赞同地点了一下头:“事实如此。” 赵晗从头到尾没提方泓砚赔光了赵采嫣的嫁妆,更没提赵采嫣是和方泓砚推搡扭打间摔倒之事,首先是因为,这与她被栽赃陷害无直接关联,其次考虑到婆婆的感受,也不适合由她说出口大将军[重生]。 这事一开始是方泓砚对不起赵采嫣,但这事即使要说,也该由婆婆来说明,她何苦去作恶人呢? 韩氏是个明白人,赵晗没提方泓砚在此事中的过错,即使提及招认时也只是一句带过,那是在亲家面前给她留面子,心中对这个儿媳的喜爱不觉又多了一层。 赵振翼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其实今早来看望采嫣时,他就不信晗姐儿会下药毒害采嫣,相信只是场误会,解除了误会就好。 如今看来这事还是采嫣在搞鬼,他实在不愿相信她怎么会如此糊涂! 李氏被赵振翼压着,只能静静听赵晗说完,忍到现在没能挑刺,终于等她说完了,立刻就道:“你这都是一面之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刚才自己都说了,有物证证明你下药,偏偏给你们几个人说成了是采嫣栽赃,从芝在哪里?那个大夫在哪里?方泓砚又在哪里?谁能证明你刚才不是胡说八道?” “亲家母是要亲眼见到人证么?”韩氏冷笑了一声,她既知道亲家要来,又怎会不做好准备?她转向身边一个瘦高的方脸妇人,“陈妈妈,去把人证带上来。” “是,夫人。”陈妈妈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一群人进来了。过来得这么快,自然是因为早就等在外面,只等韩氏发令了。 跟在陈妈妈后面的是六个粗壮的婆子,每两人架着一个丫鬟,三个丫鬟身上都带伤,低声呻.吟着。赵振翼和李氏一眼认出其中一个丫鬟就是从芝。 再后面,两名婆子推搡着一个双手反绑的中年男子进来,中年男子满脸苦色,进来时居然还哭丧着脸打了个呵欠,自是那无良又缺德的张大夫了。 陈妈妈走到妙竹面前,冷声喝道:“谁让你偷药的?” 妙竹嘶哑地喃喃道:“二少夫人……让……让从芝找婢子偷药……” “你是大少夫人院里的丫鬟,好端端的为何要听二少夫人的话?” 妙竹大哭了起来:“婢子有个哥哥……偷府里东西,二少夫人发现了……逼着,逼着婢子……” 赵振翼与李氏都十分尴尬,这发现了内贼却不惩治,反而以此要挟贼人的亲属为自己做事,实在是连最护短的李氏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女儿辩驳了。 陈妈妈又走到从芝面前:“谁让你贿赂大夫的?” “二少夫人……” “妙竹交给你的药,是谁让你藏在春柳枕头里的?” “二少夫人……” 李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听到这会儿突然怒斥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采嫣对你多好,你竟然血口喷人?偷药也好,贿赂大夫也好,都是别人教你的话吧?” 她刻意地把“别人教你”这四字咬得特别重,韩氏听了不禁有气,这不是暗指方家有人教唆从芝诬陷采嫣吗?可要是明着和她争辩起这句话,反倒显得自己这边心虚了,不理她又气不过。 听了这话,赵晗“呵呵”笑了两声。 李氏怒目瞪着她:“你笑什么?” 赵晗淡声道:“女儿笑的是可笑之事。” 李氏自然不会去接她这明显的讥讽。 赵晗却接着问道:“母亲,女儿敢问一句,采嫣现在是赵家的人还是方家的人?” ☆、第61章 达成目的 李氏听见赵晗这么问不由愣了愣,但她这问题其实只能有一个回答,女儿出嫁从夫,做了人家的媳妇就是夫家的人:“是方家的人。” “那么从芝是采嫣的丫鬟还是方家的丫鬟?” 李氏隐约觉得自己前面有个坑,但此时不做声就是服输了,她又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只能谨慎地回了句:“当然既是采嫣的丫鬟也是方家的丫鬟璧合 君临城下[重生]。”她自觉这个回答还是滴水不漏的。 赵晗点点头:“从芝既是采嫣的丫鬟,也是方家的丫鬟,采嫣自己又是方家的人。从芝现在说出实情,就是忠于方家,又何来吃里扒外之说?难不成采嫣一直把方家当成了别人家?她的丫鬟只能忠于她,不能忠于方家了?” 李氏发觉自己绕了半天,还是掉坑里了,便愤恨地哼了一声,本来还要呵斥从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心里忽然觉得,吃里扒外这句话真该说赵晗才对! 韩氏弯了弯嘴角,看到这个蛮横的赵大夫人吃瘪,还真是让人心里痛快! 李氏端起茶碗,借着喝茶掩饰尴尬,又回想了一下赵晗方才的话,记起她提及的三个丫鬟,一个妙竹一个从芝,陈妈妈都问过话了,现下就剩最后一个,当然就是枕头里被搜出药膏的那个丫鬟了。 若是再要听凭陈妈妈问话,自然问得都是她们想叫她答的话,就算真有什么疑点也是不会问出来的,还不如自己来问。 她看向韩氏问道:“亲家母是否介意让我来问问?” “自然不会介意,亲家母就请随便问吧。”韩氏本无意隐瞒任何事,自然也不怕李氏问什么,说完就看了眼陈妈妈。陈妈妈便退到一旁,垂手立着。 李氏放下茶碗,缓步走到春柳面前:“你就是枕头里藏着药的那个丫鬟?” “……是。” “是谁让你藏药的?” “没人……药不是婢子藏的,是从芝……偷偷放进去的。” 李氏找着了疑点,立即盯着追问道:“三更半夜的,你睡觉的枕头,别人怎么能偷偷把药膏放进去?” “二少夫人突然小产了……婢子们哪里还能再睡,都……都起来了……在院里站着候命……婢子真的是冤枉啊……”春柳小声哭泣起来。 李氏指着赵晗咬牙问道:“如果不是她要你藏药的,你又真的是冤枉的,当时为何要承认偷药,谁都不指证,偏偏指证她是指使人?” “婢子们……在院里候着时,从芝出来说院里……有大少夫人的内奸,问我们谁下了药……”春柳不由痛哭,“婢子一直喊冤枉……后来实在是挨不住了……只能承认下药……她们还是打……非要婢子说谁指使的……婢子哪里知道啊……只能胡说是大少夫人……” “厉害啊!”赵晗冷笑道,“采嫣刚小产,大夫还没来看过呢,从芝就知道了小产的原因,还知道是我找人投药的,这未卜先知的能力着实了得。” 而从芝一个丫鬟如何敢自作主张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是听了谁的吩咐去做的,不言而喻。 李氏问了半天居然问出更多从芝诱供的细节,更加证实了采嫣栽赃陷害,站在那儿听着赵晗的嘲讽,只觉尴尬无比。而赵振翼则更觉羞愧。 赵晗见李氏不说话了,提醒道:“母亲,还有位张大夫没问话呢。” 李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采嫣栽赃嫁祸之事她自己都信了九分九,再是护短也没可能当面说瞎话。之前的几个丫鬟口供已经能互相印证,这张大夫一没被打,二没仇怨,受贿办事,韩氏既能让人把他带出来,自然是肯定他的口供不会有问题。 还能问他什么,再问也只能自取其辱,更加丢人现眼罢了都市之绝品状元! 李氏咬着牙,一声不响地回到座位前坐下,心中着实气恼又难过。 韩氏见状松了口气,亲家既默认了,这事第一步算是解决,接下来就是如何惩处采嫣的问题。却忽然听见赵振翼发问:“亲家母,怎么没见泓砚?”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氏顿时眼睛一亮,对啊,还是振翼想事情想得全,这事从头到尾采嫣没出面,都是从芝在办事,方泓砚当时一直在场,岂有不知情的道理,他在这桩事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那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呀! 她立即接上:“对啊,亲家母,泓砚在哪儿呢?采嫣小产还大出血,人都昏昏沉沉的,哪有时间与精力去谋划这么多事?怕只怕这次是事情,其实是泓砚在幕后谋划,要从芝去办得这些事吧?” 赵振翼则加了一句:“就算不是泓砚,他也必定是知情的,亲家母为何不把他也叫出来,一起说清楚呢?” 韩氏眼神微黯,缓缓道:“泓砚确实是知情的,并已承认此事,他虽非主谋,从犯同罪,昨夜已经挨了家法十杖。这会儿趴在床上,一动也没法动呢。” 此事在韩氏信中未曾提及,赵振翼听到他已经挨了打,不由震惊,与李氏对望一眼,一时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李氏却觉心惊肉跳,方泓砚挨了十杖家法,韩氏又说从犯同罪,那就说采嫣也要挨十下家法了?她此时体质如何挨得了十下杖击?只怕连两下都挨不起啊! 她不由发了急:“亲家母嘴上说打了泓砚,实际打没打,只有自己知道,即使打了,这轻轻打十下和下狠手去打十下可差得远了。我们可是没亲眼见着,难说……” 韩氏不由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凛冽凄厉,盯着李氏语调沉缓地说道:“亲家母若是执意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那我就让人抬他出来。陈妈妈!” “是!”陈妈妈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但看向李氏的眼神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应了一声就要去叫人。 “罢了,不用了。”赵振翼摆摆手,沉声道,“我信得过亲家为人,不会包庇护短,既然说了打过泓砚,就一定打过,也一定不会故意放轻的。” 陈妈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韩氏,韩氏朝她微微颔首,她便又退到一边站着了。 赵振翼又长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采嫣如今身子虚弱无比,又怎经得起这般重击?若万一她受不住打,出了事情,别说我们庆远侯府不会好受,导致她出事的方家又怎会好过?” 韩氏双眸不由一冷,望向赵振翼的眼神变得警觉起来,恐怕今天最难对付的不是李氏,而是这位亲家公。 本因为李氏那样胡搅蛮缠的泼辣妇人,连带看轻了这位庆远侯世子,可人家毕竟浸淫官场多年,不是白拿俸禄的。短短两句话,先安抚再敲打,更故意提及庆远侯爵,隐含威胁之意。 可是,他赵家女儿娇贵,他们方家的儿子难道就不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了?她昨日强忍悲伤,心痛如绞地看着泓砚被打得死去活来,是因为要对泓墨和阿晗有个交代。而采嫣身为主犯,更应该要挨家法,除了要给泓墨阿晗一个交代,也是为了要给泓砚、给永康与她自己一个交代! 赵采嫣这顿打,非挨不可! 韩氏冷声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是方家的家事,即使是侯爷亲自来了,也不能拿爵位压人,来干涉方家管教儿媳。” “这件事,泓砚只是从犯,昨夜已经挨了家法,采嫣还是主谋,怎可轻易说不打就不打了?” 她见李氏眼睛瞪圆了又要说什么,丝毫不给李氏说话机会,紧接着又往下说:“只不过,采嫣如今身体状况确实太过虚弱,无法承受这十下杖击,所以永康与我商量后决定,先让她养病,把身子养好之后再加以惩处阳光你好。” 这话一说,赵振翼就不能再以采嫣有伤病作为理由了。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反驳,因为采嫣这次真的做得太离谱,太对不起晗姐儿,可就算是要让采嫣养好病再挨打,他心底仍然觉得不忍又不舍,更不放心方家会真的等她完全康复好了再打。 赵晗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见婆婆得理不饶人,赵振翼和李氏的神情无奈又不甘,此刻时机最佳,便出来打圆场。 她对韩氏道:“母亲是通情达理之人,亦知小产之事非同小可,一旦将养不好,可能以后就落下病根了。儿媳的父母亲也是太过担心采嫣的身子才会焦急万分。采嫣虽然犯了错,也确实该罚,但儿媳在此替她求个情,能否让父母亲把她接回去疗养一段时日,等她痊愈了再回来,到时候再受应有惩罚,相信父母亲也是同意的。” 赵晗说到最后一句,回头望了眼赵振翼,见他无奈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她再转回来看向韩氏。 赵振翼夫妇今日过来后,李氏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寻衅,这让韩氏十分生气。 她一夜未眠,本就疲惫而焦躁,又在气头上,本来不想让赵振翼夫妇接回采嫣,总觉得这样太便宜了她,可赵晗说的话十分中肯,她再稍加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就意识到阿晗这是在提醒自己啊! 采嫣毕竟是自己二儿媳,她若真在方家养病,自己随便怎样厌憎她,也不能太亏待她,万一真落下什么病根,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落人口实,被李氏在背后嚼舌根,说自己虐待了小产的儿媳妇之类的。 倒不如让她回娘家养病去,也省得她还得为这个挑事精操心费神,反正不管她什么时候要回来,就得挨方家家法,这是逃不掉的! 第44节 韩氏向赵晗轻轻点了一下头,接着转向赵振翼:“亲家公亲家母要接采嫣回家将养也是可以的,但有一事要申明,她一旦康复,就要接受方家的家法惩处。若是不能答应,亲家公亲家母这会儿就请回吧。” 可别觉得把人接回去,时间拖得久点,这惩处就会不了了之。 赵振翼暗自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还多亏了晗姐儿劝解,亲家母才勉强同意的。采嫣如此待她,她却还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难能可贵。他温和而赞赏地看了眼赵晗,朝韩氏点点头,表示答应了这个条件。 李氏颇为意外赵晗会帮采嫣说话,但采嫣回娘家养病她的心可真的踏实不少,至于家法么,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虽然韩氏说一定要挨,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比让采嫣留在方家更糟吧。 韩氏既然答应他们接走这个烫手山芋,便巴不得他们越快越好:“亲家公,你们准备何时接采嫣回去?” 赵振翼看向李氏,李氏虽然一样巴不得越快越好,但采嫣才刚血崩过,这样的状况哪里敢马上移动,于是她道:“至少也要过个三五天,等她情况稳定些,我们再来接她回去。” 事情既然谈妥,韩氏端茶送客。 赵振翼夫妇今天急冲冲而来,灰溜溜回去,告别得极为匆忙。 见他们离开,赵晗亦向韩氏告退。韩氏浅笑着点点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疲态,一会儿还得去和春园请早安,还需再撑一段时间才能歇息。 婆子们过来,把两根长杆在肩舆两侧装好,抬起赵晗出了春泽居。她们一到外面,就见赵振翼与李氏等在外面没走,见她出来就走向她,似乎有话要对她说的样子。 赵晗便让婆子们停下肩舆。 ☆、第62章 于林之下 赵振翼和李氏走到外面时,浓眉一直紧锁不展。 确实,采嫣从小到大是被娇宠着养大的,可以前的采嫣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她自小言谈举止温柔大方,也知谦让。直到万华寺救方萱之事真相暴露,赵振翼才发现她的心性有点问题。 但人孰无过,改过也就好了。经他训斥一番后,采嫣诚心改过,他就原谅了她。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采嫣的德行出了大问题。 除了方萱之事外,赵振翼找不到任何采嫣记恨晗姐儿的理由,可是什么样的人会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设法栽赃陷害自己亲妹妹啊? 赵振翼实在是想不通采嫣如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难道以往所有的谦和之举,都只是在别人面前的伪装吗?可如果真是伪装,既然她已经伪装了那么久,又怎会突然暴露?可若是说她品性发生了变化,家中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变故,为何她会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变化得如此厉害? 作为父亲,即使在女儿出嫁前,他也只是早晚见到两个女儿,偶尔关心一下她们,聊聊日常,因此并没有及时发现采嫣的品性出了问题。可李氏却是日日与采嫣朝夕相处,她怎会不知道女儿的变化?还是她认为这样子为人品行毫无问题? 赵振翼转头,看向李氏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心中决定,关于这件事回去后要好好问问她。 李氏被他的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安起来,忽然想起方才忘记问的事:“振翼,晗姐儿刚才说采嫣是意外摔倒的,我可不太信,她有了身孕自然会比平时更小心,怎会随随便便摔倒,且还导致小产,这一摔可不轻啊。” 方才她一心想为采嫣辩驳,证明她没有栽赃陷害,却被赵晗充满讽刺地驳斥回来,后来又为采嫣要挨家法一事心惊肉跳,一时就没想到这一茬,到了现在突然觉得疑心起来。 赵振翼摇摇头道:“若是真有人害她摔倒,或是推倒她导致小产,你觉得她会放过那个人,转而去陷害晗姐儿吗?”这做法不合常情啊,除非那人是她想要包庇之人…… 李氏不服气地说道:“要是另有隐情呢?” 赵振翼微微挑起眉梢,目光凝注一处,淡然道:“真要有隐情,你方才那样问亲家母就能问得出真相吗?” 李氏被他这句反问堵得语塞,又听他接着说道:“不如接回采嫣后,再细细慢慢问她。” 他刚说完这句,就见赵晗从春泽居里出来,便朝她走了过去。 肩與落在地上,赵晗微微仰头,眼神清亮明澈,神情自若地看着他们走近。 赵振翼看着这个二女儿,心绪复杂,既有因采嫣而生的愧疚与亏欠之感,亦有感谢庆幸之意,还有种为人父的自豪与欣慰。 相较于对待嫣姐儿,李氏对晗姐儿就严苛许多,毕竟嫡庶有别,他也没有要求她对待晗姐儿要和嫣姐儿一样,只要合理公正就行。可这两个女儿,却逐渐变得迥然不同。 嫣姐儿原本温柔大方,谦让有礼,如今却变得锱铢必较、阴险狠毒。 晗姐儿原本木讷寡言,只知退让,如今却变得正派大气、胸襟开阔,却又凛然不可欺凌。 是她们真的变化这么大,还是对比之下产生的错觉? 他绝不希望晗姐儿记恨采嫣,观她今日言行,虽然气恼采嫣所为,到了最后却还能为她出言相助,对比采嫣言行,更让他感慨良多,于情于理他都该给她一个交代。 望着她清亮的双眸,他对她说道:“晗姐儿,嫣姐儿如此待你,你却能不计前嫌,实属难能可贵。为父要代她多谢你出言相助。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应该也让她受到惨痛教训了,为父带她回家之后,一定会严厉训导她,绝不允许她再做出如此卑劣之事。为父只是希望,你不要恨她,更不要因此迁怒你母亲。” 赵晗嘲讽地弯了弯嘴角。 父亲虽代采嫣向她致歉,却在最后向她要一个保证,好让他觉得采嫣母女俩与她之间的矛盾还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采嫣对女儿做了如此过分之事,还不止一件,父亲竟还要女儿不能怀恨?” 赵振翼闻言不由露出尴尬之色,一时无言以对。 不知该说父亲是在强人所难呢,还是该说他在自欺欺人,但至少他仍在努力维系着家庭成员间的关系。 处世但令心自可,赵晗从来没有恨过采嫣与李氏,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被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她看不起赵采嫣,只觉得她可悲,压根没有想帮她的意思。 今日所为一是调停娘家与婆家的关系,道理要讲,事实要摆,尤其要让李氏心服口服,却不能让两家彻底闹僵。二是顺便帮婆婆个忙,把可能的后患消除。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借机把赵采嫣这个大惹事精送离方家,至少可以消停好一段时间了。 她微微一笑,对赵振翼道:“父亲尽管放心,女儿没有恨过采嫣姐,更不会因此恨上了母亲。女儿这几天是身心俱疲,相信父母亲也是如此,天将亮了,父亲白日还有公务要处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听完这番话,赵振翼不能说感到释然,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转身与李氏一起走了。 · 赵晗回到朝岚居,远远就见一道熟悉的俊逸挺拔身影正走下廊庑。 见她回来,方泓墨朝她走过去,轻声问道:“你父母来过了?”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半夜悄然离开。 赵晗轻轻点头。 “我刚想过去找你。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尤其是那位岳母大人,他对她的印象可不是一般地差。 “她倒是颇想如此。”赵晗微笑道,“不过没能得逞。” 方泓墨不由展颜大笑。 笑了会儿,他看看天色:“你不如去歇会儿,祖父母那儿不用再去请早安,我代你说一声便是了。” 赵晗也看了眼天空,晨曦微露,天际隐约有珠白之色,若要去请安,这会儿就要过去了超品药师。她摇摇头:“也不差这点时候,就去请了安,早些回来就是。” 他诧异道:“你既不准备歇息,还绕路回来一次做什么?从春泽居直接过去就是了。” 赵晗只道:“我怕你睡过头,误了请安的时刻。” 方泓墨挑眉:“我何时曾睡过头?听到敲梆子我就起了。” 她又道:“之前起来匆忙赶过去,仓促梳妆,我回来重新梳一下头。” 他端详着她,伸手到她鬓边,将她的发钗稍许扶正,又把她鬓边碎发捋到耳后,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略带冰凉之感的耳廓,再端详一下,星眸微弯,流露欣赏之意:“如此就很美了,不用再去重梳。” 赵晗笑了:“好吧,老实承认,我回来只是想与你一起过去。” 他亦微笑,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那好,一起过去吧。” · 从和春园请安回来,赵晗是真觉得疲惫了。 方泓墨让她坐在床边,她舒心地闭上双眼,倚靠在他身上。他俯首拔了她发间玉钗,手势轻缓地替她梳头。梳子的细齿徐徐地摩擦着她的头皮,从上至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让她舒服地轻叹。 方泓墨细细梳了会儿,发觉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不由莞尔。便替她脱了外衣,托着她身体缓缓放下,让她躺平,再盖上被子。 他在床边静静坐了一小会儿,嘴角含笑凝视着她的睡颜,只觉心中满足安乐。 佳人黛眉如烟,羽睫欲展,然而此时最吸引他的,却只是她脸上安详而平静的放松神情。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心之所珍,失而复得,原来竟是这样的庆幸欢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俯身在她微启双唇上轻印一吻,满怀温情。 方泓墨出屋无声掩上门,嘱咐从露几句后,大步离开朝岚居。 他走到外院,喊了方元等几名小厮,先去提张良俊。 走到关押张良俊的屋子外面,方泓墨一摆头,方元上前打开门锁,只见张良俊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还在呼呼大睡。 方元便上前找准其后臀,猛踢两脚。 “哎啊!哎哎!”张良俊惊呼着在地上扭动起来,回头望向背后踢他之人,见到是方泓墨,顿时双目圆瞪,完全清醒过来。 他双手反绑,十分困难地扭动摇晃了半天,才从地上坐起身来,盘着双腿呼哧呼哧地喘气,望向方泓墨道:“方,方公子,你夫人虽曾被冤枉,可在下全部都坦白了,如今她冤屈全都洗清,又未吃苦,公子又何必非要送在下去官府呢?方公子大人有大量,求公子放过在下,只要放了在下,在下先前所收贿赂,三倍奉还!” 他看方泓墨不为所动,又往上加:“十倍!十倍奉还!” 方泓墨冷笑一声,并不理他,示意小厮上前拉他出去。 张良俊被小厮推搡着往门外去,扭头急切地道:“方公子,要是将在下送报官府,公堂上提及授贿诬陷之事,家丑外扬,恐怕要影响方二爷以后的仕途,还请方公子三思啊!” ☆、第63章 击鼓鸣冤 见方泓墨满脸冷漠,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张良俊急忙接着道:“若是方公子实在气不过要去官府告状,能否就只告在下针药误诊呢?这样也不会影响到方二爷的仕途,公子也解了气。” 他算盘打得好,若只是针药误诊,那并非存心作恶,量刑上可就轻了许多,虽仍免不了杖刑或劳役,毕竟没有受贿诬陷他人的处罚来的严重。 方泓墨被这无良大夫坚持不懈却注定无用的努力气笑了,好笑地望着张良俊:“你搞错什么了吧?长房里出的差错,又关二叔何事?二叔身为朝廷命官,若家里有人发现罪案发生却隐瞒不报,包庇罪犯,才真会影响他的仕途吧!” “少爷还与他啰嗦什么?”方元嘟囔了一句,接着又朝张良俊喝斥道,“今天就是要把你送官法办,你说什么都是白费!” 张良俊心知今天是逃不掉了,垂头丧气地住了嘴。 方泓墨本来准备了一封书信,让管家拿着它把张良俊扭送京兆府便好,但见这厮颇为狡猾诡辩,未免多生波折,就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走这一趟。 带上一应物证,又去医馆接上王老大夫,一行人前往位于城西处广德坊东南隅的京兆尹府。 京城人多,讼案亦多,甚至年节里纠纷还比往日更多些,因此别的衙门新年加上元节共可封印休假十四日,京兆府却只能新年封印七日,从年初四就得大开衙门,即使在上元节期间,亦有值班官员受理各类讼案。京兆府尹因其就住在京兆府内,若此时有大案要案也往往就亲自来审了。 方泓墨下了车,门口衙役有个认得他,笑着上前来招呼:“方公子,谢参军正在里面,用不用在下入内传个话?” 方泓墨拱手道:“在下今天是来报官的,有劳这位大哥带下路,去找谢参军。”说话间,几名小厮拉扯着张良俊下了车。 那衙役见状,急忙在前引路,带方泓墨入内。另有衙役把张良俊带去公堂外候审。 谢参军相貌堂堂,身形精悍削瘦,双眉细长浓密,一对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垂,眼神却颇为清亮犀利。他瞧见方泓墨入内,便起身从桌后走出。 方泓墨站住脚,微笑着拱手行礼:“齐修兄,新年万事如意!” 谢齐修亦拱手回礼,一边笑道:“渊渟,新年大吉大利啊!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泓墨敛去笑容,正色道:“小弟家中出了点事情。”接着便把来意说明。 谢齐修也不笑了,“哦”了一声,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此事好办,不过府尹张大人正好出去了,只刘通判在,渊渟若是不愿等,可请刘大人审理此案。” 第45节 方泓墨道:“这么小的案子,哪位大人都是手到擒来的,就请刘大人审理便是。” “状纸与证人证物都预备好了吧?”谢齐修十分细致地提醒道。 “自然都预备好了。”方泓墨道,回头示意。方元取出状纸递了过去。 谢齐修接过状纸,看也不看就折起来,往怀里一放:“如此甚好,渊渟就在此稍待片刻吧亿玛 问鼎掌控。”言毕便出屋,亲自呈交状纸去了。 方泓墨在房里等了一会儿,谢齐修回来,带他与王老大夫一起到公堂外候着。 毕竟有人好办事,没等候多久,就听堂役敲击堂鼓三声,随后三班衙役鱼贯入堂,两厢伺立,排的整整齐齐,双手皆拄法板,齐声高叫道:“升——堂——!” 谢齐修小声提醒,方泓墨迈步进入堂内。 堂上有三尺公案,上面放着惊堂木、文房四宝及红绿头案签。上方有“明镜高悬”的匾。正面屏风上绘着海水朝日图,两侧分别摆放着堂鼓、仪仗和刑具。 刘通判看着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气度沉稳严肃,身着青绿官服从暖阁东门进来,在公案后坐下,沉声道:“带人犯。” 就听堂中低沉有力的“威——武——!”声起,衙役们手持法板重重撞地,发出连续“笃笃”之声。 张良俊战战兢兢地被带了进来。衙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跪倒在青石板上。他偷眼瞧着四周,见东侧的刑具架上,摆着十多根黑红各半的水火棍,而西侧的刑具更可怕,墙根搁着夹棍,墙上挂着拶子,看得他心惊胆战,急忙垂下双眸不敢再看。 刘通判先看状纸,又问清方泓墨所告原由,再传证人证物。 有衙役过来,方泓墨便递上春柳、从芝、妙竹等三个丫鬟按过指印的口供,以及张良俊当日所开药方。 刘通判看过后,接着又传证人王老大夫入堂陈述。 王老大夫将昨晚接到方家邀请去出诊的过程说了一遍,提及赵采嫣小产原因及张良俊所开药方有误等事。 刘通判见各条证据相互佐证,事实已经清楚明白,但按律还得问一下被告,便一拍惊堂木,发出“啪!”的一声,张良俊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刘通判肃然喝问道:“张良俊!方渊渟及其证人王文栋、春柳、从芝、妙竹等人所供述是否属实?” 张良俊在门口听见方泓墨与衙役对话,晓得他认识里面的参军,只怕再胡言狡辩要多吃苦头挨板子,只得老老实实点头:“俱都属实。” 刘通判便对他命令道:“你把所发生之事详细说来!” 张良俊不敢隐瞒,从头到尾将事情讲了一遍。坐在一旁的主簿把他所供记录下来,连着笔拿到他面前。张良俊接过笔,签字画押,只是手抖,字迹也是扭的。 主簿把张良俊的供状交上公案。 刘通判接过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扬声宣布道:“今人犯张良俊,收受贿赂,借医师之名,诬陷贤良,虽终未导致死伤残等后果,却损人名誉,败坏医德。另,其明知方家儿媳赵氏妇人因扑跌所致小产,却开出谬误药方,导致赵氏妇人血崩不止,虽未死伤,却病重昏迷,限保三十日,再行复审。观其后果,三十日内若未恶化而死,则按殴伤论刑。” 因赵采嫣此时病情并未稳定,难以准确量刑,所以要等一段时日,若三十日内病情反复,不幸去世,就要按致死罪名论刑,若是渐渐痊愈,便按致伤来论刑。 刘通判宣布完后又问:“堂下可有异议?” 他停了一会儿,见众人皆答并无异议,便拍了一下惊堂木:“退堂吧!” 衙役过来,给张良俊戴上手枷,带下去关入牢房。 方泓墨与王老大夫退出公堂,向他行礼表示谢意:“今日还要多谢王大夫,特意过来作证超品药师。” 王老大夫捋须呵呵地笑:“方公子不必多礼,此人是医者中的无耻败类,老夫出言佐证,就是要让他以后再也无法行医,免得他再为害百姓,败坏医师同行名声。” 方泓墨又想起昨日傍晚那名勇救孩童的乞丐,便向王老大夫问起:“昨日在下离去后,又着人送来一名伤者,请问他伤情如何?是否留在了医馆内?”。 “哦!那人正留在医馆里,他伤势并不算太严重,只是臂骨有些折裂,正骨后静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如初。此前晕倒,恐怕还是饥饿所致的可能更多一些呢!” 方泓墨听了不由笑道:“多谢老大夫不嫌麻烦收留治疗,此人虽出身贫贱,乞讨为生,却能舍身救人,实在难得。若是后续医治、食宿所费不足,王大夫尽管着人来说一声便是。” “哎,方公子说哪里话。”王老大夫缓缓摇头道,“方公子既信任老夫,托老夫代为收留照料,老夫自当尽力而为。何况听说此人义举之后,老夫也极为钦佩,哪怕不收半文,也要将他治好。只是……” 方泓墨疑惑地望着老大夫:“只是如何?” “此人是名胡人,言语沟通不便啊,老夫说话他似懂非懂,他要说话,老夫就如坠云雾。治病疗伤还在其次,言语交流才是最令老夫头疼之事啊!” “王大夫知道他是哪里人吗?大食国还是波斯人?” 方泓墨对此只是略感讶异,在淮京城有不少波斯、大食而来的胡人,亦有从倭国、新罗、安南、琉球等国而来的人,光在淮京城外置办田产的异国人就有上千户之多,只是多为商人或使者、僧侣,不知这胡人为何会沦为乞丐的。 王老大夫摇头道:“老夫可分辨不出。方公子若是有空,等下便和老夫一起回医馆看看。” “在下也不通胡人语言,即使今日过去,恐怕也是和王大夫一样,如坠云雾里。且等在下找到通晓胡人语言之人,再去不迟。” 说话间,就见谢齐修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听说方泓墨的讼案审理完毕已退堂,便过来相送,一路走一路与他聊:“渊渟,十五那日你可会去参赛?” 方泓墨推说道:“我已多日不加练习,恐怕生疏,若是连累你们输了比赛就不好了。” 谢齐修摇头:“从今日开始练也不迟,又不是本来不会要练到会,你的蹴鞠之技本就娴熟,也没停多久,前两个月你不还来踢过么?承广一直念叨非拉你去不可,他没上你家找你么?” 方泓墨笑道:“瞿兄自然来过,年前就来过好几次,只不过当时正逢年底,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他来找了几次都没能碰上我。”再来就是昨日在街上偶遇他与子毅的那次,只不过当时的自己急于归家,根本没心思去考虑这些玩乐竞技之事,就先推脱了。 说了几句,三人已经走到门外,忽听有人痛哭失声,都不禁转头去看,就见一名妇人牵着孩童哭泣,两人都披麻戴孝,另有几人跟在后面,男女都有,大多皆带哀色,其中一人推着一架板车,上面放着具盖着麻布的尸体。 其中一名短衣黑裤,扎着裤腿,外罩皮袄,身形彪悍的汉子大步上前,走到立于门口东侧的登闻鼓前,拾起鼓槌在空中抛了半圈,再捏紧了用力敲击鼓面,大声喊冤。 然而这汉子虽然口中喊冤,却举止轻浮,脸上神情毫无悲痛怨愤或义愤填膺之情,只有轻蔑不恭之色,根本不似有冤之人。 见到此人,方泓墨不觉凝眉,眸色亦阴沉下来,回头轻声问:“齐修兄,你可识得此击鼓鸣冤之人?” ☆、第64章 跟梢寻踪 谢齐修瞧了眼那击鼓喊冤的汉子,眸中浮起鄙薄之色,语带不屑口气道:“此人是个讼棍,整日游手好闲混迹街头,专找家里出事,甚至出了人命的,巧言令色蛊惑他们打官司,不仅代写状纸,还代诉公堂,以此牟利。” 他不解地转头看向方泓墨:“渊渟见过此人?” 这一瞬间,方泓墨舒展眉宇,敛去眸中阴沉之色,摇头淡然道:“不曾见过,只是瞧他神情举止,看似不像告状苦主的亲人,击鼓时的动作却又十分娴熟,不由生出疑惑来。” 谢齐修赞道:“渊渟果然心细如发,修自愧不如。” “哪里,实在不敢当此赞誉,小弟只是恰好注意到了而已。齐修兄才是真正心细如发之人啊。” 谢齐修闻言谦虚了几句,与他们辞别。 方泓墨请王老大夫先上车,自己却不立即跟上,站在车旁,低声嘱咐方元与另两名小厮:“你们三人在这附近散开,留心刚才那击鼓鸣冤的汉子,若他出来,你们就悄悄跟着他,看他都去哪里厮混,做些什么事,见过什么人。最好能知道他住在哪里。” 方元与另两名小厮点头领命,方泓墨又想起一事,叮嘱他们要小心谨慎,此人心狠手辣,只可远远跟着,若是万一被他察觉,就不要再跟,回家禀报就是。 方元惴惴不安地答应了,紧张之余又有些小激动,与另两个小厮各自散开。 他眼尖地发现一块好地方,在京兆府大门斜对面的墙根处有块青石,正好晒得到日光,又方便看着大门口进出的人,便手疾眼快地抢在另一名小厮之前往青石上面一蹲,得意地享受着冬日暖洋洋的日头,假装是在等自家主人办完事从衙门里出来。 方泓墨见他一付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笑着摇头,上车先送王老大夫回医馆,再回方府。 回到朝岚居,恰好遇见从厨房过来的心香,他见她提着银壶往主屋而去,便问:“阿晗醒了吗?” 心香赶紧放下手中银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回道:“回少爷,俞少夫人前来探望,少夫人便起来了,此时她们正在里面喝茶呢。” 方泓墨听说孟云英在里面,眉梢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忽然就不太想进去了。 心香正要入内去添水,见方泓墨本来要进去的,却驻足原地不走,她又不能走在主人前面,就有些为难起来。 方泓墨见她窘状,哂然一笑,当先朝里走去。心香便提起银壶,跟在后面。 他还在数百步外,就听见主屋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清朗的大笑声,不觉抽了抽嘴角。 转过假山与几丛梅树,他就见赵晗与孟云英坐在屋外的庑廊下头说笑,廊下置一圆桌,桌上摆着宜兴紫砂茶具与八色果盘,桌旁的地上架着竹炉,烧着炭火,上面搁着一只银铫子,正在烧着水亿玛 问鼎掌控。 心香默默地走到炉边,往银铫子里添满热水,躬了躬身退到一旁。 赵晗见方泓墨回来,笑着喊了他一声:“泓墨,云英来看我了。” 孟云英仍然在笑,转眸见到他后,止住笑声,起身道:“渊渟回来了?” 方泓墨朝孟云英随意地点了下头以致意,又望向赵晗,随口问道:“怎么坐到外面来了?小心别碰着脚。” 赵晗含笑道:“一直呆在里屋也是气闷,正好云英来了,就让丫鬟扶我出来透透气,晒晒日光。”她向前伸手,让阳光照在自己掌心,照得掌心一阵暖意融融,“稍早的时候日头还低,坐着就能晒到,现在日头正了,得伸手才能够到。” 云英啧啧摇头:“居然连坐哪儿都要管……阿晗啊,我看你被人从头管到脚,简直就像坐牢一样。” 方泓墨没好气地瞪了云英一眼:“喝我的好茶,吃我的果子点心,坐在我家里的凳子上,还要说我的不是。我看是子毅没把你管好才对。” 云英杏眼一睁,满脸诧异:“这明明是阿晗请我坐着喝茶吃点心,我又没欠着你什么,凭什么不能说?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一个人若是行得正做得直,还怕别人说几句吗?” 方泓墨无奈笑了笑,放弃与她斗嘴仗,转向赵晗时,脸上笑容便柔和了许多:“阿晗,你昨夜几乎没睡,这么累怎不多歇息会儿?”边说边瞥了云英一眼,听到没,识趣地快点告辞回家,折磨子毅去吧! 但是云英丝毫没接他这个暗示,反而好奇地问赵晗:“你昨晚做什么了一夜没睡?” 赵晗瞪了方泓墨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非要提昨夜之事,虽然云英为人直爽,毕竟与她还没熟到能无话不谈的地步。更何况她也不晓得家里出了这种糟心事,要怎么和别人说。 她叹口气,含糊其辞地说道:“我弟妹小产,昨夜里又突发血崩,我深夜里赶过去,在她那院呆到快天亮了才回来。” 云英轻轻“啊”了一声,她知道赵晗的弟妹其实就是她亲姐姐,便有些同情地望着她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请大夫来看过,已经稳定些了。”赵晗简单地说了句。 方泓墨见云英完全没要走的意思,望了眼竹炉上的银铫子,见蒸汽渐浓,水已沸腾,便拿起银铫子,往茶壶里冲入沸水,接着在赵晗身边的鼓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赵晗不想多谈赵采嫣的事,为转移话题,转向泓墨道:“云英方才告诉我,你很擅长蹴鞠?怎么都没见你提过,也从没在家踢过?” 孟云英嘲笑道:“你不知道,是因为渊渟婚后就装起正人君子来了,恐怕你不知道他的事还有更多呢。” 方泓墨从小到大,什么能玩的没玩过!赛犬斗鸡斗蟋蟀、蹴鞠捶丸打马球、骑射、打牌、琴棋书画、玉器古玩……没有他不会的。他既聪颖,少年人又争强好胜,但凡公子哥之间,能比较高下的,能论胜负有输赢的游戏或技艺,他喜欢一样便专注一样,不论学哪种都能很快上手,并且精通此道。 但在重生之后,他才惊觉,自己以往耗费太多时间在玩乐之上,竟致一事无成。在江边那一夜,他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当日出东方,他下定决心,既然老天让他重活一世,就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耗费这一生的时光。 因此他与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绝交,只留几个能长久交往的知心好友,以及在他犯错时能加以批评的诤友。 承广他们约去蹴鞠,他偶尔还会去,因有几个好友在齐云社,他也不可能完全断了与人交往,只是他仍然把正事摆在首位,越近年关越是忙碌,自然就去得少些超品药师。平时若是在家,与阿晗相处还嫌时间不够,更是想不到要踢毬。 他听赵晗说孟云英对她提及自己擅长蹴鞠,这就明白她今日过来的用意了,多半是承广说服不了自己十五去参赛,要子毅想办法,子毅就把这事交给了她。 他睨了眼孟云英:“求人就没有像你这样求法的。” 云英既被他看穿目的,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十五那日你到底去不去?给个痛快的说法。” 方泓墨心中记挂着追查那穿皮袄汉子的事情,正要一口回绝,给她个“痛快”,耳中却听赵晗道:“反正是假日,又没什么事要忙,你就去吧?” 他一怔,回头看向赵晗,见她笑眯眯道:“我想去看你蹴鞠。” “你真心想看?”他想确认,她是否因云英要求,才勉强这么说的,“若真要去参赛,这几日就要多加练习了。” 赵晗点点头,一脸期待道:“我是真心想看。蹴鞠比赛应该很好玩,我还想去看你们练习。”如果放在现代来论的话,她相公大概算是个足球健将了吧,上元节还有足球赛可看,真是想想都兴奋。 见她脸上神情颇为期待,方泓墨不由微笑:“好吧,我会去。” 第46节 他答应后转眼看见云英脸上笑容鸡贼,便“哼”了一声道:“你今天的事办完了,就早点回去吧。” “我只是来看望阿晗的,既然不欢迎我的人回来了,我还是识趣地回去吧!”云英翻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对赵晗做了个鬼脸,站起身向她道别。 赵晗笑道:“别管他,你可要常来玩,我是一万个欢迎你的。” 送走孟云英后,方泓墨回到庑廊下坐着,赵晗替他斟茶,两人说了会儿上午审案的过程。赵晗听他说还有三十日的观察期,看赵采嫣的病情有无反复,再行定案,不由暗自慨叹,没想到这时候的律法执行,也是颇符合情理人道的。 这一日颇为晴暖,阳光正好,几乎无风,他们便连午饭也是摆在屋外吃的。 饭后赵晗倦意上来,继续补眠。 方泓墨找出两只毬,练了会儿,见先前派去跟梢的小厮回来了一个,便带到书房去问话。 他见只方兴一人回来,有些担心方元他们,便问他:“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方元和方艾呢?” 方兴回道:“方艾说我们三个一起跟着那大汉的话,可能一起被发觉了,所以小的先跟在大汉后面,方元和方艾再跟在小的后面,小的跟久了怕那汉子认出来,便先回来了。” 方泓墨点头赞道:“他倒是机灵,你先说说,那人都去了哪些地方?” 方兴道:“那汉子走街串巷,也没个固定地方,见着哪里有热闹或是有乱子就去哪里,到处打听。光小的跟着的时候,他就进了两家酒楼,一家茶肆,一家钱庄。那家茶肆小的也跟着进去,叫碗茶喝。那汉子也喊了碗茶,坐着和邻座的人打听最近的新事儿。小的听人叫他陆九,也不知是哪两个字。酒楼和钱庄小的就不好再跟进去了,怕被他认出来。不过在外面也没等多久,那陆九就出来了。” 方泓墨问清陆九去过的酒楼茶肆与钱庄名字,赏了方兴一把钱,让他去了。 方元和方艾陆续回来,说的情况与方兴大致一样,只方艾最后回来,说见陆九进了平安坊西隅一户人家后,他在外等了半晌没见陆九出来,多半就是他家了。 ☆、第65章 事实真相 赵振翼与李氏离开方家时天还未亮,回到赵府已经日出东方了。 才下马车,从角门进去,就见从兰匆匆迎出来,一脸焦急,又带着些许追悔不及的神色。 赵振翼惊讶地扬起眉毛,李氏则“咦?”了一声,问道:“从兰,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兰急急忙忙上前行了个礼:“老爷夫人,婢子心急,昨夜就回来了,可惜没赶上,到的时候,老爷夫人已经赶去方家了,要是早知如此,婢子就等在方家外面了。”她语调中流露出深深的懊悔。 赵振翼见她如此,心知采嫣小产之事恐怕另有蹊跷,所以昨夜从兰才想来报讯,甚至冒着被当成逃奴的风险跑回来。 站在门口不便详问,他便对从兰道了声:“跟我来。” 赵振翼夫妇把从兰带到外院书房,李氏急不可耐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老爷夫人赶去方家,肯定是知道大小姐昨夜血崩之事。但其实,其实大小姐最初小产,是因为姑爷……”虽然大小姐本要她们隐瞒,但姑爷自己在方家二老面前承认了此事,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总不能让老爷夫人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什么?!”赵振翼虽隐约猜到此事可能与泓砚有关,但亲耳听从兰说出确实是因为泓砚,仍感震惊。 而李氏则是大为震惊,急忙问道:“怎么会因为泓砚?到底怎么回事?你前前后后都给我们说清楚了。” “是。”从兰点点头,“大小姐把嫁妆给姑爷去买香药引,后来香药引涨了许多,大小姐就要姑爷卖了交引,可姑爷看涨得太好,又瞒着小姐买了回来。结果……年后就全赔光了。” “什么?”李氏气得一把攥紧了手帕,心底暗骂这姑爷不着调,居然没个月就能把采嫣的嫁妆赔光了,怎么当初采嫣与自己都没看出来呢?采嫣还口口声声说他比大哥能干,以后继承家业非他莫属,可看着眼下光景,这方泓砚连自己妻子的嫁妆都守不住,还谈什么继承家业? 赵振翼追问了一句:“采嫣什么时候叫泓砚买的?” 从兰想了会儿:“大概是去年十月里的事情。” 赵振翼发觉有点不对头,因为香药引那段时日涨得实在太凶,坊间众人皆知,即使是不经商的他也听到不少有关消息:“十月的时候,我依稀记得香药引还未大涨特涨,真正涨疯了的时候是腊月里,他原本买的是较低的价格,就算年后大跌,也不至于全赔光啊?” “姑爷还挪用了他管的铺子里的钱,所以剩下的那些钱,先去平了铺子里的帐,就没什么剩下的了……”从兰瞄了眼赵振翼,低声说道。 听到这里,别说李氏气得脸红,就连赵振翼的脸色也难看之极。 “钱赔光也就算了,采嫣又怎么会小产的呢?难道是气坏了动了胎气?可晗姐儿明明说她是摔的啊?” “因为嫁妆都赔光了,大小姐气坏了,和姑爷争了几句,气不过拿茶杯丢姑爷。姑爷抓着她,推来推去时,小姐就摔倒了。” 赵振翼铁青着脸问道:“这是你亲眼所见?” 从兰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之前争吵时,婢子们在外面,听见东西摔碎的声音,这才进去相劝,就见到小姐和姑爷已经打起来了,地上都是水和茶壶茶杯的碎片。婢子们还在劝呢,小姐就摔了。” 李氏气得要命,她这才知道小产的事儿纯是方泓砚的错,除了对这个女婿失望透顶外,心里还直替采嫣叫屈。 她伸手在从兰臂膀上狠狠拧了好几下:“你们怎么不知道上去拉开他们俩啊!光知道劝劝劝,光用嘴劝有什么用?还让采嫣摔小产了!她摔下来你们不知道过去扶啊?!要你们这两个陪嫁丫鬟有什么用?陪嫁过去就是睁眼看着采嫣受委屈的?从芝这死丫头,刚才我问她的时候,她怎么不说这事儿?真是条白眼狼,活该给人打死!” 她恼恨地每说一句,就狠狠拧一下从兰。 从兰疼得眼泪迸出眼角,手腕被拽着躲又躲不开,只能缩着肩膀拼命讨饶:“夫人,夫人,饶了婢子吧。婢子实在是来不及,刚进屋时婢子们见小姐占上风,姑爷一个劲儿地躲,就没过去拉架,谁知道小姐突然就摔了,婢子们根本来不及过去扶啊……疼……求夫人饶了婢子吧……” “还敢叫疼?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疼!” 李氏心疼采嫣小产,心里恨得火烧火燎的,这会儿抓着个能撒气的,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又死命掐了几把,扯着从兰手臂让她跪下,转身环视书房里看有什么能打的尺子木条一类的东西。 从兰跪在地上,害怕地缩着身子小声哭泣。 赵振翼浓眉皱起,一开始李氏拧从兰的时候还忍着,到她拽着从兰跪下,还要找东西打,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不耐烦地劝道:“好了好了,冲一个丫鬟撒什么气,话才问了一半啊,把事情前后问清楚了去找真正该负责的人算账才是正理。” 他与李氏一样,亦对方泓砚失望至极,但也怪嫣姐儿不懂事,嫁妆没了不能写信回家来说吗?这事自有她父母替她做主,讨回公道,她却向方泓砚乱发脾气,结果弄得孩子也没了,自己身子也伤了。 到这里为止,整件事还是方泓砚的过错更大,若是好好处理,方家上下必然觉得亏欠她。可她竟然想要把这件事栽赃嫁祸给晗姐儿,实在是糊涂得厉害!更是错得离谱! 李氏听见赵振翼劝阻,这才罢了手,只是仍然气不过,站在一边手扶胸口大喘气,指着从兰道:“你,你说。” 从兰委屈地抹着眼泪,单手抚着火辣辣发疼的手臂,猜想那里一定是青紫一片了。她被李氏这么突然一阵乱掐,说的话被打断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从哪儿说起了。 赵振翼见她说不出话来,无奈又烦恼地“咳”了一声,问道:“采嫣到底是自己摔的还是方泓砚打了摔的?此事甚为要紧,你说说清楚。” 从兰抽泣着说道:“婢子,婢子只看见小姐拿着托盘要去打姑爷的头,姑爷抓着小姐的手腕推开,小姐就往后倒了。” 赵振翼眸中有精光一闪:“采嫣是往后摔的?是方泓砚推她的?” 从兰为难地摇摇头:“是不是姑爷推的婢子也说不清,不过小姐是侧着身子往后摔的,摔下去时小腹撞到了圆凳,当时就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姑爷慌忙把小姐抱到床上,就要婢子去请大夫。之后的事婢子就不是太清楚,等请了张大夫回来,在春泽居外面就被从芝姐拦住,要大夫别说是摔的,要说成是下药的,还塞了银子,张大夫就收了……” “采嫣是因为方泓砚炒卖交引失败,两人争吵动手才摔倒的,此事方家人知不知道?”赵振翼语气迫切地追问道韩娱之夺人所爱。 “原来是不知的,可大少爷去找到张大夫,诱他说出了真相,方家大爷大夫人又问过姑爷,姑爷当场都认了,方大爷大夫人就把小姐抬出来,说要家法处置,家法打完姑爷后,小姐突发血崩……” “啪!”的一声巨响,从兰说了一半,忽听这么响的声音,吓得原地猛然惊跳了一下。 原来是赵振翼气愤至极,猛然拍了一下桌案,按在桌面上的手掌仍在微微颤抖。 李氏看向赵振翼,眼神怨愤,嗓音轻颤:“原来真相竟是这么回事,亲家母居然一字未提……” 难怪他们去看望采嫣时,她不在主屋,而是在西厢躺着。韩氏还说什么就近医治,其实是因为她被抬去正堂被他们逼问,突发血崩时离西厢较近,而她之所以会大出血,恐怕正是由于刚小产后就被随意搬动的缘故吧。 赵振翼缓缓点头道:“好啊好啊,方家是欺我们赵家好骗是吧……” 李氏立时过去从地上拉起从兰,拖着她往外走:“走!我们去方家把这事说说清楚!” 此时就听门口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振翼……” 赵振翼吃惊地望向书房门口,却见赵老夫人拄着鸠杖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眼神也是极为愤怒。他轻声问道:“母亲,你也听见了?” 赵老夫人沉重地点点头。她早晨起来听闻采嫣夜里又出事了,胸口一直闷痛到这会儿,听见儿子儿媳从方家回来了,却带着从兰进了书房,这就赶过来询问嫣姐儿的情况,却在门口听到从兰说嫣姐儿被推倒才会小产的那番话。 李氏放开了从兰,快步走到老夫人身边,搀着走到座椅旁,扶她坐下,立在座椅旁气愤地说道:“母亲,方家欺人太甚,他们害采嫣孩子也没了,还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以后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病症……”说到伤心处,她不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嫣姐儿啊!——” 赵老夫人也不由红了眼圈,取出手帕轻按着眼角。 李氏哭过一会儿停下,用手帕吸干眼泪,愤然道:“从兰,叫人去备车,我们再回方家,一定要讨个说法!” “是。”从兰唯唯诺诺地点头,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赵老夫人阻止道。 李氏诧异地看向老夫人:“母亲?” “不急着过去。采嫣这会儿在方家是一点也碰不得的,方家人不敢对她怎样,何必这么急吼吼地过去?”赵老夫人冷然道,“要为嫣姐儿讨公道,还得把事做在理上,更要为嫣姐儿以后如何考虑,不是气急了上门咋咋呼呼,本来自己有理的,反让别人说你的不是了。” 赵振翼也同意地点头:“母亲说得对,是要仔细考虑这件事,不能再像昨夜那样急冲冲地过去,反而被动了啊!” 李氏这才安静了下来。 赵老夫人接着对赵振翼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衙门吧,午后早点回来,好好睡个觉,养足了精神,再好好商量,怎么去和方家论理。” 赵振翼点点头,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告辞出门。 赵老夫人又朝从兰招招手,“你过来,我还有话问你。” ☆、第66章 夜有所梦 方泓墨在细细问过三个小厮关于陆九的行踪后,让他们退出书房。 他独坐案前,陷入沉思,此人明明是个讼棍,以挑唆别人打官司为生,观他进出酒楼茶肆,应该是在这些人来人往的地方打听消息,好知道哪里的人家出了事,能让他有机会赚上一笔。 但此人为何会又进出好几家钱庄呢? 钱庄里可打听不到什么红白丧事,若说是存取钱款,又没必要一天内进出好几家钱庄,虽说各家钱庄的利钱稍有高低,那也要钱的数额达到一定数量,差异才够明显,而这汉子明显没有从钱庄提出过大量金银或现钱。 较大的可能是,此人还在为这几家钱庄做事。以他这种泼皮无赖,又知晓些许律令法规,做得多半是追讨债务之类的事。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极善于察言观色,看着蛮横凶暴,但一见到有权有势,或是有利可图之人,立即就会换了副脸色,谄媚奉承,巧言令色,无所不用其极。 像这样的人,在京城的下层厮混,日子应该过得相当不错,为何会沦落到去做拦路抢劫的勾当? 他闭起双眸沉吟着,陆九是得罪什么人,真的在京城混不下去才落草为寇,恰好遇到自己,还是……受人指使? 可若说受人指使,又会有谁对他抱有这么深的仇恨,不惜□□?又或者是他挡了某些人的路? 他张开双眸,眸光幽黑冷冽,若是要找出前世遇害的真相,就只有陆九这一条线索。此时不宜打草惊蛇,还得让人看着陆九,看他都和什么人打交道。他要叫那个谋害自己的人自尝苦果,而这陆九,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忽听书房外传来清润明朗的女子声音:“泓墨在里面吗?” 又听方元回答:“回少夫人,少爷在呢!” 方泓墨眼中冷色敛去,脸上神色柔和起来,扬声道:“阿晗。” 接着他起身绕过桌案,走出书房,一迈出门,就见赵晗坐在肩舆上望着自己,眸光清亮澄澈,浅笑盈盈。 日暮西斜,连日光都是懒洋洋的暖黄色,斜斜地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而优美的曲线,仿佛在她白皙的颊上晕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绒光。 瞧见她脸上笑意,他心中也像被这带着暖意的日光照到了一般,所有阴暗晦涩都一扫而光,不知不觉间也微笑起来,随口问了句:“什么事这么开心?” 赵晗方才听见方泓墨在里面回应,等他出来时,无意看了眼方元,见他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不由想发笑。至今方元瞧见自己还有点畏首畏尾的,大概是婚后为了诈出泓墨失踪时的去向,把他吓得太厉害了吧。 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想起什么来了,只微笑着反问:“没事就不能笑了?” 方泓墨哂然:“自然是能笑,如此说来,你过来找我也是没什么事了?” “我是来找书看的,谁说是来找你的?”赵晗故意说道。 第47节 方泓墨走到她身前,左右端详。赵晗不解地望着他:“你看什么?”难道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我总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像谁?” “云英。” 赵晗这才恍然,明白了他所指:“像她不好吗?我觉得她为人很不错啊。” 方泓墨摇头:“不好不好,这苗头很不对。”他又叹口气,“哎,我的阿晗变心了,喜欢表妹多过喜欢相公。” 赵晗不由笑:“你这人,竟连表妹的醋也要吃么?” “喜欢别人多过我就不行,任谁都不行。”方泓墨笑着道,“说到吃,我倒觉得有点饿了,你快去找要看的书,然后我们一起回去用饭。” 赵晗笑瞥他一眼:“本就是来找你回去吃饭的,走吧。” 回到朝岚居,吩咐丫鬟上菜,不一会儿布满一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爷不是病娇。 方泓墨吃了会儿发觉这顿晚餐的特异之处,冷盘是酱牛肉切片,热炒是葱爆牛柳、炭烤牛肋排、陈皮烧牛腩……他取勺舀了勺羹汤一尝——嗯,香醇润滑、鲜美可口,不过它还是牛肉羹。 整桌菜除了蔬菜,凡带点荤的全是牛肉做的。 他诧异地看向赵晗:“今日厨房牛肉成灾了么?” 赵晗不解:“你不是喜欢吃牛肉的吗?” “也不用整桌全是牛肉吧?”方泓墨哭笑不得,虽然都是很美味的菜,做法也多样,但牛肉再变也是牛肉,吃多了就觉得全都是一个味道! “你不是要去蹴鞠吗?马上要比赛了,多吃点牛肉才更有体力啊!”赵晗解释道,“我特意让大牛去买了三十斤牛肉来,你尽管多吃点。”牛肉可是高蛋白低脂肪,强身健体还不易发胖呢。 方泓墨无奈笑笑,继续吃了起来,扒了几口饭后忽然意识到一事:“买了三十斤?!” 赵晗认真地点点头:“我叫厨房做了许多手打牛肉丸,反正天冷,放在冰库里也不怕坏,可以随时拿出来吃。” 一想到以后几天的主菜,方泓墨笑不出来了,忽然有点后悔答应了云英去参加蹴鞠比赛。 ·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白天思虑太多,夜里他又梦见前世之事。 惊闻父亲逝世,他急命方元准备马匹,只携最少的衣物行李,一主一仆两人连夜赶回淮京。 父子间虽多有争执嫌隙,毕竟骨肉连心,乍闻噩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只觉震惊而难以置信,然而来报讯者是家中执事多年的管事蔡叔之子大年,消息无可置疑。蔡大年不会骑马,他便只带方元上路。 直到纵马在暗夜中疾驰时候,才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父亲是真的不在了。 那一刻,心痛如绞。 夜雨突降,豆大的雨点骤然扑面而至,砸得脸上生疼,视线更是变得模糊不清,脸上是冰凉的雨水,眼眶中的泪水却炽热如火。 雨下得实在太大,连路都看不清了。方元扯着嗓子叫道:“少爷,不要赶路了,前面客栈里休息会儿吧。” 他没有回应,但在客栈外勒住了马。方元牵着马进入客栈大院,他拍门叫醒客栈掌柜,入内先向其买了两身油衣与斗笠,又买了些干粮。 方元栓完马进来,见状口中直叫苦。但见他冷冰冰的脸色后,终不敢再多言。烤着火吃了些热食茶水暖身,雨势渐缓,天色也稍微复明,一主一仆继续上路。 行至天明,大约正是泾阳、栎阳两县之间交界地带,前方路旁树丛中突然跃出十数名蒙面匪徒,手中所持不是刀具,就是棍棒。 两匹马都被吓得长声嘶叫,惊跳着扬起前蹄,他奋力控马,心知敌众我寡,形势不妙,不可在此停留,借着之前奔马的势头一口气冲过去才是唯一能脱困之举。 拿着长棍的蒙面匪徒迎面冲来,向马背上的他挥棒击打。 他弓身躲过,又急扯缰绳闪过左侧直戳过来的一棍,依旧纵马不停。 另一边方元也尽力控马,却被一蒙面人用长棍从马上打落,吓得高声惊叫:“救命!” 他一分神,控马不当,左腿上吃了重重一记,马亦被乱棍击中,停在原地惊跳了几下,缰绳被人夺去纸上人。 几把明晃晃的钢刀指着他,大势已去,他被迫下马,立时被匪徒团团围拢,视线扫过一圈,见蒙面匪徒共十一名,都穿着官绿油衣,显然早有准备。 这些人雨中隐在树丛内,纵马疾驰之时确实不易察觉。 正值新帝即位,朝中党争愈烈,京兆府尹居然在半个月内连换三任,淮京人心惶惶,治安败坏,如今竟连官道上都有劫匪了! 方元先前落马,才叫了一声“救命”就被人按在泥泞中,又被用刀架着脖子,顿时连叫都不敢叫,只用惊恐的眼神瞪着这边,溅满泥污的脸上涕泪横流。 他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不忿,冷声道:“诸位好汉只是求财罢了,不必伤人。”说着指了指马背上的行李。 立时有人过去,粗鲁地扯下行李,翻找起里面的值钱物事。 为首匪徒身形彪悍,走路姿态张扬而嚣张,一边点起火折子走近,一边打量着他的脸说道:“看这养尊处优的样子,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身上肯定带着银票,全都拿出来罢。”这匪首声音异常地粗嘎嘶哑,像是刻意压低。 他冷漠地取出怀中银票,举在半空。 匪首劈手夺过银票,借着火光粗略地看了一下就收入自己怀中,同时又盯着他仔细瞧了一眼。 他也深深记住了那对眼睛,闪烁不定的火光中,在蒙着口鼻的暗绿色布巾上方的,是一对眼神诡诈的眸子。虽然除了一对眼睛外,对方的面容都被掩盖起来,他却知道对方在笑。 无声,嚣张,狰狞地笑…… 猛然睁眸,眼前仍是漆黑一片,静谧。 耳边有细微而匀净的呼吸声。 他无声地吁了口气,还活着,父亲还活着,方元也活着,还活蹦乱跳的。 他翻了个身,将脸轻轻埋进她的发间,鼻间是微甜的桂花香气,心中宁静而庆幸。 她肩膀稍稍动了一下,伸手将被子拽拽紧。 他察觉到,轻声问句:“你醒了?” 赵晗“嗯”了一声,隔了一小会儿又纠正道:“是睡不着。”接着她略感奇怪地问道,“你也睡不着?怎么会呢?” 这人睡眠一向极好,要么不睡,只要是说睡了,通常不会超过一刻钟就能睡着。向来只有她会因为心事重而偶尔失个眠,就没见过他因为有心事之类的原因失眠的。 她就听他在耳边说道:“我早就睡着了,睡太久,现在休息会儿。” 黑夜里她翻了个白眼:“有睡觉睡了一半醒一下作为休息的吗?” 他低声笑,把头埋进她肩窝,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脖颈上,有些儿微痒。 他的手臂向她腰间环上来,却不是老老实实地停留在腰间,温热的手掌伸进小衣下面,贴着腰间肌肤移了上去,来回抚弄。 赵晗不觉有些燥热起来,小声嗔道:“我当你是有什么心事醒了就睡不着,原来是动起这种坏心思来了。” “你喜不喜欢这种坏心思?” 她不作声。于是他手上稍微加了点力道,她不由嘤咛一声,半推半就地从喉间吐出一个“嗯”字。 ☆、第67章 何其幸矣 赵晗提醒他道:“我的脚……”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此时此刻说这话有点煞风景,但不说可能自己吃苦头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因为怕煞风景就不说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毫无必要。 方泓墨含住她的耳垂,用牙齿轻咬着,哑声道:“我会小心,不会弄疼你的。”他声音说话的气息吹在她耳后颈根处,让她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体内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向往,被释放出来。 他解开她的衣带,衣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他并不全是用力抚弄,更多的是肌肤间轻轻的滑动,轻柔的摩擦,灵活指尖在各处一掠而过,等她觉得微微失望时,又复归来,极尽诱惑。 仅仅只用双手,动作十分轻柔舒缓,却一分分一寸寸地点燃了她。 他放开她的耳垂,在她耳后落下轻吻。 她反手勾住他的后脑,将他的头拉到自己面前。他默契地吻住她,含吮着唇瓣,炽热的舌尖探进来,挑拨着她的舌尖,勾卷着它,诱惑它进入他的唇间,含住了吮吸,吞吐嬉戏。 唇舌缠绵的同时,他的手滑动、游移,用指尖撩拨着。她轻哼了出来。 他放开了她的双唇,蜻蜓点水般轻吻她的下颌,并在颈项间吻着,灼热的唇有力地印在她最柔软的地方,在光滑而微凉的肌肤上留下一串串湿热的印记…… 灵活的舌尖挑动着她,那强烈的感受让她很快颤栗起来,不自觉地发出哼吟。 她觉得自己是一把琴,唯有在他的手中吟唱出声。 然而他今晚太有耐心了,始终在不停地撩拨着她,甚至久到让她生出一分焦躁来。她向上弓起,主动地迎合着他的动作,他的吻…… 最后他终于抬起身,抬起她的双脚,这样就压不到她扭伤的脚踝。但这姿势却让赵晗不禁脸红起来。 方泓墨勾唇笑了笑,扶着她挺进,缓慢而坚定,一点点进入,缓缓退出,再次进入,优雅而笃定。 缓缓试水几次,他忽而疾风骤雨般狠狠冲撞着她,忽而又放慢了速度,每一下却有力地直抵最深处。让她颤栗的感受如潮水般,一波紧接着一波,仿佛永无止境…… 她再也不在乎什么姿势的问题,再也意识不到外界的事物,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与他。 方泓墨俯首,沉醉般地望着她。朦胧月光下,她臂膀上的肌肤泛起一层珠玉般晶莹的光泽,抚摸起来光滑无比,又带有些微的凉意,更像一件雕工完美触手微凉的玉器。 他不想太快结束,他想体会这真切活着的感受,想要久久沉溺其中,于是他放慢动作,伏低身去吻她,她的肌肤尝起来微咸而柔软。 然而她喉间有低浅的哼吟。 这声音激发出他心中最难耐的渴望,他直起身来,扶着她再次狠狠地撞击,不再约束自己,任最原始的*驱策,每一下都冲击到最深处,直到最后的爆发。 这一刻他紧紧搂住她,好像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般用力。 此生有你相伴,何其幸矣! · 赵晗睡意朦胧中,觉得有什么物事在轻触她的嘴唇,但她仍在温暖的被窝里,在他的怀抱中,肩头被他臂膀环绕,就知道这多半是他所为。她放心地动了动身子,稍微调整了一下睡姿,好让自己更舒服,连眼睛都没睁。 方泓墨看着她,用修长的食指拨弄那对粉润饱满的唇瓣,触感柔软而有弹性,指尖轻按下去,周围的部分有一瞬间血色变淡,放开后又恢复如初,甚至更红润一些了。 赵晗觉得嘴唇上痒得很,晃了晃头,含含糊糊地说道:“别闹……” “贪睡鬼,起床吧,天都亮了。” 她惊讶地睁开眼,见他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急忙转头望向窗外,见天色依旧是黑漆漆的,这才松了口气,再去看漏壶:“什么时辰了?”一看才发现,已近卯时,确实不早了,再不起床就要误了请安的时刻。 她急忙坐起,才发现他竟然已经穿好了衣裳,刚才是隔着被子抱着她,不由怪他:“你先醒了怎么不叫我?” “不是在叫你起床么?你还要我别闹。”方泓墨说着,一跃下地,取下床旁挂着的衣裳递给她。 赵晗白他一眼,接过衣裳穿起来:“有你这样叫人起床的吗?” 他笑了笑:“难得有机会看你赖床。” 赵晗瞪着他:“还不是要怪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那么久,事后洗沐,他又趁机要了一回第二十七封来信。热水洗过之后她倒是好睡了,一觉差点睡过头。 第48节 方泓墨作沉吟状:“肯定是因为昨晚你让我吃太多牛肉的关系。” 赵晗无力吐槽。 · 和春园里,老太爷和老夫人端坐正堂,等着众人过来请安。 方泓墨和赵晗去得有些迟了,到的时候,长房与二房的都在,除了方二爷与方泓睿。这爷俩一个要去翰林院署事,一个去书院读书,都是正事且要赶早所以没来。除了这爷俩以外,就独缺方泓砚与赵采嫣了。 老太爷又犯起了糊涂,少不得要问一句:“泓砚和他媳妇儿怎么没来啊?” 方永康听了不由一脸黑,他一言不发,韩氏就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解释一回给老爷子听,心底里不满又无奈。自然,这不满都是针对那不争气的二儿子儿媳的。 方泓墨见了父母,虽是向他们行礼问好,态度却是冷淡的,且目光只朝着韩氏看,不去看方永康一眼。 方永康的脸色更是不好看,在老爷子老夫人面前不好发作,勉强忍了。韩氏见他们父子间气氛紧张,不禁面有忧色。 赵晗装没看见这一幕,反正她坐在肩舆上视线比较低。向一众长辈问过安后,她朝一旁的方萱招招手,逗她说话。 从和春园出来,长房二房各自告辞分走两个方向。又行了一段,至游廊分道处,方泓墨站住脚,对着韩氏道:“母亲,今日我与子毅云英约好见面,阿晗也一起,我们就不去四宜居用早饭了。” 韩氏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方永康却隐含怒气地问道:“泓砚已经挨家法处置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韩氏忧心忡忡地望向方永康:“这事可以等回去慢慢再说,何必在这里提呢。” 方永康气冲冲道:“他这两天一直避着我,昨晚没来请安,今天又是这样,我倒是想回去慢慢说。可怎么回去慢慢说?” 韩氏叹口气,无奈地看向方泓墨,这爷俩都是一般的倔,碰到一起总是合不来,她也是疲于劝说了。 方泓墨本来一言不发,见母亲望过来,便淡淡道:“儿子有什么不满,母亲应该知道。儿子前日夜里已经当面提过,却被断然拒绝,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提?” 方永康自然知道他所指,是要泓砚休妻一事,不由怒道:“我何时断然拒绝了?但当时情形……” 方泓墨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后面的“但是”,抢着道:“那好!父亲既然同意,就请立即处理此事吧。若是泓砚因伤无法书写,我可以代笔。” 方永康哼了一声:“我也没有同意。” 方泓墨冷笑:“不同意不就是拒绝吗?还是说,生意场上驰骋杀伐、决断果敢的父亲,在家里反倒成了优柔寡断之人?” 听见这句贬中带赞的话,方永康略有意外地挑眉朝方泓墨看了一眼,脸色反倒缓和了一些。 赵晗也有些意外,本以为泓墨是一味与公公置气,没想到他这句话亦贬亦赞,先拍马屁再行倒逼。原来他之前的冷淡处之,全都是伏笔,就为了逼公公明确表态,是否会要求方泓砚休妻。 见方永康沉吟不言,仍然难决的样子,她便加了把火,故意问道:“父亲,儿媳有一事不明。” 整件事情里,赵晗是最受委屈的一个,方永康本就因错怪了她而觉得亏欠她,听她发问,语气也温和了一些:“何事不明?” “父亲当日与泓墨定下三日之约,若是他做不到,就要他休了儿媳,请问是否依据七出之条?” 这话明着是问她自己,其实问得是赵采嫣,方永康又如何会不知? 赵采嫣首先就犯了口多言这一条,口多言,指妻子太多话或说别人闲话,喜欢嚼口舌、说是非,影响家庭和睦,理由是“离亲”大妖孙悟空。而赵采嫣岂止是嚼口舌说是非啊,她根本是颠倒黑白,横加诬陷,已经把这一条犯到极致了。 且若细论起来,不顺父母这一条她也犯了,虽不是当面冒犯冲突,却满口谎言,欺骗公婆,这也不仅仅是不顺,而是大不孝了。 方永康先前之所以难决,并非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他其实早就做了决定,只是为难于要如何让泓墨与赵晗心平气和地接受罢了。 既然明白赵晗真正所问,他也就不绕弯子,直接对她说明:“你弟妇所犯之错,确实符合七出之条,于理是该休弃。但法理不外乎人情,以她如今惨状,泓砚实有不能推卸的过错,于情,不宜此时休妻。” 方泓墨闻言不再多说什么,默然向父母行了一礼,转身对赵晗道:“走吧。” 赵晗亦向公婆告辞。 方永康与韩氏对她点了一下头。韩氏见他们终究是心平气和地说开此事,并未争吵,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婆子们抬起肩舆转了个向,方泓墨与她并肩而行。 走出一段距离后,赵晗悄声道:“父亲说不宜此时。”此时两字很关键,这句也算是公公的表态了。 方泓墨点头:“我知道。” 他若是今生才认识赵采嫣其人,遇到这种状况,也会觉得她已经够凄惨,不该在此时逼迫泓砚休弃她,否则显得方家太过无情。但他深知其为人,又猜到了她亦是重生的,留在方家终是个隐患,所以才不断逼迫父亲,要他答应让泓砚休妻。 父亲此言一出,他亦知这一回是没有机会了,所以就不再多言,但态度却是要表明的。 回到朝岚居,他们迅速地吃完早饭就准备外出,却见方娴过来了,身后的丫鬟手里还提着一大包东西。 年初的那几日,方娴跟着母亲到处去拜年走人家,这两天刚空闲下来,本想来看望扭伤脚的大嫂,却又碰上二嫂小产,一会儿大嫂被说成下药之人,一会儿又说其实是二嫂栽赃陷害,长房上下折腾得一团糟。 她一直与这个嫂子比较亲近,之前空闲时常来朝岚居玩。赵晗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也总是会想到她,就算不多也会匀出一份来给她送去。所以她刚听说出事时,很为赵晗担心。 可母亲说这些事太龌龊,不肯详细告诉她,所以前后事由她只知个大概,已经觉得不敢想象了,世上怎有这样的人,这人还偏偏是自己二嫂,可细想二哥也好像有错。她一想到以后自己也会出嫁,可能也会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觉得还是晚点晚点再晚点嫁人吧。 昨日见赵晗一脸疲态,方娴想着不好打扰她,就没过来,但今天早晨看她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样子,想来应该是休息好了,所以就过来探望她。 赵晗见她过来,不由歉然道:“今日真是不巧,你大哥与我昨日就与人约好了见面,他去蹴鞠,我去观战。约定的时候快到了,这就要出去了。” 方娴听了,眼睛一亮,朝着方泓墨道:“我也想去观战,大哥也带我去吧?” ☆、第68章 选拔大会 方娴想去,方泓墨倒是无所谓多带她一个:“我们立时就要出发,你若是马上能走,就一起跟着去。” 方娴连连点头:“马上能走。” 赵晗却考虑得周全些,提醒道:“其他倒是无所谓,但五妹只穿了家里常服,没带御寒的衣裳,毕竟是冬天,户外呆的时间长了容易着凉。五妹,你让丫鬟赶快些回去取外出的衣物,送去门口吧。顺便也可以告诉叔母一声,你和我们一起出门看蹴鞠的事。” 方娴过了年才十四岁,虽然身材又拔高不少。赵晗的身量仍然比她高许多,不管是衣衫还是大氅、披肩,方娴都不适合穿,不然倒是这里直接找几件衣裳给她带上就行了。 方娴闻言点点头,对丫鬟吩咐几句,那丫鬟便匆匆而去。他们则先去角门处,上车后等了一小会儿,方娴的丫鬟就把衣物带来了。 马车驶出方府,行了大约两刻多钟,在城南长济坊的一条街道上停了下来。 赵晗原以为下车会看见一个很大的空场地,没想到入眼却是一座大气堂皇的会馆,粉墙灰脚,青瓦红柱,中央的四扇朱漆大门敞开着,门上方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齐云社三个大字,门两侧置石狮,门内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俞子毅与孟云英已经到了,正站在门外等他们。见方泓墨扶着赵晗下车,云英就朝他们走过来,笑着与赵晗打过招呼,接着又对方泓墨抱怨道:“你可真是姗姗来迟,这么冷的天,却让敏博和我在门口苦等。你知不知道做人的重要守则之一就是守时守信?” 方泓墨不为所动,甩她一句:“我有让你们在门口等了?” 孟云英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是白等。”她望向跟着走近的俞子毅,“敏博,我早说了我们该先进去的吧?别人根本不就领情啊。” 方泓墨道:“我领子毅的情就够了。至于你就算了,你等在门口就纯粹是为了能多损我几句。” 赵晗笑着解释道:“本应该早点到的,正好碰上五妹也想来,去拿了些衣物就迟到了。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方娴也带着歉意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迟来的,云英姐别怪大哥啦。” 孟云英笑着拉过方娴的手,挽着她道:“他早就该告诉你要来蹴鞠,这样你就能早作准备,也就不会迟来了,所以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方泓墨无语地摇摇头。 俞子毅握拳堵在嘴边,嘴角弯起,无声地笑着。 说话间,婆子们已经把肩舆从车上抬下来备好,方泓墨扶着赵晗坐上去,一众人便往会馆里走。 进了大门,赵晗才看清里面的样子。左侧有好大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内已经有不少人,有的在蹴鞠,还有许多人排着长龙,大约是在等候选拔。 因上元节这天是农历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象征着春天的到来,也是整个新年期间最热闹的一场盛会。在御街一带沿街搭起彩棚,从正月十三日就开始放灯,持续六天,可以赏花灯、猜灯谜、看杂耍、欣赏歌舞百戏,全城男女老少都会尽情玩耍,通宵不归。 宣德门前的上元大会,更是这六天盛会中的一场狂欢盛宴,皇上御驾亲临不说,还有清乐、傀儡、歌舞、杂技等等各种表演,宫中修内司自九月起就开始筹备这场盛宴,怎能不精彩纷呈? 届时蹴鞠也会作为一场重头戏,在宣德门前进行一场表演比赛,胜队不仅会获得高额奖金,更会获得觐见皇上的资格,由皇上亲自颁奖。而负队也得接受处罚,全队要在脸上涂□□,吃鞭子,当然吃鞭子是象征性的,仅作为对失败者的羞辱而设。 因此齐云社从昨日就开始了选拔大会,即使非齐云社之成员,亦可参加选拔,只要毬技出色就行,所以才会有众人云集于此,排队等候初选的场面。 在蹴鞠场地的另一边则是连成一片的楼阁屋舍,只有正式社员才能进入,内部设有休息室、洗沐间,还有饭堂,免费提供定食。 因赵晗是第一次来,方泓墨便一路向她介绍会馆内的各种设施。赵晗听得不由咋舌,感慨道:“原来齐云社是个很大很有钱的蹴鞠社团啊。” 方泓墨大笑道:“齐云者,谓毬踢得高入云霄,与云齐也。齐云社在各地皆有分社,若你是社员,去到任何一地的分社会馆,都可入住,免费食宿。” 赵晗心道原来这是个全国性的社团组织,她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方泓墨和俞子毅进了休息室。孟云英则带着赵晗、方娴去了毬场边。 这一块大场地,分割为许多小场,场边设有供观赏者坐立的大殿与长廊,孟云英熟门熟路地带她们找到观赏角度最佳的地方。这里一早就找人占好了座,见她们过来便纷纷站起来让座。 赵晗坐定后环视周围,发现场边还有店铺,其中有卖各式各样充气毬的,有卖适合蹴鞠时所穿的衣物靴子的,甚至还设了茶水摊,难怪泓墨让她只要准备吃食即可,不用带茶水。 等待的时候,云英向她介绍了这次蹴鞠选拔的规则。 为了选出上元节去宣德门前比赛的两队,共要进行三轮选拔。最终要选出两队各十六人。 从前日开始,首先是单人选拔,比赛颠毬次数,落地淘汰,过三百不落地就可进入下一轮。若是齐云社员,则不必经过首轮筛选,直接进入第二轮选拔。 今日开始的就是第二轮选拔了。 赵晗发现每个小场中央都设了一个三丈左右高的毬门,由竹竿搭制而成,上面插着彩旗,装饰彩带,中间拉着绳网,绳网中央有个尺许直径的圆洞。云英介绍,此门洞名为风流眼,参与选拔者便是要把气毬踢过风流眼才能得筹。 三丈毬门也就是有九米高度,要把毬踢过这尺许直径的洞眼,其实难度是十分高的。 这时方泓墨与俞子毅更衣出来,找到她们所在,便朝她们走了过来,特意在离她们最近的小场边排队等候。 方泓墨换了一身玄色箭袖胡服,袖口用牙白缎带绑紧,烟灰缎子宽束腰,深灰色长裤,脚蹬染成黑色的鹿皮硬底短靴,一头乌发全束到头顶,用玄色小巾裹束,整个人显得十分修长精干。 俞子毅也是差不多的装扮,不过是月白的箭袖胡服,檀紫长裤,赭色半高鹿皮靴,他身材本就颀长,这身白衣一穿,更显其高,却仍是一付文质彬彬的书生样。 赵晗忽然听一人在远处大声喊:“子毅,泓墨!”望过去就见一个身形矫健,手长脚长的年轻男子在朝泓墨他们招手,这人步子迈得特别大,走近了看清面容,脸庞线条坚毅,浓眉虎目,五官亦颇为俊朗。 她回头,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云英,云英便向她介绍说此人名为瞿承广,与子毅泓墨都是齐云社成员,亦是好友大妖孙悟空。 方泓墨与俞子毅见瞿承广大步而来,便问他:“你踢过了?” 瞿承广摇头:“我也刚到,看见你们就过来了。” 因这会儿时间里俞子毅后面又排了两人,他们便让那两人往前移,自己退到后面,和瞿承广排在一起好说话。 接下来云英要是见到场子里还有她认识的人,就介绍给赵晗知道。赵晗一圈看下来,觉得还是自己相公全场最帅。 忽然云英笑了起来,朝右侧方向指了指道:“看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封臭脚。” 赵晗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其实根本不用她指,那身大红色的衣裤十分醒目,一眼就找到了,她不由好奇问道:“为何叫他封臭脚?他毬踢得很差吗?” 云英捏着鼻子皱着眉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赵晗一怔,随后恍悟,不由也笑。 从霜看不明白了,也好奇地问:“小姐,俞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是踢得好还是差啊?” 赵晗笑道:“他不是踢毬踢得差才被叫做臭脚,他大概是脚真的太臭了,才会有这一绰号的。” 第49节 孟云英哈哈地笑着点头,表示她猜对了。 这第二轮选拔的规矩,是由专人颠毬数次后传毬过来,参与选拔者先颠毬稳当,然后踢入毬门中央的风流眼,如此可得一筹。如果踢脱了不过眼,则不得筹。 若是使用解数也就是技巧套路入毬的话,可得二筹,但若此过程中,失误导致毬落地则倒罚二筹。 每人有四次踢毬机会,总筹数少于四筹者淘汰。也就是说只要有一毬踢脱,就至少要有一次解数入毬来弥补,若是颠毬或使用解数时,毬失误落地,那么剩下的三次就全都要解数入毬才能入选。 这对颠毬的技巧以及射门的准头,都有极高的要求,还要求发挥稳定才行。 因为孟云英的介绍让人印象深刻,也因为红色太醒目,赵晗颇为关注那个封臭脚的表现。 很快就轮到他上场踢毬,此时方泓墨他们还在排队,赵晗留意到不仅他们三个,周围还有不少人,也都在看着封臭脚踢毬。 一旁的齐云社子弟将毬传给封臭脚,只见他用膝头颠了一下毬,停稳后,再轻轻一颠,毬顺着他膝头与小腿滚落,笔直地落到脚背上,堪堪落到脚背上的一瞬间,他暴起发力,将毬踢过自己头顶,接着高高跃起,半空中一个回旋转身,准确地踢中毬的下部。就见毬如炮弹一般飞起,骤忽之间穿过风流眼,又飞了一长段距离,才落地。 “好!”周围轰然响起一片叫好喝彩声。 赵晗也不由赞道:“想不到他踢得这么好!”此人脚或许很臭,但毬技却十分高超。 没想到孟云英却鄙夷地撇了撇嘴:“就知道招摇卖弄。” 赵晗讶然道:“他不是踢得很好吗?”为何云英十分瞧不起此人的样子呢? “哼。毬就算踢得再好,人品差也是落了下乘。” 云英话音刚落,赵晗就瞧见了,封臭脚朝着方泓墨他们所在的方向十分得意地瞟了一眼,因为刚好他面朝着这边,脸上那股得意洋洋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第69章 倒挂金钩 专门负责计筹的教头坐于一旁宣布:“仙人过桥,入毬,得二筹。” 因封臭脚这第一脚踢得精彩,有不少踢完的人都围到场子边,观看他第二次踢毬。 “走!”一旁的发毬子弟低喝一声,颠毬传了过来。 封臭脚用左右□□替颠毬两下后,用左脚内侧将气毬挑起,至腰部左右的高度,急转背身倒钩小腿,用靴尖将气毬再次挑起,再旋过身来将毬踢高,气毬准确无比地飞过风流眼,再得两筹。 这一下又为他赢得许多喝彩。围观众人中有人识得此解数,大声叫好道:“好一个野马跳涧!” 果然教头大声宣布:“野马跳涧,入毬,共得四筹,入选。” 封臭脚得意洋洋地向着围观众人抱拳团团转了一圈,走过去报了自己姓名:“封光启。” 教头把他姓名记录在案。 他却不走,反而走到发毬子弟旁边,那人身边有一个硕大的竹编方筐,里面还有十数只气毬,踢出去的气毬由毬僮拾回,放入筐里以供下一个参加选拔者踢毬。 封光启从竹筐里取一只毬,轻轻抛起,抡脚横踢,就见这毬打着旋急速横飞出去。 这个方向上正站着一个围观者,乍见气毬朝自己急速飞来,一边惊呼,一边缩起脖子躲避,但如此近的距离,以他反应速度是断然躲避不及的。 然而封光启这一脚毬并非是向他而踢的,堪堪擦着此人头顶飞过,犹如离弦之箭般直朝方泓墨的头部而去。 方娴不禁惊呼一声。赵晗亦发出“啊”的一声轻呼。一旁的丫鬟们,以及附近留意到这一毬的人也纷纷惊叫起来。 这一毬方泓墨本可以轻易躲开,但毬横向而飞,速度又如此之快,场子中间那么多人,他如果躲开,多半就要砸到身后毫无防备的别人头上了。气毬虽轻,仍有一定分量,加上如此高速,若是真的被击中头部,力量不可小觑。 他双眸一眯,上身向后微仰两分,将右腿高高抬起,直到脚比头还高的位置,转眼间毬已飞到他身前数尺,右腿下劈,准确无比地将毬稳稳踩在脚下,这才挺直上身,冷冷望向封光启。 这一下拦截停毬,利落之极,引来满场喝彩。因众人尽皆不满封光启这种很容易殃及池鱼的举动,所以对于方泓墨这一下停毬,叫好声来得更为响亮。其中叫得最响的还属刚才缩脖子都来不及,满心以为自己会被结结实实打中的那位。 赵晗跟着松了口气,不禁也对封臭脚恶感丛生起来。这种举动分明就是当面挑衅,难道此人和泓墨有什么旧怨吗?她正想问问云英,却见她把双手举起围拢在嘴边,大喊了一声:“给他踢回去!” 赵晗忍俊不禁,想说这位表妹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 此时排在方泓墨前面之人刚好踢完了四轮,却没能拿到四筹,垂头丧气地离开场子。教头大喊一声:“下一个!” 方泓墨正要上前去踢毬,却听瞿承广道:“泓墨,让我先去,这臭脚太嚣张,你教训教训他。” 自经历重生大变后,方泓墨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争一时意气。即使封光启如此挑衅,他也无意在这里就与他斗起来,至于再把毬踢回去这种举动,很可能造成误伤别人的后果,他就更不会做了。 但瞿承广已经抢先跑到场子中央,对发毬社员招了招手:“传毬!” 方泓墨无奈笑了笑。 发毬子弟见他没意见,便喊了声:“走!”把毬颠了一颠后传向瞿承广。 封光启见方泓墨接住了自己踢过去的毬,并没有觉得意外,但方泓墨对自己视而不见,反而转身去看瞿承广的选拔,这让他不由生出被轻视之感,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瞿承广有意压过封臭脚一头,方才封臭脚用了野马跳涧,他就也用个背身的解数,叫作乳燕归巢。接过毬颠稳之后,提左脚将毬颠过自己头顶,转身背对毬门,用右脚再次颠过自己头顶,如此往复,到了第三次面对毬门就该发力踢毬了。 可他分心关注方泓墨与封臭脚之间的状况如何,瞄了眼走过来的封臭脚,第三次左脚颠毬就没接准,气毬打在靴子侧面,竟斜飞出去。若是被这毬落地,他第一轮就要被倒罚二筹了。 好在瞿承广反应十分机敏,见机不妙,瞬间换脚,用右脚去勾,硬是被他把毬救了回来。 他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分神,把毬稳住后,再使了一次乳燕归巢,只见气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最高点穿过风流眼。 众人观之,尽皆喝彩,赵晗亦大声喝彩,不过她纯属于外行看热闹。 云英边喝彩边对赵晗解释道:“最后这一脚,也是乳燕归巢的精髓所在,一定要有去有回,像这毬,到了最高处过眼,然后马上回落,就是归巢之意,若是毬飞得太高太急,就不符其寓意了。” 此轮瞿承广虽然及时把毬救回来了,仍然算小有失误,因此教头本来预备只给他一根筹的,但看最后这一脚实在漂亮,便仍然判他使用解数成功:“乳燕归巢,入毬,得二筹。” 这一边封光启已经走近,瞧见瞿承广险些失误,便大声嘲笑他:“连颠毬都颠不稳,还学人使什么解数?不如老老实实对准洞眼踢吧。” 瞿承广气愤地瞪着他:“你这臭脚丫,光脚臭还不够,连嘴都臭!” 俞子毅提醒他道:“承广,还有一毬好好踢就入选了,别分心。” 瞿承广这才愤愤然转身,朝发毬子弟示意自己准备好了。他接住传过来的毬,用了招日上三竿,连续三脚越踢越高,最后一脚暴起发力,一毬过网。 封光启在一旁嗤之以鼻:“这么简单的解数也拿来骗筹数,刚才的失误让你心慌意乱了?” 瞿承广“呸”了一声:“不管什么解数都是解数,得筹就好。” 赵晗是看出来了,这人见挑衅无效,就故意在一旁说怪话,意图让泓墨他们受干扰分神,最终造成失误。 方泓墨睨了眼封光启:“封兄不必说这些话,其实要干扰我们选拔很简单,封兄只要脱鞋就行了。第三轮比赛时,大伙儿也不用比了,封兄是稳赢的,只要……” 周围的人早听瞿承广说他脚臭,又对他刚才突然踢毬挑衅的举动不满,再听方泓墨如此说,都异口同声地接口道:“脱鞋就行了!”说完众人一起大笑。 封光启气得脸红,本来他今天穿得衣裤就是一身红,这下从头到脚都红了。虽然气恼,他却仍站在一旁没走。 那边瞿承广踢两轮,满了四筹,教头记下他名字后喊道:“下一个女神大人的暖心小作家。” 方泓墨没再看封光启一眼,走到场中。 传毬子弟低喝一声:“走!”将毬传了过来。 方泓墨并不停毬,也没使任何解数,毬传过来就直接踢,一脚入眼。 “入毬,得一筹。” “入毬,再得一筹。” “入毬,再得一筹。” 连续三毬都是如此,除了毬速稍快之外,并无特异之处,就是普通入毬。 封光启看了不由冷笑:“看来某人是怕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啊,不敢用解数吧?” 方泓墨淡笑道:“长久不练可能还真的生疏了。” 封光启站到传毬子弟面前,夺过他手里的毬:“这毬我来传。”说完也不发声提醒,直接把毬踢了出去,毬飞去的方位,又高又偏,离方泓墨所站位置至少差了三四尺远,还高出他的头许多。且他踢的时候脚上用了暗劲,毬是打着旋的,若是不颠毬直接踢,准头肯定受影响。 而方泓墨已经踢过三轮,第四轮非要得一筹才行,若是踢脱那就淘汰了。 其实封光启是从传毬子弟手里抢毬过来的,他本没有资格发毬,这一毬方泓墨完全可以不接不理的。 但他有意要封光启心服口服,便纵身上前,使了一个倒挂金钩,身在半空中,左脚迅速绕着毬盘了一圈,消去旋转之势,再换右脚猛然踢出,这一脚又狠又准,只见气毬疾如流星、迅如飞箭,笔直上去,斜着穿过风流眼,并继续向上飞了两三丈,才开始改变轨迹,又斜飞了好一段距离才落地。 而方泓墨在半空中继续旋过一周,稳稳落地。 封光启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晗看得热血沸腾,大声叫好,方泓墨听见她声音,转过来微微一笑。赵晗半举手臂,正要朝他挥手,就听见背后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一片兴奋的笑声夹杂着压低的惊呼声响起。 她回头望去,惊讶地发现,原先后排座位因为视线不佳,只稀稀落落地坐着十数个人,这一会儿功夫居然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为了看得更清楚而站着。 而这些人里,又有许多年轻女子。大概是被封光启最初的挑衅吸引视线,而后发现此间场上的几人不仅毬技高,长相也俊朗非凡,便都聚拢了过来。 此时方泓墨又朝赵晗这边挥了挥手,这下更不得了,周围尖叫笑声此起彼伏,又有不少荷包、罗帕从她头上飞了出去,落在场子边的地上,五色缤纷。 赵晗看着方泓墨,忽然顽皮心起,解下腰间的香囊,也扔了出去,落在那一片荷包罗帕中间。 孟云英诧异地“咦?”了一声,回头看看赵晗,忽然明白过来,大笑着看向场子里。 方泓墨忍着笑,颇为配合地走上几步,在一堆荷包罗帕中,唯独捡起她扔的那枚香囊,收进怀中。 这个举动引来周围一片遗憾的叹息声,还有些许压得极低的不满嘀咕声,以及吩咐丫鬟去捡回荷包罗帕的声音。 赵晗笑眯眯地朝方泓墨挥手,方娴捂着嘴乐。云英更是笑得瘫在赵晗身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对她道:“想不到你也有使坏的时候。” 这边莺莺燕燕地笑闹中,那边轮到俞子毅上场了。 ☆、第70章 一丘之貉 封光启脸上神情阴晴不定,既有不甘,亦有意外,暗自琢磨方泓墨本来球技虽出色,也没有这么厉害,何况他有几个月都没怎么来社里踢毬,应该退步才对,怎么反倒更厉害了一些呢?难不成他在别处偷偷练习吗? 他不知方泓墨因重生的关系,多活了两年,也就多踢了两年毬,虽然最近这几个月没好好踢过毬,但也不会完全放下练习,自然比他原本所知的球技更高明。 “倒挂金钩,入毬,共得五筹,入选。”场子里教头大声宣布完,登记方泓墨的名字。 接着就轮到俞子毅上场。 赵晗她们这边嬉闹时,云英笑得太过厉害,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见俞子毅站在了场中,她赶紧止住笑,用手帕按了按眼睛,睁大双眼,凝神关注。 俞子毅踢毬和他为人一样,稳中求胜,不做无把握之事。 他不会像方泓墨那样不使解数直接踢,冒着一失误就落选的风险,把四次机会都用完,亦不会像瞿承广或封光启那样,特意选难度高动作花哨的解数来博人眼球。 他第一毬就使了个节节高,便是用脚背将毬停稳后,再轻轻一勾脚尖,毬顺着小腿向上飞起,不至最高点回落就立即用膝盖一顶,接着往上送毬,同样不等毬至最高点回落,就用左肩去顶毬,当毬还在半空中时,跃起一记鞭腿,发力将毬踢入网眼。 赵晗边喝彩边望了眼云英,见她十分满意地笑着鼓掌喝彩。 事实上,俞子毅选的解数虽朴素,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娴熟,那颗毬从到了他身上开始,就像是活物一样,随他之意而动,根本不叫人担心会落到地上。 因此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球技绝不会逊色于方泓墨等人。而他一身白衣风流,人又生得俊秀儒雅,一球踢完,长身玉立,不但获得场上众人喝彩,亦引得赵晗她们所在大殿内观看的女子们一片欢呼赞叹。 第50节 “节节高,入毬,得二筹。” 教头宣布完,发球子弟就传了第二球过来。 俞子毅接住球,使了个斜插花,用脚跟将气毬踢起,气毬自肩后几乎贴着身体上来,从耳边斜着擦过,是为鬓边斜斜插花之意。 这一球,自然也稳稳当当地进了。封光启见状,悻悻然离开。 教头大声道:“共得四筹,入选!” 登记完名字,俞子毅与等在一旁的方泓墨、瞿承广一起汇合,朝赵晗她们所坐之处走过来。 这三人,一个玄衫俊逸,一个白衣倜傥,一个英武非凡,个个都是养眼至极的风流公子,引大殿众女尽折腰。 孟云英冲着他们招手,大叫一声:“相公!” 这一声“相公”顿时招来许多道疑妒目光,到底哪个是她相公? 待见俞子毅微笑着走近,与云英说起话来,这才真相大白。 好了,那个着玄衫箭袖的公子已经捡了别家女子的香囊,这一位白衣公子又是名草有主的,还剩一个穿鸦青织锦衫子的,看起来也是相当不错。 当即又有几个香囊荷包被丢了过去,因距离近了,有一两个甚至朝瞿承广身上飞去,被他眼明脚快地躲开了。 紧接着就听云英朝瞿承广问道:“你夫人呢?她怎么没来?” 一片失望的低叹,好啦好啦,都散了吧,佳公子都是别人家的。 瞿承广对云英解释道:“她姨母来了,今日没空来看选拔,不过她倒是说起过,想问你上次提到的食疗方子。” 云英点点头,示意丫鬟取出一封折好的纸笺给他:“我本想今天能遇见她当面给她的,你带回去吧,我把做法写得很详细系统之种田养包子。” “多谢。”瞿承广接过收好。 方泓墨问赵晗道:“你还看吗?今日就只有第二轮选,第三轮选拔要等明天了。” 赵晗摇头:“不看啦。”她回头去问云英,“你呢?” 云英道:“别人踢毬有啥看头?”她又瞧了瞧日头高度,“不如吃饭去。哎对了,我刚才好似看见齐修了,但离得太远也不知是不是他?” 赵晗听见齐修这名字,忽然记起泓墨曾提过他,此人是京兆府内的参军,姓谢字齐修,亦是泓墨的好友。 “我去找找看,他今日应该是来的,要是好了喊他一起吃饭。”瞿承广说着匆匆朝云英所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既然等着没事,赵晗便问方泓墨:“那封臭脚是否与你们有什么旧怨?为何要来干扰你们参选?” 方泓墨“呵”了一声:“我倒是也想问他,何时何地得罪过他,让他这般惦记。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赢过他几次而已。” “原来只是胜负上斗气?”赵晗讶异问道。 云英一脸不屑道:“他就是输不起小家子气。” 方泓墨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之举,可能是他想减少明日选拔的对手吧。” 赵晗恍然点点头,明后日还有选拔,方泓墨与俞子毅他们又都球技出色,封臭脚这是想尽可能地减少竞争对手呢。说话间,她见远处有个小厮急急忙忙跑来,到了近处,认出是跟着瞿承广的小厮。 小厮跑到近前,喘着气传话道:“我家少爷找着谢参军了,谢参军还在排队,不过也没差几个人就轮到了呢,我家少爷说,请诸位少爷夫人小姐先去酒楼,他与谢参军随后就到。” 方泓墨表示知道了:“你去告诉承广,我们订了松涛楼二楼东厅的席面。” 小厮答应了一声,又一溜烟跑远了。 方泓墨与俞子毅入内更衣,出来后一行人离开齐云社。松涛楼离此处不远,很快就抵达了。 一行人刚入内,便有专门迎客的伙计热情上来相迎,引他们上楼。因赵晗扭伤还未彻底痊愈,上楼终究不便,方泓墨特意定了二楼的包间,一路搀扶着她上楼。 包间分里外,外间有门有桌,亦有更衣之所,入内又是一道门,还挂着门帘,私密性做得颇为不错。 坐定后,立即有茶酒博士送来热汤茶水,方泓墨吩咐道:“我们还有人未来,先上汤羹凉菜,其他菜等会儿再上。” 茶酒博士答应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送上新法鹌子羹、虾蕈、水晶蹄、冷切羊肉等菜,替他们每人盛了一小碗热腾腾的羹放在面前。 谁知瞿谢二人却迟迟不来。方泓墨不放心,派了方兴去找,不多久方兴就回来了,说在齐云社没找见他们。 方泓墨与俞子毅面面相觑,这可不像两人的作风,别是出了什么事罢,正想再让人去找找,就听见外间门响。 赵晗转头去看,就见内室的门帘掀起,瞿承广与谢齐修进来了,但瞿承广脸上的神情却似不甚愉快的样子。紧接着她又发现谢齐修走路的样子不太自然。 俞子毅也注意到了谢齐修的异样,诧异地问道:“齐修受伤了?” 方泓墨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瞿承广愤愤然道:“还不是高驰那混球天神培训班!” 谢齐修摆摆手:“小事情而已,承广不必为此动气。” 孟云英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瞿承广便将事情简略讲了一遍。 他陪着谢齐修排队,很快轮到谢齐修上场踢毬。 第一个很顺利就入毬了,第二次,谢齐修正在使解数的时候,忽然有个毬滚到他脚下,害他踩到后摔倒了,毬也因此落地。 瞿承广沿着毬滚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场边站着高驰,满脸得色地望着摔倒的谢齐修,便知此事多半是高驰弄鬼。 他顾不上责问高驰,先过去扶起谢齐修,急切地问:“你怎样?受伤了吗?还能不能踢?” 谢齐修试着站直,动了动手脚关节,发现除了脚踝略有胀痛之外并无大碍,便摇摇头:“没事,还能踢。” 好在他摔得不重,且教头将此次判为意外而非失误,意味着不会罚筹。听见这个判定,高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瞿承广起了怒气,想要找他算账,却被谢齐修阻止了。 最终谢齐修还是得到了四筹,通过了选拔,但他的脚还是有轻微胀痛,先找大夫看了下,说是无甚大碍,但之后几天最好是静养。 瞿承广对谢齐修怒道:“之后几天只能静养,岂不是没法参加第三轮选拔了?你为何阻止我去找高驰这小人算账?” “大夫只说是最好静养,可没说只能静养,我这不算伤,只是有点胀而已,休息到明天应该就好了。”谢齐修息事宁人道,“你去找他算账又有何用,捉贼先捉赃,你又没亲眼瞧见他干的,真要过去找他算账,他肯定会说你无凭无据。” 瞿承广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坐下。谢齐修摇摇头,也跟着在席边坐下。方泓墨便吩咐方元,去叫茶酒博士上热菜。 赵晗想起封臭脚的言行,不由感慨道:“一场选拔大会,本来公平竞争多好,没想到竟有如此卑鄙的小人,还有那个封臭脚……” 方泓墨冷笑道:“这两个人是一丘之貉,向来卑劣,又喜欢拉帮结派。不管是子毅也好,承广、齐修也罢,包括我刚入齐云社时,他们都想拉拢,只要不和他们臭味相投的,就被视为敌对,加以排斥或各种阻挠干扰……真是齐云社之耻!” 赵晗恍然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在……” 这时,外间有茶酒博士轻轻敲门,得到允许后鱼贯而入上菜。 今天是方泓墨做东道,他见开始上菜了,便不再说社内之事,只道:“不值得为了这样的人生气,时候不早了,还是先用饭吧。” 云英亦道:“等了老半天,我只喝了碗鹌子羹,都饿坏了,总算等到明理之人开口说该用饭了,我还以为你们都不饿呢。” 她这么一说,席间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众人笑着纷纷举箸夹菜。 · 午后,方泓墨与赵晗、方娴回到方府。 行到岔路口,方娴与他们告辞,回自己院里去了。 赵晗与方泓墨回到朝岚居,有个小丫鬟匆匆迎出来,对赵晗道:“少夫人,夫人让您回来后去四宜居一次呢。” ☆、第71章 责任临头 方泓墨讶异问道:“母亲有什么事找阿晗过去?” 小丫鬟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婢子不知。夫人只说少夫人不必太赶,只要在晚饭前记得过去一次便行。” 方泓墨回首对赵晗道:“稍后我陪你过去吧。” 赵晗笑着对他道:“不必劳你驾了,既然母亲说不必太赶,说明不是什么紧要之事。你踢毬肯定出了不少汗,先去沐浴吧。我去去就回。” 婆婆虽然说了晚饭前去一次就行,毕竟不好怠慢,何况不知婆婆要说何事,赵晗也挺好奇,便索性不进屋了,直接来到四宜居。 韩氏坐在正堂,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册,听见脚步声,便放下手中书册,抬头望向门口。 “母亲。”赵晗一进门就在肩舆上行了个半礼。 韩氏道:“你这几日腿脚不便,本来我是想去朝岚居找你,和你说这件事的,可却不知泓墨与你何时回来,所以让丫鬟传了句话让你过来一下。” “母亲说哪里话,您有事吩咐,儿媳跑点路是应该的。”赵晗笑了笑,“更何况如今都不是儿媳自己在走路。” 韩氏亦笑了,关心地问道:“你脚伤恢复得如何了?” “好多了。”赵晗抬起右脚,小心地转了大半圈,“已经能这样转了,也只是稍感酸胀而已。估摸着这几天就可以试着自己慢慢走了。” 听她这样讲,韩氏温言劝阻道:“哎,别太急着走路,现在这个时候要好不好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稳妥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此言虽然夸张了些,可也不无道理,最好是彻底养好再走路,记得过犹不及啊。” 赵晗点点头:“母亲,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毕竟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可怕疼呢。” 闻言韩氏不由笑出了声。 说笑的时候,赵晗已经瞧清楚,韩氏方才看的其实并非书册,而是账簿,且不止一本,一旁桌上还堆着高高一沓,便问道:“不知母亲找我来所为何事?” 韩氏也望着账簿道:“这是方府去年一年的公中账簿,我找你来就是想说此事。你母亲应该教过你如何看账管账吧?” 赵晗点点头。李氏确实是教过赵晗与赵采嫣该如何看账簿,如何管账,这本就是大户人家女儿该学的基本功课。 韩氏便把她方才看的账簿推向赵晗:“你先看一看,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便问我。” 赵晗拿起来,打开摊在膝上,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这本是去年十二月里的帐,记录了每一笔进账与开支,既有属于公中的铺子收益、田地租赁等等收入,也有公共开支,以及各房各项属于公中的支出,条目十分清晰,且收支平衡。 她看到最后几页,是该月所有收支总表,以及该年的收支总表,总收益略大于总支出,有一定结余。 她大致浏览过一遍后,合起账簿,对韩氏道:“暂且没什么疑问。” 韩氏微笑着把另外一沓账簿都推给她:“这些你带回去仔细看一遍吧。” 赵晗问道:“母亲这是……?”看起来婆婆是要让她接管公中账目了? 韩氏道:“这些帐我都管了二十几年了,如今总算有人接班了。我得趁着这老眼还没昏花,脑子还没糊涂,先把这些交接给你。你和泓墨成婚也有小半年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能让人放心的孩子。” 阿晗人又聪明,做事大气又知道变通,最重要是不会整天打小算盘,只为自己那点有的没的。若是碰到采嫣那样的,自己就是再硬撑个二十年,也不会放心把公中交给她来管隐士高人系统。 赵晗心中既有“婆婆对自己真信任”的感动,亦有“以后没法偷懒了,要多操心好多事”的无奈。 但她不是责任临头会推卸不做的那种人,点头欣然接受了此事,但又对韩氏道:“儿媳还太年轻,突然开始管这么大的帐,恐怕有错,难免心中忐忑,还望母亲多多指点儿媳才是。” 韩氏笑道:“你也别怕,这么一大家子的事,我自然不会一下全都撒手不管,明日开始你跟着我慢慢学。今晚先把这些账熟悉一下。” 赵晗点点头,又对韩氏道:“母亲,妙竹不在之后,儿媳院里就少了个大丫鬟,原本四个人做的事现在要三个人忙,虽然杂活也会让小丫鬟分担些,偶尔忙起来还是会有些捉襟见肘。” 韩氏了然地说道:“不管是不是让小丫鬟分担,你院里总归是缺了个人,是该添补一个。你看不如这样,从你自己院里的三等丫鬟中提一个上来,升为大丫鬟,我再拨一个三等丫鬟给你。” 第51节 婆婆这建议十分贴心,赵晗笑盈盈地道:“谢谢母亲,我觉得玉燕这丫头挺能干的,就提她吧。” 她既向婆婆提及此事,自然是预先想好了人选。她平时观察下来,几个小丫鬟里就数玉燕这丫头最可心,勤恳机敏,做事又细致,婆婆既然答应,她这就直接提人了。 韩氏颔首道:“我知道了。” 事情说完,赵晗收下了那一厚沓账簿,向婆婆告辞离开。肩舆抬出了四宜居,没走多远,她就瞧见方泓墨正朝这儿过来。 赵晗讶然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方泓墨道:“我见你去的久了,就过来看看,母亲找你……”说话间他走近了,看清楚她腿上的账簿,便明了是为何事,接下去说道,“……原来是为了管账的事,这是好事情。” 对此赵晗点头表示赞成,接着又无奈笑道:“明日开始我要跟着母亲学习,不能去看你蹴鞠,在场边给你鼓劲儿了。” 方泓墨微笑道:“明日只是选拔而已,去不去看都无所谓。你就等着上元节那天看吧,总不见得过节母亲都不放你出门吧?” 赵晗微侧着脸,眯着眼睛瞧他,笑吟吟道:“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你们蹴鞠时,一旁围观的年轻姑娘不少。明日可不许乱捡东西回来。” 方泓墨闻言大笑,按着胸口道:“你可以放心,我有今日捡到的那只香囊就够了。” · 回到朝岚居,赵晗让从露先把账簿收进里屋,接着让心香把玉燕叫进来,把提等的事情告诉了她,顺便也让从露她们几个知道了这件事。 一下子从三等提到一等,月钱多了将近一倍,吃穿用度也有相应提升,玉燕自然极为高兴。 从露她们也十分高兴。最近这几天先是大少夫人脚扭伤,还偏偏碰上二少夫人搞出来那么多事情,她们再少个人,忙起来的时候真是连轴转都转不过来。如今总算是能多个人来分担事务,她们终于可以轻松些了。 · 吃过晚饭后,赵晗先把院里事务安排妥当,接着就去书房,开始仔细翻看这些账簿。 账房账目记得很清楚,每一笔进出都有说明,但古人记账是流水账,加之数字都是大写中文数字,虽然细致,但看起来不够一目了然。 她另外取了纸笔,先将大张宣纸铺开,再用木尺侧面沾上墨汁,在纸上按出纵横方向的细线,做成表格万兽式。 接着她用蝇头小楷将每月的收支分类后,加以统计,每个月一页大表。 这样每月收益有多少来自店铺盈利,有多少来自田地收成或是租金,平日人情来往的支出有多少,各房日常支出又都有哪些项目,分别占了多少比例,都可以了然于心了。 数字她不敢用阿拉伯数字,还是用了汉字,虽然这大大降低了统计效率,也增加了表格所占面积,但也只能如此。否则太过惊世骇俗,她也不知该如何对人解释。 方泓墨见她饭后去了书房,便也在书房里消磨了一晚上,她统计账目时,他就在另一边作画。 这一大家子的进出开支果然庞杂无比,赵晗花了一整晚上,只统计完小半年的账目,已经觉得眼前有一堆大写汉字的数字飞来飞去,让她头昏眼花,兼手酸背痛。 方泓墨搁下笔,走过来瞧她一晚上的成果。一瞧之下,不由讶异叹道:“没想到你做账的功夫这么厉害,比你女红的功夫好得多了。” 她挑起眉梢,边写边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 “我这是实话实说,可没贬你的意思,其实还是在夸你。”他一脸无辜地问道,“难道听不出来吗?” 赵晗笑着自嘲道:“我也知道我自己的绣工不算好,还得多谢你看得起我做账的功夫了。”她撑着写完最后几个数字,最终完成五月的统计后,便搁下手中的笔,伸着懒腰深深吸了口气。 方泓墨劝道:“你也别太辛苦了,这些都是旧账,不急于一个晚上看完的。” “我知道,今晚就到此为止了。”赵晗点点头,朝他伸出右臂,“你扶我起来吧,字写太久了,我要走动一下。” “你的脚能走了?”方泓墨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右脚,一面走到她侧后方,伸右手托住她右臂,左手托着她左肘,好让她能完全借他的力撑住,再扶着她从椅子中站起来。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试试呗。”赵晗小心翼翼地把一部分体重从左脚移到右脚上,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就又试着把全身体重压在右脚上,仍然没觉得有任何异样。 她回头望向他,欣喜地说道:“不痛了。我走走看。” 方泓墨颔首,仍然扶着她,同时提醒道:“走慢点。” “恩。”赵晗答应着,朝前迈出右脚,再缓缓迈出左脚,小步而缓慢地走了几步,扬着眉头,欢喜地笑道:“不会痛了,你放开我自己走走看。” 方泓墨放开了她,但仍张开双臂,虚扶在她身侧。 她慢慢地朝方泓墨作画的那张桌子走去,一面好奇地问:“我做的账目你都看了,你画了什么?也给我看看。” 还没走到那幅画前,她已经看出,他画得是一个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提笔写着什么的女子像。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唇角挂着微笑,不觉亦微笑起来。 走近了她细细观看,这是一张白描的画作,人物活灵活现,刻画入微,不管发式也好,衣裳也罢,连鬓角的形状,都与她一模一样。而五官更与她极为肖似,凭良心说,还美化了一两分。 她垂首带笑欣赏着这幅画,他从身后轻轻环住她。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将头向后微仰,靠在他肩头,在他光洁的脸颊上温情脉脉地亲了一下。她本意是表示谢意,亲一下嘴唇就离开了他的脸颊,他却扶着她的头不让她离开,转过脸来吻住了她的双唇。她微笑,合起双眸,配合着他的吻。 ☆、第72章 多事之春 第二天清早起床,赵晗待方泓墨穿完外袍,把昨日她丢给他的那枚香囊别在他腰间,一面儿道:“我本是开玩笑才丢出去的,不过既然你拾起来,就给你用吧。今日我不能亲自去给你助威,就把这枚香囊当做吉祥物好了。” 方泓墨低头微笑着,瞧她用纤细灵巧的手指,把香囊挂在腰带上。等她系好,他把这枚银累丝点翠香囊拿在手里仔细瞧了几眼,忽然笑道:“倒也巧了,正好是方胜形的。” 赵晗亦笑道:“正是如此才好讨个口彩,预祝你旗开得胜!” 请完早安后,方泓墨就立即赶去齐云社,参加第三轮的选拔,方娴也跟着一起去了。 赵晗则陪着韩氏来到前院正堂,正堂里站得整整齐齐一列,是方府里各个管事的,站在首位的是个五十来岁年纪的老人,头发半白,身板还算硬朗,背有些驼。后面站着数名中年人,男女都有。 韩氏指着站在首位的老人对赵晗介绍道:“这是蔡叔,是府里的总管事,蔡叔在方府已经做了十几年总管了,府里上上下下的大小事情,恐怕他比我还清楚些呢。” 赵晗微笑着朝蔡叔点点头。 蔡叔摇着手呵呵笑道:“大夫人太抬举老仆了,老仆也就是在府里呆得久一些罢了。” 蔡叔身旁站着的是个中年人,颌下留着三缕胡须,穿件灰色直?,与其他仆役打扮有些不同。韩氏告诉赵晗这是账房先生,姓孙,表字才平,平日里收支记账,发放银钱的便是他所负责之事。 账房先生与一般仆役不同,虽然是受雇方家,却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且赵晗若是管起这个家来,以后几乎天天要与他打交道,便格外客气地朝他点了一下头致意:“孙先生。” 孙才平急忙还礼:“大少夫人客气了。” 接着韩氏又依次介绍了其他几位管事,姓甚名谁,主管哪些事务,赵晗一一记在心里。 这些管事既能提拔上来,个个都是能干的人精,见状心里都是雪亮的,方大夫人这一番交待下来,看来以后就会是这位大少夫人来管家了。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朝廷是如此,在一户人家里也是差不多的,新接管主事的早晚都要替换自己信任的人手来做事。这几个管事心里都是差不多的想法,看来接下来一段日子都得夹紧尾巴做人,避免犯错,别到时候被人抓着把柄,除此之外,还得好好巴结这位大少夫人了。 人都介绍完了,接着韩氏便在上首坐下,让赵晗坐在她身旁biddingx [种田]外星人入侵地球。 她先是吩咐今日要办的事,以及要采买的物事,几个相应的管事都恭敬地答应下来。接着再让有事的一一过来报告,有需要办事的,或是要提取银钱的,若是无误,便发对牌给他,各人凭着对牌去库房或账房支领物件银钱。最后是翻看账簿上昨日的账目,诸般事务处理完,便让诸人都散了,各自去做事。 这个“早会”开完,韩氏便带着赵晗回到内院,告诉她午时初刻再去前院正堂,接着便让她回去了。 赵晗回到朝岚居,继续统计前一年的账目。 午时之前,她就到了前院正堂。正堂里有两三个候着的管事,见她入内,急忙上前来行礼,态度十分地殷勤周到。 赵晗就只是浅笑着应对。 稍许等了一小会儿,韩氏也过来了,见赵晗已经到了不由欣慰:“你倒是来得早。” 赵晗道:“自该儿媳先到的。” 一起候着的几个管事过来,向韩氏汇报回事,比早晨那个小会花的时间更短,很快就处理完了。 · 傍晚,方泓墨回到家。 他一回来就先去书房,见赵晗果然在那里,便微笑道:“就知道你在这儿,账都算过一遍了?” 赵晗点点头,但她此时关心的可不是上一年的账目,她急切地问他:“如何?你过了选拔吗?还有子毅他们几个,也都过了吗?” 方泓墨闻言,脸上笑容消失,长叹一口气。 赵晗见他脸色,猜到结果不太顺利,便起身从桌后绕出去,走到他身边劝慰道:“胜败常事,兵家尚且如此,何况是蹴鞠竞技呢?即使输了也无妨,上元节我们反倒可以轻松游玩赏灯了。” 方泓墨瞥她一眼:“你希望我输了好陪你去看灯?” “自然不是希望你输……”赵晗说了一半见他脸上神气古怪,似笑非笑的样子,猛然醒悟过来,瞪着眼睛问他道,“你骗我?” 方泓墨失笑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我有说过我落选了吗?” 赵晗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我问你结果如何,你却故意装做那副丧气样儿,你让我怎么想?这还不是骗我?难道非要说出口才是骗?” 方泓墨摇头道:“你就是太聪明,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多想一道,甚至两道三道。看我神情样子,就猜我输了,又不问我是不是输了,直接就劝解安慰起来。现在知道我过了选拔,又觉得我是故意装出难过样子来骗你的。哎……” 赵晗这会儿真想拿个东西敲他:“你到底说不说怎么回事?” 方泓墨见她快要真的生气了,便不再逗她,正色说道:“今日三选不是个人选拔,而是组队比赛。” 原来昨日过了第二轮选拔的只剩几十人,先抽签抽出四人,分别作为四队的毬头,再由毬头依次在剩下的人里挑选队员,最终组成十六人球队共四支。 瞿承广被抽中做了毬头,自然挑方泓墨、俞子毅、谢齐修入自己的队伍,又另外挑了几个熟识的常在一起踢毬者,组成了一队。高驰和封臭脚是另一队。 四队分甲乙两组,组内先分出胜负,接着甲组第一对战乙组第二,乙组第一对战甲组第二,这两场比赛的胜者,最终能出赛上元节大会[综影]献花。 这种交叉赛制,是为了避免因偶然造成最强的两队都集中在甲组或乙组而设的。 开始抽毬头时已经编好号,瞿承广与高驰都是乙组毬头。先是组内对战。谢齐修因脚踝仍有不适,俞子毅要他避在后方,因此他们这队就等于少了一人,最终仍是输给了高驰那队。 接下来,他们不得不作为乙组第二对战甲组第一。因为已经是背水一战,为了获胜,谢齐修不肯再避在后方,最后他们虽然是胜了,却胜得十分辛苦,只赢过对方三筹,且踢完比赛后,谢齐修的脚肿得更厉害,也不知上元节他还能不能出赛。 方泓墨最后道:“这才是我叹气的原因,我们几个虽然都过了选拔。可齐修今日勉强上场,伤势加重,上元节眼看没几日就到了,他很可能去不了。” 赵晗担心且不解地问道:“如果他因伤不能参加比赛,你们不是缺一个人吗?” 方泓墨道:“这倒无妨,自有应对措施,毕竟通过选拔的人也可能在最后几天有伤或病,若是发生这样的情况,就在三选淘汰的另外两队里面找人替补。我只是为齐修觉得不值而已。” “高驰这小人太可恶了。”赵晗愤然道,“你们就在上元节时,击败他们那队,给齐修好好出口恶气!” “那是一定要的。”方泓墨神情郑重应道。 说了会儿蹴鞠之事后,赵晗把账簿、笔墨等物收拾好,对他道:“你应该饿了吧?回去差不多用晚饭了,饭后我还得去母亲那儿一次。” 于是两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边走边聊,回了朝岚居。 之后几日,赵晗继续跟着韩氏,学她如何管理一家。方泓墨则每日去社里训练。 · 正月初五那一日,赵氏夫妇为了赵采嫣血崩之事急冲冲上门,最终与韩氏说定,等赵采嫣病情稳定后就接她回去。 就在当天傍晚,赵老夫人派钱妈妈带着一个稳婆上门,说要留下来照顾赵采嫣,被韩氏当即赶回去了。这不是明摆着对方家极为不信任么?韩氏岂能容她们留下。 接下来从第二天开始起,李氏几乎天天都会来方府探望赵采嫣,并逗留好久,经常是直到深夜才回去。这倒罢了,从人情道理上讲,韩氏没法阻止李氏来探望照料赵采嫣,便由着她去。 这些日子,赵采嫣始终卧床,整天昏昏沉沉的,起初还反复地发低烧,到了初十之后,她的情况才算是逐渐稳定下来。 第52节 上元节的前三日与后三日都放假,正月十二日是上元节的第一个假日,赵振翼便和李氏一起过来接赵采嫣回赵府休养。 这一早,韩氏收到赵府的人传来的口信,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便让丫鬟把赵采嫣要用的药物用具等等都收拾好,就等亲家来接人了。 谁知赵振翼与李氏来了之后却不急着接人走,反而说有事要与亲家好好说道说道。 韩氏不觉皱眉:“亲家公亲家母,那天我们不是都谈开了吗?不知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 李氏冷哼了一声:“真的都谈开了吗?亲家母是不是仍有事隐瞒着没说呢?” 韩氏一怔,不动声色地问:“亲家母所指何事,不如直言吧!” 李氏怒气冲冲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家采嫣之所以会小产,就是因为我那个好女婿把她的嫁妆拿去买香药引,结果却把本钱都亏光所致,亲家母却对此只字未提!” ☆、第73章 采嫣反思 韩氏在赵采嫣的房里始终安排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不仅是为了日夜照料采嫣,也是为了让她们盯着李氏母女。因此李氏在过去的几天里总是找不到私下与采嫣说话的机会。 昨日夜里,赵采嫣睡醒了。李氏问她好些没有。 与她说了几句话后,李氏见她虽语声微弱,但神志清晰,便支方府的婆子去端药来。隔了一小会儿,李氏又装成等不及的样子对一旁的方府丫鬟道:“怎么去端个药要这么久?你去催催。” 那丫鬟犹豫着不肯去,夫人交待不能留下李氏与赵采嫣独处,已经走掉一个婆子,她怎么还能离开房间。 李氏见状冷笑道:“看来方家的丫鬟我是使不动的。” 方府丫鬟转过脸去,装作没听见李氏的讥刺嘲讽。 又隔了会儿,她们听见外面脚步声,应该是那婆子端药进来了。李氏对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心领神会地走出外间,见着那婆子端着托盘过来,便迎上去道:“还是我来端吧。” 那婆子还不及反应,刘妈妈已经抢着伸手来接,婆子本能地往前送去,并放了手。谁知刘妈妈接过去时手没拿住,托盘一斜,药碗顿时滑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汤四溅。 “哎呦,烫死人了,你怎么不好好递给我?”刘妈妈跳着脚叫嚷起来。 “明明是你没接好,怎么倒怪起我来了?” 在屋里的丫鬟先是听见外面碗打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两人在外间争吵起来,不禁走到门口向外观望。 刘妈妈见状,吵得越发大声。 赵采嫣本来闭着眼睛养神,听到动静也睁开双眸往外看。 坐在床边的李氏便借着吵闹声掩盖,俯身在采嫣耳边悄声询问:“那天是泓砚推你才摔倒小产的?” 照李氏本来的想法,初五当天就要过来找韩氏理论一番,可赵老夫人却阻止了她,让她暂时别把事情闹大,先保证赵采嫣能好好静养。李氏一听确有道理,毕竟她再怎么理论,也是为了采嫣,自然是怎么对她最好就怎么做,所以才强压下火气,忍到现在。 为怕提及当日之事会让采嫣伤心难过,影响病情的恢复,李氏甚至一直忍着没问她此事细节。但她摔倒是否是因为泓砚推她,始终是个重大关键,不问清楚不行。 谁知赵采嫣听到她的问题后,却缓缓摇了一下头。 李氏急了:“到底怎么回事?”问完她再把耳朵凑到赵采嫣嘴边。 赵采嫣小声道:“我也说不清楚……那时候他是推过我,可力气不大……要搁在平时是不会摔的,可地上有水,我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李氏听完心定了,叮嘱她道:“就说是泓砚推的。” 赵采嫣眼神茫然地看会儿帐顶,点了一下头。 · 李氏既然与采嫣说好了,回去便告诉赵老夫人与赵振翼,今日一早过来接人时,就朝韩氏发难了。 李氏说的是事实,韩氏倒也不会否认,只是有点疑惑,李氏几乎天天来方府照料采嫣,按着她的脾气应该忍不住,为何直到今日才提,再一转念就明白了,恐怕是赵家人担心谈崩了立即就要带采嫣回去,才等到如今才发难的。 李氏见韩氏承认,就接着道:“是泓砚推倒采嫣,采嫣才会小产的。之后的栽赃嫁祸,就算还是采嫣主意,嫁祸的却是赵家的女儿,又没害过方家人。泓砚推采嫣摔倒而小产却明明白白的,就是方家对不起采嫣,凭什么还要采嫣挨方家的家法?” 韩氏虽知李氏的目的是为了替采嫣推卸,可都已经成婚结亲家了,还拿你家我家这种借口来区分责任,实在是让人不屑。 虽对采嫣的嫁妆一事上有愧意,但在小产原因上她可不能退让:“采嫣是乱发脾气时自己摔的,亲家母不能睁眼说胡话啊。何况阿晗和采嫣已经嫁到方家,就算方家的人了,采嫣陷害阿晗就是陷害方家人,就该按方家的家法来处罚。” 李氏见自己的道理讲不过韩氏,便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方家心虚,我们第一次来时,亲家母为何只字不提你儿子亏光采嫣嫁妆之事?” 韩氏道:“一桩事归一桩事,泓砚是亏光了采嫣嫁妆,却绝没有推过采嫣。他已经理亏,怎么还会是主动动手之人,事实上,是采嫣气坏了乱发脾气,砸碎茶壶,打湿地板才导致了滑倒。” 李氏正要再说什么,赵振翼伸手虚拦,阻止她再继续与韩氏无谓的争吵,语气冷静地问道:“采嫣摔倒那一刻是亲家母亲眼所见?” 韩氏反问:“难道那一刻亲家公亲眼看见了?” 赵振翼道:“大家都没瞧见,便只能推断。泓砚不仅拿采嫣的嫁妆去买交引,更挪用了方家铺子里的钱去买交引,赔了之后,把采嫣嫁妆里剩余的钱去平了铺子里的帐。”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韩氏不禁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质疑道:“亲家公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他买交引时,价格还是较低的,就算交引再怎么跌,总不至于最后血本无归,亲家母是否想过他说把采嫣的嫁妆亏光了,是怎么亏光的?” 方永康与韩氏又不知赵采嫣因重生早知香药引会涨,在低价时就劝泓砚买入香药引,只以为他是最高价时看着心动才去买入的。 当他们听泓砚说把采嫣的嫁妆亏光了,只当是所余不多的夸大说法。毕竟二千两若只余一二百两的话,其实也和亏光差不了多少了,这件事上确实是泓砚对不起采嫣,他们就不曾细究他到底亏了多少。 而采嫣的嫁妆至今存在库房里,韩氏不曾去看过动过,因此这挪用之事就被方泓砚瞒到现在,直到赵振翼说出来为止。 赵振翼见韩氏惊怒得说不出话来,便乘胜追击道:“方泓砚他连自己家里都要坑,可见他人品是如何卑下。看起来他有许多事都没对你们说实话,又怎么能信他说采嫣是滑倒而不是他推倒的。” 韩氏气愤难当,偏偏赵振翼所说的有理有据,她一时反驳不得,便吸了口气道:“此事你我各执一词,也是争执不出结果,把当事的两人凑一起,事情才说得清楚。” 赵振翼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 韩氏早晨收到口信时,赵晗也在场,得知父亲与李氏要来接赵采嫣,她最初也如韩氏一般,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有隐约的担心,便一直留意着此事,一听说他们来到方家后,就找了过去。 她进了四宜居,却在正堂外面就听见他们争执不下的声音。听了几句后才知方泓砚竟然还隐瞒了挪用公款之事。 她这会儿若是进去,就会陷入帮婆家还是帮娘家的两难境地,即使她想帮婆婆,其实除了逞口舌之便外,也帮不了什么忙。稍加思索后,她索性就不进去了,离开四宜居后,直接去了春泽居。 因她听着父亲与韩氏争执时,始终抓着方泓砚推倒赵采嫣造成她小产这一点,推测他这是为了让采嫣逃过家法处罚这一劫奶爸的逍遥人生。万一经过对质,方泓砚真的亲口承认是他推了赵采嫣,那父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方家人对不起采嫣为由,要求取消对采嫣的家法处罚。 · 赵采嫣知道今日父母要接她回赵府,正半睡半醒地躺着,等他们过来,忽然听见丫鬟与婆子喊了声:“大少夫人。”