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波尔中短篇科幻小说集》 第1章 《弗雷德里克·波尔中短篇科幻小说集》 作者:弗雷德里克·波尔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阿尔泰亚九星上的绑架案 蔡新乐译 一 冷风嗖嗖,满天淡红色的雪花飘飘洒洒。米劳·普尔契匆匆走过广场白里透红的雪泥地,从法院来到监狱。 看守正在用一只塑料杯子喝着咖啡。“等着你呢,”他咕噜着,“你想先见哪一个?” 普尔契坐下来说:“怎么都成。说说看,这些家伙怎么样?” 看守耸耸肩。 “我是说,他们给你找过麻烦吗?” “他们怎么会给我找麻烦?假若不打扫牢房,他们就不会有吃的。至于他们要于别的事情,那我可管不着。” 普尔契从口袋中拿出帕格里姆法官的信,看了看他的新的当事人的名单:弗尔提斯,霍普吉德,拉瑟,什来特曼,施米斯,高尔特。这些名宇他都十分陌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先见见弗尔提斯吧。”他迟疑地说,然后随着看守来到牢房。 这个名叫弗尔提斯的男孩长相难看,满脸粉刺,一副好战劲头。“真扯淡,”他尖声咆哮,“他们只能给我找你这样的?” 普尔契不慌不忙作了回答。这个男孩很不可爱;但他又提醒自己,每个被告郡政府所给的辩护费是50美元,而眼下的困境又如何能使普尔契不看重这1000美元收入呢?“不要找岔子,”他和蔼可亲地说,“我或许不是银河系最优秀的律师,但我是你所需要的人。” “扯淡。” “好了,好了。给我谈谈发生的事,好吗?我只知道,你被控告参与谋划绑架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是的,有这码事。”这个男孩承认,“你想了解发生的事?”他猛然跳起,然后比画着绘声绘色讲起了他的故事:“我们快要饿死了,知道吗?”他语调悲哀,双臂抱在肚子上。“冰柱工程关闭了。真扯淡,我在街上转悠了一年时间,想找活儿于,什么都干。”他上前跨了一步,“我甚至有段时间还出租身体,但是——还是不行啊。”他咆哮着,然后揉了揉脸。普尔契点点头。即使做身体出租者也要有一定的条件,最重要的是长得漂亮,没有疾病,体格健壮并且富有生气。“所以我们凑到一块儿,真见鬼,拿定主意,认为诱跑斯温伯恩的儿子能捞到钱。所以——我猜我们话讲得太多。这样,就给抓住了。”他握握手指,仿佛带上了手铐。 普尔契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会见了另外2个男孩。除了他已经知道的情况以外,一无所获。6个年轻人预谋一次有条有理、行之有效的绑架,可在商谈时被人听到。对于这位法庭指派的律师来说,让他们获释的希望非常渺茫。 普尔契茫然离开监狱,顺街而下去见查利·迪肯。 这位委员正在一台闪烁不定的老式电视机前观看格斗节目。“办得怎么样了,米劳?”他向律师打着招呼,但眼睛并未离开电视。 普尔契道:“我不想保释他们,查利。” “啊?太糟了。”迪肯第一次将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为什么?” “他们承认了整个事情。赎金通碟上是那个叫霍普古德的男孩的笔迹,到处都留下了指纹和可以鉴定出的痕迹。此外,他们讲得太多了。” 迪肯产生了一点儿兴趣:“拉瑟的儿子呢?” “很抱歉,”律师面带沉思,“我没有办法,查利。”律师拒绝了。这群小子不像惯常罪犯那样,而是漏洞百出。当他们在一家乡间小酒店预谋绑架市长的儿子时,谈话声音非常大。女招待把一切都录了下来。普尔契虽对敲诈是否真可得逞持怀疑态度,但录音却真实存在,怎么也否定不了预谋犯罪这个事实。他们是在学校拐走了市长的儿子。他是在非常乐意的情况下跟着他们走掉的,因为那个女孩——高尔特作过他的临时保姆。这个男孩虽只有3岁,但他不会连这么一个熟人也认不出来。此外还有更多的证据:赎金通碟是寄的限期传递,年幼无知的弗尔提斯是让邮局服务员贴上的邮票,而不是用自动打号器。服务员清清楚楚记得那张满是粉刺的面孔。 普尔契讲话时,这位委员正襟危坐。不过,不言而喻,他的注意力大半是在满是雪花的电视荧幕上:“好,米劳,就这样了。不过,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到了300元,哦?对,我想起件事。” 普尔契的保护人立起身来。 “这儿有张名单,”委员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摸索起来。他找出了两张浅绿色的写着名单的纸片。“你应该到外边去,再多见些人。社团在下周要举行每年一度的契斯特·a·阿瑟日宴会。把你的女朋友也带来。” “我没有女朋友。” “懊,你会交上的。每张15美元。”委员一边将门票递过来,一边解释说。普尔契叹口气,接受下来。那么,这就算是疏通门路吧。迪肯已在帕格里姆法官面前提起过他。即使从300元中抽出30元,依然比自从冰柱工程关闭以来他每月所得要多得多。 委员小心翼翼接过钱折起来放进袋中,普尔契一旁冷眼观瞧。迪肯看上去非常富有,那袋中鼓鼓的,少说也有几千元。普尔契推测,自从冰柱工程关闭以来,迪肯几乎跟这个星球的任何人都作了交易。人们似乎都在冰柱工程中投了资,当然也包括查利·迪肯。因为他有政治头脑,这使他在阿尔泰亚九星的任何一种大的商务活动中都有一席之地——他拥有旅行社的一大笔股票,分享着矿业辛迪加中的巨额利润——他当然会在冰柱工程上投入少说也是一大笔资金。工程倒闭也并不怎么触动他。他说:“不关我的事。但你为什么不带那个女孩?” “高尔特?她在监狱里。” “把她弄出来。给你。”他扔过来一个担保人的名片,普尔契皱皱眉装进口袋里。他心里算着,这会再花掉40元;而担保人自然会是迪肯的俱尔部成员之一。 普尔契注意到,迪肯竟奇特地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普尔契问道:“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不关我的事。但我搞不清楚。你跟那个女孩打过架?” “打架?我甚至不认识她呀。” “她是这样讲的。” “我吗?不,我不认识任何叫高尔特的——请等一下!这是不是她结婚后的名字?她过去常在冰柱工程工作吗?” 迪肯点头称是:“你见过她吧?” “我根本没到女牢去。我……”普尔契奇怪自己心里发起慌来,于是站起身,“对了,我该走了,查利。这个担保人,现在能见他吗?好……”他收住话头,转身离去。 高尔特!假若她名字还是考塞特,不就明白了?真是可笑,她竟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而且是在监狱里。普尔契忽然意识到,她有可能给无限期囚禁其中。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首先要做的是去见她。 雪花仍在飘落,现在成了淡紫颜色。 粉红的雪,绿色的雪,淡紫的雪——画笔能描出的虹的色彩应有尽有。这并没有什么异常的,阿尔泰亚九星首先值得征服,原因就在这里。 不过,当然了,现在只能使人的鞋子湿润。 普尔契在看守办公室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看守蹒跚而行进入女牢,半天才将那个女孩带回来。他们相互看了看,但她一语未发。普尔契大张着嘴,欲言又止,沉默中拉着她走了出去。一走出监狱,他叫来了一辆出租车。这是一种奢侈,但他并不在意。 高尔特在计程车一角缩作一团,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满是悲哀的神情。她没有流露出敌意,也并不见恐惧的神色。她只是神色茫然,如在梦中。 “饿吗?”她点点头。普尔契对司机讲了一个餐馆的名字。这又是一种奢侈,但他并不担心,以后几周他会削减食量。在这个方面他久经锻炼,已经适应。 一年以前,这个女孩是冰柱工程联营办公处的秘书,长得楚楚动人。他曾同她约会过几次。公司规定是不允许有这种事的。但是,起初这好像是玩童戏谑,故意要打破老师的清规戒律;到后来,就一发不可收,变成冲动和必需。然后…… 然后,来了那个普罗塞斯。 这就是那个杀手,普罗塞斯。他是何等人物,不得而知。凡在冰柱工程工作的人都清楚,某位名叫普罗塞斯的(从地球上回来,一种谣传说;另一种谣传说他是天狼星系的征服者)带来了一种廉价而又实用的方法,能对自由漂浮在阿尔泰亚九星的彩虹般的抗生素原素进行合成,给它的沉淀物上色,更为重要的是,能提供一种价格高昂的出口商品。整个银河系都依赖着这些彩虹般的原素,而阿尔泰米辛有限公司——阿尔泰亚九星上人们称之为冰柱工程的正式名称——则以冰冻的悬浮物形态向每个居住人的星球输送。 而普罗塞斯一到来,这种需求便骤然消失。 更糟的是,就业机会也消失了。普尔契原在公司的法律部任职。他有自己的办公室,而且仿佛有一天有希望登上副经理的宝座。而今他被辞退。联营办公处的职员原有500人,他们负责着业务联系和账目,现在除了两三人之外都被辞退。仓库运输职工被辞退,沉淀池的工人被辞退,冷冻工人被辞退。 第2章 人们都丢了饭碗,工厂从此倒闭。冷冻抗生素还有50多吨的库存,但在银河系周围仅还剩下那些习于旧规的“顽固派们”仍有极小量的订货(半开发国土的医生们不相信新近流行的合成物,试验人员想进行比较性的试验),已在路上运出的货已经可以绰绰有余满足他们的需求。50吨?冰柱工程一度曾每天就运出300吨——机械运输,电子火箭整年不停地在星球之间运送。时过境迁,好运告终。不用说,在仅有一种工业的星球上,其他一切不幸也都随之而来。 普尔契拉着女孩的胳膊,急匆匆走进餐馆。“吃吧,”他命令说,“我知道监狱的饭是什么样子。”他坐下来,一边下定决心不到她吃完不再讲话。 但他控制不住。 她还没有喝完咖啡,普尔契便大声问道:“唉,你怎么会参与这种事?” 她抬头看看他,但一言不发。 “你丈夫怎么样?”他并不愿问这个问题,但又不能不问。自从冰柱工程关闭之后,这是所有不幸的打击中最重的打击。正当他进行律师见习时,他听到传言说,考塞特已嫁了人。 女孩将她盘子推到一边说:“他移民了。” 普尔契慢慢地念叨着,移民?这当然是自冰柱工程关闭以来每个九星人的痴梦啊。不过,这不过是幻梦。星际间的客运费用惊人地昂贵,更何况速度又惊人地迟缓。花费10年时间才可将你运到戴尔,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空气稀薄、小如弹丸的红色星球。到最近而又可居住的星球,则要在叨年时间。 这还不算完,更可怕的是移民犹如送死。如果一对夫妇中有一人移民,那就意味着婚姻从此结束……“我们离了婚,”她点头说道,“钱太少,不够我们两个人移民,而琼在这儿比我更痛苦。” 她拿过一根香烟,让他点上上:“你不愿问琼的情况,对吧?可你又想了解。好吧,琼是个艺术家,他曾在冰柱工程的广告公司上班,但那只是临时性的。他胸怀大志,要干一番事业。最后他走投无路,我们大家也都是这样。对了,米劳,我怎么得不到你的消息?” 普尔契解释道:“我没有工作,什么也做不成,这样的时候去见你是不合适的。” “你当然会这样想的,可那错了。而那个时候,琼非常坚决。他个子高高的,一头卷发,长着一张娃娃脸——你知道吗?他一周只刮两次胡子。就这样,我跟他结了婚。只有3个月时间,他就要走了。”她激动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不要以为他只是个游手好闲之徒,米劳!他实际上真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可我们甚至连颜料也没有钱去买,后来又觉得这里的颜色似乎都不对头,琼这样说的。要想画出卖得出去的风景画,就必须到一个有地球上所见的那些颜色的星球上去;现在就流行这个。而这里的云里边,杂质太多了。” 普尔契不自然地说道:“我明白了。”可实际上他并不明白,至少有一点尚待解释。假若连买颜料的钱都不够,又如何能买到一张星际飞船的票,乘客运飞船呢?这至少也需要一万美元。在阿尔泰亚九星是不太可能筹集到这笔款子的,即使挺而走险也办不到啊…… 女孩并没有看他。 她双眼盯着餐馆另一边的一张桌子,那里一群人在高声狂饮喧闹。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可他们似乎是处在凌晨3点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他们身上散发出恶臭味。这群人有4个,2男2女。从他们的身体来看,属于年轻、健壮、长得很漂亮、完全正常的九星人。不过,他们的身体的外表整个互不关联,因为他们是旅行者。在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链,项链中间是一个发光的带标记的宝石。这便是旅行社的标志,也是被出租肉体的记号。 普尔契马上扭过脸来,他目光重新落在这个女孩苍白的脸上。忽然间他明白了她是如何筹集到钱将琼送到另一个星球上的。 二 普尔契为女孩找了一间房子,然后转身离去。他渴望能跟她一道共度良宵直到永远;可眼下还有审判这件事呀。 24小时前,他收到一封信。信中通告他,法庭已任命他做6个绑架案嫌疑犯的律师。他把这项任命当做收入有望的差事,谈不上是工作,更没有胜诉的希望。他当然是要输掉的。那,又有什么呢? 可是,他现在想胜诉! 这意味着艰难曲折的工作,假若他将获得一个机会的话——他自己也承认,即使真有可能,这个机会也不会是好的。但是,他仍不愿放弃,仍想作一番努力。 当他一路打听来到拉瑟父母家门口时,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停了。这是一家体育器材商店,离旅行社总部不太远,其中一个橱窗摆满了枪枝、靴子和水上运动器械。他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 “拉瑟先生在家吗?”他问。倚在门边椅子上的一个长得滚圆、个子矮小的人慢慢立起身来,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番。 “在后边。”他干脆地回答。 这人带着普尔契走过一个仓库,来到一个三居室的套房。起居室倒是非常舒适,但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儿不平衡,一边似乎比另一边要下沉一些。“是压低了,”拉瑟言简意赅,“请坐吧。迪肯刚才给你打来了电话。” “是吗?”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迪肯不会为了细枝末节的小事追寻他到这里的。 “他没讲要干什么,但他说请你在接到他电话后再走。请坐吧,梅会给你拿杯茶来的。” 普尔契跟他们聊了一会儿,而拉瑟夫妇喋喋不休谈论着茶壶和一碟松软的讲干。他呢,则试图寻觅身处家中的感觉。他可以理解高尔特铤而走险的绝望心情,他也理解作为社会多余人的那位叫弗尔提斯的男孩。可是,吉米·拉瑟呢? 年迈的拉瑟夫妇都已近60岁,他们是从地球发射的飞船上下来的第一代九星人。当然了,他们并不是在地球上出生的——客运旅途用了近100年时间。他们是在旅途中出生,并且在飞船上结的婚。由于在他们出生后不久,飞船上人口已达到饱和,所以直到登陆之后他们才获准生育,而那时他们都已40多岁了。梅·拉瑟忽然说道:“请帮帮我们的孩子,普尔契先生!那并不是吉米的错!他跟一群人搅在一块儿学坏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活儿干,一个孩子什么也干不成。” “我将尽力而为。”但是,普尔契觉得,“一群人”怎么会学坏,这真有点可笑。拉瑟不会变坏,弗尔提斯不会,霍普吉德不会,施米斯也不会。普尔契将五个男孩分门别类,然后又想到吉米:他19岁,没有污点,待人礼貌,不太自私。使这位律师大惑不解的是,这个机灵的男孩怎么会产生去参与一次犯罪的荒唐想法,这真令人吃惊。 “他是个好孩子啊,”梅·拉瑟满怀深情地说,“藏匿起车子招来麻烦,那并不是他的错。你知道,那次事过后他还找到了体面的工作。监护他的官员可以作证。可后来冰柱工程关闭了……”她又倒了些茶水,茶水溢出杯边,“啊,对不起!不过——不过,他到失业办公室的时候,普尔契先生,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跟他讲的?” “我知道。” “他们问他,如果有人提供一种工作,他是否愿干,”她无所顾忌一直讲了下去,“工作?真好像我不明白他们所说的‘工作’是什么意思。他们指的是‘出租身体’。”她碰翻茶壶,水从桌上流了下来,然后哭了起来:“普尔契先生,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他干的!《圣经》上根本没有提过,你可以让别的什么人使用你的身体而不论用这个身体干什么都不负责任!谁会知道旅行者们要干什么!‘如果你的右手冒犯了你,把它砍掉。’可上面并没有说,要让别人用它。普尔契先生,出租身体是一种罪恶呀!” “好了,梅。”拉瑟先生把茶杯放下,两眼直直盯着普尔契,“怎么样,普尔契?你能使吉米获释吗?” 律师陷入沉思之中。他以前并不知道,吉米·拉瑟还处于监护之中,而这可不是好事。如果郡检查官不通告这样的信息,那将意味着他不愿合作,很有可能做出最大限度判刑这样的裁决。当然了,他也没有必要将一个辩护律师的当事人的前科全盘托出。但在一个少年犯案例之中,不论哪一方通常都不愿让辩护律师轻易过关,这已成惯例……“我拿不准,拉瑟先生。但我会尽力而为的。” “这就对了!”拉瑟高叫起来,“迪肯给你讲过我的情况吧?我是他的前任,你知道。所以抓紧点儿办,运用影响力吧。迪肯会支持你的,不然的话我就要干预了!” 普尔契尽力控制着自己:“我将尽力而为,我已经给你讲过这一点了。如果你想运用影响力,你最好亲自跟迪肯谈谈。我只知道法律,对于政治我是一窍不通。” 气氛显得令人不快起来。所以,一听到外边电话铃响,普尔契感到十分高兴。梅·拉瑟接了电话,然后说道:“给你的,普尔契先生。是迪肯。” 普尔契如释重负拿起了话筒。迪肯以富翁加政治家的语调悲哀地说:“米劳吗?听着,我已经跟帕格里姆谈过了。他不会轻易放过那几个家伙,他要从重惩罚。市长办公室有很大压力。” 普尔契语气急切地争辩说:“但是斯温伯恩的孩子并没有受到伤害呀。他在高尔特那里比在家得到的照料还要多。” “我明白,米劳,”委员道,“但那正是她撒谎的手段。 第3章 米劳,你自己在这个案子上不要毁了自己,因为你不可能胜诉。” “不过——”普尔契忽然意识到拉瑟就在自己身后,“不过,我想可以搞个假释,”他这样说着。但他知道这话是假的,希望一点儿也没有了。 迪肯格格笑了起来:“你让拉瑟骑在你脖子上了吗?是的,米劳,如果你想接受我劝告的话,就请听我一句。还是给他们判刑吧,然后呢,在1~2个月之后通过行政手段予以释放。我会帮你做到的。那样,你便又会赚到500多元,明白了吧?”这位委员循循善诱,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不要担心拉瑟。我猜想,他会给你讲,他在这里政坛上如何有影响力。不要理会他。噢,对了,告诉他我注意到了他还没有收到契斯特·a·阿瑟日宴会的票。你从他那里把钱拿来,好吗?我会把票邮寄给他的。不——再等一下,不要向他请求。就告诉他,我讲了什么话。”电话挂断了。 普尔契明白拉瑟就站在他身后边,于是便站在那儿拿着挂断了的话筒。“再见,查利,”他说道,接着点点头,又说了句“再见”。 然后,这位律师才回转身来,将委员有关契斯特·a·阿瑟日宴会的票这个最为重要的信息讲了出来。拉瑟咕噜着:“迪肯真混蛋,他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找事。究竟为什么他会认为我要出30元呢?” “好了,蒂姆。”他夫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拉瑟犹豫了一下:“啊,好吧。但你最好把吉米保释出来,明白了吧?” 普尔契告辞而去。他匆匆走向寒冷而又泥泞的街道。 在街角上,他忽然瞥见头上有什么东西暗淡地发射出光芒,便停下脚步。他目瞪口呆。一条巨大的空中鳟鱼悬浮在半空。这是一种怪物.至少有4米长,它的中部有半米多厚,属于迪斯莫尔山丘地区过来的猎手喜欢捕捉的猎物。普尔契一生中从未见到过这么大的鳟鱼。实际上,在他的记忆里,他曾在人类居住区域里见到过一两条长不及指的小鱼。 这使他产生了一种寒冷而又担心的感觉。 这样的空中之鱼,是阿尔泰亚九星所能提供的惟一吸引旅客的东西、来自银河系各个地方的猎手争相猎捕。而这里还生存着充满氢气气泡的巨大的多孔生物,这是真正的生物性的泽皮林,它们不是在空气中飞翔而是在其中游动。在人类征服者来临之前,它们是阿尔泰亚九星最高形式的生命,而使用火药极易消灭它们,所以在人类居住地区,它们几乎绝迹。只有在高空中,在寒冷的山丘上,才有少数存活下来,而现在…… 难道说连这种鱼也意识到,阿尔泰亚九星已变成鬼魂出没的星球了? 第二天早上,普尔契给高尔特打了电话,但没有跟她共进早餐,尽管他巴不得这样。 他将整整一天时间都用在调查案子上。上午,他对少年嫌疑犯的家人和朋友一一进行了拜访;下午,他就几个问题进行了调查。 从嫌疑犯的家人那里,他一无所获c他们所讲的情况几乎是一样的。最年轻的男孩是弗尔提斯,只有17岁;最年长的是26岁的霍普古德,他们都是在冰柱工程关闭后失了业,走投无路,只想到其他星球求生。可是,客运至少需要1万美元,而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可以靠正当手段弄到那么多钱。 斯温伯恩市长腰缠万贯,他的3岁的儿子又是他的心肝宝贝。普尔契意识到,敲诈赎金这种计谋实在是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那位市长能够支付得起。而一旦钱财到手,他们登上了飞船,那么法律就不可能再惩罚他们。 普尔契试图将事情的起始经过如碎片一般凑在一起。几个男孩子都住在同一个居民区,高尔特与她丈夫在这个居民区有一套住房。她曾跟市长的儿子一起散步——她曾经时不时打过零工,短时间照料过他。此案惟一令人难以信服的部分是,当这些男孩子找到她时,高尔特竟会乐意参与谋划。 但是,一想到她看见旅行者们脸上所流露出的神情,米劳就断定这丝毫也不奇怪。 因为她出租了身体。 客运价格极为昂贵,而且速度极为缓慢。 但是,人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快速旅行的方法是存在的——实际上从银河系的一端到另一端可以瞬时即成。人头脑的模式本质上是电子性的,它可以给复制下来,也可以通过电磁波播放出来。此外,它像任何一种电磁信号一样,可以变为一种超声波负载物的频率。这样,人格在瞬间就可以进行转换,在文明化了的星河系任何地方都能成功。 惟一的问题是,必须有一个接受者。 人被剥去皮肉内脏后,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灵魂,它跟每时每刻流经任何人的电磁波没有两样。被变换的人格必须赋予形式。当然,可以有机械性的接受者——电脑一般的事物,其中含有水银记忆细胞,人的才智可以在那里接受下来,也可以用来做机器人躯体的动力。但这并不好玩。而旅行贸易就建立在好玩基础之上。有生命的躯体需要满足顾客们的要求。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灵魂装进一个丁当作响的机器人里,长着摄影机般的眼睛和单调强硬的骨头,花费很大代价变换肉体到阿尔泰亚九星上来追捕鳟鱼这种猎物。他们想变换成另一个人体,甚至想换成一种好看的人体;这种人体可能是坚硬的,而旅行者自己的人体则得到休养,与此同时保持松软而且强壮。得到了像这样的人体,便会有比捕鱼更值得享乐的活动。 啊,法律严格禁止滥用被出租的人体。 可是,阿尔泰亚九星上现在只有旅行贸易这样一种蒸蒸日上的工业了。法律尽管很严格,但并没有强制实行。 普尔契去跟查理·迪肯商谈:“我发现了高尔特参与此案的原因。她出租肉体,跟旅行社签定了一个长期合同,并且在收入方面捞到些好处。” 迪肯痛苦地摇摇头。“为了钱,真是不择手段啊。”他评论道。 “并不是为她自己!她把钱交给了她丈夫,这样他就能到这个世界以外什么地方去。”普尔契立起身,扭过脸,用力踢了椅子一脚。出租身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够糟了,对于一个女人…… “放宽心吧,”迪肯微微一笑,建议说,“那么说,她筹划着她可以用从斯温伯恩那儿敲来的钱赔偿合同的费用了?” “你难道不会这样做吗?” “啊,我不知道。出租身体并不算糟。” “如果不是倒见鬼了!” “好吧,但你应该意识到,米劳,”委员不自然地说,“如果没有旅行这种贸易,我们都会陷入困境的。不要攻击旅行社,他们干的是一种极为体面的工作。”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让我看看记录呢?” 委员眯起了眼,赶忙坐直。 “我试过了,”普尔契说,“我请他们给我看看高尔特的合同书,最后甚至不得不以诉诸法律相威胁。为什么呢?后来,我试图对旅行社本身作更多的了解——公司文件、股东的名字等等。可他们就是一点儿方便也不提供。这又为的什么?” 迪肯顿了一下说道:“我也可以向你提问,米劳?你为什么想了解这些呢?” 普尔契严肃地回答:“调查一个案子,我必须面面俱到啊,查利。而他们都缺乏证据。;他们确实有罪,可他们中间每一个人之所以想借用绑架手段,都是因为不想出租人体。或许我可以使帕格里姆法官听一听这种证据,这是我惟一的希望。如果我能证明出租人体是一种残酷惩罚的话——如果我能找出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有什么地方有违于法规的话,那么,我就会有希望胜诉。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查利。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这样保密呢?” 迪肯喘着粗气说:“你钻得太深了,米劳……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你是在向错误的道路滑去?” “怎么会是错误的呢?” “公司文件又能看出些什么呢?你想弄清楚人体出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只有一个力、法能行,那就是你自己亲自试一试” “出租人体?我?”普尔契震惊了。 委员耸耸肩,“好了,我有好多事要办呢。”他说着便将普尔契送到门口。 律师闷闷不乐告别而去。出租身体?我?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可行的。 他做出了个人决定。能让高尔特和其他几位摆脱麻烦、完全摆脱麻烦,他愿意赶汤蹈火。 监狱并不太可怕;对于高尔特来说,人体出租才真正是可怕的。 三 第二天早上,普尔契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坚定地迈步走进了失业办公室。还有比他这样对当事人更忠实的吗!他整整一夜辗转反侧思考这个问题,认为迪肯的话还是对的。 办事员对他眨眨眼,然后惊叫:“啊呀,你就是普尔契先生,对吧?真想不到啊,会在这儿见到你。日子过得不太顺当?” 普尔契对事情真相拿不准,这使他有了一种挑战精神。“我想出租我的身体,”他咆哮着,“是在这儿不是?” “对,是的,普尔契先生。我还以为你不是自愿的呢。不过,是不是自愿的都没有多大区别,好长时间都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我是说,我可以给你办。请等一下。”他转过身去,迟疑了片刻,扫了普尔契一眼说:“我最好用另一台电话。” 他只去了一会儿。回来时,他的神情看起来既矛盾而又坚定:“普尔契先生,你看,我以为我最好打电话给查利·迪肯。 第4章 他不在办公室。你一定要等等,我要给他讲清楚这件事。” 普尔契语气强硬:“他已经很清楚了。” 办事员迟疑片刻。“不过——啊,好吧,”他一边在纸簿上潦草地记着,一边阴沉着脸说,“就在街对面。啊,对他们奇+書*網讲你是自愿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因为你是自愿的,不给你上手铐,但至少这会使他们大笑一场。”他忽然格格笑了起来。 普尔契拿起纸片,步伐坚定地走过街道,迎着旅行出租社办公室走去。当他走近时,门旁一个粗壮结实的门卫迎了上来殷勤地说:“您好,先生,不会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的。把你的手铐一会儿。” “等一等,”普尔契忙将双手背在身后,斩钉截铁地说,“你没必要用手铐铐我,我是自愿的。” 门卫凶相毕露,说道:“不要给我要滑头!”接着,他仔细观瞧,“嘿,我认识你,你是律师。我在一次舞会上见到过你。”他扯扯他耳朵,然后半信半疑地说:“好吧,或许你是自愿的。请进吧。”但是,就在普尔契迈步走过时,只听喀嚓一声,他的双手就给用钢圈套上了。他暴躁地狂叫起来。“感觉不会很好的,”门卫轻松地说,“要弄好你花一把钱才行啊,就是这样。我们压榨你时,可不想让你改变主意,明白了吧?” “压榨……?好吧,”普尔契说着,然后再次转过身去。压榨,这种事听起来不大妙。可他的骄傲已丧失殆尽,所以无法向门卫询问细节,但他敢肯定,无论如何,这决非好事。不过,这毕竟不同于受刑处死……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就不敢胡思乱想了。 他们剥了他衣服,称了他的体重,用萤光镜给他拍了照,并且提取出他的血液、唾液、尿、脊髓样品;他们重重敲击他的胸口,摸摸胳膊里动脉被抑止的脉动。 “好了,过了,”一个身着点点污痕护士服装的四十岁光景的金发碧眼女人说,“今天算你走运,干什么都行。你可以任选——采矿,驾船,干什么都行。你想干什么?” “你讲什么?” “说的是你在出租人体期间。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在你出租人体期间,你总要干点什么才行。当然了,你可以给安置在水槽里,如果你同意的话。可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这样。你任何时候都是有意识的,你知道。” 普尔契坦白地讲:“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就想了起来。当一个人的身体出租时,还有如何处理他自身的思想和人格这个问题。它们不能滞留在身体里,而必须到另外某个地方去。“水槽”是一种容器,仅仅是种容器,其中什么也没有;移置出的思想被盛在一种电酸液的大桶中,一直到它自身的肉体能够跟它合并为止。他记得,当他还是个秘书时,他的主顾的一个当事人曾经在这样的水槽里待了8周,出来后便自杀身亡。不,不要水槽。他咳了~声说:“还有别的吗?” 护士不耐烦地说:“天哪,我说,你做什么都成啊。开发深渊气体发电厂,眼下正需要大量的矿工,你想去也行。不过,就是有点热,要把煤变成气。我不了解驾船或者推动火箭,因为干那种事需要有经验。出租汽车公司也可能有事情可干,不过我要告诉你:人体出租者们通常不愿去做,因为活着的司机不愿瞧见机器开车。看见机器开车,他们就会把它推翻。” 普尔契有气无力地说:“那我试试采矿吧。” 在一阵眩晕中,普尔契走出房去。一条小小的漂白毛巾围在腰里权作他惟一的装束,他自己的衣服早就被带走,并且被检查登记在册。很快将使用他的人体的旅行者,会穿上他自己的衣服。而服装杂货店是旅行社最能赢利的副业之 接着,当他发现“压榨”是怎么回事时,才从眩晕中摆脱出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把他推上一块厚板,拿走了那条毛巾,解下手铐。其中一个将钉子从肩膀上往下钉,于此同时,另一位则开始将虎头钳般的轮子在他身上推动,以便滚动出铸型的形式。这就像是一个可以分合的石棺一样紧紧压在他身上。普尔契马上联想到孩提时代的什么故事——墙倒塌下来,牺牲品被残酷地压死。他尖叫起来:“喂,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他头边的人厌烦地说:“啊,别担心。你是第一次?我们要让你保持安静。你知道,扫描是贴近才能干成的活儿。” “可是…” “闭嘴,放松,”那男的蛮有道理,“在扫描器对你扫描时,如果乱动的话,你整个的人格便会产生紊乱。不仅如此,一旦我们毁坏了人体,旅行社就要吃官司,明白吧?旅行者们是不愿用毁坏的人体的……好了,把腿并排伸开,这样我可以作头部了。” “可是——”普尔契再次发话,然后使尽气力放松开去。不管怎样,毕竟只有24个小时。24小时里不论什么事他都忍受得了,而且他是非常谨慎的,所以合同只签了那么长时间。“继续进行吧,”他说,“反正只有24个小时。” “什么?啊,对,朋友。现在,光线没有了,做个好梦吧。” 接下去,一个既软又硬的什么东西罩在他的脸上。 他听见一阵沉闷低缓的声音。接着,是一种极重的劈开的感觉,就好像他是从某种极黏的物质中被拔出一样。 然后,疼痛起来。 普尔契尖声叫着。但这无济于事,因为他不再有嗓子,所以无法叫出声来. 真是好笑,他平时总以为采矿是在地下进行的某种活动。而他现在是在水下。这,无可置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动荡不定的泥沙在急流中打转转;他可以看到真正的鱼,这不是空中的有氢气气泡的泽皮林;他可以看到水泡,正从他脚边沙子里的某个水源涌出——不!不是他脚边。他已没有脚。他只有履带。 一只很大的钢麦克风游到他前边,刺耳地哇哇叫道:“好了,你就在那儿。我们走吧。”又是可笑的事。他并没有用耳朵就听到了声音——他没有耳朵,而且没有接收声音的感官——但是,不管怎样,他却听到了。话就好像是在他大脑里边讲的。无线电?还是声纳呢?“快点儿!”麦克风抱怨着。 普尔契试图试验性地讲话。“注意!”一个细小的声音尖声叫嚷,接着从他的履带下边蠕动过一个微小的多轮钢甲虫。“笨蛋!”它苛刻地骂着。这个甲虫蠕动着走过去,从它的喷口处发出一种明亮的火焰。 大麦克风刺耳的声音又响起:“快一点儿,跟着火炉,小子。”普尔契极想行动。好的,确实出现了什么。他东倒西歪,走动起来。“啊,天啊,”钢麦克风叹息着,它悬在他旁边,以审视的姿态观察着,“你这是第一次吧?我猜是的。他们总是给我送进来新手。看,那个火炉——在那个地方走下去的小东西,小子!那是个火炉,它要把坚硬的石头烧掉。你跟着它,把废碴拉出来,用你的铲斗,小子。” 普尔契摇摇摆摆开始行走,东倒西歪跟随着小火炉。透过被搅动的、满是泥沙的水,他看见自己四周尽是机器,都在不停地运转着。机器中有小的,也有大的;有的带有巨大而又沉重的可伸缩躯干,在把淤泥和沙土吸走;有的长着黄蜂般的尖刺,正在发放炸药;有的类似自己的形状,不停地将石渣运走而且挖掘深坑。这个矿,也不知属于什么类型的矿,但到目前为止只是刚刚在海底挖掘出一条延展开的道路。他用了——一个小时?还是一分钟?他没有计算时间的手段——也没有办法了解操纵他新的钢性躯体的构造。 接着,这种活儿就变得令人厌倦。 而且,令人痛苦。他从新挖的深坑向外运的起初几斗泥沙废碴使他的铲斗有刺痛之感。刺痛后来变成伤疼,伤疼又变成剧痛,剧痛最后发展成火辣辣的痛楚令他难以忍受。他忽然停了下来。一定是搞错了,他们绝不会看着他带着痛苦于‘下去的卜‘喂,小子。快点儿干哪!” “可是太疼了。” “天啊,小子,想是会疼的。你碰着什么坚硬的东西,还会有其他别的感觉吗?你想当着我的面把铲斗打烂吗?小子?”普尔契咬紧不是牙关的牙关,摆平不是肩膀的肩膀,回过头来继续挖掘。最后,由于习惯了,疼痛变得可以承受。疼痛并不见减轻,它只是变得可以承受。 活儿令人厌烦。除非他撞上磷一青铜的铲斗无法挖掘的较硬的岩石,除非他不得不在火炉为他开辟道路时躲在后面,在单调的工作中是没有别的间歇的。活儿是永远那样枯燥乏味,毫无变化可言。这使他有很多时间思考。 这绝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他在铲斗下沉的丁当声中思考着,猜想着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干什么事。 或许,占有了他的人体的客户是个商人,普尔契侥幸地想着。或许这是一个为了迫切的商务问题匆匆来到阿尔泰亚的人——为了签定一个合同,为了做一笔交易,为了某项星际间的借贷。那可能还不会太坏!一个商人是不会毁坏租借的货物的。不会的。即使从最坏处想,商人也不过喝两杯鸡尾酒,或许会享用一顿油水很大不易消化的午餐。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到时候普尔契恢复原来的身体时,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消化不良症。那又有什么呢?服一片阿司匹林,或者少量的碳酸盐就可万事大吉。 但是,旅行者也可能不是商人。 普尔契用他的铲斗敲击着粗糙的沙土,心里想着:租借人可能是个运动员。 第5章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会太糟。旅行者可以用他的身体攀登几个山峰,或许甚至会在夜间露宿野外。可能会得感冒,甚至可能患上肺炎。当然了,也可能会出事故——旅行者过去确实曾从迪斯莫尔山摔下来;可能弄断一条腿。但那还不算糟,休息上几天,稍微进行一下医治也就行了。 不过,普尔契思想渐渐沉重起来,此时也顾不上他的铲斗履带给他的疼痛了,用户可能会有什么更糟的东西。 他曾经听人讲过,女用户租用男性人体那样奇特而又猥亵的故事。尽管这不为法律所容,但时不时总能听到这样的说法。他还听说,有人还试图用毒品作试验,或者用酒作试验,或者以数不清的花样进行秘密、肮脏的肉欲活动。所有这些都令人不快。不过,在使用出租肉体的情况下,放荡的最后代价是要由他人来承担的,所以谁不会尽己所欲呢?而滥施肉欲的人肉体上不会有丝毫损伤。如果拉瑟夫人所言不差的话,那么,即使到来世也不会有丝毫损伤。 24小时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难熬。 吸水管跟火炉发生了口角,铲斗跟爆炸器吵起架来。所有赋有生命的海底采矿机不断地发怒,互相之间不断撞击。但是,工作照旧进行。 在24小时这么一段时间,会于这么多?普尔契疑虑重重暗自思量。深坑已下延200米,并且给固定下来。新型的混凝土灌装排水车床已经铺设好了地基。闪闪烁烁、类似蜘蛛的微型机械的臂杆挥动化学检验装置,将涌出的每一斗淤泥都吸收进去,然后沙矿宝藏便显露出来。这个矿已经快开始投产了。 过了一会儿,普尔契便明白了这些机器何以爱发脾气。因为赋予这些机器中的每一个人的头脑,都无法忘记,就在上面,他们的肉体正负担着未知的使命,正经历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说吧,混凝土灌装机的肉体随时都可能死亡,也可能染上疾病,更可能因吸毒产生迷幻感觉而昏倒在地,还可能在狂暴的体育活动中折肢断臂…… 对于这些机器来说,不存在诸如休息、喝咖啡、喘口气或者是睡眠这样的事情,它们一刻也不得清闲。最后,普尔契才想起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有目的、有用意的。这不是由于不可宽恕的罪过,无可奈何接受惩罚。于是,他开始试着分析自己的感受,并且猜测他人的感受。 整件事似乎是极端卑鄙的。普尔契明白,为什么凡有出租人体经历的人,都不愿重蹈覆辙。但是,为什么必须是如此令人不快的?至少可以确信,机器躯体内的出租者的头脑是完全可以搞得比较能承受的;感觉也可以将苦痛削减成比较能忍耐的感受,而不至于丧失感觉能力。 他忧郁地猜想着,高尔特是否曾经占用过这个特别的机器。 然后,他又猜想着,爆炸器和挖掘机中有多少是女性,又有多少是男性。它们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或磷一青铜外套竟没有标示出年岁或性别,这好像有点不大对头。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女的应该有某种轻活儿干,接着又意识到这种想法非常荒唐。那又能有什么区别?你都可以用铲斗工作,等回到上面,你便会健壮如初,休养一番—— 接下去,他骤然产生了眩晕的感觉,因为他意识到那种想法是现在正占有他本人肉体的旅行者头脑里的想法。 普尔契舔舔不是嘴唇的嘴唇,比以前更为狂热地用他的铲斗猛击石块。 “好了,小子。” 熟悉的钢麦克风就站在他的身旁。“快过来,回到车库里,”它斥责着,“你以为我还会把你拉回来?时间到了。把履带带回到停车场里去。” 这样的命令真是求之不得。 监管人处理得恰到好处。普尔契刚到停车场空地上,还没来得及转过他那丁当作响的钢套子,便听到劈啪破裂的声响,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在包裹着的软布皮下挣扎,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压榨”。 “放松,朋友,”一个遥远的声音安慰他说。忽然间,他脸上压的东西被移开,声音变得更近了,“你奇*书*电&子^书回来了。做了个好梦吧?” 普尔契将腿间的橡皮物件踢开,立起身来。 “哎哟!”他忽然叫出声来,然后揉了揉眼睛。 他头边的男人俯身看着他微笑着说:“眼圈有点青肿,一定是参加了什么娱乐活动。”他一边将他身上的橡皮控制材料零件扯下来,一边说道:“你还算幸运。我见过有人回来后不是断了腿,就是掉了牙,或者身上有子弹穿的洞。朋友,如果我给你讲,你可能也不会相信的,特别是女孩子们。”他又递给普尔契一条漂白毛巾,“好啦,你在这儿的活儿干完了。不要担心那只眼,朋友。已经有两三天了,不会太疼。再过一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喂!”普尔契忽然大叫:“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两三天?我在这儿待了几天?” 那人厌烦地看了一眼普尔契手腕上绿色标签牌子:“算一下吧,今天是星期四。有六天。” “可我合同只签了24小时!” “确实如此。自然还要加上紧急事件中的额外需要。朋友,你认为,旅行社因为你要在24小时内恢复身体,就会驱逐某个大把花钱的旅行者吗?自然不会的,你很清楚这一点。那样的话,旅行社就会损失惨重。”他粗野无礼地要普尔契走开。“这样的家伙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普尔契一走,那人便对助手阴沉地说:“啊,好了。如果他们起初脑子管用的话,就不会出租身体了——那样的话,我们能干什么呢?” 关上的门隔去他们的哄笑。 6天!普尔契急匆匆通过医疗检查,取回衣服,在出纳那里取了钱。“请快一点儿,”他不停地催促,“快一点儿,好不好?”他急不可耐要找电话。 接电话的人会讲出什么,他已了如指掌。外加5天!怪不得在那儿会有那么长时间,而在上边城市里时间流逝并不算什么。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电话,赶忙拨通帕格里姆法官办公室。法官不在,但这正是普尔契所盼望的。帕格里姆的秘书接的电话。“克什小姐吗?我是米劳·普尔契。” 她声音冷冷的:“你还在啊。你去哪儿了?法官大发雷霆。” “我——”他不愿向她解释,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跟自己讲明白,“我以后跟你讲吧,克什小姐,好吧”绑架的案子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 “啊,昨天是听证会。由于我们找不到你,法官只好另外任命了一位律师。这毕竟很自然,普尔契先生,律师是要在开庭时在场的,他的当事人——” “我明白,克什小姐?情况如何?” “审判一切正常。他们都说无罪——只花了20分钟就结束了。你知道,听证会上只有这一件事可做。今天下午——大约3点,就要宣判。我说,你有兴趣不妨来看看。” 四 雪花纷纷飘落下来,这一次是蓝色的。 普尔契付了出租车司机的钱,奔上法庭的阶梯。当他接近大门时,忽然看见3头空中大鱼在楼房拐角边,闲适优雅地游着。尽管他是在匆忙之中,但他还稍稍放慢脚步扫了一眼。 时间已过3点,但法官仍未走进法庭。法庭里没有旁观者,6个被告已在被告席上坐好,一个监护官懒洋洋挨着他们坐着。辩护律师席上坐的是——普尔契斜眼望去——邓利。普尔契对这位律师只是知其名。他是个年轻人,有良好的政治关系——这便是普尔契失踪时法庭指定他做辩护律师的原因——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普尔契走过来时,高尔特抬头看看他,然后将视线移开。男孩中有一位看到了他,皱皱眉头,向别的男孩耳语着什么。他们的表情足以使他麻木。 普尔契在邓利桌边挨着他坐下:“哈啰,我跟你在一块儿,你不介意吧?” 邓利摇摇头。“啊,哈呷,查理。真的,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他笑着说,“这只眼真有毛病啊。我猜——” 他欲语忽止。 邓利脸上流露出什么,那张年轻的、胖如婴儿的面孔,现出残酷、老成、忧郁的表情,嘴唇如铁钳一般紧紧闭着。 普尔契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你是在猜想,我去了哪里?” 邓利不自然地说:“噢,不要因为这一点怪我。” “我没有办法,邓利。我出租了身体。我是想收集证据——现在没有多大用处了。不过,我找到了一个。即使一个律师解释合同时也会出错。你知道吗,旅行社有权持续使用人体达的天而无视原来的协议?这在他们的合同书中可以见到。我算走运,他们只用了我5天。” 邓利的表情并没见松弛下来。“真有意思。”他含糊其辞。 此人的态度真是奇怪。普尔契可以理解,邓利补缺沾光——如果这种冷漠来自别的什么人,他也可以理解——但邓利似乎不该把无关紧要的事看得这么重。 他正要试图考虑一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位律师忽然站了起来。“站起来,普尔契,”他像演戏一样耳语说,“法官来了!” 普尔契跳了起来。 他可以感到,帕格里姆法官的目光向他射来,如同宝石尖锥一样刺人。在一个堕落已变得合理的普通政治社团中,帕格里姆法官属于那种自己严肃对待工作,同时又对周围的人有相同要求的人物。“普尔契先生,”他低声而愉快地说,“你能来这儿,是我们的光荣。” 第6章 普尔契想解释一番,但被法官挥手制止:“普尔契先生,你知道律师是法庭中的一位官员吧?而且,这样的官员是要弄清他的职责——并且完成任务的?” “是的,法官大人。我认为我是在履行职责,我——” “我会另找个时间跟你谈话的,普尔契先生,”法官说,“眼下我们有一项令人不快的任务要完成。监护官,我们开始吧。” 10分钟不到案子便审完了。邓利依照常规提了两个动议,但对发生的事并无疑问。事已如此,每个被告都被判刑10年。法官用厌烦的语调宣判,然后休庭离去。他一眼也没看米劳·普尔契。 普尔契想看看高尔特眼中的神情,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他浑身颤抖着转过身,撞在邓利身上。“我不明白。”他喃喃而言。 “你不明白什么?” “噢,你不认为、判得太苛刻?” 邓利耸耸肩,他并不关心。普尔契仔细观察那张石头面具一般的年轻面孔,在某种意义上,它显得有点儿令人可笑。6个年轻人惨遭厄运,每个人注定要在监牢中度过生命中10年时光,这样的困厄竟丝毫不能打动他。普尔契无精打采地说:“我觉得,我该去见查利·迪肯。” “那好吧。”邓利简短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开。 但,普尔契并没有找到查利·迪肯。 他不在办公室,也不在俱乐部。“啊哈,”俱乐部主任,爱扯闲话的那位退休警官说道,“我有好几天都没见到查利了。不过,今天的晚餐会上是见得着他的。你可以到那儿找他。” 普尔契回到他的屋子。 自从重新复归肉体,他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它。浴室里的镜子显示,他的眼肿得非常厉害,另外身上有几个地方剧烈疼痛。他一边脱下衣服查看脊背,一边忧郁地想着,看起来不管是谁租用他的身体,都是尽情快活、尽情享受了。他暗自决定,如果需要的话,他不久会在某一天进行彻底的检查。接着,他洗了淋浴,刮完胡子,向青肿的眼边扑了些粉,但仍无济于事。然后,他穿好衣服。 普尔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但旋即又把它忘了。他头脑中正浮现出什么东西来,这种东西虽然显而易见,但不管怎样他却把握不住。真叫人心烦。 在昏昏欲睡时,他想起了空中大鱼。 真混蛋,他满腔怒火,租他身体的那个用户竟不愿让它真正睡一夜!但他不想睡觉,现在不想睡。现在仍是黄昏时分。他认为,契斯特·a·阿瑟日宴会必须参加,但在这之前还有几个小时…… 他立起身来,甩手将没有尝一口的酒倒进污水池中,迈步走出家门。只有在一件事上,他还有可能帮助高尔特,但也许不能奏效。可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啊,所以没有理由不去试试。 市长官邸灯火辉煌;一桩桩事务正在处理之中。 普尔契快步走在人行道上,雪泥不断溅在脚面上。他小心翼翼地敲敲大门。 守门人疑虑重重收下他的名片,然后将普尔契隔离在消除传染病的起居室里,同时询问市长是否愿意接见这么一位人物。他回来时依旧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但市长同意接见。 斯温伯恩市长身体削瘦而壮实,中等个子,稀疏的头发显出他有40多岁。普尔契说:“市长先生,我想您知道我是谁。我代表的是被指控绑架您儿子的6个人。” “不是指控,普尔契先生,已经宣判了。我不知道,你还代表他们。” “我明白您知道其中缘由。好吧,我可能在法律意义上再也不能代表他们,不过,我希望今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向您作几个陈述——这完全是非官方性的。”他言简意赅,向市长叙述了案子发生的经过,以及他如何出租身体,出租身体时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他错过听证会。“先生,您看,旅行社甚至对它的出租者连一般的礼貌都不讲。它们只被看作身体,而不是别的什么。我无法责怪那6个人。既然我自己也出租过身体,那么我要说,任何人为逃避出租而不择手段,我都不会责怪。” 市长声严色厉:“普尔契先生,我用不着提醒你,我们的经济收入很不景气,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旅行社做收入来源。此外,我们最优秀的一些公民,就是旅行社的股东。” “包括您自己,市长先生,非常正确。”普尔契点头同意,“可是那样的管理可能并不反映您的意愿。从更深的意义上讲,先生,我想旅行者跟身体出租者签定的任何合同都应作废,因为它们违背了政府政策。出于某种目的将身体出租也可能属于违犯法律——从个人经验来看,十有八九确实包含着违法行为——跟签定合约采取任何另外的不法行动没有两样。合同不能强制施行。在这一点上,不成文的法律能给我们提供大量的先例,而且——” “好了,普尔契先生。我不是法官。如果你感受如此强烈,为什么不诉诸法律?” 普尔契倒在椅子上,泄了气。“还不到时间,”他答,“此外,那么做对于我所感兴趣的6个人来说已是雨后送伞。为了逃避出租身体,他们已经被推到更不合法的行为中。我之所以要一味跟您解释,先生,是因为您是他们惟一的希望。您可以释放他们!” 市长的脸骤然变紫:“行政干预,我?为了他们?” “他们并没伤害您儿子啊。” “是的,他们没有,”市长同意,“而且我清楚高尔特夫人至少是不愿那么做的。但其他几个是这样吗?她阻止了吗?”他忽然站了起来,“很抱歉,普尔契先生,答案是否定的。现在,请你原谅吧。” 普尔契迟疑片刻,只得结束会谈。看来已经再无别法可想。 他心情沉重,拖着瞒珊的步子走出大厅时,几乎没有注意到客人们已经陆续到来。很明显,市长要为几位上等贵宾举行鸡尾酒会。他认出了其中几个人的面孔——一位是刘·犹多,郡税务官。市长很可能是先请几位白领政治家用酒,然后再义务性地参加迪肯筹集钱款的宴会。普尔契抬着头看了一会儿,才冷冷向犹多点点头,然后继续走路。 “查利·迪肯!你在这儿干什么勾当呢?” 普尔契猛然停了下来。迪肯在这儿?他四下环视。 但他并没有发现迪肯的踪影,只有犹多沿着走廊朝他走来。真奇怪,犹多直勾勾地看着他!而那是犹多发出的声音。 犹多的脸色如一潭死水。 犹多面部的表情在米劳·普尔契看来虽感奇怪,但并非不熟悉。这天早些时候他还看到过这张脸,那种表情是在从法庭上把他替换下来的那个男孩——邓利脸上看到过的。 犹多极为尬尴地说,“啊,米劳,是你啊!哈啰,我,哦,还以为你是查利·迪肯呢。” 普尔契感到自己的血在沸腾。这儿什么东西有点儿怪,非常怪。“这是极其自然的失误,”他说,“我6英尺高,查利是5.3英尺;我31岁,他50岁;我一头浓发,他几乎秃顶。我不知道人们怎样把我们区别开来。” “你在讲什么鬼话?”犹多高叫。 普尔契心事重重看了他一会儿。 “你很走运,”他承认,“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知道。但我希望能搞清楚。” 五 有些事情是从不变化的。新都市酒家及男性烤肉店的大门口,横挂着一面巨大的猩红色旗子,上面写着: 投出公正的票 在大门侧面,市长和迪肯委员的巨幅画像赫然在目。门外边停放的一辆小型宣传车,高声播放着古老的进行曲。宴会则是彻头彻尾传统性的筹集资金宴;其中会有彻头彻尾传统性的熏香烤牛肉,各处都设有可以随意饮用但淡而无味的传统的曼哈顿鸡尾酒,还有传统的、令人厌烦的餐后演讲(只有一位不这样看)。米劳·普尔契在门口外边雪泥里停下脚步。他抬起头来,望望从阿尔泰亚九星上可以看见的众星群,心里推测着这些星星是否正俯瞰遍布银河系的数以千计的这样的宴会。不论人在哪里,政治都会存在。当然了,星群则大相径庭。可是…… 他忽然看到自己等待的那个瘦高的身影,于是便侧身挤人平庸政客的人流中,“法官,很高兴见到你来。” 帕格里姆冷若冰霜:“我给你讲过了,米劳。不过,如果这个警报是假的,你会有很多问题给我解释的。我一般不参加党派政治事务。” “这可不是一般性事件,法官。”普尔契将他领进室内,让他在为他安排好的桌旁坐下。 “法官出席这种宴会,非常不相适宜。米劳,我不喜欢这样。” “我明白,法官。你是个正直的人,这就是我想让你来的原因。” “嗯。”他的嗯尚未变成提问,普尔契便走开了。自从他在市长官邸前边来回踱步,花了几个小时思考之后,他已解决了足够的问题。所以,不想再解决了。正当他绕过桌子,向那几位特殊客人们的秘密住处走过去时,查利·迪肯拦住了他。 “喂,米劳!我看见你把法官带了出来。好家伙!只有他出席,这个宴会才会圆满啊。”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圆满。”普尔契快活地说着,抬脚走开。他头也没回。这是一个潜在的、更是令人疑虑满腹的问题的来源——委员的问题甚至比法官的更难回答。何况,他还要急着去见高尔特。 这个女孩及其5个同谋犯仍在他安排的地方。 第7章 他们待的密室,从来没有派过这样的用场。在这里,你无法看到地板。不过,任何响动都可以听得非常清楚,而这更为重要。 几个男孩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现出胆怯。他们是在几乎一天时间被证明有罪的,又在仅仅几个小时内给判刑,所以他们很快养成罪犯那样的习惯。这么忽然给保释出来倒让人吃惊,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所以显得非常胆怯。年幼的弗尔提斯心神不安,自己对自己小声响咕;叫霍普古德的男孩沮丧地跌坐在一个角落,吐着烟圈;拉瑟则用糖盒摆成一个城堡。 惟有高尔特显得轻松自如。 普尔契走上前去时,她镇静地抬头看看。“一切都没事吧?”他交叉起手指点点头。“不必担心。”她说。普尔契眨眨眼。不必担心。他倒是应该给她讲这样的话,而不是相反。他认为,她镇定自若只有一种可能的原因。 她信任她。 可他不能多待。大舞厅中已到处是人。在最后关头,他还有几件事要紧急处理。他小心谨慎地躲过帕格里姆法官的眼睛,挑战性地在讲演台的桌子边站了站,然后快步走到厅内另一边,来到吉米·拉瑟的父亲面前。他话中有话:“你想帮你儿子吗?” 蒂姆·拉瑟咆哮起来:“你这个下贱的狡猾律师!审判时你竞没有露面!你还有脸向我提这样的问题?” “闭嘴。我现在正在问你问题。” 拉瑟犹豫了一下,然后看出了普尔契眼中什么神情。“我当然想啊。”他嘀咕着说。 “那么给我讲件事。尽管这件事似乎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十分关键。在过去一年里,你卖出过多少枝枪?” 拉瑟流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但他说:“不太多,大约5~6枝。你知道,自从冰柱工程关闭以来,什么生意都不景气。” “平常一年呢?” “啊,300~400枝。枪是一个很大的旅游项目。你看,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冷弹枪打鱼,而正常的子弹使它们起火——因为触发氢气。我是市里惟一出售这种子弹的运动器材商人——不过,这跟吉米有什么相干?” 普尔契深深呼了口气:“好好待在这儿,你就会明白的。不过,请先想想你刚给我讲的这件事。如果枪是一个旅游项目,那为什么关闭了冰柱工程会影响到销售呢?”他说着便走开了。 查利·迪肯急匆匆走过来,拉起他的胳膊。他流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嘿,米劳,真见鬼了!