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一九八〇》 第1节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回一九八〇 作者:臧白 文案 梁欣苦了一辈子,成全了家中大哥二哥还有小妹,唯独糟蹋了自己的人生。她死时遗憾颇多,主要是没为自己活过一天,而她一直为之奔波辛劳的哥哥妹妹们都没来看她最后一眼。 梁欣没想到自己会重生,重生回了1980年,重生在那她活了一辈子的土乡村,手里抱着砖。头顶的日头刺得她眼花耳鸣,她搁下砖,飞奔回家跟母亲谈判:能不能让我继续读书? 内容标签:重生 种田文 主角:梁欣 ┃ 配角:…… ================== ☆、第1章 雨后的天空碧洗如新,衬着砖厂的烟囱冒着一袅青烟,零散地飘着几朵淡云。 砖厂的暗灰水泥墙上裂痕满布,但白灰涂上去的排排大字却看得十分清楚——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梁欣站在窑洞口,直空的日头光影套光影地刺得她眼花耳鸣。眼睛即便眯成一条缝儿,也看得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记忆中的老砖厂,她不记得什么建起来的,但记得95的时候被拆了…… 改革开放的口号,小时候村里镇上只要有墙的地方,到处都是…… 还有清瘦乌黑的自己,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梁欣压着脑子里的昏沉之意,猛吸了口气闭上眼,往地上一蹲——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梁欣前世活到五十岁,终点是新世纪2016年。那是庸庸碌碌的一生,她做的最伟大的事,就是小学毕业后听母亲的话辍了学,一边在砖厂里搬砖拉车赚钱,拿着一个月十几二十块的工资,一边帮着家里做农活,供养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上学。 梁欣尤记得自己后半生过得魂不附体,本该回报她的好的哥哥妹妹,与她成了一句话都搭不上的两路人。没人记得她在砖瓦小车间糟蹋掉的青春,也没人记得她小学时成绩也是数一数二,辍学后还爱看些书。 在哥哥妹妹眼里,她成了一个标准的乡间土农妇,大字不识几个,家长里短,皮糙肉厚,除了干活就是啃条黄瓜瞎凑热闹。 她死的时候,他们都没来看她最后一眼。梁欣明白,他们忙,没时间。那个高速发展的社会,谁都忙。 梁欣没有怨过谁,但她后悔…… 梁欣从胳膊间抬起脸,头不晕了,眼也不眯了。窑洞里有歇了晌的工人出来,吆喝一声:“干活喽……” 梁欣伸手撑了下脚下泛红的土地,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了拉旧布褂的褂角。褂子还是她小姑老早的旧衣裳,打着几处补丁。 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也未跟着旁人一起去搬砖拉车,而是撒腿就跑出了砖厂,飞一般没了人影儿。 因为天气热,工人们肩上都挂着湿毛巾。其中一个男人擦了下黝黑的脸,看着梁欣消失了的方向说:“梁家闺女咋了?” 旁边妇人道:“怕是累急了,回家去了。咱们干着都吃力,她这么小,不容易啊。看着她刚才在窑洞口的样子,像是站不住要晕倒的。” “你说她妈也是,自己不出来辛苦,让这么小一闺女出来,心也够硬的。” “谁让她爸去了呢,也是这孩子命苦。” “那不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哪就轮到她撑这个家了?” “儿子跟闺女,那能一样吗?” …… 梁欣是一路狂奔回家的,到家后满头挂汗,豆大汗珠断断续续往下掉。旧布褂子前胸后背都湿了一大片,贴着她扁平得几乎丝毫没有发育的身子。 到了家,果然是记忆中的破落院子。推开吱吖响的旧板门进了屋,她按着记忆中的家里物品摆放,找到日历。 日历是薄纸压起来的,每一张是一天,过一天撕一张,几号的数字印得极大,红艳艳的。阴历几月几号,星期几,黄道如何,全是小字补注,字号也因为信息的类别不同而不同,空白处还添着密密麻麻的花式图案。 梁欣把撕了约有一大半的日历拿在手里,看得有点愣——1980年9月12日。 1980年的夏天,她刚小学毕业。应母亲许青莲的要求,辍学在家干活。此时正是新学期开学不久,她大哥梁明读高一,二哥梁俊读初三,小妹梁悦读小学三年级。 “你咋回来了?” 梁欣被身后的声音吓得一怔,忙放下日历转身。 这时候的许青莲还算年轻,头发无白丝,脸上皱眉也少很多。她一边勾了地上的布鞋穿上,一边看向梁欣:“问你话呢!” “哦……”梁欣回了神,又磕巴了一阵才找到感觉,开口说:“妈,我想继续念书。” 许青莲刚歇了晌,精神头足,但也没那心思跟自己这闺女较什么劲,说:“说什么胡话呢?赶紧干活去,嫌累就跟我下地除草。” 此时的北仁村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农村生产力得到很大程度上的解放,农民对土地的支配更加自由,但其实仍旧没什么其他花式活法,多还是扑在家里的几亩地上,要么再去砖厂赚点辛苦钱,与有城镇户口能进企事业单位的人不能比。 梁欣站着不动,还是尝试了一句:“妈,我是认真的,我想了很久……”足足想了大半辈子。 许青莲看都不看她,打断她的话:“别不懂事,赶紧干活去。家里都这样了,哪还有钱给你念书。咱不是说好了,你下来帮我,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再说了,女孩子念书一点用都没有,迟早是要嫁人的,浪费钱。” “那我自己赚钱供自己呢?不用家里的钱。”梁欣还是不死心。 许青莲终于把目光看向了她,拧起眉头一阵怒吼:“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养你这么大,你一点心都没有!你爸走了,你不帮着我,谁帮?让你大哥二哥不念了下来干活吗?你这是没良心!你这叫自私!” 梁欣就这么迎着许青莲的目光——前世她就是因为没有“自私”这样的品质,才糟蹋了自己的一辈子。 她不再惹许青莲生气,转头出了屋,又出了院子去。一路上慢慢走,慢慢想事情,回到砖厂。 到了砖厂依旧和大家一起干活,三四块的砖头摞着搬来搬去。她顶多也就能搬五块,但那就太吃力了,所以都是四块四块地搬。实在累了,就减一块。 现在初中学杂费是12块钱一学期,她搬砖挣一个月才能挣出这么多钱,住宿费和伙食费还得另算,怎么算怎么吃力。 搬砖累了,坐一旁休息,梁欣就把手伸进自己的褂子口袋里摸索。摸着摸着就鼓了起来,伸头往口袋手心儿里瞧了,是个金桔,一点点大。她悄没声儿地把金桔放回去,再摸索,这回再伸头看,是个青苹果。 梁欣心里噗通噗通地跳,自然不敢把青苹果拿出来,又给变没了。 前世她搬砖做农活,一直供养了梁明梁俊大学毕业。等两人毕业后,她攒了点钱,做的就是贩卖瓜果蔬菜的生意。 梁欣前世做生意的时候已经迟了,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早都发不了财了,但胜在比搬砖轻松。 如果时候再早些,到乡镇上做生意赚得比其他人那还是多很多的,可能比企事业单位的城镇人赚得还多。这样的人,城里称为“个体户”,农村则称为“万元户”。那时候不管是“个体户”还是“万元户”,都是不大体面的称号。后来经济发展起来,这样的小本买卖也就都不行了。 梁欣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她不知道这个神奇变瓜果蔬菜的功能是什么,但打心底里觉得是好事。只要不被人发现,她偷摸摸的,总能赚够自己读书的钱。她也不想通过这个发什么财,只是想念完书。知道后来世道的发展变化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顶多就是维持生活的手段而已。 歇罢了,梁欣又去搬砖,总得要把今天的工钱结了拿走才好。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她这脸和胳膊都黑得不能看了。原本她虽清瘦,但好歹生得漂亮,眼睛大而有神,皮子也白白的,这会儿可看不出是个漂亮小姑娘了,黑乎乎的脸上镶着一对盛满渴望的大眼睛。 到晚上结了工钱,梁欣揣着回家。进家的小道上刚好碰上放学的妹妹梁悦,就拉着一起走。路上问梁悦今天在学校读了什么书,学了多少东西。梁悦从斜挎的灰布书包里掏出书,翻来给梁欣看:“今天学了这一课,老师让我们背诵第三段到第五段,明天要检查呢。” “会背了吗?”梁欣问。 梁悦把书合起来拿在手里:“还不会,吃完饭乘凉的时候背。” 梁欣手搭在她的肩上抚了抚——生在村里的女孩都是可怜的。 前世如果不是她坚持,梁悦那也是小学毕业下来干活的命。 两人说说笑笑到家,许青莲也从地里回来了,烧好了晚饭——萝卜疙瘩汤,贴了玉米面锅贴。 梁欣到家惯性从兜里掏出钱来,送到许青莲面前,说的却是:“妈,今天的工钱,我已经辞了,明儿我就不干了。” 许青莲一听瞪了眼:“梁欣你什么意思?” 梁欣把钱往她口袋里一塞,坐到桌边,也不解释:“吃饭吧。” 许青莲突然弯腰把她面前的碗一收,往锅里一倒:“今儿不把话说清楚你别吃!” ☆、第2章 ◇◇002◇◇ 梁欣看着面前油得发黑的空桌板,把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了下去。 前世她至生命终点也没有怨过许青莲,更没有怨恨过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主要原因是,前世多半也是她没有半点私心,觉得母亲辛苦,心疼哥哥妹妹,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 可是活了整一世,她对这整个事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看法。她心疼了所有人,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得到别人理所当然的态度,没有任何人心疼她。许青莲从来不觉得没让她读书是亏欠,两个哥哥梁明、梁俊和妹妹梁悦,也没有人觉得她牺牲了什么。到最后,都成了各自命运,各自安好,各自承担。 许青莲看梁欣坐在桌边低头不说话,又卯着劲说:“你说啊!前些日子你还好好的,那时候多仁义啊!为我考虑,我这个家考虑,为你大哥二哥着想,你看看你现在的自私样!你告诉我,谁在你面前捣鬼了?是不是你小姑?” “谁都没在我面前捣鬼!”梁欣把头抬起来:“是我自己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了?”许青莲暴跳。 “我跟你说不清。”梁欣不想费力气吵架,起了身再不管许青莲怒火中烧的样子,转身就出了灶房的门。 许青莲被惹得更是气了,从灶房里就追了出来就抓了她的衣领子,把她甩到墙根。梁欣本来就瘦,身上没什么肉,撞到墙上就是一阵骨裂般的疼,嘶嘶抽气。 梁悦是刚放下书包就看着自己亲妈和亲姐吵了起来,还想呢——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她人小,就一直怕怕地退在一边儿,这会儿看许青莲气得出手了,才醒神一般,忙跑出家门,到门旁叫了邻居来。 邻居过来,正看到梁欣缩在墙根里捂着手肘抽气。而许青莲站在一旁,手里倒拿着把扫帚,正对梁欣站着,气势汹汹的。 人一看是打孩子,忙上来劝架,拉了许青莲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打孩子干什么?” “你问问她,问问她!”许青莲还是气得很。 门东的邻居去把梁欣扶起来,就看到她捂着的手肘处已经擦破皮了。小伤也不往心里去,只问她:“干什么惹你妈生气?” 梁欣知道,世道在变化,往好的方向变。但就目前的家乡来说,每个人的想法那都是差不多的。在他们眼里,女孩子读书没用,浪费钱。每家都穷,都不愿意在闺女身上多花一分钱。养了闺女,多是有了点劳动力,就拉下来务农。