心中顿时警戒起来,睁开双眸,恶狠狠地瞪着正从门口走进来的赵晗,让自己的嗓音尽量冷硬地问道:“你过来干嘛?” 在赵晗耳中听来,她这一句却是虚张声势般的无力。 赵晗走到她身前,弯弯嘴角:“我要是说来看望你的,你也不会信。我过来,只是念在我们姐妹一场,有句话要劝你。你今日要回家休养,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你劝我?哈哈!”赵采嫣毫无笑意地哈了两声,“你要劝我什么?” 赵晗道:“公婆已经有意让二弟休妻了,但你如今状况凄惨,他们最终还是觉得于心不忍,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赵采嫣瞪着她问道:“你说这话到底什么用意?” 赵晗无奈叹气道:“我就直说吧。你如今是弱者,公婆不忍休了你,可若你再做出过分之事,让他们蒙羞下不来台或是让他们震怒,那就……” 赵采嫣露出了然般的表情,突然又反应过来:“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知道什么。”赵晗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便含糊其辞地说完便离开了。 赵采嫣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离去,渐渐眼神中狠厉之色变淡,却浮起了浓重的迷茫。赵晗最后那句话一下子敲到了她心底深处里,她重生以来,一心一意想要改变活法,要活得比上一世好,可谁知道,她越是费尽心机,越是适得其反。 而看着婚后的势态变化,方泓墨竟然变得与前世完全不同,非但没有与公婆彻底闹僵,反而还与他们亲近许多,公公也对他愈加信任,让他管理好几家铺子。他对赵晗也是不一般地好,自己越是挑拨离间,他与赵晗之间却越是亲密无间,这到底是为什么? 而泓砚……她原本如此倾心中意之人,为何真的嫁给他后,却会觉得他与自己心目中的那人不一样?是他真的不一样了,还是自己原来就没有真正认清楚他? 如果费尽心机,反而不得善终,那她一直以来都在拼命算计、拼命谋划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让自己再一次被方家休弃,重蹈成为弃妇的命运吗? 前世她选择了自尽,并非真的彻底感到绝望,只是被休弃的极度羞耻让她难以再面对家人与亲朋! 另外,她内心深处亦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也许那人会因此回心转意吧…… · 方泓砚挨家法虽然挨得狠,毕竟只是皮肉外伤,又经过及时医治,这七八天过去,伤处都收了口结了疤,只是还不太能压到,走路翻身还是会痛,因此仍趴在床上养伤,人却是清醒的。 韩氏让人把方泓砚抬到赵采嫣休养的屋子,又让人去通知方永康。 方永康知道亲家今天来接赵采嫣,本来不想与他们见面,便避开了,但收到韩氏的传讯,知道事情并不顺利,便也赶到了春泽居的西厢。 韩氏见他们都到了,朝着赵振翼李氏望了一眼,便对赵采嫣发问:“亲家公说是泓砚推你摔倒,导致你小产的,此事当真?” ☆、第74章 颇为登对 赵采嫣没马上回答,转过头看着方泓砚,瞧见他也望着自己,眼中充满深切的恳求之意、愧疚之情,她又呆怔了一会儿,仿佛才明白过来韩氏所问一般,幽幽地说道:“不是他推的,是我踩着地上的水滑倒的。” 李氏一听,顿时就急了,昨晚明明说好的,采嫣怎么事到临头却变卦了呢?她连声问道:“采嫣你胡说什么?是不是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你……” “等一下。”赵振翼虚抬一手,阻止李氏继续问下去,又朝着方泓砚问道:“你怎么说?” 那天两人纠缠,彼此都有推挡,方泓砚自己也说不清,那个瞬间采嫣摔倒是不是因为自己推的,这事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可采嫣愿意为他说话,让他心生感激,也深深为之感动。面对岳丈所问,他低声道:“不是我推的。” 韩氏顿时就松了一大口气,朝着李氏微微一笑。李氏气极,却碍于赵振翼拦阻,不能反击,只能恨恨咬牙。 赵振翼冷着脸继续问道:“泓砚,你炒卖交引,把采嫣的嫁妆全亏光了,此事确凿无疑吧?” 方泓砚愧疚地点点头。 方永康凛然道:“泓砚亏光了采嫣的嫁妆,这件事确是我们理亏,他亏了多少,我们就赔给她多少,但一桩事归一桩事,家法惩处是惩戒她陷害长嫂,绝不会因此取消,她哪一天回来,就哪一天受罚。” 韩氏亦脸色冷然:“自该如此。” 赵振翼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方才采嫣说自己滑倒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不可为了,但还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那么泓砚,你除了用采嫣的嫁妆买交引,还用其他不该挪用的钱买过交引吗?” 那一瞬间,方泓砚惊慌失措地看了赵振翼一眼,又望向方永康,见父亲脸色陡然阴沉,慌忙垂下眼皮,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惊疑不定地望向赵采嫣。 赵采嫣见他怀疑自己告密的眼神,不由心中抽痛,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是这样的人。呵,亏她之前为他说话,他对自己却连一点点信任都没有。 赵振翼见方泓砚不说话,却用怀疑的眼神看向采嫣,便道:“这是你自己院里的丫鬟漏出来的,不是采嫣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做过便是做过,有什么好抵赖隐瞒的?!”他也是对泓砚失望至极,不由得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就是呼喝出来的。 方泓砚被他最后一句喝问吓得一震,嗫喏到:“我,我……”他边说边慌张地看向方永康,见到父亲的愤怒眼神,后面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赵振翼气极反笑:“好,好,好!你不敢承认,也没胆子否认,我就认定是你做了此事,可叹我女儿竟嫁了个这么懦弱无耻的小人。也罢!就到此为止吧。瑞婉,我们带采嫣回家去。” 李氏一方面与赵振翼一样,对方泓砚失望至极,另一方面又不解采嫣为何改口,狠狠剜了方泓砚一眼后,又瞪了采嫣一眼,见到她苍白的脸庞与毫无血色的嘴唇,却又禁不住心疼起来。 赵采嫣却恍如不见般盯着床顶看。 韩氏见这对亲家总算是歇停下来,要带采嫣回家了,只怕事情再有反复,赶紧命婆子们将采嫣抬到铺了厚软锦垫的肩舆上。 李氏怕她受风着凉,亲手用厚厚的被子将肩舆上的她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再替她戴上貂皮暖帽、围脖,把脸都包了起来,到最后只露出一对无神的眼睛在外面。 婆子们抬起肩舆往外走,李氏陪在肩舆边,紧紧靠着采嫣,赵振翼则走在另一边。 第53节 一行人出了春泽居,却见赵晗等在外面。 李氏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把视线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她。 赵振翼眉梢微微抬起,走向赵晗,略带欠疚地望着她道:“晗姐儿,我们带你姐姐回去了。” 他今天来虽然是为维护采嫣,替她说了许多理由,但他心底清楚,不管怎么说,此次事件中,嫣姐儿对不起晗姐儿是真的,而他们为了维护采嫣与亲家把关系闹得颇僵,以后也不可能经常来看望晗姐儿,无形之中,晗姐儿在方家就少了娘家人的支撑,万事只能靠她自己了入婚随俗。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出口,赵晗从他的眼神中多少看出来一些,点点头:“女儿知道,女儿就是来送送父亲的。” 就只是来送父亲的。赵振翼听得明白,却无言以对,沉重地点点头,抬手拍了两下她瘦削的肩头,朝着赵采嫣所坐的肩舆走去。 见他过来,李氏低声道:“走吧。” 婆子们重新抬起肩舆,一直把采嫣抬到外院,拆了肩舆两旁的长杆,连人带肩舆一起抬上马车。赵振翼与李氏相继上车。 方永康与韩氏肩并肩望着赵家的马车离开,神情凝重。 他们回到春泽居时,方泓砚已经被抬回房间去了。方永康径直朝里屋走去,越走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阴沉。韩氏眉头紧皱,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却不好说什么,只怕说了他更动怒。 方泓砚见父母去而复返,惴惴不安叫了声父亲母亲。 方永康铁青着脸问道:“真帐在哪儿?!”泓砚既挪用钱款,肯定有自己的一本帐。 方泓砚说明了放账本的地方,方永康命人取来,板着脸翻看。 在他看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压抑的静默。方泓砚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韩氏,韩氏对他皱眉,轻轻摇摇头,又朝方永康的方向抬了抬下颌。方泓砚明白母亲是要自己开口恳求原谅,只得点点头。 方永康细看账簿时发现方泓砚挪用的不止二百两,粗略算下来前前后后有将近上千两,询问下来他为了年前能平账,居然还向钱庄借了几百两,如今本利加起来将近要二千两了。方永康不由更为愤怒。 方泓砚嗫喏道:“以香药引那时候的涨法,我本以为很快就能赚回来。父亲,儿子是太贪心了,被眼前之利迷住了,儿子知道错了,求父亲原谅……” 方永康“嚯”的站起身,方泓砚不由吓了一跳,就听父亲怒道:“这几间铺子你不得再管!借得钱我先替你还了,从这个月起,你的月钱全数扣除,直到把本利都还清为止。” 方泓砚丧气地点点头,亦有几分庆幸,虽然父亲收回铺子,又要扣月钱,但总算不会再挨打了。 谁知方永康又道:“你本来有盈利的预期,若只是向钱庄借钱也就罢了,即使亏本,也只是你判断失误,可你却擅自挪用铺子里的钱,这是大过!必须要请家法!” 上一次挨家法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仍然记忆犹新,方泓砚心惊胆战地望向韩氏,韩氏亦大惊失色道:“永康,泓砚是犯了错,可他现在还有伤……” 方永康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自有分寸。等他现在的伤养好了再打。” · 傍晚方泓墨回到家,赵晗见他手里提着个小瓦罐,不由笑起来,好奇问道:“今日又买了什么?” 自从她要跟着婆婆学管家,不得不留在家中开始,他每日外出回来,都会带一样东西给她,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玩的,这倒成了每日颇值得期待的时刻。 方泓墨不答,只微笑着把小瓦罐递给她,赵晗瞧了眼上面贴着的纸:“七宝擂茶?”刚打开上面封纸,扑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似乎混合了芝麻核桃等物。 方泓墨道:“这大吴家的擂茶另加了核桃与松子仁,比别家的擂茶更香持久严射。” 所谓擂茶,是用绿茶嫩芽与去皮炒熟的芝麻,同置于擂钵中,以擂棍研磨,擂时加少许茶汤,以润滑而好擂,至极细,再放入姜、川椒、盐等其他佐料研磨成糊状而成。这大吴家的擂茶名为七宝,便是还添了核桃与松子仁而成。 赵晗让从露取来茶碗与沸水,从瓦罐里舀出半勺擂茶脚子,撒少许盐,先用少量开水把盐冲化,接着提高铫子,沿着茶碗侧边冲入沸水,利用旋转的水流,把糊状的脚子冲匀,香气亦随着热腾腾的蒸汽而弥散开来。 她捧起茶碗,闻了闻香气,稍许吹了吹,浅浅缀饮了一小口。 “如何?”方泓墨问她。 赵晗将茶汤含在口中,让其在舌尖上滚动一圈后再咽下,微微点头道:“入口浓香,微带咸辛,回味又有类似抹茶的苦味与清香。” 本来喝着擂茶还需搭配茶点,不过这会儿快要到用晚饭的时候,她就不另配小点了。 她喝着茶,将赵采嫣被接回去的事与他说了一遍。 方泓墨得知方泓砚挪用钱款之事后,只是微挑眉梢,并未说什么。 赵晗问他:“你好像不觉得意外?” 方泓墨沉吟道:“并不是我对此事早有所知,而是因为对他性子了解甚多,所以不会觉得太意外。泓砚自小就乖巧听话,与我这个兄长比起来更显懂事,可他只是想让父母认可才这么做的,而非他自己认同该这么做。” 作为兄长,方泓墨比父母知晓更多泓砚的实际想法或是做法。但直到他与采嫣的事情败露,方泓墨才真正意识到,对于泓砚来说,只要不被发现,就等于没有犯错。 听完关于泓砚的这一番话,赵晗颇为感慨:“表现出来的乖巧,并不见得是真好,在人前十分注意自己表现与作为的人,私底下也许是极为自私卑鄙之人。” 她忽然觉得方泓砚娶了赵采嫣,其实这两人颇为登对。 方泓墨只觉庆幸,今生是她相伴。泓砚娶了采嫣也好,休了采嫣也罢,那两人都是咎由自取。他只要守护好阿晗就行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不是柔弱好欺的人。方泓墨看着赵晗微笑道:“你也并非表面上那样乖巧啊!”若非她去“提醒”赵采嫣,赵采嫣很可能不会说实话。 赵晗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后悔娶我了?” 方泓墨一脸痛悔神情摇着头:“后悔至极……” 赵晗知他说笑,故意瞪着他道:“如今后悔也晚了!” 方泓墨笑着接道:“我是后悔没早点娶你回来。”若前世娶了她,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吧? · 晚饭后,方泓墨与赵晗去四宜居请安。方永康把方泓砚挪用钱款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赵晗轻轻地“啊!”了一声。 方泓墨则讶然道:“泓砚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不应该。” 方永康递给他几本账簿:“这是泓砚做的真账本。” 方泓墨接过账簿翻看。 方永康问道:“我听泓砚说,你也买过香药引?” ☆、第75章 上元之劫 听父亲这样问,方泓墨坦然承认:“我是买过香药引,不过看引价涨得实在太离谱,年前就卖了。若是我早知泓砚也买了,就会提醒他早点脱手的。” “很好。”方永康欣慰地点点头,满意地说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不为暴利所迷,冷静地看清何时该出手,你这次做得很好。” 方泓墨心道一声惭愧,若非重生,他卖出香药引的时机也未必会掐得那么准。不过即使他不知准确时机,若是看引价涨得如此离谱,且不管男女老少,人人皆为之疯狂投入的时候,他也一样会选择脱手的。 方永康指着他手里的几本账簿道:“泓砚原来管着的这几家铺子,以后也归你来管吧。” 方泓墨答应下来。 赵晗笑盈盈地望着他,他仿佛有所感应般回望了她一眼,眸中带着笑意。 韩氏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相视而笑,泓墨越来越长进,她也如永康一般欣慰,可泓砚却……哎,这家里怎么就不能一好全好呢? · 两天之后,正月十五,令人期盼的上元节终于来到。 这一天方泓墨、俞子毅他们几个就不去齐云社踢毬了,为入夜后才开始的上元节盛会养精蓄锐。 谢齐修的脚虽然恢复了大半,行走甚至小跑都无大碍了,但踢毬时对足部的冲撞更为激烈,亦可能有四肢的直接撞击。为他疗伤的大夫是常为京兆府内诸位武人治伤的,长于骨科,极力劝诫他,在完全痊愈之前不可踢毬,以免造成难以治愈的损伤。 因此谢齐修不得不选择退出。 方泓墨前世的这一年,因为宿醉错过了选拔,而这一世本来心不在此,想要回绝承广的邀约,却因赵晗的一句“想看你蹴鞠。”最终同意参加了选拔,更因为谢齐修被高驰害得不能参加最后的上元节蹴鞠赛而愤慨,与子毅他们同仇敌忾,一心要在蹴鞠赛上击败高驰那队。 因为过节,皇宫南城外的御街上早就搭起各色彩棚,连续这几日的夜市都热闹非凡。为了通宵玩耍做准备,赵晗定省回来后,一上午都在补觉养精神。 午后,子毅云英来到,方泓墨与俞子毅先去齐云社会馆与承广等人碰头,做赛前准备。 赵晗则与云英带着方娴、方萱姐妹俩,以及一众丫鬟出门,先去御街一带玩耍,一路边吃边逛,到傍晚时分去宣德门观看蹴鞠赛。 因泓砚在家养伤,泓睿则与他自己的同学约好一起游玩。方泓墨见她们去的女子众多,特意留下方兴方艾两个小厮让赵晗使唤。 赵晗又把郑大牛也带上,也好有几个男子跑腿办事。从露对此欣喜交加,少不得又被其他丫鬟取笑一回,她也不在乎,只顾着高兴。 她们分乘三辆马车,抵达御街附近后便下车。 入眼一片琳琅市摊,沿街搭着各式彩棚,有卖千奇百怪的玩具百货的,有卖各色烟花爆竹的,有卖时令美味小食的,当然最多最应景的还是卖各式花灯提灯的。 街上游人摩肩接踵,赵晗怕方萱走丢了,一下车就紧紧牵住她的手。 “灯!姐姐,灯!”方萱指着一个卖灯摊子,拽着赵晗过去。那个摊子上方,挂着个半人多高的走马灯。 为了招徕生意,虽然天还没黑,灯贩已经把灯点上了,蜡烛使得热气上腾,推动灯里的转轮,带动灯内小人不停地转着。 这灯大约是作为灯摊的幌子特制的,一般的走马灯非要晚上才能看到里面的图案,而这盏灯外围八面镂空,即使是白天,里边八个旋转不停的骑马武将仍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赵晗凑近了仔细瞧,发现这些武将虽是画的,画工却十分细腻精致,人物马匹皆涂上了彩色,手中举着的大刀□□,虽然微小,却是用竹木所制,再加以染色,刀刃枪尖部分裹上锡箔,银光闪闪,十分逼真。 方萱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盏走马灯瞧,赵晗觉得,不叫她走的话,她能站在这里看半天。 “姐姐,我想要。”方萱转头,指着走马灯,小动物般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饱含渴望之情,用甜润稚嫩的童音恳求着,“买回去好不好?” 赵晗哭笑不得,这么大的灯,当真要买下来吗?她看向灯贩,灯贩咧嘴一笑:“这灯不卖呐!” 赵晗也知他拿这盏走马灯当幌子招徕生意,哪里肯轻易卖呢。 灯贩又热情推荐道:“夫人不如给姐儿买个兔子灯,能拉着跑,或者买个猴子灯,不但会动,拉起来还有响声呢!” 说着他从地上拎出一灯,是一只大马猴的样子,两只前爪分别抓着画出来的石头与坚果,灯下面有四个轮子,放在地上拖动,猴子握着石块的前爪就会上下动,且灯里面不停有清脆的“咔哒咔哒”声传出,就好像猴子真的在敲打坚果,想要取食里面的果仁一般。 赵晗猜测里面大概是有什么竹木的机关,随着轮子的转动就会牵动猴子的前爪上下活动,并发出响声。 方萱小孩心性,一看这猴子灯会动还会发声音,顿时大感兴趣,拽着竹竿把灯来回拖动听声音,完全忘了走马灯的事了。 赵晗真想给这小贩点个赞,绝对是会做生意的人才啊!立马掏钱买单! 于是,她拖着方萱,方萱拖着大马猴,大马猴一路“咔哒咔哒”地砸着坚果,一行人得以离开灯摊。 这一路逛过去,不光有卖百货或小食的摊子,还有许多表演的场子,歌舞百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吞铁剑的、碎大石的、玩傀儡的、演杂剧的、说书的、吐五色水儿的、炼丹卖药的、弹琴吹箫的、驯猴的,甚至驯鱼的、驯蝴蝶的、驯蚂蚁的……那叫一个热闹啊,要一个个看过去,都看完的话估计十天都不够用的。 赵晗买了好些小食,羊脂韭菜饼、澄沙团子、灌肠、煎炸的猪羊鸡肉串……还有各种花果干粉制成的饮料,木樨汤、荔枝汤、橙汤、乌梅汤…… 方萱一路走一路吃,嘴里嚼着手里捧着,两只手捧不下的让丫鬟小厮们拿着,猴子灯早就丢给方兴拿着了。 赵晗自己也吃了不少,美食当前,谁还管仪态,反正一路上见到的人都是吃吃喝喝的。 走了一个多时辰,云英提议去这附近一家茶馆歇歇脚,赵晗方娴都觉得双脚酸软,便一致同意了去休息会儿。 茶馆离御街很近,转过两个弯就到了。 坐着喝了几杯解腻消食的普茶,肚子里的小食也消了,腿也不酸了,她们离开茶馆,准备再回御街。 孟云英性子急,一出茶馆就走在前面,还回头招呼她们快一些。 第54节 赵晗拉着方萱,方萱那两条小短腿哪里走得快? 赵晗正要叫云英站定了等她们一会儿,就见前方有个中年妇人,正低着头朝云英这边走过来,而云英一面走一面回头望着她们,没瞧着前面,眼看两人就要撞起来了读心圣手。 她急忙叫道:“云英,小心前面!” 孟云英停下脚,回头望向前面,那妇人却低着头径直撞过来,顿时两人正撞了个满怀。 云英“哎呀”叫了一声,那妇人也痛叫一声,抬眼见玉英高束发髻,衣饰华贵,腰间又是悬珠挂玉的,顿时慌张起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夫人没伤着吧?” 云英性子活泼好动,体质健康,并非孱弱妇人,单纯走路这么对撞一下倒也没什么大碍,便摇摇头道:“没事,意外而已。” 那妇人便极为抱歉地弯腰低头地退开了。 赵晗隐约觉得,这妇人起初莽撞地低头走路,一头撞过来,却又突然殷勤无比地道歉,情形有点不对,便提醒云英:“你的荷包还在吧?” 云英低头去摸腰间,与此同时,那妇人转身就跑。云英反应过来,大喊道:“偷儿,她是个偷儿!” 大牛与方兴、方艾纷纷把手里提的东西往周围丫鬟手里塞,空了手,拔腿就去追赶那中年妇人。 从露不禁担心地追上几步,喊了声:“大牛,小心点啊!” 大牛远远地答应了一声:“知道!”追得更卖力了。 丫鬟们也不由得朝前围拢过去,走在最后的赵晗亦拉着方萱,朝云英的方向走。 赵晗没往前走几步,就突然有只手伸过来,用力捂住了她的嘴,一条有力的胳膊揽住她的腰,把她向后拖进一个人怀中,同时向上抬,她双脚不由自主地离了地,惊恐的尖叫被捂在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 同时她转眸,瞧向右侧身边,惊诧地瞧见方萱也同样被捂住嘴抱了起来,抱走方萱的绝非自己熟悉之人,而是一名她从未见过的粗壮汉子,可想而知拖着她的也是同样的陌生汉子。 此时她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是:人贩子!他们要抢了六妹去! 这念头刚刚闪现,她右手一紧,想要拉住方萱,可方萱的小手已经从她掌心拽脱出去,她此时身子离地,只能用脚朝右前方的汉子奋力地踹踢,实打实地踢中了他侧腰部位。 人的肋下腰部最是柔软,赵晗这一脚又使上了全力,就听那汉子痛叫了一声,手一松,方萱滑落地上,撒腿就跑,边跑边叫嚷:“坏人!救命!”。 抓方萱的汉子吸了口气正要去追,抓着赵晗的汉子低声喝道:“别追了,快来帮我!” 云英、方娴以及一众丫鬟们听到动静转头来看,见状纷纷尖叫起来:“有贼人啊!快来人啊!” 赵晗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里,从露因为去追大牛,跑离太远,玉燕也朝云英的方向走了十几步,只有从霜心香离她最近,她们边叫边朝赵晗跑过来。 从霜离得最近,方萱跑到她身前,一下扑进她怀里,她紧紧抱住了方萱,眼睛却望着赵晗,焦急惊恐。心香则径直跑过来,扑向拖走赵晗的汉子,一边尖声叫着:“放开少夫人!”却被他身边的汉子一拳击中头部,扑摔倒地,昏厥过去。 赵晗奋力挣扎,但两个汉子连拖带抱,她根本挣扎不动,他们把她扔上一辆马车,接着也跳上马车。马车在他们过去时已经开始跑了起来,两人上车后,车夫一抽鞭子,加速驶离。 ☆、第76章 挟持目的 与孟云英一同追赶的丫鬟们,在马车后面又跟了一阵,纷纷叫嚷着:“小姐!小姐!”“拦下这辆车!有贼人!” 可她们又哪里追得上越驶越急的马车呢?最后也不得不停了下来,眼看马车消失于远处。 而路旁几个行人虽然猜知出事了,却不可能凭着己身拦下疯狂疾驰的马车。 方娴的贴身丫鬟兰溪,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又跑得力竭了,不由跪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赵晗蹲下身,抱起方萱,她从刚才开始就吓得呆住了,双手抓紧赵晗衣衫,眼睛紧闭,脑袋直往她怀里钻。赵晗只怕她又想起万华寺被抢的事情,抱着她温言劝慰:“没事了没事了,坏人跑了。萱姐儿安全着呢,都没事了!” 虽然她口中说着没事,内心却十分担忧方娴的安危,又不知那些人到底目的如何,但为了安慰方萱,还不能流露出来。 刚才挟持事发突然,且就紧邻赵晗与方萱,从露从霜生怕她们俩也出事,一直紧紧围靠在赵晗身旁,没去追马车,直到此时才稍微放松下来,却还是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们身边。 玉燕小声劝慰着地上大哭的兰溪,扶她回来。其他丫鬟走回来,扶起摔倒的兰晓,把她扶到一旁树下坐着。方才因为这一场劫难散开的众女又聚拢起来。 孟云英气得浑身发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当街抢人,还是皇城之下,这淮京城里竟然没有王法了吗?” 她们这里吵嚷哭叫的动静,引来两名巡逻的衙差,询问发生何事,孟云英快言快语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马车上做过标记,插着自己金簪的事也告诉了他们,两名衙差急忙朝她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赵晗见众女都是惊魂未定,站在当街茫然不知所措,她自己也是又惊又怒又忧,只能让众人稍安勿躁,冷静下来思索一会儿,先让从露与兰溪坐车赶去齐云社,好让泓墨立即知晓此事。其余人先回茶馆,只留两名丫鬟站在外面等大牛或那两名追踪马车的衙差回来。 过了不一会儿,郑大牛与方兴、方艾陆续回来,大牛垂头丧气道:“哎,偷儿也没追上,没想到一个女人那么能跑……” 从霜抹着眼泪,把事情前后告诉了他们。他们这才知道那妇人偷荷包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不禁既吃惊,又懊恼悔恨。 赵晗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些人行动颇有计划,显然早有预谋,并非普通挟持,方娴一个深闺小姐,怎会与这些人结仇? 若说是看她们衣饰华贵,绑架为了勒索钱财的话,她们人数众多,这里又是御街附近,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下手绑架的好地方。 若非针对方娴本人,又非勒索钱财,难道是二叔父在官场得罪了人,招致报复或威胁么?再有可能,是因为泓墨今天的那场蹴鞠赛? 如此推论的话,倒也符合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方娴前几日跟着泓墨去齐云社看他们踢毬,要是被有心人留意,自然知道她是他妹妹,而特意选择今日下手,自然是因为今晚要比赛的缘故。 若是他们的目的真是如此,方娴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什么人就能因为一场比赛的输赢,做出挟持别人家人的事来? · 方泓墨与俞子毅到了齐云社,不一会儿承广也来了,谢齐修虽然今日不参赛,亦来为他们助阵。球队所有人到齐之后,关起门来再次排演今日战术。忽听有人在外面拍门,方元开门却不见人,正纳闷着想关门,瞥见地上有张折起来的纸,还写着字,拾起来一瞧,回头道:“少爷,写着给您的。” 方泓墨微觉诧异,拿过来打开一瞧,脸色就变得异样起来。 俞子毅问他:“怎么了?” “有人劫走五妹,要我们不得弃赛,还要故意输掉今晚比赛,才肯放她。”方泓墨说着将纸递给他。 瞿承广一听就跳了起来:“什么?!谁干的?一定是高驰和封臭脚他们!找他们算账去!” 俞子毅匆匆读完,眉头紧皱:“即使猜到是那两人做的,他们也不可能亲自动手,肯定雇人去做这事,即使你找上门,他们也不可能承认。当前要务不是找他们算账,而是要找到泓墨妹妹,确保她的安危才是。” 方泓墨点头,匆匆披上外袍:“纸上虽这么写,但此事真假未知,方元,我们先去御街,找一下她们,也许……” 他们正说着,又听拍门声,方元以为还是方才送信之人,猛地拉开门,恶狠狠地喝道:“谁?”瞧见门外是从露与兰溪,便讪讪地叫了声:“怎么是你们?” 方泓墨见两个丫鬟满面焦虑,已经知道不妙:“五妹出事了?” 从露惊讶地点点头,急忙道:“少夫人先让婢子过来禀告少爷此事,她和俞少夫人还等在那家茶馆。” 谢齐修见真的出了事,便道:“泓墨,你们先过去,我回去找些人手,就去茶馆与你们汇合。” 于是兵分两路,方泓墨与子毅,承广等人先赶去茶馆,谢齐修则赶去京兆府调集人手。 · 方娴耳中听得丫鬟们在马车后面追赶喊叫,真希望有人听见她们的喊叫后,真的能把车拦下来。可眼看马车越驶越快,根本没人阻拦,而她们的叫声越来越远,很快湮没在马蹄与车轮滚滚之声中。 她也想大叫救命,可被捂住嘴,要叫也叫不响。何况这车里两个壮汉,她要是真的大声叫喊,恐怕喊不了半句话,就会先被打昏过去。 坐在她对面虎视眈眈的汉子穿着褐色短衣,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指着她道:“不许喊叫,只要你乖乖地不吵不叫,亥时之后就会放你回去最终新任。” 方娴惊恐地点点头,虽然不敢出声,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 赵晗在茶馆内虽等得心焦,却也清楚此事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这个时候又不敢随意分散开,好不容易才把方萱哄安定下来,让她坐着吃点果子蜜饯,自己在一旁陪着她。 总算等到了泓墨等人赶到茶馆。 云英一见他们就跳了起来,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方泓墨感谢她道:“多亏你在马车上做了标记,也许能据此找到马车。” 众人刚说了没几句,那两名衙差返回,说是一路询问路人,追查马车下落,但走得越远,见过马车之人越少,追出御街坊之后,就失去了马车下落。只知他们是一路向着城南而行,至于出了御街坊后去向是否仍然向南,就不得而知了。 淮京城如此之大,即使马车上做了标记,要在这方圆数十里,人口众多的都城里找一辆插了金簪的马车,又谈何容易? 方泓墨心急如焚,却只能让自己强作镇定,对赵晗道:“你先带六妹回去,我会找回五妹的。” 赵晗点点头,伸手按住他手臂,温言安慰道:“你别太着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法。我当初被栽赃陷害,你不也找到法子替我洗冤了吗?我信你能找到五妹,五妹也一定会安全归来的。最多不过就是输掉比赛罢了,不是吗?” 方泓墨闭眸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眸,眼神变得沉着许多:“五妹的安危最要紧。你说得对,最多不过是输掉比赛罢了!” 俞子毅与瞿承广亦点头,俞子毅道:“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要赢得比赛,真是把胜负看得太重!泓墨,你放心,若是无法及时找到你五妹,我们都会配合你故意输掉比赛的。” · 赵晗带着方萱回到家,急匆匆赶去四宜居,得知公婆与二叔二婶都在老太爷老夫人那里。小一辈都出去游玩了,方永康与方永德兄弟俩则同在和春园陪着父母过节。 方娴此时下落不明,赵晗不敢让老太爷老夫人知道此事,便没有贸贸然过去,先把方萱安顿好,再赶去和春园。 和春园里也是张灯结彩,布置一新,颇有节日气氛。赵晗却是一路发愁,该如何告诉二叔二婶此事,却又不让老人家察觉。 入内她先微笑着向诸位长辈行礼问好,老太爷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 方永康与永德夫妇却都知她们几个今日出门游玩,不由面露诧异之色。 韩氏问道:“阿晗,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赵晗对韩氏道:“母亲,我们逛了许久,五妹忽然有些不舒服,我们便先回来了。” 林氏一听,急切问道:“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呢?请了大夫没有?” 赵晗道:“已经看过大夫,五妹大约是吃了油腻之物,有些消化不良罢了,没什么大碍,现在躺着休息休息,已经好多了。” 林氏这才放下心来,与方永德一起向老太爷老夫人告辞,回蔚藻居看望方娴。赵晗也跟着一起出来,到了外面才忧虑地开口道:“二叔二婶,实不相瞒,侄媳在里面怕二老听闻此事会太焦急,所以说了个谎。” 林氏与方永德闻言一惊:“怎么回事?难道娴姐儿她……” ☆、第77章 反道而为 赵晗先假称方娴身体不适,把二叔二婶引出和春园,到了外面才将方娴被人挟持的实情告知。 林氏一听脸色惨白,几欲晕去,无措地看向方永德问道:“永德,这该怎么办啊?娴姐儿她……”说到这里,语带着颤音,就说不下去了。 方永德也是惊怒交集,手脚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晗虽然也十分焦急,担忧着方娴的下落,但见他们如此惊怒,她反而要更冷静才是,她劝慰道:“二叔二婶先不要太着急,忧心过度只怕会对身体有害。因对方只是要胁迫泓墨输掉蹴鞠赛,并不是要伤害五妹。且泓墨有位好友在京兆府里做参军,带了大批衙差全力寻找五妹。就算万一真找不到,只要他们输掉蹴鞠赛,五妹也会被放回来的。” 方永德转眸见林氏脸色煞白,眼中含泪,全身颤抖,只怕她真的如赵晗所说,会因太忧心焦虑而病倒,先轻轻拍了拍林氏的手,安慰她道:“对方只是要胁迫泓墨他们输掉比赛,娴姐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也跟着勉强镇定下来,接着又向赵晗追问清楚事情的前后细节,思忖一会儿后道:“我这就去找指挥使司刘大人,请他调集京卫协助京兆府立案查案,那位大人我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赵晗宽慰道:“有京卫去搜寻就更好了。二婶你先放宽心,方娴一定能找回来的。” 林氏含泪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她再怎么急,也只能等消息:“永德你快去吧,若是还能想到什么人能帮得上忙的,就都去问,都去请。” 方永德点头应允,匆匆离开。 赵晗陪着林氏回到蔚藻居,问道:“二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消息来,不如先躺会儿养养精神?”说着扶她靠在榻上。 第55节 林氏满面忧色丝毫不减,才刚躺下,忽而想到一事,又坐了起来:“我得让人准备些重礼,永德拜托帮忙之人,都得把礼送到。” 这事赵晗帮不上忙,也是应办之事,她只能劝林氏悠着点来,别太着急。 · 方泓墨那一边,俞子毅因有朋友在指挥使司里做事,便去找他帮忙。 谢齐修则与瞿承广一起,带着京兆府衙差,从御街坊南侧,马车踪迹消失的地方开始,搜寻插着金簪的马车下落。 因都散开来各做各的,众人便约好,将附近的百花楼作为居中联络地点,每人各留一名小厮守在那里,方便互通消息,随时应变。 方泓墨冷静下来之后,细细推敲此事,如今看来,此事八成是高封两人背后主使,这两人虽然不学无术、声色犬马,却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所以才会如此骄横妄为。 但挟持五妹之人有个同伙妇人是偷儿,看手法还颇为老练,另两人应该也都是混迹下层之人,平日里不务正业地打些零工,拿了足够的钱就什么都肯干。 高封二人毕竟是世家子弟,不太可能认识这些无赖混混,并直接吩咐他们去做事。而齐云社里有一个叫柴荣富的,与高驰来往甚密,对他百般巴结,成了他的心腹走狗,且这人出身平民,认识颇多混迹下层的人,若此事真的是高封二人所为,高驰有极大可能找柴荣富去操办此事。 方泓墨想到这里,忽然忆起一件小事,方才他收到威胁纸条,与子毅他们匆匆离开齐云社时,曾在廊道上见过柴荣富,且柴荣富还望了他一眼,见他也看过去,才收回了视线。 平日里若是这样对视一眼,方泓墨也不会放在心上,偏偏今天方娴被劫,柴荣富这一眼就使人联想颇多了。 既然去街头巷尾搜寻马车下落的人已经很多,不差他一个,与其漫无目的到处去找,不如试试柴荣富这一个可能。 方泓墨便先赶回齐云社,让小厮们散开寻找柴荣富下落。很快方元回来,说瞧见了柴荣富,偷偷跟在他后面,见他进入一间屋子后关上了门,关门前听见他喊了句:“高公子、封公子……” 方元见四下无人,便趴在门上偷听里面动静。虽然没有直接听见他们提及方娴,却听到他们说“……待事成之后论功行赏……”、“等胜了比赛,拿了奖金……”,又听柴荣富提及之前与方泓墨的相遇,说起他们一行人神情焦急行动匆忙时,语气极为得意。 方泓墨听到这里,已经九成九确定自己的推断没错。高封柴这三人,都认识方元方兴,却不识郑大牛,于是他低声嘱咐了郑大牛几句。 郑大牛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快步走到方元所指的房门附近,却不去敲他们的门,而是“咚咚咚”地大声敲附近屋子的门,一边敲还一边大声问:“请问柴公子在不在里面?” 自然不会有什么柴公子来应门。 郑大牛敲了几间后,终于来到高封柴三人所在的房门前,大声敲门大声询问。 门内柴荣富不耐烦地问道:“谁啊!” 郑大牛再次大声问:“请问柴公子在不在里面?” “你到底找哪个柴公子?”柴荣富开了门,瞧清楚门外人,虽然身高体长、浓眉大眼,长得颇为精神,但自己根本不认识此人,且此人又穿着粗布衣服,一看就不是有身份之人。因此他看了眼就想关上门。 郑大牛急忙把住门不让他关上:“你就是柴公子?那我就是找你!” “咦?找我?”柴荣富一对小眼流露出怀疑之色,上下打量着郑大牛,“我又没见过你,你怎么说就是找我?” 郑大牛解释道:“柴姓少见,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位柴公子吗?外面有个人急着找柴公子,可是没人认识他,不肯放他进来。我见他慌慌张张肯定是有急事要找柴公子,才答应了帮他进来找你,可他也没跟我说到底是哪位柴公子,也没说去哪里找柴公子,可让我一阵好找!” 柴荣富听他说完,皱眉想了会儿,追问郑大牛:“找我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衫?” 郑大牛哪里会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啊!他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心急的,好心办不好事!刚才看他那么急,我就没想起来问他名字。这人长什么样子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郑大牛听从霜讲过挟持方娴之人的模样衣衫,孟云英向方泓墨等人描述时,又听了一遍,这就把其中一人的样貌依样画葫芦说了一遍女配归来。 柴荣富一听,此人确是薛老三无疑,但薛老三本来该看守方泓墨的妹妹,他会跑来齐云社找自己,肯定那边出了什么乱子了。 “高公子封公子,我这会儿有点事要去办……”柴荣富回头,哈着腰向屋内人说道。他不敢让高封二人知道这事可能出了纰漏,想着先去向薛老三问清楚情况,若是纰漏能弥补,就瞒着高封二人,自己悄悄地弥补了,免得让高驰觉得自己办事不利,留下不好的印象。 屋内人随意地说道:“去吧。” 柴荣富恭恭敬敬地告辞出门,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招手示意郑大牛跟上他,接着一路大步朝会馆大门方向走去。 郑大牛紧紧跟着他。 柴荣富问道:“他就在门外?他还对你说什么了?” “对,就在会馆外面进不来。他别的都没说,就说特别急,一定要马上找到柴公子才行。” 柴荣富问清郑大牛对此事毫不知情,就摸出几十文钱给他,并对他道:“多谢小兄弟热心传话,这点钱拿去花吧,你走吧。” 郑大牛笑嘻嘻接过钱,却还是跟在柴荣富身后。 柴荣富走出几步,眼角瞥见郑大牛的身影,惊讶地回头:“你怎么……” 郑大牛指指前面:“我也去那里。” 柴荣富没心思管他去哪里,加快脚步往外走。 经过一间敞开着门的空屋子时,郑大牛忽然从侧面猛推了柴荣富一下,他措手不及向门内摔去。 但柴荣富好歹是经常蹴鞠之人,身手灵活反应极快,踉跄几步,跨过门槛进入屋内,避免自己摔跤,接着就在屋内靠近门口位置站稳了身体,急速转身,拉开架势,警惕地对着郑大牛:“你……” 此言刚出,柴荣富就察觉身后风声,但不及反应,腰间已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顿时横飞出去,摔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弓着腰,双手捂着腰肋间被踢位置直哼哼。 郑大牛一步跨进屋里,关上房门。接着,躲在另一边空屋子里的方兴探出头来,见事情果然如少爷布置一般,便过来守在门外,警觉地向周围观望。 方泓墨一脚横扫,把柴荣富踢倒在地,接着上前,就要把他双手反背。 柴荣富球技虽差,但身强体壮,虽然腰间被狠踢,痛过头一阵也就缓过来了,转身瞧见方泓墨过来,一个鹞子翻身就要从地上起来。 郑大牛急忙上前,正对他的屁股猛踹一脚,柴荣富一个标准狗□□姿势,再次摔倒。 方元也冲过来帮忙,却被地上的柴荣富转身挥拳击中眼眶,惨叫一声,往后直摔。 方泓墨在方元背后托了一下,免得他摔倒,接着上前擒住柴荣富右手,反转扭在背后,同时把他昂起的头死死按在地上。 郑大牛也过来,一把抓住柴荣富的左手,学着方泓墨的做法,将他的左手反转扭在背后。 柴荣富再也动弹不得,喝骂了一句,就要高声呼救。 方艾冲过来,将准备好的已经团成一团的汗巾,塞进他大张的嘴里。柴荣富的叫喊顿时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第78章 方娴获救 郑大牛把柴荣富双手捆紧,双脚也捆在一起。 混战中方元被柴荣富在眼圈上打了一拳,此时见他被制服按倒在地,上来就是一脚,踢完不觉解气,还想再踢,却被方泓墨伸臂喝止:“好了!正事要紧。” 方元便气呼呼地拿出布带,勒住柴荣富嘴里的汗巾,绕过后脑勺绑紧,防止他用舌头把汗巾顶出来。 按着方泓墨的吩咐,方兴负责守在门外,若是有人经过,他就咳嗽两声,方泓墨听见咳嗽声,就暂停逼问,直到人走过去,方兴咳嗽三声,他才会继续逼问。 方泓墨用力拎起柴荣富,让他坐起来,冷冷问道:“我妹妹在哪里?” 柴荣富睁大眼睛,瞪着方泓墨摇头,一面呜呜地叫着。 方泓墨“哦”了一声:“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想说话吗?” 柴荣富点头。 “会点头就行。”方泓墨淡淡问道,“我妹妹被人带走了,你知不知道此事?” 柴荣富稍作犹豫后点点头。方泓墨收到消息是在齐云社的会馆内,他要是装成不知此事,也有点太假了。可气的是嘴巴被牢牢塞住了无法说话,不然倒是可以设法辩解几句,甚至说服他自己只是听到消息而非与此事有关。 “那么,此事是你做下的吗?” 柴荣富摇摇头。 “是你找人做的吗?” 还是摇头。 方泓墨笑了笑,俯身,一手握住他背在身后的左臂,向后上方抬到极限,一手按住他肩膀,发力一扭。就听见“喀哒”一声,上臂关节已经离开肩窝,方泓墨一放手,他的手臂就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呜——”柴荣富剧痛之下,猛然挺身,但口被塞住了叫不大声,只能在地上弓起背,用脚来回搓着地面,鼻孔直喘粗气。 方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开始疼痛发胀的眼眶,这才觉得真解气! “我再问一次,但我不想听见不喜欢的回答。”方泓墨在柴荣富仍然完好的右肩上拍了拍。 柴荣富恐惧地缩了缩右肩,方泓墨既然这么说,看来是认定他亲自或找人做下此事。可他若是承认了,虽然高驰能找人打点把他弄出去,但到时候吃起官司来,光是过堂时挨的大板也够呛的! 若是抵死不认,他也拿自己没办法…… 柴荣富选了摇头。 方泓墨没有动他右肩,而是将他垂在地上的左手掌心向下,用一脚踩住,捏着小指关节,反向掰到极限位置,语调不带丝毫温度地说道:“你应知一个人身上有许多关节可以扭的。” 柴荣富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不承认的话,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方泓墨爱妹如命是齐云社众人皆知的,若非如此,高驰也不会打这种主意了。 方泓墨见他犹豫不决,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便能确信他一定参与其中,眼神一冷,手上用力。 常言十指连心,柴荣富痛得涕泪横流,再也熬不住这疼痛,拼命点头。他只盼此刻能少受点苦,哪里还管以后吃官司的事了。 见他点头,方泓墨心底略微松了口气,只是脸仍然绷着:“你一共找了几个人来做这件事,就点几下头。” 柴荣富点了四下头。 “那偷荷包的妇人也是你找来的?” 点头。 “除了她之外,还有女子吗?” 摇头。 “她现在何处?我要具体地点。” 柴荣富瞪着方泓墨,这可不是点头摇头能回答的问题啊! 方元立即取来纸笔放在他右手边。 柴荣富眸中流露出一丝意外混合着失望的神情。 方泓墨不由冷笑:“你以为我会让你说话,给你机会呼救?” 柴荣富垂头,无奈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地方。 方泓墨拿起来瞧了瞧,这地方离此极远,离御街坊更远,几乎就是在淮京城的西南隅,从御街坊到那儿,来回至少两个时辰以上。离得如此之远,柴荣富要如何与其手下联络?又如何及时掌控全局? 设法拖延,拖延至蹴鞠赛开始,或是拖延至别人发现他不见了念念不忘,总裁的挚爱前妻。 方泓墨弯了弯嘴角,冷声道:“看来你还没吸取教训啊。” 说着不等柴荣富反应过来,他伸脚踩住其手背,捏住另一根手指,手上加力。 骨节错位的声音,异样清脆。 要让恶人害怕,只有比恶人更恶才行。五妹因他而被挟持,他一定要把她救回来才行!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柴荣富满脸是汗水泪水鼻涕,此时只知道做一件事,那就是一个劲地点头。 第56节 方元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再放了一张白纸给他,用一只手按住纸不让其移动。 柴荣富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一个地方。 这回离得近了,就在齐云社所在长济坊北,御街坊南的平安坊,看着像是真的。 方泓墨却再次踏住柴荣富的左手。 柴荣富几乎要崩溃了,这次是真的啊!他拼命扭过头去,用惊惧哀求的眼神望着方泓墨,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声音。 方泓墨盯着他:“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不会再给第二次,五妹若是不在这个地方……” 柴荣富疯了一般点头,在,在,她就在那里! 方泓墨观其反应,不似作伪,便不愿再在他身上耗费时间,面色肃然地对方艾命令道:“大局未定,你留在此处看守,时刻紧盯着他,不要给他任何机会求救或是报讯出去。” “是,少爷。”方艾领命。 方泓墨将地方所在又抄写几份,交给方元,推门出去,低声问方兴:“有无异样事情发生么?” 方兴摇头:“回少爷,除了有几个人曾经过外,其他什么事也没有,小的也没发觉任何异样。” 郑大牛与方元跟着出门,方艾便在里面插上门闩。 方泓墨带着郑大牛等人赶往御街坊南面的平安坊,放方元下车,吩咐他去百花楼,将事情进展,以及柴荣富所供出的地方所在告知其他人,自己则带着郑大牛与方兴先赶过去。 夕阳渐渐西沉,眼看着即将日暮。 平安坊南隅一处普通民居外。 单看外面大门,门上有层薄灰,角落有些许蛛网,新年期间却连一对春联都没有贴,细看门扉上还有贴过封条后留下的淡淡痕迹。 但从院墙可见,厨房方位有炊烟升起。 方元去向邻居询问,说是原来有对年轻夫妻住在这儿,妻子死了,不久丈夫被抓,罪名便是杀妻,这之后房子空置了许久没人住,昨日邻居还见门上仍贴着封条呢。 空置的民居却有炊烟升起,实在可疑。 方泓墨虽然心急如焚,却怕打草惊蛇,只能守在对面巷子里,盯着院门耐心等待。 天色将黑未黑之时,总算等到谢齐修带人赶到,他到了之后,先派人守住周围各处路口,再去找到方泓墨。方泓墨向他说明这房子的异状。他点点头:“确实可疑。” 说话间瞿承广亦赶到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扮猪吃王爷,夫君请淡定。 谢齐修劝阻他道:“里面若真有泓墨五妹在,你这样贸贸然冲进去,只怕贼人会狗急跳墙,万一伤害到她就不好了。何况你们并非衙差,说难听点都是外行,蹴鞠你拿手,救人还是让我们来吧。” 瞿承广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做?” “前后夹击,如虎钳之势。”谢齐修命令下去,带一部分人绕到民居后院,悄悄摸进去,另一部分人则守在前门处。 他带着数人,沿着院墙弓腰潜行,悄无声息地躲到窗下。屋里已经点起了灯,还有人说话,他听了几句,屋里说话的只有两人,互称“三哥”、“老五”,且都没察觉外面的异样,但也没听他们提到方娴。 这户人家久未有人居住,窗户纸有残破处,他探头从残破处向内望去,视线扫过,终于在屋子一角找到了方娴。 只见她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半垂着头斜坐在地上,肩膀靠着墙角。她本来就瘦小,这么缩着肩膀靠在角落,看着更是娇小可怜。她垂着双眸,但只要稍有响一点的声音,就会惊慌地抬眸看一眼,就连移动凳子这样的突发声音也会惊到她。 屋里另有两名男子,一着褐衣,一着灰衣,看形貌衣着与孟云英所描述的挟持者一模一样,而当时驾车的车夫与中年妇人都不在此。 谢齐修耐心等待着。 通向外间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中年妇人端着两碗菜进来,衣着相貌与那偷荷包的妇人也是符合的。 妇人将菜放到桌上道:“你们快吃吧,一会儿我还要出去呢。” 褐衣汉子取笑道:“七娘,今日这一票捞到手,你怎么还看得上那些零零碎碎的?” 七娘白他一眼:“我和薛老三你不一样。这一票归这一票,就算再多也就一次,能吃用一辈子么?平日倒也算了,上元盛会那么多有钱人家出游,又只顾看灯玩了,人挤人的时候,光掉落在地上的首饰就有不少了,今日一晚上所得银两与首饰,足可以抵平日十天半个月所获,当然要趁着此时多捞点。锅里还有两个菜,一会儿就做好,你们先吃起来。”说完又推门出去了。 被叫做薛老三的褐衣汉子与灰衣汉子笑着坐下,倒上酒吃喝起来。 此时屋内只有两人,又是喝着酒戒备心最低的时候,所坐位置离方娴又远,此时不发难更待何时? 谢齐修招了招手,带数人来到后门外,深吸一口气,吹出一声尖锐唿哨,同时一名衙差大力踹门,破门而入,谢齐修与其余衙差跟着迅速冲入。 两人见这么多衙差冲入,大惊失色,立即起身,往前门方向奔逃,但刚跑到外间,就见前门也有十数名衙差举刀突入,顿时胆寒,前后出路都被围堵,无奈束手就擒。 谢齐修进屋后没有追捕两名贼人,先去方娴身边,解开捆绑她双手的绳索,一面安慰她道:“没事了,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方泓墨与瞿承广在门外等得心焦,见衙差冲入后,也跟着冲进院子内,眼见着众衙差将两名贼人擒住,方泓墨便抢先进了里间,恰好见到方娴正扶墙站起,看起来安然无恙,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忽觉鼻梁酸涩,眼眶有点发热。 方娴在冰冷的地上坐得久了,又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全身发冷,且又经过大惊大喜,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方泓墨见她冷得发抖,急忙解下外袍给她裹上,俯低身子,关切地询问:“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受伤,还是觉得冷?” 方娴脸色惨白,瞪了他半天,忽然大声哭起来。 ☆、第79章 宣德门前 方泓墨见方娴突然大哭,不由吃了一惊。 只听方娴边哭边委屈至极地道:“大哥,那几个人凶恶得很,不许我说话,连哭都不许哭,我偷偷抹泪他们还拿刀吓唬我。地上又那么冷……绳子绑得我手疼……” 她身陷险境时憋了半天没敢哭,这会儿终于得以放声大哭,哭过一会儿,又说出委屈,倒觉得舒服些了。 方泓墨听她诉说,虽然委屈至极,但并未受伤或受虐待,稍感心安。但方娴自小富养,且年纪还小,平白无故地突然被绑,一定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既有心疼之感,又有愧疚之意,但更多的是对高驰等人的厌恶与憎恨。 他柔声劝慰了几句,见她哭泣渐止,又问道:“你自己能走吗?” 方娴地上坐久了,双腿又冷又麻,站着说了这几句话的时候才觉得麻木稍减,听见方泓墨问便点点头。 方泓墨带着她往外走,在院子里却又遇到一场骚动。 原来那被叫做七娘的妇人烧完菜后,就把灶火熄灭。她正在厨房里盛菜,耳中听见那声唿哨,就心知不妙,急忙放下菜碗去吹灯。 衙差破门而入前,她刚好把灯吹熄,见衙差没有立即冲进厨房,便知他们没发现厨房有人。她暗自庆幸,蹑手蹑脚地轻轻把后门推开,却不出去,又回到厨房里躲在柴堆后。 但跟着谢齐修从后门进入的衙差,知道还有个妇人在前院厨房,便分出二人过去抓捕。二衙差进厨房见后门大开,便以为她从厨房后门逃出去了,而院门外有衙差守卫,她若是逃走,也只能翻墙而走。于是二衙差出门绕到院墙外的小巷搜寻妇人下落。 七娘一直隐藏到众衙差把薛老三兄弟二人擒获,并押解出院门。她自以为计谋得逞,颇为得意,便欲趁乱翻墙而出。 但谢齐修制服薛老三等人后见七娘未被擒获,又立即带了三人,从前后包围厨房搜捕,恰逢七娘从里面出来。 狭路相逢之下,七娘慌不择路,从厨房窗口跳出,立即被守在院里的衙差擒住。 方娴跟着方泓墨出来时,正好撞见七娘被衙差从地上拖起来,指着她愤愤然道:“就是这妇人偷了云英姐的荷包!她和薛老三、薛老五是一伙儿的。” 七娘本想狡辩自己只是个做饭的,但被方娴当场指证,只能垂头认罪。 他们从院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恰逢俞子毅得到消息后,带着人匆匆赶来,见状欣慰之余又笑叹:“没想到齐修如此迅速,已经把人救出来了,我却来得太晚。” 谢齐修道:“还是渊渟机智,及时找到此地,我才能救出他五妹。” 瞿承广“哈”了一声道:“今日就是我最无用,既没找到人手,也没找到马车,更不要说确切地点了。” 方泓墨听着他们开玩笑,内心却十分感激,拱手向他们三人行了一礼:“患难之际才见真情,渊渟十分感谢各位鼎力相助。” 方娴也跟着向他们诚心道谢:“小妹多谢各位哥哥搭救之恩!” 瞿承广摆摆手道:“自己兄弟,客气话不用多说。”他又指了指天,接着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立即赶去宣德门吧,把高驰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绝不能让那帮小人得志!” 方泓墨却凝眉摇头,方娴受到如此惊吓,又是受他牵连所致,他作为兄长于情于理都该由他先送她回家。 谢齐修见他神情,建议道:“渊渟,你若是放心我的话,就由我来护送五妹回家,你安心去蹴鞠就是了。” “倒不会不放心,只是……”方泓墨看向方娴,其实他担心的是五妹,她被陌生人绑走,担惊受怕了这么半天,此时此刻自然是亲兄长陪在身边,更能让她觉得安心。 方娴见他关切的眼神望过来,便道:“大哥,那几个恶人都被谢大哥抓起来了,我不会怕了。你还是与俞大哥瞿大哥他们一起去蹴鞠吧。别因为送回我去误了时辰,输了比赛。” 方泓墨仍是不太放心,望着方娴问道:“你真的没事了?” 方娴微笑摇头。 见她能笑出来,方泓墨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于是,谢齐修命手下将薛老三等三人押回京兆府,先关入大牢,自己带着另一部分人护送方娴回家。 · 眼看天色渐黑,女儿却毫无消息,林氏变得越来越焦急多虑,坐立难安。 赵晗陪着林氏,虽好言安慰,自己内心也是焦虑不安的。 这时忽然有个婆子急匆匆跑进来,林氏一惊,只怕是坏消息,急着从榻上坐起来问道:“有什么消息?” 婆子喜道:“禀夫人,五小姐回来了!” 赵晗闻言心里一松。 “娴姐儿回来了?”林氏一听,喜出望外,立即就往外走。 “是,五小姐回来了,谢参军谢大人送回来的,这会儿正等在前院呢!” 她们匆匆赶去前院,林氏一路向报讯的婆子询问方娴的状况如何,虽听来报讯的婆子说她看起来一切都好,但直到真的见到女儿安然无恙,林氏这颗悬了半天的心才算放下,但眼眶却不由湿热起来。 林氏含着泪上下打量女儿。方娴喊了声:“母亲!”扑进她怀里。 林氏拍了拍方娴的背,轻抹眼泪,再望向谢齐修向他表示感激之意。 谢齐修谦逊了几句,林氏便带着方娴入内问她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同时打发人去找方永德,好让他也尽早知道女儿安然回家了。 方娴既归家,赵晗就记挂起方泓墨来,她留在正堂,询问谢齐修:“泓墨呢?他没事吧?” “放心,他没事。”谢齐修接着把事情经过简略地向她讲述了一遍,接着道:“他们已经赶去宣德门,看时辰应该快要开始了,我准备接下来就去看看。此外,关于此事,我也要仔细问问高封二人。” 赵晗也心念赛果,闻言便道:“我也想看看他们比赛。” “那一会儿就同去。”谢齐修道。 他们说话这会儿工夫,林氏在里面问清了方娴被挟持以及被救经过,让丫鬟先陪着她回蔚藻居休息,出来再次感谢:“齐修,多谢你送小女回来,今日相救之事我们一定会登门感谢。” 谢齐修急忙推辞道:“我本就身负其职,救人是应为之事,方二夫人不必如此。” 林氏毕竟心念女儿,也就不再客套,送别谢齐修后回蔚藻居陪方娴去了。 · 赵晗命人备了两辆车,与谢齐修一起赶往宣德门。因入夜后上元盛会已经开始,街道上的人反而不多。但越靠近御街,行人越多,到了三四条街外,马车再难前行。他们便下车步行过去。 宣德门前遍布彩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早在午后就有人来守候观望,到了这个时候,偌大的广场之上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好在谢齐修带着衙差,又皆身穿公服,以公务之名开道,人们纷纷避让。等高驰等人踢完比赛后,他还要向他们问话,所以这也不算是假公济私。 第57节 赵晗与丫鬟们倒是借着衙差们护卫开道,才得以顺利来到蹴鞠赛的场边。 只见场地四周布置了数十盏明灯,将中央一块约十丈长,六丈宽的长形场地照得犹如白昼。 场地中央竖着一道两人多高的毬门,用五色彩绳编结而成,中央留一个尺许大小的洞眼,洞眼高度大约一人多高。 场上分左右二军,各为十六人,正踢得热火朝天。左军统一着檀紫色箭袖胡服,颈间扎着紫色的领巾,袖口用牙白缎带绑紧,牙白束腰,玄色长裤,脚蹬黑色短靴。 右军则统一着杏白箭袖胡服,颈间扎着枣红色领巾,束腰亦是枣红色,黑色长裤与短靴,颈间领巾亦是枣红色。 赵晗一眼就在左军中找到了方泓墨,恰好此时,对面右军射门,将用六色十二片皮革缝制而成的彩毬踢过了风流眼。 “三点金,右军入毬,得三筹。” 瞿承广高高跃起,用胸膛接住了飞过来的彩毬,没让其落地,颠了一下后传给下一个队员,彩毬依次相传,最后传给位于场中央靠后的方泓墨。 场边知宾朗声道:“毬不落地,得二筹。” 方泓墨用左脚尖一带,一勾,彩毬向他身右侧而飞,随后他单腿支撑,上身向左侧倾斜压低,右腿抬高发力猛踢,就见彩毬如流星般滑过数丈距离,直穿风流眼。 围观众人大声喝彩!尤其是谢齐修身边的衙差们,他们身强体壮,平日里公堂上也常呼喝人犯,因此喝起彩来,声音分外洪亮,直接将赵晗与身边丫鬟们的叫好声淹没了。 “点水燕,左军入毬,得三筹。” 赵晗顺着声音看过去,找到了场边的记筹板,他们已经比了十数局,左军只以四筹之数稍微领先。 在场边看的时候,谢齐修便对赵晗解说起此种形式比赛的规矩来。普通入毬得一筹,用解数入毬得三筹,若是不入毬,撞网之后只要不落地,就能救起继续踢,己方场上若是传毬颠毬落地则要罚四筹。 赵晗其实前几天听方泓墨提过得筹罚筹的规则,不过谢齐修好心讲解,她也就微笑听着。 方泓墨这一脚踢过去,右军一人上前接毬,没想到这毬看着轻飘飘的似乎力度并不大,却带着旋转暗劲,右军此人用胸口停毬,彩毬击中他胸口之后反而加速反弹,撞在门网之上。附近之人不及接住,彩毬落地。 “落地,罚四筹!” 周围民众喝彩大笑,既有支持左军者为其喝彩的,亦有朝着右军嘲笑喝倒彩的。支持右军者则面露懊恼之色。 赵晗亦笑,只因为按规则来说,若是对方踢过来的毬,没有接触己方任何队员,直接落地,是不罚筹的,若是接住了不让其落地,还能得二筹。可一但接住毬之后,在颠毬传毬射毬的过程中,毬落地了,那就要罚四筹,比入毬罚的还多。 右军这一回,先触到队员身体,就已经算是己方传毬了,落地罚筹,因此还不如不去接毬呢。 大约是这边衙差们喊声特别洪亮的关系,方泓墨朝这里看了一眼,瞧见赵晗亦在场边为他叫好,先是愣了愣,但见谢齐修带着众衙差围在她身边,倒也不会担心她,反觉精神一振,疲劳全消,朝她笑了笑。 赵晗却只怕他为此分神,焦急万分地挥手,示意他看毬不要看自己。 方泓墨回头去看毬场对面,就见作为右军毬头的封光启已经发毬。 ☆、第80章 太子殿下 开赛前不久,方泓墨他们几个才堪堪赶到宣德门前,一见高封二人,个个脸上都露出厌恶之意。 高驰故意走过他们身边,得意而嚣张地朝方泓墨笑了笑。 瞿承广怒哼一声:“小子狂什么狂……” “瞿兄,别说了。”方泓墨阻止他说出方娴已经被救之事,只冷着脸对高驰道:“就是输,也不能输得太假,总共踢二十局,开始要胜负难分,最后赢毬才能精彩,且显真实。” 高驰听方泓墨如此说,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意自己亲妹安危,不得不屈服,却不想输得太过难看,便仰起头“哈哈”高声笑了两下,走回自己那一队。 瞿承广略带疑惑地皱起眉头,望着方泓墨问道:“渊渟,你的意思是不是我此刻想的那个意思?” 方泓墨朝他眨了一下眸子:“就是那个意思。” 薛老三等人一举被擒,没人向他们传递消息,且一把人救出来,他们就立即赶来宣德门,高驰等人此刻根本不知方娴已经被救,所以他才会过来耀武扬威…… 瞿承广求证地看向俞子毅,见他忍着笑,只眸中带着笑意,便明确了方泓墨的用意。他转身背朝高封二人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蹴鞠赛开始后,左右军的筹数一直交替增长,高封二人却不疑有他,仍对最后胜利满怀信心。 谁知比赛进行到十七局时,左军毬头方泓墨却突然踢出一个带旋转暗劲的毬,导致右军队员失误毬落地,左军这下就领先右军八筹了。 封光启作为右军毬头,负责发毬与最后射门。他接住毬僮抛过来的彩毬,却不就踢,走到高驰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他们突然踢得如此尽力,完全不像是故意要输的样子?难道方渊渟不怕他妹妹出事吗?” 高驰也一样迷惑不解,却坚持道:“不可能,方渊渟爱妹如命,一定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看出来他故意输了比赛才这么做的。” 他也是因为这个目的,才选择挟持方渊渟妹妹这一招的,要不然随便找几个人把他们几个打伤就行了,何必要费这个劲呢? “但是……”封光启想说只剩三局了,这个时候左军却领先八筹,难道之后三局左军会故意失误两次,让右军反败为胜吗? 知宾见封光启迟迟不发毬,便朗声催促道:“右军,速速发毬!” 封光启不能再拖,走到场中央略靠后位置,一毬开出。发毬这一队,每名队员都要接传毬一次,最后还是传回毬头,由毬头负责最后射毬。 毬传到高驰那里,他轻轻一颠,将毬喂给封光启。封光启使了一个解数,将毬准确无比地踢过风流眼。 “玉阑干,右军入毬,得四筹。” 对面左军见这一毬速度极快,便没有接,让毬直飞出场。高驰与封光启皆面露喜色,这下他们只差四筹了。 十九局,轮到左军发毬,方泓墨左脚高起,横着画过面部,犹如画眉一般,接到最后传过来的毬,用脚尖一带,趁着毬在空中飞起又落下之时,左脚已经落地,右脚如鞭,抽向彩毬。 这一毬疾如流星,穿过风流眼。 赵晗大声呼喊:“好啊!”只是依旧被众衙差以及围观民众的喝彩盖了下去,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叫出来的声音。 “画眉拐,左军入毬,得四筹。” 此情势之下,右军不能不接这个毬,封光启正对风流眼,用头停毬,再传给下一个队员,他只觉脑门生疼,但总算是得了二筹。 然而这样右军就落后六筹了,这一毬势在必得,且绝不能失误! 高驰调整所站位置,好传毬给封光启。他双眼盯着毬,视线忽然扫到场边几名衙差,本来穿着公服的衙差十分显眼,但他始终专注比赛及左军等人,直到此刻才发现,不禁心跳快了一下,再定睛一看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不是谢齐修还有谁? 高驰心中顿时觉得不妙。谢齐修应该在替方渊渟寻找妹妹才对,如果他带人来到这里,难道他已经找到他的妹妹了?可观他身边的那名华服女子,看着眼生,绝不是前几日连续来齐云社的方渊渟之妹。 “高驰!” 听见封光启的喝声,高驰猛然回神,才意识到彩毬正向自己飞来,慌忙接毬,忙中出错,没有踢正,彩毬斜飞出去,他赶紧伸脚救回,这下力量使得大了,彩毬径直飞向毬网方向。 高驰离毬网较近,这一毬又速度较快,其他队员皆追毬不及,这毬撞在风流眼边缘的彩绳上,竟直接翻滚着过去了! 俞子毅守在网下,轻松接住了毬,传给身侧队员。 “右军入毬,得一筹。”随着知宾的朗声宣告,右军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本来好好使个解数能得四筹的,如今只得一筹不说,毬还交到了左军脚上。 封光启见高驰神色不对,顺着他视线转头瞧场边,也看见了谢齐修。 谢齐修见他瞧过来,对他笑了笑。 封光启顿悟高驰为何发挥失常,心想这下坏了,原来方渊渟使得是缓兵之计,等谢齐修找到他妹妹后就开始全力踢毬了。 如今右军只盼左军也发生一次失误,好让他们有翻盘的机会,可左军气势如虹,到了最后两局如何还会给他们机会,加之高封二人心神不定,反而右军失误更多。十九局最终以右军没能接住瞿承广的毬,毬落地终局。 左军此时一百七十二筹,右军一百五十九筹。 第二十局,轮到右军发毬,然右军已落后十三筹,气势低落,高封二人又无心恋战,踢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勉强将毬踢过风流眼。左军轻易接住,几个传毬交给方泓墨。 方泓墨背朝来毬方向,左腿扬起,在空中横甩半圈,带动身子旋转,在半空已经面对飞来的彩毬,左脚未曾落地,右腿已经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自下而上的斜斜弧线,用脚背踢中彩毬。 他的动作衔接如风摆荷叶般自如,又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偏偏快的惊人。一眨眼彩毬就由下至上斜穿过风流眼,疾飞出去, “风摆荷,左军入毬,得四筹。” 右军眼睁睁看着这毬如流星飞弹般迅速高飞出去,根本接不着。 如此,终盘。左军以一百七十八筹,领先十五筹胜右军。 左军一起高举右拳,欢呼胜利,场边叫好不断。右军则是满面懊丧。 左军右军一起列队,向着宣德门方向行跪拜礼。 门楼上观赛的皇帝皇后朝胜者微笑抚掌。接着一名修内司太监过来,将胜队带去门楼上觐见皇上并领取奖赏。 左军诸人从右军面前走过,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高驰气得咬牙,在方泓墨走过时压低声音道:“别得意,你高兴不了多久……” 方泓墨面带微笑,无视他走了过去。 右军作为败将,不得不留在场上接受惩罚,除了要在脸上涂满白.粉之外,还要接受麻鞭抽打。 赵晗没兴趣看他们受罚,见方泓墨领队向宣德门下而行,她便也想退出场边,去外边等他。谁知她一转身,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她身后的人早就成为一堵里三层外三层中间还有三四层的超级人墙,想出去却轻易出不去。 谢齐修见她为难,而高驰封光启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场,便留下四名衙差守在原地,自己带其余衙差护着赵晗挤过看热闹的人群。 即使有衙差护着开道,要出去也不是那么轻易,好不容易到了人稍微少点的地方,方泓墨等人已经被引入宣德门内瞧不见了。 赵晗长出了一口气,与谢齐修一起等在一盏一米多高的大型苏灯边,这里能瞧见门楼上的情形,光线又亮,想来方泓墨也能从上面瞧见自己。 城楼足有四五层楼高,一时之间他们还走不到上面。赵晗无事便欣赏起身边的灯来。这盏灯由五色琉璃制成,做工精美,山水、人物都画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与寻常店铺所售卖的花灯有云泥之别,想来大概是宫中为了上元盛会所制,格调自然完全不同。 她正看灯打发时间,却听数步外有男子问:“这灯比授奖仪式好看?” 这声音沉稳浑厚,听起来略显耳熟,她转身过去,只见来人玉带蟒袍,头戴金冠,身材伟岸,眉目挺俊,不怒自威。 “下臣京兆府参军谢齐修见过太子殿下!”谢齐修与一众衙差已经跪了下来。 赵晗也急忙跪下行礼:“民妇方赵氏见过太子殿下。” 周围呼啦啦跟着跪下一大圈。 纪烨宸微笑摆手道:“都平身吧。过节时候,就随意些吧。” 众人一面起身,一面皆心道,您可以随意些,咱们可不敢哪! 赵晗站起来,垂着头。 纪烨宸身边的侍卫朝周围喝道:“无关人等都退下吧。”众人这才纷纷散开,继续赏灯的赏灯,看百戏表演的去看表演。 谢齐修一时有点把握不好自己算不算无关人等,便退开十数步,仍立在旁边。 纪烨宸方才在城楼上看蹴鞠赛时,远远瞧见赵晗在场边观战,再一回想参赛名单,忆起左军毬头就是她丈夫,赛后见她等在苏灯边,忽然萌生过来说几句话的想法,却引起了一小阵骚动,也是始料未及的。 赵晗默默站了会儿,才想起方才太子问话自己还没答,便道:“回殿下,民妇正等着授奖开始,顺便赏灯。”说着瞧了眼宣德门上,见方泓墨他们已经上了门楼,正列队于旁。 纪烨宸微微点头,顺着她视线,看向门楼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文的更新时间改为每天20点,谢谢各位小天使一直的支持! ------------------------------ 关于蹴鞠: 蹴鞠是我国很早就出现的体育项目,但各个不同的朝代,不论是“鞠”的款式形制,还是“蹴”的方式都有很多演变。 两汉三国时期,蹴鞠既有自娱自乐的娱乐性,又带有娱人的表演性,在鼓乐伴奏下进行以脚、膝、肩、头等部位控毬技能的表演。有人称之为“蹴鞠舞”,是百戏中的重要节目。 第58节 也有竞赛性蹴鞠。这种蹴鞠一般设有鞠场,鞠场呈长方形,一般为东西向,设有坐南面北供观赏的大殿,四周有围墙,称为“鞠城”。这种竞技性的蹴鞠,还被用于军中练兵。 如果说汉代是蹴鞠文化发展的一个□□的话,那么唐宋则是蹴鞠文化发展的第二个□□。 首先,出现了充气毬。蹴鞠从最初使用塞满毛发的实心毬,发展为充气毬(一说南朝以后就出现了充气毬)。唐代仲无颇的《气毬赋》:“气之为毬,合而成质。俾腾跃而攸利,在吹嘘而取实。尽心规矩,初因方以致圆;假手弥缝,终使满而不溢。” 其次,出现了毬门。马端临在《文献通考?乐考二十》中说:“蹴毬盖始于唐,植两修竹,高数丈,络网于上为门,以度毬。毬工分左右朋,以角胜负。”用毬门的蹴鞠比赛一般是单毬门,大多在宫廷宴会时进行。这比此前的直接对抗后退了一步,但对踢准要求更高。 本文内的蹴鞠赛规则是以唐宋时期为基准,参考排毬运动,再加以一点想象虚构而成。 ----------------------------------------------------------------------------- 感谢砸地雷的小伙伴们!!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每天爱你们! 娉婷姑娘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2-20 21:59:02 读者“木予”,灌溉营养液 +1 2016-12-22 13:45:01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6-12-21 02:13:34 读者“木予”,灌溉营养液 +1 2016-12-20 13:32:15 ☆、第81章 借机告状 方泓墨与子毅他们进了宣德门后,先是在门楼下面候着,有侍卫过来,例行检查身上有无携带刀具锐器等物,待检查完毕,便由内侍引着上城楼。 本来城墙有一人多高,别说坐在上面,就是站着,也只有从箭垛之间的空隙中,才能瞧见下面。因此为了方便皇上与众皇子、后妃、朝中重臣坐着观赏下面的百戏表演,在本来的城头之上又搭了高高的看台。 绕过小半座门楼,走上看台,方泓墨已经能瞧见下面观望的民众。 他用目光搜寻着赵晗的身影。但城墙下面乌压压的有数千人之多,即使知道她今日穿的衣裳颜色,这一眼下去也不可能快速找到。他先在蹴鞠场地周围寻找衙差,瞧见聚在一起的数名衙差就找到了谢齐修,但赵晗却不在他身边。 又顺着谢齐修的视线,他才找到披着绛紫色镶白狐皮披风的赵晗,她正与身旁数步之外的什么人说着话,随即抬头望向门楼这边,瞧见他之后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她身边之人被一盏大花灯挡住了上半截,瞧不见面容,但能瞧出是个男子,衣饰华贵,身边还有护卫侍立。 最让人不解的是谢齐修远远地站在他们十数步之外,态度颇为恭敬。 这会儿方泓墨他们已经走到看台正面,前头引路的内侍拐了个弯,朝看台中央而行。 方泓墨跟着转向而行,走出十数步后再回头瞥一眼,瞧见那男子也转身朝这里望过来,离得远了,短短一瞥间瞧不真切面容,只觉得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此人是谁,已经走到看台中央。 左军诸人朝座上九五至尊行礼:“齐云社方渊渟、俞子毅、瞿承广……觐见皇上皇后……” “免礼平身。” 行礼完毕,皇上那句“免礼平身”忽然让他回忆起来那是何人。 原来是他。 这之后皇上说的话方泓墨就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在座上,向着宣德门下所有的人,朗声道:“今夜上元佳节,千灯共明,万民齐乐,普天同庆。方才两军的蹴鞠比赛十分精彩,这里的各位也好,右军诸人也好,表现皆极为英勇出色,为今夜盛会增光添彩。胜者该赏,败者亦荣!”言毕微笑抚掌。 门楼上皇亲国戚与众臣跟着微笑抚掌。 宣德门前的民众亦跟着欢呼呐喊:“胜者该赏,败者亦荣!胜者该赏,败者亦荣!” 瞿承广与其他几人兴奋地朝宣德门下挥手致意,引发更大的欢呼声。方泓墨笑着与俞子毅对视一眼,接着轻咳一声,左军所有队员一起高举右拳,高呼:“胜而不骄,败而不怨。!” 右军诸人站在蹴鞠场上等着挨罚,听着众人高呼这两句话,心态不一。有些人觉得受到鼓舞,有些人觉得可堪安慰,高驰封光启等人却觉得只是句空话罢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才是至理。 宣德门之上,有十六名内侍依次走过来,每人各托一盘,盘中央的奖金用大红绸子盖着。 右军诸人走上前去,内侍递上托盘,诸人躬身双手接过奖金,再次谢恩。 方泓墨谢恩后,又听皇上道:“方渊渟,左军今夜表现极为骁勇,你作为毬头功不可没,可比别人多一份赏赐。” “草民谢皇上隆恩。然这场比赛胜负,不因草民一人决定结果,若无他人相助,草民一人再骁勇,又如何与右军对抗?唯因全队鼎力合作,齐心协力,方才取得胜果。因此草民斗胆,请皇上将这多一份赏赐赐予左军全队。” 皇帝朗声大笑:“说得好,就如你所愿,将这赏赐赐予左军全队。不过朕还是要另外赏你,这次不为你踢毬踢得好,是赏你不争功夺利。”说着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微凝眉道,“你不贪图赏金,再奖自然不能奖你赏金,那该奖什么才好……” ? 赵晗笑盈盈地看着门楼之上,方泓墨与皇上这番对话,因不是大声对下面说的,门楼下的人只能隐约听见他们在说话,皇上的笑声却是听得分明,可见他这番话颇合帝心。 方泓墨与其他人领了赏赐,终于顺着看台朝一侧走时,一直朝着她这边望,显然是看见她了。她便不停朝他挥手。 等方泓墨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了,她回身正对纪烨宸道:“今日巧遇殿下,是民妇的福分,恰逢民妇有冤要诉,斗胆请殿下做主。” 纪烨宸微笑颔首道:“你且说来听听。” 赵晗肃然正色道:“民妇有小姑,排行五,年方十三。就在今日午后,右军中有人为赢得今日比赛,不惜挟持民妇小姑为质,以此威胁左军毬头方渊渟,逼其作伪。” 纪烨宸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此事当真?” “民妇岂敢胡言欺骗太子殿下,此事发生时,民妇也在当场。” 纪烨宸凝眉望着她:“当时你也在场?可有受惊?” 赵晗摇摇头:“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民妇无碍。可民妇小姑年纪幼小,此次被劫虽幸未受伤,却饱受惊吓。” 纪烨宸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赐你的玉牌还在吧。怎么不带出来呢?遇上那样的情况,不就可以拿来震慑宵小之辈吗?” 赵晗略微想了想才记起那块玉牌,被她装盒子里收起来了,再后来就一直压在箱底浑然忘记还有这么一块牌子了。 但是那些市井之徒如何认得出玉牌是否太子所赐呢?真要拿出来吓唬他们,说不定反而被抢,这种情况下拿出玉牌,可能还不如衙差们举起明晃晃的大刀更有威慑力。不过作为太子来说,大约是习惯了皇权至上,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一层,她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于是她道:“在家好好收藏着呢,殿下所赐之物怎敢随便带来带去。谁又能想到就在皇城附近的大街上,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且当时事发突然,贼人突然袭击,飞快地掠了人离开,即使带着玉牌也来不及拿出来。” 纪烨宸听了不觉眉头皱起:“竟在大街上?在皇城附近?” 赵晗点点头:“事发之地就在御街坊,离御街只隔了两条街。” 纪烨宸沉下脸:“此事京兆府亦有失职之处,京城治安竟如此松懈,大白天的,在皇城附近的大街上也能当街掠了人去!张昭泉这府尹可以不要做了!” 赵晗不由得吃了一惊,本来她只是想拉大旗打高驰那只老虎的,可没想把京兆府尹都牵连进去。她急忙朝谢齐修所在方向示意道:“殿下,此次还要感激京兆府的谢参军,能及时搜查线索,并带人及时救回民妇小姑,还当场擒获三名贼人。” 周围观灯者众多,人声喧嚷,方才太子与赵晗的对话,谢齐修听得不是太真切,只知赵晗在说方娴被挟持之事,但太子发怒时话声变响,谴责京兆府失职的话他都听得分明,也是暗暗心惊。 见赵晗与太子都朝自己看,他立即走了过去,听见赵晗道:“若无京兆府众位衙差大哥英勇奋战,民妇小姑也不会这么快被救回,恐怕今夜得意的就是右军里的某些人了。” 纪烨宸严厉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朝谢齐修微微点头,以示赞赏,随后又沉声道:“以亲人安危威胁,是为卑鄙,为获胜不择手段,是为无耻,挟持幼女,是为下流,当街作案,是为猖狂妄为。谢参军,本王要你彻查此案,无论谋划主使者为何人,都要严惩,不得姑息。稍后本王还会派人去京兆府,跟进此事。” “是!下臣遵命。”谢齐修大声答应,心底暗暗高兴,高封二人皆出身官宦世家,尤其是高驰,他的亲伯父官居五品,又有个安王的表叔父,以往闯了祸事,多用权势压人,金钱摆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日渐猖狂至此地步。 赵晗感谢道:“殿下英明,有殿下做主,作恶者定可伏法。” 二叔作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品阶虽然不是太高,却也不见得怕了高家,但真要斗起来,很可能两败俱伤,也可能权衡利弊最后不得不放弃对高驰的追惩。如今有太子殿下亲自下令彻查此事,高驰等人即使有再深的家世背景,也难逃这回的刑狱处罚。 赵晗在这里与纪烨宸说着话时,方泓墨与俞子毅、瞿承广等人已经出了宣德门,与左军其他人告别后,他们便以那盏大型苏灯为标,一路穿过喧嚷的人群,很快就能看到赵晗,与站在她身旁的人。 俞子毅与瞿承广都认出了太子,意外地互望一眼,却见方泓墨并不吃惊,想起他喜宴上太子来贺之事,倒也释然了。 见他们走到近处,似乎径直朝这儿过来,一旁的侍卫瞧了眼太子的脸色,便没有上前拦他们。 方泓墨等人走近后一撩衣袍下摆就要行礼,纪烨宸摆了摆手道:“免跪!今夜本王简行出游,这些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 方泓墨等人便作揖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待礼毕,方泓墨抬头,见赵晗望着他笑吟吟地,便也朝她微笑,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纪烨宸见状笑了笑:“方渊渟,记得你酒量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砸地雷的小伙伴们!!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每天爱你们!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12016-12-23 07:49:06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12016-12-23 07:10:08 读者“木予”,灌溉营养液+12016-12-22 23:56:19 读者“木予”,灌溉营养液+12016-12-22 23:55:00 ☆、第82章 关于吃醋 方泓墨眉梢略挑,新婚那日,纪烨宸借着闹新人之机,又以太子身份压人,尽一杯酒就要他干了三杯,若非如此,他又如何会酩酊大醉?但他重生也是那个夜晚,若是没他灌酒,也不知自己还会不会重生了。 世事无常,祸福常相依,细论起来,他该庆幸吧…… 一瞬间的感慨后,他微微一笑:“若是一杯对一杯的话,方某不会怕了谁。” 纪烨宸笑笑:“知春楼存有好酒,不如这就过去,公平比一场。” 虽然这两人都在微笑,气氛却剑拔弩张。迟钝如瞿承广都觉出来了,转眸望了眼俞子毅,见他也笑不出来。 方泓墨凝视着纪烨宸正要应战,却觉右掌被一只柔软的手拉住,轻轻摇了摇,心中不由一动。又感觉到她用指尖在掌心轻划,满腔的好胜之心忽然消失于无形,就此打消了与纪烨宸斗酒的念头。 他捏了一下她的手作为回应,正要开口婉拒,却听十数步外有个清脆明亮的女子声音响起。 “咦?谁要拼酒?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说这话的一定要喝得不醉不还!” 众人皆回头,在场的除了纪烨宸外,都清楚这个乱入的是谁。 俞子毅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望向来人。 因角度关系,纪烨宸被俞子毅挡住了,孟云英只看见子毅与方泓墨等人在一起,又听见他们最后两句对话,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就兴冲冲地过来了。 “阿晗,我刚才就见到你了,可是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才……”云英说了一半,就见俞子毅不停朝她使眼色,其他人亦表情古怪,这才转眸看向俞子毅身后那人,顿时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急忙要行礼。 “免了吧。”纪烨宸淡淡道。 云英福了福身,好奇地看了一眼纪烨宸,再一脸疑问地看向子毅,十分想问他们怎么会和太子在一起的。 俞子毅无奈望着她,心中想的却是被她这么一激,这场酒大概是非拼不可了。 此时,另一边忽然发生一阵骚动,动静极大。 他们都朝骚动的方向看过去。 ? 当左军领完赏从宣德门上下来时,右军开始接受惩罚。 有数个彩衣小童过来,每人手持一盆,盆里装满白垩粉末,抓起一把,就往他们脸上抹。涂的时候自然是闭眼的,但睁开双眼后,就仅仅眼睛及其周围是本来颜色,整张脸顿时显得滑稽可笑,引得围观众人哄笑起来。 等右军个个涂过白垩粉后,又有十六名彩衣小童过来,每人手中皆持麻鞭,对着他们后臀与后背一阵抽打。 第59节 小童的力量又能有多大,这鞭打并非要他们受伤,而纯粹是对败者的戏弄。 围观众人高声取笑哄闹,高驰只觉羞耻难当,偏他身后小童抽打时,有一鞭下手略重,高驰吃痛,顿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转身就朝那小童猛踢了一脚。羞愤之下,用了大力,正踢在小童的大腿一侧。 小童不过十来岁年纪,如何挡得了他这一脚的威力,顿时腿骨折断,横摔出去,扑到地上,当即就晕了过去。 高驰附近两个小童眼见同伴被踢晕,吓得脸色发白,手中麻鞭都掉了,呆呆停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围观民众尽皆哗然,反应过来后纷纷指责高驰,如此受罚,本就是参加比赛之前两队都知道的,输不起可以不要参加比赛啊。 就连右军同队也有不少人惊异地望着高驰,他们都为选□□后进入右军的,并非全数是高驰一党,许多人为他如此过分作为感到不齿。 只因平时一般比赛,输了只有队长被罚,高驰向来柿子捡软的捏,比赛赢多输少,即使输了,也都轮不到他去受罚。 但今日比赛赢了彩头巨大,因此输了被罚的范围也相应扩大到全队。当着上千人的面受辱,高驰一时忍不下气,才出脚伤人,可这一脚踢出去后,自己也知闯了祸,不由暗悔。 毕竟是伤了人,又被万众指摘,更何况皇上还在宣德门上看着,高驰心中发虚,朝骂声最高的地方恶狠狠瞪了一眼就想离开此地,心中琢磨着先去安王府躲避几天。 谢齐修本来带人守在场边,准备等右军受罚完毕后,再找高封二人查问的,谁想场上突生□□,高驰不忿受罚,竟出脚伤人。 他立即命两名衙差将昏厥过去的小童送去医治,自己带其余衙差进入场中,将高驰与封光启团团包围。 高驰一见谢齐修带着众衙差这架势,是要当场抓他回去,心里急躁起来,耸眉瞪眼地怒喝道:“谢齐修,你什么意思?” 谢齐修冷冷道:“殴人致伤,按律就该杖打后徒刑,对方还是无辜幼童,罪行更为恶劣。本官还查到今日午后发生的另外一案,与高公子、封公子有密切关联,两位这就跟本官回去吧。” 高驰恼怒大喝道:“你敢动我试试?!”说着就大步朝前走,封光启与他一起往前走,竟是要强行离开。 这里还是节庆现场,谢齐修本不想动武,偏高驰猖狂惯了,不服律法,竟还想要强行离开。于是他低喝一声:“拿下!” 众衙差都是手脚上有功夫之人,擒拿之术更是娴熟无比,高封二人再是强健,如何会是七八名衙差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一旁的高驰一党,虽然一样多为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但可比高封二人头脑清醒多了。平时胡闹打伤个把平民也就算了,多出点钱,让其治伤养伤就能摆平此事。街上巡逻的衙差即使看见了,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居中调停了事,谁会真的与这些官宦子弟较真,非要把他们抓回去审问判刑呢。 可今晚这是什么场合?皇上极为重视这场与民同乐的上元盛会,高驰却偏偏惹出这样的事情,他们此时只恐与他牵扯上什么关系,都避得远远的,装作与他不熟。 只高封二人的随从,跟着主人作恶惯了,分不清场合主次,一见高封二人居然要被几个衙差抓走,就上前堵住了谢齐修等人的去路。 谢齐修眉头一皱,冷声斥道:“你们就算目无王法,难道天子眼皮底下仍敢胡作非为吗?都抓起来!” 周边还有不少巡逻以维持治安的衙差,听见骚动后过来,见谢齐修下令,便三下五除二将这些随从也都制服擒获。 有两个高驰小厮见势不妙,逃走报讯去了。 谢齐修将高封二人连同平时跟着作恶的随从带回京兆府。 宣德门上,安王汤景山亦在陪同皇上观赏百戏的重臣之列,坐得还挺近,却见高驰不分场合闹出这么大的事,脸色依旧平静,只双眸略沉。又听皇上在问:“景山,这是你的子侄?” 他沉声道:“是臣疏于管教晚辈子侄,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安王的脸色却显阴沉起来。 见谢齐修顺利将高、封等人擒获,赵晗与方泓墨都舒了口气,亦觉痛快。瞿承广更是暗暗叫好,若不是太子在场,他恐怕就要大声喊出来了。 纪烨宸初见这场骚动,本来眉头一皱,待见谢齐修处置得当,很快将场上秩序恢复,微微颔首,再转过来,挑眉看向方泓墨,看他怎么说。 方泓墨却道:“草民之前就答应了今夜陪内子赏灯逛街,有约在前,自当履行。殿下若是有兴致对饮,不如约在下次。” 纪烨宸本来见方泓墨针锋相对,忽听他这么说,有些出乎意料,再一瞥眼间,瞧见赵晗与方泓墨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突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兴味索然地挥挥手:“偶然相遇故人,本王兴之所至罢了,兴致过了,下次再约不如不约。”说着亦不再看赵晗一眼,转身离开。 目送太子离开,众人终于觉得放松许多。 云英张口想问刚才怎回事儿,俞子毅抢先道:“云英,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在宣德门上时没能找见你。” 云英也是个机灵鬼,就不在这里问了,准备等与赵晗独处时慢慢问她,便只道:“我就在蹴鞠场的另一边,人太多了,你没找见也是正常。” 她朝赵晗走过去,说着:“阿晗,给你。”同时塞给她一个油纸包。 赵晗还没打开就闻到一股椒香味,知道是吃的。她打开一瞧,里面是切碎的鸡肉与鸡心、肝、胗、肠,用盐、椒油、蒜泥、葱花等各种调料拌匀了,喷香扑鼻。她笑言:“跟着你就不会愁没好东西吃。” 方泓墨看了眼纸包里的东西,不屑道:“鸡杂而已,你相公会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云英立即插嘴:“吃什么好吃的?带不带我们?” 方泓墨道:“你一个时辰不说话就带你去。” 瞿承广大笑道:“你饶了她吧。还一个时辰呢,她宁可不吃饭,也不肯半个时辰不说话的。” 众人皆笑。 蹴鞠赛虽然结束了,上元盛会可远远没有结束,宣德门前偌大的广场,分了好几个小场地,有着各种表演,有变戏法的、耍杂技的、说书唱曲儿的、奏乐歌舞的、出演杂剧的、耍猴戏的、猜灯谜的……观者可选自己喜爱的去看。 这些表演者亦是经过精心选拔,或是各行名角,或是宫中乐手,节目内容也是精心准备的,精彩纷呈。 他们几人爱好不同,各凭兴趣去看表演,逐渐分散开。孟云英爱看杂剧,正好演的又是她喜欢的剧目,俞子毅便陪着她看,瞿承广则去看歌舞。 赵晗和方泓墨都不爱看戏,就随意在周围走走逛逛。 一路走,赵晗就把之前他去门楼上领赏时,如何偶遇太子,又如何趁机告状,太子便要京兆府加以严查方娴被挟持一事说了。 方泓墨听着的时候,嘴角带着些许笑意,最后道:“他仍是有些在意的吧。” 赵晗听出他话里深意,扬起眉梢,靠在他肩头,凑近他耳边,悄声问:“你有没有吃醋?” 方泓墨嘴角笑意加深,道:“应该殿下吃我的醋才对。” 赵晗噗嗤笑出了声。 ☆、第83章 元宵夜游 赵晗与方泓墨边赏灯边随心而行。 他们走到一个小摊前,摊子上面挂灯,立着一根竹竿,钉一块木牌子,上写“王佬儿香饮子”,所谓香饮子就是各式汤水饮料,冷热皆有。 这段时间下来,赵晗真心觉得这个时候的商贩,实在是良心卖家,不管大小,每家都有自己的招牌幌子,不管什么小吃饮料皆用料十足,口味上力争美味,兼顾创新,更极为注意清洁卫生,绝对都是放心食品。 赵晗吃过鸡杂,有些口渴,便在这家摊子前站住了脚。方泓墨问她:“想喝什么?” 她看了会儿,选择太多,让她一时难以决定。 方泓墨见她犹豫,又觉得她的手有些冰,即使他握着也总是暖不起来,怕她夜游太久容易着凉,便道:“不如买点甜酒喝吧。” 王佬儿一听,立即热情应道:“这位公子说得对啊,天寒地冻的,入夜了尤其冷,小佬儿的甜酒还是热的,只要喝上几口啊,立马就暖和了。” 听说是酒赵晗还有些犹豫:“这甜酒烈吗?” 王佬儿摆手道:“一点儿不烈,这种甜甜的最适合夫人小姐喝了,买点尝尝吧!” 说着他打开摊子后面一个厚实的草编筐子,原来里面套了个大陶缸,筐子与陶缸之间也塞足稻草加以保温,一开盖,里面还是热气腾腾的,一股甜润的桂花香气混合着淡淡酒香扑鼻而来。 赵晗便点点头。 王佬儿往一个竹筒里打了两勺甜酒,用软木塞住开口递给她:“好勒,八文钱。” 方泓墨付了钱,他们便继续往前走。 赵晗拔开软木塞喝了一小口,果然不烈,就是甜酒酿,淡淡的酒味,带着桂花的甘甜清润,喝过几口后全身都暖乎乎的。 方泓墨见她喝了几口后,脸颊红润起来了,再摸摸她的手,本来微凉的指尖也变得温暖暖起来,这才放心了。 一路上他们还买了份猪油炸的糯米乳糖丸子,毕竟是上元节,为应景赵晗也得吃一份不是,丸子被炸成金黄颜色,表皮香脆,轻轻咬开一点,里面软糯烫口,赵晗小心翼翼地吹凉了才敢再咬,丸子用绿豆粉与糖为馅,香甜可口。 虽然怕胖的心理负担仍然存在,赵晗开始吃起了第二个炸丸子。没想到这丸子里面馅料还是各有不同的,有红豆馅、核桃芝麻馅,甚至还有肉馅的,每次吃都是一次小小的惊喜。 直到吃完第五个丸子后,赵晗毅然决定不再吃了,今日她已经吃了不少小食,远超平日标准,今后几日每顿都要少吃两口才能抵消这一日所食。 她忽然想起方才之事,因为高驰突然大闹就忘了,此时想起来便问他:“对了,你们在门楼上领赏时和皇上说了什么他笑得那么开心?还说了那么久。” 方泓墨把皇上本来要多给他一份嘉奖,但他提出与全队平分,皇上表示赞赏后执意要再赏他的事说了。 “那皇上后来到底又赏了你什么?” 方泓墨却不直接说结果,只道:“皇上问我是否婚配。” 赵晗讶异道:“为何要问你是否婚配?” 方泓墨道:“可能是皇上越看我越喜欢,年少英俊又不贪功利,要是我不曾婚配的话,就会配个公主给我。” 赵晗笑着瞪他一眼:“你想得美吧!” 方泓墨摸着下巴作沉吟状:“我本来倒是想答未曾婚配试一试,说不定是真的。要不然他为何要问我是否婚配呢?” “你就不怕皇上治你欺君之罪吗?” “所以最后我没敢这么说。”方泓墨道,“但不是怕欺君,主要是怕你……” 赵晗起初就知他是在说笑,便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可因他这话有了些微恼意,睨着他道:“你怕我什么?” 方泓墨微笑望着她,轻声道:“怕你伤心啊。” 赵晗想板着脸的,可没能忍住,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起来。说笑间她的好奇心倒是被他成功引起,嗔道:“油嘴滑舌的说半天,到底是赏了什么?” 方泓墨叹了口气道:“赐了两个字。” 赵晗以为自己听错,又追问了一句:“赐了什么?” 方泓墨朝后面招招手,方元跑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卷宣纸。 赵晗接过来,打开一瞧,茶色的金花罗纹笺,上书“溥之”两字,笔势矫若惊龙,力透纸背,落款确是当今皇上爱用的号。她疑惑地抬头:“这是……?” “这是我们儿子的字,溥之,取义博大。” 赵晗讶然失笑:“哪儿来的儿子?” 方泓墨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赵晗一时无语,皇上和太子果然是亲父子一脉相承,都那么喜欢出人意表啊。 她想想呢,有皇上赐字,对这个孩子将来发展还是有好处的。可是总有种自己为人父母所特有的起名之权被抢夺之感。 恰好他们走过一个场子,听见不断的叫好声,也为了从美食上转移注意力,赵晗就拉着方泓墨停下看了会儿。 场中央的高台上是一个变戏法的艺人,只见他空着双手,一个前滚翻,随后就见他手中托着一个大火盆,盆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顿时就赢来无数的叫好。 那艺人将火盆置于地上,又取一块绿色毡毯,盖在火盆上,烈火熄灭,艺人又取水,淋于毡毯上,再把毡毯掀开,一阵淡淡白烟腾起,自然是之前火熄灭时产生的烟气。然而当风把白烟吹散,只见火盆里并非黑乎乎的余烬,竟是一盆含苞欲放的水仙,花叶青翠欲滴。 虽明知这些都是早先藏匿好的物品,可四面有人围观,毫无死角的情况下,却完全看不出他是何时用何手法取出这些大型物品的,确实十分高明。 夜色渐深,各个场子上的演出也到了□□。宣德门其上有伶官奏乐,随着乐声响起,门楼广场四周安置的千余架烟火轮次齐射。 在连续不断的砰然巨响中,夜空中绽放开朵朵昳丽又灿烂的光华,转瞬即逝,却又此起彼伏,似花非花却比花更美,数不胜数,美不胜收。 第60节 人们的欢笑声,孩子们的尖叫声,将这场上元盛会的欢乐气氛推向最高之潮。 赵晗仰望夜空,将这美景尽收眼底。 听那人在耳边轻声低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在璀璨耀目的星火光华之下,她含笑回望,那对夜色般深沉的眸中映着她的笑颜。 她微笑着接完下首:“……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知我有多幸运,跨越过那么久远的时间与空间,与你相遇在这一瞬间,与你相知于这一生,与你相守在这一世。 ? 上元盛会烟火放完后,亦是夜半,皇上便摆驾回宫。但民间狂欢并未因此结束,大街小巷都有休闲游玩者,富豪之家雇乘肩小女、舞队小厮们到府里表演,街上各商家店铺也继续开门做生意。 俞子毅与云英过来找到赵晗她们。云英笑嘻嘻对方泓墨道:“我一个时辰没说话,你可得说话算话,请我们吃饭。” 方泓墨道:“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云英扯着俞子毅的衣袖道:“子毅可以为我作证。” 俞子毅忍笑点点头道:“她看杂剧的时候真的忍住了,一句话没说。” 方泓墨仰天:“果然还是赌上食物才能让你闭上嘴啊。” 他们在另一边找到瞿承广,方泓墨带他们去了一家酒楼,这一家擅做脍切,即为生切的鱼片。 他们坐在席间,不就有茶饭博士带着活鱼过来,当场做脍切。 茶饭博士耍的一手好刀,迅速无比地将鲜活的鱼剖骨去皮,转眼就成两片粉嫩净肉,再切成薄如蝉翼,透明胜纱的片状,沾上芥辣、酱油,入口绵软嫩滑。食一片脍切,佐以一口清爽米酒,鲜爽无比。 食罢归家,已是天将明时了。 ? 上元节后第三天,方泓墨去了次王老大夫的医馆。 瞿承广介绍他认识了一个波斯商人荣迁,此人长居淮京城,在城里买了宅子,汉语讲得极为流利,还给自己起了个汉语名字。 节后三人便约好一起去医馆,看看那个受伤的胡人。 节日中亦有人生病,医馆照常开张。王老大夫预先收到方泓墨的来信,知道他们要来,一见他们便热情相迎。寒暄几句后,便引他们入内。 一路走的时候,王老大夫说明此人因乞讨度日,体质较弱,因此伤势恢复得缓慢,如今还是需要打着夹板,固定伤肢静养。 他们到了胡人休息那个小间,荣迁一瞧便道:“他不是波斯人。” 如今这人洗沐干净了,并非当初蓬头垢面难辨面目的样子,就连方泓墨也能瞧出来,此人虽然同样高鼻深目,却是褐发蓝眼,与波斯、大食等国的人相貌还是有所差异的。 好在淮京城内所居异国人众多,互相间也有交流,荣迁还知道少许别国语言,过去交谈,辅以手势比划,也能与其简单沟通。 荣迁问了会儿,回头对方泓墨道:“他是坐海船来的,出生于葡萄牙里斯本,叫迭戈?罗德里格斯?德席尔瓦—贝拉维斯克。”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回忆):知道我已婚之后,皇上又问我是否有子嗣。 赵晗(疑惑):皇上到底什么用意? 方泓墨(一本正经):皇上是因为配公主给我这条路已经不成了,所以要打我们儿子的主意呢! 赵晗(对观众席低语):自恋无药可救…… 方泓墨(抚胸):幸好我们儿子还没有出生,我就不用欺君,直接爽快地答他没有。 赵晗:然后呢? 方泓墨:他就说“嗯……” 赵晗(疑问):嗯……?什么都没说? 方泓墨(摊手):然后就很尴尬啊,皇上金口玉言是不能随便改的,说要另外赏赐不是金钱之物给我,可是又想不到要赏赐什么,大家都等在那里,不是很尴尬吗?最后总算是勉强写了两个字给我,交差了事。 赵晗(郁闷):赐墨宝也就算了,今上的墨宝还是很值几个钱的,可非要给我们儿子起名字是怎么回事?孩子他亲爹妈没权利给他起名了吗?还是个起码要等二十年才能用的字! 方泓墨(小声提醒):是纪烨宸的爹啊! 赵晗(恍然):果然是亲父子,思路很别致。 ----------------------------------------------------------------------------- 祝大家圣诞快乐!!~~~~ 感谢砸地雷的小伙伴们!!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 圣诞也爱你们!~~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12016-12-24 04:58:27 ☆、第84章 立春咬春 因全名太长不好称呼,便称其为迭戈·德席尔瓦。荣迁又连问带比划地与迭戈交谈好一会儿后对方泓墨道:“他在海上航行时意外落水,漂流了一天后幸运地被渔船救起,渔船载他到了岸边小渔村,因语言不通,不清楚自己所在,又找不到自己的船,就这么一路乞讨,流浪过来的。刚到淮京城里,就遇到你们的马车,救了那小童,自己也受伤了。” 方泓墨沉吟道:“他落水是因为海难么?所乘船只是否也遭难了?” 荣迁再问迭戈,一面比划着翻船的手势。 只见迭戈一边说话一边使劲摇头,荣迁回头道:“他是夜里大风大雨时意外落水,船是大船,那样的风雨应该不会有事。” 方泓墨便又向荣迁道:“请你问明他所乘的船只名号,要确切,若是能知道原来预备停靠的港口就更好,也许可以帮他找到那条船。” 荣迁照着问了,一番交谈后,得知他所乘船为玛格丽塔号,预备停靠明州港,迭戈还写下葡萄牙文船名。 出了王老大夫医馆后,瞿承广与荣迁另外有事辞别,方泓墨便去找俞子毅,托他帮忙去提举市舶司查查是否有这条船在明州停靠过。 俞子毅一口答应,又与方泓墨聊了几句后说起云英去了方府。 方泓墨道:“她和我是命里相克,最近没事老是跑去我家做什么?” 俞子毅笑道:“云英或许与你是相克,与你夫人却颇为相合,说是难得有个亲戚让她觉得这么投缘,要亲上加亲呢。” 方泓墨挑眉道:“她又搞什么?什么叫亲上加亲?她这是要拐走我家阿晗,还是看中我儿女了?” 俞子毅忍不住大笑起来。 · 今日一早,赵晗陪着韩氏忙完了家事,回到自己院里,让厨房准备韭黄、白菜、香菇、豆干、豆芽等各色蔬菜,再分别配以或肉丝或虾仁,将这两种馅料煸炒至七成熟后,调味并勾厚芡,起锅在盘中摊开,让其冷却。 即使大富之家,在冬日里所食蔬菜的种类也极为有限。而立春为春之始立,万物生发,便有了这立春吃春饼的习俗,亦称咬春。 今日正逢立春,厨房一早做好了春饼皮子,按着这里的传统吃法,是用饼皮直接包起时鲜蔬菜来吃。 但赵晗吩咐厨房将一部分饼皮摊得比平常的薄,摊开如一掌长,包上煸炒好的各色馅料,卷拢后两头折起,最后卷成约二寸六分长、八分宽的长形条卷,用稀面糊封口。再将这些小卷入锅油炸,等表皮金黄后捞起,蘸醋食之。 恰逢云英来访,赵晗便让厨房炸一盘春卷招待她吃。 春卷刚端出厨房,她老远就闻着香味了,等瞧见这一盘,新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赵晗道:“春饼啊。” 云英大奇:“春饼炸过了?不是该卷着直接吃吗?” 赵晗笑道:“我觉得这样应该更好吃,就试着做了一下,叫它春卷吧。你尝尝,不过要小心,因为里面勾了芡,比寻常炸物更烫。可也因为勾芡,也让里面的馅料更多汁爽滑。”说着把醋碟向她推近一些。 云英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立时大赞:“美味!表皮香脆,里面的蔬菜鲜嫩多汁,太好吃了,怎么做的?把详细做法写给我,我回去也要照着做。” 赵晗便去拿来纸笔,把做法写给了她。 云英收起写着做法的纸笺,又开始接着边吃边问她:“上元节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渊渟和太子殿下怎么……” 赵晗也知那天晚上泓墨与纪烨宸之间的气氛颇为异样,瞒也瞒不住云英,以她的性子,能忍到今天才过来询问,而不是第二天就来问,就已经很出乎她意料了。 房里只有从露从霜伺候着,她便把过去之事有所保留的告诉了云英,说万华寺救方萱时与太子遇到过,太子选妃时她又恰好与方家有了婚约,祖母就拒了,至于喜宴上太子来喝过喜酒之事,云英那时也来赴宴的,自然不用再提。 云英听得咋舌:“难怪啊难怪……我说殿下看渊渟怎么就一付看不顺眼的样子,原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赵晗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道:“你呀向来口无遮拦,但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我做人清清白白的,与太子只不过见过面说过几句话而已,又何来情敌一说?” 云英捂着嘴道:“是我说错话,我吃春卷不说话了,你说我听。”说着夹起春卷咬了一口,却被里面馅料烫了舌尖,还不舍得吐掉,咝咝地吸着气把那口春卷吸凉了才咽下去。 赵晗又好笑又无奈地递给她一杯凉水。云英接过杯子,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好让烫到的舌尖能舒服些。 赵晗道:“我知道你说这话是无心,我也是与你交心才不瞒着你,不过此事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了。” 云英口中含着水,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接着咽下水,喘了口气道:“你放心,你信任我,我亦是当你手帕交,才会开这样的玩笑,可绝不会对别人透露半分。” 赵晗点头,她也是知道云英的性子,虽然爽快耿直却不是鲁莽愚蠢,不然那晚上当场就会忍不住问怎么回事了,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肯告诉她这些过往的。 云英夹起那大半只春卷,这次小心地吹凉了才开始吃,边吹的时候,还与赵晗说话:“你说殿下会不会以后再找渊渟麻烦?可得让渊渟小心些……” 赵晗轻轻摇头道:“其实也没到那种程度。再说他贵为皇太子,咱们是平民百姓,平时根本没遇到的机会,也就这次过节才巧遇而已。说来也是有点运气,正好借此告了高驰他们一状,京兆府有殿下给的压力,就不得不按律惩办那些人了。” 云英却大摇其头:“我可觉着不是巧遇,也不是运气,一定是殿下从门楼上看见你了,故意过来找你说话的。万华寺殿下遇见你时,大概就记住你了,可偏偏选妃时,被拒绝了,得不到的最稀罕,大约就是这事让他惦记上你了。” 赵晗微笑道:“但凡以后那位可能出现的场合,我都不去就是了。” 方泓墨正从外面进来,接口问道:“什么地方你都不去了?” 云英立即低头,认真地吃着春卷。 赵晗含笑说道:“但凡不该去的地方都不去。” 方泓墨微微笑了笑,便不再追究,转脸朝云英道:“又来我家骗吃骗喝了。还每次都趁我不在家时过来。” 云英用筷子指了指盘中道:“阿晗新制春卷,我是来试吃的,本是牺牲自我之举,还因此负了伤,怎能说我骗吃骗喝?再说我每次可都不是空手来的,哪一次不是带着东西来的?” “负伤?是贪嘴吃得急烫伤了吧?”方泓墨“呵”了一声后又道,“我方才见着子毅,他不太舒服,你赶紧回家去看看吧。” 云英一愣:“他为何会不舒服?他病了吗?” 方泓墨道:“我又不是大夫,怎知他为何会不舒服,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云英半信半疑地盯了眼方泓墨,不过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子毅,想问赵晗的话又问好了,便告辞回家去了。 赵晗送她出去,同时吩咐厨房装了两盒春卷皮子与馅料给她,让她带回去现做现炸才好吃。回来后略带担心地问泓墨:“子毅真的病了?请来大夫看过吗?” 方泓墨坐那儿吃着春卷,淡定道:“子毅好得很,等会儿还要好,能吃上现炸的春卷。” 赵晗哭笑不得:“你这狼来了的故事,下次再说她就不会信了。” 方泓墨道:“下次等下次再说。” 赵晗问:“要是下次子毅真的病了呢?她不也不信了?” 方泓墨正色道:“若是子毅真的病了,我肯定会亲自把她送回家去,还会陪在那里等子毅好转或稳定了再离开。” 第61节 赵晗赞同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方泓墨一口气把剩下的春卷吃完,下了个结论:“所以她被我骗回去也是活该。”说着放下空盘子,“不够吃,再来一盘。” · 第二日是正月十八,是新年里的最后一个假日,方泓墨陪着赵晗回了娘家一次。毕竟是年节里,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他们作为小辈的礼节不能缺了。 赵采嫣这次回娘家,并不光彩,虽然并非方家赶她回来而是赵振翼与李氏要接她回来的,且有治疗调养作为借口。庆远侯仍然觉得她这样和被休弃回家差不了多少,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因着此事,他不光对采嫣极为不满,对方家亦有不满。 然而方泓墨和赵晗上门,又备了许多礼品过去,这孝敬长辈之举,让他感受到来自方家的善意,以及孙女婿与孙女对自己的敬意,对此他还是颇为满意的。面对方泓墨与赵晗虽还是一脸严肃,但他面对小辈向来如此不苟言笑的,因此也算是如常了。 坐在另一边的赵老夫人则面带微笑,待他们行完礼就让他们坐下,问问年节里过的如何啊,有没有出去游玩啊诸如此类,与他们唠着家常闲话。 赵采嫣回家后虽然对赵老夫人说了不少赵晗的不是,老夫人却也不会全信,赵晗在赵家呆了十六年,老夫人看的明白,她就不是爱生事的性子,唯有最近这一年,通过几件大事情,老夫人慢慢觉察到,晗姐儿性子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不争不闹的,可你也别想占她便宜。 这种变化,大约是自她大病痊愈之后开始的,老夫人觉得,大概是大病之后让晗姐儿想明白了什么事。 晗姐儿这样的处事态度,其实老夫人是颇为欣赏的。再看嫣姐儿就像个扶不起的阿斗,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老夫人一面是心疼这个长孙女,一面也是咬牙恨铁不成钢。 ☆、第85章 捏脸双杀 赵采嫣在家调养对赵老夫人来说是个好时机,老夫人希望能通过慢慢说教,让她多少有点改观。 但对苦心照顾采嫣的李氏来说,她每天见到的,都是脸色苍白的女儿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整个人不仅是身子病怏怏的,连精气神都像垮了一般,眼眸中完全没了以前那种飞扬的神采。 李氏一面是对这样孱弱的采嫣,发自内心地怜惜与疼爱,一面是对眼前笑意盈盈、容光焕发的赵晗越发的厌恶。 看着眼前这一对小夫妻恩爱和睦,年节上门孝敬长辈,而本来同时成婚的另一对,却一个受伤在家没能来,一个卧病在床起不来,别说孝敬长辈了,反过来还得长辈照顾着。 这种对比,真是让李氏心里五味杂陈,五味中还是苦涩酸辛占了绝多。 作为赵家主妇,又是赵晗的母亲,且今日方泓墨与赵晗是带着礼物笑着上门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氏心里就是再有什么过不去的疙瘩,至少表面上必须得尽到接待之礼,但不管是态度也好,脸上的神情也好,始终是冷淡的。 方泓墨与赵晗来之前就早有准备,对李氏这种表现也不以为意。若是她笑脸相迎,赵晗反而要诧异并要产生怀疑了。 赵振翼与赵振羽夫妇俩,对方泓墨与赵晗来访却是由衷地高兴。 赵振翼因为之前与亲家闹得太凶,真是彻底的撕破了脸,总是有点担心赵晗在方家的情况,不知她会不会因此被迁怒冷遇,虽见她气色不错,但还是找机会拉她去一边悄悄问话。 赵晗知道父亲关心自己,心中颇暖,微笑道:“父亲可以放心,公婆是非分明,不曾因此迁怒怪罪于女儿。” 赵振翼又多问几句这才放心,又问她:“泓墨最近在忙些什么?” “因为之前二弟监守自盗,公公一生气,把他原来管的铺子收回来,让泓墨与其他铺子一起管着。不过二弟那几家铺子经营情况不是太佳,泓墨看过后说还需整改一番才能扭亏为盈。” 其实关于那几家铺子的经营策略,泓墨回来都会和赵晗谈起,她也出过几个主意被他采纳了,不过这些就不对父亲提了,她就深藏功与名,做个成功女婿背后之人吧。 果然赵振翼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原来不务正业的女婿最近的长进十分赞赏,父女俩说完话回屋后,对方泓墨不断报以欣赏的微笑,笑得方泓墨十分莫名,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抽空瞄了赵晗一眼,用眼神问她:你对你爹说啥了? 赵晗挑了挑眉梢,用嘴型回答了两个字:好话。 他们正在堂里说着话,门外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赵晗转眸去瞧,就见赵正志正从外面进来。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竹青的直?,斜背一只水绿色的书包,书包一角绣着几支墨色修竹。过了年他也才六岁,一张小馒头脸仍然稚气得紧,可这身衣着打扮却透着几分老成,与他模样不甚契合。而那只书包本来也不算大,可与他这小身子一对比,就显得特别大,看着让人忍俊不禁。 原来已经是午间时分,赵正志下学回来吃午饭,知道二姐回来就赶过来了。走在他后面高一些的,是跟去学堂照顾他的丫鬟。先生严厉,若非他年纪实在幼小,有些事仍需别人代劳,就连这一个丫鬟都不许带到学堂去的。 他入内先向赵成忠赵老夫人行礼问安,再依次向各位长辈行礼问安,居然态度毕恭毕敬,姿态有模有样的。 直到最后转向方泓墨与赵晗,赵正志这才咕噜着眼珠子,咧开嘴恢复了几分他本来的调皮跳脱样,行完礼后就彻底恢复原样,活泼泼地朝赵晗奔过来:“二姐你可来啦!” 赵晗笑着点点头,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头,故作惊讶的神情:“志哥儿长高了呢。” 赵正志得意地仰着头嘻嘻笑:“大姐回来瞧见我,也说我长高了呢!” 赵成忠闻言,眉头就是一皱,李氏瞧见了,心里跟着一阵不适。为着接采嫣回家这事,公公没少责怪过她与振翼,在公公看来,把采嫣接回来就是大错特错,别说病了,采嫣就是死也要死在方家的,为这事公婆甚至都争吵过。志哥儿这无心一句,又把公公这种不满引出来了。 听见正志提及赵采嫣,堂上其他赵家人的脸色,也多少都有些尴尬。 赵晗只作不知,回头瞧了眼方泓墨,他心领神会地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拿在手里,赵正志一见,笑得更欢,大声喊道:“二姐夫新年好!” 方泓墨应了声,便把红包给了他。赵正志喜笑颜开地把红包收起。 方泓墨瞧他那洋洋得意的小样,笑得两边脸鼓鼓的,更像两只粉嘟嘟的馒头了,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肉乎乎的脸颊伸手。 正好赵晗也动念去捏他脸,两人同时出手,一人一边,在他的馒头脸上各捏了一把。 赵正志早知二姐爱捏他脸,没想到竟连姐夫也是,只因收到红包太开心的缘故,一时没有防备竟被双杀,慌忙用双手捂住脸颊,连退两步离开危险范围,大声叫道:“二姐姐二姐夫,不许再捏我的脸!” 堂上众人全都笑了出来,方才的些微尴尬瞬时消融于无形。 ? 赵采嫣天天躺在床上休养,日子过得百无聊赖,起初几日半睡半醒的时候居多,到这几日身体好些了,能靠坐床头了,让从兰拿来针线解闷,一时却不知缝些什么才好,忽见篮子里宝蓝色的零碎缎子,回想起之前为孩子所做的同色小衣衫才缝了一半,而这孩子已经消殒无踪了,忽然悲从心起,眼圈就此红了。 从兰见她手拿着针线发怔,神情也开始不对劲儿,急忙过来劝慰,又收走她手中针线,暗悔不该让她睹物思人。在旁劝慰了好几句后,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但观她神情是逐渐平静下来了。 从兰稍稍放心,又吩咐小丫鬟去端补汤过来。 这会儿外面进来个丫鬟:“禀大小姐,二小姐二姑爷来了,带了许多礼物,正在前面堂里和侯老爷老夫人他们说话呢。大爷二爷也都在。” 赵采嫣抬眸看了眼窗外,轻哼了一声:“她倒是会做人。”隔了一小会儿,忽然眼睛闪了闪,追问了句:“方家还有其他人来吗?” 那丫鬟摇摇头:“回小姐,没有别人了。” 赵采嫣眸中一闪而过的期望眼神黯淡下去。 从兰猜知她所想,便劝道:“姑爷肯定是伤得太重,仍然在卧床休养,不能出门呢。” 赵采嫣苦笑了一下,即使卧床,就连信也不能写一封么,就算自己不能写,不能口述让别人代书么? 她回到娘家好几天了,天天思念,翘首期盼,他却杳无音信,同在一个淮京城里,送封书信还不简单吗?他这是还在怨怪自己吗,因为他挪用钱款的事情,是被自己父母亲揭发出来的…… 她沉吟了一会儿,对从兰道:“去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 她边写边想,这封信写了许久,又改了两次,才终于写就。 信写完后封了口,她嘱咐从兰,要找靠得住的人送去方府,并亲自交给泓砚,从兰点头应下,出去找人送信了。她为写这封信,强撑着坐了许久,这时才心定,顿时觉得身心疲累,便让丫鬟服侍着躺下了。 方泓墨与赵晗没有久留,用过午饭后便告辞离开。赵正志与他们同路走了会儿,终是恋恋不舍地与他们告别,带着丫鬟往学堂方向而去,继续他下午的课业了。 ? 正月底,俞子毅与云英约方泓墨与赵晗出去吃饭,席间谈起迭戈之事。 俞子毅道:“我托人查过提举市舶司关于明州港的入港记录,一个多月前,确实有条名为玛格丽塔号的葡萄牙商船停靠明州港,且没有离港记录。” 方泓墨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条船还未离开明州?” 俞子毅凡事考虑周全,总把最坏处也都想到,他轻轻摇头:“倒也未必,港口市舶务的记录是每月上报提举市舶司,只是截止记录上报那时,船还未离港,至于目前船是否还在明州,就难说了。” 方泓墨点头:“言之有理,但仍是有望找到那条船的。” 赵晗亦道:“迭戈夜里落水,能被人救起是极为幸运之事,船上的人多半以为他已经遇难,确实在明州将应办事务处理完就可能离开。所以还得赶紧找人去一次明州,告诉船上之人迭戈还活着才行。” 于是,饭后他们先去接上荣迁,再赶往王老大夫的医馆,将此事告知迭戈。 迭戈一听,十分激动,就想立即赶往明州。 王老大夫听完荣迁转述,却露出不太赞成的神情道:“他原本体质虚弱,比常人恢复得慢,如今骨裂部位虽已长好,却不宜车马劳顿。” 方泓墨便对荣迁道:“请你告诉他,即使他赶过去,也可能船已经离港,不如他留在这儿,写封信说明情况,我找人立即送去明州,若是那条船仍在,船长收到信也就知道他并未遇难。那时候他再赶去明州不迟。” 荣迁这番话转译得十分费劲,与迭戈比划了半天,却见迭戈不停摇头,并不时挥舞自己那条刚刚伤愈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不满):我明明是老大,现在却成了二姐夫。这个排行我很不喜欢,三都比二好,二姐夫二姐夫,听起来很二的感觉有没有? 赵晗(斜睨):谁让你娶了我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在你家跟你的排行,你在我家就得跟我的排行,谁说二姐很二的?自己站出来。 方泓墨(举手):我说的是二姐夫听起来很二,不是二姐很二,这两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 赵正志(插嘴):二姐夫【听起来】不二,二姐也不二。 方泓墨(脸黑):志哥儿,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第86章 依依不舍 迭戈始终坚持要亲自赶去明州,方泓墨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阻,何况中间隔了个荣迁转述,总是词不达意,劝也劝不到点上。 且迭戈亲自过去亦有好处,明州离淮京虽不算太远,寻常乘马车过去也要五天左右的时间,若是玛格丽塔号真的在明州,这一来一回就要多花十天,再等迭戈赶过去,就可能会耽搁船只启航的时机。 王老大夫为人谨慎稳重,又是医者之心,本是不赞成迭戈此时赶路,但拗不过本人坚决,只能再三交代他一路不可太过疲累,注意三餐饮食规律等等。 方泓墨索性好人做到底,当即雇了辆马车送迭戈去明州,因他语言不通,便手书一封,将迭戈的姓名经历以及要去找的船名、停靠港口位置等情况一一写明,命方兴跟着他跑一次明州,一路上可以替他购买饮食安排住宿,万一他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跑腿报讯的。 临行前,方泓墨又去钱庄提了一百两现银,给迭戈作为路上花费及应急所用。 迭戈见到银子一愣,听完荣迁说明后,十分感激地接过银子,一面叽里咕噜地说着,一面比划。 荣迁道:“方公子,他说这钱是向你借的,以后一定会归还。” 当初若非迭戈冲出来救了那小童,方泓墨所乘的马车就会撞伤小童,甚至产生更为严重的后果。方泓墨既是感动于迭戈的义举,也是为了感谢他,这钱就是送他的,无意要他还。 但迭戈却并非说说而已,还坚持向钱庄借来纸笔,写了一张借条给方泓墨。 方泓墨接过借条,站在他身边的赵晗探头一瞧,两人都忍俊不禁,迭戈在王老大夫的医馆养伤时,闲着便学用毛笔书写,因此钱庄的毛笔借过来,他还是可以写得出字来的。 可毕竟没学多久,写字施力不均,导致笔画歪歪扭扭,时粗时细,时大时小,而且写得还是葡萄牙文,因此这张借条整个就和道士画的符文一样,根本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大约迭戈自己也觉得这张借条难以看懂,在借条最后扭曲如蚯蚓的署名旁,他又按了个指印,以证本人亲书。 方泓墨含笑收好借条,对迭戈道:“祝你能找到玛格丽塔号,并顺利回航,若是万一没能在明州找到船,你便回来找我,我再设法帮你。” · 二月初一,张良俊的案子复审,还是当日的刘大人审理。 因张良俊身为医师,明知妇人病症,却故意开出谬误药方,导致妇人血崩不止,与故意伤人无异。而此时距离赵采嫣血崩已将近一个月了,因其病情渐愈,恢复良好,刘大人便将此案按殴伤治罪论刑。 最后判张良俊杖一百,流放徒役两年,此生不得再从医。 · 过了十多日,这天傍晚方泓墨从外面回来,正与赵晗在书房说着话,外面进来一人,在门外就兴冲冲地叫道:“少爷少爷,小的回来啦!” 听声音是方兴,方泓墨便道:“进来吧” 第62节 一进来瞧见赵晗也在,方兴急忙行礼道:“少夫人好!” 赵晗微笑问道:“找到玛格丽塔号了?” “找着啦!”方兴满脸兴奋地点点头,这就开始回禀他这几日的见闻:“少爷,小的陪着迭戈一路急赶,到了明州已是傍晚时分啦,当即就去了码头,还真找到那条船了,那条船还挺大,果然是跑海的船,和小的在江边瞧见的平底船完全不一样呢!” “迭戈带小的上了船,船上的人瞧见迭戈十分高兴,冲过来就抱住他,使劲儿拍他背,还有人朝小的冲过来要抱小的,可把小的吓坏了,赶紧朝船下跑,没有看清脚下,差点就掉海里去了!” 赵晗想象当时情景,不由笑了出来。 方泓墨听了亦大笑:“番人热情,用拥抱表达喜悦之情,你便是给他们抱一下又如何?何至于吓得掉海里去呢。” 方兴一脸抗拒之色,摇头道:“小的可受不了那种热情。被那些熊一样满脸大胡子的番人汉子抱,想一想都……”边说边打了个寒噤,赶紧打住不再说这话题。 玛格丽塔号上只有三五个值守的船员,和迭戈说过几句后,便由一船员带迭戈与方兴去了船长与其他船员下榻之处。 船员里有几个人懂得官话,本是负责与当地官员打交道的,这就过来一个向方兴诚恳道谢。 方兴哪敢居功,便解释了一番是自家少爷出资医治迭戈,并命自己护送他过来找到玛格丽塔号的。那人便要方兴回来后传话,他们十分感激方泓墨相助迭戈之举,方兴自然满口答应。 迭戈留方兴在明州住了一晚,第二天方兴向迭戈告辞回来。迭戈便把路上吃用花去的零碎钱补足,将方泓墨借他的一百两全数还给方兴,让他又带回来了。 方兴把事情经过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包袱道:“迭戈说他还要在明州呆一段时间,让小的先回来还钱给少爷,一百两全都在这里啦。” 方泓墨点点头:“我已和账房提过此事,你回来一路上的开销,直接去报账支领吧。” 方兴答应了,退出书房。 · 方泓砚在这年头上,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连着挨了两次家法,着实吃足苦头,不过全为皮肉伤,不曾伤筋动骨,治疗又及时,到了二月底已经能起床走动了,这就恢复了每日晨昏定省。 他见着方泓墨与赵晗,倒也会过来主动问候,只是初起时还有些许尴尬之色。毕竟先前所做之事,是他对不起兄嫂。 方泓墨在这半年里经历过这许多事后,反而越发看淡重生之前的事,且泓砚挨了家法,也已经对所犯之错赎了罪过,他对泓砚的态度反而比婚后那时缓和许多。 方永康与韩氏自然喜见他们兄弟和睦。赵晗立场超然,旁观这对兄弟相处,总觉他们之间仍有疏离之感,但想想也属正常,毕竟发生过那么多事,不可能当没发生过。 · 二月时日短,不知不觉进入三月。 这日突然有客来访,是名陌生番人,带来一封给方泓墨的信笺,自称迭戈船上的船员多斯桑托斯,方泓墨叫来方兴一认,果然是当初在明州时见过的船员之一。 此人虽能说官话却说得不好,词不达意,热情地与方泓墨握手,表达了一番感谢之意后,只指着信笺要方泓墨看。 方泓墨便打开信读了起来。信大概是托人所写,笔迹清晰,但文法粗陋,只寥寥数语,写着迭戈请他尽快赶去明州,却没写具体为何事,只说重要且紧急之事须面谈。 方泓墨疑惑问道:“何事紧急?” 多斯桑托斯指指天空道:“风要变,我们去吕宋,半个月里就要走了,不走来不及。” 方泓墨听明白了,目前风向利于南航吕宋,再晚个一两个月,季风转向,要往南航就是逆风而行了。 既然迭戈要离开明州,且这一去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也许是想与他告别,他对于守信守义的迭戈也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且泓砚原来管着的那几家铺子也都经营顺利,不用天天去管着,便准备赴明州一次。 多斯桑托斯催得急,恨不得方泓墨当即就出发,若非去得时日较久,方泓墨还需做些相应准备,对父母妻子也要有所交待,说不定当场就要被他拖上马车了。 方泓墨安排多斯桑托斯在外院厢房里住下,入内先去了次四宜居,向父母说明此事。 韩氏有些担心迭戈和多斯桑托斯的来历,方永康对此却颇为认可,做生意多结交各路人士本就是好事,何况听方泓墨转述此前事情,迭戈此人为人不错,值得交往。 方泓墨回到朝岚居,赵晗已经听丫鬟传话,知道他要去明州,正在替他整理衣物行李。 