我刚从撒姆·阿普费尔——保证人——那里听说,你将那伙人又全部保释出狱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我的当事人,查利。” “不要跟我来这个!他们给定罪判刑以后,你怎么能保释他们出来呢?” “我要上诉这个案子。”普尔契心平气和地说。 “你没有丝毫道理。帕格里姆为什么会给予保释?” 普尔契指指帕格里姆法官一人独坐的桌子。“去问他。”他这样提议,说着就马上走开了。 他决定破釜沉舟,这是一种令人振奋的感觉。他暗自庆幸而且喜不自禁,认为自己喜欢这样的感受。只有一件事要做。他一摆脱掉咆哮如雷而又只好忍气吞声的委员,便沿着盘旋的通道来到讲演台边。迪肯则踱回他自己的座位,回过头不去看讲演台。普尔契觉得良机不可错过,于是上前说道:“哈啰,波普。” 波普·克雷格从他眼镜片上边向上瞧。“啊,米劳,我正在看名单呢,你看,我已请来了所有的人。查利要我把街区首脑和任何要人都介绍出来,你看看。是不是要人们都在名单上……” “我要跟你讲的就是这个,波普。查利要你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想讲几句。” 克雷格激动起来:“噢,米劳,如果你想演讲,人们都要演讲!你演讲是为的什么?你又不是候选人。” 普尔契神秘地眨眨眼:“说不定明年会是呢?”他顽皮地质问。 “啊,啊呀。”波普·克雷格点点头,咕噜着重新摆弄名单,“好吧,这样的话,我想我可以把你安排在街区首脑后边,可能是在郡行政司法官办公室来的那个人后边……”但普尔契并没有听到。普尔契早就离开,他要再回到那小小的密室之中。 人类几乎征服了以太阳为中心50光年范围内的宇宙空间,但是在大舞厅内,政治掮客们仍对几个世纪之前早被忘却的国度里的总统们念念不忘,谈论不休。普尔契津津有味地听着——至少是让声音在他耳中鼓噪,不过却没听出有多少意义。如果政治演说首先能有什么有意义的内容该有多好,不过,它们现在倒可以起到让人放松的作用。 他不允许6位无知的年轻人向他提问题。高尔特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依旧那么轻松自如;她还在嗅闻花粉芳香,心情愉快而且微微陶醉。不管怎样,普尔契认为,就最近而言,这个地方倒还令人愉快。糟的是,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很快。 尊贵的来宾的陈辞滥调令人昏昏欲睡。与会的名流们每人都作了发言。接着,波普拖长了语调,再一次开腔说道:“现在,我想将来自地方区域的几位优秀的社团工作者介绍给诸位。这位是克斯·塞卡瑞利,来自山边区。克斯,站起来鞠躬!”应酬性的掌声。“这位是玛丽·贝斯·怀特哈斯特,妇女俱乐部的主任,来自河景区!”应酬性的掌声——还有一声口哨。这声口哨肯定是讽刺性的:玛丽·贝斯虽不到50岁,但人已肥胖不堪。还有更多的人被介绍出来。 波普·克雷格还没有点到他自己的名字,普尔契就感到时机到了。等克雷格一叫出名字,他已迈步走到演讲台边。“这位优秀的年轻律师、忠诚的社团团员——我们的社团正需要这样的青年——米劳·普乐契!” 应酬性的掌声再次响起。这已成惯例。但普尔契又听见口哨声四起,室内满是噪音。 口哨声代表疑问,但他不能再允许疑问滋生蔓延了,他扫视了盯着他的面孔的500个忠诚的社团成员,开始讲话:“总统先生,市长先生,帕格里姆法官,尊贵的客人们,女士们,先生们。”这俨然是外交礼仪。他顿了一下说,“今天晚上我要以恭贺的方式向您们讲话。对此刻正襟危坐在这里的一位老朋友来说,这不免令人吃惊。这位老朋友就是——查利·迪肯。”他将这个名字给他们抛了出来。这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政治演讲,那种语调是在要求:现在鼓掌。他们果然鼓起了掌。这很重要,因为这样查利就找不到打断他讲话的理由——尽管查利很快就会意识到他应该这样做。 “就在我们这里,在星际空间的荒凉的疆界中,我们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女士们,先生们。”有人小声嘀咕起来,他可以听得到。不管讲得是对是错,他都不会采用政客的腔调;听众明白,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真正的政治家会说:在星际空间最为伟大的星群中间的这样美好、不断扩展的疆界。他无法办到,他必须快人快语把话迅速讲完。“我们有时会考虑,我们为什么会孤独寂寞。我们原本通过冰柱工程进行贸易交往——但现在工程关闭了。我们现在通过旅行社,在两个方面招俨旅行者。我们现在还传递超声波信息——也是通过旅行社。而这便是问题症结所在。 “女士们,先生们,这样的联系极为薄弱。极为薄弱。今晚在这里我要告诉诸位,如果不是我的老朋友——对,是查利·迪肯委员,联系会更加薄弱!”他再一次点出这个名字,赢得一阵掌声——但由于听众带着疑惑,所以掌声迅速停止。 “女士们,先生们,问题的实质是,去年来到阿尔泰亚九星的每一位旅行者,都是由查利·迪肯个人负责的。而这些旅行者又是些什么人呢?他们不是商人——这里已没有商业。他们也不是猎人。请询问一下费尔·拉瑟,就在那边。人人皆知,他根本没有售出足够的猎鱼器械。对于这一点,诸位应该加以考虑。诸位中有多少人曾经看到过城市上空的空中大鱼呢?你们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因为没有人再去射猎这些鱼!没有猎人去射猎它们。” 把事情真相直接讲出来的时机到了。“女士们,先生们,问题的实质是,我们招俨的旅行者根本就不是旅行者。他们是本地人,其中有一些就坐在这个大厅里!我清楚这一点,因为几天前我本人出租了身体——你们要问是谁租用了我的身体?啊,就是查利,就是查利本人!”他靠眼角余光瞥了刘·犹多一下。这位税务官的脸一下子变得灰白,他恨不得一下子躲起来。不过,普尔契倒喜欢看到这种情景。不管怎样,他还要感谢刘·犹多呢!正是由于犹多说漏了嘴,才使他最终的思想踏上正确的道路。他迅捷地讲了下去:“女士们,先生们,将这些情况综合起来看,正是查利·迪肯,以及其他一帮身居高位的朋友——他们大多数人就坐在这个大厅里——打断了阿尔泰亚九星和银河系其他星球的联系!” 这就够了。 厅内人们狂叫起来,叫得最响的是查利·迪肯:“把他赶出去!逮捕他!克雷格,把全副武装的警察叫来!我说,我再也不愿坐在这儿,听这个疯子胡说八道了!” “我要说你必须听听,”帕格里姆法官以庄严的法庭宣判口气大声说。法官站起身来。“快讲下去,普尔契先生,”他命令说,“我今天晚上来这里,就是要听听你的讲演。你讲的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 第8章 我要听个明白,才能得出结论。” 感谢庄严的老法官的公正!迪肯还未来得及找到机会重新发动进攻,普尔契重新讲了起来;不过,余下的话也不多了:“女士们,先生们,事情很明显。冰柱工程公司是银河系里最能赢利的公司。这是尽人皆知的。这间屋子里可能每一个人都有一两份股票。迪肯则拥有大量股票。 “可他希望得到更多的股票,而且还不想付款。所以,他利用自己跟旅行社的关系打断了九星同银河系其他星球的联系。他散布出谣言说,阿尔泰米辛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因为某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发明了一种新型的廉价替代品。这样他将冰柱公司关闭;在过去12个月里,他一直在购买股票,低价购进,高价卖出。与此同时,我们众人则饱受饥饿之苦,而银河系其他地方所需要的阿尔泰米辛有限公司的产品就搁置在阿尔泰亚九星上——” 他忽然停下来,但不是由于再无话可讲,而是因为人们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人群中发出的叫声不再是表示疑虑,而是激愤。人们怒不可遏。因为除了迪肯周围那一帮操纵者以外,厅内几乎没有在去年一年里不遭受严重损失的人。 警察冲进来的正是时候。这是由于普尔契在催促帕格里姆法官参加宴会时,他预先打了电话叫来的。警察冲进来——正是时候。他们还没有必要这么快就将迪肯逮捕法办,但此时十分有必要保护迪肯。不然他就要被打死。 几个小时之后,在陪伴高尔特回家的路上,普尔契依旧喋喋不休地讲着:“我真为市长担心!我拿不准他跟查利是不是一伙儿的。我很高兴,他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因为他说他欠我一份情,我告诉他如何回报。于是,他就签署了行政命令释放你们。你们六个人到早上就会获得自由。” 高尔特昏昏沉沉说:“我现在就十分自由。” “而且,旅行社再也不能强制执行这些合同。我跟帕格里姆法官谈过这件事。他不肯给我讲正式的结论,但他说——高尔特,你没有听我讲话。” 她哈欠连天。“今天真叫人疲惫不堪,米劳,”她道歉,“不过,这些事情你可以以后跟我讲。我们时间多着呢。” “年年岁岁,”他答应着说,‘岁岁——”他忽然打住不讲。机械司机驾驶的出租车为了躲避从拐角冲过来的一辆汽车拐向一条背街,对方的聚光灯扫了他们一下,只听格格的笑声响起,然后光点渐渐变小,最后融进了黑夜。 火星人来的那一天 蔡新乐译 汽车旅馆里每个房间除了正常数目的床以外,又添了两张吊床。经理曼达拉先生,还把走廊的后半部分改造为男客宿舍。即使这样,还不能满足需要,所以他正极力劝说忙得满脸通红的侍者把厕所也打扫干净,以便把吊床也放进去。“啊,算了吧,曼达拉先生,”侍者领班高声嚷着,压过了休息室的喧闹声,“你知道,能干的话,我们早给你干了。可是没办法呀,因为首先是我们再没有地方放置你想存放起来的破电视机,再就是没有更多的吊床了。” “你在跟我诡辩,厄耐斯特。我告诉你,不要跟我诡辩。”曼达拉叫道。他咚咚敲着登记处的桌子,愤愤地扫了一眼走廊。走廊里至少也有40个人,有的在谈话,有的在玩牌,有的在打瞌睡。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录像。在荧屏上,曼达拉可以看到一个瞪着镜头、流出大滴明胶似的泪珠的火星人的面孔。 “不要看了,”曼达拉转过身来恰好看见侍者也在看电视,就下命令道,“我付给你钱,不是让你来看电视的。到厨房里看看能不能帮忙。” “我们已经去过厨房了,曼达拉先生。他们不需要帮忙。” “我让你去,你就去,厄耐斯特!还有你,伯齐。”他监督着他们穿过大厅,一边想着自己能毫不费力把走廊里的人群一下子都弄走就好了。而在走廊里,每个座位都坐着人;人太多了,连扶手把上都是;还有人倚靠在墙边;酒吧间的小房里也是人满为患。可如果依照规矩办事,酒吧间两个小时前就该关掉了。从登记簿登记的情况来看,住客几乎都来自报界、广播和电视网等等,他们等待着肯尼迪发射中心举行的新闻发布会。曼达拉先生盼着早晨快点儿到来,他不想让这么多人把走廊搞得乱糟糟的,这主要是因为他敢肯定其中有许多人不是登记住宿的旅客。 电视荧光屏上正在放映一个剪辑得非常粗糙的录像:阿尔贡金九号太空探测器从火星归来。自从午夜以来,这个特别节目已是第三次重播了,任何人都至少看过一遍。接着镜头转换成一组火星人镜头:头部看起来好像是表情悲哀的德国种小猎狗,伸着类似海豹鳍状的四肢,这时,打牌人中的一个兴奋起来,叫着:“我想起一个火星人的笑话!为什么火星人不在大西洋里游泳呢?” “真的吗?”发牌的说。 “因为他会在大西洋里弄出声音来。”讲话的合上牌说道。可没有人笑,甚至曼达拉也没有笑,人们已经开始对这些笑话产生反感,或许已很厌烦。在此之前,曼达拉已经错过了由火星人引发的第一场喧闹,因为当时他已经睡下。当白班经理打电话叫醒他时,曼达拉先是以为这是在开玩笑,接着认为是白班经理昏了头:假若火星探测器带着什么种类动物回来,又有什么呢?再说,它们是不是动物也说不定。但当他得知那么多人预定房间的情况时,他才意识到还真有人对这类事有兴趣呢。火星人的到来真是大好事,因为人们把他的旅馆住满了,而且也把肯尼迪发射中心100多公里范围内的所有旅馆都住满了。但是,如果你要说有关火星人的事对曼达拉先生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么这大好事的意义只限于此。 电视屏幕上图像突然变黑,并打出了全国广播公司的新闻简报字幕。于是,打牌的人暂时停了下来。 当未见人影的广播员宣读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一条新闻时,走廊里的人鸦雀无声:“德克萨斯沃瑟发射站的兽医雨果·贝奇博士,今夜晚些时候来到帕特克空军基地接待中心对火星人进行了体检。他代表航空航天局写了一个初步报告,现由艾里克·t上校,‘快活的’温格特批准发布。” 一个电讯员叫道:“把声音放大些!”电视震动了一下,声音完全消失了一会儿,接着重新鸣响: “……火星人有脊柱、温血,明显属于哺乳动物。初步检查表明,它具有一种普遍低级的新陈代谢。不过,贝奇医生认为,在阿尔贡金9号飞船特殊的住室里经过1.37亿公里艰难的、封闭式的太空航行,从某种意义上讲,有造成这样结果的可能性。重复一遍,没有传染病的迹像,不过标准的消毒措施……” “他说的是鬼话,”有个人叫道,他可能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记者,“沃尔特·克朗凯特曾经同梅欧诊所会谈过……” “闭嘴!”10多个人异口同声叫道,电视中声音继续说道: “……此间由‘快活的’温格特上校发布雨果·贝奇医生做出的报告全文插播完毕。”电视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是播音员令人乏味但又很大的声音穿插进来,仍是过去讲过的5~6个故事——老调重弹。播音员引用印第安那大学语言学院的塞林文博士的话说,火星人发出的声音确实属于某种语言。此时,牌局重又开始。 全是废话,昏昏欲睡的曼达拉心里想着。他疲惫不堪,迷迷糊糊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一阵哄笑惊醒了他,他挑战性地立起身来,摇铃以示警告。“先生们!女士们!”他叫着,“现在已经凌晨4点。别的客人还要睡觉。” “是的,确实如此。”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那个记者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不过,请等一等。我想起个问题,火星人的多层建筑是什么样子?你不愿听听?” “请讲下去。”一位红发女郎——《生活》编辑部的编辑说道. “是27层公寓大楼!” 女郎说:“是吗?我也想起一个。究竟火星女性有什么宗教禁忌使她在性交时闭上眼睛?”她顿了一下又说,“上帝禁止她观看她的情夫寻欢作乐?” “我们还打不打牌?”一个玩牌的抱怨说,但想讲笑话的人太多,他抗衡不了——“火星人选美比赛谁是赢家?……没有人会赢!”“怎么样才能让火星上的女人放弃性交?……跟她结婚!”曼达拉听到这个笑话忍俊不禁。此时,一个记者走到他面前要包火柴,他递给了他。“嗨,”那人将烟斗点上感叹道,“真是长夜漫漫哪。” “谁说不是,”曼达拉殷勤地说道。电视屏幕上那段录像重新出现,这已是第4次了。曼达拉哈欠连天,心不在焉地看着。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所有这些记者、摄影师、专栏作家,以及播音员,他们都喜欢曼达拉先生。他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参加上午10点在肯尼迪发射中心举行的新闻发布会。 一个打牌的人又讲起一个非常冗长、杂乱的笑话,说火星人在迈阿密海滩穿着毛皮衣服。曼达拉厌烦地扫了他们一眼。假若他们中间有人回自己房间睡觉的话,他很可能就有办法去问一问他们是不是都在旅馆登记过。不过,实际上,他已经不可能再塞进任何人,因为所有房间住满了不说,人数还多了一倍。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中的火星人,一边脑子里想像着整个世界的人都在看电视中的这个镜头,阅读各自报纸上有关他们的报道,倾心关怀他们。 第9章 但他们这些火星人有什么好关怀的?他们爬虫一般笨拙地在地上趴着,四肢长而无力。由于地球吸引力的压迫,火星人气喘吁吁,又长又大的眼睛暗淡无光。 “面带蠢相的小杂种,”一位记者对吸烟斗的人说,“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我听说,宇航员之所以要把他们锁在后舱里,是因为他们恶臭冲大。” “可能在火星上时他们就注意到了,”吸烟斗的颇有见识地说道,“空气污浊。” “会注意到?他们爱闻这种味。”他往曼达拉先生面前桌上丢了一张美元现钞,“来一下,买瓶可乐好吧?”曼达拉先生一语不发数了些零钱。他还从没有想过火星人会有臭味,但这也只不过是他没有考虑这个问题罢了,如果他要考虑过的话,完全会想到的。 曼达拉先生收起钞票,跟着这两个人来到可乐机前。电视机上的画面忽然又换成宇航员摄制的质量极差的镜头,那是在一种发亮的沙地上建造的一些低矮的、参差不齐的沙土颜色建筑。这就是国家航空航天局所谓的“最大的火星城”。可从整体上看,也不过是几百个单调呆板、不见窗户的建筑物罢了。“我不明白,”第二个记者一边将可乐瓶打开,一边终于说着,“你认为他们有人类所谓的智慧吗?” “很难说有,”吸烟斗的说。他来自路透社,看起来那张英国小地主的脸红润宽阔。“他们还真建有房屋呢。”他指点着说。 “公猩猩也是这样。” “毫无疑问,毫无疑问。”路透社记者大声嚷道,“啊,请等一下。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曾经有过——让我想想,在家乡我们爱讲爱尔兰人的事——是的,我想起来了。第二次宇宙飞船飞到火星上时,你知道,人们发现某种可怕的地球疾病已将整个种族差不多灭绝了,不过还剩下一个女的。所有的人全死光了,只剩下这个女的。唉呀,人们好不安呢!联合国赶忙举行会议,展开热烈讨论,要制定一个禁止灭绝种族法。同时,哦,简单点讲,为了防止这个种族彻底灭亡,人们决定给这个惟一生存的火星女性生养一个非人的男性。” “天哪!” “是的,的确如此。好了,他们找到了帕迪·奥肖内西,活该他倒霉。他们对他讲:‘就在这儿,就走进那儿的那个笼子,帕迪,你就会看见那个女的。你要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使她怀孕。你明白吗?’奥肖内西就说:‘给我多少报酬?’他们答应给他几十万。当然了,他同意了。不过,他刚打开笼子,看见那个女的长的模样,马上又退了出来。”路透社记者把他的可乐空瓶放在架子上,学着帕迪厌烦的样子自鸣得意地说:“‘天哪,’他叫着,‘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东西。’‘有几十万英镑啊,帕迪!’他们对他说,督促他上。‘啊,那好吧,’他答道,’但要有一个条件。’‘是什么条件?’他们问。“你们一定要向我保证,’他说,‘生下的孩子要在教堂抚养。’” “是的,我听到过。”另一位记者说。他移步向前放下空瓶,不料脚给卡在了架上。4个可乐空瓶砰然反弹起来,丁丁当当滚了一地。 啊呀,这可是曼达拉先生承受不了的。他大喘着气喊道:“厄耐斯特!伯齐!跑步过来。”厄耐斯特仿佛预感到灾难即将发生,所以表情沉重,匆忙从服务室探出头来。曼达拉先生pg道:“啊,你们这些蠢货,我给你们讲过100次了,要把这些架子搞整齐。”两个服务员俯身收拾瓶子的碎片和打破的杯子,他怒气冲冲站在一边。他们心惊肉跳,只敢对他侧目而视。他自己也知道,所有的记者都在看着他,而且他们也非常不快。 夜更深了,他走了出去想冷静下来,觉得非常内疚而且害怕再有失礼仪。 草地很湿润,凝聚到一起的露珠从跳水板缝里渗进来,滴向水池。黎明时分,旅馆不像平日那般安静,时而有一阵哄笑声远远传来。他沿着房间前的门廊走了一圈,检查了制冰机和制烟机,发现一切正常,因此又重新来了精神。 来自麦科伊的一架军用喷气飞机此时在上空穿过。飞机后边星星仍旧明亮,尽管东方欲晓。曼达拉先生打了个哈欠,慢慢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猜测着飞机上可能有一个火星人,然后便回到办公桌边。不久,房间的叫声不断,连续的检查叫人疲于应付,他再没有时间去想火星人的事了。后来,当大部分旅客笑语喧哗着坐进自己的汽车或者出租车、白班人员陆续到来时,曼达拉先生便打开了两瓶冰冻可乐,拿了其中一瓶返回服务室去找厄耐斯特。 “乱糟糟的一夜,”他说。厄耐斯特既收下了可乐,也领会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将它一饮而尽。他们倚靠在将池子同附近道路一分为二的墙壁上,观看着男女记者们匆忙奔下路去,朝着10点开始的新闻发布会会场飞驰而去。他们中大部分人一夜未眠。曼达拉摇了摇头,他不赞成一丁点儿小事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厄耐斯特则将手指弄得劈啪作响,一边龇牙笑道:“我想起火星人的一个笑话,曼达拉先生。如果一个七足火星人拿着一枝长矛朝你走过来,你怎么称呼他呢?” “啊,真见鬼,厄耐斯特,”曼达拉先生说,“要叫他先生,谁不知道这个。”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略带沉思地说:“你最好能想出些新笑话来。我听到的都老掉牙了,不过是改造了一下罢了——而且大家异口同声,人们讲的又都是火星人。” “是的,我注意到了,曼达拉先生。”厄耐斯特说道。 曼达拉先生立起身来。“最好睡一会儿,”他提议,“因为他们说不定今天晚上还会再回来。我不明白有什么意义……知道我怎么看吗,厄耐斯特?我认为,除了笑话之外,6个月后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火星人这码事。我不认为,他们的到来会对任何人造成一丁点儿变化。” 厄耐斯特温和地说道:“可我不这样看。它会给某些人带来变化的,给我带来的变化就很大。” 黑夜之中的儿童 一 “我们以前见过面,”我告诉哈伯,“那是在1988年,那时你在掌管得梅因办公室。” 他伸出手来,眉笑颜开地说道:“啊,真的,这么说我们是见过面!我现在记起来了,奥丁!” “我不想让人叫我奥丁。” “是吗?好吧,加纳森先生——” “我也不想让人叫我加纳森,加纳就行。”我接着说,“你掌管得梅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你甚至不知道我还活着,因为那时信誉扫地顾客日少,你正忙得不可开交呢。那时是我将你救出困境,正像现在要将你救出困境一样。” 哈伯笑容可掬的面孔一下子僵在那里。不过,哈伯已在公司工作多年,所以他不想让我占尽他的上风:“你想让我怎么说呢,加纳?我非常感激,请相信我,伙计。”“哈伯,你那时是个笨猫,现在还是个笨猫。我要你去做的,首先是巡视一下周围的店;其次是,在30分钟后举行各部门首脑会议,你也参加。你去让你的秘书把他们召来,我们先来看看店里的情况。” 乘坐斯卡特喷气机来贝尔波特的途中,我已拟定了要做事情的清单。首要的项目是: 1.解雇哈伯 不过,从个人经验来看,解雇在一般情况下并不是最有效的办法。有的肿瘤可以割去,有的可以不予理睬任其自行消失。m和b公司付我工资,并不是要我用绣花针对哈伯这样的人进行不疼不痒的外科手术,而是监督督促他们圆满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 作为公共关系分部的经理,他可以说算是一个肿瘤;可作为一个旅行者的向导,他则无可挑剔。虽然有点儿气喘吁吁,他还是带着我看了一圈店里的情况。主店门前的窗户美观风雅,窗户上是行业名称,镀金大字闪闪发光: m和b公司 公共关系部 北湖州分部 t·威尔逊·哈伯 分部经理 “公共关系,”他通告我,“是从大本营开始的。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哦,加纳?” “让我想起那个艾奥瓦办公室。”我说。门前并无门槛,他却给绊了一下。那是1988年总统选举期间,哈伯费尽心机要给为我们服务的候选人提高声誉。而正是由于公司将哈伯送到那骚去休养,我取他而代之,我们才在最后时刻以12票险胜。我现在认为,哈伯的妻子曾拥有公司的股票。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在贝尔波特的安排设计还的确不错。信息提供者接待室里有四个采访小隔间,每个隔间有一种9090单工电报装置和一位招待员兼工作员。人本不可貌相,可凡来提供信息的人看起来都好像是一种模式——性别、年龄、富裕程度的绝妙结合——并且摆出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以显示自己对公众舆论有公平适度的把握。采访出来的情报的综合是在后边以资料输出形式整理出来的——我认出了规划程式人员中的一个,向他点头致意——另外这里还有跟重要信息搜索中心相通的电讯设备。情报经由这里,可直达大不列颠、国会图书馆、新闻无线电服务处等等地方。操作者在资料合成室可以组合讲话,制作三相商业广告,或者任何别的什么:搜索线路可以给他输入任何一种他所需要的信息,并且能够根据他的题目检验是否吻合。在这个建筑里,还有一个带录音隔音的技术室。 第10章 此处的设备小巧玲拢,几乎可以随身携带,而且性能极佳。你可以将三种会谈合制一起,也可以任意编辑合成。在这里可以跟在大本营办公室一样处理全部的信息。 “独占鳌头的设计,对吧,加纳?”哈伯说,“我可以自己去干。” 我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干呢?”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眼睛显得更小了。不过,他并没有直截了当把话讲出来,而是抓起我的胳膊,带我进入资料处理室内。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他说着将门打开,把我领了进去,自己却走掉了。 一个个头很高、娇弱无力的女孩从打字机边站起身来。“啊,哈罗,加纳,”她招呼着,“好久没见面了。” 我回道:“哈罗,坎特斯。” 哈伯很明显并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是只笨猫,因为他在我来办公室之前,就曾对我个人生活明显作过了解。 在斯卡特喷气机上,我所列的项目表其他内容有: 2.需要扯“弥天大谎”。 3.对儿童进行调查。 4.调查反对派的看法。 5.跟坎特斯·哈门结婚? 对于m和b公司来说,这些是微不足道的,但微不足道的事情却意味着大笔大笔的款项。赢得这些款项至关重要。客户是大角联盟。1 【1大角是牧夫座中的一等恒星。】 店里的人们说,在我们跟大角联盟拉上关系前,已有三四个公共关系机构拒绝同他们合作。没有人讲明到底为什么,不过个中原因不言而喻。这就是因为他们是大角联盟。不论从什么意义上讲,一个公共关系组织代表一家外国客户并没有什么不合法或者不道德的,但这个问题属于法律纠纷——人们大多无兴趣了解:1971年的施米斯一马卡阿尼法案。法庭认为,此法既适用于外星球的“外国人”,也适用于1985年的地球本土上的人(惟一的“智慧外国人”——那些木乃伊是从火星上返回的硕果仅存的人)。此法案不允许那些木乃伊雇用任何人在地球上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不过,m和b公司的法律部门偏偏要诉诸法律,要求进行法律上的辩论和修改。m和b公司就是这样进行活动的。 在某些人看来,从事公共关系的任何人都是要跟客户同流合污的,这是动物的本质特性。假如说一个医生除掉了公众头号敌人身上的疾病,假如说一个律师甚至要为头号敌人辩护,持上述意见的人士并不会责怪抱怨。但是,一旦你要为客户的感情形象负责,而那种形象又不被人喜欢,这样的不喜欢就会转嫁到你的头上。 不过,m和b公司每个月底都有足够的付款账单,所以我们用不着担心顾虑。m和b公司习惯于处理棘手的客户,而且在这方面已声名远扬——硕果仅存的美国香烟制造厂就是我们的顾主。不过,由于两个原因——一是为了使我们自身行事方便,二是从最佳标准审视——我们不会炫耀我们跟声誉不佳的客户有来往,特别是在形势不利的时候。若要使公众对公共关系业务有恶劣的反应,一个固定的方法便是让公众知晓公共关系机构正在为声名狼藉的客户卖命。 所以,哈伯最后的招数每一个都是不正确的。 在这个城市,m和b公司的公共关系部总落在后面。 离开会还有5分钟。不管怎么讲,我还是要待在信息搜寻处里。我注意到,立体荧屏上显示出我们顾主的故土星球,信息提供者们正襟危坐,在接待室里等着接受采访。这个场面十分引人:人面如水,浓雾上扬,恰似大海波平浪静,而接待室的门好比海中小岛时开时闭。 我心里禁不住怒火升腾,转过身去,迅速走了出去。 即使是一个门外汉,也可以看出来哈伯在哪些地方处理得如何不妥。无论怎么讲,整个信息搜寻小隔间的设计可能都是错误的。首先可以说,如果想从小隔间探寻出什么好东西来,你就需要更进一步的深谈,而不能只看m和b公司公共关系部那一堆材料。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拿出钱来给信息提供者,多多益善。若想找出合适的信息提供者,首先要有一个可供挑选的提供者名单。 这意味着,要在报上刊登广告,要在新闻广播网中播放广告;你雇佣一个人,都要先访问20个人。像贝尔波特这样的城市,要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样板,你就必须雇佣50个信息提供人。而这又意味着,要访问1000个人,而其中每一位一旦回到家中就会跟他的妻子,或者他的母亲,甚或他们的邻居谈出来。 在像芝加哥或撒斯卡通这样的城市,你可以对此弃而不顾。如果技巧使用得当,信息提供者实际上根本不会知道要从他那里采访什么。不过,当然了,一个优秀的记者或者是一个颇有头脑的人可以对十几位提供人进行采访,并且不着痕迹地引出话题,紧扣要问内容使对方展开思路,娓娓道来。可在贝尔波特不能这样,其原因就在于对每个家庭、每个人来说,重分区法令是天字第一号话题。简而言之,我们根本没有找到正确途径。 正如我所说的,一个门外汉就可以看出这一点。可哈伯并不能被认为是门外汉。 我也查看了舆论倾向表格。赋予我们顾主重新划分区域特权的全民复决投票将在不到两周内举行。当哈伯分部开办之时,抽样调查显示,它将会以4:3的比例败北。现在,一个半月之后,他使比例急剧下降。现在只有3:2,而且继续呈下滑趋势。 如果我们的顾主稍下工夫弄清我们送给他们的报告,我们的顾主便会极为不快的——或许已经非常不快。 但这样的客户毕竟属于丝毫不愿不快的客户。我是说,其他所有的客户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弱小集团。而大角则富甲天下,威力远扬,地球上所有的政府合起来才可与之相比。所以,大角人绝不会是类似诸如某国政府或者私人企业这样的玩意儿,不管从哪种意义上理解都不会,这个客户—— 任何其他已然存在的客户合在一起才有它那么庞大。 正是他们认为,他们需要贝尔波特这个基地,并且委托m和b公司——特别是我奥丁·加纳森——负责处理,以使他们如愿以偿。 不妙的是,他们在6个月前曾跟地球居民交战过。 实际上,在技术意义上,我们仍旧处于战争状态。消除氢弹袭击和舰队交战威胁的不是和平,而是休战。 如我所说,m和b公司爱处理棘手的事! 除了哈伯之外,坎特斯·哈门、信息合成程式规划人、贸易协定处的两位下级等四个人看起来好像是胸有成竹。我在会议桌的首席落座,一开口就说;“我们要快一点儿行动,因为我们在这儿已经陷入困境,所以没有时间讲客套。你是波西吗?”这是那位程式规划人,他点了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对桌边下一位说。这是信息复制主任,一位个子瘦高、光头光脑的老人。他说他叫特拉西·斯波克曼。我目光转向贸易协定处的另一个人。这是斯波克曼的助手,名叫曼尼·布洛克。 我先选容易干的讲,凡遇到什么难以对付的暂时存而不论。所以我先从复制主任开始;“斯波克曼,我们准备开办大角购买代理处,此事由你负责。你应该有能力担当此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掌管过德卢斯店有一年时间。” 他拿起烟斗猛抽了一口烟,面无表情地说道:“啊,谢谢,加纳先生——” “只叫加纳就行。” “啊,谢谢,不过作为复制主任——” “你应该有能力担当起监督此事的责任。我还记得你处理德卢斯事务方法的事,那便是你在将诸事一切办妥之后,对方才顺利加入进来。”我把在斯卡特机场拿到的文件中几页“要求标准”、以及我在途中所做的杂乱的要点清单递给斯波克曼,“将我圈点的这些女孩全部雇佣过来,充实你部,租用一个办公室,并且多多发些信函。看看这个清单,就会明白我的要求是什么。给市内每一个真正的地产经营人发函,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在重新规划的地区内筹集到一块儿两千公顷的地皮。给每一位普通的承建人发函,要求投标建房。每一封信函都要求单独投标——我认为,总得要有五幢楼。每幢楼都需要温度适宜——所以也要设法使空调设备、暖气和水道安装修理承建人投标。给每一个可靠的批发商和主要的杂货经销商发函,询问他们是不是对供应大角人食品的投标有兴趣。发电给芝加哥,询问大角人喜用什么,我记不得了——我觉得,不能用肉食,要用许多新鲜蔬菜——不管怎样,要弄清楚,并且将这个情况写进信函中去。还有电力制造商、办公室装修经营商、轿车和卡车办理商——好了,在这张纸上开有整个清单。我希望,到明天早上贝尔波特的每一个商人都开始考虑,他能在大角人的基地赚到多少利润。明白了吗?” “我想是的,加纳先生。我正在考虑:文具供应商、律师、常设仲裁、法庭辩护律师呢?” “不要提问——去办好啦。现在,那边头上的,你叫什么?” “亨利·戴国,加纳。” “亨利,贝尔波特的俱乐部机构如何?我指的是专门化的组织。大角人对航海、造船等等非常热心,你去看看是否可以跟汽艇俱乐部等联系上。我读报时看到,下周六在兵工厂有一个花展。这太晚了,但总可培养些大角人的菌种。 第11章 花展或许可以使我们一炮打响。人们给我讲过,大角人在他们的星球上酷爱国艺——喜爱所有的生物养殖技术——附庸风雅,喜欢露两手。”我顿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我在这儿还要谈谈老兵组织,可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就讲出来吧——怎么了?” 他面带难色:“我只是不想跟坎特斯冲突,加纳。” 果真如此的话,我就要鼓起勇气面对现实了。我转过身来,问坎特斯·哈门:“怎么回事,亲爱的?” “我想,亨利指的是我的大角一美国友谊团。”原来,这是哈伯颇为之骄傲的一个主意。我当然并不惊讶。可在开办了几周之后,在耗费了大约三千美元之后,它的会员总数才刚达到41人。而其中又含有多少属于m和b分部的雇员呢?”啊,只有八位,”坎特斯随口说道。她并未露出笑容,但感到可乐。 “不必担心,”我劝亨利·戴因说,“我们无论如何要结束大角一美国友谊团。坎特斯没有管理它的时间,她要跟我一块儿工作。” “啊,太好了,加纳,”她问,“干些什么呢?” 我有一次差一点儿跟坎特斯喜结良缘,自从弃她而去以后我时时后悔,遥盼再逢良机。坎特斯·哈门真是迷人的尤物。 “干什么?”我答,“干加纳要你干的。让我们来看一下吧。首先,明天会有500只大角的家畜运来。我过去见过这些动物,人们讲它们娇小可爱,看上去就跟我们的小猫一样,而且非常有耐性。想点什么办法快点把它们运送出去——或许宠物商店会出价50美分卖出一只——” 哈伯反驳说:“亲爱的加纳!这货本身就——” “是的,哈伯,每一只动物运到此地都要花50美元。还有类似的问题吗?没有了?那好吧,我想让每只运到家花掉500美元,如果要白赔给每个购买的顾客100美元,我也愿意支付。下一件事:我想让人给我找个老兵,最好是个残废,最好真的卷入过故土星球的轰炸——” 我制订出另外十几个工作安排程序——大角人的浮雕作品艺术展览,部分可看,大多则靠嗅觉去闻;我们可以设计出反映大角的三奇*书*电&子^书维长方形图片展览……总之,是常规俗套。没有一件工作可以单独圆满完成,但都是十分有益的,诸种工作结合在一起才可能得出我所预期的成果。接着,我又提出一个问题:“那个要竞选议员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是康尼克吗?” “是的。”哈伯答。 “有关他的情况你掌握了哪些?”我问。 我转向坎特斯,她出口成章:“41岁;美以美会教徒;已婚;亲生子有三个,另外一个已死;去年竞选国会议员,但失败;今年赢得贝尔波特,反对公民复决;在商务部及‘国外战争退伍军人’组织里极有势力,——” “不是这些。你究竟掌握了哪些他的情况?”我再次问道。 坎特斯慢吞吞答道:“加纳,好吧。他可是个机灵的家伙。” “啊,我知道这个,亲爱的。我今天在报上看到了有关他的东西。现在,给我谈一谈人们散布出来的那些他无法消受的流言飞语。” “无缘无故毁了他是不公正的!” 我对这样“不公正的”事漠然视之:“你说‘无缘无故’是指什么?” “你知道,我们并不准备赢得这次公民复决。” “亲爱的,我告诉你个新闻,这是从未有过的最大的一笔财富,我希望得到它。我们想要赢得它。你掌握了康尼克哪些情况?” “一无所知,真的是一无所知。”她镇静地回答。 “不过你是可以掌握得到的。” 坎特斯很明显非常尴尬,她答复说:“当然了,可能会有一些 “这是自然的。要打探到手。就在今天。” 不过,我对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赖,甚至对坎特斯也是如此。由于康尼克是反对派里的中坚人物,所以我便乘了一辆出租车去拜会他。 二 夜空漆黑,在商业区鳞次林比的高楼上方挂着一弯月牙儿。 我给司机付钱时,两个孩子羞答答走上前来问我找谁。我忙打招呼:“哈罗,你们的爸爸在家吗?” 其中一个小家伙大约五岁,脸上长有雀斑,蓝眼睛亮闪闪的;另一个眼睛暗一些,是褐色的,而且还有些破足。蓝眼小家伙说:“爸爸在地下室里呢。你只要按响门铃,妈咪就会让你进去。只要按按这个电钮就行了。” “啊,这些玩意儿就是这样起作用的。谢谢了。” 康尼克的妻子原来只有三十几岁,长得楚楚动人,金发碧眼,只是有些消瘦。两个小家伙一定是跑到了后边惊动了做父亲的。因为当她刚接过我的大衣时,他已经走进客厅。 我握握他的手说:“只凭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我就知道你们该用餐了。我不耽误你的时间,我的名字是加纳森,是——” “你是m和b公司的人——请坐,这儿,加纳森先生——你想了解我是否会重新考虑,支持大角人的基地。不会的,加纳森先生,我不会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在我们用餐前跟我一块儿喝一杯呢?另外,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儿用餐呢?” 真是个机灵鬼,这个康尼克。我不得不承认,他使我措手不及。 “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介意。”我过了一会儿才讲出话来,“我明白你知道我来的用意。” 他一边斟酒,一边说:“嗅,加纳森先生。你真的认为我不会改变想法,是吗?” “不好讲,除非我首先弄清你为什么要反对这个基地,康尼克。这是我想要了解的。” 他递给我一杯酒,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然后饮了一口,接着他环视四周,以防小孩们在旁边,然后说道:“加纳森先生,情况是这样的,如果许可的话,我要将每一个活着的大角人全部杀死,即使这样做必须使数百万地球居民死于非命,我也认为代价并不算太高。我之所以不愿让他们在这里设立基地,是因为我不想跟这些嗜血成性的动物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嗅,你十分坦诚,”我饮完酒,然后接着说,“如果你以此作为用餐的邀请,我乐于从命。” 我必须承认,这是出色的一家人。我以前搞过选举:康尼克是个出类拔革的候选人,因为他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他周围那些人的行为方式证实了这一点。他在我面前的行为方式也证实了这一点。 进餐时,康尼克谈话始终没有触及天字第一号话题。但等用完餐,我们单独待在一处时,他便开口说道:“好了,加纳森先生,你现在可以把话讲出来了。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只你自己来,而没有带上汤姆·施利兹?” 施利兹是他竞选的对手。我答:“我想,你对这件事并不了解。我们需要他能干什么?他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而我则是跟你们对立的,但我想你希望有所改变。好了,你要提供什么?” 他讲话跳跃性很强,我假装没有听懂:“是啊,康尼克先生,我不会提供贿赂,那是对你的侮辱。” “是的,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收钱,所以,要提供的不是金钱。那么,会是什么呢?在竞选中,m和b公司为我工作,而不是为施利兹?这样提供的方便非常恰当,但价码太高。我可付不起钱。” “哦,”我说,“实际上,我们会愿——” “是的,我认为如此。绝不是交易。不管怎样,你真的认为我需要帮助才能竞选成功吗?” 这个看法颇有见地,我不得不加以认可。我承认说:“不,如果说其他任何方面是对等的话,你现在已经领先了。你的资料调查以及我们的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其他别的方面并不是对等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准备帮助施利兹,这样有利。好吧,那就成赛马比赛了。” 我拿起酒杯,他重新斟满。我说:“康尼克先生,我已经给你讲过,你对这件事并不了解。你真的不了解。这并不是赛马,因为你若反对我们就赢不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我要拼着试一试。不管怎样。”——他沉思着将酒喝完——“你说服人的能力低了一点儿,我觉得。人们都知道,你威力有多么大;但是,你最近没有真的表现出来多少。我猜想,皇帝是否真的是赤身裸体出来转悠的。” “啊,不对,康尼克先生。你所见到的,都是穿着最为华丽的皇帝,我这样讲你可以确信无疑。” 他皱皱眉说道:“我认为,我必须亲身体验才会相信。不过,直率地讲,我认为人们的思想既已确定,你就无法改变。” “也没这个必要,”我说,“你难道不明白人们怎样投票吗?康尼克?他们投票投的不是他们的‘思想’,他们投的是态度和愿望。直说吧,我宁愿站在你们这一边工作,也不愿反对你们。要击败施利兹并不用费吹灰之力。他是犹太人。” 康尼克怒不可遏:“算了吧,贝尔波特绝对没有那类人。” “你是指,反对犹太人的那类人。当然没有了。不过,假如一位候选人是犹太人,而又有消息说在15年前,他曾修改过一张驾驶执照——总会有什么问题给传出来的,请相信我吧,康尼克——那时候,人们就会因他曾涂改驾驶执照而投票反对。这便是我所说的‘态度’的意思。 第12章 你的投票人——啊,不会是全部,但已足够使选举产生巨变——会到信息收集处讲点儿这,说点儿那。我们没有必要改变他的思想。我们只需要帮助他决定,要站在哪一边。”我让他再次斟满我的杯子,然后饮了一口。我意识到,我的话开始产生效用了。“比如说你吧,康尼克,”我说,“假设你是个民主党,要去参加投票,我们知道你会怎样投票选举总统,对吧?你要投民主党候选人的票。” 康尼克未露出丝毫妥协,他说:“不一定,但也有可能。” “不一定,非常正确。为什么不一定呢?你知道,或许是因为你了解的某个什么人跟候选人有仇,比如说得不到他所谋求的邮局局长职务,或者是由于提名跟他的代表有矛盾。问题在于,你在某件事上反对他,正是因为你首先产生的直觉是向着他,所以你怎么投票?只有在投票那一刻才会出现决定性的举动,无论结果如何。其他时间不会出现,从原则上看不会出现。而只有在那个时刻才会。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改变人的看法……因为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可以改变的看法!” 他站起身来,心不在焉地斟满了手中杯子——我们都开始感受到酒力的作用。“我不喜欢你。”他说道,好像是自言自语。 “啊,那还不坏。” 他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提起精神说:“嗅,多谢你的教导,对于这些我以往是不得而知的。但我想告诉你,有一件事你永远无法办到。你在任何问题上,都不能站在大角人一边投票。” 我反唇相讥:“你的思想真是开放性的!公众的领袖!对任何问题都加以反对!” “好了好了,我并不是反对。他们臭不可闻。” “种族偏见,康尼克?” “啊,不要装傻吧。” “毕竟存在,”我说,“一种大角的芳香。谁也无法否定。” “我没有说‘气味芬芳’,我说的是‘臭不可闻’。我不愿让他们来这个城市,别的人也都不愿。甚至施利兹也是这样。” “你并不需要见他们。他们不爱地球上的气候,对他们来说,这儿太热了。啊,康尼克,”我说,“我敢拿100元跟你打赌,你至少在一年时间里不会看到大角人,只有在基地建成并且辅助人员充实之后才能见到。那时,我怀疑他们会——怎么回事?” 他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成了白痴,而且连我自己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无异于白痴。 “啊呀,”他叫道,那腔调好像还是自言自语,而不是对我讲话,“我想,我对你评价太高了。你自以为是上帝,所以我只好承认你自己的评价。” “你这是什么意思?” “辅助人员工作一塌糊涂,加纳森先生,”他评头论足地说道,“本来可以使我感到不错的。可是你知道,情况并非如此,这真令我震惊。你四处显威风,似乎权力无边,本应该总是正确无误的。” “别再绕圈子了!” “你打的赌是输定了,就是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就在此刻,市里已经有一个大角人了?” 三 当我回到车上时,电话声骤然响起,“信息记录”指示灯在我面前闪亮。信息是坎特斯传来的: “加纳,一个休战队住进了斯特他拉一比尔斯旅馆要监督选举。请注意,其中有一位是大角人!” 不管怎么说,辅助人员总算没有白干。只可惜信息姗姗来迟,而且还令人惶惶不安。 我要通了那家旅馆,并且联系上休战队的一个成员——这真是求之不得,这家旅馆可算得是服务周到。这位成员是个上尉,他说:“是的,克那夫提先生了解你在这里的工作,并且特别强调不想会见你。这是一个休战队,加纳森先生,你明白它的真正内涵是什么吗?” 他挂上了电话。是的,我确实知道它的含义——不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插手干预——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般生硬地对此加以解释。 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我都认为这是莫大的失败。因为正当我想恫吓康尼克时,他们的行动却使我像傻子一样丢尽脸面。因为大角人一举一动都会发出臭不可闻的气味,这又如何能搞好公众关系,并使之开花结果呢?所以,我本不愿选举者嗅到。 最为重要的,是因为我敢肯定任何一位激情如火、大惑不解的选举人都会对这样的干预追根求源地提出疑问:哎呀,撒姆,你听说大角人来的密探要找我们的岔子吗?是啊,查理,那可惜的窃听器录下音来,倒回来指责我们在选举时安装窃听装置。太对了,撒姆,别的还有什么?他们发出恶臭,撒姆。 半个小时后,我接到哈伯打来的电话:“加纳伙计!天啊!啊,到处是恶臭,一切都完了!” 我说:“我听你口气,好像已经知道休战队中大角人的情报。” “你知道了?可你没给我讲?” 是的,我还要责骂他为什么没有给我讲呢,但不言而喻,这于事无补。不过,我还是骂了他,但他强辞夺理说自己一无所知:“他们根本没有从芝加哥通话告诉我。我能有什么方法呢?公正些吧,加纳伙计!” 加纳伙计非常公正地挂断了电话。 我开始感到疲惫不堪,昏昏欲睡。我想服一两片兴奋药,但好一阵子又拿不定主意。在康尼克家饮用的酒让人晕晕糊糊,叫人感到应该略事休息才算快事。此外,夜色已晚,我换上坎特斯为我准备的旅馆睡衣,爬到床上。 不等多长时候,我便沉沉入梦。但一种什么味道飘飘入鼻,要知道,休战队就下榻在同一个旅馆。 实际上,我不可能闻到大角人克那夫提身上的气味,这不过是我想像中的事。当我沉入梦中时,我便对自己作如是的安慰。 枕边电话嗡嗡响起,坎特斯的声音传了出来:“快醒醒,加纳,把衣服穿好。我就来。” 我提起精神坐了起来,摇摇昏沉的头,然后吸了几口安他明。像平时一样,它令人清醒,但仍是平时感受到的代价:我睡眠不足。不过,我还是披上外套,来到浴室,正向外要早餐时,她敲响了门。“门在开着,”我叫道,“喝点咖啡吗?” “好的,加纳。”她走了进来,在门道上站着,看着我打开海尔奇烹调器,煮好开水并把两个杯子倒满。我用勺子将咖啡倒入其中,然后将水降温。“要橘子汁吗?”她接过咖啡杯子,摇了摇头。我自己倒了一勺,放入杯中,将杯子放在一个盖篮里晃摇一下,然后将咖啡端进另一个房间。床铺已收拾干净,现在折叠成了一张长沙发,我斜倚在上面品尝起了咖啡。“好了,亲爱的,”我说,“康尼克的秽闻搞到了哪些?”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手提包,从中取出一张传真照片,把它递给我。这是一块古老的钢版雕刻的复制品,题目是用老式字体刻出的“美国的军队”。上边写着: 众所周知 丹尼尔·t·康尼克 asinaj-32880515 已从即日起被迫退出为美国政府利益服务的军役;而尽人皆知他被除名的原因是 无耻之举 “啊,真有你的!”我说,“真的,亲爱的!还有点名堂。” 坎特斯喝完咖啡,利索地把杯子放在窗台上,然后拿出一枝香烟。她就是这样:平时做事慢条斯理,头脑也有条不紊,而我则无法与她相比——而且也无法忍受。无疑她明白我眼下在想什么,因为她也在想这个问题。但她的话里却没有什么怀旧之情:“你昨天夜里去拜见了他,是不是?……你准备不择手段将他击败?” 我说:“是的,我准备看一看他在选举中败北的惨象。他们付给我钱、付给我那么多钱就是要我干这个的。” “不对,加纳,”她反驳说,“m和b并没有付钱让我干这件事,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的话,因为并没有多少钱。”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再用些咖啡?不要了?好吧,我想我也不要了。亲爱的——” 坎特斯也站起身,走到房子另一边,然后在直背椅上坐了下来:“你是骤然间清醒的,对不对?请不要改变话题。我们谈的是——” “我们谈的是,”我告诉她,“我们被雇来要做的一项工作。好了,你已经为我尽了力——得到了我想要的有关康尼克的情报。” 我欲语又止,因为她摇头反对:“我不那么肯定是不是搞到了情报。” “怎么了?” “哦,传真机上并没有讲。可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被除名,‘在执行危险任务时擅离职守’。那是在月球上,在联合国宇宙军队服役时,时间是1998年。” 我点点头,因为我明白她在讲些什么。被除名的不只康尼克一个人。那一年的11月,宇宙军队有一半土崩瓦解。莱奥尼德流星重重袭来,同时太阳忽然间爆炸。宇宙军队的高级军官决定采取严厉措施,让美国军队对那些擅离职守躲进地下掩体的每一个士兵在他们缺席的情况下对其进行军事审判,美国军队不得不通力合作。“不过,其中大多数人都得到总统特赦,”我问,“他没有吗?” 坎特斯摇摇头:“他没有申请。” “嗯。嗅,记录上都有,”我改变了话题,“讲别的事吧。那些儿童情况怎么样?” 坎特斯将香烟火熄掉,站起身来说:“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加纳。你列的表上有这件事。所以——把衣服穿好。” 第13章 “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为了对那些儿童进行调查,我已为你在医院定了个约会,就在55分钟以后。” 读者一定记得,除了一些传闻外,我对那些儿童是一无所知的。感谢哈伯,他并不认为有必要加以解释。而坎特斯只是淡淡说道:“等你到了医院,你自己就明白了。” 唐尼肯总医院是用乳白色陶砖建成的七层建筑,有空调设备,壁灯随处可见,通风的管道口处,微小的无菌灯闪着蓝光。坎特斯将车停放在地下车库里,带我走进一部电梯来到了一个接待室。她似乎对这里的道路了如指掌。看了看手表,她告诉我还有几分钟时间,然后指了指路线图。图贴在壁上,上有彩灯指示着来客。不论到哪里去,看一下便一目了然。地图还给人印象深刻地显示,唐尼肯总医院的规模和面积。这家医院有22个设备精良的手术室,一个模型和移植器官库,x光和放射化学部,一个低温技术室,地球上最为完善的弥补术装置室,一个老人病科区,不可胜数的超时医疗室…… 最为重要的是,医院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小儿科医疗区,其中人满为患,非常拥挤。 我说:“我以为这是退伍军人管理局的诊所。” “非常正确。我们约见的人来了。” 一个海军官员这时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向坎特斯伸出手来:“嗨,很高兴见到你。这位一定是加纳森先生。” 我们握手时,坎特斯相互作了介绍。此人名字叫威他灵,是位海军中校,她叫他汤姆。威他灵说:“只好边走边谈了。我已经给你讲过,11点时各个岗位要进行全面大清理——高级将领要来视察。我本不想催促你们,不过如果没有什么事,谈一谈又会有什么妨碍……今天情况不太一样。” “听凭尊意安排好了。”我说。 我们走进一个电梯,上行来到医院最高一层,走进一个走廊。这里墙壁上满是迪斯尼壁画和鹅妈妈绘画,可谓美不胜收。三个儿童相互追逐着冲进大厅,尖叫着躲开了我们。“你在这儿搞什么鬼名堂?”威他灵海军中校厉声喝道。 我看了又看,可他既不是吆喝我们,也不是吆喝三个孩子。他喝斥的是长相年轻但胡子浓密的一个男人。他正站在唐老鸭玩具车后面,并不显眼,但带有负罪之感。 “啊,嗨,威他灵先生,”这个人说,“哎呀,我本来是想找交换机的,可是找不到路了。” “卡哈特,”海军中校声色俱厉地说道,“如果我再在这个病区抓住你,一年之内你别指望用交换机。听到了吗?” “哦,哎呀!好吧,威他灵先生。”这个人敬个礼,然后转身离去,此时脸上露出受到伤害的表情。我注意到,他左胳膊没有了,袖子卷成一团,塞进了口袋中。 “真拿他们没有办法,”威他灵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哦,好了,加纳森先生,就在这儿。你就会对总的情况有个了解的。” 我仔细地环视四周。这里全是儿童——有的少腿无足,有的缺手断臂,还有一部分看起来病魔缠身,弱不禁风。“可我见到的这些孩子,都是怎么了?”我问道。 “啊,这些孩子,加纳森先生。这些孩子是被我们救下的,他们曾被大角人囚禁在火星上面。” 我陷入了沉思。我联想起火星上的殖民征服。 这场星际间的战争其速度犹如蜗牛爬行,因为从一星球到达另一星球的时间非常长。我们人类同大角人的主要战斗还只是在从地球到火星表面这段距离内进行的,舰队交火是沿着土星轨道进行的。尽管如此,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从对火星殖民地的突然袭击到在华盛顿签订休战协议延续了11个年头。 我回想起,曾看到过对火星突然袭击的一盘复制的录像带。突然袭击是在一个夏日发起的——酷热难忍——正是中午时分,冰早已化成流水。地点是在火星附近的殖民地。一只船从降落的、看似弹丸的太阳后边忽然冒了出来。 这是一枚火箭。火箭全身金装,灿烂辉煌。它俯冲下来,电光劈啪作响,在橘黄色沙土上着陆,大角人从中冲了出来。 当然了,当时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大角人。他们沿着黄道带的轨道,绕着太阳进行了长期的飞行,同时进行了仔细观察和研究,最后选定那个较小的火星前哨阵地作为袭击目标。在火星引力作用下,他们成了二足动物——他们只需用绳子般的肢臂中的两个就可将自己直立在地面。殖民地居民出来迎战——但被掉,成年人被尽数杀死。 不过,儿童却没有被杀掉,至少没有很快或者轻而易举地给杀掉。其中有一些根本没有给杀掉,另外一些现在正在唐尼肯总医院接受治疗。 但并不是全部。 我迟钝的大脑渐渐开始明白,于是说道:“这么说这些儿童都是幸存者。” 紧挨着我的坎特斯说:“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在这儿,加纳。这些孩子再也无法送回家去过正常的生活了。” “其余的呢?” “哦,他们大都没了家——你知道,家人都被杀死了。所以,便被贝尔波特这里的人家收养下来。总共有108个——是不是,汤姆?现在,你或许对你所看到的一切有什么感想了吧。” 这个病区大约有一百个这样的孩子,他们中有一些是不准见人的。温度室里住的是年龄最小、病情最重的孩子,威他灵只给我提了一下,但并没有带我去看。这里有太多的氧气,比周围空气更为潮湿,外加的气压帮助他们赢弱的身体新陈代谢并且促进氧气在其体内循环。