甚者,直接连学校的门都不让进。 梁欣跟许青莲说不清,跟其他人一样说不清。说再多,在别人眼里那也还是戳上一样的印记——不懂事。 梁欣不支声,许青莲倒是委屈哭了,眼泪汪汪的,开口说:“我花钱给她读完了小学,哪里还不满意?我够意思啦!她还有一点良心吗?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就这个横样,回来叫我给她念书,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邻居一听这话,都动容,又满面慈容地拉了梁欣劝:“欣儿,你也长大了,不能叫你妈这么辛苦不是?你大哥二哥上学都要钱,她不容易啊。” 第2节 梁欣从邻居的手里挣脱出来:“婶子你别劝了,我决定的事情不改变。从今儿起,我到村头跟奶奶住,念书的钱我自己想法子,不难为我妈。” 许青莲听了这话,瞪着眼就嚎啕起来:“你这个不孝女啊!我白养了你啊!今天我就是打死你,也不让你出我这门!” 许青莲嚎完就要上去动棍子,好在有邻居拉着。两边的邻居也急,皱眉对梁欣说:“欣儿,可不能这么犟,快别气你妈了。” “我没气她!”梁欣突然双目瞪得圆圆的,眼周圈有红血丝,面露狠色,十分吓人。原本她面善,这么一反差,把在场的人都吓愣住了,包括许青莲。 梁欣还是捂着自己擦破的伤口,表情越发狠起来,破口大骂道:“去她亲娘的懂事!我凭啥子要懂事!老娘在地里苦一辈子,作践自己成全别人,老娘的人生不是人生?!国家早就提倡男女平等,你们眼里只有儿子儿子儿子!儿子是人闺女不是人是吗?我求你们别坑害我了,我毁过一辈子,不会毁第二个一辈子!许青莲你今天就是碰墙死了,我也要念这个书!” 听完这段话,在场的人连大气也不喘了。许青莲倒是胸口起伏得快,险些没站稳,在人的拉扶着晃了几步又站住了。 她看着梁欣,半晌发怔道:“你不是我闺女,你这是被鬼上身了。我得找赵神婆来,把你身上的恶灵给除了。我得去,我得去……” “是绑起来毒打还是投到油锅里炸?”梁欣又堵了她的话。 许青莲愣愣站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在撒泼上竟然败给了自己这个从小性子就温顺从没撒过泼的大女儿身上。她当真是以为梁欣被鬼上身了,这一天她太与往常不同,这会儿心里倒是怕上了。 梁欣不管她,也不管在场拉架的邻居,径直回屋拿了几件自己仅有的衣服和两双鞋,招呼也不打就出门走了。 许青莲气得差点昏倒过去,两边邻居扶着她进屋坐下,她缓了好一阵才正常。几人陪着许青莲面露难色,都小声问:“欣儿这是怎么了?” 许青莲又深呼吸了两下,说:“我看是什么上身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天突然这样了。我想着得请赵神婆来瞧瞧,兴许驱了就好了。” “我看也像,欣儿往常不这样儿的。”邻居附和道:“找来看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嗯。”许青莲就这么下了心。 +++ 梁欣抱着自己几件衣服出了门就一直往村西头去,一直走到村头,见着一草垛屋,就过去了。她爷爷走了,爸爸也不在了,奶奶和她亲妈处不来,就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的小屋里,糊弄着过日子。 梁奶奶住的房子很破,除了一泥草屋,还有树枝围得一米高都没有的“院墙”,其他什么都没有。 梁欣直接跨过树枝栅栏,到草屋前伸了伸头,看到梁奶奶正在吃法。 梁奶奶也看见了她,忙抬手招了一下:“欣儿怎么来了,快进来。” 梁欣抱着衣服鞋子进屋,往里间床上放了,说:“奶奶,以后我跟您住,成不成啊?” “怎么?家里住着不好啊?快坐下,吃饭没?” 梁欣往桌边坐了,看了看桌上的清粥淡水:“跟我妈不和气了,往后都不想在家里住了,图个清静。” “你跟你妈吵架啦?”梁奶奶问着话起身,伸手去挂着的篮子里拿了个馒头出来,塞到梁欣手里,又给盛了碗稀饭。 梁欣接了馒头咬了一口,这馒头都是梁奶奶自己做得。手艺不是很好,但好歹吃饱是不成问题的。她又喝了口稀饭,才说:“我想继续念书,她不让。” “不让那就不念嘛,人家都不把念书当回事,你咋当回事呢?”梁奶奶道:“那你妈也是想你下来,帮衬帮衬家里。” “那我想念嘛,奶奶。”梁欣撒娇道,有点哀怨。 梁奶奶笑了笑,又说:“你妈不容易,养你们四个。” 梁欣撕了块馒头塞进嘴里,低声道:“我都明白。” “那你还气她?”梁奶奶还是笑。 “奶奶,你怎么突然帮她说话了呢?”梁欣撒娇地跺了跺脚。 “着什么急呢?”梁奶奶拍了她一下,“我是帮理不帮亲。” “帮什么理?”梁欣嘀咕:“她手里有钱的,之前我爸因工伤赔了不少钱。后来我爸瘫了一年多生了病,她也没给治,手里的钱肯定没花完的。” 提到梁欣爸爸,梁奶奶还是难过的。她低头喝了口稀饭,说:“不提啦,大孙女要是真想念,奶奶这里还有点钱,奶奶帮你。不图别的,咱就图个高兴。” 梁欣听这话高兴了,忙说:“不要奶奶花钱,以后我来给奶奶您养老。” “哟……”梁奶奶挑了她一眼:“大孙女本事了。” “那是。”梁欣笑着。 梁奶奶不过当她哄着自己玩儿,自然不当真的。 等梁欣把手里馒头吃完了,她又拿一个来:“多吃点,我大孙女本来长得水灵漂亮,这两月都晒黑了。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的,那才好看。” 梁欣把馒头接了,又放回篮子里:“奶奶,我吃不了这么多,撑得慌呢。” “吃饱就中!” 梁欣心里舒坦,这个家里,前世今生,最疼她的可能就是这个奶奶了。重来一世,她也要好好疼疼她才是。 +++ 吃完饭梁欣不让梁奶奶劳累,自己动手把锅碗都洗了,又添了一大锅水,开始烧热水准备洗澡。正烧着,见门口探出一头来,是梁悦。 “鬼鬼祟祟干什么?进来呗。”梁欣一边往锅底添草,一边说。 梁悦也不再躲着,进了屋去,拖了小板凳到梁欣面前坐着,说:“姐姐你真不回家住了?” “不回了。”梁欣看她一眼:“跟奶奶住清净。” 小孩子坐哪都没个安稳,梁悦在小板凳上一直动,说:“妈妈跟门旁的王婶子,去请赵神婆了,说姐姐被鬼身上了,姐姐是被鬼上身了吗?” ☆、第3章 ◇◇003◇◇ “你觉得呢?”梁欣反问梁悦。 梁悦歪着脑袋,咬了咬手指甲,说:“我觉得没有。” “为啥呢?”梁欣一边烧火一边闲问。 梁悦盯着梁欣看,啃手指甲的动作越来越使力,小声道:“因为我也想读书,妈妈要是不让我读,我也会很不开心。但是……我不敢跟妈妈吵……” 梁欣手上往锅底送草的动作慢了慢,转头看了一眼梁悦。小女孩脸上神色怯怯,眼睛却跟她一样,俱是渴望。 每每看到这样的眼神,梁欣都会觉得心酸。许是自己一生的渴望都被压制了,所以设身处境地明白那种感觉。她抬手摸了摸梁悦的脑袋,声音有力道:“别怕,有姐在呢!” 梁悦低头啃手指,不再说话。她还小,很多东西不是很懂但却又好像有些明白——她们家,不允许女孩子任性。 梁欣看她啃手指啃得下力,忽打了她手背一巴掌:“什么坏毛病,就不知道改改,看指甲秃的!” 梁悦忙把手缩到了身后,笑了笑。 等锅里的水烧了大半热,梁欣熄了锅底的火,从灶台后起身,对梁悦道:“去叫奶奶,我们帮奶奶洗澡,好不好?” 梁悦也从小板凳上起来,高兴道:“奶奶就在门外,我这就去叫。” 蹦蹦跳跳出去把梁奶奶扶进来,梁欣已经差不多把水兑好在了洗澡桶里。梁奶奶实在不好意思要两个孙女帮自己洗澡,推三阻四半晌,硬是被梁欣脱了衣服,拉进了桶里。 两个小孙女围着洗澡桶给她搓背,弄得她直乐呵呵笑。梁欣找肥皂的时候,才发现梁奶奶平日洗澡连肥皂也是舍不得用的。没法,只好倒了点碱面,帮她擦了身子去垢。 洗好了又从水里拉出来擦干身子穿衣服,梁奶奶一边扣纽扣一边笑着说:“孙女儿长大啦,奶奶有福享啦。”一说完,一大颗泪珠子从眼角掉了下来。 梁悦踮起脚跟上去摸了,不明白道:“奶奶哭啥?” “奶奶哭啥?奶奶高兴!”梁奶奶把眼角的湿意擦了擦,忽听得外头有人说话,便又说:“谁来了?我去看看。” 梁欣和梁悦跟着梁奶奶往屋外一走,就见许青莲带着门旁的王婶子还有赵神婆上了门。旁人又听说梁家大闺女被恶灵附了身,也都三五成群地跟来看热闹。一时间,梁奶奶的小篱笆院子里外都站了人。 “咋了?赵婆子你怎么来了?”梁奶奶还不明所以,迎上去问。 赵神婆笑着正要说话,便听许青莲说:“妈你别插手,我找赵婆婆来给梁欣看看,她应是被恶灵附身了。非得早点驱了,否则怎么是好?” 梁奶奶一听为蹙了蹙眉,看着许青莲问:“我家欣儿被什么恶灵附身了?这不好好的?” “你现在瞧着好好的,晚饭前你是没看到,那哪是我闺女,明明就是别个!不信你问王妹子,她们都看到了!”许青莲神色凝重道。 梁奶奶回头看了看梁欣,梁欣忙摇了摇头。才刚梁欣才帮自己洗了澡,梁奶奶自然不相信她被恶灵附身了,便又看向许青莲说:“早些年不知道破除了多少封建迷信,但凡瞎搞一点都被拉出去□□,你们怎么还敢信这个?” 赵神婆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忙道:“嫂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中听了!早些年,那还不是上头硬压着的?如今国家已经说了,那十来年,都是错的!害了国家多少知识分子,害了多少良民!那时甭说封建迷信,你说句话还得再三想想呢!国家这会儿改革开放了,还哪有什么□□的事情?你要是提那时候的事情,可是对现世不满呢?” “我提那时候的事怎么了?!”梁奶奶也来劲了,大声道:“那时候人心齐!也没人敢把我这一老婆子撵出来单过!” 这话一出来,便刮拉到了许青莲。她脸色一变,开口就道:“妈你这话得摸着良心讲,是我撵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死活要来的!我还怕别人骂我不孝呢,偏您心气高,非要自个儿住!现在倒好,屎盆子反扣到我的头上,这要讲良心的!” “哼哼!”梁奶奶冷哼两声:“你甭跟我提良心,我住你一起受你气?在往时,婆婆面前没有儿媳妇说话的份!你不孝敬村上人谁都瞧在眼里,用不着我往你头上扣屎盆子!” 许青莲被气得直吸气,又要再吵,却被旁边的王婶子拉了一下,小声劝了句:“吵到什么时候?没个完呢!正事办不办了?” 许青莲静了些,也听到周围有议论她不孝的闲言碎语。她把气咽了,不再跟梁奶奶顶话,而是看向梁欣没好气道:“梁欣你给我出来!让赵婆婆瞧瞧。” 梁欣握着梁奶奶的手,往她身后略藏了藏,看着许青莲道:“妈你回去吧,我没有被鬼上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读书,你不用使用这种方法逼我。” 许青莲气得就要上去拖人,结果刚迈开一步,就被身后一人拽了胳膊。她甩了下胳膊没甩开,回头一看不是自己家邻居,却是她小姑子梁依萍。 梁奶奶这辈子总共就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儿子梁文昌,也就是许青莲的丈夫,英年早逝。另外一个就是此刻出现的梁依萍,嫁在本村本生产队,长得样貌秀气漂亮,却是十分泼辣的性子,嘴巴极为刻薄。许青莲最是讨厌她,也最怕碰上她。 果没等许青莲出声,梁依萍就笑着说:“哟,嫂子这是把我妈撵出门也不甘心,还要到这边来闹她老人家一闹,不叫她老人家好过呀!这做人啊,不能太过分,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哪。养老敬老的事您平日里可一件儿没做,您怎么有脸进这破篱笆院子哪!” 许青莲看着她脸上的虚假笑意,脸都憋青了,甩了她两下没甩开,终于怒道:“她小姑你别掺和,我可不是来找你妈的,我是来找我闺女的!” “我管你来找谁的。”梁依萍还是笑,双手的指甲已经慢慢往许青莲的胳膊肉里掐进去了,嘴上继续说:“梁欣是我侄女儿,她想读书怎么了?你凭什么不让她读?你没钱,我有钱啊!你不供她,我供她!你重男轻女,你还有理了?你瞧瞧在场的谁鬼上身了,就你一人鬼上身了,我看着!” 许青莲胳膊被她掐得生疼,嘴里不住道:“你给我松手!快松手!”见梁依萍不松,自己也嘴上没德,骂道:“你这个不会下蛋的烂母鸡,有钱你往河里扔你买儿子去,我家闺女不要你的钱!” “不会下蛋的烂母鸡”算是戳到梁依萍的痛处了,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全无,瞪大了眼睛盯着许青莲:“你说谁是不会下蛋烂母鸡?!