他瞧见外间桌上、地上那两大堆行李,不由哭笑不得:“你这是给我准备行李还是要准备搬家啊?” 赵晗自己在替他准备衣物,同时指挥丫鬟拿东拿西,想到什么就让她们拿出来,还不曾定定心心看过外间准备的东西,听见泓墨说话,出来定睛一瞧,自己也笑了出来,便道:“是多了点,我是怕你在外不如家里方便,没想到东加一个西拿一件,一下子竟有这么多。” 方泓墨笑着摇头道:“出门在外本来就不如家里方便,我不过是去明州而已,最多半月即归,又不是要去蜀州,行李简单点就好。” “这就精简一下。”赵晗点点头,这一来去至少要花十多天,她自婚后就没和方泓墨分开这么久过,对于他这次出远门,颇有些恋恋不舍。所以整理行李时,才会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带全了,只怕少带一样让他路上不便。 “先别忙了。”方泓墨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从露从霜等丫鬟见状,便识趣地退出房间。 赵晗被他揽着腰抱住,心中本来少许的不舍之情变得愈发浓烈,伸臂环抱住他,一言不发地将头侧靠在他胸前。鼻间闻到他衣衫上淡淡的熏香,被他体温一蒸,混合些微的汗味,成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只觉愈发依恋。 方泓墨亦觉不舍,每次回家来最先见到的也最想见到的便是她,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她在身边。他轻抚着她削瘦的肩膀,低头见她鬓发有些散乱,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指尖掠过她微凉的脸颊。 赵晗抬起头。 方泓墨见她望着自己的澄澈双眸里,饱含浓浓的不舍之情,不由心中悸动,低头吻住她双唇。 ☆、第87章 明州之行 本是最熟悉不过的拥吻,却因这离别的淡淡不舍,让这个吻具有与往日不同的激情。 两人相拥着缠绵了好一会儿,赵晗稍许离开一些,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走了之后,我定会想你的。” 方泓墨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去明州?” 赵晗闻言抬头,眸中光芒闪亮,说话尾音上扬:“你带我一起去么?” 方泓墨见她双眸发亮,也跟着微笑起来:“明州是个大港,淮京过去一路上官道平坦,干净客栈也多,你在家左右无事,便和我一起去次,顺便在那里玩几天如何?” “那当然好!” “此去明州还算是路途顺坦的,只不过一路车马劳顿,连着几天马车坐下来,会腰酸腿疼,十分辛苦,我怕你路上会吃不消。”方泓墨本是不愿她吃苦受累,才不提带她去的,但方才那缠绵一吻下来,难舍难分,这才问她想不想去,只不过路上辛劳要先让她知道。 “我不怕辛苦,我想和你一起去明州,累一些也不怕。” 赵晗一高兴,便轻轻用力挣脱他怀抱,兴奋地往里间走,“我马上准备准备,若是一起去的话,我还得带上……” “阿晗……”方泓墨想说我们不是还有件事没做完吗,他真应该等一个时辰后再和她说去明州之事。 但见她忙里忙外的兴奋样子,他嘴角不觉弯起,眸中浮起笑意:“千万少带些东西,若是行李太多,只怕方元就只能跟在车后跑着去明州了。” 赵晗转身,裙摆亦旋转着飞扬起来,彷如她此时飞扬雀跃的心情。她笑着应道:“知道啦,我只带最必要的衣物行李就好。” · 在书房里候着的方元,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喷嚏,他望着窗外揉了揉鼻子,疑惑地向上拉了拉衣领,这天,不冷啊? 不久,方泓墨进入书房,问道:“让你去办的事怎样了?” 方元道:“回少爷,荣大爷说他这些天有事,没法子离开淮京十几日那么久。” 方泓墨眉头微扬:“他没空去明州?” 方元急忙道:“不过荣大爷写了两封信,引荐另一位范公子,说是熟悉许多异国语言的,不光能说还能写,尤其是葡萄牙语,说得比荣大爷更流利呢。” “范公子?”方泓墨疑惑地接过方元递来的举荐信,打开看了起来,“范思源……” 荣迁的信上说,此人原本是提举市舶司的书吏,读过书考过功名,通熟多国语言,但体弱多病,经常因病告假,无法正常去司里署事,最后不得不因病请辞,在家休养。信末又特意注明,此人性子有些孤僻,但为人不坏,望方公子与之相处时多多海涵。 方泓墨看完信追问了一句:“这位范公子答应和我们一起去明州吗?” “是,小的按荣大爷给的地址,拿着信找过去,这位范公子住福庆坊柳条巷,正好在家,看完荣大爷写的信后,他答应了一起去明州,小的便与他说好,明儿一早马车去接他。” 能找到通葡萄牙语的人一起去就好,短短相处十多天而已,也不用管他性子孤不孤僻,方泓墨满意地收起举荐信,让方元退下了。 · 不知是不是春困,赵晗这几天不知怎么的觉得特别懒散爱困,但今夜却完全不同,只因第二天要出发去明州,让她兴奋地睡不着觉。 方泓墨一觉睡醒,朦胧中觉察到她还在翻身,嘴角一弯,将她捞进怀里搂住,懒洋洋地低声道:“还不睡?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出发了,别到时候起不来。” 赵晗闭着眼睛在他怀里动了动,调整一下睡姿让自己更舒服些,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就不许我多高兴会儿?”平心而论,算上现代的话她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在古代却是真正地第一次离开淮京城。 “许。为夫哪敢不许?为夫就怕夫人晚上太高兴了,白天却打瞌睡,错过了路上的风景。” 赵晗轻声笑:“那我再试试能不能睡着。” “既然睡不着,就不如做点有趣的事吧……” 赵晗赶紧道:“我已经睡着了。” “阿晗啊,你骗人。” 赵晗一声不吭,抿着嘴悄无声息地笑。 “我来试一试,听说睡着的人不怕挠痒。” 赵晗才不会上他的当,仍然保持静默。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腰际慢慢移动,她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可是仍然忍着不笑也不动,尽可能地不去在意他的手带来的痒感,勉强忍过一会儿后,倒也心无杂念了。 方泓墨本就是逗她的,逗了会儿自己倒生出些其他念头来了,但毕竟明日要出门远行,他和她都要养足精神,便也不逗她了,搂紧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肩后,哑声道:“睡吧。” 赵晗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又心无杂念,顿时身体的疲倦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外面敲四更梆子的时候,他们就起来了。因要早行,前一夜就向祖父母以及父母叔婶辞行过,因此今日更衣洗漱过后,简单地用了些早餐后就直接从朝岚居出发了。 出了角门,天空仍然黑漆漆的,借着方府门外高悬的羊角灯的灯光,赵晗瞧见一名衣着质朴的陌生男子独自侧立在车旁,立时便知是荣迁信中引荐的那位范公子。 范思源穿一件半新的靛青直?,身形十分削瘦,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赵晗看他大约三十来岁年纪,五官清俊,长眉凤眼,薄唇微抿,嘴角边有淡淡的向下纹路,瞧着便是不太易相处的样子。 方泓墨上前微笑作揖:“范公子,这次明州之行还要有劳你了。” 范思源亦躬身作揖:“不敢当,方公子多礼了。” 方泓墨转向赵晗介绍道:“这是内子方赵氏。” 赵晗浅笑着向范思源福身行礼。范思源亦向她微微躬身颔首还礼。 这时多斯桑托斯背着个行囊从里面出来,方泓墨向他介绍范思源道:“这位范公子通熟葡萄牙语,你可以与他用葡萄牙语交谈。” 多斯桑托斯闻言十分惊喜,上前向范思源仍是作揖行礼,说话却开始用葡萄牙语。范思源作揖回礼,亦用葡萄牙语与他对答。方泓墨见范思源果然对答如流,对于此行的交流问题便彻底放下心来。 四人这就算是互相见过,接着便上车出发了。 · 出发时还是黎明之前,马车在黑魆魆的街道上向东而行,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城东德胜门。城门开启没多久,已经有早起的人陆续进出,马车稍微减速,通过城门后逐渐加快行驶。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行到泸江边,从这里折而向南行,沿江直下。 沿着江边行了一段,东边的天际开始变得浅淡起来,很快就越发明亮。 赵晗卷起马车的窗帘,瞧着江上日出,江边新生的苇丛还十分低矮,放眼望去,江上丽景一望无余。 第63节 黎明之际的江面,被朦胧的晓雾笼罩,虽广阔却晦暗,浅浅地反射着微弱的波光。然而就仿佛在一瞬间,云开雾散,旭日破晓,金光四射,波澜起伏间泸江尽显其壮阔之美,令人震撼无可言状。 赵晗被这美景所撼,默默看了许久,直到旭日完全升起,阳光变得刺眼,难以直视为止。她回首去望方泓墨。 他也在眺望着江面,挺俊的眉峰之下,一双清朗的眸子被这朝阳照得灿若星辰。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头亦望向她,双唇向上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 本来有内眷在,方泓墨完全可以单独与赵晗坐一辆车,但这样一来,范思源与多斯桑托斯就要去后车与丫鬟小厮们坐一起了,若是性格豁达之人,这么安排倒也无妨,但荣迁既特意提醒说这位范公子性子孤僻,用人之际,方泓墨不想在这些细节上使人觉得不快,便请他们上了前车。 好在赵晗本不是拘束内向的性子,对此并不以为意。 路途之中,方泓墨与范思源交谈了几句,但这位范公子不苟言笑,你问一句他答一句,除此之外绝不会多说半句,这么交谈自然寡然无味,方泓墨与他聊过几句,对其人稍作了解后,也就作罢。 反倒是多斯桑托斯的话多,他生性开朗,又对诸事好奇,看见什么都要问一问,范思源便作简短回答。这样一来,范思源反而与他交谈更多。 赵晗一路上则与方泓墨小声轻聊路边新奇见闻,时辰倒也过得飞快,午间稍歇后,下午继续赶路,直到傍晚,抵达泾阳县城,入住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 坐了一整天马车,下车时赵晗只觉脚步都发飘了。方泓墨先跳下车,向她伸出双臂。她扶着方泓墨,小心地伸脚下车,落地时双腿发软,差点站不住,全靠他有力的双臂支撑才稳住。 “累不累?”方泓墨轻声问她。 赵晗微笑着点点头:“累是有点累,可还撑得住,今晚休息一下就好。” 晚间吃过饭,她便早早回房洗漱休息了,昨夜睡得少,路上又疲累,竟是沾枕就睡,甚至不知方泓墨是何时上床的。 半梦半醒时,赵晗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俯卧的姿势,他的双手正在抚摸着她的肩背,便含糊地咕哝了句:“我累了,还想睡……” ☆、第88章 如何获利 迷迷糊糊中赵晗察觉方泓墨的双手移到她腰背处,继续按揉,又听见他低沉中带着笑意的语声:“贪睡鬼,不这么按一按的话,明天你可有苦头吃了。” 她眼皮沉重,便闭着双眼随他去。那双有力的手从上到下地揉捏按摩,一路按揉到她的小腿。她只觉全身舒泰松快,不觉从喉间发出低浅的轻叹。 方泓墨本来只是想替她按揉放松一下,以免第二天她起床时全身酸痛,但手下触感绵软,早就开始心猿意马,再听见这声轻叹,心中荡漾,那双手便从小腿又移了上来,这回的动作就有点不规不矩起来。 她被他这么按过一阵后,睡意也有些消退,便转过身来,勾住他脖子。 方泓墨俯低头,弓着身子与她吻了会儿,手上动作不停。 她渐渐心浮气躁起来,脸上浮起红晕,却有些担心地在他耳边悄声道:“在这儿不好吧,也不知道隔壁会不会听到。” “隔壁是丫鬟。”方泓墨满不在乎道。 “还有另一边呢!”赵晗拿眼瞪他。 “轻点就是了。”他俯身吻住她不让她再多说,尽情攻伐起来。 这里不比家中,赵晗总是不能完全放松,但这份类似偷欢的紧张感竟让她分外敏感起来,他的每次快意冲刺,都会激起她体内最深处的涌动,一波接着一波。他是如此凶猛地冲击着她,她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前,将他抱紧…… · “阿晗,阿晗……”方泓墨一手撑头,另一手伸出根手指,在她卷翘的睫毛上划动。 她睡得酣甜,脸颊被房间里的火盆烤的微带红晕,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指尖下轻轻颤动着,好像停留花间的蝴蝶扇动着双翼。 他低头在她光滑粉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赵晗从酣美无梦的沉睡中被唤醒,睁眼便瞧见熟悉无比的俊朗笑颜。 “感觉如何?身上会痛吗?” 她睡饱了之后心情大好,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感觉腰有些酸,其他还好。” 说完她想起昨夜睡得迷迷糊糊中,他替她按摩肩背腰腿的事,若非如此的话,今晨醒来大概不会如此轻松吧。她曾有一次跟大学同学一起去登山,第二天起床时只觉得双腿酸痛得好似被人拆了骨头一般,连动一下都觉得是种酷刑。 于是她向他报以甜美的微笑:“昨晚多亏了你,我感觉很好。” 他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昨晚感觉很快活吗?” 赵晗见他这不怀好意的笑容,立时反应过来,便瞪他一眼,嗔道:“我是说之前你替我按腿的事。” 方泓墨拖长音“哦——”了一声:“我有说是别的事吗?” 赵晗不与这无赖扯嘴皮子,自起床穿衣。方泓墨便也不与她玩闹了,喊来从露从霜替她梳头,整理行李,简单用过早餐后就再次出发了。 · 沿泸江一路南行,三日后泸江转向东南,他们便也转向东南,依旧沿江而行。 越是靠近明州城,泸江江面就越加宽阔,江上来往的船只也越来越多,帆影翩翩,时有白鹭鸥鸟从江面上低掠而过,或是在渔船后方盘旋飞舞。 因赵晗随行,方泓墨在最后一段路稍微放缓了行程,他们在第六日的午后时分抵达明州。 明州城建在泸江南岸,虽没有淮京城占地那么大,却是他们出京城后一路过来所遇到的最大的城了。而若是比人数的话,明州城每日船只车马进出繁忙,人口数量绝对胜过淮京。 他们先去迭戈下榻的客栈与他会面。 迭戈一见方泓墨,十分高兴,用他刚学会的官话向他们一一行礼打招呼。 赵晗与方泓墨被他的古怪语调逗笑,一边向他还礼。多斯桑托斯也笑。迭戈自己也知语调不准,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众人中唯有范思源不笑,一脸淡然地作揖还礼,接着用葡萄牙语做了介绍。 寒暄之后,迭戈请他们坐下,又替他们斟茶。 众人都坐定后,方泓墨问道:“你说有重要之事面谈,我便赶来了,不知是何事?” 迭戈这就开始说了起来,范思源不断转述他的话。 原来迭戈并非普通船员,而是是玛格丽塔号的船主,船上所载货物都是他的。 他是长居吕宋的葡萄牙人,本是在当地做香料生意,因见汉商往来吕宋交易,贸易利润极为丰厚,便倾其所有积蓄投入买了这条船,又抵押房产购买了满船的货物,雇佣船长船员,这就出发航向明州。因准备匆忙,出航的时机比正常北航贸易的船只晚了两个多月。 本来若是一路顺利,还是可以及时完成这次航程的。可因初航明州,又是临时找的船员,路上已经因各种因素耽搁了航程,偏偏又遇到迭戈意外落水。 玛格丽塔号上的船长与船员们在发现他失踪后,在附近海域搜寻两天无果,又沿洋流方向在附近港口渔村寻访他的下落,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实在找不到他,才无奈地停靠明州港,一边继续派人在附近寻找他,一边试着销售船上货物。 但船上货物的销售却因迭戈失踪而陷入困境。不管船员也好船长也罢,都对贸易价格不了解,陆陆续续与几家商户谈过一段时日后,才算摸清部分门槛。 直到方兴陪着迭戈来到明州与他们相逢时,船上货物才出售了不到五分之一,交易价格也并不理想。 而向东南而吹的西北季风只能再维持一两个月左右,很快就要转为向西北而吹的东南季风。他们若是为了售完剩余的货物而滞留明州,错过合适的风向,就要在明州一直呆到今年年末,季风再次转向才能回去了。 眼看着风向要变,明州几家大商户知道他们急着回吕宋,更是刻意压价收购,迭戈急着回航,却又不甘贱卖船上货物,为此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迭戈为此犯愁了好几天,忽然想到方泓墨亦是经商之人,又是他觉得可以信赖之人,便立即让多斯桑托斯去请方泓墨过来,商量该如何处理这件难事。 其实之前路途之上,方泓墨与多斯桑托斯聊过,对他们所遇困境略有了解,也曾猜测过迭戈急着请他去明州的缘由,但多斯桑托斯所述并不全面,迭戈的叙述才详细而完整。 方泓墨因考虑过这种可能,因此稍作思索后对迭戈道:“若是你信任我,便把这批货交给我,我可以代你出售这船货物,卸完货你就可以回吕宋。等下半年再来的时候我把货款交给你。若是觉得这样为难,我亦可以留在明州一段时日,尽力替你与那几家大商号周旋,争取在你出航期限之前,以尽可能高的价格把这批货出掉。” 迭戈连连摇手,范思源转译他的话:“方公子说哪里的话,我自然是对你信任有加才会找你过来,绝不是信不过你,但我回去亦不能空船,还需采购货物回吕宋,才能真正获利,不然这一年就白跑了。” 然而,不卖光那批货,就没有本钱买新货,这才是迭戈真正的难题。 方泓墨沉吟道:“不如这样,我们去你船上看看货物情况,再想解决办法。” 迭戈说好,于是众人出发,去往海边码头。 方泓墨与迭戈等人上船下舱看货,舱内阴暗狭小,气味难闻,赵晗就不跟着下去了,带着丫鬟小厮们在码头上等。 虽说是三月阳春,又是午后暖和时光,但毕竟才三月初,春寒料峭,码头上海风又大。 赵晗原本穿着春装,在城里觉得正好,被冷冽海风一吹,就觉得冷到骨头里去了。幸好让从露带着夹毛厚披风备用,这就从马车里取出来裹上,还是觉得身上发冷,便在附近来回走动取暖。 她随意逛着,瞧见有渔民在附近售卖刚捕捞上来的海产,活蹦乱跳的虾蟹贝类,用海水养在大陶盆里,看着就让她有想买的冲动,但想想现在买了也没地方料理,只得作罢。 等方泓墨看完货下了船,就见赵晗用披风与围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貂皮围脖上只露出小半张脸,那对黑亮的眸子被海风一吹,倒显得分外莹润澄澈。 他见她这付畏寒模样,不由得又好笑又怜惜:“我说让你等在客栈休息一下吧,非要跟我过来,在海边吃冷风。” “等在客栈多无聊,难得出来,自然要到处逛逛看看。”赵晗好奇地问他,“你们谈好了?” “初步定了意向,我还需跑几个地方,都是去洽谈生意,无聊得紧,你就不要去了。我让方元大牛跟着你,你或者在城里逛逛玩玩,若是累了就去客栈休息。” 赵晗点点头,方泓墨便与迭戈、范思源等人乘两辆马车离开。赵晗让郑大牛先去向当地人打听明州城里有何好去处。 这明州作为海运繁忙的港口城市,贸易发达,各种丝绸锦缎,首饰工艺品,诸多日用杂货,不仅品种齐全,兼且价格便宜,更有许多异国物产,即使在淮京城里也不是那么易见的。 赵晗这下逛起街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买了大包小包,堆满半车,直到天色将黑,才赶回客栈。 方泓墨反倒比她早回来,正担心她去了哪里这么晚都不归,见她笑吟吟地进来,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才放下心来,问她道:“饿不饿?” 赵晗手抚小腹笑道:“简直饿坏了。” ☆、第89章 双赢之道 第二日一早,方泓墨去拜访了明州大商江尚儒。江尚儒与方永康本有些交情,方泓墨便以子侄身份,备下厚礼带着赵晗一起去拜访。 江尚儒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生得一脸和气,身材微胖,因保养得宜,仍是满头乌发。他与夫人柳氏均为初见赵晗,因她容貌清丽秀雅,心中先是喜欢了几分,又见她谈吐大方,举止端庄,更是欣赏。 柳氏因见方泓墨忽然登门,又备了厚礼,猜测应是有事相求,说笑寒暄了几句后便带赵晗入内,说是要带她去桃园赏花,并尝尝自己做的桃花蜜,留下江尚儒与方泓墨在前堂说话。 方泓墨见赵晗跟着柳氏入内后便道:“说来惭愧,小侄今日来,除了看望江世伯外,另有一不情之请。” 江尚儒道:“但讲无妨。” 方泓墨便将他有意将一名葡萄牙商人船上之货收购下来的事说了,又道:“但小侄身在明州,一时筹措不到如此多的银两。” 江尚儒明了他今日所求,便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欲借多少银两?” “三万两。” 江尚儒既不点头亦不说不借,只淡淡道:“三万两虽不算多,亦不是个小数目。” 方泓墨对他如此反应有所预料,也不觉意外,当即道:“小侄愿以方家在淮京的两家铺子为押,只借三个月,一分利。”说着拿出了两家铺子的契书以及早已写好的抵押文书。 江尚儒瞧了一眼契书,见那两家铺子都处闹市,京城里面寸土寸金,加起来总价绝对超过三万两,见方泓墨什么都准备好了,对他这种魄力倒也欣赏,不觉莞尔道:“方世侄真是,就以我与你父亲的交情,借这么点银两,又何须什么抵押呢?” 方泓墨亦微微笑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何况那是世伯与家父之间的交情,若是世伯肯看在家父的面子上照拂小侄,那是小侄之幸。”说着将桌上的契书与抵押文书推了过去。 江尚儒拿起文书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又放回桌上道:“世侄需稍等半日,不如便与夫人留下用午饭吧。” 方泓墨知道,即使如江尚儒这等大商,也不见得马上就能从家里拿出三万两的,便应允下来。 江家午膳十分精致讲究,大约也是为了招待方泓墨与赵晗。有红膏炝螃蟹、梅子醉虾、凉拌海蜇等做凉菜。菜肴有白官燕窝烧鸭丝,并加青嫩竹笋共炒,鲜嫩爽滑,又有江府自造的南豆腐,用鸭汤煨之,上加金华火腿细末做红字“江”,别有趣味。另有八味不同山珍海味,以鸡汤小火炖之而成,谓之八仙过海,汤浓如膏,鲜美异常。 但方泓墨心思根本不在菜肴之上,直到饭后,江尚儒将他引至书房,将借款一事办妥,他收好银票才稍稍心定。 赵晗见他钱借到手,也为之喜悦,但亦有担心。 第64节 他们向江氏夫妇告辞离开江府,上了马车后,她轻声问他:“你借了钱买下迭戈的货,可如今那几个大商都在压价,若是那船货卖不到三万三千两,到时候要怎么还本息?” 方泓墨轻笑道:“这钱可不是为了买下迭戈的货而借的。” 赵晗讶异地问:“不是买迭戈的货?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方泓墨这便对她说明他的做法,他昨日去迭戈船上看货,并拿到了货物单子,回来后拿着单子去明州城里方家铺子找几位掌柜,让他们对其估价,最后估出来,这船货物在明州城正常售出的话,大约在六万两左右。 赵晗惊叹道:“价值这么高?” 方泓墨解释道:“只因迭戈急着要离开明州,那几家大商户便趁机压价,并非那船货物本身有什么问题。” 赵晗皱眉道:“真是奸商!这与乘人之危有何不同?” 方泓墨却扬了扬眉头道:“这也难怪他们,为商之道,本就是低买高卖。你如今是站在迭戈这一边来看,确实觉得他们缺德。若非他找到我,很可能这一趟就要血本无归了,他又是抵押了房产投入全部资金做的海贸,回去后恐怕立即就会背上一身债,再难有翻身之机。” “难怪他这么着急找你来了。” 方泓墨道:“你可知道生意场上的争利,有时比战场上更为残酷无情,虽无刀光剑影,却一样凶险,一样可以杀人于无形。时有商人因被逼得走投无路,最终自寻短见。” 赵晗摇头慨叹道:“做生意虽然不能一味讲究人情,却也不能太过唯利是图了。给别人留条后路,又岂非不是为商之道?” 两人议论了会儿,方泓墨接着又道:“你问我这三万两是借来做什么的,其实是用来采买本地货物,好让迭戈带回吕宋去卖的。我与他商定,两次买卖的总利润五五分成,下半年他会再来明州,到时我们再行结算。” 这样做的好处是玛格丽塔号能在几日内即出发,而方泓墨并不急着赶回去,亦无必要贱卖这批货物,方家在明州有库房可以存货,亦有商铺可以销售,只要三个月内售出一半的货物,就能把钱还给江尚儒。若是全部售出,即使迭戈不回来找他,他亦有丰厚利润。 而迭戈只要把在这里采买的货物运回去卖掉,不光能收回成本,还有富裕资金支持他继续跑海贸。 赵晗听完点点头,这么做确实是双赢的,且泓墨承担的风险并不大。 迭戈与多斯桑托斯等人所住的客栈虽然也是较大的客栈,但里面住了不少海外船员,且位于城东靠近码头处,往来人员显得杂乱、良莠不齐。 所以昨日方泓墨在明州城内另外找了家长春仙馆住下,离开江府后就将赵晗送回下榻之处,接着带上范思源,赶去城东,再接上迭戈一起采购货品与出航所需补给。 他们在明州呆了几天,方泓墨每日在外奔波,最终办妥一切,玛格丽塔号上满载丝绸织品瓷器釉陶等货物,补给充足完备,第二天就要远航吕宋了。 当晚,方泓墨订了明州城内最负盛名的帆影楼,为迭戈送行。迭戈两次因方泓墨相助,才得摆脱困境,对他十分感激,席间多次敬酒,方泓墨起初也是高兴,与他对饮了几杯,之后便借口不胜酒力不喝了。迭戈也不介意,自管自喝个痛快。 第二日天气晴好,风又大,迭戈清早出发,临行前紧紧抱住方泓墨,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背,什么都没说,红着眼圈登上了玛格丽塔号。 目送玛格丽塔号离港,方泓墨对赵晗道:“这些天我都忙着帮迭戈,没空陪你,今日终于得闲,可以陪你游玩,你想去哪里?” 赵晗却没什么游玩的兴致,微笑道:“你忙了多日,不休息休息吗?” 方泓墨见她神态微显疲惫,不由讶异问她:“昨晚没睡好吗?” 赵晗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早晨起来有些不适,休息休息应该就好了。” 方泓墨眉头微凝,回忆昨晚,在帆影楼为迭戈送行时她就没吃多少东西,当时只当她是怕发胖才吃得少,现在想来,大概当时她就觉得身体不适了,他竟没有察觉。 他转身对范思源道:“内子有些不适,我这就带她去看大夫,范公子若无其他安排,便乘另一辆车先回长春仙馆吧!” 范思源点头,与他们告辞后转身上车。 方泓墨带着赵晗上了另一辆车,命车夫赶往明州城,找大医馆去看大夫。 赵晗见方泓墨面带忧色,便劝道:“你先别担心,我只是有点反胃作呕,不是什么大毛病,也可能是好事。” 方泓墨不觉纳闷:“怎么还会是好事了?” 赵晗含着笑,凑近他耳边,悄声道:“我小日子推迟了好些天了,也许……” 方泓墨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问道:“有了?” 赵晗轻摇头道:“也不一定,才迟了几天而已,先看了大夫再说吧。别空欢喜一场。”她自己也是昨晚刚想到这个可能,但只怕是场空高兴,才没对他说,方才见他担忧的模样才说出来的。 但方泓墨已是满面喜色,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迟早的事,不管有没有,先提前欢喜起来也无妨。” 赵晗见他这般,不由笑着摇头,只觉他真是傻气,这事还有提前欢喜的吗? 到了医馆门口,方泓墨扶着她下车,一路入内都是嘴角带笑。 赵晗瞧着他,忍不住笑话他道:“从来到医馆看病的都是愁眉苦脸的,哪有像你这样嬉皮笑脸的?” 方泓墨睨她一眼:“说得好像你自己没笑一样。” 赵晗扬起眉头,振振有词道:“我是在笑你啊。” 入内见到一位老大夫,赵晗把症状一说,老大夫边把脉边道:“看症状有停经、发呕,脉象冲和,确有较大可能是有孕。” 方泓墨听得直皱眉,追问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老大夫“咳”了一声道:“夫人停经不久,目前仍难以定断。还需过些时日,若是持续停经,或等胎气凝实,才能定论。” 离开这家医馆后,方泓墨扶着赵晗上车,忽然说道:“这家看不准,再找别家医馆看看。” 赵晗嗔道:“换别家也是一样,赶来赶去地不累人么?我说了时候太早吧,耐心等一段时候吧,自然就明确了。” ☆、第90章 借力打力 两人从医馆回到长春仙馆,不管说没说话,这一路上都在笑,就没停过。 方泓墨简直当她豆腐做成似的,从下车到回房都一路小心翼翼地扶着,呵护备至,看那架势恨不得把她抱回房间去。到房里刚坐下又问她要不要躺会儿,她说不用了,一会儿他又问她渴不渴,会不会饿。 赵晗既是好笑,又觉暖心,对他道:“你安心吧,我和昨日又没什么不同,该怎样还是怎样。” 方泓墨仍是心神不定,隔了会儿忽然道:“既然有了,还是早日回去,你好在家休养。” 赵晗略带不满道:“都还没确定呢,何况又不是有病,干嘛要整日在家休养?” 方泓墨一本正经道:“不枉我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成果,当然要好好养起来。” 赵晗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嗔道:“你当是养什么呢?” “养娃啊。” 赵晗瞪了他一眼道:“要养娃就不顾我了是不?” 方泓墨理直气壮道:“你肚里有了,怎么还能任性到处乱跑?” 赵晗来气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就要关在家里不能出门了?早知道就不该告诉你的,我好把明州玩个遍,回去后再慢慢告诉你。”刚才就不该心疼他提早告诉他此事的,就让他去担心好了。 方泓墨见她本来挺愉快的,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更加认定她是有孕才会易怒暴躁,也不和她争,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能让她累着或是气着,便道:“行行行,你要把明州玩个遍就玩遍了再回去,想在这里住几天就住几天,只要别太累就好。” 赵晗这才气平了些,说道:“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不管有没有孕,我都会爱惜自己,你就放心吧。可没必要矫枉过正,把我当成一碰就碎的豆腐看待。” 方泓墨回想方才自己的举动,也觉过了,忽然失笑,亦道:“是我小题大做了,此乃初为人父经验不足所致,还请夫人见谅。” “什么初为人父。”赵晗又好气又好笑,“说了还不一定呢,怎么又当真起来了。说起来此事你知道就好了,别急着对父亲母亲报喜,万一不是,反倒叫他们失望一场。” 方泓墨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还觉得反胃不适么?” 赵晗晨起时有些反胃,本来也不甚严重,医馆客栈来回一跑,又与泓墨说闹了会儿,大概是分了神倒觉得此时神清气爽,便摇摇头。 方泓墨起身道:“那就走吧。” 赵晗一愣:“去哪儿?” 方泓墨微笑:“这就玩遍明州去啊!” 赵晗不觉莞尔。 · 虽说要玩遍明州,这会儿却已是中午饭点时分,方泓墨便叫上范思源,去城里面馆吃本地特色的子料浇虾面。 这面汤头浓白醇厚,就如羊乳一般,上面铺着一层红艳艳的虾籽,虾籽用油炒熟,油亮红润,再撒上碧绿的葱花,端上来时香气扑鼻。 赵晗先喝了口汤,原来是用新鲜贝类与虾、鱼熬煮的高汤,难怪是乳白色的。而面条则是用一根长竹竿,由人坐在竹竿另一头,利用体重擀制而成,咬起来十分劲道。吃一口面,喝一口汤,其中有鱼贝之鲜美,更有虾籽的鲜甜,好吃得让人把面汤都喝光。 用完饭后,方泓墨对范思源说明了他们还需停留明州几日,而迭戈既然已经出航,范思源若是想先回淮京城,他便雇一辆马车先送他回去。 范思源虽然性子寡淡孤僻了些,却不是那不识好歹之人,眼见着人家年轻夫妇成双成对,他又何必在这里碍人眼,闻言便颔首道:“但凭方公子安排就是。” 方泓墨便替范思源安排了回淮京的马车,临行前赠与他一笔丰厚银两,谁知范思源一见这钱,脸色却冷然起来:“方公子这是何意?不才是受人所托,又因此事力所能及,这才相助方公子,并非为了贪图钱财,亦非受雇于方公子。” 方泓墨微微一怔,随后笑道:“范公子误会了,若在下有意雇佣范公子,当出发前就要谈好报酬,写好书证。在下这次能顺利办成此事,皆为范公子之功,如今范公子独自回淮京,这一路上的车马费用,自当方某来出,怎可以再让范公子垫付呢?” 范思源闻言,脸色稍霁,却执意不肯再另外收钱,方泓墨也不强求,只让车夫送范思源回家后,再去方府送封信报平安,找方府账房结算一切费用。 · 赵晗与方泓墨在明州又留了四、五天,这明州城没什么特别明秀的山水,唯因近海,最多的就是鲜活鱼虾蟹贝,一日三餐都离不开海鲜,赵晗这回过足了食海鲜的瘾,又买齐了本地特产,这才打道回府。 方泓墨怕她坐车颠簸受累,每日只赶半天路,余下半天或是住店休息,或是去附近风景秀丽的地方游玩一番,如此回程竟花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在三月底回到淮京城。 回到家中还是午后时分,稍作休息后,方泓墨与赵晗便先去四宜居请安。方永康有事外出,这会儿只韩氏在四宜居里。 韩氏一见他们,十分高兴,笑着招呼他们:“泓墨、阿晗,快坐下,喝口热茶。” 淮京与明州一路上都是大道,商旅众多,治安也好,再加上方泓墨之前写过信,提及他们回程会花较多时间,因此方永康夫妇倒是不会太担心,但毕竟为人父母,子女出门心中仍会十分挂念。这会儿亲眼见他们平安回来,这心就踏实了。 韩氏打发人去送讯给方永康,让他知道儿子儿媳回来了,早点归家。 方泓墨和赵晗陪韩氏说了会儿在明州以及路上的见闻,见外面进来一人,都回头去看,却见是方泓砚进来了。他是听说他们回来了,正在四宜居,就过来看看。 赵晗对他道:“泓墨与我在明州买了上好的绫罗锦缎各色料子,还有蟹鲊鱼鲊等物,这会儿还来不及分好,等明日分好了给你送过去。” 方泓砚微笑颔首道:“大嫂太客气,小弟先谢过了。” 赵晗笑道:“这是应该的。” 众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没过一会儿,方永康也回来了。方泓墨与赵晗起身行礼,方永康朝赵晗点了一下头,又对方泓墨道:“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 方泓墨回道:“是,办妥了。” 方永康不置可否,坐下喝了口茶后,忽然沉声问了句:“泓墨,你这次去明州,把西御街坊两家铺子的契书带走了?” 韩氏与方泓砚都诧异地看向方泓墨。赵晗早知此事,默不作声。 堂上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方泓墨淡然地点点头:“是。那两份契书被我用作抵押,向明州的江世伯借了三万两银。” “什么?三万两?!”韩氏与方泓砚更显惊异,方泓砚见方泓墨语气轻描淡写,神情镇定自若,除了惊异之外,还觉疑惑。 方永康沉着脸,拧眉问道:“借来何用?就是为了相助那个番人吗?” 方泓墨便把迭戈是为何事发愁找他过去帮忙的,他又是如何与迭戈商定解决的,详细说了一遍。 方永康起初紧皱着眉头在听,听到一半眉头稍展,听完后眉头是展开了,面色还是十分严肃,追问道:“你如何能确定他船上货物总价超过六万两的?就这么把把铺子抵押出去了,你有把握能在三个月内售出价值三万两的货?若是卖不出这个价你又该如何处置?” 方泓墨对此胸有成竹,这便详细解释道:“方家在明州亦有几家铺子,让这几家掌柜对这船货物分别估值,估下来的总价上下差的不多,都在六万以上。另外儿子在离开明州前,已经谈妥一家商户,卖出一部分货物了。而且随着季风转向,接下来的几个月内不会再有新船入港,也就是说,不会再有新货出现,因此售价绝不会低的。” 第65节 方永康这才释然地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后忽然笑了起来:“处置得不错,既帮到了别人,也做成了生意,你倒是会借力打力,自己没出一分钱,秋后坐等分账。” 韩氏本来心惊肉跳,只怕又是一场父子争端,待见泓墨解释得清楚分明,永康笑着赞赏,松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亦觉泓墨最近越发的长进能干了。但同时她慈母心肠,只怕坐在一旁的泓砚对比之下要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了,便担心地瞧了眼方泓砚。 赵晗心底其实也是这么个想法,方泓砚原先挪用铺子里的钱款不过数千,就惹得公公大发雷霆,多吃了一顿家法,如今泓墨直接拿了两家铺子契书去抵押借款三万之多,却被公公赞赏为借力打力。任谁处在方泓砚这一边,都会觉得不是滋味吧? 她留意着方泓砚脸上神情,见他起初惊讶,接着听下去时倒也淡然,只在方永康笑赞泓墨时,略显尴尬,显然是想到自己挪用之事了。 但方泓砚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挤出一个微笑道:“大哥果然天生是经商之才,恭喜大哥能做成这笔生意。” 方泓墨听他这话夸张,明显言不由衷,再瞥了一眼他脸上笑容,心中反觉不适,便淡淡笑道:“哪有什么天生之才,这一回的生意,说起来还是拜二弟所赐。” 方泓砚一愣:“大哥何出此言?” ☆、第91章 突然报喜 方泓墨淡淡道:“只因迭戈为救小童被我的马车意外撞到,我才会送他去王老大夫的医馆治疗养伤,并替他寻到他的船,他在明州遇到麻烦时才会想到要找我去帮他。” 方泓砚仍是不明:“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方泓墨望了他一眼:“我那日的车上载着一位医德败坏的张医师,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要证明阿晗的无辜。若非如此,那日我未必会出门,即使出门也不会赶的那么急,之后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方泓砚听到医德败坏的张医师,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何事,顿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既有愧色又显尴尬,还有几分恼意。他都为此挨过家法了,那顿打可是实打实的痛彻入骨,令他终生难忘,大哥为何还要夹枪带棍地冷言讽刺? 方永康瞪了眼泓砚,回想起那件事便不快地“哼”了一声。方泓砚偷偷瞥了眼方永康,见他不满地瞪着自己,便默然垂下双眼。 韩氏在心底叹了口气,泓砚本来老实孝顺,从小到大都没犯过什么大错,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说起来还是被赵采嫣蛊惑的,不管是栽赃陷害还是挪用钱款,以前他可从来没敢做过这么离谱的错事。 泓墨也是,都过去的事了,何必在这么开心的时候突然重提旧事,弄得大家不愉快起来? 她心中怨着赵采嫣,也有点埋怨地瞪了泓墨一眼,一面说着打圆场的话:“这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吧。” 方永康却又“哼”了一声。韩氏也就闭了嘴。忽然之间,屋里就没人说话了。 赵晗亦知泓墨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但见气氛尴尬,再这样下去就彻底冷场了,便另起话头道:“父亲母亲,儿媳在明州瞧见渔民用来捕捉八爪鱼的器具,并非渔网鱼钩,十分特别。” 韩氏本来也想引开话头说些别的,见赵晗先开口了,便显得很感兴趣似的问她:“哦?不是渔网鱼钩,那是用什么?” “说来有趣,他们就地取材,就用空的海贝海螺壳来捕捉八爪鱼。在贝壳上钻个小孔,用绳子串起一串放到海里,过一段时间收起贝壳,里面就躲着八爪鱼。儿媳就纳闷了,那贝壳里又无饵料,那些八爪鱼为何会自投罗网呢?”赵晗一边问着,把目光投向方泓墨。 方泓墨见她边问边朝自己瞧过来,便接道:“这有何奇怪的,八爪鱼柔软无骨,生性喜钻洞,看见有空的贝壳螺壳就喜欢钻进去,躲在里面捕食路过的小鱼小虾。” 方永康神情亦不再严厉,感慨道:“八爪鱼钻进贝壳,本是想捕捉猎物,却不知自己成了渔民的猎物。说来也是被‘贪’这一字所害。” 本来堂里气氛已经缓和过来,方泓砚变得放松许多,忽然又听见父亲这最后一句,心中一凛,总觉得父亲又是借机敲打自己,迅速瞥了眼父亲,见他并非生气的样子,也没有盯着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这之后方泓砚便只听着他们说话,很少接话,以免哪句说得不对,又招惹到大哥,被他明嘲暗讽。 忽而外面又进来一人,赵晗转眼去瞧,原来是方娴,便朝她笑着点头。 方娴也朝她笑,一边向方永康夫妇问安:“大伯父大伯母午安。” 方娴与赵晗相处甚好,情同姐妹,赵晗这回离京将近一个月时间,她在家呆着无聊的紧,几次都对林氏抱怨说早知如此就该跟大哥大嫂一起去明州的。 林氏哪里舍得让闺女离京一个月之久?听她念叨要跟去明州便半真半假地训斥她:“一个姑娘家心怎么这么野?尽想着外出玩耍 茅山诡谈。上次被人绑了去也没能吓住你么?” 娴姐儿之前遭遇劫持,虽然最后是平安归来,可这事到现在还让她惊魂未定呢,也就娴姐儿年纪还小,若是再大个两三岁,落在贼人手里,即使最后归来人平安,清誉也被毁了。 虽说此事怪不得泓墨,娴姐儿也是他极尽全力救回来的,但说到底娴姐儿是被他牵连,林氏就是再大度,也不愿娴姐儿再与泓墨走得太近了。 方娴不乐意起来,没说话只嘟了嘟嘴。林氏瞧见了又训道:“嘴这样翘着多难看?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方娴立即抿起嘴角,垂下双眸。这次之后她便不再对林氏说这些话了。 今日午后,她听闻大哥大嫂回来,顿时欣喜起来,立时就先赶去朝岚居,得知他们去了四宜居,便又赶来这里。 韩氏待方娴问过安后,便招呼她坐。 方娴欣然答应,去坐在赵晗身边,一脸好奇地问道:“大嫂,你去明州瞧见海了?还有很大的船么?” 赵晗点点头:“确实很大,海船的形状也与平常所见江河中的船完全不同,近看真是气势逼人。” 方娴很兴奋地问她:“真的?最大的船有多大?” 赵晗想了想道:“我觉得有雁子塔一半那么高了。” 方娴略显失望的样子:“这样还是没有水军的楼船高呢。” 方泓墨插了句嘴:“不一样的。水面上海船没楼船高,但楼船仅仅是甲板上的楼高,可吃水浅,经不起大风大浪,别看楼船威武,装的人多,一出海就要翻船了,它只能内河内江行驶。可海船水面上看着两三层楼高,却还有更多的船体是处于海面之下,若是两者都完全露出水面的话,海船可比楼船高多了。” 赵晗道:“对,听那些船员都说,海船为了抵御海上风浪,所以造得高,吃水深,海面下的船体大,才不容易倾覆。” 方泓墨又道:“我们去得晚了,你瞧见的船还不算是最大的,若是再早几个月,港口进出的船才叫巨大无比呢!” 方娴听得向往无比。 韩氏看看时辰差不多,对丫鬟道:“去瞧瞧萱姐儿睡醒了没,若是睡醒了便带她出来。”转身又朝方娴道,“今日泓墨他们回来,人多热闹,娴姐儿便一起在伯母院里用晚饭吧。” 方娴听赵晗说在外的见闻,正嫌听不够呢,欣然答应留下。 方萱被尤妈妈领着从里面出来,嘴里还含着东西,肉乎乎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突出来一大块,赵晗瞧着她就觉得特别逗。 尤妈妈小声提醒她叫人,她便学着尤妈妈的话“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二哥……”的一路叫过去,因嘴里含着东西,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听着让人发笑。 她起先是鹦鹉学舌,跟着尤妈妈叫大嫂,可一瞧见赵晗还是叫了声“姐姐”,接着便朝她跑了过来。 韩氏无奈笑着摇头,问尤妈妈道:“萱姐儿怎么才起床就给她吃糖果子?” 尤妈妈道:“可不是别人给的,糖盒子本是叫丫鬟收起来放在桌上的,谁知道萱姐儿这段儿长高了不少,踮起脚伸长手就够得到桌上,一下床自个儿就拿了吃起来,拦也拦不住游戏主播系统。” 韩氏道:“今年年头上萱姐儿是长高了不少,以后那些尖利物件还得收得再高些。” 尤妈妈点点头:“是,老奴晓得。” 赵晗笑着问:“萱姐儿吃什么好吃的呀?一起床就急着吃起来了?” “羊乳糖。”方萱扑到她怀里,赵晗立时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混合着浓浓的羊乳气味,以往她也不会觉得什么,可今儿闻到了,却只觉得这气味腥膻得很,忽而一阵恶心反胃。 偏偏方萱自己吃还不够,从荷包里摸出一团手帕,郑重其事地打开来,露出里面包的羊乳糖,从里面拿出一颗,送到赵晗嘴边要她吃。 赵晗连气都不敢吸,屏着呼吸把头转开,笑容已经很勉强了,憋着气又不敢说话,只摇手躲着方萱手里的糖。 方萱不解赵晗为何会这样,还以为赵晗不喜欢自己了,委屈巴巴地仰头望着她,手里还举着糖。 赵晗又不能推开怀里的方萱,偏偏羊乳糖的气味极为浓烈,扭开头还是能闻到,让她忍不住要作呕。 忽然她怀里一空,方萱被人抱走了,赵晗回头去看,就见泓墨托着方萱,让她坐在他腿上,一口吃掉她手里举着的羊乳糖,又把她手中剩下的糖用手帕包好,塞回她的荷包里。 方泓墨见方萱一过来赵晗神色就不对劲了,再见她躲着方萱的糖,便出手替她解围,将导致她反胃的“罪魁祸首”迅速消灭掉,接着朝她微笑着眨了眨眼。 此举确是及时,赵晗顿觉如释重负,她直到此时才敢喘气,稍许抑制住作呕的感觉后,含笑望了他一眼。 羊乳糖又香又甜又软,是方萱近日来的最爱,因此她午睡醒来后,一下床就抓了颗塞嘴里。方才本来要分一颗给“姐姐”吃的,没想到叫大哥一口吃掉了,顿时小嘴瘪瘪的不太乐意,不过大哥在她心目中排位还算靠前,勉强有资格分到糖吃,吃掉就吃掉了。 方萱在方泓墨怀里坐了一小会儿,就又朝赵晗叫“姐姐”,还是伸手要她抱。但她身上还有浓郁的羊乳气味,赵晗哪里敢抱她? 韩氏瞧着赵晗神情不太对,问道:“阿晗,你是不是太累了?” 赵晗轻轻摇头:“母亲,我没事。” 方萱在方泓墨腿上扭来扭去地想要下地去亲近赵晗,方泓墨一边搂住方萱不让她下地,一边侧头逗引她,问道:“萱姐儿要当小姑姑了,高不高兴?” 赵晗出乎意料,嗔怪地瞪方泓墨一眼,心里怪他说得太早,而且还是这么突然的当众说出来。 方永康夫妇闻言一愣,随之大喜。韩氏追问了句:“这是真的?” 方泓墨说也说出口了,赵晗只能点点头。而且虽然明州之后她没再找大夫诊过脉,算起来从上个月初最后一次小日子至今,已经停了将近两个月,再加上目前的各种反应,基本是能确定有孕了。 方泓墨微笑道:“这么大的事还能开玩笑么?” ☆、第92章 泓砚酒醉 方泓砚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愣了一会儿,接着才酸涩一笑,过来向方泓墨与赵晗道喜。 方泓墨见他触景伤情的模样,倒也心生怜悯,微笑着接受了他的恭喜。 方娴年纪小,又是没出阁的闺女,刚听大哥说方萱要做小姑姑了,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待把这句话在心里兜了两圈,才明白过来意味着什么,笑嘻嘻地过来向大哥大嫂道喜。 方永康与韩氏欣喜至极地对视一眼,韩氏起身走过来,笑着拉起赵晗的手:“来,我们娘俩儿进去说话。” 赵晗跟着婆婆往后面走时,还听见外间正堂里,方萱正一头雾水地问泓墨:“小姑姑我见过,我不是小姑姑啊?”这话引发堂里众人一阵笑声,她也忍俊不禁。 她又在众人笑声中隐约听见方泓墨的声音:“小姑姑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萱姐儿乖乖地听话,每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到年尾啊,萱姐儿若是长得像这张椅子的靠背那么高,就能当上小姑姑了……” 一本正经地骗小孩! 到了后面屋里,韩氏拉着赵晗坐下,殷切地问道:“怀上有多久了?你们有没有找大夫看过?” “也才两个月不到,在明州时,泓墨带儿媳去瞧过大夫,当时大夫只说停经不久,仍难以定断。不过至今为止,各种症状都挺像的……泓墨也是嘴快,儿媳本想过段时候,再找大夫确定了才对父亲母亲报喜的。” “咳,这么大的事又是喜事儿,早该让我们知道才对。”韩氏刚说完,又略带担心地问道,“你来回路上坐着马车颠簸,有无腰酸、腹痛或是出血过?” 赵晗摇头:“母亲放心,这些都没有。”即使她有些许腰酸,那也是久坐累的,可没必要这会儿说出来让婆婆白白担心。 赵采嫣小产之事,让方永康与韩氏既失望又痛心,这会儿听闻赵晗有孕,那是分外喜悦,还格外紧张。 因此韩氏细问了赵晗许多问题,听她一一答来,都是能让自己放心的回答,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叹道:“那时候不知道你有了,就让你跟着泓墨出远门,哎,万幸一切平安。” 接着韩氏又开始细细嘱咐:“以后可要小心了,千万别吃寒凉生冷的东西,注意保暖别吹风,没什么事就别出去了,就算有事也让泓墨跑腿去,但也别久坐啊,坐久了容易血脉不通。累了就躺下睡会儿……记得,你如今可不是一个独身子了。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就算了,明日要请王老大夫来,给你诊一下脉,看看是否要调理调理。我那儿还有些宁州虫草和白官燕窝……” 此时赵晗的内心是喜悦中带着郁闷的,就是知道一说出来婆婆会是这么个反应,她以后可没法再像以前那般自由自在了,她才让泓墨不要太早说的,虽然不可能拖太久,但就算只延迟十天半个月也好啊! · 晚饭时方永康心情大好,也是难得的在自家中开了坛酒,让方泓墨与方泓砚一起同饮。饮过数轮后,这两兄弟之间那股无形的紧绷之感,也渐渐变得松弛下来。 家中有喜,韩氏高兴得也饮了数杯酒。就连方娴也凑了个热闹,趁着林氏不在,让丫鬟给她倒了杯酒,过来敬方泓墨与赵晗。 方泓墨笑言:“谁的酒都能不喝,五妹敬的这杯酒不能不喝。”说罢一饮而尽。 赵晗自然是除了方萱以外,席间唯一不能饮酒的,她以茶代酒,接受着家人们的祝福。 瞧着他们说笑,欢声寄语着这个孩子的未来,她觉得极为幸福满足。 微笑着将手放在小腹上,她在心中默默地念,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这么多人欢喜期待你的诞生,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我会一直保护着你,呵护着你,爱着你,直到你顺顺利利地降生,那时会有更多的人来爱你,守护着你长大…… 方泓墨察觉到她的小举动,伸手过来,覆在她腹部那只手之上,与她相视微笑。 第66节 · 用过晚饭后,韩氏就催促道:“泓墨、阿晗,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别累着。” 赵晗一早起床,赶了大半天的路才回到淮京城,一回来就来了四宜居,此刻确实也累了,便与泓墨一道起身,准备向二老告辞。 韩氏却放心不下,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要小心注意的事宜。 方泓墨不断点头应是,听了几句后道:“母亲大人不如把要注意的事项都写下来,儿子好带回去背熟。” 韩氏不由失笑,亦知他是说反话,便嗔道:“你这是嫌为母啰嗦是不?直说便是了。” “儿子可不敢,关键是母亲一下子说这么多,儿子记不全,万一搞错了,不该做的做了,危害到您的孙儿女就不好了。” 韩氏瞪他一眼:“就这么点事,你都记不住,我就天天找你来念,念到你记住为止。” 方泓墨作头疼欲裂状。方娴与方萱都笑出了声。 赵晗亦笑道:“母亲别理他,您说得我都记住了。” 韩氏叹道:“还是阿晗孝顺我。我啊,有这个儿媳就够了。” 方泓墨闻言,立即过去走到韩氏背后,作势要替她捏肩膀:“母亲,儿子这就好好孝顺您。” 韩氏挥挥手,笑道:“好了别闹了,你们今天赶了老半天的路,肯定累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向屋里众人告辞后,方泓墨左牵起赵晗的手,挽着她的肩出门。 春夜晚风是如此的温柔,裹挟着庭院中那几丛蔷薇的甜美香气,带着一抹宜人的暖意,就是拂在人脸上时,也是轻盈柔软得宛如少女的双手一般。 两人在仲春沉静明丽的夜色中缓步而行,身虽微疲,心情却愉悦舒泰。 方泓墨侧头凝望着那张清丽的脸庞,目光沉醉,见赵晗也回望了他一眼,缓缓俯低头就要吻上她的唇。谁知她却拿手捂着脸,还让开了几分。他微微一愣。 赵晗歉然地望着他,低声道:“有酒气,我现在受不了。” 方泓墨很是郁闷地转开头,隔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我要戒酒。” · 方娴跟着方泓墨与赵晗,送他们到门口,望着他们离去时亲密无间的背影,不觉浮想联翩,不知以后她自个儿的相公会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他待她也像大哥对待大嫂那么好就好了…… 想了会儿她突然害臊起来,用凉凉的手背捂着发烫的脸颊,她一定是喝了几盅酒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的。 方泓砚独坐桌后,眼圈微红,神情木然,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只顾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眼神渐渐凝滞苦涩起来。 方永康微笑着目送长子长媳出门,转头瞧见他这般模样,不禁皱起眉头,嘴角抿紧着,从鼻间半哼半叹地出了口长气,没说什么话,起身回后面去了。 韩氏听见那声哼叹,回头见到泓砚这样,眸中浮起忧色。她知泓砚触景伤情,有心要好好劝劝他,虽然他的第一个孩子未曾出生就夭折了,可他还年轻着,何愁以后没有孩子呢? 于是韩氏便温言问方娴:“娴姐儿,要不要带萱姐儿入内玩会儿?伯母让尤妈妈给你泡碗蜜橙汤喝好不好?” 方娴也瞧见了方泓砚的异状,便点点头,伸手拉过方萱。 韩氏让尤妈妈带姐俩儿进去,嘱咐了几句话,一回头却见方泓砚已经由丫鬟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口。 韩氏叫了声:“泓砚……” “嗯?”方泓砚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晃晃悠悠地转过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扶着他的红菱也差点被他带着一块儿摔倒。 韩氏见他醉成这样,一定听不进什么劝慰的话了,要说什么也只能等明日酒醒后再说,便嘱咐红菱回去暖一碗醒酒汤让泓砚喝了,再叫上春香与红菱一起扶他回去。 红菱与春香一人一边,扶着醉醺醺的方泓砚回到春泽居,一进院门有两个小丫鬟迎上来,红菱便叫她们打热水,准备醒酒汤。 进屋后方泓砚踉跄着扑倒在床上,自己翻了个身,红菱替他脱了外袍与鞋,盖上被子,对春香的帮忙道了声谢。春香便告辞离开。 小丫鬟端着热水进来,红菱打湿了帕子,坐在床边替方泓砚细细擦脸。 方泓砚本来就生的俊美,他浓密的双眉被热帕子擦过,打湿了更显浓黑,紧闭的双眸合起两道狭长的眼线,排着两扇乌黑浓密的睫毛,因酒醉而脸色红润,双唇更是红得勾魂夺魄。 红菱瞧得脸红心跳,心神恍惚,擦脸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一旁小丫鬟忽然提醒了声:“红菱姐,醒酒汤好了。” 红菱吓了一跳,急忙定了定神,接过醒酒汤,轻喊:“二少爷,二少爷,喝点热汤吧。” 方泓砚本来都睡着了,被擦脸弄醒,仍是懒得睁眼,直到听见红菱喊他,才撑坐起来,一口气把醒酒汤喝完,倒头又昏昏睡过去了。 红菱回头让小丫鬟把房里的水盆空碗等物事收拾出去,等她们都出去后,轻轻把房门关上,吹熄了所有的灯,回到床边。她立在那儿只觉自己心跳如鼓,捏着双手犹豫了半天,手心都捏出了汗,终于下定决心,拆了首饰,脱去了衣裳,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 方泓砚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钻进自己怀里,便顺势搂住了,无意中摸到的肌肤光滑软腻,半睁眸子看了眼怀里的人,只是屋里太暗看不清,他又把双眼合上了。 红菱见他没推开自个儿,便大着胆子去亲他。他与她亲了会,那欲念便上来了,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第93章 晚不如早 第二日清早,韩氏请来了王老大夫,望闻问切一番之后,王老大夫笑着对韩氏点点头:“大少夫人脉快而滑,停经日久,又有作呕反胃之征,确是有孕之象。恭喜方夫人、方公子、方少夫人了。” 韩氏喜笑颜开地接受恭喜,又问要不要调理进补。 王老大夫道:“少夫人气血不错,除了偶尔作呕亦没有其他不适,还是顺其自然吧。若是以后反应大了,老夫再为少夫人开方调理,目前是不需要的。” 韩氏既确定赵晗有孕,便道:“阿晗,有孕之身总是容易乏累,你清晨日常的请安就免了吧。每月初十、二十、月底去就行了。账本也不要看了,那样太伤精神,还是我暂时管着吧,你只要安心养身子就行了。” 赵晗自穿越过来已经一年多了,其实早就适应了天没亮就早起的生活习惯,何况她见多了现代的孕妇还全日制上班,只觉婆婆是小题大做,便笑着摇头道:“母亲,儿媳虽偶尔觉得乏累,睡个午觉也就好了,平日的事还是照常吧,以前怎样就还是怎样,儿媳有些事做才不觉得无聊呢。” 韩氏哪里肯同意,只道:“那可不行,管着这一大家上上下下的,太过劳心费神,你现在是双身子了,可不能累着。” 看婆婆执意不肯,赵晗也不说什么了,点头答应。韩氏便满意地送王老大夫出去,顺便去次和春园,把这个喜讯告诉方老太爷老太太去了。 方泓墨看家里再没他什么事,便出门去了,离开淮京将近一个月之久,他得去城里几家铺子瞧一瞧,查查账,看看经营状况。 赵晗送走泓墨,让丫鬟们把从明州带回来的各色丝绸料子、干货特产等等拿出来,按着要送的人一一分好,加以包扎,同时列清礼单。 这事做完已经过去小半天了,赵晗又提笔写了封信给赵振翼,先是问候祖父母以及父母亲最近如何,身体是否安康,再简略地写明自己从明州归来,又提及发现有孕之事,说自己过几日会与泓墨一同回娘家一次。 信写完后她从头至尾读了遍,看着没什么错漏,便将一张空白宣纸覆在信纸上,轻按几下,把余墨吸走,揭开宣纸轻轻地吹干,折好放入信封,让大牛把信送去庆远侯府。 · 赵振翼这日休沐在家,坐在书房里正悠哉地翻着棋谱,见郑大牛送信过来,自然是与晗姐儿有关之事,再看信是晗姐儿手书,细细读来,脸上笑容逐渐浮现。 他对大牛道:“你在这等会儿,待我写封回信。” “是。”大牛应道,立在门边静静等待。 赵振翼提笔写了一半,李氏从门外进来。她亦听说方府来信,便过来相询,进来时瞧见大牛站在门边,冷冷瞥了他一眼就不再理睬,走近书桌边问道:“振翼,方府是为何事来信?” 赵振翼停下笔,抬头微笑道:“晗姐儿有了身孕,大概两个月了。”说着把赵晗的信递给李氏。 李氏一愣,接过信后嘴角弯了弯,勉强笑了下,言不由衷道:“那……是好事啊!” 赵振翼点点头,低头继续把信写完,交给大牛让他带回去。又对李氏道:“晗姐儿说过几天会与泓墨一起来,我先把这大喜事告知父亲母亲。” 李氏已经看完了信,便把信递还给他:“你去吧,我去看看采嫣。” 赵振翼听她提及采嫣,心头便有些沉甸甸的,本来愉悦的神情也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出书房而去。 李氏存心在此时提及采嫣,见他神情变化,还是把采嫣放在心里的,便感觉稍许适意了些,但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让采嫣知道这件事,又有些犯愁起来。 采嫣要是知道此事,肯定是一桩打击,可迟早她是要知道的,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也好从旁劝慰。 赵采嫣在家休养了两个半月,在李氏的精心调理之下,身子已经好多了,偶尔也下地走走,虽脚步发飘,要丫鬟扶着才能缓缓而行,也总算是能走了。 李氏过来时,正瞧见赵采嫣让丫鬟搀扶着走动,见她气色与心情都不错,心里头既感安慰,更觉要说的话难以出口,便什么也没说,站在一旁微笑看着。 赵采嫣走了会儿觉得累了,就让丫鬟扶着自己回到床边坐下,抬头望向李氏。李氏见她望过来,便对她又笑了笑。 李氏这般刻意反让采嫣略感异样,又觉今日母亲好似话特别少,便疑惑地问道:“母亲,发生了何事?” 李氏心底叹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庶生的写了封来,说她怀上了。” 赵采嫣吃了一惊,抓紧李氏的手问道:“赵晗?她怀上了?她有多久了?” 李氏用不屑的语气撇着嘴道:“说是两个月吧!” 赵采嫣一下子沉默下来,目光凝望着床前屏风上的花鸟,本来因阳光照得少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愈发得苍白起来。 李氏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分外难受,急忙劝道:“采嫣,你别为这事难过,她怀上了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怀胎十月,各种意外都会发生,到了生产的那日,又是道鬼门关,到最后说不定生得还是个女儿……” 赵采嫣黯然神伤地摇摇头:“是啊,各种意外都会发生。我不就是么……” 李氏暗恨自己说错话,只得道:“采嫣啊,你别管那庶生的怎样,只管把自己身子养养好。你年纪轻着呢,养好了身子,以后想生总是能生的,可万一要是气坏了身子,以后想生也生不出来,那才会后悔莫及呢。” 赵采嫣呆呆地发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母亲,我要回方家去。” “是啊,你总要回婆家去的,先等养好身子,再……” “我要立即回去,就这几天。” “啊?!”李氏吃了一惊,“你身子还没养好呢,何况……”她本想说回去的话,在方家亲眼瞧着那庶生的得意样,不是更添堵么,但这话又不能明说,便改口道,“还有那家法,你如今这身子哪里禁得住那么狠的打啊!” 赵采嫣眼神灼灼地望着李氏:“母亲难道喜见我与泓砚和离吗?” 李氏闻言一滞,神情紧张地说道:“怎么会呢?自然不能和离的。”别说老爷子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反应了,恐怕就连振翼也是不肯的。这一和离,家丑外扬,不知要被别人说多少闲话了,何况这回还是自家理亏,更不知会被人非议成什么样了! “若是不和离,我总要回婆家的。既然总要回去,晚不如早。他们要打便打吧,我宁可挨家法,也要回去!” 她虽然与泓砚有书信来往,寥寥数语到底是难解相思,且最近书信日渐减少,上一封信还是七八天前送来的,书信内容亦越来越少,她也知泓砚管的铺子被公公收回后,他每日在家也无事可做,自然没什么新事情可写的,唯因如此,她才更想回去。 李氏也知不能长久留采嫣在家,只是不舍她大病之后又要挨家法,才要挽留她在家多住些时日。她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但采嫣坚持己见,她劝不动只能先作罢。 李氏离开采嫣那屋,找到赵振翼,与他商量。 赵振翼叹道:“女儿已经嫁了,你再心疼担心,她总要回去的,此事确实不宜拖得太久。至于家法之事,还需想想办法……” · 过了两日方泓墨得空,这日午后近傍晚时分便陪着赵晗回了次娘家。 赵老太太一见赵晗进来,便笑容满面地招呼她:“晗姐儿,自家人就别多礼了,快坐下吧!”又对方泓墨道,“泓墨也快坐吧,你可别怪祖母偏心先招呼晗姐儿啊,她如今可金贵着呢!” 方泓墨微笑道:“祖母疼爱阿晗,自然会爱屋及乌,我心里只有高兴,怎么还会怪祖母偏心呢?要我说啊,您偏心就对了。阿晗去明州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您爱吃这样喜欢那样,不管买什么都想着您,阿晗这么孝顺您,您就该偏心她才对。” 这番话把赵老太太逗得愈加开心:“听听,这孙女婿多会说话,阿晗也是真有福气!” 赵晗笑着瞄了方泓墨一眼,他这一番马屁拍得确实有水平,还顺带连她也夸进去了。 赵老太太瞧着他们身后,小厮们正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来,又点头笑道:“你们有心想着我,我这把老骨头就够高兴的了,到这年纪了还贪图什么吃喝穿用啊?就是盼着你们小辈开枝散叶,我好早日抱外孙,这才是最孝顺我的举动啊。” 方泓墨连连称是:“礼物是阿晗孝敬您的,外孙是孙女婿孝敬您的。” 满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赵老太太更是笑得说不出话来直摇手。 第67节 李氏陪着笑了会儿,朝赵振翼催促般使了个眼色,这会儿气氛融洽,老太太也在,正好提出那事。 赵振翼瞧见她的暗示,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收到晗姐儿来信说今日要来,特意提早归家,为的不就是那事么。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赵振翼等笑声略低,轻咳一声,见众人眼光都望过来了,便朝方泓墨问道:“泓墨,泓砚这些天还好吧?” 方泓墨闻言眉梢微微一动,笑容转淡,简短地答了句:“他还好。” ☆、第94章 不计前嫌 方泓墨听到岳父问起泓砚,他与泓砚疏离日久,不想多说他的事,便只答了句“他还好。” 真要说起来也确实无甚可说的,泓砚前段时间都在养伤,自从伤好之后也一直无所作为,也就“还好”两字足以总结了。 赵振翼本意也不在于问泓砚最近如何,这段时日,采嫣与泓砚时有书信来往,他的近况赵振翼其实一清二楚,明着问泓砚,其实是想提采嫣。 “泓砚的伤痊愈了,我们也就放心了。采嫣在家将养的时日也不短了,不知泓砚打算何时接她回去?” 其实赵振翼自听赵采嫣提出要回去,第二天就写了封信给方泓砚,问他有何打算,准备何时接采嫣回去,只不过还没等到泓砚回信答复,泓墨与晗姐儿就来了。 方泓墨听出了岳父的意思,是想要采嫣回方家,却抹不下面子自己灰溜溜回来,若是方家来接的话,便算是方家主动要她回去。 但他们当时气势汹汹地上门讨说法,知道理亏后又坚持把赵采嫣接回娘家休养,如今想要回去,以父亲那脾气,怕没有主动放软的可能,岳父也是知道的,才会只问泓砚何时来接作为试探吧。 方泓墨不想搀和这件事,便只淡淡说了句:“泓砚倒是没对我提过这方面的打算。” 听他这么说,赵振翼便也不再旁敲侧击了,索性直言道:“不管如何,采嫣总是要回去的,只不过……晗姐儿,你姐姐原来伤得太重,即使这段时日将养下来,还是没全养好,那家法即使原来康健如泓砚这般的男子也受不住,你姐姐如今的状况是虚弱不堪,又怎么受得了呢?” 赵晗隐约猜到父亲要说什么,便只默默听着。 赵振翼见她不发一言,不由叹了口气道:“之前的事,是采嫣对不起你,我只望你念着姐妹情分,能在亲家面前求个情……” 采嫣何时回去,以及怎么回去,其实还不是赵振翼最担心的问题,他今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说服赵晗帮忙,设法减轻家法处罚。她如今有孕在身,又颇受公婆喜爱,若是她肯答应出言相求,多少能有些助益。 赵晗听父亲果然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颇觉为难。其实事情过去那么久,她心中早已没有事发当时的愤恨,说来她虽被采嫣狠狠冤枉了一把,到底没有实际受过罪,而采嫣却自作自受吃了许多苦头。 她同样不忍见采嫣再受那么厉害的打。可先不论她是否愿见采嫣挨打,公婆的想法可不是她能轻易改变的。 见赵晗沉默不语,李氏只当她是不愿,心中焦急起来,说话语气便有些硬:“晗姐儿,采嫣再是不对,也是你的亲姐姐啊,你就忍心见她被那样杖打么?她现在的身子,只怕一杖都挨不过,十杖真是会要了她命的啊!” 赵晗本来都要开口答应试一试了,听了李氏这么一番话,倒又有些气上来:“母亲这话说的,我今日若是不答应帮采嫣,就是不念姐妹情分了?可我倒要问问母亲,采嫣当日栽赃陷害我之时,可有念过半分姐妹情谊?” 李氏本来有求于赵晗,只是在她面前骄横惯了,方才那话于李氏来说,已算是在这庶女面前放低姿态了,话说出口也觉得语气有点过,正有些后悔,却见她竟责问起自己来了,心中不觉有气,为了采嫣能少吃苦头,强忍下来没发作,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赵老夫人却听出来赵晗口气已经有了松动,便朝李氏瞪了一眼,要她闭嘴别再说话。 李氏被老夫人这一眼瞪过,只得收敛起来,暗地里却撇撇嘴。 赵老夫人一个眼神压住李氏,接着又转向赵晗道:“晗姐儿,祖母知你向来孝顺,又明事理,大是大非分得清楚。采嫣确实做错了事,她吃的那些苦头是真活该!不管你帮不帮采嫣,都没人能说你做错了。祖母不会硬要你答应去求这个情。” 赵晗内心苦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祖母说不会硬要她答应,又说她不帮忙也没错,可又说她孝顺且明事理,若她不同意帮忙,那就是不明事理不孝顺了,这招以退为进才是真厉害呢! 方泓墨见赵家众人都在向赵晗施压,只是他不明确赵晗对此事是什么态度,此时不好多说,便回头去望坐在自己下首的她,并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赵晗转眸望了他一眼,他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她反手与他相握,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亦有他的支持。 她转向老夫人,语气平和:“祖母,自从知道有孕以来,孙女心中喜乐,不想再见纷争吵闹之事,只愿家和万事兴。采嫣是我姐姐,亦是这孩子的姨母,即使只为了这孩子,我也会尽力相帮。我之前犹豫,并非不愿相助,只是怕公婆至今未能原谅采嫣姐的作为。家法之事,孙女人微言轻,只能尽力而为,不敢做出任何保证。” “哎哎,你肯帮忙就好。”赵老夫人欣慰地连连颔首道,“晗姐儿,祖母就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见你采嫣姐再受那种罪。” 赵振翼也知此事不能强求,晗姐儿肯答应帮忙,他已十分宽慰了。 李氏却觉得赵晗的说话有所保留,说不定她回去后什么都不做,也说一句尽力而为了,可眼前形势,除了相信她以外,也没其他法子,又不能逼着她去帮忙。 赵振羽与阮氏对视一眼,都觉松了一口气。今日晗姐儿来,本是全家团聚,庆贺她有孕的欢喜之事,他们俩皆为晗姐儿感到高兴。却没想到气氛正好时,大哥大嫂会突然提出采嫣要回婆家之事,又要晗姐儿答应帮忙向公婆求情,就连母亲也发话了,想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万幸晗姐儿大度答应了,若是换成气量小些的,恐怕就要不欢而散了。 这时,赵采嫣被丫鬟扶着从里面出来。赵晗见她脸色苍白,双眸也不复往日那样的神采,整个人的没什么精气神,显得萎靡虚弱。她自己马上要为人母亲,体会得到采嫣的失子之痛,不觉可怜起她来。 而方泓墨却挑了下眉毛,赵采嫣就等在后面,要是阿晗坚持不肯帮忙,她是不是就要出来演一出苦肉计了? 赵晗眼角瞧见了他的神情,便捏了捏他的手,他回捏了她一下,脸上神色恢复平静无波。 赵采嫣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到赵晗面前,眼神流露出愧疚之意,语气诚恳地说道:“晗妹,我之前做的事实在对不起你,你却不计前嫌答应帮我,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 赵晗凝望着她,微笑道:“虽然之前发生了不少事,你我之间闹得十分不快,但过去之事,就且让它过去,今日从头开始。你若珍惜这份姐妹情谊,我便尽心尽力相帮。若是公婆有些松动,还要你去主动诚恳认错,才有可能求得他们谅解。” 赵采嫣重重地点了下头。 · 赵老夫人在尚福园设了家宴,留方泓墨与赵晗用饭,席间气氛倒也和乐。晚饭后,方泓墨与赵晗告辞离开。 回到家后时辰已不早,两人洗漱过后,靠在床头闲聊,这已成他们每晚睡前习惯。 方泓墨重提赵采嫣想回来之事:“你也别为这事多操心,父母那里随便劝两句就好了,到时候就说已经尽力而为了。” 赵晗开玩笑道:“这是两面三刀啊,你自己做坏人不够,还要拉我下水么?这孩子出生后,可别被你带坏了啊。” 方泓墨连叫冤枉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父亲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轻易不会改主意。赵采嫣是自作自受,没必要为了她与父母产生嫌隙啊。” 赵晗微笑着缓缓摇头。 方泓墨脸上笑容淡去,沉默了半晌,问道:“你真要帮她?” 赵晗道:“毕竟姐妹一场,方才那场面你也见到了,我若执意不帮,对祖母父母都难以交待。但你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更不会为了帮她与你父母产生矛盾,那般舍身求义的境界,我可达不到。” “我担心的不是此事。我只怕你是白白做了回东郭先生。别看她如今可怜你就生了同情,别忘了她之前算计过你多少回了,有些事是败露了,所以你知道,可你不知道的恐怕更多。她若是回了家,就如床榻边卧了头中山狼,或迟或早会被它咬一口。” 赵晗微觉讶异,望了他一眼。方泓墨见她眼神,亦觉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便住口不再劝她。 赵晗默然了会儿后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以她的性子,如果下定决心要回来,即使我不帮她,她也会想尽办法,或者使苦肉计,或者要泓砚去向母亲求情。既然公公说不会让泓砚休了她,她迟早总要回来,我又何不借机卖个人情给她呢?最多她回来以后,我们小心防备着点就是了。” 方泓墨却摇头叹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赵晗撒娇嗔道:“我答应都答应下来了,你若是真担心我,就与我一起想办法说服父母,接纳她回来。” 方泓墨扬起眉头道:“那于我有什么好处?” “好啊,如今你帮我忙还要讨好处了?”他这么说,其实也就是答应她了,赵晗便笑吟吟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处给你了,帮我想主意吧。” 方泓墨却摇头:“这怎么够?” “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方泓墨指指自个儿的嘴:“至少也要亲这里才行吧。” 赵晗笑斥:“厚脸皮!”虽这么说,还是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但这一亲上去就分不开了。 ☆、第95章 负荆请罪 方泓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赵采嫣回来,原本想她会因害怕挨家法而躲在娘家,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得愈久,父母就会对她愈加不满,即使最后回来也落不着好。却没想到阿晗有孕之事会刺激到赵采嫣,令她萌生立即回来的想法。 赵晗答应帮采嫣回来,固然是被逼无奈之举,方泓墨答应帮赵晗想办法,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哪里肯费神思索什么妙计对策,便敷衍着为她出了个主意,说母亲心软,若是求情,还是要从母亲那里下手。 赵晗知他不情愿,也不勉强他,与公公比起来,婆婆慈和可亲得多,又与她更亲近些,确实也只有先去婆婆那里试一试了。 这日上午,赵晗算算时候,婆婆应该安排完方府中一应事务,回到四宜居了,便找了过去。 韩氏见她过来,招呼她坐下,知她昨日回了次娘家,便顺口问问她娘家人近况如何。 赵晗简单说了几句家人近况后,便把话题引到赵采嫣身上:“儿媳昨日见到采嫣,她身子好些了,已经能起床走动,只是还很虚弱,气色也不好。” 韩氏淡淡应了句:“哦,那便让她在娘家多休养几日吧。” 赵晗装作没察觉婆婆对采嫣的冷淡态度,又道:“采嫣毕竟是方家的儿媳,在娘家久住总不是个事啊。而且她自己亦想要回来。” 韩氏有些诧异地望着赵晗:“阿晗,你怎么竟给她当起说客来了?”转念一想,又道,“你昨个儿回去,你家里人要你帮她求情了?” 她一想到之前李氏上门来时的那付嘴脸,为了逼阿晗答应也不知那泼辣妇人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也真是难为阿晗了,婆家娘家两头难做。 赵晗默然点头。 韩氏不想为难赵晗,再说她就是再不喜采嫣,采嫣毕竟还是方家儿媳,就像阿晗说的,总是不宜在娘家久住的,于是她便道:“采嫣自然应该回来,但你家里人接她回去的那天我们就说得清清楚楚,回来就要挨家法,这个是逃不掉的。” “可采嫣如今只是刚刚好转,气虚体弱,家法……怕是挨不下来的。”赵晗恳切地对韩氏道,“母亲,采嫣回娘家这么久,受苦的不光是她,二弟不也饱受分居之苦吗?” 最后这句话才是真正触动韩氏的,想起前几日泓砚借酒消愁的苦闷样子,她的心头也是一阵惆怅。她亦数次劝过泓砚,但空言劝慰怎么比得上身边人实实在在的陪伴? 采嫣的情况不是普通小产,之后还大出血过,这不是两三个月内就能完全调养好的,但若是她怕挨家法,要等她完全调养好身子再回方府,泓砚与她就仍要分居两处,起码再过两三个月的时光。 韩氏低叹一口气道:“我亦不忍看他们夫妻分居两处,但家法之事不是儿戏,岂能说取消就取消,或是随意更改减轻的?事关宗族律法,你父亲定然是不肯松动的。” 赵晗瞧出婆婆心软松口,已经达到她今日预期了,唯有公公那里确实是有点难办。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人,身姿修长,青衫墨履,正是方泓砚。 方泓砚收到岳父来信,问他打算何时接采嫣回家。他思量了整整两天,却不知该如何对父亲开这个口。 直到昨日晚间,他收到采嫣的亲笔书信,信中倾诉思念之情,说她归家心切,时时想起以前两人相处时的甜蜜时光,又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些情浓时刻。 他看着信中文字,忆起她的一颦一笑,那婉转回眸时娇憨的模样,床第间惹人的冶艳姿态,思念爱恋之情越发强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早晨请安后先回了自己院里,等到父亲出门后再去四宜居,好向母亲恳求一番,却见赵晗亦在堂内坐着,倒也不觉意外。 采嫣昨晚的信中提及赵晗答应帮忙,他便猜到她也是与自己一样,避开父亲来找母亲说情的,向她问好时,比起平时的客套便多了几分真诚的谢意。 韩氏待他坐定后问他过来所为何事。 方泓砚既知今日赵晗是他同盟,便直言道:“母亲,采嫣在娘家休养已久,儿子想跟您提的是,这几日是否就该去接她回来?” 一听方泓砚来此目的与自己不约而同,赵晗想也知道不会是巧合,大约昨日说服她之后,父亲或采嫣与他通过消息了。 韩氏亦是这般想法,便点点头道:“阿晗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此事向我求情。” 方泓砚朝赵晗缓缓点了下头:“多谢大嫂。” 赵晗亦对他点了一下头:“二弟不必客气,采嫣毕竟是我亲姐妹。” 韩氏便表明态度,把早前对赵晗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方泓砚听后稍感宽慰,母亲这关是过了,但父亲那里才是真正的难关。他本就因为犯了大错,最近不为父亲所喜见,要说服父亲同意放过采嫣简直难比登天,思来想去这件事也只有赵晗才能在父亲面前说得上话。 方泓砚与赵晗向韩氏告辞,出了四宜居后便言辞恳切地请赵晗去向父亲求情。 赵晗却摇头道:“父亲那里若直接去求,定然要碰壁,只有另想办法。” 方泓砚问道:“什么办法?” 赵晗侧头反问他:“采嫣自己犯了错,却躲在娘家,只找旁人来求情,二弟觉得父亲有可能原谅她吗?” 第68节 方泓砚迟疑道:“大嫂的意思是……要采嫣自己来认错?” 赵晗微微一笑:“二弟听过负荆请罪的故事么?” · 当日中午时分,赵采嫣收到赵晗的来信,匆匆读完,眼神炽亮,神情振奋,一扫往日萎靡不振的神气,立即命丫鬟替她更衣梳妆,接着就去向李氏辞别。 李氏见她一身外出打扮,惊讶地站起身问道:“采嫣你这是要去哪儿?” “母亲,我这就回方府去。” 李氏惊诧万分:“这就回去?怎么这么突然?方家答应取消家法了?你等等,我与你一起过去。” 赵采嫣摇头:“母亲,您别去了,我一个人回去。” 李氏听她说要独自回方家去,顿时惊讶地皱起眉头,极力反对:“那怎么行?你独自回去,万一那庶生的没能说服你公婆取消家法该怎么办?还是我陪你一起回去吧,真要有什么事也有人替你撑腰。最好还是从长计议,等你父亲回来,把事情商量定了,我们再一起陪你回去。” 赵采嫣再次摇头:“母亲,你与父亲都不能去。”尤其是母亲,若是她过去,恐怕说不了几句又是一番争吵。她并不能确定,赵晗是真心助她还是虚与委蛇,但她是一定要回方家去的,因此就只能赌上一把了。 她望着李氏坚定地说道:“这回,只能我独自去。” 李氏哪里舍得,百般劝说,可采嫣态度坚决,坚持要一个人回去。 两人争到最后,赵采嫣不得不说了实话:“母亲是担心我,可您想想,之前父亲与您为了接我回来,与公婆闹得极不愉快,公公瞧见你们,定会想起过去的不快,怎么可能再答应从轻处罚呢?女儿总要回去的,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受不受家法处罚,而是如何顺利地让公婆原谅并接纳女儿。” 李氏亦知她说得有理。 为人父母皆是全心全意为了子女考虑,李氏之前阻拦是因为看采嫣人还虚弱着呢,就要去婆家遭受冷眼相待,甚至是家法处罚。只要一想到采嫣挨打,她就觉得心疼不已。如今为了采嫣能顺利回到婆家,李氏也只有忍痛答应让她独自回去。 赵采嫣只带了简单的行李与从兰听雪回到方府,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 毕竟身子还虚,且长久在室内休养,没有出门坐车,如今她只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就累得腰酸背疼的,连双腿都直发飘,全靠从兰听雪一人一边用力搀扶着她,才顺利下车。 她让从兰带着行李回春泽居,向方泓砚报讯自己回来了,又命听雪去朝岚居找赵晗。她自己则独自一人,缓步朝四宜居而去。 这个时候,方永康已经归家,正与韩氏说着话,就见一抹纤弱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怯生生地叫了声:“父亲母亲。” 方永康讶异地扬起眉毛,想着她怎么突然回来了,朝韩氏询问地看了一眼,确认她是否知情。 韩氏也是颇为惊讶,虽然知道采嫣有心要回来,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上午阿晗才来说过情,傍晚她就跑回来了。而且没有人先来通报,说明她一回府就直接来了这里。 赵采嫣叫完父亲母亲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方永康眉头皱起,流露些许厌烦之色。 赵采嫣不是没有跪过,上一次下跪,还是她与泓砚成婚后不久之事,跪下后哭泣哀求,死皮赖脸地不肯走,到最后以自己饿昏过去,泓砚闹了个大笑话收场。这次她还是想以下跪哀求来混赖过去么? 但跪在堂下的赵采嫣却没有哭也没有哀求什么,只半垂着头,低声道:“儿媳犯了大错,如今归家,但求家法处置,以赎罪过,恳请父亲母亲原谅。” 这下大大出乎方永康意料,他愕然之下,反而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好……既然你已知错,只要挨完家法,前事一概不究。” 赵采嫣闻言,呼吸滞了一滞,在衣袖下紧张地攥着手,颤着声音应道:“是……” 韩氏担忧地看了眼丈夫,小声提醒道:“永康,她如今的状况……” 方永康只冷冷盯着赵采嫣道:“她既然能回来,自然是已经痊愈,她自己求着家法处置,我岂能不答应。” 赵采嫣心中暗暗叫苦,欲哭无泪。 赵晗来信中写了八字“负荆请罪,以退为进。”她觉得是个好计策,这便立即赶回来,认错后主动要求家法处置。 本以为赵晗已经劝动了公婆,只要自己这么做,公婆见她态度诚挚,就能原谅了她。可不曾想公公却不吃这一套,还真的要家法处置了,这可怎么挨啊?! 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总不能现在再说我挨不了打吧,只能硬着头皮强撑下去了啊! ☆、第96章 家法处置 韩氏刚劝了一句,方永康就拿话把她堵回去了。韩氏没再说什么,而方永康亦没再继续说话。 赵采嫣跪在地上,望向座上公婆,只见公公目光凌厉地盯着她,她不敢多瞧,又转眸去瞧婆婆,见婆婆皱着眉头,并不看她。 她后背冷汗直淌,拼命想着要怎么说才能既求得公公原谅,又逃过这顿打。可她在心里迅速掠过了无数说辞,却没一个有把握能打动铁石心肠的公公。 正惊慌无措的时候,她忽地听到门口方向有轻盈的脚步声,随着那人进来,一道清亮柔和的声音响起:“父亲母亲,弟妹回来了?”她的心猛得跳了一下,赵晗来了。 方永康低哼一声,朝赵晗点了一下头。 赵采嫣刚才过来时,韩氏心里只觉奇怪,阿晗上午还在为采嫣求情减轻处罚,为何采嫣会突然独自跑来认错,又主动要求家法处置呢?难道她们姐妹俩之间没商量好? 这会儿她见赵晗过来,应是得知采嫣归来后,过来相劝的,她略略舒了口气,便用三言两语对她说明此时情况:“阿晗,采嫣刚回来,认了错,还说甘受家法处置。” 赵晗走到赵采嫣身边,瞥了她一眼,点了下头淡淡道:“是该如此。” 赵采嫣一听此言,心就是猛然一沉,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写信把自己骗来,真正目的却是…… “儿媳愚见,既然要打……”赵晗又道,“应请大夫来,以防不测。” 听见“不测”两字,赵采嫣脸色更为惨白,心跳愈加剧烈,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因害怕浑身轻颤,她偏头瞄了眼站在身边的赵晗,心中惊疑不定,她这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陷害自己? 可她从赵晗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既不像计策得逞,也不像是幸灾乐祸,唯有一脸平静。 方永康颔首同意:“请位女医来吧。” 凌香应了声是,匆匆离开去请女医。 赵晗走到韩氏下首,轻轻坐下,深深地望了眼赵采嫣。 赵采嫣看到她这眼神,似乎是暗示着什么,心中就是一动,最终下了决心,这回既然信了赵晗,就只能信到底。何况自己甘受家法的话业已出口,此时若是反悔,只能更增公婆的恶感,以后就如无论如何都难得到公婆的谅解了! 赵晗才刚坐下,就见方泓砚连跑带走地从外面疾步进来。春泽居比起朝岚居来说,离公婆所住的四宜居更远,他应是与她一样,收到消息后立即过来的。 方泓砚跑得气喘吁吁,一进门来,几步迈到赵采嫣身边跪下了,哀声求道:“父亲,母亲,采嫣如今这身子实在是打不得啊!” 赵采嫣转首去望他,眼中见到他俊美的容颜,耳中听他为自己言辞切切地恳求,心中激动难以自抑,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任凭方泓砚如何苦苦哀求,方永康却只是冷着脸,坚持要实行家法,韩氏虽眸带忧色,却也不再帮着说话了。 赵采嫣伸手去拉他的手,一面儿低声道:“泓砚,别求了,我是活该挨打。” 方泓砚闻言一顿,住了口转眸望着她,见她本来丰盈红润的脸颊如今凹了下去,整个人削瘦苍白了许多,想起一会儿她还要挨打,不由心疼得无以复加。 赵采嫣却觉得,能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能听他为自己苦苦恳求,即使今日挨打,也是值了。 等候女医来的时间极为难熬。 赵采嫣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加上心情压抑,因此虽有李氏精心调养,良药补身,膳食调理,却还是体虚力弱,在地上跪得久了,双腿力竭难以支撑,全身止不住地轻颤,眼看就要撑不住倒地了。 赵晗端坐在那儿,见方泓砚一会儿瞧瞧赵采嫣,一会儿再去瞧瞧方永康,几次欲言又止,想来他仍想求情,便在他视线扫过来时,朝他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方泓砚无奈地吐了口气,亦知此时求情反倒不如不求,忍耐着没再说话。 又是等了好一会儿,女医终于到了。这位女医姓楚,大约四十岁上下,皮肤白净,穿着件烟灰袄子,头发全数梳拢在脑后盘了个髻,显得颇为干练。 赵采嫣本就力竭难支,听到楚大夫入内行礼的声音,知道终于要挨家法了,在强烈的恐惧之中,身心都支撑不住,一下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韩氏与方泓砚同时惊呼一声。方泓砚就在采嫣身边,急忙伸臂扶住她,大声叫道:“采嫣?!” 赵采嫣幽幽道:“你别担心,我没晕过去……只是没了力气……”有女医在场,她装晕也没用,索性直言。 方泓砚稍微心定,将她半扶半抱地搀到一旁罗汉榻上,让她躺下,又焦虑万分地朝女医道:“楚大夫,你快替她看看!” 方永康眉头只微皱了一下,没有阻止,虽然赵采嫣以前跪地时亦有晕倒的情况,但此一时彼一时,毕竟她之前大病一场不是假的。 楚大夫上前细细观察,低声询问赵采嫣病史。赵晗与韩氏都起身走了过来,立在榻旁关切的望着。方泓砚将采嫣情况一一告知。 楚大夫一面听,一面搭脉,片刻后道:“二少夫人气亏体虚,在地上跪的太久,自然支持不住,若是好好休息半天便可恢复。” 韩氏等楚大夫诊脉结束,示意她入内说话。 楚大夫跟着走到后面,听到韩氏发问:“楚大夫,不知她如今这状况,若是挨十下家法杖击,能不能支撑得住?” 楚大夫被凌香请过来时,就知这位少夫人是要挨家法的,刚才替她一搭脉就暗暗摇头,替她担忧,只是这种富裕人家里弯弯绕绕多了,亦不知这位少夫人到底犯了什么大过,她不明就里,不好贸贸然出头替人说话。 但方夫人这样问起又不一样了,她便据实相告道:“二少夫人小产后又经历血崩,至今气血两虚,若是再要挨杖击,轻则大病一场,重则……” 韩氏紧张地追问:“重则如何?” “重则伤损脉络、骨骼,落下病根,更恐有不测。”楚大夫慎重地回道,杖击可轻可重,全看打的人如何控力,打在何处部位,体弱有病者被活活打死亦是常事。 韩氏面色凝重地从后面出来,在方永康耳边轻声把女医所言告诉了他。方永康的神色亦凝重起来。 赵晗看准时机,朝向方永康求情道:“父亲,儿媳亦知家法既定,不可擅改,弟妹惩罚虽然难免,可您看她如今只跪了小半个时辰就力竭不支了,法理不外乎人情,对她的惩罚能否酌情减轻?” 方永康对赵晗的请求不置可否,转过头与韩氏低声商量了几句,两人坐直身体,方永康道:“楚大夫既然到了,那就该请家法了。” 方泓砚大惊,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恳求道:“父亲!采嫣现在不能打啊!会出人命的啊!” 方永康瞪了他一眼:“闭嘴!若是再求,加倍杖击。”接着朝一旁的曹婆子等人看去。 方泓砚不敢再求,却只用求助的眼神去瞧韩氏,希望母亲能出言劝阻。韩氏避开他视线,只作不见。 赵晗见方泓砚又朝自己看过来,便朝他缓缓点了一下头,她清楚公公婆婆不可能对采嫣此时的身体状况置若罔闻,如今这种情形,要么延后家法处置的时间,待赵采嫣完全痊愈后再执行,要么立即执行,但减轻惩戒力度。既然公公不愿再拖,立即要打,多半是减轻力度了。 曹婆子去请家法,其他几名婆子便朝罗汉榻走过去。因是女眷,不宜当众挨打,几个婆子便将罗汉榻上的赵采嫣架起来。 方泓砚因见赵晗神情镇定,稍感安慰,但仍是极为担心焦虑,胸口急速地起伏着,一见采嫣被架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攥起,跟在她们后面走了几步,却被一名婆子拦下:“二少爷留步。” 赵采嫣心惊肉跳,临入内前回头,凄楚地望了眼方泓砚,但只匆匆一瞥,就被婆子们架进去了。 赵采嫣被带入后面厢房,一个婆子拿来条板凳,让她趴在上面,两名婆子一人一边捉着她双臂,后面又有一人按住她双脚。她向下趴着手脚都被禁锢,极力回头亦只有眼角余光可以依稀瞧见门口情形。 隔了不久,就见曹婆子双手捧着那根四尺多长,儿臂粗细的黑色长棍,跨门而入。 赵采嫣一见那根长棍,想起方泓砚被打时的惨状,心惊胆战之下,全身抖得和筛糠似的,只有拼命地咬着嘴唇,才能抑制住立即尖声哭喊的冲动。 曹婆子走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说了句:“请家法。” 紧接着“呜——”的一声锐响,棍杖挟风,疾挥而下。 到了这份上,赵采嫣那还顾得上什么颜面,什么仪态,全身紧绷,放声尖叫起来:“啊!——” “啪!”长棍击打在她后臀之上,痛是真痛,但只极短的一瞬,长棍就离开了,被打之处,只有隐隐作痛,而非撕心裂肺的剧痛。 方永康只是想惩戒一下赵采嫣,并不想要她的命,之前他言辞严厉,口气强硬,一方面是种试探,看看赵采嫣是真心悔过认错,还是惺惺作态,另一方面,也是要震慑她一下,不能让她以为犯了大错能轻易混赖过去。 他亦知道韩氏对此忧心忡忡,女医来之前朝韩氏使过个眼色,他们夫妻相处得久了,只要一个眼神便领会用意,所以韩氏才不再相劝,与方永康一起冷眼旁观赵采嫣的诸般表现。若是赵采嫣方才出尔反尔或是哭闹求饶,方永康与韩氏只怕会气上加气,根本不可能轻饶了她。 这位楚大夫虽是女医,医德医术也是有口皆碑的,她既然说赵采嫣气虚体弱,那就是真的虚弱,不能重打。 曹婆子得韩氏嘱咐,下手用了最轻的力度,又是快打快提,痛则痛矣,却不会破皮,只会淤青红肿。 虽然已经是轻打了,但赵采嫣从小到大何曾挨过这样的杖打,这一下仍是痛得她直吸冷气,才刚匀过气来,“啪!”下一棍又打了上来,她便又是一声惨叫,泪水骤然涌出眼眶。 第69节 ☆、第97章 手下留情 即使曹婆子手下留足了情,用了最轻的力度,但每次都打在几乎同一个地方,又是接连不断地打下来,疼痛会随着一杖杖增加而累积起来。 赵采嫣皮娇肉嫩,那里受得了这样的痛,哭天抢地挨完这十下家法,即使按着她的婆子们放开了手,她也痛得爬不起来,后臀上火辣辣地一片。 她颤抖着抬起手,去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摸,只觉肌肤火烫,触手生疼,但好歹是没出血、没破皮,这就不会留下疤痕,终于松了一口长气。 挨打吃痛虽然可怕,在她心里还是其次,原本她最担心的是挨打后在身上留疤,如今总算是安心了。 立在一旁的韩氏见她被打时虽痛哭流涕,但这会儿神志清醒,自己还能动,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曹婆子抹了把头上的汗,老爷夫人说要打,但又不能伤着这位气虚体亏的二少夫人,这十杖打下来,她身不累心也累啊!她收起家法,轻咳一声,语调不带一丝感情地提了句:“二少夫人,您忘说什么了吧?” 赵采嫣一心想着自己的伤势重不重,经曹婆子提醒才想起来,急忙羞惭地说道:“不孝子孙赵采嫣谢祖宗家法教诲……” 说完这句,家法就算是正式挨完了,她一松懈,全身就如虚脱了一般,婆子们把她搀扶到床上,仍是趴卧着,候在门外的楚大夫入内替她验伤,又替她搭脉。 曹婆子在里面打人时,方泓砚听着采嫣哭喊尖叫,又着急又心疼,却又一点忙也帮不上,好不容易等到里面声音平息,曹婆子出来说已经打完,他急忙冲了进去,从兰与听雪也跟着进去了。 方泓砚一见楚大夫便急切问道:“楚大夫,她伤得重不重?” 楚大夫见他对夫人这般殷殷关切,倒也赞赏,微微笑着,温言道:“二少夫人并无伤口,筋骨亦无碍,只要涂些消肿化瘀的药膏,一日两次,早晚敷用,这些外伤大约七八天就能痊愈得差不多了。” 方泓砚听完这话,心才落定。楚大夫把药盒给他,叮嘱了一番药的用法,以及今后几日的饮食忌口,修养要点。方泓砚与一旁的从兰听雪都一一记住。 韩氏瞧了眼趴在床上小声哭泣的赵采嫣,只觉她是自作自受,摇了摇头低叹口气道:“采嫣,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但该管教的还得管教,只望你能牢牢记住这次的教训。我们之前说得清楚,只要挨完家法,前事一概不究。对泓砚如此,你也是一样。等你缓过来了便送你回自己院里安心养伤,若是院里缺什么东西或人手,尽管向我提便是。” 赵采嫣止住哭泣,低声道:“是,儿媳记得了,多谢母亲教诲。” 韩氏点点头,又对方泓砚道:“你留在这儿陪会儿采嫣吧,我去前面和你父亲说说。”接着便与楚大夫一起离开。 方泓砚送走母亲,回到床前,虽然楚大夫说采嫣筋骨无碍,但见她被打后模样狼狈,眼圈与鼻尖都是通红的,脸上挂满泪痕,下唇犹有咬出来的血痕,他还是心疼不已,便道:“赶紧上药吧。” 赵采嫣见他就要过来替自己上药,急忙阻止道:“你把药给从兰吧,让她替我上药就好了。” 方泓砚愣了愣,将药盒递给从兰。赵采嫣见他还直愣愣地盯着看,便嗔怪道:“瞧什么啊?你先出去会儿吧。” 方泓砚疑惑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我出去?”内心加了句,又不是没见过。 赵采嫣脸一红:“被打过的地方一定丑得很,我不要被你瞧见……” 方泓砚本来满心担忧与愧疚,突见她还有心思担心伤处美丑问题,一脸小女儿家的羞涩之态,忍不住轻笑出来,心里的担忧倒是因此一扫而空,轻轻摇头道:“好吧好吧,我出去等你上完药再进来。” 从兰打开药盒,小心地掀开采嫣的衣裙,瞧见那堆玉砌雪般洁白的肌肤上,高高肿起一道道两寸左右宽,呈现深紫红之色的血痕,不由惊叫了一声。 方泓砚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从兰惊叫,以为采嫣伤势有异,急忙返身来瞧,一眼瞧见了她臀上血痕。 赵采嫣又羞又气,急得脸颊通红,嗔道:“让你别看你还看!快点出去啊!” 方泓砚无奈再次转身朝门口走去,心想为何女人总是会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对真正重要的事反而置若罔闻了,伤口总是伤口,大多都是丑的,他看见就看见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要紧的是赶紧上药疗伤吧? 方泓砚出去后,赵采嫣又瞪了从兰一眼:“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赶紧上药吧!” “是,少夫人。”从兰只怕再无辜被骂,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小块淡绿色药膏,轻轻抹在她的伤痕上,用指尖的热气融化它,均匀地涂抹开。 赵采嫣趴在床上,只觉涂过药膏的地方一阵清凉,原先火辣辣的痛感立时就减轻许多,不由称赞道:“楚大夫这药膏还真不错。” 韩氏与楚大夫回到前面正堂,把采嫣的情况加以说明。方永康与赵晗听完,也就安心了,这桩事儿总算是了结了。 赵采嫣上完药,也就觉得好多了,全身上下,只有后臀还是火辣辣地疼,便让婆子们把她抬出来,她趴着向公婆告辞。赵晗见没什么事了,便也起身告辞,与方泓砚赵采嫣一同出了四宜居。 走在半路上,方泓砚忽然停步,躬身向赵晗行礼道谢:“大嫂,多亏你从中斡旋,采嫣才得以顺利回来。小弟在这里谢过大嫂。” 赵晗移了半步,让开他这一礼,微笑道:“二弟不用多礼,我也是受人所托。”说这话时,朝赵采嫣看了眼。 赵采嫣示意抬她的婆子停步,转向赵晗,感激地说道:“晗姐儿,是我该好好感谢你,我之前……之前那样待你,可你却还肯帮我,若是没有你……” 她之所以挨这顿家法,就是因为对赵晗的栽赃陷害,要换做她自己是赵晗,被人陷害后可绝不肯真心相帮别人减轻处罚的。 她回想泓砚早前挨家法后的惨状,仍是心有余悸,两相对比,她心中清清楚楚,公婆这回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而若无赵晗的那封信点醒她,让她下定决心即刻过来,若无赵晗与泓砚从旁求情,又有女医证明她确实身体虚弱,恐怕今日这鬼门关没这么容易挨过去。而女医也是赵晗提醒要请的。 这段时日,她在家休养时祖母常对她说,赵晗比她厉害得多,让她别去招惹赵晗,还要多向赵晗学着点。她听着并不相信,还觉祖母念叨得太多,让人厌烦,可经历过这一回,她忽然有点明白祖母的意思了。 赵晗对此受之无愧,点点头,接受了她的感谢。 赵晗回到朝岚居时,方泓墨已经归家,他瞧见她从外面进来,扬了扬眉毛问道:“赵采嫣回来了?你这人情卖得可顺利?” “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赵晗轻笑,“人情卖了个好价。” 方泓墨微觉诧异,问道:“她没挨打么?”边说边倒了杯热水,试了试温度后递给她。 “挨了啊。”赵晗在四宜居呆了小半天,确实渴得很,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方泓墨摇头:“挨打了她难道会不记你的仇?” 赵晗把方才在四宜居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给他听,又道:“她如今身子虚弱,父母亲打她不好打重了,可她要是今日不挨打,越往以后这打挨得就越狠。她若是连这都想不明白,我也……” “她真要想不明白,你又能怎样?” 赵晗道:“确实,我也不能怎样。不过她是明白的,我与泓砚事先商量好,他扮红脸,我扮白脸。他只管拼命求情,说不能打,我则是支持父母亲,赞成要打。父亲肯定是要打的,那就要找大夫过来,等楚大夫来了之后,替她诊过脉,就会告诉父母亲,采嫣到底能不能挨打。但这些事先不能让采嫣知道,我只写了封信,让她过来负荆请罪。事后泓砚当然会让采嫣知道这些。” 方泓墨略感不快:“你倒是与他商量,却不与我商量。” “还不是因为这事儿你不肯帮我吗?再说了采嫣的事,不找他商量还能找谁?”赵晗知他与泓砚仍有嫌隙,也就不多说此事了,换了话题道:“这么一折腾,天都快黑了,我都饿坏了,赶紧开饭吧。” 晚间,放心不下的赵振翼与李氏派刘妈妈过来打听情况,赵采嫣轻描淡写地把家法之事说了,让刘妈妈回去告诉父母放心,这回打得很轻,她连皮都没破。 刘妈妈见她趴在床上不能下地,终究是半信半疑,但看她说话间始终笑吟吟的,应该是心情不错,按着大小姐本来的脾气,若是真的吃了亏,才不会这么心平气顺地笑着说话呢。刘妈妈回去传话时,也就照着赵采嫣的吩咐说了。 李氏被赵采嫣拦着不能过来,整整半天这心都悬着,听闻刘妈妈回报,说是亲眼见到大小姐了,大小姐一切都好,多亏了二小姐相助,家法轻轻地挨了就算过去了,这颗心方才落下。 赵振翼也放了心,对李氏道:“采嫣能顺利回去就好,过几日等我休沐时,我们再去方家一次,一方面看望两个女儿,还得好好谢谢晗姐儿,另一方面也是缓和一下与亲家的关系。” 李氏点头称是。 ☆、第98章 针锋相对 赵晗缓缓睁开眼,安逸地伸了个懒腰,随即便撑坐起来。 方泓墨背对她站着,正在穿衣,他身材本就修长,束上腰带后肩宽腰细腿长,更显身姿矫健挺拔。 赵晗盘腿拥着被子,嘴角弯弯的,瞧着自家男人赏心悦目的背影。 他听见衣被摩挲的细碎动静,回头见她坐起,露出一个无奈中略带懊恼的表情:“你不多睡会儿?”亏他刻意放慢动作,轻手轻脚地下床,她还是在他下床后就醒了。 “醒啦,你稍等我会儿,我与你一起过去。” “母亲都说了不用每日早起请安的,你再躺会儿吧。” 赵晗摇头:“我平时都这时候醒的,硬要睡也睡不着,反而是饭后爱犯困。”自从她有孕之后,午睡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了。 方泓墨便递过衣裳给她:“就算醒了也不用过去啊。” “起都起来了,又没什么不适,何必赖在这里不去请安呢?”赵晗披上薄袄,“何况你最近白日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啦,我想和你多在一起说说话,去请早安是顺便的。” 闻言方泓墨笑起来,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抬起头来端详了她一会儿,又皱眉道:“你睡又不肯多睡,吃又不肯多吃,这样怎么胖的起来?” 赵晗瞪他:“为何要我胖起来?” “有身孕了不都要多吃多睡胖起来的吗?那样孩子才长得壮实。” 赵晗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哪里听来的不实消息?这会儿孩子才一点点大,能耗去多少?真要吃那么多,肉全是长在我身上的。如今我是该多吃,但是要吃得种类多,可是每种都不用太多。” 怀孕初期根本不用大补特补营养,反倒是饮食品种要该尽可能地丰富,鱼虾鸡肉、五谷杂粮、蔬菜水果、乳制品等等。好在方家富裕,婆婆又体贴她,想要吃什么都是发句话的事,就是她没想到要吃的,婆婆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她这院里送过来。只可惜她现在闻到羊乳味便要作呕,只能让厨房做些豆浆来代替。 方泓墨半信半疑地挑眉:“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道理?” 赵晗眼珠一转:“母亲怀上我弟弟的时候,我听大夫说的。” 方泓墨信了她这理由,可算算正志年纪,又笑话她道:“你那时候才多大点年纪,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关心这些事?” 赵晗故意傲娇地哼了一声:“可不是我刻意关心,是我聪慧过人,过耳不忘。” 方泓墨大笑起来。 两人洗漱过后出门,走在路上方泓墨道:“我要再去明州一趟,处理迭戈那批货,这回不能带你去了,你要在家安心养胎。” 他送走迭戈后,本想要留在明州一段时日,好将那批货出手,或至少卖出一半再回来的。可偏偏发现阿晗有了身孕,便先送她回家来养胎,顺便将京城里的事安排妥当。昨日他收到明州来信,吴掌柜打听来了他想要的消息,便准备再赴明州。 赵晗“啊”了一声,轻声问道:“你要去多久?” 方泓墨道:“来回路上就要花十天,至于要在明州停留多久,这就难说了,少则三五天,多则月余……” 赵晗虽然不舍,但也知他要尽快将那批货出手,江尚儒那笔钱若是还不上,御街坊那两家铺子就要押出去了。她轻轻点头:“你何时出发?” “我还要做些准备,后日出发。” 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方泓墨又道:“赵采嫣回来了,我对她实在有点放心不下,但明州又是非去不可,我走了之后,你可得小心点,能不与她打交道就不打。” 赵晗点头道:“你放心,这我知道。眼下是我刚帮过她,她没什么理由再来害我,但她生性自私,这点轻易改不了,若是我拦着她的路了或是可能损害到她什么利益了,就难说了。” 方泓墨道:“你清楚这点就好了,我只怕你自以为帮过她了,就对她毫无戒心。” 赵晗摇摇头道:“我又不是没被她坑害过,不会对她没有提防。”又道,“她这回带来的两个丫鬟,有个以前就帮我传过消息,她院里若是发生点什么,那丫鬟能给我通风报信。” 方泓墨不以为然道:“都过去那么久了,那个丫鬟未必还可信赖,你还是离赵采嫣远点才是,泓砚也是,离他们两个都远点。” 赵晗失笑道:“好,听你的,他们就是与我说话我都不理。” · 赵振翼得知采嫣平安后便放了心,想着过几日再去正式拜访,但李氏心念女儿,哪里等得了那么久,第二日她便来看望采嫣了。 韩氏虽然不喜见李氏,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接待。 李氏上回来是为了采嫣吵架来的,这回来见到韩氏不由得有些尴尬,但采嫣既回到婆家,她还得与亲家处好关系才行。与韩氏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后,李氏提出要去看看采嫣,想想只提采嫣有失公允,赵晗也是她女儿,又有孕在身,就问了句:“怎么没见晗姐儿呢?” 韩氏清楚李氏只是顺带着提及赵晗,想让赵晗少些烦心事,索性不让她知道李氏来了,听到李氏这么问,她便道:“阿晗今日觉得特别乏累,我便让她好好歇息,这会儿大概在睡吧。” 李氏也就笑道:“那就别叫她了,让她多休息休息。” 韩氏在心底里嗤笑了一声,还真是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也就李氏把采嫣当成了宝。 当时知道采嫣有孕后,让她别去请早安,她便心安理得地不去了,真把自己当回事。而同样是怀孕了,她让阿晗别去请早安,阿晗却还是天天都去,偶尔有不适来不了,也会让泓墨过来说明。两相比较,韩氏更喜阿晗,老太爷老太太也因此夸她孝顺。 韩氏陪着李氏来到春泽居,泓砚迎了出来,向李氏行礼问好。李氏淡淡点头,她对这个女婿实在不满,自己女儿嫁给他后就没过过好日子,说起来还是他无能,赔光了采嫣的嫁妆还害采嫣小产。 几人入内,李氏瞧见采嫣趴在床上起不来,顿时眼圈就红了,她昨晚听刘妈妈回话,说采嫣被打得轻就半信半疑的,见此情景不由更加担心,但当着韩氏的面又不好直言不满,只能问道:“采嫣,你的伤恢复得如何?让我看看?” 第70节 婆婆与泓砚都在场,赵采嫣怎么好意思当这么多人面脱衣裙,羞涩忸怩道:“我没事的,您就别看了。” 李氏不亲眼看过采嫣的伤势总是放心不下,便又问:“没事你怎么爬不起来呢?我是你母亲,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说着瞧了韩氏一眼,希望韩氏与泓砚能避出去。 韩氏淡淡道:“家法挨过,自然不会一点事也没有,不然还算什么惩戒?泓砚那时挨完家法,别说是第二天爬不起来,足足趴了十多天,连身都不能翻一个呢。我和永康念在采嫣体虚,已经手下留情许多了。亲家真要担心不过,就再把采嫣接回娘家去养伤好了。” 李氏被韩氏这么一嘲讽,脸色颇为尴尬,但为了采嫣也只能忍了。 赵采嫣一惊,她拼死挨了十杖才回到婆家来,怎可能再回娘家去养伤呢。婆婆说这话显然是生气了,她急忙对李氏道:“您别瞎担心了,真的没事。娘还记得吗,小时候有次我朝后坐着跌了一跤,不也趴在床上养了好几天么,那几日连坐都不太好坐呢。我就是怕压到了疼才趴着的,其实伤根本不厉害。看,我不是爬的起来吗?” 赵采嫣忍痛,边说边试着撑坐起来。李氏急忙阻拦:“好了好了别起来,我知道了,你没事就好。哎,我也是因为担心你才会多问几句,你多什么心啊!” 最后这句说得自然是韩氏,韩氏哪里会听不出来,冷冷道:“既然亲家母疑心我方家打采嫣打得重了,就自己亲眼瞧瞧吧。”说完起身就走。 赵采嫣急道:“母亲别走!” 韩氏却已经出了屋子。 方泓砚只见自己母亲与岳母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想打圆场都插不进去嘴,正在为难时,母亲气得离开,他看看岳母再看看门外,一时犹豫不决。 赵采嫣恼他优柔寡断,便对他道:“泓砚,母亲生气了,你还不追去劝劝她?” 方泓砚又望了眼李氏,李氏本就不想他在房里,好与采嫣说几句私话,便冲门口方向甩了甩下巴:“快去。” 方泓砚追出去后。赵采嫣气恼地瞪了眼李氏:“娘,说了我没事啊,你还非要把婆婆气走!我好不容易才求得公婆原谅,又给我来这一出!” 李氏回瞪她一眼:“我关心你还有错了?你婆婆本就偏心,你忍气吞声她就能待你好了?我这亲娘好不容易来一趟,就不能看看你的伤?反正她也出去了,就让我看看。” 赵采嫣的伤经过一夜之后,红肿虽然是消退了一些,但瘀伤的色泽变得更深了,在雪白的肌肤上看着颇为触目惊心。但这与李氏原来想象中皮开肉绽的伤比起来,已经算是轻伤了。 亲眼瞧过女儿伤势后,李氏才稍稍放心,但心痛不减:“哎,这么多杖打下来,你可受苦了。” 赵采嫣回想昨日经历,仍觉心惊,不由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在自己亲娘真心的关切下,心中委屈难过压抑不住,顿时眼泪涌出眼角。 李氏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自己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赵采嫣见李氏也哭了,反倒收住了眼泪,吸了两下鼻子后道:“母亲,其实这次公婆真的是手下留情了。”接着她便把昨日来到方家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要不赵晗出的主意,又帮着求情,我可能今天都没法好好说话。” 李氏撇撇嘴道:“她是答应了你祖母,不得不帮忙,你以为她会真心帮你么?那庶生的贼心眼最多了。” ☆、第99章 自作多情 韩氏尽着主人之仪,陪李氏去看望采嫣。本来为人父母,担心子女是没错,韩氏也能理解,可这李氏说话实在气人不过。 到最后她是觉得与这亲家母没啥好说的了,一气之下离开那屋,就随便亲家母怎样去看吧,亲眼看过后她总能放心了吧?! 她走出数十步后,方泓砚追了上来:“母亲!岳母也是关心采嫣……” 韩氏心中有气,抚胸怒道:“她便是关心采嫣,也不能如此说话吧?” 永康与她因为采嫣气虚体弱,家法处置还特意放水,李氏却偏不信采嫣只是轻伤。他们这回还真是枉做好人,李氏根本就不领情啊!且此事明明是李氏自己多心,却指桑骂槐说她多心,真是把她气得够呛! 方泓砚面露尴尬之色,上前虚扶着她一臂,劝她消气:“母亲,您别动怒,怒则伤身,犯不着……” 韩氏发泄了几句后,无奈吐了口长气,一方面是不想与李氏一般见识,另一方面也不忍看泓砚两面难做,便道:“算了,你回去吧。你的岳母你自个儿去伺候,她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爱打听什么就打听什么吧。我是陪不动这位亲家母了,她要走时,你就送一下,回头着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方泓砚讪讪地点头答应了,把韩氏送到院子外,再回到里屋。 李氏与采嫣说了会儿体己话,问清她昨日回到方家后的诸般细节,这才罢休。 她回头见方泓砚进屋来,对这女婿也爱搭不理的,只细细吩咐碧月去厨房安排膳食,炖虫草淮山鸽子汤给采嫣补身,又叮嘱从兰、听雪仔细注意着,采嫣养伤期间,千万别吃海产发物以及辛辣食物等等。 方泓砚陪着岳母大人,坐了半天却说不上三句话,实在无趣至极,便找了个借口遁去书房。红菱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去伺候了。 碧月去厨房安排完回来,在门外正碰上二少爷与红菱一前一后地出来。 她低头躬身,等二少爷过去,回头厌恶地盯了眼红菱的背影,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又伸头望了眼屋里的二少夫人与赵夫人,见母女俩只顾说话,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没声息地转了个身,远远跟在二少爷与红菱后面出了院子。 赵采嫣原先房里,有四个一等大丫鬟,栽赃嫁祸赵晗之事一发,从芝挨完板子打发卖了,从兰跑回了赵家报讯,之后就一直留在赵家,直到赵采嫣昨日归来,她才跟着回来。 剩下两个丫鬟因隐瞒实情不报,韩氏接管春泽居的时候,就把她们都降了等,放外院去做粗活去了。她再另调两个二等丫鬟:红菱、碧月,来春泽居伺候受伤的方泓砚。 红菱比碧月长得好看得多,生就一张芙蓉面,眉毛细长微弯,杏眼粉腮,身材窈窕,心思也活得多。 她那晚留在二少爷屋里过夜,碧月哪会不知道,心里暗骂她不要脸。但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有时候还真是不要脸才能上位。自那晚之后,红菱又有过几次留在少爷屋里过夜的,且二少爷贴身伺候端茶送水的活她都抢着做,剩下的脏活累活自然都成了碧月的事。 碧月一直犹豫着,是装不知道呢,还是向夫人揭发此事,等到二少夫人回来后,这揭发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但真要是揭发了吧,肯定会惹恼二少爷,她自己还没什么好处。 可这事儿若要瞒着吧,就等同于成全了红菱,碧月每次瞧见红菱那付自以为是的样子,就觉得实在气不过。这会儿她见红菱跟在二少爷后面出来,心中对她唾弃厌憎,竟鬼使神差地悄悄跟着他们而行,见他们一路去的是书房方向,就走了另一条道,蹑手蹑脚地放轻脚步,绕到了书房后窗。 书房窗旁有数丛金银木,入了四月以来,新叶倍生,长得枝繁叶茂,正好遮挡住窗边,不管是从远处瞧过来,还是从窗内望出去,都瞧不见树后之人。她便站在这数丛金银木后面,侧耳偷听屋里动静。 方泓砚过来书房,其实只是找个借口罢了,沿着书架走了一圈,一本书没拿,倒从书架旁的地上拎起一小坛酒,坐到桌前,倒了杯酒,举杯慢慢缀饮着,双眸望向窗外湛蓝空阔的天际发呆。 红菱上前,陪着小心问道:“少爷,婢子替您斟酒吧。” 方泓砚闻声一愣,回头望了她一眼,又不置可否地转回去了。自从昨日采嫣回来后,他就没正眼看过红菱,刚才一路过来心不在焉,亦没留意是她跟着自己。 红菱抿了下嘴唇,走到他身边,“哎呀”惊叫了一声,假装绊倒,斜着身子就往他怀里摔。 方泓砚听见惊呼,本能地伸臂接住了她,红菱心头喜悦,顺势坐在他腿上。 可她才娇羞地叫了声:“少爷……”方泓砚就把她从自己怀里推出去了,紧接着转头仔细瞧了眼门外,见门外无人,便舒了口气。 红菱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心里一凉,委屈地轻声解释道:“少爷,婢子不是存心的,婢子刚才没站稳……” 方泓砚皱眉打断她的辩解:“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红菱眼中蕴起了泪花,轻声道:“婢子明白了,婢子这就出去。”说话时泪珠已经扑簌簌掉了下来,说完躬身行礼,转身朝门外走。 “给我回来。”方泓砚一想不对劲,又叫住了她。她这样哭哭啼啼的出去,万一被人瞧见,总是不太好解释。 “是,少爷。”红菱停下脚步,转身回来,一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方泓砚为了稳住她,好叫她别哭了,便安抚着她道:“不是我不理你,采嫣昨日才回来,又受了伤,这种时候怎么能……哎,只要你安分点,别瞎折腾,我会待你好的。” 红菱这才拿手帕擦了眼泪,可怜兮兮地问道:“那婢子还能留在这儿吗?” 方泓砚看了眼她红肿的眼圈,叹了口气点点头,不让她留在这儿,难道让她出去给人瞧这红眼圈吗。 红菱顿时破涕为笑,过来替他倒酒。 方泓砚见她欢笑开颜,担心她得意忘形,便沉下脸警告:“你可记住,这段时日要安分守己,别来招惹我,也别动歪脑筋耍花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红菱乖巧地答应:“婢子知道。” 方泓砚舒了口气,道:“拿棋子过来,和我下两盘吧。” 碧月又听了会儿,里面两人只是下棋,没什么其它动静了,便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窗下。她这回偷听下来,觉得二少爷似乎没有抬红菱做通房的意思,说得都是敷衍之词,那就是红菱自作多情,白给糟踏了。她若是贸贸然揭发此事,非但自己没什么好处,还会惹恼二少爷,索性闭嘴大吉。 · 四月初六这日清晨,方泓墨起了个大早,赵晗也紧跟着起床了。他这回出门,少则半月后才能归来,多则一个月都不够用。 她只觉分别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恨不得将临别前这短短的半个时辰,拉长了,掰开来,一分时间把它当成十分来过。 她替他穿上玄青色的素面斜襟长衫,替他束上羽缎腰带,替他梳头,将满头乌发梳得顺滑,一丝不乱,她为他整理好衣衫,退后两步端详他,见他从头到脚都收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送他出门,却在马车前拉着他依依惜别,难舍难分。 “你一路上要小心饮食,别去吃不干净的小店。” “好。” “小心安全,别赶夜路,天黑前就住店,该休息就休息。” “你在家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再忙也别忘了吃饭。” “这我知道,你也要多吃点饭,把孩子养结实点。” “别太累,注意休息。” “你自己才是,不肯睡不肯吃……” “我是说你啊!” “自己做不到的事反倒叮嘱别人做,能让人信服吗?” …… 两人立在马车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赵晗忽然笑了:“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再是不舍,该做的事也要去做,该出发上路的还得出发。 “早去才能早归,你就安心在家等你相公回来。”方泓墨微笑着轻轻放开她的手,转身上车。 赵晗送别泓墨,回到院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便想找点事做排解寂寞。她找了些柔软的衣料,带去四宜居,想向婆婆讨些娃娃的小衣裳做样子。 韩氏一见她带去的衣料,便笑着摇头道:“这些衣料不行。” 赵晗诧异:“为何不行呢?我都是挑了最软和的料子。” 韩氏道:“这些都是新料子,大人觉得够软和了,可刚出生的娃娃皮肤太过娇嫩,还是会觉得不舒服。最好是用旧衣裳的料子,那些洗过多次,已经磨光磨软了,拿来缝贴身的衣裳,最适合不过。” 赵晗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韩氏笑道:“你头一次做母亲,自然是不懂的,这些我早准备起来啦。”说着让凌香取来洗净的半旧衣裳与针线篮,里面有缝了一半的娃娃鞋,也有已经做成的小衣裳小开裆裤。 赵晗最喜欢这袖珍小鞋,拿起来端详,只见淡蓝色的缎子面上绣着精致的一串小葫芦,侧面装饰缠枝纹,底是软的,针脚细密匀净,她只觉爱不释手:“母亲做的鞋可比我做得好多啦!” 韩氏闻言十分愉快地笑:“你喜欢这鞋子式样的话,我教你怎么做。” 赵晗立马答应了。韩氏这里现成的旧衣料也有,式样也有,她便索性留下来,缝制娃娃的小鞋子、小衣裳。 婆媳俩正商量着采用什么绣花样子,玉燕在门口行礼传话:“禀夫人、大少夫人,赵夫人来了,这会儿在春泽居呢。” 韩氏不由皱眉,这亲家母怎么又来了,简直阴魂不散…… 玉燕又对赵晗道:“赵夫人派人去朝岚居找大少夫人,说让大少夫人过去一次,婢子这就过来传话了。” 韩氏本来不想去接待李氏,只准备派尤妈妈过去传话客套一下,听闻李氏要叫赵晗过去,不知她又要作什么妖,便多了个心,与赵晗一起去往春泽居。 ☆、第100章 价高者得 李氏正笑嘻嘻地与采嫣说着话,见韩氏与赵晗一起过来了,不觉一愣,又道:“亲家母,正好。”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韩氏听了也是一愣,什么事正好了? 第71节 李氏今日过来,瞧见采嫣的伤势恢复得挺快,三天过去已经能在床上翻身,侧躺着也无妨了,心情大好之下,爱女及亲,对亲家的印象也好了不少,见韩氏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便笑了笑解释道:“原是想稍过会儿,我亲自把帖子送过去的,没想到亲家母正好与晗姐儿一起过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封帖子,韩氏接过来一瞧,原来是赵振翼写的拜帖,说明他们夫妇俩本月初十会登门拜访。 这与李氏来看望采嫣不同,递了拜帖就是十分正式的拜访。虽然之前为采嫣之事两家曾闹得十分不快,韩氏也十分不待见李氏为人,但他们夫妇携礼上门拜访,是主动示好之意。 韩氏过来时本带着几分防备之心,待见是为了此事,倒也缓和了神情,微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表示欢迎,到时候一定恭候大驾。 李氏与韩氏说定此事后,接着转向赵晗,笑容就淡了不少:“你父亲有封信给你。” 赵晗心道她就是为此事要自己过来的吧,接过信来,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 父亲在信中写的大意是赞她胸襟广阔,能不计前嫌帮采嫣,父母家人都感到十分欣慰,连不轻易表扬小辈的祖父也赞赏地说了句她做得不错,采嫣这回更应好好谢谢她,又说祖母与二叔二婶都问起她身子如何,泓墨好不好,是否一切顺利安康等等。 她瞧着信中提及祖父那段,不由嘴角带笑,得祖父一句赞赏确实颇为不易。 赵晗折起信纸,赵采嫣见她读完信便对她道:“晗姐儿,我想再次当面谢谢你,只因走路不方便,道谢拖得太久又显得没诚意,正好又有父亲的信要交给你,这才麻烦你过来。” 赵晗收好信,瞧了眼她脸上神情,似乎是真心实意,这才悠悠道:“你已经谢过我了,不用再谢。父亲母亲是看在你诚心诚意认错的份上,才会原谅你,接纳你的。嘴上的谢谢说再多也是句空话,只要你真心悔过,从今往后好好地为人处事,旁人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采嫣羞惭地垂下眼皮,低声说是。 韩氏在场,李氏也不能没有表示,便顺着夸了几句赵晗,说法和父亲信上所写差不多。 对李氏的这番话,赵晗却只是随便听听,并不当真。 事情都说完了,韩氏便道:“亲家母,今日真是不巧,我那里一堆的事等着要处置,我是忙得脚不沾地,连眉毛都快烧起来了。亲家母想来还要与采嫣说几句体己话的,就留下用完午饭再回去吧!” 反正不管她说不说,李氏也把这里当自己后院一样随便来去,管东管西指手画脚的,上一次过来也是用完饭才回去的。 李氏正中下怀,便笑着说:“亲家母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韩氏起身,礼貌地点头:“亲家母自便,不用客气。”接着又对赵晗道,“阿晗,我需你来帮我的忙。” “是。”赵晗应了声,向李氏告别后,与韩氏一同离开。 李氏对赵晗背影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道,就是个韩氏的跟屁虫。 赵采嫣瞧见了她的这个眼神,皱起眉,无奈地恳求道:“母亲,不管晗姐儿是不是出于真心帮我,至少她真的做到了。我也得偿所愿,顺利回来了。您就算是为了我好,也别总是和婆婆还有她怼着了。” “好好好。”李氏答应了她,心里是不以为然的。 · 四月初十,赵振翼夫妇携礼来到方府正式拜访。 方永康夫妇本不是心胸狭隘记仇之人,亦愿意借着此次机会与亲家修好。方永康收到拜帖后,特意空出这一天,只等他们过来了。韩氏则备下家宴招待他们。 席间赵振翼起身,李氏也跟着站起,向方永康夫妇敬酒道歉:“亲家公亲家母,采嫣行为失当,无法无天,说到底是因我们管教不严,之后又因爱女心切,言行偏颇,细思过去,实在是愧对亲家啊……” 赵采嫣一同与宴,她的伤已好了大半,起来缓步走动已经无碍,只是还有些许淤青尚未完全消除,坐下时会稍有胀痛,便在椅子上放两个厚软的锦垫坐着。她听到这番话,急忙跟着起身,满脸羞愧的低着头跟着认错。 赵振翼夫妇敬酒,方永康与韩氏便跟着一同站起来了。听完赵振翼的这番话,方永康笑着道:“亲家公不必介怀。毕竟事情都过去了,采嫣又认了错受了罚,这事就算揭过了吧。” 赵振翼举杯道:“亲家公亲家母宽宏大量,深明厚慈,令人自愧不如。赵某在此谢过,先干为敬。”李氏与赵采嫣也跟着致谢。 众人举杯共饮,两亲家冰释前嫌,把酒言欢,说着说着就谈及赵晗的身孕,两家都对这未出生的孩子充满期望,席间气氛便越加和乐融洽。 赵采嫣瞧着赵晗含笑接受祝福的样子,对比自己,只觉难受,可又得强颜欢笑。李氏见她这般,心里不比她好过多少。 宴后送别父母亲与公婆,赵采嫣与方泓砚回到春泽居。她累得往床上一趴,却彻底松了口气,总算得偿所愿,自己这一归来,春泽居中诸事也可渐渐回到正轨上了。 · 这日傍晚,方泓墨抵达明州。 吴掌柜收到他出发时送来的信,预先定下了长春仙馆的房间,他到了便可直接住下,众小厮跳下车忙着搬行李。方泓墨叫住方元,命他去找吴掌柜。 吴掌柜收到消息后赶来长春仙馆,方泓墨与他商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吴掌柜送信给万福斋商号的岳掌柜,约定在帆影楼见面。 到了第三日,岳掌柜如约而至帆影楼三楼的雅阁,吴掌柜向他介绍方泓墨是自己少东家,接着便说有事离开了。