此处右侧不太远的地方,是很小的单人病房,其中的儿童病情最为严重。他们中有患传染病的,有患不治之症的,更有一些不幸者其面目就令他人退避三舍。威他灵动作干脆麻利,他迅速打开上下开的百叶窗,让我扫了一眼永远独居一室躺在病床上的儿童(有的身如枯藤,有的有若枯柴)。大角人的一项杰作是对人进行器官移植,而这项工程似乎是由怪僻的人物主持的。在这里,孩子们年龄最小的只有三岁,年龄最大的有十多岁。 他们不断喧闹,追来打去无休无止。受苦受难的孩子们!他们的处境多么令人痛心!不论其养父、或其养父的邻居、或素昧平生的人们,他们一旦为之动情,就必会同时产生一个共同的想法:这是大角人干出的暴行。 在大肆杀戮有潜在威胁的成年人之后,大角人将或可驯服的儿童当做有价值的试验样本围进笼中。 而我却要用500只大角人的宠爱动物同他们进行贸易活动! 威他灵带着我在这个病区不停巡视,他的语调之中蕴含着对这些孩子的无限爱心和怜悯。不论看到什么,这样的情素都会自然而然从他心中流露出来,化为柔情的话语。“嗨,特瑞,”他在日光浴层面上说着,一边俯下身去,用手轻抚病床上病人雪白的头发。特瑞向他微笑了一下。“当然了,他是听不到我们讲话的,”威他灵说,“四周以前,我们为他移植了新的听觉神经——我自己动的手术——但没有发挥作用。手术作了三次,不过,当然了,每次尝试都比上一次更为危险:产生抗体。” 我说:“他看上去还不到五岁。”威他灵点点头。“但对殖民地的攻击——”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威他灵说,“大角人对人类生殖当然是有兴趣的。埃伦——她几周前离开了我们——年龄只有13岁,可她生了6个孩子。现在这一位是南茜。” 南茜可能有十二岁,可她的举止行动却像是年迈老娘。她转着一个球珊珊而行,忽然停下步子,以厌恶和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南茜是我们治疗好的儿童中的一个,”威他灵不无骄傲地说,他随着我的目光观看。“啊,没有什么问题,”他说,“她是在火星上长大的,不太适合地球的吸引力,情况就是这样的。她动作并不太慢——是球跳得太快了。这是撒姆。” 撒姆是个近十岁的男孩。他一边做着从床垫上抬头这样很明显极为艰难的训练,一边哧哧傻笑着。一个志愿助理护士数着次数,一边让他做下巴挨胸的动作:一二,一二。“撒姆是中枢神经系统基本丧失,”威他灵满怀深情说道,“但我们已有了进步。只是神经组织再生太可怕了——”我并没有听他讲话。我在看撒姆傻笑,他口中露出黑脏破烂的牙齿。“是营养不良。”威他灵看出我在观察什么使这样解释。 “好了,”我说,“看到这些就足够了。现在我希望在他们要求我换尿布以前离开这里。谢谢你,威他灵中校。我要谢谢你。哪条路是通到外面去的?” 四 我不想再回哈伯的办公室,因为我怕谈话可能引发不快。但无论工作进行得如何,人总是要有所补充的:我总是要吃饭的。 所以,我带着坎特斯回到旅馆房间,从服务室要来了午餐。 我站在暖气窗前向外眺望,与此同时坎特斯向我汇报公务。我根本没有听进去,因为坎特斯明白我想要了解的是什么。我默默观看着脚下边星期一这一天的贝尔波特的情形。贝尔波特是一个呈辐射状的城市,城中心是20年前极为普遍的蘑菇状楼房群。实际上,我们所在的旅馆也是这么一种建筑。从窗子边左右看去,其他另外三幢楼赫然耸立上方或者是脚下。在远方,是居民区套房公寓中的教堂塔尖。在一个大道上,颜色鲜艳的汽车宛如蛇虫般爬行着,象征着我们公民复决立场的标志灯赫然在望,隐隐可见的也有我们对手的标志灯。 第14章 尽管相距一百多米远,但依然历历在目。 “你知道,亲爱的,”我对坎特斯说道:“这件事并无多大意义。我承认那些儿童是令人悲哀的,而谁能帮助他们减轻一些痛苦呢?不论大角人能不能在那个湖上设立遥测站,都跟他们毫无干系。” 坎特斯说:“难道不正是你给我们讲过,公共关系丝毫不讲逻辑道理吗?”她来到窗前,站在我的身边,半倚在窗台上,打开笔记读道:“测量低于另外半点的指数……哈伯说,肯定地给你们讲一定要获胜……没有大角人,至少要下降两点。给供应商的信函已经发出。芝加哥同意预算透支。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些。” “谢谢。”此时门铃声响,她转身走去将门打开,让侍者把午餐端进来。菜单上的一切都令人厌倦;有她在我面前,我毫无食欲。但我还是克制着自己继续吃下去。 坎特斯好像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帮我,实际上她此时的所为跟她的性格极不相符。整个午餐期间,她一直喋喋不休,其中一个中心话题就是那些儿童。她提到尼娜,说这个小姑娘在进入唐尼肯总医院时年仅15岁,此前经历了大角人的整个暴行过程——她不跟任何人讲话,体重只有51磅;而且不停地尖叫着,除非躲进床下时才有所收敛。“过了6个月后,”坎特斯说,“他们送给她一个木偶玩具,她最后终于能给木偶讲话了。”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汤姆讲的。另外,那些在无菌状态下出生长大的孩子……” 她随后讲了这些孩子的情况。她谈到医生为恢复病人身体的兔疫力,如何进行一系列的注射治疗和骨髓移植,而且还怎样设法不使病人因此丧命。她还谈及那些听觉神经和发声器官被毁掉的儿童。很明显,大角人是想弄明白人类是否能在不发音、不讲话的情况下进行理性思维,所以才下此毒手的。为了就人类饮食进行研究,大角人还将有些孩子在饮用纯粹化学合成的葡萄糖的情况下养育大。对有些孩子,他们还进行人工放血。坎特斯还讲到,有的孩子毫无触摸感觉,有的孩子骨骼永远无法发育。 “都是汤姆给你讲的?” “还多着呢,加纳。不过,要知道,这些孩子总算死里逃生。有一些孩子根本就——” “你认识汤姆有多长时间了?” 她放下手中叉子,往咖啡杯中放了块糖,然后呷了一口,看着我说:“哦,我一来就认识了。当然是在那些儿童来以前。” “我猜想,关系非常好。” “啊,是的。” “他确实非常喜欢那些孩子——我看得出来。你也看得出来。”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但它的味道如同冲淡了的猪食一般,所以只好点了枝烟抽起来。我说:“我觉得,这种局面如果等太久会不利于我,你说是吧?” “啊,是的,加纳,”她再三斟酌着说,“我认为你已经错过了这班车。” “我是在给你讲我考虑的另外一些事,亲爱的。其中并不全包括下周选举这件事。” 而她则说:“实际上,加纳,我准备在圣诞节跟汤姆·威他灵结婚。” 我打发她回到办公室,然后四肢朝天躺在床上,口中一枝接一枝不停地吸烟,一边看着烟雾隐入墙上的通风孔。此时一切都极为安静,而且无人打扰,因为我嘱咐服务台在得到进一步指示情况下再将电话接过来。但我此时脑子里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当一个人自始至终沿着错误道路前进时,最后便会发现一事无成。 如果将我的项目表拿出来的话,我便会将其中的项目—一划掉,毫不吝惜。我并没有解雇哈伯,实际上也再不想这样做,因为在执行这项特殊使命的过程中他并不比我差多少,事实证明如此。不管怎样,我对儿童们进行了调查,只可惜为时太晚。我对康尼克进行了调查,他是反对建立基地的头号人物。尽管我找到了可以伤害康尼克的东西,但显而易见这也无助于我们的工作。此外,我自然无法跟坎特斯·哈门结婚。 我一边吸烟,一边想起还有第五个项目。但我也把它们给搞砸了。 从公共关系的典范之作就可明显看出,莫尔特里公共关系是多么的不明智。而我呢,则偏偏又重新堕入了最为陈腐、最为愚蠢的宣传的陷阱中。让我们来看一下宣传的杰作吧:“犹太人在日耳曼人背后插刀!”“国务院里有78(或59、或103)个持有党证的共产党!”“我愿去朝鲜!”口号仅仅有理性是不够的;如果你要让人感动得泪流满面,口号有理性便是错误的。因为,口号必须清新动人、简洁明晰、一反常规;这样,它便可以吐露希望、富有魅力,使某个艰巨、混乱而且杂乱无章的问题得以解决。因为在垮掉的德国面前,或在颠覆性威胁面前、甚或在毫无进展的战争面前,普通的人只能为个人的得救而长期忧心忡忡四处求索,而这样的困境任何理性的方法都无法加以解救……因为,普通的人已对所有的理性解救办法都做过考虑,但却发现它们百无一用,或者代价太大因而无法采纳。 所以,我要在贝尔波特集中解决的问题,其办法便是拿出眩人耳目、摆脱理性、蛊惑人心的口号。如果可以,不妨将它称之为弥天大谎。而我,还没有发现一种巧妙的宣传策略。 对我所做错事的方方面面进行考虑是极为有益的,因为这其中包含有最为错误的举动:我放走了坎特斯·哈门。想到这一点,我几乎蔑视起自己来。恰好此时门铃声响起,我打开门,来的是身着宇宙部队橄榄绿军服的一个家伙。他说:“请吧,加纳森先生。我是皮尔鲁斯上校,休战队想跟您讲话。” 这一刻我一下子僵在那里,仿佛又回到19岁的年月。那时我是一名不合格的火箭飞行员,在月球上担负着保卫阿利斯塔克基地、防止外层空间侵入者入侵的任务(那时我们还以为,这不过是个笑话。这足可证明笑话并不可笑)。 皮尔鲁斯带我穿过回廊,来到一个我根本不知其存在的秘密电梯,然后抵达蘑菇状建筑扁平的圆厅,再进入一个套间。这种套间使我的套间相形之下顿时成为老莱维敦市里狗群出没的洞穴。但臭味让人退避三舍。此时,我已经感受出来,迅速做出反应,拿出手帕捂在鼻子上。这位上校甚至对我不屑一顾。 “坐下!”上校大吼一声,便将我撇在未点燃的壁炉旁边,快步离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可以听到另一个房间传出的讲话声,人声嘈杂不断,人数一定不少: “——过去烧过一个模拟像。凭上帝起誓,我们现在要烧一个真的——” “——发出臭鼬的气味——” “——叫人恶心得想吐!”不论这最后一位是何许人也,他的话都是恰如其分的——不过,实际上,在我进入这个套房几秒钟之后,我几乎已经忘了臭味。人竟能适应这种味,真是可笑。好比发霉的干酪,乍一闻到叫人恶心,但一会儿嗅觉神经便能对付,并且形成了防御能力。 “——好的,战争已结束,我们必须跟他们打交道,可人类的家园——” 也不知他们在那间房子里干什么,但他们的声音清晰可辨。只要大角人在周围,人的脾气总是不好,因为臭味自然会叫人失态。人对不好的气味是不喜欢的。臭味让人联想起臭汗和粪便。接下去,只听见好像军事命令的一声高叫,要求安静——我听出是皮尔鲁斯上校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一声不太像人的奇特话语,不过讲的是英语。大角人?是谁,克那夫提吗?可是我知道他们发不出人声。 不论这位是何许人也,是他宣布散会。门打开了。 我看见十几个满怀敌意的人的背影从门中走过,又在另一个门内消失。这时,宇宙部队的上校,还有一个身着文明人服装磕磕绊绊的破行者——是的——就是那个大角人以及一位非常年青、长着一张苍白的天使般面孔的人向我走了过来。我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大角人还是第一次。他靠着四个或者六个衣架性的肢臂摇摇摆摆向我走来,呼吸的胸膛罩在一个金架子中;他脸似螳螂,明亮的黑眼睛直瞪着我。 皮尔鲁斯将身后的门关上。 他转过身,对我说道:“加纳森先生……克那夫提……提姆·布朗。” 我简直无法决定是否该主动握手,即使要握手又能握什么。不过,克那夫提却非常阴沉地注视着我。那个男孩则点头致意。我说:“很高兴见到你们,先生们。或许你们已经知道,我以前曾试图搞个约会,但你们的人拒绝了。我现在简直不知所措。” 皮尔鲁斯上校对着刚关上的门皱皱眉——那里边仍旧有嘈杂声音——他对我说:“你讲得很对。那是市民领袖委员会在开会——” 门砰然打开,打断了他的讲话。一个人探进身来高叫道:“皮尔鲁斯!那东西能听懂白人的讲话吗?我希望如此。我是说,明天这个时候假若它还在贝尔波特,我个人就要采取行动,把它撇开。我希望它能听明白。如果有什么人,或者有像你这样所谓的人从中阻拦,我也要撇开!”他猛然把门关上,毫不顾及对方是否要答话。 “你明白了?”皮尔鲁斯愤怒而又粗鲁地叫着。这样的事情,在心平气和的部队中是绝不会出现的。“我们想跟你讲的就是这个。” “我明白,”我答道。我确实明白,非常明白,因为从门中探进身来的人就是我们所依赖的、大角人财产买卖的倡导者老施利兹,就是我们试图选他以求达到我们目的的那个人物。 第15章 从市民代表们喧哗的吵嚷声中,我可以分辨出私刑杀人的气味。我明白,在事情完全无法控制并且以暗杀为终结——如果你将杀死大角人视为暗杀的话——他们为什么会推翻自己的见解,为什么会把我找来—— ——不过,我想着,对克那夫提施以私刑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公众的感情会反冲过来的—— 我不再胡思乱想,开始切入正题。“什么事呀,说明白点儿?” 我问道,“我猜测,你想让我为你的形象做点儿事情。”克那夫提在一个缠绕的架子上坐下来,如果大角人这样算是坐的话。白脸男孩低声向他嘀咕了些什么,然后走到我面前。“加纳森先生,”他说,“我是克那夫提。”他讲话时元音发得非常准确,每讲一句话句末总是讲得更重,好像他的英语是从小册子里学来的。我理解倒没什么困难,不过话里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着实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所以皮尔鲁斯只好帮起忙来。 “他是说,他现在是在替克那夫提讲话,”上校说,“译员,明白吧?” 男孩动了一会儿嘴唇——好似齿轮转动——然后说道:“非常正确,我是提姆·布朗。克那夫提的翻译和助手。” “那就问问克那夫提他要我来干什么,”我试着像他那样讲话——发“克”音时含有一种冷笑,发“夫”音时嘘嘘作响。 提姆·布朗再一次张动嘴唇,然后说:“我,克那夫提,希望你停止……丢开……不要继续你在贝尔波特的行动。” 那大角人在缠绕的架子上挥舞起绳子般的肢臂,像松鼠似的噬噬发出声来。男孩叽叽回话,然后又说:“我,克那夫提,称赞你工作富有成效,但要停止。” “就是说,”皮尔鲁斯声如滚雷,“他是让你别再干了。” “进行宇宙战争,皮尔鲁斯。提姆——我是指,克那夫提,我受指派要干的就是这项工作。大角联盟雇用了我们。我服从小阿瑟·s·比格鲁的命令,不论克那夫提是否喜欢我都会按照这些命令行事。” 克那夫提和白脸跛足男孩咝咝吱吱交换意见。大角人起身离开缠绕的架子,挪向窗子,遥望着天空和空中飞行的直升机。提姆·布朗说:“你得到什么命令无关紧要。我,克那夫提,告诉你,你的工作是有害的。”他顿了一下,喃喃自语:“我们不愿以真实的东西为代价来换取这里的基地,而——”他询问性地转向大角人——“显而易见,你准备改变事实。” 他对大角人叽叽发音。大角人闪亮的黑眼从窗口转过来,然后朝我们走来。确切地讲,大角人并不能行走,他是拖拉着胸膛的下半部分挪过来的。他的肢臂柔弱纤细,不是用来支撑身体而是用来打手势。克那夫提一边对男孩咝咝发出一连串声音,一边用好几条肢臂对他打着手势。 “此外,”提姆·布朗最后说道,“我,克那夫提,告诉你,我们将重新进行这场战争。” 一回到房中,我便跟芝加哥通话,请求命令并且澄清事实。最后得到的答话是我所盼望的: 坚持下去。向小阿瑟·s·比格鲁汇报情况。等待指示。 所以我耐心等待。我等待的手段便是将坎特斯召来办公室,得到最新的情报。我给她谈了休战队套房里近似暴动的情况,向她询问是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说:“我们有他们的约会日程表,加纳。上面只说‘会见市民领袖’。其中有一位领袖带了一个秘书,这位秘书跟这里管录音和会计的女孩出去用午餐——” “你会找出来的。好吧,那样做吧,眼下正放的图片资料是什么呢?” 她开始读简报资料和报告。它们非常杂乱,但并非全无用处。实际上,公众舆论抽样调查显示对大角人的偏爱稍有上升,但幅度并不怎么大。可克那夫提态度坚硬,并同市民领袖发生争吵,这为了什么?真令人困惑。 另外还有一些微小的变化。那个花展令人惊异地产生出良好效果——从参观者态度倾向上看。当然了,他们只占贝尔波特人口中的一小部分。在我们看来,大角人也稍有变化。对我们来说,不利的地方是:最惠贸易安排会上的决议,坎特斯大角一美国联谊会的解散,邻居咖啡座谈会人数的减员。 既然已经明白要寻求什么,我也便清楚了那些儿童意味着什么。在进行抽样调查时,家庭范围的人态度明显很差;但对在非家庭范围——比如对工作中、大街上或戏院内的人就相同的问题进行调查,反应则要好一些。 这一点至关重要,所以我跟康尼克那次谈话特地予以暗示:人不是单一的实体。若作为家族的首长,他的自我形象决定他有一套行为模式;当他置身鸡尾酒会时,其行为则另当别论;而在工作之中,他的行为更不相同;如果在长时乘坐的飞机上有一美貌女郎相陪相伴,他的行为则迥异平日。许多事例已证明了这些。可是,莫尔特里公共关系部的那些家伙们花费了那么多时光竟领会不到如何利用这些行为。 在目前情况下,对这些行为怎样加以利用是不言而喻的:降低家庭因素,尽量多采取些措施。我命令进行更多的彩车游行、火炬游行,还举行了一次青少年选美比赛。我将已列入计划的14次野餐会取消,但命令将持续举行咖啡座谈会。 对芝加哥的命令,我并没有严格执行。但这没有关系,只要讲一声就会取消。只要找到一个借口就成。但正是这种看似容易的借口,我却找不出来。 我点起香烟,思索片刻,随后说:“亲爱的,为我找些家族首领(特别是抚养那样儿童的家族首领)的抽样调查的摘要。我不要整块的材料以及分析文字,只要原始的访谈记录,但要把纪要删掉。” 芝加哥便来信了: 小阿瑟·a·比格鲁提出疑问。问题是,上峰取消预算方案,你可以随意而为;你能否保证(重复一下能否保证)赢得公民复决? 我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答复并不是这样的。 不过,这仍旧是一个法律问题。我着实思索了一阵子。 小阿瑟已准许我随意而为——他平日一惯如此。对一个解决棘手问题的老手来说,只有这样才能应付自如。现在,假若他所强调的是我可以完全彻底自由行事,这不是因为他认为我首先能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是因为他怀疑我属于那种一心钻在钱眼里总想提高薪水的小气鬼。他指的只是一件事:无论如何,要稳操胜券。 但在现在的条件下,我如何才能办到? 当然了,我总会取胜的。只要你愿意付出正当的代价,你总能赢得选举,不论身处何地都能势在必胜。 找出要支付的代价是很难的。这不仅仅是金钱。有时候,你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一个活人,而我一直计划让康尼克扮演这个角色。把活人牺牲奉献给神,要祈求的便会如愿…… 但是,康尼克就是神所要的牺牲品吗?要记着,他的对手就是在休战队套间向克那夫提尖叫的人当中的一个。难道让他做牺牲,就会有助于将他击败? 假若康尼克不是正当的牺牲品人选,我就要把合适的人选找出来。我的回话简洁明快:行。 好像小阿瑟就在传真机旁等着我回话——或许他一直守在那里,因为不到一分钟时间,他的答复便传送回来: 加纳,我们已经丧失大角联盟账户。大角人的联络员讲已无希望。他们已通知合同作废,同时暗示他们要取消整个休战协定书。我不讲,你也明白我们需要它们。 贝尔波特已显示出极强烈的效果,挽回局面还有某种可能性。这就是我们必须追求的目标。要勇往直前,加纳,要赢得选举。 此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这可能是坎特斯打来的,但我这个时候不愿跟她讲话。我将所有通讯线路全部关掉,脱了衣服,开始淋浴。我将喷水孔整个放开,让水流冲击着我。这并不能有助于思考,但可以替代思考。 我再不想考虑问题,只愿清静一下。 我不愿考虑:1.战争是否会再次爆发;假若爆发,我能在什么程度上有助于引发它;2.我如何对付机灵鬼康尼克;3.[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是否真正值得去对付;4.下个圣诞节我会厌恶我自己到什么程度。 我只想让夹杂着泡沫、散发出芳香的热水飞溅,以麻木自己。当皮肤泛白起皱时,尽管我还没得出结论,也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但也只好走出浴室,穿好衣服,然后打开所有通讯线路,让它们同时闪光、鸣叫或是发亮。 我先让坎特斯讲。她说:“加纳!老天,你知道休战委员会的动态吗?他们已经发布了一个公告——” “知道了。还有什么,亲爱的?” 能干的女孩迅速改变了话题:“还有,休战队套房里市民领袖会议——” “我清楚,那是对休战委员会公告做出的反应。还有什么?” 她扫了一眼手中文件,顿了一下说:“没有什么重要的。哦——加纳,今晚的三方会议——” “怎么了,亲爱的?” “你想让我将它取消吗?” 我答道:“不。你是对的,我们不会将时间花费在大角一美国联谊会或者预计会的事务上。不过,我们要以某种方式使用时间。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对的。” “可小阿瑟说过——” “亲爱的,”我告诫她,“小阿瑟什么话都讲过。 第16章 似乎人们都要对我指责?” “好吧,”她说,“还有康尼克先生。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愿会见他。” “不,我要见他。任何人我都要见。” “任何人?”我的话让她吃惊,她又翻开了手里的文件,“休战队要来一个人——” “休战队任何人来都要安排。” “——还有威他灵中校——” “医院里那个?好,让他带些儿童来。” “——还有……”她就此打住,抬头看着我,“加纳,你是不是在骗我?实际上,你并不真的要会见所有这些人。” 我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拍拍可视电话。从她那边看,我的手会像巨大的云团一般紧紧罩在她的屏幕上。我的意思她是心领神会的。我说:“你是大错特错的。我要这样做。我要会见所有这些人,人越多越好。我希望会见的方式是在办公室里,让他们全都参加。就这样安排吧,亲爱的,我说不定会非常忙的。” “忙着干什么,加纳?” “忙着考虑我召见他们要干什么。”我关掉了电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而无视身后其他电话了零作响。现在我要做的是散步,长时间的散步。所以我便信步走了出去。 散步厌倦之后,我便重回办公室,然后将哈伯从他的住所叫来。我跟坎特斯检查着工作,却一直让他果立在曾经一度归他所有的办公桌旁。我看到,那天晚上我所有的约定她都已安排妥当。过了一会儿,我让哈伯先走。“谢谢了。”我说。 他抬脚走向门口,但又停了下来:“谢什么呢,加纳?” “谢谢你安排了这么一个舒适的办公室,让我心满意足地消磨时间。”我对室内陈设挥了挥手,“我在芝加哥办公室看到发票时,那时简直弄不明白你把五万元花到哪里去了,哈伯。我承认,那时我认为或许有点儿蹊跷。但这个看法是不对头的。” 他创伤难平:“加纳伙计!我不会干那种事的。” “我信任你。请等一下。”我沉思片刻,然后要他把一些技术人员调进来,并且不要让任何人(重复一下:任何人)为任何目的、任何事情打扰我。我还狠狠地吓了他几句。他走时,浑身颤抖,有点儿愤怒,有点儿羡慕,心里也有点儿激动。我以为,他是看出了大人物将来怎样会把他从这个办公室中驱逐出去。与此同时,这位大人物会同技术人员进行短暂谈话,微睡十分钟,品尝餐中的马了尼酒,然后将剩下的倒进垃圾桶中。 接着,由于离坎特斯为我安排的约会时间还差一个小时,’所以我便在笨猫哈伯的办公室里搜来寻去,以便找点娱乐的东西。 这里有他的档案柜,但我扫了一眼便丢在脑后,因为其中贮藏的备忘录不会使我产生兴趣,即使作为排闻逸事也没有什么价值。他书架上的书琳琅满目,可是上面满是灰尘,连吸尘器都不愿光顾,所以我也不敢碰。办公室还有他私人的什物,在他办公室抽屉最后一格还有一堆照片。 等待的时光非常沉闷难耐。好在技术人员后来报告说,他们已按我的吩咐作好了安排。 你摆弄过立体游戏机吗?这是由一系列有录像带效果的图片作后盾的,玩起来真让人觉得自己位至极尊,呼风唤雨一般得心应手。 我所要做的,就是拿出贮存在机内的录像带,然后把它们播放出来。但它也可以控制大小,可将图像附加在另一个上边……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像实际当中一样出现在屏幕上,将你所不喜欢的某个人的形象放在一个令他尴尬不堪的位置上别具一番风味。 显而易见,宣传的困境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因为,在这里对任何你所乐意应付的事件,你都可以作小儿游戏,并且都可以给予它现实的假像。 当然了,人们对此种活动是了然于胸的。所以,个人所闻所见常常不足以说明问题,对于选举人来说尤其如此。而法律对人是左右限制的。比如说吧,我曾考虑过围绕着康尼克临时编造一些可怕的排闻五事。但这是行不通的。不论我怎么样去做,另一方总会有时间散布出有关选举舞弊的流言飞语,而这样吓人的骗局自会不胜而走,成为世人瞩目的事件。所以,我便将游戏机作为更有意思的东酉。我把它当做玩具。 我一开始便使它显示出以月球上阿利斯塔克基地为背景的图像。这里,火箭飞行者组成的一支特种部队迈开了月球上特有的大步,我也将自己的面孔显示在头戴钢盔的士兵之间,并且用富有想像力的境头来回调整。此时,奥丁·加纳森是一个19岁的男孩,不合格的士兵;他吓破了胆,但仍要恪尽职守。我客观地认为,他是个好小伙;但又想到,他后来什么地方搞砸了。我消除掉这个图像,继续寻找别的有趣镜头。通过贮藏的图片,我找到了坎特斯的画面,于是便拿她的像玩了起来,真是愉快。她很开朗,友好的面孔表现出某种尊贵之气,跟图像中十几个立体脱衣舞女奇形怪状的肉体恰成对照。但此种儿童游戏我很快便厌倦了。 我换上更大范围的一个图像,将整个天空的面貌反映在游戏机的屏幕上。我找出北斗七星,沿着这弧形漫过半个天空,最后定出橘黄色大角的位置。接着,我对星象加以调整,使小星变大,并且在其中定出五号星的位置,这便是克那夫提来自的那个水的世界。我让游戏机中的电脑重新为我把火箭轰炸事件组合出来,接着便在屏幕上看到可怕的炸弹在大角人的天空掀起巨大的蘑菇状毒雾,一阵阵恶浪袭击着岛中城市,把大角人统统溺死。 然后,我便将整个星球毁掉。我将大角变为一个新星,观看着滚动的热气冲将出来包围了这个新星,将这里的海水烧沸,把这里的城市变为废渣……这使得我汗流侠背。我从自动售货机里倒出一杯饮料,然后将机器关掉。接着,我才意识到哈伯办公室门上的浅蓝指示灯赫然闪亮。时间到了,我约定的会见者都已来到。 康尼克带来了他的孩子,共有三个;唐尼肯总医院的那位恋人也带来了两个;克那夫提和皮尔鲁斯带来了提姆·布朗。“欢迎到嬉闹室来,”我招呼说,“他们准备滥施私刑,今年对年幼的采取暴行。” 他们异口同声对我大叫起来——只有克那夫提例外,因为他的高频扬声器的音量太小无法听到。我充耳不闻。一等他们平静下来,我便打开笨猫哈伯的酒柜,为我自己倒出一杯烈酒,接着说:“好吧,你们这些小动物有哪一位想先给毁掉?”于是,他们重新狂叫起来。而我大模大样品起酒来。只有坎特斯·哈门缄默不语,静静站在门边,两眼直勾勾在看着我。 我接着说道:“好了,康尼克,先讲你吧。你准备让我四处散布新闻消息,说你曾被耻辱地除名吗?……顺便说一句,或许你想会一会我的敲诈帮手吧,哈门小姐就在那里,那些丑事都是她搞出来的。” 她的男朋友叫喊起来,但坎特斯仍静静地看着。我并没有转过脸去,而是一直观看着康尼克的神情。他眯起双眼,将双手插进口袋,然后极力克制着自己:“你知道那件事发生时,我只有17岁。” “啊,是的,我知道的东西不少。那年在你被除名之后,精神曾崩溃过,连续剧中称这种病是宇宙忧郁症。我们在月球上把它叫黄热病。” 他很快扫了他的孩子们(其中两个是他亲生、一个则不是)一眼,迅速说道:“你知道我原本可以推翻在危机时刻擅离职守的定论。” “但你并没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是,你放弃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是,你过去呆头呆脑。而且,我敢说,现在还是这样。” 提姆·布朗结结巴巴说道:“等一等。我,克那夫提,叫你停止——” 但康尼克漠然视之:“怎么了,加纳森?” “因为我有意赢得这次选举。这样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不在意——尤其当要以你做代价的时候。” “但是,我,克那夫提,已经通知——”提姆·布朗仍要插嘴。 “休战委员会已发布命令——”皮尔鲁斯也想发话。 “我不知道你跟臭虫相比,谁更叫人讨厌!”坎特斯的小个子男朋友也在叫嚷。这几位又同时争吵开来。甚至连克那夫提也拖拉着他金制的盒子般的腹部不满地咝咝鸣叫着向我走来。 我高叫起来:“闭嘴,都闭嘴!” 他们仍在吵闹,但语调稍有下降。我的叫声压过了他们:“你们哪一位想怎么样,关我屁事?我的任务是完成使命。我的使命是让人们以某种方式行动。那么,我就要这样干。但明天说不定我得到命令,要使他们以相反的方式行动,那我也会那么去干。不管怎样,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一个像你这样的臭虫,克那夫提?一个像你这样的美国兵骗子,威他灵?还有你,康尼克,一个——” “一个公职候选人,”他干净利索地讲道。我对他是刮目相看的——他并没有叫喊,但声音却盖过了我的:“而既然这样,我就有责任——” 但我无论怎样还是让喊声压过了他的话语:“候选人!只要我告诉选举人你是个疯子,康尼克,你就不会再是候选人了。那时你就会死掉!我要给人们讲的,我保证,如果——” 我的话并没有讲完,因为康尼克的三个孩子都朝我冲了过来。他们抓起哈伯办公桌上的纸片乱撒乱扔,并且将他的水晶墨水瓶砸翻在地。他们明显是要卡我的脖子,但并未得逞,因为康尼克和提姆·布朗死拉活缠才拖住他们。 第17章 我强作笑颜:“这样干有什么用呢?我承认,你的孩子喜欢你,——从火星上来的那个也喜欢。克那夫提的种族不是用他做过活体解剖吗——或许是克那夫提亲手做的,也说不定呢。还不错啊,是不是?你这个大臭虫,扼杀儿童,毁掉孩子……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克那夫提本人就是杀戮儿童计划的一个臭虫头目吗?” 提姆·布朗狂呼乱叫:“你是在胡说八道。那根本不能归咎于克那夫提!”他灰色的面孔露出凶恶表情,嘴里腐烂的牙显得十分可怕。他叫着叫着哭出声来。 如果你将一个单一的分子加热,它就会像尾巴下夹有火星儿的一只公猫一样飞蹿而去,但它飞向何处你是无从知道的。如果你将十几个分子加热,它们便会四处飞溅,但它们飞向什么方向,你依旧是不得而知。不过,如果你将数以万计的分子加热,你便会得知它们所去何处。它们会膨胀开来,形成团块运动,而任何形式的四块都是按气体规律活动的。我所面对的哈伯办公室里的这一群号叫不停的人物组成的这么小的团块也是这样。我任凭他们狂呼乱叫,尽管都是冲我来的。甚至连坎特斯也面色阴沉,紧皱眉头,欲言又止。不过,她自始至终都缄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康尼克终于采取了果断措施。“好了,都不要讲了,”他大叫道,“现在听我说!我们还是把这件事澄清吧!” 他站起身来,有两个孩子拉着他的左右胳膊,第三个也是最小的一个藏在他的身后。他两眼带着厌恶的神情盯着我——我尽管已猜到他会如此,但却无法赞同。他接着说道:“那是真的。撒米,就在这儿,是从火星上救下的一个儿童。这或许使我想起了我本不该去想的东西——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孩子,而一旦我想起这些可恶的臭虫——” 他停了下来,转向克那夫提:“啊,我已明白了。有那样暴行的人一定是个魔鬼。我会用我的双手把他的心扒出来。可你并不是人。” 他坚毅地甩开孩子们,迈步走到克那夫提面前:“我不能宽恕你。上帝在上,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也不能指责你——确实如此——就像我不能指责闪电将我的房子击毁一样。我认为,我以前是错误的,或许现在也不正确,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的人会采取什么行动——我现在愿跟你们握手言和。不论你们是为了什么鬼怪缘由到哪里去,我都一直认为你们是可恶的杀人狂,是可惜的动物。可现在我就要告诉你,我倒是愿跟你们一道工作——为你们的基地,为和平,为我们能一道相处的任何缘由——但不愿跟这间房子的人类共事!” 后来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但我并没有等到那个时刻。 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技术人员已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反射镜后安上了摄影机和录音机,它们会为我记录下这个场景的。我只是希望,它们一个字眼、一声呼叫也不会漏掉,因为我不认为我自己有办法重新复制出来。 我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康尼克最小的孩子蹑手蹑脚从我身边走过,朝着起居室的立体机系统走去,便伸出胳膊阻止他。“讨厌鬼!”他骂着,“下流坯!” “你骂的可能是对的,”我对他说:“快回去陪你爸爸。今天你们会一起载入史册的。” “傻瓜!我常看星期一晚上的《日瓦戈医生》,5分钟后就是这个节目了,而且——” “今天可不是的,孩子,你不信等着瞧吧。我们已预先占了那个时间,要播一个全新的节目。” 我将他送回办公室,关了房门,拿起大衣,转身离去。 坎特斯在车上等着我。车是她亲自驾驶的。 “我9点半起飞吗?”我问。 “是的,加纳。”她将车驶进自动交通道,打开车的自动装置,把目标定向斯卡特机场,然后靠在座位上点起两枚香烟。我吸起一枝,愁眉不展看着窗外。 车的下方,在慢速交通路上,一场火炬游行正在举行,彩车鲜艳,合唱队高歌猛进,徒步行进的人群组成队形。我拿出双筒望远镜望去—— “啊,你用不着检查,加纳,我会负责的。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完成计划。” “我想也是。”游行者手中彩旗飘扬,上边是宣传我们早已开始散播的大选前的图片,彩车上则播放着投影。在队伍的任何一处,你都可以看见克那夫提的画像。他身着金甲,身躯高大,面目可憎,抓着孩子们,以防止从别个星球来的怪物,对他们进行袭击。技术人员处理得天衣无缝,任何时候也不会有眼下这么完美绝伦。整个情景映射在镜头中,就好像我曾置身其间那样的真实。 “想听听吗?”坎特斯拿出一个长距离助听器递给我,但我不需要这个。我还记得,其中的声音在讲些什么。那是康尼克在痛骂我,提姆·布朗在痛骂我,孩子们、所有孩子们在痛骂我,皮尔鲁斯上校在痛骂我,威他灵中校在痛骂我,甚至克那夫提也在痛骂我。人们都恨得咬牙切齿,但都只有一个目标。 这便是我。 “小阿瑟自然会开除你的。他只好如此,加纳。” 我回答说:“我不管怎样也该休假了。”这并没什么要紧的。不久之后,一旦压力不复存在,小阿瑟便会找个门路再雇我。一旦法律问题有了结果,一旦休战委员会完成了工作,一旦我可以隐而不彰被纳入工资表上,在公司一个隐秘的前沿位置上得到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前途也可能神妙莫测。 我们驱车登上螺旋梯的顶部,然后又降到斯卡特机场的停车楼层。“再见,亲爱的,”我说,“祝你fll两人圣诞快乐。” “啊,加纳!我希望——” 可我明白她真正希望什么,所以不想让她把话讲完。我说:“他是个精明的家伙,你知道吧?可我不是。” 我没有与她吻别。 斯卡特喷气机开始登机。我把机票插入检查孔,绿色指示灯一亮,旋转门吱呀一声洞开。上机后,我在靠窗的另一边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什么事业都能获胜。而这所需要的,便是供奉一个人作为牺牲品。 喷气飞机抖动着,转动起导航轴飞离机场。此时,我才敢面对这个事实:代价已经一劳永逸地支付出去了。我看见坎特斯站在装卸站台的顶层,裙子被风卷了起来。她没有向我挥手,但我却看到,她始终站在台上没有离去。 当然了,然后她便会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并且最终会在圣诞节回到医院里那个精明家伙身边。哈伯会重操旧业,重新管理起他那个再也不重要的分部。康尼克竞选胜券在握。克那夫提会跟地球居民做成他不可理喻的交易。假若他们中有人在什么时候想到我,厌恶、愤恨和卑视的情绪便会涌上心头。可这便是赢得选举的途径。你必须付出这个代价。这次游戏中止,正是由于付出了这个代价——我。 彭家角的巫师 黄雨石译 《彭家角的巫师》(1959)原发表在美国《银河》杂志上,选译自《鉴赏家的科幻小说》,是一篇科幻讽刺小说,描写五角大楼成为美国的神经中枢后,军方与垄断企业相互勾结(五角大楼的五只角是陆军、海军、空军、海军陆战队和垄断企业),以武力作后盾做广告生意,以失败告终。小说的内容丰富,从多方面对美国社会进行讽刺。 1 当年事情发生的经过情况是这样的。现在请注意听着。往后我决不再讲了。 有那么一个老人一个坏家伙。他的名字叫科格兰,他坐着一辆实心的铅车来到了彭家角。他身高六英尺七英寸。他的来到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为什么?啦,因为过去谁也没有见到过一辆实心的铅车。甚至也很少有人见到过一个陌生人。这是一件不平常的事。当年彭家角的情况就是这样,它是处于一片荒漠的土地中的一个小口袋似的地方,从来没有人从外面来到这里。甚至连能从头顶上飞过的飞机也没有,或者至少是在很长时间中难得看到一回:可是就在科格兰老人来到以前不久,天空却出现了飞机。这使得当地的人不得不感到紧张。 科格兰老人有一双目光炯炯的黑色的眼睛,走起路来显得松松垮垮的。他走出他的车子,使劲把门关上。但那关门声既不象佛克斯瓦根本发出一声“咔嚓”,也不象一辆毕克车发出一声“克朗”。它只是嗡了一下。因为我上面已经说过,那门非常沉重,它是整个用铅铸成的。 “伙计!”他站在彭家旅店的前面大声叫喊着。“快来给我搬行李!” 查理·弗林克当时正在那里做伙计——是的,就是那位议员。当然,他那会儿还仅仅十五岁。他出来给科格兰搬行李,他一定得来口搬四趟才行。在那辆车的后面有很大一块地方,车后窗是双料的玻璃,那里除了备用轮胎之外全都塞满了行李。 在查理把一件件行李搬进去的时候,科格兰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他对丘奇伍德太太眨眨眼,又对年轻的凯西·弗林特使个眼色。他向站在理发店门前的几个孩子点点头。他真是一个怪人,对谁都象在家里一样满不在乎。 在安迪·格拉米斯的杂货店前面,安迪往后挪了挪他的椅子。他故意把脚挪到门口,让他的黄狗没有办法跑出门去。“这人看来好象很不错,”他对杰克·太伊说。(是的,就是那个杰克·太伊。 第18章 ) 杰克·太伊站在门背后,他正皱着眉头。他比这里所有的人知道的事情都多得多。现在还不是他应该说话的时候,因而他只是说:“咱们这儿从来是没有陌生人来的。” 安迪耸了耸肩膀,他仰身躺在他的椅子上。在太阳下面晒得很暖和。 “得了,杰克,”他说。“也许还会有一些陌生人到这里来呢。整个这个镇子简直都快睡着了。”他困倦地打着哈欠说。 杰克·太伊不再答理他了,他丢开他沿街向家里走去,因为许多事情只有他知道。 不管怎样,科格兰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如果他听见了,他也不会在乎。科格兰老人的最大的才能是,不管别人对他,或者对他那样的人讲什么话,他都会完全不在乎。要不是那样,他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么一个人了。 就这样,他在彭家旅店登记住下。“我要一套房间,伙计!”他声音低沉地说。“要最好的。要一个我能够住得很舒服,真正很舒服的地方。” “好的,先生,您叫——?” “科格兰,伙计!埃德索尔·t·科格兰。从哪方面说都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名字,我因为叫这个名宇感到很骄傲!” “是啦,您,科格兰先生。马上就好。现在让我看看。”他打开房间登记簿仔细看着,虽然他肯定知道,除了威尔曼一家和卡彭特先生有时因为他太太跟他玩命跑到这里来住一阵之外,这里再没有任何其它客人。他撅起了他的嘴唇。他说:“啊,太好了!新婚间现在空着,科格兰先生。我肯定您住在那儿一定会感到很舒服的。当然,每天的租金是八元五角。” “你说是新婚间,伙计?”科格兰使劲一戳,把笔头戳进笔杆里面去了。他顶着一头剪短的白发,象一头漂亮的孟加拉老虎似的吼着牙笑着。 从某个意义上说也真有值得他一笑的地方,不是吗?让他去住新婚间。那真太滑稽了。 除非真来这儿结婚的人,过去还很少有人住过彭家旅店的新婚间。至于科格兰,你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知道,他已经远不是结婚的年龄了——远远不是,他早已过了应该结婚的年龄,尽管他个子很高、目光炯炯、一点也不弯腰驼背,可是很显然他早已经老得不可能再结婚了。他至少已经有八十岁。你看看他的皱着的皮肤和暴起青筋的手就可以知道了。 管登记房间的人吹声口哨叫查理·弗林克过去。“很高兴您到我们这儿来住下,科格兰先生,”他说。“查理马上就会把您的行李全给搬上去。您会在这儿住很久吗?” 科格兰大声笑着。这是一个心情愉快、满怀信心的人的笑。“是的,”他说。“要位很久。” 现在,科格兰一个人住在新婚间的时候,他在干些什么呢? 喏,首先他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赏给了搬行李的伙计。这自然使得查理·弗林克感到十分吃惊。过去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给过小费。他走了出去,科格兰兴致勃勃地把门给关上了。 科格兰非常高兴。 他到处看着,有时发出一阵浪一般的轻笑声。他看了看带淋浴的雪白的瓷澡盆。“多好玩;”他低声说。他还用那些电灯来消遣,一会儿开开,一会儿又关上。“太有趣了,”他说。“什么都得用手。”在他那套房间的起居室里,主要照明的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挂六个灯泡的九枚灯,全是大拉皮兹的最好的玻璃制成的。六只中有两只断掉了。“真是滑稽,”科格兰老先生忍不住笑了笑,“可是非常非常的美好。” 当然,你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他在想那些巨大的地洞和那里的巨大的机器。他在想设计调试器和用炸弹防护着的能源,他在想自含原料矿脉和定量分配管道。可是我现在却讲到故事的前面去了。现在还不是谈这些事情的时候。所以你们也别问了。 不管怎么吧,在科格兰老人到处仔细观看了一番之后,他打开了他自己的行李。 他坐在一张书桌的前面。 他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架克里勒克斯,然后带着十分认真的表情拆下了那上面的软垫,把它仍在地板上。 他拿起那个袋子把它放在什么也没有的书桌上,打开它,让它靠墙站着。 你从来也没有见过象那样的一个口袋!它的样子我敢发誓很象一个装着电子工具的工具袋。它背后是一块菘兰甲基丙烯酸的挡板,上面嵌着许多小火星。那挡板闪闪发着光。上面还有一面高速电子屏幕。有一个扫描器,一个话筒和一个喇叭。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的?当然,这些全都写在一本叫做《彭家大厅十八年》的书上,书的作者是v·p·弗林克议员。因为查理就住在他的隔壁,何况他的门上又有一个锁孔。 接下去发生的情况是,从那个大喇叭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啵啵的声音,那高速电子屏幕闪了几闪接着也亮了起来。 “科格兰,”那高大的老人对着话筒说。“报告情况。让我跟v·p·马菲蒂说话。” 2 现在你已经知道当年的彭家角是个什么情况了。 谁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可是在当时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非常非常小。他象一个坐在一把纺锤般的椅子上的胖老太太一样坐在特拉华河的河岸上。 “撤退三郎”埃斯塔布鲁克将军在蒙默思战役之前曾在这里过冬,他非常丢人地给华盛顿将军写信说:“在这里我得不到任何给养,因为这里的居民对我们的事业都非常反感,我甚至没有办法找到任何一个男人。” 南北战争期间,这里的广场上曾经爆发过一场由征兵引起的小小的暴乱。在那次暴乱中,第九宾夕法尼亚志愿义勇军的一位管征兵的上校被赶出了市镇,本市头号银行家的儿子头部的表皮也被打伤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喝醉酒了。) 你知道在这里只发生过很小的战争。它们也只留下了一些很小的伤疤。 大的战役彭家角全都错过了。 比方说,当最大的战役正在进行的时候,你说怎么着,彭家角奉命把守着一条五十米的战线,可是他们从来连搬炮弹的任务都没接受过。 毁灭新泽西州的钻弹的威力,由于经久不衰的一阵东风,正好被阻止在特拉华河岸边了。 使费拉德尔菲亚遭到彻底破坏的放射性尘埃沿河而上漂过了四十多英里。然后散布放射性尘埃的那架无人驾驶飞机被一个敢死队的驾驶员驾着一辆破旧的喷气机把它给撞毁了。(而彭家角还在更上边约一英里的地方。) 在巨型城市纽约四周扔下的那些氢弹几乎把彭家角包围起来,可是它正好在中间的空档里,完全没有受伤。 现在你完全明白是怎么口事了吗?他们从没有给予我们任何保护。可是在战后我们却被完全抛弃了。 可是你知道吗,这样倒也不坏。找几本古书来读一读,你就会明白了。按照彭家角人的感觉,完全被抛弃倒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彭家角的人对于这次战争真是从心底里感到抱歉,因为有那么多人都给打死了等等。(虽然这次战争是我们打赢了。因为对方遭受的损失比我们还要大。)但是天下任何最坏的事也总有它好的一面,四面八方被一些荒瘠的土地围绕着,谁也过不来,也有它的某些令人可喜的一面。 在彭家角住有一个奈克导弹连,他们说最初在这儿降落的几架直升飞机都被他们打了下来,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敌人的飞机。也许他们是这样想。可是我敢说等到第五架飞机再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那样想了。但是后来再没有飞机飞到这里来了。在彭家角以外我想人们一定想得很多。他们再没有兴趣和彭家角打交道了。 那是说直到科格兰先生来到以前。 在科格兰让他的通讯系统与外面接通以后——因为他那个大箱子就是一套电视通讯设备——他对着机器讲了一会儿话。一连两天查理的额头上都有一块红疤,因为他想从锁孔里往里看,把头压在门把上的时间太久了。 “马菲蒂先生?”科格兰用低沉的声音说,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的脸。 “我是马菲蒂副总统的秘书。”她柔媚地说。“我看得出你现在已经安全到达了。情稍等一会儿,我去找马菲蒂先生。” 屏幕上门了几间马上露出了另外一张脸,这张脸和科格兰简直象亲兄弟一样。这是一张老成、极有能耐、对什么困难都不怕的人的脸,这个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且一定能达到目的。“科格兰,伙计!看到你已经到达那里,我真高兴!” “没有费吹灰之力,首长,”科格兰说。“我现在正在着手要弄到后勤方面的支援。钱。这件事得费很多钱的。” “没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困难,首长。这一点我敢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什么困难的。”他笑了笑,然后从他的手提包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套很小的金属匣子。他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倒出了一个很小的圆盘状的东西,那东西是用银子和红色的塑料做成的。“我马上就要使用这玩艺儿了。” “蓄水池怎么样?” “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察看,首长。可是驾驶员们说他们已经把那东西倒进去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根本没有进行任何反抗?这儿的这些人本来对任何飞进的飞机都想把它打下来。现在他们变得温和一些了。他们已变得更成熟了。”“那可是太好了,”v·p·马菲蒂在那很小的高速电子屏幕上说。 第19章 “就这么办,科格兰。就这么办。” 现在在肖湾加农克国家银行,拉发吉先生看到科格兰走进来,他马上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怎么会知道的?嗨,这也是写在一本书里的。这书的名字是《联邦预算及本人所采用使之平衡的方法:出超动力学研究》,作者是财政部长(已退休)威尔伯·俄提斯·拉发吉。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写在书里边,你只要知道到哪里去找那本书就行了。这可是你们年轻人都必须学会的一项本领。 不管怎么吧,拉发育先生当时还只不过是一个副襄理,他非常热情地欢迎科格兰老人。他向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早,先生!”他说。“早!敝行能为您干点什么呢?” “让咱们来想想看。”科格兰先生说。 “当然,先生。当然!”拉发吉先生搓着自己的双手。“您一定得立一个支票帐户。那一定!还要一个储蓄帐户?要一个保存贵重物品的保险箱?那是一定的!我想你准备办一个圣诞节俱乐部。也许还要弄一笔短期汽车贷款,或者要用你所有的家具借一笔抵押贷款,目的是为了把所有的债务集中,以便减少——” “我不欠任何人的债,”科格兰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拉发吉,先生!威尔伯·拉发吉。你叫我威尔好了。” “那么威老,这里是我的信用保证书。”他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把里面的文件倒在拉发吉面前的办公桌上。 这位银行家看看那些文件,皱起了眉头。他随意拿起了一份。“信用证明,”他说。“这玩艺儿我可很久没见到过了。是从康涅狄格州的丹伯里开出来的,嗯?”他摇摇头,撅起了嘴。“全都是从外地开来的,先生。” “我也是从外地来的。” “我知道。”拉发吉停了片刻,大声叹了一口气。“啊,先生,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需要二十五万元,威老。要现款。希望你马上付给我,行吗?” 拉发吉先生眨巴了几下眼睛。 当然,你是不会知道他的。他活着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可不知道他听到这样一个要求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当我说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我的意思,伙计,是说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接着他又眨了眨眼睛,这样他似乎变得安静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暴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张开嘴准备说话。可是他忽然又闭上了嘴,太阳穴上的青筋也消下去了。 你瞧,因为科格兰老人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银色和红色的东西。它闪闪发着光。他把它拧了一下,又在上面使劲按了按,它立刻发出了一种很低的颤音。但是那声音还不能让科格兰先生感到满意。 “请等一下,”他毫不在意地说,把它又调整了一下,又接了按。“这样好一些了。”他说。 那声音现在更低沉了,但是那低沉的程度还不能使科格兰感到满足。他在它的上面又轻轻拧了一下,直到那颤动着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然后他点了点头。 差不多有一秒钟的沉默。 然后:“要大钞?”拉发吉先生叫着说。“还是要小钞?”他一跳站起来,招手叫一个出纳员。“快去拿二十五万元来!跟你说啦,汤姆·费尔莱!赶快去办。什么?不,我不管你上哪儿去弄。要是保险箱里钱不够,就到大库去取吧。可是赶快给我拿二十五万现款来!” 他又在桌子边坐下,喘着气。“我感到非常抱歉,先生,”他向科格兰先生道歉说。“现如今这些工作人员!我简直希望从前的日子还会再回来。” “也许那日子会回来的,朋友,”科格兰说,自己咧开大嘴笑了笑。“现在,”他并没有什么不客气地说,“请不要再说话了。” 他等待着,嘴里哼着一支歌,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两眼直瞪着面前的空墙。直到汤姆·费尔莱和另外一个出纳员拿着四大帆布袋的钞票来到以前,他一直完全没有再理会拉发吉先生。他们把钞票倒在桌上准备点数。 “不用了,不必麻烦了,”科格兰兴高采烈地说,他的黑色的眼睛带着喜悦的表情到处观望着。“我相信你们。”他拿起口袋,对拉发吉先生有礼貌地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十分钟之后,拉发吉先生忽然摇了摇头,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两个出纳。“怎么——” “你刚才付给了他二十五万元,”汤姆·费尔莱说。“你让我到大库里去取的。” “是我?” “是你。” 他们止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拉发吉先生说:“这种事在彭家角我可是很久没听说过了。” 3 现在我得告诉你们一点不是那么很有趣的故事。这是关于一个名叫马林·格罗肖克的姑娘的故事。关于这个故事我不准备对你们作任何解释。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提起这件事,可是这也是我们国家的历史的一部分。尽管这样—— 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是的,这也写在一本书上——书名叫《随叫随到》,是知名人作的。(当然我们都知道“知名人”是谁,不是吗?) 她不是一个坏女人。一点也不是。或者至少应该说她没有意思想做一个坏女人。她长得太美,美得对她自己都没有好处了。而且她也不很机灵。她对生活的唯一要求是想变成一位电视明星。 可是,这当然是根本办不到的。在当年的彭家角,我们的电视从来不播送实况录像,而只是播一些过去的录像。里面还掺杂着很多商业广告,虽然那些已经死去的旧播音员试图推销的商品事实上在任何市场上都已经找不到了,更不用说在彭家角了。而马林所崇拜的偶像却是一位名叫贝蒂·弗内斯的电视女推销员。马林从录像带上复印了她的许多照片,在她屋里的墙上贴得到处都是。 在我所讲的这段时间,马林把自己叫做公共速记员。当时并没有很多人找她工作。(而且后来,因为有了别的工作,她已经完全放弃了她的这方面的业务。)可是如果在彭家角还有任何人需要找个人帮忙,比方象写一封信,或者帮着把没有来得及编排的档案编起来等等,他们就会去找马林。到这时为止,她还从没有给一个陌生人干过工作。 当旅店的管事告诉她,有一位科格兰先生新近来到本市,而且他需要有一个人帮助他管理某一项他正在进行的工程的时候,她感到相当的高兴。她不知道那项工程是什么,可是我还得告诉你,即使她知道,她也一定会愿意帮忙的。当然任何一个一心想作电视明星的人都会愿意干的。 她停留在彭家旅店的过道里重新化装了一下。查理·弗林克用那么一种眼神看了她几眼,尽管他才不过十五岁。她对他嗤了一下鼻子,把头一扬,骄傲地走上楼去。 她在四十一号房间雕花的橡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那就是新婚间,这一点她是完全知道的——她妩媚地微笑着等待那位高个儿的目光炯炯的老人给她开门。 “科格兰先生?我是格罗肖克小姐,一位公共速记员。我听说你要找我。” 那老人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 “是的;”他说,“我要找你。请进。” 他对她转过身去;让她进来后自己把门关上。 科格兰很忙。他把这房间里的电视机已经拆散了,铺得满地都是。 他是在想怎么收拾收拾这台电视机,马林心里想。这实在大怪了,马林带着年轻人的疑惑神情观望着他,因为尽管她并不是一个真正很聪明的人,她却也看得出他不是一个修电视的工人,或者任何这一类的工匠。她完全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在他的名片上已经说得很清楚,而拉发吉先生已把他的名片拿出传观,差不多让满城的人都看到了。他是一位研究和发展的顾问。 谁知那又是干什么的。 