你再说一遍!!!” “就说你就说你!不会下蛋的烂母鸡!烂母鸡!”许青莲尖叫道。 “我日你祖宗许青莲!”梁依萍再不混扯,一巴掌就甩了上去。 旁边人本来看吵架看个热闹,这会儿见真动上手了,才忙上来拉架。你一言我一语的,现场乱成一锅粥。梁悦躲在梁奶奶身后,她最怕自己亲妈和小姑碰上了,每次都避免不了一场大战。 梁欣见不得再乱下去让人看笑话,忙地冲了出去,到人群里掰扯一阵,实在掰扯不开,便尖声大喊了一句:“都住手!!!” 撕扯着头发衣衫的许青莲和梁依萍住了手,都看着梁欣。梁欣气喘吁吁的,看着两人道:“不觉得丢人吗?” 看两人不说话,她又伸手上去把两人的手掰开,把两人分开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们真是让人见识了。大家伙儿都看着呢,回去都是笑话你们的。丢人!” 梁依萍这厢先回过神来,扒拉扒拉头发道:“欣儿我可是为了你出头,你不能这么说你小姑。” “谢谢小姑,真心的。”梁欣诚心地说了句,把梁依萍的嘴堵住了,又看向许青莲,无奈道:“求您不要再闹了,我的亲妈!不管你怎么闹,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以后就跟奶奶住了,我来照顾奶奶。读书的钱,也不用你费心,我自己想办法。” “那家里你就不管了?你妹妹还这么小,地里的活谁帮我干?你不去砖厂上班,哪来的钱给你大哥二哥读书吃饭?”许青莲还是不死心。 梁欣吸了口气,顶出声儿道:“你让大哥二哥星期天自己去砖厂搬砖吧,吃点苦是好事。从小到大,没见他两人做过什么。” “你……”许青莲又瞪起了眼:“他们是你亲哥哥呀!” “你别再瞪我也别嚷嚷了!求你了!”梁欣拧眉暴躁出声:“我还是他们亲妹妹呢!” 许青莲寻无援助,便把目光投向赵神婆。赵神婆素来知道梁依萍最不好惹,这会儿也不敢掺和,只笑着道:“我瞧着欣儿没事,就是太想读书了。你要不再跟她好好说说,兴许想通了,就不想读了。女孩子读书啊,没什么用的……” 第3节 “放屁!”梁依萍狠啐了一口,打断了赵神婆的话:“有用没用的你懂个屁!” 赵神婆被梁依萍一骂,紧闭其口,再不敢说话了。 ☆、第4章 ◇◇004◇◇ 在梁依萍的撒泼和梁欣的坚决不妥协之下,许青莲实在没辙,只好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捶腿就哭喊道:“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梁文昌这个没良心的走了,留我一个人下来,我一个人带这四个孩子啊!没想到大闺女还这么不省心,要把我往死里逼啊!没良心啊!我养了她这么大,她就这么对我啊!我一个妇道人家,撑这么大一个家,谁知道我的辛苦啊!谁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啊……” 照以前,梁欣和看热闹的人一样,是最见不得许青莲这般诉苦的。孤儿寡母一家子,寡妇人家的带四个孩子,谁见谁可怜。许青莲尤其还特别会装可怜,五分苦难,生生也能哭出十分来,让人跟着难过,把矛头自然转向被她控诉的人。 梁欣听着周围闲言四起,她学不会她小姑梁依萍那不要脸的泼辣样,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只是看着许青莲冷静说:“哭也没用的。” 许青莲一愣,哭声一瞬卡在嗓子眼里。不过就片刻,便又以更为爆发的声音嚎了出来。那话里话外,自然说得还是自己有多辛苦。每天几天起床干活,又要供梁明梁俊上学,还要照顾家里大小事务。反之,又在对比着控诉梁欣是多没有人性。 梁欣暗暗吸着气,看着地上赖哭赖骂的妇人,第一次蹙眉心寒——许青莲原来并不是可亲可爱的妈妈,她大概也算不得是儿女,不过是生了养了,留作压榨罢了。价值榨干,丢弃在一旁,无人感恩无人理会。而她,只有顺从奉献自己的一生,方才能是许青莲口中的有人性。 许青莲又哭了一阵,人多动容。尤其门旁的王婶子,直接抬手抹上眼泪了,又去上手拉她:“嫂子,起来罢!咱丢这面儿做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咱不信,那老天能随便放过谁。” 许青莲被拉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仍是说:“我命苦啊……” 梁依萍在旁边冷笑出来,道:“你活该!” 拉着许青莲的王婶子飘了她一眼,幽幽道:“大妹子,积点口德,免得死时下那十八层地狱被拔舌头。” 梁依萍一听柳眉一竖,开口就要跟王婶子干上。这边梁欣拉了她一把,出声道:“好了,小姑,别再吵了。” 梁依萍并未多想,但下意识里觉得今天的梁欣不一样,也不由自主听她话了。她没出声,便听梁欣又说:“婶子,你带我妈回家去吧,别在这里闹了,不像话。” 这王婶子对梁欣有气,便阴阳怪气说了句:“麻雀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梁欣啊,婶子说一句,善才能有善报呢!” 梁欣看着她,十分冷静回了句:“谢婶子教诲。” 王婶子瞧着梁欣是铁了心了,又有梁依萍这个不嫌事大的主在,便也不留着再与人生论,劝了许青莲几句就拉回了家。许青莲一走,旁人三三两两也就散了,最终留下梁奶奶、梁依萍、梁欣和梁悦在院子里。 梁依萍又抬手扒拉了两下头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过去扶了梁奶奶说:“站着做甚?进屋进屋!” 梁欣和梁悦跟着她们进屋,一句话也不说。 梁依萍到屋里找了梳子出来,那梳子齿口断了不少,缠着花白发丝。她揪扯了一阵梳子上的发丝,便去梳自己被许青莲扯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好奇看向梁欣问:“梁欣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开窍了?你可是北仁村最懂事的小姑娘,我都以为你鬼上身了。” 说罢,梁依萍就是咯咯笑。 “有什么好乐的?”梁欣淡淡开口。 梁欣不爱听梁依萍笑,甚至有些反感。她也不明白,她小姑这么个泼辣剽悍的女人,怎么就长了一副娇俏模样,偏还生就了一张天生笑脸。要不说话,那是活脱脱的文静美人儿。可是,她一开口所有外在的美好印象就吧唧全碎了。 前世,梁欣就尤其不喜欢梁依萍。她虽与梁依萍在外貌上长得有七八分像,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她总是会多为人考虑些,自私的时候少。而她小姑梁依萍呢,骄横跋扈,自我为中心,说话就跟淬毒了一般,把人喷个体无完肤,就图个痛快。 梁依萍从来也是不怕得罪人的,嫁的男人会干活,家里比别人都过得富裕些。自己又长得漂亮,男人对她百依百顺,要啥给啥,捧得她跟公主一般。她的常态就是把头抬得高高的,像那孔雀一样。 又有,梁依萍与许青莲向来不合,三言两语就吵个天翻地覆。梁欣也想不通,梁依萍对自己亲妈那样一个寡妇如此刻薄是为什么?许是出于护短的心理,梁欣觉得,即便许青莲有再多不是,也不该被她那么对待。但今天梁依萍跟许青莲对着干,却是帮了她大忙的。 要说梁依萍这一生中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地方,那就是到现在没生出个娃来。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她不能生养,时常贬损她一句“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一句话,便是梁依萍最大的死穴了。 梁依萍不管梁欣思绪神游,还是笑着道:“你说我乐什么呢?乐我大侄女开窍了,不傻了呗。” “我本来就不傻。”梁欣回声,不过是前世与今生,为的东西不一样了。 梁依萍绑了头发,放下梳子来:“你不傻最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人啊,不为己,什么……什么……天诛地灭!” 梁欣转头看向她,突然问了句:“小姑你干嘛老跟我妈过不去?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井水不犯河水?哼……”提到许青莲,梁依萍脸色倏地一变,再没有笑意了。她冷了冷眸子,开口道:“要不是你妈,你爸我哥,能死吗?我妈至于搬出来住这破地方吗?把钱攥在手里不给治,安的什么心呢?!你回家问问,她每季度收的粮食,给我妈多少?有时候好心给了点,那还是上霉的!这也便罢了,还有脸没事就来我妈这里剐蹭点,咸萝卜干儿、酱黄豆、腌酸菜这些东西,她拿的少吗?一年到头,端过一碗咸饭过来给我妈吃没?!” “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啦……”梁奶奶拍了拍梁依萍的大腿,梁依萍握了梁奶奶的手,气不顺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们也不小了,就这么是非不分下去?还好梁欣你开窍了,否则你把一辈子栽你家里,那都是白栽,没谁记着你的好。那是你活该的!你最好在砖厂被砖直接砸死,人家上门再赔点钱,正和你妈心意!” 刺耳的言辞往梁欣心窝里钻,刮拉着她的心房一阵阵骤缩。 前世的时候,她最烦梁依萍怀疑这个揣测那个,全是恶意。那时她觉得,一个人心中有一面什么样的镜子,照出来的世界也就是什么样的。一定是她小姑太恶,所以看谁都恶。 现在,她把这刺耳的话听在耳朵里,不说话。 梁奶奶深叹了口气,把梁欣拉进怀里:“想念书就去念吧,也不能好处都叫你大哥二哥占了。” “哟,现在您可想明白了。”梁依萍听了梁奶奶这话,语气忽又一转。 梁奶奶看了她一眼:“你别来挑我刺,我虽是多疼你哥些,到底没对你不好。你要埋怨我,那可埋怨不着。对你不好的,那是你爹,早埋土里了!” 梁依萍笑笑:“看您小心眼的,谁埋怨您了?好了,我家去了。梁欣要是用钱,到我家拿去,这点钱你小姑还出得起。” “谢谢小姑。”梁欣道了声谢。 梁依萍拽了拽褂子,嘴里哼着小调,扭着扭着就走了。 梁奶奶在屋里感慨:“怎么就生了这么张刀子嘴?谁也不饶!” 梁欣笑笑,没出声。 那边一直呆着跟个透明人一样的梁悦,看梁依萍一走,自己打声招呼也跑了回去。到家往屋里探探头,听到自己亲妈还在哭,而旁边有王婶子几个妇人在安慰她。 听着话音,仍是在说自己多可怜心酸,继而是骂梁欣和梁依萍的。梁悦也不敢往屋里去,就去灶房拿了语文书,找个没人的地方背书去了。 一直背到天色暗尽,再看不见书本上的一个字,才合了书回家去。 这会儿到家旁人都不在了,只有许青莲自己在油灯下做针线。这会儿北仁村是通了电的,但各家装的电灯泡没几个,只有富裕的人家晚间才舍得用电。 梁悦到外面背书的时候不大,老师交代要背诵的段落背得还不是很熟。这会儿回来看有光,便拿着书蹭到许青莲那边,借着油灯的光又把书翻开,碎碎叨叨默念起来。 许青莲正纳着鞋底,看到梁悦背书气又不打一处来,气冲脑门,便突然起身抄起梁悦的书就往灶房去,嘴里恨恨道:“我叫你念!我叫你念!我全给你填锅底烧了!” ☆、第5章 ◇◇005◇◇ 梁悦没想到背个书都能撞自己亲妈的枪口上,看许青莲拿了她的语文书要往灶房去,她慌得一把扑过去抱住许青莲的大腿,惨嚎出声:“妈妈,不要烧不要烧啊!” 许青莲哪里理她,一边拖着梁悦甩腿一边继续恨恨道:“你明天就下来,不准再念书了!一个个不省心,看不到我累死累活。念什么书!念出来又有什么用!一挂鞭就炸别人家做媳妇去了!” 梁悦还是抱着她的腿嚎,身上被许青莲拖得一身是泥。好容易拖住了,刚要起身去抢书,却又见许青莲发疯一样,直接把手里的语文书撕了个四分五裂。 见书被撕,梁悦又“哇”地嘶喊出声,悲惨力竭得跟死了亲妈一样。她放开许青莲的腿,扑过去抢自己的书,最终也不过就抢下来乱七八糟的碎片,于是眼泪啪啪往下掉。 许青莲出了气,又指着梁悦骂了一阵,才作罢,回去继续做自己的针线,嘴里仍旧絮叨着。 外面留下梁悦一个人,一边抽泣一边一点点捡自己的语文书碎片。她把碎片都捡好了,装进书包里,一边哭一边出了院子。 