方泓墨与岳掌柜坐下,商谈迭戈那船货物,岳掌柜看了会儿货物清单,以及货样,表示对其中几类香料与皮货颇有兴趣,并提出一个价格。 这出价其实还算公道,方泓墨却摇头道:“我是想这批货一起出手,若是分开卖,岳掌柜将这些抢手货物先买去了,剩下的货物我不好脱手,那就难办了……” 岳掌柜又仔细看了看清单,拿出个小算盘算了会儿,问道:“一起拿的话,不知方公子要价多少?” 方泓墨道:“全算一起,五万九千两。”随着季风转换,商船离港,部分货物价格逐步上浮,前两日他与吴掌柜一同重新估价,除去他第一次在明州卖掉的,余下的货物总价大约在五万七千至九千之间。 岳掌柜笑笑:“小号财力有限,要一下子全包这些,方公子恐怕还得放低点价才行。”说着举起一手,张开五指,“五万五。” 方泓墨微皱眉头:“漫天起价落地还钱是没错,在下并未漫天起价,而岳掌柜这还钱还得也太狠。” 岳掌柜又拿算盘拨弄了几下,推至方泓墨面前,“实在是小号财力有限啊……若是方公子肯单卖其中香料与皮货,鄙人还能加一点。” 方泓墨瞥了眼算盘,沉吟一会儿后道:“容在下考虑考虑。” 岳掌柜点点头:“那便静候佳音了。” 方泓墨送岳掌柜出了雅阁,沿走廊而行,没走几步,就见另一间雅阁的门打开,有个小厮从里面出来,恰好听见门内对话,正是吴掌柜的声音:“宋掌柜,你们永顺祥财力雄厚,我们少东家这回来明州就是……” 岳掌柜听出是吴掌柜的声音,又提及少东家,他不由停步。 但紧接着房门被小厮掩上,岳掌柜就只听到这么一句,已知方泓墨至少同时在与他们和永顺祥两家谈,另外是否还有就不知道了。明州这几家大商号互相知根知底,也互为竞争,稍早前联手打压迭戈的货物价格,可不是看不上他的货,目的反而是低价收购。 岳掌柜回头看向方泓墨。 方泓墨若无其事地笑笑:“价高者得。”接着向前一抬手,“岳掌柜,请。” 岳掌柜并未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缓步朝楼下而行。 之后一天,方泓墨又如法炮制,约了永顺祥的宋掌柜相谈。这日晚间,万福斋的岳掌柜就派人送信给方泓墨,请他去帆影楼再议。 方泓墨见着岳掌柜,拱手歉然道:“岳掌柜,抱歉了……” 岳掌柜一愣:“方公子何出此言?” 方泓墨微微笑道:“宋掌柜午后刚向在下建议,以五万七千两收购全部货物,在下已经决定……” 岳掌柜问道:“方公子与宋掌柜已经成交了吗?” “那倒没有。” “五万八千,小号亦可以收购方公子这批货。” 方泓墨摇头道:“可在下已经派人去回复宋掌柜了,相约明日一早交货。” “五万八千五。” 方泓墨沉吟道:“那……” 岳掌柜见他动摇,便道:“这已是小号能出的极限。” 方泓墨笑了笑:“那就只能对不住宋掌柜了。” ☆、第101章 一波三折 方泓墨其实并不着急出货。随着时日过去,迭戈这批货中,有大量优质的香料、皮货以及玳瑁,不出意料的话,其价格还会逐步上涨。 虽然单卖香料与皮货给岳掌柜的话,确实能卖得更高一些,但他并不想把这批货拆零了分散出手,周期太长,随之而来的便是风险增加,一旦有意外发生,亦可能导致部分货物积压或不得不降价出售,他可不愿因小失大。 实际他与永顺祥的宋掌柜只见过一次面,但岳掌柜却以为,当天第一次面谈时,宋掌柜已经与吴掌柜洽谈过了,宋掌柜第二日再次与方泓墨见面,自然是进一步洽谈,这才急着找他再议,并抬高了出价。 方泓墨并不贪心,五万八千五这个出价已经达到他的预期,而万福斋也会获得较高利润,双方都有得赚,生意才做得下去。 岳掌柜只怕夜长梦多,口头约定随时能反悔,只有白纸黑字才牢靠。当即取出准备好的契约,与方泓墨订立契约,约定第二日去仓库验货,若是符合货样,便可交货。 想不到还真是一波三折,第二天一早宋掌柜亦找来了长春仙馆,方泓墨意外之余,仍是热情相迎。 宋掌柜入座后,便提及所来目的,果然也是要收购这批货,听闻方泓墨已与岳掌柜谈妥,亦有意加价收购。 方泓墨歉然微笑道:“可惜在下已与岳掌柜订下契约,不能反悔。”昨晚说与宋掌柜谈妥是假的,今日向岳掌柜交货却是真的。 宋掌柜并不死心,又问:“不知方公子与岳掌柜所订契约是否经过官府印押?” 任何买卖只有去官府交了税金,契约上盖印画押才被官府承认,称为红契,若是不曾由官府印押的契约,只是白契一张,一旦发生纠纷不能作为诉讼依据,也就是说随时可以反悔。 “昨晚订下契约时,衙门都放了,还不曾去印押。”方泓墨摇头道,“然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契约一旦定下便要遵守约定,岂能出尔反尔?” 宋掌柜瞧着瘦削精明,却也是爽快人:“生意不成仁义在。方公子守信守义,宋某佩服。” 方泓墨微笑道:“下一次,在下或可与宋掌柜做做生意。” 送走宋掌柜,他赶去仓库所在,岳掌柜早就等在那里,方泓墨致歉道:“岳掌柜久等了,抱歉,在下刚要出门,却碰上宋掌柜过来,有意在岳掌柜的出价上再加五百两。” 岳掌柜微吃一惊:“方公子,不会又有变卦吧?我们昨日可是都签了字的。” 方泓墨淡然笑着摇头道:“怎么会呢?在下昨日与宋掌柜只是口头谈了意向,与岳掌柜却是定下书面契约,不会轻易反悔的。只是……”他弯了弯嘴角,“略有遗憾而已。” 岳掌柜确定他还是准备按约履行,圆胖的脸盘舒展开来,欣慰地吐了口气,同时也听出他话外之意,便道:“方公子确是守信之人,岳某甚是欣赏。契约已写就,不宜再改,便由小号承担这笔交易的全数税金吧。” 方泓墨拱手道:“那便多谢岳掌柜了。” “哪里哪里,岳某才该多谢方公子没有毁约呢。” · 赵采嫣每日早晚需敷用楚大夫给的药膏,这药膏化瘀消肿的效果确实不错,唯有一点不好,就是除了通常的药味之外,还有股臭味。 她设法用香粉香膏掩盖,从兰在屋里再熏上香,却只能让这气味变得更为古怪,还不如不用香。 方泓砚因为怕自己睡得太沉,压到她伤处,不便与她同床,于此同时也有点受不了这异味,便提出睡在别处。 赵采嫣既感动于他体贴,亦觉药膏气味异臭,只怕他闻多了不喜自己身上味道,可对此仍觉不妥:“睡在别处总是不太合适,只怕父母亲知道后,会有其他想法。” 方泓砚温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只是过渡几日罢了。” “你一个人怕是不太方便,要不让从兰伺候你。” 方泓砚笑道:“从兰过去,只怕你要不习惯了,真要有个使唤的,碧月就可以。其实只是夜里过去睡个觉而已,早晨便过来,我一个大男人,用不着什么人伺候。反倒是你如今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夜里,还是让几个丫鬟都留在你身边吧!” 赵采嫣便让丫鬟们在春泽居内收拾打扫出一间厢房,方泓砚当晚便搬了过去,洗漱后去东厢就寝。 赵采嫣终究不放心,打发碧月跟去,伺候他入寝后再回来。泓砚每日晨起时还是回主屋,与采嫣说几句话后再去和春园请安。 · 就这么过了几日,到了赵振翼夫妇上门拜访的日子,一大早赵采嫣就让丫鬟们把院里各处清扫整理一遍。虽然平时也常常打扫,这么大的院子到底不可能每一处每一间屋子都天天清扫。 红菱与碧月一同打扫屋子,一进屋就抢着收拾床铺,一边铺着被褥,一边笑吟吟地哼着小曲。回头见碧月在擦灰,对她道:“碧月,把那边的架子搬过来,擦擦干净,再把这几个花瓶擦擦亮。” 碧月见红菱指手画脚的样子,不满道:“你自己怎么不去搬那架子?” 红菱瞟她一眼,目光在她的腰身上扫过:“你长得壮实力气大呀,我可搬不动那架子。” 第72节 碧月被她讥讽长得粗壮,气得火冒三丈:“别以为你和少爷有过几次,就觉得自个儿高人一等了。你以为少爷喜欢你?你觉得你比我好看,你再好看,能和少夫人比?差远了!少爷哪儿看得上你?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你和我比起来,只多了不要脸三个字。”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 红菱被她骂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想要还嘴又怕事情闹大,想要忍又咽不下这口气,但最终还强忍下来,悻悻然转身,继续铺床。 · 这天就寝前,从兰照例给赵采嫣上药,涂完药后赵采嫣回头瞧了眼,见肌肤上瘀伤几乎完全消失,只余淡淡青色,翻身亦不觉胀痛。心中欣喜,明日早晨起来再用一次这药膏,夜里应该不用再涂药了。这就可以让泓砚回主屋来睡了。 夜里,红菱反复难眠,想起白天碧月骂她的话,说少爷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又回想起少爷在书房对自己的态度,也许少爷真的没把她当回事,可…… 夜色渐深,她却仍然难眠,越想越是心有不甘,前几日有见同屋里的丫鬟都睡得深熟,便悄悄掀开被子下床,蹬上鞋子,披了件薄袄,站在屋里又瞧了眼床上的其他丫鬟,还都睡得好好的,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回身轻轻地掩上门。 碧月缓缓睁开眼,掀被下床,迅速披上衣裳,推开门摸了出去,顺着廊子往东厢方向走了没几步,就瞧见红菱站在少爷屋外,急忙躲在柱子后面。 门打开了,红菱回头扫了眼院子,闪身进了屋。 碧月心怦怦直跳,在原地又等了会儿,不见红菱出来,便急急忙回到主屋,走到从兰床边,推她肩膀:“从兰,从兰。” 做贴身丫鬟都睡得较警醒,从兰被她一推便醒,睁眼见是碧月,以为是小姐有事叫她,却见碧月一脸兴奋,语调紧张对她道:“我觉着红菱有点不对。” 从兰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红菱的床铺,上面是空的,便问:“她怎么了?” 碧月又道:“她经常半夜里不见老半天,你说她去了哪儿?” 从兰皱起眉头,瞥她一眼:“你知道?” 碧月讪讪道:“我,我本来也不知道,刚才她起来时吵醒我了,我就悄悄跟了过去。想不到她去了东厢。” 从兰一听东厢两字,神情便紧张起来,从床上坐起穿衣:“你不是跟着她么?瞧见她去做什么了?” 碧月压低声音道:“她进了少爷那屋,半天没出来。” 从兰脸一白:“你说她进了哪儿?” “少爷那屋。” 从兰立即出了屋子,旁边就是主卧,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先去东厢看看情况,不能光因为碧月说的几句话就冒冒失失地去告诉小姐。 碧月跟在从兰后面,两个丫鬟匆匆赶到东厢。从兰见少爷那屋里面乌漆麻黑的,没亮着灯也没什么动静,转头瞪了碧月一眼,心想没先去告状果然是对的,差点被人当了枪使。 碧月被她这一眼瞪得委屈起来,辩解道:“我真看见她进去的,还不是一会儿半会儿。” 从兰轻“噱——”了一声,要她噤声,别吵醒了屋里少爷。 她刚要推碧月离开这儿在说话,忽听屋里有声音传出,她愣了愣,侧耳凝神再去听,这声音极轻微,一不留神或喘气声稍微大些就听不见了,但一旦停下脚步,静下来凝神细听,就听得清清楚楚。 从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咬牙切齿地往主屋方向跑,碧月也跟着她跑。从兰跑了没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压低声音对碧月嘱咐道:“你留在这里,守着门口。” 碧月点点头,从兰便快步跑回主屋,奔近主卧床边,在赵采嫣耳边急切地叫唤:“小姐,小姐,快醒醒,出事了!” ☆、第102章 做贼心虚 赵采嫣睡得正香,被从兰叫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她叫出事了,一惊之下,立即清醒过来,从床上半撑起身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从兰一路过来,本是义愤填膺,可真瞧见自家小姐了,又觉难以启齿,吞吞吐吐道:“少爷……少爷那里出事了。” 赵采嫣一惊,从床上坐起,起得急了,压到伤处,只觉臀上一阵酸胀,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一边下床穿鞋,一边问道:“泓砚出什么事了?他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您轻点儿声!”从兰一边劝道,一边递上衣裳,见自家小姐听闻出事了,仍是担心二少爷安危,不由气急,仍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小姐,是少爷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赵采嫣愣了愣:“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呀?到底出什么事了?” 从兰再也忍不住,又怕这里拖延久了,那头事儿完了,就没法捉奸在床,便竹筒倒豆子般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碧月瞧见红菱夜里起来,偷偷溜进了少爷那屋就没出来,少爷和她……少爷和她……” “什么?!”赵采嫣失声惊呼,霍然站起,只觉脑袋里“嗡”得一声,紧接着眼前就是一黑,什么都瞧不见了。 从兰见她脸色煞白,双目失焦无神,身子摇摇晃晃地就要摔倒,可被吓坏了,慌忙扶她在床沿坐下,焦急地问:“小姐,小姐?没事吧?你可别太气啊!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 听雪这会儿也醒了,刚进来就听见这么惊人的事情,站在门边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待见赵采嫣要晕过去了,急忙过来,与从兰一起扶着她。 赵采嫣本来体虚,又是床上躺的久了,猛然站起导致脑中失血,这才会险些晕过去,被两个丫鬟扶着在床沿坐了会儿,也就慢慢地缓过来了。 听雪见她好些了,便要去点灯。从兰急忙阻止,要是被东厢那块儿察觉这屋的人醒了,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赵采嫣身体虽缓过来了,思绪仍然处于极度震惊状态,她回想从兰方才说得话,难以置信地望向她:“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亲眼瞧见了?” “婢子是没亲眼瞧见那贱婢进屋,是碧月瞧见告诉婢子的。但婢子听见屋里动静了……”从兰愤然啐了一口,“呸!真不要脸!” 赵采嫣脸色发白,茫茫然望着从兰,听她骂着红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兰倒急了:“小姐,这会儿不是伤心的时候啊,要是不赶紧过去,让那贱婢跑了,这事儿就无凭无证啦!” “带我过去。”赵采嫣吸了口气,撑着从兰站起来,把衣裳扣好,听雪又给她披上件无帽的织锦披风,一主二婢就往东厢方向而去。 碧月躲在东厢外十数步远的一丛树后,等得十分心焦,一会儿探头张望主屋方向,想着二少夫人怎么还不过来,一会儿又回头张望厢房的房门,只怕二少夫人还没赶来,红菱那贱婢就出来了,到时候她就能冲上去指着她鼻子骂她不要脸了吧? 可少夫人她们都没到呢,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单独过去叫骂,要是把二少爷惹怒了怎么办?对了,绝不能一个人过去,一定要等到二少夫人过来,可二少夫人怎么还不来呀,若是再拖下去就要抓不住红菱了呀…… 好不容易等来了二少夫人,碧月从阴影中闪出来,压低声音道:“少夫人,那贱婢还在里面呢!” 闻言赵采嫣脸又是一白,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神转厉,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可屋里却寂静一片,声息全无。 赵采嫣微皱眉头,回头望了眼碧月,眸中带着怀疑之色。她气急败坏地过来捉奸,只因这丫鬟的一句话,万一是假的,万一泓砚正在好好的睡觉,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还会让泓砚恼了自己,觉得自己善妒…… 碧月见到少夫人望向自己的这一眼,不觉心中一惊,急忙连点几下头,指着房门小声道:“是真的。” 赵采嫣又望了从兰一眼,见她也点点头。从兰跟了她几年,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足可信赖。她便拍门叫道:“泓砚!” 她没用很大的声音,但深夜里听起来还是挺响的,屋里人一定听得清。可拍门叫过之后,屋里却仍然没什么动静。 赵采嫣等了一会儿,再次拍门:“泓砚,你醒了吗?” “采嫣?”屋里泓砚发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怠,颇像是睡梦中刚醒来时的样子。 赵采嫣疑惑更甚,但事到如今,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是我,泓砚,你先开开门。” 屋里有穿鞋以及走路的步声,没一会儿方泓砚就开了门,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三个丫鬟,皱起眉头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从兰碧月伸着脖子往方泓砚身后看,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厢房内外两间,站在这里只能瞧见外间内的情况,自然除了方泓砚之外,再无第二个人。 方泓砚见这两个丫鬟探头探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采嫣本来有点心虚,怕自己是听信碧月的挑拨,冤枉了泓砚,心里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半夜过来拍门的举动才好,可瞧见方泓砚这防卫般的状态,堵在门口不让自己进去,忽然之间,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他真的有事瞒着自己! 她冷冷一笑:“泓砚,我身子还虚的很呢,你不请我进去坐下说话?” 方泓砚一怔,无奈地让开,转身朝屋里走。 赵采嫣跨门而入,径直往里屋而去,从兰碧月也跟着进来,一进里屋就虎视眈眈地环视四处。然而里屋也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红菱的影子。 赵采嫣先转到屏风后看床铺,被子掀开着,自然是没人的,只有被褥显得特别凌乱,她回头盯了方泓砚一眼。 方泓砚脸色也不好看,冷然问道:“采嫣,你到底在做什么?” 赵采嫣咬唇,恨恨问道:“那贱婢在哪里?” 方泓砚一呆:“谁?” “红菱啊!” 方泓砚把眼神转开,“呵”了一声后道:“原来是红菱不见了,你怀疑我……这才半夜过来,气势汹汹的……红菱在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她不应该在主屋那里么?” 赵采嫣只恨他还在装腔作势,愤怒喝问道:“你敢不敢让我搜搜这间屋子?!” 方泓砚亦冷声道:“你要搜就搜吧!别说我没留红菱在屋里,就算我留了又怎样?!” 此言一出,赵采嫣顿时如遭霹雳,一时之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气苦之极,胸口窒闷难言。 碧月一听二少爷说能搜,便在屋里搜寻起来,屋里其实也没几个能躲的地方,床下榻后都找遍了,就连多宝格下面不可能藏人的地方她都弯腰看过了。红菱确实不在屋里。 赵采嫣却已经不关心红菱是否在屋里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就是泓砚那句“就算我留了又怎样?!” 两行热烫的眼泪沿着脸颊滚下来,她颤声道:“方泓砚你对得起我么?那天夜里,你推了我,我才小产的,可我父母过来问起时,我却为你隐瞒此事。你亏光了我的嫁妆,又害我小产,我这身子养到现在还未全好,你就……我还以为你另外睡一屋是体贴我,却原来是方便你勾搭那贱婢!” 碧月是头一次听闻这些事的内.幕,而听雪虽然知道过往之事,却是直到此刻才从自家小姐口中知晓,她之所以会小产也是姑爷之过。对于二少爷,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当然不能说什么,但看过去的眼神却都不一样了。 方泓砚见到这几个丫鬟惊讶的眼神,其中似乎还带着谴责之意,不由尴尬万分,他搓着手道:“我是有做错的地方,可这些事都过去了,你还旧事重提做什么?” 听他提起前事竟这般轻描淡写,赵采嫣更有所托非人之感,她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晕过去,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好,好,好!枉我嫁妆被你亏损一空,枉我为你隐瞒实情,枉我为你拼死回来挨十下杖击,对你来说,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是不值一提的往事!你就是这样待我的?”想到伤心处,痛哭不止。 方泓砚见她哭得伤心,长叹了口气,上前揽着她的肩,扶她走到凳子前。听雪见状,急忙从榻上拿来两个软垫放在凳面上。 他扶着采嫣在凳上坐下,放低了语调,好声好气地相劝:“我不是说那些都不值一提。我以前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所以才特别体贴待你。你本来趴着睡就睡得不深,我一是怕自己翻身太多,会让你难眠,二是怕睡着后无意中压到你伤口,我是真心为你好才搬来这屋睡的,哪有你说的那般龌龊想法。” 赵采嫣心中气恼,甩开他手臂,“你倒说我想法龌龊?你若真的无辜为何要说那句——就算我留了又怎样?!” 方泓砚“嗨”了一声,站直身子:“那不是吵架时的气话嘛?” 赵采嫣想想不对:“碧月亲眼瞧见红菱进屋的,此事不假吧?” 方泓砚抬眸,狠狠盯了眼碧月。碧月暗暗心惊,紧张地说道:“二少夫人,这不是婢子一个人看见的,从兰也可以作证啊!” 从兰略显迟疑地点头:“我没看见红菱进来,可我听见了……” 方泓砚冷声追问:“你听见了什么?” 从兰脸红道:“就是,就是那种声音……”她还没嫁人呢,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但作为贴身丫鬟服侍,就睡在少爷少夫人隔壁,男欢女爱的声音她听得多了,哪里会弄错? 方泓砚把脸一沉:“你们俩胡说什么?” 赵采嫣挑眉冷然道:“她们俩是不是胡说,慢慢问总是问得出来,你心虚什么?” 方泓砚哼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不发一言。 赵采嫣不亲眼瞧见终是不愿相信,然泓砚言行举止确实有诸多疑点,可既没能在屋里找到红菱,他又始终不肯承认,难道真要算了? 赵采嫣忽觉有人悄悄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应是站在自己身后的听雪,回头就见听雪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她向那个方向看去,原来是厢房后窗。 ☆、第103章 其上有鬼 赵采嫣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在前面拍门时,红菱从窗口翻出去了? 厢房的后窗外本无通路,只有个三、四尺见宽的狭小天井,由隔壁屋子与院墙所围成,为免开窗就直接见到对面院墙,且望出去空荡荡的也不好看,便在天井内种了棵榆树,十几年下来,倒也枝繁叶茂,树下还种了些喜阴易活的花草,从窗口望出去,也是番别致风景。 但这天井四面不通,只对面墙上有青瓦花窗装饰,没有别的出路,唯一能进出的口子,就是厢房的这扇窗,若是红菱在自己拍门时就躲进那里面,那么此时此刻她应该还在那天井里! 赵采嫣转回头,与泓砚视线对上,他发现她与听雪都注意到那扇后窗,神色似乎有点不自然。 难道红菱真的是躲在那里? 第73节 赵采嫣向听雪使了个眼色,听雪便朝后窗走去。赵采嫣只用眼角余光瞧着听雪举止,更多目光只驻留在方泓砚脸上,见他亦盯着后窗,神情专注中带着些许紧张,她更能确定自己的想法。 方泓砚察觉到了她在瞧他,视线转过来,与她的相交于一瞬,又让开了,再往后窗看时,神情便缓和放松了许多,反倒显得刻意。 听雪拿起一盏灯,走到窗边,推窗举灯去照,张望了一圈,轻轻地:“咦?”了一声。 “瞧见了么?”碧月也凑过去瞧,也是“咦?”的一声,为怕看漏了,还扒着窗台往窗下扫了眼。 赵采嫣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碧月回头,纳闷地说道:“没人……” “采嫣。”方泓砚一脸我早告诉你了吧的神情,不满地说道,“我说了什么人都没有,你为何不信我?” 赵采嫣虽然连红菱的半个影子都没瞧见,却有种感觉,她肯定在这儿呆过,可厢房唯一的出路除了门口,就只有后窗。红菱没别的地方好躲啊! 她亦走到后窗前,上下左右地张望,天井里除了花草与树,并无一人影踪。 若说红菱原先在屋里,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从兰亲耳听见屋内动静,深信红菱曾经在屋里过,且她对采嫣十分忠诚,既然已经出头指证,更要尽力证实,万一二少爷与自家小姐争执后心里不适,拿她与碧月开刀,借这件事就能让她们因“诬陷”而受惩罚。 因此,从兰接过听雪手里的灯,探头出窗,用灯把每个角落仔仔细细地照过去,果然被她发现了端倪。她回头叫道:“小姐您来瞧。” 赵采嫣亦探头去看,从兰指着地上倒伏凌乱的花草,在她耳畔悄声道:“这些花才刚被人踩过。” 赵采嫣一喜,但马上又想到问题,亦小声问:“可人呢?” 她一边问,一边看着这狭小的天井,根本无处藏身,除非……她仰头顺着榆树粗大的主干向上望去,又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从兰,难道…… 从兰朝她点点头,可惜时处深夜,灯火又弱,不管她把灯举得多高,微弱的火光也只能照到附近的一小片茂密枝叶,即使树上躲着人,也都隐藏在这重重枝叶的阴影后面,根本找不出来。 赵采嫣有一瞬间的犹豫,她这会儿几乎可以肯定,红菱十之*是躲到树上了。可她就带着这几个丫鬟,没法把红菱从树上揪下来或是赶下来。即使找巡夜的婆子来也没用,要去找会爬树的男丁或护院小厮来,上树抓人。可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得太大了,全方府的人都会知道这事。 不知为何,此时此地她忽然想起赵晗,她想若是赵晗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处置? 赵晗向来不会哭闹争抢,你以为她认输了,或以为她不在乎,可她心里都盘算好了,她不在乎表面的上的输赢,只考虑怎么做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到了最后,回头一瞧,其实赢的都是她。 挨完家法后养伤的这段期间,赵采嫣慢慢想明白了许多事,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赵晗也是重活这一世的,不然她是怎么才能做到这样子的?就连她自己都做不到! 可又没人比她更清楚,今生之事已经改变太多,时至如今,已与前世完全不同,赵晗不是因为重生才过得这么好…… 若是赵晗在这儿…… 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就算在这里把红菱揪下树又怎样?痛打一顿出气吗?和泓砚大吵大闹吗?让公婆头疼怎么这院里又出糟心事了吗? 她能有什么好处? 真要闹得这么难看,即使她本来是受委屈的一方,也会丢人至极,让人一并嘲笑。公婆在这件事上按理应该会同情她,替她说话,可一旦事情闹大,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她,再因此颜面受损的话,就算是责罚泓砚一顿吧,与此同时也会觉得她蛮横善妒,恐怕一样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而泓砚……怕是从此就要讨厌上她了吧? 她伤痛地合上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只是私通丫鬟罢了,虽然不检点,却又算不上是大恶大过。 但就这么放过这个贱婢,她又不甘心。 从兰见她沉默老半天却不下命令,脸上愤然之色还越来越淡,不由替她着急:“小姐……” 赵采嫣示意她别说话,回身,深深地看了眼方泓砚,让他知道,她心里一清二楚。 而他,竟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赵采嫣离开窗边,在屋里坐下了,缓缓道:“还真是没别人……泓砚,我错怪你了。”说是错怪,语气里却毫无愧疚之意。 方泓砚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说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采嫣,明显她是瞧出端倪来了,可却没有发作,完全不像她以前的做法。 赵采嫣又道:“折腾这么半天,我已经醒了睡不着。”她看向听雪,“我忽然渴得很。” 听雪立即道:“婢子这就去打些开水来,替您泡杯木樨汤,润润嗓子。”回身又问了句,“少爷,您喝不喝?” “我不渴。”方泓砚擦汗,采嫣这是要守着不走的意思啊! 他瞄了眼窗外,打了个呵欠,道:“我睡得好好的让你叫醒了,现在困得很,你要是没睡意就回主屋去吧。这屋里冷。” 赵采嫣摇摇头道:“既然我不准备睡了,还是你回主屋卧房去睡吧!哎,前几日都委屈你了,窝在这小小厢房里,还缺人伺候,夜里多半歇息不好吧?” 她这话说的讽刺无比,几个丫鬟都听懂了,方泓砚又如何会不懂她的意思,咳嗽一声,没接她这话。 他这会儿自己又不好走,又不能赶采嫣走,进退不得,尴尬无比。 正当这尴尬时刻,听雪提着银壶从外面进来,将桌上杯子烫了,从瓶里取出小半勺干桂花放入杯中,将开水冲了进去。一屋子的人都默默无言地望着她做着这些,一时间,屋里只有杯子与桌面相碰,以及沸水冲入杯中的轻微声响。 赵采嫣望着杯口升起的袅袅白汽,又淡淡道:“这天虽然入了四月,夜里也是挺凉的,尤其是屋顶上啊树梢上,风大,尤其的冷。” 碧月早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少夫人这是整治红菱呢,凑趣跟道:“不然怎么说树大招风呢。” 从兰听雪都笑了出来。 赵采嫣也笑:“泓砚,你和她说说,树大招风可不是这个用法啊。” 方泓砚却没笑,他不愿留在这里,再听采嫣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索性不管了,疲惫地说道:“我撑不住了,你睡不着便让从兰她们陪你吧,我回主卧去睡了。” 赵采嫣嘴角弯了弯,看起来他对红菱也不过如此…… 方泓砚出了屋,却往院子门口走,虽然采嫣守在屋子里,他却可以暗度陈仓,绕到后面帮红菱脱困。可他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少爷,婢子陪您回去。” 方泓砚脚步一顿,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从兰跟出来了,只得转身朝主屋走。 东厢房里,赵采嫣望着方泓砚与从兰离开,端起茶杯慢慢地綴饮着已经温热适口的芳香汤水。 碧月走到她身边,悄声问:“少夫人,就这么和那贱婢耗下去么?” 赵采嫣瞧了眼碧月,知道她与红菱不和,一开始尾随红菱发现她进泓砚屋子的就是碧月。她冷笑一声:“我是要耗着她,可不是耗着我自己。” 她又等了会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吩咐碧月道:“你守在窗下,注意瞧着点。” 碧月干劲十足地应了,搬了张凳子过去,就在窗边坐下了,仰头望着外面的榆树。 赵采嫣自己则带听雪回主屋,入了屋内,从兰迎出来,轻声道:“少爷本来想出院子的,见婢子跟出来,就又折返回来睡下了。还有啊,那贱婢还没回来,肯定是困在树上了!” 赵采嫣“呵”了一声,果然如此。她望了一眼屋里面,只觉一阵厌憎,也不想进去与那人说话,径直走到罗汉榻前躺下了。 从兰一脸愤愤之色,欲言又止,可见她一躺下就合起双眼,便忍住了不敢打搅。取了被子替她轻轻盖上。 经历这半夜好一阵折腾,赵采嫣身心疲惫,一躺下就全身发沉,软绵绵的不想再动。可偏偏思绪太乱,脑中诸般想法来去不断,即使再累也睡不着,后半夜一直无眠。 里间的那人似乎也未睡熟,时不时能听到他翻身的动静。 耳听着远远的敲梆子的声音,五更了。 ☆、第104章 整治红菱 五更天,方泓砚便起了,准备去请安。唤丫鬟进去服侍洗漱,从兰入内,梳头端水时就没给他好脸色看,方泓砚也没在意,梳完头打着呵欠从里面出来,带着一付没睡醒的隔夜面孔。 赵采嫣已经洗漱好了,见他出来,微笑相迎。 方泓砚颇感意外,不觉愣了愣,随即也笑了笑,只是笑得仓促:“我去和春园请安,你一起去吗?” 赵采嫣摇摇头:“我昨夜没睡好,头疼得很,就让我再躲懒一日吧。” “好好。那你便好好歇息吧。”方泓砚意识到她不会为红菱之事与他撕破脸大吵大闹,觉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对这样的采嫣感到不适应起来,又有隐隐的不安,总怕她只是暂时隐忍,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翻脸。 赵采嫣像没事人一样,将方泓砚送出门外。他从院中穿过时,有意无意地瞟了眼东厢方向,但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径直过去了。 赵采嫣回到院里,从兰憋了一夜,此时再也忍不住道:“小姐,您怎么忍得下来?您因为少爷小产,差点命都没了,他却背着您和这个不要脸的丫鬟不三不四,他这样做,心里根本没您啊!” 赵采嫣听得脸色发青,怒声斥道:“闭嘴,别说了!没上没下的像什么样子!” 从兰一惊,慌忙收敛起来,垂着脑袋不敢再言,心中却感委屈。 赵采嫣顺了口气,缓和语气道:“从兰,我知你忠心,为我不平,但我不想再与泓砚争执吵闹,之前那一次,明明是他亏欠我,我气极了才与他闹起来,可最后我落下什么好了……”她叹息一声,沉默下来,眼眶含泪,盈盈欲滴。 从兰不敢再煽风点火,见她伤感起来,便好言劝慰了几句。 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感情较为深厚。被从兰劝了几句后赵采嫣心里稍许舒服点了,她看着东厢方向,眸光转厉,对从兰道,“我不是要忍,该整治的还要整治,我还得占理。” · 碧月在屋里等的心焦,眼看着天快亮了,她颇为期待能瞧见树上红菱的那一刻,到那时候,红菱也就不得不下来了吧,难道她还能在树上躲一辈子吗? 忽而房门打开,从兰入内。 碧月不由一喜,是少夫人准备揪红菱下树了吧? 从兰招手,碧月急忙走近她身边,从兰附耳悄声道:“什么都别问,按我说的去做。”接着就大声道:“碧月,回去吧。少爷与少夫人叫你回去呢!” 碧月吃了一惊,她本以为二少夫人整治红菱一晚之后还要捉住这个贱婢责打一顿,没想到却叫她回去了,不由满心纳闷,但是从兰让她不要问,只能大声答应,跟着从兰往外走。 两人到了外面,从兰故意用力关门,碧月小声地问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了?” 从兰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就守在这里,等她自己出来。” 她们俩守在门外两边,不一会儿,果然见门被缓缓地推开了。红菱探头出来,猛然瞧见碧月,吓得跳了起来,立即想要把门再关上。 红菱在树上挨饿受冻了大半夜,又困又乏,可又不敢睡着,怕睡着后从树上摔下去,双手双脚更是都冻得麻木了。好不容易听见碧月与从兰的对话,知道她们离开了,心里一松,就想下树。可她全身发冷,手脚麻木僵硬,往下爬时脚底一滑,身子猛然往下一坠,她双手死命抓紧树杈,这才避免了摔落树下。可已经把她吓得冷汗直冒。 好不容易爬下地,双手掌心已经被粗糙的树皮蹭得通红发痛。她呵着手,抖抖索索地从窗口爬回屋里,推门出去,立时被守在门外的从兰碧月撞个正着,吓得她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先关门。 碧月守了半夜,终于能当场捉住她,哪里肯容她再把门关上,急忙伸脚,试图卡住门,却被门与门框狠狠夹了一下,尖声呼痛。 从兰借机掰住门板往外拉,碧月也忍着脚上痛楚,一起往外拉门。红菱见关不上门,索性放手,从兰一个没防备,朝后就摔,脑袋重重磕在廊子里的柱子上,顿时头晕目眩,靠着柱子软软滑倒在地上。 碧月吓了一跳,尖叫起来:“出人命啦!” 红菱也慌了神,站在门内一时不知所措。 赵采嫣本来等着从兰碧月把红菱带过来,没想到听见碧月尖叫出人命了,顿时心头一阵别别乱跳,心说别是红菱心慌意乱,不慎从树上摔下来摔死了吧? 她急忙快步赶往东厢,在厢房门外见到摔倒在地的从兰,正艰难地从地上撑坐起来。 她见门内的红菱没事,松了口气,但见从兰却摔在地上,狼狈不堪,急忙上前询问从兰:“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摔了?” 从兰只觉后脑胀痛,头昏眼花,一时站不起来,指着红菱道:“她,她……” 红菱见到少夫人过来,愈加害怕,缩着肩膀就想借着这场混乱溜走。 碧月眼角瞧见她欲逃,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拽着她到赵采嫣眼前:“少夫人,这贱婢还想逃!从兰姐差点被她害死!” 其他丫鬟听见碧月的尖叫声,纷纷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见状两个小丫鬟过来把从兰扶起。 赵采嫣问从兰:“你怎样?撞到哪里了?” 从兰头还晕着,不敢摇头,只道:“撞到头了……婢子头晕得很……少夫人,我们抓着红菱了。” 第74节 赵采嫣见围过来的下人太多,这会儿功夫连厨娘都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她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对碧月道:“把红菱带回屋里去问话。”又对扶着从兰的两个小丫鬟嘱咐道,“好好扶着她。” 小丫鬟应了,扶着从兰跟在赵采嫣身后,回到主屋,扶她坐下后退出去了。 碧月揪着红菱的头发,红菱头皮被扯得疼痛无比,只能弓着腰,用手捂着自己头发,踉踉跄跄地跟着,又痛又怕,眼泪都出来了。 碧月一直把红菱拖进屋,迫她跪下才放开手,又朝她脸上吐唾沫。红菱心中惶恐,不知少夫人要怎么打骂自己,甚至都不敢去擦脸。 赵采嫣便让她跪着,把方才从兰摔倒之事,向从兰碧月问清楚。 碧月口口声声说红菱为了逃走,打了从兰,从兰也不否认。红菱心中委屈,却不敢辩驳,有没有打从兰还是小事,糟糕的是她从少爷那屋出来被抓了个正着,少夫人这下肯定要大发雷霆了。 她唯一的希望是等少爷回来,至于这会儿,她是越少说话越好,缩着身子只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找条地缝逃走。 赵采嫣只要看着红菱就来气,皱眉道:“跪在屋中间做什么?!去角落跪去!” 红菱低声应了句是,就准备站起来。赵采嫣冷声道:“谁许你站起来了!” 红菱不得不跪行到堂屋角落,垂着头一动不动。 赵采嫣冷冷地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会,红菱生就一对杏眼,粉腮丰润娇艳,腰身玲珑有致,样貌在丫鬟里算是出挑的了。但也仅此而已,此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发被揪得蓬乱毛糙,双眼哭的红肿,脸上还挂着唾沫,衣裳在树上蹭得黑一条青一条的,狼狈不堪的情况下,毫无姿色可言。 可就这么个货色,居然…… 这会儿忽见听雪从外面进来,赵采嫣见她一个人回来,不由疑惑,碧月代她问了出来:“咦?少爷呢?” 听雪朝赵采嫣行完礼,道:“少爷说有事出门了,让少夫人不用等他午饭。” 赵采嫣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他这是愧疚于心呢还是不敢面对自己?他哪有什么事要去办,分明是避开这场纷争的借口罢了。 她本想让红菱跪在堂屋里,等泓砚回来瞧瞧他会有什么反应的,所以既不打她,也不骂她,任由她跪着,就等着看他回来时,瞧见红菱被罚跪,会是付怎样的嘴脸。 但既然泓砚不想回来,说明他压根没把这贱婢放心里,那就用不着顾忌他了。 从兰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赵采嫣便命碧月:“拿藤条来。” 红菱听在耳朵里,只觉心惊胆战,却仍是一言不发。赵采嫣见她这样,更觉可气,这贱婢连句冤枉都不喊,还真是心比天高,以为泓砚会护着她吧,是想借着这次事情败露,趁机升等吧,所以一句辩白的话都不说,直接就默认了此事。 既然如此,就成全了她。“左右脸各二十。” 碧月高兴地应了,上去扬起藤条要抽。 红菱面露惊恐之色,用手挡着脸,喊起冤来:“少夫人,少夫人!婢子没有打过从兰姐,是从兰姐自己摔的,不关婢子的事。” “呵。”赵采嫣冷笑道,“好好的从兰为何会自己摔倒?你倒来解释解释。” 红菱作出一付可怜相道:“是婢子要关门,从兰姐与碧月却非要开门,婢子争不过她们两个,只得放手,从兰姐自己用力过猛才摔的。” 从兰气得咬牙:“你说什么?我自己用力过猛?大白天你鬼鬼祟祟地关什么门?” 红菱辩解道:“你们两个凶巴巴地冲过来,我害怕了才关门的。” 她与从兰争执时一时松懈,忘了护住脸,碧月趁机一藤条抽上去,顿时粉嫩的脸颊上划开一道鲜红的长痕。红菱惨叫一声,捂脸痛哭起来。 赵采嫣懒得与红菱费口舌,命听雪碧月将红菱双手反绑身后,藤条抽打。 打完后红菱的脸颊高高肿起,瘫软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赵采嫣厌恶地瞧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关柴房里去。” 听雪与碧月将红菱拖起,半拖半拉间,从她身上落下一物,原来是枚香囊。赵采嫣心中一动:“听雪,把这东西拿来给我。” ☆、第105章 从兰病倒 赵晗睁开眼,见枕边空荡荡的,不由轻叹口气,已经有五天了吧,仍是不习惯他不在身边时醒来,原来做姑娘时一个人独睡是再正常不过,婚后渐渐习惯两人时时相伴,像这样连续五天都不曾见面还是第一次。 深吸一口气,她给自己一个鼓励的微笑,她要为腹中孩子保持愉悦的心情。 坐起穿衣,伸展腰身,在床上做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 有身孕了自然是件喜事,可赵晗如今最担心的,是这身体太弱,毕竟才十七岁的身子,虽然在古时候早已经够年纪成婚生子,放在现代根本未成年。 她既为八个月后即将成为母亲而期待与兴奋,又对到时候的生产抱有隐约的恐惧,只怕生产过程不顺利。瑜伽本来挺好,能增加身体柔韧性,但她怕别人问起这是那儿学来的,便趁方泓墨出远门的机会,在清晨与夜里,避开丫鬟们在里屋练练。 恰如今,春光正好,暖风宜人,桃李芬芳薰怡然,海棠无香却绝色。 白天她经常在后院花园里走走,好增加运动量,顺便晒晒太阳,平时一有机会也会去各处跑跑,并不赖在屋里,一味“静养”。 韩氏见她总是跑来跑去,又听说她经常在院里散步,对此不甚赞成。 自从采嫣摔了一跤导致小产后,韩氏尤为担心这方面,这日早晨请过安后,便拉着她说话:“阿晗,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可怎么跑东跑西的比以前还勤快?没事还在院子里绕圈走……这万一要摔着了怎么办啊?” 赵晗虽知婆婆的担心情有可原,可也不能因为怕摔跤就不走路不出门了啊,但怎么说服婆婆也是件难事。 她思忖了会儿道:“不知母亲听过一个故事吗,从前有个急性子的人,做什么事都急,有次吃饭太急,噎着了,他一生气,就连饭也不吃了,说是这样就不会噎着了。” 韩氏含笑瞪她一眼:“你这是变着法儿说我因噎废食吧?” 赵晗吐吐舌尖,笑道:“母亲,您的担心确有道理,可老窝在屋里太闷气了,对孩子也没好处啊,再说了,真要是不当心,在屋里也能摔跤,总不能就此躺床上八个月不动弹吧?到时候脚都软了,恐怕下地走路都走不动了。” 她说起在屋里摔跤时,忽然想到采嫣就是在屋里摔跤的,便看了眼几步之外的方泓砚,不知他会不会也想到过去之事,却没想到方泓砚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听她们在说什么。 韩氏嗔怪地瞪她一眼:“我可没叫你躺床上不动,但你也不用跑得这么勤啊。” 赵晗点点头:“母亲,儿媳自从知道有孕后,进出比以往更为谨慎,也更小心留意安全,您就放心吧。” 韩氏带着几分无奈道:“你知道要小心就好,怕闷气就在院里慢慢走,还是要减少外出。” 赵晗答应了。 自从方泓墨出门后,韩氏见她一个人吃饭怪没劲的,就让她三餐都到四宜居去吃,赵晗亦乐得如此,吃饭的人多些,菜肴品种也多些,吃起来也有滋味些,韩氏与她又亲近,给她的感觉与自己亲娘没两样。 另外相处久了,她发现公公发怒时虽然极为严厉,但日常其实还挺随和,大约也和泓墨最近越发长进,且她有了身孕有关,公公见到她,态度越发和善,有时候还会与她说笑几句。 赵晗便会趁机向他们打听泓墨小时候的事,这种话题一旦开始,韩氏就开始滔滔不绝了,方永康大多数时候是在一旁微笑着听,偶尔插两句补充或纠正韩氏所言。 赵晗有时会有自己特别想吃的菜肴汤水或点心,便吩咐自己院里厨房按她的要求做好,仍是送到四宜居去与公婆一起吃。 这会儿向老太爷老夫人请过早安,赵晗便与公婆一同回四宜居,走的时候她特意慢上几步,让公婆走在前面。 方泓砚漫不经心地走来,见到赵晗便点了下头。 赵晗亦点头回礼,与他同行,随意地问了句:“采嫣这几天恢复得如何了?” 方泓砚眸子闪了闪,嘴角嘲讽般弯了弯:“好多了,已经行走无碍,昨日午宴时,大嫂应该也见到她恢复得不错了吧。”岂止是恢复的不错,简直是恢复得太好。 赵晗之前见他若有心事的样子,便询问赵采嫣的状况如何,可听他这般口气,倒像是和她闹了什么矛盾似的,心里暗暗纳闷,照泓砚之前担心采嫣的样子,采嫣要挨家法他一个劲儿求情,怎么如今采嫣恢复得不错,他却语带嘲讽? 她想着这些,回头望了眼跟在方泓砚身后的听雪。听雪视线微垂,脸上亦并无为赵采嫣恢复得好而高兴的样子。所以春泽居里果然有什么事发生了? 但这又不可能直言询问,她便只劝道:“若是恢复好了,该行的礼节便不应偷懒,晨昏定省等等虽然琐碎,却都是规矩,也是孝道亲情。” 方泓砚点头道:“大嫂说的是。我回去会劝她的。” 说话间已经行到岔路口,赵晗便与他告别,分道而行。 方泓砚一边走一边想心事,红菱不知道还在不在树上躲着,采嫣是不是借这会儿功夫,把她从树上抓下来了,早晨她微笑待他,说不定只是没有证据在手,这会儿回去,她会不会翻脸与他争吵…… 他一想起这烦心事,便深深叹了口气,根本不想回春泽居,便回头对听雪吩咐道:“我有事要办,你回去对采嫣说,让她午时自己用饭,不用等我。”说完便径直出了内院,叫上个小厮,出门去了。 · 赵晗与公婆一起用过早饭,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到朝岚居。研磨提笔,开始写起信来。 自方泓墨出发后,她几乎每天都会写封信给他,他出发之前说,这回过去仍是要住长春仙馆,但她怕万一有变,他换了住店,便把信都寄给吴掌柜,请他帮忙转交。 算起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刚到明州不久,信比人走得快,她寄出的前两封信怕是已经到了。 其实她信中也没写什么特别之事,都是与他们日常交谈差不多的内容,只因为平日与他说话说习惯了,如今写信也算是延续这种习惯吧。唯一不同是他在的时候是两人对话,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在絮絮叨叨,把昨日今晨家中发生的大小事情记下来告诉他。 她在信中告诉他,昨日她父母来访,说了致歉的话,与公婆冰释前嫌,把酒言欢,若是他也在就好了。又说赵采嫣恢复得不错,能自己走动了,但方泓砚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与赵采嫣有关。 她又提及一事,婆婆老家来了人,是婆婆的表外甥,也算是他的远房表弟了吧,这位表弟姓常名明字开诚,热情直爽,在老家为了帮友人,把当地一位有权势之人得罪了,让表舅爷一家又气又担心,为了避祸,也是图京城里机会多,便投靠表舅妈来了。 常开诚倒是名如其人,昨日一来便说不会白吃白住,想找个活计干,韩氏让他不用急,先家里住一段时日,在外院清出一间厢房让他住下了。 赵晗因在内院,还没见过这位常姓表弟,这些还是听婆婆说的,等过一两天婆婆应该会办个接风宴为他洗尘,也算正式介绍给方家众人。 · 赵采嫣命听雪碧月把红菱关进柴房,心里还在生闷气,一转首却发现从兰样子不对,就见她脸色苍白,双眉紧皱,斜靠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按在腹部,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她吃了一惊,问道:“从兰,你怎么了?” 从兰却不回答,突然急急忙忙冲到屋角,对着痰盂一阵猛吐。 听雪与碧月一前一后入内,见从兰这样,便过去查看询问,从兰摆着手,吐了一阵终于停歇了,自己却站不起来。听雪碧月扶她起来,到椅子边坐下。 听雪见她走路显得脚步虚浮不稳,便道:“少夫人,从兰的样子不太对劲……” 赵采嫣也看出来了,她此前孕吐,虽然反胃作呕,也不至于吐成这样,且从兰脸色亦不好,双眼迷离无神,看着就像随时要昏过去一样。 她吩咐道:“你们先扶她回屋躺下,接着去请大夫来……楚大夫。” 楚大夫很快赶到,一边诊脉一边向从兰询问病情,从兰声音微弱,只说自己头胀且痛,反胃作呕。楚大夫问:“之前可有跌跤?是否撞到过头。” 碧月在一旁答道:“有,有,她撞到后脑。” 楚大夫搭完脉后道:“怕是血淤于脑,脑络损伤,先用通脑瘀汤化裁,患者需静养不可随便移动。” 楚大夫出来后,赵采嫣问道:“她这病要不要紧?是撞到头害得吗?” 楚大夫道:“脑络损伤可轻可重,看这位姑娘脉象,静静休养数天,通淤化血后也许慢慢会好,但若是病情加重,亦可能昏睡不醒……” 几个丫鬟里,从兰与赵采嫣最为亲近,对她也最忠诚。赵采嫣听楚大夫说她的病情与撞到头有关,不由对红菱越加憎恨,送走楚大夫后交待听雪碧月,不许给红菱送吃喝。 碧月高高兴兴地应了,听雪暗暗叹口气,点点头:“是,婢子知道了。” · 到了这天晚上,方泓砚终于回了家,瞧东厢黑着灯静悄悄的,叫住路上遇到的小丫鬟,问她知不知道红菱在哪里。 小丫鬟回禀,红菱被少夫人关在柴房里。 “哦。”方泓砚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少夫人是为何缘由关她,你知不知道?” 小丫鬟道:“回少爷,红菱把从兰姐打了,从兰姐昏迷不醒,少夫人就把红菱关起来了。” 方泓砚愣了愣:“红菱把从兰打了?”这事态变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但对于自己与红菱之事未曾暴露亦感到稍许放心。他把小丫鬟打发了,望了眼厨房后面那间简陋的小屋子,又望了眼主屋方向,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往主屋而去。 ☆、第106章 和不如初 第75节 方泓砚回到主屋,绕过屏风就见采嫣端坐在外间,他暗叹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挥退屋里伺候的丫鬟,让她们关门出去,上前坐在采嫣身边,轻声问道:“从兰怎样了?” 赵采嫣吐出口气,幸好他第一句问的是从兰,若他问的是红菱,不知她还忍不忍得住。她哽声道:“楚大夫来看过,说是脑中有淤血,也不知撑不撑得过后面几天……” 方泓砚试探地问道:“我听说她是被红菱打的?” 赵采嫣瞟他一眼:“怎么?你觉得不信?你觉着红菱娇弱可怜,不会这么凶悍,大打出手?” 方泓砚轻咳一声:“我哪有这意思,只是问问事情经过而已。”按理推测,从兰为了抓红菱,两人争执扭打起来倒是可能,但若要说是红菱单方面打伤从兰的,就不太可信,红菱躲着从兰碧月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行凶打人?多半是扭打中发生意外,从兰才受伤的。 赵采嫣哼了一声,将手里一物放在桌上,问他:“你认得这件东西吗?是不是你的?” 方泓砚顺手拿过来瞧了眼,见是枚香囊,微觉讶异,随后鼻端闻到一股熟悉香味,顿时明白过来,神情滞了一滞,立即将香囊放下,否认道:“没见过,不是我的。是谁的?” 赵采嫣呵呵地笑了几声:“碧月收拾东厢房时,在你床上发现的,你说你不知是谁的?” 听她这么说,方泓砚愣了一下,昨夜采嫣突然来到东厢拍门,红菱匆忙穿衣翻窗逃跑,他一心应付采嫣,后来就回主屋睡下了,床上还真没看过,说不定真是红菱匆忙间落在床上的。但也可能是采嫣为了诱他说实话,故意拿了红菱的香囊这么说的。 他皱眉道:“我真不知道,床上若有这东西,我不会闻到吗?” 赵采嫣失望地看着他缓缓摇头:“一个大男人,敢做不敢当吗?” 方泓砚被她这眼神与说话语气一激,不由怒道:“你既已认定,为何还要旁敲侧击地问我?” 赵采嫣冷冷道:“那你就是认了?” 方泓砚沉默了,但心中清楚不管如何隐瞒掩饰,采嫣其实已经心知肚明。 他白日在外面其实并无其他事,在酒楼雅阁坐了一整天,思忖了各种可能。既然瞒不住采嫣,至少别把此事闹得太难看了。若是他再坚持不认,她说不定会去找父母理论。他与采嫣成婚一年还不到,若是此时就收个丫鬟做妾,实在不像话,但若是不收做妾室,又名不正言不顺,更不像话了。 这事一暴露,父亲肯定又要大发雷霆,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采嫣没有在众人面前大闹一番,他已感侥幸。他亦希望她能继续如此,别直言揭破此事。 对此他在雅阁里已经想好一番说辞,这就说道:“采嫣,过去我确有不少对不起你的地方,那些我心里都记着,我知你待我好。哎……那是你还没回来的时候,那时我一个人,见大哥大嫂成双成对,还有了孩子,我触景伤情心里难过,喝醉了酒,那丫头就趁机……我那时糊里糊涂的才会……我……我错了……” 赵采嫣不过是要他放个软,陪个不是罢了。见他总算肯认错,心中一酸,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万华寺见到的第一眼就对你一见钟情,这才做了蠢事,借着误会将错就错嫁给你,谁知道所托非人,嫁给你后就没过过好日子,孩子也没了,你又和红菱不三不四地……”她手中攥着一方丝帕,边说边哭,直哭得气都透不过来。 说起孩子方泓砚就感觉亏欠她,再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由就心疼起来,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搂着她温言哄劝:“别伤心啦……是她勾引我,我根本没把她放心上,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怎能与你相比?以后我会补偿你的,你也别老记着过去伤心之事了。” 赵采嫣在他怀中抽噎几下,渐渐止住哭泣,抬头眼神灼灼地盯着他问:“那以后……你准备拿她怎么办?”这可不是说句让它过去就能过去的事。 这个问题颇难回答,弄得不好又要争吵起来,方泓砚索性道:“你看着办吧。” 赵采嫣要得就是这句话。看他言谈举止,对红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才让她感觉好些了。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不算她又能怎样?他要是肯改过,还是要过日子,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有太长时间不在方家,才给了那贱婢可乘之机的。 从兰若是痊愈倒也罢了,若是真的不行了,她非要那贱婢抵命不可! 想到这儿,她故意问他:“你虽说让我看着办,到时候我真要处置了,你可别心疼啊。” 方泓砚嗨了一声道:“我不管这事了,任你如何处置我也不插一句嘴。今晚别再说了,都累了,早点歇息吧。” · 第二天一清早,听雪起床,先去看了看从兰的情况。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赵采嫣让她单独睡一间屋子,又吩咐了三个小丫鬟轮班照顾,可见从兰在她心里地位不一般。 听雪问过当班小丫鬟后,看看少爷少夫人差不多要起了,便去厨房打热水。走到厨房边了脚步顿了顿,绕到后面柴房,从门缝里往里张了一眼,黑漆漆的也看不出什么。 她正要离开,红菱在里面叫她,声音虚弱嘶哑:“等等……是……听雪姐吗?” 听雪转身:“是我。” “听雪姐,我太渴了,给我点水……吃的……” 听雪犹豫道:“少夫人不许给。” 红菱苦苦恳求,听雪听着不忍,却也不敢违反赵采嫣的命令擅自给红菱水与食物,只好婉转地说:“我去替你问问少夫人,你再等等吧。”说完便匆忙离开,不敢再听红菱的哀求。 她打了热水,回到主屋,刚跨进门就听见里面赵采嫣唤她入内服侍洗漱。她急忙应了声,推门进屋。 赵采嫣问她:“从兰如何了?” 听雪回道:“从兰姐像是好些了,夜里吐得少了,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赵采嫣忧虑道:“楚大夫说就是这几天最要紧,若是过了这个坎,也就慢慢好起来了,你盯着那几个小丫鬟照顾好她,万一有点什么不对就立即去请楚大夫来。” “是。”听雪应了。本想问红菱一天一夜没给水粮了,是不是稍许给点,但看赵采嫣那脸色,终究还是没敢提。 · 和春园里,赵晗正陪韩氏说着话,转眼见方泓砚与赵采嫣一起来了,便朝他们微笑着点头。她昨日见泓砚那般心事重重,今天采嫣却与他一起来了,脸上还带着微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矛盾化解了。 方泓砚与采嫣先去向方老太爷老夫人行礼请安,老太爷呵呵笑得开心之极:“泓砚啊,这是你新娶的媳妇儿?第一次见面我得给她红包……” 说着他回头向老夫人问道:“咱们有准备红包吗?” 方老夫人哭笑不得,嗔道:“这哪里是新媳妇啊,这是采嫣啊,都嫁给泓砚大半年了,你怎么忘了呢?哎真是,又犯老糊涂了……” “啊,不是新媳妇?”方老太爷回头,皱起眉毛,眯着眼仔细打量赵采嫣,“嗯,嗯,看着眼熟,就是记不起来名字。” 赵采嫣站在那儿尴尬的不得了,她有孕后就极少来请早安,小产血崩后回家养病又是两个多月,回到方家就挨家法躺着养伤,直到今日早晨才来和春园请安,老太爷竟然不记得她了! 赵晗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此时换了人物,她尽可能忍着笑,以免赵采嫣更尴尬。从霜却忍不住,噗得一声笑出来了。 赵采嫣更是尴尬,赵晗的丫鬟她又不好教训,只好当作没听见的样子,尽量显得若无其事。 赵晗回头对从霜嗔怪地瞪了一眼,又缓缓摇头。从霜急忙掩嘴忍住笑声,只是眸中仍带笑意,她也知自家小姐只是给赵采嫣留面子罢了。 方永康轻轻冷哼一声。 赵采嫣听见了,心里就是一跳,她一见公公就心慌不已,甚至不敢直视,一听这声冷哼就觉得公公一定是对自己又不满了。 方泓砚拉着她过去向父母亲请安,她全程垂着眼睛不敢看方永康。韩氏淡淡地问她是否好些了。她便恭敬地答好多了。 总算捱到方永康夫妇向老太爷老夫人告辞,赵采嫣与方泓砚跟在赵晗后面出来,刻意走得慢些,与公婆离开一段距离。 赵晗见她这般刻意躲着公公,想是几次责罚让她生出畏惧之心,倒也是好事,人有了畏惧之心,才会谨言慎行,行事有度。 众人走到和春园外面,韩氏停下脚步,回头道:“采嫣。” 赵采嫣愣了愣,急忙走上前到韩氏身边。 韩氏问道:“你院里的几个丫鬟是怎么回事?我且听说从兰病的不轻?” 赵采嫣瞧了眼泓砚,见他也正望向她,眸中微带紧张之色,她没再看他,转向韩氏回道:“母亲,从兰不是病了,是被红菱打伤了。红菱这丫头最近越来越不对头了,干活偷懒,只挑轻松的活做不说,还辱骂碧月,不听从兰的吩咐,也不知道是倚仗了谁给她撑腰,昨日更是以下犯上,把从兰打成了重伤。” 赵晗听见她说的那句倚仗了谁给她撑腰,只觉颇耐人寻味,想起昨日方泓砚心事重重的样子,再瞧瞧此时方泓砚脸色,不觉诧异,难道这个谁就是指方泓砚? ☆、第107章 鸿雁传书 赵晗昨日就觉得方泓砚与赵采嫣有些不对劲,今日再见时,便特别留意诸多细节,见他们俩来时虽面带微笑,两人间却极少眼神交流,大多数时候,两人间对话时都不瞧着对方。比较起来,还是赵采嫣瞧着方泓砚更多些,而方泓砚则几乎不与赵采嫣对视。 再听见赵采嫣说的那番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方永康听韩氏问起采嫣院里丫鬟的事情,对她们内院之事不感兴趣,她们说的话也不曾留意细听,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方泓砚此时的神色颇为复杂,起初像是恼怒,眼神闪烁又有些像是心虚,快速看了十几步外的方永康一眼,见他不曾仔细听这边说话,也就放心了,接着再望向韩氏。 韩氏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故作不知,听完赵采嫣所说后道:“这样是该罚。不过……”她顿了顿又道,“也不能罚得太过了。” 赵采嫣红了眼圈道:“从兰直到此刻还昏迷不醒呢,楚大夫说若是始终昏睡,很可能会恶化……” 韩氏凝眉,轻轻摇头,淡声道:“从兰也只是个丫鬟,谈不上以下犯上。一个巴掌拍不响,若起争执,多数两个都有错。更何况,两个丫鬟竟敢在你眼皮底下打起架来,也是你这做主妇的长久不在春泽居里坐镇的缘故,她们才敢如此没规没矩。” 赵采嫣一口气堵在胸口,颇为郁闷。她既不想公开闹大泓砚与红菱勾搭之事,又想狠狠惩治红菱,正好从兰受伤,她特意交代几个小丫鬟好好照顾从兰,就是想显出自己重视从兰,借机重惩打伤从兰的红菱。可婆婆却说不能罚得太过了,还说这是她长久不在春泽居的关系。 可红菱之所以有机会爬泓砚的床,还真是因为这个缘故,一时间她竟无言以对。 韩氏看她一眼,淡声道:“采嫣,你既然回来了,你自己院里,该管的就管,该罚的就罚,但记得赏罚有度,做下人的就不敢轻狂欺主。” 赵采嫣低头道:“是,儿媳谨遵母亲教诲。” 赵晗事不关己静静旁观,只觉钦佩无比,婆婆平时看着和蔼可亲,关键时刻寥寥数语还真有范儿呢!只是不知道这一番指导兼顾敲打的言语,赵采嫣能领悟多少了。 这一日的午后,方泓砚趁着采嫣午睡,把听雪叫到一处,询问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雪那时跟着他一同去和春园请安,从兰受伤时也不在场,事后从碧月那儿听到的经过是她与从兰守在东厢房外,红菱以为她们离开,便推门出来,从兰上前试图抓住她时,红菱对从兰又推又打,从兰被她推倒后撞到头。而从兰一直昏昏沉沉的,问不出究竟,至于其他丫鬟,都是事后赶到,全都没瞧见事发经过。 “那之后的事呢?”方泓砚继续追问。 “回少爷,婢子回春泽居时,红菱正跪在主屋里,少夫人命碧月拿藤条抽了她左右脸各二十下,之后就把她锁进柴房,不许婢子们给她吃的喝的。” 方泓砚皱眉,不觉重复了一句:“一直都没给吃喝吗?” “是啊。”听雪担忧道,“婢子实在担心会出人命,倒时候就麻烦了。” “听雪,你去送点吃喝的给她吧。” 听雪吓得直摆手:“少夫人下了那样的命令,婢子实在是不敢……” 方泓砚颇为愧疚,红菱如今这样的凄惨状况毕竟与他有关,又实在可怜不过,让人不忍。他思忖一会儿后对听雪道:“那便算了,你替我准备水与吃食,我去送。厨房那块儿什么时候没人?” 听雪摇摇头:“厨房差不多一直有人呢,要么夜里少爷少夫人歇下后,厨房只有一个值班看火的婆子。” 方泓砚点点头,挥退听雪:“知道了,今天夜里我们歇下后,你就去准备水与吃的。记得别对旁人说。” “是,婢子明白。” 到了这日傍晚,从兰的伤情略有好转,意识较清醒,能与她对话了。赵采嫣心感安慰的同时,忽然想起红菱关在柴房有两天了,滴水未进,便命碧月带上一个冷馒头,一碗水,去柴房查看。 碧月打开门锁,拉开门就见红菱背朝着门的方向,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大声惊呼道:“这贱婢不是死了吧?!” 赵采嫣听见她说红菱死了,顿时吓得退了两步,对碧月道:“你过去瞧瞧。” 碧月缓步上前,屏息用脚尖轻踢了踢红菱后背。隔了一瞬,红菱发出低哑的呻.吟,缓缓转身过来。只见她双眼无神,双颊上红肿非但未消,反而更厉害了,把眼睛都挤小了,嘴唇上干裂起翘。但瞧见她还活着,赵采嫣还是松了口气。 红菱见是少夫人,哑着喉咙恳求:“少夫人……求您,给点水吧。婢子……婢子真的会死的啊……” 赵采嫣哼了一声,对碧月道:“给她吧。” 碧月把装馒头的碗与水碗重重往地上一放,用力猛了,好些水泼洒出来溅在地上。本来虚弱不堪的红菱见了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扑过来,双手捂着碗,生怕再有水溅出来,紧接着第一件事不是去喝碗里的水,反而俯低头,去吸地上还未完全渗入地下的水。 赵采嫣只觉这样肮脏无比,厌恶的皱眉,转身出屋。 碧月鄙夷地白了红菱一眼,跟着赵采嫣出屋,关门上锁。 入夜。 红菱两天才喝到一碗水,吃了一个馒头,哪里够填肚子的,只是稍减饥渴罢了,只能靠着睡觉来硬捱过去。然而腹中饥饿难以真正入睡,睡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中梦见有人开门放她出去,欣喜地醒来,勉力撑爬起来,却见自己仍在冷冰冰的柴房里,失望透顶地重新躺回地上。 柴房里没有窗,唯一的光是从门缝透进来的,借着这微弱的光,她瞧见门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爬过去摸到一个布包与一只瓦罐。解开布包,里面是四个冷馒头,她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拔开瓦罐的软木塞,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就只是水,但此时的清水却如同甘霖般可贵。 ? 第76节 不知不觉间四月过半了,赵晗在四宜居用完早饭,回到朝岚居,正准备给泓墨写信,从露从外面进来,笑眯眯地朝她行了个礼:“恭喜少夫人。” 赵晗见她笑得促狭,再瞧见她手中那张长方物事,立时喜出望外:“来信了?” “是,少爷来信了。”从露递上信笺。 驿站过来的信统一送到账房,再由专人送去各房各院。赵晗算算这几天,差不多能收到泓墨的回信了,便天天差从露去账房询问是否有信来。今日果然来信了,所以从露才会如此戏言。 赵晗急忙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他在信中说,他人还未到明州呢,她的信已经到了两封。吴掌柜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才会这么急地连寄两封信过来催,一见面就神色紧张地转交给他,害他也跟着紧张,以为她有什么意外,拆信的时候手也抖了,差点就立即跳上马车赶回淮京城了。直到读完信才知家中一切平安。因此她以后写信来,定要在信封外面就注明平安字样,免得他拆信时忐忑,切记切记! 赵晗边看边笑,从露在一旁瞧得好奇,问道:“少爷究竟写了什么好话,让您笑得这么欢?” 赵晗道:“没写什么,我就是想笑不行么?” “是是是,少爷写什么您看了都是高兴的。” 赵晗含笑白了从露一眼:“贫嘴贫舌的,干你的活儿去!” “是——”从露拖长了尾音应道。 赵晗急着往下看信,不再与她说笑,从露做了个鬼脸走开了。 他问她近日可好,等收到他这封信时应有八、九天没见了,肚子不知有没有见长,会不会觉得累。 赵晗暗暗吐槽,即使怀了孕吧,哪有八、九天就能看出肚子变大的?这不是怀孕是腹积水吧。 她在信中告诉他,如今三餐在四宜居与公婆一起用。他便问她与父母一起用餐,胃口有没有好一些了,晨起时是否还会作呕…… 他又在信中写了自己的事,说是才到明州,还是住长春仙馆,掌柜的认出他来,还问起这回她怎么没一起来明州,他很自豪地说她要呆在家里生娃,掌柜的恭喜了他,他一高兴就给人包了个大红包。 赵晗边看边笑边摇头,眼看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跳脱随性,可是他信中字里行间满溢的希翼与喜悦又让她感同身受。 最后他写到,迭戈的货价有所上涨,他一晚上都在与吴掌柜一同重新估价,直到夜深才有空给她回信,因此写得不如她的来信长,实在是时辰有限,不是他因犯困而偷工减料,待明后日有空时或许能多写一点。 又在信尾备注,切记不可因他信写得不如她长或是多,她就偷工减料也少写了,反正她在家闲工夫多,就多写点给他,当是练字也行。信太短他一下子就读完,难免心中空落落的。 赵晗读完信,心中也是那般空落落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惆怅,不舍就此结束,便从头至尾再细细读了一遍,这才把信放在桌上,顺手拿起玉马压在一边,再取出裁好大小的珊瑚云母笺,用青玉镇纸压住,研墨挥毫,开始写起某人要的长信来。 ☆、第108章 归心似箭 岳掌柜与方泓墨签定契约后,验货无误,当日下午便着人来提货,待所有货物顺利交付,已是两天之后。方泓墨收到货款后,便投了拜帖,再次拜访江尚儒。 江尚儒见上一回来借钱仅隔一个月,方泓墨又携礼上门拜访,猜想他多半又是来借钱的,心中已经想好一番说辞,不伤其面地婉拒。寒暄几句后,果然听方泓墨提及上回借钱之事,却不料他说得是还钱,意外之余还有些惊喜:“这么快?看来方世侄这桩生意做得颇为顺利嘛!” 方泓墨微笑道:“运气罢了。若无江世伯鼎力相助,小侄此事恐怕难成。”说着取出银票放于桌上。 江尚儒却不忙着去拿,笑道:“呵,方世侄太谦虚了,你世伯又没出什么力,借了点小钱与你周转而已。” 方泓墨道:“无论如何,世伯信任小侄,才肯借款给小侄,小侄当时身处明州,苦无现银,若无江世伯的这笔借款,这桩生意就难以做成了。因此今日过来,一是还钱,二是要感谢江世伯鼎力相助之情。” 江尚儒借钱给方泓墨是拿了他铺子契书作为抵押的,本无风险,坐收利息,说起来也算不上鼎力相助,只是利人利己,顺便做个小小人情罢了。但方泓墨这么说话让他听着舒服,便呵呵地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后道:“惭愧惭愧,方世侄还请稍待片刻。” 说着江尚儒起身入内取出当日方泓墨所书借条,并抵押的契书,一起还与他,看着他确认无误收好借条与契书,才收起桌上银票,接着又道:“方世侄若没什么事的话,便留在鄙宅用饭吧。” 方泓墨正想向他打听些事,何况他以后若要再来明州办事,少不得会有要倚靠江尚儒的地方,正好与他多多相处以增进感情,便答应下来,接着问道:“小侄有一件小事想拜托江世伯。” 江尚儒放下茶碗:“哦?方世侄意欲何事?” “小侄有意购入一条海船,江世伯在明州人脉广博,若有这方面的消息可否代小侄留意一下,小侄先谢过了。” 江尚儒讶异问道:“难道你有做出海行商的意愿?”他不赞成地缓缓摇头,“劝世侄还是慎重考虑,出航远洋较为危险,且一离家就是半年,漂泊太久。世侄年纪轻轻,家有娇妻,怎么舍得?” 后面半句那是开玩笑了,江尚儒是边说边笑,方泓墨亦笑道:“江世伯误会了,并非小侄要出海,小侄预备与人合作,找个能信赖之人出海行商。” 江尚儒笑言:“海贸一船货物价值巨大,你就不怕那人连船带货一起跑了?” 方泓墨淡笑道:“若是如此,便算是小侄识人不明吧。” 江尚儒便道:“如此我便替你留心着吧,不过,若是真要做海运,与其买人家不要的旧船不如买条新船,或是订造一条。一条船最重要是龙骨与主桅,旧船历经风浪,虽然修缮过后表面重新油漆,看起来不错,但也许内部已有裂缝旧伤。这些裂缝旧伤可能难以觉察,可一旦遇到大风浪,也许就吃不住力量,在一瞬间折断或破损漏水,造成极大损失。” 方泓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江世伯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就是不知订造一条船需要多久才能下水?能不能赶得及今年年尾前交船?” 江尚儒哈哈大笑:“平海船场一年要造上百条船,你说他们赶得及赶不及年前交船?” 方泓墨轻笑道:“那就好,不知江世伯认不认识平海船场的场主或管事之人,若是有,能否为小侄引见一下?” 江尚儒点点头道:“可以安排,不知方世侄所居何处?这回欲在明州停留多久?” 方泓墨道:“小侄现居于三泰坊长春仙馆,总要等此事告一段落才回去,但请江世伯尽快安排。” 江尚儒微笑着答应了,又向他询问方永康近况,两人谈了没几句,江夫人柳氏过来叫他们用饭,一路上便问方泓墨他夫人为何这回没来。 方泓墨一说起此事便难抑喜悦笑容:“内子如今身子不便,就留在家中没来。” 柳氏惊喜笑道:“那可是大喜啊,你夫人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你们俩郎才女貌,儿女也一定是出色的。” 柳氏毕竟也是明州大商之妻,为人七窍玲珑,善于辞令。方泓墨平常听恭维话都是听过就算,但这话听着却正是正中心头所好,便欣然道:“多谢伯母吉言。” · 第二天江尚儒便安排了方泓墨与平海船场的黄场主会面。谈过初步意向后,三人一同去船场看船。 江尚儒替方泓墨引见过后,本无必要再陪他们去船场,但最近两次的接触下来,他对方泓墨很是赏识,并非因他是方永康之子而另眼相看,而是觉得他年纪虽轻,却既有胆识魄力又有能力,颇为难得。 方泓墨虽自谦说是运气,江尚儒却清楚,运气一事虚无缥缈,真要把一桩大生意做成,少不得方方面面的准备与实力,即使有机遇,也不是人人都能及时抓住并最终将事做成的。 平海船场十分巨大,光船坞就有三十四座,有大有小,最长的船坞可容二十多丈长的船只。此时半数船坞内有船在造,有些已经在上桐漆,眼看就要完工,有些则刚具备雏形,长长的龙骨之上,根根肋板挺立。船场内船工众多,忙而不乱,每个船坞都有人督造。 方泓墨看过平海船场的规模后,当即交付定金,订造了一条四桅福船,这是一种尖底海船,以行驶于南洋及远海。 诸多事情安排完,已是四月二十的中午。 在明州的这些天里,方泓墨每天都能收到赵晗的信,读信与回信成了他每日睡前必做的两件事,哪怕再忙,写几句话的时间总是有的。昨夜他在回信中告诉她自己这一两天就要回去,她可不必再写信来。 虽然已经半天过去,方泓墨归心似箭,等不得在明州再过一夜,这日午后便整装出发了。 马车出了明州州城,沿泸江一路往西,车行至明州金化县境内,已是傍晚时分,便在县城里找客栈住下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车夫将马套上车,驾车驶出后院,停在客栈门口。小厮们忙着把行李箱子从楼上搬下,再搬上马车。 方泓墨正与客栈掌柜结账,忽听外面一阵纷乱,还有方元的惊呼声:“抓贼啊!” 他微微一惊,几步跨出客栈大门,就见方元与三两名小厮正围在马车边。 而在他们与马车之间,是两名陌生的年轻汉子,身穿青衣黑裤,与他的随从小厮打扮极为相似,看来是想趁着此时光线暗淡,混到随从中去,浑水摸鱼。这两人既然早有准备相似衣裤,应该是早就盯上他带的这些东西,而不是临时起意的。 那两名汉子见形迹败露就想逃离,但被众小厮围起来了,没有地方逃,顿时目露凶光,从靴中拔出匕首,做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地将匕首挥向这几名小厮。 方元与另几名小厮见状,吓得纷纷抱头鼠窜,一面大声惊呼:“强盗行凶啦!”“抢劫啦!” 那两名汉子吓退小厮,转眼见只剩方泓墨一人离得最近,便又向他举刀恐吓。 方泓墨摊开双手,淡淡一笑:“车上东西并没什么值钱的,两位要取什么就自己拿去,并无必要因此伤人,犯下大罪。” 他表情虽是轻松无比,全身却绷紧如弦,微微斜身,全身重量落在左脚,右腿在长袍下凝力,全神戒备。两名汉子中离他最近的那个,也有四五尺距离,即使真的挥刀扑过来,应有足够时间让他反击。 听他如此说,那两名汉子稍有松懈,其中一人低声道:“你看住他。”接着就绕到车前,抢了车夫手中马鞭,逼车夫下车,自己坐了上去,挥鞭策马,接着就回头叫道:“快走快走!” 留在原地,举刀威胁方泓墨的汉子听到呼叫,转身就跑,准备跳上马车一起逃走。 方泓墨就在此时发动,将长袍下摆一甩,跨上一步,左腿如鞭,转眼间已经重重踢中那汉子的后脑。 那汉子顿时昏晕过去,直挺挺扑地摔倒,一动也不动。车上那一人见状吓坏了,拼命挥鞭驱马。 与此同时,方泓墨听见身后客栈内有人急奔下楼,同时还呼喝着:“住手!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他皱眉回头,就见两人举着刀从客栈内奔出,正是他这次雇佣的随行武师。 方泓墨虽命人跟踪陆九,却始终找不到陆九与自己有关的联系,他又不能一直让人跟着陆九,长此以往肯定会被察觉,反而打草惊蛇,他只能先暂时搁下此事待查。 但毕竟经历过前世之事,他有所警戒,两次明州之行,包括之前带赵晗去的那次,都雇了武师相随。 然而他雇佣武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陆九劫杀他的事,还要过将近两年才会发生。若随行雇佣武师,明着带武器,可能因此引起真正厉害的贼人注意,反倒引火上身。他便请两名武师只做普通随从打扮,武器白天藏于车内,晚间入住客栈时随行李搬运。 没想到这两名武师关键时刻却没派上用处。也幸好这次的贼人只有两名,这两人目的显然是浑水摸鱼行窃,而非持刀抢劫,只是因行迹败露,狗急跳墙了这才拔刀恐吓罢了。 两名武师奔出来,第一眼瞧见地上趴着不省人事的青衣汉子,不见“强盗”影踪,再一转眼瞧见马车已经驶动,正要绝尘而去,不由一愣。 方泓墨不满地低喝一声:“还不去追?!” ☆、第109章 物伤其类 那汉子不会驾车,情急之下又只知猛挥鞭子,拉车的两匹马被他胡抽乱打,吃痛之下反而不能好好跑了,边跑边踢着腿跳,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前行。 两名武师受雇于人,保护东家安全之余,还要兼护财物。两人在一路上倒是防范有加,反而在县城里放松了警惕,一夜好眠后更是生了松懈,偏偏就是这时出了事,眼看东家不满,只怕佣金被扣,因此捉贼时更刻意卖力。 他们毕竟长期练武,很快便追上这架跑不快的马车,一名武师将那汉子衣领揪住,一把拽下马车,另一人则跃上车,收缰勒马,将车慢慢停下。 汉子被拽下车摔在地上,还想挣扎着逃脱,武师哪里还会给他机会,三下五除二就轻松将他制服,反扭双手押了过来。 这会儿时间方元带着众小厮,七手八脚地把地上那名被踢晕过去的汉子绑了起来。而另一名武师也将马车掉过头,驶了回来。 方泓墨让武师与众小厮把两个汉子都带回客栈堂里面。 客栈掌柜被吓得不轻,他一听见众小厮大喊“强盗行凶啦”,就躲进后面账房不敢出来,只让年轻伙计到前面来打探出了什么事,是寻仇还是抢劫,有没有出人命等等。 年轻小伙计心里也怕,却又好奇,探头探脑地从门帘子后向外张望。 方泓墨一瞥眼瞧见了他,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伙计见是昨晚住店的客人制服了那两名汉子,且这位客人虽然瞧着冷傲,吩咐起人来倒也挺和气的,他也就不怕了,朝方泓墨走近几步,一面打量着那两名汉子:“公子,这两个就是强盗吗?” 方泓墨失笑道:“哪里是什么强盗,不过两个蠢贼罢了。你去对掌柜说,让他放心,我们问过几句话就会把贼人送去官府。只是在这堂里问起来多有不便,又影响客栈生意,我们还是将他带回楼上房间问话。” 小伙计答应了,便去向客栈掌柜传话。掌柜的也怕他们在堂里凶神恶煞地一问,把客人都吓跑了,只好答应了,心中只希望他们快点问完快点结账离开。 到了楼上关起房门,方泓墨转向方元问道:“你瞧见是怎么回事了吗?” 方元点点头,他伶牙俐齿,又是亲眼见到全过程,这就把经过讲了出来。 在迭戈的这船货物中,方泓墨挑了一部分出来没卖,带回淮京,上路前特意叮嘱方元与方兴,让他们留意看着这个箱子。箱子不沉,亦不算大,方元便一个人把这只箱子搬上车,接着下车再搬其他行李。因方泓墨叮嘱过,方元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眼,就此发现异样。 跟在他后面搬行李上车的就是这两人,一人搬箱子下车,一人挡在他与客栈门口之间,以遮挡别人视线,本来这只是数息之间的事就能顺利得手,却偏偏被方元看见了。 方元见他们样子鬼鬼祟祟的,就多了个心眼,停在原地看看,这就瞧见那人并非空手下车,怀里还抱了只箱子。 方元指着晕过去的那人道:“本来因为天没亮,看得不是太清楚,大家穿着一样的衣裳,没防备时真以为是自己人,可我们正往车上搬行李,这蠢贼却往下搬行李,明摆着就不对劲么。小的顿时警惕起来,再仔细一看,这人虽然穿的衣裳与我们一样,脸可是完全不认识。小的这就大叫有贼,少爷你就过来了。” 方泓墨点点头,再看这被擒的两人,他们既然准备了与他的随从一样的衣物来盗窃,恐怕是在明州就盯上他们了。 第77节 两名武师此前有失职之处,此时极尽所能弥补,一武师取来一杯水,对着晕过去的汉子当头浇下,将他浇醒,接着就是一番逼问。 最后问出这两人竟然还有另一个同伙,是在岳掌柜手下做事的彭大郎,方泓墨在交货时看见过那人,管着力夫搬货运货。 彭大郎见方泓墨不是明州本地人,又赚到了大笔银子,还要带点货物回去,想必也是好东西,就此生了贪念,找来两个无赖混混盗窃他车上财物,倒是想的挺好,穿上与他随从一样的衣裳,想着趁早晨忙乱时下手,本来都要得手了,却还是功亏一篑,叫方元发现了。他们这才狗急跳墙,拔刀威胁,若非方泓墨故意放这两人离开,说不定真要动刀伤人了。 方泓墨听两人说出彭大郎的名字,已经知道这回的事多半与自己前世之事无关,他如今的人生与重生前有了极大不同,这两次明州之行,前世根本不曾有过。但慎重起见,他还是问了句:“你们可识得陆九?或是听说过这个人?” 两人被武师打得鼻青脸肿,早就有问必答,不敢隐瞒,此时听到方泓墨问,连连摇头:“不认识,没听过。” 方泓墨便让一名武师留在客栈看守行李,另一名武师带着小厮将两名贼人送去县衙。被这事一搅和,一来一去耽搁了大半天,直到这日午时前后,才又真正出发上路。 · 方泓砚连着送了两晚吃的,第二夜送去时,红菱轻轻问了声:“是少爷吗?” 方泓砚叹息一声,红菱一听果然是他,立时哭了起来,哀声恳求道:“少爷,少爷救救我吧,少夫人想我死啊,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啊,少爷放我出去吧……” 方泓砚吃了一惊,压低声音喝阻道:“轻点声,你再乱哭乱叫,我就不开门了。” 红菱便安静下来。 方泓砚开了门,递给她馒头与茶壶,红菱却不接,扶着门框斜靠在上面,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他道:“少爷……” 她既猜着昨夜送食物的是少爷,就指望他今夜也会来。她忍着渴,省下白天的小半碗水没喝,用来把自己脸和手洗了洗,衣裳上的褶皱抚平,头发用五指沾水梳理。柴房无窗亦无光,红菱非但没镜子可照,连用水来照出自己都做不到,只是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齐整些而已。 可她脸上仍然肿着,一道道血痕变成了青紫色的,衣衫上有许多脏污,头发也还是显得又脏又乱。 方泓砚本就对她没多少情意,送来食物只是不忍心看她饥渴而死,忽然在月光下瞧见她这付丑陋邋遢样子,更是不觉怜惜,只觉烦恼,敷衍着说了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一把将她推进门里。 红菱本就没什么力气,站立不住向后跌坐在地上,方泓砚匆忙把食物与水放在门内,迅速关门上锁。 红菱看少爷见到她时厌烦的眼神,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再被他推了一把,心中也就明白了,求少爷恐怕也是没用的了。 方泓砚懊悔起自己深夜偷送食物的举动,且得知碧月在赵采嫣的吩咐下,一天给红菱送去两碗水和两只馒头或两碗饭,虽然少了点却也不至于饿死,之后几天他便不再冒险送食物给红菱。 从兰养了五、六天,渐渐好转起来,赵采嫣请来楚大夫替她看过,说是既已好转,如无意外便会慢慢恢复,如今还是继续静养为上。 既然从兰已好转,红菱打也打过了,关也关过了,一直这么关着也不是个办法。这日赵采嫣便让听雪碧月把红菱带出来,把身上洗洗干净,换身清洁衣裳再带来见她。 红菱既已知求少爷是没用的,得知少夫人肯放她出来后,虽然对于少夫人会如何处置自己惴惴不安,但她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一见少夫人便跪了下来,伏地痛哭,认错求饶,指天发誓说自己再也不敢再犯。 赵采嫣厌恶地看着她道:“你给我闭嘴,听得就火大,再这么哭哭啼啼的,我就再把你关柴房,关十天半个月的!” 红菱不敢再求饶,只是不停磕头。 赵采嫣不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又丑又蠢,还敢爬床,简直自讨苦吃!” 泓砚虽然看着对红菱没什么情意,她也不会再把这么个人放在自己与泓砚身边,看着膈应不说,还是个隐患,万一有了身孕就更棘手了,因此她今日一早便向婆婆要来卖身契。 韩氏听闻她要卖了红菱,倒也没说什么,找出卖身契就给了她,还顺便问了几句从兰如何了。赵采嫣便告诉婆婆她好些了,应该会渐渐好起来。 等了不一会儿,牙婆带着人到了,仔细打量了一番红菱的模样,再看看卖身契,让红菱另外按了手印,两下里一对照无误,便把红菱带走了。 红菱小声抽泣着,却也只能跟着牙婆走了。 · 这些天发生的事,让听雪觉得极为不好受。 尤其是红菱挨打时拼命哭泣惨叫,在少夫人命令下,她却不得不捉住红菱不放的时候,她最不好受。红菱的哭声就在她耳边,听起来尤其刺耳。虽说红菱的遭遇多少有些自作孽,但同为丫鬟,听雪瞧见红菱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亦有物伤其类之感。但这种感受,春泽居里没一个人是她能与之倾诉的。 她在赵府就与从露从霜相熟,去外院办事时偶遇从霜,不由自主一吐为快,又叹道:“红菱也是心太高,一心想要做姨娘,可却错付了人。二少夫人正当年轻,又貌美,哪里肯让二少爷多个女人,她也真是糊涂。从霜,你可别像红菱那样,看看她下场多惨……” 从霜一个劲摇头,瞪圆了眼睛道:“我才不要给人做姨娘呢!” 听雪不以为然道:“做姨娘吃好的穿好的,不比你一个小丫鬟日子好过?” 从霜还是摇头:“我看二少夫人吃得好穿得好,这日子也不见得过的开心。别说不如我们家小姐了,就是从露姐都比她开心,大牛哥待她真是好的没话说,有一块芝麻糕都要留给她吃,我看啊,就算他饿得要命,却只有一个馒头,也会掰一半留给从露姐的。我要是也有个大牛哥待我这么好,还要做姨娘干嘛?” 听雪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啊,我倒是说不过你了。”说着又叹口气,“可是啊,天下哪有那么多大牛哥……你我老老实实做几年丫鬟,等到年纪了,也就配给府里到年纪的男人,称不称心日子都要过下去……” ☆、第110章 情到浓时 从霜回来后,把春泽居里的事情告诉了赵晗。 赵晗本来就猜到春泽居里出了事,且与赵采嫣、方泓砚、红菱三人有关,多少也能想的到是什么状况。从霜这一番话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想,只不过多了不少细节。 一旁的从露道:“二少夫人那院里也真是多事,简直没个歇停,丫鬟都换了一拨还出事,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吧还真有点道理。说起来您也得多提防些,您现在有身孕了,说不定有人会钻空子。” 赵晗倒是觉得事情的根源还是在方泓砚身上,苍蝇不叮无缝蛋,红菱一心往上爬,用的手段说起来不上台面,却只是因为看到了有机可乘。赵采嫣如今回来,一回来就打罚了红菱,也算是杀鸡儆猴了,她那院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丫鬟敢再胡思乱想。 她觉得这种事本就该防微杜渐,若赵采嫣没有离开这么久,也许方泓砚不会和红菱在一起,但话说回来采嫣暂离方府不过两个月,方泓砚就忍不住诱惑,实在也是太差劲。 但这种话她也没必要和这两个丫头细说,这方面分寸只能自己把握,她只点点头:“你们也多替我留心着点。” 她如今每日与泓墨通信,除了排解思念、了解他的现状之外,也是为了维持与他的联系,他离家那么久,也只有靠着这一封封家书来维系两人的感情了。 春去夏来,芳菲歇尽,枝头翠浓。当进入四月下旬,这天气是一日日地热了起来。 换季时节,各间屋子里的布置要换,较厚的冬春衣裳被服等等全都要收入樟木箱子,换轻薄的夏装出来,还要添置新衣。 忙碌中赵晗终于收到方泓墨的来信,得知他要回来了,兴奋难以自抑,虽说见信如面,也只是无奈之语罢了。再怎么写信诉说衷肠,都不会比见面一个拥抱更能排解相思之苦的。 与此同时他亦写了封信给父母,告诉他们自己将要回家。韩氏自然十分高兴,喜形于色,方永康却只是淡淡微笑,即使父子情深,也内敛不露。 收到信后,赵晗就开始数着日子过了,虽然没有摆个倒计时的牌子在屋里,心中却是一天天地算着他的行程,还剩几天他就能回来了。他十九日来信说一两天内出发回家,就按两天后出发来算,路上五天,二十五日这一天应该能到家了,若是快的话二十四日就能到。 二十四日他没有到,第二天她一直等到傍晚,却仍不见他回来,虽然她也知道在路上耽搁一两天实属正常,仍然不自禁地会不安。 且她如今既没有每日一封的信要写,亦没有他新的来信可读,连着六天没有他的音讯,等不到人回来难免会胡思乱想起来。 从露看出她焦躁不安,便说些安慰她的话,要她放心。赵晗本来也算是冷静淡定的性子,但怀了孕之后性情也有了些变化,比不得以前容易静心,理智上虽告诉自己不用过于担心,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一夜她睡得不太平,翻来覆去,眠浅多梦,到了四更天便索性不睡了,起来做了会儿瑜伽。之后唤从露从霜进来,洗漱梳头后发现,这会儿时候去请安太早,看书翻了两页又看不进,最后拿出针线篮,缝起那双快要完成的宝宝鞋来。 穿针引线,一针又一针地反复,这种重复的手工,最终让她的心静下来。 请完早安回来,她继续缝制这双小鞋子,缝得脖子都酸了,只因眼看快要做完,便想一气呵成。终于到了最后一针,她打了结藏起线头,微笑着将鞋托在手心,低头欣赏,忽觉困倦起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贪睡鬼,大白天就犯懒打呵欠!” 她猛然抬头,见门口站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还是那俊逸无比的脸庞,只是稍许晒黑了些,显得清瘦了,如剑的浓眉下,还是那双好看到不像话的如漆墨眸,带着微微笑意凝望着她时,眸中熠熠似有光芒绽放,挺拔削薄的鼻梁下,线条分明的双唇渐渐弯起,还是那道熟悉的弧度。 笑容浮起在她的脸上,泪花却渗出眼角,视线随之模糊。 他微微挑了下眉梢,嘴角笑意加深,快步走向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她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清爽的松木香味混合着男人的汗味,还有路上的尘土味,忽觉心安无比。 他低头在她发间亲吻,她仰起头,泪眼模糊地朝着他笑。他俯低下来,深深地吻着她,贪婪无比地吸取着她的气息。 她纤长的双臂伸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扶着她站起来,将她仍然纤细的腰环住,一手托着她后脑,用力含吮她双唇,分别太久,他太想念她的味道,她柔软的唇上还带着泪水的淡淡咸涩,这份真情流露让他心中悸动,情到浓时只想将她牢牢搂在怀中,永远不放。 四唇胶着许久才缓缓分开,他还是紧紧搂着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嗓音低沉温柔如水:“傻子,哭什么?” “你才傻子,喜极而泣没听过么?”赵晗不好意思道。 他轻笑:“我只是去明州几天而已,又不是徒役几年。” “谁让你写信来说一两天内就出发,算算行程你昨日就该到了,却等不到你回来,难道我不会担心么?” “是,是我不好,早知该多写几天的。” “就是你不好,害我我担心得昨晚一夜睡不好。” “难怪方才我进来时你打呵欠,犯困了?要不你先睡会儿?我去向父母报平安。” 赵晗摇头:“你回来了我哪里还睡得着,等我一会儿,我陪你一起过去。”她刚哭过,还得洗洗脸才能出去见公婆。 转念一想,她又问:“你为何会回来晚了?路上有事耽搁了?” 方泓墨不愿她忧心,只轻描淡写道:“路上有两个偷儿想偷车上行李,抓住他们不是要送去报官么,去了县衙也不是马上能报,还要排队等,这就耽搁了不少时候。且我听你叮嘱,天黑前就住店,绝不赶夜路,这般路上就费更多时日了。” 赵晗担心道:“这官道上也不太平么?幸好你雇了武师,也幸好只是偷儿,万一要是遇上强盗,只两个根本不够吧?以后你若是再出远门,一定多雇几个。” 方泓墨轻轻摇头:“雇得太多反而招摇显眼,本来大强盗看不上我的,一见我雇那么多人护卫,肯定会认定我是肥羊,那就要抢而后快了。”他这回被偷是在明州就被人盯上了,倒不是因路上露财,才被人偷的。 赵晗眉头轻皱:“不能人多,那就要雇佣高手,以一当十的那种。” 方泓墨笑道:“哪来那么多以一当十的高手,就算有也不是你临时想雇就雇的到,你愿意出钱,高手还不愿意当你护卫呢。这世道还是太平之世,我说大强盗是开玩笑的,官道附近哪有强盗出没?你就别瞎担心了。” 赵晗一想也是,淮京城来去明州这段路她也走过,一路上都是大县大城,官道平坦,来往客商也多,就是偷儿也是偶而才有,她与泓墨回程时在路上走走玩玩半个多月也没遇到过偷儿,便也释然了。 她洗脸重新梳妆时,方泓墨等着无聊,拿起篮子里的小鞋子把玩,那鞋子袖珍小巧,窄得只够他双指伸入的。 赵晗从镜中瞧着,见他把那双鞋子分别套在右手四根手指上,在桌上挪动手指,像是走路似的,不由笑了起来。 方泓墨亦笑道:“真想早点见到这孩子,你快些生吧。” 赵晗嗔道:“这是想快就能快的吗?都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胡说。” 方泓墨抬头,兴致盎然地问道:“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好?” 赵晗扶额:“都不知道是儿是女,要怎么起名?你也太心急了。” “那就起个男女皆可的小名,不然每次提到他只能说这孩子,不甚方便。” 赵晗一听也觉得有道理:“那就起个吧。起什么名好?” “嗯……”方泓墨皱眉沉吟起来。 赵晗默默等了会儿,妆都重新画好了,还是没等到他说话,便起身道:“不急于一时,先去向母亲报平安吧。” 方泓墨也跟着站起,向她伸出一手,她微笑起来,将手放进他掌心。 时近午时,阳光温热灿烂,雀鸟啁啾,成双成对你唱我和,婉转如歌。赵晗心情喜悦,便看什么都是好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是生机盎然。 两人在廊下缓步而行,时不时转头去望对方一眼,另一人便也回头相顾,对视时一笑足以。 安静地走了会儿,赵晗忽然想到一事:“对啦,我收到你的信,说你要回来了,这之前我写的信却已经送出去了。你二十日离开明州,那时候我写的几封信还在路上呢。” “我请吴掌柜代收,收齐后再寄回来。” “你还要吴掌柜把信寄回来干嘛?” “我要看看你信里写了什么。” 赵晗道:“你人都回来了,信里写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啊。” 方泓墨摇摇头:“那不一样的。” 第78节 “哪里不一样?” “其中蕴含感情不同,写信时你不知我什么时候回来,字里行间都是思念,现在我回来了,你就没那么稀罕我,没事还要埋汰我。” 赵晗被他这一番歪理逗笑,可想想又有些道理,竟然无话反驳,只道:“我哪儿有埋汰过你?” 方泓墨啧啧摇头:“才刚埋汰过我转眼就忘。” 赵晗不依不饶起来,用半带撒娇的语气道:“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埋汰你了?” “你方才说我都快当爹的人了还爱胡说。” “那哪算埋汰,你分明就是在胡说。” “自然算的,我哪有……” “……” 从露与从霜远远跟在后面抿着嘴笑,听这两人跟孩子似的斗嘴,脸上却都笑意盎然,手还牵着不放,看得出两人都没当真生气,只因太久没见面了吧,不管说什么话都是开心的。 ☆、第111章 辗转厮磨 韩氏已经收到下人禀报,说大少爷回来了,先去朝岚居,一会儿就来给夫人请安。她知夫妻久别胜新婚,儿子回来先去见媳妇儿也是人之常情,但多少也有些怅然若失吧。不过这份怅然稍纵即逝,很快她又高兴起来,吩咐厨房多加几个菜。 谁知等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午时快到了,还不见泓墨过来,想来是和阿晗有许多话说,一时想不起还要过来,又不好派人去催他。 她心头微起焦躁,耐下心来等了会儿,终于见泓墨与阿晗手牵手一起来了,便笑着半真半假地嗔怪道:“知道你回来了,说是要来请安的,我还特意让厨房多加了几个你爱吃的菜,却等老半天也不见人影,倒不如不说要来,我倒落个清闲自在!” 方泓墨闻言,便上前赔礼道歉:“确是儿子不好,让母亲久等了,儿子这就给您叩头赔罪。”说着一撩衣摆,作势欲跪。 韩氏含笑白了他一眼:“别跪了,这么点点小事就要你跪的话,我倒成恶母了,你们来了就好,赶紧吃饭吧。” 方泓墨只不过略微弯一弯膝盖,听韩氏这么说立即就站直了。 赵晗一听婆婆这话,似乎有些许吃醋意味,便上去挽着她手臂道:“母亲您别怪泓墨,说起来这事都要怪我,我一见到泓墨,就没出息的哭了,哭完又洗脸梳妆,这才耽搁久了,害您久等,是儿媳的不是。” 韩氏本也只是等泓墨来等久了有些小小烦躁,倒没责怪赵晗的意思。她是颇喜欢这个大儿媳,阿晗与泓墨感情越好,她才越是放心,这会儿怕阿晗误会自己借机敲打她,就此生了隔阂,便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抢着担罪名,不管有什么错都是泓墨的,反正他皮厚得很,骂几句浑不当回事儿。” 方泓墨仰天长叹道:“今日才知,我这做儿子的地位不如娶回来的媳妇,娘,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韩氏瞪他一眼:“不是亲生的,捡来的。” 赵晗在心底默默补刀,是冲电话卡送的。 韩氏说完就笑了:“不早了,去用饭吧。” · 午饭后赵晗与泓墨告别韩氏,回到自己院里。赵晗进屋就瞧见墙角多了个箱子,她初见泓墨回来,心情激动,没留意屋里多了东西,这会儿瞧见了便问他:“这里面是什么?” 方泓墨不答,自去搬起箱子放在桌上,开了上面的锁,打开箱盖。 赵晗张头一瞧,里面有一只精巧的带锁花梨木小箱子,四角上包着银制芙蓉花叶,底下四只脚是银制的盘卷枝叶,大约四、五寸见方,小箱子旁还有若干大大小小的袋子,也不知都装着什么东西。 方泓墨取出花梨木小箱子,打开箱盖,只见里面装得满满的南珠,目测不下百余颗,莹润生光,粒粒滚圆,如手指般大小。里面除了白色、粉色的珍珠,还有少量黑紫色的珍珠,比白色珍珠略小,却也有小拇指粗细。 赵晗惊喜地望向他,他微笑:“原来借你的珍珠,加倍还你了。你瞧够不够利息?” 她拈起一粒黑珍珠欣赏把玩:“何止够利息,根本是翻了几倍的本。” 方泓墨又拿起一只不起眼的小袋,抽开上面的绳结,捉起她的手,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她掌心,原来是块打磨圆滑的红宝石,椭圆形约鹌鹑蛋般大小,色泽透亮,殷红如血,把她的一整个掌心都映成了血红之色。 “这也是给我的?”赵晗扬眉望向他。 “难不成我留给自己么?”方泓墨又道,“这里还有些粗磨的翡翠与玳瑁,你自己选一些,其余的分给母亲、二婶她们。” 赵晗细细一想,疑惑地望着他问道:“这些是迭戈的货物里的?你留着这些没卖?” 方泓墨知她这话背后意思,便道:“你放心,这些我会按它们在明州的售出价算给他的,这些宝石大多只是从原石里切割出来后粗粗打磨一番,若是经过精心雕琢,镶嵌于首饰上才会价值倍增。” 赵晗点点头:“那就好。” 方泓墨无奈笑着摇摇头:“你还信不过你相公吗?你相公可不是无良奸商啊。” 赵晗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言:“信得过,若非见你正气凛然、本质不坏还算有救,我怎么敢嫁给你这个纨绔?” 方泓墨搂着她的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要是不想嫁给我,你会怎么做?” 赵晗挑眉道:“那办法可多了。” 方泓墨双眼一眯:“哦?说来听听?” 赵晗笑盈盈地道:“不告诉你。” “其实我不想听……”方泓墨捉着她的下巴,俯低头往她双唇上吻。在唇上辗转厮磨了好一会儿,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赵晗吩咐丫鬟们准备热水,让他泡个澡,洗去一路风尘与疲惫。 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洗沐间热水准备好了,方泓墨脱了外袍入内,赵晗亦跟了进去,他一愣,随后微笑起来。 她替他解了衣衫,润湿了掌心,抹开皂角,很快在掌心有细腻如膏、洁白如雪的泡沫堆积起来,她微笑着低头往他身上涂抹泡沫,他的肌肤十分光滑,薄薄的皮肤下便是坚实的肌肉,几乎没有半丝脂肪。 她的动作轻柔,充满爱意。 他向后靠在浴桶边,微扬着头,闭上眼发出餍足的轻叹。 最后她拎起铜壶,用温热的水冲净他身上的泡沫。 他跨入浴桶,修长的双臂伸展开,搁在浴桶边,头向后仰着,她用热水淋湿他的头发,打上皂角,揉出均匀的泡沫,十指轻轻按摩他的头皮,最后用水冲净。 方泓墨睁开双眸,眼神炽热地望着她:“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赵晗微微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脸颊上浮起两片红晕,缓缓宽衣解带。 她亭亭而立,他的目光流连在她仍然纤细优美,丝毫不显的腰肢上,眸色渐渐幽深,向她伸出手:“来,一起泡。” 赵晗把自己冲洗干净,他站起来,扶着她进入浴桶,让她坐下,靠在他怀里。只是这样静静相拥,肌肤相贴,就让她心中悸动不已。 他低头吻她修长柔韧的颈,颈后那里玉雪一般的滑腻肌肤,带着馥郁的香气,他的双手滑入水中,她低低哼吟着,轻轻颤栗。当她察觉到他又□□起来,双手向后顺着他平坦而坚实的小腹滑下去…… 怎么亲昵都是不够,只是水渐渐变凉了,方泓墨才跨出浴桶,用大块的布斤擦干自己,再过来扶她出浴桶,替她擦干身上水珠,裹上干布斤,抱她回卧室床上,用被子将她裹住了,又替她把湿漉漉的长发吸得半干。 直到两人都穿上衣裳,便唤丫鬟进来收拾洗沐间,从露从霜过来替他们梳头,把头发完全吸干。 赵晗今日起得特别早,早就犯困了,这会儿又是她本来午睡的时间,从露替她梳头的时候,她虽然还强撑着精神,却已是眼神迷蒙,呵欠连连了。 方泓墨笑道:“贪睡鬼,你赶紧睡吧。” 赵晗起身,蹒跚地走到床边,问他:“那你呢?” “我今天才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办,一会儿就出去了,你就管自己睡吧。” “好。”赵晗眼睛早就睁不动了,反正晚饭还是去四宜居与公婆一起用,不需她操心,就答应了一声,爬**钻进被里,合起双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梳头与穿衣时,方泓墨一直瞧着她,目光温柔,心中是安宁与满足,见她胸口起伏变缓,似乎是睡着了,他转身后便放轻脚步,悄然离开屋子。 他从朝岚居出来,过了二门,唤来方元方兴,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投靠的那个远房表弟,便折而往外院西厢而去,在西厢外见着一个小厮,便问他:“开诚表弟在里面吗?” 方家其他人都见过常开诚了,唯独方泓墨没见过他的面,只是从赵晗的信中得知他住在外院西厢,这会儿想起来了,就过来见见他。 小厮听大少爷问起常少爷来,就笑了起来:“回大少爷,常少爷不在里面。” “你可知他在哪儿?” 小厮挠头道:“方才小的还在书房见到他,但常少爷难得呆在一块地方不动的,此刻是不是还在书房就说不准了。” 常开诚来京城投靠,是想表舅爷给他找个活计干,有机会的话,就在京城里成家立业。可常开诚对经营生意一窍不通,而店铺里的伙计都是从小学徒干起的,常开诚说起来毕竟是韩氏的表外甥,让他做店铺里的学徒吧,又不太合适。 方永康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排他,韩氏便让他不用着急找活干,先在家里住一段时日,适应了京城的民风人情再说。 常开诚一方面整天没事做闷得慌,另一方面也不想白吃白住,就在外院晃来晃去,看见有能帮忙的地方就上去帮忙,也不管这些是下人干的粗活,加之他性格热情爽直,来了没几天,方家外院的下人都对这位常少爷熟稔得不得了,提起他脸上就会浮起笑容。 方永康与韩氏对此是又好笑又无奈。 方泓墨颔首表示知道了:“没事了,你去吧。” 此去书房并不顺路,既然吃不准常开诚在什么地方,方泓墨又有其他事务要处理,便不去找他,径直往东角门方向去。 他沿抄手游廊而行,快要到涵芳湖时,忽听前方有“噗通!哗啦——”的水声,动静还不小,听起来似乎是什么大件东西落到湖里了。 ☆、第112章 淳朴憨厚 方泓墨听那水声动静不小,只怕出了什么事,急忙加快步伐,转个弯穿过一道拱形月门,眼前就豁然开朗,一大片翠玉也似的碧绿之色映入眼底。 此时的涵芳湖,湖面的平静已被打破,水面波澜涌动不已,方泓墨远远瞧过去,波澜的中心似有一人,正手足舞动挣扎着。 “有人落水了!”方元惊呼道。 方泓墨皱眉,加大步子走到湖边,凝目去看,但碧波激荡,且那人所处位置离开他有好几丈远,看不出水中是谁。但他并不着急,只因涵芳湖的水并不深,只没到常人的胸口而已。 水中之人手足划动了几下,猛然从水中站起,就见他上身赤.裸,肩膀宽阔厚实,手臂与肩头上的肌肉结实饱满。但此人满头都是湖泥,还有零星莲叶挂在发间,湿漉漉的黑发贴着头皮与脸,根本看不到脸,只是从身形上来判断,应是个年轻男子。 男子举起双手,撩开盖在脸上的头发,又用双手舀起湖水,清洗头上脸上的湖泥。 方泓墨高高挑起眉梢,负手立于湖边,就这么看着此人,嘴角渐渐弯起。 年轻男子浑然未觉,只顾清洗自己头上的泥,好不容易洗干净了,用手将滴着水的乌黑头发撸到脑后,又在脸上捋了一把,把残余的水珠抹去,低声咕哝了句:“居然这么浅!” 方泓墨不由轻笑,方元方兴亦大笑起来。 年轻男子听到笑声,吃了一惊,望向方泓墨后又是一愣:“你是谁?方家的客人吗?” 年轻男子皮肤微黑,瞧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付憨厚模样。 方泓墨早知他就是常开诚,只觉这二愣子有趣不过,再听他这么问时忽然心念一动,举起一手阻止了正要开口的方元,微笑着道:“是啊,在下是来拜访方大公子的。” 常开诚本来站着,忽然向前俯身,一跃钻入水中,竟朝方泓墨游了过来。他游得速度奇快,每划一下水,就靠近了半丈有余,很快就游到了方泓墨所站湖边,又一下子从水中站直身子,仰头望着他道:“方大公子是我表哥,他不在家,出远门去了。” 方泓墨“哦”了一声,一脸遗憾道:“在下今日来得可真是不巧,竟无缘得见友人一面。” 常开诚憨然一笑:“我也来得不巧。我到方家之前,大表哥就出远门去了,一直就没见过他,二表哥倒是见过了。” 方元方兴忍着笑,实在是辛苦,只能转过头不去看水中的常开诚。 方泓墨讶然道:“原来公子是方公子的表弟,在下可否冒昧问一下,公子怎会落水的呢?” 常开诚道:“我不是落水,是因天太热啦,我搬东西搬得一身汗,这就想下水游几圈凉快凉快,谁想这湖竟那么浅,害我扎了一头泥。” 方元方兴憋了半天,听见这句,顿时破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接着便捧腹大笑。方泓墨亦忍俊不禁:“这湖本是人工挖就的景致,再从河道引水而来,自然比不上野外的江河湖泊那样深。” 第79节 涵芳湖边有莲叶浮在水上,稍远一点的水面又因反射天光而发亮,常开诚没瞧出来深浅,想当然地觉得涵芳湖应与家乡的河差不多,一个猛子跳下水。 幸好他为了远离岸边,向前鱼跃了好一段距离才入水,而非直接头冲下入水,否则就不是满头湖泥莲叶那么简单,弄得不好要在湖底撞到头,撞得晕过去了。但即使如此,仍免不了满头满脸的淤泥,狼狈不堪。 常开诚点点头:“下次可不能这么跳了。” 方元笑得直打跌:“哎呦,受不了了,哎呦,这涵芳湖可不是游水的地方。” 方兴也边笑边解释道:“公子,这湖是给人赏景用的,不是用来游水的。” 常开诚一脸郝然:“原来不能游的吗?” 方泓墨只觉他憨得紧,便道:“不妨事的,湖水放在那儿赏景是个正经用处,觉得炎热之时,下水清凉一番,又何尝不是个正经用处呢?公子水性好,便是率性游上一游又如何呢?” 常开诚摇摇头,朝着湖边涉水走过来,双手按在岸边,轻轻一撑便上了岸:“我才来京城里,不懂城里规矩,原来这里的湖是不能游的……你别喊我公子啦,我叫常开诚,经常的常,开诚布公的开诚,你贵姓?” 方泓墨见他光着上身,只着一条过膝短裤,应该是下水前把衣裳脱了放在岸边,便示意方元去替他取衣裳过来,一边忍着笑回道:“在下姓万,名多典。” “万多典?”常开诚喃喃念了一遍,总觉得这名字有点怪异,但也不好直言批评人家名字。 不一会儿方元小跑着回来,递上他的衣裳,常开诚接过衣裤,匆忙穿了起来。 方泓墨见他从方元手中接过最后一件外衫,方元的手空了,便作揖道:“方公子既然不在,在下就此告辞,常公子,你我有缘再见吧。” 常开诚将外衫披上,正系着衣带,闻言急忙拱手还礼:“啊,万……公子走好。” 方泓墨与他辞别后,便转身而行。 方元跟着方泓墨身后边走边笑,还不停回头去瞧,走出一段后,忍不住道:“少爷,常家表少爷给蒙在鼓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您就是他大表哥啊。” 方泓墨道:“最迟今晚,母亲要为我办接风宴,到时候定要请他来赴宴,介绍我俩认识的。” 方元不由又笑:“哎,真不知道表少爷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 方泓墨办完事回家已经不早了,他轻轻推开主卧的门进去。 傍晚时分,渐弱的阳光穿透窗棂间的格子,在轻薄如蝉翼般的床幔上投下斑驳的金色光影。他走到床边,轻轻撩开床幔,那金色的光便斜斜地投在她眼睑上,那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她脸侧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阿晗。”他隔了一小会儿,没等到回应,便又叫了两声。 “嗯……”赵晗皱了皱眉,迷迷糊糊中还没睁眼就觉得光线刺眼,初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睑,照得她眼前一片红通通的,便闭紧眼睛把头往被窝里埋。 方泓墨好笑地拉开被子:“起床了贪睡鬼,我已经去外面兜了一圈,事都办完回来了,你居然还在睡!” 赵晗微微睁开眼,又眨了好几下,才适应了光亮,与此同时,也彻底清醒过来。 他背着光站在床前,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修长挺拔的身姿,还有那低沉却带着温暖笑意的嗓音,甚至连他取笑她的口气,一切都是她所熟知的。 她嘴角微弯,带着宁定的微笑,真好,他终于回家来了。 赵晗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角度,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之前泡的热水澡,让她特别放松,以至于睡得也特别香甜,若非被他唤醒,只怕她要一直睡到天黑了。 从露替赵晗梳头的时候,方泓墨便把出门前遇到常开诚的事告诉了她。 当从露听到常开诚跳入湖中原来是为了游水那段,笑得直不起身,差点把赵晗的发髻都梳坏了。 赵晗亦觉好笑,却道:“我原就觉得这位表弟憨厚淳朴,没想到他居然会跳涵芳湖里游水,虽然这事是挺好笑,但也不能怪他。” 方泓墨点头道:“我自然不会怪他,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别的人,免得他尴尬。他水性极好,想来在家乡是游得极多才练就这般好的本事。” 赵晗瞥他一眼:“你还瞒着他你的身份,骗他说你是方大少爷的友人,你这般戏弄,不怕他生气?” “我不是早就告诉他我姓方了吗?万多典,万多一点不就是方?” 说话间从露梳好了头,赵晗起身,朝方泓墨走过去,一面道:“诚表弟是纯真憨厚,没弯弯绕绕的心思,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偏偏遇到你这么个坏人。一会儿见了他你可要好好解释解释,别让他就此误会你瞧不起他,又或是对你产生不好的印象,毕竟是母亲那边的亲戚,他还要在方府住很久,没必要才见面就生出嫌隙。” “知道啦。”方泓墨笑着牵起她的手:“按你这么说,你相公是个坏人你还喜欢得紧,说明你弯弯绕绕的心思很多么?” 赵晗轻哼一声:“谁说我喜欢得紧?讨厌得不得了。” 方泓墨凑近了她耳边,近得呼吸都吹到她耳垂上,低声问道:“今天那样讨厌的不得了?那下次不这么做了。” 赵晗脸颊微红,侧过脸好躲开他一点,又白了他一眼:“这又不是我叫你做的,我管你做不做。说你是坏人还不肯承认,说着说着就又不正经了。” 方泓墨满不在乎地笑着:“谁在闺房之中还一本正经的,不是上面有病,就是下面有病,再或者就是两者皆有病。” 赵晗简直拿这无赖没法子,他要不正经起来,她其实还是喜欢的成分居多,好在他分场合,出了朝岚居便不再与她调笑。 这场接风宴办在外院二堂里,方泓墨与赵晗到的时候,方泓砚与赵采嫣已经等在那儿了,见他们入内,便起身向他们走来,点头行礼:“大哥大嫂。” 自从赵晗设法帮赵采嫣回到方府,赵采嫣对她的态度以及相处方式便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来是势同水火,见面就没给过好脸色的,如今见了面则是脸带微笑,态度谦和有礼。 赵晗是礼尚往来,你对我客客气气,我也对你礼貌有加,但也仅此而已了,曾经历过的一切背叛与陷害,不可能当成没发生过,表面上虽能微笑处之,彼此之间却仍有一堵厚墙。 赵采嫣注意到方泓墨与赵晗牵着一起的手,眸光不由一黯,视线往她小腹处看去,神情更是黯然。 “大哥,你这次明州之行是否顺利?”方泓砚未留意到采嫣的神情变化,只顾与方泓墨寒暄询问。 方泓墨正要说话,忽见常开诚从门外进来,他辈分较低,一入内就忙着向各人行礼问好,忽然见到方泓墨,那对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得滴溜滚圆。 ☆、第113章 接风洗尘 常开诚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的神情,望向微笑着的方泓墨:“你,你不就是……” 说了这半句后他突然恍悟,指着方泓墨道:“你就是大表哥?难怪你说你叫万多典,万多一点其实是方对吧?我说你怎么看起来总有种眼熟的感觉,小时候我见过你啊!” 方泓墨心道这常开诚虽然淳朴,倒也不傻,只是性情憨直纯真罢了。 前一世常开诚来投奔父母亲时,正是他与父亲之间闹得最僵的时候,要么不见面,见面不能开口,一开口三句话内就会争吵起来。那会儿他连续几日不归家是常有的事,只因母亲为常开诚办接风宴,他才回家来,常开诚见了他之后,也是说了这么句话,提到他们小时候的事。 在他十来岁时,父母亲带着他与泓砚回母亲的老家,住在外祖家中,那些天里,远近的各房亲戚都陆续聚过来,他每天都见到许多的亲戚,同辈人里少说也有七、八个表兄弟,十多个表姐妹,甚至还有邻居家的孩子,他哪里还记得其中谁是谁,都长得什么样子? 前世那次多年后的相聚,方泓墨瞧着常开诚是完全陌生,常开诚瞧着方泓墨却是越看越亲切,乐滋滋地和他叙说当年往事。 他重生之后许多事已经改变,前尘往事仿佛只是以前做过的一个噩梦,有时几乎要忘了自己是重生之人,却被常开诚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这句话,勾起了过往的回忆。 方泓墨还在感慨,常开诚却完全不介意他之前瞒着自己身份之事,乐呵呵地和他说着当年往事:“那时候,我不是和你们一起去院子后面爬树吗,本来想显摆一下我爬树的本领,结果你爬的比我还高,把我气得够呛。后来我就和你比谁掏鸟蛋掏得多,这你就没我拿手了。” 他果然提起这件事了,方泓墨便道:“我记得,你就是明表弟,他们都叫你阿明。” 自己虽发现了好几个鸟窝,爬上去一瞧,鸟窝里却总是空的,也不知阿明有什么诀窍,总能找到有蛋的窝,自己一心要胜过阿明,甚至冒险爬到一根较细的枝杈上,被找过来的母亲瞧见了,把她吓得不轻,急忙叫他下树,回屋后被父亲得知他有如此危险举动,还被好一顿训斥,差点又挨顿揍。 那时候的自己,不懂父亲的担心,被骂后心中怨怼愤懑,如今自己也将要成为人父,自然就明白了,父亲那时不是愤怒,是后怕。 常开诚爽朗地大笑:“就是我,我单名一个明。” 方泓墨亦笑:“你那一回可是害得我差点被父亲揍一顿。”他转头看向方泓砚:“你那时候也在,还记得么?” 方泓砚也忆起当年,微笑着点头。他们几个比谁爬得高的那棵树,比自家后院里最高的树还要高大,他怕摔没敢爬,大哥与阿明掏鸟蛋时,他就站在树下等,后来大哥挨骂时,他还为此暗暗庆幸过。 赵晗听他们提起当年往事,不觉在心底暗暗好笑,不管在京城还是在小县城小村庄,男孩子小时候爱玩的多半离不开这些,看来她相公小时候也是只皮猴子,还是只好胜心极强的皮猴子。 方泓墨留意到她望向自己时的促狭眼神,冲她眨了眨眼睛。赵晗忍俊不禁。 方泓砚本来想问方泓墨事情,被常开诚一打岔,他们俩聊起儿时之事聊得热火朝天,他倒是没了机会提,便只好先搁下不问。 赵采嫣见方泓砚这般只知等在旁边接旁人的话,也不晓得说点别的引出自己要谈的话题,心中干着急,可她朝他使了多少回眼色了,他根本就不接她的暗示,真是叫人肚子里一包气。她再一转眼瞧见方泓墨朝赵晗眨眼的那一下,更是心中郁闷。 既然他们表兄弟还在说儿时之事,泓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提那茬,她便走向赵晗,亲热地靠近她,叫了声“大嫂”。 赵晗淡淡应了声。 赵采嫣羡慕地低头瞧着她腰间问:“有三个月了吧?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呢。我那时也是这样……”说着便黯然神伤起来。 赵晗瞧了她一眼:“既然回来了,以后总会有的,日子长着呢。” 赵采嫣收起黯然的神情,轻轻点头,又问:“你也呕得厉害么?是不是饮食的口味都变了?” “还行吧,偶尔会有作呕,最近渐渐好些了。” 赵采嫣与她聊着家常,问她为孩子做了哪些准备,语气亲昵,神情亲热。赵晗不知她用意,是为了和自己套近乎呢还是别有用心,又或者只是没话找话说而已,她虽然微笑着有问必答,说的话却有所保留。 那边厢方泓砚终于逮着机会发问:“大哥,你最近买交引了吗?” 赵采嫣交谈时便显得心不在焉起来,眼神飘向那交谈着的三兄弟方向。 赵晗注意到了,微微弯了下嘴角,也不再说话,就听方泓墨道:“最近我并无购入交引。” “大哥把所有交引都卖了吗?一点都没留?” “哦,那倒不是,我手头仍留着铁引与茶引。” 方泓砚讶异中带着羡慕地感叹道:“西南开战后,铁引与茶引一直在涨啊。” “运气罢了。”方泓墨淡淡一笑。 赵采嫣眸光闪了闪,嘴角浮起嘲讽的微笑,运气?去年那回他买入卖出香药引的时机就抓得极佳,若说那回纯是运气,而今的茶引铁引也还是运气? 赵晗无意中察觉到她神情的微妙变化,不由心中犯疑,若说赵采嫣听见泓墨盈利,心生嫉妒,她倒是能理解,可这么付嘲弄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信?不屑?她凭什么不屑或是不信? 方泓砚又追问:“如今要买些什么交引才好?” 方泓墨缓缓摇头:“我是买得早,如今这个时候却不是入手交引的好时机,我已经准备见机卖掉这些交引了。更何况你也没什么余钱吧?还是别再考虑买交引之事了,不如踏踏实实早点事做。”泓砚欠钱庄的钱全是父亲替他还的,如今还是每月扣除月钱来抵债,他那还有钱去买交引?还不是要去借么? 方泓砚愤懑不言,只觉大哥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不愿透露消息给他。 他们所议论之事,常开诚听得一片云里雾里,一句都插不进嘴,好不容易逮着个空便问道:“交引是什么?还分不同的引?” 方泓墨便向他解释起来,因午后在湖边小小戏弄了一番常开诚,方泓墨对他多少有些补偿之意,便解说得分外细致详细。 常开诚人本来不笨,听下来也明白了七八分,对此大为感叹:“我原本只知大米、猪肉这些可以买来卖去,没想到在京城里,连这一张纸也有人肯花钱买来卖去,居然还能赚钱!真是大开眼界,这一回果然是来对了。” 方泓墨轻笑道:“这纸可不是随便一张纸,盖着官府的大印呢,且也不是买卖一定会赚钱,一样东西只要会涨就会跌,也就会赔钱。这交引全看买入卖出的时机,时机对,才能盈利。” 常开诚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赵采嫣听得又是无声冷笑。赵晗从方才开始就特别留意她,见她又露出那种嘲讽般的表情,心中愈加疑虑,泓墨说得没错,又有何可笑之处? 此时方永德夫妇入内,身后跟着方泓睿与方娴,方泓墨他们几人便停下交谈,上前各自按辈分见礼。 方永德微笑点头,等他们见礼完毕,便问道:“泓墨,今日是为你接风,真是不少日子没见了,听说你在明州做了桩大买卖?” 方泓墨谦逊道:“哪里算是什么大买卖,叔父这么说可叫侄儿惭愧了,侄儿只是碰巧帮了回友人的忙,他急于出航,委托侄儿替他出售船上货物,待他从南洋回来,侄儿还需与他分帐呢。” 方永德捋着美髯,颔首称赞道:“助人为先,利己在后,不错不错,你在为商之道上颇具古人之风,年纪轻轻,实在不易。” 说话间,方永康夫妇陪着方老太爷与老夫人过来了,方永康进来时,恰好听见这句赞赏,不由笑逐颜开,嘴里却说着:“二弟,你这么夸他,不怕他骄傲自大么。” 方永德笑言:“我还想夸他有乃父之风呢,怕你自大,就不夸了。” 方永康哈哈大笑,过来用力拍拍方泓墨的肩膀。 第80节 方老太爷与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腿脚不是太方便,婆子们便把肩舆抬进屋,轻轻搁在地上。赵晗见状,便走到老夫人身边,伸手欲扶。 韩氏急忙阻拦:“使不得,阿晗,你这样的身子怎么好做用力气的事,要尽孝心也不用现在。还是我来吧。” 方老夫人也跟着道:“是啊,阿晗,我这把老骨头如今最大的盼头,就是等着抱乖曾孙儿呢!你千万别累着,快去坐着吧。” 赵晗哭笑不得,既觉得她们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但也感动于她们的关心。虽说老夫人让她先坐下,可一屋子的长辈都站着,她这小辈也只能等老太爷老夫人以及公婆等长辈都落了座,才能跟着坐下。于是她便稍微退开,立于一旁。 韩氏上前站在老夫人左侧,伸手去扶老夫人,同时瞧了眼赵采嫣。 赵采嫣见到婆婆望过来的这眼,忽然反应过来,婆婆这是暗示她过去扶老夫人呢,她赶紧走到老夫人另一边,伸手去扶。 老夫人伸手搭在她手臂上,她与婆婆一起用力,将老夫人从肩舆中扶起来。老夫人的老寒腿用不出力气,单单走路还好,起身与坐下时,全得靠人撑着,几乎半个人的重量全压在赵采嫣手上,尤其是坐下时,手上的劲儿还得缓着慢慢放,才能让老夫人慢慢坐下,这时全身都要用劲绷着才行。 赵采嫣心中一阵委屈,自己小产加血崩,没多久前还挨了打,抡起来身子比赵晗虚弱多了,婆婆不舍得赵晗出力气,倒是毫不顾惜自己,感情赵晗是块宝,她就是根草啊。 可尽管心中再委屈,她还得陪着笑把老夫人扶入座。 ☆、第114章 伤口撒盐 方老太爷老夫人坐下后,众人也陆续入座。 一家人本就熟稔,家宴也没那么讲究正式,方永康简单说了几句开场后,请老太爷先动筷,接着众人便也纷纷举箸。 宴席分了两桌,男左女右。 老夫人在右席上首坐下,韩氏与林氏分别坐在在老夫人的左右两边,赵晗与赵采嫣按着辈分顺位坐在韩氏这一边,方娴坐林氏那边,方萱还小,便由尤妈妈带着她坐在赵采嫣的左边。最末坐的是黄姨娘,怀中抱着方泓安。 三年多前,方永康去外地做生意,历时半年之久,回来时并非孤身一人,还带回有了身孕的黄姨娘。韩氏最终是接纳了黄姨娘,进门七个月后,黄姨娘产下一子,取名泓安。 黄姨娘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黛眉细细长长,樱唇饱满红润,乌黑水灵的双眸始终是微垂的,显得格外乖巧柔顺。 她从进门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安分守己,平时不管是见到方永康夫妇还是见到方家的其他人,始终都是低眉顺眼的,只做该做的,话也不多说半句,安分得让人常常忽略了她的存在。 她也并非表面柔顺暗中争宠,方永康若是去她那里过夜次数多了,她还要劝方永康回四宜居过夜,只要白天来看看泓安就够了。也因此韩氏才能容得下她,三年来基本相安无事。 赵晗每次瞧见黄姨娘,感受都颇为复杂。说来她这原身就是姨娘之女,她也因此饱受嫡母李氏冷遇。黄姨娘作为妾侍,为了在府中生存下去,更是为了泓安的平安顺康,只能敛去所有的锋芒,压抑自己的欲.求,其实也是可怜人。 可如今她作为妻子,与婆婆的立场才是一致的,将心比心,丈夫若是纳妾,又岂能心甘情愿地接受? 她毕竟不是古人,从心底里,她不能接受两女共侍一夫,但她又身处这个时代,她无法忽视这种可能,若是真有那一天,她未必有选择的自由。 到那时候,她是会醋意大发激烈反对,还是明着接受暗地里整治妾室,亦或是如婆婆这般,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她不清楚真到了那种时候自己会作何选择。 目前她还不用太过担心这件事,毕竟新婚没多久,泓墨与她情投意合,如今又有了身孕,泓墨至少不像泓砚那样管不住自己…… 赵采嫣顺着赵晗视线看去,却以为她是在看方泓安。 方泓安生得十分俊美可爱,肌肤白净粉嫩,鼻梁小巧,嘴唇鲜红,一口**牙已经出齐,小小白白的就跟珍珠似的,一张小脸与黄姨娘有五六分相似,眼睛的形状却与方永康更相似。 他自小爱吃鱼,黄姨娘自个儿没吃什么,一直忙着从鱼肉中挑出骨刺,等剔净了鱼刺,再用勺子舀起少许蒸鱼的汤汁,浇在雪白的鱼肉上。 方泓安一直盯着娘亲细心剔骨,见状便知道能吃了,立即张开小嘴,眼神期待无比。黄姨娘脸上浮起温柔的笑容,将鱼肉舀起喂进他嘴里。 “何必这样作态?丫鬟不能剔鱼刺么?非要在这里装出一付慈母样子?”赵采嫣见黄姨娘将方泓安视若珍宝般的样子,想起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心中极不好过,便压低声音咕哝了一句。 她虽压低了几分声音,才隔了两个座位的黄姨娘还是听到了。 黄姨娘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笑容也淡了,放下手中的勺子,转眸望向赵采嫣,脸上是客套的微笑,语调轻柔平和:“丫鬟虽能剔骨,毕竟比不上妾身亲自来剔骨来得放心,万一丫鬟大意,只要留下一根刺没剔干净,不但泓安会受苦,妾身更是会心痛无比,二少夫人没生养过孩子不知道,为人娘亲的心就是这般啊!” “你说什么?!”赵采嫣顿时变了脸色,这黄姨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明知她小产没了孩子,居然还说她没带过孩子不知道当娘的心!这话就是存心往她伤口上撒盐啊,就因为自己说了她一句装模作样? 黄姨娘仍然微笑:“妾身是说只有亲自剔了鱼刺才放心。” 黄姨娘不再提方才说她没孩子的那番话,只说这一句倒是入情入理,更何况赵采嫣确实没生养过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让赵采嫣气得快要炸了也挑不出半分刺来。 