马林对工作非常认真,她知道一个公共速记员对临时雇用她的人的工作必须认真对待。她说:“出了什么毛病吗,科格兰先生?”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我没有办法收到丹伯里的电视。” “康涅狄格州的丹伯里?外边的电视台?不成,先生。你恐怕是没法收到丹伯里的。” 他站起身来望着她。“恐怕是收不到丹伯里的。”他沉思地点点头。“这个四十八时二十七管全色抑制频道外带稳压器和自动补偿调台线通用电气公司uhf-yhf挂式电视机,恐怕收不到康涅狄格州的丹伯里。” “是这样的,先生。” “啊,”他说,“这要是在斯克内克塔迪的地洞里,让人听见了可真是一个大笑话。” 马林极力解释说:“它没有任何天线。” 科格兰皱了一下眉头,改正她的话说。“不能,那是不可能的。它一定有一根天线的。这些线头必然是有用的。” 马林非常动人地耸了耸肩膀。 他说:“战争刚刚结束之后你完全没有办法收到丹伯里的信号。这我完全同意。当时到处都是裂变产物,对吗?可是现在它的数量已经完全微不足道了。丹伯里的信号应该可以非常清晰地收到。” 马林说:“不是这样的,还在那以后。啊,过去我常和一个名叫蒂米·霍兰的小伙子出去玩,他是干这一行的,我是说他是专门修理电视的。战后两年,我还是一个孩子,他们有时候还能收到外边的图象。可是后来,他们通过了一项法律,科格兰先生。” 第20章 “一项法律?”他的面容马上显得非常严峻。 “是呀,我想是的。不管怎样,蒂米曾经到处跑着去把所有电视机上的天线都给拆下来。他的确那么干过。然后他们就用一些电视录像带来蒙骗观众,好象是那样的。”她仔细想了一想。“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她自己又补充说。 “我知道为什么。”他毫无表情地说。 “所以科格兰先生,他们永远只放一些旧的录像带。可是如果你想看任何东西,管磁带的人都会给你找来。他们那里磁带可多了。黛娜·肖尔斯的影片,杰基·格利森斯的影片,还有什么医药常识等等全都有。噢,还有西部故事。你只要告诉他你要看什么就行了。” 科格兰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接着他完全是对他自己而不是对她说:“难怪我们总也接不上头。行了,让咱们来试试。” “怎么,科格兰先生?” “不要去管它了,格罗肖克小姐。这情况我现在完全明白了。可这情况并不怎么妙。” 他又走回到电视机前面去。 他不是一个电视工人,他不是,可是他对他现在干的这个工作肯定还是比较懂行的,因为他很快就把所有的零件又都安装回去了。懊,还不能那么说。并不是把它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把它改进了。这一点连马林也能看得出来。也许并不是改进了,而是装得和原来不一样了;总之他在上面使了一个什么把儿。 “好一些吧?”他看着她问道。 “你是说?” “我想知道,看到这些画面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很抱歉,科格兰先生,可是我的确很不喜欢看第一台的节目。你知道吗,它常让我要绞尽脑汁去思索?” 但是她仍然顺从地看着电视。 他已经把电视机的旋扭转到专放旧的录像磁带的那个频道,那是彭家角所有的电视机都能收到的。我想你不准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弄的,有一个中央电台给那些不愿意自己放录像的人整天放着一些影片。那当然都是些旧东西。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早已全部看过了。 但马林仍然看着,更有趣的是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格格地笑起来。 “嘿,科格兰先生,”她说,虽然他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好些了。”他说,他感到很满意了。 他完全有理由感到满意。 “不管怎样,”科格兰先生说,“该先办的事儿就得先办。我要你帮我一点忙。” “没问题,科格兰先生,”马林用一种非常清脆的声音说。 “我是说工作方面的问题。我要雇用一些人。我要你帮我去找一些人,并且把所有的情况都记录清楚。然后我还需要买一些材料。我需要一个办公室,也许还需要一些进行轻工业生产的厂房等等。” “那得花好多好多钱吧?” 科格兰格格地笑了几声。 “那,好吧,”马林满意地说,“科格兰先生,我就算是你的人了。我是说从工作方面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干的是个什么买卖?” “我打算让彭家角重新繁荣起来。” “哦,那当然,科格兰先生。可是,我想知道怎么个搞法呢?” “做广告,”科格兰老人带着魔鬼的微笑用一种妖魔的声音说。 沉默、片刻的沉默。马林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相信他们会喜欢这个。” “谁?” “那些大老儿们。他们不会喜欢这个的。你知道,他们不会做广告的。我是说我当然赞成你的意见。我赞成做广告。我喜欢它。可是——” “这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科格兰用一种可怕的声音说。“我们的国家所以变得如此伟大;就完全靠了它!它使我们能够进行一场伟大的战争,在战争过去之后,它又让我们大家团结在一块儿了!” “这我全明白,科格兰先生,”她说。“但是——” “格罗肖克小姐,我不要听你对我讲什么‘但是’。”他不耐烦地说,“这是没有问题的。想一想战后的美国,嗯?也许你不记得了。他们不让你知道那些情况。可你知道所有的城市都完全被毁灭了。原来的建筑都变成了废墟。完全是靠了做广告我们把它又修建起来了——做广告,还依靠进行研究的力量,我愿意告诉你一位伟人曾经讲过的一句话:‘我们进行研究工作的主要目的,是使消费者随时有理由对他们已有的东西感到不满。’” 科格兰停了一会儿,显然心情有些激动。“那是通用汽车公司的查理·f·凯特林说的。”他说,“而最妙的是,格罗肖克小姐,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二十年代!请你想一想吧!他把科学对我们的全部意义如此明确地概括出来了。他把美国的发明创造的全部意义如此深刻的进行了概括!” 马林结结巴巴地说:“这真是太妙了。” 科格兰点了点头。“当然。所以你瞧,你的那些大老儿对于这事儿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不管他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美国人——我们真正的美国人——知道没有广告就没有工业,因此我们把广告变成了一种对我们非常有用的工具。嘿,你瞧,你瞧这电视!” 马林转过脸去瞧,过了一会儿她又格格地笑起来。她无限深情地说:“科格兰先生!” “你瞧见了吗?如果那还不够,你瞧,我们后面永远还有法律做后盾。让我们看看,彭家角的大老儿们有什么办法和整个美国陆军的全部力量抗衡!” “我真希望千万可别再打仗,科格兰先生。” “那我想是不会的,”他态度诚恳地说。“现在让我们开始工作,好吗?要不——”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点点头——“要说,今天下午倒没有什么必须马上忙着于的事儿。咱们先要来一顿晚餐,怎么样,就咱们俩一块儿吃。还要一点酒?还要一点——” “当然,科格兰先生。” 马林开始朝电话走去,但是科格兰先生拦住了她。“格罗肖克小姐,我刚才又想了想,”他说,呼吸开始显得有些紧迫了,“还是我自己来开电话吧。你坐在那里,休息一会儿。看看电视,嗯?” 4 现在我得告诉你们,关于杰克·太伊的故事。 是的,就是他。杰克·太伊。那个第二共和国之父。请好好地坐着听,不要打岔,因为我要对你们讲的和你们在学校里学的并不完全一样。 那棵苹果树?不,那纯粹是编的故事。你瞧,那种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在上麦狄逊大街,那里根本就不生长苹果树,而杰克·太伊小时候却是在那里度过的。因为那时杰克·太伊并不是第二共和国的总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干着别的工作,他领导着属于尤斯特和鲁米伦特广告公司的s·l·军团,人家都叫他v.p。 真是这样。给人做广告。 不要乱吵。就是这样的。你瞧,那之前很久——噢,很久以前——甚至在大战结束以前,他就已经放弃了那个工作;放弃了工作来到彭家角,在这儿退休了。 杰克·太伊住的地方就在特拉华河河湾的一块沼泽地边。那地方不是很卫生。彭家角所有的高地上的水都流到那个地区的小河沟里去,许多放射性物质也跟着流了下来。可是杰克·太伊完全不管那一套,因为他已经太老了。 他和科格兰老人一样的老。不仅这样,他们过去在公司的时候彼此还认识。 杰克·太伊个子也很高,没有科格兰那样高,可是也超过了六英尺。从某方面说,他的样子也很象科格兰。你看见过他的照片的。同样的眼睛,走起路来同样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而且说话也一样粗里粗气。他完全有可能在彭家角变成一位大人物。他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让他作市长。可是他说他到这儿是退休来了,那他就一定得退休;他说,除非出现了什么重大的动乱,他是不会东山再起的。 结果果然出现了一次动乱。 首先我们看到了安迪·格拉米斯,脸白得象一张纸一样。 “杰克!”他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因为他是从他的店铺里一路跑来的。 杰克·太伊从门廊边的栏杆上放下了他的脚。“请坐,安迪,”他温和地说。“我想我完全知道,你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知道,杰克?” “我想是的。”杰克·太伊点了点头。哦,他是一个很漂亮的人。他说:“飞机往蓄水池里扔了许多新天仙子碱,一个陌生人坐着一辆用铅皮做的汽车来到了这里。外面的情况我们是全都知道的,不是吗?是的,这些都是必然的事儿” “是的,就是为了他,”安迪·格拉米斯连珠炮似地说,一屁股在门廊的台阶上坐下,铁青着脸。“就是因为他,而且我们拿他还毫无办法!今天早晨他到我们店铺里去了。带着马林跟他一块儿。对那个丫头我们总应该想点办法,杰克。我肯定她是不会于出什么好事来的——” “他要干什么呢?” “干什么?杰克,他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好象耍订购什么东西,他不停地要这要那——要了又要——‘要早餐的食品,’他说‘你们有什么可以做早餐的食品?’我告诉了他。燕麦和玉米片。杰克,他却对我大发脾气!‘难道你们就没有可可维子?’他说,‘或者催子、伊子、尼子或伊尼可维子?还有美味红尼,或者梅糠狗,或者各匣子枪麦片怎么样? 第21章 ’‘没有,先生,’我对他说。 “可是他那会儿似乎气得要发疯了。‘土豆?’他叫喊着说。‘土豆怎么样?’噢,土豆我们可有的是,地窖里都装满了。但是我把这情况告诉他,他可非常不满意。‘你说生土豆?’他大叫着。‘你们就没有搭特土豆丝,斯科齐前期米基丝,或者埃弗雷特大叔的胸土豆块儿?’然后他就给我看他的名片。” “我知道,”杰克·太伊温和地说,因为现在格拉米斯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了。“你不用再说了,如果你不想再说的话。” “哦,我能够把情况告诉你的,杰克,”安迪·格拉米斯勇敢地说。“这位科格兰先生他是一位广——” “别慌,”杰克·太伊站起来说,“你用不着勉强自己再讲下去了。现在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这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是的,你应该想到这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安迪。我们已经度过了几个很好的年头,可我们不能希望这种好年月永远继续下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请站起来,安迪,”杰克·大伊大声说。“请进里面来!你坐下休息一会儿。我派人去把别的人都找来。” “你准备和他打一仗吗?可你知道,他有整个美国陆军作他的后盾。” 老杰克·太伊点了点头。“他是有后盾,安迪,”他说,样子看来似乎难以想象地高兴。 杰克·太伊住的地方是一种牧场的房子,里面各种陈设都有。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物。杰克·太伊确实是。这一点你们大家是全都知道的,因为你们受过学校教育;也许你们中还有谁到那所房子里去过;可是那房子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不管别的人怎么说。里面的家具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还有那地面—— 是啊,在大战时期,当然,那里正是放射性尘埃从山上流去的地方,所以现在那里什么也不生长了。他们用一些草和树和花朵把它装点了起来。花朵!我告诉你这样做很有问题。在他年轻的时候,杰克·太伊是国家花卉账务处的一位账务员。嗨,他家里从来没有过一朵花,更不用说栽上花秧子自己去经管它了。 但不管怎样,那所房子可真够漂亮的。他给安迪·格拉米斯倒了一杯酒,让他坐下。他给城里打电话,请了五六个人到他家来见他。当然,他并没有说找他们来干什么。没有必要引起普遍的恐慌。 可是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经完全知道了。头一个来到的是蒂米·霍兰,他是在电视台工作的,他同时让查理·弗林克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把他一起带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伊先生,他们已经在使用我们的广播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可是科格兰却是用我们的电视频道在进行广播。他播放的那些东西,太伊先生,真令人难以想象!” “是这样,”太伊安抚地说。“关于这事儿你不用担心,蒂米。我想他播的那些东西我是知道的,嗯?” 他站起来,愉快地哼哼着,打开了电视机。“现在是播放午后电影节目的时候,对不对?我想你还正播放着你的录像磁带吧?” “那当然,可是他在干预我们进行播放!” 太伊点了点头。“让咱们来瞧瞧。” 电视屏幕上的图像跳动着,显出了灰暗的斜道,然后忽然一跳显出了正常的形像。 “这个我是记得的!”查理·弗林克叫喊着。“这是我最喜欢的那部片子,蒂米!” 在电视屏幕上,“二号儿子”手里拿着一支枪正从一个戴着面具的恶徒的身边慢慢退走。“二号儿子”由于脚底下绊了一下,摔到一只大水缸里去。他爬出来的时候,浑身粘满了油灰和泥浆,样子显得非常可笑。 太伊往后退了几步。他伸开一只手的五个指头在自己的眼面前,上上下下迅速地晃动着。 “啊,”他说,“对。先生们,你们自己看看。” 安迪·格拉米斯犹豫了一下,也学着年纪较大的太伊的样子。他也伸开了他的手指,一开始很拙笨地把那只手在自己的眼前晃着,仿佛他要挡住高速电子录像管发出的光似的。他把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晃动着,用它做成一种频闪观测器来滤掉快速活动的电子光束所发出的看不见的闪光。 啊是的,看见了, 不用频闪观测器,在屏幕上你看见的是戴着白色巴拿马草帽的查理·钱的温和的脸。可是一用上频闪观测器你看见的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图像了。在那不停变换着的旧影片的空档中还有另外一种图像——每次闪现的时间只是许多分之一秒,因为它太快,人的意识是无法捉摸的,可是,啊,它对人的下意识却有着多么强烈的力量! 安迪不禁脸红了。 “那个——那个姑娘,”他结巴着说,感到十分惊讶。“她身上什么也没——” “她当然什么也没穿,”太伊高兴地说。“这是一种阈下意识输入,嗯?最基本的性刺激;你不觉得你看见了它,可是你的下意识却完全把它接受下来。不。你再看看她手里拿的那一盒梅糠狗。” 查理·弗林克咳嗽了几声。“现在你说到这儿,太伊先生,”他说,“我才注意到我刚才正在想,要是现在有一盒梅糠狗,那吃起来味道该有多美!” “自然,”杰克·太伊同意说。接着他皱起了眉头。“光屁股的女人,是的。可我想他们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来迎合女观众的。”他沉默了一两分钟,使得大家都和他一起沉默着,这期间他仍然一刻不停地把张开五指的手在眼前晃着。 不一会儿,他也脸红了。 “啊,”他温和地说,“这才是专为女观众播放的。你们全可以看见了。这是阈下广告宣传。这片子是挑起人的最基本的性要求的钥匙,它闪过得那么快,使得人的头脑都来不及对它进行抗拒。因此当你一想到梅糠狗的时候,你就会想到性。或者更为重要的,当你一想到性的时候,你就一定会想到梅糠狗。” “哈,太伊先生。我这会儿就是老想着女人。” “每一个人都如此,”杰克·太伊毫不在意地说,同时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大步走路的声音,接着肖湾加农克国家银行的威尔伯·拉发吉走了进来。他已经走得气喘吁吁,而且看来非常恐惧。 “他刚才又来搞了一回,他又搞了一回,太伊先生,先生!那个科格兰先生他跑来又要去了更多的钱!他说他要在彭家角创建一个真正的电视网的辅助电台。他说他要为尤斯特和鲁米伦特公司建立一个分公司,谁知缸那是些什么人。他。说他准备要让彭家角再次回到地图上去,因而他需要很多钱。” “你把钱给他了吗?” “我没有办法不给他。” 杰克·太伊明智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没法儿拒绝。甚至在我们那会儿,要是公司里的人看准了你,拿枪对着你,一个手指头放在扳机上的时候,你也照样没有什么办法。饮水里放进了新天仙子碱,使得彭家角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变得更温驯了,都不那么坚强不屈了。我想虽然我喝水不象一般人喝得那么多,甚至我也变了。电视频道上出现了阈下广告宣传,遇上彼此面对面谈话的时候,又用上了亚声思想灌输器。拉发吉,请告诉我,你是否听到了一种很微弱的嗡嗡声?我想是这样,是的。他们是什么招儿都使上了。啊,”他说,显得有几分高兴的样子,“这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看来我们必须进行战斗。” “战斗?”威尔伯·拉发吉耳语似地说,因为他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完全不是,虽然他后来变成了财政部长。 “战斗!”杰克·太伊声音低沉地说。 在场所有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我们是好几百人,”杰克·太伊说,“他却只是一个人。是的,我们得战斗!我们要把饮水重新蒸馏过。我们要把他的那个小广播器从我们的电视频道上除掉。蒂米可以想法儿制作一个电子嗅探器,看看他还使用了什么别的仪器;我们得想法儿找出他使用的一切机关,我们一定要把它们全部毁灭掉。那亚声设备?是呀,那套玩艺儿他必定经常带在身边的。我们一定要从他身上搜走。事情只能这样,要不,我们就只好放弃我们世世代代享受的自由人的地位!” 威尔伯·拉发吉清了清喉咙。“然后——” “你完全可以说‘然后,’”杰克·太伊附和说。“然后美国骑兵就会从高山上冲下来,对他进行支援。是的,可是,先生们,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明白,要真是那样,我们就必须进行一场战争。” 看来他们也只能这样,虽然你很难说他们中有谁对这件事真感到高兴。 5 现在我得对你们讲一讲,那时候彭家角以外的情况。 月球表面离我们已经不是那么遥远了。哦,你简直无法想象,真的是无法想象。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对你们讲清楚,可是这事也完全写在一本书里,你如果愿意,可以把它找来读一读……这本书是一位重要人物,一位少校写的,他后来变成了一位将军(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且是在另外一个部队里)他的名字叫t·华莱士·康梅恩。 那本书?晦,那本书的名字叫《开端的结束》。这是一部十二卷的回忆录的第一卷。那回忆录的总的名称是:《追随太伊:争夺世界的斗争》。 战争已经来临了,战争的威胁越来越大,直到后来对什么都是一种威胁,它的超声放射器所产生的恐怖,甚至超出了歇斯底里的恐怖情绪所能表达的程度。 第22章 可是正如《时代》杂志所说,那时候人们对什么事全都想入非非。 大家首先想到的是疏散计划。把城市全打散,四散分开,把人口和工业全分散在各地,使得他们全变成对最大的炸弹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小目标。 可是疏散却引起了另一个巨大的弱点——那他们就得需要更多的运货火车、更多的运货船、更多的运输飞机,从无数不相关联的生产点将原料和产品运进运出。是的,它们虽然不容易受到攻击和遭到毁灭,可是它们却更容易被人把和四外联系的交通线全给切断。 计划人员们又说,那么就不采取疏散的办法,而采取挖掘防空掩体的办法。而且不止是防空掩体——要让所有的工厂自己来开采矿砂、钻井取油、自己抽取冷却剂和生产蒸气——让它们不依靠也许永远无法运进来的外面的供应,不依靠不一定能够不论多久(因为这场战争将延续多少时间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也许几秒钟,也许永不结束)都可以在地下生活下去的工人,甚至也不依靠可能没法儿用在制图板上、各种进行研究的试验室和理事会上的头脑,因为所有的人的头脑也可能已经死去,也可能由于激烈震荡已经变成不知是别的什么东西了。 因此,地面下的这些工厂甚至全都是自己给自己设计的,设计的水平不停地在上升。 现在它们所面临的是一个和我们自己的机器一样,每前进一步都会变得更灵巧、更机灵、更迅速的敌人。面临的是我们的战斗人员越来越少的情况;纯粹凭逻辑推断也可以知道,战争一天天继续下去,越来越多的人被杀掉,只有越来越少的人留下来开动那些制造杀人武器的机器。它们所面临的,甚至是那些地下的不可攻克的工厂也有被毁灭和被占领的危险:尽管那些工厂比神话中守护财宝的恶龙还要更为严密地防守着——开始是由人所能设想到的各种机关、各种保险设备、爆炸物和死光等等防守着——后来又由完全不用控制的机器防守着。这种机器已获得指令永远不停地加速生产——生产越来越快,杀人的能力越来越强。 下一步怎么办——这些堡垒式的工厂已互相挂上钩,所以这些用难以想象的方法防守着的工厂,如果万一难以想象地陷落了,它就会在它面临毁灭前一霎那发出一个信号,把它自己原来的任务分配给和它最近的另一些工厂——那些还存在的工厂便将分担它的工作,增加生产速度,加速和进一步完善致命的发明,用更少的防卫人员来生产更多的杀人武器。 还有一个最后的计划——让所有的机器都来为一个民族、半个地球——向全世界的人提供食物、住房、衣服和交通工具,如果还有人会从谁事先也无法知道的什么样的炸弹、细菌、毒气——或者也许只要战争长期延续下去,不论什么只要你能想到就一定会出现的武器——的毁灭下逃了出来。 当然,机器里也还设计了发出和平信号的部件:那就是空气本身。地球上的大气层被不停地加以测试,等到它再一次变得纯净的时候,它就会把所有工厂的生产,由生产战时物资改为生产和平物资。 过去也是这样做过的。 可是,谁能预先知道,那些机器也许分不出什么是战争时期,什么是和平时期呢? 这里是底特律:几十万英亩只有耗子没有人的土地,窗户上都蒙着窗帘,墙上到处是弹坑。从空中往下看,这完全是一个死城。可是在地底下——啊,那里生命的脉搏却正迅速地跳动着!原料管道轰隆轰隆地进行舒张和收缩,吸进原料和矿砂,然后泪嘟如嘟地往外冒出做好的汽车。象蛛网一样的通道直伸到湖底的铁矿石中去。从水泥船坞里随时驶出一队一队的驳船以协助洛里昂的潜艇基地进行工作,那些完全无人驾驶的潜艇游过湖泊和河道,开到它们能够得到商品的地点去,潜艇上装满了闪闪发亮的新式的毕克牌和普利茅斯牌汽车。 它们怎么会是新式的? 晚这全靠工业设计!因为旧式样已经过时,应该改变了。六一年的流体动力型让位给一九六二年的八式超流体动力型;双光的头灯现在变成了三道光;带白圈的轮带现在又变成了松蓝色和通体黑色的轮带。 这一切全不过是设计效率问题。 那些开国的先辈关于生产所得到的经验基本上是这样的:你生产什么东西完全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买它。他们的经验是:不要去管人类的什么判断能力。那是一文钱都不值的。判断能力既不能促进商品生产,也不能推动商品交易。因此你必须依赖人的和猴子一样的好奇心。 自然,好奇是得靠机密来维持的。 所以,一代又一代的汽车制造商,都在秘密的试验室里生产他们的新式的装着许多虚有其表的机关的车辆,试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全都是发誓守口如瓶的。对于原子弹的爆炸装置从来也没有如此机密过。在整个底特律,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所采取的安全措施;每年到了要推出新式样的时候,满街上到处都是成堆的用帆布盖着的神秘的玩艺儿;人们也都在谈论这些事——哦,是的——他们禁不住好笑;这实在太滑稽了;但是同时他们也感到很有趣,他们感到好奇;对于神秘的东西拿来开开玩笑倒是不错的,可是在这玩笑后面却隐藏着他们自己也希望有一辆新式汽车的愿望。 其它生产用具的制造商也支起了他们的耳朵。啊,原来是这样。好奇心,嗯?因此他们也租赁了一些机密的地点,来设计新式的冷冻设备j然后大吹大擂地把它送进市场。于是,他们的电冰箱马上一抢而光。是的,象发疯一样。 美国无线电公司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教训,它也使出了自己的一个花招儿;那时已经有了乙烯录音录像器,可以连续使用,而且有色彩,非常新颖。他们秘密地设计这种设备,然后,最高的一招儿是,他们故意把这种机密泄露出去;这却是曼哈顿公司没有学到的一个巧招儿——用机密来掩盖真正的机密。因为乙烯录像带上所录的节目只不过是一种烟幕;这是保密措施的一种最高的形式:乙烯录像带上的节目只不过掩盖着另一种阈下输入的节目。 这推动了商品的生产。可是事情总是有个限度的。人类本身是不善于保守机密的。 那么好,某些不为人知的伟大人物说咱们把人类消灭掉!让一架机器来设计新的式样!增加一套设计装置。通过设计调试器和线路任意选择器,让那些机器完全出乎人的想象之外来进行自己的改革。让工厂自动化;把它们藏在地底下;供给它们一种程序使它们能够自己编订新的程序。说真的,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正如科格兰曾经引用过的查理·f·凯特林所说过的,“我们进行研究工作的主要目的,是使消费者随时有理由对他们已有的东西感到不满,”几台合适的机器在这方面肯定会干得和人一样出色。说真的,也许比人于得更好一些。 所以,整个世界上到处充满了石英石的地洞,从里面永远不停地冒出许多神奇的东西。战争已经使工业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先是要疏散,然后,由于要避免炸弹,所有的工厂都隐藏在岩石中了,现在工业所需要的安全使所有的工厂全都自成系统。商品象起伏不定的巨浪一样不停地直往外流。 但是它们却停不下来了。没有谁能进到地洞里去把机器关掉,或者甚至让它们把速度放慢一些。原来设想的商品的消费者现在大部分已经不存在了,但这不停地奔流出来的商品却仍然得想办法消费掉。那些做广告的人就必须设法销售这些商品,在这方面他们的本领是很大的。 这就是外面的情况,一个非常非常忙,也非常非常大的地方。尽管在大战期间曾受到很大的破坏。 我不能告诉你们那里有多忙,有多大;我只能告诉你们很少一些情况。那里有一个建筑,占地许多英亩,叫做五角大楼。当然它有五个边;一边为陆军,一边为海军,一边归空军,一边归陆战队,还有一边便是尤斯特和鲁米伦特广告公司的办公室。 那么,这个巨大的建筑就是五角大楼,它是美国一切重要大面的中枢神经。(另外还有一个大家都叫它“国会山”的地方,但那个关系不大。事实上在当时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现在这里来了这个康梅恩少校,他穿着红色的制服,制服上佩着肩章,腰里挂着小巧的镀金宝剑。他在尤斯特和鲁米伦特公司的前厅等待着,神经紧张地看着电视。他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现在终于有人来叫他进去。 他走了进去。 你们不要设想他走进那套有猪皮护墙的屋子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们无法猜测。不过你们应该知道,他相信这间房正是为他打开无限前途的一把钥匙;他毫不怀疑地相信这一点,而且照后来的发展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对的。 “少校,”一个老人毫不客气地说,这个人样子非常象科格兰,也非常象杰克·太伊,因为他们差不多全是一种人,都是出身第一流大学的黑得象炭一样的白人。“少校,他已经和我们通话了。情况完全象我们担心的那样。现在出现了麻烦。” “是呀,先生!” 康梅恩少校挺直着身子,那样子看来非常英武,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作了十五年陆军军官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参加战斗。他错过了那次大战——是呀,整个陆军全都错过了那次大战;那战争进行得太快,还没有来得及调动军队就已经结束了——自那以后几乎就再没有进行过什么战斗。 第23章 除非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打仗是极不安全的。但也许现在那条件已经具备了,他想。如果他能带领一支远征军,而且能干得非常出色,这对于一个少校的前途,在今天说来该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所以他现在挺直着身子,十分警惕,目光四射地站在那里。他的草帽现在是夹在一只胳膊底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长剑的剑把上,他的神态看来非常凶猛。晦,那也是很自然的。在这间用猪皮护墙的办公室里,那电视机所收到的图像会使每一个正直的军官都显得非常凶猛的。美国的政府当局受到了嘲弄! “l·s,”录像管上一个高大的黑脸膛的老人的形象说,“他们已经跟我干起来了!他们找到了我的广播器,清除了我洒放的药物,没收了我的亚声装置。我现在仅有的就是这套广播设备了!” 那个从这间屋里可以收看到他的形象的科格兰,已经不象从前那样温文尔雅了;他看来很激动,似乎非常生气。 “真有趣,”马菲蒂先生评论说,他的较亲近的下属一般都叫他“l·s。”。“他们没有把这套广播设备也一起拿走。他们应该知道,你一定会和我们联系,那我们就一定会进行报复的。” “可是他们正是要我和你联系!”显像管上的那个声音叫喊着说。“我跟他们说过l·s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出现什么情况。他们全都发疯了。他们急于想进行一场战斗。” 在谈了一会儿之后,l·s·马菲蒂把电视关掉了。 “我们会满足他们的要求的,嗯,少校?”他说,他自己也象一根通条似的僵硬而笔直地站着。 “我们是得那样,先生!”少校说,他行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就在这时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在他的肩上出现了飞鹰的肩章——谁知道呢,说不定还会是几颗五角星呢; 一次报复性的远征马上要开始了;彭家角的人们在他们采取了那些行动之后,当然可以预料到的——他们预料如此,实际也正是如此。 我已经对你们说过,战争已经有一段时候不怎么时兴了,虽然有许许多多人仍然把准备战争作为他们的头等重要的任务。你们必须明白,在彭家角以外的地方,这两个彼此矛盾的事实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矛盾。 上一次的大战使得所有的人,不论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愿意采取过于激烈的态度。老式的战争——就是说使用导弹、放射物质和原子炮的战争——已经由于太不经济和其它原因变得不实际了。完全是由于一种意想不到的幸运才阻止了事情的急剧发展,不然的话,这个地球上的一切可能已经彻底干净地给消灭掉了,可能不会还有任何比脊索动物更先进的生物存在,那么世界只好等待新的单细胞生物再慢慢重新开始了。现在情况到底不是那样。 首先,所有原子爆炸物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整个世界大约有二三十个国家拥有氢弹或者更先进的武器,但是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些人每天二十四小时值勤把他们的手指放在几个按钮上,只要哪一个国家敢于首先再使用原子武器,那它就会被这些按钮一下子彻底干净地消灭掉。所以这一点是不成问题了。 至于飞机,也由于同样的理由,失去了它的大部分的作用。装着圆圆的电视眼睛的卫星昼夜不停地在监视着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所以你几乎不敢投掷一枚普通的使用炸药的炸弹,因为说不定监视卫星活动的地面接收站中有一个近视眼,他就会把那个普通炸弹误认为是核弹——于是下令按那些按钮。 这样一般说来,就只剩下步兵可用了。 可是那个步兵可了不得!一个排是二十三个人,他们拥有的火力却和整个拿破仑全部军团的力量加在一起那么大。一个连大约是二百五十个人,就凭这样一个连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就可以肯定赢得战争了。 轻便武器打出去的实际也是一片钢铁网,子弹一个接一个那样迅速地飞出,使得你几乎没法儿瞄准一个目标而不一下把它切成两半。凡是人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步枪的子弹就能飞到。如果遇上天黑、大雾,或者因为有山挡着,眼睛看不见了,那时红外线瞄准器、雷达和脉冲光干涉仪观测器就会替你找到那目标,那样子仿佛在大白天里它就离你不过十码远差不多。 这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武器。事实上这支步兵所携带的武器是那样的先进,使得一个连队的这一半还正在学习如何使用的时候,另一半却已经发现它过时,不能再用了。如果已经有了十三型的带双钻轴承的神眼自调全天候瞄准器,那谁还会要十二型的呢? 这正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一次胜利,那就是,到最后原来为电视设备或底特律的汽车什么的设计的快速报废和高速运转计划,慢慢也发展到卡宾枪和火箭炮方面来了。 这情景十分神妙,但也十分可怕。 那么,走向战争,或者走向任何可能发生的灾祸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些英雄了。 康梅恩少校(他在他的书里是这样说的)带了整整一个连队,总共二百五十二人,开始向彭家角进发。飞机把他们运到了利哈伊县,那里曾经被放射线烧成一片焦土,可是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危险了。从那里他们改乘汽车继续前进。 康梅恩少校是一个非常冷静沉着的人。彭家角四周的还带有放射性的砂土也已经不成问题了。因为他的部队具有非常完备和非常先进的装备。科格兰先生能干的,美国陆军自然会干得更好;科格兰坐的是一辆铅皮的车,可是这支远征军坐的却是用铱金铸成的车,上面还适当地装着伽马线防护屏。 每一个排都有自己的半履带运输车。不仅每一个人有自己的轻便武器,每一辆车上还装有一○五毫米的大炮。大炮上装有发射自动设备和自控保险联锁。液压托架支撑着大炮的万向方向盘。雷达自动寻找目标。自控数字计算机会事先预料到它的目标将要飞行的方向。 在领队人员的运输车上,康梅恩少校对他的士兵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这就是战争了,弟兄们!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你们为这个战争已经进行了长时期的训练,现在你们已经身临其境了。我不知道在那里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说到这里他朝着彭家角的方向一挥胳膊,他这个姿态在他的全部车队的每一辆运输车的内部通讯设备上,都以立体的彩色的图像如实地反映出来——“但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我知道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你们是属于最好的连队的,也是属于最好的团队的,也是属于最好的野战兵部队的,也是属于最好的师团的——” 这时,领队人员运输车上的一○五毫米大炮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因为雷达设备已经自动地找到了目标,并自动地向一个运动着的物体开炮了,这炮声淹没了少校的声音,使他没有能够再对兵团、师部、集团军和最高司令部表示他的敬意。 彭家角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6 现在这第一个被射击的目标,可不是任何人。 它只是一头奶牛,而且还正等着再次交配。它本来完全不应该跑到那个垒球场上去的,可是它已经来了,而那里正是前来进攻这个市镇的部队前进的方向,它于是作出了最崇高的牺牲。当然它完全不知道它会作出这个牺牲的。 康梅恩少校生气地对他的副官说:“莱费茨!让炮兵把他们的一○五大炮的保险都给关上。这种事真让人受不了。”看到一头可怜的老奶牛变成了汉堡牛排,看到它这么快就被打成了肉酱,实在让人看着不舒服。最好把那些大炮都关上,不管怎样,至少也等咱们先看看,彭家角是否真准备进行一次战斗。 于是康梅恩少校让所有的车辆都停住,并让全体人员都下车。他们现在正在经过具有危险性的放射物区域。 部队按遭遇战的样式散开成一个非常漂亮的队形;他们的动作非常非常快,而且干得非常非常漂亮。在彭家角长老会教堂的尖塔上,杰克·太伊和安迪·格拉米斯正从望远镜里观望着,我还可以告诉你,格拉米斯眼看快要歇斯底里大发作了。可是杰克·太伊却只是嘴里哼哼着,点了点头。 康梅恩少校发布一个命令,按遭遇战队形排成阵线的每一个人马上开始挖战壕。有些人是站在水草地上,有些人站在烂泥地上;另外有些人必须在坚硬的岩石上挖掘,还有一些——离第一次发现的目标最近的一些——只好在一片薄薄的牛肉酱上往下挖。这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用的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挖战壕用的那种铁锹;他们用的是自动挖掘器,不论挖什么只要几秒钟就成了,不仅如此,挖出来的战壕里面还闪着一层非常漂亮的陶瓷般的光泽。这东西简直太伟大了。 还有,另一方面—— 啊,你瞧。情况是这样的。二十四辆人员运输车把他们送到这里来了。每一辆车上有自己的司机,有备用司机,有紧急情况备用司机,还有一位修理工人。它有自己的雷达和电气设备修理工,自己的雷达和电气设备修理工的助手。它有四个大炮手,还有一位管内部通讯和与司令部保持联系的通讯联络官。 是呀,当然,他们必须要有这么多的人员。要没有他们,部队就没法儿前进了。 但是这些人加在一块儿就已经够二百八十二人了。 此外还有野战厨房,那一共是四十七个炊事人员,另外还有行政管理处和一个营养研究小组;连部总部有一个军饷团,还有一个宪兵排;至于那个气象组,你要是看到它开始装设战地电传打字机和扇形接收器,并看到它一个接一个往天空放气象气球,你也会感到非常骄傲的;战地医院有八十一个卫生员和看护,九个医官和一个独立的医药行政机构;特种服务组一到那里,就在人员运输车辆停放处的背风地方,忙着安装立体电影的银幕,并已开始为不当值的人员组织一次手球赛;四个随军牧师都带有自己的助手,另外还有为道德文化主义者、不可知论者和动摇分子预备的智囊顾问团;政府史官带有八个受过训练的文书,他们正拿着磁带录音机勇敢地从一个散兵坑跑到另一个散兵坑,要在这历史形成的过程中记录下历史前进的足迹,也就是说,要在这一仗还没开打之前记录下第一手的印象,另外还有从加拿大、墨西哥、乌拉圭、斯堪的纳维亚联邦和蒙古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来的军事观察家和他们的士官和随从:当然还有从《星和条》、《纽约时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斯克里普斯一霍华德联合报》、五家有线服务公司、八家电视网、一家民办纪录电影制片公司、一百二十七家别的报社和公共新闻联合公司派来的战地记者。 第24章 当然这是一个经过精简的战斗组织。因此每一位记者只带有一个公共新闻官。 尽管…… 啊,这样在散兵阵线上就正好只有四十六个持枪的人了。 在长老会教堂的钟楼上,安迪·格拉米斯哭丧着脸说:“瞧瞧他们,杰克!我实在不知道,也许就让他在彭家角恢复广告宣传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你瞧现在,这可是一场玩命的战争,可是——” “等一等,”杰克·太伊安详地说,嘴里一边哼哼着歌曲。 他们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可是很显然那遭遇战的战线上似乎出现了混乱。从上面传下话来,所有的野战炮的保险都已经关上,连队的全部火力就完全依靠他们那四十六条步枪了。是呀,这也不坏;而且不管怎么说,在这支远征军准备出发的前十天,他们就都已经装备上了e-z火力跳转卡宾枪。但部队里有些人对这种新武器还不十分熟悉。 火线上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山姆,”一位上士叫着他旁边散兵坑里的一个士兵说。“山姆,听我说,这个什么卡宾枪我完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在那个什么蓝光发亮的时候,是不是说那个什么保险已经打开了?” “那个什么我也他妈的完全不知道,”山姆回答说,他皱着眉头看着那本彩色的用极为光亮的纸张印成的使用手册,那手册用了一个非常动人的名称,叫作《重新获得战斗舒适和安全的五步神眼术》。“你看见上面怎么讲的吗?是这么讲的,‘只要积极采取费尔塞弗动作,神眼就会马上进入行动状态,这样就可以保证伊弗一克林思枪弹的动力发射和抛出,不过一定要和舒肩反坐力垫同时使用。’” “你说什么,山姆?” “我说他妈的什么我什么也不懂,”山姆说,把那手册抛进了他前面的无人地带。 可是他马上感到后悔,立即爬出去又把它捡了回来,因为里边印的那些说明似乎只是为另外一些人用的,那和呆在彭家角四周烂泥地里的人完全无关,但是那说明书里的指示图却完全是用几乎全光着屁股的女明星的照片拼成的——因为生产武器的地下工厂同时也生产这种武器使用说明书。很显然他们必须这样做,而且他们这说明书也印得很好;指示图越是复杂,他们用的照片就越多。关于车辆的指示图那就简直叫人没法儿看了。 几分钟之后:“他们似乎呆在那里什么也没干,”安迪·格拉米斯含含糊糊地说,仍然站在高塔上观望着。 “是的,他们什么也没干,安迪。那么,我们也不能永远就在这里坐下去。走,咱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安迪·格拉米斯实在不愿意走,可是杰克·太伊的意见又不大好驳回,所以他们爬下钟楼上的旋转铁梯,把彭家角的一共十四个志愿兵叫到一块儿,沿大街走去,一直走过了那个垒球场。 二十六辆人员运输车的电子仪表自动活动起来,炮塔上的一○五毫米大炮也转过头来向那些独立志愿军瞄准。 四十六个步枪手,嘴里骂骂咧咧的,试图让他们的阿克一a.c蓝线瞄准带越过地平线蓝色真景段在他们的封闭式雷达屏幕上显现出来。 那个康梅恩少校,发疯一样地叫喊着,在他的副官的眼前晃动着一个文件。“这是他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问道,因为一个军人总归是一个军人,不管他的职位有多高。“在敌人正向我们开过来的时候,我不能把我的人从火线上撤下来!” “是军部的命令,长官,”那副官不动声色地说。他曾在哈佛军事法律系得到军事法典的博士学位,他知道什么人的命令对什么人具有什么样的力量。“轮换计划当然不是我的主意,长官。你为什么不和五角大楼联系一下?” “可是,莱弗茨,你这个笨蛋,我没法儿和五角大楼联系!那些什么记者们已经把所有的电讯通道全给挤满了!你现在却要我把前线的每一个士兵都撤下来,让他们到休息营地去休息三个礼拜——” “不,长官,”那副官改正他的话,指着命令上的一行说。“只是二十天,长官,包括来回路上的时间。可是你最好马上照着执行吧,长官,我看只能这样。这命令上写着‘急件’的字样。” 啊,康梅恩少校可不是个傻瓜。不管他们事后会怎么说。他曾经研究过冯·波勒斯在斯大林格勒的悲惨下场,也研究过李是如何托天之福才从葛底斯堡逃出来的,他也知道一个进入敌人地区的远征军,如果遇到了麻烦,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情况。甚至一支很大的远征军也一样。而你得知道,他现在的这支远征军是很小的。 他知道一旦你失去了一切依据,那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你的敌人;纳粹第六军团死于寒冷和痢疾的人比被俄国人杀死的还要多;”李撤退时颠簸的车辆使伤病人员所遭受的损失比米德的大炮还要大。所以他只能按照他不得不如此的办法去做。 “下令撤退!”他大叫着说。“我们得马上撤回到仓房里去。” 撤退回去重新整编;这有什么不好?可是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 运兵的车辆往后退,象一支船队似的来一个大迂回。这些车队的司机过去所受的训练就是这样的。可是有一辆运兵车和特别服务处的电影银幕裹在一块儿了,由于撞上了另一辆车,另外又有三辆车发现自已被野战医院到处堆放的预构件挡住了出路。还有五辆车本来正担任额外的任务,用他们的后轴在带动几台发电机,在整整十五分钟里无法开行,因而也就被圈在中间了。 最后的情况是,二十六辆车中只有四辆可以马上开出去。但很显然那是不够的,所以这简直不是什么撤退;这简直是一次灾难。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康梅恩少校在一片混乱中思索着,脸上淌着英雄的眼泪,“可是我多么希望我没有想方设法使自己由上尉变成少校!” 就这样,杰克·太伊接受了康梅恩的投降。杰克·太伊的神态丝毫没有吃惊的样于。可是对于独立志愿军中其它的人我就不能这样说了。 “不要这样,少校,你可以留着你的宝剑,”杰克·太伊温和地说,“其它所有的军官也可以保留他们的精确乎射无跳力随身武器。” “谢谢你,先生,”少校哭泣着说,踉踉跄跄走进连部总部还一直没停在修建着的军官俱乐部里去。 杰克·太伊带着一种特殊的沉思着的神情看着他的背影。 拉发吉手里挥舞着一根三十英寸长的胡桃木手杖——这是他当时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武器了——喃喃地说:“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现在我猜他们大概不会再来招惹我们了!” 杰克·太伊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不这样认为吗,杰克?他们现在不是再也不敢到这里来了吗?” 杰克·太伊温和地望着他,似乎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忽然又转向查理·弗林克。“查理,听我说。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藏着一支手枪?” “是的,太伊先生。还有一支零点二二毫米的枪。要我去把它们拿来吗?” “啊,是的,我想是这样。”杰克·太伊看着那个青年人跑开了。他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然后他说:“安迪,请英我们办一点事。让那位少校给我们派一位知道去五角大楼的路的战俘司机来。” 几分钟之后,查理拿着那支手枪和那支零点二二毫米的枪回来了;至于以后的事,那自然属于历史的范围了。 海底城谜案 正在海底军官学校学习海底地震的准尉吉姆·伊甸赶到司令部,见到伯父的朋友、也是他的上司、火山学和地震学专家泰锋中校。 “我带来了一些东西,请你不要难过,吉姆。”泰锋中校边说边把皮包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一枚镶着珍珠的指环,一只不锈钢外壳的精密手表,零散的钞票和一个破旧的信封。 伊甸一看就知道那全是他伯父的东西,那封信正是他不久前写给伯父的。 “伯父出了什么事?这些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伊甸尽量镇定地问,但心里却排山倒海般地翻腾起来。伊甸父母早亡,慈爱的伯父是他唯一的亲人。泰锋中校告诉他,两个星期前,印度洋海底突然发生了地震。他坐上潜水车——专门用于探测海底地震的装置——飞快地赶到地震发生的地点。 那里也停着一辆潜水车,一半已被泥土和岩石埋住,车门裂开一个口子,一部分外壳也熔化了,车内唯一能找到的就是现在伊甸看到的那些东西。 “伯父不会死的,一定不会。”伊甸准尉坚定地说。 “我也祈求斯图亚特·伊甸平安。”泰锋中校长叹一声,目光转向窗外变幻莫测的海面。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透露出此番召来伊甸的目的,“这次发生的印度洋海底地震,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在秘密试验人工地震。而你伯父目前正在喀拉喀托海底城致力于海底矿区的开发和海底农场的建造,他去印度洋做什么呢?” “你是说,我伯父”伊甸惊讶不已,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的伯父会是制造人工地震的罪魁祸首。吉姆·伊甸的伯父斯图亚特·伊如是一位出类拔萃的探险家和发明家,他发明了理想物质薄膜,在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之间5000米深的海沟里,建造了喀拉喀托海底城。 “伊甸准尉,现在司令部决定调你去喀拉喀托海底城工作,并协助我调查这件事情。”泰锋中校说。 第25章 “啪”,伊甸准尉敬了一个军礼,接过调令,他发誓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为伯父恢复名誉。 喷气式飞机器稳地降落在飘浮在海面上的机场上,吉姆·伊甸走下飞机,登上直达海底城的电梯。海底城是个半球体,城市划分为8个区域。一旦地震造成海水入侵,各区的闸门会自动关闭。电梯到达海底城后,伊甸又踏上环城自动传送带,直奔伯父的住所。一路上,车来人往十分热闹,远处的海底农场草木茂盛、牛羊成群。 他来到第七区88号,走进大门,登上楼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写着“伊甸企业”的金属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噢,吉姆,你怎么来了?”基特安·巴古,这位斯图亚特的忠实助手正在打字,一看到吉姆,立刻把打了一半的文件藏起来。 “我伯父呢?”伊甸问道。他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铁制的大保险柜,靠墙立着,样子很笨重。 “我们在印度洋海底碰到地震,潜水车坏了,只好躲在维持生命的装置中,60小时以后,才被收到紧急求救信号的潜水艇救回。这次事故使伊甸先生的身体受到损伤,他正在卧室休息呢。”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有人喊了一声:“吉姆!”他回头一看,正是伯父斯图亚特·伊甸。亲人重逢的喜悦暂时冲淡了吉姆心中的阴影。过了一会儿,伯父对基特安·巴古说:“基特安,把我的股票都抛了吧。”他又转过头对吉姆说:“吉姆,今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哪儿也别去。”伯父捉摸不透的神情使吉姆·伊甸心中疑云又起。 晚上,他躺在床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悄悄爬起来,打开通往客厅的门,从门缝里看到基特安背着一个大包袱轻轻地走了出去。伊甸关上房门,悄悄跟了上去。他看到基特安和另一个穿潜水服的人乘电梯下到更低一层的污水槽——海底城的污水都集中在这里,然后用强力水泵将污水排放出去。伊甸在潺潺水声的掩护下,尾随基特安和穿潜水服的人走进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个巨大的污水槽,从周围6条管子流出的污水,像巨龙一样发出喧嚣汇入水槽。在污水槽里,有一个蓝白色闪闪发亮的东西浮在水面上。它很像一艘潜水艇,粗矮的瞭望塔突出水面,一个矮个子男人走进瞭望塔,看上去像是个中国人。 这时,污水池的水面冒出一个潜水员,他向甲板上的基特安打了个手势,接着托起一件重重的东西。基特安和另外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放到甲板上。伊甸朝甲板上望去,那是一个直径15厘米左右的金属球,周围缠着不锈钢箍带,底下有轮子,被绳子捆绑得结结实实。 一枚氢弹!伊甸清清楚楚地看见,基特安一共搬运了8枚氢弹。 不一会儿,潜水艇的马达发出呜呜的响声,伊甸恍然大悟,这条船并不是潜水艇,而是装备有原子能钻头的地底钻洞车,它能够在坚硬的岩层里自由穿行。天啊,地底钻洞车全世界目前只有6台,伯父竟然已经拥有1台了! 这一切,都像梦一般令人难以置信,伊甸无法解释这里的秘密。 伊甸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隧道,回到伯父的住所的。只知道他刚回房间不久,突然整个海底城发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声音,脚下的地面急剧摇晃起来。“呜呜呜——”地震警报拉响了,海底地震发生了!伊甸一看身边的地震探测表,震级为4级。 难道真的是伯父搞的人工地震? 第二天,伊甸向泰锋中校汇报了昨天在污水槽见到的一切。泰锋中校沉默了半晌,然后告诉伊甸,斯图亚特因为昨天地震,股票狂跌而大赚了一笔。 难道伯父真的是为了谋取暴利而故意进行破坏吗?伊甸心中矛盾极了。 这时,一个地震探测员送来报告,根据探测器观测到的数据分析,海底城12个小时以后将发生12级大地震,这将威胁到75万人的生命安全! 泰锋中校紧紧抿着嘴唇,在屋里走来走去,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走,我们去搜查你伯父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斯图亚特支着一只胳膊,睁着似未睡醒的眼睛看着泰锋中校和吉姆,平静地问:“有什么事吗?”那只铁制的保险箱就靠在他背后。 “我们怀疑你制造人工地震,现在进行调查,请你打开保险箱。”泰锋中校面无表情地说,“昨天,你的助手在污水槽里藏匿地底钻洞车,并把氢弹装了进去,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目击人是吉姆·伊甸准尉。” 吉姆难过地回过头去,极力避开伯父投来的目光。 斯图亚特知道已无法隐瞒真相,他有气无力地说:“中校,你赢了,我给你开保险箱。” “卡嗒”一声,保险箱打开了,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几个闪光的金属球,那是氢弹。 就在这时,伊甸感到脚底下晃动起来。每个人都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脸上充满惊恐的神色。 “地震!”伊甸准尉惊叫起来,“比预测时间提前了。” “吉姆,快出去避一避,这样的地震还有7次”吉姆听到伯父用尽力气喊了一声,立即冲出了房子。又一次猛烈的震动袭来,临街的房檐突然倒塌,坠下的石灰墙把吉姆、泰锋中校和平他奔出屋子的人都压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伊甸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没受伤,只是被砸昏过去了。他急忙把泰锋中校和平他人也救了出[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来,幸好他们都安然无恙。但是伯父和他的助手基特安都不见了。 “7次!他怎么知道还要震7次?”泰锋中校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伊甸。 伊甸垂下了头,他已无力为伯父辩解了。 地震刚刚平息,泰锋中校连忙让探测员分析探测器上显示的数据,他想搞清楚,刚才的4级地震究竟是人工地震还是原先预测的大地震。 就在这段时间内,地震又接连发生了3次,而且都是不大不小的4级地震。 探测员的分析结果是,在未来的12小时至24小时内,会再次发生大地震。 这一切都说明,不断发生的4级地震是人工地震,而且很可能是斯图亚特和他的助手搞的。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这时,泰锋中校发现震动记录图上有一个黑点在向他的基地缓缓移动随着高速引擎发出的一声巨响,一艘长方形的地底钻洞车破墙而入。伊甸一眼认出,那正是伯父的地底钻洞车。钻头渐渐地停了下来,斯图亚特从舱口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泰锋中校拔出手枪对准斯图亚特:“不许动!” 斯图亚特似乎没看到中校手中的枪,平静地说:“你的老朋友正在车上呢,让他下来好吗?” “我的朋友?”泰锋中校扬了扬眉毛。 斯图亚特伸手从舱口拉出了一个矮个男人,正是吉姆在污水槽瞭望塔看到的那个很像中国人的人。 “科兹博士!”泰锋中校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博士,你来这里干什么?” 伊甸一听也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瘦削的老头竟是大名鼎鼎的地震学权威科兹博士,这位日本著名的地震学家的著作在世界各地的学术书店中随处可见。 科兹博士微笑着,脸上却掩饰不住深深的倦意。他说:“你们预测所发生的混乱,是我一手造成的。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防止地震的方法,这就是利用人工地震,在大地震爆发之前,搞几次破坏力较小的地震,把危险的地震能量释放出去,化整为零,这样大地震就可以避免了。” 斯图亚特接着说:“这个计划,是一年前博士到喀拉喀托拜访我时开始的。他非常注意海底城的断层,预计它迟早要发生10级以上的大地震。为了拯救75万市民的生命,我们秘密进行了人工地震的试验。” “那么,你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氢弹?”泰锋中校继续问。 斯图亚特说:“那是我们在印度洋海底的一条沉船上找到的。” “还有,你上次利用人工地震搞股票投机又怎么解释呢?” 泰锋中校又问。 “制造一台地底钻洞车,要一千万美元,所以,只得买卖股票,筹集经费。”斯图亚特说。 一切真相大白,误会已消除了。泰锋中校和斯图亚特·伊甸先生及科兹博士紧紧握手。 科兹博士这才说出来此的目的:“根据计划要搞8次地震才能释放大地震的能量,我们已分别从4个角度击中大地震的震源了,现在想从基地直接发射氢弹,这个位置也正好可以击中震源,希望泰锋中校给予支持。” 泰锋中校说:“你尽管干吧,撞坏几间房子可以救75万人,值得。” 地底钻洞车高速向地层深处前进,随着一声声闷雷似的氢弹爆炸,海底发出地动山摇般的震动,积蓄在喀拉喀托断层的地震能量终于释放出来,一场足以毁灭海底城的大地震被人工地震消除了。 斯图亚特·伊甸、科兹博士和泰锋中校相互拥抱,祝贺人类又一次战胜了自然。 人口调查员 第一个星期还没过完,这个地方就已经快变成疯人院了。谢天谢地,此种事务我们每年只搞一次。不然的话,有谁受得了!一年365天,有6个星期忙乱,46个星期闲散——人们大多认为,这段时间倒可以逍遥自在。但又有谁会明白,那6个星期是什么情形。 进行实地调查的人已受够了,像我这样做地区头目的人简直要变成疯子。 第26章 好不容易费尽艰辛得到某个职位,而那时他们便会给你一个属于自己管辖的调查区。你必须面面俱到,把一切安排妥当。有53个调查员走出去,覆盖整个调查区;有150个进行实地工作,另外有20或30个得在调查指挥部——你要统帅这么多人。一切都似乎随人心愿的。但一旦调查开始,6个星期却似乎那么漫长,叫人简直承受不了。更何况你要以黑咖啡和维生素药丸为生。这如何不使人对洛马山风景点的休假旅馆心驰神往呢! 由于工作压力太大,任何人都会惶惶不可终日。你最优秀的实地工作人员一个个垮下来了。而你却不敢有丝毫松弛,只能强打精神,因为你是头儿啊…… 比如说威特克吧。我们一块儿当上的统计员。他非常能干,你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一旦开始处理过度数量的人口,他不见丝毫怯懦之色。我将此人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凡有毫无经验、总是出漏子的统计员实习生来到,我必将他们托付给威特克,而他经年累月从未给我带来半点儿麻烦。或许大能干是不可能经久不衰的,或许我应当意识到他也会垮掉的。 我在一个客房套间安下我的指挥部,这里舒服而且漂亮。住在这个旅馆的人,你知道,是非常悠闲自得的。所以一旦要他们出去,自然不会没有抱怨的言行。“算了吧,”我斥责他们说,“5分钟内从这儿出去,我们先要对你们进行统计。”是的,是的,讲话一定要谨慎。不过,他们实际上是俯首帖耳听命于我的。当然,规章制度并没有那么严格,可你必须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之所以有的人摇身一变荣升为区域头目,而有的人仍在统计员职位上泡着,原因就在于此。 威特克就是一例。 到第八天头上,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区域管理处的事情接连不断使我穷于应付——我们的速度有点儿缓慢——就在这时,威特克打来了电话。“头儿,”他说,“我这儿有人来登记。” 我一手抓住旋转式公文档,一边拿起铅笔。“蓝卡号数多少?”我问。 威特克在电话中讲的有点儿可笑。“哦,头儿,”他说,“他没有蓝卡。他说——” “没有蓝卡?”我简直无法相信。到另一个人口登记处,竟没有自己地区人口调查官员发的蓝卡,说是属于正常人口,但实际上无异于编外人员。“他究竟是从什么鬼区来的,怎么会没有蓝卡呢?” 威特克说:“他不是从什么调查区来的,头儿。他说——” “你是说他不是本国人?” “对,头儿。他——” “不要放话筒!”我丢开了旋转式公文档,又抓起了移民登记册。当然了,上面只有十几个名字——我们本国的编外人员已够我们烦了,外国人自然登记的不多。但是,每年仍会有一些人突破限制的定额。“身份证号码是多少?”我问。 “哦,头儿,”威特克似乎讲不完了,“他没有身份证。我觉得——” 啊,跟这些等外人士周旋,你一个月也将无所事事。我斩钉截铁地说:“把他当做编外人员!”然后将电话挂断了。不过,我倒有几分惊讶。威特克对规矩了如指掌,他原本不会将等外人员推给我处理的。在以前,当我们两人刚开始干时,我见到过他曾经将整整一家人都当做额外人员,原因仅仅是由于他们登记卡上名字的拼写跟清单上的不同。 但现在我们已是老手。我做了个记录,决定一旦这阵子忙过就跟威特克谈谈。我们是朋友,所以用不着以把他当做额外人员加以威胁,更不需要采取类似行动。他会明白的。我向自己保证,只要这阵子一忙过,或者我从洛马风景点一回来,就一定要跟他谈谈。 这时,我必须到区域管理处跑一趟准备自己挨骂。可我向他们证明说,我们已经提高了速度,所以他们只是随便指责了几句。我一回来,威特克便又打来了电话。“头儿,”他语调显得极不愉快,“这个来登记的人叫我头痛。我——” “威特克,”我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又拿另一位来登记的人烦我了?你难道自己就不会处理吗?” 他答道:“还是同一个人,头儿。他说,他是个什么外交官——” “啊,”我问,“那,你究竟为什么不把情况先讲明白呢?把他名字给我讲出来,我要查查他属于哪个使馆。” “哦,头儿,”他又说,“他,哦,不属于哪个使馆。他说他是从——”他顿了一顿,“是从地球的中心来的。” “你疯了。”这种事我以前见过,人口核查没完没了,压力太大,体格健壮的人也给搞垮了。人们都说,实习生一旦登记完500个编外人员时,就会发生如下的情形:要么自动提出本人作为编外人员,要么精神彻底崩溃给送进疯人院。可威特克毕竟过了500个大关,早过了啊。 此时,资料整理站里传出一阵阵喊叫和哭泣声(我将这个站安排在电梯旁边),好像发现有人逃避人口登记。我按了按电话上的旋钮,跟我的第二号人物卡利亚斯说:“威特克忙昏头了。你去处理一下!” 卡利亚斯通过电话跟威特克交谈,我便把这件事丢在脑后,因为要处理逃避登记的人。这是整整一个家庭。 其中有一个是父亲,有一个是母亲,还有五个是孩子——五个孩子。这种人怎么不叫人讨厌呢?实地工作的统计员把他们交给保卫人员——而他们则哭闹不停、叫个没完——然后找到我汇报了情况。真是讨厌。 “你是这家的家长?”我质问男的说。 他点点头,面带愧色。“我们——我们不是要逃避登记,”他低声哀诉道,“老天作证,先生——你不要不相信我。我们——” 我打断了他的话:“实地工作人员到你家门口时,你们已收拾完毕走到了门边。对不对?”他张张嘴要抗辩,但我马上当机立断予以批驳。“够了,朋友,”我斥责他说,“那就是逃避统计,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因为当人口统计员在你们居住区工作时,你们收拾了行李,企图搬走。你还有什么可讲的?” 啊,他要说的话可真不少,但没有一句是正经话。听他讲话,我真觉得讨厌。我极力克制着自己——不管个别的人如何毫无价值,如何没有用处或者怎样没有能力,你都不应该另眼相看,因为这是违反人口检查纪律的——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对他讲道:“我以前见过你们这号人,先生。如果没有你们这号人,我们就不会有编外人员,你对这一点就不明白?你当然不会明白——你们这种人除了自身之外,什么也不会考虑的!你们生了五个孩子,而当人口检查,轮到你们时,你们便认为有机可乘、可以逃避登记。告诉您吧,”我浑身都在颤抖,“你们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躲到一边,观察着统计员们的一举一动,一边算计着作编外人员能捞到多少好处。然后等着他们挨近的时候,便可乘机逃避登记。你们难道就没有想一想这样干会给我们搞出多少乱子?”我质问说,“人口检查应该是公平合理的,人们都有均等的机会——如果人们都那样干,如果人们都躲起来不让统计,我们又如何做得到?”我一拍大腿,叫道:“我5年里边还没有亲自登记过编外人员,”我告诉他,“我现在发誓,我要一个人处理你们!” 我一开始对他发怒,他便默不作声,而只是呆呆地站立着,任凭数落。最后,我只好迫使自己停止下来。我本可以大发一番议论的,因为有一件事我恨之入骨:这便是这些滋生是非、臭不可闻的生养孩子的人试图逃避统计,千方百计要使他们中间某一个人成为编外人员。平常,逃避统计的人已经是坏透了,那些家伙一开始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不管怎样,时间是浪费掉了。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将事情考虑了一遍。实际上,情况并不算太坏。一开始,我们登记的编外人员是每250人中有一个;目前看来好像预先的算法比例太高;我们必须把比例降低到每300人中有一个。所以,我们还可以弄出点多余的名额。 我面色铁青质问那人说:“你明白我们可以对你们这样的编外人员全部加以指控,明白吧?”他怯懦无力地点点头。“好吧,我给你一次机会。我可不愿搞繁琐手续。如果你愿意做编外人员,我们可以对你妻子进行重新登记。” 您看,我还算客气吧。但我倒宁愿说,这比控告、旁听等等一大档子麻烦事要好对付得多。如果你必须到场旁听,可能就会浪费半个小时或者更多的时间。那样,区域管理处的人就会来找你的岔子,因为你误了时间拖在了后面。 我总是认为,永远也不能格守成规,即使是对逃避统计的人。因为这样并无大的害处——何况也并没有拖延人口调查的时间。 我回来时,卡利亚斯正等候在办公桌边。他好像对什么事极为担忧,可我把他给打发走了,因为我要把刚才处理的那个人的名字记在卜员报表上。当我就要在蓝卡上加盖注销章时,我发现他是已登记过的人。不用说,我十分惊讶。他来自丹佛。毫无疑问,他是以为在我这个区比在任何别的地方都有更好的机会。而且毫无疑问,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我们对他这样的家伙当然是不会予以鼓励的——实际上,如果他不是企图要逃避统计,这个讨厌的家庭绝少有机会在几年里边得到一个编外人员的名额。 当我处理完毕时,卡利亚斯已经在我身后转悠了。 第27章 “我讨厌这些自作聪明的人,”我一边把注销卡放进篮中,一边跟他说,“我准备跟地区管理处谈谈这件事。没有理由不对这些人进行登记,就像是对其他编外人员那样,没有理由让我独自一人批准这样的家伙。好了,什么事?” 他摸摸下巴。“头儿,”他说,“是威特克的事。” “现在又怎么了?另一个要登记的?” 卡利亚斯扫了我一眼,然后旋即扭过头去:“哦,不是,头儿。是同一个人。他声言说他来自,哦,来自地球中心。” 我大叫出声:“那他就该来我的登记区!”我发起牢骚来毫不留情,“他从疯人院蹿出来,就跑——” 卡利亚斯说:“头儿,他可能不是疯子。他讲的听起来似乎是真实情况。” 我叫道:“算了吧,卡利亚斯。没有人能在地球中心生活的。地球是坚实的,像个马铃薯。” “是的,头儿,”卡利亚斯急切地点点头说,“但他讲不是这回事。他说,那儿有个他称做中子壳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两边有泥土和石块。我们生活在外部,他生活在里边。他们的人——” “卡利亚斯!”我号叫起来,“你跟威特克一样笨!这个家伙忽然冒了出来,既没有蓝卡,又没有身份证,也没有任何形式的证明书。他只好哀求说:‘我是个编外人员,请您给我登记好吗?’当然不会登记的!所以他就编了个荒唐的故事,而你们却信以为真!” “我明白,头儿。”卡利亚斯喏喏连声。 “中子壳!”如果有这样的事,我会大笑一番的,“我脚下边有这种东西!你难道不知道下边是炽热的?” “他说那是炽热的中子壳,”卡利亚斯热切地说道,“我亲自问过他,头儿。他说,正是因为有了那种壳,所以——” “滚回去继续工作!”我朝他大吼一声。我拿起电话,威特克通过他的手腕电话听着我吩咐。告诉您吧,我真是大光其火。威特克一回话,我就大发雷霆,没让他讲一句话。我横挑鼻子竖挑眼,骂得他一无是处。最后讲完时,我直接给他下令:“你把那个人当做编外人员处理,”我吩咐他说,“不然,我把你作为编外人员处置!听到了吗?” 威特克沉默了一下,然后忽然说:“杰里?我讲一下你愿听吗?” 这使得我不得不有所收敛。自从我被提升后,职位盖过威特克,10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敢直呼我的名字。他说:“杰里,听着。这件事很重要。这家伙真的是从地球中心来的,绝不是在开玩笑。他——” “威特克,”我说,“你忙昏头了。” “不是,杰里,真的!这使我非常担心。他就在隔壁,正等着我呢。他还说,地表上会有这种情景,他一无所知。他狂热地说,他要把我们尽数清除,重新开始一切。他说——” “我说,把他当做编外人员!”我吼道:“别再讲了,威特克。你已经得到最新指令。现在去执行吧!” 不管怎样,人口调查阶段总算结束。可是,我们只好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进行工作,而威特克是很难给替换下来的。我认为,我本人是个讲感情的人,所以昔日时光时时难忘、我们开始起家时情况相同,他本可以跟我一样提升——但是,当然了,当他结婚生子之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人无法既养育孩子,又要做人口调查官员。如果不是他表现很好,他甚至连统计员的位置也无法保住。 关于他垮掉的事,我对谁也没有提过。卡利亚斯可能给人谈过也说不定。所以,当威特克的尸体一发现,我便把卡利亚斯拉到一边。“卡利亚斯啊,”我满嘴都是理,“我们都不想让人散布谣言,对不对?威特克已经是这样了,可他的表现真是不错。可他垮了,自杀了,真是糟透了。我们都不想让人闲言碎语,把事情搞得更糟,对不对?” 卡利亚斯惶恐不安地说:“头儿,他自杀用的枪在哪儿呢?他自己的枪根本没有用过啊。” 可不能让帮手胡言乱语。我斩钉截铁说道:“卡利亚斯,我们至少还有100位编外人员要处理。你可能会在一个程序结束时干完——也可能会在另一个程序结束时干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咳了一声:”是的,头儿。我明白。我们不想让人闲言碎语胡讲一通。” 做地区头目,只好这样办事。不过,我却没能在洛马风景点度假。就在人口调查的最后一个星期,海啸将那个城镇整个卷走。我想去克利福尼亚,但那里因为火山爆发已无人光顾。黄石公园管理处呢,则因为间歇泉出了问题,甚至连我的预定申请也不接受,所以我只得待在家里。不过,最好的假日还是在得知下年度的人口检查已告结束的时候。 卡利亚斯此时忙着要寻找威特克讲的那个登记人,但我劝阻了他。“浪费时间,”我跟他说,“他现在已经走过十多个调查区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不会见到他或者其他像他这样的人了——我敢拿命打赌。” 地下通道 6月15日早晨,盖伊·伯克哈特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他平生做梦从没有这次这么真实。狂暴的恶潮,肆虐的热浪猛然将他掀下床来;那尖厉异常、震耳欲聋的金属爆炸声,依旧在他耳畔鸣响。 他喘息未定,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儿。室内悄然无声,灿烂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他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 他嗓音嘶哑地叫道:“玛丽!” 他的妻子不在他旁边那张床上,铺盖乱糟糟地堆在那儿,好像她刚刚走开。恶梦难忘,拂之不去,他本能地在地板上搜寻起来:他要看看梦中爆炸是否也把她掀翻在地。 但她没有在那儿。“当然了,”伯克哈特自言自语道,“她是不会给掀下来的。”环顾四周,梳妆台和矮脚小椅还是旧日模样,窗子也不见炸开的痕迹,墙壁完好无损。看来仅仅是一场梦。 “盖伊,”他妻子在楼梯口问他,“盖伊,亲爱的,你没事吧?” 他有气无力地应道:“是的。” 稍稍停了片刻,他妻子又半信半疑地问:“早餐好了。你敢肯定你没事?我觉得我听见你在尖叫。” 伯克哈特语气肯定些说:“我做了个恶梦,亲爱的,没事了。” 淋浴时,他一边用力打开他喜爱的科隆香水瓶,一边自我安慰这不过是恶梦一场罢了。而做恶梦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梦到爆炸尤其平平常常。何况在过去的30年里,氢弹令人惶惶不可终日,如何会梦不到爆炸? 意外的是玛丽也做了这样的梦,因为他一开口跟她讲梦中的情景,她便打断了他的话:“啊,天哪,我做了同样的梦!对,几乎完全相同。我实际上并没有听见什么。我梦见什么东西将我震醒,接着就是猛然砰的一声,然后有东西击中了我的头部。整个情况就是这样的。你梦中是不是也是如此?” 伯克哈特咳嗽了一下。“噢,不。”他说。玛丽可不是勇如男人、猛似虎豹的那种妇女,没有必要将梦中细节详详尽尽地讲给她听,搞得像真的一样;没有必要去提炸成碎片的肋骨,从他嗓子眼冒出的盐味泡沫;更没有必要痛苦地承认这就意味着人生尽头。他说:“商业区说不定真的发生了爆炸。可能是我们听到了爆炸,爆炸使我们产生了梦幻。” 玛丽凑上前来,茫然地拍拍他的手。“或许是吧,”她并不反驳,“快8点半了,亲爱的,你能快点儿吗?你不想迟到吧?” 他匆匆吞下食物,吻了吻她,然后冲了出去——与其说是为了赶时间,不如说是为了弄清楚他的猜测是否准确。 但泰勒顿商业区看起来还像平常一样。一进公共汽车,伯克哈特便仔细地眺望窗外,想寻觅爆炸的迹象,但毫无收获。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泰勒顿变得更好看了。空气清新宜人,晴空朗朗无云,楼房洁净悦目。商业区仅有的摩天大楼雾气团团——他以为,那是将康特化学公司的主要工厂设置在市郊导致的结果,阶式蒸发器散出的烟气在石头建筑上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平日的乘客车上一个没有,所以伯克哈特无法向人询问爆炸的事。等到他在第五大道和莱赫大街的拐角下车,公共汽车沉闷的蒸气发动机哼哼卿卿开动后,他便对自己说,一切都是想像中的事。 在办公楼休息厅雪茄柜台前,他停下了脚步,但是拉夫尔并没有在柜台里边。卖给他香烟的售货员是个陌生人。 “斯特宾施先生去哪儿了?”伯克哈特问。 那人彬彬有礼:“病了,先生,他明天来。今天来包马林牌的?” “契斯特菲尔德牌的。”伯克哈特更正他说。 “好的,先生。”那人道。但是,他从柜台后烟架上拿出的却是一种不熟悉的绿黄盒子。 “请您品尝一下,先生,”他建议,“这种烟含有止咳素。您没有注意过,平常的香烟有时候会使您闷气吗?” 伯克哈特半信半疑:“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牌子。” “当然不会了,这是种新牌子。”伯克哈特犹豫了一下,那人又劝说道:“好吧,请允许我冒险请您品尝一下。如果您不喜欢,就把空盒子送回来,我会把款退还给您的。怎么样?” 伯克哈特耸耸肩:“那对我会有什么损失呢?那就请你再给我来包契斯特菲尔德牌的,行吗?” 等电梯时,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枝,点了起来,他觉得这个牌子的还不坏。 第28章 不过,对经过任何形式化学处理的香烟的功效,他都是持怀疑态度的。他倒没有考虑对拉夫尔是否有利:如果那人不论对哪个顾客都要进行高压交易,烟摊生意将会一败涂地。 随着悠扬徐缓的音乐声,电梯门打开了,伯克哈特随着其他两三个人走了进去。电梯门关闭后,他向他们点头致意。音乐声停止。天花板上的喇叭中传出经常播送的广告。 不,不是通常的广告。伯克哈特觉察出来。那诱惑听众的广告他每日必听,长此以往却很难留下印象。但是,这次节目中的广告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不仅仅牌子他闻所未闻,而且就是广告方式也迥然不同。 随着铿锵有力、激昂高亢的音乐,传出的是他从未品尝过的低度酒广告。一种单独包装的块状糖广告,声音急速迅疾好似阵雨落下,听起来又好像两个年约十岁的男孩在喋喋对话,然后是一个男低音权威一般在发号施令:“赶快去,买一块可口的巧克力糖,将你的坦吉巧克力糖一下吃尽。那才叫巧克力糖!”一位女性的声音犹如低声呜咽:“我多么渴望有一台费克尔牌电冰箱!有了费克尔牌电冰箱,要我干什么都行!”伯克哈特抵达了他那一层楼,随着最后一位走出电梯。这使他有点不安。广告中并没有熟悉的牌子,所以感觉不出有什么意义,同时也并不习惯。 不过,庆幸的是,办公室还是平日模样——但只可惜巴斯先生不在。米特金小姐在接待处微徽一笑,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他家来了电话,就是这样的。他明天才来。” “可能他去工厂了,就在他家附近。” _她露出漠不关心的神情:“是吧。” 伯克哈特忽然记起:“今天可是6月15号啊!每季税收回票要回来——他不是要签字吗?” 米特金小姐耸耸肩,暗示那是伯克哈特的问题,不关她的事。她仍会修剪指甲。 伯克哈特怒不可遏地回到办公桌前。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他并不是不能跟巴斯一样签字,但这毕竟是他的工作,仅仅如此而已。作为康特化学公司商业区办公室的经理,这是巴斯份内的工作。 他一会儿想到要到巴斯家去叫他,或者到工厂去找他,但很快又将这个念头打消。他对工厂的人实际上是漠不关心的,并且觉得接触越少越好。有一次,他曾同巴斯一起去过工厂,但那次经历乱纷纷的,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讲令人恐惧。除了几个干活的人和技师外,工厂中空无一人——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机器。 在巴斯看来,每台机器都由一种计算机控制,而计算机以其功能的强弱重造人类的实际记忆和思想。这种想法是令人不快的。巴斯大笑起来,安慰他说机器可不会像弗兰肯斯坦1那样掘坟挖墓,移植人脑。这不过是将人的习惯模式从头脑移向真空试管罢了。这并不会对人有害,也不会将机器变成鬼怪。 【1英国著名诗人雪莱之妻、玛丽·w·雪莱(1797~1851)1818年发表的同名小说中的主人公。】 但,这同样使伯克哈特坐卧不安。 他将巴斯、工厂,以及其他种种叫人烦恼的事情驱出脑海,开始处理税收回票。一直干到中午,他才核对完那些数字——要是巴斯处理此事,凭着他的记忆以及他掌握的总账目,只需用10分钟便可结束。想起来颇令伯克哈特恼火。 他将账单在信封中封好,走到米特金小姐面前。“既然巴斯先生不在,我们最好轮换着吃午餐,”他说道,“你先去吧。” “谢谢。”米特金小姐懒洋洋地从桌中抽屉里拿出小包,开始化妆。 伯克哈特将信封递给她:“替我把它发了,好吗?噢——请等一下,我想我是否可以给巴斯先生打个电话问个明白。她妻子讲过没有,他能不能接电话?” “没说,”米特金小姐用唇膏仔仔细细涂抹着嘴唇,“不过,并不是他妻子讲的,是他女儿打来电话告诉的信儿。” “那个女孩?”伯克哈特皱皱眉,“我以为她已去上学了。” 伯克哈特重新回到办公室,不耐烦地瞟了一眼放在桌上已封好的那个邮件。他不喜欢梦魇,梦魇毁了白天生活。他还不如像巴斯那样待在床上。 在回家路上,碰到一件可笑的事情。在他通常搭乘公共汽车等车的角落出现了骚乱——有人在喊叫着什么地方有人处于冬眠状态——所以他又多走了一个街区。伯克哈特看到汽车开来,然后又疾驶而去。这时,有人在后面叫他。他回头一瞧:一个个子矮小,面带痛苦表情的人急速走到他面前。 伯克哈特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认出他。这是一位泛泛之交,名叫斯迈逊。伯克哈特这时才注意到,汽车搭不上了,所以很不高兴。 他打招呼:“哈罗。” 斯迈逊流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伯克哈特?”他试探性地询问着,态度热切但又有点奇怪。接着他便凝视着伯克哈特的面孔,一语不发地站在那儿,先是急切而又热烈,然后似乎抱着一丝淡淡的希望,最后渐渐化成一种悔悟的表情。伯克哈特以为,他是在寻找或等待着什么。但究竟他所想为何,伯克哈特莫名其妙。 伯克哈特只得咳了一声,再次打招呼:“哈罗,斯迈逊。” 斯迈逊甚至没有听见招呼声,他只是发出一阵深深的叹息。 “毫无办法。”他嘟哝着,倒像是对自个儿讲话。他对帕克哈特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径直扬长而去。 伯克哈特看着他,一直到他的身影在人群中逐渐消失。他觉得,今天有点怪了,真叫人厌烦。一切都不太对头。 搭乘另一班公共汽车回家时,他陷入了沉思。这并不是什么可怕或者灾难性的事情,这是某种他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要生活,就要跟别人一样,要形成一系列的印象和反应。你能预料事物。若打开便箱,你就知道剃刀是放在第二格里;若锁上前门,你便明白要另外再轻按一下才会把它锁牢。 生活中使人熟悉的,并不是那些准确圆满的事情,而是那些稍稍产生差错的事情——突出的小弹簧锁、楼梯上方的电灯开关需要再推一下,因为弹簧老化变松;脚下地毯无一例外的滑。 出问题的并不是伯克哈特的生活程序,出问题的是有问题的事情。比如说,巴斯没有上班,而他平时是一贯来的。 整个晚饭期间,伯克哈特一再思考这件事。尽管他的妻子整个晚上都试图通过让他同邻居们打桥牌使他产生兴趣,他仍旧没有摆脱出来。邻居——安妮和法雷·顿纳曼,都是他喜欢的人,他与他们交往已久。不过,他们这天夜里也是奇奇怪怪,心不在焉。他只听到顿纳曼抱怨他无法得到服务良好的电话业务,再就是他妻子评论这些天来电视广告纷乱不堪,叫人恶心。 伯克哈特持续的茫然状态没完没了,看样子简直要破纪录。忽然到了午夜时分,一种突发事件震动了他——他奇特地意识到了此事的发生——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迅速而又彻底地进入了梦乡。 6月15日早晨,伯克哈特惊叫着醒来。 他平生做梦再没有比这次这么真实的了。他依然可以听到爆炸声响,依然感受得到将他撞在墙上的冲击力。室内却平静无事,他却不可能直挺挺坐在床上,这似乎不正常。 他妻子急匆匆走上楼来。“亲爱的!”她叫道,“怎么回事呀?” 他哺哺而语:“没事,恶梦。” 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放松下来。接着,又气呼呼地说:“你真把我吓死了——” 外边的一种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一种强劲的报警声和丁当的号角之声,声音宏大,叫人害怕。 伯克哈特夫妇相互凝视了片刻,然后恐惧地奔向窗口。 街上并不是隆隆行驶的消防车,而是一辆密封的运货小卡车在缓缓蠕动。闪闪发光的喇叭高高安在它的车顶,警笛刺耳的尖厉声响就从那里传出,愈响愈烈,而且还混杂着负担沉重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喇叭的鸣叫。这种音响是对消防车奔向四级火警区的绝妙模仿。 伯克哈特惊诧中叫道:“玛丽,这是违法的!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他们在放失火的录音。他们为了什么?” “或许不过是开开玩笑。”他妻子解释。 一开玩笑?清晨6点将四周邻居统统闹醒?”他摇摇头。一警察10分钟内便会来到,”他强调说,“等着瞧吧。” 但是,警察并没有来——没有在10分钟内来,而且根本就没来。不管车内开玩笑的是何等人物,他们的恶作剧显然是得到了警方的许可。 小卡车在街道中央立定,一声不吭沉默了几分钟。突然喇叭中爆出一声巨响,接着一个巨大的声音嚷道:费克尔电冰箱! 费克尔电冰箱 去买一台 费克尔电冰箱! 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 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 喇叭叫嚷个不停。街区里每个房子中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叫嚣声不仅宏大高昂,而且简直要将人震聋。 伯克哈特大声向他妻子叫起来,试图压过那噪声:“费克尔电冰箱是什么鬼东西?” “我猜是一种电冰箱,亲爱的。”她也毫无办法地尖声口叫。 忽然,声音停止,卡车静立不动了。这情景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寂静的街区数分钟前竟然翻江倒海地叫嚷着一个冰箱的名宇。 第29章 “疯狂的广告手段,”伯克哈特愤愤不平地说。他皱皱眉从窗口转过身来,“该穿衣服了。我猜该结束——” 身后的狂叫吓了他一跳,叫声几乎是对他耳鼓猛击了一下。沙哑粗糙、嘲讽性的喧叫比号角声还要宏亮,冲击进来:“你有电冰箱吗?它坏了!如果不是费克尔冰箱,它必坏!如果是去年出的费克尔电冰箱,它必坏!只有今年出的费克尔电冰箱,才行!你知道谁拥有阿贾克斯·费克尔吗?费耶瑞斯拥有阿贾克斯·费克尔!你知道谁拥有三星级冷冻费克尔吗?考米斯拥有三星级冷冻费克尔!不管什么冰箱都必坏,只有新牌子的费克尔冰箱管用!” 作广告的演讲者大声叫嚷好似怒火万丈,他毫无遮拦地吼着:“我警告你们!滚出来,马上去买一台费克尔电冰箱!快一点儿!快一点儿!快去买费克尔!快去买费克尔!快,快,快,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 叫嚷声嘎巴一声停了。伯克哈特舔舔嘴唇。他刚开始跟妻子说:“或许我们应该去叫警察来——”喇叭忽然又响了起来。这使他摔不及防,有意使他摔不及防。喇叭尖叫着:“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便宜的冰箱毁坏你们的食物。你们会生病,会呕吐;你们会生病,会死掉。去买台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你们难道就没有看见,从你们买的冰箱里取出的肉是发臭腐烂的吗?去买台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你们就愿意吃腐烂发臭的食物吗?难道就不愿理智一点儿去买台费克尔,费克尔,费克尔——” 总算成了。伯克哈特手忙脚乱,好一阵子都按错了号码,最后总算拨到地方警察局。但得到的却是一个占线信号——显而易见有相同想法的不只他一个——而当他再次哆哆嗦嗦去拨电话时,外边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回首眺望窗外。卡车已无踪影。 伯克哈特松开领带,向侍者又要了杯加冰饮料。他们不把水晶咖啡馆搞得这么热不好吗?新近才粉刷一新——红似火烧,黄得炫目——实在太糟了。但是,有人似乎产生了错觉,认为现在是1月,而不是6月;这里比外边温度要高10c。 他三口两口喝完饮料。他觉得,饮料味道有些独特,但并不算坏。正像侍者声称的那样,它当然会使人镇静的。他提醒自己,在回家路上要买一盒冰块,玛丽也许会爱饮用的,她总是对新东西有兴趣。 一个女孩转过餐馆向他迎面走来,他尴尬地停下脚步。她是他所见到的泰勒顿最美的尤物:下颌高高的,金发碧眼,个儿苗条——啊,美尽收其中。无可置疑,她只穿件紧身衣服,线条突出。当她打招呼时,他感到自己好像已面红耳赤。 “伯克哈特先生,”那声音好似远方传来的单调鼓声,“今天上午有幸见到你,我感到十分高兴。” 他清了清嗓子:“别客气。请坐下好吗——小姐?” “阿普里尔·霍恩,”她哺哺低语,一面靠着他,而不是在他指的桌子那一边坐下来,“叫我阿普里尔,好吗?” 她洒什么香水,伯克哈特一闻到就觉得脑子转不动了。他好像觉得,她使用香水不论怎样都是不合适的。他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侍者已端上来供两个人用的香鱼片。 “喂!”他不满意。 “请吧,伯克哈特先生,”她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面孔转向他,呼出的气热乎乎的,表情也那么温柔热切,“费克尔公司就是这样。随他们做什么吧——他们至少要那样干。” 他感觉到,她的手正在他口袋里搜寻翻找。 “我把账单装进你的口袋,”她心怀鬼胎低声说道,“为我付账,好吗?我是说,我极愿让你将钱付给侍者——我很尊重传统,我做事平日都这样。” 她叫人动心地微笑起来,不过马上又变得像商人一样可鄙。“但你得拿钱才对,”她坚持说,“是啊,如果这样做,费克尔就会放过你的。他们那样骚扰你,不让你高枕无忧,你本可以去告发,把他们拥有的每一个子儿都挖出来。” 就好像刚刚看见有人将一只兔子藏进高顶帽子一样,伯克哈特感觉有点晕眩。他解释道;“哦,实际上并不很糟。哦,阿普里尔,或许,有点儿吵,不过——” “啊,伯克哈特先生!”碧蓝的眼睛睁大了,变得那么妩媚,“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不过那么回事——哦,那是种神奇的冰箱,可以说凡是稍微懂行的是都会倾心相向的。中心办公室一发现发生的事件,就派代表到街区挨门挨户去道歉。你妻子告诉了我们,可以给你打电话的地方——你能允许我同你一起用午餐我很高兴。这样,我也可以表示道歉。伯克哈特先生,真的,那是种优质电冰箱。” “我不该跟你讲这个,不过——”她羞涩地垂下眼帘——“为了费克尔冰箱,我是什么都愿奉献的。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工作。”她抬起头来,神情显得那么动人,“我敢打赌,你一定认为我很傻,是不是?” 伯克哈特哼了一声:“哦,我——” “啊,你不会不友好吧,”她摇摇头,“不,不要装假。你以为我很傻。不过,伯克哈特先生,你若对费克尔进一步了解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这确实是真的。让我给你看看这本小册子——” 伯克哈特午餐回来整整晚了一个小时。这不仅由于那个女孩使他耽搁了,而且还因为在街上碰到了一个人。此人叫斯迈逊,与他只是一面之交。此人满腔热情地在大街上叫住他——但马上便又冷淡地丢下他走了,真是不可思议。 但这还不算完。从伯克哈特开始在那儿工作以来,巴斯先生第一次没来上班——这使得伯克哈特手忙脚乱,为处理季节税收回票忙得不亦乐乎。 更糟的是,他终于签字以分期付款形式预购了12升容量的费克尔电冰箱,非常标准,自动除霜,售价625美元,“优惠”折价10%——“由于今天早晨那桩令人恐惧的事件,伯克哈特先生。”她是这样讲的。 而他拿不准如何向他妻子解释。 他并没必要担心。因为刚进家门,他妻子便马上叫道:“我想,我们是否可以买台冰箱,亲爱的。有个人来过家里,为噪音那件事道歉,而且——哦,我们还谈了起来——” 她也签了张分期付款预订单。 今天真晦气,伯克哈特上床入睡时这样想着。但这一天的罪他还没受完呢。在楼梯上方,电灯开关中疲软的弹簧一点儿也启动不了。他心烦意乱地来回拉着,最后终于喀嚓一声将其中的小栓拉掉,电线短路,室内电灯一个也亮不了了。 “混蛋!”盖伊。伯克哈特骂了一声。 “保险丝?”他妻子睡意朦胧中不满地说,“早上再收拾它吧,亲爱的。” 伯克哈特不同意:“你睡吧。我马上就弄好。” 实际上,他对修理保险并不热心,他是太心焦无法入睡。他用螺丝刀拉下损坏的开关,磕磕绊绊走进黑洞洞的厨房,摸到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爬进地下室楼梯。他挑好一个未用过的保险丝,把一个空箱子拉到保险箱旁站了上去,然后将旧保险丝换了下来。 他向楼梯走去,马上又停下来。 放破箱子的地板奇特地闪闪发光。他仔细一看,地板竟是金属! “狗娘养的!”盖伊·伯克哈特骂着。他摇起了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上前去,用大拇指碰了碰一小块金属地板的边缘,不想手给划破了——边缘很锋利。 地下室污痕斑斑的水泥地板原本不厚。现在他找到一把斧子,砸了十多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是金属。 整个地下室变成了铜盒子,甚至连水泥砖墙也是假象,里边是金属包皮! 他大惑不解,就去击打一个基柱。至少,这还是真正的木头。水泥窗户中的玻璃也是真正的玻璃。 他吸吮一下流血的拇指,然后试了试水泥阶梯的底部。真木头。他拍了拍燃油发动机下的砖头,也是真砖。其他墙壁部分,还有地板——都是赝品。 好像是什么人用一种金属骨架将房子支撑起来,然后煞费苦心地将真面目遮盖起来。最叫人吃惊的是占据地下室后半部分倒放的木船船身,这是伯克哈特数年前开办短期家庭作坊的剩余产品。从上边看,它似乎完全正常。但是,在里边该有横木、座位和锚柜的地方,现在却是一堆犬牙交错的钢丝,纷乱不堪,而且并未完全盘起来。 “船是我造的啊!”伯克哈特忘了拇指疼痛,大叫出声。他倚在船身边上,头晕目眩,极力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出于无法理解的原因,有人把他的木船,他的地下室,或许还有整座房子搞走,再换上明显是仿制的东西。 “真是荒唐,”他对着空荡荡的地下室说。在明亮的灯光中,他举目四望,禁不住嚼咕着:“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这样干?” 伯克哈特沉思良久,他觉得自己的脑筋也值得审查一下。 他再一次看了看船的下方,满心希望纠正他刚看到的印象错误,满心希望那是他的错觉。但是,那因乱糟糟的、没有盘完的钢丝依然存在。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爬在地上,满腹疑虑又摸了摸粗糙的木头。完全不可能啊! 他关了手电筒,开始慢慢向外爬。但他却爬不动,在他有意识蠕动双腿爬出的当儿,他感到一阵骤然袭来的疲惫急速流遍他全身。 第30章 意识消失——不是那么轻松,而是好像被夺去一样,盖伊·伯克哈特接着酣然入睡。 6月16日早晨,盖伊·伯克哈特蜷着身子,在地下室木船船身下醒来——等奔到楼上发现原来时间是6月15日。绊摆斑傲笆拔谤中国科幻肮 他第一件需要干的事就是对船身、仿造的地下室地板、仿制的石头检查一番。它们仍像他记得的那样,全然叫人无法相信。 厨房平平静静,一如往日。电动钟表的指针绕着外盘按时运动。上面显示是6点钟。他的妻子随时都会醒来。 伯克哈特猛然将门打开,向远处街道眺望。晨报就放在门槛台阶上,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着。他拿起一看,发现今天是6月15日。 但这怎么可能呢。昨天才是6月15日呀。那个日子是税收回票日,不会忘的。 他回到厅内,拿起电话。接通了天气预报站,他听到的是一个悦耳动人的声音:“——阴凉,有阵雨。气压30.04,呈上升趋势……美利坚合众国气象局6月15日预报,温暖,天晴,高压雹啊 他挂了电话。真是6月15日? “啊!”伯克哈特叫着,事情真是奇怪。听到他妻子在按铃,就快步走上楼去。 玛丽·伯克哈特正直挺挺坐在床上,目光中流露出恐惧和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刚从梦露中惊醒。 “啊!”她喘着粗气,看见丈夫进来便说:“亲爱的,我刚做了个可怕的梦!就好像发生了爆炸一” “又一次?”伯克哈特问道,“玛丽,有些事真怪!我知道昨天一整天有些事乱套了,而且——” 他继续讲着,地下室变成了铜盒子,有人将他的船换成了仿制品。玛丽目瞪口呆,接着惊叹不已,然后平静下去,但仍有些不安。 她问道:“亲爱的,你敢肯定?我上星期才打扫过那个旧箱子,没见有什么呀。” “绝对是!”盖伊·伯克哈特说,“我们弄坏了灯以后,我把它拉到墙边站上去换新的保险丝——” 玛丽坐在那儿说:“盖伊,开关并没有坏。昨晚我自己还开过。” 伯克哈特瞪着他妻子:“我肯定你没有!过来,看看吧!” 他快步走出去,来到放箱子的地方,比比画画指着坏了的开关,昨夜他用螺丝刀卸下并且悬在那儿未动的那个…… 可情况并非如此,开关仍一如平日。伯克哈特无法相信,便拨了它一下,两个厅里的灯骤然亮了。 脸色苍白,忧心仲仲的玛丽回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餐。伯克哈特站在那儿,久久望着开关。他的思维功能已逾越怀疑和震惊的限度,而且简直转不动了。 在头脑麻木的情况下,他刮了胡子,穿好衣服,吃了早餐。玛丽没有打扰他:她满怀同情,深表理解。他一语不发去赶公共汽车时,她与他吻别。 接待处的米特金小姐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她无精打采地说,“巴斯先生今天不来了。” 伯克哈特想讲些什么,但控制住了自己。她也不会知道巴斯昨天没来,因为她在她日历上撕下的是6月14日的一页,以便为“新的”6月15日腾出地方。 他踱回自己办公桌边,对早晨的邮件熟视无睹。邮件虽未打开,但他清楚工厂分配处信封中装有一张订购两万英尺新的音响带的订单,而法因贝克子公司的信则是一通抱怨。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将邮件打开,果然不出所料。 到了午餐时间,为一种急切热情所驱使,伯克哈特让米特金先去用餐——昨天那个6月15日是他先去的。他那样竭力坚持,她茫茫然看了看他走了出去。但伯克哈特情绪依然如故。 电话响了,伯克哈特心不在焉抓起来应道:“康特化学公司商业区办公室,我是伯克哈特。” 对方说:“我是斯迈逊。”然后便一语不发。 伯克哈特有所期待地等待着,但电话里依旧没音。他只好说:“哈罗?” 还是没音。接着,斯迈逊以逆来顺受的口气沮丧地问道:“还没有出事,哦?” “什么出事?斯迈逊,你想要点什么吗?你昨天找了我,就是以这种形式。你——” 对方尖叫起来:“伯克哈特!啊,我的天哪,你竟记得!就待在那儿——我半小时后到!” “这一切是怎么了?” “不必担心,”小个子男人狂喜地说,“我见到你再讲。在电话里就不要再讲了——或许会有人在偷听呢,就待在那儿。不过,请等一下,你就一个人在办公室吗?” “噢,不是,米特金小姐可能会——” “天哪,好吧,伯克哈特。你在什么地方用午餐?地方如何,吵不吵?” “噢,我想是这样的,在水晶咖啡馆,只有一街区距离——” “我知道它的位置。半小时后见!”斯迈逊挂断了电话。 水晶咖啡馆不再是被漆成红色,但温度依然很高。而且,他们另添了声音刺耳的音乐节目,其中穿插着商业广告。广告讲的是加冰饮料,马林牌香烟——“它们清洁卫生,”作广告的人欢快地柔声说着——还有一种叫做巧克力糖块的什么东西,伯克哈特已记不清从前是否听到过,不过,他一听就觉耳熟。 他正在等斯迈逊露面时,一位女孩身着夜总会卖烟女郎那种薄如蝉翼的裙子,手托猩红纸包装的小糖块盘子走进餐厅。 “巧克力糖块,气味芬芳,”她一走近他桌边便柔声细语道,“巧克力糖块,气味芬芳无比嗅!” 伯克哈特一直盼望着给他打电话的奇特的矮个儿男人来到,但他并没有见到。此时当那个女孩一边向靠近他的另一座位的人微笑,一边在桌上撒上一把糖果时,他便转过身来想看个明白。 “喂,霍恩小姐!”他叫起来。 那个女孩手端的糖果盘突然落在地上。 伯克哈特立起来,倾身向前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但是,她却匆匆逃掉了。 餐厅的经理疑惑地瞪着伯克哈特。他呢,则重新落座,试图装出不引人注意的表情。他并没有非礼那个女孩呀!或许她是在严格教育下长大的,他觉得——尽管在薄如玻璃纸的裙子下露出长长的白腿——但当他招呼她时,她或许以为他是个爱勾搭女人的男人也未可知。 可笑的念头。伯克哈特不自然地皱皱眉,拿起了菜单。 “伯克哈特!”一个人以尖尖的低音叫着。 伯克哈特吃惊地抬头从菜单上边张望。在离他不远的座位上,名叫斯迈逊的矮个儿男人正紧张地保持平静姿态等在那儿。 “伯克哈特!”矮个儿男人又一次低声叫着,“我们从这儿出去!他们现在正盯着你呢。要想活命,就快一点儿!” 没法同这人争论。伯克哈特对守在附近的经理苦笑一下以示道歉,然后随着斯迈逊走了出去。矮个儿男人似乎明白他要到哪里。来到大街上,他用手抓住伯克哈特,拉着他飞速地走过街区。 “你看见她了?”他问着,“那个叫霍恩的女人,就在电话亭旁边!她5分钟内就会把他们叫来,请相信我,所以就请快一点儿!” 尽管街上人车如潮,可没有人去留意伯克哈特和斯迈逊。伯克哈特觉得,气候并不像气象局讲的那样,倒有点儿10月而不是6月的气息。跟着这位疯狂的矮个儿男人满街乱跑,为躲开“他们”奔波不停,但又漫无目的,他感觉自己倒像个傻瓜。矮个儿男人可能是疯了,但又非常恐惧,而且这种恐惧似乎有传染性。 “就在这儿!”矮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是另一家餐厅——实际上像是一个酒吧,属于二流的地方,伯克哈特从未涉足过。 “直接走进去。”斯迈逊低声说。伯克哈特犹如一个听话的男孩,迈步穿过桌子,走向餐厅的尽头。敖伴中国科幻版碍柏搬板艾剥饱笆案 餐厅呈l形,两边临街,互相以直角相连。他们来到街边,斯迈逊冷冰冰地朝满脸疑虑的出纳员回头扫了一眼,然后向对面人行道走去。坝剥芭皑坝暗班中国科幻奥 他们到达一家电影院的遮檐下时,斯迈逊的紧张表情才终于放松下来。 “甩掉他们了,”他自言自语低声说,“我们就快到了。” 斯迈逊箭步来到窗前,买了两张票。伯克哈特随着他走进影院。由于是周末下午的电影,所以影院内几乎空无一人。银幕上传来枪炮之声和马的嘶鸣。只有一个引座员倚靠在一根明晃晃的铜柱边,朝他们扫了一眼;斯迈逊带着伯克哈特沿着铺地毯的大理石台阶走下去时,他百无聊赖地又重新回过头去看电影。 他们来到休息室,此处空空如也。一边是男宾的休息室的门,一边是女士们的,另外还有一个门,上面用金字写着“经理室”。斯迈逊挨近门听了听,轻轻把它打开向里面窥探。 “好啦。”他招招手叫着。 伯克哈特随着他穿过一个没有人的办公室,来到另一个门前——或许是一间密室,因为上面没有标记。 但这并非密室。斯迈逊谨慎地打开门,再向里面瞧瞧,然后招呼伯克哈特跟着他。 这是一个通道,墙壁是金属,灯火辉煌。通道空无一人,空空荡荡向两个方向延伸。 伯克哈特茫然回顾。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了如指掌:泰勒顿下边不存在这样的通道。 通道下方有一间房子,里边放着几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看起来像是电视屏幕的东西。 第31章 斯迈逊猛然跌坐下来,粗声喘起气来。 “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没有问题,”他喘着粗气说,“他们不常来这儿,即使他们来了,我们也可以躲起来的。” “谁啊?”伯克哈特追问道。 矮个子说:“火星人!”他一说出这个字眼便嘎然而止,好像生命对于他已不存在。他语调低沉地继续说道:“唉,我认为他们是火星人。不过,你知道,你或许是对的。自从他们盯上你以后,这几周我有充足时间反复考虑这个问题,他们也极有可能是俄国人。不过——” “从头讲起好吗?谁,在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斯迈逊叹起气来:“看来我只好重新将整个过程讲一遍了。好吧。大约两个月前一个夜里,你敲响了我的家门。你挨了毒打——给吓坏了,你乞求我帮助你——” “我做过这种事?” “你当然一点儿也记不得了。请听着,你会明白的。你谈起你被捕、遭恐吓,你妻子死去后来复活,总之是语无伦次乱七八糟。我还以为你是疯了。不过——哦,我一向对你极为尊重。所以,当你乞求我把你藏起来时,我就用了这个暗房,你知道这只能从里边上锁,我自己掌握着钥匙。我们就这样走了进去——完全是为了让你高兴——差不多到了午夜时分,约莫只有十五六分钟后,我们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 斯迈逊点了点头;“我们两个都是,就好像被一个沙袋击中。哎,难道昨晚你不是又出现了这样的事?” “我猜是吧。”伯克哈特拿不准,摇了摇头。 “是吗?接着,我们又忽然苏醒过来,你就说你要给我看看什么可笑的东西。我们走了出去买了份报。报上的日期是6月15日。” “6月15日?不过今天才是!我是说——” “你说得对,朋友。总是今天!” 伯克哈特漠不关心地问:“你在暗房里藏了多少周?” “我怎么知道?可能有四五周吧,我数不出来。每天都是一样的——总是6月15日,我的房主人基弗小姐总是打扫前边台阶,报角总是同一个标题。一切都单调乏味,朋友。” “太危险了,”他忧心忡仲嘟哝着,“假如有人走过来怎么办?他们会发现我们的——” “那又能拿我们怎样?” 斯迈逊耸耸肩:“太危险了。”他继续开始滔滔不绝。 伯克哈特想法非常单纯。他只对一件事非常有兴趣——通道通向什么地方。不管俄国佬也好,火星人也罢;不管是疯狂的阴谋,抑或是痴迷的幻觉,或者是泰勒顿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答案做解释,寻求解释的地方就在通道尽头。 他们缓步前行。在几乎看见尽头时,他们已走了一公里。他们很是走运——至少在穿过通道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过,照斯迈逊的说法,只有在特定时刻通道才可以使用。 总是6月15日。怎么回事?伯克哈特追问自己。从来没有弄明白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呢? 何况好像是浑然不觉昏昏睡去——每一个人都是在同一时刻,而且不记得、从不记得事情——斯迈逊说他在焦急中再一次看见伯克哈特,就在那天早上伯克哈特毫不在意地等了5分钟那么长时间然后才进暗室。当斯迈逊明白过来,伯克哈特已不见踪迹。那天下午,斯迈逊在大街上又一次看到了他,但伯克哈特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斯迈逊像老鼠一般过了几周,夜晚躲进木头暗房内,白天溜出来带着可怜的希望四处搜寻伯克哈特,在生命的边缘地带奔走着,还要极力摆脱他们致命的监视。 就是他们。其中一个正是那位名叫阿普里尔·霍恩的姑娘。正是由于看见她漫不经心走进一个电话亭再未出来,斯迈逊才发现了通道。另外一位正是伯克哈特办公大楼里烟摊边的那个男的。其他还有很多,斯迈逊知道或者怀疑的至少有十多个。 只要你知道在哪儿去观察,就很容易识别出这些人来,因为在泰勒顿只有这些人一天不隔变换角色。伯克哈特在每天都属于6月15日的早晨搭乘的8点51分的那班公共汽车,没有半点误差或者耽搁。阿普里尔·霍恩有时穿着薄如玻璃纸般的裙子花枝招展,有时斯迈逊根本看不见她的踪影。 是俄国人?火星人?不管他们属于什么人,竟这样疯狂地进行伪装,他们希望搞到些什么呢? 伯克哈特找不到答案,但答案可能就在通道尽头也未可知。他们侧耳倾听,远处声响模模糊糊,好像没有什么危险。他们溜了进去。 经过一个宽阔的大厅,爬上几层台阶,伯克哈特认为,他们来到了康特化学公司的工厂。 厂中空无一人。工厂本身并没有古怪之处,自动化的工厂从来就不需要很多人置身其间。不过,伯克哈特来参观过一次,工厂永无休止忙碌的情景历历在目:闸门打开然后合拢,大桶自卸自装,不停地翻滚搅和着冒泡的液体并加以化学测验。工厂来人从来不多,但也从不安静。 可现在它却寂静无声。似乎电子管理人员不再发出指令,线路以及继电器都静息不动。 伯克哈特叫着:“来吧。”斯迈逊犹豫不决随着他穿过不锈钢柱和大桶间绕缠百结的通道。 他们仿佛走在地狱的深处。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如此:因为一度控制工厂的即使不是行尸走向,也是自动化机械。而计算机并不真的是计算机,而是人脑的模拟之物。假若它们被关闭掉,与死人何异?因为每台计算机都曾是一个人脑。 比如说一个优秀的石油化学家精通分离原油,若把他捆绑起来,将敏感的电子针插入他的脑中,机器便会扫描出大脑的模型,把它变成图案以及正弦线条。将这些同样的线条输入电子计算机机器人中,便可产生出化学家。如果愿意,你可以生产出1000个化学家的仿制品,具备他所有的智慧和技能,而且绝无人类的局限。 将一打他的仿制品放进一个工厂,它们就可以掌管工厂,一天24小时,一周7天,永远不会疏忽,永远不会出漏子。巴傍中国科幻摆啊巴 斯迈逊紧走几步,追上伯克哈特。“我害怕。”他说。 他们正穿过房间,声音变大了。这不是机器声响,而是人的声音。伯克哈特小心翼翼向门走去,并且谨慎地窥探四周。 这个房间比较小,墙壁上排列着电视机——每一个——至少有十几个——前边都坐有一个男的或者女的,凝视着屏幕并且发布着指令。观察器从一个屏幕到另一个屏幕来回转动调节,屏幕上显示的图像各不相同。 图像好像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其中一个是一家百货店,一个穿着像阿普里尔·霍恩的女孩正在展示电冰箱。另一个是一整套厨房的特写镜头。伯克哈特扫了一眼就觉得有点像他办公大楼里的那个烟摊。 这真叫人迷惑。伯克哈特简直想站在那儿,对之思索一番,但此地实在紧张忙碌。不然的话,一旦有人回顾或者走动,便会发现他们。 他们又发现一间屋子,室内空无一人。这是一间办公室,宽敞豪华。其中有一张书桌,满是乱七八糟的纸片。伯克哈特先是扫了一眼——然后,一个纸条上面的字吸引了他,他不由得兴趣盎然。 他顺手拿起最上边的纸条,看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张。与此同时,斯迈逊也在疯狂地在抽屉里寻找着什么。 伯克哈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禁不住咒骂起来,然后把纸片摔在桌上。 斯迈逊充耳不闻,而是高兴地大叫:“看哪!”他从桌中拿出一把手枪,“它还上了膛!” 伯克哈特茫然若失地看着他,一边试图弄明白他读到的东西。此时,当他意识到斯迈逊讲的话时,眼睛眨了一眨。“天哪!”他叫起来,“我们带上它。我们用这只枪从这儿冲进去,斯迈逊。我们不会去警察局的!不找泰勒顿的警察,或许要找联邦调查局。请过来看看这个!” 他递给斯迈逊的文件标题是:“试验区进展报告。小标题:马林牌香烟运动。”