许青莲在身后骂:“出去就别死回来!” 梁悦最是胆小的,这会儿也全然忘了走夜路的可怕。她一边哭一边往西去,一直到了梁奶奶的草泥屋,还是抽抽哭着。叫了半晌门,看见梁欣出来开门,便一脑袋就扎梁欣怀里,发泄般地嚎啕出来,同时含糊不清说:“姐,妈妈把我书撕了……” 梁欣蹙了蹙眉,赶紧把梁悦拉进屋。她点起煤油灯,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慢慢说,怎么回事?” 梁悦哽咽着把事情经过说完,已经哭得不那么凶了。梁欣听罢,皱死了眉,却也只能安慰梁悦道:“别怕,待会姐姐帮你把书粘起来。我给你兑点水,你赶紧洗洗,看你这一身泥。” “嗯。”梁悦使劲点头:“我也不要回去了,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梁欣摸了摸她的头,起身去兑水。梁奶奶又坐过来,拿蓝白格子方巾帕子出来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哄:“乖乖别哭了,你妈在气头上呢,过两天就好了。” 这边梁奶奶哄着梁悦,那边梁欣兑好了水叫梁悦过去洗澡。在梁悦自己洗澡的时候,梁欣把她书包的书本碎片都倒了出来。书本是碎了,但还没到拼不起来的地步。她起身去弄了点白面,掺水在锅里熬了面浆糊,又找了点废纸。她把废纸裁成条,涂上浆糊,然后把书页拼合起来,一页页这么粘。又要拼全,又要不盖到字,也是要费些功夫的。 梁悦洗完澡看见梁欣已经帮自己拼好了两页,便十分高兴。自己也坐下来,帮着梁欣一起把书页都拼起来。 只忙活了一会儿,梁欣就催梁悦去睡觉。第二天还要上学,这么熬着可不行。梁悦自己也是困,便爬上床窝到梁奶奶身边,让梁奶奶讲两个故事,合眼睡了。 到第二天醒来,看到自己的语文书满是“疤痕”地躺在桌子上,梁悦那是说不出的兴奋。但见梁欣正睡得沉,便也没打扰她起来。她问梁奶奶要了个馒头,就这么啃着去上学。 梁欣确实也是忙到很晚,几乎是东方亮起了启明星,她才把书本拼好。到床上倒头就睡,但也没睡多少时候,自己就爬了起来。随便就着咸菜啃了馒头喝了白开水,又带了个干玉米饼,和梁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梁奶奶问一句:“去哪里?” “往镇上去,晌午别等我吃饭了。”梁欣应声。 重生一回,她还有许多正事要做,不能把时间就那么无意义地浪费了。 北仁村属于分水镇,从村中到镇上有十五里地远。没有自行车等代步工具,梁欣只能腿跑过去。怕耽搁太多时间,她一刻也不歇,却也直走了近一个小时,方才到了镇上。 日头虽已很高,时间却还未到晌午。梁欣并不着急往分水中学去,而是先找到集市,把集市里里外外逛了一番。 到了卖水果的摊位前,梁欣便指着苹果问了一句:“苹果怎么卖啊?” 摊贩眼皮也不抬一下,反问了句:“你买吗?” 梁欣身上并没有钱,昨儿拿的工钱都给许青莲了。她身上穿的衣服又打着补丁,别人不待见她也是应该的。她收回手在身上蹭了蹭,又去下家问。 虽多是招人不待见,但这样一路问下来,她也大概掌握了集市上水果的价钱。 如今的集市上没有什么稀奇的水果,多还是苹果、梨、橘子等最一些最常见的。在这些寻常的水果中,价钱高低因水果本身的好坏也有区分。又大又红的苹果有的要一毛一斤,而那些小小的青苹果,只不过要四五分一斤的价格。 再有那些蔬菜,大白菜多半是两分五一斤,白萝卜两分,韭菜芹菜等三分,青椒再贵些,要三分五。至于家禽肉类,梁欣没打听。自己吃不起,也没有货源卖,自然不费那功夫。 等把大部分的摊位都问了个遍,已是到了正晌午,日头很烈地悬在当头。梁欣找了处洒阴的大树,在树荫里掏出挎包里的玉米饼,蹲着啃起来。 玉米饼干糙得有些拉喉咙,在新世纪那会儿,农村人也早没人吃这个了,都是吃白白净净的馒头和大饼。但于这个时候,玉米饼还是穷人家充饥必备的。再往前穷的连玉米饼也没有吃的时候,吃的都是红薯。红薯对于梁欣来说,是另一段痛苦的生存记忆。 梁欣蹲在大树下啃玉米饼的样子实在不怎么美观,人又黑又瘦,衣服又旧,只有一头长发乌亮,随便绑了个马尾在脑后。她低头啃着玉米饼,忽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仔细一看,一枚铅币在自己面前的土地上直跳——一毛钱。 梁欣抬起头来,便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着装整齐的男生,约莫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细皮嫩肉的。他低头看着自己,开口说:“够你吃碗阳春面的。” 梁欣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把一毛钱捡起来,递给他道:“谢谢你,我不是要饭的。” 男生理也不理她,转身就走了。 梁欣把手里最后的一口玉米饼塞进嘴里,看男生走远,只好耸了下肩把一毛钱宝贝地塞进挎包里内逢的小口袋里——不要白不要。 收了钱,她再四处看看,街上零零散散能看到些男生女生,看来是分水中学放学了。这些镇上的学生,多是走读的,回家吃饭睡觉。 梁欣昨晚为了给梁悦粘书,基本一夜未眠,就早上睡了会儿。现在吃了东西也是困极,于是往人少处又找了找,找个能避阳的地方,坐在人家墙根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伸个懒腰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往分水中学去。 到了分水中学门前,看着大门上的四个烫金大字,梁欣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如果能进去继续读书,她这辈子可能就从此不同了。读书改变命运,于穷人来说,是一条最直观的出路。梁欣这辈子最不想放弃的,就是读书这条路。 做了良久的心理准备,梁欣才迈出步子往大门里去。此时的分水中学与二十三十年后不一样的地方太多,此时除了有一座主教学楼是楼房而外,其他全是平房瓦房。操场不大,杂草却处理得很干净。没有傲人的橡胶草坪,更没有供人抱球来回奔跑的篮球场。 梁欣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想着——一定要进来!怎么都要进来! 一路找到校长的办公室,梁欣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敢敲门。敲了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进来。”她才推了门进去。进去后忙给校长问好,心里紧张不已,面上却是冷静的。 这校长是个老头儿,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梳得油量。她看了梁欣半晌,才开口说:“是哪个班的?找我什么事?” 第4节 梁欣忙道:“校长不好意思,我还不是分水中学的学生。之前是考上了,但是我妈不让我来读书,所以就没来。但是现在我想通了,还是想继续读下去。不知道……我的名额还在吗?” 听她说完,校长就明白了,起了身道:“这样啊,那你跟我过来,我带你去招生处看看。” “谢校长。”梁欣忙地跟在校长后面,一路又来至招生处。 招生处的工作人员查了下资料,果然名额是有梁欣这个人的,但是一直没来学校报到。农村到初中便不读书的孩子太多了,也没人在意这个事。 既然名额确实是有的,这会儿人又来报到了,学校也没有不收的理由,校长对梁欣说:“那你下周一过来,把书本学杂费都交一下,让初一年级主任帮你安排个班,就开始上课吧。” “谢谢校长谢谢校长。”梁欣不住说感谢,说罢了,提起钱的事,她又多问了校长一句:“我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妈妈。家里十分穷,我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在上学。我听说学校有贫困生助学金,我可以申请吗?” ☆、第6章 ◇◇006◇◇ “只要是真的贫困,当然可以申请。”校长毫不犹豫道:“等你一切手续都办齐,开始上课后,把名字报给你的班主任。学校会根据名单做实地调差,符合条件的纳入贫困生行列,继而发放每学期四块钱的助学金。” 校长的话让梁欣心里充满了希望,她又对校长说了无数遍感谢的话,方才离开。心头的喜悦先是压着,但到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便彻底压不住了。 十三岁的身子,十三岁的年纪,即便里面再住着个经历过人生百态的大人,这会儿也是雀跃得蹦蹦跳跳起来了。马尾辫在身后荡起弧度,身上的灰布挎包随着身姿一震一震,见证着美好年纪的美好开始。 梁欣在街道上疾走了许久,才微喘着气算是真正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她抬手擦头上渗出的汗珠子,嘴角挂笑,望着稍显灰暗的街景,眸子在阳光下也闪耀似星辰。 因为去学校问入学的事情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到梁欣开心结束,天儿还是早的。她看了看空中挂着的日头位置,想着回去也是浪费时间,便也不打算这么早回去。 想定,梁欣又往集市去。分水镇的集市在镇中的小康街上,到晌午时分就散了,到下午便只剩下零星三两个摊位还在坚守。 梁欣找了个柳编铺,掏出身上唯一有的一毛钱,买了个柳编背篓。出了铺子,背着背篓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变了半框鸭梨出来。把背篓背到肩上试了试,差不多能背动,便又背到小康街上。 梁欣没有钱再买称,只能瞧看还在坚守摊位的人。看了一阵,去到一个卖红薯的老大爷旁边放下背篓来。 那老大爷戴着草编凉帽,正坐在地上的破蛇皮口袋上砸吧着旱烟,看过来一个小姑娘,便多瞧了一眼,出声道:“丫头出来摆摊啊?” “是啊。”梁欣应道,顺手从篓子里拿出个梨来,送到老大爷面前:“大爷您吃个梨吧。” 见是水果这种稀罕玩意儿,这老大爷也不客气,笑了一下就接了过去,说:“早都散市了,你现在过来卖,怕是卖不出多少。” “无所谓的。”梁欣道:“自己家树上长的,家里人吃不完,我就寻思出来卖点。” “丫头很会过日子。”老大爷一边说着,一边把梨揣进了上衣口袋里。 梁欣在自己的背篓前蹲下来,看着老大爷笑了笑:“大爷您怎么不吃啊?” “我哪是吃这个的命。”老大爷道:“拿回家,给家里的大孙子吃!” 笑意还是染在梁欣的嘴角上,她动了动身子,看了一眼老大爷框里的红薯,又问:“往前人都吃山芋吃伤了,还卖得出去吗?” “卖出去也有限。”老大爷道:“都是些家里没地的,买回家给娃吃。近几年生的娃都算有福的,瞧着日子是越来越好了,有的就好这口呢。” “这往后生的娃,更是有福的了。”梁欣笑着道。 往后人都说,八零后的孩子,都是蜜罐里泡大的,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后来又有了九零后,老人多有直接骂九零后脑残的。再后来,九零后开始成家生娃,担起了社会责任,也就退出了舆论舞台,然后便轮到了零零后。 世道,那变化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梁欣跟老大爷胡乱拉呱,腿蹲得麻了,老大爷好心给她递了个蛇皮袋。梁欣道了谢接了,把蛇皮袋铺在地上,卸下腿上的重量坐上去,吐了口气:“这天儿不知道还要热到什么时候?” “还要些时候呢。还要有场秋老虎,过了那阵,才能慢慢凉快下来。眼看着,水稻又要能收了,家里又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老大爷一边跟梁欣搭话,一边把吸完的旱烟灰从旱烟头里空出来。空干净了,又用衣角擦一擦,挂到腰上。 “现在国家还不准咱们农民随意进城,都还是靠那点地过日子。等过些时候,允许进城打工了,日子又会好很多。不会像这个时候,收得多过得好。