赵晗微觉讶异,这黄姨娘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对方府里其他人恭顺只是生存所需,而如今的赵采嫣明显不得方永康与韩氏的欢心,就连黄姨娘都懒得敷衍她了。 赵采嫣怒气冲冲地瞪了黄姨娘一眼,再转首看向韩氏,韩氏却只做没听见方才那番对话。 今日这场接风宴是为迎接方泓墨回家而办的,赵采嫣再是恼怒,也不能直接翻脸,她再见婆婆并无帮自己说话的打算,一口郁气只能咽回去压在肚子里。 她暗暗生着闷气,一心想要找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去瞧方老夫人,老夫人正与林氏说着话,方娴则一脸专注神情,听祖母与母亲说话,尤妈妈夹了一筷子青菜要方萱吃,整桌人竟似没一个人注意到黄姨娘呛她的这一幕。她一圈看下来,最后还是望向赵晗。 这事儿赵晗从头看到尾,只觉赵采嫣这气根本就是自找的,也许是看着黄姨娘平时温良恭顺,以为她好欺负吧,对其冷言讥刺却反叫人顶了回来,倒把自己气得够呛。 这会儿见赵采嫣向自己看过来,她便朝左面那一席使了个眼色。另一边坐着方家男子,同在一个厅堂里,这里说话只要略微大声,那头就听得分明。 赵采嫣转头一瞄,就见公公正瞧着这边,且面色不善。她顿时噤若寒蝉,赶紧转回来,朝赵晗看了眼,用眼神感激她提醒,接着又朝黄姨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黄姨娘只淡淡地笑,又夹了一块鱼肉到碗中,细心挑刺。 赵晗一转眸,恰好瞧见韩氏向低着头专心剔骨的黄姨娘望了一眼,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淡,眸中却有防备之色。 · 酒过三巡,方永康放下筷子,问起方泓墨这回明州之行的经历。方泓墨便简略说了一遍。 方永康听闻他与江尚儒的交往,赞许地点点头:“他是当地大盐商,在明州人脉甚广,你若能得他提点相助,在明州办事确会顺利许多。” 方泓墨听他提到江尚儒的盐商身份,正好顺水推舟引出话题:“父亲、叔父,你们若手头有盐引,不如先卖掉。” 本朝自□□开朝以来已有百年和平,国泰民安,儒学兴盛,农商发达。民安则富,富则通达,因交通便利,城市繁华,异国商人纷至沓来,淮京、安阳、明州、泉州等大城市商贾云集,并无重农轻商之说。 官员之中,家境富裕者购买田地商铺,家中旁支经商者不在少数。方永德虽为朝官,因方永康经商的关系,自然也涉猎了一些。交引之中盐茶引因其价格稳定,且发行数量巨大而成为许多人的首选,方永德也不例外,逢盐茶引价格较低时,用部分积蓄购买。 听方泓墨说要卖掉盐引,方永德不置可否,看着他静待下文,方永康却问道:“盐价果真还会跌?是不是你江世伯对你说什么?” 方泓墨见父亲果然想到这一层,便点头道:“是,儿子这回去江府,闲谈时江世伯提及,西南地区本不产盐,盐价也高,长期以来都是靠着盐商将东南沿海地区所产的低价盐贩运过去,而因西南战乱影响,盐商不敢再去西南地区售盐,东南沿海地区产盐过剩,积压甚多,如今还靠盐商商会联合大盐商撑着,只是略有下降,但也撑不了多久了,盐价说跌就跌,盐引必然受影响。” 这番话虽大多是从江尚儒口中所出,却也是他特意相询而引出的结果,回来好以此提醒父亲与叔父。 他还未说出来的,是皇上即将下诏调低盐税,为激励盐商去西南地区贩盐,官府会放出大批低税低价盐引,盐价盐引都会大跌。但这件事他无法直接提醒,只能另辟蹊径了。 于是他问道:“如今形势,一方面西南盐荒,而另一方面东南产盐积压甚多。父亲、叔父,你们觉得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方永康却反问他:“你且说说,你觉得会如何?” 方泓墨谦逊道:“那儿子就班门弄斧,说说自己的看法,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父亲与叔父及时纠正。” 方永康微笑道:“但讲无妨。”方永德也朝他点头示意。 方泓墨便把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讲了出来:“西南地区因盐荒的缘故,盐价不跌反升。重利之下必有勇夫,若是东南沿海的盐价大跌,自有人铤而走险,贩盐去西南地区,以期巨利。然东南地区如今的盐价被大盐商联手撑着,价格下跌并不显著,东西盐价的差异,仍不足以促使盐商铤而走险。 但是西南本已战乱,再加盐荒愈演愈烈,就如火上浇油,更添纷乱,皇上绝不会放着此事不管。若要解决此事,只有让东南盐价大跌,才能破了这一僵局。” 方永康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侃侃而谈,直到他说完才与方永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若是皇上有意打压盐价,那么…… 方永康脸上笑意加深,点头赞许道:“泓墨,你这番话颇有见地啊。”接着他又转向方永德:“你我都该早日卖掉大部分盐引,只留少许再观形势如何发展。” 方永德点点头,一方面泓墨的见解不无道理,另一方面形势也确实如此,他信任方永康的判断,决定第二天散衙后就去铜鼓巷卖盐引。 赵晗耳朵听着他们议论,眼睛却盯着赵采嫣,见她也一样竖着耳朵在听另一边席间议论,但凡听到方泓墨所述,她脸上神情总是含讥带讽。 赵晗真的很想问她一句,她此刻到底再想什么?凭什么流露这样的神情?她当然不会真的问出来,却对此在心中存了一个疑问。 ☆、第115章 不吉之兆 方永康、方永德与方泓墨议论着时事与决策,方泓砚竟连一句都插不进嘴去。 父亲只顾问大哥看法,根本瞧都没瞧过他一眼,而大哥所说的西南盐荒,他虽有所耳闻,亦有自己的见解,但要他把局势发展论述得如此头头是道却也做不到。而一直听到最后,他也没听大哥提及有什么交引可买的,不禁失望至极。 又说了会儿话,方泓墨提及他在明州订造了一艘福船。 方永康惊讶万分,立即反对:“难道你要出海行商?不妥不妥……”他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堂里众人一片哗然。左席坐的都是男子倒还好,右席坐的都是女眷,不管是方老夫人,还是韩氏与林氏,都露出担忧之色。 韩氏眉头紧紧皱起,殷切地劝道:“泓墨,做什么生意都能赚钱,平平安安就好,何必去做海上贸易?” 方老夫人也跟着劝道:“是啊是啊,平安是福,出海多危险啊!泓墨,听祖母的,别去!” 赵晗亦忧心万分地望向方泓墨,想到前一回去明州时听那些船工说,海船来回一趟南洋吕宋,再加上停留当地买卖交易,历时长达半年之久。更何况海上航行还有各种危险,迭戈不就是意外落海才与船队失散了吗?他还算幸运的,被渔船救起捡回一条性命,若是没有这条渔船经过,后果不堪设想。 同时她亦觉得生气,这么大的事,他为何没一回来就对她讲,却这么突然地在接风宴上提出来。姑且不论她是否赞同他出海远航,毕竟她是他的妻子,难道不应该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方泓墨没想到随口一句话让父亲生出误会,竟让一家人都担心不已,真是哭笑不得,急忙否认:“父亲,儿子没说要出海行商啊!” 接着他又转向右席道:“祖母、母亲,你们都误会了,我并不准备自己出海,而是想与迭戈合伙,他往来吕宋与明州间做买卖,我再订造一条船,是想与他的船组成一队,同样这么走,只要再雇佣船长船工就行。” 赵晗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是自己出海跑船就行。 方泓墨知她担心,口中向祖母与母亲解释,目光却停留在赵晗脸上,见她忧虑之色消减,这才停下解释。 方永康却又生了新的疑问:“你对迭戈就这么放心?这葡萄牙商人你对他并非知根知底,怎知他不会背着你行事?” 韩氏也跟着道:“如果迭戈起了贪心,独吞两条船上的货怎么办?” 赵晗却认为,虽说这样全权委托迭戈,是否能盈利,或盈利多少,全看迭戈是否能诚实守信,但毕竟泓墨自身无需犯险,即使因看错了人而导致赔本,只要人在,总有翻本的机会。 方泓墨扬起眉头望着他们,轻笑道:“我若是出海吧你们不放心我,不出海你们又不放心别人,呵,人生在世哪有两全其美,不是拿命冒风险就是拿钱冒风险,两样里总得选一样。一点风险也不冒,又怎能有丰厚盈利?何况凡事都可因小见大,迭戈在自己身无分文乞讨为生时,却能不计得失,舍生救助幼童,说明此人重义轻利,并非贪婪自私的小人。若是父亲仍然置疑,就且看今年秋季,迭戈是否会按约来与我结算两船货物的帐目吧。” 方永康驰骋生意场上几十年,经历不少得失,又怎会不知其中道理?唯因泓墨是自己长子,且其过往行事又跳脱不定,难免忍不住会替他多操一份父母心,但见他侃侃而谈自有见解,也就放心让他凭自己主意去做,心中更觉欣慰。 “泓墨啊,为父竟然被你说服了。”他轻轻地摇着头,慨叹道,“吾儿终长成啊!” 方永康又转首看向方泓砚,他对这个二子其实也是寄予厚望,但期望越大,失望难免越深,责之也就更切:“泓砚啊,好好向你大哥学着吧。” 方泓砚啊了一声,点头道:“是,父亲说的是。”心中却不是滋味,就算要学大哥,也得有机会学吧? 父亲早就收回铺子不让他管,又扣除他每月的月钱抵债,他手中无钱,哪来的机会?别说向大哥学了,如今就连每月的花销都成问题,每逢友人相约,他都不得不推拒。只因身上无钱,连门都不敢出,整日在家就更无机会可言了。 今日大哥从明州回来,接风宴之前,采嫣就提醒他,向大哥打听消息何种交引能够获利,若是能赚得利润,先把父亲这头的欠债还清,才有底气向父亲提出其他要求。 他是不知大哥从何渠道得知这些消息,但去年香药引如此暴涨,事后才知是有官、商勾结,暗中操纵所致,大哥买入卖出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过消息。可是大哥不晓得是真的不知,还是有意隐瞒,只说些可能会跌的交引,却只字不提会涨的交引。 全家人坐着一起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觉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中夜色渐深。 方萱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刚放下手就打了个大呵欠。尤妈妈便教她:“女孩儿家不能这么打呵欠,嘴不能张那么大,还要用手挡着。” 方萱眨巴眨巴因犯困而睁不开的眼睛,举起肉乎乎的小手捂在嘴前,做了个打呵欠的样子。 韩氏瞧着小女儿点头微笑。赵晗亦笑着赞道:“做得对,萱姐儿真乖。”方老夫人与林氏、赵采嫣、尤妈妈等纷纷夸她乖。 方泓安正是爱学样的年纪,瞧着六姐这样,便跟着把小嘴张得大大的,两只手一同举起,挡在嘴前。他晚饭前刚睡了个饱,此时分明不困,乌溜溜的眼珠瞪得大大的,转来转去亦想博得大人们的称赞。 赵晗瞧着他这模样好笑,也夸了他一句乖。方泓安咧开嘴笑着望向自己娘亲,黄姨娘朝他赞许地笑着,抬眸向赵晗轻轻颔首示意。 赵采嫣从方才开始就时不时地睨一眼黄姨娘,一心要挑她的毛病,见方泓安这般有样学样,心中不由鄙夷他小小年纪就会装模作样了,还真是和生他的娘一个德行。 谁想方泓安兴奋过度,放下捂嘴的手时,双手挥舞,甩动中打到桌上,将一只彩釉碗打落在地,“呛啷啷”摔得四分五裂。 第81节 方泓安被吓了一跳,呆望着地上的碎片愣住了。而这一瞬间,席间众人也都安静下来。 这回宴席上用的一整套十六件钧窑走泥纹窑变彩釉碗,是韩氏珍爱之物,釉色极美,底色艳若晚霞,浓丽厚重,其上流釉则是淡淡的海棠红,釉彩变化彷如行云流水。 这一套碗为名家所制,工艺早已失传,而窑址也随冰冻积水而下沉,因此极为稀有,通常是逢年过节家人团聚时才会用,这回为方泓墨接风洗尘,韩氏便把它拿出来用,不想却被方泓安打破了一只。 “哎呀,这十六只碗,如今可缺了一只啊。”赵采嫣轻飘飘地说了句,边说边幸灾乐祸地瞧着黄姨娘,还是真是老天爷有眼,让她再装贤妻良母,养的儿子却不争气尽闯祸。 方老夫人闻言,脸色沉了一沉。年纪大的人本来就忌讳多,讲究多,特别不喜打坏东西。方家老小算上已出嫁的三姐方如华,正好十六口人,而这套碗共十六件,如今打破一只,真是不吉利。 黄姨娘一惊,脸色发白,本来只是打破只碗而已,即使是颇为稀有的钧瓷,方家倒也不在乎这点钱物,可被二少夫人这么一说,却成不吉之兆了。她惊慌地瞄了眼老夫人阴沉的脸色,虎着脸扬手就在方泓安手背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方泓安平日里虽也打碎过东西,何曾被娘亲这么重的责打过,立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韩氏皱了皱眉,打破碗虽然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只要赶紧认个错,说几句讨喜的话,事情也就过去了,黄姨娘这样子打泓安,是做给谁看?这下弄得鸡飞狗跳,把整个宴席的欢喜气氛都破坏了。 韩氏心中不快,又睨了眼赵采嫣,自己这二儿媳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说什么“十六只碗,缺了一只”,这话让老夫人听见了能舒心么?今天举家团聚,却尽是长房里的人出丑,简直是给二房看笑话呢! 赵晗眼看气氛不对,急忙微笑道:“吉兆啊,祖母,都说岁岁平安,碎碎平安嘛,这不是吉兆吗!” 林氏也笑着接道:“说得对啊,要说今年最有福气的,可不就是阿晗么,眼看要给方家添丁了,阿晗,婶婶也沾沾你的福气,敬你一杯,恭喜你早生贵子。” “承您吉言,多谢二婶啊!”赵晗笑得欢喜,站起来以茶代酒举杯喝尽。 被她俩这么一唱一和,席间气氛缓和下来。丫鬟们赶紧过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碎瓷与汤水食物,转眼便痕迹全无。 黄姨娘低头轻声软语地哄着方泓安,许诺回去做他最爱吃的虾肉包子,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得止住哭泣,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感激地望向赵晗。 赵晗朝她微微笑了笑,她本不是为了帮黄姨娘的忙,方才那事闹得大家都尴尬无比,不管是方老夫人还是公公或婆婆,全都面露不快,她只是不想本来欢欢喜喜的阖家欢聚变成闹剧收场罢了。 时候本就不早,方萱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打,再加上这事儿一闹,众人也没了心情再欢宴,方老夫人扬声对方永康道:“不早啦,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萱姐儿也瞌睡了吧,就早点散席,各回各屋歇息吧。” 方老爷子老糊涂早就不做家里的主,老夫人发话散席,方永康应了声好,韩氏便吩咐婆子们把肩舆抬进来,先送二老回和春园去。 二老所坐的两乘肩舆被抬出堂屋,方永康跟了出去。韩氏放慢脚步,走过黄姨娘身边时停下,低声训斥道:“孩子不懂事,打破个碗而已,打他做什么?要管教也要讲究些,动辄打骂就能教得好吗?泓安就算是你生的,他也是姓方,轮不到你一个姨娘来打他,你这样子打泓安,是做给谁看呢?” 黄姨娘垂头低声应道:“夫人责备得是,方才是妾身做错了。妾身没别的想法,只是想要教好泓安罢了。” ☆、第116章 晚风宜人 既散了席,方家众人连带随身伺候的奴婢陆续走出门口,出门时自然长幼有序,男先女后。 赵晗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一跨出门就瞧见方泓墨负手立在门外等着自己,心中不由漾起一阵暖意,嘴角带着笑朝他走过去。 他朝她迎上几步,她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两人会心一笑,并肩缓步而行。 因刚吃了东西,赵晗提议散会儿步,他们便往涵芳湖的方向而去。从露从霜向来识趣,落后他们十数步,远远地跟着。方元却是个愣头小子,亦步亦趋的跟得特别紧。 方元跟着泓墨一起去的明州,赵晗也是二十多天没见着他了,见他跟得紧,便顺口问他:“方元,此次你们路上遭贼,听说你当时离偷儿十分的近?” 方元顿时两眼放光,这可是他难得的冒险经历,自从回到方府之后,他逮着机会逢人就讲,每多讲一遍都会添油加醋,这经历也就越讲越精彩,一整个下午,他讲了不下十遍,外院众多小厮与过半护院都听过他讲的这场经历,他说得越是惊心动魄,听者越是激动艳羡。 这会儿他一听少夫人问起此事,便又开始兴奋,还不伦不类地用起了说书般的腔调:“啊,少夫人,且听小的慢慢道来。当时小的一见那两个小贼就觉可疑,当即一声喝问,哪——里来的贼人?!两个贼人见状,立时翻脸,从腰间拔出两把明晃晃的大刀,接着就是一阵激烈厮杀……” 赵晗闻言一惊:“还动刀了?” 方泓墨挥掌拍了方元后脑一记:“胡说八道什么,你听说书听多了吧,偷儿偷东西而已,哪来的大刀?哪来的厮杀?那两个偷儿还不是手到擒来,毫无反抗之力么?” 赵晗疑虑地望了泓墨一眼,再转盯方元:“到底有没有拔刀?” 方元本来挺机灵,只是下午吹牛吹习惯了,此时便顺理成章地继续吹嘘起来,被少爷责骂还挨了一下打,顿时清醒过来,意识到不该在少夫人面前提有刀的事,急忙改口:“没有没有,是小的胡说八道,那两个偷儿都没带刀。少爷一脚过去,就踢昏一个偷儿,另一个偷儿想抢了马车,驾车逃走,被少爷请来的武师追上擒住,一个都没逃掉。” 方泓墨狠狠瞪了方元一眼,方元立即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多言。 赵晗微皱眉头望向方泓墨,上午他回来时说起这事,可没提他自己也动手了,只说是武师擒获偷儿的:“你怎能以身犯险,自己去与偷儿动手,万一受了伤可怎么办?家财万贯不如平平安安,财物哪有性命重要,那些偷儿偷去再多财物也不打紧,只要人没事就好。” 他出远门已经够让她牵肠挂肚的了,若是还会受伤,更是让她担心,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到底不够发达,大多数伤会留下疤痕,稍微严重的会有后遗症或落下残疾,甚至有可能伤口感染危及生命。 方泓墨本来是不想她担心才没把这些细节告诉她,但看方元已经说漏,也只有坦然相告:“当时偷儿一心想逃,我不想逼得太紧让他们狗急跳墙,就告诉他们车上没什么值钱的,他们要取什么就自己拿去,并无必要因此伤人,犯下大罪。他们听了之后只想要逃,我见他转过身去真的要逃走了,才踢他后脑一脚,不想他就此晕倒。” 赵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踢毬踢多了,脚上力道惊人,他被你踢到后脑怎会不晕倒?若是一个不巧,说不定性命都没了。” 方泓墨挑眉道:“当时情景,我哪里还控制得住脚上力道,那个偷儿真要没命,也是咎由自取。” 赵晗摇头轻叹:“我哪里会在意那偷儿怎样,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啊!” 方泓墨为了让她安心,便道:“阿晗,你放心,我清楚该防备什么,危险的地方与人会避开,可也不能因此整天躲在家中什么都不做了。那两个武师确实不够仔细,下回请齐修帮我找几个更好的。” 赵晗轻轻点头,却又觉得他太过自信,不够谨慎,还想再劝他几句,就听后面有人叫道:“大表哥,大表哥!”她回头一瞧,就见常开诚从后面追了上来。 赵晗与方泓墨停步,等常开诚走近,朝他们行礼:“表哥表嫂。” 方泓墨点点头:“开诚,有什么事么?” 常开诚憨憨一笑:“我来了淮京这么多天了,一直无所事事,表舅母让我先住下,等熟悉了之后再找事做,可整日闲着也怪难受的。大表哥你懂得这么多,又那么能干,我想跟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打杂跑腿我都肯,就是别让我闲下来。” 酒宴上方泓墨谈起时事,又谈起在明州的经历,以及要造船与南洋的商人做生意,方泓砚在一边怅然若失,常开诚却听得心潮澎湃,激动难抑。 他是个直肠子,性子又急,等不到第二天,宴后散席便来找方泓墨说,只是见他与赵晗牵起手来,两人亲密地说着话,又不好打扰他们。远远地跟了一小段路,终究忍不住大声叫住他们。 常开诚来到方府也有多日,赵晗早知他是个憨直性子,但听他这么说,仍不由笑了出来。 方泓墨亦笑道:“怎可能让你去打杂跑腿?听母亲说你在老家得罪了人,不知是为何缘由?” 常开诚嘿了一声道:“我有个兄弟替别人做保,他本是好心,结果欠债那人跑了,债主就找他这个保人,他哪有钱还啊!债主找了许多人去他家讨债,我是被叫去帮忙的,去了才知是怎么回事,但去都去了,兄弟的忙又不能不帮。吵到最后乱了起来,有人把债主打伤了。那债主家里有钱有势,平日在乡里都是横着走路的,我知道闯了祸,回家对父母说了经过,他们就叫我来京城投奔表舅母啦。” 方泓墨摇头道:“保人可不能随便就做,虽然钱不是你借的,只要签了字按了手印,一旦欠债的人还不出钱,保人就要还债。” 他抬眸瞥了常开诚一眼,语气淡然地问了句:“打起来的时候你动手了么?” 常开诚懊恼地叹口气道:“起初我没动手,只帮着说几句话,可后来混乱一团时,我就是不打也有人来打我。我……还是动手了。想想真是后悔,那天就不该去的啊!” 方泓墨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但因前世对常开诚的为人了解不够深入,才故意向他询问,见他十分坦率,虽对自己有所求,却并未掩饰自己犯下的错,心中暗暗点头,认可他的人品。人不怕犯错,怕得是对自己犯的错隐瞒掩饰,甚至自欺欺人,自己都觉得不曾犯过错,那就无可救药了。 他以前不也是交往了不少狐朋狗友么,只是人生剧变,让他幡然醒悟,与那些人断绝了来往。 “大表哥,经过这件事,我可算是得了教训,也明白许多道理。表舅父大约是以为我只是来避祸的,避过了这阵风头就会回老家,这才没给我找事做,但我想留在京城,也不能一直在表舅父家白吃白住吧?大表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力气大,学得快,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在方泓墨的前世,常开诚在京城呆了没多久,老家表舅父来信,说他友人卖了祖屋偿还债务并赔偿,伤人者挨了杖刑,衙门结案了,这桩事也就此了结。 常开诚心是定了,但不愿回去,就向韩氏借钱,租下一条船做摆渡生意,慢慢攒了一年多的钱后买了条船,在泸江上替人运货,倒是个能干且能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方泓墨收到赵晗的信后,忆起了常开诚,他既知常开诚水性好,且前世又做船运的营生,便有心借重他,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出海远航,毕竟在泸江上跑船运还能时时回家,去吕宋的话,每年都要有半年不着家了。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跑吕宋,他是真心想留在淮京,又对自己颇为推崇,身边多个可信赖之人帮忙总归是件好事,便答应他道:“承你看得起我,既然你喊我一声表哥,我这表哥总得照顾着你。就是一时想不到你能做什么,我明日正好要去那几家铺子看看,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常开诚欣喜若狂,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大表哥!”接着又朝赵晗也行了一礼:“表哥表嫂,那我先回去了。”言毕转身离去,步伐振奋有力,显然极为兴奋。 赵晗目送他远去,不由轻笑摇头:“你下午那般捉弄他,他也不怪你么?居然还这么推崇你?” 方泓墨扬了扬眉:“那是你相公魅力非凡。” 赵晗切了一声。 “那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他若是这么小的事也会介怀,就不会来找我。”真要是这样的人,不用也罢。方泓墨牵起她的手道:“回去吧。” “嗯。” 与常开诚说过这么会儿话,两人都安静下来,走了一会儿,就来到涵芳湖边。 孟夏将尽,晚风宜人,将白日里的暑热尽数吹散,沿湖边缓步而行,阵阵蛙鸣入耳,别有意趣。 赵晗瞧见路边一株蒲公英,结了团绒绒白球,顿起童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摘下,鼓足一口气吹去,手中便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碧青杆子。她仰头,瞧着无数的白色绒毛在漆黑的夜空中轻盈飞舞。 再走几步,又见一株绒球,她采下来,回头见方泓墨瞧着她,墨眸微弯,眸中闪着笑意,便将这朵蒲公英举高了递到他嘴边,示意这回给他吹。 他没有吹她递过去的蒲公英,捉着她的这只手,向她走近一步,抬手到她鬓边,取下粘在她发上的一小朵绒毛,轻轻吹走。 她微笑着凝视他,望着那对幽深如潭的眸子渐渐靠近,贴近到她再也无法看清的距离,他的气息轻拂在她脸上,带着他的体温。 夏夜晚风是如此温柔,银月如钩,月色淡得恰到好处。 ☆、第117章 前世恩怨 第二天一大早,方泓墨用过早饭后便带着常开诚一起出门去了。 赵晗刚送走他没多久,赵采嫣就来了,还带着一篮子枇杷,笑嘻嘻地道:“这是我院里的枇杷树上结的,天气热,前几日还是青的,转眼就熟透了,又大又甜,且又多得吃不完,就给你送来些。” 赵晗心中讶异,不知赵采嫣所为何来,总不见得真是给她送枇杷来的吧。她朝篮子里瞧了眼,见里面的枇杷倒真是个大饱满,黄澄澄的瞧着颇为诱人,心说难道是自己帮过赵采嫣之后,她有意修复关系才来亲近自己的? 不管如何,总归以不变应万变,且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吧! 于是赵晗便请赵采嫣坐下,命丫鬟端出香药脆梅与散糖果子,又泡了壶茶招待她。 赵采嫣坐下后,顺手把装枇杷的篮子放在地下,拿起粒脆梅放进嘴里慢慢吃着,却只与她闲聊,真像是没什么事过来串门似的。 赵晗便让丫鬟们不用在屋里伺候了。赵采嫣又说了几句闲话后,明知故问道:“大哥出去了?” “是啊。”赵晗淡淡道。 赵采嫣又问道:“你记不记得,大哥是什么时候买入香药引的?又是什么时候卖出的?” 赵晗摇头:“我没在意,都不记得了。”心中却清楚,赵采嫣分明就是见泓墨出去了才来的,特意避开他跑来问这些做什么?若说她是打听如今该买什么交引倒也罢了,她却偏偏打听旧事,用意何在? 赵采嫣拿眼瞧着她:“你不觉得他是早就知道香药引什么时候会涨,什么时候会跌吗?” 赵晗见她这模样,再想起昨晚接风宴上她嘲讽的神情,想来她也是怀疑泓墨买卖交引的时机微妙,大概是以为他有什么□□消息吧? “你倒是比我还清楚他是何时买入何时卖出的啊。哦,是了,那会儿你在我院里安插了眼线,自然是知道的。” 忽然听她提起这茬,赵采嫣有些窘,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只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是我鬼迷了心窍,只知与你斗气,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赵晗只望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赵采嫣更觉尴尬,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又不甘心地问道:“你就从没觉得,他预先就知道有些事会发生吗?” 预先知道? 赵晗忆起当时情景,他说那时买入的话,不出半年就有丰厚利润,说不定还是巨利。虽然他用了“说不定”这三个字,可语气却极为肯定,他甚至向她提出将珍珠抵押去购引,十分确信香药引会涨的样子。 而事实上也确实涨了,虽然他的理由为香药引当时的价格极低,却不可能单凭这点就如此确信一定会涨,而他在年前卖出香药引的时机也确实太过微妙。他后来向她解释原委时,也没提过有什么□□消息,若是真有□□消息,他没理由瞒着她啊…… “没觉得。”赵晗一脸淡然地说了句,“上元节时方娴被劫,他若是早知道,根本不会让方娴外出。”包括这次明州回来路上遇到偷儿,也早就能加以提防了。 赵采嫣心说那件事连自己也不知道,根本是重生前就没发生过的事,他如何会知道?“方娴被劫是意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呢?” 赵晗只觉她的话自相矛盾,但看她今日来的目的,恐怕就是打探泓墨如何会提前知道某些事的,若不让她死心,恐怕以后还会多事,衡量之下便道:“香药引的消息,是有人透露给他的。” 赵采嫣不相信:“真的?那他怎么不说?” 第82节 “他也是听来的消息,不能百分百地确信,只不过拿余钱去试一试罢了,怎敢告诉家里其他人,万一要亏了不是害了你们吗?” “那茶引铁引呢?他不也买了就涨么?也是听来的消息?” “他在年前就一直关心着西南地区的形势,推测有起战事的可能,再看香药引已经涨了那么多倍,怕是跌下来也会厉害,就先脱手了。但西南是大产茶区,他估计若是真有战事,茶引铁引会涨,且他说茶引铁引的价格一直很平稳,即使没有发生战乱,买了也不会大亏。” “我看他买卖交引都是有理由的。”赵晗把泓墨当初说的一番理由搬出来应付赵采嫣,接着又问道:“采嫣,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他若是真能预先知道什么,去年四月初一那日,他定会阻止二弟带六妹去万华寺,六妹也就不会遇到那疯女人了。” 赵采嫣原本也疑惑这件事,按理说方泓墨如果也是重生的,万华寺那回根本轮不到赵晗去救六妹,且他怎么可能就让自己顺顺利利地嫁进方家来呢?必然会百般阻挠吧!可后来她想通了,他重生是之后的事! 新婚第二天敬茶时候方泓墨莫名其妙打了泓砚,那时她曾觉得他不对劲,但之后也没找出缘由,她也就此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最近她回娘家休养,有许多的空闲时间,就又把这事儿想起来了,再结合他买卖交引的事,越琢磨越觉得他也像是重生的。 她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坐立难安,若方泓墨果真重生了,那他知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她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又不敢直接去试探方泓墨,这便来向赵晗打探,偏偏赵晗滴水不漏,什么都问不出来! 赵晗见赵采嫣盯着自己瞧,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淡然道:“采嫣,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提前就知道那么多事?又不是神仙。我看你是躺床上养病的时候长了,就开始疑神疑鬼了。你应该也听过疑人偷斧的故事吧。人啊,一旦生了疑心,眼睛里就只能看见印证自己想法的事物,不能印证自己想法的事物却都忽略了,你想想是不是?” 赵采嫣倒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只要一想到前世那些恩怨纠葛,她就觉羞愤难言,又觉悔恨难当。 当初,她见到方泓墨的第一面就钟情于他,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如此俊逸洒脱,让她不由自主地神魂颠倒,还未多了解他,就下了决心此生非嫁他不可。 绥靖公府里的荷池边,再遇他时她看得入神,失足落入池中,也幸好水不深,落水只是狼狈。他当时就站在岸边,离她不过数尺的距离,却只是这么瞧着,也不来救她。只随行的丫鬟婆子们急忙跟着跳下池子扶她起来。 也是那时太痴太傻,要是搁今天,她立即就能明白他对自己根本无意。但当时的她反以为是个好机会,被丫鬟和婆子们扶上岸后,她假装站不稳,踉跄几步,朝他怀里跌。 他愣了愣,伸手扶住了她,接着就推开她。 此时周围有不少人聚了过来,她便向他道谢,说是他救了她。 她落水时他站得近,被水花溅了一身,扶着她的一幕也被人瞧见了,她这么一谢,就更说不清了…… 本来因他不情愿,方家有意取消这门亲事,但赵家因为女儿名节影响,坚持要方家娶亲,公公便做主定下了婚事。 新婚后连续多日他没回家,她去找公婆哭诉委屈,公公气得大骂他混账,婆婆亦说他的不是。终于等到他回家,却又与公公起了激烈争吵,婆婆在旁劝和,公公拂袖而去,他才平静下来。 他继续冷落她,平日不着家,在外面声色犬马,纵情享乐,偶尔回次家,也是一脸漠然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实在忍不住,气恼地问他,既然厌恶她到如此地步,为何还要答应娶她? 他竟然说因父母之命不得不娶,她气极反笑,你这天生反骨,还会听从父母之命?他亦冷笑,说他以前不肖,难得孝顺父亲一回,又说反正也没特别喜欢过哪个女子,娶谁不是娶? 她委屈至极,去向婆婆讨说法,婆婆却只是安慰劝和,根本不告诉她婚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她用了点小手段才嫁与他,他坚持不娶也就罢了,娶了她却不碰她,把她晾了几个月不理不睬,连家都隔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独守空房,怎能怪她和泓砚日久生情? 后来她问泓砚,泓砚才说出真相。原来公公虽做主定下了婚事,泓墨却仍断然拒绝,而只要公公一提及与赵家的婚事,他就几日几夜不回家,在外面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公公气极了将他抓回来,锁在家里直到成婚那日。婆婆为他操碎了心,哭着恳求好几回,他最终是娶了她,却只是为了狠狠地气一气父亲! 听到这些,她气得直发抖,他们父子斗气,为何要牺牲她?她喜欢他想嫁他又有什么错了? 泓砚看她气极了却不流一滴眼泪,便扶着她的肩温言安慰,她受了这么久的委屈,终于有人安慰,顿时痛哭出声,哭尽她所有的委屈,哭得肝肠寸断…… 当她月事几日没来,心中惊惶之余,去找泓砚商量,泓砚却拿不出什么主意来,只叫她先瞒着别告诉任何人,容他慢慢想办法。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泓砚拿出办法,有孕的反应却越来越明显。 她也曾试着去缓和与泓墨的关系,他待她没那么冷淡了,却仍然不与她同床。 她实在没法子可想,不得不再找泓砚商量,却被泓墨撞破,还听见了他们说的话,知道了她有孕之事。 ☆、第118章 疑人偷斧 他打了泓砚,愤然离去。她慌乱不已,只怕他去告诉公婆此事,顾不上被打倒在地的泓砚,远远地追着他回到屋里,却发现他在写休书。 任她跪在地下百般哀求,他还是写下了休书,她已经有了身孕他还要休了她,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么?她羞愤难当,说他若是执意休弃她,她就要自缢。 她只是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宁死都不会沦落到被休弃的地步。但他的心怎能冷硬到如此地步,仍然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自缢前不是没有踌躇犹豫,但她再没别的路可走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瞬间,她发誓,如果还有来生…… “采嫣,采嫣?”赵晗见她愣愣不语,脸上神情变幻,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叫了几声都没回应,便轻轻推了她的手一下。 “啊!”赵采嫣惊得跳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也不知发呆发了多久。 “想什么呢?”赵晗瞧着她问道。 赵采嫣急忙回想走神前说的话,赵晗说她是疑人偷斧……“我就是在想你说的有没有道理。” 赵晗轻扬眉梢:“就这么句话想这么久?” 她有心引赵采嫣再多说一点,便道:“采嫣,也许有些事你只知道表面不知内情,自己一个人想,难免会钻牛角尖。你还有什么疑问不如一块儿问出来,我若是有知情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采嫣心说自己这番疑问哪里是能直接问出来的? 买卖交引一事,经赵晗这么一解释,到也合情合理,另外让人起疑的就只剩另一件事了:“你还记不记得,敬茶时大哥突然打了泓砚一拳?在那之前,泓砚可根本没得罪过他。” 赵晗瞧着她,弯了弯嘴角:“难道你忘了那时你瞒着公婆什么大事了吗?” “什么大事?”赵采嫣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救六妹的事?你告诉他了!那他也不该打泓砚啊,他应该怪得是……”她讪讪地住了口。 赵晗却接着道:“他自然是怪你,也气二弟糊涂,男女有别,他不能打你,就两份并一份打在二弟身上了。” “当时公婆问大哥为何打泓砚,他怎么不解释呢?” “你也知道那时候泓墨与公公之间不太融洽吧,他打了二弟,公公不问缘由先骂他逆子,说他惹是生非,以泓墨的性子,怎么还肯解释?” 赵采嫣默默端起茶杯,缀饮一口,似乎……说得通,前世方泓墨也是如此,经常与公公置气,有时一件小事就能让他几日不归家。 她觉得前面那一世自己死后,泓砚一定恨极泓墨,他们俩一定争斗过。自己大约是因为年纪轻轻就自缢而亡,死前怨愤极重,又有心愿未了,这才成了重生的契机。如果方泓墨也是因年纪轻轻就死了,死前怨愤又有心愿未了才重生的,难道说他是被泓砚杀了? 可方泓砚那软蛋哪里会有这种胆子杀人,更何况按重生前方泓墨的性子,若他是被泓砚所害,就绝不可能用如今这般淡然的态度对待自己与泓砚! 难道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刚嫁过来的时候,方泓墨也还是与公公不和,只不过赵晗会做人,经她几次调和,公公如今非但不会动辄怒骂方泓墨了,反而还特别倚重他,经常夸赞他,反观泓砚…… 为何这一世的赵晗变化也如此之大,在娘家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自从她们姐妹俩嫁到方家来之后,便越来越觉得她与前世不一样了。前世的赵晗沉默寡言,本分却无趣,哪里有这么能言善辩会做人又会来事的? 赵采嫣只觉得再想下去,她连赵晗是否也是重活这一世的都不能确定了,可就算重生了,原来那个木讷老实的赵晗就能变成如今的样子?如果前世的赵晗有如今十分之一的机灵,她就不可能和泓砚暗通款曲那么久都不被发现了。 连她自己这一回重生,也没过得有多好,只能说比上辈子稍有长进罢了。 难道她重生而来的这一世,与她原本活的那一世,本来就不一样?难道还真是她疑人偷斧了? 赵采嫣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这时从露从外面进来,笑吟吟地禀报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俞少夫人来了。” 赵晗微微一愣,本想再向赵采嫣套点话出来,不料云英会突然来访,她起身相迎,转眸瞧了赵采嫣一眼,赵采嫣却端坐不动,一付不准备走的样子。 孟云英在门口瞧见赵晗出来迎她,便笑着上下打量她:“我瞧瞧,怎么还是一点不显怀呢?” 赵晗亦笑道:“哪有那么快,你怎么一付比我还着急的样子?” “我都有快一个月没见你了,心想着总要大一些了吧,谁成想你还是老样子。” 赵晗埋怨她道:“泓墨出远门,你也不来看我,母亲又担心我不让我出门,害我这段时日一个人在家无聊得紧,只能做做针线打发时间。” “那可不能怪我,是渊渟威胁我,说他不在家时不许我来带坏你啊。” 赵晗瞪她一眼:“你什么时候那么听他的话了?” 孟云英嘻嘻一笑:“其实我也是没法子,前段时日我二嫂得了风寒,我要帮忙带小侄子,就没什么闲暇,再说我家里有人病了,我不敢过来,免得把病气带过来。你如今是双身子了,不敢让你沾晦气。” “进去说话吧。”赵晗伸手挽着她胳膊,两人一同说笑着入内。 孟云英瞧见赵采嫣亦在,脸上笑容便淡了下去。她知道赵采嫣素来与赵晗不和,还陷害赵晗,对她的为人鄙夷得很,一想就知道赵采嫣过来就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见了也当没瞧见。 孟云英过来时还带了一筐霞阳小白杏来,赵晗招呼她坐下,又让从露把杏子拿去洗净了一起吃。 赵采嫣见她带来的那篮枇杷还在地上放着,赵晗却只让从露洗杏子,便酸溜溜地道:“杏子多酸啊,根本入不了口,还是吃我带来的枇杷吧。” 孟云英瞧也不瞧她,只望着空中道:“有身孕的人容易没胃口,就是爱吃酸甜的,有味。枇杷淡了吧唧的,有啥吃头?也就没怀上的人爱吃。” 赵采嫣最恨人家提她小产,听见孟云英这番影射,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有些人爱吃酸的,也不见得就有了,这都成婚多久了啊……” 孟云英是多火爆的脾气,听见这话还能罢休,把桌一拍就要发作。 赵晗真是拿这两人没法子,一把按住孟云英的手道:“今天在我这里,笑着来的还要笑着走,谁都别发脾气。”转头又对从霜道,“把枇杷也洗了吧,爱吃酸吃酸的,爱吃甜吃甜的。” 从霜赶紧过来提走篮子,赵采嫣这才气平。 孟云英白了赵采嫣一眼,对赵晗道:“好了,你是孕妇你最大,我看你的面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 赵采嫣冷冷一笑:“还不知道哪个是居心叵测的小人呢。大哥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见来,他一回来就跟来了……” 赵晗眉梢跳了跳,赵采嫣这话说得太过分,云英要还能忍住就不是云英了。“行了!”她低喝一声,打断赵采嫣的话,同时看向云英。 就见孟云英脸涨得通红,气得全身发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得出话来:“阿晗,今日是在你这里,我看你的面子才忍她到此刻,不然早撕了她的嘴了!她那脏嘴里说出来肮脏话你要是听得进去,我这就走,从此再也不踏进方家的门半步,不管方渊渟去哪个地方,只要他在我就绝不去那里!” 说着她就霍然起身,怒目瞪着赵采嫣。 赵晗起身安抚她,要她消气,转头对赵采嫣冷冷道:“这里可不是你的春泽居,我不敢留你。” 赵采嫣见赵晗下了逐客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离去,走过她身边时淡声说了句:“我是好心提醒,你却当驴肝肺,还护着身边的白眼狼,迟早被咬一口。” 孟云英气得直喘,指着她远去的背影,手都抖了:“你听听,她还在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不知道你怎么忍得下她!” 赵晗微笑:“别气啦,气坏自己身子多不值得,我已经习惯了不与她一般见识,你就当遇到回疯狗,听了回狗吠吧。来,坐下说话。” 孟云英却不肯动,头一回,瞧着她气鼓鼓道:“你信不信她泼的那些脏水?” “我当你最好的手帕交,哪里会信她挑拨?咱行得正坐得端,遇见疯狗头不回。”赵晗边说边拉着她回到桌边坐下。 孟云英翻了个白眼:“你这用得什么成语,前后不搭啊?” 赵晗笑道:“管它搭不搭,你明白意思就好。” 恰好从露把洗好的杏子与枇杷端了过来,孟云英气刚平,瞧见枇杷便又恼恨起来:“我不吃这东西。” 赵晗朝从露使了个眼色,从露便赶紧把枇杷拿下去了。 赵晗便只找些愉快的话题与云英说,赵采嫣既不在,孟云英眼不见为净,气也就慢慢消了,说过几句后,赵晗留她用午饭,孟云英撅起嘴道:“你家相公回来吃饭不?他若是回来我就不留了。” 赵晗瞪了她一眼道:“都说了我不会信她挑拨的话,你倒拿腔作势起来了。我这就与泓墨和离,和你过日子去好不好?” 孟云英一听,噗嗤乐了:“好啊!回头我也与敏博和离,我们俩一起过。” ☆、第119章 你我之子 第83节 云英在赵晗这里玩了大半天,午后才回去,赵晗把江尚儒夫人让泓墨带回来的桃花蜜给了她一罐,云英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送走云英后,赵晗与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午休,虽然有些乏,却没心思睡觉。 赵采嫣今日过来打听的那些事,她一直在心里记挂着,云英在时暂时搁下了,只陪云英说笑,等她一离去,这事就又翻腾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泓墨隐瞒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但在嫁给他之后,不管是在救下六妹之事的真相上,还是在赵采嫣小产后栽赃嫁祸自己时,他始终对自己抱有无条件的信任与包容。 她当时为之触动,并做出决定,关于婚后几日他那些古怪行为的缘由,她不会再追究追问,除非他主动对她说起。 随着他们夫妻间相处越发融洽,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下来,自他们成婚后不知不觉都过去大半年了,那件事一直搁着,没什么由头也就不再提起,但今日被赵采嫣这么一打探,再次引起她深思。 她下了床,没叫丫鬟进来伺候,蘸着杯中的清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整理思路。 赵采嫣问她是否觉得泓墨预先知道某些事会发生,但赵采嫣说的话,十句里不靠谱的有九句半,她不想被误导,就先抛开赵采嫣的想法,只考虑她目前已知的事实。 关于敬茶后他打泓砚之事,虽然她向赵采嫣解释为他恼恨泓砚糊涂包庇,泓墨当时也是借赵采嫣冒领功劳这件事,在公婆面前糊弄过去了,可她却十分清楚他是打了泓砚之后才知道真相的。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合情合理的缘由,能解释新婚伊始他对泓砚的憎恨,以及对赵采嫣极为不善的态度,他至今都对泓砚甚为冷淡,虽说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可最初的那场纠纷,就连公婆都觉莫名不解。 她写下墨、砚俩个字,中间写了个“憎”字。 接着是新婚之夜,他对她十分冷淡,她起初以为他是为了什么而生她的气,可后来套出方元的话,才知是他记忆跳过了一段,就连自己与谁成婚都要问过方元才知,但不知怎么之后他又记起来了。喝酒喝断片了也不至于断那么久吧? 她一度曾以为他是与自己一样穿越而来,但这与第一点矛盾。她写下第二点,记忆断片,又标上时间,他向方元问的是四月至八月他们成婚之前的事。 第三点,交引。他相当确信香药引会在何时涨跌,包括之后茶引铁引的上涨,以及对盐引的预测,都显得太准太自信,一次还可说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她又想起他昨晚为让她安心而说的话,说他清楚该防备什么人,危险的地方与人会避开。就把它作为第四点写下来。 第三点加第四点,她画了个圆把这两点圈在一起,目光在字迹渐渐淡去的第一点上反复盘旋,单纯其中一点或许不能说明什么,可放在一起考虑的话……忽而脑中灵光一现,写下重生两字。 一旦确定原因为重生,很多事情豁然开朗,虽然难以置信,却是最合理也最直接的解释。好吧,其实也没那么难以置信,她不是穿越来的吗?只不过同一对夫妻,一个穿越一个是重生的,概率这么低的事也能被她遇到,应该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所以赵采嫣才会问她是否觉得泓墨预先知道某些事会发生吧…… 连赵晗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赵采嫣又怎么会知道? 她在重生两字的旁边写上嫣。 四月初一,赵采嫣借口寻找发簪上的珍珠而在万华寺里四处搜寻,其实是为了找到六妹,谁知阴差阳错六妹却被自己救下了。 因此,能预知某些事的人不仅有泓墨,还有赵采嫣。 赵采嫣为改变自身命运而做出的举动,就如蝴蝶效应一般,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改变,也使得她与泓墨有了几次难忘的邂逅。 而泓墨重生的时机在新婚之夜,因此他当时记忆中的四月至八月间的事,与现世之身所拥有的记忆迥然不同,大约是重生带来的冲击太大,引起记忆混乱,所以他就像是完全忘了现世之身的记忆一般。 但今生记忆毕竟还在脑海中,经过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回忆起来,理清了思路,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了下来。这就完美解释了第二个疑点。 如此说来,泓砚对不起他之事,在现世并未发生,却在他的前世确确实实地发生了,那是件什么事呢?而赵采嫣前世又经历了什么?她一门心思要嫁给方泓砚,并知道六妹会在万华寺遇袭,说明她前世就认识泓砚,且对他生情了…… 赵晗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外间有说话声音:“她还在睡么?”从露回话说少夫人还在午睡。 是泓墨回来了,她匆匆把桌上蘸水所写的字全抹了。 眼角余光可见通向外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门外是一抹熟悉无比的修长身影。 方泓墨本想悄悄地进来,推开门却一眼瞧见阿晗一手托着下颌坐在桌前出神,伸着纤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涂画,他讶异地扬起眉头:“你起了?”又瞧见桌上的水痕,便笑着问:“怎么桌上都是水?” 赵晗拿帕子擦去手上的水,起身迎向他:“我睡不着便想这孩子小名,蘸水写着玩,只是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合适,不满意就随手抹了。” “不满意也不用抹了呀,你想了哪几个字?说不定比我想的还好一些呢。”方泓墨不以为意地说着,走到桌前,伸指蘸了水,找了块干燥处,写下一个“昕”字。 赵晗侧头一瞧,讶然轻笑:“这不是和我名字差不多意思吗?只是再亮些罢了。”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晗为天色将明欲明也,而昕为黎明,又有明亮之意。 他微笑着述说理由:“因这孩子是你我之子,既然已经用了我的姓,便以你之名为名。这个字男女皆可用,你觉得如何?” 赵晗被他这话深深打动,抬眸凝望着他。这张脸庞仍是像她初见他时一样的俊美,但此时那对眸中再没有不耐与厌烦,而是饱含温柔与情意,被这样的目光凝视,她只觉心中温暖安定。 虽然她曾对他说过,希望夫妻间完全地坦诚,虽然她知道他仍有秘密瞒着自己,但谁又能做到完全没有秘密呢?就连她自己,不也有秘密一直瞒着他吗? 她只要知道自己可以完全的信赖他,而他也一样可以完全的信赖她,这就够了。 她微笑着,轻声道:“好啊。” · 就是在替方泓墨接风的第二天,方永康与方永德都卖出了手中大部分盐引。之后没过半月,盐价便持续下跌,盐引也跟着跌了不少。 又过几日,翰林院学士受皇命起草诏书,即将昭告天下调低盐税一事,方永德听闻这个消息,庆幸之余,回家来告知方永康,一同把剩余不多的盐引全卖了。 三日后皇诏下来了,京师榷货务同时开始发行大量低价盐引,价格只有原来发行的三分之一,盐价果然大跌。 明州的江尚儒本就对形势发展有类似推测,与方泓墨谈过之后只是更加确信罢了,但因他与其他大盐商联手维护盐价稳定,无法倾销,也只能够做到停止购入,抓紧时机清除少量库存罢了。好在他家底雄厚,虽有损失,却不会伤了元气,反趁此时盐引价低而大肆购入囤积。 官府并不会零售交引,发行交引至少以万两白银起,小本经营的商人付不起大笔白银,多是从交引铺购买交引,再去各地专营场所提取货物。而交引铺以现钱收购交引,而后根据行情涨跌适时转售给专营商人,从中赚取买卖差价。 淮京城里的铜鼓一巷是交引交易之地,交引铺云集,其中有家铺子本来资金周转不足,再受盐引大跌影响,经营困难,难以维系。 方泓墨和父亲商量之后,与这家掌柜谈妥,把铺子与其所拥有的交引,按时价收购下来。 方永康对方泓墨越来越信赖倚重,而方永德也因避免了损失对这个大侄儿赞誉有加。 林氏本来因着方娴被劫持一事,对方泓墨颇为不满,还叫方娴少与他那一房来往,但除去田地铺面珠宝等资产不算,二房积蓄的闲钱有三分之一都买了盐引,这一回若非泓墨提醒,恐怕损失惨重。林氏不由对泓墨刮目相看,平日见着时,态度热情了好几分,也不再阻止方娴来找赵晗玩耍。 赵晗因为想通了泓墨是重生而来,留心观察印证他的言行,对此越发确信。但与此同时,赵采嫣对方泓墨的疑心也越来越大。赵晗偶尔见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也就更加确定她也是重生而来。 两个重生者一个穿越者凑在一个大宅里,若非这淮京城里没彩票发售点,赵晗还真想去买个百注十注的来博下彩头。 · 五月仲夏,天气愈加燠热,蔬果也跟着多了起来。淮京作为京都,交通便利,又临泸江,水运畅达,每日都有无数船只或车马,运送各地物产来京都售卖。 赵晗最初孕吐的时期熬了过去,胃口逐渐好了起来。韩氏只怕她吃少了,每日送去朝岚居厨房的新鲜蔬果菜肉都比别院多了一倍不止。赵晗本来就每日必吃些水果,如今更是甜桃荔枝龙眼香瓜等等,每天好几样不同的水果轮换着吃。 快四个月的身子了,她腰身仍是没怎么变粗,只小腹微凸,夏日衣衫单薄,也不过若隐若现。 这天夜里,她仍与往常一样,洗漱后与泓墨一起靠在榻上,他搂着她,把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她随意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听他说着白天的大小事情,开诚又闹了什么笑话啦,显然是心情极好。 然而他越是意气风发,赵晗反而越是担心,终究忍不住提醒他道:“泓墨,最近你万事顺遂,只怕落入有心人眼里,会有其他想法。” 方泓墨微微一愣,低头瞧着她,若有所思。 ☆、第120章 初遇胎动 赵晗只做不知他的凝视,继续若无其事道:“你如今越发得父亲倚重,而二弟却不甚得志,以采嫣那般气量,可想而知会有多难受,每次父亲夸赞你,她脸上那神情……我都瞧见好几回了。你多留心些吧。” 方泓墨略略松了口气,她原来只是担心他太过顺遂后招来泓砚与采嫣嫉恨罢了。 赵晗瞥他一眼,继续道:“再说了,人若是太顺遂,难免得意忘形,觉得自己能料准一切,因此疏忽大意,不去考虑失败的可能,万一要是遇到自己料想不到的事,反而容易跌大跟头。” 方泓墨心中一动,不由深思起来。 阿晗自然不可能知道他重生之事,此番言论只是劝自己谨慎而已,但经她提醒,他想起赵采嫣亦是重生于此世,自己买卖交引从中渔利,莫非因太过顺利,被赵采嫣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了吗? 他对此倒并不是很担心,赵采嫣即使知道他亦是重生又能怎样?难道她能宣之于众吗?谁会信她?她难道能把前世她做过的那些丑事说出来加以佐证吗?就算说出来,恐怕也会被人当成疯子吧。 不过经阿晗提醒,他对泓砚与赵采嫣的提防更深了一层,且她说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即使他是重活一回,也不能忽略了会发生料想不到的事,毕竟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了极大的不同,他做出的改变越多,今后的人生,莫测之处也就越多,成就越大,越应该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是。 不愧是阿晗,遇事总比他多想一层,他在锐意进取时,她能为他拾遗补缺,更能提醒他警觉自省,有妻如此,何其幸矣。“阿晗,你说得是,我会记在心里。” 赵晗见他把话听进去了,也就安心了。 他低头瞧着怀里浅笑盈盈的她,在她油润水滑的乌发上一下一下地吻着,又顺着她发鬓吻下去,鼻尖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轻蹭,炽热的唇在她后颈肌肤上留下一串吻痕。 赵晗痒得缩起脖子,轻声地笑。 他一路吻下去,流连辗转许久,引得她脸红不已,呼吸也跟着起伏不定。最终他停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爱怜中又带着三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我们的昕儿怎地还不出来啊……” 赵晗嗤儿地笑出来:“你这么着急也没用,天天上赶着问,也还得问上一百六七十天,才能见到昕儿。” 方泓墨在她小腹上亲了一下:“我当然急了,这孩子不出来就霸占着这地方,害得他老子饱受煎熬。” 赵晗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嗔怪道:“我还当你是急着见昕儿,没想到你是急这茬,你这人是正经不了了,可别对我的昕儿胡言乱语,让他从小就跟着学坏了。” “这会儿还在娘胎里他能懂什么?”方泓墨哑声说道,一把捉住她推他的那只手,顺势往下带,一面凑上来吻住她。 她柔顺地回吻他。他边吻边含着她的唇瓣喃喃低语:“好阿晗,替我消消火……”情到浓时,喉音变得深沉幽暗,分外魅惑。 他小心翼翼不去压到她,一面来回磨着她,一面在她耳边细诉情话,她被他挑逗得脸烧心跳,虽不能完全尽兴驰骋,一分一分地浅浅厮磨,也别有一番温存情趣,到了最后火气终究是都泄了出来。 从沐浴间出来,时候也不早了,两人去床上歇息,他把她拥在怀中,她像个婴儿般蜷在他怀里,双腿交叠,合起双眸。 静静躺了会儿,她忽然觉得小腹深处有些异样,急忙摇了摇他的手臂:“泓墨,我肚子里……”但那异样感稍纵即逝,她一动一说话就消失不见了。 方泓墨还没睡着,一听她前半句,一下子紧张起来,从床上坐起,俯身望着她关切地问:“怎么?你肚子疼吗?我方才压到你了?”一想到此处不由深悔,方才只顾自己快意,不想竟会伤到腹中胎儿,更为要紧的是,万一她也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赵晗一手放在腹部,一面摆着另一只手:“不是不是,你别说话。” 方泓墨一跃下床,连灯都顾不上点,拔脚就往门口疾奔:“别管是不是,我先去请大夫来,你躺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赵晗哭笑不得,赶紧叫住他:“别去请大夫,不是疼……” “那是不舒服?” “也不是不舒服,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好像动了一下。” “会动了?”方泓墨转惊为喜,又奔回床前,将手掌放在她小腹上。 “我也不能确定,极轻的一下,有点像小鱼吐泡泡,被你一折腾,这会儿没感觉了,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我搞错了……”赵晗埋怨道,“一惊一乍地,不过是胎动,被你弄得像是我出什么事了。” 她瞧着他,他披散着一头乌发,外衫也没披,方才下地时甚至赤着脚连鞋也没穿:“我真要有点事,你就这幅样子去请大夫?” 方泓墨低头瞧了眼自己,毫不介怀地哈哈一笑:“古人倒履相迎,如今我方泓墨赤脚请大夫,大夫只会感受到我的诚意与急切,更快赶来而已,最多回医馆后当个笑话来讲。” 赵晗笑睨他一眼:“你是皮太厚不怕被人笑话么?” “被人笑话怕什么,又不会少块肉,我自宠我家夫人,谁爱笑话就笑话吧。” 赵晗既觉好笑,又觉感动,拉着他一块儿躺下。方泓墨趴在她上方,侧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肚腹上,一点重量不压在她身上。 可他爹娘越是期待,这孩子反倒拿乔起来,等了半晌一点动静都没了。 赵晗犯了困,嘟哝道:“别等了,说不定是我弄错了,你这样撑着累不累?还是睡吧,以后还会动的。” 方泓墨却不肯:“你乏了就先睡吧,我再等等。” 赵晗瞪着他:“你就跟个大蜘蛛似的,撑手张脚地趴在我身上,喘口气都吹在我肚皮上,这样子让我怎么睡得着?” “要连气都不喘了,那不成蜘蛛精了吗?” 第84节 “蜘蛛精化成人形,都是化成美艳女子模样,可不是你这样的。” “化成美艳女子那是为了勾引男子,勾引你么,自然要化成我这样的……”他抬头望着她,贴着她身子缓缓移上来,到了近前,微微偏过脸,挑着眉梢做出一副勾人的魅惑姿态来,“你瞧我好不好看?” 赵晗忍着笑道:“好看。” 屋里没点灯,月光清浅如霜,从窗口轻洒进来,银线般勾勒出他侧颊那道干净利落的线条,挺俊的眉峰下,望向她的那对眸子映着银霜也似的月光,清亮胜星。 起初是玩笑,可望着望着,她眸光转柔,抬手扶住他轮廓分明的脸,指尖所触肌肤光滑温润,她爱恋地轻抚着他的脸颊,认真地点头:“真的好看。” 他也敛了笑容,把脸转过来凝视着她,眸色幽深,真挚地说道:“阿晗,你也好看,看你看一辈子都不够。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赵晗忽然鼻子酸酸地有点想哭,她眨了眨眼,把那泛酸的感觉压下去,只冲他微笑点头。 · 方泓砚眼见方泓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心生艳羡的同时也觉不甘,再这样下去,只怕父亲母亲眼里就只有大哥,没他的位置了。 加上采嫣也一直对他唠叨,于是这日他特意避开大哥,趁着午前父亲在家时,向他恳求道:“父亲,每月靠那点月钱来还债,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还清,整日在家无所事事也太无聊,这几个月下来我反省自己,知道错了,您就不能早点原谅儿子吗?” 但方永康却对他道:“我曾说过,在你还清所有欠款之前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能随便更改呢。” “更何况口头说知错了又有何用?你若是能把欠债还清,再来找我求情吧。”方永康最恨泓砚的是他监守自盗,这是德行问题,也是让他难以再信任地把家里的铺子交给他管理的原因。 方泓砚苦恼道:“我如今身无分文,连门都不敢出,如何会有还清欠债的机会?” 方永康微皱眉头,冷冷道:“机会是自己找的不是别人给的。你大哥如今做的这许多事,难道一桩桩全都是我给的机会吗?你平日吃穿不愁,出行有车有马,只是身边少了些现钱罢了,又有什么不敢出门的?” 方泓砚不提也罢,一提起来方永康就有许多不满:“就算你不出门吧,在家趁此机会读读书,学点东西也好,却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好几次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你叫我给你机会,就你这般样子我敢给你机会?!” 方永康越说越气,方泓砚后悔不迭,但也只能垂首听教训,好不容易听父亲训斥完,灰溜溜地回了自己院里。 赵采嫣在屋里等着他,一听见他回来,急忙迎出去,问道:“怎么样?” 她见泓砚去找父亲相商许久未归,心中充满希望,若是公公断然回绝,泓砚肯定马上就回来了,他这一去说了那么久,想来应是他说服公公同意了吧? 方泓砚望着她满含希望的双眸,长叹一口气,懊恼地摇头:“不行……父亲还是不肯。还听了好半天训斥……” 赵采嫣失望至极:“父亲为何不肯?又训斥你什么了?” ☆、第121章 家有表弟 方泓砚在四宜居听训都听得厌烦至极,哪里会愿意把父亲训斥自己的话再重复一回,只道:“无非就是拿我以前犯的错来训斥罢了。”说着走到桌边坐下。 他在四宜居呆了半天,没喝上半口水,一旦回屋放松下来,只觉口渴难耐,便道:“采嫣,给我倒杯水。” 赵采嫣既失望又不甘,坐在那儿一心想着如何让泓砚获得翻身之机,闻言便敷衍地朝桌子的方向摆了摆头:“桌上有茶,你自己倒呗。” 方泓砚无奈,只能自己倒了茶喝。 赵采嫣琢磨了会儿后道:“你这般闲在家中,无从表现,更不容易让父亲改观,不管怎样也得先找个营生做起来。” “我还能做什么?做生意也好买交引也好,都要本钱,父亲一点机会不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他长叹了口气:“你说说看,那乡下来的二愣子木头木脑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在家都会闹笑话,出去更是让人看轻,大哥为何整天带着他同进同出,宁可什么事都从头教他,也不分点差事给我做做?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不肯透露给我,好歹我们也是同胞兄弟吧?那二愣子除了对大哥言听计从之外,又有哪点好了?” 赵采嫣自然猜得到方泓墨是为何缘由才如此冷淡对待泓砚的,但这缘由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便只道:“大哥要的不就是言听计从么,指东不能往西,你做得到吗?” “要看什么事了吧,再说大哥如今也用不着我来鞍前马后的,二楞表弟已经全包了。”方泓砚一口气喝完杯中茶水,走到榻边往上四肢摊开了一躺,仰头望着屋顶发呆。 赵采嫣看他这样就来气:“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父亲就是看你这幅样子,有机会也不肯给你了,父亲那里说不通,你二叔不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么?你不能去求求二叔吗?” 方泓砚摇头道:“我又没考过功名,字写得也不漂亮,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天子私人啊,里头就是个抄书吏员的位子都是抢破头的,我怎么进得去?” 再说那种办事的小吏员做的都是琐碎事情,上司不管如何吩咐,都要言听计从,日日要按时点卯,散班了才能回家,整日不得自由,一年到头才几个休沐日啊?一旦做了吏员,就被绑死了,他才不愿呢!在家做做他的二少爷不是舒服得多,何必要去受别人的气? “又不是一定要在翰林院里做事,你二叔总有熟识的官员,在别的衙门里替你随便找个职务做做总不是件难事吧?”赵采嫣真是恨铁不成钢,“要不然我去找我爹,让他给你谋个差事。” “再说吧……”方泓砚一付对此不感兴趣的模样。 赵采嫣瞧着他这幅惫懒模样,只恨不得拿杯水泼醒他,好不容易才忍下心中怒气,打定主意,指望他自己主动去讨是没指望了,只有自己等父亲在家时回去一次,请父亲给他寻个差事做做。 她倒是不指望他升官发财,好歹先有份正经事情做,若给公公瞧见他勤奋上进的样子,自然会原谅他,到时候再向公公求情不是更容易么? 赵振翼并不了解泓砚实际在家是个什么样子,只因他之前挪用铺子里的款项,对他的人品很是看不上,说实话真要他安排泓砚做什么重要的差事,他还不敢放心呢。 但毕竟是自己女婿,采嫣又反复地说他如今在家是如何地郁郁不得志。赵振翼因为是采嫣来求情,才无奈答应下来,说是一有空缺就给他安排。 · 在这一年的六月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西南地区起战的领军人物遭遇刺杀生死不明。亲征西南边陲的四皇子乘胜追击,借机收复了许多城镇。 初十休沐日的早晨,长房二房齐聚和春园,方永康与方永德议论起局势,方泓墨听见他们议论,便道:“叛军首领一死,余下的叛军树倒猢狲散,收复西南恐怕指日可待。” 赵采嫣听着疑窦丛生,在她前世记忆中,战局虽一时向着官军有利的方向发展,但那领军人物只是将计就计假死而已,西南这场战乱,还有得好打呢。方泓墨若真的是重活这一世,不该不知此事啊。但她如今已不能确信这一世的事情发展是否还如前一世一般无二,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方泓砚跟着道:“那西南就要变太平了吧。” 赵采嫣但看泓砚只知附和方泓墨所言,心中暗叹,这没主见的,还是要自己替他操心。 到了六月底,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原先被传刺杀的叛军首领其实未死,叛军偃旗息鼓,步步退让都只是表象,叛军首领带兵暗度陈仓,突然出现在四皇子军队后方,突袭成功还断了运粮辄重的后路,一时之间关于是要先撤退还是增派援军的讨论在朝野争论不休。 赵采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瞧向方泓墨的眼光便有不同,原来他并非重生而来,否则这么重大的事情如何会记错?终归还是自己想多了吧,重生哪有那么容易的? 赵晗留心着赵采嫣的反应,见状心知自己的提醒有了效果,泓墨此番作态,既骗过了赵采嫣,也就少了许多生事的可能。 · 六月将尽,这炎炎夏日眼看已到尾声,却仍是燥热无比,叫人稍微动一动就大汗淋漓。 赵晗怀了孕,比之做姑娘时怕热许多,白日里根本不想跨出门一步,只叫从露在屋里地上洒水,天天窝在屋里避暑。 遇上晴好酷热的天,她就特别想念以前吃冷饮冰品的爽快滋味,便吩咐厨房将红豆与冰糖一块儿煮的浓稠甜腻,再将冰糖加少量清水溶化,在锅中熬煮成焦糖,冰块打碎后放在碗里,浇上香浓的羊**与焦糖浆,再撒上酥甜的红豆与新鲜水果碎块,有时则不放水果,放些芋粉做的圆子在里面,被冰水一激,这芋圆变得弹性十足,口感极佳。 在这烈日炎炎的三伏天里,午睡醒来后若是能吃上这么一大碗,真是解暑又解馋。 去年夏天是在赵家,她没法做主,李氏时常会做冰镇绿豆汤或是乌梅汤,但她多半是吃不着的,偶尔才能分到那么一小碗,里面的冰也是少得可怜,几乎找也找不见。 今年她自己做了主妇,有了自己的厨房,却偏偏怀了身孕,不能放开了痛快地吃冰品,但只放少量碎冰,慢慢地吃上小半碗解解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方泓墨每次从外面回家,也是浑身汗津津的,一回家就先去冲洗。赵晗趁他沐浴的时候,做上这么一大碗水果红豆冰或是红豆芋圆汤,等他沐浴完出来刚好能一起吃。 有一日方泓墨回家后没直接回院里,让人传话来说他在书房,稍后回院里。赵晗便带着从霜,把水果红豆冰送去书房。 常开诚也在,瞧着从霜揭开食盒,只见里面一只带盖大碗,碗周围还裹着厚厚的棉垫,误以为是热的食物,不由十分奇怪:“这是什么?怎么还裹得这么严实?大夏天本就热得紧,这么吃不怕烫吗?” 从霜早就听过这位表少爷不少趣事,眼见他又要闹笑话,赶紧解释道:“这不是烫的,是冰的。” 常开诚大感兴趣:“冰的?”伸手一摸碗盖,果然冰凉沁骨。 淮京城里大户人家普遍都会储冰,冬日里把冰块存储起来,直至夏日炎热时来使用,自然冰窖大小,存冰多少都有讲究,也不是家里什么人都能每天用上冰的,韩氏因为知道赵晗有孕后特别怕热,才给她每天两斤的用冰量,已是极为优待了。 赵晗也不会因此就真的每天用足两斤冰,若是雨天或是天气稍微阴凉些,她就不用冰了。 而在常开诚老家镇上,家中有冰窖的只有一家大户,夏天吃冰镇的甜食还是很稀罕的事,所以他一时想不到这上面去。 赵晗微笑道:“这是刚做好的水果红豆冰,开诚也尝尝吧。” 从霜听赵晗这么说,便从食盒下面拿出个小碗,分盛了半碗端给他:“表少爷,给。” “好啊,多谢嫂子。”常开诚喜出望外,急忙伸双手来接,伸得太急,不小心摸到了从霜的手,两人四指相触,从霜不由脸红心跳,见他将碗接稳便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常开诚不敢去看从霜,为掩饰窘态便比平时更大声道:“多谢嫂子,那我就不客气啦!”端起碗稀里哗啦一口气吃完,抹抹嘴,“嫂子,这水果红豆冰吃下去真是太爽利啦!”其实吃得时候颇有些食不知味,只知是甜的冰的,别的一概不知,但这一碗下去,冰凉爽利,解暑倒是真解暑。 赵晗本就喜欢开诚这坦率耿直的性子,见他也爱吃冰品,第二日为泓墨做冰品时便多做一份,泓墨与开诚最近都是同进同出的,见泓墨回来,她便让从霜送一份去西厢。 从霜忸怩着不肯送去,在院里找着从露,便要她帮忙去送。从露昨夜听她说过意外被表少爷摸到手的事,便取笑她道:“送碗水果红豆冰而已,干嘛不敢去,还怕表少爷吃了你么?” 从霜又羞又恼,伸手就去拧她:“枉我平日替你做那么多事,你替我送回东西也不肯么?好啊,以后若是大牛哥托我给你带东西带话,我也不管了!” ☆、第122章 情窦初开 从露嬉笑着躲开她的手,跑远几步后回头道:“好好好,我就替你送这一回吧。”她接过食盒,意味深长地望着从霜道,“我真去了啊,你可别后悔呀。” 从霜涨红了脸瞪她:“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你赶紧去就是了,别耽搁久了,冰都化了。” 从露这便笑嘻嘻地提着食盒出了朝岚居,到外院西厢,敲门叫道:“表少爷在吗?” 常开诚开了门,见是从露,不由一愣,眼睛不由地往她身后瞧,见只她一人过来,便露出些微失望之色。 常开诚在老家时,父母正托媒人给他说亲,事情还没定下,他就被卷进纠纷之中,为避风头而离家赴京,女家得知此事后,亲事自然也就吹了。他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这下在老家除了父母亲也没啥牵挂,他准备就此跟着大表哥,留在京城好好干番事业。 他不是个敏感细腻之人,以前从没对哪个女子特别上过心,这回不知怎么,自无意摸到从霜的手之后,就心猿意马起来,脑海里时不时就浮现出一张小巧的圆脸,脸上一对圆咕噜度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水灵又饱满的龙眼,说话时嘴角弯弯地,透着股亲切劲儿。 昨日与表哥表嫂告别后,常开诚一个人回到西厢屋里,不由自主地反复回想起当时情景,总觉手指上滑滑的,举手放到鼻前,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味。情窦初开的他,昨日都没舍得洗左手,沐浴的时候全程用另一只手洗的。 他知道自己有许多不懂的事情,在京城里常常闹笑话,就连这方府里的下人有时候也会笑他,他倒也不怕别人笑他,第一次不懂就开口问呗,第二次再遇到不就懂了嘛?这一点大表哥也夸过他,说他不会不懂装懂,反而长进得越快,要他一遇到不懂的事就问出来。 从霜见他产生误解,并不是等着看他笑话,反而一脸认真地向他解释,食盒里装的是冰镇而不是烫热的食物,她心地真是好。 这会儿见到从露而非从霜送东西过来,他不由担心起来,从霜不会是以为昨日是他故意非礼去摸她的手,生起气来了吧…… 从露递上食盒道:“表少爷,大少夫人知道您爱吃冰品,这是特意多做一份,让婢子给您送来啦。” “哦,多谢。”常开诚停止胡思乱想,急忙接过食盒,极想问从霜怎么没来,却不好意思问出口。 从露瞧着他,见他欲言又止,便站在门口等着他到底要说什么。 常开诚喃喃憋了半天,只又说了句:“替我谢谢表嫂啊。” “婢子知道了。”从露欠身行礼,向他告辞。 从露回到院里就瞅着从霜直笑。从霜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摸摸自己脸和头发,纳闷地问她:“我没什么不对劲吧?你笑什么?” 从露摇头道:“没什么不对劲的。哎呀对啦,我忘了把食盒还有碗带回来了,你去拿回来吧。” 从霜嗔道:“你自己的事怎么不一次做完,还要叫我跑去收碗?” “哎,这明明是少夫人嘱咐你去做的事,什么时候成我的事了?你偷懒不肯去送,非要叫我送的,我不是替你送到了么,可我没答应替你收碗啊。” 从霜气得跺脚:“你怎么能偷奸耍滑呢?我要你帮忙送去,就是因为我不想去那儿啊。” 从露把她拉过来,附耳道:“我送去的时候,表少爷瞧见我,可是一脸失望,你说,他心里想的是谁啊?” 从霜脸又红了:“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想谁又关我何事?我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丫鬟,哪里有资格去东想西想的?只有老老实实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事就是了。” “对啊,你就老老实实做好少夫人吩咐你做的事,把东西送去西厢就好了嘛!” “我就不该找你帮这个忙。”从霜气恼地剜了她一眼,去外面找了小丫鬟,嘱咐她去外院西厢表少爷那里把碗收回来。 第85节 常开诚见来收碗的是个小丫鬟,再次失望之余,忍不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小丫鬟:“怎么是你来收碗了?从霜从露都在忙其他事吗?”他自己做贼心虚,不敢直接问从霜为啥不来,总算是跟着方泓墨进出历练有段日子,比在老家时机灵了不少,就连着从露一起问上。 小丫鬟不过十多岁年纪,听这位憨直的表少爷问起从露从霜,压根没有多想,就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本来少夫人是要从霜姐送来的,从霜姐让从露姐代送,谁想从露姐没把食盒带回去,从霜姐这才让婢子再来一回的呢。多半是从霜姐有其他事要忙吧。” 常开诚一听,觉得从霜必定是生他的气了,把食盒与空碗交给小丫鬟带回去时,有心要她带话表达自己歉意,又怕把事情说得太明,对从霜名声不好,他本就不善言辞,一时半会根本想不到要怎么说,只好对小丫鬟道:“我有件事要问问从霜,你回去告诉她,请她有空时来一回。” 小丫鬟抿着嘴乐:“表少爷太客气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婢子们就是了,婢子这就带话回去。” 常开诚憨憨笑:“那就麻烦你了。” 小丫鬟回去后就对从霜说表少爷有事找她,让她得空去一次。 从霜不由心慌意乱,追问小丫鬟:“表少爷为了何事找我去?” 小丫鬟摇摇头:“没说为了何事,看起来表少爷也不急,只说让姐姐空下来时去一回。” 从霜这下没了主意,有心去问从露,又怕再被她取笑,但若要她自己一个人过去,她又不敢。为了拖延便不住地找事情做让自己空不下来,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表少爷没急事,就晚点再过去,这一拖就拖到伺候少爷少夫人用晚饭的时候,真忙碌起来,她就安慰自己道,反正手头有事,一直没空下来嘛。 等饭后收拾完屋子,方泓墨与赵晗在里屋不要她们伺候了,丫鬟们便回自己屋里吃晚饭,这一来一去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下从霜更不敢一个人过去了。 常开诚等了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没等到从霜过来,他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越发认定从霜生他的气,怪他故意非礼才会避而不见,就这么牵肠挂肚地过了一夜。 · 第二天一清早,赵晗在一阵低沉的轻语声中醒来,还未睁眼就听见“多吃点,快长胖……”诸如此类的叮嘱。 “我不要长胖。”她喃喃道。 “不是说你。” 赵晗张眼就见某人以大蜘蛛的形象趴在她小腹上,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昕儿啊,快些长大,快些出来,你爹娘都快急死了。” “我不急。”说实话一想到生产时要经历的痛苦,赵晗只想这一刻越晚到来越好。 “我急啊。” “你急你来生。” 方泓墨抬头,冲她惫懒一笑:“能生我倒是不介意,可惜无能为力。” 赵晗有种伸脚把他蹬下床去的冲动。 两人正嬉闹说话,突然外面轰隆隆一阵巨响,让赵晗微微一惊,之后反应过来,只是天上打了个极响的雷而已。 赵晗起了床,唤从露从霜进屋来伺候梳头梳妆时,外面黑压压的就和夜里一般,天空中雷声不断,时不时闪过一道白亮的强光,像是要把黑漆漆的天空割裂一般。 紧接着,这雨就跟从天上直扑下来似的,转眼间就覆盖了天地之间,雨水顺着屋顶而下,从屋檐冲下来时,竟然像是小瀑布似的聚成了片。从窗口望出去,一片灰蒙蒙的雨帘,庭院中离得较近的几株大树也只余模糊的影子,远处的景物一样都看不见。 从露从霜都在替他们梳头,手不得空,便叫心香进屋,关上窗防止雨水扑溅进来。 赵晗偏头从镜子里瞧着方泓墨,雨声甚大,她还得扬声说话才能听得清:“今日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吗?” 方泓墨摇头:“雨太大,歇过会儿再看,若是还像这般下个不停就不出门了,又不是与人有约。” 从露瞧了从霜一眼,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少爷不出门,表少爷也就不会出门了。 从霜天性比从露纯真,没那么伶俐,有时候还有点呆,可毕竟与从露相处久了,何况这件事正是她心头为难之处,因此从露那样眼神是何种含意她立马就知道了。 她没好气地白了从露一眼,这妮子自从有了大牛哥,就喜欢替人瞎牵红线,本来没什么的事,被她这么一折腾,倒变成有什么了。回头仔细一想,表少爷可能真是有正经事要问自己,反倒是自己顾忌太多,想得太多,把这事弄复杂了。 这会儿外面过来一个丫鬟,站在外间道:“禀大少爷少夫人,大夫人让少夫人别去和春园请早安了,这雨太大,只怕路上太滑容易摔着。” 赵晗起身走到外间,见是婆婆院里的丫鬟,便点点头道:“替我多谢母亲体贴。”这大雨天的,婆婆还特意吩咐人过来叫她别去请安,可见是一直想着她的,当然也是因有了孕情况特殊。 “是。大少爷大少夫人没什么吩咐的话婢子回去了。”丫鬟行礼离开。 韩氏交待赵晗不用去请安,方泓墨没病没伤不用生孩子,可免不了这定礼,便撑开把油绢伞,施施然往和春园去了。 直到这日方泓墨与赵晗用完早饭,大雨都没停歇,方泓墨道:“看来今日是出不去了,就是要去对开诚说一声,别让他一直等。” 从霜便主动接了这桩跑腿的差事,撑着伞往外院西厢而去。 ☆、第123章 道歉不成 这场豪雨接连下了半个多时辰仍是不停,饶是方府每个院子都设有排水的沟渠,耐不住雨量太大,地面上雨水来不及排走,好些地方雨水积了起来。 从霜穿着绣鞋,没走几步路就连鞋带脚都打湿了,好在天气炎热,倒也不觉冷,只是怕泥水弄脏裙摆,便用一手提高裙子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自己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表少爷有事打听,叫自己过去,居然一直拖到第二天才去,也是太过分了,表少爷不会生气了吧?一想到这儿,心头就是一阵不安。 说到底还是常开诚为人平和宽厚,出身也不高,更没一点少爷威风,在方府的下人没一个怕他的,若是换做方泓墨发句话让哪个过去,就算说得客气,被叫到的人也会马上搁下手里的事,急忙赶过去听吩咐了。 外院厢房都是一明两暗,正中一间为日常起居,两侧为卧室。从霜到了西厢,见正中间的房门敞开着,表少爷应该在里面。 只是雨太大,屋里光线幽暗,她看不清里面,便收了油绢伞,把仍然淌着水的伞小心地斜搁在门外的墙边,站在门外怯怯地叫了一声:“表少爷?” 常开诚正坐在屋里等着方泓墨来,忽闻从霜的声音,不由又惊又喜,急忙起身,几步跨到门口,见果然是她,便喜悦地笑道:“你来啦!” 从霜一怔,脸上当时就有点发热,张口就说什么你来啦,倒好像是专程等着她来似的。 她低下头:“表少爷在就好,婢子是来传话的,少爷说今日雨势太大,不宜外出。” 常开诚不以为意道:“哦,不出去就不出去吧,你快进来坐。” 从霜一双鞋子都湿透了,若是进屋,定然一脚一个泥水印,便站在门外不肯进去:“婢子是来传话的,表少爷若是没什么吩咐的话婢子就该回去回话了。” 一个站门外一个站门内,说话别提多别扭了,常开诚见她不肯进屋,也没法子,索性跨过门槛,与她一起站在檐下。 他挠了挠头:“也不是什么吩咐,就是前日……前日那件事,我真不是存心的,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手,你别生气啊!” 从霜这才知道,他找自己来竟然是为了向自己道歉,真是大出意料,她呆了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道:“您是表少爷,婢子这样低三下四的身份,哪里有资格生您的气?” 常开诚心想她没生气怎么连送碗汤水过来都不肯,还要找人代送呢?何况昨日请小丫鬟带话,她也只做不知,昨日一下午带一晚上都没来。今天大概是表哥要她来传话才不得不来,还站在门口连屋子都不肯进,那不是生他的气,还能是什么? 常开诚一个粗糙汉子,不懂女儿家心思千转百绕,更不知道从霜有许多顾虑,只当从霜是恼他,他口才不便,不懂怎么说才能让她消气,着急起来便向她做了个揖:“我向你赔不是,你别再生我气了。” “表少爷千万别这样,这怎么敢当……”从霜吓了一跳,慌忙向侧后方让开他这一下作揖,却因此站到屋檐外面去了,被大雨在头上一浇,视线不明,她身后就是踏步,一脚踩个空,顿时向后仰面摔倒。 事当紧急,常开诚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防,赶忙跃前一步,眼明手快拽住她的手,伸另一臂揽住她的腰,防止她向后摔倒。 从霜身子轻巧,常开诚紧急关头力气用大了,这一下直接就把她拽进自己怀里。他本就情系伊人,突然之间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顿时心中**难以自抑。 从霜只是指尖被他轻轻蹭了下就顾虑成那样,如今被抓着手抱了个满怀还不能怪他,立时羞得满脸通红,挣脱了被他握住的手,用双手掩着面不敢看他,嘴里只一叠声地道:“放开,快放开……” 常开诚虽然憨,却不傻,自然不会从霜一叫他放开就真的撒手不管了。 屋外面那么大的雨,就跨出屋檐外的短短数息时间,他们两人都已经满头满脸的雨水,连睁眼都有点困难,且抱也抱住了,不差这一时半刻,便索性抱起她回到屋内,这才放她双脚落地,待她站稳后松开双臂,此刻心中还真是恋恋不舍。 从霜缩着肩低着头不敢抬眼瞧他,无意识地伸手捋开挡在脸上的湿发,只想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却因又羞窘又气恼,禁不住全身都在颤抖,才说了句:“婢子要回去……”眼泪就夺眶而出,混着脸上的雨水,啪嗒啪嗒地往地上落。 常开诚突见她落泪,这下彻底不知所措了:“你,你别哭,我不是存心的……” 从霜急忙阻止他:“表少爷,您别说了!” 常开诚讷讷住了口。 从霜吸了口气,拿手帕抹了脸上的泪水与雨水,稍许平静下来,“表少爷以后可千万别在提什么赔不是的话,婢子身份卑贱,是伺候人的,当不得表少爷这样对待的。婢子只求表少爷忘了今日发生的事,以后都别再提了好吗?” 常开诚顿时就急了:“你别这么说,我觉得你心地特别好,你别说自己低三下四,我不觉得你比我差。我在老家也没人伺候,吃饭穿衣都是自己动手,我其实不是什么少爷,我就是,我就是……” 从霜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红晕褪去,仍是垂首不看他,小声道:“不管在老家怎样,您既然是大夫人的侄儿,在方府您就是表少爷。您千万不可对婢子们这么客气,是要被人看轻的。” 常开诚瞧着她落泪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情激荡不已,又听到她这样劝说,一阵冲动,脱口而出道:“别人看轻我不在乎,我就在乎你怎么看我。” 从霜才刚恢复少许平静,闻言脸又红了,一句话没说,低头冲出屋外,拾起地上油绢伞,也顾不上大雨如注,边小跑边撑伞,等到她撑起伞,其实全身都湿透了,只是此时她根本考虑不到这些,只一心想尽快离开这院子。 常开诚不敢再追,心中郁闷至极,闹了半天,道歉没道成,反让她更生气了。 · 从霜一身*的回到朝岚居,因为刚哭过,眼睛周围*辣的还肿着,不敢回主屋让少爷少夫人瞧见,急急忙一头钻进厨房,舀了一瓢冷水,将脸洗了洗,再把头发衣裳稍许整理一下,也借此完全平静下来,这才回屋换衣裳。 赵晗与方泓墨在外间屋里说着话,见从霜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全身也是*地进来,不由讶异地站起来:“怎么连头上都湿了?不是撑着伞么?”她不是真正的古人,没那么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虽然碍于主仆身份,有时不得不在这些丫鬟们面前搭起点架子来,但心底深处是把从露从霜当妹妹那般看待与关心的。 从霜笑笑,把在厨房洗脸时想好的理由说出来:“风太大,把伞都刮了,婢子一时没拿住伞,给雨淋了一头。” 赵晗便不做他想,催促她道:“这风雨也真是大,赶紧去洗洗吧,把湿衣裳换了。” 从霜点了点头,就往里面走,回到丫鬟们住的那屋。 从露瞧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大惊小怪起来:“哎,你出去一回怎么变落汤鸡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湖里了呢?”。 从霜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雨大风大,我这么出去一回,和掉湖里也差不多了。” 从露促狭地笑:“你就是这般模样去见表少爷的?表少爷找你问什么事了?” “我若是去的路上就淋成这般模样还能见人吗?回来的路上才淋到的。”从霜拿了干净衣裳,匆匆进入里间更衣。 从露见她避重就轻,哪里肯放过她,跟着进了里间追问:“到底找你问什么事了?” 从霜小声道:“他说前日不是故意的,叫我别多想。” 从露疑惑地瞅着她:“就说了这个?” “就这个!” “只为说这一句就特意叫你过去?这搁什么时候不能说呀?”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蛔虫。”从霜没好声气的说着,快手快脚地地擦干身上,换上干爽的衣裙,一面拿干布巾擦着仍在滴水的头发,“他不就是个什么都藏不住的急性子么。” 从露半信半疑地盯着从霜,从霜被她看得不自在,白她一眼:“一直瞅着我作甚?我进来换衣裳,你也在屋里躲懒么?” “下着大雨呢,少爷又不出去,那两人屋里腻歪着呢,不喜欢我们在旁伺候。”从露过来替从霜梳头,仍是不死心地向她打探。 从霜内心惶恐不安,有个人商量总是好的,能信得过的姐妹,说到底还是只有从露,最后还是附在她耳边,小声把方才的事情说了,最后问道:“从露姐,我该怎么办啊?” 从露之前虽然取笑从霜,却是打趣的成分居多,没想到从霜去传话却弄出这么一桩尴尬事情来,表少爷还说什么“别人看轻我不在乎,我就在乎你怎么看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真的对从霜有意似的。 她听完从霜所说,神情反而倒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道:“还好雨下得大,都躲在屋里不出去,不会有人瞧见这回的事。从霜,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了。表少爷这话是不是当真还难说,若他对你是真心的,那倒还好,就怕他现在说得好听,以后又改了主意,万一弄得不好……红菱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从霜咬着嘴唇点点头。 ☆、第124章 以礼相待 从露见从霜惴惴不安的样子,又安慰她道:“也不用这么担心,其实表少爷人真的挺好,若他是真心喜欢你,这倒是个好机会,别人要还要不来呢!你喜不喜欢他?” 从霜慌忙道:“从露姐,别说了,这事我根本想都不敢想,表少爷和我身份不同,不可能的……” 从露还想再说,从霜匆匆忙忙把换下来的泥水淋漓的衣裙放入盆里,端了出去,免得她再继续问这些让人羞窘不已的问题。 第86节 只是她虽然避开了从露,一颗心却始终怦怦直跳,脑中一忽儿想着从露的问话,一忽儿又想到在雨中被他抱住的那一刻,竟是怎么都消停不下来。只因心神不定,洗衣裳时连皂角都忘了放,白白在水中搓洗了半天才惊觉。 回过神来后,她发现自己脸颊烫得厉害,一定是红了。她慌张地抬头望了望周围,好在雨大,她坐在廊子里洗衣裳时,没人瞧见她眼神恍惚红着脸洗衣连皂角都不放的窘状。 · 之后几天从霜总是找借口躲在朝岚居,跑腿的差事都让其他丫鬟去做,连一步都不出二门。 常开诚好几天没见从霜,心中失落难言,白天还好,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占满了心思也就没多余的空去东想西想,晚上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回想起那天抱住她时的情景,怀中的身躯软绵绵的,娇小轻盈,禁不住就让人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愿望。 可她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他一会儿想她肯定是因为自己无礼的举动而厌恨自己了,一会儿又想她说不定只是气恼,若是想个法子让她消气,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这么煎熬了三四天,常开诚实在忍不住,这一天恰逢从露送银耳汤过来,知道她与从霜最是相熟,便问她道:“从霜……从霜怎么这些天都没见她过来?” 从露忍着笑,故意问:“表少爷是嫌婢子伺候得不好,想要从霜来送汤水么?” “不是不是。”常开诚急忙否认,那边从霜还生着他的气呢,若是他连从露都得罪了,那还有谁帮他传话呢? 常开诚挠头,又不能把抱过从霜的事说出来,便含糊道:“我这人嘴笨,下雨那日得罪了从霜,她不是生我气了吧?” 从露有心试探,便问他:“婢子们犯了错,表少爷说两句又有什么了,可说不上得罪。” “不是啊,从霜没犯一点错。” “表少爷,您这么含含糊糊地说,婢子都给你搞糊涂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常开诚虽然憨直,也知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尤其是涉及从霜名声,他又不知道从霜回去有没有对从露透露,便只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言语上无心得罪了她。 从露心道这位表少爷总算还不是太笨,知道利害关系,看他这番关切样子倒是挺真的,便只对常开诚说回去替他问问从霜。 回到院里,从露拉着从霜到一边无人处说悄悄话:“从霜,你就算是想撇清自己,也不能次次都避开表少爷吧,咱家少夫人是多玲珑的人,你若是再这么特意回避下去,很快就会被看出不对劲来的。” 从霜一想也有道理:“那我该怎么办呀?”避开又不行,见面又不敢,还真让人为难。 从露笑了:“问我?该怎么办要看你怎么想的。你喜欢他么?” 从霜脸红了红:“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她心不高,从没想过要像红菱那样攀龙附凤,一心只想和从露一样,找个老实本分又对自己好的人嫁了,偏偏遇到常开诚对她有了情意,她知道两人之间身份有差别,连一点点往那上面想都不敢想。 从露胆子大,又替从霜高兴,见她一脸羞涩神情,便为她出主意:“你若是不讨厌他,就该干嘛干嘛呗,少夫人要你去送什么东西,你就大大方方送去,见着面了,该行礼行礼,该说的话都和原来一样。可就记着一样,表少爷再怎么说喜欢你,你都得稳着,不管心里多愿意,也绝不能像红菱那样犯贱。男人都一个臭德性,你若即若离,他上赶着哄你,你要是由着他胡来,没多久他就觉得不稀罕,也不那么喜欢你了。要么就正儿八经地娶你进门,要是不行就一拍两散,他做他的少爷,你做你的丫鬟。他要是想强借身份欺负你,你就告诉少夫人,让少夫人替你做主。” 从霜觉着她说得挺有道理,但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急忙辩解道:“他不会的……” 从露噗嗤笑了出来:“还说不喜欢,这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从霜脸又红了起来,伸手去打她,从露嬉笑着跑远了。 · 第二天,赵晗吩咐厨房煮了绿豆汤,把汤晾凉之后,加入蒸熟的糯米,再放入冰块。绿豆酥烂,糯米弹牙,既可解暑,亦可作为点心果腹。 午睡起来后,她如往常一样让厨房多做一份,好给常开诚送去。 从露故意道:“从霜恰好空着,便让她去吧。” 从霜白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去了厨房,提着食盒往外院走。出了二门正要转向,却见常开诚迎面走过来。 常开诚这几日只要人在府里,就常在二门外晃悠,但又不能靠得太近,怕给进出的下人瞧见了问他,便远远地在能瞧得见二门出入的地方守着,终于给他逮着机会,瞧见从霜从内院出来,这便迎了上来。 从霜一时有些慌乱,步子也跟着停顿下来,但紧接着就想起从露说的话,让她大大方方的,原本该如何就如何应对,便定了定神,再次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两人走得近了,从霜站定脚,常开诚也站住了。 烈日下,蝉声越发肆意,撩得人心乱。 从霜福身行礼,尽可能自然地说话:“大少夫人煮了绿豆汤,拿冰镇过了,让婢子给表少爷您送过来。” 常开诚哪里会在意什么冰镇绿豆汤,本是想能见她一面,向她好好赔礼,好好解释,设法让她消气的,谁想当真见了面,瞧着她那对莹莹若水的大眼睛,竟然什么好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愣愣地说了个“哦”。 从霜没见到他之前本来是惴惴不安,待见他这幅木愣愣的样子,原先的不安忽然消失不见,不知不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举起手里的食盒道:“既然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婢子便算是把东西送到了。表少爷,您拿好了。” 常开诚下意识地接过食盒,谁想就见从霜转身准备回去了,急忙道:“哎,你先别走,” 从霜回头:“表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常开诚突然灵光一现,“你等我会儿,等我吃完了还得把碗带回去呢。”顿了一下怕她不情愿,又补充道,“我吃得很快的。” 从霜忍不住笑了出来:“表少爷是要站在这里就吃么?” 常开诚见她笑了,心中顿觉宽慰:“我要是回屋吃,你等我不?” 从霜抿着嘴,眼睛不瞧他:“表少爷还是回屋去吃吧,婢子等一会儿不打紧的。” 常开诚欣喜地提着食盒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见从霜小步跟在后面,虽然半垂着头看着地上,嘴角却是弯弯地向上,想来她并不厌憎自己呢,心中顿觉雀跃无比。 他见从霜落后自己十几步元,大概是她步子小,便特意放慢了步子让她能跟得上。然而从霜本就是故意落后十几步,好与他拉开距离的,见他放慢步伐,便也放慢了自己的步子。 常开诚这人其实不是蠢笨,只是长居小镇,见识较少而已,加之个性爽直没什么城府,所以才在京城闹了不少笑话。他见自己走得慢从霜也走得慢,起初讶异,略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她的用意,暗暗告诫自己,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谅解,以后可要时时谨慎注意,以礼相待,不能再像之前两回那样莽撞唐突了她。 · 长夏将尽,赵晗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某日夜里,她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看书,方泓墨搂着她,却不与她说话,只朝她的肚子絮叨成长大计。 赵晗扬了扬手中的书:“与其说这些吃吃喝喝的,不如读点书给昕儿听,不然以后生出来个不求上进的吃货咋办?” “吃货就吃货呗,他爹能赚钱,养他。” “我可不要养个纨绔儿子。”有个纨绔相公就够了,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扭正过来的。 “也许是个女儿啊。” “女儿是个只知道吃喝享乐的吃货不是更糟?” “享乐就享乐呗,她爹能赚钱,养她。” “你能养她一辈子?她不得嫁人?” 方泓墨傲然道:“她要是没看得上眼的,我就养她一辈子又如何?” 赵晗白他一眼:“倒时候她没人要,我再看你会不会如此淡定,多半要气得跳脚。” “以你我这般人才与相貌,生出来的女儿又怎么会没人要?我反而怕她嫁去夫家要委屈受气,阿晗,不如我们招赘一个女婿吧。” 赵晗扶额:“你想得也太过长远了吧。” 这货居然振振有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胡扯了半天还不是找借口不想读书么?赵晗把书扔进他怀里:“读。” “咳咳,我读就是了。” ☆、第125章 传情达意 夏日将尽,余威仍在,只是早晚稍许凉快些了。 赵晗除了为即将出世的昕儿准备衣物鞋袜,也要为泓墨与自己准备秋衣。她见常开诚的衣裳穿来穿去就那两三套,便让丫鬟们也替他缝制几件秋衣, 她一方面是见泓墨颇为信赖开诚,又总是带他同进同出的,她自己也欣赏开诚这种忠厚赤诚的性格,再一方面,也是可怜他孤身一人,离开老家父母身边出来闯荡,虽然三餐无忧,韩氏都会命人送过去,但若再要吃点其他的就不是那么方便,而除了饮食,其他方面也少人照顾。 人家一口一个嫂子地喊她,她总得多照应着点,便连常开诚的衣食都一起关心着。 从露听赵晗说要她们为常开诚做新衣,就朝从霜眨了下眼睛。从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赵晗瞧见了这两个丫头“眉来眼去”,挑了挑眉梢,却没说什么。 量体裁衣,要替常开诚做衣裳,要先向他借来合体的旧衣裳量尺寸。今日泓墨与开诚并未出门,赵晗便对两个丫鬟说要去向开诚借身旧衣裳,还故意问道:“你们俩谁去跑一回?” 从霜还有点忸怩,从露在她身后推了一下,她“啊”了一声,只得接话道:“婢子去吧。” 赵晗回想起来,这几天但凡送什么东西给开诚,大多是从霜去的,这会儿再瞧见从霜从露这番小动作,不由皱眉,难道说…… 于是她道:“还是从露去跑一回吧,从霜选颜色选得好,替我一道参谋参谋。” 从露讶异地张大了眼睛,随后应道:“是,婢子这就去。” 从霜则略显失落地应了声好。 赵晗见状越发确定自己所想,只是不知这小妮子是悄悄地芳心暗许呢还是开诚与她两厢情愿,更怕这两人已经做出什么事来了。 第二天清晨,送方泓墨出门后,赵晗把从霜叫入里间,面色肃然地盯着她瞧。 从霜被赵晗这么盯着,立时慌张起来,她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婢子做错什么事了?” 从霜与从露性子完全不同,因此赵晗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表少爷?” “啊!”从霜闻言一惊,圆圆的俏脸立刻涨得通红,虽然没亲口承认也等于承认了。 赵晗皱起眉头:“表少爷知道你的心思吗?” 从霜摇头。赵晗略略松了口气,谁想从霜又道:“婢子,婢子没对表少爷说过。” 赵晗察觉其中差异,没开口说过,并不代表不知道,男女间有时只需一个眼神,或是一个似乎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能明白彼此是否有好感,常开诚虽然耿直,可不木讷呆傻,从霜若是对他有情意,相处多了很难说他会完全不知情。 为了从霜好,她还得问问清楚才行:“从霜,你老实对我讲,表少爷对你什么看法?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从霜使劲摇头:“没说过,表少爷……表少爷就是对婢子挺好的。” 赵晗把这丫头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从霜,你和从露都是我的身边人,我看重你们俩,因此特别希望你们俩能有好归宿,你知道吗?” 从霜点点头低声道:“少夫人,婢子知道的。” 赵晗把语气放柔了说道:“你既相信我为了你好,便把与表少爷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都对我说一遍。” 从霜欲言又止,俏脸却越发红了起来。 赵晗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暗暗皱眉,问道:“难道他碰你了?” 从霜含羞带涩地把下大雨那天常开诚抱过她的事说了,接着又道:“不过后来表少爷就没再碰过婢子了。” 赵晗不太信,追问了一句:“真的再没有其他事了?” 从霜急迫地望着她摇摇头:“少夫人,其他真没什么了!婢子,婢子没想过攀高枝,一直都谨守着自己的本分,从没有暗示过表少爷什么。” 赵晗长长地松了口气,便道:“一个男子对女子好,有时目的并不单纯。你又是个丫鬟,这中间稍有不慎,就会毁了你的。你明白吗?” 开诚虽然憨厚朴实,但这世间不是憨厚朴实的男子就一定不会始乱终弃了,万一因一时冲动做下什么事情来,对从霜来说就极为被动了。更何况,即使开诚真心待从霜,这两人要在一起也难得很。 “为了你好,这几天你不要单独去见表少爷了。” 从霜默默点头,退了出去。 第87节 赵晗低叹了口气,这事,还真让人为难啊。 · 连着几日,赵晗与院里的丫鬟们忙着选衣料,裁剪,缝制。泓墨的衣裳自然是赵晗自己缝,她的衣裙上需要绣花,何况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便让女红精致的心香负责绣花的部分,缝制的活儿别的丫鬟一起做。 从霜因答应了赵晗不去见常开诚,缝制起他的衣物来比平常更为仔细,她不光白天闲时缝制,晚上临睡前还要拿上针线,至少缝上一个时辰,针脚细密,极为用心,将一番情意全寄托在亲手所缝的衣物上面了。 赵晗把她这些举动瞧在眼里,不由暗暗感慨,却只装做不知。 最后一天夜里,从霜晚睡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把常开诚的秋衣缝好,第二天由从露送了过去。 常开诚迎出来,见是从露,顿时满脸都是失望。 他好几天没瞧见从霜了,不由纳闷至极,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反复回忆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心里只觉女儿家心思真是难懂得很。 之前还好好的,但凡表嫂让人送东西来都是她来,见面后两人有说有笑的,虽然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却让人心里欢喜得很。怎地从从露来借旧衣裳那日开始,她就连来也不来了。这么多天里只见到她一回,也是跟在表嫂身后,站得远远的,也不抬眼瞧他,让他越发煎熬,却又不好意思在表嫂面前流露半分。 从露瞧见他失望神色,便明知故问道:“表少爷见着婢子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是婢子招人厌烦还是婢子做错事了?” 常开诚急忙摇手:“不是不是,我没厌烦你,我就是不明白从霜这几天怎么又生我气了?你和她要好,你告诉我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好不?” “少夫人知道你们的事了。” “啊!”常开诚吃了一惊,他和从霜虽然彼此都对对方有意,却都没挑明,突然被从露点破此事,顿时觉得难为情起来,但除此之外他更有许多担心,便一叠声追问道,“表嫂知道了?她怎么说?她有没有责罚从霜?” 他怕表嫂生他的气,却不好来怪他,只让从霜一个人承担,若真如此,他可是太对不起从霜了。 从露轻轻摇头:“责罚是没有,少夫人只不过要从霜别再单独来见您了。” 常开诚双肩塌了下来,眼睛望着地上,满脸失落地神情,看来表嫂不许他们俩在一起,才会要求从霜别单独见自己的。 从露见他垂头丧气地不说话,便把手里的包袱递上:“表少爷,这是新做好的衣裳,您原来那身旧衣裳也洗干净了,一块儿放里面了。” 常开诚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又听她道:“这几件新衣,可全是从霜一个人缝的,她不肯让婢子们帮忙,自己一个人赶工,缝到深更半夜才睡,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完的呢。” 常开诚愣愣抬头,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从露等了会儿不见他说话,便提醒道:“表少爷可有什么话或是物件要婢子带给从霜的吗?” “噢,有,有!”常开诚反应过来,“你等我会儿。”他奔回里屋,不一会儿又大步出来,手中拿着一只小盒,交给从露。 从露接到手里一瞧,原来是盒月娘子家的胭脂。 常开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偶然见到的,闻着香气,觉得和她用的很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挺好闻的,我就买了想送她。” 其实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偶然”瞧见这些胭脂水粉,只因从霜几日不来,他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有心讨好她,特意找了好几家铺子,才终于买到这盒与她身上香气一样的胭脂,想不到连着几日都没机会送给她,这会儿经从露提醒便拿了出来,好让她带给从霜。 从露忍住笑道:“表少爷还有话要带吗?” 常开诚想了想,摇摇头,他真正想说的话,就连面对从霜时都难以说出口,只敢在暗夜里独自难眠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地表白,如何能让从露传给她听呢? 从露便拿着胭脂盒要走,常开诚又叫住了她:“从露!” 从露回头应了声:“表少爷想起什么话要婢子带了吗?” “不是。从露,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见她一面?” 从露讶然失笑,常开诚却只是诚恳地望着她,她见他这般恳切,便不再笑,认真地回道:“那一位是说一不二赏罚分明的人,她不许从霜单独见您,从霜若是违背,一定会被责罚。表少爷您要是真想见从霜一面,还是得着落在那位身上。” 常开诚恍然点头:“多谢指点。我懂啦!” 从露把胭脂带回给从霜,从霜接过盒子,打开闻了闻,虽然不是她常买的那一家铺子出的,香气倒真是一模一样的,想不到那人粗中有细,竟还有这份体贴。 从露见她拿着胭脂盒神思恍惚,便打趣她道:“都说睹物思人,你这是闻香思人吧?我只怕这盒胭脂你是舍不得用的。” 从霜脸微红了红,将胭脂盒收好,对从露的打趣话却也不加否认。 ☆、第126章 直接求娶 这日傍晚,常开诚让丫鬟带话,请赵晗过去,说要感谢她替他做新衣。 赵晗便让丫鬟回话,让他在外院二堂等她,这个时候少有人经过二堂,但二堂又是公共地方,也不至于被人说闲话。 方泓墨在一旁听到了,便道:“开诚也真是,早和我一起时不说,我帮他带话道个谢就是了,还要你特意去跑一回。你身子不便,还是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赵晗瞥他一眼:“怎么,不放心我么?” 方泓墨本来确是不放心她,可听她语调里这不放心明显是另一层意思,便切了一声:“哪会呢?我就算是不放心你,就开诚那人我也足够放心。” 赵晗半真半假地嗔道:“原来你真是对我不放心么?只因为开诚老实巴交你才放心的吗?” 方泓墨拍拍胸膛:“我对你很是放心,有我这么出色的相公,你眼里哪儿还放得下其他男子,太子殿下都让我比下去了,开诚更不用提。” 赵晗笑了出来,接着道:“别自卖自夸了,开诚找我多半是有另一桩事要问,你若是去了,他未必好意思开口。你放心,等我回来一五一十全告诉你。”她不让从霜去见开诚,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从霜,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开诚对从霜到底是何想法,开诚特意请她去说话,看来这并非是从霜一厢情愿了。 方泓墨微笑道:“你去吧,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用饭。” 就算经历过背叛,他也不会轻易原谅这种背叛,但这不代表他会怀疑身边所有的人。何况赵采嫣与泓砚有染,虽然可耻可憎,却不能不说其中亦有当初他太过冷遇她的因素在内。若是今生仍然娶得是赵采嫣,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不会有现今的成就。 · 赵晗故意不带从霜,只带着从露一个丫鬟,到二堂时,常开诚正等在那里,身上穿着的正是从霜所缝制的新衣。 常开诚见赵晗身边只从露一个,略显失望,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表达了感谢之情,赵晗自然回应些理当如此不用感谢之类的话。 常开诚之后说过几句后,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像是鼓起莫大勇气般深吸一口气,说道:“表嫂,我想娶从霜。” 赵晗不由讶然,这憨表弟连个铺垫也没有,直切主题求娶,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虽然她来时有所准备听开诚提及他与从霜之事,但她没想到他竟直接就说要娶。 从她本心来讲,从霜有好归宿她自然为其高兴的,但常开诚如果没来淮京倒也罢了,他是小户人家出身,从霜又是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只要拿回卖身契赎了身就是自由人,开诚娶她为妻虽然门户还是不当对,毕竟还能说得过去。从露从霜是她的贴身丫鬟,从赵府陪嫁过来的,卖身契全在她自己这儿,所以这一点不成问题。 可现如今两人同在方府,一个是表少爷,一个是丫鬟,身份悬殊,有目共睹。开诚还是婆婆的表侄儿,婆婆对此事是个什么看法也还难说,总之不会是欢欢喜喜地接受的。 若是纳妾,可能旁人还容易接受些。但开诚未曾娶妻先纳妾,这事也实在是有点出格。 而且从赵晗内心来讲,真不希望从霜为人妾室,即使开诚此时喜欢她,等到正室娶进门,她这个比正室更早进门,又是开诚的第一个钟情的女子,正妻恐怕很难接受她,而常开诚又要怎么平衡妻妾间本就不平等的地位差异,这些都是困难之处。 赵晗不准备把自己这番思量全部告诉开诚,略想了想才道:“就算你愿意,从霜也未必肯,何况从霜年纪还小,我本不想让她这么早嫁人。嫁娶之事还得父母同意,表舅父表舅母不在京城,母亲在这里做主照应着你,所以除了表舅父表舅母,这事还要母亲点头才行,可没那么简单啊。” 常开诚十分着急:“表嫂,从霜她不愿意吗?若只是年纪问题,我愿意等从霜,我就是想让你还有从霜知道我的心意。父母亲那边,我会设法……” 赵晗缓缓摇头道:“表舅父表舅母多半不会同意……你先不要急,反正你还要在府里住下去,终身大事不急于一时,冷静下来你可以想得更清楚。说不定你会后悔这个决定。” 常开诚毅然摇头:“表嫂,我不会后悔的。” 赵晗微微点头,表示她清楚了常开诚的决心,接着又道:“我不许从霜单独去见你,你可别怪我,实在是……” 常开诚急切地说道:“我明白的,表嫂,你本是为了从霜好。我只求你能偶尔让我见她一面就好了,像这样几日几夜都见不着她,实在……实在难熬得很。” 赵晗本是为了试试他的心意,没想到他对从霜已经用情颇深了,男未娶女未嫁,互相爱慕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这两人要在一起实在是困难重重啊。 她对常开诚的请求没有直接答应,只道:“都在府里,平时总有见得着面的时候。我只是不许她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单独见你,你须牢牢记住,只要是有一次私会,我就不得不责罚她了。” 常开诚闷闷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 赵晗回到朝岚居,从霜迎了出来,一脸探询之色地望着从露,从露朝她眨眨眼,笑眯眯的,从霜脸不由又红了。 赵晗把她俩这些小动作瞧在眼里,轻咳一声,瞪了从露一眼:“时候不早了,还不去厨房传菜?” “是。”从露吐吐舌头,拉着从霜往厨房去了。路上窃窃私语,把表少爷与少夫人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从霜听了。 从霜听到说常开诚说要娶她为妻,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喜,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没听清从露之后说的话,一直到听见她说“少夫人说表舅父表舅母多半不会同意,就连大夫人那边也难……”的时候,她才清醒一些了,脸上红晕渐渐退去,浮起忧愁之色。 但主屋到厨房才几步路的距离啊,两个丫头没说几句话已经到了厨房,她只能暂时把这酸甜难辨的心事丢在一边,先干起活儿来。 另一边主屋里,方泓墨见赵晗回来后与两个丫鬟神色古古怪怪的,大为好奇:“开诚到底对你说什么了?” 赵晗不愿此事被太多人知道,便拉着他回里间,将开诚对从霜的心意告诉了他。 方泓墨不由失笑:“这愣小子,我说他这些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以前对他说一遍就记住的事,这几天却三番五次地搞错,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缘由。” 前一世他与开诚的关系并没有今生这般密切,只知开诚并未娶府里的任何一个丫鬟为妻,直到他与泓砚闹翻离开淮京之前,都没听说他娶妻,如今的情形或许是因自己的改变带来他今生的改变,也或许他前一世也动过心,却最终都没能娶成从霜。 赵晗叹气道:“他这事儿可难得很。” 方泓墨挑眉道:“你少替他操心,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真心想要娶哪个女子,就该自己挑起这个担子来,就算再为难也得自己设法去解决,别让女子为此忧伤犯愁。” 赵晗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是准备先瞧着看,若是他自己决心不大,就算我帮了他,也不能保证从霜嫁给他之后的日子能顺顺当当的。还不如不帮,长痛不如短痛,反而对他俩都是好事。” · 没过多久,常开诚收到父母来信,说是他那位作保的友人卖掉祖屋偿还债务并赔偿,伤人者挨了杖刑,衙门结案了,这桩事已经了结。信中问他何时归家,又提到原本说亲的那家听闻事情平息,找了媒人上门再谈结亲之事。 常开诚父母对女家如此反复是有点膈应,不过本就是开诚这头招惹的麻烦,他又离家避风头,也不能怪当初女家回绝亲事了,且女家有田有产家境不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便断然拒绝,就来信问他意下如何,若是他还有意,就回家成亲。 常开诚立即回信,他虽然读书不多,还算上过几年私塾,简单的信件写写还是没问题。他告诉父母自己打算留在京城,跟着大表哥学做生意,也就是预备在京城成家,老家那亲事就回绝了吧。 犹豫再三,他在信尾还是提了句,自己在京城遇见心仪的女子,想娶她为妻。 信寄出后不久,他再次收到老家来信,父母怪他写得太简单,只提及遇见某女,其他情况一概没提到,叫父母怎么答应?又问他此女是哪家闺女,芳龄几何,排行多少,家中父母兄长的情况如何等等。 只因常开诚第一封回信写得太简略,他们恨不得问遍所有问题,以免他回信再次寥寥数语。瞧着信里口气,若不是老家离着远,二老赴京路上不便,恐怕当即就要赶来相媳妇了。 常开诚发起愁来,这信他要怎么回?若是说出从霜的丫鬟身份,恐怕二老不会轻易同意,若是胡编乱造,良心又过不去,再说纸包不住火,父母与表舅父表舅母一通信,事情就揭穿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老实说明呢! ☆、第127章 昕儿踢我 天凉好个秋,一入秋早晚便开始凉爽起来,白日里虽还有热气,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赵晗的原身在侯府时也是学过琴棋书画的,说不上多出类拔萃,也还是能符合一般标准的,换成她自己之后,为了藏拙,就一直没弹过琴。 如今为了胎教,她让从露把琴找了出来,擦干净后调了弦,从简单的曲子开始练习,想不到这弹琴也和骑车游泳差不多,几年不碰虽然生疏了,却很快就能熟悉起来,自是身体记忆的功劳。她练了十几日,已大致与原身的水平相当。 反正有闲暇,天气凉快下来后她的精神也好多了,便在白天练练琴,晚上就由泓墨读书给昕儿听,能给娃听的他就朗声诵读,不能给娃听的他们就自己看了。诗经中多有男女爱情的描写,每每到了这时两人便一起小声默读,读完相视一笑,只觉灵犀相通,心意相连,世间美事莫过于此。 连读两三个月下来,三字经、千字文、各种诗集笔记,适合给娃读的都读了个遍,翻来覆去再读这些也容易腻味。于是这一日赵晗午睡起来后,把记忆中的童话故事写下来,但加以改编使之更符合古人的趣味与观念。 方泓墨这天晚上准备读书,却见她拿了几页纸递给他,接过来读了个开头后就不由乐了:“这是从哪儿抄来的?” 虽说此时已有印刷技术,但印刷刻版须得耗费许多时间与人力,于是时人所做的笔记诗作主要仍是靠着手工抄写流传。 “我自己瞎编的。”赵晗在内心鞠了个躬,安徒生大师对不起了,借用你的故事,只因无从解释出处,只能说成自己编的了。 方泓墨扬了扬眉,继续看了下去,看完后笑道:“还挺有趣的。鲛女情深义重,这将军也知恩图报,万幸有灵丹能让她变成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生生的童话——海的女儿给她改成了志怪奇谈,赵晗在内心又默默地向安徒生点香三鞠躬以致歉意。 第88节 接下来每日午睡起来,赵晗若是没什么事,便写个小故事,或是从童话寓言,或是从儿童故事中取材,若是原作是动物为主角,多是改成了山海经或志怪奇谈中的奇异生物,若是人物主角,则改成更为合宜的人物,神仙妖精自然也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那些。 每日晚上,赵晗靠在泓墨怀里,他一面朗读着她白天写的故事,一面摩挲着她日渐圆润的肚子,时不时发表些对她故事的看法,赵晗觉得有理的,第二天便加以修改。 这日方泓墨还在读着故事,忽然停顿下来,只因放在她腹上的手,掌心感觉到了异常的动态。 赵晗自然比他更清楚,那是昕儿在腹中用力蹬动她肚皮,恰巧踢到了泓墨的手。 他欣喜若狂地望着她:“竟然是昕儿踢我!” 她白他一眼,切了一声:“有什么稀罕,他这些天动得厉害,我早就被他踢过无数次了。” 方泓墨哪里还顾得上读什么故事,丢了手中纸张,撩起她衣裳,盯着她肚子瞧,一面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昕儿,昕儿,再踢一回,让你爹瞧瞧,来,快踢。” 饶是他呼唤了半天,她的肚子却全无动静了。 赵晗将写着故事的纸张拾起来塞给他:“还是继续读吧,我弹琴的时候还有你读故事的时候我觉着他动得最厉害。” 方泓墨便继续读了起来,只是一边心不在焉地读着,眼睛时不时瞄她的肚子一眼,手也一直放在她腹上,直到感觉到她腹内跳动,便喜悦万分地弯起嘴角,得意地朝她叫:“踢我了!昕儿踢我了!”。 赵晗无语扶额,她觉得怀孕后,有变化的不仅是孕妇,就连当爹的也会傻上好几分。 · 八月中旬,方泓墨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字是汉字,但字迹笨拙,但一笔一划十分有力清晰,看得出并非毛笔所书。打开信,内里全是番文,只在最后署名处是汉字,与信封上一样的笨拙字迹,写着狄归宋三个字。 方泓墨本以为是迭戈的来信,但一见这狄归宋三个字不由疑惑了,便写了帖子,让方元送去范思源家,请他晚上赴白云楼一聚。 只因上一次请范思源去明州帮忙转译,他分文不肯收取,这次再要找他帮忙,他定然也是不肯收报酬的,请他吃饭便是作为回报,一方面也是想与他加深交往,以后若是与迭戈长期合作,少不得还得倚重他。 范思源收到请帖后,如约而至,还是那一身半新的靛青直?,只不过原来是五成新,如今变成三四成新了。 常开诚与他是初见,方泓墨便向他们介绍彼此,一番寒暄后坐下开席。 常开诚性子爽直,加之不善言,席间便频频向范思源敬酒,范思源也是吃不消他,喝了几杯后借口不胜酒力推辞,常开诚倒也不以为意,说了句范公子自便,便自斟自饮起来。 酒过三巡,方泓墨取出信来,又让外间伺候的茶饭博士去向掌柜的借纸笔,请范思源帮忙译信。范思源很快将信译好,方泓墨接过来一瞧,不由失笑,果然还是迭戈亲笔来信,他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叫狄归宋,狄是谐音迭戈,归宋大概是取义回归吕宋之意。 信中还提到,方泓墨替他采买的那批货物,在吕宋全部卖出后,利润达到七万多两白银,他用去其中部分采买新的货物,还了欠款,还余四万多两白银,如今他已抵达明州港,请方泓墨再赴明州,与他结算利润。 方泓墨顺势便邀请范思源中秋节后一同再赴明州。 范思源性格清高孤傲,本来十分看不惯京城里这些只知声色犬马的公子哥,但得知方泓墨初赴明州时并不知道迭戈身份,只为相助这异国番人解决困难,便对他起了一份敬意,这才答应荣迁相帮方泓墨,到了最后也不肯收他的钱。 一路上方泓墨以礼相待,既不因他家境贫寒衣着朴素而看轻他,也没有因为要借助他帮忙而假意热情。范思源经此一回,对他印象很好,这才来赴他的饭局,译信时已经猜到他多半还会请自己帮忙,听闻邀请,便爽快地答应了一同去明州。 常开诚心里有事,起初还控制着,待方泓墨与范思源商议已定,举杯相庆,他便放开了一杯接着一杯地狂饮,方泓墨见他这样,不由微皱眉头,待送走范思源后,方泓墨回到雅阁,却见常开诚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方泓墨不满地轻吐一口气,斥道:“开诚,你若是再这样,迟早因喝酒误事,今日是出来谈事而非欢饮作乐,你可分得清其中区别?” 常开诚醺醺然看了他一眼,羞愧地点点头:“我知道,以后不会了。”当即把酒壶酒杯放到另一边。 方泓墨见他认错,且酒都放远了,便也不再训斥,让茶饭博士给他上碗百味羹,做得淡些好让他醒醒酒。 “得嘞,您二位稍等,不消半刻便好!”茶饭博士应声而去。 等着上羹汤的时候,常开诚禁不住叹气,喃喃问道:“大表哥,你当初娶嫂子可有波折?” 方泓墨心道娶之前倒是没什么波折,娶回来后却是自己待她太冷淡,差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万幸是遇到了阿晗,她没放低讨好自己,也没去父母亲那里哭诉委屈,甚至还向岳父隐瞒自己过分的作为,但她可不是一味隐忍的性子,回到家关起门来把他狠狠训了一顿,还说得句句在理,让他无法反驳。可自己病倒之后她又是那样悉心照顾,不曾因他之前的冷遇而置气不管他。 似乎他所有的放浪胡为,在她面前就像孩子的胡闹一样不值一提,她成熟而**,逼得他也成熟起来,担负起作为丈夫,作为人子、兄长所应尽的责任。 常开诚问了那一句,却等不到大表哥回答,见他嘴角微弯,眼神温柔,想来是正回想过往,沉浸在和表嫂卿卿我我的回忆中了吧。 他忧愁地长叹了口气,父母亲的信他一直没敢回,二老等不到回信,又来信问他欲娶女子的情况。这段日子又很难见到从霜的面,即使见面,总有旁人在,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分开。 方泓墨听见他那一声叹息,回过神来,暗笑自己一时出神,陷入回忆,却忘了这里还有个发愁的憨表弟。他清了清嗓子道:“波折自然是有,不过人生在世总有不称意事,你若一遇到不称意就借酒浇愁,迟早成酒鬼。” “那又能怎么办呢?” 方泓墨自然清楚他是为何事发愁,便道:“你与从霜年纪都不大,既然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想在京城成家,便先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至少不能像如今这样,养活自己都困难,谈何娶妻?” 