文件是专业性的表格,伯克哈特和斯迈逊无法看懂,但在最后一个综述中有一段话引人注目: 尽管47-k3试验比所实施的其他试验吸引的使用者要多一倍,但它可能无法在此地使用,原因是本地有安装带喇叭卡车的限制条例。47—k12系列中的试验属于二级试验,所以我们建议在这方面重新进行试验,在附加或者不附加取样技术情况下对三次效果最佳的运动进行测试。另一个可变通的建议是,如果顾客不愿付出附加试验的费用,就直接采取k12系列中的最高措施。所有这些预期的结果是,每个百分比中半数之内会有80%的可能性,而在5%之内或然率大于99%。 斯迈逊的目光从纸片上挪开,抬头看着伯克哈特的眼睛。“我搞不明白。”他抱怨说。 伯克哈特说:“我没怪你呀。真是疯狂,但又合乎事实。斯迈逊,事合?事实。他们既不是俄国佬,也不是火星人。这些人都是广告商!不管怎样——天知道他们是如何得逞的——他们控制了泰勒顿。他们控制了我们,我们所有的人,有你有我,还有其他两三万人,都被摆弄于他们股掌之间。 “或许他们对我们使用了催眠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不过,不论他们是怎样干的,结果却是我们在一段时间内过的是同一天。整个遭瘟的一天里,他们潮水般地对我们灌输广告。 第32章 而在一天的尽头,发生的事情有了结果——他们就将这一天从我们脑子里冲洗干净,然后再使用不同的广告重新开始另一天。” 斯迈逊张大了嘴巴。他用了下劲才算闭上嘴,咂了咂。“胡说!”他顺口道。 伯克哈特摇摇头。“是的,听起来是挺疯狂的,可这件事整个过程都是疯狂的。别的你又能怎么解释它呢?你无法否认,泰勒顿大部分人一遍又一遍过的都是同一天。你已经看到了!那是疯狂的一个方面,但我们必须承认这是真的——除非我们也是疯子。假若你承认有些人不管怎样是很清楚如何完成那一方面的,其他便会昭然若揭,一目了然了。 “请想一下吧,斯迈逊!他们在做一丁点儿广告以前,都要详尽试验一下每个细节!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上帝才会知道这能捞到多少钱。不过我却了解一个事实:某些公司在广告上的化销是每年二三千万美元。若有上百家公司,则要成倍成倍增加。假设每家公司都知道怎样以10%的比率削减广告费用,这不会是小数目。请相信我吧! “如果他们预先知道怎么办才行,他们可以削减一半的费用——或许是低于一半,我拿不准。不过,那等于每年省下了两三万美元;即使他们拿出其中的10%或20%用于泰勒顿,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那些控制泰勒顿的人却因此大发横财。” 斯迈逊舔了舔嘴唇。“你是说,”他慢慢吞吞解释说,“我们是——哦,一种被囚禁的观众?” 伯克哈特皱了皱眉。“并不全对,”他沉思了一会儿,“你知道医生怎么做盘尼西林这样的试验吗?他会在明胶圆盘上放进一系列菌落群体,然后一个挨一个地试验,每次稍微有些变化。哦,我们就是这样——我们就是那样的细菌,只不过比对细菌做试验更便利些罢了。他们无需试验一个以上的群体,因为他们可以一遍又一遍使用同一群体。” 对斯迈逊来说这不可思议。他只好说:“我们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我们去找警察。他们不能把人类当做试验品。” “那我们怎样才能找到警察?” 伯克哈特犹豫起来。“我以为——”他缓缓说道,“好啊,这是某个要人的办公室。我们已握有一枝枪。我们一直待在这儿,直到他出现为止,他会带我们从这儿出去的。” 直截了当。斯迈逊平静下来,找了一个地方倚在墙上,避开门坐了下来。伯克哈特就在门后摆好了架势—— 接下去是——等待。 等待的时间没有预想的那么长,或许只有半个小时。然后,伯克哈特就听见走近的脚步声响。他连忙向斯迈逊招呼一声,接着紧贴墙壁站好。 传来的是一男一女的讲话声。那男的说:“——为什么你不在电话中报告呢?你把一整天的试验给毁了!珍妮特,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多钦先生,”她声音甜甜的,但很清晰,“我觉得这很重要。” 那男人抱怨:“重要!最小的整数也有两万一。” “不过,这又是伯克哈特的事,多钦先生。又出事了,还有他出走的方式也不对头,一定有人在帮他。” “好啦,好啦。没有关系,珍妮特。巧克力糖块项目无论如何都要提前完成。既来之则安之,就到办公室看一下你的工作记录表吧。不必为伯克哈特事件担心,他很有可能在四处转悠。我们今夜就会把他抓到——” 他们走进门。伯克哈特飞起一脚踢上门,举起手枪。 “你要找的人在这儿哪!”他得意扬扬。 担惊受怕好几个小时之后,失去理智的疯狂仿佛都是可理解的。此刻是伯克哈特一生中最为得意的时候。那男人面部的表情他曾耳闻但从未亲睹:多钦的嘴巴张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尽管他试图发出声音好像是要提问,但却如鲠在喉。 那女孩也一样惊骇。这时,伯克哈特瞧了她一眼,才明白为什么她的声音那么熟悉,这个女孩就是以阿普里尔·霍恩之名对他作过自我介绍的那一位。 多钦很快恢复常态,“就是这位吗?”他厉声追问。 女孩道:“是的。” 多钦点点头。“我要把它收回来,你是对的。哦,你——伯克哈特。你想干什么?” 斯迈逊尖叫道:“你看他!他可能还有枝枪。” “那就搜搜他,”伯克哈特说,“我要告诉你我们想干什么,多钦。我们想让你跟我们一块儿到联邦调查局去向他们解释一下,你是怎样绑架两万人的。” “绑架?”多钦哼着鼻子说,“太可笑了,伙计。把那枝枪放下吧,你拿着这个家伙是走不掉的!” 伯克哈特阴沉着脸举起枪:“我想我是可以的。” 多钦面露愤怒和担心——真是奇特,但并非害怕。“混蛋——”他咆哮起来,但又立即闭上嘴,抑制住愤怒。“听着,”他劝告说,“你要犯一个大错了。我没有绑架过任何人,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伯克哈特坦率地说,“为什么要相信你?” “但这是真的!请相信我的话!” 伯克哈特摇摇头:“如果联邦调查局喜欢,他们可以相信你的话。我们等着瞧吧。现在我们怎么从这儿出去?” 多钦张张嘴想争辩。 伯克哈特勃然大怒:“不要碍我的事!如果我没办法,就会杀死你。你可明白这一点?我整整过了两天不是人过的日子,每过一秒都在诅咒你。杀死你?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我丝毫损失也不会有。带我们从这儿出去!” 多钦的面孔忽然阴沉下来。他好像要挪动步子,但那位金发碧眼名叫珍妮特的女孩冲到他面前,想挡着那枝枪。 “别,”她乞求伯克哈特,“千万别开枪!” “别碍我的事!” “但是,伯克哈特先生——” 她话还没讲完,多钦已冲向门口。伯克哈特被推开一步,他摇动着枪,大声叫嚷着。那个女孩尖声喊叫。他扣紧扳机。女孩再一次扑到前面,想挡着枪。 伯克哈特本能地向低处瞄准,以使其受伤而不致死亡。但他并未瞄准。 手枪子弹击中了她肚子的凹部。 多钦窜出门去夺路而走,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了。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斯迈逊抱怨起来:“开枪,我们完蛋了,伯克哈特。啊,你为什么要那样干呢?我们本来是可以逃掉的。我们本来是可以到警察局去的,那我们实际上就会离开这个地方!我们——” 伯克哈特充耳不闻。他半跪在女孩身边。她面部朝天躺倒在地上,手臂四处乱抓。既不见血迹,又不见伤痕。而她躺的那个姿态是任何活人都无法办得到的。 不过,她并没有死。 她没有死——伯克哈特僵在她身边,心里想着:她也不是活的。 脉搏不见跳动,但伸展开的手指里传出有节奏的滴答声。 没有呼吸的气息,但却可听见一种哧哧的声响。 她双目圆睁直逼伯克哈特,目光中并没有恐惧或者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刻的同情。 她奇特地动动嘴唇,说出:“不必——担心,伯克哈特先生,我很好。” 伯克哈特瞪着眼睛站立起来。本来应该血流如注的地方,却呈现出明显的机械损伤,还有薄薄的金属铜线圈露了出来。 伯克哈特舔舔嘴唇。 “你是机器人,”他说。 那个女孩吃力地点点头。扭曲的嘴唇中吐出:“我是。你也是。” 斯迈逊含糊不清发出一种声音,然后走向桌旁,眼瞪着墙坐了下来。伯克哈特在散了架的机器人身旁踱来踱去,一语未发。 “对不起,”她说道,“子弹击中的地方就是神经中枢所处的位置。这让我很难——控制身体。” 伯克哈特不由自主点点头。都是机器人。他既然清楚这一点,一切便都明白了。事后聪明是不可避免的。他认为,他对催眠术,火星人以及更为奇特之物——白痴性的生命,有种神秘看法,因为事情不言而喻:造出机器人来执行任务更为合适而且更为经济。 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自动化的工厂,仿制的人脑——为什么不会将人脑变成具有人性特点的机器人,赋予它原来拥有者的特性以及形式呢? 它会知道它是机器人吗? “我们所有人,”伯克哈特说,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叫出声,“我的妻子、我的秘书,还有你以及邻居们,我们大家都一样。” “不,”声音更有力了,“我们所有人都不尽相同。我选择了它,你知道。我——”这一次抽搐的嘴唇不再是神经质的杂乱无章的扭曲,“我是丑女人,伯克哈特先生,而且已经近六十岁。生命不再啊。所以当多钦先生给我提供一次机会,使我能像一个美貌女孩一样生活时,我是何等高兴。请原谅我,尽管有不便之处,但我真是高兴。即使当我在这儿时,我的肉体仍在活着——它沉入睡乡。我也可以回归肉体。但我从来没有那样做。” “那我们别的人呢?” “有不同之处,伯克哈特先生。我在这儿工作,我执行多钦先生的命令,收集广告试验的结果,监视你还有其他人依照他的命令生活的情况。我这样做是我的选择,而你无法选择。因为,你明白,你死了。” “死了?”伯克哈特惊叫起来,叫声凄厉。 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他明白这不是谎言。 第33章 他控制住感情,他对控制他感情、控制他流汗、控制他吃饭的精密机械感到十分惊奇。 他说:“对了,我梦中发生过爆炸。” “那不是梦,你是对的——是爆炸。爆炸是真的,是由这家工厂引发的。贮存罐炸了,爆炸时没有达到的效果,不久之后由烟雾实现了。在爆炸中几乎每个人都死掉了,有2.1万人。你跟他们一块儿死去,那便是多钦的丰功伟绩。” “王八蛋!”伯克哈特直骂。 扭曲的肩膀以可笑的优雅姿态耸动了一下。“啊!你去了,你以及所有其他人都是多饮所需要的——整个城镇,美国的一个完整的部分。变换一个死人脑子的模式像变换活人的一样是轻而易举的事。轻而易举——而死人无法否认。对,这需要工作和金钱——城镇瘫痪了——但有可能重新把它建立起来,尤其是因为没有必要在细节小事上一丝不苟。 “已建立起的房舍中人脑已完全被毁,里面已经空空荡荡,地下室也不必修理得太好,街道则更无所谓。不管怎样,时间才只延续一天。同一天——6月15日——重复一遍又一遍。如果有人发现什么地方出了小毛病,这样的发现将不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破坏试验的效力,因为一切失误在午夜时分都会掩盖起来。” 那张面孔勉强露出笑意:“这就是那个梦,伯克哈特先生,6月15日这一天,因为你从未真正过过这一天。这是多钦先生赐予的一个礼物。是他赠给你们,后来又在午夜收回的一个梦,那时他对你们众人对广告产生的不同反应进行总的统计。维修人员便穿过这个城市的地道,用小小的电子排水管将新的梦幻洗掉,接着梦幻便重新开始,还是6月15日。 “还是6月15日。这是因为6月15日是你们活着的人所能记起的最后一天。有时候,维修人员忽略了一些人——比如他们忽略了你,因为你待在你的船下边。但这没有关系,被忽略的人将被识别出来,如果他有所表示的话——如果他们没有表示,那就不会影响试验。但他们不会使我们耗尽心血,我们为多钦工作的都不会。动力一被关掉,我们就会像你们一样入睡。不过,我们醒来时却仍然具有记忆力。”那张面孔在扭曲中狂呼,“但愿我能忘掉!” 伯克哈特无法置信,他说:“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赚钱赢利!这样干一定能捞到上百万元!” 叫阿普里尔·霍恩的女孩说道:“是的,的确如此,已经给多钦赚了上百万。但这远远不算结束。他一旦找到了促使人们行动的总的办法,你想他会罢休吗?你想——” 门给打开,打断了她的话。伯克哈特急转回头。迟疑之中他才意识到多钦已经躲开,忙举起手枪。 “不要开枪。”声音镇静地说。这不是多钦,而是另一个机器人。这一位既无塑料作掩饰,也没有进行整容,而是浑身闪闪发光。它用金属声音说道:“忘掉它吧,伯克哈特,你是什么也干不成的。把那枝枪给我,以免你用它干出什么蠢事。现在就把它给我。” 伯克哈特愤怒地咆哮着。这个机器人躯干闪光之处是钢质的。伯克哈特一点儿也拿不准,他的子弹能不能将它穿透,即使穿透会不会有杀伤力。他可能会把子弹弄成试验品的—— 正在这时,斯迈逊歇斯底里急风骤雨般向他扑来,一个箭步蹿到他面前,将他掀翻在地,手枪飞了出去。 “不要这样!”斯迈逊前言不搭后语乞求着,在机器人面前跪了下来,“他会击中你的——请不要伤害我!让我为你工作吧,就像这个女孩一样。我干什么都行,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堡吧。” 机器人发出声音:“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它紧走两步,踩在手枪上——然后一脚把它踢起,枪重重落在地板上。 被损坏的金发碧眼机器人毫无表情地说:“我怀疑我能坚持多久,多钦先生。” “如果有必要,可以拆开。”钢壳机器人说。 伯克哈特惊慌地叫:“可你并不是多钦呀!” 钢壳机器人鄙视地看着他。“我是,”它说,“肉体不是——但这是我现在使用的身体,我怀疑你能否用枪损害到它。现在你可以停止这样荒唐的行动了吧?我不想伤害你,你价值太大了,不能伤害。你愿意坐下来,让维修人员修理你吗?” 斯迈逊奴颜婢膝道:“你——你不会惩罚我们?” 钢壳机器人毫无表情,但它的声音流露出惊讶。“惩罚你们?”它提高嗓音重复道,“怎么惩罚?” 它的话犹如鞭子,斯迈逊颤抖不止。但伯克哈特怒不可遏:“如果他乐意,可以修理他,可我不行!你会使劲把我{奇机电子书}毁掉的,多钦。至于我价值多大,把我重新修整过来会有多少麻烦,我是不予理会的。我想的是走出这个门去i如果你想阻止我,最好就把我杀掉。用其他手段你别想阻止住我!” 钢壳机器人朝前挪了半步,伯克哈特本能地注意着他走过来。他愤怒不已,虽浑身发抖但却呆立在那儿,等着去死,等着袭击,等着任何可能发生的事。 但等待着的都未发生。多钦的钢壳身体只是向一旁挪动一下,立在伯克哈特和手枪之间,留出通向门的路来。 “请吧,”钢壳机器人邀请说,“没人阻止你。” 来到门外,伯克哈特禁不住激动起来。多钦让他走掉,真是愚蠢至极!不管是机器或者大活人,不管是牺牲品或者猎获者,不论是什么也阻挡不住他去找联邦调查局,或者是与多钦的帝国相抗衡的法律机构,对他们谈谈他的所见所闻。可以肯定,出钱让多钦拿出试验结果的那些公司对他使用的鬼怪伎俩是一无所知的,原因是公众舆论会加以阻止,所以多钦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或许走出门口就意味着死亡,但在目前,在伯克哈特心中,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发现一个窗户,举目眺望,外面就是泰勒顿,看上去倒是真实而又实在的,伯克哈特几乎要想像整个事件不过是梦幻一场了。不过,这绝非梦幻。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并且同样也相信泰勒顿中任何东西也帮不了他。 他花了一刻钟才找到一条路。但他发现这条路——弯弯曲曲穿过走廊,却看不出有任何脚步的痕迹。不过他明白,即使他躲起来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每一步的行动多钦都了如指掌。但现在没有人阻止他,他还发现了另一个门洞。 从里边看,此门平平常常绝无独特之处。但等他将门打开,举步跨出去时,一切都好像并没有发生一样。首先感受到的是光芒——强烈,不可思议、令人眩目的光芒。伯克哈特无法置信,万分恐惧地抬头望了望。 他在平滑、完整的一块金属的边缘停下了脚步。离他不到十步远,金属边缘朝下伸展。他简直不敢走近那个边,但即使在他驻足之处他也可以看见他面前的深渊深不见底。举目望去,深渊向他两边伸展开去。 无怪乎多钦会满不在乎给他自由!从工厂出来,走投无路。这奇特的深渊叫人感到不可思议,而头上方成千上万个令人眩目、亮得发白的太阳更叫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身边一个声音忽然发问:“伯克哈特吗?”声音炸雷般轰出这个名字,在他前面的深渊来回响着,然后渐渐减弱下来。 伯克哈特舔舔嘴唇。“谁,谁呀?”他声音嘶哑。 “我是多钦。这次不是机器人,而是有血有肉的多钦,在用话筒跟你讲话。现在你已经明白了,伯克哈特。现在你愿意理智一些吗。让维修人员过来好吗?” 伯克哈特中风一般呆立在那里。在令人眩目的光芒中,一个运动的山峰向他移来。 山峰比他高数百米。他眺望它的顶部,光线太强,只好斜眼观望。 看起来像是—— 不可能啊! 门口的高音喇叭说道:“伯克哈特?”但他却无法回话。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卷过来。“我知道了,”那个声音道,“你终于明白过来,无处可去了。我本可以告诉你的,可你竟然不相信我,所以还是让你亲眼看看为好。伯克哈特,我究竟为什么要改造城市面貌,重建城市呢?我是商人,我重视利益。如果一种东西必须合乎标准,我就会那样把它造出来。但现在这种情况,没有那种必要。” 伯克哈特无可奈何,他看到眼前山峰上一个较小的悬崖向他延伸下来。悬崖又长又黑。尽头却是纯白、彻底的纯白…… 可怜的伯克哈特,”喇叭中低声发出声音,回声在巨大深渊中回荡,而深渊也不过是车间罢了,“你发现自己居住的城市原来就建立在一个桌面上,就一定会惊讶不已吧。” 6月15日清晨,盖伊·伯克哈特叫着从梦中醒来。 梦中鬼影幢幢,爆炸声不断;人如影,影似人,捉摸不定,恐怖无法用语言表达。 他浑身颤抖,睁开双眼。 在他卧室窗外,一个宏亮巨大的声音在呼叫。 伯克哈特跌跌撞撞来到窗前,向外望去。空气中透出一种超越季节界限的清冷,好像是10月而不是6月天气。但眼前情景都一如既往——只不过有一个广播车停放在街区中间的路边上。它上面的喇叭高声叫着: “你是懦夫吗?你是傻瓜吗?你能允许两面三刀的政客们从你手中窃取政权吗?不!你能继续容忍要持续四年的贪污和犯罪吗? 第34章 不!你愿意不论怎样都投联邦党的票吗?是的!你要保证你愿意!” 声音时而号叫,时而巧言引诱,时而恫吓,时而连连哀求,……一直持续下去,一个6月15日接着一个6月15日。 星辰之父 一 诺曼·马钱德坐在舞厅小舞台的一边,有人已在那儿给他准备了皮垫子。外面,舞厅里聚集着1500人正等待着向他表示敬意。 马钱德对舞厅记忆犹新,他曾一度是这里的主人。40年了,……不,不是40年,也不是50年,那是60年前的事。60多年前,他曾和乔伊斯在舞厅内翩翩起舞。那时,这个宾馆是地球上式样最新的,建造这个宾馆的正是他的父亲。舞会是为庆祝马钱德同乔伊斯喜结良缘而举行的。眼前这些人自然对此一无所知,但马钱德仍记忆犹新……啊,乔伊斯,我最亲爱的人儿!可在很久以前,她就去世了。 外面人声喧哗,透过帘幕向外望去,他看见前方桌边已坐满了人。美利坚合众国的副总统正跟爱达荷州州长握手言欢,这会儿那架势就好像他们并非异党对头。林福克斯也从研究院赶来,他正彬彬有礼地服侍一只黑猩猩坐进椅子。在这张椅子旁边的位置上安放了话筒,这可能是为马钱德准备的。面对黑猩猩,林福克斯似乎流露出一丝不安。勿庸置疑,黑猩猩已经死去,这个大猿的身体虽为人类所用,但人类的智慧并无法更改它的四肢。 接着,丹·弗勒里出现了。当他踏上舞厅台阶的时候,其他参加宴会的1500人都已落座。 弗勒里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健康,马钱德这么想——但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弗勒里比他年轻15岁;而且,马钱德并不嫉妒。对于为他拿坐垫的年轻侍者,他也无妒意,尽管对方年纪至多20岁,而且壮得像是足球后卫。人生一世足矣,特别是在你实现了自己竭尽全力使之开花结果的事业之后,或者基本完成之时。 当然了,梦想花去了他父亲为他留下的一切。不过,除此之外,要金钱还有何用? “该进去了,先生。让我来帮您吧!”讲话的是年轻强壮、骨骼坚实、肌肉饱满得几欲从衣服中爆裂的侍者。工作人员对他毕恭毕敬,就好像他仍然拥有这个地方一样。马钱德想道,很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委员会才选中这样的地方,尽管这家宾馆已经年代久远,落后过时。不过,有一段时间——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对不起,年轻人,我——这会儿有点心不在焉。谢谢你。” 他缓缓地站立起来,一边在心里嘀咕时间走得太慢。当侍者将他扶上舞台时,全场掌声雷动,声波的冲击致使他助听器上的自动音量控制仪也承受不住。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没有听到丹·弗勒里开始讲的话——自然都是赞誉之辞。他小心翼翼弓身坐进椅中。当掌声停息之后,他才开始听到讲话声。 丹·弗勒里个子依然高高大大,腰似粗桶,眉毛又浓又粗,头发又长又密。从一开始,他就支持马钱德的疯狂计划,要把人类送入太空。“人类最为伟大的梦想!”他大叫着说,“征服星球!而这位就是教导我们如何使梦想成真的人物——诺曼·马钱德!” 掌声雷动,马钱德点头致谢。 助听器又一次救了他的耳朵,并且使他听不到下边的几句话: “……既然我们已踏上成功的门槛,”弗勒里声若洪钟,“我们在此聚会适得其时……增进友谊,表达伟大的希望。将我们自身贡献给为实现希望的奋斗之中……并且对第一位向我们显示何为梦想的人表达我们的敬仰之意和爱戴之情!” 自动音量控制器传出丹·弗勒里慷慨激昂的演讲,马钱德一边听一边露出微笑。观望着雾海一般的人的面孔,他觉得弗勒里如此讲话简直是残酷的。真到了成功的门槛吗?人们能在这门槛上有耐心有恒心等多少个年头呢?——而大门依旧对我们关闭着。当然了,他流露出奇怪的念头,人们有必要仔细算计一下,不然的话,如果庆贺宴会不早点儿举行,嘉宾很快会变成僵尸的。不过……他心里隐隐作痛,半带困惑回头看看弗勒里。他的语调里隐含着什么。会是——可能会是—— 可能不会出现什么,他坚定地告诫自己。没有消息,没有突破,也没有报告来自哪个宇宙飞船,最终的梦想也并未实现。他可能会第一个得知的。不论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不可能不将那样的情况报告给他。不过,他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现在,”弗勒里继续说道,“我不再阻止你们用餐了。后面还有许多激昂热烈的讲话,我敢保证那将有助于增进你们的食欲,可是,现在还是让我们先来吃吧!” 笑声四起,掌声大作。继而刀叉相撞,铿锵有声。 进餐邀请的对象当然也包括诺曼·马钱德。他双手抱膝坐在那里,看着人们刀来叉去,虽然微笑着内心却有一丝不快之感,这是因为年迈体衰而产生的懊丧情绪。实际上,他自我安慰着,他并不是要嫉妒年轻人。他们健康,他们年轻,他们来日方长,他倒并不嫉妒;他们狂饮饮料大嚼冰块,他却羡慕不已。 他竭力做出姿态,好像真的喜爱眼前的美酒佳肴似的。使马钱德生命得以延续到现在的阿萨·齐泽尼深知,他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自从齐泽尼预测出他寿命的最低限度之后,马钱德百无聊赖之余不得不思量,假若享用一顿美餐,生命中剩余的几个月又将削减一些。自从齐泽尼每周对他进行医疗检查并且告诉他剩余的时间不多以后,他就痛下决心,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一定要以泡茶加土豆薄饼、外加酸甜红卷心菜打发日子。但那个时间总是迟迟未至。幸运的是,他倒还有一个月的阳寿,也可能是两个月…… “请再说一遍,好吗?”马钱德半侧着身对那只黑猩猩讲道。尽管它兽性已泯,但其说话能力极差,所以马钱德开始并没意识到对方在跟他讲话。 他不转身还好些。 由于手腕没有力量,他手里的汤勺歪了,饼干浸上了水滚落下来。他忙中出错,竟想挪动腿以防东西落在膝盖上——年龄大了真是无用;他不愿溅上污水——但他的动作太急了一点儿。 椅子就在小台边上。他感觉自己翻了过去。 二 96岁已经过了倒头摔倒的年岁了。他心里想着:假若真弄出这种事来,或许还不如吃些虾好些呢……不过,他并没有摔死。 他只是因为摔倒失去了知觉,而且昏迷时间也并不算很长,因为当人们抬着他走进舞台后边的更衣室时,他已经开始清醒过来。 诺曼·马钱德一度将其生命交付给一种希望。 他富有,聪慧,并且找到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他倾其所有,将它们奉献给征服太阳系外星球的研究院。少说,他也拿出了数百万美元。 那是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全部财产。但是,钱根本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它只不过是一种扩大影响的手段。他用钱雇佣宣传人员、资金筹集人员、法律顾问;他用钱拍纪录片和电视广告片;他用钱为美利坚合众国议员们举办鸡尾酒会;他用钱为国家六年制教育提供有奖比赛。不论做什么,他总是言必行,行必果。 他筹集到了钱。一大笔钱。 他将自己从世人口袋中乞求、搜罗而来的所有的钱拿出来,为建造26艘大型宇宙飞船(每艘有10只轮船大小)提供资金。最后他将飞船抛向太空。 马钱德哺哺自语道,我希望看到人类发展扩大,并且抵达一个新的家园……我还希望成为带领他们奔向那里的人…… 什么人正讲着话“——他知道这件事,对吗?但是我们千万要保持缄默——”另外有一个人要第一位闭嘴。马钱德睁开了双眼。 齐泽尼神色忧郁地立在那儿,看见马钱德恢复了知觉,便说道:“你好了?”马钱德明白这是真的,因为齐泽尼忧郁地看着他。如果是坏消息的话,他会发笑的——“不,你没有!”齐泽尼大叫起来,抓着他的肩膀,“你就待在这儿别动,一会儿回家卧床休息。” “你刚才不是说我好了吗?” “我是说你仍能呼吸。别抠字眼,并不正常。” 马钱德抗议说:“但宴会呢——我总该出席吧——” 阿萨·齐泽尼照料马钱德已有30年了。他们一块儿出外钓鱼,时常在一起同饮共醉。齐泽尼不会拒绝的,但他却一味摇头。 马钱德颓然作罢。齐泽尼后边,那只黑猩猩一语不发,只是坐在椅子边上观察着。马钱德觉得,他是在担心。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他明白这件事是因他而起,是他的过错。这么一想,马钱德便来了精神,说道:“我那样笨手笨脚跌倒出尽洋相,很抱歉——先生。” 齐泽尼连忙介绍:“这位是杜安尼·弗格森,他做过哥白尼号上的勤务,换过形体。他像平日一样穿着制服参加宴会。”猩猩点点头,但一语不发。他正对那位方才口若悬河、此时似乎心事重重的讲演者丹·弗勒里察言观色。“救护车在哪儿呢?”齐泽尼用像对实习医生的那种不耐烦的口气发问道,身着侍者服装的那个健壮的年轻人一声不响匆匆而去。 黑猩猩清清嗓子,狗一般叫了一声。“什么——”他带着或多或少的德国口音讲了起来,“米达·乌勒里,你讲伊夫代尔是什么意思?” 丹·弗勒里回过头,茫然地看着黑猩猩。 第35章 马钱德忽然注意到,他那架势并不是在看他,而倒好像是对黑猩猩一无所知,而且他无意答话。 马钱德焦躁起来:“这个‘伊夫代尔’是什么,丹?” “快点儿,弗格森先生,请吧,我们最好到外边去一下。” “什么?”类似犬吠的粗暴声音从类人猿口内吐出来,开始同他要表达的意思相趋近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讲话吗?” 这是个没礼貌的年轻人,马钱德愤愤不平地思忖着,这个家伙让他感到讨厌。 既然他一再提这个问题,其中必有缘由。 马钱德由于疼痛缩了缩身子,觉得自己要呕吐出来。事情虽然过去,他却依然不安。他不可能弄坏了什么呀,他这样自我安慰着,齐泽尼在这方面不会撒谎的,但他又感到自己可能已办坏了什么事。 他对猩猩失去了兴趣。甚至当弗勒里以一种急切的、低得如同蚊子哼哼的声音对他嘀咕催他离去时,他也没有回头看。 如果一个人愿意放弃上帝赐予的人的身体,把他的头脑,思想,对——还有灵魂植入类人猿的身体之内,那么,马钱德就不会给予他特别的尊重。 当然不会!马钱德在等救护车时,又重新考虑起这个熟悉的问题。自愿报名参加他费尽心血促成的太空航行的人,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直到某位高超的伯特曼先生发明了神秘的ftl发动机之后,情况才有所变化。以尽可能接近光速的速度抵达每个有价值的、为人所知的行星,这是几个人的事情。换体需要这些人调动思想控制极易饲养、完全可以牺牲的猩猩身体,而他们自己的身体则在星际旅行的漫长岁月里处于冬眠状态。 这,当然需要勇敢的人。他们值得敬仰和尊敬。 但他也值得呀。胡说“伊夫代尔”并不礼貌,不论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使他们航行成为可能的人却深深受到伤害…… 除非…… 马钱德再一次睁开双眼。 “伊夫代尔”,除非“伊夫代尔”是猩猩声带,类人猿嘴巴轻而易举就可发出的音——除非当他失去知觉时,他们讲的话是跟那个完全不可能、没有任何希望并且极为疯狂的梦想有关。而他,马钱德,自从开始发起星际征服运动时就已放弃了这个梦想。 除非有人真的找到了ftl航行的通道。 三 第二天马钱德身体状况稍稍好转,便自己坐上轮椅——全靠自己,他不愿上车也不让人帮忙——进入航空地图室。这是研究院赠给他的房屋中的一间,免交租金,终生使用(当然了,是他先将房子献给研究院的)。 研究院花了30万美元建成航空地图室。12米高的球形室中固定着的、铁丝扣住的星球闪闪烁烁,按照比例代表太阳系55光年中的整个空间。每个星球都被绘制出来,并且标上了名字。一年前,其中有几个位置稍稍移动了一些,以纠正弄错的方位。航空地图室的设计是一丝不苟的。 研究院资助的26艘大型宇宙飞船也被绘在上面,现在仍在太空中的那些也是一样。当然了,它们未按比例绘制,不过马钱德明白它们代表着什么。他转动轮椅沿着有标记的通道来到室中心,端坐在那儿四下观望,发现自己正在太阳系的下面。 众星之上,捧出蓝白相间的天狼星,南河三就悬在头顶。这两颗星聚在一块儿无与伦比,在这里最为弓队注目。不过就红色的河鼓二1本身来看,倒是比南河三更亮一些。航空地图室中央,太阳和半人马座a星配对,灿烂辉煌。 【1天鹰座中最亮的一颗星,是一等星,俗称牛郎星。】 凝视着半人马座b星,他眼睛湿润了,那是他平生最大的失败。这么近,这么真实,却可望而不可及。 但是,别的希望仍然存在…… 马钱德继续寻觅,他看到了塞帝t星,只有11光年之遥,那个征服地本来可以毫无疑问建立起来。 这是一个大问题,但他们找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否定答案。不过,塞帝t星倒是一笔好赌注,对此马钱德本人深信不疑。它是一个比太阳稍微暗淡,稍微清冷的恒星。不过,它属于g形,而且根据仪器计算基本可以肯定它具有产生气体的能力。但假若再一次失败—— 马钱德回身看看更为暗淡、更为遥远的40埃利坦尼a星。他记得,他发射的第五艘飞船是向40埃利坦尼a星进军的。飞船很快就要抵达目的地——不在今年,就在明年。当最高速度同光速差不多接近时,时间是很难测量出来的…… 但是,最高速度自然要更大一些。 失败的骤然袭击几乎使他大病一场。竟比光速还要快一些——啊,他们需要何等的勇气! 不过,他无法把时间抛洒在那种特殊情感上,实际上也没必要在情感上浪费光阴。他感到,时光像河水一般从他身边流走;于是挺身坐起,四下张望。人到96岁,做事是不敢迟疑的,即使白日梦也要快一点儿。 他又扫了南河三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他们最近对南河三作了尝试——飞船行程可能还未过半。他们对几乎每一个星体都作了尝试,甚至包括埃利坦尼五座和格鲁姆布里奇1618,还有更为遥远,连分光器分析仪也可能测试不出结果的61希格尼a星和印第五座,最近又大胆尝试了半人马座p星(不过他们已经可以肯定这一次毫无收获,半人马座a星的远航已经探明并无可供生存的星体)。 飞船总共发射了26艘。3艘失踪,3艘返回,1艘正在飞回地球途中,还有19艘仍在太空中邀游。 马钱德志得意满,欣赏着明亮的绿色箭头,那是标志着第谷号驶向的位置。第谷号是以分离气体为燃料的喷气式机,也是他所造飞船中最为庞大的一艘,其中载有3000名男女。他想起,好像有人最近曾经提到过第谷号。是在什么时候呢?为什么要提呢?他心中模糊不清,不过那个名字倒是铭记在脑子里。 门开了,丹·弗勒里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排列有序的星体和飞船,但好像视而不见,航空地图室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抱怨着说:“真该死,诺曼,你把我的魂都吓丢了!你这会儿为什么不待在医院呢?” “我去过医院了,丹。我不愿待下去。最后,我有意出院,得到阿萨·齐泽尼的许可才算出来。他要求我说,只要我安静休息,并且允许他监督,我就可以回家。唉,你瞧,我不是很安静么。他来监督,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弄明白有关ftl的一些情况。” “啊,奇怪呀,诺曼!真的,你没必要担心——” “丹,你这30年来从没用过‘真的’,除非你是在对我撒谎。那么,就讲出来吧。我今天早上派人去找你,因为你知道情况。我想听听。” “看在上帝的份上,丹!” 弗勒里环顾室内四周,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光线中闪闪发光的光点一样……或许他是这样,马钱德思忖着。 他终于说道:“唉,有点儿问题。” 马钱德等待着,他等待的耐心练习过许多次了。 “有一个年轻家伙,”弗勒里说道,又重新顿了一下,“他名叫艾西尔,是个数学家。你相信吗?他有一个主意。” 弗勒里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离完善还有很大距离。”他补充说。 “实际上,”他说,“有很多人认为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当然了,你知道那种理论。爱因斯坦,洛伦兹一费茨杰拉德,不论是谁——他们都反对那种理论。它被称为——记住吧!——多重分派。” 他等着马钱德大笑,但毫无动静。于是他又说道: “不过,我敢说他似乎有点儿道理,既然试验——” 马钱德口气温和地说:“丹,你把话都讲出来不好吗?让我们看看你讲了半天讲的是什么吧。有个家伙叫艾西尔,他有点儿道理,但很狂妄,不过又行得通。” “噢——是吗?” 马钱德慢慢向后靠去,闭上双眼:“那就是说我们全错了,特别是我。还有我们整个工作——” “瞧,诺曼!千万不要那么想。你的工作改变了一切。假若不是你,像艾西尔那样的人从来就不会有机会。你难道不知道,他是靠我们资助进行研究的吗?” “不。我不知道这件事。”马钱德的目光又扫向第谷号,“不过,也不会有太大帮助。由于——我的工作——有五万多男女使自己的生命处于冬眠状态,我怀疑他们是否会跟你有同样的感受。丹,谢谢你,你讲了我想听的东西。” 当齐泽尼一个小时后走进航空地图室时,马钱德说道:“我身体是否足够强壮——能受得住一次换体吗?” 医生放下药箱,拉过一把椅子,然后答道:“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了,诺曼。这些年来就没有自愿者。” “不,我不是指换上另一个人体。我不需要任何可能成为自杀者的自愿捐躯人——你本人也曾说过,替换的躯体有时会自扼而死。我要一个黑猩猩的变体。为什么我不会比那个年轻人干得更出色些——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是说杜安·弗格森。” “正是,为什么我不会比他干得更好?” “唉,算了吧,诺曼。你年事已高;你体内磷油脂——” “我年事虽高但还不会死,对不对?最糟也不过是那样。” “换体并不安全!这不仅仅是由于你的年岁,你对化学处理根本就不了解。 第36章 我可以保证你再活几个月。” 马钱德心情开朗地说道:“真的吗?我可没想到还有那么长时间。那样做,比你向我下的保证意义要大多了。” 医生极力争辩,但在96年当中,马钱德在许多恶战中都一直坚守阵地。另外,他还有说服齐泽尼的一个优势。医生深知,如果激动起来,自拔不出可能会随时使他送命,对此他要比马钱德更清楚。到了这样的时刻,齐泽尼宁可让他冒换体的危险,也不愿让他猝死于激烈争论之中。所以他只好皱皱眉,忧郁地摇摇头,一走了之。 马钱德滚动轮椅,缓缓地跟着他。 他无需在匆忙之中去演完生命的最后一幕。时间仍很充足。研究院饲养的黑猩猩足够挑选,但要准备好一个需要几个小时。 在肉体变换中要牺牲一种东西。人最终可能能够回归他原来的肉体,但他要冒五十个失败之中只有一次成功这样的危险。而黑猩猩必将面目全非。马钱德承受着起初的辐射,他肉体的液汁缓慢滴下,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扎绑、补缀和捆箍。他曾看过别的人变换肉体,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会这样疼痛难忍。 马钱德使尽浑身解数试图不用四肢着地的方式行走(不过这很难做到,猩猩的身体就是要爬行的,手臂太长吊在两边也很不舒服),一边摇摇摆摆,走进坐垫那个地方,然后弓起凸凹不平的猩猩脊背想看看那可憎的东西。丹·弗勒里走到他面前。“诺曼?”他关切地问道。马钱德试图做点头的动作,但并未成功,不过弗勒里心领神会。“诺曼,”他说,“这位是西格蒙德·文西尔,他发明了ftl启动机。” 马钱德举起一支长臂,伸出一只手,但却无法伸开手爪:因为猩猩的手爪习惯于握成拳头形状。“祝贺你,”他使尽全力尽量清楚地说道。他并没有使劲同介绍给他的那个黑眼睛的年轻男人握手,因为事先得到警告说黑猩猩的力量巨大会致人残废。 他垂下手臂,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齐泽尼曾警告他要有这种准备——“不稳定,有危险,但不会延续很长时间。”在交谈当中他低语道:“不要忘了,诺曼,为你安置的感官设备非常灵敏;若输入太多,你是承受不住的,那会很疼。” 但是,马钱德安慰医生说他不在乎,他确确实实不在乎。他再一次看看飞船。“就是它,”他嘀咕着,而且弯下脊背,以及他的桶一般的健壮的身体,起身去看垫子上的飞船。它或许有30米高。“不算什么,”他不屑一顾道,“西龙号,那是我们发射的第一艘;有270多米高,把1000人送到半人马座a星。” “它还把150人活着运了回来,”艾西尔道,“我想告诉你,我一向敬仰您,马钱德博士。我希望您不介意我来做伴。我明白您是想同我们一道到第谷号上去。” “为什么会呢?”自然他是会的。怀着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望,这位老人奉献了70多年光阴,外加一大笔财富——其中800万美元是他自己的,另外无以计数的金钱是马钱德从百万富翁、政府资助机构、小学生的零花钱中乞讨来的——将它们尽数奉献给研究院。人们会说:“作为21世纪初叶的一个特殊人物,诺曼·马钱德,或者马昆德,立志用创造性的火箭推动技术征服星球。他当然并未成功,在他计划不周的探险过程中,疏漏不断,人类生命财产遭受重大损失。不过,自从艾西尔比光速还要快的理论可以付诸实践之后……”人们会说他一事无成,而他就是这样。 当第谷号轰鸣着飞向众星球时,500块集成电路团块组成的大型仪器开始对它进行测试,全世界的电视观众都在通过人造卫星观看。总统以及半个美国的人都守在电视边。 当文西尔的小型飞船追上它,告诉上面的人他们的一切努力都归于失败时,马钱德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文西尔有损于宇航事业的伟大庄严。不过,他无论如何不会就此罢休的。即使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去做艾西尔的商务代理人,即使文西尔毁掉了他的生命、毁掉由于某种原因在第谷号上被公认为有特殊权力的杜安·弗格森的生命,他也决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发射了一种附加性的ftl系统——马钱德听人说它叫多重发射器,但他不愿向人请教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它可能会爆炸破损就需要用备用件吗?马钱德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意识到因它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希望。不管原因何在他都不愿理会;他甚至不想去思索它,而只是把它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他登上了文西尔的飞船。 艾西尔这只可憎的飞船,它内部是按照人体比例设计的,但他们却为他本人和杜安·弗格森专门设计出黑猩猩形体一般的吊床。勿庸置疑,一个具有人类思想的人以猩猩的躯体离开地球,这几乎可算是最后一次了。 在大气层存在的地方,艾西尔可憎的飞船凭借什么飞向星体,马钱德是不得而知的。观测——飞行器,或者不管叫什么鬼玩意儿,却是那么小。整个飞船也像是个小矮人一样。 还有那个小黑匣子——实际上它并不小,因为它有豪华钢琴般大小,而且也不是黑色,而是灰色的;尽管它是只匣子——但却能发出神奇魔力。他们将这种魔力称为“多重分派”。究竟多重分派是什么意思,马钱德并不想去了解,仅仅是听听而已,或者干脆说是充耳不闻;他不愿去听艾西尔三言两语、枯燥无味的数学解释。能弄明白几个词,他就心满意足了。空间是n维性的,好了,那就足够回答整个问题了,他要关心的就是这个东西。至于文西尔大讲特讲什么,人怎样糊糊涂涂进入一种多重复杂的维度之中——不,不是这样,人会将一种标准的四维团块中现存的多重复合性延展物变为更高的序列——如此等等,他充耳不闻。他正在倾听着维持他大脑的黑猩猩体内液体深沉的滴答声。 杜安·弗格森以时刻不可离开的猩猩面目出现。他听到人们讲,活该弗格森大倒其霉,他的肉体在转换中死亡了。 计划非常简单,他们旨在追踪游荡出轨长期失踪的第谷号,准备在宇宙空间把它捕捉到,因为即使到了现在,在它离开肯尼迪发射中心30年之后,它依旧在围绕着格鲁姆布里奇1618减速运转着。 当马钱德手脚不稳地走进来时,文西尔正重新解说整个情况。他一边对他的黑匣子作试验,一边谈论不休:“你看,先生,我们要尽力把握轨道和速度。不过,坦率地讲,赶上他们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速度已经达到。然后我们还要给第谷号换上多重火箭 “是的,谢谢。”马钱德彬彬有礼回答道,但是他依旧没有听到有关机器的谈话。只要有这个机器就行了,他就可以用了——他的意识不会使他忘记这一点——至于具体细节他是不愿听的。 由于出现了问题,白白耗费了那些人的生命。 在第谷号冬眠状态中待上一年,对于身处其中的躯体生命来说意味着一个月的时光。生命的氧化作用尽管缓慢下来,但并没有停止。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血液通过一个抽机灌入血管,导管将糖和矿泉水输进静态的血液,液管把大小便抽出。格鲁姆布里奇1618是个已有90年历史的发射物。 在探索者脊背中蠕动的爬虫驱使他们前行。这是因为一个新的世代可能会给他们带来财富、力量和自由;因为在历史上他们还会有一席之地——不像华盛顿那样的位置,甚至也不是基督那样的位置。他们要占有亚当和夏娃那样的位置。 这是值得的。当成千上万的人自愿参加,乘坐飞船出发时,他们都作如是之想。而一旦返回地面,他们又该作何感想呢! 如果他们不了解事情真相就降落地面,如果没有一艘像文西尔这样的飞船抵达太空告知他们,他们必定会产生人生之中最大的失望。第谷号向格鲁姆布里奇1618的远程航行,按其原先的航行计划,还有40年时间。有了艾西尔发明的比光速还快的启动装置,就会产生一个供千千万万人居住的星球。那里工厂林立,道路纵横,肥沃的土地得到开发,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而那个时候,3000位已经年迈的探险者们该有怎样的感想呢? 马钱德低吟一声,身子摇动起来。这不全是因为飞船正在起飞,也不全是因为加速使他胸膛贴在脊梁上。 当人们进入多重火箭的人口时,马钱德便漂飞过导航室跟其他人会合。“我以前从来没到过太空。”他说道。 文西尔极为尊敬地回答:“你的工作是在地球上。” “是的,是的。”但马钱德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讲。 当文西尔和弗格森阅读指令,并且在多重火箭上安装测试微机装备时,他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对比光速还快的启动机一无所知,不过图表就是图表,对此他倒很清楚。这里,有格鲁姆布里奇1618远航航线的横断面图。第谷号是一个光点,从太阳系到格鲁姆布里奇距离显示已走了十分之九。 “气体监测仪,马钱德博士,”文西尔愉快地指点着图表,“它们并不太近还算不错,不然它们气体不够就显示不出来。”马钱德明白:显示出一个太阳或一个星体的同一个监测仪同时也能显示出一个仅有百万吨级的飞船,如果它的速度大到足够增加充足的气体的话。“也是好事,”艾西尔面带忧郁附言道,“它们并不太遥远。 第37章 尽管它们降低速度已有9年了,但要想赶上还有问题……我们还是束紧带子吧。” 在吊床上,马钱德为迎接加速的另一次冲击想重新振作起来。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结果完全不同,甚至更加糟糕。 好像是碾东西的机器在碾压着他的心脏、他的肌肉,仿佛要将它们变成奇形怪状的残肢断体。 又像是榨汁机在挤压着他的喉咙,似乎要把他的心肺都压出来。他头晕目眩,像是在台风狂吼中摇摆不定的一叶扁舟。 马钱德,由于陷入持续的周期性头疼之中,几乎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在此期间人们已给第谷号发出了30光年的信号并且找到了它。 四 第谷号的船长是个头发花白、牙齿发黄的猩猩,名叫拉夫卡迪奥。当他看到了一艘飞船,船上还有人类时,他褐色的动物眼睛流露出震惊的神情,那长长的、满是筋骨的胳膊一个劲儿地颤抖。 马钱德注意到,第谷号船长死死盯住文西尔。拉夫卡迪奥变换成猩猩的躯体,已有30年时间,他现在已经老迈,而且也已经基本上把自己当成了黑猩猩。每日里,在浓黑毛发丛生的双手和八字又开、能够蜷握的双足活动之余,人的形象简直成了零乱破碎的记忆。马钱德本人也可以感觉出来,猩猩的思维会退化。 能说他只是想像吗?实际上,他已不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记得清楚而又肯定,而这不仅仅是由于他的大脑已存在96年了。 马钱德沉痛地意识到,他屈指可数的数月或数周阳寿已缩短成几天的时光。 当然,记忆衰退也可能是由于他鬓角之间不断的疼痛所致。马钱德为能产生这个想法可以消除忧虑而感到高兴。如果他有足够的勇气认可他毕生的事业已经失败,那么他就可能面对疼痛这个事实。但这已使得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在头昏脑涨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听到船长及其船员的谈话声——22位换体的猩猩掌管着第谷号的操纵系统并且保护着它所容纳的3000个冰冻人体。在深长的、纷乱的轰鸣声里,他听见艾西尔下达指令,命令他们从他微小的飞船的ftl系统向巨大的平底飞船转移。 他意识到,人们时不时出于怜悯看看他。 他并不在意他们的怜悯。他惟一的要求是,请他们允许他跟他们一起生活,直到死去为止,因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经不远。就在他们继续交谈时,他却疼痛发作,头晕目眩做起了白日梦,一直到——他不知道如何计算时间——一直到他发现自己给绑在飞船控制室的吊床上边。他感觉到强烈的、不断加剧的疼痛,这似乎是在告诉他,他们又一次进入了属于另一种维度的空间。 “您感觉好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模糊不清地发问。 这是他所犯过失的另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牺牲品,那个名叫弗格森的人。马钱德竭尽全力才说出肯定的话。 “我们快到那儿了,”弗格森说,“我以为您一定想知道。那儿有个星球,他们认为可以居住。” 从地球上,名叫格鲁姆布里奇1618的星体肉眼是看不到的,望远镜中它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在成千上万个无以计数的、更为遥远但更为明亮的星球当中时隐时现。从格鲁姆布里奇1618上看,太阳系也差不多如此。 马钱德无视弗格森类人猿面孔中露出的担忧神色,挣扎着从吊床上起来,要看看显现出的太阳系的样子。弗格森特地为他选好了这个景。马钱德观看着由他的故园发出的要走15光年旅途的光线,那映在他眼中的光线已不再像当年的样子。至于他怎样又回到吊床上,他已记不得了。 他也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们希望占有的那个星球的情况。望远镜显示,这是一颗有海洋、有森林的星球,这便消除了船长的顾虑。因为无论它在运动中同其他恒星保持多大距离,它都不会冰封——不然的话,森林是不会生长出来的。分光镜、验温器、多管测量仪,显示出的数据就更详细了。这些仪器比飞船运行速度还要快,现在业已进入轨道,以火箭的推力前进,要完成它行程的最后一点儿路程。这里的大气可以呼吸,因为蕨类植物已吸尽毒气,而且使大气中充满氧气。引力倒是比地球上大一些——毫无疑问,这对第一代人是一个负担,很多人都会付出举步维艰和腿脚疼痛的代价——但没有什么是不可承受的。世事公平合理。 至于他是怎样得知这些,以及如何登陆,冰封的地窖怎样被匆忙狂喜地打开,征服者如何醒来,生命如何开始在这个星球上活动等等,他都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他发现自己蜷曲在柔软、暖和的吊床上已有一段时间。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天空。 五 一只嘴唇向前突出、双眉斜耸的黑猩猩正伏在他身子上边。马钱德认出,这个年轻人就是弗格森。“喂,”他说,“我失去知觉有多长时间了?” 黑猩猩不知所措地回答:“啊——您没有失去知觉,一点儿也没有。您一直——”他讲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马钱德道。对于他所借用的肩膀宽阔、四肢粗短的身体的力量,他充满感激之情,因为他抵达的这个世界有一种令人不适的强大挤压力。这种力量使他头晕脑涨。灰色的天空上稀薄的云朵围绕着他在转动。他忽然又感受到痛苦和欢乐的奇特袭击:他想起了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还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喜悦。他问道:“你是说我一直——它叫什么来着?不稳定吗?换体并没有产生作用。”但他并不需要得到弗格森的证实。他很明白,如果他再昏迷,那将是最后一次了。齐泽尼已经警告过他。 扭头向一边望去,他看到男男女女——人类中的男男女女正焦急地等待着,这使得他发问:“你还是一只猿吗?” “暂时还是,马钱德博士。” 马钱德听到这样的话晕了一阵子。由于注意力集中不了,他只好咬着自己的前臂和滚圆的肚子。“不!”他叫着,竭力想站起。 弗格森上前帮他,马钱德很感激这头猿有力的胳膊。他又想起一直叫他心烦的事。“为什么呢?”他问道。 “什么为什么,马钱德博士?” “你为什么要来?” 弗格森心情激动地说:“因为第谷号上有个人我要见见。” “一个女孩?”——马钱德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不是她——是他们。是的,我见到他们了。是我父母。您瞧,第谷号出发时我才有两岁,我父母身体非常强壮——人们对我讲,那时候自愿者很难找到——对,您当然比我更清楚。不管怎样——我由一个叔父收养。父母给我留下一封信,在长大后看……马钱德博士!您怎么啦?” 马钱德摇摇身子倒了下去,他已无法自制。但他明白出了什么事,可以感觉得到黏黏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滚滚淌出。这个最后的、没有料到的打击实在是太残酷。他能够面对五万个被毁的生命并可为之内疚仟悔,但是,一个丢给叔父、只有一封信证明其身份的弃儿却使他伤透了心。 “我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不杀死我?”他说。 “马钱德博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果只是——”马钱德小心谨慎地说道,“我不希望得到什么思典。不过,如果我有可以补偿的办法就好了。可我没有啊,我已经一无所有,甚至寿命也很有限,所以毫无用处。不过,对不起,弗格森先生,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弗格森道:“马钱德先生,假若我没猜错,你是说你在为研究院道歉吧。”马钱德点头称是。“可是——啊,我不该讲的,可这里没有别人。好吧,让我把它讲出来吧。征服者们昨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这个星球起个名字,投票结果完全一致。你知道他们怎样给它命名吗?” “请听着,马钱德博士。他们是用那位曾启迪过所有人生命的人的名字来命名的,那是人们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他们将它命名为马钱德。”弗格森说道。 马钱德凝视着他,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马钱德博士!”弗格森关切地探问。接着,他终于担心起来,扭过身来像猿一样四肢着地爬行着迅速去找飞船上的医生。医生曾经给他下达过严格的命令:若病人有任何危险迹象,就要马上叫他。 他们回来时,猩猩已经死去。他们看看面前的森林,又互相看看。 “我希望,是昏过去了,”医生说,“这样也许还能挽救。” “不过夜里太冷,他会染上肺病死掉的。” “已经不行了,”医生尽量自然地说,“不管从任何意义上讲,他都已作古。” 他弯下腰,抚摩了一下由于同新伊甸园吸引力相抗衡遭到损伤的大腿,然后直起身来,抬头遥望天空中的星球。一颗闪光的绿色星是属于格鲁姆布里奇的另一个星体,非常遥远。最为暗淡的中间有一点,可能那就是太阳。 “是他将这些星体赐给我们,”医生说,接着扭过身去看城市,“你知道做一个善良的人意味着什么吗,弗格森?这意味着要超越实际生活中的你——这样,即使是你的失败也可以使人们更接近成功——这就是他给我们做的。我希望,他听到了你刚才给他讲的话,我更希望他死去时能记着这些话。”医生说。 “如果他不能的话,”弗格森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其他人是会记者的。” 第38章 这一天他们埋葬了马钱德蜷曲着的身体。 这是在这个星球第一次举行葬礼,也是史书记载中的第一次。马钱德星的航空中心前的广场上竖起一座碑身上有铭文的雕像: 星辰之父 半身浮雕刻的是一只猩猩的形象,它身体蜷曲,坚毅的眼睛逼视着世界。人们能得到的是猩猩的躯体,在纪念碑下埋葬的也是这只猩猩的躯体。但是在此矗立的雕像,却属于一个神灵。 干扰速度 我预订的座位在前边,挨着窗子。但是,在旁边的座位上,我却看到了戈迪·麦肯齐的预订单。我只好一直向前走,直到服务员向我打招呼:“喂,格鲁博士,很高兴又同您在一起……” 我在走道上停下脚步:“我能在近处什么地方换个后面的座位吗,克拉拉?” “啊,我想——让我看看……” “那一个怎么样?”我见上面没有订票单。 “哦,那不是靠窗座……” “不过,没有人吧?” “嗅,让我查查。”她翻出纸夹中的座位表格,“当然可以。我把您的包放起来好吗?” “哦——哦,我还有工作要做。”我真的有工作要做,这也就是我不愿坐在麦肯齐旁边的原因。我俯身坐进座位,同时皱眉瞧瞧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暗示他我无意找话题交谈。他也皱眉相敬,以示正合他意。此时我看见麦肯齐走进舱来,但他并没有看到我。 就在飞机起飞时,我看到克拉拉弯腰检查他的安全带,而且还以同样姿势将上面写有我名字的预订单握在手中。好漂亮的女孩,我心中暗想。 