地要是种砸了,那得穷一季,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梁欣眯眯着眼。 老大爷看着她,笑道:“丫头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咱也不想那么远的事情,现在已是很满足啦。早几年,每家的口粮都是定好的,还得挣工分。地怎么种,种什么,种多少,咱们全部做不了主。那好土地啊,都叫浪费了。现在好了,包产到户,咱们爱种什么种什么。没钱不要紧,咱吃自己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啊。买点籽种,想吃小青菜没有还是白萝卜没有?人啊,就得知道知足。” “大爷说得也是。”梁欣应着老大爷的话,与他又乱七八糟扯了许多。总之干坐着也是坐着,说说话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因着天气热,下午又是背市,很少人上街买东西,所以一下午梁欣也没卖出梨去。一直到傍晚间,工厂下班学校放学,才来来往往有人。见人经过,梁欣便十分娴熟地吆喝上两声:“香甜鸭梨,三分一斤,过来尝尝看看咯。” 吆喝了两声,篓子前终下了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梁欣看有生意,忙笑着出声:“买鸭梨吗?三分钱一斤。” “这么便宜?”男人拿起一颗放在手里颠了颠:“甜吗?” “您尝尝,不甜不要钱。”梁欣惯性地接话,前世卖瓜果蔬菜那会儿,都是这样儿卖的。一般下嘴尝了的,多少会买一点。但这变出来的梨到底甜不甜,她到现在没尝一个,倒还真不知道。 那男人也不客气,拿着梨在袖子上蹭了蹭,哗叱就咬了一口。清脆、爽甜、可口,男人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是亏本卖吧?” “不亏本。”梁欣笑道:“背市了,只好便宜卖。而且是自己家树上长的,没有成本。三分一斤,尽赚的。” “那说得过去。”男人又咬了一口,不住点头:“你给我称个七斤吧,算两毛,成不成?” “成成成。”梁欣满口答应,转身去问老大爷借称。 老大爷把称递过来,笑道:“你出来卖东西咋啥都不带?” 梁欣不好意思地笑笑:“麻烦大爷了,待会您带两斤梨回家给孙子吃。” 接了称,称了七斤的梨给面前的男人,收了他两毛钱。男人把梨全部放进随身带的挎包里,上车便走了。 男人一走,原本在他身后伸头看热闹的人,都上来问:“真甜吗?你给我少称点,我就要三四个。我回去尝尝,吃好了,下回还在你这里买。” “诶,好嘞。”梁欣应声。 称完了四个,又有人要三个。零零散散的,半篓梨没一会儿就卖得只剩下三个。梁欣数了数今天赚的钱,几分几分的攥着,数下来大概有四毛多。数好了,她把钱都装进挎包内缝口袋里,然后弯腰把剩下的三个梨拿出来送到老大爷手里:“大爷,今天谢谢您了,这个您拿回家吃吧。” 老大爷笑着,一边接梨一边说:“那我不客气啦。” “客气什么?我坐了您半天的蛇皮袋,用了您那么长时间的称呢!”梁欣笑着把蛇皮袋和称都还给他,背了背篓到身上,又说:“大爷,我要家去了,你还不走吗?” “一天没卖出一毛钱,走了走了。”老大爷把没卖完的红薯搬到板车上,把蛇皮袋等东西一并收了,又嘱咐了梁欣:“天有些暗了,丫头路上小心啊。” “好嘞,大爷您也小心。” 与老大爷辞过,梁欣回味着学校里校长跟自己说的话,和自己周一就可以去上学的事实,心里仍旧是美滋滋的。路再远,这会儿也不觉得远了。她嘴里哼着调,路上没事踢两颗石子,心情大好地往家赶。 一直赶到天色黑尽,才到了家门前。她拉开篱笆院的栅门,叫一句:“奶奶,我回来了。” 梁奶奶从屋里探出头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要急坏我了,正想叫你姑父去找你呢。回来就好了,快进来吃饭。” “梁悦回家了吗?”梁欣背着背篓进屋,把背篓放下来就去盛稀饭,稀饭是一把玉米面烧的,黄橙橙的,虽然很是粗糙,但闻着很香。 “被阿俊哄回去了。”梁奶奶去挂起的篮子里拿了两块烙饼,放到桌子上,伸头看了一眼背篓,见有几个鸭梨,眼睛一亮道:“你哪来的这东西?” “不是去镇上了吗?给你带的。”梁欣把盛好的稀饭端过来,放到桌子上,又转身去拿筷子。 “问你哪来的钱?买这到嘴不到肚的东西做什么?”梁奶奶嗔怪。 梁欣坐到桌边,递了一双筷子到梁奶奶手里:“咱就图个到嘴里的痛快!” 梁奶奶拿筷子佯要打她,梁欣嘻嘻一笑,惊呼道:“哇,今天不仅有咸菜皮,还有咸鸭蛋啊!” “那时候养鸭子下的几个,总共没多少,都被我腌了。这会儿也就剩这一个了,赶紧吃!”梁奶奶把咸鸭蛋送到梁欣手中。 梁欣接下咸鸭蛋,乐呵呵地敲到桌沿儿上,扒了两下碎掉的壳:“我跟奶奶一人一半……” 话音还未落尽,门口忽出现个人,开口就说:“原来大妹妹在这里背着我们快活呢,难怪不想回家……” ☆、第7章 ◇◇007◇◇ 梁欣剥蛋壳的动作停了一下,看着出现在门外的梁俊,这算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她这二哥。今天周五,他从分水中学放周末。大哥梁明在县城里读高中,一个月只有一天假期,月末可以回来一趟。 梁俊看她不说话,便进了屋,到她面前站着说:“回家吧,难道真想跟妈这么闹下去啊?” 梁欣低下头来继续剥手里的咸鸭蛋,这才开口说:“二哥你要是来劝我不要气妈,乖乖听话退学下来干活的话,那你还是回去吧。” “你上不上学我不管,你回家跟妈商量去。只是这样跟妈闹矛盾,像什么话?养你这么大,白养的?把她气成那样儿,越来越不懂事了。她从我回来哭到现在了,闹什么闹,赶紧回去。有什么话,都坐下来好好说。”梁俊“语重心长”。 梁欣却并不动容,她把剥开的鸭蛋分一半给梁奶奶,淡淡道:“你回去吧。” “毕竟妈是长辈,咱们怎么都得讲个孝字……” “你说的我都明白。”梁欣看向梁俊,“我也没有故意要气她,只不过有些问题商量不来。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梁俊暗吸了口气,盯着梁欣:“有什么商量不来的?” 梁欣也反盯着他,突然也想知道她二哥这知识分子对这事怎么看,便开口说:“那二哥你说怎么商量?” 梁俊嘶嘶抽了口气,“这学你非上不可吗?” “非上不可。”梁欣掷地有声道。 “妈那么辛苦,当真不能体谅体谅吗?”梁俊又抽了口气问。 梁欣笑了笑,很是温善的语气:“二哥你回去吃饭吧,我和奶奶也要吃饭了。妈妈现在在气头了,是不会对你怎样了。你看着点,不要让她把气撒在悦儿身上。昨天,就把她的语文书撕了。” “真是受不了了。”梁俊抱怨一句:“总之你们都是能人,我说话谁都不听,以后也别叫我管家里的事情。” “嗯,那你回去吧。”梁欣也没情绪,低下头来开始吃饭。 咬了一小口鸭蛋,喝点玉米稀饭,唇齿间皆是香味,只看向梁奶奶笑着道:“奶奶,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梁奶奶这会儿才开始说话,又对梁俊说:“留下吃了再走?” “不了。”梁俊转身出了屋子,再没有别的话。 梁俊一走,梁欣只当他没来过一般,只字不再提他。笑眯眯地吃着咸菜皮咸鸭蛋和烙饼稀饭,心里满足,暗道果然还是小时候东西的味道正宗,跟长大吃那些东西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梁奶奶看她吃得香也高兴,又多拿了块烙饼出来,说:“欣儿多吃点,长胖点,再闷白了,好看着呢。” “好看不好看的无所谓。”梁欣笑道:“以后有出息才好呢!” “怎么无所谓。”梁奶奶不同意道:“看你小姑,不就靠那一张脸,嫁的男人谁不羡慕?你比你小姑还漂亮呢,将来肯定比她嫁得还好。” 梁欣想自己也不想嫁人好不好的事情,她目前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把自己经营好,做个不虚此生的对社会有贡献有价值的人。但与梁奶奶说这些说不清,也只能说嫁人了,她便顺着话道:“那就比小姑嫁得还好!” “唉……”说着梁奶奶又叹了口气,说:“你小姑啊,命好,什么都好,就是没能生个孩子。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日子更是别人不能比。就这会儿,她那婆婆还老瞧不起她,她又是不饶人的性子,不招人喜欢。她婆婆当她面不敢说,时常还出来打听谁家有闺女要嫁呢。得亏大山护着她,否则啊,也是难过。” 说着又觉不妥,忙又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梁欣笑笑:“姑父这样护着小姑,说明小姑除了漂亮,总还有些地方是招人喜欢的。她嘴巴是坏,还骄傲得很,谁她都不待见,所以招人恨。但是……说不定哪里就很好呢……要说哪里呢?那我也没看出来……” 梁奶奶戳了一下梁欣的脑门,嗔道:“你也学坏了,有这么说你小姑的么?” 梁欣吐了吐舌头,又跟梁奶奶混扯了些别的,热热闹闹吃了晚饭。 那边梁俊是拿着做哥哥的身份来找梁欣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的灰回去。自尊心有些受挫,心里那是不大高兴的。到家后,进了屋就说:“甭管她了,妈你就当白养了一个闺女,我也没这妹妹。” “她也不听你的?”许青莲正在盛饭,拿着铁勺道。 梁俊往桌边一坐:“不说了,她爱怎样怎样。不回来,我也没办法,就让她在茅草屋里住着吧。” 许青莲这会儿也没辙,心里气恨得很,重声道:“梁悦!死的吗?!不知道端饭!” 第5节 梁悦被喝得一惊,忙过去灶台边端饭。第一碗送到梁俊面前,然后再端一碗放下,最后端一碗自己默默坐到桌边。 许青莲拿了筷子过来,也是先往梁俊手里送,然后给梁悦一双。梁悦小,闷不吭声的软腻性子,许青莲多把她直接当隐形人。自己在桌边坐下,不高兴道:“肯定有人在梁欣面前撺掇了,要不然,不可能突然这样,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梁俊夹了两筷子菜,说:“管她呢,随她去。” “随她去,那家里怎么办?你和你哥都要上学,家里的活不得她帮着我做?大农忙的时候还好意思叫别人帮帮忙,平时施肥除草的,都得有人帮我不是?” 梁俊筷子指了指梁悦:“悦儿也十岁了,能帮着干,又不重。” “梁悦多少是能干点活,但还是少了砖厂一个月十几块的收入不是?”许青莲想到钱心里就不痛快。 “那她跟中了邪似的,连起码的对父母的尊重都没有了,别人能怎么办?”梁俊道。 许青莲喝口稀饭,用筷子搅凉,说:“等过阵子你大哥回来,让你大哥去说说看。” “我没用大哥就有用了?”梁俊不服气,把筷子一搁:”我吃饱了,做作业去了。” “再吃一碗呢?”许青莲追着问。 “吃不下!” 梁悦一直在一旁默默吃饭,不吭半声。这会儿看梁俊走了,自己也默默滑下小板凳,要出灶房。 许青莲拿筷子敲了敲碗边,叫住她:“往哪去,等着洗碗!女孩子家,还不知道主动做家务事。等往后嫁人了,讨男人打!” “哦。”梁悦又坐回小板凳上,等着许青莲吃完,自己好刷锅洗碗。 许青莲吃完了碗里的饭,放下碗起身道:“我去你隔壁王婶子家,你把锅碗刷了,烧点热水,让你二哥先洗澡。” “哦。”梁悦又应一声,起身把碗摞起来。 “呆了吧唧的。”许青莲嘀咕着出门:“没有你姐脑子一半好使。” 但偏她那脑子好使又能顶事的大闺女,突然鬼上身一样造反了。要不是,她身上的担子真的可以轻上很多。她知道,她大闺女是个脑子里有主意的,可以分担家庭责任,所以极不愿意她再继续上学。也正因为这个,她心里也隐隐知道,梁欣决定好的事,很难改变。 许青莲去到邻居家,不过是饭后一阵闲话。提到梁欣,喷着唾沫星子唠叨一番,算是出气。 梁悦在家乖乖刷了锅碗,在灶台上摆放整齐。又添了一大锅的水,烧热了,去堂屋门口叫梁俊:“二哥,水烧好了,你洗澡吧。” “放着吧,待会就洗。”梁俊回了一声,并不出来。 梁悦也不追着问,缩回身子去灶房拿上自己的书包,抱着出门,往西边梁奶奶那里去了。还没到茅草屋,就看见了梁欣,便忙跑上去问:“姐姐往哪去?” ☆、第8章 ◇◇008◇◇ 梁欣与梁奶奶吃了晚饭,伸手把锅碗都洗了,桌子擦干净。然后拿抹布擦了擦菜刀口,要削个梨给梁奶奶吃。她刚拿起梨削了一刀,梁奶奶一把把梨夺过去,直接放到水下洗了,说:“这皮你去它做什么?