常开诚默默听着,确实如今寄人篱下,若是要娶从霜,除了要说服父母,还必须得表舅母首肯,若是自己能独当一面,这事多少会容易些,大不了带着从霜出去单过。娶妻当娶贤,从霜心地善良,长得也好看,父母若是当面见到她,肯定能喜欢她,但若是信中就提她的丫鬟身份,恐怕先会招致父母不满反对,反而坏事。 他想通此事,心情豁然开朗,兴奋地一拍桌子:“大表哥,我明白该怎么做啦!” 恰逢茶饭博士送羹汤进来,被他这猛一下拍桌声吓了一跳:“哎,二位客官消消气,是不是小店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方泓墨好笑地摇摇头:“没事,是他酒喝多了,你且把羹放下就好。” “好好,二位慢用。”茶饭博士擦擦头上的汗,退了出去。 常开诚是个急脾气,想好了要做的事等不到第二天,也顾不上烫,端起碗来用调羹搅着,呼呼地吹着凉气,三口两口急吼吼地喝完百味羹,把碗放下,一抹嘴,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大表哥,我们回去吧。” 方泓墨见他酒醒的差不多了,便结账离开。 ☆、第128章 秋夕佳节 月桂飘香,香愈醇厚,秋意越浓。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贵家结饰台榭。 方府也不例外,韩氏早在八月初起就开始做起各种准备,采摘桂花,洗净后晒干,泡入酒中,制成桂花酒,又命家中心灵手巧的妇人用竹条扎灯笼,有果品之形、亦有吉祥鸟兽鱼虫之形,上糊彩纸,涂绘各种花纹装饰。 赵晗瞧见韩氏忙进忙出的,便问可有自己能做的,韩氏让她安心歇着,什么都不用她忙。赵晗腰身渐粗,行动愈加不便,也就乐得偷个懒,只需安排丫鬟们将自己院里的东西置换一新,再将韩氏命人送来的彩灯挂起。 赵采嫣主动提出帮忙,用五彩丝线,编结丝绦彩带,以做装饰。彩带用量巨大,她整个院里的丫鬟除了日常活计,其余时间都用来一起编结。 她自己白日亦不停歇,编得指尖磨出两个大血泡来,晨起请安时便要方泓砚去向韩氏讨药膏:“母亲那儿是否有消除血泡的药膏,采嫣手皮嫩,编彩带编得多了,磨出大血泡来了。” 韩氏讶异地看向赵采嫣,她便带着七分邀功三分委屈举起手给韩氏瞧,韩氏不太热络地微微点头:“我那儿有,稍后让凌香给你送过去。” 一旁有人淡淡地说了句:“真要做不完就别一个人全揽下来呀,分点给别人做不行么?”本来话里的理是不错的,可这口气却有点不阴不阳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说赵采嫣想邀功又自不量力了。 赵采嫣一听声音,回头一瞧,果然是黄姨娘,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我一心为方家出力,可不像有些人,吃着家里的用着家里的,却只会不阴不阳地磨嘴皮子。” 黄姨娘却笑吟吟地逗起怀里抱着的泓安,不接赵采嫣的话了,把她气得够呛。可人家不接招,她有什么办法,再要多说几句倒成她不依不饶地针对黄姨娘了。 韩氏冷冷瞥了黄姨娘一眼,又瞧向赵采嫣:“采嫣用心还是好的,磨出血泡也是意外,真要做不完也没关系,少一些就少一些吧,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 赵采嫣听婆婆替自己说话,这才舒服些了。 赵晗听到那句“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恐怕采嫣装模作样地邀功,也让婆婆不喜欢,只是比起黄姨娘来说,采嫣毕竟还算是“自己人”吧。 · 中秋之夜,府中仆役们将彩灯内烛火点燃,用绳系于竹竿上,高高挂于各处瓦檐或露台,入夜后整个方府灯火辉煌,富丽喜庆,特别有节日气氛。 全家先在一起用晚宴,当明月升起,再一起赴涵芳湖边,赏月漫步。夜风习习,皎月如银盘般悬在墨玉般的空中,湖边张灯结彩,特别是沁芳榭,更是华灯溢彩,似要与月争辉。 沁芳榭三面临水,例年都作为方家祭月之地,面湖一侧的露台,向湖中心延伸,台子中央设一香案,案上摆着各色瓜果糕饼,等众人到齐,便点起香,由方老太爷老夫人首先上香,祭拜月神,众人再按辈分依次上香许愿,以求保佑。 轮到方泓墨时,他点上香朗声念道:“求月神护佑,保阿晗平安顺利地生下昕儿,昕儿能健康长大。” 赵晗在他身后,听见他许的愿望,待他回身时,与他相视一笑。 昨日方泓墨回到方府后,把要去明州的事告诉她,赵晗自是不舍,对他道:“明日就是中秋佳节,团圆之日,要出门也等过了节再出。” 他点点头:“那是自然。” 知道他要远行,赵晗点香许愿道:“求月神保佑,泓墨出行安全一帆风顺,昕儿健康长大。”对月拜了三拜,上完香后回到后面,站在泓墨身旁,他便牵起她的手来握着。 方家人各许其愿,方永康与韩氏今年最大的愿望也是孙儿健康聪明伶俐,长房六口人,倒有四个祝福给了这未出生的娃娃。 赵采嫣听着心里发酸,等方泓砚许完愿,便接着上香:“求月神保佑,佑我怀上麟儿,佑我夫君飞黄腾达。” 前一阵子,赵振翼终于在光禄寺里替方泓砚安排了个差事。方泓砚内心并不情愿,但他并无正经事在做,也就拿不出理由推脱拒绝,只得老老实实去报到。 第一天大清早过去,赵振翼就对他说了一通规矩,方泓砚只得打起精神来,仔细听着。但赵振翼总是对他不甚放心,便隔三差五地把他叫去,叮嘱一番。 方泓砚此时听到采嫣许愿说飞黄腾达,不由暗自苦笑,一个被老岳丈管头管脚的小吏员,能有什么作为?何来飞黄腾达的机会? 二房里诸人的愿望,倒是多与方泓睿有关,他刚参加完秋闱,这几日正等着放榜,方永德与林氏都许愿:“吾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自是盼他折桂。 赵采嫣笑眯眯地说道:“四弟天资聪颖,十年寒窗苦读,又有叔父亲自教诲指点,这回一定能中解元的。” 方泓睿双颊微红,向赵采嫣感谢道:“多谢二嫂吉言。”他自己亦许愿能中,解元是不敢想的,只望能中罢了。 赵晗瞧了眼泓墨,见他望着泓睿,脸带赞许与欣赏的笑容,恐怕采嫣说得并不单纯是吉祥话儿,而是即将发生的“事实”吧。她小声问他:“泓墨,你来猜猜,泓睿会不会中?” 方泓墨只简单地道:“以他才学,应该能中。” “你说他会不会中解元?” 方泓墨弯起嘴角:“那可不容易。”那可真是不容易啊,各地而来首府应举的的才学出众者,达上千人之多,在这些人中要夺得魁首谈何容易啊? 赵晗见他不肯透露,便也不再追问,反正没几天就知道了。 方娴向月神所许愿望则是愿自己能貌似嫦娥,越长越美。 赵晗听了她的许愿,不觉微笑,初见她时,还像个孩子似的,虽然举止有礼老成,眉眼间却稚气未脱,到底是还没长开。如今已有一年多过去了,随着她年纪增长,这一年她高了不少,身材也越发窈窕有致,已初具美人之姿。 方娴的容貌,糅合了方家人的俊俏与林氏的柔美,纤巧而白皙,明年她将及笄,到时候也该谈婚论嫁了,自然希望自己能越长越美,好寻得如意郎君了。 常开诚有个最大的心愿,却不敢当着表舅父表舅母的面说出口,只好对月默念。 赵采嫣见他不出声地许愿,便笑着道:“表弟,这愿望可得大声说出来,不然月神听不到的。” 常开诚挠挠头,朝她憨憨地笑笑,也不解释什么,接着对月拜了三拜,把香插上。 祭拜完成,众人便游湖的游湖,赏月的赏月,与友人相约嬉戏的出门玩乐,分散而去。 中秋之夜,淮京城内可是热闹非凡,御街夜市,游人络绎不绝,买卖直到五更也不停歇。民间争占酒楼高台,对酒高歌,通宵达旦地玩乐嬉戏,谓之玩月。 方泓砚与赵采嫣亦出门玩乐去了,今年元宵佳节,赵采嫣却是躺在床上过的,这回她身子养好了,誓要出去玩个通宵玩回本来。 赵晗身子重了,方泓墨不敢带她去外面,只怕人多拥挤出事情,便留在家里不出去。 常开诚趁着诸人散开,向赵晗小声问道:“表嫂,我想和她说会儿话行么?” 昨晚他与大表哥交谈之后想通了,以他如今的状况,要娶从霜是千难万难,不如先立业再成家,于是一回到府中就扎进屋里写起信来,告诉父母自己要跟大表哥去明州,娶妻一事暂且搁下,等他回来后再说。但他的想法亦要让从霜明白并接受才行。 赵晗知他要与泓墨一起去明州,自然会想在临行前与从霜说些体己话,加之今日又是过节,佳节之夜人月团圆,再要不许他们见面说话就是不近人情了,便点头答应了他。 常开诚眼睛一亮,喜笑颜开,望着从霜朝一边摆了摆头,便先独自走开。隔了一会儿,从霜才离开赵晗身边,朝他走的方向而去。 从露小声叫道:“少夫人……” 赵晗回头,见这丫头欲语还休一脸羞涩神情,不由失笑,朝她点点头:“别太晚。” “是。”从露应了声,转身匆匆而去。 这时韩氏与林氏已经命丫鬟们在水榭中摆开桌椅,向赵晗与泓墨招手叫他们一同打马吊。方泓墨捋起袖子来道:“看我大展神威,给昕儿赢个金元宝回来,正好打个长命锁。” 赵晗在一旁听了不由大笑:“你别吹牛太早,到时候输得连朝岚居在哪个方向都不知了。” 第89节 韩氏与林氏也都笑出声来,韩氏瞥他一眼:“就算你能赢,我孙儿的长命锁还需你来打造么?” 方泓墨立即鞠了个躬:“多谢母亲赠我儿长命锁。” 韩氏笑着白他一眼:“真是给根杆子就上,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厚脸皮的儿子?” 方泓墨自若道:“儿子这脸皮厚也是分人的,母亲面前是厚的,换做在旁人面前,那就薄许多了。来来来,闲话少说,轮流坐庄,数大者首庄。”说着从马吊牌里抽了一张,是张九十万贯的大牌,“看来首庄是我无疑了。” 韩氏与林氏分别摸牌,都没他的大,最后轮到赵晗摸牌,翻开来一瞧,居然是最大的万万贯,自然是她先坐庄。 方泓墨感慨道:“我家昕儿福气果然是好的,还没出生就赚到一个长命锁,这会儿又让阿晗摸到个万万贯。” 众人一面说笑,一面围坐桌前打马吊,一旁摆上削皮去籽切成小块的西瓜、**梨,干果则有荔枝干、榛子、枣圈等等供取食。 凌香过来问他们喝什么,韩氏林氏都喝桂花酒,赵晗不能饮酒,便喝香蜜卤梅水,方泓墨说要与她同甘共苦,她不能饮酒他也不饮酒了,一起喝卤梅水才叫同甘。 赵晗虽知他是戏言,心里却还是欢喜的,含笑望他一眼,低头喝了一口卤梅水,入口酸甜微咸,咽下后有一股清爽的梅子香味留在唇齿间。 赵晗想着他又要出远门,依依不舍,自然是想与他多相处一刻好一刻,奈何她如今爱犯困,打了十几圈后,眼皮沉沉的都快要睁不动,更不要说算牌了。 方泓墨见她连着输了几次,知道她乏了,便向韩氏林氏告辞,韩氏体谅地点点头,让他们回去早些歇息。 两人回到二门外,却见方泓砚与赵采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赵采嫣板着脸一付气鼓鼓的模样,方泓砚也是一脸不快。 ☆、第129章 赵晗心想采嫣不是要去玩通宵的吗,她讶然地与方泓墨对视一眼,站在门外等二人走近后,问道:“二弟、采嫣,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采嫣气道:“在御街上被人挤得发簪都掉了,被人一踩,成了两截!” 御街上的夜市人.流如织,方泓砚与赵采嫣与丫鬟小厮走着走着就前后散开了。赵采嫣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发簪大约原来就松了,这一下便从头发里滑了出来,万幸落在地上没断。 她想捡起来,却被如流的人潮挤到一旁去了,一时无法靠近发簪落地处,便叫离得更近的泓砚替她捡。 方泓砚见人多把她挤开,本能地朝她迈了几步,再见她示意回头去拾发簪已经迟了。一妇人走过,正好一脚踏中发簪尾部,将簪子踩成两截。 赵采嫣便与那人论理,要对方赔偿,对方直叫冤枉,道我好好地走着路,怎会知道地上会有发簪,又不是故意去踩的,不能叫我赔。 其实这一根翡翠镶金花鸟发簪,赵采嫣也不是有多稀罕,但气的是泓砚反应太慢,再加上那妇人拒不认错,她咽不下这口气,便不依不饶。 争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方泓砚见围观者多,便劝说:“算了采嫣,只是断成两截,找匠人修一下就好。” 赵采嫣朝着方泓砚没好气地瞥了眼,心道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怎么还替别人说起情来了。 那妇人见状借机走开,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转瞬间就找不到妇人踪影。 赵采嫣气得无语,转身就走。方泓砚急忙拾起发簪追上她:“采嫣,你还修不修簪子?” 赵采嫣不理方泓砚,只埋头闷走。走了一会儿,他们路过一家首饰铺,方泓砚劝道:“采嫣,去问一下,看能修就修一下吧。” 赵采嫣走了这么会儿,之前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根簪子式样时新,是她近日颇为中意的,不然断了也不会那么大的火气了,便和他一起进首饰铺询问掌柜。 掌柜接过断簪子,仔细瞧了瞧后道:“簪子本就是镶金花鸟的,断处镶金,簪头上的小小损坏,亦可修复。这位夫人可以把簪子留下,明日来取,若是急的话,在鄙号稍作等待,一个时辰便可修复如新。” 赵采嫣便道:“好,你这就替我修。我们去别处逛会儿,一个时辰后回来取簪子。” 掌柜便当二人的面称了重,再将发簪小心收入盒中。 他们俩在附近闲逛了会儿,吃了些小食饮料,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到铺子里。掌柜取出发簪,称重给他们瞧,一面笑呵呵地道:“这位夫人,簪子修好了,用料为金二钱,加上工钱共计一两一钱银子。” 赵采嫣便瞧着方泓砚,等他掏银子,谁知方泓砚却一脸尴尬地看着她,他几个月没例钱拿了,吏员的月俸也还没领,原来存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方才一路玩耍过来,出门前所带零钱花得只剩百十来文了,哪里还拿得出一两多银子? 方泓砚与赵采嫣衣饰华贵,悬珠挂玉,掌柜见他们俩大眼瞪小眼,却怎么也想不到没钱上去,便补充道:“若没银子现钱也行,折一贯三百五十钱。” 直接说没钱太过丢脸,方泓砚只得找了个借口道:“方才出门急,忘带荷包了。” 赵采嫣也是一脸尴尬,只得掏自己的荷包,心中火气蹭蹭的往上窜,没钱你装什么大方就说算了,不要人家赔偿,到最后还不是用我的钱修簪子? 赵采嫣还要脸呢,哪里肯把那么丢脸的事告诉赵晗,就只说到踩断发簪的人没赔偿就跑掉的事。 赵晗见她气成这样,多半不是单单簪子被踩断的事,便劝慰地说了句:“若只是断了,还是能修的。” 谁知听了她这句话后,赵采嫣鄙夷地朝方泓砚所站方向迅速瞥了一眼,赵晗心说难道修簪子还弄出什么波折了么?但这不关她什么事,赵采嫣不说她也懒得多问,说话间已经走到分叉路口,便道了晚安,各自回自己院里去歇息。 · 中秋夜之后两日,方泓墨便与常开诚、范思源一道去往明州,五日后抵达明州城,吴掌柜预先已为他们在长春仙馆订下房间。 当晚与狄归宋相聚帆影楼。狄归宋热情相迎,上来就是一个搂肩大熊抱,用蹩脚的语调说着:“方公子,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方泓墨笑着拍拍他肩膀,半开玩笑道:“如今我是否该叫你狄公子?” 狄归宋哈哈大笑:“可以可以,归宋也可以。我,汉文说得不错吧?” 方泓墨道:“甚是不错,看来范兄这回会轻松许多。” 狄归宋又是大笑:“我只会简单的,难的,还是要他。”说着转向范思源。他与范思源是旧识,知他性子偏冷,不喜肢体接触,便只与他相互作揖行礼。 待他们俩见礼完毕,方泓墨再向他介绍常开诚。 “表弟常公子,久仰久仰。”狄归宋朝常开诚行礼道。 常开诚一听乐了,咧着嘴回礼:“狄公子,久仰久仰。” 因方泓墨与狄归宋还有正事要谈,便让茶饭量酒博士先不用上菜,只沏壶茶便可。 狄归宋记账是用葡文,范思源将之译为汉文,方泓墨这边的帐,预先已经请范思源译好,便直接交给狄归宋看。两人一对账目,细算下来,狄归宋还需付给方泓墨将近九千两白银。 因狄归宋按约履行,行事光明正大,方泓墨觉得他可以合作,便提出自己再加一条船,跟他一起组成船队跑南洋。 狄归宋听完范思源转译便点点头,船队的好处在于有更多的空间及转圜余地,万一其中一条船损伤甚至毁坏,还有另一条船可以转移人员与货物,且船上人员多了之后,比起单艘船更不易成为海盗的目标,风险大为降低,他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狄归宋用葡文说了一番话,范思源接着道:“狄公子道此举可行,两条船跑比一条船安全,但方公子要雇佣一个好船长才行,船夫好找,优秀的船长难寻,但非要有个人统领全船,才能管好一条船。方公子做生意或许擅长,却未必懂得如何管理好一条大船上的人员。” 方泓墨表示明白,又道:“归宋他们还需在明州停留数月,明年年初才会出发,在那之前,我会找好船长与船夫,接下来商议一下合作的其他方面吧。” 一番商议,初步定下合作方式,两条船组成船队,方泓墨熟悉本地商人,因此明州的货物销售主要交给他联系买家,狄归宋则负责回到吕宋后的交易,两条船载货量差异不大,方泓墨的船略微大些,但一路上也可能遭遇鼠患、风灾或漏水,导致任意一条船上的货物损耗比另一条的大,索性不分彼此,利润五五均分。 大致商量议定,众人坐下,吩咐茶饭量酒博士上菜送酒。 狄归宋长在海上行船,酒量极好,与方泓墨他们几轮喝下来,方泓墨与范思源都自认不行,范思源是体质弱,酒量确实较浅,方泓墨却是自律,不愿再像前世那样放纵失控,喝到一定程度便停下了。 常开诚在淮京城里也是见过胡人与番人的,只不过这么近地面对面交谈是第一回,见狄归宋虽口音古怪,用词略有不当,性格却爽朗而不拘小节,感觉与他十分投机。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到了最后也只有他陪着狄归宋你一杯我一杯地畅饮美酒。 狄归宋带来南洋的椰子酒,喝来微酸带甜,好入口得很,常开诚酒量本就不错,陪着狄归宋喝了十几轮,虽醺醺然而不醉倒,狄归宋大呼尽兴,连赞常开诚酒量了得。 因第二天还有正事,加之酒已见底,狄归宋见好就收,尽兴而归。 · 第二日常开诚起得迟了,一醒来见天光大亮,日头已经升的老高,不由暗悔,急急忙推开房门,见方泓墨坐在外间里并还未出门,这才松了口气,又怕他是在等自己才这么晚没出门,便歉然道:“大表哥,对不住啊,你上回才叫我分清谈正事还是作乐,我昨晚却又喝多了,是不是耽误你事了?” 方泓墨微笑着摇摇头:“贪杯会误事是没错,可做生意又常常少不了推杯换盏,你这回是陪狄公子喝酒,让他尽兴,做的没错,只要别喝得过多伤身就好。他昨晚喝得不比你少,今日也不会太早起,这会儿过去恐怕刚刚好,你赶紧去洗漱一下,我们这就出发。” “哦,哦,好。”常开诚放下心来,赶紧回屋更衣梳头,心里嘀咕着,有时喝酒是做错事,有时喝酒又是做得对,看来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 这个季节正是明州港最繁忙的时节,几乎每日都有新船进港。 比上一回方泓墨带赵晗来时,码头边停泊的船只多了十倍不止,沿着堤岸,十几道码头几乎每一道两侧的泊位都被占满。远眺桅杆林立,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码头上见到如此盛况,常开诚又是一番惊诧感叹,到了甲板上,样样都新鲜,什么都要摸一摸问一问。狄归宋对常开诚印象颇好,便笑着向他解释船上所见各处的用途。 ☆、第130章 方泓墨取了船上货物样品与清单,与吴掌柜等人估了估价,心中有数后联络永顺祥商号宋掌柜,约他出来洽谈。 第二天,宋掌柜如约而至。 此一时彼一时,第一次方泓墨因借了江尚儒的钱,不能担太大的风险便要将整批货一起出,以免积压,这一回却没有负债压力,自然要在合理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要价高一些,便请宋掌柜按不同货物种类分别报价。 因狄归宋这回资金充裕,玛格丽塔号载货可达上千石,他带来的货物种类不下十数种,一番商讨后,也只有部分货物价格谈拢,双方都有些累了,便约定隔日再谈。 方泓墨与宋掌柜告辞后,带着常开诚去平海船场看船。 常开诚一进船场大门便惊喜道:“我原以为在码头边看到的船,是我这辈子看到最大的船,没想到这里还有更为庞大的!” 黄场主引方泓墨与常开诚去东侧的一道船坞,方泓墨订造的那艘船已临近完工,船工正在船底涂第一遍桐油。 常开诚一路看来,见船只在船坞中架空,船工便可钻到船底干活,等完工后开闸放水入坞,便可下水驶出船场,不由大感奇妙:“原来船是这样造起来的啊,我原来一直没想明白,船浸没在水下的那面要如何造,我还以为要把船翻过来造呢。” 方元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泓墨睨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没来这里之前,你还以为船工都是憋着气在水下制造船底的呢。” 方元一脸尴尬:“少爷,您别老是揭小人的短啊!” 常开诚哈哈大笑起来。 方泓墨向黄场主询问,是否知道经验丰富的船长,自己有意雇佣一位往返吕宋与明州之间。黄场主答应替他留意。至于船夫,码头边多得是,等到新船下水了再找也来得及。 · 回到长春仙馆已是这日傍晚,门外候着名小厮,一见方泓墨便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方公子。”递上一封请帖。 方泓墨瞧着小厮眼熟,似乎是岳掌柜的随从,接过来打开一瞧,果然是岳掌柜所书,请帖中说明岳掌柜在府中备下宴席,请他第二日赴宴。 上次方泓墨本是与万福斋商号做的买卖。可岳掌柜的手下竟指使人来偷他财物,虽说事后将那两个小贼送到衙门,严加审问后,岳掌柜确无指使嫌疑,且岳掌柜也派人送礼到方府致歉。 方泓墨仍是觉得因小见大,从此事可看出岳掌柜识人不明,再与他做买卖,总有些不放心,若是同样出价,肯定不会优先选他,便先与宋掌柜约谈。 没想到岳掌柜打听到他下榻之处,还送来了请帖,显得极为有诚意。毕竟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方泓墨便让小厮回话,答应去赴宴。 第二日午间,方泓墨与常开诚准备好了礼物,便一同前往岳府。 岳掌柜站在正堂大门外迎接他们,圆胖的脸盘挂满热情的笑容,一见面就再次向他致歉:“上回之事,实在是岳某眼瞎,看错了人,对不起方公子,万幸没出什么大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方公子必是有福之人啊!” 方泓墨见岳掌柜如此诚恳地再三道歉,心中便对前事再无芥蒂。何况他年纪轻轻一介后辈小子,岳掌柜不管怎么说,光年纪都比他长了一倍不止,在明州更是多年的老生意了,他不好托大拿架子,便恭谦地回礼:“快别这么说,此事不该怪岳掌柜,而应该怪那作恶之人,岳掌柜本无过错,实在不必再三致歉,在下实不敢当啊!” 几句话两人尽释前嫌,岳掌柜便当先而行,引他与常开诚到设宴之处。 宴席设在水榭之中,绿荫之下,鲜花环绕,时有凉风从湖面吹来,清爽宜人。 常开诚之前跟着方泓墨赴宴,第一次喝酒喝多了被训,第二次喝酒喝多了被赞,这回便很有点懵懂迷茫,不知该多喝还是少喝,想起方泓墨让他不懂就问,便小声问道:“大表哥,我该少喝点还是多喝点?” 方泓墨嘴角微弯,低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少喝。” 常开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刚开席不久,岳掌柜轻轻击掌,几名舞姬与歌女进入水榭,随着乐声渐起,歌女曼声轻唱,舞姬随之起舞,回旋间薄纱轻扬,披帛飞旋,宛如游龙飞凤。 第90节 方泓墨见此阵仗,更是觉得自己推测没错。岳掌柜若是想要买他的货,完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开价就是了,他又不会拒绝上门生意的,如此殷勤示好,定然有其他所图。 一曲唱罢,乐声稍歇,岳掌柜笑问:“方公子,常公子,可还满意?” 方泓墨出于礼貌,微笑点头:“十分精彩!” 舞姬身姿曼妙柔若无骨,衣衫单薄透光,舞动起来若隐若现,衣袖不时滑落,露出一双藕臂,玉肌欺霜赛雪,白得晃眼。常开诚小县城出来的一介朴实青年,哪里见过这场面,直看得面红耳赤,浑身汗出,比喝多了酒还厉害,听到岳掌柜发问,便只会重复方泓墨所言:“十分,十分精彩!” 岳掌柜颇为满意地示意歌舞继续,又命侍妾为他们倒酒。 常开诚看着歌舞,见酒杯倒满,便不知不觉地伸手拿起酒杯靠近唇边。 方泓墨睨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常开诚忽然醒悟过来,记起方泓墨要他少喝酒,急忙放下酒杯。 歌女唱完几首曲子,起身行礼,舞姬也停下舞姿跟着行礼,岳掌柜便让她们下去领赏,歌女舞姬谢了赏,退了下去。 方泓墨心道这下该进入正题了吧。 岳掌柜却只是笑着举杯:“方公子年少有为,实在难得,岳某敬方公子一杯。” “岳掌柜谬赞了。”方泓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是几轮酒喝过,岳掌柜又命人作歌舞表演,不停向方泓墨劝酒,言谈间颇多赞誉之词,又问他平日喜好,却始终不提其目的。 方泓墨便自称不胜酒力,告辞而去。 岳掌柜再三挽留,留他不住,便只好送他们俩出门。 常开诚出了岳府后纳闷地问:“大表哥,你说他有求于你,可他没说有什么事求你啊?难道就是为了道歉请你赴宴?” 方泓墨摇头,思忖道:“不会是仅仅为了道歉,他不说不代表他无所求,今日无果,隔几日大约还会再来。” 他只想尽早处理完明州的事务,在岳府虽然喝了点酒,也只是稍作休息,喝了点热汤醒酒后便再次外出,与宋掌柜见面商谈。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长春仙馆,才进会馆大门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方泓墨认出他是岳府的一名管事,今日接待过他们,姓陈。 常开诚心想,果然如大表哥所料,不过来是来了,却不是最初那名小厮,换了这个瘦瘦的陈管事。 陈管事殷勤地笑着向他们问好,又递上一份请帖:“请方公子明日再去府上赴宴。我家老爷请了名角金山儿来唱戏。” 方泓墨以自己明后日皆有约婉拒了。 数次邀约不成,岳掌柜又改送礼,珠宝奇石字画都送过,方泓墨也皆以无功不受禄为由让人送回去了。 · 这天晚间,用过饭后方泓墨与常开诚各回房间休息。方泓墨读了这一日赵晗的来信,正准备提笔回信,外间有女子声音发问:“请问方公子在不在?” 方泓墨听着女子声音陌生,便向方元示意去开门。 方元开门,见门外女子年方二八,面容姣好,身材玲珑有致,十分妩媚,旁边那位中年男子正是陈管事,便问道:“陈管事,有何事找我家少爷?” 陈管事只向方元身后去看,见方泓墨望过来,便向他遥遥行了一礼道:“方公子,这位芮雪姑娘歌舞双绝,可怜流离失所,无处安身,小人虽只与方公子见过寥寥数面,却听闻公子乐善好助,定然有办法给芮雪姑娘找个安身之处的。” 常开诚就在隔壁另一间屋子,听到外间说话声,便开门出来瞧瞧怎么回事,听到这番话不由愣住了,心说难道岳掌柜有求于大表哥的就是这事?可再想想又觉得奇怪,突然送来个年轻女子请求安置,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方元也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看这二人,再回头看看少爷。 方泓墨见事有异状,方元应付不来,便搁下笔,起身走了出来,对陈管事道:“方某客居明州,暂住会馆,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安置别人呢?陈管事还是把这位姑娘带走吧。” 陈管事还待再说,方泓墨一皱眉:“方元,送客!” 方元“哎”了一声,朝那女子歉然笑了一下,接着板起脸对陈管事道:“您把人带走吧,我们家少爷不是不想帮忙,实在安排不了。” 那位芮雪姑娘见方泓墨下了逐客令,顿时泫然欲泣,眼圈泛起桃红之色,楚楚可怜地说道:“公子若是不肯收留奴家,奴家只能流落街头,卖唱为生了……”说话语声音色甜润婉转,果然是把好嗓子,几句话声情并茂,比常人唱歌还好听,想来歌舞双绝不是假的。 ☆、第131章 方泓墨冷冷道:“姑娘这般品貌,就是卖唱也不至于沦落街头,岳掌柜家财万贯,姑娘为何不去求他收留?”说着不耐地看了眼方元。说什么流离失所无处安身恐怕都是托辞,岳掌柜这是邀约赴宴不成,送财物被拒,这一回干脆送了个舞姬给他! 方元立即明了,少爷这是要自己赶人了,便狐假虎威地喝道:“我家少爷要休息了,二位赶紧回吧。”一边说一边往外作驱赶状。 陈管事无奈,带着芮雪姑娘离去。 方元绷着脸关上门,转身立马做了个鬼脸:“少爷,您自己不要那姑娘,收下给小的娶媳妇也好啊。” 方泓墨本来凝眉思索,闻言失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娶媳妇了?” “小的今年也十五啦。”方元又朝常开诚道:“那留给表少爷也好啊,表少爷年纪总够了吧。” 常开诚一听急忙摇手:“你们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我不要那样的。” 方元“咦——?”了一声,追问道:“表少爷要哪样的?那天在岳府里面,表少爷盯着瞧了很久的那个白衣裳舞姬么?” 常开诚脸都涨红了:“不是!我何曾盯着瞧很久……” 方泓墨不由笑道:“只是瞧两眼也就算了,要是入了心就有点麻烦,我自己打脸,还得替你向岳掌柜讨一个回来。” 常开诚急道:“大表哥,怎么连你也开我玩笑,我心里只有……只有她。你知道的。” 方元顿时兴趣大增:“哪个?表少爷你说的是谁?” 方泓墨敛了笑容:“你少管闲事,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又该闭紧嘴巴。” 方元吐吐舌头。 常开诚急忙借机遁走,方元却跟在他后面一直追问:“表少爷,那到底是谁啊?” · 隔了几日,方泓墨抽空拜访江尚儒。江尚儒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常开诚也颇为客气。 在交谈中方泓墨向江尚儒提及岳掌柜不同寻常的举止。 莫名被人示好,让他心生警惕。这岳掌柜不提自己所求,只一味示好送礼,到了最后甚至送来一名姿色出众的舞姬,把他当什么人了?!难道说看他年轻,以为他不好财物所以应该好美色么? 若是心智不坚,又或贪利贪色之人,说不定就收下了,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收了他的东西就等于欠下了人情,一旦他提出请求,就不得不答应了。 方泓墨可不想在不清楚对方所图何事的情况下收下礼物。但他又实在想不通岳掌柜到底目的何在,便向江尚儒问及此事,他是明州有声望的大商,人脉广消息灵通,说不定能想到缘由。 江尚儒听了却哈哈大笑,接着将原委告知。 方泓墨这才知道,原来岳掌柜一心想万福斋加入明州商会,已经多次向江尚儒邀约,请他赴宴,都被婉拒了。大约是得知方泓墨与江尚儒不仅认识,且往来密切,便想通过向他示好,再请他从中沟通联络,进一步与江尚儒结交。 方泓墨得知原来是这缘由,倒也放下心来,难怪这几日岳掌柜并无动静,大概屡试不成,就此放弃他这条路了吧。 · 俗话说货比三家,比价其实也要多比几家,方泓墨除了宋掌柜的永顺祥商号之外,另约了其他几家商号,一一商谈。狄归宋做买卖与其为人一般,货物品质可靠,没有劣质次货,这一点上就容易谈价。 连着十数日与各家商号相商,终于谈拢大部分货物价格,逐家签订契约,各家商号验货提货又是连续数日,同时方泓墨又跑遍各大商行,先采买一部分要运往吕宋的货物,多半是漆器瓷器金银首饰等占地小好储存的货物,其余大宗货物,要到年前再行采购了。 终于在九月下旬,诸事告一段落,他便向狄归宋告辞,准备回淮京了。 离开明州的前夜,方泓墨在房间里写信,告诉阿晗他归家的日期,忽然听到门外常开诚的声音:“大表哥,你睡了吗?” 他起身开门,让常开诚入内。 常开诚犹豫地开口道:“大表哥,我,我有个想法,不知道……” 方泓墨朝他鼓励地笑笑:“但说无妨。” “我想去吕宋。” 方泓墨讶异地望了他一眼。常开诚继续道:“我问过狄公子啦,去吕宋若是一路顺风,海上不过一个月半就能到,我想去吕宋瞧瞧,那里是个什么样子,我听狄公子说那里天气热得很,海产水果特别多,当地的人也是黑头发黑眼睛,晒得也黑,但是比昆仑人黄一些,没那么黑。” 常开诚在淮京以及明州这一段时日的经历见闻,比之过去十几年间所有的经历加起来还精彩,再听狄归宋说了许多在吕宋的情形,不由产生极大的兴趣,想要亲眼去瞧一瞧。 方泓墨点点头:“归宋虽然为人诚信可靠,但我那条船上都是雇佣来的船工,船长至今还没影,你若是愿同去,船上有个我能放心的人,对我来说确是好事。但海上风浪巨大,危险重重,且这一去就是半年,光海上航行来回就要三个月以上,船上日子可是相当单调难熬,你可要考虑清楚,别因一时冲动而说要去。” 常开诚咧嘴笑笑:“这些狄公子也提醒过我了,我想趁着年轻,还没成家到处跑跑看看,不过大表哥你放心,我不是光去玩的,我会帮你照看好船和船上的货物。” 方泓墨亦笑了:“那就全靠你了。” 接着他又道:“此事重大,你需写信给表舅父表舅母,告知他们你的决定,另外归宋只会简单的见面打招呼的官话,你若是要与他们同行,可以向范公子学学葡语,在船上多少会方便一些。” 常开诚点点头:“我会的,大表哥。” · 自从泓墨出发去明州,赵晗又恢复了每日收信回信的习惯,九月的最后一日,终于收到他的来信,说他准备要回来了,让她可不用再写信去明州。算算日期,他应是十月初二那天会到。 赵晗这些日子身子越发沉重,便懒洋洋地不太愿动,但收到信后立时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计划着制作他爱吃的食物,准备好回来后更换的衣裳鞋袜,书房的茶罐里要换上新茶,院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干净,布置亦更换一新。 她正挺着肚子撑着腰,指挥院里的人忙上忙下的时候,忽见方泓墨从外面进来了,不由吃了一惊,一边迎向他,一边疑惑地问着:“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还要两天吗?”这时候又没飞的,他回来行程只会因事耽搁而迟归,不可能会提早这么多。 他微笑着揽住她,与她一起走回屋里:“上次你不是怪我回来迟了一天,让你等得心焦么,我这回特意虚报了两天,万一耽误了,你也不会心焦,如若像这回这样顺利,你就可以提早看到我了。” 赵晗不由笑:“信寄过来只需三天就到,我却直到今日才收到你在明州写的信,你从明州回来不是要花上五天时间么?”转瞬就想明白了,“你托人在你出发后的第三天寄信么?” 方泓墨点头道:“夫人果然机智,就是如此。” 赵晗嗔道:“你这般突然回来,我来不及准备,你看屋里东西都乱七八糟的,为了打扫,床榻几架都搬动过了。我的头发也没好好梳过……” “不是挺好看的么?”方泓墨抬手捋顺她额头散发,“这样就好了。你说屋里东西搬动过了,我也没注意,不用忙了,陪我安安静静坐会儿就好。” 赵晗嘴角弯起,轻轻道:“好。” 两人走到榻边并肩坐下,微笑着凝视对方,温情无需多言,只有四唇相触,点燃久被压抑的激情,对彼此的渴望,无论缠绵多久都嫌不够。 好一阵厮磨亲昵过后,才低声细诉别情。 方泓墨揽着她腰低头打量:“一个多月没见,昕儿长大许多嘛。” 赵晗轻笑:“昕儿现在动得越发厉害,每个时辰都有十数次。” “真的?我摸摸看。”方泓墨将手放在她肚子上。 赵晗微微一笑,掀起衣裳,露出腹部,伸手在肚子上轻轻敲了两下,隔了一小会儿,她敲过之处,竟微微隆起一个小包,维持了一会儿,才渐渐消下去。 她莞尔道:“看来他睡醒了。” 方泓墨朗声大笑,伸指在她肚皮上也轻敲两下,眼看着敲过之处被顶出个小包,心中喜悦无限,轻抚那个小包,似乎就能摸到那只小手或小脚似的,便欢喜地赞道:“我家昕儿真是聪明,也不知这是拳头还是脚丫子。” 赵晗开玩笑道:“我看是脚丫子,他有时踢得我肋骨都疼。” 方泓墨笑过后道:“昕儿如此调皮,看来多半是儿子了。” 赵晗睨他一眼:“父亲母亲自然都希望抱孙,可这胎只有一半的机会是男孩。” “女儿我才更欢喜呢!” “你说实话,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第91节 方泓墨沉吟道:“女儿吧……” 赵晗拿眼瞪他:“说谎!语气如此地不确定。” “夫人明鉴,为夫不是说谎,是在慎重考虑才会答得比较慢。” 方泓墨说笑一句后,神情却正经起来,柔声道:“你别太多顾虑,我是长孙,昕儿是方家曾长孙,父母亲有期望是不假,可等到真养出来了,不管男女,他们都会欢喜的,顶要紧就是你们两个都平安康健,所以你啊,少想这些有的没的,每日只要吃好睡好养得白白胖胖的,让昕儿结结实实的就好。” 赵晗听得感动,轻轻点点头,不过大脑自动忽略了养得白白胖胖这句。 谁知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子。” 赵晗噗嗤笑出了声。 ☆、第132章 常开诚一回方府,就设法找从霜说话。从霜一个月多没见他, 自然也是思念得很, 却因不能单独见他, 便拉着从露一起同去。 路上走着时从霜对她道:“从露姐, 多谢你次次陪我过来。” “你是该谢我, 你这事儿要是成了, 得包个大红包给我。”从露笑道。 从霜微红着脸道:“什么成不成的,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不如我现在多替你干点活, 就算谢礼了。” “不成不成, 这算哪门子的谢礼?我可不要这样的谢礼, 你只管做着你自己那份差事, 我做好我自己的,我就等着表少爷的大红包了。” 说话间, 两人到了西厢, 从露在院子里站住脚:“我就在这儿等你。” 从霜点点头,朝门口而去, 常开诚听见她们俩在院里的说话声,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门口, 两人一打照面,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从霜,你来啦。” 从霜忍俊不禁,这人,见面就只会说这句“你来啦。” 常开诚见她笑,禁不住心中欢喜:“我在明州买了几幅云锦还有妆花缎,给你做衣裳可好?” 从霜嗔道:“你花那钱做什么?我一个丫鬟平日哪有机会穿这些好料子?” “过节总能穿穿吧。” 从露见这两人就站在门口说起话来,也不知道进屋去坐着,不觉好笑,咳嗽了一声。 常开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向后让开,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进来坐吧。” 从霜微红着脸点点头,谁想她进屋坐下后,常开诚反倒没话说了,两人默默坐了会,从霜轻声问:“你找我来,就是说衣料子的事吗?” “咳,不是……”常开诚挠挠头,“我,我要去吕宋了。” 从霜呆了呆,脸上的红晕消失:“就是迭戈住的地方吗?南洋?马上走吗?” “不是不是,要等明年年后才走,不过一去就要半年才能回来。” “一定要去吗?我听说海上很危险,迭戈不就是落到海里差点没命了吗?” “也没那么危险啊,他不是回到吕宋又回来了吗?出门在外总有风险,坐在家里吃饭还有人噎死的呢,若是怕东怕西,缩手缩脚,还能成什么大事?”常开诚说了一番豪言壮语,却见从霜低着头默默不语,赶紧刹车,“我明年才去,还有好几个月呢。” 从霜只是点了一下头,还是不说话。 常开诚没了主意,他搞不懂女儿家心思,只知她心中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憋了半天忽然憋出一句:“等我从吕宋回来,我娶你好不好?” 从霜没想他突然会冒出这句来,讶异万分地抬头,目光与他相遇一瞬,又羞涩地低下去了。 常开诚心中紧张,双手握拳,手心沁汗,盯着她瞧,终于瞧见她脸颊泛起红云,轻轻点了一下头,顿时欣喜若狂,心中喜悦压抑不住,大笑着连声叫道:“答应了,你答应了!” 从霜虽然心中一样欢喜,但听他叫得声音太大,便急得瞪他一眼:“轻一点,这么大声,全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要娶我,就记得平平安安地从吕宋回来。” “好好。”常开诚憨憨笑着点头。 ? 一入十月,这早晚夜里便一天比一天冷,但在晴好之日,白天的阳光却是温暖宜人的。 随着赵晗身子越来越沉,肚子越来越大,有时顶着她的胃,胃里烧得难受,这时候稍许吃点东西,便会好受些。另外她解手次数也越发频繁,便越发懒得动。 遇到阳光明媚之日,她便在院子里设桌椅,晒着暖融融的日光,一旁摆上一盆洗净去皮去核的水果、一盆肉脯干果,慢悠悠地写几篇小故事,尽享这金秋之好。 有时方娴过来玩,赵晗便与她在院子里摆开棋盘,一起下双陆,这是一种掷骰子走马形棋子的游戏,有些像古代版飞行棋,不过是两人玩的,既需运气又需计算步数筹谋吃子,颇为有趣。 方萱在一旁玩人偶娃娃,玩得腻烦了,拎着娃娃瞧她们下棋,看了会儿便叫着也要玩。 赵晗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六妹来掷骰子吧。” 她们都是一手同时丢两粒骰子,方萱人小手小,便用双手分别抓起两粒骰子,再扔出去,这一下竟然扔了两个六点。 赵晗与方娴都惊讶地笑,方娴羡慕道:“六妹好手气,等下也来帮我丢骰子。” 方萱得意地一笑:“因为我是小六啊。” ? 因赵晗临近产期,方泓墨便尽可能减少出门,好多些时间在家陪她,偶尔去办事,半天就回来了。常开诚也跟着空闲下来,便每日去范思源家中学上半天葡语。 赵晗知道范思源家境贫寒,但他又不愿收钱作为报酬,就让常开诚每回去的时候都带上些小礼物,除了饭菜是两人份的,还经常让开诚带些腌肉、鹅、米面果蔬等物过去。 为怕范思源不收,她还教开诚万一他拒收,就说作为敬师之礼。还好范思源并非迂腐不化,且与方泓墨相处久了,交情日深,又知他并非势利小人,也就安心收下。唯因收了这些物品,他在教常开诚时便愈加严苛认真。 云英最近也来得频繁,她若来了,赵晗就叫上方娴,拉上从露从霜中的一个,凑成四人一起打马吊。 要是碰上泓墨在家,有时也会陪她们打几圈。只要是泓墨和云英这两人凑一起,打马吊的时候多半互损个没完,甚是热闹。 这日云英正玩得兴起,一个婆子进来传话,说俞公子来接夫人回家。 赵晗便取笑她道:“你日日都来我家打马吊,也不知道顾家,你看敏博都找上门来了。再这样下去他定然要怪我把你带坏了。” 方泓墨插嘴道:“说什么你把她带坏了,明明是她把你带坏了。” 云英嘴上是不肯饶人的,一听便挑起眉毛来道:“阿晗,他这一骂就是骂我们两个啊,不管谁带坏谁,不都是坏么?倒像他是好人似的。” 赵晗笑着把手中牌放下:“那就别打了,既然敏博都来了,你们俩便在我这儿用了午饭再回去。”回头对那婆子道,“先请敏博去书房稍候吧。”又吩咐心香去厨房传话,午间多加几个菜,安排在外院偏堂。 他们本在院里搭开桌椅打牌,既要招待男宾,方娴便回自己院里去了。赵晗与泓墨、云英一同去书房,与俞子毅碰头。 离午饭备好还有会儿时候,他们在书房坐着稍歇。云英却是坐不住的,走到桌边随意看着,瞧见桌上有一本宝蓝缎子面的小册子,面子上写着《未闻录》,随手拿起来翻看,翻了几页后干脆坐下仔细读起来起来,边读边笑。 俞子毅无奈地笑着摇头:“是什么这么好看?” 云英却不先答他,只问方泓墨:“渊渟,这里面的画是你画的吧?” 方泓墨笑道:“你倒是眼尖。这些画我都未署名也给你认出来了。” “我都不知瞧过多少回你的画,自然看得出来。这字可不是你的。” 方泓墨微笑着瞧了眼赵晗:“这是阿晗写给昕儿的。” 赵晗本就喜欢什么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收好,凡是泓墨读过的故事,她经过修改后重新誊抄,积累多了便装订成册。泓墨闲暇时会替她的故事配上画,也一并装订在里面,成了本带画的话本。 他们准备等昕儿出生后读给他听,再大些还能借此认字。因故事内容大多与神仙妖精异兽有关,便取名未闻录。 云英十分喜欢,边翻阅边问道:“你这本借我回去抄一下,还有这些画……”她瞧了眼方泓墨,又道“算了,还是不麻烦你了,敏博,回去你把画也临下来,我就能有本一模一样的了。” 赵晗看她喜欢,自然答应,又笑道:“你自己抄还不够,还要拉上敏博做苦力么?” 云英把书册合上,笑嘻嘻道:“他学书画难道是学着玩的么,长久不画也会手生,我正好让他学以致用啊。” ? 赵采嫣小日子推迟未来,又有作呕迹象,方泓砚欣喜若狂,立即请了大夫来,又着人去告诉父母亲。 方永康与韩氏得知后也是极为高兴的,两个儿媳都怀上了,这下可是双喜临门,韩氏虽不待见赵采嫣,她腹中怀的可是亲孙儿,自然也对她颇为优待。 方泓砚第一回痛失孩儿,受到不小的打击,这次又有了新的希望,又因为前次的小产经历,生怕这一个又因扑跌意外而去,便格外小心着采嫣的进出。 赵采嫣自从娘家回来挨家法至今,憋屈了将近半年,终于得以扬眉吐气了。 十月二十这一日清晨,方家众人聚在和春园用早饭,赵采嫣忽然捂着嘴,双眉紧皱。 韩氏瞧见了,便问道:“采嫣,要不要紧?若是不适,便先回去歇息吧。” 赵采嫣却摇摇头:“多谢母亲关心,我不要紧的,一会儿就好了。” 韩氏便不说什么了。 赵采嫣在人多的场合时不时要作呕难受一会儿,周围人自然要问她是否还好,要不要去休息,她却总是说不用去休息,稍过会儿就好。偶尔几次还属正常,次数一多便有些惹人厌烦,但孕吐这事本来就因人而异,也说不定她确实反胃频繁,也不能就说她是装的。 赵晗就坐在赵采嫣身边,见她作呕又不肯去休息,便道:“头三个月反应是大些,我原先作呕时,发现时不时吃些素淡少油的干糕饼,就会好很多。楚大夫还教我用姜片含在口中止呕,或是喝姜汤也可缓解作呕的症状。” 赵采嫣捂着嘴点点头,闷声道:“多谢,回去我试试。” 赵晗微笑道:“不用等到回去,这就先含姜片试试吧,即时生效。”说着回头对从露道,“去厨房取些姜片来。” 从露听命而去,不一会儿端来一只小碟,碟中央两片嫩黄的生姜,自然是刚切好的鲜姜,生姜独有的辛辣味随之扑鼻而来。 赵采嫣皱着眉苦着脸,用筷子夹起一片较小的生姜,含在嘴里。 赵晗回头叮嘱一旁从兰:“记得以后常备点姜片在身边,若是采嫣难受了,就可以马上含着了。” 从兰瞧了眼赵采嫣的脸色,小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泓墨:夫人,让我和昕儿玩会儿。 赵晗(捂肚子):不要。 方泓墨:为何不要? 赵晗(嫌弃):你在我肚子上东敲敲西敲敲,哪里鼓起来了就敲哪里,你当打地鼠么? 方泓墨(不解):何为打地鼠?昕儿可不是地鼠。 赵晗:…… --------------------------------------- 对啦下一章要生了,在此预告一下(*^__^*) 嘻嘻…… --------------------------------------- ☆、第133章 第92节 早饭之后,众人准备各回各处, 赵采嫣慢吞吞走在众人后面, 忽然“哎呀”了一声, 回头对就在她身旁的黄姨娘道:“黄姨娘, 我把手帕忘在桌上了, 你替我去取一下吧。” 黄姨娘脸色变了变, 二少夫人明明带着丫鬟,不叫自己丫鬟去拿手帕, 却指使自己去取, 这不是把她当丫鬟来使唤吗? 赵采嫣轻挑眉梢望着她, 好整以暇地等她去取手帕。一个姨娘也敢三番五次地冷言冷语讽刺她, 她倒要叫这个姨娘看看, 这家里谁是主,谁是仆。 黄姨娘吸口气, 勉强笑了下:“好……”抱着方泓安的手却偷偷在他腋下捏了一下, 方泓安顿时哇得一声急叫,接着就哭了起来。 黄姨娘顺势低头哄着怀里的泓安:“哦哦, 安哥儿不哭啊。”仿佛忘了赵采嫣之前说的话。 泓安这一哭,赵采嫣便被晾在了一边, 她总不能站在这儿干等黄姨娘哄停了泓安再去拿手帕,只得悻悻地对从兰道:“去替我把手帕拿回来。” 从兰答应了一声去拿手帕,赵采嫣盯了眼黄姨娘,又看看哭得小脸通红,涕泪横流的方泓安,怀疑道:“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哭起来,泓安,是不是谁掐你了?” 泓安不过三岁,不会掩饰,痛了就要哭,有问就有答。黄姨娘哪里肯让他答话,便急忙将他抱紧,微微侧身挡住赵采嫣视线,一面道:“安哥儿大概是吃涨了不舒服才哭的,妾身先告辞了。”说完躬了躬身,匆匆忙忙而去。 赵采嫣鄙夷地望着黄姨娘远去的背影,切了一声:“还说什么为人娘亲的心就是这样,明明对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掐,当着人面却假模假式地亲自剔鱼刺,装成一幅贤母的样子!” 方泓砚劝道:“算了,她装她的,你有身子了,和一个姨娘斗什么气啊。” 赵采嫣白他一眼:“她给我气我受的时候你帮过我吗?这会儿倒来做老好人和稀泥了?” 方泓砚没料到劝她消气反而引火烧身,只得住口不再劝,默不作声陪她往外走。 赵晗与方泓墨走在前面,听见后面方泓安的哭声,不由站住了脚,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转眼又见黄姨娘抱着方泓安匆匆出来,脸色怪异,倒不像是气恼愤怒,反而有些心虚紧张的样子。 黄姨娘瞧见他俩在外面,愣了一下,急急解释了句:“泓安不太舒服,妾身先带他回去了。”说完点了下头, 黄姨娘走得匆忙,泓安的脚伸在外面,从赵晗身边过去时,在她腰腹右侧不轻不重地带了一下。 “哎!”赵晗轻叫了一声,本能地捂住右侧腰侧。 方泓墨站在她左侧,没瞧见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她叫唤,再看到她捂在一侧的手与泓安伸在外面的脚。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她:“怎么?踢到你了?要不要紧?” 赵晗摇摇头:“踢得不重,就是带到一下,我吃了一惊而已,没……咝——”她刚想说没事的,谁知腹中一阵抽紧,比之前任何一次胎动都要剧烈,简直像是痉挛一般,还带着疼痛,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话说了一半也就说不下去了。 方泓墨见她这般,顿时紧张起来了:“疼不疼?” 还好这一阵抽痛很快就过去了,赵晗吐了口气道:“这会儿好了。刚才一下子痛起来。” 方泓墨又是惊喜又是紧张:“是不是要生了?!” 赵晗也是第一次当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生产前兆:“我也不知道。”她小日子准得很,按稳婆教她的算法是要十一月头上才生,不过提前或延后十多天都是有可能的。 她见黄姨娘抱着泓安一脸惶然地站在路旁不知所措,泓安还在小声抽噎,便想让她先回去,自己肚子这一阵疼应该与她无关的。 这会儿功夫方泓砚与赵采嫣从里面出来,见原本先出去的方泓墨与赵晗却还在门口,黄姨娘也在,抱着泓安一脸惊惶之色。方泓砚便讶异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哥大嫂,你们怎么都在这儿不走?” 赵采嫣一瞧这情景,虽不知具体经过,但肯定是黄姨娘闯了祸,顿生幸灾乐祸之心,朝黄姨娘沉下脸厉声呵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大嫂如今这身子碰得起吗?要是有个万一,你就是方家的大罪人了。” 黄姨娘吓得脸都白了,今天是撞了什么霉星,先是二少夫人刻意整她,接着泓安的脚又踢到了大少夫人的肚子,踢到也就算了,大少夫人却跟着马上肚子疼起来,这要是生产的时候出点什么事,怪罪到她头上……就是要了命的大事啊。 她急忙向方泓墨恳求道:“大少爷,方才大少夫人也说只是带了一下对吧?小孩子的脚上能有多少力气,是正巧大少夫人要生了呢!” 方泓墨哪里会在意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对这三人完全不加理会,一心全在赵晗身上:“你还会疼吗?” 赵晗朝他笑了笑,想说完全不疼,刚才那一下疼来的莫名,去的也是莫名,谁知腹中再次抽痛起来,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会弓着腰倒抽冷气。 方泓墨见状便不等她回答了,将她横抱起来,径直往朝岚居大步而行,一边吩咐从露从霜,立即去请楚大夫与稳婆来。 早在□□月的时候,韩氏就开始寻找技艺娴熟、经验丰富的稳婆了,为防万一生产时找的稳婆有事被耽误,还同时找了三、四个,都是五十岁左右年纪,接生无数的稳婆。 家中也早就备好专用的产房与参药红糖等物品。因生产时颇多水污血秽之物,不适合在主屋卧房里生产,便提前把朝岚居里东厢的一间屋子打扫干净,放置铜盆木桶等器具,布置成产房。 赵晗等这阵疼过了,全身放松下来,将头靠在他胸前,小声道:“泓墨,我怕得很。” “不怕,我陪着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深沉而可靠,仿佛有着镇静人心的功效。虽然赵晗又疼又紧张,可有他在身边,又听到他镇定的声音,到底是心安许多。 不一会儿已经回到朝岚居,心香玉燕迎了出来,见状不由齐声低声惊呼:“少爷!少夫人……” 方泓墨沉声道:“阿晗可能要生了,你们快做准备。” “是!”心香玉燕应了一声,急忙跑了出去。 方泓墨只怕颠动会让她疼痛加剧,把她放到床上时,极为小心地一点一点放下去。 赵晗一阵疼刚过去,见他站直了身体,怕他走开,一把拉住他胳膊,殷切地望着他:“你别走。” 方泓墨微笑点头:“放心,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他一贯见她冷静自恃,难得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惜,又有点想笑,但其实他心中也是焦虑难安,但他若是表现紧张,只会让她也跟着更加慌乱,便逼着自己一定要沉着镇定。 不一会儿韩氏收到消息赶来了,进门便问:“阿晗怎样了?” 赵晗一开始惊慌,但阵痛颇有规律,且间隔较长时间,她情绪也就渐渐平静下来,见韩氏入内,便想起身。方泓墨急忙阻止她:“你别起来。” 韩氏进屋瞧见赵晗样子,知道她没事,便笑道:“你不懂别瞎掺和,阿晗能起来就坐起来吧,别躺着,能走动走动更好,不过要人扶着,也别走太累。”她睨了眼泓墨,“生孩子是喜事,别弄得跟天塌了似的,倒叫阿晗跟着你一起慌乱。” 韩氏既这么说,方泓墨也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简直把阿晗当病人看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亦笑了出来:“我这不是第一回当爹嘛。” 赵晗趁着两次阵痛的间隙,从床上坐起来,方泓墨一手扶着她腰,一手托着她肘下面,扶着她下地,接着便扶着她在屋里慢慢走。 时不时一阵抽痛袭来,赵晗虽然忍着,脸上神情总不是那么自然,方泓墨一直盯着她瞧,能看出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眼见稳婆还是没到,便皱着眉道:“从霜,再去看看稳婆怎么还没来?找的人回来了吗?” 从霜答应了一声往外跑,到门口向外一张,回头道:“少爷,人来了。” 那稳婆姓牛,五十六七的年纪,满头银发一脸笑意,进门先看赵晗,笑嘻嘻地道了声:“恭喜恭喜,喜事临门。”接着视线一扫,看屋里东西都齐备了没有,同时对方泓墨道:“大少爷请出去吧,这生产时的血光男人见不得的。” 方泓墨皱了皱眉,只是瞧着赵晗,并没有松开她。 赵晗轻叹口气,她虽然不舍,但也知古人大多忌讳这些,没什么道理可讲,若是他坚持留下来,万一以后有点什么不顺,这件事都会被人当成话柄,而她还不得不背这黑锅。 她对他道:“你出去吧。”可眼神却不自觉流露出希望他留下的意思。 方泓墨略一踌躇,转头却对牛婆婆道:“不是还没生么,等真生了我再出去。” “那好,到时候大少爷可一定要出去了。”牛婆婆拿他没法子,便转而问起赵晗,何时开始痛的,如今隔几息痛一回,胞水有没有破,一一问下来后,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吩咐婆子们在房梁上垂两段绳索下来,绳索间隔三尺左右距离,再横向绑上一根粗圆木棍,木棍高度大约在她腋下位置。 这些东西早在找到牛婆婆时,她就吩咐准备了,说是生产时要用的,这会儿按她吩咐搭弄起来,有点像是个秋千架。赵晗瞧着这架子新奇,加之韩氏也时不时微笑着与她说些轻松话题,她紧张的心情就此缓解不少。 她走得累了,且阵痛一次强过一次,牛婆婆经验丰富,见状叫她坐下休息。 搭架子时,另一个张姓稳婆也到了,两个稳婆商量了一阵,架子搭好。牛婆婆上前试了试,见绳索绑的够牢固,便满意地点点头。 阵痛愈加频繁,也越加强烈,随着一阵猛烈地抽痛,赵晗终于忍不住痛哼出声,十月的天气,她额角却沁出细密的汗珠,双腿间一热,有水流下,张婆婆眼瞧着,叫了声:“报喜啦!”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爱你们!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3 02:30:37 ☆、第134章 牛婆婆见胞水流出,便朝方泓墨道:“大少爷, 您该出去啦。” “阿晗。”方泓墨不舍地握着赵晗的手, 她仰头看着他, 对他勉强笑了笑:“出去吧。一会儿就能见到昕儿了。” 方泓墨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我就在外面。”她点点头, 他走到门口, 不甚放心地回头看了眼, 才迈出门去。 屋里留下的基本是有生产经验的年长妇人,别说方泓墨了, 就连丫鬟们也全给稳婆赶到外间去, 免得她们慌张喧哗, 惊扰了赵晗, 影响她生产。 牛婆婆卷起两袖, 用煮开后放温的热水洗净双手,替赵晗检查, 见产门开得差不多了便让她站到“秋千架”前。 赵晗忍痛, 在周妈妈与婆子的扶持下走到“秋千架”前,两个稳婆又在她身下地上铺上厚厚的好几层草垫, 草垫上再铺棉垫。 张婆婆在她身后叫她双脚分开微曲,又教她什么时候该用力, 什么时候该松劲。牛婆婆则半蹲在她身前,准备接生。 赵晗才知这是让她站着生,这秋千般的横杆是让她趴在上面借力用的,草垫棉垫是怕万一没接住,预防婴儿落地受伤的。但这会儿她连惊讶的精神气都没有,只有咬牙苦捱这一阵接一阵的痛楚。 到了最后,她全身衣衫尽被汗湿,头发亦是湿的,那阵痛却仿佛永无止境,一下刚结束,她刚来得及喘口气,还没缓过来,接着又是一下! 方泓墨在外间就没坐下过,一开始是凝眉负手而立,到了后来不知不觉双眉紧皱,双手握拳捏得死紧,阿晗,阿晗…… 她是如此要强的人,却都忍不住痛哼出声,实在是这过程久长,忍得了一次十次,哪里忍得了百次千次! 这两三个时辰,像是百年一般漫长。 忽听里面婴儿啼哭之声,十分响亮,方泓墨惊喜之极,就见一个婆子掀开门帘出来报喜:“恭喜大少爷,喜得千金!” 方泓墨心中欢喜,示意丫鬟给她一把喜钱,又追问道:“阿晗呢?她也好吗?” 婆子笑嘻嘻地收好喜钱:“大少夫人好着呢!老奴要去向老爷报喜了。”说着便出门往四宜居去向方永康报喜讯去了。 方泓墨舒了口气,听着里面婴儿的啼哭,在门外焦急地踱了几步,忽然见牛婆婆从里面出来,却是一脸肃然,没有笑容,招手叫来从露,低声问她催产汤药是否煎好,若是煎好了便立即端来。 从露应了声便急忙往外跑。 方泓墨见牛婆婆神情严肃,再听她说要催产汤,不由心中就是一沉。牛婆婆吩咐完从露便要入内,方泓墨大步跨到门口,问道:“牛婆婆,阿晗怎么了?不是已经生了吗?为何还要催产汤?” 牛婆婆用极快的语速匆忙道:“一胎双胞,第二个胎儿横生,催产汤是备用的,大少爷您安心候着吧。”说完便转身入内。 但瞧牛婆婆这神情,又叫备用催产汤,明显是第二个胎儿生产不顺,让方泓墨如何安心候着? 林氏过来陪产,这会儿见他惴惴,便劝慰他:“牛婆婆经验老道,不知接生过多少回了,是淮京城里出了名的神手,她若是让你安心候着,就一定能顺顺利利的。何况还有楚大夫在呢。” 方泓墨点点头,但他在外间不知里面详情,眼看着天色渐暗,耳听得里面一次接一次的痛苦哼叫,又有两个稳婆不断呼叫用力之语,却又不能入内,心中犹如受缚困兽于狭小笼中不得而出般愤怒而焦灼。 催产汤端进去没过一会儿,忽见韩氏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是他第一个出生的女儿。 韩氏额头上尽是细小汗珠,虽极力保持平静,眸中仍有压抑不住的忧虑,出来就叫丫鬟再去厨房取参汤来。 方泓墨就守在门口,见母亲这般模样,无心去细看女儿,匆匆间只瞥了一眼她粉红色的小脸,就急迫地问道:“母亲,她如何了?” 韩氏低声道:“第二个胎位不正,牛婆婆用手推着,好不容易才顺过来,但阿晗生这第一个时耗尽了力气,生不动了。” 闻言方泓墨便想进去,韩氏急忙阻拦:“哎,不能进去的!会沾晦气啊!” 方泓墨哼了一声,闪身绕开母亲,一掀门帘,大步迈进里屋。 他一个重生之人,连死亡都经历过一回了,还会怕什么晦气?! 若说这生产之血不净,天下千千万万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沾着这“不净”之物出生的?屋里的阿晗为生下女儿已经吃足了苦头,此时又情况危急,叫他如何能在外面干等着听消息? 屋里婆子们见他忽然入内,不由哗然,两个稳婆见状不由皱眉,但又不好硬赶。 韩氏将襁褓中长孙女交给林氏抱着,自己急忙跟着泓墨进屋,嗔怪道:“你这会儿进来不是帮倒忙么?两位婆婆都忙得脚不沾地,你就别添乱了。” 方泓墨却朗声道:“你们不用管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不会打扰你们,你们也别白费力气来说服我出去。你们只管尽心出力,若是今日能保母子平安,报酬翻三倍!其余诸人都有赏。” 他这番话一出口,稳婆与婆子们也就不再喧哗多言,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手头上那份事。 韩氏无奈,泓墨的性子,她最清楚,他进也进来了,此时无论如何是没人能劝得动他出去的,或许除了阿晗吧…… 赵晗见他突然闯入,惊讶之余,心底还有几分欢喜与安慰。她嘴角扯了扯,一个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方才拼了命的用力,这第二个孩子却始终生不下来,她现在动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朝他笑笑。 第93节 方泓墨快步走到床边低头瞧她,满额的汗水沾湿了她的鬓发,几缕乌发黏在额角,澄澈清润的双眸失去了平日的神采,眼皮微微半阖,显得疲惫无力,这付孱弱苍白的模样,让他顿生怜惜,伸手握起她的手,只觉她的手绵软无力,又冷又湿,更是心疼的无以复加,却又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只能柔声轻唤她的名字:“阿晗……” 赵晗温柔地望着他:“别担心,我再休息一小会儿就有力气了,这会儿肚子都不怎么疼了。” 闻言牛婆婆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宫缩无力才会阵痛减缓,时辰若拖得久了,对母子都不是好事,所以她才要大少夫人喝下催产汤,如今只有等汤药生效了。 方泓墨目光只凝注在赵晗脸上:“阿晗,你嗓子都哑了,我给你倒杯水喝。”说着便起身去倒了杯水,回到床边用右手托起她头,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赵晗喝完水刚躺下,突然腹中一阵抽痛,不禁轻哼了一声。 牛婆婆一直在旁盯着她瞧,见状知道催产汤开始生效了,便吩咐婆子把参汤端过来给赵晗喝,好让她有力气生养,又叮嘱她道:“别多喝,喝一小口。” 方泓墨接过婆子端来的参汤亲自喂她,赵晗依言只喝了一小口。 牛婆婆将手在热水里浸泡会儿,让双手温热,接着过来替赵晗检查,见婴儿的头渐渐露出,便叫她随着阵痛规律用力。 赵晗的阵痛又渐强起来,每次疼的时候,她便捏紧泓墨的手,拼了命地使劲,不知是他的陪伴让她更有动力,还是催产汤起了作用,又或是参汤补气助力的缘故。又使劲了半刻多钟,她终于感觉一大团东西从体内滑了出去,肚子随之一松,人也随之一松。 张婆婆快手快脚托起婴儿,放到一块干净的软布上,牛婆婆接过剪刀,剪断脐带,就听一阵嘹亮的啼哭,响彻整个房间。 方泓墨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与赵晗对视,她虚弱地笑笑,心中喜悦无限,又觉得轻松无比。韩氏也是极为欢喜。 张婆婆笑呵呵地报喜道:“恭喜夫人少爷少夫人,是位小公子呢!” 韩氏听了更是欣喜,这就命一名婆子出去向等在外面的诸人报喜。 张婆婆把婴儿抱到桌上,娴熟地用细麻线缠扎留在小肚皮外面的一截脐带,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面用软棉布包扎好,接着用软布擦净小脸与全身的胞水与血迹,用布包好,笑嘻嘻地递给方泓墨。他极为小心地接过,韩氏欢喜地凑过来看。 看着纤小如猫儿般的儿子,捏着两枚粉红的小拳头,用与其身量完全不符的音量号哭不止,方泓墨完全不知该如何哄他,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韩氏见他毫无头绪的样子,不由笑道:“还是我来吧。” 方泓墨便将襁褓递给母亲,回头去看床上的赵晗,本以为会瞧见她含笑望着自己,却见她双眼合上了,嘴角虽带着淡淡笑容,唇色却异常苍白,不禁心中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床边:“楚大夫,牛婆婆,阿晗这是怎么回事?” 楚大夫眉头紧皱,神色忧虑,握着赵晗的手腕替她诊脉。牛婆婆也是面色紧张,一叠声地叫屋里帮忙打下手的婆子们快拿干净棉布来,根本顾不上搭理他。 方泓墨眼见着牛婆婆从她身下拿出大量吸饱了鲜血的棉布,丢入床旁的铜盆,又换上新的棉布,又不断有浸透鲜血的棉布被丢入盆中,不觉心急如焚,却又不好打扰到她们施救。 楚大夫知道今日方家大少夫人临产,有备而来,带着可能用到的应急药材,诊完脉立即取药配药,交给婆子去煎。 但这煎药也要时候,眼见赵晗血流不止,气息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就是煎好药也喝不下去了。于是楚大夫便取出银针来,施针刺穴。 方泓墨颤声叫了几次“阿晗”都不得回应,心底一片彻骨冰凉,站在那儿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韩氏心不在焉地哄着孙儿,一颗心也全挂在昏迷不醒的阿晗身上,低声求着神佛保佑,别让自己的孙儿孙女刚出生就失去娘亲。 楚大夫全神贯注地施针,牛婆婆与张婆婆亦忙着止血。 盏茶时分后,终于见她眼睫微颤,幽幽地哼吟了一声,双眼渐渐睁开。 方泓墨忽然泪满盈眶。 赵晗缓缓移动视线,茫然的目光渐渐凝聚,最先看清楚的就是他的脸,她想抬手去擦拭他脸上纵横的泪水,手臂却像有千钧重物压着一般,抬都抬不起来,便只朝他微微笑着。 “你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未免误导小天使们,这里要说一下的是,分娩虽然会痛,这痛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就不怎么痛,而且头胎就生得很快。 另外现代医疗技术发达,只要孕期定期做产检,难产以及产后大出血的情况都极少发生,胎位不正产检时彩超就会做出来了。 很多医院都有丈夫陪产以及无痛分娩(也就是半麻醉状态下顺产),痛苦程度大大减轻甚至完全无痛就能顺产了。 说了那么多主要是希望小伙伴们不要看了这两章后留下阴影,对分娩产生顾虑呀~~那可是我的罪过啦!~~ --------------------------------------- 小剧场调剂一下~ 方泓墨(心疼):阿晗,你嗓子都叫哑了。 赵晗(找理由):我这是渴的。 方泓墨:我给你倒杯水吧。 …… 方泓墨:还渴吗? 赵晗:不渴了。 方泓墨(微笑):那嗓子怎么还是哑的? 赵晗(瞪):你这是进来给我安慰的还是和我抬杠的? ------------- 比心~~!爱你们!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4 04:50:18 读者“一岱”,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3 21:45:16 ☆、第135章 方泓墨声音都哑了,颤声道:“阿晗, 我以为……我真怕……”他没说下去。 赵晗想笑:“傻子……我怎么舍得下你, 还有昕儿……对啦, 居然是两个孩子……名字怎么办?第一个叫昕儿吗……另一个该叫什么?” “管他叫什么, 我只想你赶紧好起来。” 眼见赵晗醒转, 韩氏念了声老天保佑, 抱着孙儿出去,让预先找好的乳母喂奶, 没想到阿晗这胎竟然是龙凤胎, 也幸好当时为了防备意外, 找了两个健壮的乳母, 孙儿孙女都不怕饿着。 方永康起初得知生了孙女, 喜欢之余,也有些微失望, 待听到还有第二胞, 却逢难产,心焦之下根本坐不住, 当即赶到朝岚居来,只是不便入内, 便立在廊下等着。 徘徊许久,才等到婆子出来报讯,听说第二个是小少爷,他自然大喜,当即赏了块银子给报喜的婆子。婆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本想立即就能见到孙儿了,却不料里面又出来个婆子,面色紧张地禀报说儿媳产后出血昏迷,正在里面救治。 方永康在外间来回踱步,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儿媳被救醒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韩氏抱着襁褓从里面出来,方永康满心欢喜地迎上去,接过来在怀里抱着。韩氏怕孙儿吹着风,脸上盖着块丝帕,他掀开一角侧着头往里瞧,孙儿那小鼻子小嘴越看越是喜欢,还想要再看看仔细,却被韩氏抢回去了,便不满道:“我还没抱热乎呢。” 韩氏白他一眼:“就知道抱孙儿,你孙儿不要吃喝了么?” 方永康笑了几声,神情又复沉重:“儿媳妇怎样了?” 韩氏眸中微带忧色:“醒了,血也止了,楚大夫银针有一手啊,哎,刚才我真是怕极,这会儿想想都后怕,你是没见泓墨那样子,若阿晗有个万一……” 方永康轻叹口气:“只望老天保佑,阿晗吉人天相。泓墨能有今天,离不开这个儿媳。” 韩氏点点头,忽然怀中婴儿啼哭起来,她便边哄着边抱他去主屋让乳母哺喂。 第二个孩子出生已是夜里戌时三刻,赵晗昏过去再被救醒,这会儿已经夜深。她醒了一小会儿,终究疲乏,喝了药后便昏昏睡去。 方泓墨只怕她是再次昏迷过去,便问楚大夫。楚大夫轻声道:“少夫人脉象稳定,是睡着了。” 他这才放心一些,又道:“楚大夫,内子如今状况,若万一有变,再请你过来诊疗的话,恐有延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大夫在鄙宅暂居一夜,在下先行谢过,稍后定有丰厚谢礼报答。” 楚大夫略一犹豫后点头答应,方泓墨便吩咐人去准备房间,让楚大夫渡夜休息。 正逢此时,有婆子过来传话,说是二爷知道大少夫人险情后,特意请来了太医,为大少夫人诊疗。 皇上重视翰林院官员的健康状况,特许翰林院学士可延请太医为其及其家人诊疗,当然若是家人小病小痛,也不可能去请太医来牛刀杀鸡,所以方家平日偶感风寒一般小伤之类都是找王老大夫看病,遇到女眷有不便的情况,就请楚大夫来诊疗。 这会儿听到二叔请来太医,方泓墨又惊又喜,起身正要出去迎接,想起楚大夫就在一边,她刚答应自己留宿,却正好听见太医过来的消息,他不知她是否会对此心存芥蒂,便朝她望去。 楚大夫猜到他的顾虑,淡然道:“方公子无需顾虑太多,太医医术精湛,我自愧不如。医者父母心,只要大少夫人能平安顺利地康复,是谁医治的并没有什么关系。” 方泓墨向她作了一揖:“楚大夫医德医术有口皆碑,医德犹在医术之上,今日救治内子之功,在下铭感五内,不敢忘记。”不管太医医术有多高明,不能及时赶到亦是无用,今晚阿晗能醒过来,全靠楚大夫巧手施针,他决不会厚此薄彼的。 楚大夫微笑点头:“方公子赶紧去吧。” 方泓墨迎太医入内,太医询问病情症候,楚大夫一一详述,包括自己如何施针,用药几何,全都毫无保留。 太医为赵晗诊脉后开了药方,一面道:“幸得楚大夫处置及时,产妇已无生命之危,此方与前一方并无冲突,两个时辰后便可照方服药。若无变化,便继续照此方服药,三日后老夫再来为产妇诊脉。” 方泓墨命丫鬟带楚大夫去休息,自己送太医出门,回来后便继续守在赵晗床边。 ? 两个孩子吃饱了奶水,睡得酣甜。孙女由周妈妈与丫鬟们照顾着,韩氏亲自抱着哄睡了孙儿,又不舍得放下,便抱着孙儿回到产房,见泓墨仍然坐在床边,便靠近他,轻声唤道:“泓墨,瞧瞧你儿子。” 谁知他却赤红着双眼回头,压低了声音恨恨道:“抱走!” 韩氏被他这幅神情吓着了:“泓墨,你怎么了?这是你儿子啊!” “抱走!”方泓墨吼道,“我不想看见他!” 襁褓中的婴儿被吵醒,不快地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啊啊”地哭了起来。 方泓墨猛然回头,厌憎地瞪了他一眼。 韩氏的心猛跳了一下,抱着襁褓向后退了一步,不安地劝道:“泓墨,你太累了,阿晗已经睡着,你也去歇会儿吧。” 方泓墨摇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床上的人瞧。 韩氏轻晃怀中孙儿,哄他停止啼哭,小东西很快又安静下来。这期间泓墨却连一眼都没看过自己的亲生儿子,韩氏心中忧虑更深,又劝了几句,但他却始终不肯离开赵晗身边一步。 韩氏只得抱着孙儿回到主屋,瞧着仍在酣睡的孙女低叹口气,阿晗卧床不起,泓墨又是这个状况,她实在不放心把一对孙儿女留在朝岚居,便把两个都带回四宜居去照顾。 ? 傍晚时分,斜阳夕照,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床上之人脸上。 她慢慢睁开酸涩的双眼,又眨了几下,才看清金橙色光芒中那张熟悉的面容。 方泓墨紧紧盯着她,见她终于醒来,便露出宽慰的神情:“阿晗,你感觉如何?” 赵晗腹中隐隐抽痛,全身酸软,虽然睡了那么久,四肢百骸却仍觉无力,全身仿佛都被深入骨髓的疲乏给浸透了。但她只道:“好些了。昨晚让你担忧了。” 他原本清澈如泉的双眸此时却布满血丝,显得憔悴而疲惫,想是一夜至今未眠吧?她抬手,怜惜地轻抚他的脸庞,手指滑过他的唇畔,指腹有轻微的粗砺之感。 他捉着她的手轻吻,将她的掌心贴着脸,欣慰而满足地闭上双眸,轻叹:“你没事就好。” 赵晗转头看向旁边:“昕儿呢?孩子们呢?” 方泓墨微微皱了一下眉:“母亲照顾着呢,你别多操心,安心养好身子。” 赵晗没瞧见他这一下神情变化,听他这么说,便道:“我想看看他们,你让从露从霜把他们抱过来吧。” 他略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不过你要先喝药。”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赵晗听见他在外间与从露说话声,她试着自己撑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做不到这件事,只得放弃了。 第94节 昨夜的事她记得不是很分明,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她就觉得累极想睡,一开始还觉得浑身发冷,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瞧见泓墨脸上的泪水,才知道自己是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还好醒来时,她仍在这一世,有泓墨,有昕儿,嗯,还有她弟弟或妹妹…… 方泓墨从外面进来,她便问他:“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 “男孩。” 赵晗兴奋起来:“龙凤胎?我们给他起个什么名儿?也是日字旁的好不好?” 他不甚感兴趣地说道:“你定吧。” 赵晗有些诧异:“你怎么了?” 他笑了笑:“昕儿的名是我起的,这个轮到你了。” 赵晗忽而有种怪异的感觉,但一想他只是太累了,一天一夜衣带不解地守着她,自然会显得精力不足,也就释然了。 这时从露端着药进来。方泓墨盘腿坐在床边,动作轻缓地抬起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腿上,又用手托着她头,抬高些好让她喝药。 从露用调羹喂她喝完药,又喂她喝了蜂蜜水,收拾托盘出去。 方泓墨扶她躺好,她不由笑道:“记不记得你以前吃药都要往药里放许多糖才肯喝?” 他亦笑了:“那是原来的习惯,自从你逼着我喝过一次没放糖的药,我这习惯就改了。” 赵晗挑眉:“我逼你喝的?我何曾逼过你?” “还说不是逼了?你那时候凶巴巴的,举着个碗说,喝!我那时病得头昏脑涨,只能被迫喝下去了。” “胡说,我才没有那么凶呢。” 说了几句话,赵晗便乏了,只是强撑着精神与他说笑。他看出来了,便道:“你歇会儿吧,话说多了也耗精神。” 她便闭上双眼养神,安静了会儿,忽然听见外面声音,张眼一瞧,正是婆婆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个宝蓝色的襁褓,后面跟着陈妈妈,抱着的襁褓是海棠红的。 “母亲。”赵晗虽叫着婆婆,眼睛却只盯着她与陈妈妈怀中的襁褓。 韩氏笑吟吟地过来,把宝蓝色的襁褓放在她枕边,陈妈妈也把怀中海棠红的襁褓放在床上,两个孩子并肩躺在她身边。 赵晗瞧着这两个孩子,他们是她的骨中肉,是她的心头血。 他们有着极为相似的挺拔鼻梁,轮廓分明的红润双唇。 昕儿睡着了,她有着两道长长的优美眼线,海棠红的襁褓映得她小脸粉红,脸上满是安详之色,小嘴微微嘟着,娇嫩得像是含苞欲放的花瓣一般。男孩儿却醒着,那对瞳仁乌黑湛亮,定定地朝着她直看,忽而他咧开小嘴,朝她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只觉心中满溢柔情,酥软地仿佛要化了一般。此前经历的所有苦楚,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值一提了,他们真的值得她付出那么多。 她的幸福太满需要与人分享,她朝泓墨望去,却意外发现他并没在看他们,而是望着别的地方,她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那只是床边随意摆放的一块帕子而已。她诧异地叫了声:“泓墨?” 他转回视线,朝她探询地扬起眉头:“何事?” “你瞧他,他朝我笑呢,像是知道我是他母亲一样。” 方泓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视线仍停留在她脸上,而不是移向自己儿子。 赵晗心底那种异样感再次浮现,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过生日,晚上出去浪,索性提早更啦~~ ☆、第136章 听到赵晗这么说,韩氏笑着连连点头, 陈妈妈亦在一旁道:“还真是, 乳母喂小少爷, 他吃完就睡, 瞧也不多瞧一眼, 更不要说对她们笑了, 可一看见大少夫人,就知道笑了, 都说母子连心, 是有道理的啊。” 说到母子连心, 韩氏便想起昨晚一事:“阿晗, 有件事要让你知道, 昨夜我着人送信去赵府。亲家公与亲家母过来时已是半夜,那时你已经喝完药睡过去了, 他们来看了看你才回去。” 李氏大半夜的收到韩氏的信, 若是只有她自己做主,还真是不想过去, 奈何赵振翼一见到信中内容,听说生了龙凤胎, 但又逢难产,产后大出血,他半是惊喜,半是担忧,立即叫人备车赶到方府。先过来看望赵晗,再去看了看两个外孙,毕竟夜深不方便,且赵晗的情况也暂时稳定下来,便在天亮前又回去了。 说过此事,韩氏又道:“泓墨,阿晗,你们福气大,头胎就是龙凤胎,可现在名儿却只取了一个,你们想好了名字没有?” 赵晗瞧向泓墨,他朝她微微颔首:“你说吧。” 赵晗望着宝蓝色襁褓中的长子,他见她望过来,便格外开心地笑,她也朝他笑,本来想过若是以后有了第二个孩子,可以给他或她取名为曦,如今刚好用上。 “曦,晨曦之曦。” “曦?”韩氏若有所思道,“明日就去请先生算一下八字,若是没什么不妥,就是曦了。” 接着韩氏提及昨夜方二爷请来太医之事。赵晗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并不清楚是谁来为自己诊疗,闻言意外之余也颇为感激,便对韩氏道:“母亲,儿媳十分感激二叔好意,只是如今不便亲自感谢,只能请母亲代我谢谢二叔了。” 忽听外间有人道:“大嫂醒了吗?”说话间,赵采嫣从外面进来,“听说你醒了,我这就来看看你,带了红枣和桂圆来,给你煲汤补血。” 赵晗谢了她,让从露把东西收好。 赵采嫣过来瞧着双胞胎,艳羡道:“你真的是好福气,一生就生了对龙凤胎,还有太医来为你看病。” 她虽是笑着说的,赵晗却听出点酸溜溜的意思,她那时小产血崩,也是颇为危急,二叔却并未请过太医。别说赵晗听出来了,这屋里谁不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但谁也没接她的话。 赵采嫣见两个孩子里只有曦儿醒着,便逗他玩,曦儿随着她的动作转动着乌溜溜的黑眼睛,一直盯着瞧,可就是怎么逗都不笑,最后她只能无奈放弃:“他不爱笑嘛……” 昕儿本来睡着,被她逗弄曦儿的动静吵醒,不满地哼了一声,大哭起来。就在她身边的曦儿又转眼盯着她瞧,像是十分奇怪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姐姐为何要这样吵闹。 赵采嫣极其羡慕赵晗养了龙凤胎,本想逗他们玩,没想到却反而惹哭了一个,一时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去抱起她来哄,可她也不会哄啊。陈妈妈见她僵在那儿,赶紧过来抱起昕儿轻晃着。 赵采嫣只好往一边让开,有些尴尬地站直,忽而想起一事:“大嫂,你临产之前,被黄姨娘撞到过是不是?” 赵晗微觉讶异:“怎么了?” 赵采嫣见她没否认,便道:“你昨晚大出血,可与此事多少有点关系吧?” 赵晗知她是借机报复黄姨娘,特意当着婆婆在场的时候提及此事。她对黄姨娘是没什么好感,可也不会让赵采嫣当枪使,当即就道:“太医与楚大夫都没提及产后大出血与外力撞击有关。多半只是巧合罢了。采嫣你若是对此有所疑问,不如等太医再来时问问他。” 赵采嫣不以为然地瘪瘪嘴:“就算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黄姨娘可未必这么想,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撞的。我之前让她帮个忙去拿帕子,她就为了和我置气不去拿,还掐哭了七弟呢!可见她有多居心不良。”她一边说着一边转眸去看婆婆,见婆婆若有所思地样子,心中不禁得意,一个姨娘也敢更我斗! 昕儿从方才开始哭就断断续续没停过,陈妈妈哄了会儿后道:“昕姐儿大概是饿了,她可比弟弟能吃会睡。” 赵晗忍俊不禁,想不到那时与泓墨的戏言成真,这女儿还真是个吃货,她瞧了眼泓墨,他见她望过来,便朝她笑了一下。 赵晗见他始终无精打采,便劝道:“泓墨,我已经好多了,你去歇会儿吧。” 韩氏也道:“是啊泓墨,你都两天一夜没躺过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吃得消?阿晗这里有周妈妈还有丫鬟伺候着,你就放心去休息。”她又转向赵晗道,“你如今也要多休息,说过这么久的话也乏了吧?昕儿正好饿了,我把他们带走,你好安心静养。” 赵晗确实像婆婆所说的那样极度困乏,却不舍两个儿女离开自己,只想再多瞧他们会儿,她恋恋不舍地抬起右手,轻抚曦儿的脸蛋,初生婴儿的脸上还有些微发皱,软绵绵的十分柔嫩。 大概是她的手凉,碰到曦儿时他皱了皱眉,朝另一边侧头让开,傲气十足的样子与泓墨简直像极。 赵晗微笑着轻叹了口气:“母亲,这几天都要麻烦你照顾这两个孩子了。” 韩氏体谅地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孩子时不时哭闹,你哪里还养得好身子?坐月子本就特别要紧,加之你昨夜又大出血,不好好将养将来要落下病根的。我带自己的孙儿孙女哪里算是麻烦,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你父亲没事也喜欢逗他们玩,赶都赶不走,他们要睡了都不肯放手。” 韩氏虽是语带嫌弃地说起方永康,但却一脸笑意。 赵晗听了也觉好笑,只是精神不足了,疲态明显。韩氏便把两个孩子抱出去了,赵采嫣说了句大嫂好好休养,也跟着也走了出去。 赵晗对泓墨道:“你也去休息吧,再不睡,你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 他点点头,却朝她走近,在她身边靠坐床头:“我会的,你先睡,我陪你会儿再走。” 她合上双眼,将头抵靠着他,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他的手握着她的,很暖。 ? 赵采嫣跟着婆婆后面,路上又有意无意地提及黄姨娘故意弄哭泓安以及之后撞到赵晗之事。韩氏何尝不知她是挑拨离间,也只是淡淡地听着。 赵采嫣见婆婆的反应不温不火,再多费口舌恐怕也没用,颇为失望。 她回到春泽居,天色已经暗了,可方泓砚仍未归家,她烦躁地往凳子上一坐:“从兰,传饭。” 从兰小心地问道:“二少夫人,是不是等二少爷回来了再……” “等什么等?”赵采嫣没好气地道,“每日都天黑了之后才回来,不知道我怀着身子吗?我不饿,肚子里孩子也不会饿么?” 从兰不敢多言,朝听雪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屏声静气地快步出门,往厨房而去。 赵采嫣看着菜肴汤点陆续摆上桌,其实没有半分胃口,方才冲着从兰一顿撒气,真正想怨怼的人却不在这儿,她不过是拿从兰当了回替罪羊,还越说越气。 她慢慢地喝完了一碗鸡汤,才见方泓砚从外面进来,她不想与他说话,便继续低头喝汤。 方泓砚见饭菜都摆好了,便在桌边坐下,从兰端来温水给他洗手,听雪送上一碗饭,他便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微微一愣:“菜都凉了嘛。” 赵采嫣轻哼了一声:“都什么时辰了,等都等凉了。” 方泓砚早就瞧出来她脸色不好看,白天各种公务已经够烦心的了,他不想家中再起争执,故意装没看见而已,此时听她这句不冷不热的另有所指,也不去接她的话,只对丫鬟道:“去把菜热一热。” “是。”从兰听雪答应了声,过来端菜。 赵采嫣见他不接自己的话,心头无名火更甚,啪地把碗一放。 方泓砚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赵采嫣终于等到他问了,便拿眼瞧着他道:“申时前后就散衙了,你都去哪儿了直到此时才归家?” 方泓砚不胜其烦道:“不是早就与你说了,我散衙后就是到各处转转看看,看有什么好做么?你爹给我安排的这个空缺,月俸不过八千贯,还得天天点卯,随传随到。你修个簪子就要一千三百多贯,更别说其他花销了,这八千贯哪里够用?反正我是不会一直做下去的。” “你看了那么多天,都看到什么可做的了?” “机会哪有那么容易找得到?若遍地都是,岂不是人人都能发财了?” 赵采嫣怀疑地看着他:“你今天都去哪儿看了?” 方泓砚不快道:“你这是不相信我么?我去了许多地方,长安坊、田子巷、三清巷……是不是每个地方都要一一报给你听?” 赵采嫣撇撇嘴,放软了语气道:“我只是关心问问而已,说不说随你。” 方泓砚懒得再理她,正好前两道菜重新热好端上来,他便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方泓砚请完早安便出去了。赵采嫣不用早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后忽然想起自己有套镶琥珀头面,因她不喜琥珀,向来不戴,昨日偶然听婆婆说起琥珀镇惊祛邪,对腹中胎儿有好处,便心血来潮让从兰找出来搭配今日的衣裳。 谁想从兰翻了半天,说是找不到,听雪也帮着找,翻遍了整个箱子也没找到。赵采嫣明明记得就在这箱子里,只因她从来也不戴,因此到了方家后,这套头面就从来也没拿出来过,不会放在别处的。 赵采嫣这就怀疑起院里有哪个丫鬟手脚不干净了,但平时能随意进出她这屋的也只有几个大丫鬟,小丫鬟即使进屋帮忙,也都是有人看着的情况,几乎没机会偷拿东西,何况还是这套压在箱底的头面。 从兰她是信得过的,跟了她几年了从来没拿过不该拿的,听雪虽然不是陪嫁过来,在赵府也是服侍李氏有好长一段时日了,她亦不会怀疑到听雪头上。再论红菱,那个贱婢发卖后她屋里东西都是清点检查过一遍的。 如此一来,剩下有嫌疑的就只有碧月和之后提上来的冬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有修过,更新晚了,非常抱歉~~ 比心~~!爱你们! 小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26 06:56:06 第95节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6 06:56:06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5 21:59:04 读者“柯拉拉”,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5 21:35:17 ☆、第137章 赵采嫣当即把碧月与冬莲叫进来,接着朝从兰使个眼色, 从兰心领神会, 出门径直进了隔壁那屋。 她们四个丫鬟睡一屋, 就在主卧房的隔壁, 方便夜里随传伺候, 屋里也分前后间, 前面一间置物并作起居之用,后间作为休憩之用, 每个丫鬟有张床铺, 还各有一个柜子放自己的衣裳首饰等物。从兰先打开碧月与冬莲的衣柜, 又在她们的床铺上下细细翻找搜寻。 碧月与冬莲两个不明所以地进来听吩咐, 却见赵采嫣神色不善, 她们不安地对视一眼,小声道:“二少夫人。” 赵采嫣盯着她们俩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我那套镶琥珀头面上哪儿去了?” 碧月与冬莲都摇头, 讶异道:“没见过。” “是不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拿的?” 两个丫鬟慌得跪下了, 连呼冤枉。 赵采嫣问冬莲:“你见过碧月单独一个进这间屋子吗?” 冬莲为难道:“最近没见过,再以前婢子就不记得了。” 赵采嫣便又问碧月同样的问题。碧月答道:“婢子也记不清了, 应该有过吧。” 冬莲急了:“二少夫人,婢子真没有拿过什么头面, 您说得那套镶琥珀头面婢子连见也没见过,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套头面啊!二少夫人要是不信,可以去搜婢子的柜子,婢子床下面靠西北角还有个箱子,里面是婢子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银钱,您尽可以打开来看看,婢子绝对没有偷拿过您的东西。”说着摸出把钥匙,交给赵采嫣。 赵采嫣又反复问两个丫鬟,她们始终喊冤,不一会儿从兰回来,赵采嫣朝她探询地看一眼。从兰摇摇头,她连听雪的柜子与床铺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 接着用钥匙开了冬莲的存钱箱,里面并无那套头面,银钱也不算多,按着她在方府里的年数,也该有这些积蓄,没有意外横财的迹象。 捉贼捉赃,赵采嫣找不到赃物佐证,只得暂时作罢。只是对几个丫鬟立了规矩,以后不得单独一人进她屋子,但凡进来,一定要两人一起,若有发现哪个单独进她屋子,就连今日琥珀头面遗失的帐一起算上,严惩不贷。 ? 春泽居里赵采嫣为搜寻头面,东翻西找,弄得鸡飞狗跳。朝岚居里却静悄悄的,丫鬟与婆子们虽然照常忙碌着,进出却格外小心,生怕动静太大,打扰到大少夫人休息。 赵晗一觉睡醒来,正是生完孩子的第三天清晨。 中间她也曾醒过数次,那是从露从霜给她喂药,替她擦洗身子,替换垫褥等物的时候。夜里泓墨依然没回主屋卧房,只在她床边摆张矮榻就和衣而卧了。每回她睁眼,都能瞧见他。 清晨时分,她却是自己醒来的,天空有些微霾,屋里还不是最明亮,只有些微的晨光照进来,屋里的一切都透着点淡淡的蓝色。 从露从霜守了一夜,也忙碌了一夜,困乏得瞌睡连连,坐在屋角,靠着墙,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赵晗没叫她们,目光流连在泓墨脸上,他两日没刮胡子了,唇边腮下一片淡淡青影,显出几分沧桑。她不由暗暗好笑,他此时这幅和衣而卧胡子拉碴的样子,若非穿得是上好的锦缎料子,其实也和路边的流浪汉没两样。 但笑着笑着,她眸光渐转柔和。 他一贯注意仪表,是个日日都要洗沐剃须,保持衣冠楚楚的人,如今却连着几日衣不解带,不修边幅,是因为全心挂念着她的安危,而变得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从未见过他流泪,只前夜她险些丧命时这唯一的一次。他真情流露,让她深受感动,直到此刻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里一片暖融融的柔情。 平躺得久了,后背一片麻木,她觉着自己比之前日恢复了些力气,便试着翻身,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心里挂念着事,方泓墨睡得浅,这会儿也醒了。他听见衣被摩擦的悉索声,一睁开眼,瞧见她在自己翻身,便一跃下地,过来帮她翻身:“你自己别乱动。” 从露从霜听见他说话声,也清醒过来,急忙起身,围到床边:“少爷少夫人,还是我们来吧。” 赵晗道:“这会儿不用你们,我只是翻个身而已,你们俩也累了,去歇息吧,过会儿再换心香玉燕来。” 两个丫鬟应了声退出去。 方泓墨上了床,靠坐床头,她依过去,他伸臂揽住她的肩膀。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安静地没说话,只是彼此依偎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她轻声道:“我总觉得前天的事像做梦一样,有那么一会儿,会觉得两个孩子还在我肚里没生出来似的。可再一想,我吃的苦,忍的痛,那些都是真的,我真的做母亲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又继续道:“他们俩都长得很好看,是吧?让人忍不住想疼爱他们,你瞧,之前我们还在说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没想到一下子两全了。” “嗯。” “如今你总能老实说了吧?你喜欢哪个?” “都喜欢。” “答得太快了,不是实话。” 他轻笑:“我答得慢了你说我说谎,我答得快了你又说我不是实话,你到底要怎样才信?” “我也不知道。”赵晗抬眼望着他,“你都没认真看过曦儿。” 他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才道:“我每回看见他的时候,就会想起你受的苦,想起你差点因为他丢了性命。” “我没法认真看他。” 赵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刺破晨雾,照得屋里一片灿烂通明:“我去看看他们醒了没有,你一定想见他们对不对?” 赵晗轻声道:“我恨不得他们一分一秒都不要离开我,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他下了床:“我去带他们过来,你等着。” 不一会儿,周妈妈与陈妈妈抱来两个孩子,把他们放在床上,并肩依靠在她身边。 两个孩子都醒着,咕噜噜地转动漆黑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新生婴儿的脸上有层细密的绒毛,阳光下显得皮肤尤为粉嫩。只是一天不见,昕儿的小脸好像又鼓了一圈,曦儿比她瘦小些,但脸蛋上的皱褶也几乎消失不见,变得光滑圆润许多。 “我总觉得昕儿又胖了些。”赵晗喃喃道,“这孩子是有多能吃啊?” 周妈妈笑道:“两个乳母奶水都足,曦哥儿昕姐儿吃得饱睡得好,长得快着呢。” 自己亲生的孩子却得喝别人的奶,赵晗心底有些微遗憾,她本来想自己哺乳的,偏偏遇上产后出血,这两天不是喝药就是静养,补汤虽也喝了不少,胸是涨了,可压根没机会亲自哺育。 “把襁褓解开吧,好让他们手脚活动会儿。”虽说按习俗新生儿都包的严严实实的才好,赵晗却看着那个包裹严密的蜡烛包就觉得难受,偶尔放开,也能让他们的四肢活动一下。 两个孩子都穿着赵晗给他们缝的缎子小夹袄,当初不知道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她便选了男女皆可的颜色与花样,昕儿穿的是豆绿的袄儿,上面绣着一对白绒绒的小兔,曦儿穿的是湖蓝的缎袄,绣着四只小鸭戏水的图案。 当乍一解开包裹的小被子,曦儿就立即把两只小手抬了起来,一左一右举在脑袋两边像是举手投降似的,当他转过头,忽然看到近在眼前的小手时,倒把他自己惊了一跳,像是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手似的。 见他这般滑稽举动,赵晗忍不住笑出声来,周、陈两位妈妈以及丫鬟们也笑起来。 赵晗去握他的手,他便蜷起五根粗短的小手指,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别看他小小的,握拳却十分有力,把她的手指捏得紧紧的,捏住了就不肯放开。 昕儿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她的襁褓一解开,双手一得自由,就把手举到嘴边,吮起了自己的拳头。周妈妈急忙把她的手拿开,用干净帕子擦去上面口水,可一放开,她又把拳头举到嘴边。周妈妈无奈去捉着她的手不让她吃,她便不满地哭叫了起来。 赵晗看向泓墨:“你瞧你女儿,就知道吃啊,没什么可吃的,吃自己的手也好。” 他嘴角微弯:“她不也是你女儿么,这都像谁啊?” “你这是影射我贪吃么?” “是我女儿,像我行了吧。”他笑着走过来,试图抱起昕儿,可对着娇小稚嫩还在不停手舞足蹈的婴儿,根本不知该如何下手去抱。 周妈妈见大少爷面对着自己女儿无从下手的模样,忍着笑过来教他该怎么抱起来才好,还提醒他要托着昕姐儿的头。 方泓墨僵手僵脚地把手掌塞到昕儿的身下,把她小巧而不盈一握的头颅托在掌心,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托举起来,抱在自己怀中,唇边漾起温柔的微笑。 然而大约是他姿势僵硬,昕儿被他抱得不甚舒服,哼哼着抗议起来。方泓墨顿时不知所措,抬头看向周妈妈,周妈妈便教他怎么抱才更好一些。 他调整了手势,让她的头贴着他胸前,平躺在他臂弯里,另一手在外侧护着她。昕儿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安静下来,冲他直乐。他低头望着她,亦笑得温暖。 床上的曦儿“啊啊”地叫了起来,像是不满只有姐姐被抱似的。方泓墨却似充耳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恼):这小子怎么又哭了? 赵晗:昕儿不也会哭吗? 方泓墨:昕儿是女孩儿,他是男孩儿,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赵晗:……他还是个婴儿啊,肚子饿了、尿布湿了,不哭难道直接开口说话么?你不要双重标准好吗。 方泓墨(烦躁):男孩果然烦人。 赵晗:……你去照照镜子。 ☆、第138章 陈妈妈与周妈妈互相对视一眼,周妈妈就要上前来哄曦儿。 赵晗道:“让我抱抱他吧。” 周妈妈抱起曦儿, 小心放在她身上, 曦儿趴卧在她胸前, 她用双手笼着他, 感叹:“他真轻啊!” 他仰头望她, 小手蜷拢, 抓住她衣裳。她爱怜地轻抚他的小脸蛋,他的瞳仁很大很黑, 水盈盈的眼珠定定的瞧着她, 忽而小脸一皱, 再次“啊啊”地叫了起来。 方泓墨不耐道:“怎么又哭了?” 周妈妈急忙道:“曦哥儿大概是饿了。” 赵晗嗔怪地瞥了泓墨一眼:“他又不会说话, 饿了自然要哭叫。” 方泓墨挑眉道:“他不是才吃过不久么?” 周妈妈解释:“曦哥儿胃口小吃得慢, 每次都没昕姐儿吃得多,因此饿得也快。”她怕大少爷听多了曦哥儿哭叫厌烦, 就过来准备抱他走, “老奴先带曦哥儿去喂奶。” 赵晗听着曦儿的哭叫,心中母爱激荡, 满得都要溢出来,且胸口发涨也难受, 便道:“周妈妈,我来喂他。” 曦儿吃饱了便舒服地合上双眼,静静地睡着了,他的睡颜安详无比。赵晗把小被子给他盖上,心中满是初为人母的自豪与满足。 曦儿吃饱喝足,那边厢方泓墨怀抱着的昕儿却哭了起来,他对这哭起来声嘶力竭、气劲十足的小娃儿,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交给陈妈妈。 昕姐儿哭的声音洪亮,陈妈妈怕吵醒曦哥儿,赶紧把昕姐儿抱到外面去哄。两位小主人要是一起哭起来,就会和比赛谁声音更响亮似的,比独一个儿哭闹要难哄得多了。 昕儿出去后,屋里一下子安静许多,方泓墨双手抱胸,不满地瞥了眼赵晗身边的曦儿,总觉得那个位置以后就不是专属于自己的了,恐怕他还得排在这个小东西之后。 真是令人不快啊! 赵晗的奶水不够两个孩子吃,昕姐儿饿了便抱去给乳母喂。说来也怪,曦哥儿被她喂过一次后,乳母的奶就不肯吃了,就算饿极了都不肯吃,只是哭个不休,一定要抱到她身边才安静下来,喝完奶就能睡着,哄都不用哄。 赵晗对此虽然颇为自豪,但也苦于每一两个时辰就要醒过来喂次奶,这样一来,她便没法休息好,一整夜睡不了囫囵觉。 方泓墨说她是自讨苦吃,又对她道:“你便狠狠心,夜里不要再喂他,他真饿急了不也就吃了吗?我倒不信他能饿一晚上都不喝乳母的,非要你不可。” 第96节 赵晗不赞成道:“乳母能隔一两个时辰喂我的孩子,我就不能这样喂自己的孩子了吗?他吃得如此频繁,也不过是这一段时候,母亲说等孩子再大些,夜里一觉就睡得久了。” 方泓墨挑眉道:“你忘了你生完他就大出血了吗?你如今需要静养,这般连觉也睡不好,还怎么把身子养好?”说着他走过来,抱起曦儿就往外走,“今晚让乳母喂他,你好好休息。” “哎,等会儿……”赵晗一把没拉住他,叫他等会儿他也只当没听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曦儿抱出去了。 曦儿不在身边,赵晗心中难以安定,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要从露去看看他吃奶了没有。 可直到三个时辰后,曦儿也没肯吃乳母的奶。周、陈两位妈妈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包括给乳母胸上涂糖水,又蒙着曦哥儿眼睛,让乳母披上赵晗穿过的衣裳,不要出声音……什么招都不管用,那位小爷就是不上当,死活不吃。 曦儿一直哭,闹得整个四宜居不得安宁,方永康与韩氏也没法睡下歇息。 他哭得气也急了,嗓子也嘶哑了。韩氏听着孙儿这样哭法,实在心疼不过,便劝泓墨算了,还是把曦儿抱过来让阿晗喂他。方泓墨却坚持不让他过来,还说不信他能饿一晚上哭一晚上,说急了,他还把曦儿关在屋里,谁也不让进去。 从露没敢对赵晗说这些,只说曦哥儿还是不肯吃乳母的奶。 但只听闻曦儿不肯吃奶,赵晗已经担心得睡不着觉了,想来想去还是吩咐从露传话,让泓墨过来一次。 不一会儿,方泓墨过来了,微皱眉头道:“你怎么还不睡呢?” 其实他应该心知肚明,曦儿还饿着,她怎么睡得着?但她只柔声道:“你陪我会儿。” 他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 赵晗伸手搭在他腿上,他把手掌盖在她手背上,轻轻握住了。 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怨他,可他是你我的骨肉啊,除了你,我最重要的人就是昕儿和曦儿,我想你们都好好的。” 他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好好休息,可一个当娘亲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饿着肚子,怎么可能安心地自顾自睡着呢?若你是为我能好好休息,就让我喂饱他,这样我才能安心睡得着。” 她笑笑:“其实我如今已经习惯了,每隔一两个时辰就醒一次,喂完奶马上就能睡着,可能比曦儿还先睡着。” “泓墨……” 他叹口气:“我抱他过来,但吃完奶就把他抱走,别影响你休息。” “好,听你的。”赵晗微笑着推了他一把,“快去快回。”望着他的背影,她不由暗暗摇头,这爷儿俩一个脾气,较真起来一个比一个犟。 真是让人头疼啊! 很快她就听见曦儿的哭声隐约传来,他嗓子哑了,哭声断断续续,听得她心都要疼碎了,不一会儿方泓墨进来了,不过手里是空的,赵晗微一愣,已经瞧见他身后的周妈妈抱着曦儿进来。想是曦儿不停地哭,他不愿抱他。 曦儿哭得小脸涨红,眼睛都哭肿了,眼角还有泪痕,只是饿了且哭得也久了,哭声有气无力,有一下没一下的。 这一刻,赵晗还真的是生气了,气泓墨太狠心,但这会儿她根本顾不上埋怨他。 周妈妈帮她把曦儿放在身侧,他立即就不哭了。她解开衣衫,让他贴近自己,他便迫不及待地寻找起来,她托着他的头,帮他找到。 他饿坏了,吃得很急,比平时使劲得多,赵晗忍着疼痛等他吃完,也好在他吃的急,很快就吃饱松了劲儿。 赵晗虽答应了泓墨喂完就让他抱走曦儿,其实她哪里舍得,她躺着喂奶时本就半侧过身背对床外,用一臂轻轻揽着曦儿,便索性维持不动,假装自己也睡了。 方泓墨等了会儿,觉得曦儿应该吃完了,走近来俯身要抱起他,却见她阖着双眼,呼吸匀净,想起她方才说自己喂完奶后可能比曦儿还先睡着的话,不由莞尔。 若是要抱走他,肯定会惊醒她。罢了,就让她多睡会儿吧,便宜这臭小子了! 方泓墨不忿地瞪了眼她怀里的婴儿,把被子拉上来一些,盖住她的后背与肩膀。 赵晗一动不动,刻意放缓呼吸,又等了会儿,才听见他走开的步声,紧接着身后的矮榻方向传来衣被摩擦的悉索声。 他睡下了。赵晗这才放松下来,目光不由留驻在曦儿小小的脸上,看着他犹带泪痕的安详睡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 发现琥珀头面找不到之后没过几日,赵采嫣发现首饰又少了。 但这些天丫鬟们互相都盯得很紧,没有独自在屋里的机会,更何况才出了镶琥珀头面遗失的事,按常理不会敢在这种时候继续偷盗,且少的首饰都是她平日不常戴的零碎小件,只因她先发现少了琥珀头面,才会加倍留意起来。 她思来想去,忽然意识到比丫鬟更有机会的其实是泓砚,可他拿她首饰做什么?难道是送女人? 赵采嫣想起他这些天总是迟归,说是在外面兜兜转转寻找机会,可别是散衙后就在青楼柳巷里作乐至天黑才不得不归家吧? 这天夜里,她趁方泓砚沐浴时,把他外袍拿来仔细嗅闻,果然闻到和她平时用得脂粉完全不同的另一股香气,还有淡淡的酒味。 她攥紧手中的长袍,捏得关节都发白了,心中恼火异常,她为他怀着孩子呢,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偷拿她的首饰去讨好别的女人! 但和红菱那件事一样,问他也是白问,不当场捉奸捉赃他是不会承认的。 第二日午后,去接泓砚的马车离开后不久,赵采嫣亦命人备车离府,到东御街坊皇城外的时候,离申时还差着半个多时辰,接泓砚的马车停在角门西侧,她便让车夫把车远远地停在街对面,能瞧得见泓砚出来并上车的地方。 陆续有官吏从角门出来,申时不到的时候,她瞧见泓砚从门里出来上了车,便命车夫跟在他的车后面。跟了一段路后,泓砚的车折而向南,因怕被发现,她让车夫别跟太紧,车夫跟着前车转过街角,却不见了前面那辆车,车夫便向她询问:“二少夫人,二少爷的车瞧不见了?” 赵采嫣探头一瞧,催促车夫:“快些往前找一下。”但车夫驾车追了好一段也没见前车的踪影。 赵采嫣想来大概是自己这辆车被泓砚发现了,但如此一来,她心中怀疑更得到有力的印证,他若不是心虚,为何会故意甩开她,且此时不知他去了何处,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好去那些声色场所,只得打道回府。 这日泓砚倒是比平时早许多时候就回来了,赵采嫣直拿眼睛瞪他,他也只作不见,赵采嫣心里那个火蹭蹭地直冒,只是知道自己若是压不住火乱发一通脾气会坏事,才一直忍着没发作出来。 既然可能被他发现了,第二天赵采嫣又命车夫备车出门,只是先到租车行换了辆车,好让泓砚认不出来是方府的车。 可这回跟是一直跟上了,泓砚却是径直回到方府,哪儿也没去。 赵采嫣气极无语,他这是跟她玩捉迷藏么! 她回到院里,方泓砚还问她:“你怎么出去了?”把她给气的! 她冷冷道:“就许你整日在外兜兜转转,不许我出去透透气么?” 方泓砚听她口气冲,便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 比心~~!爱你们! 小土豆爱吃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2-28 07:04:41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2-28 11:29:45 ☆、第13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因盗版猖獗,目前的防盗方式是: 防盗章节名为“第xx章”,内容提要为“另一篇文”。 而更换正式章节后,章节名为“防盗章”,内容提要为真正章节名称或内容,更新时间不变。 如果看到“防盗章”字样,反而可以放心购买品尝, 要是给小伙伴们带来误解或是阅读不便还请谅解,抱歉抱歉! ps. 如果在凌晨2点后看文,可能会看到部分章节又是防盗内容,这都会在凌晨4点前后换回来,请不用着急。 ---------------------------------------- 订阅留言丢雷灌营养液都是满满滴爱~~~比心~~! 读者“余梓陌”,灌溉营养液 +10 2017-02-28 22:54:13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1 06:16:34 方泓砚听她口气冲,便皱了皱眉:“你如今有身子了, 还是减少外出吧, 万一要……” 赵采嫣拿眼瞪他, 他还好意思说这话:“你倒是知道我有身子啊, 我怀着你的骨肉呢, 你还天天这么晚归家!我天天肚里一包气, 就算这孩子生出来,也是气养大的。” “我这两天不是早回来了吗?”听她提起孩子来, 他便放软了口气, 凑过来哄她, “好了好了别气了, 我不正是为了你和孩子才这么不辞辛苦地在外面奔波嘛!你瞧大哥, 大嫂有孕时,他不一样去明州么, 还一去就是一个月, 我才不过下午去外面转转而已……” 他见赵采嫣脸色又不善起来,急忙改口道:“我答应你, 以后不晚归,散衙就回家好不好?” 赵采嫣倒是真想信他是为了自己与腹中孩儿才迟归的, 然而她不翼而飞的头面与其他首饰可怎么解释呢?她仔细瞧着他脸上神色变化:“你瞧见我那套琥珀头面了么?” 方泓砚一愣:“怎么了?” “那套头面找不着了。” 他一脸茫然:“你说得是哪套?是不是忘记放哪儿了?” 赵采嫣盯着他瞧:“我一直都没戴过,所以始终压在箱底。可前几日我想拿出来戴的,却发现不翼而飞了。” 方泓砚转开视线,不以为然地说道:“肯定是你拿出来戴过,忘记放哪儿了。” 忽而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你不是回娘家住过一段时候么,别是那时候被家里哪个丫鬟或是婆子偷拿了吧?” “箱子上着锁呢,哪里那么容易被偷的?” “不过一套头面而已,你首饰多了,不差这一套吧……” “东西莫名少了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以后注意点把珠宝都收好就是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换了话题,“今晚吃什么?” “酒蒸鲥鱼,清汤鹌子……我去厨房看看。”赵采嫣随口说了几个晚上吃的菜,便起身唤来从兰,却没去厨房,径直出了春泽居,找到平日接送泓砚的车夫,沉着脸问他:“二少爷昨日散班后去哪里了?你给我老实说,不许有半分隐瞒。” 车夫态度恭敬,说了几个地方,与泓砚所说去的地方一样,也都不是什么特别之处。 赵采嫣又问前些天都去哪儿了,车夫也一一作答。她反复追问,问不出什么,虽不甘心却也只能暂且作罢。 ? 赵晗在东厢休养了十多天,期间又请太医来看过两次,因她恢复良好,没有再次大量出血,便换了药方,以补气化瘀调理为主。 她体力渐复,起初几天能坐起来了,再好些了就时不时让丫鬟扶着,下地站一小会儿,慢慢地恢复双腿的力气。 趁着一日天气晴暖无风,她搬回主屋卧房。 周妈妈怕她吹着风,将坐在肩舆上的她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让她觉着自己像从金字塔里搬出来的法老王。 这天夜里,赵晗喂完曦儿又搂着他装睡,隔了会儿,她察觉泓墨上了床,贴着她的后背躺下,伸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肩窝。他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了她似的。 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装睡,可嘴角却弯了起来。大概,他知道了吧。 赵晗头一次喂完曦儿装睡,方泓墨给她骗过去了,但两三次一来,他也看出来她是在装睡,毕竟彼此太过熟悉。 但他又深知她若是心中有事就会很难入睡,假如他硬要抱走曦儿,她定然睡不安稳甚至难以入眠,反而害她无法养好身体。两相权衡,他不得不默许了她把曦儿带在身边自己哺乳。 他假装她睡着了,假装没看穿她的小把戏,只是安静地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比之以前,她身上多了些药味,还有淡淡的奶香,但她仍然是她,有着他最熟悉的气味。 心莫名就沉静下来。 ? 随着时日过去,两个娃儿醒着的时候渐渐增多,已经不是刚出生时闭眼吃完就闭眼睡,睡醒睁眼就继续吃的完全小猪模式了。 第97节 同时他们也都开始不安于困在襁褓中,只要一有机会活动手脚,两个小家伙就开心无比,若是要用被子包起来便愤然皱眉,同时大声哼唧表示不满,想尽办法地要把两手挣脱出来,于是也就不包襁褓了。 孩子毕竟不好一直麻烦婆婆带着,加之赵晗自己也不舍得,想放在身边带,姐弟俩便养在朝岚居。 但龙凤胎好虽好,养起来却是加倍的麻烦。两个孩子一忽儿吃奶一忽儿换尿布了,你方哭罢我登场,简直没一刻消停,有时他们犯困了却不肯睡,还得哄很久才能睡着。 赵晗自己还在卧床休养,周妈妈身子又不是太好,夜里没法照料孩子。丫鬟们毕竟经验不足,她院里人手顿显不足,韩氏便把陈妈妈调过来帮忙。 曦儿只吃赵晗的奶,她就自己带着,养成了和他一样的作息——睡一两个时辰醒一次,喂完奶继续睡。昕儿则由陈妈妈带着,饿了由乳母哺喂。也万幸昕儿心大、胃口好,要是两个孩子都不肯吃乳母的奶,她就应付不过来了。 白日里两个孩子若是都醒着,便把昕儿抱来赵晗这屋让他们一起玩。不过这种时候往往极少,昕儿一觉睡得长,往往能连睡两个多时辰才饿醒了要吃奶。而曦儿一觉只能睡一两个时辰,所以最常见的情况是两个里只有一个醒着。 这天午后,恰好昕儿醒来后不久,曦儿也醒了,陈妈妈便把昕儿抱来主屋,把姐弟俩都放在大床上,让他们玩耍。 赵晗靠坐在床头内侧,把地方留给他们。 陈妈妈为了让她靠得舒服些,给她腰后垫了两三个冬枕,回头一瞧昕儿又在吃自己的拳头,便叫了一声:“哎呀,昕姐儿,不能吃啊。”说着拉开她的小手不让她吃。 昕儿立即不满地叫了起来。 赵晗微笑道:“陈妈妈,把她手擦干净,就让她吃吧。” 陈妈妈也是无奈,总不能一直拉着这小祖宗的手不放,听赵晗这么说,便拿来块干净帕子仔仔细细地把她的手擦了两遍。一面对赵晗念叨着:“昕姐儿别说是吃手了,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穿上袜子的时候,她连自己的脚丫子都要举到嘴边来啃,还好是洗干净了……” 赵晗听了直笑:“她还小呢,脚丫子也干净,不怕她啃。” “可别养成习惯了。” 陈妈妈嘀咕着,收起帕子放开了昕儿的小手,昕儿心满意足地吃着自己的拳头,半眯着眼睛,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曦儿侧头瞧着她,一脸看不懂她为何吃自己的手也能吃得如此满足的好奇表情。接着,他就伸手去够他姐姐,可叹手臂太短,伸直了也够不着,他又太小不会翻身,急得他直哼哼。 赵晗瞧着他们俩微笑,也不去帮他。从霜站在一边看不下去,要过来帮忙。赵晗摆摆手阻止她。 曦儿努力了许久,虽然始终差着点距离,却一直不肯放弃,他来回扭着身子与肩膀,一点点挪着,越靠越近,终于指尖能够着昕儿的脸了。 昕儿被他碰了脸蛋,转头来瞧是什么在招惹自己。曦儿便趁机抓拢五指。 他们的指甲还很软,且修剪过,因此倒不会抓伤彼此或是自己。但昕儿被他在脸上抓了这么一把,虽然不疼却感觉不舒服,便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给弟弟一个大大的后脑勺看。 于是曦儿又够不到姐姐了,他继续扭动,一点一点地挪近,动作比之前还熟练些,加之这回的距离更近,他很快就得逞,能够伸着五指去挠昕儿的后脑。 昕儿不舒服地转着脑袋,“嗯嗯啊啊”地叫着,表示很不喜欢被人挠。 赵晗将昕儿不在吃的那侧手拿过来,把曦儿的右手放在她手上,一面微笑着说道:“这是你姐姐,这是你弟弟,你们俩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以后也要互相照应彼此。” 姐弟俩五指抓拢,两只小手就互相握了起来。两个娃儿手拉着手,瞪着四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瞬,昕儿就抓着弟弟的拳头往自己嘴里送去。 这妞儿,果真什么都敢吃啊!赵晗笑得直不起腰。 曦儿一脸嫌弃地把拳头从姐姐的手里拔.出来,已经迟了,手指上满是口水,他举着自己的小手直愣愣地看。周妈妈也忍不住笑了,过来拿帕子替他擦净小手。 赵晗让从露把布老虎和布娃娃拿来,举在他们面前,逗引他们来抓。 昕儿终于不再关注自己的手了,两枚大大的漆黑眼珠紧紧盯着空中的两只布偶,兴奋地叫着,举双手去抓。曦儿更是激动不已,不仅双手来抓,双脚还不停地蹬动。 赵晗故意不让他们轻易拿到,却又不是离得太远完全碰不到。她缓缓地把布偶在空中来回移动,几下之后才停下,放在他们能勉强够得着的地方。 昕儿先抓住了布娃娃,但没能抓牢,赵晗一松手,娃娃便落在她脸上,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接着便抓紧脸上的布娃娃,直接把娃娃的脚塞嘴里。 曦儿抓住了布老虎的尾巴,但也只比姐姐多抓了一会儿,布老虎就从他手里掉出来了。 赵晗重新拾起两只布偶,举在空中让他们来抓,不过这回不放手了,就举着让他们来抓摸。 这么玩了会儿,她听见外间有泓墨的说话声音,知道他回来了。 ☆、第140章 隔了一会儿,方泓墨从外面进来, 已经将手脸都洗过了。 他走到床边, 瞧她用布偶逗引两个娃儿, 唇边漾起微笑, 伸手抱起昕儿, 低头朝着她问道:“抓来抓去老是抓不着, 昕儿气不气啊?你娘真是坏心眼对不对?看你爹给你抢过来好不好?” 赵晗又好气又好笑:“我这是让他们长本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坏心眼了?”她可不是单纯地逗弄他们玩, 而是借机让他们练习眼与手的配合。 方泓墨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她还这么小要学什么本事, 吃好睡好玩好就行了。” 赵晗甩了他一个你根本不懂育儿的鄙夷眼神。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接过她手里的布娃娃, 放在昕儿眼前。 昕儿用两手抓住了布娃娃, 高兴地啊啊大叫,方泓墨也笑着, 忽而脸色一变, 看向赵晗。 赵晗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方泓墨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她该换尿布了。” 丫鬟打来温水, 陈妈妈给昕儿换尿布。这时,曦儿亦哭了起来, 赵晗伸手一摸,他的尿布也湿了,不由摇头笑:“还真是姐弟连心呢!尿个尿也要一起凑热闹。”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方泓墨瞥了眼曦儿,脸上笑容淡淡的。 ? 赵采嫣前两次跟踪都以失败而告终,她又不可能天天出门和他玩捉迷藏,那次连着两天备车出门,已经被婆婆语带责备地劝说过,要她留心身子,别三天两头地出门。于是接着几天她找下人跟踪泓砚,他却又什么地方都不去,散衙后径直回家了。 方泓砚连着几天回家都很早,衣衫上也再没什么特别味道,赵采嫣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她对自己说,只要他收了心,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话虽这么说,这件事却梗在心头,像是梗了一块硬物,怎么也消不下去。 然而他不过好了几天,这一日又晚归了,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去铜鼓巷看交引行情。可他入内去沐浴后,她又在他外袍上闻到了香味与酒味。 她越想越委屈,泓砚夜里换下的外袍她留着没洗,第二天一早他出门后,她就拿着去四宜居,对婆婆说出泓砚最近的异状。 韩氏听得诧异,再三向她确认那些首饰是否真的不翼而飞,又问她泓砚衣衫上带着异常的香气,是昨夜偶然一回还是天天如此。 说心里话,韩氏对这个儿媳所言,不会完全相信,毕竟她之前劣迹斑斑,信口胡言编排别人,甚至诽谤栽赃,这样的次数太多,让人对她说的话真实与否产生质疑,但泓砚前段时日常常迟归也确是事实。 于是这天晚上,泓砚回家后,韩氏便找他问话。 方泓砚矢口否认首饰失窃与他有关,又诉苦说父亲如今只信任大哥,家里的产业一点点都不肯分给他去管,他又被月俸微薄的职务缠身,每日也只有散衙后一小段时候得以自由,才试图在外面寻找更好的机会。 偶有一同当值的吏员散衙后邀他同去酒楼茶肆,他也不好次次都回绝,同署的总要往来交际一下吧。同时也是因为采嫣疑心病太大,他回家后总是东问西问,每日如此,他太过郁闷,偶尔在外喝个小酒,反而心情舒畅些。 酒楼里时常有妓子进出,在酒桌边唱俚俗小曲儿换些钱物,衣袍上的香气大概是偶然蹭上的。 韩氏到底是信泓砚比信采嫣多一点,听他如此解释合情合理,更觉得多半是采嫣疑神疑鬼,但想她怀着身孕,思虑多些也正常,何况她怀着泓砚的孩子,泓砚还时不时的出去饮酒作乐,也难怪她会觉得委屈了。 韩氏本着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不想细究其中到底谁对谁错,不管是谁的错,细究起来总是伤夫妻感情。 于是她一方面劝泓砚别经常迟归,毕竟采嫣有了身孕,要多些关心才是,即使是为了腹中胎儿也不能让她总是生气。同时言辞间也暗含警告,她只是姑且信了他的话,别忘了前两回挨家法的事了,若是他仍然不注意收敛,让他父亲知道了,就没那么好过了。 另一方面她又劝采嫣别想太多,思虑太重容易动胎气,对腹中孩子可不是好事。 赵采嫣极为委屈,婆婆居然不信她所言,却信泓砚的胡诌!如今她算知道了,对着婆婆再抱怨也无济于事,婆婆自然会偏心自己的儿子,再回想当初,前世的时候自己更没少向公婆抱怨哭诉过,何曾有过半分用处? 她强忍怨气耐下性子听着婆婆说话,其实半分没往心里去。回到院里她思量了会儿,第二天就回到娘家,将泓砚的异状以及婆婆的反应都告诉了李氏。 李氏自然相信女儿,越听越是气愤:“他的解释乍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可只要考虑到头面失窃的事情,他这话就圆不过去了啊!你婆婆怎么那么糊涂啊?” 赵采嫣气恼道:“婆婆不信我,却信了他的鬼话,那套头面我许久没见过了,到底什么时候丢的也说不清,说来也怪了,另有两件首饰不见了,可前天从兰整理箱子的时候又找到了,也不知是不是以前无意中落进去的。” 李氏哼了一声:“要我说,肯定是泓砚被你发现后偷偷放回去了。” 赵采嫣咬唇道:“婆婆说让我别疑神疑鬼,我也想信他,可他如今种种迹象,让我怎么信他……” 李氏沉吟了半晌后道:“这样吧,让你爹问问他。” 赵采嫣点点头。 赵振翼回到家里,听说采嫣过来了,还颇为高兴,听李氏与采嫣将事情一说,才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女儿不是回来探望他们的,是来告状诉苦的。他皱眉问清前后经过,不由叹口气,这个女婿还真是让人无法放心啊。 泓砚之事说完了,他便问起赵晗:“晗姐儿身体恢复得如何?昕儿曦儿都好么?” “她自然好啦,二叔父替她请来太医诊治,怎么会恢复得不好?”赵采嫣酸溜溜地说了句,连祖父病了都没资格延请太医来治病呢,她倒好,生个孩子也能让太医来看,想当初自己小产血崩,方家却敷衍了事地请王老大夫来医治,所以她才会将养了许久才慢慢养好。 赵振翼微微皱眉,没说什么。李氏却跟着抱怨起亲家厚此薄彼来。 赵振翼不赞成地摇着头:“采嫣当初的情况,确实一样危急,但太医是方家二爷请的,无论如何怪不到亲家头上,更何况方家二爷此举虽说是有些厚此薄彼,究其原因,根源也是在采嫣身上。”他转向采嫣,“你要不是当初犯浑,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错事,何至于被人厚此薄彼地对待?要想旁人宽厚待你,先想想你自己是如何对待旁人的。” 赵采嫣低头听着,闷闷点头。 隔日散衙前,赵振翼找到方泓砚,说找个地方爷俩好好聊聊,方泓砚无奈收拾了自己桌上公文,跟着赵振翼出了门。 赵振翼老丈人训女婿,对着泓砚一番敲打教训,虽没把话说得太明,意思却清清楚楚,你是有家室的,差事还是我这丈人替你找的,赶紧给我收收心,别在外面胡混。 方泓砚唯唯诺诺地听着,一面为自己辩白,说自己只不过和同署的吏员喝过几次酒罢了。 赵振翼哪里会信他,冷哼一声:“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身为大丈夫,承担责任最为重要,若是连自己家里人都不能对你放心,又怎么可能成就事业?你少拿这些做借口!散了衙就早点回家去!采嫣嫁给你后受了不少委屈也吃了不少苦,我若不是看她对你还有几分情意,根本懒得管你!要是你敢再胡天混地伤她的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赵振翼在气头上,声音大了点,方泓砚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既尴尬又羞愤。结账时是赵振翼付的账,方泓砚瞧见那伙计的神色,只怕之前的话都被他听见了,更觉羞耻难当。 随后赵振翼没回自己家,而是与方泓砚一起回到方府,他一方面是要确保泓砚立即回家,另一方面正好探望二女儿和两个外孙。 赵晗听闻父亲忽然来探望,颇为惊喜,一般父亲来之前总会先派人来传个口讯或是送封信,像这般兴之所至忽然来访的情况极少。 赵晗不方便下地,方泓墨出去迎客,不一会儿他便与赵振翼说着话,一前一后进来。 赵振翼问了几句她身子恢复得如何,视线却在屋中睃巡。赵晗知他在找什么,便笑着道:“昕儿曦儿正在沐浴,很快就好。” 两个娃儿作息变得日渐规律起来,下午总要醒上一会儿,吃完奶后一起玩耍。今日天气特别好,正好趁着午后晴暖时分替他们沐浴。虽说天气晴好,毕竟已是十一月了,周妈妈让丫鬟烧火,把沐浴间里烤得热烘烘暖融融地,人一进去都要冒汗了,才带两个娃进去沐浴。 小娃儿身上本来也不脏,沐浴只是洗去一些汗水皮脂,为怕他们着凉,更是洗得飞快,很快就抱出浴盆,用大块的干净棉布包住了,把稀疏的头发完全擦干,穿上小棉袄小棉裤才抱出来。 父女俩说过会儿话,周陈两位妈妈就把孩子抱了进来。 刚沐浴完的两个娃儿,脸蛋都是红通通的,小手也是红通通的,眼珠却乌黑发亮,精神十足。赵振翼看着欢喜,伸手抱过一个来,一面轻轻晃着逗弄,一面问:“这是曦儿还是昕儿?” 赵晗坐在床上看不见他怀中婴儿的脸,他们刚洗完澡出来,衣裳换了也瞧不出他怀里是哪个,便问:“在不在吃手?” “在吃呢。” “那就是昕儿了。” 