我不愿给你们这么一个印象:我是有钱享受飞机旅游四处周游的富翁,同航空小姐总是一见钟情,难舍难分。我平时遇到最多的也不过是纽约航空公司的一两位——啊,对了,我跟法国航空公司的一位航空小姐一道飞过那么一两次,那也只是因为有一次巴黎地铁工人罢工无车可乘,她让我坐了她的雪铁龙,这算是搭便车。不过,仔细算来——对,可也真是的——我想我飞的次数不算少。那可都是些危险的买卖。尽管我的学位是在大气力学方面取得的,但我的专业却是信号调节——你知道,就是设备测量器或者光学观察器,我们用它们来解释这样那样的压力、温度、化学成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现在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学科,所以我总是被邀参加会议。我说“被邀”,不是指我可能拒绝那个意思。如果我想在这个部门保住位置以求有工作的自由,就无法拒绝。而会议总是奢侈之极,欢乐异常的,所以我至少有时间乐一乐。真的,在堂皇高雅的旅馆下榻,我觉得心醉神迷(还可在机场品尝墨西哥式食品),何况还可以品评高档酒类呢。 那自然也是可笑的,因为我并没有想到会议会开成这般模样。年轻时,我喜欢读威利·李的文章,爱到波茨坦(我指纽约的那一个)树林中寻找人参,以便挣足钱到麻省理工学院求学,然后要建造宇宙飞船。那时,我想像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破衣烂衫、身体瘦弱、满腔渴望的科学家;我想到,我可能从不会逾越实验室一步(我现在猜想,那时我还以为宇宙飞船是在实验室里设计的),而且通宵达旦地研究计算直到把身体弄垮。可是,现在的情况证明,损伤我身体的倒是杏仁鳟鱼菜以及不停的时空倒换。 但我知道,该如何处置。 这便是我何以不愿把四个半小时的时间浪费在同戈迪·麦肯齐进行冗长而无聊的谈话上的原因。 那本不属于我的领域。不过,我倒是跟几个研究系统论的专家谈过它。正如你想跟他们谈论他们的专业问题的人一样,他们态度极不礼貌。现在且让我来解释一下。在任何一个适当规模的领域,每一个月都要举行大约二十个各类聚会、讨论会和座谈会,你无论如何起码要参加一些,否则就说不过去。这还不包括工作会和计划例会。而且,会议不一定在什么地方开。自从上个圣诞节以来,一周整整7天,我都没有在家睡过觉,尽管一直患有流行性感冒。 现在的问题是,所有这些会议有何效果呢?我曾经一度考虑过一种理论,设计出了整个模式。这属于一种灵巧的驱动器,制造出来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使我获得信息——不过,假若你乘坐一个喷气式飞机以每小时600英里的速度到什么地方去,你毕竟明白自己有重要事情要做;不然,就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可是,有谁愿意这么做事呢? 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力求寻找更好一点儿的途径。你知道,要飞上3000英里,坐在旅馆大舞厅的镀金椅里洗耳恭听25个人向你宣读论文,有比这样交流信息更合的办法吗?这些论文中有23篇你是不屑一顾的,而第二十四篇又无从了解,因为宣讲者的口语方言太重,而且由于他急着赶飞机参加另一次会议,所以讲得极为草率。这样,就只为第二十五篇一篇论文白白浪费了你四天时光,其中包括旅行时间。假若在自己办公室里,你只需花15分钟就可了然于心,而从中所得到的一定更多。当然了,你如果在咖啡厅中,邻座的什么人说不定会给你讲一番最新技术,因为你知道他所在的公司正在试验遥测术,这你是无法从书本中了解到的,正可以取长补短。但是,我已经注意到,想寻求这样信息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而且兴趣也越来越少,这可能是由于你在第300次会议之后已经心灰意懒再不愿结交新友。你脑子里满是回来时书桌上等你去做的事情。而那次布鲁塞尔国际学术联合会上,那个该死的埃及人唠叨个没完,让人在一个半小时里好像参加苏伊士战争一样拂之不去印在脑海里,至今记忆犹新。 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如此繁多讨厌的会议既浪费时间,又浪费宝贵的飞机燃料,对不对? 这是由于会议留下了缺憾:电讯传导实在是既省钱,又便利的。我不知道你是否看到过贝尔试验室有关他们的图像显示电话的录像——他们在十多个会上放过——这种电话几乎使一切如在眼前,它比电话要便利快捷,而且各种信号尽数传达,不过呼吸中含有的威士忌味这样的内容是传达不出来的。这还不过是一种微型机械,其他诸如传真机、传播器、远程电脑等等还有很多……对,我们既然造出了它们,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你知道,人们是怎样剪辑信息录音磁带的呢——消除可有可无的讲话内容,剪掉停顿的部分,甚至将没有作用的音节都洗掉。而你仍然可以完全透彻地理解,尽管一分钟语速只有400个词,而不是六七百个(但后者半数都是在重复或者“我的意思是说”)。 好了,这是系统领域;正如我上面所讲,而不属于我的研究范围。但有必要听取专家意见,而不是我的意见。也有一两个同道心急如焚,我们准备一旦找到时间就聚集在一块儿商讨此事。 或许你想知道我提供什么建议。我认为,我确实能讲出个道道儿来。比如说,讨论解决会议问题的方法是什么?我已经看到一些文章,谈及简化会议的办法以及参与者真正参与的会议。我自己也有了我自己的想法。我暂且命名为讨论定额,此即探讨讨论会每个参加者发言要在最低限额的时间内讲解一个单独问题,并使听者弄明白(且予以辩论或反驳),然后再讲下一个问题。 是的,如果有半数的会议能像我想的,像我这样的人便可以在现在我们花费的四分之一的时间里把事情办好——而这还是比较保守的。 会下另外四分之三的时间用来做什么呢?啊,用来工作呀!用来做那些我们该做而没有找到时间去做的事情。我这样讲是严肃的,切合实际的,也是可行的。我确认,我们可以比现在多做四倍的工作。而且我的确还认为,我们能够在5年而不是20年里登上火星;我们能够在12年而不是50年里治愈血癌,如此类推。 好了,就是这样,这也就是我不愿浪费时间跟戈迪·麦肯齐闲聊的原因。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笔记都放在箱中带着,四个半小时时间定能把它们整理出来,放在一块儿交给我研究系统工程的朋友们以及其他有兴趣的人。 飞机一起飞,我便将小桌拉开,开始整理一大堆小纸片。 不过,纸片并没有理出头绪。 事情总是办不成,这是可笑的——我是说,当你想做某件事,你向前看看,预定在什么地方有时间去做,但忽然时间却不翼而飞,你什么也没干成。情况是这样的:克拉拉小心翼翼拿来了鸡尾酒——她知道我一向喝加柠檬的不带甜味的特殊马丁尼酒——出于礼貌,我只好把纸片挪开。接着她又端来了小菜,我饥饿难耐,不得不将纸片收入包中。然后,我又觉得是否有用正餐的必要。就这样,用餐花去了我几乎两个小时,当然包括喝酒以及饮料的时间。尽管我并不真的想看电影,但面前就是那种银幕,上面的人物就在你面前狂轰滥炸,放枪呜炮,火花四溅,即使斜着眼也能看得到——还有,甚至前夜在酒吧间另一排荧屏的影像,也混入你面前的荧幕——所有这一切都犹如时光一起交错重叠起来,成为一个“现在”,终于粉碎了我的注意力。当然了,这其中还含有酒精的作用。等到电影一结束,第二道咖啡和薄荷酱就又上来了。接着安全带上方亮起了信号:我们已抵达威尔逊峰上方。下飞机后,我已再无时间整理笔记了。 第39章 不过,我已经习以为常。我在波茨坦树林寻找人参时,不一样空手而归吗?经过如此经历,最后只好靠助学金去求学。 我登记过后,洗一把脸,来到会议室,刚好赶上参加一个令人厌倦的导师会,讨论的是游移不定的大气中无污垢的空气产生的动荡。参加人数很是不少,会议室有七八十人。我却想像不出,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所以我一拿到时间表,就溜了出去。 咖啡机旁有人对我叫道:“嗨,奇普。” 我走过去,跟他握握手。这是一个年轻人,名叫雷斯尼克,来自我获得硕士学位的那个小学院,他看来闷闷不乐,面带温色。他身边还有一人我不认识,这人个子高大,头发花白,颇有点儿银行家的派头。“拉莫斯博士,这位是奇普。这是拉莫斯博士,在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我觉得好像是国家航空航天局?”雷斯尼克介绍道。 “不是。我在一个基金会工作。”他说,“见到你真高兴,格鲁博士。我一直在沿着你的道路展开工作。” “谢谢你,非常感谢你。”我很想喝杯咖啡,但又特别不愿一边喝咖啡一边站在那儿同他们谈话,所以只好说:“哦,我最好去登记一下,所以假如你们谅解的话……” “请随意,奇普,”拉里·雷斯尼克说,“一个半小时前我看见你登记过了。你是想回你房里工作吧。” 这真有点儿叫人尴尬。拉莫斯博士微微一笑道:“拉里给我讲了你的一贯作风。刚才你过来时,他实际上讲过三十秒内你必定出来,果真不出所料啊。” “哦,无污垢空气产生的游荡不属于我的专业……” “啊,没有人怪您,向上帝起誓。想喝点儿咖啡吗?” 惟一可做的就是表示感谢了,所以我说:“是的,请吧。谢谢。” 我看着他拿过杯子,用大银壶注满了它。他似乎有些面熟,但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们曾经在达拉斯二次高层云讨论会上见过面吧?”我说。 “我想没有吧。要加糖吧?不,我实际上很少涉足这种会议。不过,您的论文我倒读了不少。” 我搅了搅咖啡:“谢谢你,拉莫斯先生。”我通常要做的就是复述一个名字,直到不会忘记为止,不过大约有半数倒真的给忘了。“我明天上午发言,拉莫斯先生。讲‘从激荡不停飞船中测量斜度的光度学技术’,我想,没有什么不是以他们在兰利做的一切为蓝本的。” “是的,我看过摘要。” “但你是不求甚解,一扫而过吧?”拉里粗粗呼出一口气,“那今年要花多少?” “哦,不少。”我假装要快点儿喝咖啡,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拉里好像面带温色。 “您来时,我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一年有三十篇论文,时不时还要向学会提交报告。你哪有时间真正在自己书桌旁待上一个月?我知道,在我自己的部门……” 我有了点儿兴趣,但却无法深入,因为我想回去整理笔记。我又呷了一口咖啡。 “您知道霍伊尔怎么讲吗?” “我不知道,拉里。” “他讲,如果一个人有一分钟做某件事,不管是什么事,整个世界都会合谋使他无法干成。项目主席邀请他宣读论文;受托人拉他参加会议;报社记者约他采访;电视台呢,则让他跟滑稽演员、乐队指挥以及妙龄女歌手同时在荧屏上露面,谈论火星上有无生命。” “而跟他有同感的人又在他不参加会议时强留他谈话。”拉莫斯博士格格笑起来,“真的,奇普博士,即使您长此以往,我们也会理解的。” “我简直搞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拉里说。 他显得异常烦恼。“关于这件事,”拉里接着道,“我还什么也没做过。不像你,奇普。但总有一天,我会做出点什么的。” “不要谦虚嘛,”拉莫斯博士说,“为什么我们不找个地方坐下谈谈——除非您真的想回去工作,奇普博士?” 我几乎说服自己跟拉里和拉莫斯博士谈一谈,这也是我的工作。于是我们先到我房中,接着又来到拉里房中。在他房中的包里放有一份兰德社团的报告,以及我曾经送给他的一些笔记。大约10点时,午餐送来了。我们一边讨论问题,一边喝着冰镇咖啡,并且用拉里随身带的一个小杯痛饮起波旁威士忌。我给他们讲了我对技术信息传递的系统论方法的详细看法,拉莫斯博士聚精会神,对每一点都抱有极大的兴趣,我们两人不论是谁也没遇上过这样的听众,尽管他只是一味地讲“是,当然”以及“我明白了”。有这两位的支持,我对此信心十足。 这一晚过得晕晕糊糊,到最后,我们甚至计算起,如果凡是活着的人都把时间用在工作上的话,我们可以怎样快地征服火星,并且发射一个舰队的太空人造飞船。接着,我们停顿了一下,拉里站起身来,推开法国式玻璃窗。我们来到他的阳台上眺望。20层楼外,洛杉矾就在眼前。南边小山雷声阵阵,闪电不断。清凉的空气使我头脑清醒了一会儿,并且使我首先意识到我昏昏欲睡;然后,我便意识到,我必须在7个小时内读完那个讨厌的论文。 “今天真没有白过。”拉莫斯博士道。 拉里微微一笑:“对你们这些年长的会员自然是这样的,”他道,“不过,我倒是很愿意翻翻你的笔记,奇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只要你不把它们弄丢就行。”我说。然后转身返回我的房间,躺到床上,自己对自己傻笑,最后才沉沉入睡,还梦想着每年可以有大约五十个周搞我自己的事。 睡得尽管很稳,可床头旅馆的铃声一响,我就马上醒来了。我们已约定在拉里房中用早餐,这样我便可以收回我的笔记,并且也许可以在上午会议开始前闲聊一会儿。当我赶到他那一层楼时,就看见拉莫斯博士向我走来。“早晨好。”他说,“我刚才叫醒了两个度蜜月的,他们很不高兴。拉里的房间不是2051吗?” “是2052。在另一边。”我说,他微笑一下,踏上楼梯,很快给我讲了一个非常可笑的关于度蜜月的笑话,等我们来到拉里门前,绝妙之处正好讲完。 我上前敲门,但无人应声。我一边大笑,一边说:“你试试。”拉莫斯博士敲敲,也无人回答。 我停止大笑:“他不可能忘掉我们会来,对吧?” “推推门,为什么不呢?” 我上前推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但拉里却不在房内。洗澡间房门开着,阳台窗户也开着,但拉里却无踪影。他的床上乱成一团,但却是空的。 “我认为他是不会出去的,”拉莫斯博士说,“看,他的鞋还在那儿。” 阳台不大,不可能藏在那儿。但我还是走过去,察看了一番。阳台狭窄,又被雨水打得光滑滑的。这里只有两张轻便折叠椅,还有几个烟头。 “好像他出来到过这儿。”我说。然后,我似乎感到好笑,便从栏边俯身向下望去。这就一点儿也不好笑了。因为就在旅馆呈弯曲状的前沿,喷泉边上,有个影子四肢松开躺在那里。有一个人站在旁边,高叫着守门人。时间尚早,我听见他的叫声模模糊糊从200英尺的下方传来,回荡在我们和拉里的尸体之间。 他们取消了上午的会议,并且决定下午继续进行。我跟麦肯齐争论不休,闹得不可开交,因为按预定计划他要在下午3点宣读论文,而我也被改在这个时间发言,让他擅自决定为所欲为我就是感到不快。跟验尸官以及旅馆人员一块儿搞了两个小时,帮助他们推测拉里为什么会跳下阳台本已不快,而当发现他跳楼时手中仍摸着我的笔记纸片,并且这些纸片给雨淋过带着点点泥土撒满一地,就更叫人不快。 我心里烦透了。我曾经听说埃利克宣读完他的论文只用了3分45秒,我要尽力打破他的记录,然后我便把带的东西丢进箱中,办了手续,准备直接出发到机场去,搭乘最早一班飞机回家。 但服务员却说:“我有一个口信给您,奇普先生。拉莫斯博士请您在见到他以前不要离开。” “谢谢。”我说。去还是留呢,我自己犹豫不决。但是,不管怎样我却无法自己再拿出决定来,因为拉莫斯穿过走廊向我走来,友好的面孔中带着焦虑的神情。 “我就知道您要走,”他说,“请先让我占用您20分钟时间。” 我犹豫了一下。他马上向侍者打个手势:“过来。让他看着您的箱子,我们下去喝杯咖啡。”这样,我只好随他走到咖啡馆的内厅中,我怀疑,他是否能认出拉里摔下来的地方。但我对此类事并不敏感,很明显他也是如此。我们还没在桌边椅上坐稳,他就将一个侍者拉到跟前,并且没经我同意就要侍者去取咖啡和三明治,同时一刻不停地对我讲了起来。“奇普,”他说,“不要灰心,我为您的笔记感到遗憾。但是,我不愿看到您放弃此事。” 我向后靠在椅子上,感到疲惫不堪:“啊,我不会的。拉莫斯博士……” “叫我拉斯洛吧。” “我不会的,拉斯洛。实际上,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我知道您会这样的。” “我计划,如果下周不参加一两次会——不管怎样,我可以利用拉里的死做借口;实际上,找什么借口都行——我凭借记忆就可以重新写出来。唉,或许这一周还不行,只能做思考时间。 第40章 我还要人送些报告的副本过来。不过迟早……” “好的。我要跟您谈的就是这个。”女侍者端来了咖啡和三明治。她刚将它们放下,拉斯洛便挥挥手让她马上离开:“您看,您是我来这儿特意要见的人。” 我凝视着他:“您对光度学有兴趣?” “不——不是您的论文——是您的想法。看在上帝份上,就是我们谈了一整夜的东西。直到雷斯尼克昨天跟我说起您,我才明白我要的就是您。经过昨夜的交谈,我已定下了信心。” “我已经有了工作。博士——拉斯洛。” “我也不是给您找工作。” “那,是什么……” “我是给您提供一个使您想法行之有效的机会。我有资金,奇普,基金会资金,正找花的地方呢。它不是要用在太空探索,癌症研究或者高等数学上——这些已经有充足的资金了。我的资金要寻找的是不同于正常模式的项目,大的项目,像您这样的项目。” 啊,我当然激动不已。受到这样重视,实在难得。 “我在华盛顿第一件事就是通告委员会秘书处——我是指,委员会在那儿开会……当然了,在电话里我不可能讲得太多。但是,愿者上钩嘛,奇普,委员会会同意的。下周要开会,我希望您出席。” “在华盛顿?我以为……” “哦,不是。基金会是国际性的,奇普,这次会议在科莫湖举行。不过,我们当然会承担费用的。您到那儿可以做很多事情,您办公室也不会打电话干扰您……” “可是,我意思是,我拿不准……” “我们会支持您的。您要什么都成,一个后勤部或一个指挥部,在艾奥瓦的埃姆斯我们已初步建立了一个机构,您当然要到那儿去。不过,一个月才那么几天,而且,”他微笑一下,以示道歉,“我知道那对您不算什么。您如果能将勋章挂在胸前,其他别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可激动的了。不管怎样,秘书处已委托我告诉您,您已被邀接受理事职务。” 我急不可耐地需要喝咖啡,于是就喝了一口。“对我来说,您走得太远了,拉斯洛。”我说。 “理事们在弗拉格斯塔夫开会,他们在那儿有一个乡村俱乐部,您会喜欢的。当然了,每年只有六次,但很值得,奇普。我是说,我们像做别的任何事一样自有我们的策略。如果您做了理事,您就能施加很强的影响。” 他侃侃而谈,我端坐一旁洗耳恭听。我所期盼的一切,果真要实现了。下周,在意大利一间阳光充足、宽畅舒适的房间中,通过巨大的窗子可以俯视科莫湖;在这里,我已俨然成为老派资格的项目指导人,地位是理事,常务委员会委员以及50位咨询委员中的一个。 再下一周,我们在埃姆斯为雷斯尼克纪念大厦举行落成仪式——名字是我的主意,但人人同意——尽管才过了一年时间,但我可以看出我们可以在那里真正做出成绩来。一般看来,我把那么多时间花费在管理性工作和会议上是不适宜的。但是,当我有一次在蒙特利尔给拉斯洛提及此事时,他向我微微一笑,露出同意的表情。“我怀疑您考虑这个问题要花很长时间,”他格格笑起来,“但是,与其匆匆忙忙,不如缓步前进。您自己也可以看得出来,效果还是不错的。我不是给您讲过,您的巡回报告给人印象很好吗?” “谢谢。是的,你实际上讲过。无论如何,我们一旦把雷斯尼克分期付款基金安排妥当,就会有更多时间的。” “妙极!不要给人说我给您讲过,”——他眨眨眼——“但可记得我给您讲过交叉学科事务委员会主席一职的可能性任命?对了,那不是官方性的。但已经确定下来了。我们在肖勒姆已经为您安排了一个套房,您会时常用到这套房子的。我们甚至还将一个房间改造成办公室,您可以在旅行间歇在那儿作些笔记什么的。” 好吧,我当然告诉了他,如果他指的是我那些需要重新整理的笔记,那它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房子。实际上,压根儿没那个必要,因为我根本没有动手整理。 我觉得,不论怎样,我总是幸运的。但实际上我并不怎么幸运。比如,可怜的霍尼曼——我已经写信给他,让他把给我准备的报告的另一个副本送来,但却忽然传来噩耗:他的船在暴风雨中失事。人们花了一周时间也没找到他的尸体。即使他做过报告的副本,又有谁知道是放在哪儿?何况…… 对了,雷斯尼克死的那天,讲的那个可笑的问题是:如果有人真能做出点什么,整个世界的人便合谋予以反对。他还讲:“我真弄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假若这是个笑话,寓意何在?我左思右想。我是说,假如有人不愿我们尽可能迅速向前,有人从另一个世界…… 那样想是愚蠢的。也就是说,我觉得假设是愚蠢的。 仅仅出于好玩儿吧,有两件事我很想知道。 其一是,基金会是在哪儿而且如何搞到的钱? 其二是,那天早上2051房间是否真有一对度蜜月的人,正当拉里飞身落下20层楼时,非常偶然地被拉斯洛·拉莫斯叫醒。 另当别论 孙维梓译 我沉思地坐在铁床的边上。另一条被子被用来铺在床上当作褥垫,这当然并不那么舒适,不过我面临的却是比这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马上就要把我转移到附近的监狱里去,在这以后再过一段时间我还将被投放死牢,当然一开始会有法律上的一套审判程序,但那些纯粹只是形式。因为我不仅是在犯罪现场给逮住的,而且连我自己也对这一切供认不讳。 我被指控蓄意谋杀我的朋友拉里·康诺特,他甚至还救过我的命。我自己当然会提出一些辩护理由以求减轻罪责,但法庭可能会对此不屑一顾。 康诺特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后来战争才把我俩分开。若干年后我们终于又在华盛顿重逢,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不象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他在这段时间里,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一展抱负之处,并为此努力奋斗了多年,但其内容则对我秘而不宣。我自己原来也有过一番雄心宏图,只是当我在解剖学上一无所成以后,我就和科学无缘了。老实说,还在我刚踏进解剖所那会儿起,我对医学的兴趣就已一落千丈,我倒不是厌恶那些死尸,只是觉得这里面实在没有多大意思,所以我也从未获得过任何学位或职称,而且这对于一个参议院的警卫人员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职业听起来似乎并不太体面,但我并不以做个警卫而感到羞愧。一般说来在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地方,我甚至还相当喜欢这个职务。参议员们在我们警卫人员面前通常都能够毫无顾虑,对我们十分友善,我们也常常知道不少发生在政府内幕里的秘闻趣事。从个人方面来说,不少人都得有求于我们——这主要是那些急于猎取新闻的记者以及政府的小官员们,他们往往能从人们无意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得益匪浅;当然还有那些希冀在议会进行重大辩论时置身于大厅回廊中的游客们。 举个例子说,和拉里·康诺特的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我和他恰好在街上相遇,寒暄一番以后,他就问我能不能为他搞张议院的通行证,以便参观最近将举行的外交政策辩论。第二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一切手续都已办妥。 当国务卿刚刚上台发言时他就来了,他那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由于心满意足而熠熠发亮。然而这时突然爆发一阵巨大的叫喊声,整个事件大家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一共冲进来三个人,都是来自中美洲的恐怖份子,企图用暴力来对我们的政策施加影响。其中有两个人手持短枪,第三个小个子拿的是手榴弹,在枪战中打伤了我们两名参议员和一名警卫。我和康诺特正并肩站着,当时我扑向那个已经扬起手榴弹的小个子,把他掀倒在地,手榴弹也滚向一边。在我正想去抓它时,一眼瞥见它已被拉开了弦行将爆炸,结果就在我有点犹豫的一瞬间,拉里已经突然伏身在手榴弹的上面…… 事后在报纸上把我们两人都吹捧成了英雄。报上报导说,那简直是个奇迹。拉里在全身脸朝下地扑在手榴弹上时,居然还来得及把它从身下扔了出去,使它在爆炸时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的确,弹片没有给谁带来伤害。报纸上还说,手榴弹的爆炸只是使拉里丧失了知觉。这也没错,他的确丧失了知觉,过了整整六个小时才苏醒过来,而且在这以后的整整一昼夜里他还处于半苏醒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又过了一天,我才在晚上去探望了他,他对我的到来感到十分欣慰。 “你和我可都成了新闻人物了。”他分外亲切地招呼了我。 “拉里,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说。 “这算不了什么,迪克,不足挂齿。我扑上去完全是出于本能,不过我们两个都够走运的,就是这么回事。” “报上说,你干得简直棒极了,动作迅如疾电,以致谁也没法看清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 “在那种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他以更加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当然谁也无法来得及看清所有这一切的。” “不过我来得及,拉里。” 他的小眼睛显得越发缩小了。 “我正好位于你和手榴弹之间,你不可能从我的侧面扑上前去,也不可能从我头上越过,更不可能透过我的身体,但你竟然会躺在那手榴弹上面!” 第41章 拉里仍然默不出声。 “还有一件事,拉里,手榴弹就是在你身子底下爆炸的,你的确被气浪掀起过,难道你穿上了防弹背心不成?……” “别忘了事实,”他轻声咳了一下说,“那……” “把你的‘事实’放到一边去,朋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取下了眼镜,不知所措地擦了擦眼睛。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报上是这么写的,手榴弹起爆是在几……” “让报纸见鬼去,拉里。”我轻轻打断了他,“你得知道,我就在当地,而我的眼睛是睁着的。” 拉里·康诺特的个子本来就不算高,但他给我的印象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渺小,在椅子上简直蜷缩成了一团。他以那种眼神瞅着我,就好象我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尼密吉达的化身似的。 然后他纵声大笑,那几乎是一种幸福的笑声,以致我由于意外而哆嗦了一下。 “好吧,迪克,这种捉迷藏式的游戏该结束了:我当时失去了知觉,而你却睁大了眼睛……反正迟早我总得向某个人承认这一切的,干吗这个人不就是你呢?” 后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记在这本临别笔记之中,仅仅省略了一个细节,真的,不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任何人任何时刻都不会再知道它,在任何情况下,谁都别想从我这儿得到它的。 “当然,我不可能不清楚,”拉里说,“你或迟或早会回忆起我们在咖啡馆里的那次夜谈,我们曾无休无止地对上帝和宇宙等问题进行争论。毫无疑问,你是不会忘记这事的。” 是的,我没有忘记,我至今还记得我是如何无情地抨击他那些荒谬的论断和假设的,而他又是如何固执地为之辩解。其中有一点特别怪诞无稽,但拉里甚至想要着手证明它…… 至此我的脑海中就有些茫然了。 “那时你似乎断言说,”我费力地字斟句酌地回想说,“什么总有一天人类的意念能够掌握……嗯……什么心灵力量,说将来我们人类能不借助于任何机械,甚至连手指头都不动一下,就能够依赖我们思维的力量使自己在眨眼间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总之,你说过对于人类的意念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哪,我那时可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拉里感叹不已并陷于沉思之中。 我没有去妨碍他的思路,因为这时连我自己也得好好想想。 “自然,”他重新说下去,“人类的意念本身并不具备这种功能。我当时对你所讲的一切,统统只不过是空想家的热情洋溢的大话,而不是科学家们经过上百次实验所证实的结论。但是在某些地方我总算还是正确的,就是这些地方使我找到正确的答案。的确存在着某种……就算是某种技术手段吧,藉助于这种手段人就能使自己的思维象在日常生活中干体力活那样工作。只消掌握了这种手段,人就最终地战胜了自然!” 他声音中流露出某种异样的语气,在他目光中闪现出某种熠熠的神采,都使我感到他的确已经向大自然索取到了一种伟大的奥秘。这一次我对他十分信服,即使昨天没有发生参议院那次事变的话,也是如此。 “掌握了这种手段,”他继续说,“人类已经是无所不能。你懂吗,迪克?绝对的万能!想飞越大洋吗?只需要一秒钟。控制即将爆炸的炸弹?你已经亲身目睹过了。当然,这实际上是在做功,和做任何功一样,都得消耗能量,谁也不能回避这条自然法则。正因为如此,我才整整瘫倒了一天。在瞬间要想中和掉被释放出来的大批能量至今也是够困难的。与此相比,要使飞行中的炮弹偏离预定轨道就容易得多了。而从枪膛中取出子弹放进自己袋中,使射击失效更是小菜一碟。距离已经不起任何作用,只要你愿意,迪克,”他眼中迸发出自豪的火花,“你就能在眼前看到那价值连城的英国豪华的皇家王冠……‘” “那么你已经能够预见未来了吗?”我问。 他皱了下眉并摇摇头。 “干吗用这种腔调说话,迪克?要知道我是在谈论严肃的课题,我从来不搞招摇撞骗这一套……” “那你能读出别人的内心思想吗?” “哼,你不大理解这次谈话。不,我这点办不到。以后也许在什么时候我会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无论如何,眼下不行。” “那么给我表演一下你眼下能够办到的事情吗?”我请求说。 他笑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这次谈话感到满足,我很理解这一点。多年来他一直向所有的人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十多年的探索和实验都是在完全的孤独中进行的。十多年暗中的期望与失望,从出现模糊的想法一直到成为真正的现实都是一个人在承担。他需要让自己的满腔感受有个发泄的机会,所以我想,他一定在为最终能向人揭露这一切而欣慰万分。 “表演什么吗?现在我想一想,”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房间并点点头,“看着窗子。” 窗户自动被打开又重新被关上了。 “收音机。”拉里说。 这台小小的设备突然之间活跃起来,先是咔嚓咔嚓地响了一阵,然后一个按键落了下去,刻度盘亮了起来,音乐声随之而出。 “注意看!” 音乐戛然而止,收音机消失了,但旋即又在原地出现,只是电源连接线已从插座中脱出并悄然落在了地毯上。 “它大约到过了象喜马拉雅山那样的高度,”拉里说,显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关于这个小玩意儿……” 躺在地上的电源线升了起来,它的插头直奔插座而去,但后来又在空中停了一秒钟,最后拍嗒一声重新落到地上。 “不,”拉里改变了主意,“现在我给你来点真格的。你看着收音机,迪克。我要它在无电源的状态下工作,这只消加强电磁振荡就……” 他专注的目光紧盯住收音机,一瞬间,又是一瞬间,指示灯发亮了,喇叭声传出了第一次的咝咝声。我打椅子上站了起来,正好位于拉里的后方。 我用的是安放在身旁小桌上的电话机,一下子就正好打在他靠近耳朵的后脑勺上,他身子一软并倾倒在地上。我又重重地打了他两下,让他在一时半刻里根本醒不过来,这才把电话听筒扔回原处。 接下来就是着手搜查,我所感兴趣的东西是在他的书桌里找到的;是笔记本中的有关记录。我所想要的一切就是怎样才能掌握他所做的一切,这些关键总共只占了二到三行的内容,其余的东西我都付之一炬。 我又拿起了电话接通了警察局,在听到他们的警笛呼啸声以后,我掏出了随身带的公务手枪,朝拉里喉间开了火。当警察们破门而入时,他早已变得僵硬了。 我问心无愧。在法庭上我力图解释这样做的动机,尽管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陪审员们会认为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在那二到三行的内容里讲述了怎样才能象他——拉里·康诺特——所做的那样去做。任何人,只要一读过它,便也能这样做。所有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康诺特的公式,无论是正直的人、邪恶的人、卑鄙的家伙、罪犯或是精神病患者等等。 拉里·康诺特是位正直的幻想家,这点没错。我们从小就是朋友,我对于他的为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必要的时刻连我的生命都是可以信托给他的,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要知道现在所牵涉到的事情要比这重大得多! 这不仅仅关系到他的生命!也不仅仅关系到我的! 谁敢信赖那些突然成为上帝一样的人呢?不妨设想有个人成为唯一掌握这个秘密的人!他竟能穿越任何墙壁,进入任何密室,闯进任何一家银行的保险库;再设想一下,这个人竟能不怕任何一种武器,那么事情将会怎样? 据说,权力是应该分散的,绝对的权力应该绝对地分散。但是我们还能想象出比康诺特所掌握的更大的绝对权力吗?一个不怕任何惩罚的人又能无所不能,随心所欲,这有多么可怕!尽管拉里是我的朋友,但我依然极为冷静地干掉了他。因为我懂得,一旦有人掌握了能使他成为世界主宰的秘密,我就绝不能再让他活在世上。 至于我自己——当然是另当别论的。 恶魔 王东福译 眼前这个刚从运输舱中搬出来的女孩,一丝不挂,脖颈上标明身份的缎带被冻得直直的。丹迪什不由得感叹道:多么无助的一位美人啊! “你醒了吗?”他问道,却不见她有丝毫的反应。 丹迪什感到内心有一股激情在涌动。她现在完全是被动的,而且没有任何防范。对她,男人可以为所欲为而不会遭到反抗,当然啦,她也不会有所回应的。他知道,她还活着,她的身体会自行变暖、变干,过一会儿她就会苏醒过来。 这艘来自地球的星际飞船,载着一些冷藏起来的殖民者,要跨过那漫无边际的太空,一直飞向一颗过去在宇航图中只有代号,而现在被叫作埃莉诺恒星系中的一颗行星上去。丹迪什是这艘飞船的船长,也是唯一的一名乘务员。眼前这个女孩,他知道叫西尔维娅,但以前从未见过。 等丹迪什回头看她时,她已经醒了,她在拼命地用折刀割着身上的安全带,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好了,你在哪儿?我知道我现在掌握在你手里,但你要明白,你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第42章 丹迪什惊呆了。他不想这样,这使他有些害怕。九年了,这么静悄悄地行驶在太空中,他尝够了孤独的滋味,他害怕极了。船上虽然载着700舱殖民者,但他们全都那么冷漠且毫无生气地浸泡在氦液里,跟他们呆在一块儿绝不是什么惬意的事。然而要在飞船外看到人影,那也许得跑到两光年远的地方去。 航行中的一切都是可怕的,孤独得简直令人恐怖。向下透过水晶玻璃,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远处的星星,但那些东西只能使人更加恐慌而已。丹迪什五年前就说过在航行时不往窗外看,但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时不时透过水晶玻璃向外瞥一眼,对所见到的令人恐怖的景象冥思苦想一番。他现在就呆在这金属牢狱里,随着飞船跌跌撞撞地向着下面那一千万颗恒星的中心前进着。 船上的一点点响动都使人惊恐,因为除了他没有人是醒着的,哪怕是远远地听到一丁点儿金属的刮擦声或是什么物体呼地撞到别的物体上去,对丹迪什来说都是一个威胁。他不止一次地好几个钟头,好几天地惶恐不安。直到查出是灯管爆裂或是那保不定会开开合合的门发出的声响,才能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还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梦到起火。如果说在这钢筋和水晶构成的飞船里会起火,那是荒谬透顶的,但他所梦到的并非房子里起的那种火,而是下面那些恒星爆发的大火。 “快滚出来,我要看看你是谁!”醒来的那个女孩已经在向他发出命令了。 丹迪什注意到,她赤条条的,连一点遮羞的衣物也没穿,和刚醒时一样,正解开捆绑的带子,离开栅栏,在她醒过来的那个房间里四下里寻找他的踪影。 那个女孩还在喊叫着:“接待中心的那些人警告过我们:‘瞧瞧这副钩子!小心把你送到疯人院里!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不错,你现在就要得到这样的下场了,无论你躲到哪儿。你到底在哪儿?看在上帝的份上,滚出来,让我瞧瞧你是谁?” 她摇摇晃晃地半蹲着,轻咬着干裂的嘴唇,警惕地四下寻视。嘴里继续在说:“你要跟我说什么?说一颗太空陨星撞坏了飞船,我们注定将漫无目的地飞下去,你、我,无力挽回一切,不如在船上过一段自己的日子。对不对,混蛋!” 丹迪什透过那个房间的观察孔注视着她,但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是鉴定受骗者的行家,是的,他是一个行家。他曾花了大量时间计划这件事。她是最佳人选,很美,非常年轻,身材又苗条。如同一个hi-fi发烧友通过目录采购商品一样,他翻阅了船上所有352个女性殖民者档案里的缩微照片,从众多的人中选中了她。 丹迪什不善于通过观察别人的相貌来判断对方的性格,但无论如何,他都认为心理学家们是骗子,是废物。他必须用自己熟悉的标准去寻找需要的人选,他希望受自己骗的是那种头脑简单而对别人深信不疑的人。16岁的西尔维娅,智商略低于普通人,似乎有望合乎他的标准。令人失望的是,没有看到她有更多恐惧的表情。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四下里观察他可能藏身的地方。“他们会判你十五年监禁的。你很清楚,对不对?” 旁边的那个栅栏,意识到她已从中逃脱,正恢复过来,在武装着,重新武装自己,准备被再次拿出来使用。 上面的去了四只角的裹尸布,紧紧地卷成螺旋形的团,滑入了处理斜槽中,使下面无菌的裹尸布露了出来。无线电加温发生器通过高压冲击电流测试后没发现故障又自动关闭了。栅栏的四边柔和地向下叠了起来。仪器台自动地被罩了起来。 女孩停下来稍微看了看后摇头大笑起来:“想吓唬我吗?过来,让我们来了结此事。要么,给我件衣服穿,我们认真地谈一谈。” 丹迪什伤心地移开了他的视线,报时器提醒他又该进行半小时一次的各路系统的常规检查了。这种检查做了不下十五万次,而且还要做十万次。他扫了一眼舱里的温度计,量了量氦液的流失量并使它重新达到平衡。接着把飞船的航线与飞行图核对了一下,又测算了一下燃料的消耗量和流速,发现一切正常,于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孩。 只一会儿时间,她就看到了他拿出来给她的梳子和镜子,于是怒气冲冲地梳妆打扮起来。 冷冻技术也有个缺点,就是无法阻止结构复杂的指甲和头发的生长。在氦液的温度下,任何器官都易损坏,虽然技术上可以控制,尸体也被包在富有弹性的茧袋中,仔细地试验过避免有尖硬的东西,指甲和头发还是没有办法剪断。接待中心的人反反复复地强调留短指甲、理平头的重要性,但这些殖民者们却总是不相信。西尔维娅现在就像是一个实习的假发师试验失败了一样哑口无言。她最后想了个办法,把头发卷成小面包似的团,用梳子用力往下扯,细发飘落,就像是沙漠风暴一般。 她轻轻地拍着头发哀伤地说道:“我猜你会觉得很好笑的。” 的确很好笑,丹迪什想,但他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二十年前的孩提时代,像当年时髦地那样烫着鬈发,涂着指甲的丹迪什就曾梦想过眼前的情景。拥有一个自己的女孩——不爱她,不强奸她,也不娶她,而是把她当作一名奴隶来占有,在任何地方不受任何人阻挠地用自己所选择的东西对她施加影响,每夜不知煞费了他多少苦心。 关于这个梦,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只是在学校里学习实用心理学时,间接地假称是某本书上读到的那样提了一下,老师洞悉了他的心理告诉他这是一种被压抑的玩布娃娃的心理渴求。他说:“这个家伙在扮演角色,他强烈地渴望自己成为一个女人,这些被社会排斥受压抑的同性恋行为有多种表现形式……”如此等等。 梦境在任何时候都能得到肉欲的满足,小丹迪什觉醒了,因为受到老师谴责而忿忿不平。 但西尔维娅既不是梦也不是一个布娃娃。“我不是布娃娃。滚出来,把这事给了结了!”言辞尖刻而又坚定,让人震惊。 她站直了身子,垂着手,握着拳,满脸怒容,但毫不畏惧:“虽然我必须承认有这种可能,但我还是很疑惑,除非你是真的疯了,你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做任何我不希望你去做的事。因为你不能掩饰一切,对不对?你不会杀我,否则你永远都不能向别人解释清楚,而且他们也不会让一个杀人犯再去全权负责一艘飞船了,所以飞船着陆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喊警察,那接下来的九十年你只好去开地铁了。”她格格地笑了起来,“这方面我很了解。我的一个叔叔就因为逃避个人所得税而被降级,现在就像亚马孙三角洲上的一条自动推进式挖泥船一般狼狈不堪,你应该来看看他写的信。所以滚出来,我会很乐意让你逃避一切罪责的。” 她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摇摇头说道:“该死的,我说的没错吧?哦,对了,我得上趟厕所,然后我想要份早餐。” 丹迪什在这些要求中得到了些许的满足,至少,他是预见到这些的。他先开了通向厕所的门,然后打开加热炉热了一点浓缩食物。 西尔维娅上完厕所回来时,饼干、咸肉和热咖啡都已经给她端出来了。她伸伸腰,打了个哈欠。“我猜想你不会有香烟吧。”她问道,“我得生活,给我件衣服,出来让我见见你吧。” 显而易见她刚淋浴过,头上裹着一条小毛巾,皮肤也不见得那么干裂了,真是楚楚动人。 丹迪什当时很勉强地在厕所里放了一条小毛巾,但没想到这位受他骗的女孩竟用它来包头。 西尔维娅坐在那儿盯着吃剩的早餐,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像演说家似的说了起来: “我知道,开飞船的往往是一些混蛋,换了别人,谁会一出门就二十年的呢,即使是为了钱,为了任何形式的钱。不错,你就是一个混蛋。所以你把我弄醒了,又不出来和我说话,那我对你也就无能为力了。 “现在,我算明白了,假如你不是因为糊涂干了件蠢事,那么飞船上的这种非人的生活,也会把你击垮的。也许你只是要找个伴?我能理解你。我甚至可以和你合作,为你而守口如瓶的。 “另一方面,也许你正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一些粗俗的想法。不知道你是否能做到,因为他们在给你这份工作之前自然对你进行过细致的审查。不过,设想一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假如你杀了我,那他们会把你抓起来;假如你不杀我,那着陆时我会告诉他们事实真相,他们也会把你抓起来。 “我跟你讲过我叔叔的事情。他就冷藏在水星阴暗面的某个地方,头脑里的那些去贝莱姻星球的航线信息全部消除掉了。你或许认为情况不至于这么糟吧,亨利叔叔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猜他当时的情况和你一样糟,气管炎一直都没有好,又没有个伴。当然他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混日子,不过那样的话他就会被调到别的不那么好的地方去了。所以,他敢怒不敢言,倒不如尽可能地寻些开心好。九十年哪!他到目前为止也干了六次,从我离开地球(不管现在叫什么)的时候算起。你也是迫不得已才干的,那么为什么不出来,我们谈一谈?” 她做了做鬼脸,然后又拿起个面卷,涂上黄油,猛地朝墙边的处理器扔去,水马上把它冲走了。 这样过了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之后,她又说道:“你这该死的,不管怎么说,给我一本书看看吧。” 第43章 丹迪什离开了她。他听到飞船在嗖嗖地飞着。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栅栏开关。他已经输得够惨了,不能再继续输下去了。 栅栏展开了,女孩不由得跳了起来。栅栏柔软的触手把她抓了进去,绑带拦腰捆死了她。 “你这该死的蠢驴!”她大声喊叫着,但丹迪什懒得去理她。 麻醉锥体降到了她的脸部,她大叫大嚷地挣扎着:“等一等!我没说我不愿意——” 不愿意干什么?她再也不能说出来,锥体使她失去了知觉。一个塑料袋伸出来把她的脸,她的躯体,她的腿,甚至散落在头发边的毛巾全给盖住了。栅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冷藏室里。 丹迪什没有再看下去,他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另外,报时器也在提醒他又该去做常规检查了。 温度,正常;燃料损耗量,正常;航线,正常;冷藏室一个新舱还在储存,其它一切正常。 别了,西尔维娅,实在不该选你作目标,丹迪什自言自语道。 可以想像,不久以后,又会有一个女孩被选出来…… 不过,弄醒西尔维娅花了他九年的时间,他想他不会再干了。 他想到了她那位叔叔在南大西洋河岸开挖泥船的情景,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他得在监禁中度过余生,再不能去开飞船了。 他用光学接收仪向外“看”了“看”下面的那一千万颗恒星,用雷达无助地“触摸”着整个太空世界,然后又在船后排放了整整五百万英里的离子流。 他想到了船上的那些无助的数以吨计的躯体,他本来是可以从这些躯体中获得愉悦的,假如他自己的躯体不需要和亨利叔叔的一块儿呆在冰冷的水星上的话。这更助长了他的恐惧感,假如他还能激起自己的恐惧感的话;他也会哭的,假如他还能哭的话。 庞奇 郭建中译 来客身高2.13米。当他走上巴菲住宅前的石板人行道时,脚下的一块石板“啪嗒”一声破裂了,还扬起了一阵夹杂着碎石的尘土。 “哦,太糟糕了,”来客说,“我非常抱歉。不过,请等一下!” 巴菲很高兴等一下,因为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来客。来客摇晃了一下就不见了。不一会儿,又出现了。这一会儿,来客大约只有1.6米高了。他那粉红色的眼珠闪烁着。 “我显形得不好,”来客连声道歉说,“不过,我赔偿你,好吗?让我想一想。你想知道变形的秘密吗?要不,你要医治普通病毒感染的药?还有一张12种增长股的单子——这是我们帮助地球发展计划中的一个项目,这些股票必定会增值,而且增值幅度十分可观。” 巴菲说他很愿意接受这个有12种增长股的单子。他心里暗自庆幸,但脸上还是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叫查尔顿·巴菲。”他说,同时兴高采烈地伸出了手。外星人严肃地握了握巴菲的手。但巴菲觉得自己好像在与一个影子握手。摆瓣氨中国科幻镑埃 “请你叫我庞奇1好了,”他说。“这不是我的真名,不过也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投影,和傀儡差不多。你身边有笔吗?”他很快地背诵着12个增长股的名字;这些股票的名字巴菲以前从未听说过。 这没有什么关系。巴菲知道,外星人给你什么,就意味着你有钱可以存到银行里去了。看看他们给了人类什么礼物吧!比光速还快的宇宙飞船、从硅等无辐射元素中获得能源并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武器,以及制造无比柔软的金属。 巴菲想偷偷溜进家里给他的经纪人打个电话,但他还是先邀请庞奇参观自家的苹果园。得充分利用每一分钟,他对自己说。与这些家伙多呆一分钟,就意味着上万美金的进账。 “我非常欣赏你的苹果,”庞奇说,但看上去有点失望,“我是不是弄错了?听说你和你的一些朋友要去打猎。这是参议员温策尔告诉我的。” “噢,当然,是的!沃尔特老兄告诉你了,是吗?对!”这些外星人就是这样。他们喜欢参与人类的各种活动。他们说,他们来地球上是想帮助人类。他们所要的回报仅仅是容许他们研究人类的生活方式。他们对人类这么感兴趣,那是他们的善意。巴菲还想到,沃尔特·温策尔把外星人介绍给他,也真是太好了。“我们要去小埃格打野鸭,我的几个朋友,有查克,是我们的市长,杰尔,第二国民银行行长,你都认识的,还有帕德里——当然还有我。” “对啦!”庞奇大声说,“看你们打野鸭!”他拿出一张公路交通图,上面画满了凸出的金线条。他要巴菲指给他看小埃格的位置。“车子晃动得太厉害了,我一下看不出那地方在哪儿,”庞奇边说边眨着眼睛表示歉意,“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在那儿见面的,如果你们欢迎的话——” “啊!我找到啦!我找到啦!我找到啦!”巴菲经过一番努力,总算在地图上指出了小埃格的确切位置。庞奇的嘴唇无声地上下一张一合,把那些金色的线条转换成相应的时空极坐标。突然,庞奇消失了。这时候,其他几个朋友坐着旅行车高声嚷嚷着驶上了公路,车后飞扬起沙砾。 这下巴菲赢得了朋友们的刮目相看。帕德里曾远远地看到过外星人一眼。当时,那个外星人正在洛克菲勒中心画溜冰运动员的图画。这是他最接近过的一个外星人。“上帝啊,你运气真好!”“巴菲,他有没有给你一个超级发夹?”“他是不是给了你一个醇和的马提尼酒的新配方,上面还有小钻石呢!”“巴菲没那么幸运,朋友们!也许,他说了六个新方法——哦,对不起,帕德里。” “不过,巴菲,说真的,这些外星人确实是挺慷慨的。你们看,他们在埃及建了大水坝!这个叫庞奇的外星人到底给了你什么?” 巴菲狡黠地笑了笑。车子在飞驶,他们把猎枪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 “见鬼!”巴菲轻轻说,“我忘了带香烟了。我们在蓝鸟饭店停一下吧。”蓝鸟饭店停车场里的香烟自动售货机不见了,而且,连电话亭也不见了。 什么都得与朋友们分享,真不是滋味!不过,他自己还是独享了增长股的秘密。可是,不管怎么说,人人都有份。地球上的每一个国家现在都有了用硅能源驱动的宇宙飞船。各国的飞船舰队正在太阳系到处游弋。在这些外星人的帮助下,一支美国的探险队在木卫四探明了一个蕴藏量丰富的镭矿;委内瑞拉人在水星上找到了一座钻石山;俄国人在金星南极拥有一个纯青霉素的大沼泽。有些个人也得到了极大的好处。一个斯蒂扑尔障碍赛马场的收票人向外星人解释了为什么风会把妇女的裙子吹起来,他们就给了他一种不用弹簧的安全别针的设计图,仅专利费他一个月就能净赚100万美元。在意大利米兰拉斯卡拉歌剧院的一位女引座员给三个外星人领到他们的座位上,结果成了欧洲的化妆品皇后,他们给她一种用法简单的无痛眼球染色剂,现在99%的米兰女人都到她的美容院把眼睛染成明亮的蓝眼睛。 外星人所需要的只是帮助人类。他们说,他们来自一颗非常遥远的行星,十分孤单寂寞。他们希望帮助人类进入太空。他们说,能进入太空是非常有意思的。他们还愿意帮助人类消灭贫困和战争。这样,他们在茫茫的星际空间就有同伴了。他们给你那些秘密的时候,总是那样恭恭敬敬,彬彬有礼;而这些秘密至少值上万亿美元。人类社会从此进入了富裕的黄金时代。 庞奇比他们早到达小埃洛,正在那里仔细观察放在打野鸭埋伏处的一箱子波旁威士忌酒。“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们,查克、杰尔、巴德、帕德里,当然,还有你——巴菲!”他说,“你们能让一个陌生人和你们一起玩,真太好了!不过,很抱歉,我大约只能呆11分钟。” 11分钟!大家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巴菲。庞奇接着说,声音充满着真诚:“请允许我给你们一个小小的纪念品。也许,你们想知道,3克食盐放入一夸脱的黄油罐头里,用我们的硅反应堆照射9分钟,可以用来去除疣,百试百灵!”大家边听边匆匆在纸上记下来,心里盘算着怎样合伙经营。 庞奇指了指海湾,那边有一小点一小点的东西随着海浪起伏:“那些是你们要打的野鸭吗?” “对!”巴菲闷闷不乐地说,“哎呀!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我想到……你说过的变形的秘密……不知道……”百啊氨中国科幻镑包皑案般 “这些就是你们打野鸭的武器?”庞奇仔细地看了看帕德里那老式的双管立式猎枪,枪上还有银雕花纹。 “真漂亮!”他说,“你们要开枪了吗?” “哦,现在不,”巴菲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能打。哎,关于那变形的——”岸捌懊坝剥矮盎中国科幻版蚌敖巴傍挨按班 “真太有趣了,”庞奇说,他用那温和的粉红色的眼睛看着他们,并把枪还给了帕德里,“噢,我想,我得向你们宣布我们以前没有对你们说过的事情。你们也许会感到意外。你们将很快看到我们自己的肉体,或者说差不多就是我们自己的形体。” “差不多?”巴菲看着朋友们,大家也看着巴菲。报纸上从来没有暗示过这一点。他们几乎忘了,庞奇快要离开了。庞奇激烈地摇摆着身子,像坏了的日光灯那样闪烁着。 “真的,差不多是原形真身,当然只是相对而言,”庞奇说,“因为我们自己的真身也许远在几百万英里之外。 第44章 现在你们看到的是我的投影,我自己的真身现在正在我们的一艘宇宙飞船上,飞船正在靠近冥王星的轨道。美国飞船舰队正在那儿与智利、新西兰和哥斯达黎加等国的舰队一起训练使用硅光武器呢。我们的真身很快会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啊,还有6分钟我就得走了。”他难过地说。 “你刚才说的变形的秘密——”巴菲又开始说。 “对不起,”庞奇说,“我可以看看你们打野鸭吗?我们不是说好我是来看你们打猎的吗?” “噢,你们也打猎吗?”帕德里问。 外星人谦逊地说:“我们也打猎,但不多。不过我们很喜欢这种活动。你们打给我看看好吗?” 巴菲板着脸。他想到的是,那12种增长股的单子,以及去除疣的药。这些对外星人来说只是小儿科的东西。他们给了人类大量的财富、武器和星际旅行的技术。“我们不能打。”巴菲粗声粗气地说,声音听上去很刺耳,尽管他原来并不想这么粗暴,“我们不打容易被击中的目标。” 庞奇显得很高兴,喘了一口气说:“这是我们之间另一个共同点。现在,我得马上回到我们在太空中的舰队去了,因为……要给他们一个意外。”他开始像烛光那样闪烁起来。 “我们也从不打容易击中的目标。”他说,接着就消失了。 【1庞奇:意为“傀儡”。出自英国民间户外演出的一种套在手指上的傀儡戏,主角为钩鼻驼背的庞奇和不断受欺侮的妻子朱迪夫妇。】 武器 在暮色苍茫之中,房间里静悄悄的,詹姆斯·格雷厄姆博士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工程的主要科学家,他坐在他所喜爱的椅子里,思考着。四下里如此安静,他甚至可以听到隔壁房间里他的儿子在看小人书时翻动书页的声音。 格雷厄姆常常在这种环境中,在一天的固定工作之后,独自坐在自己的套房里,不开灯,做最有益的工作,进行最有创造性的思考。可是今天晚上他的脑子无法进行建设性的思考;部分时间他都在想着隔壁房间里他那唯一的儿子,智力停止成长的儿子。想起这事倒叫人高兴,不象几年前他刚得知儿子的情况时感到痛苦。孩子很快乐,这不是最重要的吗?有多少人的孩子会永远是孩子,不长大离开他呢?那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合情合理的事情又有什么错呢?这时门铃响了。 房间里几乎是漆黑的,格雷厄姆站起来,打开了电灯,然后穿过过道去开门。他并不生气,在今天晚上的这一个时刻,他几乎欢迎任何一个人来打断他的思路。 他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他说:“你是格雷厄姆博士吗?我的名字叫尼曼德,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可以进来一会儿吗?” 格雷厄姆打量了他寸下。他个子矮小,难以描绘,显然是个无害的人--可能是一个记者或保险公司的代理人。 他是什么人并没有多大关系。格雷厄姆不由自主地说:“当然可以,请进来,尼曼德先生。”他心里想,谈几分钟话也许能转移自己的思想,清醒清醒头脑,所以请他进来是对的。 “请坐,”他在起居室里说,“想喝点什么吗?” 尼曼德说:“不,”谢谢你。他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格雷厄姆坐在沙发上。 个子矮小的人十指交叉,向前探出身子,说道,“格雷厄姆博士,你的科学工作比其他任何人的工作更可能结束人类生存的机会。” 格雷厄姆心里想:这准是一个怪人。现在才意识到,让他进来之前,应该问他要干什么,但己经太迟了。这将是一次尴尬的会见。他是不喜欢粗暴的,可是在这种场合只有粗暴才能起作用。 “格雷厄姆博士,你正在研究的那种武器--”客人说到这儿停止了。通向寝室的门开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走进来,于是他掉过头去。孩子没有注意到尼曼德,向着格雷厄姆跑去。 “爸爸,现在读给我听好吗?”十五岁孩子的笑声,和四岁孩子的笑声一样甜。 格雷厄姆用一只手臂搂住了孩子。他望着客人,心里怀疑他知不知道这孩子的情况,尼曼德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于是格雷厄姆认为他一定知道。 “利,”格雷厄姆深情地说,“爸爸忙,一会儿就来。你先回房间里去吧,我一会儿就来读给你听。” “《可爱的小鸡》,你要读的是《可爱的小鸡》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走吧,等一等,哈利。这是尼曼德先生。” 孩子害羞地对客人一笑。尼曼德说:“嗨,哈利。”他也对孩子笑了笑,伸出手来。格雷厄姆仔细进行观察,肯定尼曼德一定知道孩子的情况,因为他的笑容,他的姿态,都适合孩子的智力年龄,而不适合孩子的确实年龄。 孩子抓住尼曼德的手,甚至想爬到尼曼德的怀里去。 格雷厄姆轻轻地把他拉回来。他说:“回你的房间里去吧,哈利。” 孩子蹦蹦跳跳地回到他的寝室里去,门没有关上。 尼曼德的目光和格雷厄姆的目光相遇了。尼曼德显得很诚挚地说道,“我喜欢他。”他还说:“我希望你要读给他听的东西将永远是真实可靠的。” 格雷厄姆不理解他的意思。尼曼德说:“我指的是《可爱的小鸡》。这是个很好的故事。但愿可爱的小鸡关于天要掉下来的看法永远是错误的。” 因为尼曼德喜欢孩子,所以格雷厄姆突然喜欢起尼曼德来。这时他忽然想起,他应该立即结束这次会见。于是他站起来,以示逐客。 他说:“尼曼德先生,你这恐怕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一切论点我都知道,你要讲的一切我已经听过一千遍了。你所相信的东西也许有道理,但与我毫不相干。我是一个科学家,只是一个科学家而已。不错,大家都知道我正在研究一种武器,一种最尖端的武器。但是对我个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我推动科学发展的副产品。我已经全盘考虑过了,我发现,我唯一关心的问题就是推动科学发展。” “但是,格雷厄姆博士,人类准备接受一种最尖端的武器吗?” 格雷厄姆皱了皱眉头。“我已经把我的观点告诉你了,尼曼德先生。” 尼曼德从椅子上慢吞吞地站起来。他说,“很好,如果你不愿意讨论这个问题的话,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他用一只手扶了一下前额。“我要走了,格雷厄姆博士。可是,我不知道……你要请我喝的东西可以换一换吗?” 格雷厄姆的怒气消了。他说,“当然可以。威士忌对水好吗?” “好极了。” 格雷厄姆说了声对不起,到厨房里去了。他拿来了装威土忌的细颈瓶子,另一只是装水的,还有方冰,玻璃杯。 当他回到起居室时,看到尼曼德先生正要离开孩子的寝室。他听到尼曼德说,“晚安,哈利。” 哈利也快乐地说,“晚安,尼曼德先生。” 格雷厄姆冲饮料。过了一会儿,尼曼德谢绝第二怀,就要走了。 尼曼德说,“我冒昧地给你的儿子带来了一件小礼物,博士。你去拿饮料的时候,我把礼物送给他了。我希望你原谅我。” “那当然。谢谢你。晚安。” 格雷厄姆关上门。他穿过起居室,到哈利的房间里去。 他说:“好吧,哈利,现在在我来读……” 他的前额上突然冒出汗来,但是当他走到床边时,他强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镇静下来。 “可以让我看一看吗?哈利?”当他把尼曼德送给孩子的礼物稳稳拿到手,进行检查的时候,他的双手颤抖了。 他想,只有疯子才会把一支上了子弹的左轮手枪送给一个白痴。 怎样用手指数数儿 谁都知道,从0到9以10个数目为基础的十进位制由于简洁明快、极为便利等特点,已取代了其他所有进位制而得到普遍运用。不过,跟许多“尽人皆知”的事物一样,这种看法包含着一个错误,因为事实并不是这样。 诚然,十进位制以前的那些方法不可能卷土重来。譬如,我们很少有机会再恢复使用巴比伦人的六十进位制(以60为基础)——不过由于我们仍将每个小时定为60分钟,将圆分为360度,所以它并没有废弃不用。以其他数字为基数的进位制也还有存在的迹象。诸如“斯考尔”(英文音译,意思是“20”)和法语中表示80的“考特——文特”等术语都清楚地表明以20为基数进位制的存在,而像“一打”“十打”等等这样的术语则明显是从以12为基数的进位制中派生出来的词语。 在科学幻想小说中,绝大多数对未来数目进位制的处理就是以这种12(“十二进位”)制为基础的,但究竟是由于什么{奇机电子书}原因很难搞明白。有人争辩说,12数目制简化了书写诸如1/3和1/6等分数的“十进位的”对等物。不过,对于数目转换的巨大工作来说,这似乎是一种很小的报偿。若将十二进位制本身的优缺点存而不论的话,就请考虑一下这样一种变换要付出的代价吧。对一个初学者来说,我们的十二进位货币制每况愈下,必将被一种新币制所替代,或者是像不列颠笨拙的1s1d那样的时代错乱的产儿一样苟延残喘。而这样的代价仅仅是开始而已。科学就是度量和解释;没有度量,解释便等于是雾中乱撞;而度量就是数目。 第45章 如果要将书写数目的系统改观,你就必须更换几乎所有的有记载的人类知识的整体——这包括试验室报告和税务回票,价格核算和计时方法,有关介子行为的知识,以及纽约股票交易所的交易情报等等。 将世界上的主要文字记载从一种数目制转化为另一种,这样的计划是有碍于思维的。它的代价不仅无法以亿万美元来计算,而且即使花费人类亿万年时间或许也无法完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种庞大的计划现在还要实施呢? 简单地讲,其答案是,机器也并不比俄国农夫敏捷多少。 这并不是说蔑视俄国人,而只是说全能自动电脑跟俄国农夫伊万有许多共同之处——这些共同之处中有一点就是,在进行十进位乘法和除法时技巧的缺乏。 让我们看看一个简单的数目——比如,87*93——看看我们,伊万,还有全能自动电脑是怎么算的。我和你,由于至少在年级制学校读过几年书,就会写下一个如此简洁的运算式: 87 *93 ———— 261 783 ———— 8091 这并不难算。如果情况不允许,我们也有可能在脑子里算出来。 但是,伊万却觉得万分艰难,因为他恰恰没有进过等级制学校(全能自动电脑也是如此)。伊万如果做类似的算题,就会使用一种被称为“俄国”——有时也被称为“半数跟加倍”(也就是指“调中跟重复”)的计算方法。这样计算时,只需将两列数目一边挨一边写下来。 第一列是以原数开始的,这个数字不断被二分,直到无法二分为止。伊万对分数一窍不通,所以他的算法是把数目去掉——比如,他把12当做25的半数。 第二列是以另一个数字开始的,以第一列原数二分的次数不断加倍。运算如下: 8793 43186 21372 10744 51488 22976 15952 算到这里之后,伊万看看左边或二分列中,找出偶数。他找到其中有两个——第四个数10,还有第六个数2。他将跟它们平行的右边(或加倍)列中的数目——也就是说,744和2976划掉。然后,将右列中余剩的数目加起来: 93 186 372 1488 5952 —— 8091 可以看出,在曲曲折折费尽气力之后,伊万大功告成,算出了跟用乘法得出的同样的答案。 乍一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尽善尽美的方法。如果你想起伊万浑然不知乘法表为何物,你就会认为此法确实灵巧非凡。而伊万则摇身一变成为聪慧儒雅之辈。 不过,他并非那么聪慧儒雅,而依然一如愚人。但是,你如果责怪他从数目的二进位制求取帮助,他就会公开嘲笑你。 但不管怎样,这便可证明他算出来了。而且全能自动电脑及其电子同胞兄弟们今日也是这样算的。 为证实全能自动电脑是怎样运算的,让我们把某些数目拆开,看看其中包括些什么。 我们的二进位数目——比如说,87——实际上就是一种速记形式,(在这一例中)是8^1*10^1加7*10^0的“定位”讲法。数字越大,速记越显得短。比如1956,可写作: 1*10^3=1000 9*10^2=900 5*10^1=50 6*10^0=6 —————— 1956 (为防止你上高中时间过长,10^1就是10的意思;10^0指10除以10,或者是1。无论你上高中有多长时间,都应该记着10^2的意思是10乘以10,或者是100,如此类推。) 在许多科学幻想小说中(别处很少见),都说这十进位制属于人类的“天生的”数数制。因为,你瞧,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有双手十指吗?我们切不要把它作为理论而纠缠不休。它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我们的探索火箭发现十二进位的天外地域(或者换言之,当我们的考古学家发现古巴比伦人比我们现代人多六倍的指头)时,它就可通过大量的机会证实自身。此外,假若我们认定这个故事天经地义,那么我们便可对全能自动电脑做出这样的“解释”:由于计算机设有可用来查数的手指,所以不得不运用一种更简单的方法。这种更简单的体制,其名称就是“二重”或“二进”制。世界上大多数数目现在都正被翻译进这种体制,以求被输入、被消化在电脑中。 二进位制恪守十进位制的所有规则。它属于定位性的;它可以表示任何有限数目;它可以用来加、减、乘、除,求指数,以及人类及全能自动电脑所知的任何代数方程。惟一的差别是:它的基数是2,不是10。它削去十进位数中的10个基数中的8个——2,3,4,5,6,7,8和9——只剩下0和1。 当然了,你是可以这样来算数的。1是一;10是二;11是三;100是四;101是五;110是六;111是七;1000是八;1001是九;1011是十;如此类推。用它可加可减: 四100 加三11 —————— 等于七111 用它可乘可除: 六110 被三除11 —————— 等于二10 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算出来,而无需背诵乘法口诀。这样使你的青春时光自由自在,在夜晚尽情欣赏棒球比赛,或者访朋问友。 回过头来再看一下伊万的俄国式乘法;让我们以稍微不同的方式再重新运算一遍。让我们将两列数目都二分,左右都是这样。我们不再削掉数字,而要在奇数边上注上“1”,在偶数边写上“0”,这样: 871931 431460 211231 100111 5151 2020 1111 现在,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做出的结果是什么样子——伊万肯定也闻所未闻——实际上你已经将两个十进位数转化成二进位数的对等物了。从下向上读,1010111是二进位中的87,1011101是二进位中的93。 要理解这样做的意思,就要牢记我们是如何将一个十进位数分开的。一个二进位数也可以分成同样的份数。惟一的区别是,份数是2的乘方相乘,而不是10的乘方相乘。这样的话,1010111,就是下边说法的速记形式: 1*2^6=64 0*2^5=0 1*2^4=16 0*2^3=0 1*2^2=4 1*2^1=2 1*2^0=1 ———— 87 这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原来的数字形式。 如果你将87和93这样的数字输入全能自动电脑,它的消化功能就会给搞乱——实际上,除非这些数字先被消化,否则它就无法消受。所以你必须像我们上面所做的那样,先将它们转化成二进位数目(“数字”或“数点”)。诸如1010111和1011101这样的二进位数,全能自动电脑处理得非常好。想做乘法吗?毫无困难。全能自动电脑,依其电子途径,会如是而行: 1010111 *1011101 ——————— 1011111 0 1010111 1010111 1010111 0 1010111 ——————— 1111110011011 这看起来叫人害怕,因为人们对这种东西很不熟悉;但是,得出的结果仍然跟87*93是一样的;它是下式的速记形式: 1*2^124096 1*2^112048 1*2^101024 1*2^9512 1*2^8256 1*2^7128 0*2^60 0*2^50 1*2^416 1*2^38 0*2^20 1*2^12 1*2^01 —————— 8091 请看,这多么简洁!尽管数目很大,但可以看到处理时又变得多么快捷。 又比如,加法变成简单的计数(当然是二进位数——1,10,11,100等等的计数。如果愿意,你可以称之为“一”,一十”,“十一”,以及“一百”等等,并无妨碍)。将一组数目相加,比如: 101 100 110 111 ——— 10110 你只需简单地数右栏数字(1,10;写下0和1表示);然后数中栏数字,当然要从一开始算起(1,10,11;写下1和1表示);然后数左栏数字,还是从一开始算起(1,10,11,100,101;写下1和10表示;写下10)。 我认为,这跟一个代数式一样容易计算,乘法也差不多是这样。乘法只用写下数目,将位中的一个适当数目向左移,或者根本无需写下数目(取决于你是用“1”还是“0”乘那个数字)。因此,此外不外是相加;而相加已如上述,不过是数数而已,完全用不着乘法表! 第46章 用不着死记硬背叫人生厌!无怪乎全能自动电脑和伊万都喜爱它! 如果说这样的二进位制有一个缺陷的话,那就是,它过分简洁明快,所以有些单调乏味。 不过,世上的工作都充满着单调乏味的操作过程,但我们又不能不做。我们已经找到了处理它们的两个好办法——要么把它们交给机器(像全能自动电脑),它们没有能力产生厌烦情绪;要么看成是一种机械性的常规把它们掌握住。 我妻子观察出(就像很多妻子有时的观察),不论她提出什么建议做出什么变动都无所谓,我经常都能找到十数个绝妙的理由使之保持原样。由于人们的保守性,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寻找借口反对任何形式的变化(“魔鬼也是自己熟悉的好”)。又由于人也是可塑的,所以,一旦变化带来报偿,我们不管怎样经常都能逾越我们的异见。 让我们来看一下换用二进位制可能带来的不便和便利吧。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引不起争论的,因为电脑默无声息的票数已以压倒性多数超过了我们人类的票数。但还是让我们来看一下,对我们这样有厌烦能力、爱吹毛求疵的人类有什么益处。 不便之处马上就会显现出来,首先是二进位数跟它的十进位数相比好像大而无当。但是,二进位数实际上并不比十进位数长多少(大约三位),这倒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真正大的数目不管在什么进位制中都是根本不易运用的。在目前流行的十进位制中,科技人员要么用近似值(比如3*10^47)、要么用它们原初的分解因式和指数形式(19^3*641^5*1861)、要么用其他因数或者速记方式来表示大的数目。甚至在我们每天的报纸上,连标题也倾向于用6.5百万美元,而不用6,500,000美元。 至于“大如居室”的数目——啊,我们假设在百万之内——仅仅由于长度这样的问题似乎并不能对二进法产生否定意见。你可以用20个二进位数点表示那么大的数目(相应的十进位数是七位数),像这样一个——随便挑选的——101001111001011000010确实有点儿吓人。但是,它的十进位等数1372866不是很可爱的吗? 或许数目本身并没有什么,或许我们的阅读方式需要某种改变。比如,1111110011011这个数目。你在几页前已跟它见过{奇机电子书}面(可谓故友重逢,那是87同93相乘的结果)。不过,你自有何曾相识之感,几乎认不出它来。这是不是由于它的认知价值本质是很低的?抑或是我们在阅读(以及形成书写习惯)这种数字时缺乏训练? 请记着,在十进位制里,我们是将三个一组隔开,以求简化阅读这样大的数目。比如说吧,5000000000000本身很难读,而5,000,000,000,000,则一目了然,一下子就可看出是五个百万平方。我们为什么不给二进位数目找一种类似的成规呢?没有理由拘泥于三个一组,我们可以选五个一组,这样就可将87*93乘积——亦即8091——的表达法写作111,11100,11011。 看,还有点益处。正如平常出现的那种情况,一个方面若稍有进展就可能会给尚未解决的相关问题带来帮助。这里的相关问题就是心读化的问题。我们都靠嘴来阅读,即使有时嘴唇肌肉动作完全受到抑制肉眼无法看到,喉管中仍旧在形成我们所阅读——或者思想的事物的任何声音。诸如***逗号***啊啊逗号**啊**这样一组,简直就无法发音。 不过,有能力评论一个问题,就等于在解决它的道路上前进了许多。很明显,给二进位数目赋予更多的发音价值是毫无困难的。 实际上,这样一种制度已经广泛得到运用。如果你在人声嘈杂的夜晚走进切尔西的爱尔兰沙洲银行,或许会碰到一两个海运官员在随意闲聊。由于人声鼎沸,他们并不怕人偷听,也不怕受到干预。如果你恰好听到他们谈话,他们又恰好是无线电报务人员,他们便会用电码互相交谈。就莫尔斯一点一画相间的电码而言,其中包含有一套非常严格的成规定则。“嘀”是短线,“嗒”是长线。如果我们就以这套规定而以二进位制代之的话,可能会丢掉某种便利——无疑一种更为严谨、更为明晰的体制有可能根据基本的发音规则被创造出来。但是,它却有一个特别的方便:它行之有效。我们用不着对它测验,用不着不相信它;我们明白它行之有效。它在全世界范围内为无数个无线电发报机工作已有好几个时代了。 让我们把“1”的发音当作“嘀”,“0”发作“嗒”。这样,111,11100,11011就变成嘀嘀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嗒嘀嘀—— 于是我们就会发现有点奇怪。我们已经承认,二进位制有一种本质上的缺陷,此即它的数目在原则上没有十进位制精确。 不过,如果我们要将十进位数8901转换成莫尔斯电码。就必须这样表示:嗒嗒嗒嘀嘀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嘀嘀嗒嗒嗒嗒。也就是,四组,每一组包含五个“位”,总共有20个“位”。 但是,正如上面所见到的,它的十进位数对等物只需三组,总共有13个“位”。 我们所认可的东西显然很不成熟,至少在这个特别的例子中是这样的——而这又绝不是无关紧要的例子——二进位制可以比十进位制更精确些。 既然能找到这样一个例子,那就让我鼓起勇气再多找一些吧。 我大约十岁时,我们小孩喜欢玩一种数数儿游戏在汽车上打发时间。我们会选一个普通的东西——牛或福特汽车或农场“出卖”的牌子——看看在给定时间内谁数得最多。这样总可使我们安静相处,在头一两英里平平静静——几乎总是这样。 麻烦的是,我们是靠手指数数的。这样自然可以顺利数10个数目,还可以顺延到20或者是30——在用指头数第二圈或者是第三圈时,并不需要多少特别的记忆技巧。不过,当我们数到高于它们很多的数目时,就要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我们各自不同的记忆:我们将10个数目数了几遍,这样麻烦也就来了。 自然地,我们是靠十进位制来数的。 用二进位制能否做得更好些呢? 将双手的十指在面前伸开(不要因语义而进行诡辩“拇指”是不是一个“指头”——你明白我的意思),让我们来看看它们能干些什么。 我们开始时要建立起一套规则。伸出一指是“1”,收回一指为“0”。 紧握拳头,开始数起: 伸出右边小指。这是1——二进位和十进位都是这样。 缩回小指,伸出右边无名指。把它读作10(或者十进位中的二)。 保持无名指姿势,并将它旁边的小指伸出。读作11(十进位中的三)。 收回这两个指头,再将右手中指伸出。读作100(二进位)或四(十进位)。 如此类推,你会发现这样来回伸缩手指需要练习或者天生的灵活性——当然了,除非你将手指放在桌边上休息,那就无所谓了。 你的手指确实就可当做“数点”,你是在依靠有效的进位制运用它们的。请注意,你可以表示从00000,00000(两个手都握着)以至到11111,11111(两手都伸开)之间的任何数目。下一次你若想将一个可能大的数目——比如,在拥挤堵塞的车道上你前边的车数;或者,棒球投手投掷的安打数目——你可以试试这种方法。从0数到1023是毫无问题的。确实,通过显而易见的肢体伸展——比如通过腕、肘等等成功地延伸或收缩的位置的递增——你可以很快就算出你从未数到过的数目。 此外,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得出要算的总数(比如,这不像是用十进位手指数法,用这种办法你必须数手指本身才可得出总数),你只需要读下去就行了。假设你同一个朋友一起外出散步(比方说你丢了计步器),而你的朋友又想知道你在某个给定时问内走了多少步。你一直数着指头,最后发现自己伸着左手的小指、食指和拇指,右手的拇指和无名指。依照我们已定的的规则,你数读手指便会发现你已经走了10011,10010步。又据我们的发音规则,你可以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嘀嗒嗒嘀嘀嘀嗒嗒嘀嗒”。 当然了,你朋友可能会是位因循守旧的人,不情愿舍弃十进位制,所以你可能想给他换算出来。如果你对每个手指所代表的十进位对等数都能记牢的话,那是十分容易的: 左手 小指:2^9=512 无名指:2^8=256 中指:2^7=128 食指:2^6=64 拇指:2^5=32 右手 拇指:2^4=16 食指:2^3=8 中指:2^2=4 无名指:2^1=2 小指:2^0=1 依此而行,若要将手指数数结果变为十进制数目,只需将上面给出的手指表示的对等数加起来。上面提到的10011,10010就可解为: 左小指:512 左食指:64 左拇指:32 右拇指:16 右无名指:2 —————— 626 这样,就可告诉你朋友,你走了626步。 第47章 像上面所讲,我们已经找到了二进位制的灵活运用实际上比十进位制更为精确这样的第二个例子——可以看出,是由100这个因素决定的。那么,暂时让我们不计二进位的有限“不利”,以求对它的某些更为引人注意的特点稍作了解吧。 我们可以看到,二进位制的算术是算术中最为简便的。这就是它之所以成为惟一适应全能自动电脑的原因所在;但即使在电子计算机设计的比较简单的层次上,它也显示出优越之处。比如说,非常精确的微型计算器就可以设计成二进位数程序。所以,至少在做常规计算时,无需使用齿轮和链条,也无需动力源驱动。如果做十位数目的加法或减法(乘法和除法比较而言用处较小),你只需要上(“1”)和下(“0”)组成的10个层次的一组数。当然了,做这么简单的计算,你无需破费钱财去买计算器。你自己就能造一个。或者变通一下,你可以使用我们刚刚谈到的天生的有10个位置的二位数计算机,而这个天生的计算机就长在我们手臂上。 举个例子:你要修房子,手头有13个4*8的镶板,你发现有650平方英尺的墙要补。问:你还要到外边去买多少块镶板才行? 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少难解的地方,暂且先让我们把手指当做计算机,用二进位算术把它算出来。首先,我们需要先转换成二进位——这只是因为我们出的题用的是十进位。但如果把换算时间计在答题时间之内,那将不是公平的。 用二进位,你手头有1101个100*1000块镶板,要补10100,01010平方英尺墙壁。 很明显,1101*100*1000不过是位置的认定罢了。你让左手代表01101,让右手代表00000;那就是你所有的镶板平方英尺总数——可以说,是用手表示的。然后,减法1就只需要考虑接续的数点,从右手数起,以你要减出的写出的数目中的相对应数点减去你手指上显示的数点,另外负载着“借用的”数目。(你能够记着,当你首次学习十进位减法的规则时,“负载”要给你多大麻烦?那么,如果这样能使你找到“负载”的诀窍,就不要放弃二位数的减法。) 你在手指上一次“写”一个数,就能“写出”结果。也就是说,当你从写下的数目中减去你右拇指的数点,你右手余下的手指已经表示出答案的最后四个数点。一做到这儿,答案就可以读出来了。 按上面所讲,你要买的镶板的平方英尺数是111,01010(我们在做减法时零充塞进左手数目组以表示所有五个指头的位置)。一个镶板有1,00000平方英尺;111,01010被1,00000除,明显商是111以及一个分数。但是,你不可能买镶板的一个部分,所以只好将1加在111上,得出1000。答案便是:你需要买1000个镶板(或者,它的十进位数8)。 看起来难吗?请再考虑一下相关的困难。可能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做二进位数的题。多做些练习;如果做上六次,就一点儿也不难了。若做上百次,便会成为半自动性的;若做上千次呢—— 好了,在你做到千次时先暂停一下。或许这样会使你十分兴奋,原来二进位数的算术的一些特别例子并不难,即使第一次碰到也很容易给做出来。 比如,2的乘方的乘法(或除法)就是明例,你只要削去或者是加上零。是的,十进位制中的10的乘方也会出现类似情况。不过,你在这一点上必须对二进位刮目相看,因为在任何有限数目系列里2的乘方比10的乘方要多。 不过,假若你想知道真有容易的例子的话,就请看一下,1023—n这个奇特的问题吧。 让我们随意将n定为626(这是因为我们刚好要处理一个二进位的等数——当然了,1023以下任何其他数目也都可以)。请用手指算这个数。先将1023的二进位对等数表示出来: 11111,11111 然后,将它划掉,将626的二进位等数在手指上表示出来: 10011,10010 不要担心减法,你已经做出来了!逆转指头表示数目的规则:把伸出的手指当做“0”,收缩的手指当做“1”,便会得出: 11111,11111 -10011,10010 ——————— 01100,01101 换言之,在二进法中,任何数目n都是1023-n这个数目的“逆转”。不仅仅此例如此,而且同样的法则也可以体现在511-n,255-n,以及127-n等等例子之中——任何数目其二进位表示法都属于“普遍性的”,你或许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请一试身手,看看如何吧。 有人也许会反对说,这样特别的例子是不常见的。这是极为正确的。但是,在十进位制中,它们不仅仅不常见,而且根本就不存在。而我们不论用什么方法,也都不能把二进位制中的花样给完全翻出来。实际上,一个人在一个晚上如果找不到二进位的另外一些捷径又想将二进位法搞得头头是道,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十进位制呢? 那种笨拙、散漫、古怪的旧玩意儿! 110010,01010平方英尺(墙要补) -01101,00000平方英尺镶板(现有) ————————————————— 00111,01010平方英尺(仍需) 狐狸与森林 第一天晚上,威廉和苏珊在观赏焰火,那是美丽的节日焰火,而不是恐怖的战争烟火。乐队丝竹齐鸣,教堂大门洞开,暖人的墨西哥空气扑面而来。教堂里的更夫赤着脚敲打大钟。一个戴着牛头假面的演员奔来跑去。那头“牛”张开大口,喷出火来。人们欢笑,尖叫,四散奔逃。 “现在,咱们是在1938年。”威廉?特拉维斯面带笑容地对妻子说。他们紧靠着喧闹的人群站着。“这真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年代!” 那个戴牛头假面的演员走近前来。他们嗅出了火药的味道,感到了火焰的炙热。他们逃开了。 “我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快活过!”苏珊停下脚步,喘了口气。 “今天的节日集会,确实盛况空前。”威廉说。 “一切都将继续下去,不会中断吗?”她问。 “对”。威廉回答说。“狂欢将要通宵达旦。” “不,我不是说乡村的节日盛会。”苏珊说。“我指的是咱们的假期能不能延续下去!” “当然能啦!”威廉说。“我的旅行支票,足够有余。来,别疑神疑鬼啦!快活一点儿吧!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咱们了!” “永远不会吗?” “永远不会!” 有人从教堂的塔楼上朝下放出一朵朵硕大的焰火;楼下,人们跳舞,欢笑,川流不息。墨西哥的家乡菜香味诱人,飘荡广场。酒吧间里,人们坐在桌旁,黑黝黝的手里端着酒杯,观赏狂欢的景象。 喷管里火药用尽,“牛”的嘴巴里不再喷火,演员取下假面头套,孩子们立刻蜂拥而上,摸弄着那只奇妙的牛头。 “咱们去瞧瞧那头‘牛’吧?!”威廉建议说。 牛头是用压印花纹纸制成的,上面粘着真的牛毛。 威廉和苏珊走过一家酒吧的门口,苏珊发现有人注视着他们。此人不是墨西哥的土著,面孔瘦削白净,有一对蓝色的眼睛。他穿一件几乎是白色的外套,里面是蓝色的领带和衬衣,金黄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威廉和苏珊走过,这人的眼睛始终盯住他俩不放。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九至十瓶不同品种的酒,还有十来只玻璃杯。每只杯子里都只剩半杯残酒。他轮流喝着杯子里的酒,眼睛却始终注意着广场上的动静,一眨也不眨。他的另一只手里夹着一支细细的古巴雪茄。苏珊瞅见这人旁边的椅子上,另外放着二十盒土耳其纸烟和好几瓶香水。 突然,恐惧袭上苏珊的心头。“威廉……”她轻轻跟他咬了一下耳朵。 “别怕!”威廉说。“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早晨,我在广场上看到过他。” “不要回过头去,苏珊!继续朝前走,跟着我走,再去看看那只纸糊的牛头。” “你不认为他是一个‘搜索队员’吗?他是不是来跟踪咱们的?” “当然不是。”威廉说。“他们根本没法儿跟踪咱们。” “也许,此刻他们正在追踪咱们哩!”苏珊说。 “多么漂亮的一头牛啊!”威廉对那个纸糊的牛头的主人说。 “‘搜索队员’是不是有可能已经跨回二百多年,来跟踪咱们了?”苏珊问。 “别说话!”威廉制止了她。 苏珊十分害怕,差点儿昏了过去。威廉挽住她的胳膊,轻轻拉她走开。 “注意,不能昏倒!”他一面说,一面还要强装笑容。“过一会儿,你就会好了。咱们到酒吧里去喝上一杯吧!这么一来,即使那个人是‘搜索队员’,也不会怀疑咱们了。” “不,我可不进去。”苏珊反对。 “咱们一定得进去。来,走吧!”他俩走上了酒吧的台阶。 苏珊和威廉是从2155年来到1938年的。他们在2155年的名字是安妮和罗杰·克里斯坦。2155年的世界是邪恶的,他们希望逃离那个世界。 第48章 他们走进酒吧。那人上下打量着他们。 苏珊听到一声电话铃响,使她想起了在两百多年之后的未来,自己接过的另一次电话。 那是2155年,4月的一个早晨。苏珊拿起电话,对方是她的一个朋友。 “安妮吗?我是雷奈。你听说过‘时间旅行社’吗?他们组织人们回到过去的年代里去度假期。你可以回到随便哪一年,任何一个地方!” “你是开玩笑吧,雷奈?!苏珊问。 “不,绝不是玩笑。汤姆和我准备回到1492年去,与克里斯长弗?哥伦布一起乘着帆船,去发现新大陆。你瞧,那该有多带劲儿!”“太妙了!不过,难道政府会允许这家旅行社营业吗?” “噢,警方正在密切注意它的动向。他们不希望人们躲到过去的年代里,逃避眼下的战争。因此,每个‘时间旅行者’都必须留下自己的全部财产,作为抵押,政府才能确信他会归来。” 安妮心中暗暗称奇:这可不正是罗杰和我多年以来梦寐追求的逃亡旅行吗?我们不喜欢2155年的世界。罗杰在兵工厂工作,我的职业则是传播疾病,毒害敌国人民。我们希望摆脱这种生活。也许,现在机会到了,我们可以飞过几个世纪,来到一个民风纯朴的国家;‘搜索队员’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我们了。政府再也不能把我们带回未来,烧掉我们的书籍,使我们心中充满恐惧…… 现在,他们是在1938年的墨西哥。 苏珊瞧着酒吧间的不太干净的墙壁。 2155年的政府允许苏珊和威廉作为未来国的先进工作者,参加返古旅行,度一个短假。他们因而得以回到1938年的纽约。第三天,他们就化了装,改名换姓,飞往墨西哥隐居。 “他准是未来国的人。”苏珊又瞧了一眼陌生人的香烟、雪茄和酒瓶,轻轻地说。“你还记得咱们第一天来到过去时代的情景吗?” 一个月以前,他们在纽约度过了第一个夜晚。他们品味了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酒,尝遍了形形色色、闻所未闻的菜,还买了好几打各式各样的纸烟和香水。这些在2155年的世界里,都是稀有的珍品。因为在那儿,战争是高于一切的。 苏珊和威廉坐下,叫了两杯酒。 陌生人审视着他们的衣服、头发,以及走路和入座的姿势。 “镇静点儿。”威廉对苏珊附耳低言。 “早知今日,当初咱们又何必要逃亡呢?”苏珊心里充满了绝望。 “他走过来了!”威廉说。“你一句话也别讲,让我来应付他。” 陌生人走到桌子面前,深深一鞠躬。他双脚一靠,皮鞋后跟碰出轻轻的响声。苏珊心中暗想:他是一个军官! “罗杰·克里斯坦先生!”陌生人说。“您入座的时候,没有把裤腿往膝盖上提一提。先生,1938年时代的裤子是羊毛织成的,您入座不用手提一下裤腿,裤子就要给搞坏啦!” 威廉一下子从头凉到脚,浑身像是结了冰。他瞧瞧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苏珊的心跳快得像小鹿撞钟。 “您弄错了吧?”威廉说。“我不叫克里斯勒。” “别装蒜啦!没有人叫您克里斯勒,您的名字叫克里斯坦!”陌生人回答。 “我叫威廉·特拉维斯。” “对不起,我以为我认识你。”陌生人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克……呃,特拉维斯先生,我远离家乡,需要交结朋友。我叫西姆斯。” “西姆斯先生,我们都疲倦了。”威廉说。“明天,我们还要到爱克波尔科去哩!” “那是个风光明媚,令人神往的地方!我刚从那儿回来。我去那儿,为的是寻找两个朋友。我希望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他们!噢,太太,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晚安,西姆斯先生。” 威廉紧紧地挽住苏珊,走了出去。他们头也不回。西姆斯先生在背后大声叫喊:“别忘了回到2155年去!” 苏珊两眼发黑,觉得脚下的大地似乎在颤抖,但她还是坚持着朝前走去。 他们回到旅馆,反锁上门。苏珊忍不住呜呜大哭起来。黑暗中,他俩紧紧依偎在一起,站了好长时间。远处传来节日焰火的噼啪声和乡村广场的欢笑。 “我刚才真应该杀了他。”威廉说。“西姆斯是‘搜索队’队长,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已经把咱们认出来了。”苏珊说。 “不见得,我认为他还没有断定,还在试探咱们。咱们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咱们今天晚上不能逃走。” “也许,他已经抓住了咱们的把柄,现在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苏珊说。 “也不能排斥这种可能性。也许,他喜欢欣赏人们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他可能在看咱们的笑话。” 窗外飘来火药的味儿,还有墨西哥佳肴诱人的香味。苏珊坐在床上,擦着眼泪。 “你知道‘搜索队’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人们带回到2155年去吗?”她问。 “他们首先得找一个僻静的去处,抓住咱们,塞进时间机器,才能把咱们带回未来。” “好啊,我可有办法了!”苏珊说。“咱们绝对不要单独行动,永远呆在人流中间。咱们要和成百上千的人保持接触,从早到晚都和朋友们在一起。晚上,咱们睡到各个镇上的警察局里去,花钱请求警察局长保护,直到咱们把西姆斯杀死,逃离这块地方为止。然后,咱们换上新的衣服,也许就能够打扮得和真的墨西哥人一模一样。” 这时候,他们听见上了锁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渐渐远去;接着,又听到某一间客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苏珊停在窗前,望着漆黑一团的广场。 “远处的高楼是一座教堂吗?”她问。 “是的。” “我常常在想教室是什么样子的。”显而易见,2155年的未来国里,是不会有教堂的。“咱们明天去参观教堂,好吗?” “好,当然好啦!现在,咱们得睡觉了。” 他俩并排躺在黑黝黝的屋子里。 半小时之后,电话铃声大作,苏珊拿起听筒。 “喂?” “喂!克里斯坦太太!”电话里的声音说。“猎人正在追捕野兽,而那只狐狸就躲在这片树林里!” 苏珊扔掉听筒,直挺挺地倒回床上,浑身发凉。 旅馆外面(那是1938年)有人弹奏吉他,连奏三曲,余音袅袅。 他们几乎彻夜未眠。次日清晨,他们听到街上汽车喇叭开始喧闹。苏珊朝外望去,看见一群人,一共八个,从几辆大客车上跳下来。这些客车的车厢上,涂抹着不少红色的字母。 “这是怎么回事儿?”苏珊大声问楼下街上站着的一个小男孩儿。这个小孩儿正望着客车和那群旅客出神。 “这是一家美国电影公司的演员。”小孩儿回答。“他们到这儿来拍摄一部电影。” 苏珊把这一切告诉了威廉。威廉建议今天不要去爱克波尔科城了,还是留在这里,看看拍电影吧。 “看看拍电影,可以帮助咱们散散心,忘掉那件麻烦事儿。” 威廉的话里,流露出希望。“同时也可以让西姆斯不再对咱们疑神疑鬼。” 苏珊再一次走到窗前,凝视着楼下的乡村广场。广场曙光初照,晶晶闪光。她看到那几个无忧无虑、爱吵爱闹的美国人,禁不住想大声喊:“救救我!把我藏起来!救救我吧!请帮助我染一染头发,穿上一套奇装异服,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是从2155年逃到这里来的!” 然而,他们会相信她的话吗?不会,绝对不会!所以,她决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咱们下楼去吃早饭吧!”威廉说。 他们下楼走进旅馆的餐厅。大厅里满是旅客,都在吃着火腿蛋。电影演员们进来了,六男二女,一行八人。他们哈哈大笑,把椅子推来推去,弄得震天价响。苏珊很高兴和他们呆在一起。她觉得从他们那里能够得到温暖和庇护。 这时候,西姆斯先生叼着一支土耳其香烟,从大厅门口拾级而下。他拼命吸烟,老远地就对威廉和苏珊深深一鞠躬。苏珊回了他一鞠躬,脸上居然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当着8位演员和20位旅客的面,西姆斯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也许,咱们可以雇两个演员来蒙骗西姆斯。”威廉深谋远虑地说。“当然,咱们要告诉他们这不过是开个玩笑。让他们穿上咱们的衣服,坐上咱们的汽车,只要西姆斯盯上了他们的梢,咱们就能趁机赶到墨西哥城去。这么一来,他就再也找不到咱们了!” “啊!见到你们真是太好!”有人朝他们大声嚷嚷,他们抬起头来。 一个满嘴酒气的胖子,朝他们的桌子俯下身来。 “见到你们几位真正的美国游客,我快活得真想亲亲你们!” 他和他俩一一握手。“我可以坐到你们的桌子边上来吗?我叫乔?梅尔顿,电影导演。我喜欢交朋友。” 他坐到他们旁边。 西姆斯先生瞥了他们一眼,十分不快。他走近前来。 “特拉维斯先生和特拉维斯太太,”他说。“我希望咱们三个能够单独在一起吃早饭,不要有第四者在场。” “对不起,不行。”威廉说。 “坐吧,朋友。”梅尔顿先生说。“只要你是他们的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朋友啦!” 西姆斯先生坐下来了。 第49章 电影演员们互相大叫大嚷,高谈阔论。这时候,西姆斯压低了声音问:“我但愿二位昨天晚上没有失眠!” “你自己大概也失眠了吧!”威廉反唇相讥。 “嗯,我也没睡好。我睡不惯1938年的床铺。”西姆斯先生说。“我忙于品尝各种新的香烟和食品,很晚才上床,这是一种新鲜而有趣的经历,不是吗?” “我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苏珊说。 “亲爱的太太,装模作样是混不过关的,躲在人流中间也照样无济无事。”西姆斯哈哈大笑。“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捉拿归案,我心里可急着呐!” 梅尔顿瞧着他们,涨红了脸。 “这个人使你讨厌吗?太太。”他问。 “不,没那回事儿。”苏珊回答。 梅尔顿又转回身去,对摄影师和演员们大叫大嚷。西姆斯继续说:“只要你们乖乖儿地跟我走,未来国就不会惩罚你们。考虑考虑吧!要是你们杀了我,其他‘搜索队员’是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威廉说。 “够了!”西姆斯恼羞成怒,大声地说。“好好考虑考虑吧!政府需要你们在兵工厂里工作。我们需要心灵手巧的人。” “去打仗,对吗?”威廉说。 “你们在谈些什么?”梅尔顿问。 谁也不回答他。 “只要你们马上回2155年去,”西姆斯说。“我们就不惩罚你们。如果你们还要留在这儿,那可就要吃苦头了。我们会用武力强迫你们走。” “好吧!”威廉说。“我跟你回去,只要让我的妻子留在这里,摆脱那场战争,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西姆斯先生沉吟片刻说:“好吧!十分钟以后,我在广场等你,让我坐上你的汽车,驶到乡间的某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我让时间机器开过来,把咱们俩带回2155年。” “威廉!”苏珊紧紧地拉住丈夫的手臂不放。 “别跟我争了。”他看了看她说。“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这才是好样儿的。”西姆斯说。“你的妻子将摆脱战争,爱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还有十分钟时间,你们告别吧!” 西姆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梅尔顿先生目送他走出去,又看了苏珊一眼。 “啊,太太,你哭了!吃早饭的时候,可不兴哭鼻子啊!” 九点一刻,苏珊站在卧室的窗前,瞧着底下的广场,西姆斯先生坐在那里的一张绿色的金属椅子上,咬去雪茄的烟头,擦亮火柴。 这时候,她听见大街尽头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威廉把汽车开出了汽车间,慢慢滑下山坡,朝广场驶来。汽车越来越快。五十码,七十码,九十码!一路上,成群的小鸡纷纷四散奔逃。西姆斯脱下阔边的白色太阳帽,擦了擦脸,又戴上帽子。这时间,他看见了汽车。 汽车风驰电掣,以一百码的高速冲进广场。 “威廉!”苏珊大叫一声。 汽车直冲西姆斯而来,他牲畜般大叫一声,手里的雪茄烟落到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威廉的汽车撞到了他身上,把他撞得飞了起来,发疯似地在空中打了个滚,又重新掉到了广场上。 汽车冲出老远,在广场的尽头刹住了,一只前轮也撞坏了。人们从西面八方奔向出事地点。 苏珊关上窗户,转身走进房间。 正午12点,他们双双走下警察局门前的石阶,面色苍白。 他们站在广场上。那儿,人们聚成一堆,朝地上的血迹指指点点。 “你还要到警察局去吗?”苏珊问。 “不用去了。他们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的车祸,我的刹车失灵了。我向他们哭诉,哭得很逼真:我不想杀死他,我生平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杀害任何人。” “你不会被判刑吗?”她问。 “不会。他们相信了我,以为那是一场意外的车祸。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咱们将到哪里去?墨西哥城,还是尤鲁阿本?” “汽车还在汽车间里,工人们正在修理。”威廉说。“下午四点可以修好。车一修好,咱们就离开这里。” “咱们会不会再被人跟踪?除了西姆斯,是不是还会有别的‘搜索队’队员在跟踪咱们?” “我不清楚。”威廉回答说。“也许,咱们真地交上了好运。” 威廉和苏珊走上旅馆的台阶,电影演员们正好要出门。 “啊!”梅尔顿先生说。“我已经听说过那场车祸了,深深同情你们的处境。现在问题是不是已经解决了?我希望能帮助你们忘却这件事情,我们现在准备出去拍摄外景。你们愿意一起去看看吗?走吧!散散心,对你们会有好处的!” 他们走了。 苏珊一眼也没看摄影师和演员,她注意观察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 威廉问她:“你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现在几点了?” “3点。汽车大概已经修好了。” 3点3刻。梅尔顿先生和其他演员结束了工作,高谈阔论,信步走回旅馆。威廉走到汽车间门口停住了脚步。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苏珊问:“汽车修好了吗?” “还没有。”他面色忧愁。“不过6点钟光景,一定能够修好,别着急。” 来到旅馆大厅,他们心神不定,四下张望,害怕看见别的‘搜索队员’。但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上楼梯的时候,梅尔顿先生招呼他们:“你们好!我们累了一整天了!一道喝上一杯,怎么样?” “只来一杯,多了不行。”威廉说。 所有的人——演员和摄影师——都来到了梅尔顿先生的房间。他们开了几瓶法国葡萄酒,开始小饮。 梅尔顿仔细打量了苏珊一番,举起酒杯。 “让我来为这位美丽的太太干杯!她妩媚动人,完全可以成为一位电影演员。”他转对苏珊。“我想给你试试镜头。” 苏珊笑了。 “我不开玩笑。我的话是算数的!”梅尔顿说。“你风度翩翩,我可以使你成为第一流的明星。” “你会带我到好莱坞去吗?”苏珊大声地问。 “没有问题!”梅尔顿说。 苏珊看了看威廉,两人的脑子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加入梅尔顿的电影公司。这样,他们就会受到保持,不再受2155年和未来国的侵害了! “实在太好了。”她说。酒精使苏珊浑身发热。多少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安全、舒适,生气勃勃,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的妻子适合演哪一类影片?”威廉一面喝酒,一面问。 梅尔顿对着苏珊,审视了几分钟。霎时间,所有的人都停止谈话,注意倾听下文。 “嗯”,梅尔顿开始说话了。“我打算拍一部历险片。故事写一对夫妇——跟你们一模一样”。 “请往下说吧。”威廉说。 “也许,这又是一部战争片。”梅尔顿一面说,一面对着酒杯出神。酒在阳光的折射下变了颜色。 苏珊和威廉等着他说下去。 “对了。”梅尔顿继续说。“也许,故事里的这对夫妇住在2155年的某条狭窄的街道上的一所小房子里——当然,故事是我现编的——他们厌恶2155年时代的生活,因而逃到了过去的年代。有个人跟踪他们。他们认为他是个恶魔,事实上他不过是试图提醒他们记住自己的责任罢了。” 威廉手里的酒杯落到地下,摔了个粉碎。 梅尔顿先生继续说:“这对夫妇遇到了几个电影演员。他们真心信任那位电影导演和他的演员们。他们自以为呆在人群中是安全的。这一下你们明白了吗?” 苏珊跌倒在一张椅子里面,差点儿晕了过去。每一个人都看着梅尔顿先生。他呷了一小口酒。“啊,这酒可真香啊!”他说。“他们没有认识到自己对于未来国是多么的重要,而战争又是多么需要他们。因此,他们的政府派了一些人——我们大概可以把他们叫做‘搜索队员’吧?!——跟踪这对夫妇,把他们带回到2155年。‘搜索队员’们不得不把他们带到旅馆的一个没有人的房间里,以便不让别人发觉事情的经过。‘搜索队员’有的单枪匹马,有的8人一组!苏珊,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部妙不可言的影片吗?威廉,你说呢?”他说着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 苏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威廉掏出手枪,连发三弹。一个人倒下了,其他的人朝前面散开。苏珊尖叫了一声,她的嘴巴立刻被人捂住了。威廉也被人抓住,枪落到了地上。他死命挣扎。 “小心,别胡来!”梅尔顿手指流血,但仍然站在原地,纹丝儿不动。“别把事态扩大!” 这时候,外面有人用力敲门。 “开门!让我进来!”门外的人大声叫唤。 “这是旅馆的老板。”梅尔顿先生说。“咱们得马上离开!” “开门,让我进来!不然,我要叫警察啦!”门外的声音大叫。 苏珊和威廉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 “老板想要进来。”梅尔顿说。“你们手脚快一点儿!” 有人拿来了一架摄影机,射出一道蓝光,朝每一个人扫去。人一旦被照到,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快!”梅尔顿又催了。 最后的一分钟,苏珊朝窗外望去,看见绿色的大地,粉红的围墙,有人骑着毛驴跨进暖融融的山谷,一个小孩喝着桔子水,还有人在广场上弹奏吉他…… 然后,她消失了,他的丈夫也消失了。 第50章 门被撬开了。老板和伙计冲了进来。 屋子里空无一人。 “但是,一分钟之前他们还在这儿!我亲眼看见他们进来的!而现在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了!”老板大声嚷嚷。“窗外有成排的铁栅栏,他们是不可能跳窗逃走的。” 事过之后,晚上他们请来了牧师。牧师走进屋子,祈求上帝保佑一切平安,并在屋子的四角酒了几滴圣水。 “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呢?”一个女招待问。 她指了指食橱。那里有63瓶各种各样的酒,160盒土耳其纸烟,198包黄壳包装的第一流古巴雪茄。 作者简介 弗雷德里克·波尔,1919年生于纽约布鲁克林。中学未毕业就进入了科幻界。他是一位科幻迷。他说,年轻时读过几乎所有出版的科幻小说。他19岁就成了两家科幻杂志的主编——《惊异小说》和《超科学小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意大利服役。战后做过文学经纪人。20世纪50年代曾是美国70%以上的顶尖级科幻作家的代理人。也是在50年代,波尔开始了他的职业科幻作家的生涯,并编辑了几本有影响的科幻小说集。有几年,他也曾在广告业工作,因而写出了像《宇宙商人》(1953)及其续集《商战》(1983)这样的名著以及短篇小说集《迈达斯的世界》(1983)。他与考恩布鲁斯(c·m·kornbluth)和杰克·威廉森(jack·williamson)的合作是富有成果的。与前者合作写出了《宇宙商人》、《搜索天空》(1954)等;与后者合作写出了海底探索三部曲《海底探索》、《海底城》和《海底舰队》。其中《海底舰队》收入郭建中主编的“外国科幻小说译丛”,由河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出版。60年代,波尔又主编了两本科幻杂志《假如》和《银河》。《假如》曾连续获1966、1967和1968年最佳科幻杂志“雨果奖”。杂志卖出后,波尔专门从事创作。因编辑工作上的优异成绩在一九六六至一九六八连续三年获“国际科幻成就奖”,从一九七四年起担任美国科幻作家协会主席。此后,他至少15次获奖。1973年《相会》(与考恩布鲁斯合作)获最佳科幻短篇“雨果奖”;1976年长篇科幻《特殊的人》获“星云奖”;1978年《通向宇宙之门》获“星云奖”、“雨果奖”和“坎贝尔奖”。他的另一部小说《吉姆》获1980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1974年至1976年,波尔曾任美国科幻作家协会主席;1980年被选为世界科幻作家协会主席。在科幻界,波尔做了几乎每一样工作,获得了几乎每一个荣誉。他成长为作家的道路清晰可见,他在科幻界的地位也是无可争议的。 波尔曾在美国和西欧的二百多所大学里讲过学,七十年代又在“文化交流”的名义下到苏联、南斯拉夫、罗马尼亚等国讲学。他出访过许多国家,包括中国,享有国际声誉。他的作品经常在电视中播映,迄今已摄制成四百多个电视节目很受西方世界观众的欢迎。 波尔把他自己的科幻小说称作“警告文学”,说提醒人们注意科技发展对人类社会产生的长远后果虽然已成为老生常谈,但他仍要敲响警钟。他还说,他一直对探索人类可能有的各种各样前途感到兴趣,因此他所写小说的主题不赶时髦,但往往带有一定的预见性。 美国文艺评论家弗莱德里克·鲍厄斯说:“在波尔手中,科幻小说是用来保卫人类和人性的武器。作为社会批评家,他应该享有崇高的地位。而他的故事也写得引人入胜,是第一流小说家。” 如鱼得水的科幻全才 姚海军 你通常无法赞誉一位作家在写作之外所做的工作,但对弗雷德里克·波尔却是例外。自从11岁踏入科幻这块独特的领地,他就像鱼儿游入海洋,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他得心应手,无论是作为作家,还是编辑或是文学代理人,他都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波尔少年得志,30年代中期,他就已经小有名气了。这种最初的声望来自于他从事的科幻迷活动。他是世界科幻史上著名的俱乐部“未来人”的创始人之一,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当中有多人后来成为美国科幻的中坚,如阿西莫夫、梅瑞尔、奈特、布利什和威尔黑姆等。1939年,波尔以特邀嘉宾的身份参加了第一届世界科幻大会。 在30年代末,作家使用笔名之风盛行,他也经常用笔名与一些年轻的作者合作,发表了一些故事。这些故事有一些很不错,如他的处女作——与c·m·考恩布鲁斯合作的《宇宙存在之前》,而另一些却极糟。 1939年至1943年,波尔在纽约开始编辑《惊骇》和《超级科学故事》,这两本杂志都不是很有影响,不久就相继停刊了。1943年至1945年,波尔应征入伍,作为驻意大利的空军气象员,他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内荣获7枚战斗勋章。不久,二战结束,作家们纷纷从军人转为文职,波尔成为美国许多一流作家的文学代理人。他富于影响力,广有人缘,结交了不少朋友。如阿西莫夫的不少作品就是通过波尔的努力才与广大科幻迷见面的,这其中包括阿西莫夫的重要长篇《天空石子》。 1950年,波尔再次回到写作领域,并终于使用真名发表作品。他充分发挥了作为一名作家的聪明才智,这种状态一直保持达十年之久。这期间,他与c·m·考恩布鲁斯合作出版了不同凡响的社会科幻小说《太空商人》和《狼毒》等作品。《太空商人》同时确定了两位作家在科幻界的地位。对50年代的年轻读者来说,波尔和考恩布鲁斯是剖析社会问题的两柄尖刀。即使是现在,尽管他们的一些观点经常与一些中庸主义的东西混在一起,但似乎早已刺入了利益主义的脏,从而震撼了美国人的灵魂。在这段时间,波尔还单独创作了一些作品,这些作品同样引人注目。 随着波尔富有独创性的“星球科幻”系列的出版。他渐渐由一位知名作家变成了科幻界的权威人士之—。但他仍保持着和蔼可亲的风范,对科幻的爱也更加炽热了。当有人问道:“如果你改写纯文学作品,会拥有更多的读者,可你为什么仍继续写科幻呢?”波尔回答说:“我之所以写科幻小说,是因为我喜欢它,喜欢它所探索的领域……我认为科幻读者是最好的读者。他们聪明,活跃,容易交流……科幻对我来说永远是个迷人的奇境。” 60年代,波尔担任《银河》杂志的主编,在他任职的9年间,这份杂志成了美国科幻的主导,他为此连续3年荣获“国际科幻成就奖”。但波尔发现,他几乎失去了写作的时间,即使写出来往往也写得过于随意。 1974年至1976年间波尔担任“世界科幻协会”及“美同科幻协会”的主席。整个70年代。波尔才真正把写作当成了他的第二职业。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其间,波尔以一系列优秀作品多次荣获世界著名的两大科幻奖:雨果奖和星云奖,并获得一些其它奖项。 如今,80岁高龄的弗雷德里克·波尔已经是美国科幻界最有威望的元老人物。他一直很关心我国科幻的发展,最近亲自授权,将他的几部代表作奉献给我国的广大科幻迷。如果我们的目光能够穿透重洋,我们会看到波尔以及他笔下的众多传奇人物正在向我们走来,并且很快就会抵达我们的面前。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