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奶奶吃皮,让你吃肉。” “我可不吃奶奶嘴里吃下的。”梁欣拿着菜刀笑着说。 “你嫌弃我啊?”梁奶奶回来坐下,“你小时候刚能吃饭那阵儿,都是我嚼碎了喂给你吃的,你不记得了?那时怎么不嫌弃?” “那么小哪记得啊。”梁欣说着把菜刀放下,既然梁奶奶舍不得削皮,只能让她吃整梨了。 梁奶奶却是把梨皮啃了个干净,把剩下的梨肉送到梁欣面前:“这个你吃了吧。” “我才不吃呢!”梁欣说着就起身:“我有点事,往小姑家去一趟。” 说着不等梁奶奶再开口,出门跑了。 路上走一阵,便碰上了怀里抱着书包的梁悦。梁悦跳上来打招呼,梁欣也没让她跟着,只说:“奶奶一个人在家,你去陪陪奶奶去。家里还有两个鸭梨,你吃去吧。” “好的。”梁悦高兴道:“我还可以做作业呢!” “勤快点,作业做完了,帮奶奶做点事。她年纪大,腿脚不利索。” “好!”梁悦应了声,便也没跟着梁欣。 一个人抱着书包继续往西,到了梁奶奶的破草屋,钻了进去道:“奶奶,我来了。” “快进来。”梁奶奶伸手给她拖了个板凳,然后把手里的吃一半的梨给她:“悦儿吃梨。” 梁悦不伸手接,探头瞧,说:“姐姐说还有两个呢?” 梁奶奶看着她:“你也嫌我吃剩下的啊?” “不嫌不嫌。”梁悦忙道,但探头的动作没收,也不接梁奶奶手里的梨。 梁奶奶收回手,只好给她拿了一个鸭梨,放水下洗了,送到她手里,说:“你姐姐买回来自己却一个不吃,便宜你了。” “奶奶,我就吃一个!”梁悦很开心地接了,迫不及待就是一大口。 +++ 梁家在北仁村第八生产队,虽然生产队这个词在慢慢失去其本有之意,但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村里人还是习惯把几组说成是第几生产队。 1980年的第八生产队有四排庄子,梁欣家在最后面一排,庄子后面是一条小水沟,沟后面则是一片庄稼地。而她小姑梁依萍的夫家在最前面的一排庄子上,庄子前是一条河堆,堆下有细长河水,流进大河里。往常栽种水稻,都得从这河堆下引水来用。 后来随着农村经济的不断发展,村中男人多去城里打工。又有赚了钱的人家也慢慢开始往城镇里搬,四排庄子,多数剩下的都是空屋子。一提起来,便成了“老家”。 梁欣踩着黄泥小道,越过中间的两排庄子,又穿了一个巷,最终到了梁依萍家。梁依萍的夫家姓王,男人叫王建山。此时王家一家子,正在堂屋屋檐下,趁着傍晚的凉风吃晚饭。四方的桌子,各边坐了一个人,都不说话。 梁依萍眼尖,瞧见了院门边的梁欣,只开了口道:“是梁欣不?站着做甚?进来呀!” 梁欣走进院子,又有王建山出声道:“吃饭没?没吃坐下一起吃。” “我吃过了,谢谢姑父。”梁欣客气道。 那边梁依萍的公公婆婆并不说话,只是吃着饭,不招呼梁欣半句。 梁依萍伸手碰了碰王建山,王建山忙去端了个板凳来,送到梁欣面前:“坐下,我给你盛碗饭。” 梁欣接了板凳,刚要坐下,梁依萍的婆婆就哼了一声。梁欣微觉尴尬,却见梁依萍笑得人畜无害,拿了个馒头送到自己婆婆面前,说:“妈嗓子不舒服吗?吃馒头噎一噎兴许就好了。” 王婆子脸色一阵青,阴阳怪气嘀咕道:“又不是自己没手,什么都叫建山做。” 梁欣屁股碰了板凳,又听梁依萍笑意盈盈说:“建山啊,就爱给我支使。我要是不支使他,他还不习惯咧!建山是咱们村最好的男人,最懂疼媳妇了,妈你说呢?” “呵……”王婆子冷哼,扒拉了一口饭,不再说话。 旁边王建山暗踢了一下梁依萍,梁依萍脸色一变:“踢我做甚?还不给欣儿盛饭!” 王建山丝毫没脾气,要给梁欣盛饭去。梁欣忙起来挡了,十分客气道:“姑父不同盛的,我真的吃过了。我们家一贯晚饭吃得比较早,这会儿已经是吃不下了。我来找小姑,有点事情跟她说。” “多少再喝两口稀饭,一边吃一边说。”王建山还是坚持。 梁欣实在不想掺合进王家小院子里的事情中去,硬是没让王建山盛饭。她又借口有事,说出去一下,待会再来。 梁依萍看她要走,忙几口嚼了手里的馒头,喝了稀饭,搁下碗道:“我吃饱了,欣儿咱们出去说。” “哦,好。”梁欣应着,又跟王建山和王老爷子两口子礼貌告辞,才跟着梁依萍出去。 一出了院子,没走两步,梁依萍就看向她问:“找我拿钱来了?” 梁欣摇摇头:“我先自己试试能不能赚点,实在不行,再问小姑借。” “你怎么赚?”梁依萍笑,“还跟我瞎客气什么,自从你跟你妈闹翻,我就可心你了。要是你还不开窍,我一分也不帮你的。” “那你是看我跟我妈决裂了,心头畅快,才帮我的?”梁欣看着她问了一句。 “有点这么个意思。”梁依萍毫不避讳道,一会儿又说:“但也不全是。” “那还能有什么?”梁欣耸了下肩,对还有什么其实并不感兴趣。她小姑就能”爱恨分明”得这么坦荡荡,坏也坏得不藏不掖,也算是本事了。 梁依萍却不管她的不感兴趣神色,开口道:“我哥生了你们兄妹四个,梁明梁俊你还有梁悦,我打小就看好你。叫你妈过继给我,可她死活不给。你要是过继到我家,做我闺女,也受不了这么些委屈去。” 梁欣觉得好笑,道:“小姑你才比我大几岁?你结婚的时候我都五岁了,早都记事了。” “就你明白!”梁依萍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继续说:“再说你家,梁明的性子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书呆子,窝囊得要命。梁俊呢,这小子自尊心强,凡事爱出个头,却脑子不好使,啥事都想不通透。好胜心还强,一点不愿别人说他不如梁明。至于梁悦,这丫头闷不吭声的,不讨人喜欢。但别瞧年纪小又不讨喜,心眼可不少,精着呢!” “那我呢?”梁欣问。 梁依萍笑笑:“你倒是不错,就是太善良懂事了些。你小姑说的善良懂事,可不是好词,懂?那一家子,哪个值得你卖命的?你要是把自己一辈子陪进去了,就是傻!你现在还对梁悦好,不见得她就能搁心里记着你。不遇上事啊,都不知人心。要不是这回你跟许青莲闹开了,你知道你妈对你这么狠吗?这两天把你骂得猪狗不如,邻村的人都知道了。之前,她到哪里不夸你?不让你吃了还是不让你喝了?对你比对梁悦好多了吧?没事给你买俩鸡蛋吃呢还!” 梁欣笑笑,多少有些无奈的意味。但她不是软耳根子,别人说什么她就有什么行动。话往脑子里记了,自有自己的判断和思量。 梁依萍看梁欣不说话,搡了她一下问:“对了,你不找我拿钱,那找我啥事?” “哦。”梁欣回了神,“我想借个板车和几个箩筐一杆称,小姑你家有吗?” 梁依萍想了想:“有倒是有,不过得找找,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要卖啥?” “这你就别问了,我先试试。”梁欣道:“如果方便,你借我用用。等我有钱自己买了,就还给你。” 梁依萍狐疑地看着她:“神神叨叨的。” “方不方便?”梁欣还是问。 梁依萍道:“我的大侄女儿,方便!今晚我回去找找,明儿一早给你送过去。只有一点,你得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别跟个傻子似的随便给人压榨。你长得像我,我愿意跟你亲。” “那可是我的荣幸了。”梁欣笑,有点故意酸她的意思。但梁依萍确实很少卖人面子,看你不爽喷死你,没有不爽,便是爱答不理。 梁依萍瞪了她一眼:“再臊我我也不爱帮你了。” “我不臊你了。”梁欣抱上梁依萍的胳膊,真跟她亲近起来了。梁依萍虽坏,到底不是绵里藏针,她直来直去,好就是,坏就是坏。跟你交心,那假不了,梁依萍不屑做那虚情假意的事儿。 与梁依萍说好了借东西的事儿,两人在河堆上又盛了一晚上的凉,拉了许多呱话。梁欣这会儿才发现,梁依萍不揣测人的时候,正儿八经跟你说事的时候,那话是句句在理的。梁欣到此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跟人吵架从来没输过,为什么别人都猝她。又为什么,她即便不能生养,也能拿住王建山,还能拿捏她婆婆。想来,并不是只因为长得漂亮和性格泼辣而已。她凡事是有原则,且过脑子的。 前世梁欣站许青莲的队,没有跟梁依萍交心过,交心的话更是没有半句。而此番一聊,梁欣倒是不自主在心底对梁依萍改观了。虽然她还是那个掐腰就能跟人干上的梁依萍,但好像不那么招她反感了。 晚上回去后,梁欣洗了澡,躺在床上,跟梁奶奶说:“我突然觉得,小姑挺不错的。” “你小姑那就是嘴坏。”梁奶奶摇着手里的蒲扇,接话道:“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心里门儿清呢!要不是你小姑时常接济我,我连白面馒头也吃不上?都说养儿防老,到头来靠的竟是闺女,唉……” 梁欣默声一阵,忽而问了句:“奶奶,你恨我妈吗?” ☆、第9章 ◇◇009◇◇ 暗色中,梁奶奶幽幽看了一眼梁欣,又幽幽问了句:“恨啥?” “所有的。”梁欣道。 “不恨。”梁奶奶半晌吐出这两个字,隔了一阵儿又说:“当年你爸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妈。你爸瘫了,基本不能下床,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的时间,家里被他拖得不成样子,他自己也过够了。后来生了病,他是宁死不治。再者,你妈也是服侍累了,又要养家里,又要伺候你爸,那日子……难……” 梁奶奶说到这里打住,吸了口气又说:“罢了,过去的事咱不提了。总之你妈不容易,她没有丢下你们兄妹四个另嫁了去,就这一个,足够你们对她好了。她能养你们四个就成,我这个老婆子,不拖累她。处不来就不处,我搬出来就是了。” 梁欣交叉双手伸过头,拉了拉身子,半晌也幽幽说了句:“我也不恨。” “你恨什么?”梁奶奶捣了她一下:“把你养这么大。” 第6节 梁欣笑笑,突然又问:“那奶奶你讨厌我妈吗?” 梁奶奶飘了她一眼,嗔道:“你这丫头今晚问的这都叫啥问题?” “怕啥?你说嘛。”梁欣侧起身子。 梁奶奶砸吧了下嘴巴,说:“你要奶奶说实话,那可就太讨厌了!” 梁欣还是笑:“怎么个讨厌法?” 梁奶奶伸手打了她一下:“你还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梁欣仰躺身子,不再追问下去。她隔着打补丁的已经被洗的发白的蓝色蚊帐看着茅草屋的屋顶,把双手压到脑袋下,慢声道:“她心硬、自私、薄情,根本没有把我和悦儿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来看。于她看来,生了养了我们,就是为家里多养了两个劳动力。我们必须得把自己的一生葬在这家里,方才还得起她这一场养育之恩。” 梁奶奶手里的蒲扇慢慢匀速下来,梁欣还是那个动作不动,夜色中眸子深邃不已。屋内墙角有蛐蛐叫,屋后田野小沟边有蛙鸣。梁欣躺着回顾自己的前一生,那毫不波澜的一生,那无私到甚至没有看清周围亲人真正面容的一生。 梁明的软糯个性,前世在她看来是斯文老实,在梁依萍的眼里却是窝囊;梁俊要强自尊,前世在她看来是意志坚强有上进心,梁依萍却说他没脑子瞎自尊;而梁悦,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会察言观色,会在人前投其所好,性子闷却没见过有什么坏心眼,而在梁依萍眼里,却是不讨喜。 她和梁依萍,是两种认知,没人能认定谁对谁错。再加上梁奶奶,又会有第三种。若再问邻居王婶子,怕又是第四种观点说辞。同一个人同一种事,在每个人心里的样子却都不一样。 而她前世的认知在重生后,在她决定继续念书和许青莲产生不可逆的矛盾后,已经一点点被颠覆了。 只说前世,梁欣不恨许青莲,不恨梁明梁俊,更不恨梁悦。老天让她重生一回是恩赐,前世她成全别人是一种选择,今生成全自己是另一种选择。在她选择好的道路上,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是这样。所以前世她不听梁依萍的“撺掇”,今生不管许青莲的哭闹。 在今生的选择中,梁欣对许青莲仍旧谈不上恨,但心寒。对梁明梁俊,她不付出,不索取,不想有什么太大瓜葛。而对小小瘦瘦跟她有着同样命运的梁悦,她确实总是本能地生出悲悯心疼。这时候的女孩子,谁都不容易。她看不得那盛满渴望的眼睛,那是她的一整个前世。 心宽的毛病,不是重生一回就能没了的。