赵振翼听了,发出爽朗的大笑,昕儿听见他的大笑声,也跟着学了起来,只是学不像哈哈声,只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但这节奏快慢却是和他的笑声极为相似。赵振翼乐得嘴都合不拢:“昕儿真是聪慧啊!这么小就学得有模有样的。” 方泓墨听见岳父夸赞女儿,比夸他自己还欢喜,语带自豪地把昕儿做过的“聪慧”事一一列举,赵振翼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哈哈笑几声。 赵晗看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对着一个出生没满月的小女娃傻乐,都不知道坐下来说话,微笑摇头:“父亲,坐下说话吧,这么站着累不累啊?” “不累,我再过会儿就走了。” 赵晗讶然问道:“父亲不留下吃过饭再走么。” 赵振翼本是为了泓砚的事而来的,此时却也不提,只道:“我就是忽然想到了,过来看看外孙,昕儿抱过了,来换曦儿抱抱。” 方泓墨接过昕儿,赵振翼再抱起曦儿,问道:“曦儿性子和昕儿一样不?” 赵晗摇头道:“他可不是什么机灵鬼儿,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执拗着呢,脾气犟得和他爹一模一样。”说着含笑瞥了泓墨一眼。 第98节 方泓墨轻轻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今晚昏头了忘记换防盗章,一直觉得有件事没做但是就是没想起来是什么事,无地自容 t t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每天爱你们! 七月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07:32:19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2 11:23:20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2 01:12:27 ☆、晋江独发 被赵振翼狠狠训斥过之后,方泓砚倒确实是每日早早回家, 只是对赵采嫣也冷淡了不少。她与他说话, 说四五句他才回一句, 且言简意赅, 绝不多说半个字。 赵采嫣自发现有孕之后, 夫妻之事自然是停了, 但原本两人上了床,泓砚还会有些温存亲昵的举动, 倒是采嫣怕他会忍不住起念反而难受, 便与他分了两个被窝睡, 有时还故意说困了早些睡吧这样的话。 如今换泓砚了, 上床他就是一个大后背朝着她。 早晨起来赵采嫣故意显得反胃难受, 他也是不闻不问。 赵采嫣又是气恼又是伤心,虽然他每日都早早回来, 却比不回来更气人。她趁着白天又回了次娘家, 向李氏抱怨泓砚的无情。 李氏虽然也怨泓砚不懂道理不负责任,可他若是天天迟归在外面声色犬马, 他们倒是可以训斥他一番,他如今什么错都没犯, 只是冷着采嫣, 这年轻夫妻间的远近亲疏要他们怎么插手管?越管还恐怕越糟糕。 她也只能劝道:“你父亲前两天刚训斥过他, 他心里还有气,难免迁怒于你,日子久了慢慢消气了就好。至少他这些天都是及时回家的不是吗?你这些日子别再任性发脾气, 待他温柔体己些,他觉得你的好,也就慢慢回心转意啦。” 赵采嫣留在娘家用午饭,赵老夫人也说她:“我时常都劝你,男人为天女人为地,就算泓砚有什么事你觉着他不对,也不能太直接了,先顺着他,再慢慢劝他。不是我说你啊,采嫣,你的性子太过骄纵,对泓砚不够温柔,他刚新婚时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自然能容忍你的任性,可日子长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这种脾气?加之你现在有孕在身,他碰不得你,夫妻间感情更容易冷下来,你就更应该小心留意啊。”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其实泓砚出这种状况也不是第一回了,早就该预防起来,偏偏采嫣凡事一帆风顺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劝,也只有撞到南墙的时候才知道听这些不顺耳的话。 另一方面,方泓砚也实在是不像话,采嫣有孕在身,他还如此待她,实在让人齿冷。但采嫣嫁都嫁给他了,如今再要揪着方泓砚的不是,反而会加剧他与采嫣的不和。家和万事兴,目前也只有先劝和,期待他改过自新这一途了。 赵采嫣本是来娘家求安慰的,想不到被祖母与母亲一顿说教,但祖母说得也有道理,她坐在那儿,一边听着,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饭,心中想的是如何挽回泓砚的心。 回家的路上,赵采嫣绕了点路去李记蜜煎,泓砚爱吃栗子糕,而这家的狮蛮栗子糕尤为香甜酥软,颇负盛名,如今栗子刚上市正时鲜,天天有人在铺子外面排队买。赵采嫣留下听雪让她排着队,自己先回方府,吩咐厨房准备泓砚爱吃的几个菜,再打发马车去接听雪回来。 接着她便沐浴梳头,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看着泓砚差不多回来的时候,泡好一杯雀舌,他才回家时喜欢喝一大杯茶,这会儿泡好了,等他回来不冷不热刚好入口。 ? 方泓墨与常开诚同回方府,常开诚心急,估摸着快到了,便掀开车帘子往外瞅,瞅了会儿忽而道:“巧了,前面好像是二表哥的车。”方府的车看多了他也看熟了,这辆车日常接送方泓砚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方泓墨点了下头,淡淡地说了句:“这么巧。” 常开诚撩着帘子看前面,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二表哥的车停了。” 再过一个巷子就到方府了,方泓砚所乘的车却在路边停了下来。 方泓墨从车窗看出去,远远见方泓砚的车前站了一人,那人被马车挡了一半,从这个距离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觉身形似曾相识。泓砚的车似乎是被此人拦下,又或者是为了与此人说话才停下车的。 随着两车距离靠近,那人完全被泓砚的马车遮挡住,看不见了。 方泓墨凝眉沉吟,在回忆中搜寻着相似身材。很快他们的马车驶过泓砚的车,一晃眼间,看到泓砚已经下了车,拉着那人往车后远离方府的方向走,是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方泓墨的眸光骤然一沉,喝道:“停车!” 常开诚一愣:“怎么啦?” 方泓墨只对他道:“你先回方府。我稍后就回去。”说完不等马车完全停稳便一跃而下,吩咐车夫继续往前驶。 方泓砚已经与那汉子拐进一条巷子,泓砚车上的车夫无聊地拿出烟斗装着烟丝,低着头浑没注意到大少爷从旁走过。 方泓墨朝巷口疾步而行,心潮起伏,原本压在心底的疑虑似乎一下子有了答案,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论。 陆九,泓砚竟然认识他…… 他原本就有过怀疑,他与方元得知父亲过世消息后立即出发回京,只有大年知道他们会在何时何地出发回淮京,以及必经之路是哪条,不然陆九怎么能在路上拦截到他。这暗通消息之人不是大年,就是让大年来送信的泓砚。如果是大年,他是家中管事蔡叔之子,害了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是被人收买。 但他宁愿相信是蔡大年被别的什么人收买,而不愿相信会是泓砚,便一直压着这个念头,只叫方元方艾留心蔡大年平时和什么人来往,却一直没有线索,没想到竟会意外撞见泓砚与陆九相识。 他到巷子口停下,侧耳细听,听见那二人站在离巷口不远处说话,便不再追进去,只站在巷口,立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静静听着。 方泓砚语调慌张地问道:“你,你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陆九嘿嘿一笑:“方二少爷住哪里,随便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方泓砚有些恼怒:“我是问你为何要找到这里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二少爷,您说说看,您这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我暂且没现钱,一旦发了月俸就还。” “月俸?呵呵,撑足了也不过一、两万贯,那几两银子连还利息的零头都不够。二少爷,您这是说笑吧?还是觉得我陆九好糊弄呢?” 方泓砚气急败坏道:“我说了会还的!总会设法筹到,你不要再找到我家里。若是再有下次,我,我……” 陆九又是嘿嘿一阵笑:“别急啊,不想被方大爷知道此事,就在三天内还钱吧。咳,不是我说您,堂堂方家二少爷,家底那么厚,随便卖掉家里几样古董摆设不就能还上钱了么?何必一拖再拖呢?陆某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正主可没什么耐性。今日只不过陆某一个人过来,和二少爷说道说道,要是……” “行了别说了,三天内我一定还,你可别再来了!” 陆九道:“二少爷别忘了说过的话,若是三天内等不到……” 方泓墨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走,路过泓砚的马车时,车夫瞧见了他,喊了声:“大少爷。” 他脚步顿了顿,索性停下,转过身来时已是一脸平静,略显意外地问道:“你不是接泓砚去的吗?怎么停这儿了?泓砚呢?” 车夫下车,恭敬地行礼并答道:“二少爷和人说话呢,让小的等在这儿。” 方泓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是和谁说话去了?” 车夫还不及答话,方泓砚从后面过来,瞧见方泓墨时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叫了声大哥,又张了张周围,疑惑地问:“你没坐车?” 方泓墨淡然道:“我刚回来,家门前这段路清净,刚好有些事要考虑,就索性下车走会儿,边走边想。” 方泓砚听到他说这段路是走回来的,那样就会路过他与陆九说话的那个巷口,方才他与陆九说的话不会给大哥听到了吧?他心虚地望了眼方泓墨。 方泓墨微微挑眉:“怎么了?有话对我讲?” “不,没有。”方泓砚松了口气,“我就是问问,大哥事情想完了吗?剩下这点路是和我一起坐车回去还是自己走回去?” 方泓墨勾起嘴角,眸底却没有笑意:“想完了,我坐你的车一起回去吧。” 两人默默无言地上了车,方泓砚觉得车内气氛有些沉闷,便没话找话说道:“大哥年前还要去次明州吗?” “是。” “那下个月就要走了吧,不然赶不上回来过年了。” “对。” 方泓砚讪讪地住了口。 方泓墨忽然问他:“方才那人是谁?” 方泓砚慌乱地眨了两下眼睛,大哥果然瞧见陆九了,可不知他有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若是听见又听见了多少,一时便不知该怎么掩饰过去:“是,是……” 方泓墨灼灼地盯着他,方泓砚急中生智脱口而出:“是,是同署吏员的随从。我落了东西,他瞧见了让随从给我送过来。” 方泓墨轻轻点头:“这随从脚力不错,竟能追的上马车。” 方泓砚尴尬地笑了几声:“是啊。他大概穿小巷抄近道的吧。” 方泓砚下车之地本来离家不远,兄弟俩说了这么几句马车就停下了。方泓砚只怕大哥起疑再问他,万幸走回内院直到分道而行的这一路上,大哥再没问过他关于陆九之事。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春泽居,却见赵采嫣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不由讶异,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赵采嫣上来挽着他,柔声道:“你累了吧?我给你泡好了茶,你先喝着。对了今日我去买了李记蜜煎的狮蛮栗子糕,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一块?” 方泓砚心中有事,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应付赵采嫣,虽然她今日笑脸相迎,比之往日温柔小意许多,但一下子这么变化,反而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也没做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赵采嫣:有句话说得好,用蜜捉到的苍蝇比用醋捉到的要多的多。 方泓砚:……你不知道后半句么?但到头来捉到的还是苍蝇。 赵采嫣:然后? 方泓砚:我怎么就成苍蝇了? 方泓墨:这比方打得好。 赵晗:智商感人啊! ———————— 今天又去拔了一颗智齿,居然是三个牙根的, 牙医说一般都是融合为一个牙根的…… 小护士很温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血o(╯□╰)o = =可是智齿真的很难刷到啊! 麻药退了开始痛痛痛…… 我忍痛更新,你们要表扬我、爱我哦!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3 01:52:58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3 01:35:53 ☆、晋江独发 方泓砚进了屋,见采嫣端出栗子糕, 但他这会儿根本没什么胃口吃糕点, 便摆了摆手:“先不吃了。我不饿。” 赵采嫣热脸贴了冷屁股, 心中已经有点不适意了, 但吸口气还是忍了, 放下栗子糕, 微笑道:“今日累不累?晚饭前还有会儿时候,你要不要先躺会儿歇一歇?” 方泓砚确实想静一静好好想想后面怎么办, 便点点头, 赵采嫣过来替他解下外袍, 又递上件家里穿的直?。 第99节 方泓砚见她如此殷勤, 不由纳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过糊涂了?”赵采嫣诧异道, “今日是十一月十七啊。” 方泓砚便也不多想了,径直入内室, 往榻上一躺, 双手枕在脑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陆九给的三天期限,不由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他自己的财物积蓄早就花光了, 若不然也不会偷偷拿了采嫣的头面去当, 采嫣从来也不戴那套头面, 他本想一赢回本钱就去赎回,偷偷放回箱子底去,神不知鬼不觉, 谁知道偏偏在他还回去之前,她鬼使神差地要找那套头面来戴! 他输多赢少,一直没法赎回那套头面,便借钱翻本,结果还小赚了一笔,赎回头面与其他首饰,可盒子太大,采嫣起了疑心又盯得紧,他始终找不到机会放回去,另外几件零碎小首饰他倒是偷偷放进箱子里去了。也因此后来采嫣告状,母亲并没有相信采嫣说的话。 最初翻本之后,他本想就此罢手,但白天公务既繁忙又琐碎无聊,回家来又要面对采嫣的盘问,他终究忍不住又去了赌坊。 赌坊里不仅有斗鸡、斗鹌鹑、斗蟋蟀以及斗犬,每日不同,楼上还可以玩六博、弹棋、马吊、押宝、花会、字宝等,花样百出,同时又有歌女妓子在旁助兴劝酒,输赢不过转瞬之间,大起大落狂悲狂喜,让人难以自拔。若不是还记得家里采嫣有了身孕,他真想整日整夜泡在里面不回来 他不过是每天散了衙就去玩上一小会儿,不仅再次把那套头面抵押输掉了,不知不觉间还欠下更多的债。 本来只要继续玩下去,他就有机会翻本,却被采嫣发现异状,不仅去向母亲告状还告诉了岳丈,岳丈把他好一顿痛骂,他只得暂时收敛不去赌,可这样一来,陆九却找上门来催债了…… 方泓砚刚在榻上躺下一小会儿,采嫣就跟了进来,在榻边坐下,柔声问道:“今天你在署里可顺利?” 他微微一皱眉:“还不是老样子,采嫣,我想安静会儿,你去忙别的吧。” 赵采嫣轻咬下唇,含嗔带怨地瞧了他一眼:“你一天都在外面,我在家孤单得很,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方泓砚无奈,只得打起精神来说道:“那就说会儿话吧。” 赵采嫣靠着他,与他说了会儿话,却发现他始终心不在焉,对答起来十分简短,态度敷衍,只比前几日稍好而已,至少没有冷着脸。她不由气恼,但想想祖母的话,还是忍了下来,问他道:“你怎么像是心不在这儿似的?当值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方泓砚哪能对她说出真相,只说没有,心里却在犯愁该怎么凑钱把债还上。 陆九要他卖掉家中古玩字画,可放在外面的东西拿走太过显眼,很快就会被发现,收在库房里的,钥匙却一直由母亲保管着…… 这要偷也不是那么好偷的,且一旦事情败露了,父亲恐怕要暴怒,到时候他的屁股又要吃苦头…… ? 方泓墨回到朝岚居内,赵晗正拿拨浪鼓逗着姐弟俩玩,拨浪鼓在她手里转着,不停发出“咚隆咚隆”的声音,她低头瞧着两个孩子,没听见他入内的动静。 屋里周、陈两位妈妈先瞧见他进来,立即行礼叫了声:“大少爷。” 赵晗闻声抬头,笑吟吟道:“你回来啦。” 方泓墨微笑着点点头,走近床边,赵晗把拨浪鼓递给他,他接过去转了几下,没什么兴致又把拨浪鼓还给她了,站直了身子问道:“今日他们俩可还乖吗?” 赵晗笑着摇头:“折腾着呢,一个该睡了不睡,明明困得连打呵欠,眼睛都快睁不动了,还非要硬撑着不睡,困极了就发脾气哭个不停;另一个该吃了不好好吃,吃一会儿歇一会儿,睡一会儿就饿醒了也哭。” 方泓墨讶异地望了眼床上的两个娃,他们正盯着赵晗手里的拨浪鼓,随着她手的移动而转动脑袋,不哭不闹,两只小脚还一蹬一蹬的,显得颇为兴奋:“这不是挺好吗?” 赵晗叹气:“上午折腾完了,午后好好睡了一觉养足精神,这会儿刚吃饱了才乖起来。也是幸亏有这个拨浪鼓让他们安静下来。” 两个孩子临近满月,反而变得爱哭闹起来,赵晗有时被他们折腾得痛不欲生,还真怀念他们刚出生没多久时吃了睡睡了吃的安静时期。 方泓墨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温言道:“这样太辛苦了,你还在养身子呢,不如让周妈妈陈妈妈带着他们,曦儿饿了再抱过来喂一下便可。”说完他朝周陈两位妈妈看了眼。 两位妈妈自然明白,过来准备抱起两个孩子。 “哎,等一下。”赵晗急忙阻止,“我和你说这些,可没有抱怨的意思,孩子还是我带着好,他们睡觉的时候我也可以睡觉休息的。” 方泓墨见她母鸡护雏的模样不由大笑:“我只是让她们把孩子带出去一会儿,你急什么?” 赵晗瞪他一眼:“你别忘了当日是谁死活不肯把曦儿抱过来让我喂他的。” 方泓墨举拳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说道:“我不是为了让你好好休养么。” 他吸了口气,又正色道:“曦儿也是我的骨肉,虽说我会对他严厉一些,可男孩儿自小就该严加管教,才不会犯错走歪路。”说这话时,其实他想到的是泓砚,若是曦儿以后变得像泓砚那样,还不如不要养。 赵晗摇了摇头道:“他只不过是个小婴儿而已,这会儿就严加管教是不是太早了点?我好像前几天刚听谁说过,这么小要学什么本事,吃好睡好玩好就行了。” 方泓墨挑了挑眉梢:“你居然用我说过的话来对付我。” 赵晗微笑:“我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看来以后我说话要小心些了,别给你抓着话柄。” 两人说着话,方泓墨很顺势地去抱床上的昕儿,双手半空中略微顿了一顿,转了方向伸向曦儿,将他轻轻抱起来,放在胸前,用臂弯托住了。还没满月的婴儿还是软绵绵的,小小的比猫儿大不了多少,但比起刚出生时已经沉了不少。 他低头细细看了会儿婴儿的眉眼五官。曦儿也很安静地望着他。 这画面让赵晗的心头一片柔软,她亦微笑地望着这对父子。 忽然曦儿打了个嗝,嘴角边溢出一大口白花花的奶。 方泓墨吃了一惊,托着溢奶的娃儿一时不知所措:“他怎么吐了?” 赵晗噗嗤笑出了声,急忙取了块干净帕子把曦儿的嘴擦净,又把他接过来,竖着抱在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同时轻拍他的后背,让他把胃里的气吐出来,一面解释道:“陈妈妈说吃得多了,或是吃奶的时候吸了冷气,会吐一些奶出来,不打紧的,这样拍拍他,打几个嗝就好。” 方泓墨亦放松地笑了起来,从她手里拿过帕子将曦儿嘴角和脸颊上残余的一星半点奶花擦去。他动作很轻,怕伤了曦儿细嫩的脸颊,仔仔细细擦了两遍,才把帕子丢进床边的铜盆里。 赵晗拍了会,曦儿打了两个嗝,也不再溢奶了,她才放下他。 方泓墨接过曦儿继续抱着,轻点他的鼻尖,一脸严肃地教训他:“你也吃太饱了吧?没这个胃口就别吃那么多,吐了多浪费,你娘奶水本就不多,全给你霸占了,姐姐都没机会吃一口,你还吐,实在是不乖。” 他一本正经地对娃说教,曦儿却当他是和自己玩,咯咯笑得特别开心,还伸手试图去抓他点着自己鼻尖的手指。 被曦儿抓住指尖时,他俊朗的脸上漾起一抹浅浅微笑,如春风化雨般柔和。 赵晗见此情景,心底那份忧虑终于是慢慢消减了。可又觉得他今日对曦儿的温柔呵护有些刻意,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了。 ? 到了晚间,赵晗已经能确定泓墨肯定有心事了。 虽然他与平时一样的说话,逗弄姐弟两个玩耍时还会开玩笑,她对他说话他都是有问必答,可偶尔安静下来时,他的眼神就变得深邃幽静起来,与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不同。 用过晚饭后,陈妈妈把昕姐儿抱走去让乳母哺喂,接着就该哄她睡觉了。 赵晗亦喂饱曦儿,抱着他轻拍奶嗝,视线移向坐在另一边的泓墨,她喂曦儿的时候他一直靠坐在榻上,左腿弓起,左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头倚在榻枕上,双眸微微垂着,眸光幽深,沉静无言。 “泓墨,听说你与表弟回来时遇上二弟了?”开诚年后要去吕宋,一走就是半年才能回来,她便默许了从霜每天傍晚前与开诚见一会儿面。泓墨去沐浴时,她曾问过从霜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从霜便把从开诚那听来的事情告诉了她。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你居然用我说过的话来对付我。看来以后我说话要小心些了,别给你抓着话柄。 赵晗(微笑):已经迟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书面记录,连你心里想什么的记录都有。 方泓墨:怎么可能? 赵晗:只要翻翻前几章就知道了。 方泓墨(黑人问号脸):??? ---------------------- 父子“深情”对视中…… 方泓墨(肃然):你再敢吐口奶试试? 曦儿(??):嗝—— 方泓墨(脸黑):臭小子说吐就吐啊!阿晗,快来擦,都淌下来了! 赵晗(捂肚子):你等我笑完缓过气来。 方泓墨(悲愤仰首向天):……来不及了,吐了我一身。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cccc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3 23:14:27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4 07:43:04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3 23:53:59 ☆、晋江独发 方泓墨抬眸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是。” 赵晗没再追问, 继续轻拍曦儿, 他的小脑袋沉甸甸地靠在她肩上, 而不是动来动去地试图去看周围物事, 多半是睡着了, 她便托着他后脑, 把他轻轻放在床上,拉过他专属的小被子盖上。 方泓墨从榻上起身, 走到床边看了会儿曦儿的睡脸, 轻声道:“我今日遇见泓砚在与一个无赖说话, 听他们的对话, 他欠了不少钱却不敢让父亲知道。” 赵晗微微扬眉, 讶异道:“难道还是为了买交引?” 方泓墨摇头:“不像,他最近可没去过铜鼓巷交易。” 他在铜鼓巷开着交引铺, 泓砚若是买卖交引没有理由不去他的铺子而找别人, 何况若是为了买卖交引而欠下的债务,他何至于如此心虚而不敢让自己与父亲知道呢? 而他曾让人跟踪过陆九一段时日, 只是怕跟久了让他起疑才停止。陆九除了挑拨事主诉讼,也时常出入几家赌坊, 为他们催讨债务, 获取佣金。 “我看倒像是赌债。他最近时常迟归, 大约就是去赌了。” 方泓砚最近时时迟归,赵晗也是略有耳闻的,联想起前段时候赵采嫣头面失窃之事, 难道说那套头面就是方泓砚偷去了? 赵晗微微皱眉,仰头望着他:“若是二弟深陷赌瘾,恐怕靠自己是难以戒除的,非得家里人一起帮他戒才有可能。你不把此事告诉父亲母亲么?” 方泓墨脸上神情淡淡的:“还是暂且别告诉他们,父亲若是得知,定然暴怒。” 赵晗不赞成地摇摇头:“迟早的事,你如今不说,以后他陷得更深时,被父亲乍然发现,只会气得更厉害。倒不如趁早让父母亲知道,好早些阻止。只不过须小心告诉他们的方式,别让他们太过震惊了。” 方泓墨坐在她身边,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轻轻摩挲着,柔声道:“再过三天就是昕儿曦儿满月酒,母亲为此做了不少准备,好好的喜庆日子,我不愿因此坏了气氛,即使要告诉父亲母亲,也不差这几天吧,且泓砚这几天都早早归家,也许他有心改过,待我先问问他,也说不定是我误会了,并不是赌债而是有其他因由呢?” 赵晗也不愿自己一双儿女满月的喜庆日子被这件事影响:“如此你便尽快与泓砚谈谈吧,若不是赌债,倒还好些。不过,不管是何原因,他总是欠了债务,这事儿他若是无法独立解决,难说不会铤而走险,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方泓墨答应了她。 赵晗既知他因何事困扰,事情说通,心情一松,倦意就上来了,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方泓墨笑道:“时候不早了,你本该和曦儿一起睡的,再不抓紧睡会儿,他一醒你又没法安歇了。” 赵晗点点头,在曦儿身边躺下,方泓墨亦和她一起躺下,将她搂在怀里,她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胸前,合起双眸,很快沉入梦乡。 方泓墨却撑着头,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睁着,似是看着曦儿,其实视线穿过了他,遥遥地看着不知何处。 ? 入夜,方泓砚与赵采嫣洗漱完上了床,方泓砚又是背朝着她睡下。 赵采嫣原本是发现有孕后,怕与他同一个被窝搂搂抱抱的,会让他忍不住绮念要毛手毛脚,才与他分开睡两条被子,但如今她却有些后悔这么做了。 想当初也是她回娘家太久,他才会被红菱那个贱婢勾搭上,如今他会在外面有女人,即使回到家,心也没回来,亦是太久没有夫妻房事的关系吧…… 第100节 赵采嫣钻进泓砚的被窝,贴着他后背抱住他。 方泓砚正想着心事根本没睡着,察觉到采嫣钻过来不由吃了一惊,但她动作温柔地抚摸着他,他很快有了欲望,便把烦心事都暂且抛诸脑后,回身抱住她,解了她衣衫上下其手。 两人都气息渐促,他贴着她厮磨,强忍着不能入巷,虽然她极力迎合,终究差了点感觉,磨了会儿还是停下了,哑着嗓子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怀着孩子呢……” 他放开了她,坐起身,拿起丢在一边的长裤穿上。 赵采嫣垂着头发了会儿呆,忽然披衣下床,到门口喊了声:“从兰。” 从兰以为他们要水呢,披了衣裳匆匆出来,正要去厨房打水,赵采嫣却把她拉进房里,一直带到床前。 从兰猛然瞧见二少爷裸着胸膛,只穿了条长裤的样子,顿时羞臊地垂头不敢再瞧,从脸颊一直红到脖子根,心跳的像是擂鼓似的。 赵采嫣又向床头方向推了从兰一把,从兰回头瞧了眼只披着一件缎袍的赵采嫣,瞬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本来涨红的脸上红晕褪去,甚至有些发白,她回头望着赵采嫣,却不敢说不。 赵采嫣只做没看见她哀求的眼神,把她转过去,推到床前。 ? 夜深了从兰才从主卧出来,回到自己屋里就钻进被窝里埋着头,过了一小会儿,被窝里传出抽泣声。 听雪在从兰进去时就醒了,方才又被叫起来送水进去,听见抽泣声后冷“哼”了一声。 抽泣声停顿了一小会儿,又响了起来。 听雪听着火大,用力蹬了一脚从兰的床。 抽噎声轻了下去,但持续了很久都没停。 听雪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 ? 寅时之前,丫鬟们都陆续起床干活,唯有从兰还蒙着头窝在床上没起。 她夜里留在二少爷房里,几个贴身丫鬟都心知肚明,没人去叫她起床,只是走过她床边时,人人脸色各异,各怀心思。 赵采嫣不用晨昏定省,还在睡着,方泓砚起床后没见着从兰,倒是问了句:“从兰呢?” 听雪眼神暗了暗,放下水盆,低头回道:“还在屋里睡着,没起来呢。” 方泓砚点头:“那让她歇着吧。你来替我梳头。” “哎,是。”听雪笑着答应了一声,上前拿起牛角梳子,把他睡乱的发髻解开,怕扯着他头皮,便格外轻手轻脚地梳着,同时从镜子里偷瞧他俊俏的容颜。 方泓砚见她梳了半天也不挽髻,不耐烦地催道:“梳快些!” 听雪一惊,赶紧小声解释:“婢子第一次给少爷梳头,有些慌张,还请少爷见谅。”一面说一面加快手上速度,麻利地替他梳完头,戴上发冠。 方泓砚对镜照了照,便径直出门请安去了。听雪小步跟在后面。 从兰一直在被窝里躲到天亮,听见二少爷出府去了才起来。 她这一天过得魂不守舍,犯了好几个错,就是去厨房端个菜,都端进屋了却没放到桌上,神思恍惚地转身端着菜又回到厨房。 厨娘诧异地问:“怎么又拿回来了?是菜色不对还是做坏了味道?” 从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返身再把菜端回去。 听雪从一早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碧月瞧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只有冬莲比平时更热络,处处讨好她,抢着帮她弥补过错。 从兰却是有苦说不出,在其他丫鬟眼里也许她是攀了高枝,可她这么没名没分地成了二少爷的人,说到底却还是个丫鬟,好好的清白却没了。 她跟着赵采嫣最久,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红菱那事也是她亲身经历,赵采嫣非但不可能让二少爷抬她做姨娘,若是她敢流露出半点争宠的心思,难保不会被赵采嫣像处置红菱那样处置了。 赵采嫣这一天又精心准备了泓砚喜欢的菜肴与小食,他也早早就归家了,晚饭时没要从兰站在一旁伺候,还特意让厨房单独送了份饭菜让她先吃,饭后才叫她进屋去伺候。 冬莲过来传话,从兰听到让她进屋伺候,拖延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不得不进屋。 ? 十一月二十日,昕儿曦儿姐弟俩就满月了。方永康与韩氏喜得龙凤孙儿女,自然是要好好庆贺,满月酒宴请诸多亲友,宴客堂里摆不下那么多桌,有一部分酒席设在堂后院子里,时辰安排在中午。 韩氏一手操办,从姐弟俩刚出生没几天就开始筹备起来了。从前两日开始,府中到处结彩挂饰,简直和过节没有两样。 到了二十日这一天,韩氏一早起来就没停过。除了方家的各方亲友,赵家的各房亲戚也都陆续来到。 赵晗身子未完全恢复,不便迎客,方泓墨便在外接待,迎接各方来客。 俞子毅与云英也来了,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云英向方泓墨道完喜之后,问清赵晗在里面,便进来找她说话。 云英一见昕儿曦儿姐弟俩,便喜欢地过来逗他们,一面对赵晗道:“你这两个娃儿刚生下来时脸红皮皱的,还不觉得怎么,眼见这一个月过去了,竟然是越长越俏了,我喜欢得不行,我们两家订个娃娃亲吧?” 赵晗啐道:“你还看得上我这两只脸红皮皱的小猴子么?你自己都没当母亲呢,就来打我孩子的主意了?” 云英抬眼瞧着她嘻嘻笑:“谁说我没当母亲的?” 赵晗惊喜地问她:“你也有了?” 云英用手按着小腹,扬着眉毛喜滋滋地道:“有了。”接着她又道,“幸好你这胎有男有女,不管我生得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用犯愁。” 赵晗失笑道:“我还想让昕儿或曦儿认你做干娘呢,你倒好,直接想当婆婆或岳母了。” 云英若有所思道:“干娘也不错呢,要不这样吧,我这干娘先当着,到他们十五六岁能议亲了,我再不做干娘,和你做亲家,反正不管如何,你这两个娃儿都得叫我娘。” 赵晗拿她没法子,扶额道:“你还真的是不肯吃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听雪(扯花瓣):少爷喜欢我,不喜欢从兰,少爷喜欢我,不喜欢从兰…… 碧月:一个两个都不要脸! 听雪(轻蔑):长得丑就别作怪。 碧月(怒):!! 冬莲(谄媚):从兰姐别理这两个loser,你快歇着,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从兰:让我静静…… ---------------- 方泓墨:上一章居然有读者评论说我是嫉妒曦儿能吃奶,我却吃不到!咳咳,虽然直接了点,我表示观点还是很犀利的。 何如(睨):还真的是吗? 方泓墨:不是没有想过,但是阿晗恐怕会打我的。 何如(鄙夷):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老婆打又打不死你! 方泓墨(沉吟):也对。 方泓墨:阿晗…… 赵晗:你敢说一个字试试! 方泓墨:我就问你给不给吃。八个字不是一个字。 赵晗:滚,就一个字。(真有多出来不会给昕儿吃么还轮得到你?) ---------------------------------- 周日了,是不是发奋一下,来个双更呢……给我动力吧~~~留言地雷营养液,我不挑嘴滴~~ ☆、晋江独发 临近午时,宾客都陆续到齐, 要准备开席了, 方泓砚却不在, 韩氏一问, 说他一早就出去了。 方永康眉头皱了皱, 但毕竟今日是为了庆祝昕儿曦儿满月, 再说满堂的宾客,就是再生气也不能坏了气氛, 便还是笑迎亲友。 方泓墨微笑着向过来祝贺他的宾客寒暄回礼, 间隙中瞥了眼方泓砚空着的席位, 陆九给他的三天期限,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是出去筹钱了吧…… 赵成忠与赵老夫人提出要看曾外孙,方永康与韩氏便入内, 把两个孩子抱了出来, 他们都刚吃饱,一付心满意足的模样。 “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弟弟呀?”赵老夫人边问边端详着两个奶娃。 方永康略微抬了抬怀里抱着的小娃儿:“这是曦儿, 那是姐姐昕儿。” 姐弟俩眉目清秀,极为相像, 只是曦儿的脸盘略微瘦小些。两个孩子都有着小巧而挺直的鼻梁, 红润的双唇, 唇角分明。赵老夫人越看越喜欢,伸手抱过曦儿来,笑着逗弄。 有好几位远房的姑母姨母夫人亦过来看, 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夸赞:“瞧这两孩子,皮肤粉嫩嫩的,小嘴和菱角似的,真是讨喜。” “小公子长大了定是一流的人才。” “姐儿也是美人胚子啊!看这眼睛水灵灵的。” 七姑八姨围着两个小奶娃极近赞誉之词,曦儿大约是嫌她们太吵,眉头一皱就发起脾气来,赵老夫人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晃着哄他。 恰好此时方泓砚从外面匆匆进来,方永康远远地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往自己的席位而去。赵采嫣总算等到他来,急匆匆迎向他,走近后低声埋怨了他一句。方泓砚却并不以为意的样子,到了自己那一席,与同席的亲友打招呼。 赵采嫣只得悻悻作罢,回另一边女宾的席位上坐下。 人都到齐了,便即开席,韩氏与赵老夫人把两个孩子交给周陈两位妈妈,也都各自入座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众亲友都吃了些酒菜,亦有人来去互相敬酒,进出净手。方泓砚说了声去净手,便起身离席。 方泓墨虽然笑着应对亲友们的祝福与敬酒,其实一直关注着方泓砚的举动,见他离席,便也托辞净手,起身而出,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方泓砚往净房方向走了一段路,便折而向北,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而去,进了二门后,便径直往四宜居的方向而行。 方泓墨眉梢轻扬,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趁着父母都在前头接待宾客,丫鬟婆子们也大多去帮忙了,内院此时是人最少的时候,泓砚莫非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偷拿四宜居里的东西么? 内院人少了,他便没有跟得太紧,以防被泓砚发现,顺着游廊前头再一个转弯,路便直通到四宜居。他就在这转弯之前停下了,视线一扫,转身下了游廊,立在一丛茂密的矮树后面,透过枝叶间隙可瞧见从四宜居出来的人,可远处过来的人却瞧不见树后他的身影。 等了一刻多钟,方泓砚又从里面出来,神色略显紧张,不时回头张一眼。 方泓墨见他并没拿着什么,一时吃不准他是没有找到机会还是东西太小收在怀里看不出,便没有现身,等泓砚走过去后,才又跟在他后面。 又跟了一段后他发现泓砚是去库房,库房钥匙平日是母亲保管的,看来泓砚偷到了钥匙,这是准备去库房偷拿财物了。 他虽然答应了阿晗,要与泓砚谈一谈,但他内心对于前世之事的真相仍然耿耿于怀,这两天他越是回忆推敲过往,越是觉得泓砚与他前世之死脱不了干系,更勿论父亲的死讯也极为突然,若是深想细究起来,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愿打草惊蛇,而是静静旁观,就是想看泓砚与陆九会耍出什么花样来。 但他在这三天里,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叫郑大牛悄悄地跟着泓砚。泓砚这两天虽照常去应卯,但点卯后不久就出来了,先去了几个友人家里,接着去当铺,最后进的是赌坊,由此看来他欠下的确是赌债无疑了。 泓砚从赌坊出来时脸色不甚好,想来仍是妄想以小博大,却没能成功。 眼看三天期限要到,他竟打起了家中财物的主意。 不多久,库房的门先是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细缝,停了一停后,再缓缓半开,泓砚从库房里闪身出来,怀里夹着个包袱,接着便关上门回身上锁。 这一瞬方泓墨有一丝犹豫,真的要不加阻止地任泓砚顺着这条路越滑越深么?若是放任其胡为下去的话,祖父母以及父母怕是都要被他气出病来。 第101节 但若是此时上前阻止,泓砚真的就会从此改过自新么?而这样一来前世真相也许就永远埋没,不得而知了。 忽而,他想起阿晗在得知泓砚欠下赌债后那天夜里说的话,她说泓砚亦姓方,他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别人对方家人的看法。 她不希望以后别人对昕儿曦儿提起他们的亲二叔时,只会说他是个滥赌鬼。 而他们的父母亲,在能拉二叔一把的时候,选择了漠视。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再世为人,要过一个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了么?如今他有佳侣美眷,有儿女绕膝,事业亦渐有小成,他为何还放不下前世之事? 他并未原谅泓砚之前的种种作为,但若是他在明知泓砚还会越陷越深的情况下,仍然不加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他堕落下去,就为满足自己的私心,这种作为岂不是一样卑劣么? 人生于世,休行非义,谩过人也谩不过天公意。有些污浊不能沾染,一旦沾染,任何借口都无法洗白心灵的污秽。 他的内心其实早就没有了仇恨,原本的心结也在这一瞬间消解无痕,想得通透之后,竟是如此清明畅快。 方泓砚将门锁好之后,转身正要快步离开,却见方泓墨立在十数步外,背着手,面沉如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泓砚,你拿了什么?” 方泓砚惊了一跳,本能地想把包袱收到身后,却意识到已经晚了,何况他刚从库房出来,就是掩饰也掩饰不住。 他急切中想到个理由便搪塞道:“正堂要换些新摆设,母亲招待宾客走不开,让我来取。” 方泓墨弯了弯嘴角:“我正好要去前院正堂,交给我来带给母亲吧。” “不……”方泓砚尴尬地笑笑:“母亲要我办的事,怎么好偷懒半路交给大哥呢,还是我拿去吧。” 方泓墨点点头:“如此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方泓砚刚松了口气,就听他道:“既然都要去前院,便一起走吧。”顿时心又悬起来了,茫茫然跟着方泓墨走了几步,灵机一动又道,“大哥,我忽然想起有幅画在书房,也是母亲要的,你若是有空,就帮我跑一次,去书房取一下那副画吧。” 方泓墨瞧了他一眼,忽地劈手夺过泓砚手中包袱,他是蹴鞠马球等球戏高手,虽最近半年少去蹴鞠,底子仍在,动作比之常人迅速轻盈许多,泓砚根本不及反应,包袱已经到了他手里。 方泓墨颠了颠包袱的重量,嘴角一勾:“东西不少呢。” 方泓砚见他这番神情,已知没能瞒过他,便恳求道:“大哥,我这就把东西放回去,求求你别告诉父亲母亲,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这么做了!” 方泓墨冷哼一声,修长手臂一伸一捞,将泓砚的手腕擒住,拉着他往前院走。 方泓砚慌了神,苦苦哀求:“大哥,大哥,别去前面,那么多宾客亲友,这么一弄他们都知道了,父亲还不得气坏了……我……” 方泓墨站住脚,长长地吸了口气,逼他交出钥匙,拉着他把装金玉财物的包袱带回库房锁起来,再把泓砚带到四宜居,关进西侧耳房,上了门锁,唤来两名婆子看守前门后窗,这才回到前院酒席中。 赵采嫣陪着几桌女宾,与三姑六婆说笑,一晃眼见泓砚的座位仍然是空的,竟是离席许久不归,连方泓墨都不见影踪,隐约开始觉得不对劲。 隔了好久才见方泓墨独自回到席间,而泓砚仍然不见人影,她又不敢去问方泓墨是怎么回事,原地坐了会儿,就起身朝后面走,想去找找泓砚在哪里,到底去做什么了,要耗费那么久。 她才到月亮门前,却见方泓墨从旁过来,拦在她前路,她愣了一下,脚步也不得不停下,问道:“大哥,有事么?” 方泓墨道:“你是去找泓砚么?母亲吩咐他办点事,他办完就回来。” 赵采嫣半信半疑地问道:“他在哪里?” “自然是四宜居。” 赵采嫣拿怀疑地眼神瞅着他,若泓砚只是听母亲的吩咐办事,方泓墨过来拦着她作甚?他与泓砚在后面肯定发生一些事,可他双脚微分,稳稳地端立在门前正中,显然不会让她过去。 她咬唇,恨恨地瞪着他道:“泓砚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怕被我知道么?可是迟早我会知道的。” 方泓墨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冷冰冰地说道:“不用迟早,你过会儿就会知道的。回去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到了!!~~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柒柒灬”,灌溉营养液+12017-03-05 10:44:08 读者“°柒柒灬”,灌溉营养液+12017-03-05 10:10:06 读者“°柒柒灬”,灌溉营养液+12017-03-05 09:08:44 读者“°柒柒灬”,灌溉营养液+12017-03-05 08:47:13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12017-03-05 07:21:50 读者“=@~@=朦”,灌溉营养液+12017-03-04 23:35:06 读者“°柒柒灬”,灌溉营养液+12017-03-04 23:21:16 读者“林沐深深”,灌溉营养液+12017-03-04 21:55:59 读者“=3=”,灌溉营养液+12017-03-04 20:43:20 ☆、晋江独发 赵采嫣无奈,回到席间, 不得不笑脸应付三姑六婆, 却时不时转头去打量远处的方泓墨, 试图从他的神情举止中看出些什么。 孟云英与她同席, 见她一直盯着方泓墨瞧, 冷笑一声:“不知道哪个说别人是居心叵测的小人, 其实自己才是心里暗暗觊觎着不该觊觎之人呢。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收敛几分……” 赵采嫣一呆,才发觉自己看方泓墨看得太多, 这酒席上都是亲友, 人多眼杂, 若给别人瞧见了, 再加上孟云英这么含沙射影地一通嘲讽, 少不了会有风言风语,她就说不清了。她狠狠地白了眼孟云英, 不再去瞧方泓墨。 酒宴结束, 宾客陆续散去,周陈两位妈妈把昕儿曦儿带回朝岚居。 方永康与韩氏、方泓墨将亲友送至门外, 与他们一一道别后回到院里。 方永康早就发现方泓砚不见了,压着火气, 笑对亲友, 一回到府中, 脸就沉了下来:“泓墨,你知道泓砚去哪儿了吗?” 韩氏也一脸疑虑的神情望着方泓墨。 方泓墨点点头:“父亲母亲,有些事要让你们知道。”他看了眼周围, 进出收拾残席的下人太多,便把父母引至内院,到了清净少人处,才道,“事情与泓砚有关,但在说明之前,儿子希望你们别太生气焦急。” 方永康与韩氏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你说吧。这不肖子如今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方泓墨取出钥匙,韩氏一眼认出,讶然道:“这不是库房钥匙吗?” 方泓墨从偶然发现泓砚欠下债务说起,说自己让人跟踪他,见他进出当铺与赌坊,才知他欠下的是赌债,随后在酒宴中发现他举动异常,便跟随其后,眼见泓砚从四宜居偷出库房钥匙,再去库房里偷窃财物,他上前阻止,将其关在四宜居内。 方永康听见泓砚欠下赌债已经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了:“你怎么不早说?!” 方泓墨道:“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可考虑到今日要办满月酒,便想庆贺结束后才告诉你们,没想到他竟会趁机盗取库房。” 方永康更是怒不可遏,气冲冲道:“那混账东西此刻在四宜居么?走,我要亲自问问他!” 三人快步而行,还没到四宜居,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方泓墨认出是看守泓砚的两名婆子之一,眉宇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婆子姓张,一见方泓墨便道:“二少爷跑了!” 方永康怒问:“怎么回事?!” 张婆子愧疚无比,将方才发生的事匆匆说了一遍。 方永康夫妇与方泓墨送客时,赵采嫣来到四宜居,见屋子外面有婆子看守,房门紧锁,便问:“二少爷是不是在里面?” 门口婆子答是。赵采嫣便要她放人出来。婆子领了大少爷的命令看守,怎么可能放人出来,便以钥匙在大少爷那里加以拒绝。赵采嫣却不依不饶地逼问她到底凭什么关着二少爷。 张婆子是守在窗旁的,听门口赵采嫣与婆子大声争执不休,分了神没一直盯着窗,被方泓砚翻窗逃了出去。 两个婆子直到赵采嫣离去后才发觉不对,这就急急忙忙出来报讯了。 方永康听完事情经过,绷着脸转身就往春泽居走,韩氏忧心忡忡地地跟在他后面。 方泓墨吩咐张婆子:“先不要大肆声张,你和王婆子在府里找找看有谁见过二少爷没有。” 婆子答应了离去。 赵采嫣却不在春泽居,他们再往前院找,走了没多远就见赵采嫣步履匆匆地迎面而来。 她神色惊疑不定,问道:“父亲母亲,泓砚到底做什么了大哥要把他锁在屋里?” 方永康气愤道:“你都不知道他做什么了,就擅做主张把他放出来了?他人呢?!” 赵采嫣见公公竟如此气愤,也有些害怕,小声解释道:“泓砚他……他直接跑了,什么也没对我说,他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去问,凭什么大哥要把他锁起来!说了半天那婆子就是软硬不吃,后来我瞧见他从屋后面出来,大概是翻窗出来的,我才离开那儿。本想追上他问问出了什么事,可没能追上。” 方永康一瞪眼:“凭什么!就凭他偷盗库房里的财物!你看见他跑哪儿去了?” 赵采嫣吃了一惊:“什么?他偷了库房里的财物?他方才一路疾跑,我没能追上,应该是出府去了。” “哼!糊涂!”方永康怒不可遏,可一肚子火气又不能朝有孕的儿媳妇发,不再与她多说,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韩氏亦是气极:“采嫣,你不清楚到底何事,为何不来问泓墨或是告诉我们,让我们去处置?” 赵采嫣心中委屈,她早就对婆婆说过泓砚偷她头面的事情,婆婆却不肯信她,如今泓砚竟偷起库房里的财物了,他们才知愤怒发火,泓砚逃走又不能怪她,要怪就该怪方泓墨。“母亲,这事不能怪我啊,若是方才我问大哥时,他能把事情说明,我就不会误会了啊!” 方泓墨冷冷道:“方才众宾客都在,我当时不便说,本准备散席后就告诉父母与你,你却连半个时辰都不能等,趁我们送客时偷偷跑去,与婆子争执起来,泓砚才有机会逃跑。” 韩氏心烦地叹口气:“别争了,此刻怪谁都没用,先找回泓砚才是。” 方永康派了人外出搜寻方泓砚。 方泓墨亦去找郑大牛,让他带着几个小厮,先到泓砚这些天去找过的几个友人那里寻他。 郑大牛答应了,却不就走,又道:“大少爷,我在今天来的宾客中瞧见一位公子,前日二少爷去赌坊时,那位公子与他是一起的。” 方泓墨讶异:“是谁?” 郑大牛摇头:“不认识,他大概二十来岁年纪吧,穿着茶色锦袍,牙白色长裤,带着白玉发冠。” 方泓墨眼中闪过惊讶之色:“茶色锦袍?白玉发冠?你确定没看错?”子毅今日的衣着不正是如此么? 郑大牛重重点了一下头:“没错,瞧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前日瞧见过他,我特意记住他的衣着。可惜是满月酒散了之后才看见他的,没找着机会和您说。” 方泓墨只觉难以置信,难道子毅也和泓砚一起在赌?但今日宾客众多,也可能是正好有人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衫。他思忖一会儿:“大牛,你先别去找泓砚了,跟我走一趟。” 他带着郑大牛径直赶去俞府,俞子毅与孟云英也刚到家不久,见方泓墨找来十分惊讶,俞子毅出来接待,见他神色严肃,便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何事?” 身后的大牛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是方泓墨与他约定之号,如果俞子毅是他所见过的锦袍玉冠的公子,就轻咳两声。 这两声咳嗽虽轻,在方泓墨听来却有如铁锤重击一般,不由在心底暗叹,原来他竟也…… 他看着俞子毅的双眸:“你可见过泓砚?” 俞子毅微笑道:“不是才刚在你家里见过么?” 方泓墨道:“他不见了,我是来找他的。” 俞子毅的眉头微凝了一下,又舒展开来,略带惊讶地轻笑道:“怎么会到我家来找泓砚呢?他没来过。”稍微顿了顿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方泓墨把泓砚偷窃家中财物,又逃跑离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一面观察着俞子毅的神情。 俞子毅却只是微皱眉头听着,一面轻轻摇头,最后感叹道:“没想到啊,泓砚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渊渟,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和你一起出去找他。” 两人一起并肩往外走,方泓墨不经意般问道:“你最近见过泓砚没有?他会偷卖家中财物,我看他多半是染上了赌瘾。” 第102节 俞子毅淡然自若地点点头道:“偶然在街上遇到过他,却没想到那时他是去赌坊。” “你是在何处遇见他的,也许他就是去那附近的赌坊了。” “我带你去。”俞子毅关切地拍了拍方泓墨的肩,“别急,总能找到他的。” 方泓墨从他神情与作为上,瞧不出半分破绽,但大牛忠心耿耿,与俞子毅又无利益冲突,更没理由扯谎。 其实,前世有一段时期,方泓墨自己也常去赌坊斗鸡斗犬,不过他本性好胜,不喜全凭运气博输赢的赌博,而是更喜欢凭着自己才智或能力去赢取比赛,胜过他人,因此去赌坊只是偶一为之。且他绝不会借债去赌,若是身上带的钱花完了便洒脱而去,不会流连。 若子毅偶尔去赌坊玩几次,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为何要隐瞒去赌坊之事?难道说他也如泓砚一般,深陷其中? 然而前世子毅并不好赌,至少他表现的不好赌,莫非他是被泓砚带去赌坊的? 俞子毅把方泓墨带到长济坊一处地方,说他与泓砚就在这里偶遇的。两人带着各自随从在附近的赌坊上下寻找了一遍,却不见泓砚影踪, 他们再去泓砚经常来往的友人家中寻找,其中一人说稍早前方泓砚来过,试图向自己借钱,但之前欠债未还,他就婉言拒绝了。借钱不成方泓砚便匆忙离开,并未提及会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起了个大早,一整天都好困~~ 早点换好这章正文爬床上去了, 你们要留评哦~我睡醒了要看哒!~~ ---------------------------------------- 方泓墨:我喜欢凭智商和技术碾压别人,赌博随机性太大,没意思。 赵晗:你只是单纯地讨厌输给别人吧? 方泓墨(深情):阿晗,还是你最了解我。全世界我只服你,只愿输给你一个人。 赵晗(凝视):阿墨…… 赵采嫣(翻白眼):鸡皮疙瘩掉一地。不要这么肉麻好嘛? 常开诚(记笔记):大表哥这招好用,我学起来。 方泓砚(不屑):套路,全是套路。 赵采嫣(不满):你行你怎么不对我用这些套路? 方泓砚:明知是套路你还吃这套? 赵采嫣:我就爱吃这套!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朦”,灌溉营养液+12017-03-06 09:22:22 读者“=3=”,灌溉营养液+12017-03-05 23:24:48 ☆、晋江独发 方泓墨此时不及细想子毅是否也染上赌瘾不能自拔,只想先找到泓砚。只要定心稍做考虑, 就可以推测出, 泓砚若不是去赌坊试图翻本, 就有可能想在外住几天, 等父亲消气后再回家。 如此一来, 他选择的客栈会舍不会离家太近, 也不可能离家太远,他钱又不多, 自然不会去住特别奢华的地方。可淮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会舍不知有多少家, 这要全都找一遍, 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 其实赌坊附近就有客栈, 但恐怕子毅为隐瞒赌瘾, 带自己去的不是泓砚常去的赌坊。 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茫无头绪地找自然是找不到泓砚的, 而子毅却是他此刻唯一的头绪。 方泓墨劝俞子毅道:“这样没头没脑的根本找不到他人。天都黑了, 你还是回家去吧。” 俞子毅摇头道:“泓砚还不知所踪,我怎么能安心回家, 这样吧,你我分头寻找, 再叫上齐修与承广, 可以更快找到他。” 方泓墨苦笑:“我也是急昏了头, 早就该想到和你分头找的。这样吧,你派人去告知承广,我派人去找齐修, 你们若是找到他,就把他给我绑回家。” 俞子毅答应了,转身上车,方泓墨见他的马车驶远,叫车夫遥遥跟着他。 夜色昏沉,但这是不夜的淮京,街道两边有灯光,街上还有人来车往,车夫跟得很小心,保持着刚好能看见却又看得不甚清楚,再稍远一些点就看不见前车的距离。 俞子毅的车在平安坊西隅一处赌坊附近停下了,大牛小声道:“就是这里,我瞧见二少爷和俞公子一块儿进去的。” 方泓墨叹了口气,好友与二弟都染上赌瘾,也不知子毅陷得到底有多深,云英才刚有身孕,他竟也和泓砚一样堕落了。 待他找到泓砚后,要与子毅好好长谈一番了。 方泓墨让马车停在赌坊斜对面的小巷里,不久俞子毅出门,继续驱车,先往东,接着在街口右转,往北而行。方泓墨见他并不是四处寻找,像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似的,不由暗生疑虑。 很快俞子毅的马车到了曲水河边,沿河岸继续往东行了一段距离,这里其实离方府已经很近了。 不久,俞子毅的车停下,几名随从下车,探头往河堤下瞧,回头对马车里说了什么,接着马车缓缓驶动,这几人却不上车,沿着河岸似乎在寻找什么。 又往前行了一会儿,子毅的随从像是发现了什么,几个人沿河岸往下攀,过了半刻多钟,从下面抬上来一人。 曲水河贯通淮京城东西,东入泸江,河两岸有人家居住,到了夜间,两岸民居纷纷亮起灯来。 方泓墨在车里远远地瞧着,借着屋舍里映出的灯光可以看到,抬上来那人的衣着与泓砚一般无二。 他一直看着俞子毅的马车驶远,才放下车帘,却没说走还是不走,只靠在车厢壁上一言不发,脸色沉郁得可怕。 郑大牛不敢问他,车夫也只有静静待命。 许久,方泓墨才低声说了两个字:“回府。” ? 赵晗下午就听说了方泓砚闹出的乱子,方泓墨出门前,先回来与她简单说了说事情经过,然后再出门去找他。 虽然她想过方泓砚可能会铤而走险,却没想到他竟会挑今天两个侄儿女办满月酒的时候行动,更过分的还是偷家中库房里的财物! 她不由暗叹,若是再晚一天,泓墨就会告诉父母亲他欠下债务之事,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偷窃不成,竟还逃出府去了。这实在是不智之举,公公本来就气极,得知他出逃后更是愤怒。泓砚若是以为逃出去躲避几天等公公消气后再回来就能逃过惩罚,也实在是想得太美了,采嫣当初回娘家住了几个月才回来,不是一样挨完家法才被重新接纳。 且外面还有向他追讨债务之人,他若是被那些人找到,定然不会好过。说到底大概还是他侥幸心理作怪,或是能逃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使然吧。若非这种心理,大概也不会深陷赌瘾而无法自拔了。 傍晚,赵晗与平日一样,与午睡醒来的姐弟俩做游戏,不管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儿却只会按部就班地照着他们的日常来作息,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笑颜时,仿佛所有俗世的忧虑烦恼都不值一提了。 门外有人影闪动,赵晗抬头一瞧,见是赵采嫣过来了。 赵采嫣迈进屋,笑得热情,却不甚自然:“大嫂,昕儿曦儿都醒着呢?” 赵晗礼貌地微笑了下:“是啊。”心底想说这个时候采嫣过来做什么?她自然不会真的是来看望两个孩子的,是来替泓砚说好话呢还是打听消息? 赵采嫣走到床边,低头看她摇着拨浪鼓,引两个小娃儿转脑袋。 赵晗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事么?” 赵采嫣往周围扫了一圈,这一屋子的妈妈与丫鬟,让她怎么开口问? 赵晗没听见她回答,抬头瞧见她不自在的神情,便了然地屏退屋里的丫鬟与妈妈。 赵采嫣等屋里没别人了,才讪讪道:“你知不知道泓砚到底为什么偷库房里财物?”当初泓砚偷她头面,她以为他是送给别的女人,然而今日他去库房偷那么多财物,可不像是为讨女人欢心了。 赵晗略感讶异地反问道:“怎么你会不知道?” 赵采嫣也意识到了这状况的尴尬可笑之处,自己丈夫的事情却要来问赵晗,倒好像是显得她漠不关心泓砚似的,可这不都怪泓砚么,他瞒着她不肯说,她又有什么办法?赵晗也真是可恶,这种时候还要雪上加霜,在她伤处补上一刀。 可如今公婆都气恼她让泓砚逃走之举,对她没有好脸色,方泓墨又出去了,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过来问赵晗了。她压下心中怨意,窘迫地咬着下唇,懊恼地说道:“他不肯告诉我。” 赵晗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也是才知道,二弟染上赌瘾,欠下赌债,偷财物是为了还债。” 赵采嫣吃了一惊:“他迷上赌博了?” 赵晗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前阵子你头面失窃,估计也是他所为吧?如此看来,他开始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若是赵采嫣能早些发现的话,也许能早点阻止他,也不至于闹出今天这样的事了。其实最了解泓砚的人就应该是她了,她怎会对此懵然无知呢? 赵采嫣又气又窘,她完全误解了泓砚冷淡待她,且不顾家的缘由,早知他是染上赌瘾的话,她何至于想出让从兰陪侍渡夜的招数,都怪婆婆当初不肯相信自己头面被窃是泓砚所为,放任泓砚继续去赌。而泓砚也不对自己说实话,害得她自己一个人瞎琢磨,不就把原因想岔了么。 不管方泓墨也好,赵晗也罢,连公公婆婆都知道他染上赌瘾,而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们竟没一个人想到应该来告诉她真相吗? 赵晗转眸看看漏壶,对赵采嫣道:“哎,说着话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是该哄昕儿曦儿睡了。” 赵采嫣回过神来,见赵晗下逐客令了,便只能起身告辞。 赵晗把曦儿哄睡之后,自己也跟着躺下补眠,如今她一天里睡觉既不分趟,也不分时候,白天晚上午前午后,全随着曦儿的作息来。不管家中发生了什么让人忧心的事,她都要保证自己有充足睡眠,才能把身子养好,也才能照顾好两个儿女。 ? 夜色渐深,方永康等不到人带回泓砚消息,烦躁不安地在房中踱步,韩氏虽是坐在凳子上,她紧皱的眉头,以及手中攥着的起了皱的帕子,也都透露出她强抑心中的焦虑。 赵采嫣让听雪守在前门等消息,自己坐在屋里也是心烦意乱,想找些事情来做安抚心情,却什么事都做不成,拿起针线绣了几针就出错,烦躁地把针线往桌上一扔。一抬眼瞥见立在一旁的从兰,心中无名火就上来了:“从兰,去门口问问听雪,有没有消息。” 从兰小声答应了,匆匆出门,从傍晚一直到这会儿,二少夫人不停地差遣她做东做西跑进跑出,一刻没让她闲着,与前两天对她的态度迥然不同,她早就察觉异样了,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还是小心着点为上。 ? 入夜,赵晗被曦儿哭闹吵醒,喂饱他并哄睡他之后,瞧了眼窗外浓黑的天色,轻喊了一声:“从露?” 从露推门进来,赵晗问她:“泓墨回来了吗?有没有二少爷的消息?” 从露摇摇头:“都没呢。从霜在前面等着消息呢,您安心再歇会儿吧。” “先不歇了。”赵晗刚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挺好,便索性披衣下地在屋里缓步而行,从露小心地扶着她。 走了会儿,忽听外面从霜的声音:“少夫人醒着么?” 赵晗朝门口走近:“有消息了?” 从霜的声音很轻,幽幽的:“回少夫人,二少爷找着了。” 赵晗松了口气:“找着了就好,在哪儿找着的?人回来了吗?” ☆、晋江独发 从霜还不及回答,赵晗就听见远处一声长长的凄厉悲怮的哭叫, 听着是从春泽居方向传来的, 不由吃了一惊。她这院离春泽居不算远, 可这一声哭叫却实在是尖锐响亮, 听起来似乎是在叫“泓砚——!” 她心底一凛:“二少爷出事了?” 从霜点点头:“二少爷不知怎么摔下了河堤, 是俞公子找到他, 把他送回来的。” 赵晗要从露去准备肩舆,再叫周妈妈来照料曦儿。从霜替她拿来镶毛鹤氅穿上, 外面再罩了件连帽的披风。她一面穿, 一面问:“二少爷情况如何?伤势重不重?” 从霜摇摇头:“婢子也不清楚, 只听说二少爷昏迷不醒, 都要人抬着进去, 婢子就赶紧先过来报讯了。” 第103节 不一会儿肩舆备好,赵晗这就往春泽居而去。 她行到半路, 见方泓墨步履匆匆而来, 面沉如水,灯火映照下, 那对漆黑的眸子中似有火光闪烁,压抑着一丝愤怒与焦灼。 “泓墨, 你遇见子毅了么?泓砚情形如何?” 他微凝眉, 不答反问:“你赶过去做什么?夜里风冷, 别受了寒。你回朝岚居去吧,我看过泓砚的情形后,回来会与你说的。” 赵晗轻摇头:“我是他长嫂, 这种时候怎能坐在自己院里不闻不问,你放心,我穿得很暖,去看看情况如何就回去。” 方泓墨却仍不放心地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手指,发觉她指尖温热,这才勉强同意她一起过去。 行了一段,赵晗想起方才问的他没答,便又问:“子毅是知道了二弟的事帮着你一块儿找的吧?你怎么比他们晚回来呢?” “我们分头找的,他先找到了泓砚。”他的语调不带丝毫波澜,用字也很少。 赵晗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想来泓砚的情况极差,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比她大得多,指节修长,将她的整只手都包在里面,手心温暖,肌肤光滑且干燥。 “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赵晗抬头望着他,轻声地劝慰道。她原先劝过他把泓砚的异状告诉公婆,他却说要等满月酒之后再说。泓砚这种状况,很可能是被追债之人追打才会失足摔下河堤的,她怕他会因此自责,若是早点让公婆知道此事,也许泓砚不会出事…… 方泓墨眸子沉了沉,嘴角绷得越发紧,同时也把她的手握得更牢。 之后一路上他们再没有说过话,很快到了春泽居,才进院子就听见采嫣的哭声。 肩舆到了里面,韩氏瞧见赵晗亦来了,讶异中低头吸了吸眼角的泪,迎到门口,关切道:“阿晗,你才出月子啊,身子还虚着呢,怎么大晚上的出来了?赶紧回去,别吹着风受寒。” 赵晗去拉她的手,只觉她双手冰凉,微微颤抖,沾了泪水还有些湿润,便道:“母亲放心,我来看看二弟的情况就回去。倒是母亲要小心别受寒,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重身子。这家全靠父亲与您撑着呢。” 韩氏点点头,眼角又涌出泪水:“泓砚摔下河堤,撞到了头,在河岸边昏了过去,抬回来的时候全身冷得跟块冰似的,幸好俞公子发现得早,若非如此,恐怕……” 方泓墨一言不发,扶着赵晗起来,朝屋里走去。 赵晗边走边问:“二弟仍然昏迷不醒么?大夫可到了?” “还昏着呢。俞公子发现他时就派人去请了大夫,这会儿应该是快到了。你二叔也去请太医来了。” 三人进入里屋,赵晗就见二叔父一家子都在,连平日少见的泓睿也来了,众人的神情都极为压抑。 屋里地龙烧得极暖,一进屋就有阵热气扑面而来。方泓砚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层棉被,头上裹着布条,只露出大半张苍白异常的脸,他肤色本就白净,这会儿毫无血色,更是白得像纸一样。 方永康这时候也没有了怒气,面对昏迷不醒情况危重的二子,浓眉深锁,一脸关怀忧色。 赵采嫣在床边嘤嘤哭泣,一面抹着眼泪,脸上的妆都花了,时不时带着浓重的鼻音哭叫一声:“泓砚,泓砚,醒醒啊!” 赵晗叹口气:“采嫣,你还怀着孩子呢,别太伤心过度了。”虽说泓砚此时伤情危急,可如此放纵自己的悲伤太容易伤身了。 韩氏也劝她节制,赵采嫣才抽噎着止住哭泣。 韩氏说了她几句后又对赵晗道:“刚送回来时泓砚那样子真是吓人,我差点就以为……”说着眼圈又有点红,“好不容易这会儿缓过来些了,可还是不省人事。” 赵晗安慰道:“既然太医一会儿就到,母亲就暂且放宽心,二弟人既找回来了,相信吉人天相,会度过这一关的。” 韩氏点点头,这种时候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方泓墨沉声对赵晗道:“太医一时不会到,你不如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儿。” 赵晗点点头,又低声劝慰了公公婆婆几句,才告辞离开。 方泓墨送她出门,嘱咐从露从霜路上留心着点,别让她吹着风,又目送她的肩舆出了春泽居,才回到屋里。 赵晗回到自己院里,估摸着曦儿快醒了,便坐着与周妈妈说了会儿泓砚的事。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泓墨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朝岚居,见赵晗醒着,便随口问了句:“你还没睡?” “我等你回来呢。”赵晗问道,“太医来看过怎么说?” “他摔到了头,脑中有淤血,太医说淤血不消不会醒。” “他无法喝药又怎么消淤呢?” “太医施了金针,但还得看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今晚已无什么事可做的,都累了,早些歇息吧。”方泓墨似是不想多说,以这句结了尾,脱下外袍去沐浴了。 ? 方泓砚夜里发起烧来,韩氏让赵采嫣去休息,自己不眠不休照顾了儿子一夜,到清晨实在撑不住了,细细交待了丫鬟婆子们注意事项,又关照若是有了任何变化都要来禀告自己,这才去歇下。 赵采嫣又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只是瞪着眼熬到天亮,起床后即去方泓砚所在的主卧房看顾照料。 ? 方泓墨这天一早出门,去找到谢齐修与瞿承广,问他们可知子毅最近忙些什么,有无染上赌瘾。 瞿承广一听就大为惊异:“什么?赌瘾?子毅那么冷静稳重之人,怎么可能?你开玩笑吧?” 谢齐修则淡定许多,却同样表示一无所知:“这段日子他少与我联系,我只知他与云英有了孩子,他成婚比你更久,不知对此盼了多久,按理应是更少出门去玩乐才对啊!” 方泓墨又去问了几名与他和子毅都相熟的友人,都说不知子毅近况。方泓墨见他们并不知情,略作思索,让车夫送自己去俞府附近的酒楼杏花春,要了一间雅阁,再写了封书信让车夫送去俞府。 不久孟云英来到杏花春,上楼一瞧是方泓墨不由讶然:“阿晗呢?不是她找我出来?” 方泓墨摇头:“阿晗在家,是我找你。” 孟云英疑惑地坐下,倒了杯茶水喝,一面问道:“你为何借阿晗的名义找我出来?”转念一想,又问,“你二弟怎么样了?” 方泓墨眼神略暗一下,低声道:“他仍昏迷不醒……我今日过来不是与你说泓砚之事,其实是与子毅有关。” “子毅怎么了?”孟云英诧异不解地问道。 “你应知道泓砚因欠下赌债,才会受重伤的。” 孟云英惊讶道:“这他可没说,他只说发现你二弟摔下河堤,抬上来时气息极为微弱,送回府中后才慢慢缓过气来,却仍然昏迷不醒,极为危险。我还以为他是意外摔下去的。” 方泓墨眉宇凝重:“他没说泓砚染上赌瘾之事?” 孟云英摇头。 “云英,其实泓砚去赌坊并不是一个人去的,我早前就有所怀疑,因此让人跟着他,瞧见子毅与泓砚一起进入赌坊。” 孟云英眨眨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去过赌坊怎么了?连我都去过。你以前不也去玩过一段时候,成了婚后倒是道貌岸然起来了……” 方泓墨无奈苦笑:“偶尔去玩一下自然没什么,可我昨日问子毅时,他却矢口否认与泓砚一起去过,你不觉得其中有古怪么?” 孟云英皱起眉头:“敏博没必要隐瞒啊?” “除非,他与泓砚一样,也赌上瘾了难以自控。”方泓墨语调幽沉地说道。 “不像。”孟云英想了想,又连连摇头,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道:“绝不会,自从知道我怀上了之后,他在家的时候只有变多,出门去了何处都会告诉我。”她嘻嘻一笑,“当然,我去了何处也都要告诉他。” 方泓墨的神色反而更加凝重:“他有没有告诉你,大前天他去了何处?” “有啊。”孟云英说了一个人名,是齐云社的成员,然而方泓墨才刚问过他,他说得却是不知子毅近况。 “子毅说谎总是有其原因,你这些天多留意他的行踪。” 孟云英虽不信子毅会染上赌瘾不能自控,但他瞒着自己什么事却也属实,闻言略带迟疑,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他。 方泓墨神色严肃地说道:“暂且不要把今日你我见面之事告诉他……” 雅阁的门被猛然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然响声。 “为何你们见面之事不能让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何如:在不对的地方出现不对的人,哎呀呀~ 方泓墨: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赵晗:发生了什么事? 方泓墨:没事没事。 孟云英:没事没事。 何如:小心哦,他开始隐瞒你,这是危险的苗头! 俞子毅(微笑):要把危险的苗子提早掐了才行。 何如(抖):我看你才最危险。 --------------------------------------- 女神节祝大家节日快乐,早日脱单哦吼吼~~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8 15:29:53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8 08:48:49 读者“呵呵”,灌溉营养液 +20 2017-03-08 08:38:21 读者“怡然自得”,灌溉营养液 +10 2017-03-08 08:34:29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7 21:14:36 ☆、晋江独发 孟云英猛不丁被门撞在墙上的响声吓了一跳,又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为何你们见面之事不能让我知道?”回头就见子毅面色铁青地大步而入, 眸中饱含愤怒之色, 从进门开始便紧紧盯着方泓墨。 俞子毅为人向来温和中庸, 做出如此破门而入之举, 其实已经是怒极。 方泓墨却连站也没站起来, 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地, 平静地望着他。 屋里的气氛一时紧张无比,剑拔弩张, 随时都会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 孟云英不安地看看子毅再看看方泓墨, 正要开口, 就听方泓墨声音淡淡地响起:“我本想先问云英的, 但既然你来了, 就坐下吧,我有事要问你。” 俞子毅笔直地站着, 盯住他看了会儿, 冷然道:“没什么好说的,云英, 跟我回去。” 孟云英站了起来,走近他身边, 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俞子毅哼了一声, 什么都没说, 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方泓墨默默看着他们俩离去的背影,眸光晦涩茫然,忽然提起面前的酒壶倒了杯酒, 闭眸一饮而尽,停了半晌,才睁开眼,起身离去。 ? 家中有人伤重,吉凶未卜,整个家里的气氛便都沉甸甸的。 下人们进出都屏息静气地,一个个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生怕主人心情不好,自己冒头一不小心就成了撒气的,因此没有必要就不说话也不出声,只默默听令做事。 府中气氛变得静穆,然而却又极为压抑。 整个方府中,唯一无忧无虑的也只有昕儿与曦儿这两个小奶娃了。赵晗借着教养照料他们,逗着他们玩时,也能放松开怀地笑一笑,朝岚居便成了府里唯一还有笑声的地方。 第104节 赵晗一下子生了这对龙凤胎,却只能哺喂曦儿,其实内心对昕儿一直深有亏欠之感,唯因曦儿只肯吃她的奶,她实在没有多余的能力再哺喂昕儿,不得不让乳母哺乳。因此就在昕儿醒着的时候,给予她更多的关注与引导,亦算是补偿吧。 好在泓墨更偏宠昕儿一些,这也算是另一种平衡,想来大多数为人父亲的,都是舍不得对长女太过严厉的吧? 赵晗为免昕儿整天吃手,便用各种玩偶或物品逗引她的注意,只要有的玩,她就会忘记吃手这件事,而若是对她说话,她更是会变得神情专注,不但会认真地听,还会十分激动地咿咿呀呀,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像是与赵晗对话似的,只是她说的话没人听得懂罢了。 如此一来,陈妈妈也就不再担心她会养成吃手的坏习惯了。 曦儿比姐姐稍微安静一些,但听赵晗说话时,也会极为专注,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两只小脚丫偶尔会蹬两下,嘴里啊啊地叫两声,似乎是表示,嗯,我听着呢,别停,继续。 方泓墨归家时,就是看见这一幕——赵晗盘腿坐在床上,笑盈盈地朝两个孩子说话,也不管他们听得懂听不懂。 她的头低着,微微侧过来些,能瞧见她小巧的侧颊与精致的下颌,粉润的唇角弯弯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是弯弯的,笑靥如夏花一般娇丽,偏又带着月华般明朗的气韵。 方泓墨不愿打断这美好的一幕,便举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丫鬟别出声行礼。 他立在门口,安静地望着她与一双儿女说话,嘴角不觉浮起温润的微笑,心头本来压抑着的坚冰,在这一刻消融,化成了一涧春水,在心间潺潺地荡漾。 赵晗没留意到他回来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发觉丫鬟们的异样,见她们一个两个都抿着嘴笑,又时不时瞟向门口,便转过头,见是泓墨站在门外,略带诧异地问道:“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听听你对昕儿曦儿说什么。”方泓墨笑着迈进门。 赵晗脸有点发热:“我都是随口瞎说的。” 反正他们也听不懂说话内容,只是听个声音而已,因此她都是想到什么就随口说什么,像是昕儿啊,你的小鼻子好可爱啊,曦儿你的小肚皮吃得饱不饱……诸如此类的, 刚才她正好在对曦儿说:“你怎么老喜欢皱眉啊?一付骄傲的不得了的样子,和你爹爹那么像!不要学他要学娘,多笑笑知道吗?”想不到泓墨正好回来,不知有没有听见她说这句,却已经让她有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感觉。 方泓墨走近她们,眉头向上扬着,似笑非笑地问她:“我很喜欢皱眉么?” 他果然听到了。赵晗振振有词道:“你最近可不是经常皱眉么?” 方泓墨轻轻笑笑,没有否认,他最近确实思虑重。 昕儿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嘴张大后,挺拔的小鼻子上起了一层层的皱纹。 方泓墨不由笑出声,再看曦儿双眸半开半合,也显出浓重困意,便道:“他们是不是又该睡了?” “是啊,差不多时候了。”赵晗让周陈两位妈妈带两个孩子出去,哄他们睡下。 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时,她拉着泓墨在床边坐下:“你一早出去,是追查泓砚受伤之事吗?” 方泓墨不愿把更多烦恼带给她,原想瞒着她的,但此事重大,又悠关子毅与云英两人,她迟早都得知道。于是他低叹一口气,把自己以及大牛跟着子毅所看到的事告诉了她。 赵晗吃了一惊:“怎会如此?子毅不像那样的人啊?” 方泓墨凝眉道:“我亦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大牛是真真切切看到子毅与泓砚一起进入赌坊,我问他时,他却隐瞒于我。而他进了一次赌坊,就问出泓砚下落,这实在令人生疑……” 赵晗点点头,却对云英的处境担忧起来,这样听下来,子毅不光是有染上赌瘾的可能,似乎还与赌坊内的人相熟,这可不是偶尔进赌坊玩几把的人能做到的。 “会不会他只是用出了人命就要报官,让他们吃官司等话来威吓那些追债的人,逼他们说出泓砚的下落呢?”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方泓墨忽觉心头迷雾豁然开朗:“确实有可能。”若这是真的,也许子毅只是染上不良嗜好罢了,既然发现了,就能帮他戒除。 也许是他经历前世横死的关系,先把人心往险恶处想了。 赵晗柔声劝道:“我知道泓砚的事让你忧心,但有些问题并不是闷头想就能解决,一个人想事情容易钻牛角尖,不如和人商量商量,或是先暂时把这些事放下,让自己放松,顺其自然,可能反而会有更好的解决之道。我不是说子毅一定就没有问题,只是不能单考虑一种情况。” 方泓墨嘴角弯了弯,对她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那些难决的事,今夜就暂且放下吧。 赵晗为了问他事情,让妈妈与丫鬟们带着两个孩子都退出去了,屋里此时就他们俩人,肩并肩地坐在床边。 说话时她把头枕在他肩上,他低头在她如云鬓发间落下轻吻,接着又抬起她下颌。 赵晗只觉眼前一暗,他低头吻她,先是用唇瓣轻轻摩挲她的唇,轻缓得好像是两片羽毛在她的唇上轻轻擦过,带来一阵强烈而难耐的痒意,让她不自觉地迎向他,寻求更切实的接触。 他很快就加重了唇上的压力,含住她的双唇,不轻不重地吮咬着。忽而双唇一分,湿润的舌尖灵活地探入她唇缝间,直达深处,在她齿间舌尖席卷来去,肆意而从容。 但很快他就没那么从容了,喘息变得粗重,他的吻也变得更为湿热而狂野。 他们最近极少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两个孩子分散了她大部分精力与注意力,她甚至都没怎么想到夫妻间的情.事。然而此时仅仅就这一吻,竟让她浑身发热,轻轻颤栗起来。 他摸索着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引向身下,触手火热坚硬。她时而轻柔时而加重力量抚弄。他发出压抑而满足的叹息。 她为了方便哺喂,穿着上下分开的袄裙,他的手从腰间伸进她衣衫,一路向上握住了揉搓,掌心绵软触感让他难抑激情。 他声线暗哑,带着浓重情.欲:“比以前大了。” 她嗤地轻笑,但紧接着一阵酥麻快意袭来,让她再也笑不出来,他解开她衣衫低头埋首,连串湿润而火热的吻,直到含住了顶端。 “不……”她一阵阵地颤栗着,与曦儿纯粹满足食欲完全不同,他的吮吸极富技巧,时急时缓,忽轻忽重,时而用舌尖蜻蜓点水般轻轻舔舐,时而画着圈卷过,时而用力吮吸,却又不至于弄疼她。 她被他彻底点燃了所有的激情,浑然忘了手上的动作,他不满足地捉住她的手,用力地压下去,她才恍悟自己忘了给予他相同的待遇。 她并未完全恢复,他没入巷,只是互相抚触,激烈地吻着,但各自对于对方何处敏感都了然于心,又是久旱逢甘露,缠绵抚触,也别有滋味。 ? 赵晗听泓墨说过子毅出入赌坊之事,便颇为担心云英,但她身体未完全康复,不方便出门,第二天便写了封信,邀请云英来方府。 以往若她送个信儿过去,云英只要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隔不了多久就会上门来,但这回令她没想到的是,从露带回的消息却是云英孕吐不适,无法来访。 若是以前赵晗倒也不会多心,只是如今情形不同,难免会多想一层。她问从露:“是云英亲自对你说这些话的吗?” 从露摇头道:“婢子送信过去,在门内候了会儿,有个丫鬟出来,告知婢子俞少夫人无法出门访客。” 从露是她贴身丫鬟,云英就算是真的来不了,也不会随便找个丫鬟传个话说不来。 赵晗略作思忖后写了封信让从露送去瞿承广家,拜托他夫人郭玉琪去看望云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车虽然是手推车,聊胜于无吧哈哈~ 毕竟我晗还在恢复期嘛~ -------------------------- 方泓墨(摸下巴):夫人,我发现你趁着我不在,给两个孩子灌输的思想很危险啊! 赵晗(莫名):哪里危险了? 方泓墨:你是在崩坏我在娃儿们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赵晗(哄):那以后我在孩子们面前多说说你的好话。 方泓墨:那还差不多,先说几个给我听听。 赵晗(敷衍):你爹好帅你爹威武你爹特聪明……,够了么? 方泓墨(满意颔首):关于帅还可以多说几句。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雨下的刺球”,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9 09:17:03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9 03:56:37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08 22:25:17 ☆、晋江独发 又过了一天,瞿承广的夫人郭玉琪来方府拜访。 她五官秀美, 肌肤特别白皙, 白得近乎透明, 是个林黛玉般的娇弱女子。 赵晗初见她时, 真心觉得她与瞿承广是极具反差感的一对。不过他们夫妻感情也是极好, 瞿承广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 对她这位夫人倒是颇为关切。 郭玉琪体质比较弱,易感染风寒, 冬日尤其不爱出门, 瞿承广每回与他们在外面相聚玩乐, 都不会忘记买点东西回去, 或是小吃食, 或是有趣的小物件,年初蹴鞠选拔大会上, 他向云英讨的食疗方子就是给玉琪用的。 赵晗知道她要来, 提前让婆子把屋里地龙烧得比平时更暖,又炖了银耳雪蛤招待她。 郭玉琪过来时, 曦儿正睡着,她便逗着昕儿笑, 一面与赵晗聊了会儿育儿心得。她与瞿承广成婚早, 已经是一岁多女娃儿的母亲了, 论起育儿经来,可比赵晗多了不少实战经验。 两人说了会儿话,郭玉琪提到昨日她去看望云英, 云英一切如常,还托她还书给赵晗。 赵晗一见封皮,就知道是她编的那本《未闻录》,不由纳罕,光是抄写里面的文字还是挺快的,可里面的插画临摹起来可要多花时间,子毅这么快就画完这里面的画了么?或是他沉迷赌博,没有闲情再画了? 云英偏偏在这个时候托玉琪还书,而不是等过段时候自己来方府的时候还书,这一点也颇让人疑惑。 送走郭玉琪之后,赵晗翻了一下《未闻录》,发现其中夹着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且字迹略显潦草,看得出写的匆忙。 云英在其中写到敏博与泓墨见面时十分不愉快,敏博大概生了什么误会,她本想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但敏博在气头上,要她别再与泓墨赵晗来往。 回府后两人吵了一回,接着敏博便以她有孕为由不让她出门,从露送来赵晗的信,邀她去方府,也是他要丫鬟去回绝的,两人因此又争执一场。她虽然气恼敏博,但为了夫妻和睦,暂时顺着他,让赵晗不要担心。 赵晗又岂能不担心,子毅与云英简直是她所见过最不会起争执的夫妻了,云英性子火爆,子毅却温和平静,每每都是他让着她的,如今却因误会而吵起架来,若是不能及早释清误会,恐怕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 云英这信写得太过匆忙,并未具体说明子毅误会了什么,可泓墨不是说子毅很可能也好赌成瘾了么,怎么看都应该是云英气恼子毅,又怎么会是他误会云英呢? 赵晗只觉一头雾水,午后泓墨回来,她把云英写的纸条给他看了。 他接过去默默地看完,忽而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信么?” 赵晗一怔:“你指什么?” “我与云英。”他望着她,举着指尖上的纸条。 赵晗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他所指为何,也明白了云英所指误会是什么。 昨日他与云英单独会面,信中又写子毅找过去后生了误会,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两人在做些暧昧之事,才会让撞破这一幕的子毅感到愤怒。只是因她信任泓墨与云英,一开始根本就没往这一处想。 “就冲你这么问我,我想你也没有吧。而云英若是心虚有鬼,也不会这么写了。”赵晗说服自己别多想,只是说这话的底气并不足。 方泓墨凝视着她,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与云英曾经订亲。” 赵晗忽然就想到有一回云英来看她,赵采嫣正好也在,含沙射影地说云英对泓墨有心,想来赵采嫣重生前就知道他们曾经订亲,才会那样说话。 当时云英的反应极大,赵晗本以为她是气红了脸,如今知道了前因旧缘,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云英脸红手抖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气愤所致。 被人说破心事,也会是那般反应。 要说她对此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这一消息冲击颇大,赵晗不禁原地发愣消化了一会儿,一想到云英每次来都对自己亲亲热热的,而自己却浑然不知泓墨与她差点就成了夫妻。而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心态,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望着他,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问,喉咙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一时间都不知要怎么问。 他也默默无言,安静地回望她,仿佛在等着她问。 “你们是青梅竹马?都订亲了怎么最后没成婚呢?” 方泓墨点点头,算是对青梅竹马的确认,又自嘲一笑:“亲是小时候订下的,只是有段时候我太不成器,只顾玩乐,又与父亲时常争执,表叔父很是看不上我,最后还是取消了订亲之约。” 第105节 “子毅知道这事吗?” “取消订亲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我与子毅那时候已经相识了。” 她捏紧双手,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因为太过介意,嗓音都带着微颤:“你对她,有情么?” “你应清楚她十分看不上我,哪回见面不是损上我好几次的。表叔父取消订亲我看她比表叔父还更乐意,子毅能那样地让着她,我可做不到。” 赵晗只觉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我是问你!不是她!” 他凝眸望着她,缓缓摇头:“从不曾有过。我只是当她妹妹,她的性子不是我所喜。” 赵晗弯弯嘴角:“有些人心里越是喜欢,就越是爱说些损人的话,以此掩饰内心的真情。” 他霍然起身,走近她,墨眸灼灼地盯着她:“你不信我?” 赵晗仰头望着他,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若是真的毫不介怀,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此事?”她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愤懑与酸涩,语气便显生硬。 “越早告诉你,结果就是你越早生气。”他亦硬邦邦地回答。 他竟这样说她,难道她就该对此一笑而过,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当初他对她与太子的关系存疑时,不是别扭得更厉害? “她都来过府中多少回了,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一声,你们曾经订过亲么?若是从旁人那里听到此事,我的感受会是如何,你考虑过没有?”赵晗越说越气,“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么?什么话都对我说么?” “你那时也说了,是从‘今日起’,订亲也好取消婚约也好,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赵晗不由冷笑:“是我当初说话没考虑周全,被你抓着漏洞,但也可见你发誓的时候居心就不诚,我都不知如今能信你那一句话了。” 方泓墨不耐地皱起眉头:“我这不就告诉你了么?我都说了我对她没有情,只有兄妹之谊,你仍然是不信,我早说晚说还不是一样么?” 赵晗愤然道:“我气得不是你曾经和她订过亲,我气得是你要紧的事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要我来猜,非要等到瞒不住了才说!” 他的心事,她猜得太累,她再也不想终日揣测,再也不想为此费心了! 方泓墨听到这句,忽然抬眼望着她,双唇微启欲言又止,赵晗心里一动,不由生出一丝期待,他是不是要对她说什么? 但他却又垂下了眼皮:“你不会信的。” “你不说出来怎知我不会信?” 他正待再说,外面有丫鬟禀报,说俞公子来了。 方泓墨顿了顿,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走到门口:“请他去书房稍待,我马上就来。” 临走时他回头望了她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赵晗泄了气一般往后一倒,靠在床头。她受够了,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等他回来,若是能对她坦诚一切就罢了,若还是诸多隐瞒掩饰,她就此放弃总可以吧?他爱怎样就怎样,她不管了! ? 方泓墨来到书房门前,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入内。 俞子毅本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看桌上的书册,听见他进来的声音,便站了起来。 方泓墨并未走到屋中央,在门内就立定脚。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终究俞子毅先开了口:“我承认之前去过赌坊,只是原本不想让云英知道,才会瞒着你们,毕竟她有了身孕,我再这么去赌坊玩乐,总觉得对不起她,可又难以自拔。若非前日泓砚摔下河堤,我也许仍然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 方泓墨沉默地听着,听到他最后一句时,眸色微黯,紧闭的双唇唇角亦绷得更紧。 俞子毅见他没有回应,便长长地叹息一声,缓缓道:“渊渟,是泓砚之事让我如梦初醒,明白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与此同时,我对他亦怀有一份愧疚。之前我与他在赌坊偶遇,后来便同去过几次,我不知他竟欠了赌坊的债,还越欠越多,若是早知如此,我不会与他一起去赌坊,还会尽早告诉你此事,若是这样,他也就不会出意外了吧……” 方泓墨并不为他的言辞所动,冷冷盯着他:“你我分头去找泓砚,你怎么会那么快就发现他了?” “我去泓砚常去的赌坊打听,就是怕被你知道我也与他同去赌过,我才提出分头去找,你一知道,不就等同于云英也知道了吗。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他后悔莫及地说道。 方泓墨凝眉仔细看着子毅,他神情坦荡,并无半点遮掩。 子毅为人稳重细心,以他这种心细如发、凡事求稳的性子,若是真有什么意图,肯定不会那么早将泓砚送回家,难道不怕他醒后说出什么来么?说不定还会故意迟上半天,等泓砚没气了再送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晗:夫妻吵架吵了一半,另一个跑了怎么办? 何如:额……被你打跑了? 赵晗(瞪):我像是悍妻的样子吗? 何如(擦汗):不像不像。那是吵不过你逃了? 赵晗:如果是这样该怎么办? 何如: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可以考虑和一和, 方泓墨:这方法我支持,点个赞。 赵晗:呵呵,回来了?那就来说说清楚,你从小到大究竟订过几个娃娃亲?有过几个前女友,前未婚妻,前妻?分别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目前婚姻状况,有无子女。你们还有没有联系,有没有微博互@,有没有朋友圈互相点赞?有没有生日互发□□红包? 方泓墨(镇定自若):来,我们去床上慢慢谈。 ☆、晋江独发 想通此节,方泓墨释然地松了口气:“这事只能怪他自己, 咎由自取, 还得谢谢你找到他送他回来, 若是再在河岸边躺上半天, 恐怕就……” 俞子毅见他态度改变, 整个人不再戒备得像是根紧绷的弓弦一般, 便也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愧然道:“我仍是觉得, 泓砚遭这一劫, 我亦有责。今日来, 还想去探望他一下。” 方泓墨便让人先入内通报一声, 又等了会儿才带他往后面走。 两人走在路上时,方泓墨忽然道:“子毅, 你是真心要戒赌么?” “是。” “云英知道此事吗?” 俞子毅默然一会儿:“能否答应我, 先别告诉她?” 方泓墨也沉默了一下:“若是你戒不掉,我就不得不告诉她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俞子毅释怀地微笑。 两人都绝口不提当日杏花春雅阁里的冲突。 ? 方泓砚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仍是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只靠用小勺喂进少许参汤与清水来吊命, 眼看着人瘦了一大圈。 韩氏才刚劝采嫣去歇息, 但她自己眼下也是一片青黑色, 两眼熬的发红,见俞子毅来了,上前感谢他找到泓砚并送回来。 俞子毅自然一番谦逊, 只是说话间微带愧色地望了方泓墨一眼。 方泓墨神情淡淡地没什么变化,只是在子毅转过去之后,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瞧。 俞子毅问起泓砚的病情如何。 韩氏黯然转述太医的话,如今最大的关键,不是泓砚能否醒来,而是粒米不进的情况下,能不能撑到醒过来的那一刻。 “可眼看三天过去了,他仍是醒不过来……”韩氏说着又要流泪,方泓墨与俞子毅都劝她保重自己。韩氏因有俞子毅在,不好太过失态,他们劝了几句后,她也止住了眼泪。 送走俞子毅后,方泓墨缓步回到内院,在路口正要折向朝岚居的方向,忽听背后有脚步声,转身去看,见是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自是来为泓砚施针的。 犹豫了一瞬,他转向右方,跟着太医又回到春泽居。 方泓墨方才陪俞子毅来时,见韩氏神色憔悴而极度疲累的样子,就十分担心,此时便劝她道:“母亲这样下去,只怕泓砚即使好起来您也要撑不住了,这里我来看护,照料有丫鬟婆子们,您还是去歇息吧。” 韩氏点点头,但仍是坚持等到太医为泓砚施完金针,才回四宜居歇息。 方泓墨送走母亲,回到床边,瞧着面容削瘦、苍白憔悴的泓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在屋里找了个凳子坐下,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每隔一小会儿,丫鬟便要替方泓砚喂一小勺清水,隔半个时辰,喂几口参汤。 方泓墨守了半个多时辰,看着丫鬟替泓砚喂了两次参汤,大多都从嘴角边流走,而不是咽下去了,只怕他凶多吉少,心中只觉悲哀,还有深深悔意。 虽然泓砚种种作为让人不齿,毕竟是自己亲弟,若是自己重生后能对泓砚多些留意,多加管教与引导,也许他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床上的方泓砚却忽然咳嗽起来,参汤更多地从他嘴角流走,听雪惊慌失措地看向方泓墨:“大少爷,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方泓墨却猛地站起身,显得惊喜万分,会咳嗽只能说明一件事——泓砚醒了,却让参汤呛着了。 他疾步走到床前,仔细察看泓砚,见他呛得难受,便对听雪道:“先别喂他参汤了。”说着将泓砚从床上扶坐起来,拍击他后背。 方泓砚又咳了一阵才平复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双眼缓缓睁开,茫然无神地看着前方。 听雪见二少爷醒了,十分欢喜,奔出去传讯。屋里另有一个丫鬟与婆子侍候着,方泓墨回头示意他们去向家中其他人报讯,屋里一时只剩下这两兄弟。 方泓砚注视着方泓墨,茫然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定定地停留在他脸上,忽然脸上闪过惊骇恐怖之极的神色,削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瞪得极大,像是活见了鬼似的:“大哥?!怎么是你?!你还活着?!” 方泓墨本来十分欣喜,却冷不丁听见他这一句,笑容瞬间消失无踪,惊讶地盯着泓砚看了一小会儿,才琢磨过来他话中含义,以及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你居然找人杀我?” 方泓砚极为害怕,既不敢看他,又想要远离他,却因饿了几天,全身虚弱无力,只能尽力蜷缩起来,往床角躲。 “我,不,不是我,不是我害你!陆九呢?他,是他去杀你的。” 方泓墨只觉血冲上脑,耳朵里都是嗡嗡之声,这时候想扼死他的心都有,只是脑海中仍有一线清明,让他强忍着怒火,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若想要知道前世真相,也许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他冷笑着说道:“陆九想要扮成劫匪杀我却失败了,反而被我所擒,很快他就供出你是主谋。” 方泓砚恐慌地摇着头:“不对不对,他胡说的,是子毅,明明是子毅要他去杀你的,我没同意。”忽然他皱了皱眉头,“不对啊,陆九没被你擒住。他还敲诈我,他要了我许多钱……” 方泓墨听得一颗心直往下坠,子毅啊,子毅,难道真的是你? 转念一想,他再次俯身向前逼近泓砚,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阴冷得可怕,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没害我,陆九凭什么敲诈你?” 方泓砚衣领被揪住,无处可躲,他做贼心虚又是先入为主,只以为方泓墨应该是死了的。背着光让大哥逼近的脸看起来更为狰狞可怖,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别来找我,我没害你!是子毅,是他!” 方泓墨不信,只是逼他更紧,语气凌厉而愤怒:“陆九为什么找你要钱?!” 方泓砚不敢看他,惊慌失措地举起颤抖的双手挡在脸前,忽然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父亲是自己没了的,与我无关!” 方泓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只觉一阵寒气从脚底直升上来:“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方泓砚却只是捂着脸哭:“你不是死了么?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方泓墨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却毫无温度可言:“是,我是死了,你若是对我说实话,我就放过你,不然我就化作厉鬼!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 方泓砚哽咽着道:“我,我告诉你的话,你就放过我走吧。你去找子毅,他才是害死你的人。他嫉妒你,他想要云英恨你,云英和你解除婚约,却还是没与你断了来往,他想要你死。” 第106节 方泓墨攥紧了拳头,用力得快要掐出血来:“不要再说子毅了,快说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方泓砚边哭边说,语无伦次又极力为自己辩解,但在他逼问之下,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我欠了钱,陆九来讨债,父亲发现了大发雷霆,我没用力,他自己摔的,他自己摔的……是陆九叫我别找大夫,是他拦着我,我不想……我本来不肯的……” 方泓墨只觉浑身发热,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烧着,如火的愤怒灼痛他的胸臆,让他无法思考。 屋门被一下子推开,方泓墨一惊,放开泓砚衣襟,回头去瞧,就见方永康迈着大步进来,向来严肃的脸上此时也充满惊喜与欣慰:“泓砚醒了?” 方泓砚猛然瞧见父亲,“嗷——”地一声惨叫,惊惧至极地缩向墙角:“怎么都来了?!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怪我!” 方永康脸上的笑容消失,惊异地望向方泓墨:“他这是怎么了?” 方泓墨仍处于震惊之中,又是满腔怒火,根本不知该对父亲说什么。 方永康虽看到了他神色有异,但此时此刻全副注意都在泓砚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他这份异常并非是惊讶所致,见泓墨不答话,想来也是莫名不知其故,便转向方泓砚,走近床边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泓砚见他走近,更是吓得全身剧烈震颤,只知语无伦次地恳求:“父亲,是我对不起您,求您原谅……别,别过来!别来缠着我!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大哥,你也不是我害的,你们都别来找我!” 方永康本以为他是在说赌博欠债之事,可越听越不对头,眉毛便皱了起来。 方泓砚见他神色严厉起来,愈加害怕,拉过被子将头蒙住,口中不停讨饶。 韩氏方才被泓墨劝去休息,只是和衣而卧,听闻泓砚醒过来了,便跟着方永康一起过来,眼见泓砚虽然醒了,却显得如此疯狂,急得直掉眼泪,上前去问:“泓砚,泓砚你是怎么了啊?” 方泓砚却只是蒙着头,不停向父亲与大哥求饶,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韩氏试着去拉开被子,他却拽得越发死紧,全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韩氏抹着眼泪,走到门边,低声吩咐丫鬟再去请太医来。 赵采嫣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一旦真睡着了睡得特别沉,听雪叫了她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刚醒来就见听雪满脸笑容:“二少爷醒了!!” “真的?”赵采嫣狂喜之下,一掀被子,急忙下地穿衣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砚:睡不着,只能数羊了。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咦,一个鬼!两个鬼!三个鬼!今天什么日子?!一下子见那么多鬼?!还都是熟人,额不,熟鬼!! 方泓墨:亏心事做多了吧?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白天不会见鬼。 方泓砚:你没听过白日见鬼么? 方泓墨:你见过这么英俊帅气的鬼吗? 方泓砚(四处张望):英俊帅气?在哪儿? 方泓墨:找死(╰_╯)# --------------------------------------- 今天一早就出门来杭州玩,连着两天失眠我还一早出来爬山了,也是真m(?﹏?) 幸好有存稿君,手机更新本来没压力,偏偏晋江抽,一直提示网审没过,站短管理员清了缓存,才能换,心累~(╥_╥) ☆、晋江独发 因为泓砚所在的主卧进进出出的人多,赵采嫣没法好好休息, 便让人把春泽居东厢收拾了一下, 这几天若不是照料泓砚, 就在东厢休息。 她匆匆忙忙把自己收拾停当, 赶到泓砚那屋, 一进门就问:“泓砚醒了吗?” 问过这句话后, 她立时就觉着屋里气氛不对。公公与方泓墨都铁青着脸,婆婆还在抹眼泪。 赵采嫣一见这般情形, 心里就发了慌, 这时候也顾不上问他们出什么事了, 疾步走到床前去看泓砚到底怎么了。 就见他跪伏在床上发抖, 头埋在被子里, 口中喃喃自语,隔着被子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方泓墨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冷静下来, 见赵采嫣赶到, 便拉着父母亲往旁边退,避到从床上看不见的死角, 一边在他们耳边低声道:“让采嫣劝劝他吧。” 方永康与韩氏一想也是,泓砚见了他们就惊恐万分, 吓得魂都没了, 虽然不明白他到底为何如此惊惧, 但此时显然不宜再让他受惊,让二儿媳去安慰他更好,便与泓墨一起避在一旁, 静静观望。 “泓砚?”赵采嫣满腹疑惑地俯身呼唤,“泓砚,是我啊!你看看我!” 方泓砚求饶求了半天,没有再听见父亲与大哥的声音,便停下不再求饶,侧耳倾听外面动静,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偷偷摸摸往外瞅,一瞧父亲与大哥果然都不见了,而立在床前的亭亭佳人,满脸关切之色,不正是采嫣么? 他心里一阵酸楚,一把抱住她的腰,就哀声道:“采嫣,你也回来看我了?你怎么那么傻?为何要去寻死?” 赵采嫣听得脸色大变,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好端端的怎会说她寻死,难道是说前世之事?在她死后,他也死而重生了吗?他为何而死?难道是为了她殉情?老天爷啊,他竟然也重生了! 她百感交集,紧张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却什么都不敢说。公婆与方泓墨都还在这屋里呢! 再一想,说不定泓砚之前就说了些什么,难怪他们的脸色那么差!完全不像是因他醒来而高兴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也只能装不知情了,赵采嫣想了想要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无辜不知情:“泓砚,你这是……” ? 赵晗等了许久不见泓墨回来,让从露去打听。 从露回来后道:“俞公子早就离开了,少爷又回了春泽居。” 赵晗眼神暗了暗,什么都没说,让从露退下。 她不知泓墨与泓砚前世具体是为何事不和,只知因为前世纠葛,泓墨对泓砚向来冷淡,泓砚昏迷的这些天,他一共就没去过几回春泽居,此时却会留在那儿照料他,多半是因为之前与她的争执,不愿马上回朝岚居,有心要避开她吧。 她正独自坐在那儿出神,忽见心香从外面小跑着进来,语气略带兴奋之意:“二少爷醒了!” 赵晗讶异中也感欣慰,若是泓砚醒来,这府里的压抑气氛多少会消散一些吧?她立即命人准备肩舆,赶去春泽居。 她如今恢复了许多,坐肩舆只是为了更快赶过去而已,到了屋外,便让从露扶着自己,缓步进屋。 才在门外,她就听见里面泓砚的说话声,看来他不仅是醒了,还恢复了神志,但语声仍显得极为虚弱且带着一点哭音,在屋外就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于是她紧赶几步来到门前,迈了进去。 她本是微笑着迈步进屋,却发现屋内气氛诡异,采嫣站在床边,方泓砚搂着她的腰,公婆与泓墨也都在屋里,却站得离床很远,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古怪,完全不像是欢欣鼓舞的样子。 “泓砚,你这是……” 赵采嫣话说了一半,因为赵晗进屋不由顿了顿。 方泓砚抬头,一瞧见赵晗,颤声叫道:“阿晗……”忽然脸色一变,将怀中的赵采嫣向外猛然一推。 他饿了几天,其实手上没什么力气,只是赵采嫣完全没防备,被他一推之后失去平衡,向后踉跄了两步,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疼得叫了声“哎呦”。 赵晗眉头跳了一下,方泓砚平日见面总是叫她大嫂的,怎么会突然改口叫她阿晗?又为何突然推开采嫣? 一屋子的人都被方泓砚这举动给惊呆了。 回过神来后,离得最近的听雪急忙过去扶赵采嫣,韩氏担心采嫣这一摔出事,此时也顾不得责备泓砚此举,疾步走近,扶她起来。 林氏是最后得到泓砚醒来喜讯的,与方娴一起匆匆赶来,才见到赵晗进门的背影,也不叫她了,母女两人加快步子来到门外,正好瞧见泓砚推开赵采嫣的这一幕,也是吃惊不已,赶紧过来询问采嫣情况如何,有没有摔着了。 方泓砚却看也不看摔在地上的赵采嫣,只顾朝赵晗急切地辩白着:“阿晗,你别信她,她肚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没和她好过,她怀的是野种!” 韩氏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方永康不由大怒,喝道:“你从方才就开始胡言乱语了,都在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越说越不像话了!!” 赵采嫣既窘迫又羞怒,心底虽知道缘由,却仍是被他这无情的一推伤到了心,气得当场就哭了出来:“泓砚!这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然而方泓砚听见父亲怒骂,转眼一瞧父亲就在一旁,又是一声惊恐的尖叫,这下也顾不得向赵晗“解释”了,更不管摔倒的赵采嫣,就像惊弓之鸟一般再次缩到床角,拉起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赵采嫣终于被韩氏与听雪扶着起来,韩氏生怕她再次因摔倒而小产,极为关切地问她:“采嫣,你没事吧?摔疼了吗?肚子疼不疼?”泓砚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若采嫣腹中的孩子再出点什么事,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赵采嫣含泪望了泓砚一眼,缓缓摇头,后臀虽然疼痛,但她的心才是被他方才之举伤得最重之处。 屋里其他人不知泓砚为何如此,她却是清清楚楚,这是前一世的泓砚回来了,她原本只觉得他懦弱没担当,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懂得了这个男人。 哪怕是上一世的泓砚,哪怕他在与她私下相会时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一旦要在他与她之间做出选择时,他只会选择保护他自己。 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不顾,甚至不惜伤害她来保全自己! 方泓墨旁观到此刻,已渐复冷静,见父母被泓砚的举动气得够呛,再闹下去不好收场,何况众人都在场,也无法向他问出更多前世之事,便沉声道:“先出去说吧。” 众人走出卧房,方泓墨走在最后,掩上房门。到了外间后,他轻叹口气:“我只怕泓砚因为撞到头,犯了癔症。” 方永康气恼地“咳”了一声,韩氏担忧地道:“怎会得了癔症啊……” 方泓墨道:“若不是犯了癔症,他这样胡言乱语,言行错乱又怎么解释呢?”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赵采嫣一眼。 赵采嫣心跳快了几拍,他说这话时看她一眼做什么?方泓墨又不是重生的,说这话肯定不含深意,就是字面意思。可如今还真是只有说泓砚犯了癔症,才好解释他形同疯癫的举动。 方泓墨继续说道:“要真是癔症,须得静养安息,人多更会激他犯病。” 方永康点点头表示赞同:“不管是不是,他此时情况也不宜多说话,先让他平静下来才好。” 赵晗看看方泓墨再看看赵采嫣,走到她身边,柔声劝慰道:“你刚才摔得那一下要不要紧?这会儿你等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先回屋去休息,稍后太医来为二弟诊疗之后,正好可以请他为你诊一下脉,也好安心一些。” 韩氏也道:“对,虽然此时看起来没什么,到底是诊一下放心些。你先回屋去等吧。” 赵采嫣感激地望了赵晗与韩氏一眼,点点头,由听雪扶着离开了。 这种时候,到底还是亲姐妹更靠得住些,婆婆也丝毫没被泓砚那句野种影响到,仍然对她十分关心。两相比较,泓砚之举,伤人太深,她此时根本不想再看他一眼,只是碍于身份情面,不得不与公婆一起在这守候而已。赵晗倒是帮她解围了。 不一会儿太医赶到,先在听方家诸人说了方泓砚醒来后的情况,再入内诊治。 方泓砚察觉有人影晃动,又是一阵惊恐发作,连人带头都蒙在被子里,手都不肯伸出来给太医搭脉,太医连说好几声,他才露出两只眼睛,惊惶地向四处张望,见面前只有太医,另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在屋里侍候,才松了口气。 他本来虚弱,刚才那一番折腾极为消耗体力,只靠恐惧刺激才强撑到现在,此时松懈下来,便连坐也坐不动了,颓然躺在床上,伸出手来给太医诊脉,一面又极不放心地小声问屋里的丫鬟:“你瞧得见他们吗?” 丫鬟疑惑地问:“二少爷您说谁?” “嘘,轻点!”方泓砚低声喝止她,又往房间四周张了张,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他们又回来了怎么办?” 丫鬟的脸白了白,看了眼太医,不知该怎么回答。 太医不由皱了皱眉。 少时太医从里间出来,方永康与韩氏都关切地迎了上去,方永康焦急地问道:“犬子病况如何?真的是癔症吗?” 太医婉转地说道:“令公子确实是显得异常惊恐,可有什么会令其惊吓的人或事发生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晗(感慨):身边好多亲戚朋友不是穿的就是重生的,最近流行一起拖家带口地穿越重生么? 方泓墨(叹气):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周围的亲戚朋友还有谁是没穿过没重生过的。作者给我出来! 何如:这是一种特殊体质,千年难遇。 方泓墨(挑眉):千年难遇你一下子给我整三个(可能还不止)重生的一个穿越的,还凑在一个宅子里? 何如(耸肩):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嘛,算算还有一个位置,让谁来好呢? 赵晗(怒):你敢再整一个重生的来试试? 何如:o(╯□╰)o我放弃……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七月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2 09:43:33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2 00:48:27 第107节 读者“短小君”,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1 10:51:04 读者“沙人”,灌溉营养液 +5 2017-03-11 00:16:54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0 20:37:44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0 20:27:53 ☆、晋江独发 方永康与韩氏对视一眼,沉痛地摇摇头, 方才屋里的都是泓砚的父母兄嫂妻子, 都是他的亲人, 哪有什么人会让他惊恐成这个样子?若说他因赌博之事害怕被父亲责罚, 也不会是如此异常的反应啊! 何况他还提到什么害死了父亲大哥, 采嫣寻死等根本莫须有的事, 又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承认了,怎么看都是得了癔症才会如此。 太医沉吟道:“令公子恐怕是因为脑中淤血还未完全消散, 才得了癔症。老夫可为其继续针灸, 随着淤血消散, 也许……会好转。令公子才刚醒来, 连日来粒米未进, 体力大损,且精神不安, 不宜再施针, 先给薄粥米汤喝着,慢慢恢复正常饮食, 辅以安神补虚之药,等体壮之后, 再施针治疗不迟。” 方永康与韩氏都留意到太医话中“也许”这一词, 亦即是说他这癔症也许不会好转, 不由心情沉重,但太医都没把握的病症,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好歹命是捡回来了,好好将养着,也许有恢复的希望,总比性命都没了要好。 与太医说好下次来施针的时候,韩氏又请太医顺便为采嫣诊脉,确定她腹中胎儿无碍,这才稍许安心下来。 方永康怕泓砚癔症再发作,不好进屋去看他,与韩氏商量之后,里屋放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照料他,韩氏也暂时不进里面,留在外间拿主意。 方永康又道:“泓砚如今状况未明,癔症之事还是先瞒着老太爷老夫人,只报喜说人醒了,只是身子还虚,昏昏沉沉的,太医说要静养少见光少见人。” 韩氏与林氏都默默点点头,方永康沉沉叹了口气,往和春园而去。 方泓砚的事情既然暂时告一段落,韩氏让赵晗先回去,她便与泓墨一起向母亲与二婶告辞。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朝岚居。 到了屋里,赵晗屏退下人,只留自己与泓墨。 方泓墨伫立在桌前,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目光望着窗外,背影有些萧瑟。 赵晗略微等了会儿,等不到他先开口,便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么?” 方泓墨回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事?泓砚的事吗?” 赵晗轻轻摇头:“你去见子毅之前,想要对我说的话。你说说了我也不会信的事。” 他回身望着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被泓砚的事一闹,我忘了那时要说什么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赵晗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我想多了。” 方泓墨烦乱地放下茶杯:“我去一下书房。” 赵晗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什么都没说。 方泓砚也是重生了吧?经历的情况与泓墨当时一模一样,起初所有的记忆都是前一世的,总要过一段时候才能慢慢想起这一世的事。 可是他怎么会叫自己阿晗?还神情紧张地向自己解释,说采嫣与他毫无瓜葛?甚至否认采嫣腹中胎儿是自己的? 难道说,前一世的赵晗是嫁给方泓砚了?而在那之后,采嫣与泓砚有过苟且,还不止一次两次,甚至有了身孕,才会让他这么着急地向自己撇清与采嫣的关系。而采嫣这一世费尽心机要嫁给他,就是为了圆前世心愿,那段没能成就之缘? 那么前一世是谁嫁给了泓墨呢?云英么? 所以新婚之夜他才会对自己那么冷淡,之后亦冷落了她好几天,因为不是他预想中的妻子…… 赵晗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能自拔地会去想象,上一世他和云英是一对夫妻的情形,他们会一起去向祖父母请早安,会一起游山玩水,一起逛庙会,吃好吃的小食,会一起畅想将来的日子,一起养育儿女,每天晚上,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话,甚至接吻…… 曦儿的哭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从漫无边际的想象中拉回现实。 周妈妈抱着曦儿进来,他饿了。 ? 赵晗喂饱曦儿,把他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不禁又想到了赵采嫣,她因前世的赵晗是泓砚之妻而嫉妒自己,因此才不停与自己作对,更是借着小产之机陷害自己…… 泓墨从采嫣进门就一直对她抱着鄙夷不屑的态度,是因为前世就知道了她与泓砚有染,因此对她也十分厌恶,再加上她之后阴谋陷害自己,这些作为更是令他不齿吧。 今天泓砚的表现,让她能将过去的这些线索拼凑起来,成为完整的事实。 可她真希望这些前世过往不是自己推测出来的,而是泓墨亲口告诉她的,他试都没试过,凭什么就认定她不会信?她以往一向给予他最大的信赖,从没有多疑多心地试探过他,难道他就连尝试着让她相信都不愿么? 或许,还是因为他仍对前世之人放不下吧? 他说不曾对云英动过心,可她现在有点看不透他的心了…… 她正想得出神,忽而见泓墨从外面进来,他瞧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曦儿才吃好么?” 赵晗一怔,恍然自己拍了许久,曦儿趴在她肩上也好一会儿没动过了,她将他轻轻放下,见他睡得酣然香甜,小嘴一边还挂着丝晶莹,一摸左肩,果然有点潮,不由苦笑。 既然他睡熟了,她也就不移动他了,将小被子给他盖好了,轻唤从露替她拿件衣裳来换。 她从头到尾都只关注曦儿,没接过泓墨的话,他却像是对此一点也不以为意,从露拿着衣裳进来时,他又问了句:“饭好了吗?” 赵晗瞧了眼窗外,天色还没暗下来,冬天黑的早,这会儿其实还不到平日他们用晚饭的时候,他这是没话找话说么? 她淡淡道:“应该是好了,从露去看看吧。” “好了就传饭吧。”他说完这句就走到外间去了。 把赵晗气的,难道他就这么饿吗?进屋来就是为了问饭好了没,就没其他的话和她说了? 这顿饭吃得也是极为无趣,两人都没什么话,方泓墨更是吃得飞快,吃完又说要去书房,放下碗就走了。 赵晗忍住了没说他,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爱读书啊,还不是为了避开她么!