但话说回来,心宽能宽容,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如建立在把世事看通透的基础上,那获得的便是一份不悲不喜的平常心。 梁欣想了很久,想到睡着。耳边有梁奶奶摇蒲扇的风声,有蚊子在帐外乱撞…… +++ 梁奶奶年纪是大了,所需睡眠时间越来越短,早上很早就醒来洗漱做饭。梁欣睁开眼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好在了桌子上。她揉了两下眼睛拨开蚊帐下床,趿了鞋就去洗漱。到院子中的水井边刷完牙洗完脸,清醒了脑子,到屋里拿断齿口的梳子把头发梳起来。 这会儿没有什么好看的头绳儿,要么是毛线直接绑,要么买光皮筋,在上面缠上花色毛线。梁欣就一根皮筋,缠了青色的毛线,这会儿已是用得很细了。 绑好头发,梁欣搁下梳子坐到桌边,和梁奶奶一起吃饭。端起碗喝口稀饭,梁欣开口说:“奶奶下次你醒的时候叫我一声儿,我起来帮你做饭。” “我是睡不着了,你跟着我那么早做什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饱了才成!”梁奶奶不依。 “可我说了我是来照顾您的啊,结果天天您做饭。”梁欣搁下碗。 梁奶奶看了她一眼,不服气道:“我腿脚利索着呢!要你照顾什么!” 梁欣笑:“奶奶十八岁!” 梁奶奶抬手拿筷子敲了一下梁欣的碗边:“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又探出了脑袋来。然后整个身子跳出来,是梁悦。 “吃过了?”梁欣看着她问。 “嗯。”梁悦蹭进屋子,在桌边坐下,“二哥很早起来读书,妈妈不让睡懒觉。” “那你怎么不读?”梁奶奶问。 梁悦摇摇头:“妈妈说我会吵到二哥,我也没有要背的东西。” “要不要再吃点?”梁奶奶不关心她读书的事。 梁悦摇摇头,面色踟蹰,像是有事。梁欣瞧着她忸怩,便问了句:“有什么事不是?” 梁悦看着她,抬起手来咬指甲,被梁奶奶一把打下来了,斥道:“说多少回了不改,坏毛病!” 梁悦不敢再啃指甲,就把手夹在两腿之间,看着梁欣道:“姐姐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梨?” 梁欣一愣,伸头瞧向背篓,里面是空的。倒是梁奶奶,看着梁悦问:“昨晚不是给你吃了一个,怎么又来要了?你姐姐难道一个不吃么?” “不是我要的。”梁悦声音小得像蚊子,“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妈妈叫我来要给二哥吃……” 梁欣低头喝稀饭,只听梁奶奶没好气说:“没有了,早吃完了!你回去告诉你妈,要吃自己去镇上集市买去!没事别来我这里捞东西,我这里再没有闲东西给她捞!” 梁悦坐着,又说:“妈妈说是姐姐买的,就该给二哥吃。还说……姐姐肯定是平时在砖厂打工藏钱了,这钱,都该是她的……” 梁奶奶气得一把放下筷子,梁欣也忍不住正要说话,却忽听一个声音笑盈盈道:“哟~许青莲还真够不要脸的……” 梁欣往外看了一眼,见梁依萍推了板车来,忙搁下碗筷出去,欢喜道:“小姑都给我找来了?” “板车、箩筐、一杆秤,看看还差什么?”梁依萍道。 梁欣看了看,罗筐里装了不少东西,便看向梁依萍问:“小姑,这是什么?” 梁依萍伸手去罗筐里,拎出一件绿底白花的褂子来,说:“你不是要去上学了?难道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去?都是我穿不下了的,看你这身子架,差不多。” 梁欣狐疑地把筐里的衣服都拎出来,都是半新不旧的,裤子也有,还有一件白色花波点的束腰连衣裙,在这个年代来说简直时髦到不行。梁悦跟出来在旁边瞧热闹,看到这条连衣裙也忍不住上手去拽了一角,眼睛直放光——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 梁奶奶也过来瞧了瞧,说:“这件儿欣儿穿了肯定好看。” “可我不喜欢穿裙子。”梁欣道。 梁依萍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一点不知道打扮,白瞎了好相貌。” 梁欣在衣服里挑挑拣拣,拿了两套颜色素净的,说:“我就要这两套,其他小姑拿回去吧。” “你拿来了你还想我拿回去?”梁依萍瞪了她一眼:“你都收起来,去学校换着穿。别惹我恼,我最厌肉肉腻腻的性子。你给你,就拿着!你不拿,就是对我梁依萍有意见!” 梁欣:“……”只好拿了。 梁悦在旁边一直拽着那裙子一角,舍不得放手。还是被梁依萍硬拉了去,才把手缩回来。 梁依萍把衣服都拿出来揣梁欣怀里,说:“拿去叠叠收起来,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拿点好东西出来孝敬我!” 梁奶奶在一旁拍了下脑门,笑着说:“要说好东西还真有一个。”说着便进了屋,在床头的箱子里翻一阵,拿了一颗鸭梨出来,放水里洗了,送到梁依萍手里:“算不算好东西?” 梁依萍一乐:“还真是好东西嘿!那我不客气啦!”说着便咬了一口,甜得直说:“这梨甜的很,不错!” 再咬第二口,就好死不死看到许青莲从篱笆门进了院子,还拉着一张驴脸。 梁依萍盯着她,没等别人瞧见她,就先挑衅开了口道:“哟,嫂子怎么来了?” ☆、第10章 ◇◇010◇◇ 许青莲懒得理她,只到梁悦面前说:“叫你要个东西,你要到现在不回去?” 梁悦指了指梁依萍手里道梨,不出声。梁依萍却瞬间从她的动作里明白了过来,然后把梨咬得咔嚓响,一边有滋有味嚼着往下咽,一边说:“梁欣啊,你孝敬小姑的这份心意,小姑受用得很哪!” 梁欣放好了衣服出屋门,想说一句“别拿我当枪使”,但碍于拿人家当手短,这会儿只好不出声。 而许青莲果受了这句话的刺激,看向梁欣恶狠狠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说罢打了一下梁悦的胳膊,仍是没好气道:“还杵着做什么?等着人臊你?没用的东西!跟我下地干活!” 梁悦抿嘴跟着许青莲出院子,偏梁依萍还不饶她,扬着声儿道:“别什么都叫悦儿干,也叫你宝贝儿子干干。这发育不好,将来不好找婆家,卖不了好价钱!” “闭上你的臭嘴!”许青莲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但并不恋战,带着梁悦去了。 两人一走,梁欣看着梁依萍,歪头问了句:“爽了?” 梁依萍一笑,并不搭这茬,只道:“东西我给你送到了,这会儿要家去了。你要还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讲,能弄的我都给你弄来。” “成,麻烦小姑了。”梁欣把她送到院门外,才又回来。 这会儿人都散了,梁奶奶瞧着这些东西才问梁欣:“你去你小姑家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没什么。”梁欣道:“奶奶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梁奶奶看了看板车箩筐,见梁欣也就没再强问。刚才饭吃一半被打断,这会儿拉着梁欣回去坐下继续吃。 梁欣急着早点去镇上,当然不再慢吃。胡乱几口吃饱了,放下碗筷道:“奶奶我先出去,中午还是不回来了。” “你这又是上哪去?”梁奶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神神叨叨的。” 梁欣笑了笑:“找点事情做,赚点钱,您就别操心了。” “赚什么钱?”梁奶奶还是不松手,“没钱我这里有,不够我问你小姑借点去,你折腾得什么?” “奶奶,往后我每学期都要交书本学杂费,还要交住宿费,带伙食口粮。要花钱的地方,那多呢,没人能养着我的,只能靠自己。”梁欣拍了拍两奶奶的手。 梁奶奶却还是不松,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会,犹疑着说:“我看你小姑最近对你这么好,难道不能……” “能什么呀?”梁欣打断梁奶奶的话,道:“她是看我跟我妈决裂了,气得我妈半死,她畅快才同我亲近的。心里八成还惦记着,我往后记着她的好,养她些老呢!” 梁奶奶还要再说话,梁欣不跟她唠叨,掰开她的手,出去推上板车就出门去了。出了门骑上去,一溜烟没了影, 十三岁的梁欣,个子是算不得矮的。女孩子发育早,尤其个头都是很早就开始长,当然,也很早就长到尽头不长了。但虽有个子,身子却还没有发育多少时候,这会儿还扁扁平平的,瞧着瘦弱。她这会儿骑着破旧的三轮板车,风吹在身上,衣服裹身,也看不出凹凸来。倒是那一张脸,黑黑的带着欢快笑意,明亮不已。 在还没到集市的时候,梁欣先找了个没人懂僻静处,把箩筐里装满水果,不过就是苹果、鸭梨、橘子、香蕉几样儿。等水果装了车,再骑起来就有些费脚力了。 准备好一切物件,梁欣去到集市。来集市卖东西的人都起得特别早,这会儿摊位早摆得满满当当了。梁欣并不往里钻,也不乐意去抢那好地段,怕得罪了人。毕竟她初来乍到,低调点总不会出错的。 找好地点,她直接停下板车来,卡住刹车,下车整理一下箩筐,便开始了这一日的街头买卖。吆喝是习惯了的事,做起来顺畅不别扭。 在她旁边摊位的也是两个十多岁的姑娘,卖莲藕的。看她装了一车的红苹果黄梨子,瞧着就比别人家的大又新鲜水嫩。也是没话找些话讲,便问了句:“自己家长的还是进的货?” 梁欣笑笑:“自己家里长的。” “那你家的土地不错啊。”大一点的姑娘道:“咱们这里,很难长出这样好的东西来呢。” 梁欣又笑笑,问她们:“你们的莲藕呢?” “哦。”小一点的姑娘道:“我们是莲花村的,我们那不种水稻,都是种的莲藕。浅水藕,这会儿还没大面积收呢,咱们先挖些出来,卖个新鲜。” 梁欣瞧着两个人比自己略大些,不过也是好奇,就问了句:“你们不读书了?” “读书?”大一点的姑娘像听到什么奇怪的词汇一样,笑着道:“家里穷,都是哥哥弟弟读书,咱们轮不到。我这个妹妹还读到了三年级,我就一年没读了。所以算账她算,我不成。” 说罢了又问:“那你呢?” 梁欣咧了一下嘴角:“我刚考上初中,我妈也是让我不念了。” “那就不念呗,也没什么用。家里穷,咱们贴补贴补家里,日子也好过点。” 梁欣嘴角染附和笑意,不再说什么话。忽有人来问水果价钱,梁欣忙都给介绍了一番。她今天没把价钱压得多低,而是大体跟别人持平,免得引起别的卖家的不满。但是她的水果卖相好,入口口感也是极佳,再在卖的时候够大方,不会缺斤少两,反而会多饶个把个,便是吸引了不少人。 还有昨天晚上路过看过甚至买过的,都还记着她这么个小姑娘,只说:“小姑娘卖的东西确实不错。”所以这上阵第一天的生意,并不难做。 旁边两姑娘看她吆喝、招呼顾客之类都很娴熟,讲价算帐也是极溜,便笑着道:“没想到你虽然看着人小,却这么厉害呐。就你一个人,忙得一丝不乱。要是我啊,肯定算错帐收错钱,一时不注意,那就应付不过来了。给人偷了点,都是正常的。” “习惯就好了。”梁欣站累了,往板车上靠靠。她瞧着这三框水果,想着今儿怎么也得把水果卖完,赚到一半的学费。 时间慢慢到了晌午,日头越高越毒,街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梁欣算着手里赚的钱,一上午总共赚了三块多钱。加上昨晚上赚的四毛多,也就差不多四块钱,与一学期十二块钱的学费,那还差了很多。 梁欣抬手挡着日头的刺目光芒,眯着眼,心里打着主意。如果还像昨天下午在这里坚守,肯定不会比昨天好上多少。所以,不能这么干守着摊子。 第7节 眼睛正眯眯着,琢磨着办法,摊位前又来一顾客。却不是大人,而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生。梁欣忙放下手,招呼道:“想买点什么?快背市了,便宜卖。” 男生站了一阵,抬起头看她,说:“能买一个苹果吗?” “可以啊。”梁欣忙应,与男生眼神对上,忽觉得眼熟。再仔细想想,好像是昨天在大树下给她扔了一毛钱白嫩小男生…… ☆、第11章 ◇◇011◇◇ 男生却不像是认识梁欣的样子,低下头来在框里挑了个条纹清晰,颜色水分瞧着都很饱满的红苹果。挑好了,他把苹果递到梁欣手中,说:“你称称吧。” 梁欣并不接苹果,笑着道:“一会儿就背市了,这个苹果不要你钱,拿去吃吧。” 向来做点生意的人都抠门,那男生看了看梁欣,脸上没什么表情,忽道:“小叫花子?” 