她倒要看看他准备冷着她多久。她朝从露使了个眼色,从露便跟着他后面一起走了。 可没过多久,从露又折回来了。赵晗诧异地看着她,她小声道:“大少爷不要婢子侍候,让婢子回来了。” 赵晗不禁生了疑,隔小半个时辰还不见泓墨回来,便让从露送件夹毛披风去书房,说是怕他入夜后才回来,衣衫太过单薄着了凉。 只过了一刻多钟,从露跟在方泓墨后面回来了。 趁着他去沐浴,赵晗低声问从露过去瞧见什么了。从露小声回道:“大少爷坐在书房里什么都没做,瞧神色是想事儿呢。见婢子送披风过去就笑了笑说用不着,他不会那么晚,接着就回来了。” 赵晗自嘲一笑,他那么聪敏的人,她这送披风的举动怕是被他看穿了。没想到自己如今竟也成了疑神疑鬼的那一个。 太累了,也太招人烦,她又何苦,既然他不想告诉她,她就不问了,更不猜了,省心! 赵晗喂完曦儿,早早就睡下了。曦儿躺在床最里侧,她睡中间方便夜里哺乳,她脸朝着曦儿,很自然地背朝着床外。他既然要避开她想事情,就让他去一个人想吧! 谁知身下的床铺轻微地振动了一下,他也跟着上了床,她察觉到后,便装成睡着了一动不动,呼吸也放缓了。 被子被稍稍掀起一点儿,一股凉气跟着透了进来,很快他就从身后贴近她,贴着她后背的身子热乎乎的,凉意也就跟着消失了。 一阵清幽淡雅的气味随之钻入她的鼻间,带着点松叶的干爽香气。接着他的手就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 赵晗继续装睡,只是一个姿势保持得久了,难免僵硬酸麻,他的呼吸又一阵一阵热乎乎地喷在她后脖子上,痒得难受。 这她还能忍,可紧接着他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先是在腿上摸了几把,再顺着腿后面那道突起的弧线游移,摩挲了一会儿,忽而从她亵衣的侧面伸进来,贴着肋下向前移……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晗从亵衣外面按住他的手,低声说了句:“我累了,想睡了。”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从后面把头埋在她肩窝里,声音有点发闷,又带着他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你睡你的,又不用你动。” 这什么歪理? “这样子怎么睡得着?!”她恼他到了床上就死皮赖脸地贴过来,像白天那些事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让她憋着的一肚子气无处可出。 “不试试怎么知道睡不着?” 虽然被她从外面按住手腕,他的手仍然强势地移到了她胸前,握住了一侧,手掌轻轻拢着,并没有用力,就只是这么握着,但肌肤贴合之处热得厉害,男人炽热的欲望透过掌心传了过来,让她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栗,根本无法忽视。 她放弃了和他说理,更不会蠢到和他比腕力,只低低地说了声:“我真的累了,泓墨……” 他松开了她,把手抽出去,没再说话,却仍把头埋在她肩窝里不动。 赵晗也就不再理他,把被他弄乱的衣物拉平顺,准备入睡。 然而她的心绪已经乱了,后面又贴着个热乎乎的人,这人还是她的烦恼之源,心静不下来便睡不着,躺了好久觉得左臂被压得发麻,便动了动身子好离后面那人远一些,顺便换个睡姿。 可他又如影随形地贴了过来,她再往前就要挤到曦儿了,只能转过头去,气恼地说道:“还能不能好好睡了?” “我翻个身都不行么?” “那你倒是翻过去啊。”她轻轻推了他的肩一下。 他便默默翻过身去躺平了。 赵晗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有限的地方尽量少的碰到他,合上双眼,尽可能地让自己平心静气。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背后却传来曦儿哼哼唧唧的不满哭叫。 作者有话要说:  赵晗:这爷俩都太不让人省心了! 方泓墨:你睡你的,又不要你动。 曦儿:啊啊啊(译文:吃吃吃) 赵晗:我想静静…… 方泓墨(醋意):静静是谁?是男是女? 曦儿(抓紧吃) 方泓墨:……臭小子!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莹袖”,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2 23:10:31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2 22:56:55 ☆、晋江独发 赵晗伸手去摸了摸曦儿尿布,前面热乎乎的应该是尿了, 便叹口气叫丫鬟打温水进来。她正要撑坐起来, 方泓墨拦着她:“我来吧。你别起来了。” 他下了床, 抱起曦儿, 赵晗提醒他:“用被子裹着他, 别着凉了。” “好。”他柔声答应了, 用小被子裹着曦儿,把他放到榻边上。 他对曦儿总是没有对昕儿那么亲近, 更勿论换尿布这样的事了, 他大少爷何曾躬亲过?起初月子里她要静卧, 稍好些后又怕夜里起来会着凉, 都是周妈妈与丫鬟来换尿布, 出了月子后她恢复良好,便不想让周妈妈值夜了, 夜里曦儿的尿布都是她自己与值夜的丫鬟一起来换的。 这会儿他这么明显的示好举动, 让赵晗不自觉地心软起来,可一想到他不过是瞒着自己许多事而刻意弥补而已, 她的心情就仍没法平顺下来。 心香端着盆水进来,放在榻前, 给曦儿换下尿布, 用帕子蘸温水洗了洗, 吸干后再换上干净的尿布,便退出屋外。 第108节 方泓墨把曦儿放回床上,赵晗替他把被子盖盖好, 自己再躺下。 又躺了会儿,曦儿又吵起来,这回是饿了。 几番折腾下来,赵晗终于困乏得支持不住,再也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很快就坠入睡梦。 ? 方泓墨听她呼吸渐沉,人也放松下来,应是睡熟了。他却是睡不了了,默默躺一会儿,索性起身穿衣。 他出了朝岚居,便独自一人往春泽居而去。 方泓砚下午刚醒来就疯闹了一阵,体力不支,喝了粥汤后就沉沉昏睡过去。入夜后韩氏见方泓砚仍然没有睡醒的迹象,身心俱疲地回四宜居歇息去了。赵采嫣被方泓砚的举动伤了心,关在自己屋里闭门不出。 夜深了,春泽居里静悄悄的。 方泓墨一路行来,只见到两个巡夜的婆子向他问好。 他进了主屋,外间有个丫鬟,正坐着打呵欠,一见他进来慌忙起身,低头叫了声:“大少爷。” 方泓墨点点头,问她:“泓砚如今情况如何?” 丫鬟小声道:“二少爷从午后睡到这会儿,一直也没醒。只不过……” 丫鬟欲言又止,方泓墨诧异追问:“只不过什么?” “二少爷睡着时不时会说些……说些胡话,样子也吓人的很……”她听说二少爷得的是癔症,即使守在外间也是心惊胆颤的。 方泓墨轻轻推开门。方泓砚睡着,屋里没点灯,一个丫鬟与两个婆子坐在屋角,也都昏昏欲睡,听见他忽然推门而入的动静,她们的瞌睡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起身向他问好。 丫鬟要去点灯,方泓墨让她不用点灯了,并让她们都出去,吩咐她们不用留在外间,回自己屋去等差遣。丫鬟把门关上后,他拎起一个圆凳,走到泓砚床边坐下。 不是月半,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淡淡的,但适应了屋中暗淡光线后,也能看清屋内物事。 方泓砚虽然睡着,却睡得很不安定,削瘦且憔悴的脸上神情变幻,一时咬牙切齿,一时惊慌失措,一时又恨恨咬牙,口中说着含糊的梦话。 方泓墨俯身靠近他,侧耳细听,他似乎在与另一人说话,商量着要去谋害某人,争了几句后似乎是决定用毒,为着谁去准备□□又说了几句,最后他说了句“你去邀他出来”,之后再没有异议,应是对方同意了。 方泓墨听着不像是在谋划杀自己,亦不会是父亲,否则何至于要邀“他”出来。 他起先以为泓砚是梦到与陆九说话,可后来听他嘟哝了一句“陆九不除,是你我心腹大患。”才知他与别人商量的是要毒杀陆九。 他说陆九频频用父亲之死的真相敲诈于他,他不能再忍,而对方亦与他同病相怜,有把柄落在陆九手里不能让人知道,杀了陆九才能解脱。 方泓墨凝眉注视着床上面容憔悴却神情狰狞的泓砚,心中忽然莫名悲怮,泓砚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本来今生的他还有机会,要是能将他关在家里好好戒赌,不让他再去接触那些会将他引入歧途的人,也许他是能改好的。 想到这一点时,方泓墨忽然醒觉,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原来他自己那些狐朋狗友,有许多都是通过子毅引荐的,在那之后,朋友引荐朋友,便结识了更多纨绔子弟,但子毅与那些人却始终相交不深,偶尔出来与他们玩乐一番,也很注意分寸,不会玩的太过放纵。 前世他一直认为子毅过于古板而谨慎,只有到了重生后,自己改过自新,才觉得子毅这样做才是对的,因而对子毅更生敬重。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也许这都是子毅刻意为之。 表叔父向父亲提出解除婚约,父亲对他越加生气不满,他为了气父亲,也就越加放纵。 不久之后,俞家与表叔父家议亲,子毅还特地来向他道歉,表明若是他介意的话,就劝父亲取消议亲之事。 方泓墨与云英之间本就是兄妹之谊,虽然从小就知道两人长大后要成亲的,却一直都没有产生男女之情,解除婚约之后的放纵只是与父亲的对抗而已。 子毅既然来问他,他便对子毅表明自己毫不在意,还说更希望他们成亲。子毅比他年长一岁,言行又沉稳持重,他向来把子毅当兄长般看待。如此一来,他和子毅就成亲戚了,辈分还比他高一些呢。 子毅当时是十分高兴的,没多久他就与云英成亲了,方泓墨想不通,他为何还会那么恨自己,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一想到平日那温和儒雅的亲切微笑下,竟隐藏着这么深的恨意,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难道就仅仅因为婚后云英还与他像以往那样常常来往? 那些出游也好,聚会嬉戏也好,大多都是许多人在一起玩,别说子毅每次必到,齐修、承广也时常参与,极少有他单独与云英两人相会的。他虽与云英自小熟稔,也知人言可畏,更是因为对子毅的敬重,平日里极为注意避嫌。 只是到了后来,他与赵采嫣成婚之后,越发放浪形骸,云英看不下去,找他单独说了几次,劝他不要如此放纵自己,他不听劝,云英还为此发了一通火,说到气极时还流了眼泪,他那时有所触动,决心回家,却发现赵采嫣已经与泓砚暗通款曲…… 他本对赵采嫣没什么情意,唯有泓砚的背叛之举才让他震惊且生愤恨,他怒极之下打了泓砚,写下休书扔给赵采嫣,只带着方元离开淮京城,避开所有的人,到了情绪稍微平复之后,才把自己住在何处告诉了子毅。 他从不曾怀疑过子毅一分一毫,原以为泓砚是向子毅打听来自己所居何处,再让陆九来劫杀自己的,可真相竟完全不同于他的推断。 子毅在河堤边发现泓砚的时候,怕是泓砚已经没气了,所以他不怕自己的秘密会泄露,将泓砚的尸体送了回来,没想到泓砚却醒了过来,并且还重生了。 他默默合眼,怅然叹息。 子毅啊子毅,难道真的是你…… 床上的泓砚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惆怅思绪,他猛然睁眼,见泓砚在床上疯狂扭动,吃惊之余急忙站起来,走近去查看他情形。 只见泓砚双目紧闭,却举着双手,似乎是在抗拒什么人的靠近,一面口中喃喃说着梦话:“父亲,我错了我知错了,别打我,别打我。”说着双手用力向上猛推。 他躺在床上做出这些举动,本来会显得滑稽可笑,可方泓墨看在眼里,却只觉又惊又怒,就像亲眼见到他害死父亲的那一幕情形。 方泓砚又显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道:“怎,怎么办?快去请大夫……那怎么行?!二叔要是知道了还不……” 他渐渐安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又喝骂起来:“出去,滚出去!”一会儿又苦苦哀求,“别再来了……” “阿晗……你别哭了……是我不对……忘了那些好不好?我……” 方泓墨立在床前,默默地看着他发作。 方泓砚突然睁开眼,瞧见床前站着一条黑影,吓得惨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床上弹起,一下子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口中不停地念叨:“别找我,别找我,别找我……” 方泓墨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还再次吓到他了,他低声道:“泓砚,是我。” 方泓砚哭了:“大哥,你怎么又来了?求求你别来找我了……我给你烧香,替你作法事,你要什么?你和我说,我什么都烧给你……” 方泓墨叹了口气:“泓砚,别怕我,我还活着,不是鬼。” “胡说!”方泓砚眼睛一瞪,“你不是鬼是什么?你不是为了报仇回来的么?” 方泓墨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报仇才重活这一世的。”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我没害你!” “我想知道真相,泓砚,你告诉我。” 方泓砚连连点头,因削瘦下去而显得颧骨高突的脸上,突然露出兴奋之色,双眸都随之发亮:“好好好,你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可要说好了,全告诉你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方泓墨只觉眼角酸涩,那一下头点得分外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沉吟):难道阿晗也死了么? 赵晗:我活的好好的,别咒我。 何如:你没死怎么穿的? 赵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方泓墨(不解):什么穿?穿什么?好好解释给我听,不然就别想睡觉了。 赵晗:…… ---------------------------------------------- 很感谢小伙伴们!每次看你们的留言都觉得动力满满~~本文即将进入收尾阶段,想说有你们一路支持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莹袖”,灌溉营养液+12017-03-13 22:05:15 读者“=3=”,灌溉营养液+12017-03-13 21:06:47 ☆、晋江独发 “你倒是快问啊!”方泓砚见方泓墨久久不问,反倒焦急地催促起来。 “你和谁密谋毒杀陆九?” “子毅啊, 还能有谁?他不能让云英知道他找陆九杀了你啊!陆九也敲诈了他好几回。” 方泓墨突然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到底为何那么恨我?!” “你不知道?云英一直没能忘情于你, 他那时搬离淮京的心都有了, 但是他父母不让……你与采嫣成婚后又不好好过, 云英整日忧心挂念, 他怎么能不恨你?” 方泓墨茫然而意外, 他从没发现过云英暗藏的情思,她每次见面都对他各种嫌弃, 两人总是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他也一直把她当成活泼过了头的妹妹来看待, 喜爱之情是有的, 却从未动过心, 不曾想到她竟在嬉笑欢颜之下隐藏了那么样的一层心思。 所以表叔父解除婚约并非是她所情愿的? 子毅为了让表叔父对自己生出不满进而解除婚约,引他沉迷玩乐, 也是他自己不争气, 又年少轻狂不服父亲的管教,竟一步步地深陷下去, 把自己的前半生过得十分不堪。 云英也曾痛骂过自己,甚至气得落泪, 如今想来, 她亦是恨铁不成钢吧…… 本来子毅已经得偿所愿, 但他与赵采嫣婚后越加放浪,云英为了劝诫自己,几次与他单独会面, 才成为子毅动了杀心的契机吧…… 前世的恩怨纠葛,莫说是子毅害了自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害了自己的元凶? “你怎么又不问了?”方泓砚偏过头奇怪地盯着他。 方泓墨从前尘往事中回过神来,想了想仍然存疑之事,问道:“你们最后有没有把陆九杀了?” 方泓砚露出迷惑而茫然之色:“我们最后杀了陆九没有……”他低下头想着,“没有……子毅邀他出来,后来……后来……” 他低头想了很久,突然叫道:“他先下手了!他带人敲晕了我们,把我们掳到郊外,先杀了子毅,我亲眼瞧见陆九割了他喉咙……可吓死我了!” 他眼神变得呆滞,透出强烈的恐惧:“太可怕了,太可怕……那么多血……” “子毅也死了?”方泓墨的心忽然漏跳一拍, “死了,陆九说既然我们动了杀他的心,他就不能留下我们的命,不然迟早……” 方泓砚忽然停下来,瞠目结舌地望着方泓墨:“我也死了?” 方泓墨默默点了一下头。 方泓砚呆了一阵,露出难以置信的癫狂笑容:“我也死了?哈哈哈!所以我才能看见父亲、你、阿晗、采嫣……” 方泓墨脸色一沉,冷冷道:“不许你这样叫她!” 方泓砚一愣,停了下来:“你说谁?采嫣吗?” “阿晗,别让我再听见你这样叫她!”方泓墨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第109节 “为什么啊,她是我……”方泓砚嘀咕了句,见他脸色阴郁,便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好,不这么叫了。你还要问什么?” 方泓墨黯然摇头,他想知道的全都问过了,不想知道的也不必再问。但转眼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重大问题:“难道阿晗也死了么?” 泓砚方才也提到了她,难道是因为她也死了,她会不会也重生了? 方泓砚愣了愣:“阿晗?”见方泓墨面色又不善起来,急忙改口,“她。她没死。” 他显得黯然神伤起来:“不过她一直郁郁寡欢,采嫣自尽之后她就再没笑过……是我对不起她,哎,她要是一直不知道就好了……” 他眼睛忽而一亮:“对了,她来看过我对不对?白天的时候,她看起来不是好好的?还是笑吟吟的,她平时不怎么爱笑,可笑起来真是好看……”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迷惑不解地望着方泓墨:“我不是死了么?她怎么看见我的?” 方泓墨吸了口气,缓缓道:“泓砚,你仔细听着,你确实是死了,但那是另一世的事,如今你有再活一次的机会,你有机会重新做人,比你前世……” 方泓砚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前世?你说前世?你是不是疯了?” 方泓墨猛然一顿,住了口默默地望着他。 方泓砚不住摇头,以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什么前世、重生……死的人都能活吗?那不是疯话吗?啊?哈哈哈哈!” 他笑了会儿,眼珠咕噜噜地转,忽然神情紧张地问:“我其实没死对不对?陆九要我回去拿房契地契,只要我给他钱,他就留我一命,他还想敲诈我……你要是看到他赶紧告诉我,我好躲开他。” 方泓墨见他神色惶然惊惧,只能先顺着他的话说:“是,你没死,至于陆九,你只要呆在家里别出门,他就拿你没法子。” 方泓砚直摇头:“他会有办法的,他总能找得到我。” 方泓墨冷哼一声:“有我在,他休想!” 方泓砚仍是摇头,嘴里低声喃喃念叨着什么。 方泓墨看他总算是平静下来,叹息一声,命丫鬟热点羹汤端来喂他,自己大步出了春泽居。 回到朝岚居,他瞧见主屋里亮着一豆灯光,脚下微微一滞,紧接着还是大步迈进屋子。 赵晗正哄着曦儿入睡,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头也不抬。 “我睡不着,去看了看泓砚。” “嗯。” “他癔症越发严重了,睡着觉也在说胡话,他要是对你说了什么浑话,你别太在意。” “嗯。”赵晗淡淡应了,心里冷笑一声,癔症,用来掩饰泓砚今日的言行是最合适不过了,但随着泓砚的记忆逐渐恢复,就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到时候,泓砚的“癔症”也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吧? 所谓的浑话就是泓砚仍把她当成前世的妻子来看待,口气亲热地叫她阿晗吧,她真正在意的又岂是这些? 方泓墨走到外间,让心香打来热水,洗了洗手和脸,回到卧房里。赵晗已经哄睡了曦儿,自己也背朝外躺下了。 他脱了外袍与中衣,亦躺到床上,发现她肩膀有一部分露在被子外面,便拉高被子帮她掖好,却在碰到她的时候,察觉她的肩膀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他仍然替她掖好被子,只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要他说实话,可这样的实话要他怎么说?告诉她有前世今生?说她前世是泓砚的妻子?连经历重生的泓砚听了他说的话都不信,她若是听了又会怎么想?会把他当疯子看待么?他绝对无法忍受,被她用那种惊骇中带着怜悯的眼神注视。 更何况泓砚所言的一切仍让他感到震惊而难以置信,连他自己都还未完全接受的事,又要怎么对她说? ? 不知不觉间数天过去。 赵晗与云英一直没有联系来往,本来云英隔三差五就会来方府一次,如今却一连七八天都没一点动静。赵晗虽然担心子毅与她是否仍在争吵,同时也不由猜想她实际上是不是心虚或为避嫌才不再来方府找她,以免撞见泓墨。 也许,暂时不见面更好吧。若云英真的来了,她都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态度与心情去应对。 方泓砚在韩氏每日的精心照料调理之下,身体渐渐恢复,却仍然疯疯癫癫的,神智方面并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别说是见面了,只要一听见方永康与方泓墨说话的声音,他就会惊恐害怕起来。方永康无奈,不能去看望他,只好通过韩氏来了解他的康复情形。方泓墨也如那天夜里向他承诺的,没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他瞧见自己后,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赵采嫣从那一天被方泓砚推倒在地后,就没进过主卧,没去看过他一眼。 韩氏对此忧心忡忡且颇为不满,在她看来,泓砚那天的举动虽然过分,可他是因为病了,神智不清醒,并不是存心要伤害采嫣的,最后亦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采嫣却太不懂事,生两天气也就罢了,竟连着七八天连泓砚所在的屋子都不迈进一步,对他的病情也不闻不问,一切都让她这个做婆婆的里外操心操劳,自己做妻子的却不尽半分的心,她这是嫌弃如今的泓砚得了癔症,不愿再侍奉他了吧? 赵晗初以为随着方泓砚醒来,府里的气氛总能松快些了,没想到却越发得沉重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像是上空有乌云压顶,面临着暴风雨随时都会袭来的那刻。 转眼已是十一月底,府里虽照常做起过年的诸多准备,却没半分要过年的喜庆气氛。 赵晗坚持每日都下地走走,随着恶露排净,又有太医良方调理,她体力渐复,从起初只能被人扶着慢慢走,走不到一刻钟就觉得累,渐渐的能走两刻钟了,如今能走小半个时辰,也不觉得太累。 方泓墨本来办完满月酒之后就该出发去明州的,却因泓砚出事,拖了又拖,直到这个时候再也拖不下去。过年期间各大商号也都关门歇业,采买南航吕宋的货物只有趁着年前,要么就要等到开年二月初,但那时再采办货物,时间太紧选择较少,不利之处颇多。 方泓墨不得不赶在十二月之前启程,十一月三十这天起得特别早。 赵晗也起来了,默默看着他穿衣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方泓墨:你到底是不是前世的阿晗? 赵晗:你先说实话我才告诉你。 方泓墨(挑眉):这可不公平。 赵晗(振振有词):关键是,我是不是穿越的不影响大局啊,可你和其他几个重生的人把我这一世搞得乱七八糟,本来该嫁个青年才俊如意郎君的,结果被逼得非嫁给纨绔子弟不可!本来婚后应该度个蜜月啥的甜甜蜜蜜,结果遭新郎冷遇……亲姐姐为前世的事情栽赃陷害我,小叔子突然改口亲热地叫我阿晗,好闺蜜的老公两世都是个心理阴暗城府极深的大坏蛋…… 方泓墨(壁咚):我就问你一句,嫁给我后悔吗? 赵晗(脸红):……不后悔。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6 01:52:11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5 22:24:32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5 20:46:26 ☆、晋江独发 赵晗一早上起来就没说过几句话,方泓墨见她一直不说话, 也就默然不响。 赵晗见他准备得差不多了, 便对从露道:“去拿鹤氅与披风来。” 方泓墨听见她这句, 便劝阻道:“你别送了, 就呆在屋里别出去了, 天实在太冷, 这会儿日头没出,更是寒气深重。” 从霜也接口道:“是啊, 院里的石板路上都结了霜, 婢子方才走得急了点, 差点就滑一跤。” 今年比起往年要暖和许多, 入冬以来甚至都没下过雪, 但毕竟快进腊月里了,黎明前的时分, 又是寒意最重的时候, 不管是石板路上,还是路旁的草梗子上, 院子里的树木枝杈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即使穿着棉鞋, 在石板路上走得时候久了也会觉得脚尖被冻得隐隐生疼。只有回到烧着地龙的屋子里, 才让人觉着暖融融得舒服起来。 赵晗没说什么, 只道了声“好”,便又让从露把鹤氅与披风收起来了。 方泓墨仍然很不适应他说什么,她就应和什么, 也不和自己争上几句或是说笑打趣的模样。 从霜很快替他梳完头,他起身,披上玄青暗花云锦夹棉长袍,赵晗替他束上腰带,外面再罩上件染成鸦黑色的貂皮袄子。 他低头瞧着她,十根削葱般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油黑的貂皮衬得越发如玉雪白,指尖儿却带着一抹淡红的颜色,抬手上来握住了,果然觉得凉冰冰的,便放在自己掌心里暖着。 赵晗轻轻挣了一下:“别耽误你出发的时辰。” “就这么一小会儿,耽误不了什么。”他紧握着她两只手不放,把她的指尖贴到唇边,说话时的热气便一丝丝地喷在她指端。 她的指尖有些酥麻,又有些痒痒的,被他握了一小会儿手,别说指尖暖和了,连脸上都有些燥热起来,便低着头再次挣了挣:“好了,已经不冷了。” 他放了手,却不就走,赵晗没听到他说话,不由疑惑地抬头,眼前一暗,双唇就被覆上温热湿润之物。 她的脸越发燥热,这屋里还有丫鬟呢!虽然她知那几个丫头见此情景肯定会避出去。 他含着她的唇,温柔地用舌尖□□,慢慢地吮吸,仿佛在细细地品尝她的滋味,流连了好一阵才松开她,从喉间发出低沉温润的声音,语调却柔和得彷如三月春风:“我走啦。” 她红着脸垂下头,把手拢在袖子里,好留着他给的那阵暖意,也低声道:“嗯,路上小心。” 方泓墨点点头,忽然道:“我走之后,你千万别与子毅或云英见面,切记!” 赵晗顿生疑窦,抬眸望着他问:“为何不能去见他们?”难道他还在担心前段时间子毅“误会”他与云英之事? 他眉宇沉沉的,显得十分忧郁:“子毅城府极深,我此时无凭无据地不好说,但他对我很可能并非表面上那样友善……你且记得,我不在的时候,你绝不要和他碰面就是了。即使云英找你,你也找借口推了吧,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赵晗皱眉:“你这么说的不清不楚的,到底又出了什么事让你怀疑起子毅来了?” 方泓墨却不肯说明,又站了片刻,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赵晗气他不肯把原因明说,本来不想送他的,原地僵立一会儿,终究没忍住追到门口,见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院门附近了。 像是有所感应,他在院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见她站在门边目送,便停下脚步。 他凝眸望着她,幽黑的瞳仁里映着灯光,忽然一阵寒风横卷,吹乱了他披在肩后的顺滑乌发,在凌乱纷飞的发间,他的双唇却渐渐弯起,浮现温暖的笑意:“等我回来。” 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赵晗便觉心里空落落的,之前几天虽然与他置气,总归还有这么个人让她使性子置气的,如今他一走,她便失去使性子的对象了。 · 大件的行李一早就搬上了车,从霜提拿着随身的零碎物件,跟着方泓墨来到角门内。 常开诚已经等在那儿了,一见从霜便乐呵呵地迎了过来,先叫了声大表哥,接着就只朝从霜瞧。 从霜见了他却是眼圈都红了,黑白分明的大圆眼眨了一下,泪珠就滚落下来。 常开诚看着心疼,手忙脚乱地找出帕子来要给她擦眼泪,一面道:“怎么又哭了,别哭啊,这回我还不出海呢,年前就回来了,你真要哭也留着我去吕宋前哭。” 从霜不由被他这句话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颗晶莹如珠的眼泪却还挂在线条圆润、微带稚气的脸颊上,把常开诚看呆了,愣愣地举着手中帕子,浑然忘了之前要替她擦眼泪的事。 从霜对上他的眼神,不觉脸红了红,从他手里抢过帕子,自己轻轻把眼泪吸干,再把帕子塞在他手里:“路上多保重。” 常开诚攥着帕子点点头:“我会保重的,你也保重。” 门外有车夫勒马的吆喝声传来,方泓墨听出声音,知道是去接范思源的马车回来了,便迎出门去,常开诚也急忙跟上。 果不其然,稍过一会儿就见范思源从车上下来,三人都已经相识,团团行礼后上车出发。另有一辆装行李的车驶出角门,跟在他们后面。 常开诚在车里坐定,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替从霜擦过泪的帕子,他正要将帕子放好,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帕子举到鼻子下闻了闻,脸不禁一红,偷眼瞧瞧车里,大表哥一脸漠然地望着车窗外,而范思源则笔直地端坐着,目光正视前方车壁。就连方元也没瞧着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常开诚见他们都没注意到自己这小举动,这才松了口气,又偷偷闻了一下,才红着脸把帕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起来。 · 从霜站在门外相送,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回到门内,却见又有车夫忙着备车,一问才知是二少夫人要用车,说是去赵府。 从霜回到朝岚居便把这事儿说了,赵晗那天见过泓砚如何待她,也知这些天她再也没去照料过病榻上的泓砚,想来是无法原谅泓砚,今日去大半是去对父母亲诉苦泓砚的不是。 一想到方泓砚,连赵晗都忍不住摇头叹气,本以为他过几天会想起今生的事情,慢慢也就会恢复正常,没想到他一直到现在都是疯疯癫癫的。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前世种的因后世报的果吧。 第110节 到了午前时分,有婆子来传话,说是谢参军到访,有急事找大少夫人。 赵晗微觉讶异,谢齐修应知道泓墨今日出发去明州,怎会有事找她?她快步赶到前院,在二堂见到了他。 谢齐修显得心神不宁,一见她就急急迎上前来,连寒暄客套的话都来不及说,只匆匆拱了拱手便问:“渊渟他是何时出发的?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 赵晗见他神情急迫,心就不由得别别跳了起来:“陆路,他乘马车过去的,寅正前后启程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齐修却只道:“别担心,我只是有件紧急事要告知他,耽搁不得,先告辞了。”说着一拱手,匆匆离去。 赵晗哪里可能不担心,这就让人赶紧备车,又找来郑大牛,让他带上几名身强体壮的护院同去,追赶方泓墨的车,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 方泓墨一行两辆马车出了德胜门,沿路行了半天后,车夫忽然高喊一声“吁——”车速跟着慢了下来。 方泓墨诧异地撩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道:“大少爷,小的听车驶起来的声音不太对头,还是检查一下才放心。” 方泓墨点头应允。 车夫等车停稳后,跳下车,自上而下细细检查马车,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是轮毂与车轴之间,本应该牢牢卡住的地方,却出现了松动,本来紧固用的销子不知何时松脱掉落,车輨也掉了,方才一路颠簸,车轮已经沿着车轴向外滑动了两三寸。 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幸好听着声音不对停下了,若是没能及时发现,只要车轮硌到一块稍大的石头,或是行驶过坎坷不平之处的话,恐怕车轮就会整个松脱飞出去,马车就要倒了。 奇怪的是他知道要远行,昨晚特意细细检查过全车,那时并未发现销子有松动的迹象,否则就会加以整固了。 车夫向方泓墨说明情况,他们几人下车,车夫向随行武师借了把刀,砍下路边的树枝,削去枝杈树皮,用坚硬的瘤料削成销子的形状卡住轮毂,又在车轴外端紧紧绕上一条汗巾替代车輨之用,只是木头销子哪里比得过铁销子坚固,汗巾也只能临时顶一下用而已。 接下来的一路上行程他们不得不放慢车速,绕开路上的石块或坎坷之处,避免颠簸得太厉害,震断木销。还时不时要停下车,检查销子的情况。 修车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再加上车速放缓,这就来不及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下一个落脚镇子。 眼看着夕阳西坠,落到山后头去了,只西方天际还有一抹残血般的殷红云霞,道上却已经黑沉沉地看不清路面上的车辙印迹,行人车马亦变得稀少起来,路上行驶半个多时辰也见不到另一辆车。 作者有话要说:  范思源:其实闻手帕那会儿我看到了,装没看见而已。 常开诚(吃惊):范公子看到啦? 范思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常开诚(愧疚):我非礼了范公子,十分抱歉。 范思源:…… 方元:我也看见了,我低着头是拼命忍笑而已。 常开诚:…… 方泓墨:范兄,与开诚说话要直接一点。 范思源:比如? 方泓墨:比如开诚你刚才的举动太没品了我实在不忍目睹。 常开诚(脸红):…… ﹉﹉﹉﹉﹉﹉﹉﹉﹉﹉﹉﹉ 今天在外面手机更新,营养液与投雷名单明日补上。爱你们~ ☆、晋江独发 车夫停车点亮马车前方两盏防风羊角灯,照亮了前道, 这才继续小心地驾车前行。 又行了一段路, 地势逐渐变高, 上坡路更是难行。 泸江在此段变窄, 水流变得湍急, 江岸陡峭, 离水面有数丈之高,江水长年冲刷将江岸下方掏空, 形成内凹, 而道路右侧有茂密森郁的树林, 地势向着远处逐渐升高, 形成坡地。 方泓墨早在车夫说明马车出了状况时就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但这车平日是停在方府内的,若是要动手脚, 肯定要买通方府内的下人, 且他早前曾找齐修商量过,请他找人调查跟踪陆九, 而直到临行,齐修那边也没什么消息。 方泓墨虽然有心戒备, 总不能因为提防被袭而连门也不出, 正事也不做了, 既然齐修那里没有消息,便还是按预定的行程而出发。 但眼见天黑后道上车马绝迹,这段路地形又险峻, 十分适合伏击,他不由得暗生警惕,吩咐随行的武师加强戒备。 这六名武师都是谢齐修所荐,穿着方府护院的衣着,武艺高强且护镖经验丰富,与前次失责的武师完全不同。他们眼看这种地形,不用方泓墨提醒已经暗中提高警觉,当即前后传令,让运载行李的马车靠得更近一些。 两名车夫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尽可能的加快车速。 正逢月末,残月只余细细一线,苍黄月光暗淡得几近于无,全靠两盏羊角灯照亮车前一小块地方。 羊角灯随着马车行驶而不停摇晃,透射出去的灯光亦摇曳不定,远处以及道旁一片黑魆魆暗沉沉的,稍远处的林子就模糊成一片暗影。 眼看着远处景物略微明亮一些,应是林子在前面就到了尽头,有一片开阔之地,就不是适合伏击的地形了。而只要过了这一段,很快就会抵达今晚预定歇脚的县城。 方泓墨觉得自己是多心了,难怪齐修那边没有消息…… 忽听一声尖锐的唿哨响起,与此同时,从前面林子里跃出十几条黑影,手中提着细长的武器,有些是棍棒,亦有数人拿着长刀,刀刃侧转间,闪过锋锐的冷光。 方泓墨低喝一声:“冲过去!” 一个嗓音粗嘎的人大声喊道:“停车就饶过你们性命!老子为的是劫财,你们要是非要送死,也没人拦着你们!!” 说话间又有十来条手持兵器的黑影跃出林子。 车夫手一颤,害怕地扯了下缰绳,车速不增反减,他又借着灯光骤然瞧见前方路上拦着绳索,急忙勒停了马车:“少爷,路上有绊马索。” 方元吓得直哆嗦,说话声音都打颤了:“少爷,他们只是劫财罢了,还是破财消灾吧,要是抵抗,这些亡命之徒发起狠来就难说了……” 马车一停,众匪将车团团包围,六名武师跃下马车,站定车前后几个易守难攻的关键位置,来者众多,方泓墨没发令,或是对方没动手,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武器也都藏于腰间或靴筒内。 范思源脸色苍白,全身微微颤抖,举止却并不失措,安静地坐在原地,默默注视着方泓墨。 常开诚却是毫不害怕,反因气愤激动而热血上涌,一撸袖子,跃跃欲试道:“大表哥!打还是不打,你发句话!” 方泓墨微一皱眉:“你且护好范兄,你们几个都别下车。” “好!大表哥就放心吧!”常开诚一拍胸脯,只觉情绪激昂,豪情冲天。 方泓墨开门探头,扫视一圈,劫匪约有二十多人,不由皱了皱眉,人数比前世那一回多了一倍。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彪悍,短衣黑裤扎着裤脚,脸上蒙着暗绿色的布巾,布巾上露出一对眼尾倒垂的眸子,眼神里透着狡诈狠历。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对眸子,陆九! 虽然他带着武师,人数却是对方占优,随行的还有开诚与范思源,当务之急还是确保他们的安全。 方泓墨缓步跨出马车,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要其中一名武师拿过去。 陆九接过银票,点起火折子大致看了看数额,顿时忍不住兴奋地哈哈大笑了几声,他将银票收入怀中,抬头打量着方泓墨:“看这养尊处优的样子,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身上带的银票肯定不止这些,全都拿出来罢。” 方泓墨冷冷道:“总共三万两,已经全给你了。” 众匪一阵哗然,这么多银票,这下大发了! 陆九心中暗啐一口,被他当众揭破银票数额,就不能瞒着这些兄弟,少分他们银两了。他嘿嘿一笑:“我不信,你过来,让我搜搜。” 方泓墨站在原地,展臂而立,弯唇一笑:“若是不信的话,你过来,我让你搜。” 陆九怀疑地皱了皱眉,左右扫了几眼,见方泓墨带的人不多,看起来也不像是太厉害的角色,但他生性多疑,哪肯独自一人走进方泓墨随行众人的包围圈里! 今晚真正的目的可不是劫财,他见方泓墨不肯走到外面来,便一声不吭地暴起发难,挥刀砍向送银票过来的那名“随从”。 实为武师的“随从”早有防备,斜身闪过,再直起身来时,手中已经多了柄银光闪闪的软剑,手腕一抖,刺向陆九面门。 陆九吓得一缩脖子,原地打滚才险险躲过这一剑,他虽也习过武艺,却不甚精湛,眼见着方才这一剑迅如闪电,心中顿生怯意,连滚带爬地逃到外围。 然而陆九那一下暴起袭击,其他劫匪一见就像得了命令,纷纷挥舞起手中武器,袭向方泓墨一众。两名车夫吓得瑟瑟发抖,跳下车抱头蹲地,只期望这些劫匪按着江湖路数来,别伤害他们。 其余五名武师也都抽出自己的武器进行反击,只是陆九带去的人数众多,武师虽武艺精湛,一时之间也不能将所有劫匪都制服,有两名劫匪趁乱抢进人丛中,扑向方泓墨。 方泓墨心底清楚他们的目标只是自己,若是躲到车上,只会害了车上的开诚与范思源,他抽出靴中匕首,背抵马车壁,微微躬身,双脚分立,不丁不八,蓄势欲发不发。 那两名劫匪都蒙着面,只露出狰狞双眼,成掎角之势包围过来。 方泓墨突然挥起手中匕首,砍向右侧劫匪,那劫匪向后一让,同时举棒来格挡,然而方泓墨只是虚晃一招,银光一闪,匕首划了道圆弧刺向左首劫匪,同时右脚飞起,踢向右侧劫匪右臂。 左首劫匪猝不及防,来不及格挡,只能向后急退。 右侧劫匪手臂被狠狠踢中,方泓墨腰腿上的功夫乃多年练就,力道极强,只听“咔嚓”一声,那劫匪手臂当场折断,痛得长叫一声,手中长棍更是拿捏不住,直飞了出去。 方泓墨一招之下,击退两人,但只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已,他不敢停留,身子一矮钻到车下,左手在马车另一边底部边沿一搭一拉,就到了马车另一面,却被又一名持长刀的劫匪拦住去路。 他手中只有一柄尺余长的匕首,对方却是一把三尺长刀,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一名武师察觉他情况危急,靠过来帮他,但紧接着又有几名劫匪围了过来,武师以一敌众,左支右拙,很快就被刀尖划伤。 常开诚虽然听方泓墨的话,呆在车上护住范思源,却掀开车帘关注周围战况,眼见方泓墨与一名武师被四五名劫匪围住砍杀,形势危急,他哪里还能在车里呆得住? 他回头冲范思源喊了句:“范公子呆着别动!”说完就一跃下车,疾步绕过马车,直扑向围住方泓墨的劫匪之一。他没带着武器,便抡起拳头,结结实实地一拳揍在劫匪的下颌侧面,将那人打得横飞出去,摔倒在地就没有动弹过。 那被打飞的劫匪虽然持刀,面对方泓墨仍是满怀戒备之意,方才同伴被他一脚踢断了臂骨,那声惨叫可瘆人了,看来眼前这位并非不堪一击的富家公子。 他眼睛紧盯方泓墨,同时还留意着他的脚下动作,却不想身后忽然一拳抡过来,根本不及反应,就听耳边“砰——嗡”的一声响,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泓墨见常开诚加入战局,一击就打倒了一人,虽然恼他不听话擅自下车,但也感激他替自己解围,他不是纠结寡断之人,既然开诚已经下车,下就下了吧,便冲他点了一下头以示感激。 常开诚咧嘴,憨然一笑,拾起地上掉落的长刀,手腕一转,耍了个刀花,兄弟二人与那名武师一起,并肩作战,强弱之势立即倒转。 方泓墨背靠车壁,眼观六路,见周围的劫匪倒下好几个,而武师虽大多都以一敌二,却应付得绰绰有余,局势渐渐向着有利己方的一面发展,只要小心应付,应能击退陆九这批人。 忽听马车里有方元的惊呼之声:“范公子!” 方泓墨一凛,就听见马车里有挣扎扭打的声音,方元呼痛,紧接着有“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跳下马车。 接着就听陆九高喊:“都给我停下,不然我就杀了这个臭书生!!” 陆九第一击就失策,差点被扮成随从的武师刺中,赶紧躲到外围,那武师应付扑过来的喽啰都不及,哪里还会去追他。而其他几名武师也都谨记自己的职责是守住马车,保护雇主安全,更不会远离马车去追击。 陆九眼见局势不利,而常开诚与方泓墨都在马车另一边,大半武师为护住方泓墨而聚到那一侧,便寻机跳上马车。 方元见有蒙面劫匪上车,手里还提着长刀,惊骇地往后缩,却见陆九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就抓住了范思源的衣襟,将他往车下拖。 方元急得去拉,被陆九狠狠一脚蹬开,痛得惨叫一声。幸得车厢里空间狭□□仄,中间又隔着范思源,陆九长刀挥舞不便,不然就一刀砍过去了。 范思源一介文弱书生,毫无抵抗之力,轻易就被陆九拉下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11节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8 09:46:59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8 02:02:08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7 21:55:52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7 11:53:53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6 22:47:07 ☆、晋江独发 方泓墨绕过马车,就见陆九一手扣着范思源, 另一手举刀, 明晃晃的刀尖就顶着范思源的咽喉处。他怕陆九狗急跳墙伤了范思源, 大喝一声:“都住手!” 众武师停下, 却仍然警惕地看着自己四周。众匪也停了下来, 借机将受伤同伴抬到路边。 陆九见状得知押宝押对了, 这瘦书生颇得方泓墨重视,便嘿嘿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果然是人杰。” 方泓墨冷言道:“你已经拿到三万两银票, 不如就此罢手, 你我都不必再有人受伤, 你也得利了。若是一意孤行地对峙下去, 难免两败俱伤” 陆九眼见局势逆转, 心中又贪图起另一笔报酬,眼睛转了转, 对方泓墨道:“你过来, 我才放了他。不然,哼哼……”说着他的刀尖又往上顶了两分。 范思源不得不抬高下颌, 才不至于被他刺破喉管,饶是如此, 已经被刀尖划破了颈颌间的肌肤, 一丝鲜血顺着脖子蜿蜒而下。 他脸色愈加苍白, 却并不惊慌求饶,反对方泓墨朗声而言:“方公子小心,此匪不仅是求财, 收了银票还搏命相袭,定然另有所图!生、义难两全,则舍生取义,范某虽惜命,然士为知己者死,这一生亦无憾了!” 陆九听他拆穿自己目的,不由恼怒喝道:“臭书生罗里吧嗦说什么废话!这种时候还掉书袋,我最恨这种酸秀才!”说着手腕一转,刀尖一拧。 范思源痛得闷哼一声,脖子上创口更大,血流如注,顺着脖子流下,深色血迹在衣襟上迅速渗开,很快洇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衫。 方泓墨急喝一声:“住手!陆九,不要再伤人了,你要我过去,我过去就是了!” 他与范思源本没有深交,但几次相处彼此都有惺惺相惜之意,没想到在此危急时刻,范思源竟不顾自身安危,拆穿陆九目的,宁可自己被陆九所杀伤,也不要他过去。他被范思源言行所感,更不能让他因自己而死。 陆九大惊,登时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乍然听方泓墨叫出自己名字,他惊异之下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及时忍住后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想着怎么掩饰过去。 方泓墨双眼紧盯着陆九,一步步走近,他身后的武师受雇要护他安全,自然也跟着上前。 陆九略有分神,见状反应过来,拖着范思源向后退了两步,嘶吼道:“都停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过来!”他本就拉着范思源退到战局外才呼喝众人停手,此时再退了几步,身后就是江岸了。 方泓墨示意众武师停下,自己再向前而行,只是极为警惕陆九手中的刀,一直走到他挥刀的最远范围之外才停下,展臂道:“我过来了,你应当放人了。”他神情虽显轻松,实则全身都绷着,宛如一根绷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准备将蓄势待发的利箭弹射出去。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且听动静马匹数量不少,至少也有十数匹之多。 方泓墨眉头一紧,来者不知是友是敌,抑或仅仅路过? 陆九闻声脸色一变,突然将范思源推向他。 范思源流了不少血,又加惊吓过度,虽靠一口气强撑着,其实早就双脚发软,被陆九猛然一推,便径直倒向方泓墨怀里。 方泓墨疾伸双臂去接,目光从范思源的肩头看过去,却见他身后的陆九的眼神突变,露出狰狞笑意,与前世他被陆九杀死前所见一模一样,心念电转间,劈手拉过范思源,同时带着他往地上倒。 就见一道银光闪过,堪堪从范思源的腰侧划了过去。 陆九用心阴险狠毒之极,他压根就没想过要留范思源的性命,方才这一刀突刺,是利用范思源挡住方泓墨的视线,且趁他接人的一瞬最没防备,门户大开之时,长刀先穿过范思源后腰柔软之处,再挑进方泓墨前胸,一石二鸟之计。 本来他想得周全缜密,没想到竟会给方泓墨拉着范思源躲过去,但躲得过第一刀,躲不过第二刀,方范两人抱成一团滚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亦无处可躲。陆九手腕一翻,长刀画了道圆弧,高举至顶,再朝着二人颈项处狠狠劈下! 众武师在方泓墨抱着范思源躲开陆九第一刀时,离他最近的三人便扑了过来,却还是差着十几步,不及相救。 方泓墨眼见避无可避,只能用力推开范思源,至少不能再牵连他丧命,且借着推范思源之势,自己向反方向翻滚。 然而他们所站地点本就靠近江岸,地势是向着江边倾斜向下,范思源朝马车方向翻了两圈便停下了,但方泓墨推开范思源之后,自己却直朝泸江翻落。 陆九这一刀使足了力气,半空中来不及转向,虽然见状朝方泓墨所在方向偏了一下,仍然是一刀砍空。 方泓墨虽险险避开了这一刀,自己却刹不住这翻滚的势头,忽觉身下一空,已经是翻出岸沿,身在半空中,向着数丈下的江面直落而去。 他落下去时背朝江岸,只能反手去够,但岸土酥软,只抓了一手的湿泥,仍然止不住下落之势。 方元躲在马车里往外偷瞧,眼见此情此景,忍不住惊声尖叫:“少爷!!” “大表哥!”常开诚的声音却近在咫尺,就在他头顶之上。 原来常开诚在陆九抓着范思源威胁方泓墨,众人注意也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时,悄无声息地绕到侧面,借着岸边几丛半人高野草的掩映,猫着腰慢慢从侧面接近陆九,夜色下众人都没注意到他。 只是最后一丛野草离陆九还有着半丈多距离,陆九又持刀顶着范思源的咽喉,他拿捏不好出击的时机,只能耐心等待。 却见局面突变,兔起鹘落间,陆九推人,突刺,劈砍,方泓墨带着范思源闪避,又奋力推开他,自己却要落入江中。 常开诚顾不得其他人,从草丛后面猛然跃出,两三步奔到江边,却仍是迟了一步,方泓墨已经翻过岸沿,向下直坠。 常开诚急吼一声“大表哥!”同时向前疾扑,胸口重重撞到地面,双臂伸出在半空,去拉方泓墨的手,却只有指尖抓住他袖子一角,虽极力攥紧,可指上力道哪里抵得过一个人的重量,衣袖立即就从他手里滑脱,方泓墨仍是落了下去。 常开诚不等方泓墨落入水中,双手一推江岸,自己也跟着鱼跃而下! 陆九第二劈用力极大,江岸土质湿软绵密,这一刀下去,深深陷入泥中,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眼看着三名武师扑过来,他索性弃刀,反身一纵,亦跃入江中。 三名武师追到岸边止步,面面相觑,其中虽有两个会水的,但要在冬日暗夜里跳入如此湍急的江流中,可不仅仅是会水就能应付得了的,恐怕救人不成,反而自己都会溺毙。 他们探头张望,夜色下的江水乌沉沉的深不见底,江流湍急,水面波涛翻涌,不时有浪头击打在岸边回卷,带起一个个漩涡,溅起一阵阵水花,却哪儿还有那三个人的影踪? 其余众匪,眼见陆九跳江,有的拔腿就跑,有的还顾念义气,七手八脚地抬起受伤的同伴一起逃。 先前隐约的马蹄声这会儿已经清晰可辨,分明是从淮京方向而来。 众匪闻声越发惊慌,抛下受伤同伴,纷纷向着相反方向逃跑,亦有窜入树林的。 武师既然对或落水或跳江的三人无能为力,便围成半个圆圈,拦截众匪逃跑的去路,把他们逼向淮京方向。 很快,骑马的众人飞驰而至,当先一人见此情形,喝令随众将不及逃走的众匪擒拿,自己则纵马靠近马车,一面大声呼喊:“渊渟!渊渟!” 方元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看清此人面貌便哭叫道:“谢参军,少爷落水啦,表少爷也跟着跳下去了!你快救救他们吧!” 谢齐修闻言大惊:“落水了?什么时候的事?” 方元边哭边叫:“就是方才半刻钟都不到,快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谢齐修立即点了几个水性好的衙差,下水救人。 这一段江流尤其湍急,且水下暗流复杂,几名衙差跃入水中,等一口气用完再出水,已经是十数丈外的下游了,暗夜里水下难以视物,江面又如此宽阔,就这么几个人去找,根本无异于大海捞针。 找了一刻多钟无果,那几名衙差已经耐不住水下寒气,不得不先上岸休息。 这会儿谢齐修已经带人把被武师困在包围圈内的劫匪擒住,再派了一半的人去密林中搜索零散逃亡的劫匪,见那几个衙差回来,便命人在江岸边生一堆火,让他们取暖烘衣。 眼见这几名年轻力壮的衙差只是下水一刻多钟,已经冻得面色苍白,嘴唇青紫,谢齐修越加担心方泓墨与常开诚的安危,水性好是一回事,可这冬日里的江水冷得彻骨,常开诚水性再好,也扛不住这江水之寒啊! 谢齐修心中焦虑自责,但此时再叫人下水,一是无用,二是怕会再搭上人命。 他只得命人将受伤的范思源送回淮京,同也将擒获的匪徒押送回去,余下的人则列一长队,他亲自带着沿江往下游搜索,一面举着火把高声呼喊,只期望方泓墨与常开诚能瞧见岸边火光,听见呼喊,以此指引方向,游到岸边。 方元亦不肯跟着衙差回淮京,一面用袖子抹着眼泪鼻涕,一面跟着谢齐修后面,说一定要找到少爷才回去。 大约一个多个时辰后,郑大牛带着方府护院也赶到了。他们在来时与押解众匪的衙差相遇,问明事情经过,加急赶路,再见到岸边一长列火把缓缓前行,自然知道是谢齐修等人,便一同加入搜寻的队列。 然而大半夜过去了,搜索无果。 谢齐修的心越来越沉,只怕前面探路的衙差回报时,找到的只是二人的尸体。 眼看着东方天际有蒙蒙亮光,前面的衙差忽然一阵骚动,似是发现了什么,谢齐修心中一紧,急忙加快步伐向前,很快就见前方江边浅滩上趴卧着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短小君”,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9 09:53:12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8 21:09:33 ☆、晋江独发 虽然此人趴卧着看不见面容,但谢齐修见此人身穿短袄黑裤, 绑着裤腿, 衣着并不像方泓墨。这一段江面变得开阔, 江边也出现了浅滩, 他一跃跳下, 顺着浅滩快步奔近。 江岸上方元大声叫道:“那打扮, 是劫匪,领头的那个, 就是他要杀害少爷!” 虽然当时陆九蒙着面, 但衣着未变, 方元一眼认出。而这个时候出现在江边浅滩之人, 与昨夜之事若是没有关连, 那也太过巧合了吧。 谢齐修闻言放轻脚步,接近趴卧之人后, 拔出腰刀, 警戒地将他翻过身来,一见面容, 果然是陆九。 就见陆九脸色青白,双眸紧闭, 右臂一道极深且长的刀伤, 伤口深可见骨, 因在水里泡的久了,伤处皮肤肌肉外翻,已经发白。这么深的伤口一定出血甚多, 泡在水里鲜血流失更快。 谢齐修伸指搭在陆九腕上,察觉他仍有微弱脉动,知他是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浓密而细长的眉毛随之紧紧皱了起来。 陆九身上的刀伤,应该是渊渟或开诚留下的,可见三人在水中有过殊死搏斗,陆九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么渊渟与开诚也极有可能受伤,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如果还受了伤……如今搜寻了一夜却只找到陆九,不能不让人担心那二人的安危! 谢齐修留下大部分衙差继续沿岸搜索方泓墨与常开诚下落,自己带陆九回京,把陆九押送至京兆尹府关押后,再点齐人手赶往方府。 当他抵达方府门外时,已是事发第二日的下午了,他略一犹豫,还是对门口通传的下人道:“谢某有急事相告,请大少夫人见面详谈。” ? 赵晗自从谢齐修莫名来问方泓墨出发时辰与出行方式,就担心他路上出事,派郑大牛去打听情况,却迟迟等不到他带消息回来,不由焦虑万分,一晚上就没能睡好。 第二天她一早就起来了,却直到下午才听闻下人通传,说谢参军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来到前院二堂,见到谢齐修面带愧色,身边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方元,顿时心就凉了半截,说话时声音都抖得厉害,简直连不成句:“齐修,泓墨他是不是……” 谢齐修又悔又愧,方泓墨托他调查陆九,自己收到消息,说陆九召集人手,有“大买卖”要做时,已经是昨日上午的事,他知道泓墨当天出发明州,立时联想到陆九说的“大买卖”恐怕与泓墨有关,这才匆忙赶到方府询问,又加急追赶,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 听赵晗这么问,他急忙回答:“他落入泸江,开诚也跟着跳下去救他,只是江流湍急,两人都被冲往下游,暂时……暂时不知所踪……” 身后的从霜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就哭了起来。 赵晗只觉浑身发冷:“他是何时坠江的?” “昨夜亥时前后……” 那就是□□个时辰之前的事了,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泡这么久……赵晗只觉眼前发黑,身子摇晃着站不住脚。 从露急忙上前扶着她,回头再看从霜,从霜已是泣不成声。 谢齐修十分愧疚:“你先别伤心,开诚水性极好,他又是紧跟着渊渟下水的,我回来是为了押送陆九,并来告知你事情经过,这会儿还有人继续往下游搜寻,我即刻回泸江边继续寻找他们,一旦有他们的消息就……” 赵晗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地注视谢齐修:“我也一起去找。” 从露大惊:“这怎么行?少夫人您身子还没全好,这么冷的天……” 谢齐修也道:“这么多人在搜寻,不差你一个,你不如安心在府中等待,我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渊渟与开诚的。” 第112节 赵晗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在府中等消息,我非得第一个知道他的……下落不可,齐修,请你先出发带人去找,留一位衙役大哥给我们带路就行,我要先……禀明父母亲此事。” 她又回头看向从霜:“你是留在府中还是与我同去?” “婢子同去,婢子也要第一个知道他的下落。”从露的脸上仍挂着泪珠,说话还带着哭音,眼神却如赵晗一般坚定。 谢齐修见她们去意坚决,也只能同意。 赵晗送走谢齐修,回到内院,心中发愁该如何向婆婆禀明此事,泓砚的事已经让她备受打击,加之最近操劳过度,若泓墨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她会撑不下去,泓墨此时情况未明,假若最后他平安回来了呢?婆婆岂不是白白伤心担忧?要万一她因此急出病来,岂不是更糟? 思前想后,赵晗决定还是先把事情告诉二婶,二婶毕竟隔着一层,虽然同样震惊而担忧,却不会像婆婆那么揪心。 赵晗这会儿只怕看见婆婆落泪,她自己也不过是强作镇定,若是看见婆婆流泪,她恐怕也忍不住要大哭。 但她这会儿还不能哭,她还要去找他。 林氏答应她,尽量往后拖延,直到不得不告知方永康与韩氏的时候,再与他们好好说明此事。 赵晗谢过二婶,找人向婆婆那边递话,只说去拜访瞿夫人郭氏,会留在瞿府用晚饭,接着便到前院召集了十来名家中护院与男丁,作为搜寻的人手。 一行人出了德胜门,由谢齐修留下的衙役带路,沿江往南而行,很快就天黑下来,车夫点起羊角灯,一行人默默赶着夜路。 路上赵晗细细问了方元事发经过,才知经过远比谢齐修所说的更为惊险危急,到了事发地,她撩开窗帘,看着方泓墨坠江的那段江岸,不禁心乱如麻,深有悔意,他出发之前的那些天里,自己为何要与他置气闹别扭?明知道他心中烦乱,为何不能多体谅他一些,为何不在他临行前好好告别? 若是当初就知这可能是最后一面,她是否还会如此地不加珍惜? 如今再深深悔恨,又有何用? 只盼他还在,只怕他已不在…… ? 赵晗与谢齐修郑大牛等人汇合后,再分头去找,又沿江找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光是沿着江两岸寻找,江边凡是有村镇有住人的地方,都派人去打听过,没有任何方泓墨与常开诚的踪迹。 希望越来越渺茫,赵晗却只能自我安慰,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她实在累坏了,心中更牵挂两个孩子,终于不得不打道回府,只留下郑大牛带领方府护院家丁继续寻找。 回到方府,已是深夜时分,正好是出事之后整三天,赵晗仍暗暗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泓墨与开诚与她们寻找之途岔开了,其实他们已经安全回府,但入府一问,便知这只是虚幻的假想而已。 她整整两天不回府,二婶自然遮掩不了,肯定已把事情告诉公公婆婆,她如今心力交瘁,又最挂念两个孩子,便先回到朝岚居。 周妈妈迎上来,她急忙询问:“昕儿曦儿还好吗?曦儿是不是还饿着……” 周妈妈赶紧道:“他们都挺好的,曦哥儿肯吃乳母的奶啦。大少夫人您离开大半天,他还哭了会儿,最后熬不住还是吃了。” 赵晗松了口气,却忽地潸然泪下。 她撑了足足三天,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此时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哭得天昏地暗。周妈妈伸手揽着她,她便把头靠在周妈妈的肩头痛哭起来。 周妈妈轻拍她的后背,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像是有只柔软的手在轻抚她心头伤痛:“没事的,没关系的,来来去去那都是命,留下来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还有昕儿曦儿,他们都依赖你这当母亲的呢!心里伤心就好好哭一场,剩下的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过。” 她哭了许久,哭得累极,双眼酸涩沉重,周妈妈带她回屋歇息。她擦了眼泪,靠在周妈妈的腿上,什么都不想,沉沉而睡。 ? 赵晗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的午后,醒来时仍觉得头昏脑涨,双眼发胀,不用照镜子也知恐怕是肿了,听从露来禀告事情,说第一遍时,都没听清她说得是什么。 从露见她神情恍惚,不得不又重复一遍:“大夫人忽然晕过去了。” 赵晗一惊,顿时清醒过来,急忙起床披衣,头发都顾不上梳,只边走便用手指将头发梳顺,随便挽成个发髻用支青玉簪插上。来报讯的是从兰,赵晗去春泽居的一路上便向她问清事情经过。 原来韩氏连日照料泓砚,又撑着主持府中事务,加之年节的准备繁忙,她不得片刻休息,强撑了十来天,再逢泓墨出事,连番打击之下终于是支持不住,方才到春泽居,才问了几句泓砚的情况就晕了过去,好在凌香与另一个丫鬟在身边,及时扶住,才没摔倒地上。 凌香顾不上其他的,急忙招呼人把大夫人抬到罗汉榻上,又命人速去请太医来。 赵晗问了句:“采嫣呢?” 从兰咬了咬嘴唇:“二少夫人又去了赵府。” “又去?” “二少夫人这些天几乎日日都去赵府,一早过去,到了晚上才回来……” 赵晗叹气,难怪婆婆要累晕,赵采嫣这是不准备和泓砚过下去了吧? 再问从兰,果然赵采嫣回娘家后提过和离之事,只是祖父坚决反对,连祖母与父亲都不同意,唯一两可的是李氏,但拗不过祖父母与父亲,只能反过来劝采嫣忍耐,说不定泓砚过段时候会好起来的,何况她又有了身孕,这时候和离,那腹中孩子怎么办? 从兰这几天被赵采嫣冷落着,没让她跟去赵府,这些事都是听冬莲说的,今日赵采嫣只带了听雪出门,从兰眼见大夫人晕倒,第一个就想到来找赵晗。 赵晗急于去看望婆婆情况如何,心中焦急,没半刻钟就赶到春泽居,走得快了还有些微喘。 她正要迈上主屋前的踏跺,却见主屋里奔出一人,外袍都没着,只穿着中衣,披头散发,正是方泓砚跑出来了。 只因韩氏晕倒,春泽居里的丫鬟婆子有的出去报讯,有的去请大夫,剩下大多都去照看韩氏,方泓砚那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冬莲一个丫鬟,他突然发作,打晕冬莲,趁机往外跑。 只见他神情恐惧慌张,一边跑一边向四周张望,眼神惊疑不定,就像是要躲开什么而逃似的,跑得极快,步子又大,才从屋里出来,两步就冲到了赵晗面前,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女帝》欢迎小天使们去作者专栏收藏: 长公主萧令筠重生,这一夜她父皇母后以及作为太子的双生弟弟全都被害。 来不及改变这一切,萧令筠再次失去至亲。 成王败寇,窃国者侯。 她要复仇,要守护父皇为之呕心沥血的国家,也要留住所爱之人。 --------------------------------------- 欢迎吐槽文案废起名废作者的新坑文名和文案2333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20 03:40:00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20 03:33:01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9 22:45:14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19 22:18:40 ☆、晋江独发 赵晗惊呼一声,急忙往旁边躲, 堪堪闪开一头冲过来的方泓砚。她身后的从兰却来不及闪开了, 生生被撞了个满怀。两人一起滚在地上。 赵晗回头去看, 就见方泓砚从地上一跃而起, 忽然瞧见了她, 眼睛一亮, 冲她叫了声“阿晗!”接着便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腕,“正好你也在, 快一起跟我逃!”说完就拖着她往春泽居外奔。 赵晗猝不及防被他往院门口拽了几步, 方泓砚拽得又紧, 她挣脱不开, 不得不全力跑起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以避免被他拽倒。 从霜从露惊叫起来,一个叫:“少夫人!”一个叫:“二少爷这是怎么了?!”一边就追了过来, 试图拦住方泓砚。 方泓砚此时状若疯虎, 把拦着他的人都当成了敌人,一把将拦在他面前的从霜推开, 又要去打从露,赵晗急忙叫道:“泓砚, 住手!她们是我的丫鬟!” 方泓砚停下动作, 回头疑惑地问道:“是你的丫鬟为何拦阻我?阿晗, 你不想跟我走?” 赵晗见他只认准自己一个,连从露从霜都辨识不清,更是没法与他说理, 为了稳住他便道:“我自然会跟你走,只是突然离家怎么行?总要准备准备吧。”说着朝从露使了个眼色,要她去找人来。 从露点头,但又担心她的安危,迟疑着不敢离开,赵晗却知方泓砚还觉得自己活在前世,此时是要带原身的赵晗逃跑,倒是不会伤害她。她朝从露点点头,又朝门外看了眼,示意自己没事,要她赶紧去找人,光靠这两个丫头又哪里拉得住发疯的方泓砚?反而会被他所伤。 从露转身跑出去叫人。方泓砚对她自然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儿催促赵晗:“快走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还准备什么呀,陆九会杀了我的!子毅已经被他杀了!” 赵晗心中一凛,陆九不就是打劫泓墨的匪首么?怎么前世他与泓砚亦有纠葛?甚至连子毅也牵扯在里面?她问:“陆九是谁?子毅为何会被陆九杀害?” 她又想起泓墨启程前要她别与子毅云英见面,说子毅对他未必像表面上那样友善,难道说他这回出事,竟会与子毅有关么? 方泓砚却不答,只顾自说自话:“你放心,我已经稳住他了,骗他相信我会乖乖给钱,他放我回来,但是骗不了多久,他很快就会来杀我的,赶紧走!”边说边拉她继续往外跑。 赵晗听泓砚提起俞子毅与陆九,有心要问出前世真相,说不定就能知道泓墨被劫落江的真正缘由,便顺从地跟着他往外跑,只是他手上力气极大,她手腕被他拽握得生疼,试着抽出来,却做不到。道:“泓砚,我跟你走,可你拽得太紧,都拉疼我了。你先松开我可好?” 方泓砚只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劲道,仍是不肯放手。 一路上赵晗问了几次陆九为何要杀他,为何杀子毅,又问他陆九是不是与泓墨有仇,方泓砚却始终不答,只道:“先避开那魔头,这些以后再慢慢说不迟。” 赵晗被他拽着跑得气都快透不过来,只望他赶紧停下,灵机一动,突然叫道:“那不是陆九么?快躲起来!” “什么?他在哪里?!”方泓砚猛然刹住脚步,惊恐地向四周张望。 赵晗随便指了个方向:“那儿!” “轻点!”方泓砚压低声音,一下把她拉到两丛树后躲起来。 他惊魂未定地向四周张望,忽听不远处有婆子与从露从霜找过来的呼叫:“二少爷,大少夫人……” 方泓砚不由大急,怒斥道,“这些下人胡乱叫什么,生怕陆九找不到我么?!” 赵晗见他双眼发红,神情愈显癫狂,问他什么都不答,只顾自说自话,心中也觉害怕起来,怕他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就劝他道:“我瞧见陆九往外面走了,应该是找不到你离开了,我们回去吧。” 方泓砚却仍显紧张:“不能回去,一回去就死定了!他离开了我们正好出去,走!”说着又强拽着她往外跑。 赵晗被迫跟着他顺游廊跑了一段,转过前面那道垂花门就到外院了,门外常有小厮候着待命的,只要过了垂花门,就有人能拦下泓砚了,可方泓砚迈开大步跑,她拼尽全力才能跟得上,跑得肋侧隐隐作痛,本想咬牙忍着,却实在支持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她奔跑时,随意挽起的发髻已经松散,这一摔发簪便滑落出去,一头长发都披散下来。 方泓砚听见她呼痛的声音,回头一看,急得跺脚:“怎么这时候摔了!”说着就回过来,俯身伸臂要扶她起来。 赵晗想躲开他:“我自己起来。”却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方泓砚这时候只想快点离开,哪里有耐心等她自己爬起来,伸手就扶住她双臂往上抬。 只听垂花门方向有一声尖叫:“泓砚!赵晗!你们再做什么?!” 方泓砚吓了一跳,回头去看,见是赵采嫣便呆住了,一时没想明白她是人是鬼。 赵采嫣乍见此情景时心中又气又恨,但一想到方泓砚不过是仍活在前世而已,前世赵晗才是他妻子。他都疯了,自己何苦还要计较这些? 可再念及自己想和离却不能的悲哀,念及自己明明是他妻子,却被他当做偷情之人的尴尬境地,要她如何自处才好? 她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一眼!所以这些天都没去过泓砚那屋,却偏偏在此时瞧见这一幕,那些纷繁复杂的心情一股脑涌上心头,苦涩难言。 赵采嫣脸色发白,忽而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方泓砚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一面扶赵晗起来,一面还不放心地问:“你瞧得见的她吗?” 赵晗苦笑:“瞧得见。”她借力站稳,便要挣脱方泓砚的双手。 方泓砚却把她抓得更紧了,神情激动地追问道:“你也瞧得见?你为何也瞧得见?!” 赵晗无奈:“泓砚,先放开我……”一句话没说完,陡然见一只手从她身侧伸过来,一把揪住了方泓砚的衣领。 方泓砚望着她身后,惊骇地瞪大眼睛:“大大大哥?” 这一瞬间,赵晗连呼吸都停顿了,急忙回头去看。 第113节 “放开。”他冷冷地说道,嘴角绷着,英俊的脸庞上不带一丝表情。 方泓砚吓得一抖,立即撒手。 方泓墨从眼角余光瞧见从露从霜与曹婆子带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赶了过来,便随手将瑟瑟发抖的方泓砚朝她们的方向一推。曹婆子与几名婆子快步上前,围住方泓砚,将他带回春泽居去。 赵晗在听见他低沉而微带怒意的声音同时,视线就模糊了,方泓砚一放手,她就回身抱住了他,炙热的眼泪不断涌出眼眶,但她不管,只是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在他胸前,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他的体温。 方泓墨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双臂搂紧她柔软纤瘦的身躯。 她的呼吸,她的眼泪,让他胸口发热,唯有与她紧紧相拥,才能让他觉得,活下来太好了。 他抬手轻抚她披散的头发,将如瀑长发轻轻地理顺,披在肩后,温柔的吻落在她头顶的发间,也不说话,只让她尽情地哭。 赵晗哭了会儿,在他怀里仰起头,含着泪的眸子殷殷地望着他,举起颤抖着的手去轻轻抚摸他俊逸的脸庞,指尖触及他温热光滑的肌肤,双唇微启,喃喃道:“你真的回来了。” 她又推开他一些,低头仔细查看他上下,见他全身完好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才终于放下心来。她哭够了,吸了吸鼻子,猛然回过神来,急切地说道:“母亲方才晕过去了!” 方泓墨安慰地轻抚她的后背:“我一回来就听说了,方才为了找你去春泽居时,听说母亲已经醒了,应该只是太过疲累,加上忧虑过重,才突然晕过去的。这会儿太医应该到了,我们过去看看。” 赵晗点点头,抬手将长发挽起。方泓墨一转眸,瞧见地上那支玉簪,所幸没摔断,便拾起来,轻轻抚去上面的浮尘,替她斜斜插上。 赵晗向前迈了一步,才发现一只脚踏在地上的感觉不对,提裙一瞧,原来方才被拉着奔得太急,不知不觉鞋子都跑没了一只。 方泓墨见状,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迈步往里走。 赵晗勾着他脖子,不禁弯起嘴角,心中又甜又暖,但仍有点担心他:“你不是落水了吗?在那么冰冷的江水里泡了那么久,身子没这么快恢复吧?这样吃得消吗?” 方泓墨唇角一勾:“夜里你就知道有没有恢复了,只怕你吃不消。” 赵晗脸一红,嗔道:“就知道欺负我,你老老实实将养几天吧!” 她转头瞧瞧周围,“开诚表弟呢?他是否平安?” 方泓墨温言道:“你放心吧,他也安然无恙。这一次若不是他,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赵晗瞧了眼从霜,示意她去吧。这丫头也担惊受怕好几天了,听闻常开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哪里还能在这儿呆得住。 从霜得赵晗示意,立即行了个礼,转身就跑。 方泓墨边走边告诉赵晗那天后来发生的一切。 他坠江的一瞬,借着在岸沿一抓之势,于半空中转过身来,眼见着常开诚朝自己扑过来,便朝他伸手,只是下落之势实在太快,他只觉袖子被常开诚拽了一下就滑开了,自己却仍然往下直落。 而常开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鱼跃而下。 落水的那段,江岸内凹,他这一落下去,直接入水,冰凉刺骨的江水一下子没过头顶,冻得他打了个颤。 下坠之势太猛,让他入水后还不断下沉,好在半空中他已经吸足一口气,此时便划动手脚,止住下沉之势,转而向水面上浮。 接着常开诚入水,就落在他的身边。方泓墨根据声音方位,朝他入水处伸臂去够。 常开诚手一划脚一蹬,便浮到了方泓墨身边,两人手掌交握,互相一拽,靠在了一起,同时浮出水面。 方泓墨还在换气,常开诚已经快手快脚地扒了他身上的貂皮袄子与棉袍,自己亦脱了身上厚重衣物,又潜入水下,将他靴子与袜也一并脱了。 忽然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们知道又有人入水,只是当时不知此人就是陆九。 陆九水性颇佳,才会扣着范思源在江岸边威胁方泓墨,看着是绝境,其实早给自己留好了退路,见众武师围过来,便一跃入江。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女帝》欢迎小天使们去作者专栏收藏,越多人收藏越早开坑呦~~ 长公主萧令筠重生,这一夜她父皇母后以及作为太子的双生弟弟全都被害。 来不及改变这一切,萧令筠再次失去至亲。 成王败寇,窃国者侯。 她要复仇,要守护父皇为之呕心沥血的国家,也要留住所爱之人。 --------------------------------------- 欢迎吐槽文案废起名废作者2333 --------------------------------------- 感谢砸雷的小伙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比心~爱你们! 七月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1 07:50:18 读者“小土豆爱吃肉”,灌溉营养液 +1 2017-03-21 19:18:28 读者“小淨”,灌溉营养液 +1 2017-03-20 23:06:59 读者“=3=”,灌溉营养液 +1 2017-03-20 21:30:47 ☆、晋江独发 江面上黑魆魆的,水下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 只能先当对方是敌人来警戒。 方泓墨本来藏于靴筒中的匕首随着靴子一起沉水了, 他于贴身怀中, 还藏着把三寸来长的小刀, 知道常开诚水性比自己好得多, 便把这唯一一把武器给了他。 那人落水后并不马上浮出水面,方泓墨与常开诚踩着水, 警惕地查看周围。 忽的方泓墨的脚踝被人拉住, 被猛地向水底扯, 他不及吸气, 只得闭住气, 同时用脚去踢蹬水下之人。 他脚上功夫虽然厉害,奈何这是水中, 一脚踢出去速度慢了许多不说, 水下也没有准头,踢在对方肩膀上一滑就滑过去了。 常开诚见方泓墨被拉下水, 也不管那人是谁了,就当敌人来待, 深吸一口气, 潜入水下, 顺着方泓墨的脚摸到那只手,照准手臂就是狠狠一刺,再顺势一划, 那人立即撒开手。 常开诚用脚把那人蹬开,借势钻出水面,用手撸着脸上的水。 方泓墨亦浮上水面,接着水面微弱反光,看清是常开诚,才松了口气。 两人靠拢后设法游向岸边,但水流实在湍急,且这一段的江岸都十分陡峭,土质含砂,松散易碎,以他们此时体力根本无法攀上去,只能顺江流而下,寻找有浅滩的地方上岸。 江水湍急无比,加上两人还划着水,不会儿已经到了几百丈之外,别说谢齐修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一样看不见岸上举着火把来找的人。 江水冰寒入骨,饶是两人都身强体健,也只扛得住一小会儿,很快他们就冻得浑身发颤,嘴唇哆嗦,手脚亦开始麻木无感。江岸却依旧陡峭,难以攀爬。 常开诚转头瞧着四周,远远地瞧见江对岸有一点渔火,只是距离太远,他自己虽然勉强能游过去,方泓墨水性没自己那么好,在这么湍急而冰冷的江流中横渡,很有可能在半途就体力不支。 但即使不横渡,再这样顺流漂下去,也极有可能在遇到浅滩能上岸之前就冻晕过去。 常开诚朝着那点渔火问他:“游过去吗?” 方泓墨只说了一个字:“游!” 两人为抵抗水流,向上游方向斜着游,体力消耗极大,游得也很慢, 渐渐地方泓墨的速度越来越慢,却仍咬牙坚持,每一划都像是在粘稠无比的泥浆中前行,手脚本来因寒冷而产生的针刺般疼痛也已感觉不到,只觉得全身都疲累至极,昏昏沉沉地只想倒头睡去。 常开诚见方泓墨样子不对劲,便一直在他下游方向游,见他眼皮合上,手脚也停止动作,立时被水流裹挟着往下游冲。 常开诚急忙截住他,用一臂勾着他腋下,另一臂划水,双倍的艰难,只能咬牙苦撑。 终于常开诚游到那条船附近,还隔着数丈远就开始大吼:“救命!船家,救命!” 船上的人闻声走上甲板,借着火光看清情况,急忙取来撑船的竹篙,伸向常开诚。 常开诚单臂划水又游近两丈距离,却仍离竹篙末端有着丈余距离,他觉得最后这一丈自己大概是游不过去了,却终于一寸寸一分分地靠近了。 他一把抓住竹篙末端时,全身一松,意识便模糊起来。 ? 方泓墨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常开诚体力耗得更多,比他晚些时候才醒过来。 听船家说,常开诚被拉近船舷时,已是筋疲力尽晕了过去,但尽管是晕过去了,也始终没有松开勾着方泓墨的那只手,即使在船家拉着他往船上拖的时候,他也一直紧紧勾着方泓墨,船家把两人拉上船后,费了半天劲才得以把他的手掰开。 夜里远观分辨不清,原来这条船是货船而非渔船,清晨起锚,沿江顺流而下,比赵晗谢齐修等人一路搜寻自然要快得多。 方泓墨与常开诚蒙人搭救,本欲酬谢船家,但在水中扔掉了身上厚重外衣,包括财物或值钱饰物也都没了,就连替换衣物都需向船家借用,方泓墨欲用束发金冠作为报酬相赠,亦被船家拒绝。 这天傍晚货船停靠渡口,方泓墨与常开诚上岸,雇了村里牛车赶到附近县城已是深夜,第二天用金冠典当换取银两,雇了辆马车,回到淮京已经是事发后第四天了。 赵晗听他讲完这段经过,方泓墨已经走到春泽居外,从露正好替她取来了替换的鞋子,方泓墨便放她下地穿鞋,只是不肯放开她的手,穿完鞋也拉着她,一起进去看望韩氏。 到了韩氏所在的屋子,赵晗挣脱方泓墨牵着她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韩氏半靠在床上,一见方泓墨,立即喜极而泣。他快步走到床前,韩氏就一把拉着他,上下打量他,见他安然无损才放下心来。 太医诊断下来,韩氏无甚大碍,还是操劳过度,这些天又心忧方泓墨安危下落,夜不能寐,这才累极昏倒。只不过太医提醒她不可再这么下去,之后一定要好好休息调养,不可再如此操劳,不然亦有可能落下病根。 林氏也赶来看望韩氏,听闻太医告诫,便道:“大嫂你操心的事太多,不如我替你分担些,家里的公中劳心劳力,你又要顾着泓砚,又要管着这么一大家子,怎么忙得过来?” 这事赵晗前些天就劝过韩氏,奈何韩氏当时觉得自己撑得住,且以为赵采嫣只是别扭几天就好了,便一拖再拖,直至今天实在撑不住。 这会儿听林氏劝说,赵晗亦道:“是啊,母亲,您也该放手歇歇了,儿媳也可以帮您分担的。” 韩氏其实真正放心不下的是泓砚之事,但阿晗毕竟是泓砚嫂子,且泓砚自出事醒来后,对阿晗的态度就怪怪的,虽不知就里,她还是隐约觉得,托阿晗照料泓砚是不合适的,便托林氏多照料看顾泓砚,把公中账务交给了赵晗来管。 林氏说这话本来也没什么私心,公中一直是长房在管,赵晗又不是心眼刁钻、处事不公的人,让她管林氏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就答应了韩氏,替她多照看照看泓砚。 一说起这件事,林氏与韩氏一样,对赵采嫣十分不满,虽说她有孕在身,可照看泓砚仍是她的本分啊,赵采嫣却当个甩手掌柜丢给婆婆,如今倒要她这个二婶来帮忙承担,像什么话啊! 赵晗是知道就里的,从心底来说,在这件事上她其实是更同情采嫣的,若是她坚持要和离,也不能怪她。只不过如今她还是方家二儿媳,泓砚正妻的身份,就这么对泓砚不闻不问,对于公婆来说也好,对于周遭的人来说也好,只会觉得她没有妇德,不守为妻之道,实在是不智之举。 想起赵采嫣之前瞧见她与泓砚时的神色也很不对劲,赵晗和方泓墨辞别韩氏出来后,对他说想去找赵采嫣谈谈。 看方泓墨神情,对此是很不以为然的,但也没阻止她,只道:“我在外面等你。” 赵晗瞧瞧他一身粗布大棉袄,拦腰扎着一根布带,自是船家借给他的衣裳,想是他一回家就来找她,顾不上更衣,便道:“你不去换身衣裳么?” 方泓墨挑眉:“有什么好换的?” 赵晗瞧着他胸口一滩淡淡的痕迹,还是她方才大哭一场留下的泪痕,不由抿嘴笑道:“好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穿着这身衣裳,不怕毁了你的倜傥形象吗?” 方泓墨哂然一笑:“你不嫌弃就无所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赵采嫣的屋外,她自从方泓砚出事后就住到东厢去了,赵晗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听雪来开门,瞧见赵晗后急忙行礼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歇下了。” 随着她把门打开,赵晗忽然闻到股药味,不由讶异:“采嫣病了?” 听雪愣了愣,隔了会儿才神色不甚自然地道:“是……” 赵晗觉着不太对劲,迈步进屋:“采嫣病了我看看她。” 听雪不敢阻拦,跟在她后面往里面走。 赵晗进屋后见赵采嫣坐在桌前,默默地注视着桌上一碗黑色药汤,即使听见她进屋的声音也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 赵晗走到桌前,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看了看那碗药汤,再看看赵采嫣:“采嫣,这是什么药?” 第114节 赵采嫣淡淡道:“下胎药。”说来也可笑,这本是她为了预防万一从兰有孕所备的药,如今却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赵晗见赵采嫣神态已猜到七分,闻言倒不是太惊讶,低叹口气道:“这种药多是剧毒伤身之物,你可想清楚了。” 赵采嫣猛一抬头,脱口而出:“你懂什么?!我念了他两辈子,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可他却如此糟踏我对他的一片情意!我已经心死了……” 可父母也好祖父母也罢,没有一个人赞成她和离的,还纷纷以她腹中胎儿为由,要她不可任性,要在夫家忍耐顺从。其实他们不过是怕被戳脊梁骨说三道四,怕被人唾弃,说赵家无情无义罢了! 既然如此,她就喝药下胎,看他们还用什么理由阻止她与泓砚和离。 赵晗又哪里会不懂赵采嫣为何如此,但她并不准备对赵采嫣说穿此事,便装作没听见两辈子那句话,只道:“二弟他不过是你的一个执念,既然对他已经心灰意冷,那就把这执念放下吧。如果你真的是对他死心了,就更要爱惜自己才是,想一想以后的日子,自己想怎么过,该怎么过。” 说完赵晗就起身出去了,该说的已经说了,赵采嫣最在意的始终是她自己,以后要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赵采嫣默默无言地望着桌上的药汤。 ? 赵晗出了门,冬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柔和的暖意,斜斜地正照进她眼睛里,她眨了眨眼,方泓墨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两人便牵着手,慢悠悠地往自家院里走。 一个本是锦衣华服的如玉公子,此时却穿着粗布大棉袄,鸦黑的头发凌乱地抓到头顶,随意地用根木簪别着; 一个本是明眸善睐的清丽佳人,这会儿却肿着双眼,素净的脸上未着半分脂粉,一头长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赵晗想想此时情景,其实有点好笑,她微笑着去看泓墨,他也正转过头来望向她,眼中却只有发自内心的欣赏之意,还有深深的缱绻之情。 她想,她此时的眼神也是如此的温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需要构思,预计四月会开,希望小伙伴们捧个人场,先去预收一下。 ☆、晋江独发 两人回到院里,方泓墨沐浴更衣时, 赵晗让从露打点冷水来敷眼, 让双眼的浮肿消下去些, 再拍了些粉在眼下, 对镜照着梳妆了一番, 才觉得看起来好一些。 方泓墨洗的很快, 出来时在月白中衣外披了件绛紫色的直裰,显得神清气爽。 他终于平平安安回到家里了!赵晗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刚沐浴完的他, 那对浓密的剑眉还有些湿漉漉, 睫毛被水沾着, 显得更为浓黑, 衬得墨眸朗朗如星, 散在肩上的湿发漆黑柔亮,宛若丝缎, 发梢还滴着水。 她心中欢喜得紧, 嘴角一直挂着笑,拉他过来在凳上坐下, 站在他身后用干帕子替他把发间的水吸干,又用玳瑁梳细细地梳着。 屋里几个丫鬟瞧眼色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方泓墨微垂着头, 静静的任她梳着头, 忽而道:“你曾问我是不是有事要告诉你。” 赵晗轻轻替他梳顺了一缕头发, 再换了另一缕,八、九成干的头发摸着顺滑如丝:“你不是说,说了我也不会信么?” 他抬眸瞧着她, 微微笑着:“你会不会信?” 赵晗哼了一声:“哪有说都不说就问别人信不信的?” 方泓墨把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我就问你一句信不信,不信我就不说了。” 乍然被他拉进怀里,赵晗不由脸红了红,笑着白他一眼:“我就姑且信之,你说吧。” 方泓墨见她娇嗔之态,禁不住心动,伸手扶住她的下颌,侧头吻住她的双唇。 两人温存缠绵了会儿,赵晗察觉他呼吸渐促,只怕再亲昵下去就不要谈事情了,便在他肩头轻推,与他分开,红着脸啐道:“说要告诉我事情,一句都还没说呢就胡来,你这是存心打岔吧?” 方泓墨挑眉道:“我明明是被你分心了。美色误人啊……” 赵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都肿着呢哪里美了,你只不过落了回江,怎么眼神就不好了呢?” “谁说我眼神不好?我瞧得清清楚楚,其实眼睛有点肿更好看……” 她收了笑容板着脸,半真半假地逼问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你还能去哪儿?”方泓墨刚说完,见她真的起身要走,急忙把她拉回怀里,“我说我说。” 唯因这事太难开口,他不知该从何说起,略微想了想便问:“你信有人能知道前世之事吗?” “信!” 她答得太快,方泓墨有点出乎意料,仔细瞧了瞧她脸上神情,见她没有笑,而是十分认真地望着他,才接着道:“我记得自己的前世,还是过得十分糟糕的一世……” 他缓缓地说着,把前世自己所经历的事,所相处的人,所犯过的错,那些悔恨与遗憾……都一一道来。 赵晗一句也没打断过他,只静静地望着他,默默地听着,时不时了然地点头。 其中有不少赵晗自个儿也猜到了六七分,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让她对他过去的事了解得更为明晰。只有在听他说前世与赵采嫣成亲那段时,她才不由惊讶地反问了句:“原来是采嫣?” 方泓墨听她语气不对,挑起眉梢重复了一遍:“原来是采嫣?” 赵晗心说她难得吃回醋还弄错对象,摆了回乌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猜肯定是云英呢……” 方泓墨听她说起云英便想起子毅,眼神不由黯了黯。 今生云英会与阿晗如此投缘,是他所想不到的。前世云英和阿晗没什么来往,前世的阿晗似乎与如今成为他妻子的阿晗很是不同,虽然温婉柔和,却沉默寡言,甚至略显木讷,云英是不喜这种性子的。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泓墨又说起婚后长久冷落赵采嫣,赵采嫣转而与泓砚有染,还有了身孕,被休后自尽身亡,竟也重生了。 赵晗追问了句:“前世的赵晗是泓砚的妻子?” 方泓墨点头,留意到她没说“前世的我”而是“前世的赵晗”,这说法略显古怪…… 赵晗再回想赵采嫣对自己的敌意如此深重,原来不仅是因为前世的赵晗是方泓砚之妻,更主要的原因,大约还是因为自己与泓墨成婚后,除了最初一段时候两人之间有隔阂,很快就变得日渐融洽,泓墨亦时时维护自己的关系吧?比较赵采嫣那时所受的冷遇,她若是不嫉恨自己倒是奇怪了。 方泓墨见她不语,便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真的能信?” 赵晗微微一笑:“我不是答应你会信么?” “别笑。”方泓墨郑重说道。 她不是盲从盲信之人,却对他重生之事包括赵采嫣也是重生的接受得这么快,他只怕她把这一切全当成戏言,便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正朝着自己,凝视着她的双眼问道,“你可是真的相信?” 赵晗敛去笑容点点头,忽然下了决心:“我真的信你方才说的一切,只因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对你来说更离奇,你能信我吗?” 方泓墨凝视着她,默默点头。 赵晗的目光穿过他,望向某个遥远的所在:“我原本不是这一个赵晗。” 他讶然地扬起眉头,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原名虽然也叫赵晗,却活在与这儿有点不一样的世界,技术更发达的……”她顿了顿,觉得这样不好解释,便索性换了更直接的说法,“我年纪轻轻也死了,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成了赵家的二小姐,与我同名同姓的女子。” 方泓墨却很容易地明白了:“你也记得自己的前世,只不过你的前世与我不同,是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你不是我前世所知的那个阿晗。” 赵晗愣了愣,不由失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是,你的前世与今生是同一个人,周围的亲人也好友人也好,都还是同样的那些人。可我却成了一个陌生人,周围的亲人友人,也全都不是我所熟悉的了。” “因我也有类似经历,对你说的话也能真的相信。” 方泓墨终于明白为何她的性子与原先的赵晗不同,他起初只以为是前世他不够了解她的缘故。到了后来两人间的牵绊与眷恋越来越深,这不同之处便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在一边。 他眸光转柔,轻声道:“阿晗,你很想念他们吧?” 他的重生,于他来说,是一场极其难得千载难逢的机遇,让他有机会从头来过,弥补对家人亏欠之处,改正曾犯下的错,避免失去最重要的那些人。 可她的重生,于她来说,是场大灾难,莫名横死,苏醒过来后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熟悉的父母亲人远在无法企及的地方,更要面对满怀敌意的嫡母嫡姐,时时刻刻的处处为难了。 赵晗忽然鼻子酸楚起来,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能有人让她倾诉这些,她虽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他却能懂当初她的辛酸与不易。人生难得一知己,亦难得有情郎,她却两者兼有了,实在是幸运。 她弯弯嘴角,将头靠在他肩窝:“很想很想,可我只敢在夜里想,因为想起来就会哭,早晨起来喝碗有着熟悉味道的粥,也会想哭。” “以后别只在夜里想了,别一个人哭。”方泓墨轻轻摸着她的头顶,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 赵晗吸了吸鼻子:“如今想起来虽然还会难过,会很怀念,却不会哭了,我有昕儿与曦儿,我有你,有父亲母亲……你们都是我的亲人,都待我那么好,我已经没那么孤单了。” 毕竟穿越来也有快两年了,她的思乡之情没有当初那么难以排遣了,短暂的惆怅过去后,她开始诉说自己原先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憋了许久没法与人说这些事,一但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了。 方泓墨听她说了许多难以想象的离奇事情,但就像她选择相信他一样,他也选择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既然已经坦诚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赵晗状似无意其实有心地提及,自己所在的时代,男女地位相当,并无尊卑之分,按着律法只能一夫一妻,别说女子只能从一而终,就连男子纳妾都是违法的,更别说养外室或是通房丫鬟了。 方泓墨是多机灵的人,闻言便挑眉看着她,双唇微弯似笑非笑道:“你便直说吧,你不许我纳妾。” 赵晗并没笑,认真地对他道:“我并非是不许你纳妾。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自小接受的观念,便是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第三者存在。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对我热情不再,想要纳妾,我未必就不能容她,但我的心一定是被伤透的,你若是想象一下我与其他男子卿卿我我的场面,就能明白我那个时候心底的感受。” 方泓墨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阿晗,我经历这两世人生,明白珍惜身边人有多重要,我绝不会故意做让你伤心之事。其实当初父亲领黄姨娘进门,母亲很是郁郁了一段时候,最后只是无奈接受。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别说今生,若是还能有来世,我一定还来找你,若你不肯信我,我可以发誓。” 赵晗浅笑着摇头:“我不要你发什么誓,山盟海誓只是你当前的心意,管不住以后的人心变迁。我只望你在某一天想要纳妾之前,想一想我会有的感受,除此无他。” ? 两人这一通长谈,直到赵晗听见方泓墨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才打住,一抬眸发现天色已暗,才明白说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她万分懊悔道:“我都没留意,你从外面赶回来直到这会儿还没吃过东西呢!你饿了怎么不说呢?”说着赶紧起身,开了门叫来从露,让她传饭。 方泓墨叹口气道:“我见你说得开心,不忍心打断你,只能自己忍了。” 赵晗哭笑不得:“这些话以后也能说,你何必忍着饿听?” 他笑了:“说笑而已,我倒也不是存心忍着饿,方才是真没觉得饿。”说到饿这件事,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这么老半天,曦儿不用吃奶么?还是他如今一顿能隔这么久不吃了?” 赵晗见他能自发地关心起曦儿来,心里十分宽慰:“你落水后,我为了找你离家两天两夜,他熬不住还是吃了乳母的奶,方才大概是周妈妈见我们还关着门说话,就让乳母喂他了。” 而她连着几天不知泓墨生死,身心交瘁,又连着两天不曾哺乳,乳汁少了许多,以后曦儿多数都得吃乳母的了。 方泓墨闻言连连点头:“很好,很好,非常好!” 赵晗讶异地扬起眉头:“什么很好非常好?” “以后你再也不用被这小子霸占一整夜了。”方泓墨只要想一想就心情愉快。 赵晗无语地白他一眼,还以为他是因为曦儿不会因挑食而饿着感到高兴呢,没想到这人想得却是这茬,简直枉为人父啊! 很快饭菜上齐了,因泓墨在冷水中呆了许久,赵晗让厨房做了补中益气暖胃的羊肉汤,也让从霜给开诚送了一大碗过去。 两人坐着吃饭,谈论着以后的安排。 方泓墨这回遭劫落水已经耽搁了许多天,又急着赶回来报平安,此时若再去明州,就来不及赶回来过年了,索性等过完年开年后再去了。且陆九这场劫案,很可能牵扯进子毅,方泓墨与常开诚亦要留在淮京作为证人。 赵晗轻声问他:“你说子毅会不会也是……?” 因有丫鬟在旁,她不便明说,但方泓墨一听便知道她问的是子毅是否也重生了。 其实他早在泓砚提及子毅也被陆九所杀后,就考虑过此种可能。但若子毅挟带上一世的回忆与恨意重生,恐怕早就对自己下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更何况他前世被陆九所害,今生怎可能再将自己把柄交予陆九之手,给他敲诈自己的机会? 他缓缓摇头:“应该不是。” 说到此事,不由得让人心情沉重。方泓墨沉默下来,赵晗便也不再提这事,只与他说些昕儿曦儿的趣事来听。 第115节 ☆、晋江独发 陆九身受重伤,昏迷两天之后醒来, 却因太过虚弱无法提审, 直到四天后京兆尹才升堂审讯。 陆九一发现自己被关押, 就想着怎么推卸抵赖, 但谢齐修发现他时, 他怀中还藏有方泓墨给的三万两银票, 他早就想好以跳江作为逃脱后路,怕跳江后银票泡烂, 趁着众人厮杀时, 将银票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 这下便成如铁物证, 又有方元与其他劫匪等人证,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陆九心中哪有道义, 又因经常挑唆苦主诉讼, 对律法略知一二,眼见自己入罪已是铁板钉钉, 为减轻自己刑罚,便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人收买指使, 供出主谋。 谢齐修追查那主谋, 抓来一审, 是俞府一名管事的表亲,那人交待自己不过是个居中传话的,真正要陆九去劫杀方泓墨的却是俞子毅。 谢齐修不由扼腕痛惜, 他虽听渊渟提过怀疑子毅与此事有关,却始终不愿相信,带着衙差去俞府的一路上都觉得似幻似真。 俞子毅瞧见他与他身后的衙差时倒是冷静如常,只说了句:“让我与云英说几句话。” 少时他便出来,直到锁链加身仍是不动声色,只双眼黯然,一路上默默无言。 ? 俞子毅还在府中时,方泓墨不让赵晗去见云英。赵晗听他将重生之前的事都讲明后,亦知他提防子毅是有理有据的。 她虽然挂心云英处境,却不得不忍耐着,直到谢齐修传来消息,将俞子毅拘去京兆尹府,方泓墨立即赶去京兆尹府了解案件进展。她便去俞府看望云英。 下人入内通传后不久,云英的贴身丫鬟便过来请赵晗入内。 赵晗进去瞧见云英时发现她脸上竟有淡淡乌青,看颜色已经褪去不少,应不是最近两天受的伤,不由惊讶地问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孟云英方才刚哭过一场,见到赵晗忍不住又要落泪:“敏博被带去京兆尹府了。” 赵晗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才来看你。” 孟云英强忍着眼泪,颤声道:“你可知道渊渟出事,是他,是他……” 赵晗轻声道:“我知道。” 孟云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赵晗走近她扶着她,云英靠在她肩头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是我不好,都是怪我!” 赵晗虽听得没头没脑,却没问她,只轻抚她后背,让她发泄出来。 孟云英哭过一会儿后,哭声渐弱,抬起头来满面羞愧地瞧着赵晗,抽噎道:“敏博始终不许我去你那儿,连你派人送来的信都不让我看,我和他吵得厉害,他竟打了我,还说我腹中孩子是……是渊渟的。我气恼他打我,又恨他成婚日久,竟会这样看待我,难道我在他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么?一时气冲上头,就对他说他要以为是那就是吧!他气得快疯了,我瞧他样子吓人,再想对他解释,他却听也不肯听了,一头冲了出去。之后他就连见也不肯见我……” 她深悔不已,说到这里又痛哭出声,边哭边断断续续道:“直到齐修带着京兆尹府的人来,他才来对我说出买凶之事。我怎想到一句气话竟会让他做出那样的事……” 赵晗这才知道,云英与子毅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子毅甚至动了手。双方都不冷静的情况下,难免出口伤人之语,俞子毅表面虽谦和温雅,内心却十分狭隘记仇,早就怀疑云英与泓墨有染的他,情令智昏,听到云英这句气话立即就当真了。 她带着云英到罗汉榻上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柔声劝道:“他心中积怨并非一日累积,内心其实对此早有怀疑,才会对一句气话当了真。”云英这句气话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孟云英又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低着头轻声道:“渊渟与我曾经订过娃娃亲,不过我知道他只当我是妹妹那样,后来父亲觉得他不上进,要取消订亲……我最终也顺从了。” 订亲能取消,心底那份自小就生的情愫又岂是说消就消的,孟云英虽知方泓墨对她无意,但听闻他成亲,娶了赵府的二小姐后,不由对赵晗充满了强烈好奇,同时亦有几分醋意。 “我只是想看看,能让渊渟那样大转性子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与方泓墨赵晗在新年庙会上偶遇后,孟云英认识了赵晗,便时不时去方府拜访。那时候方泓墨经常不在府中,孟云英与赵晗相处一段时候下来,反觉与她越来越投缘,原先那份情愫也就渐渐淡了。 加之俞子毅一直待她情深义重,照顾得极为妥帖,她知道自己若真与方泓墨成亲,方泓墨未见得会如此让着她,因此也暗中感慨,庆幸自己嫁给了子毅。 云英说得坦诚,赵晗亦相信她说得是真的,不然不可能如此落落大方地把之前的心事全盘托出。 因为云英来方府来得频繁,虽然每次都是来找赵晗的,却让本来就多疑的俞子毅暗生嫉恨,若是他一开始就有所表示,明说不愿云英常来方府,反倒容易解释清楚,又或者云英会顾念他心情,留意避嫌。 然而俞子毅偏偏是将所有心事压在心底不会说出来,甚至不会表现出来的人,云英又大咧咧不善揣摩他人心思,俞子毅才会一个人越想越多,越想越偏。 昕儿曦儿还没出生之前,有段时候云英常来方府打马吊,有好几回俞子毅放心不下来接她,瞧见泓墨也在时,仍是没说什么。 只有在泓墨为了俞子毅去赌坊之事,约云英在杏花春单独会面时,子毅才表现出怒意,可仍然什么都没说。此时回头去看,俞子毅定然是暗中跟着云英,发现她去见的不是赵晗而是泓墨后,认为他们背着自己“私会”,在心中坐实了其实莫须有的“奸.情”。 泓墨那时心忧泓砚昏迷不醒,又疑心子毅与泓砚摔下河堤有关,并没有深想子毅愤怒的缘由,只以为他是怕被自己揭穿赌博上瘾之事而恼羞成怒。 赵晗想通前后关系,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前世子毅已经因妒生恨,害了泓墨一回,想不到他这一世仍走了老路…… 赵晗又劝了会儿云英,听外面有婆子禀告说方大公子来了。想泓墨大约是回府后听说她来看云英,便也过来了。 她看看云英,云英低声道:“我这会儿没脸见渊渟,他是来接你的,你回去吧。” 赵晗知道她突遭变故,如今是最脆弱的时候,且又有孕在身,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便道:“我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 孟云英眼圈红红地点头。 赵晗出门,与泓墨见面说了自己打算多陪云英一会儿,又问他京兆尹府那边的情况。 “没有用刑,他都认了。”方泓墨沉沉地叹了口气,“云英怎样了?” “她刚才大哭了一场。”赵晗把云英与子毅之间的那场激励争执告诉了他。 方泓墨回想起杏花春那次风波,真希望子毅当时能大发雷霆,把一切想法都说出来,也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不至于…… 赵晗见他出神,略显惆怅,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便换了话题问他:“范公子如何了?” 赵晗原先就挺欣赏范思源的,这回她听泓墨说陆九以刀顶着范思源咽喉时,他坚强不屈,毫不畏死,那番铿锵言辞令她顿生敬意,亦对他一介文弱书生却有如此铮铮铁骨十分感佩。 她暗中感慨,所谓生死见真情,这一回,泓墨虽失去子毅这位密友,却能与范思源这样有风骨的友人同生死共患难,更有开诚表弟忠肝义胆拼死相救,也可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提起范思源,方泓墨又有愧意,他之所以受伤都被自己牵连:“我去看过他,他伤势不算太重,可伤在咽喉处,吃东西说话都不便,还需一段时日养伤。” 范思源如今与人交流都是执笔在纸上书写,方泓墨替他请了大夫,承担一切医药费用,但除此之外范思源不肯收下任何财物。 “我有意接他入府养伤,他也拒绝了。”方泓墨便留下两名小厮让范母使唤,照料范思源。 赵晗略作思索后道:“范公子钱是肯定不愿收的,不如让人送些补血益气的食材药材去。” 方泓墨道好。 两人简略说过几句后,赵晗回到俞府内,又多陪了会儿云英,直到傍晚才出来。 她正要上自己的车,却见门外路对面停着的车十分熟悉,正是泓墨的车,她微觉诧异,朝前走了几步,就见那辆车的门打开,泓墨从上面下来,立在车前,微笑望着她。 她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他伸手向她,“接你回去。” 她亦微笑起来,将手放进他掌心。他稳稳地握住,搀着她上车。 方元在车里打着瞌睡,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滑下去,横倒在座位上,听见他们上车的动静,一睁眼赶紧起身行礼让座,站得急了脑袋撞到车顶,痛得他龇牙咧嘴,一面呼痛一面嘀咕道:“早知道不睡了,又是做噩梦,又撞到头。” 赵晗好笑地让方元坐下,问道:“怎么做起噩梦来了?” 方元惊魂未定地瞪大眼睛:“小的自从遭劫以来常常做噩梦,方才还梦到劫匪来杀小的。还是少爷厉害,一下就把那……” 方泓墨轻咳一声,瞥了方元一眼。 方元忽然反应过来,赶紧住嘴不说,摸着头讪讪道:“小的还是坐后面那辆车吧。”说着匆匆行了一礼,转身下去,只留少爷与少夫人在车里。 马车轻轻晃动一下,行驶起来。 赵晗拿眼睨方泓墨:“又瞒着我什么了?” 方泓墨借着马车晃动,侧身靠近她,用懒洋洋的调子低低声道:“傻小子做梦你也当真……” “我明明听方元说你……”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双唇就被他含住了。 她回吻着他,哼,回府后有的是时间把这事问出来。 ? 俞子毅此案虽属预谋凶杀,但最终结果无人被杀身亡,只有范思源被陆九所伤最重,另有武师受了轻伤。 俞子毅最后被判杖两百,徒役三年,陆九劫财数额巨大,又有伤人之举,虽供认出主谋,亦被判杖两百,徒役三年,其余从犯均杖一百,徒役三年,不得再回淮京府。 陆九本身大量失血体质虚弱,加之谢齐修憎恨他差点害了方泓墨性命,虽不曾明言,手下自然有会察言观色之人,杖刑时尤为卖力,陆九当场被打得失去知觉,送回狱中的第二天清晨便一命呜呼。 俞子毅的父亲是从三品的官员,直系亲人及妻妾犯流罪以下,可用金钱赎免所判刑罚,不必真的受刑,但俞父这左参政也当不下去了,被贬迁地方知府,不得不举家搬迁离京。 案子判下来后,俞父立即准备了与刑罚相当的银两交予京兆尹府,将拘押在牢里的俞子毅接出来。 得知俞子毅回了家,方泓墨与赵晗赶去俞府,俞子毅却不愿见方泓墨,只云英出来见他们。 孟云英一直半垂着头没瞧方泓墨,只朝赵晗说话:“你们别介怀,敏博心结难解,不愿见人,不光是你们……” 赵晗理解地拍拍她的手,回头看了方泓墨一眼,他怕是有不少话想当面问子毅,可子毅不肯见他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她最担心的人不是自作自受的俞子毅,而是云英:“云英,今后你要怎么办?” 孟云英显得平静,只眼神微黯:“他有今天,我亦有过,如今连公公与兄长仕途都被牵连……我曾对敏博说他若是怨我恨我,或是怪我,就写封休书休了我吧。他却说若我要弃他于不顾,他可以与我和离,只是他就再无存留与这世上的理由……” 她低低叹了口气,将手按于小腹上,浅浅一笑,笑容微带苦涩:“何况还有这孩子。” 赵晗小声问她:“他还误会着么?” 孟云英摇摇头:“我好好和他说过,他如今明白了,所以才悔恨自责,愧于与你们见面。” 赵晗稍许放心些,俞子毅能明白他一直误会了云英,出于愧疚之心,以后应该会待她好的吧,只是他生性多疑猜忌,这一点恐怕是极难改变的,云英以后与他相处,还要更加当心仔细才行:“子毅就是什么话都留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才会让误会越来越深,万幸这次没酿成无可挽回的结果……以后你还得多劝劝他,也得多多留心他内心真正想法。” 孟云英黯然点头。 年后,俞家一行人离京。 一大早,方泓墨陪着赵晗去送行。 出门时天空铁灰阴霾,冷风刺骨,这会儿还飘起零星小雪,方泓墨下车前探头一张,回身就把她斗篷后的帽子拎起来,罩在她头上。 俞府内外已经有不少相送的亲友,又有小厮忙忙碌碌进出搬行李。俞子毅仍然坐在车里不出来,车上挂着完全不透光的玄色棉车帘。 孟云英正与她父母亲及姐妹说话,见赵晗过来,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赵晗赠了她临别礼物,与她说了一小会儿话,终究不得不道别。 云英上车后,车帘忽然掀起,赵晗本以为是她还有话要与自己说,没想到帘后却是俞子毅。 多日不见俞子毅消瘦了许多,玄色车帘衬得他面色更显苍白,他默默望着立于车旁的方泓墨,隔了一小会儿,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接着车帘就放下了。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行驶起来,送行亲友中有妇人啜泣之声轻轻响起,直到最后一辆马车也消失于街道远处,送行的人才陆续散去。 赵晗回身,方泓墨收回看向街道尽头的视线,脸上怅然的神色很快淡去,望着她微微一笑。 这会儿雪也停了,两人都不想上车,便牵起手来,并肩而行。 这会儿还是正月里,街道上节庆的气氛仍浓。 雪停后街上行人车马渐多,店家悬灯结彩,吆喝买卖。路上行人不管贫富,尽皆穿着自己最好的新衣出门。街边不时有孩童拿着木刀木枪跑过,又或戴着面具玩闹嬉戏。 方泓墨忽而回头,剑眉轻轻扬起,唇角勾起一道弯弧,湛黑而透彻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去不去逛庙会?” “去。”她笑吟吟地答。 只因为,岁月常易老,弹指逝芳华,难得有情人,莫负好时光。 第116节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明天还有一章番外,时间点是几年后,过几天是否还有番外看情况了。 十分感谢小伙伴们一直鼎力支持,爱你们! 接下来几天如果看到更新提示,应该是我在修文捉虫或替换防盗章的名字。 ☆、晋江独发 “娘!”“娘!” 赵晗一抬头,就见门外两个小小的身影争先恐后地抢进来, 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心门槛……”一句话没说完, 两个肉乎乎的小身子就同时扑进她怀里。 后面紧跟着追过来的阿露与乳母丫鬟们这才松了口气, 孙少爷与孙小姐都不是一般地活泼, 虽说两个都机敏伶俐得很, 极少摔着, 即使偶尔意外摔着了,大少夫人也不会疾言训斥她们没看好孙少爷孙小姐, 只叫她们要留意周围尖锐物品。但毕竟身负看护之责, 她们可不敢有半点轻慢, 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她们怎么担待得起呢。 方家的曾孙一辈, 方二爷给挑了个云字, 方家女孩儿一般都是单字名,但昕儿是嫡曾长孙女, 便也用了云字, 两个孩子大名分别为方云昕,方云曦。 赵采嫣最终还是把那碗下胎药倒了, 在那年五月生下一个男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孕期较为抑郁, 思虑多的关系, 这孩子较为瘦弱, 其他方面倒没什么毛病,颇为健康且五官俊秀。 方永康与韩氏得了第二个男孙,心中欢喜多少冲淡了泓砚病情所带来的忧郁, 他们给这个孩子取名方云平,取义平安是福。 方泓砚仍没恢复神智,但经过太医长期的针药治疗,极少再有癫狂发作,平时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不说话时亦看不出疯态,只眼神略显呆滞。 只是他对人的认识仍然十分混乱,见了方永康与方泓墨还会惊惧疑惑,见了赵晗还叫她阿晗。 赵采嫣自从倒了那碗下胎药之后,试着对泓砚说重生之事,他全听下来后反而更加混乱。赵采嫣最后只能不提重生,只要他放心,自己没死,父亲与大哥也没死,更不用害怕他们,他如今的妻子是她而不是阿晗。 反复说过许多次后方泓砚才慢慢接受,但偶尔还会忘记,因此方泓墨与赵晗是能不与他见面便不见面,连方永康也极少去他那院,只有韩氏经常去看看。 赵采嫣在方云平出生后,便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悉心照料培养,这孩子倒也生得乖巧可爱,只是赵采嫣护短得很,不太舍得骂他,平日衣食照料无微不至,使得云平的性子略显娇气任性。 时值永平四年的夏末,方云昕与方云曦还没过五周岁的生日,虚龄六岁,还不到梳头的年纪,满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只是自然地披散着,因奔跑嬉闹而显得有些凌乱。 他们一头扑进赵晗怀里,她笑着一边一个搂住了,右边的云曦在她怀里仰起头,急切地抢着道:“娘,有你的信!” 左边的云昕一听急了,举起手中的信送到她面前表功:“娘,这是你的信!” 方云曦瞪大乌溜溜的眼睛,不服气地说道:“我先告诉娘亲的!” “信在我这儿,我先送到的!” 方云昕得意地给出会心一击,虽说两人同年,她却比弟弟高了寸许,手也长了一点点,就靠这一些些差距,抢了信便跑。 方云曦没姐姐能说会道,只能鼓起馒头般粉嘟嘟的腮帮子,气恼地望着姐姐得意的小样儿。 赵晗哭笑不得地把都快要戳到自己脸上的信从云昕手里拿下来,一面道:“昕儿,你只是为了抢在弟弟前面送信,就跑得这么快,万一摔跤受了伤,不仅是自己受痛,还让父母担心,也让阿露她们心惊肉跳。要知道送信先后是小事,爱惜自己,体念旁人才是更重要的大事。” 方云昕听了默默点头。 赵晗又对云曦道:“曦儿,我对大姐说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的道理。另有一点,你是男儿,为人处事应该大气些,就让大姐先送到信又如何呢?我难道就会因此待你与姐姐不同了么?若不是你抢着要赶在她之前报口讯,大姐又怎么会跑得这么急?” 方云曦也默默低头。 赵晗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好了,既然你们俩送个信也要争,今晚上不如来个比赛吧?” 云昕眼睛一亮:“比什么?”云曦也是一脸好奇期待地望着她。 “比哪个吃饭吃得快。” “哎,又是比吃饭……”云昕一脸无趣的神情说道,“弟弟哪一次赢过我了?” “这次说不定就是曦儿赢了呢!哦?难不成你怕输么?”赵晗故意说道。 “谁说我怕输了?就怕弟弟每次都输不肯比。”云昕急急辩解,又朝着云曦问,“比不比?” “比!”方云曦个性倔强不服输,屡败屡战也不会放弃,抱着总有一天赢过你的想法,欣然接受大姐的挑战。 说话间赵晗打开信,信是阿霜寄来的,说开诚从吕宋回来了,过几天会与她一起来淮京,看望表哥表嫂。 赵晗读信的时候,云昕与云曦两个小脑袋一左一右地凑过来,也一同看信,他们认字还不多,却也识得简单的几个字,更是认得开诚与阿霜的名字,看了会儿便欢呼起来:“表叔要来了,阿霜婶婶要来了!” 常开诚这几年来去吕宋,出海总是从明州走,他娶了阿霜后索性搬去明州定居,方泓墨便把海船贸易这一块全权交给他来管了。这些年船队越做越大,又添了两条船,常开诚也从家乡带出来几个堂兄表弟,准备再跑个几年,把他们都带出来之后,来去吕宋的船也不用他亲自去跟了。 狄归宋却不喜安稳平淡,还是爱跟船跑,他在明州和吕宋都买了宅子,两头居住,各住小半年,两头都有女人养着。 这其实也是当初赵晗不愿泓墨出海远洋的原因之一,海上一两个月,船上只有一干能不洗澡就不洗澡的臭男人,也就忍了,可到了吕宋后,仍然还有好几个月才能再次启航回家。 若是男人能洁身自好,当然是极好,但谁又能有这么莫名的自信,能保证自家相公长年累月地离家,还只对自己一个女人有兴趣,其他女人一概冷漠以对。少年夫妻倒还好,但经年累月下来,随着离家次数越多,时候越久,那份坚持就越不容易。 泓墨这种年纪轻轻有财又有貌的,恐怕他不去找,都有许多女人要送上门来,面对诱惑始终拒绝,也挺难熬的,何况即使在那里养了外室,这里也不会知道。 赵晗曾悄悄问阿霜,知不知道开诚在吕宋有否养着外室。 阿霜说得倒是有趣,常开诚第一年去吕宋,当地人一看他容貌打扮就是汉商,上了码头后立即就有许多当地妓子围了上来,热情地搭讪报价钱,把常开诚吓得立即逃回船上去。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被狄归宋与船上水手当做笑料来讲,整整四年了没有讲腻味,赵晗也是知道的。 常开诚如今老练许多,下了船就用当地语言说自己家有悍妻,不许他在外狎妓,不然回去要挨打。众妓子信以为真失望散去,另找别的船员勾搭。 阿霜却因为自己出身低,对常开诚说,唯一不希望的是他在外面狎妓,那些女人夜夜迎送来往船员,实在太不干净,若他真的在吕宋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她也能接受,只要他别瞒着她。 常开诚对天发誓没有养过外室更没有狎妓,否则一定会告诉她。两年前阿霜生下一个女孩之后,常开诚更是欢喜,说打算带起一批人来,自己就常留明州不出海了,好趁着年轻多养几个娃儿,何况年少夫妻聚少离多到底是太辛苦,他也该多顾顾家了。 阿霜对赵晗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赵晗亦为她高兴,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里就属这丫头最纯真,最没心机,如今却是境况最好的一个。 不过阿露也不错,大牛始终待她极好。赵晗也没一直拖着他们,三年前就安排他们成亲。 郑大牛忠诚可靠,又勤劳肯干,不久之后升任府中管事,有了自己单独一屋,阿露晚上过去住,白天还是在院里帮忙照看云昕云曦。 赵晗读完信,对于眼前杵着的这两个满头乱发的小脑袋,实在看不下去了,随手把信往桌上一放,让阿露拿来两把梳子,与她一人抓一个,替两个娃儿把跑得乱糟糟的头发梳顺。 赵晗看云昕的头发已经长至肩下,整天披散着也不像话,便替她将头发分做两边,用茜红色丝带在头顶两侧扎起来,再把丝带与头发一起盘绕,盘成结后再用余下丝带系好。云昕发量多,两个发结圆圆的顶在头上,不像羊角倒像是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子。 云昕头发披散惯了,从来没这么梳过,盘发多少有些扯到头皮,她不由抱怨道:“娘,我疼,我不要梳头。” 赵晗替她轻轻揉着头皮,以缓解她的不适感,一面儿劝说道:“习惯了就好。” 阿露在一旁也道:“昕姐儿这么梳头可真好看,立时就成了美人了。” 云昕一听就不叫疼了,还说要照镜子。 赵晗笑着接过丫鬟递来的镜子让她照。 云昕的五官与赵晗十分相似,又带着几分方泓墨的俊美风姿,乌黑的瞳仁又大又圆,水盈盈地清亮有神,眉毛比一般的小女孩稍浓一些,显得英气十足。 时值夏末,天气还热,她穿着件薄绸的海棠红如意纹对襟衫,下面扎着条珊瑚色的缎裙,这会儿梳起头来,茜红色的丝带在漆黑的乌发间时隐时现,再从发结上垂下,直至小巧纤薄的耳朵两侧,丝带两端末梢各钉着颗小指头大小的乳白色珍珠,随着她头部转动而轻轻晃动,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云昕欢喜地照着镜子,左右晃头让丝带来回摆动,笑得咯咯的。 云曦看着姐姐的脸也没什么变化啊,便懵懂地问:“娘,这么梳头就变美人了吗?” 赵晗噗嗤一笑,阿露与乳母丫鬟们也都笑了起来。 正逢方泓墨从门外进来,听见她们笑声,便也微笑起来,问道:“笑什么这么开心?” 赵晗把云昕转过去给他瞧:“昕儿梳头了。” 方泓墨洗了手脸,过来抱起云昕,让她坐在自己臂上托着,望着她是越看越欢喜:“昕儿一梳头便是大姑娘的模样了,这样子好看,爹喜欢。” 云昕听了,高兴地搂住方泓墨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云曦眼巴巴地瞧着父亲抱起姐姐,赞她好看,又说喜欢她,眸中流露出艳羡之色,却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看。 赵晗瞧在眼里,附耳对他悄悄说了一句,云曦眼睛一亮,骄傲地说道:“爹,我背熟三字经了。” “哦?”方泓墨诧异地看向他,又看看赵晗,“昨天不是还背得疙疙瘩瘩的?” 赵晗抿嘴笑道:“你不知道曦儿就是不肯服输的性子么,你昨天就说了他一句背的不好,今儿一早他就缠着我,非要背到滚瓜烂熟了才肯和昕儿去玩耍。我可被你们爷儿俩害苦了。” 方泓墨放下云昕,对云曦招招手:“来,背给我听听。” 云曦兴奋地跑上两步,大声背诵起来,童音稚嫩清脆,琅琅如金玉撞击,通篇一千多将近两千字,他竟一口气不停顿地背了下来。 方泓墨笑着鼓掌夸他:“背得好!” 云曦得父亲夸奖,兴奋得满脸红光,转头去看母亲,见她鼓励的微笑,更觉欣喜。 方泓墨瞧了眼赵晗,想起她对他提过,男孩子也需要父亲的鼓励与关爱,别老是摆着个父亲大人的架子,让孩子对他心生畏惧疏远,便朝云曦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比起云昕,云曦的五官其实更像方泓墨,只是年纪幼小,脸蛋比较圆润,也就没那么俊逸潇洒,只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比寻常小姑娘还要好看上几分。 方泓墨瞧着自己儿子才智出色,其实比自己做成笔大生意还开心,只是在儿子面前为人父的威严还是要保持的,毕竟是男孩子嘛…… 云曦被父亲抱了起来,心中孺慕之情勃发,便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这下方泓墨的父之威严再也绷不住了,情不自禁地朗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十分感谢小伙伴们一直鼎力支持,爱你们! 接下来几天如果看到更新提示,应该是我在修文捉虫或替换防盗章的名字。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