梁欣倒是不惊不奇的,十分坦然:“都跟你说过了,我不是要饭的。” “穿的像。”男生直截了当道。 梁欣耸了下肩,并不接这话。也不想跟他多说,自己的生意还得做呢,于是还是道:“你拿去吃吧,不要你的钱。” 男生不出声,仍旧从裤兜里掏出一毛钱来,放在板车上,拿着苹果头也不回走了。梁欣拿了那枚铅币要喊,扬了扬手嘴巴张到半开又作罢了。这孩子细皮嫩肉的一瞧就是镇上有钱人家的,性子貌似还挺古怪。 男生消失在街景中,梁欣也不多想,把钱收进挎包内缝小口,继续做自己的生意。后来又卖了一点,赚了几毛钱,仍旧小心翼翼装起来。 等到了正晌午,集市上的摊位开始陆续散掉。旁边两位莲花村卖莲藕的姑娘也开始收摊子,一边把地上没卖完的莲藕装起来,一边说:“还得回家做饭呢,赶紧着吧。爸吃饭晚了,又得骂咱们。” 说着话就把装莲藕的蛇皮袋口扎起来,绑在自行车后座旁边。收拾完了,两人看向梁欣问:“你不回家吗?这会儿人家都在家做饭吃饭了,不会有人上街了,下午人更少。” “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就走。”梁欣说着也开始收拾自己的板车,把直接摆在板车上的水果往箩筐里装。 “那我们先走啦。”两个姑娘招呼一声,骑自行车便去了。 梁欣把自己的摊位收拾好,这会儿才发现,早上走得急,忘带午饭了。忙了一个上午,这会儿肚子也饿了,于是一边想下午的生意怎么做一边犹豫到底要不要吃点东西。吃别的肯定都要掏钱,最后犹豫半晌,便作罢了。只推着车子到阴凉处,拿了箩筐里的苹果,用衣角擦了擦,直接放在嘴里啃。 梁欣啃了一个苹果,便有些再啃不下去,充饥的效果有一点,但并不多顶饿。啃完了,自己坐在板车上,看着偶尔人来人去。附近有人家做饭,飘来一阵菜香。梁欣嗅鼻子,竟然能闻到猪肉炒芹菜的味道。呛了点红干椒,香得勾她肚子里的馋虫。重生这么几天,她可是一点肉星儿都没沾过。 闻着闻着实在煎熬,便骑上车子另找别的地儿。这么慢骑着,路过人家门口,梁欣不自觉往里瞧一眼,忽想到:她不如直接上门推销去! 上门卖东西,不需要考虑价钱高低,因为没有人竞争,不会得罪人,她就可以压价。现在大家又都是生活拮据,即便城镇人口时常吃个水果,那也都是囤货似的。遇到便宜的多买一点,搁在家里慢慢给老人孩子吃,或来客人了招待客人,都是最正常不过的。 想定主意,梁欣便先挑了一家试卖起来。人被她招呼回来,见她是卖水果的,只随口搭了句:“都怎么卖?” 梁欣把水果的价钱都压低了几分报出来,人原本毫无兴趣的脸忽而冒出了几分兴趣。手里还拿着吃饭的筷子,伸手往梁欣的箩筐里望了望,问:“能不能尝尝?” “当然能,您随便尝。”梁欣道。 听此言,这家男人伸手拿了个苹果自己咬了一口,又拿了鸭梨给旁边一白发老婆子:“妈,你也尝尝。” 这边又把自己咬过的苹果给媳妇,媳妇咬了一口,又给儿子。 这样尝了一遭,一家人都满意水果的口感。本来不想买的,这会儿吃都吃了,也不好意思不买,那男人便说:“咱们家要不了多少,你给称一斤苹果和一斤梨子好吧?橘子吃了上火,就不要了。” “好咧。”梁欣应声,忙地拿称给称了一斤苹果和一斤鸭梨。称秤的时候,还把刻度亮给男人看。 男人点头,那边女人已经拿了篮子过来,把苹果和梨子往篮子里放。梁欣收起秤,笑着说:“难得上门第一家就做成了生意,开门红,谢谢你们,所以多给你们饶两个吧。”说着便多拿了两个苹果给他们。 男人十分高兴,只道:“小姑娘做生意实诚。” “也是想做个长久生意。”梁欣满面笑意:“往后我星期六星期天,都会在集市上摆摊,不止卖水果,蔬菜什么的都卖。你们要是想吃的,找我买去。认识的,都算便宜点。” 人看梁欣会说话,都附和:“好好好。” 卖完第一家的,梁欣信心颇足,又去第二家、第三家。虽免不了会碰壁,也会被人阴阳怪气的对待,但到底战果不错。先走的几家,有两家看水果便宜,又上了门,直接买了一二十斤的也有。总之啥事都不容易,能赚到钱就行,累也便不觉得累了。瞧了别人脸色,听了些故意刻薄她水果不好的话,那都更是小事了。 梁欣一边卖一边算着手里的钱,从四块算到五块,心里便是更开阔些。上门卖东西确实比在集市上卖摊位卖得容易且多,进钱也快。她价钱便宜送的又多,人家也乐意买。 等箩筐里的水果卖得七七八八,太阳已经西斜到半空,约莫是下午三点多的样子。梁欣数了数手里的钱,总共有六块钱多一点,算是赚足了一半学费。但是瞧着时间还这么早,梁欣也不打算回去,于是把箩筐装满,还是挨家挨家地卖。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只是叫,这会儿也顾不得了。 一般梁欣都找家里有人,大门开着的人家。后来见自己定好的任务完成,便连门没开的也尝试敲上两下。敲两声没人开就走人,不连续敲。 只说忽敲开一两层楼房的大门时,与晌午那买了一个苹果的男生又看了个对眼——还真是有缘分。 男生看了看她,没语气问:“干什么?” “哦……”梁欣忙道:“买水果吗?” 男生看了看她的板车,又道:“这么缺钱?”“对。”梁欣笑了笑,说:“不过你家人要是不在就算了,我去下家。”“等等。”男生突然叫住她,梁欣蹬板车的脚收住力道,没踩下去。 “你会做饭吗?”还没等梁欣开口,男生又问。 梁欣狐疑:“会,怎么了?” “你进来给我煮碗面条吃,我买你全部的水果。”男生直接了当道。 梁欣愣了愣,这事儿还是头一次见。男生看她犹豫,又说:“我一天没吃饭了。” “你有钱可以去外面吃,一碗阳春面最多八分。”梁欣反应过来,这么建议。 男生还是看着她:“镇上总共没几家吃饭的地方,面条饺子早吃腻了,你做不做?” 梁欣还在犹豫,只见那男生“啪”地一下把门关上,吓了她一跳。撇撇嘴,心里念道这孩子脾气简直古怪到不行,梁欣便要去下家。刚蹬了两下三轮车,门忽又开了,男生的声音传进她耳朵,说:“不止买你水果,做饭的钱我也给你。” 梁欣刹住车,回头看住男生,点了头道:“成交!”有钱赚干嘛不赚? 梁欣把车子往回推了推,推到男生家门口。车上的水果剩量不小,梁欣也懒得一点点称了,只对男生说:“都给你,算三块钱,怎么样?” “连做饭的钱,给你五块。”男生干脆道。 梁欣瞠目结舌,眨巴了几下眼睛:“你没骗我吧?”别说是一个毛孩子,就是个大人,五块钱也算大钱了。 男生也不争论,直接从裤兜里掏出纸票子来,拿了五块钱送到她面前:“现在就给你,你把水果弄到我家里,再做饭。” 梁欣还是有点愣愣的,这两张两元与一张一元的纸票,都是很很老式的了。一元是红色的,两元是绿色的,皱巴巴的。她伸手接下钱,吞了口口水,还是有些愣。但也没再耽误这男生的事,忙下车问男生要了个盆,又要了几个篮子,把自己箩筐里的水果都搬进了男生家,一个不剩。 搬完了,满头大汗,男生把她领进自己家的厨房,说:“自己洗干净,弄得不干净的东西我不吃。厨房里有东西,你自己看着办。” “哦,好,你去等着吧。”梁欣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会儿才开始看这男生家的装修布置,果然是有钱人家。单这厨房,就比乡下好上不知道多少。虽然也支了土灶,但是还有燃气灶可用。燃气灶只是小小一只,煤气罐子也很小。这些,那都是现在农村人鲜少见过的。好在,时代发展后出现的东西比现在的这些都要先进许多,这种东西在梁欣手下就弄得很不陌生了。说起来,操作都是十分简单的,毕竟这时候的科技发展没那么好。 梁欣在厨房里找了找,想着这小男生给了她这么多钱,肯定不能只煮一碗清汤面。于是找了根丝瓜,又找了一个鸡蛋出来。她先把丝瓜去皮,切条,又拍了两瓣蒜。然后拿了个碗洗干净,砸了鸡蛋进去,洒些许盐,倒温水搅匀,直接开火倒油炒熟鸡蛋。鸡蛋盛出来备用,再倒油炒丝瓜,七八分熟的时候把鸡蛋倒进去,放盐放糖炒匀,起锅。 烧好了丝瓜炒鸡蛋,梁欣洗锅,直接清水煮了面。煮熟了捞出来,把鸡蛋炒丝瓜浇上去,再配了点酱料,端出去道:“好了,快来吃吧。” 男生听言过来,到餐桌边坐下。梁欣把面条和酱料都送到他面前,敬业道:“你看可不可口。” 男生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吃了一口咽下去,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第12章 ◇◇012◇◇ 梁欣眼睛盯了两下丝瓜炒蛋盖浇面,吞了口口水,忍着肚子里的饥饿和被香味勾起的馋虫,应了声:“好。” 至于这男生满意不满意,喜欢不喜欢,她可就不管了。拿了钱,做了饭,这会儿只好走人。心里又觉得这钱赚得太容易,男生的脾气也古怪得要死,心里不大踏实,所以还是赶紧走为好。 “那我走了。”梁欣又礼貌招呼了一声,径直出了门,再小心把门关上。出了门踩上自己的板车,脚下使力,离开了男生家门口。 骑车到没人的地方,梁欣把挎包里的钱全部掏出来,仔仔细细又数了一遍。这会儿所有赚的钱加起来,已经十一块多了,也就是说还差一块钱,她就能把学费凑够。 胜利就在眼前,往往这时候也最有干劲。梁欣深呼吸几口气,把钱都装起来,眼睛偷瞄四周,悄悄地把箩筐又给装满。装好了仍旧拿了个苹果,在衣角上擦一擦,直接啃起来。等把一个苹果啃完,空腹感好受了些,她又蹬起三轮车开始卖水果。一边卖,一边给自己打打招牌,说每周星期六和星期日都会在镇上摆摊。 真正镇上的人家是不多的,镇上人家跑完了,梁欣便开始往回走。一路上只要路过村子,都上去询问一番。离了镇,那居民的条件就降了好几个等,买水果的人根本没多少,收获不多。但总归跑到天黑,也把剩下的一块钱赚出来了。 赚足了学费,梁欣便大大吐了口气,这会儿疲劳饥饿就全部上来了。眼睛蒙蒙地有些发花,双腿的酸软劲儿一直往上钻。强撑着体力踩车子,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到家。 到家门口下车,一边打飘往院里去,一边有气无力道:“奶奶,我回来了。” 梁奶奶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暗色中忙上来接梁欣的车子,说:“干啥了到底?瞧你累的。” 梁欣笑笑,脸上尽是疲惫之色,道:“说实话,还真挺累人。原本以为,会很轻松呢。” “快进屋吃饭,晌午吃啥了?”梁奶奶把车子放下。 梁欣伸手去抱板车上的箩筐,说:“吃了好吃的,今儿给奶奶带了几个苹果。” 梁奶奶忙去接下她手里的箩筐:“你又带这些,叫你妈知道了,还得过来攀。” “没事的,天都这么黑了,没人来了,她也不会知道,奶奶你安心吃。”梁欣洗了手到桌边坐下,直喘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肚子实在是太饿了,梁欣也顾不了别的,伸手就抓了个馒头往嘴里塞。桌子上还是那几样,咸菜萝卜干,她夹起一筷子,送到嘴里一起嚼了咽下去。猛吃了一口,才缓过些劲来,又一口气喝了半碗稀饭。 梁奶奶看她吃得狼吞虎咽,直道:“慢点吃,谁跟你抢了?” “太饿了。”梁欣随口答了句,又咬了一口馒头。 “欣儿,你到底干啥去了?”梁奶奶不死心,还是逮着机会就追着问。 梁欣一边嚼馒头一边看着她,等咽下去了说:“赚钱啊,后天就要上学了,没学费。” 梁奶奶慢慢咬了口馒头,慢声道:“我打听了,初中学费一学期要十二块钱。这么多钱,你怎么赚来?你去砖厂搬砖,那也要溜溜搬上一个月,才能赚到。” “奶奶你不用担心了,我能搞定的。” “搞定……?什么……?” 梁欣一笑:“就是能处理好。” 梁欣不想跟梁奶奶拉扯这话题,这会儿也吃得半饱了,有了力气,便说:“奶奶,我后天就去学校了。镇上离家里太远了,骑自行车也要半小时,我还没有自行车,所以只能住宿。学校里的东西吃不起,咱们只能自己带过去。我明天中午回来,下午跟您一起烙饼。” “明儿一早还出去?”梁奶奶问。 “嗯。”梁欣点头:“再出去半天,晌午回来吃饭,下午跟您一起烙饼。” “你要有事就别惦记啦,烙饼我还行的。你不是更爱吃馒头,我给你蒸馒头也行。” “现在天儿热,馒头怕是吃不了几天,就烙饼吧。再带点咸菜,凑合一星期,星期五晚上放学就回来了。”梁欣说道。 梁奶奶也不懂这些,但凭梁欣说了,她照着做就是了。 第二天早起,仍是做好了早饭。饭做好,梁欣刚好起来,洗漱了吃饭。吃完饭梁欣又推着板车出去,不告诉梁奶奶她做什么去。她前脚刚走,梁悦后脚就来了。到梁奶奶房里院里瞄一遭,也不知道是找东西还是找人,只问:“姐姐去哪了?” 梁奶奶怕她回去又跟许青莲说什么,便敷衍道:“谁知道呢?” “奶奶也不知道?”梁欣又问。 梁奶奶去白面缸里拿上次蒸馒头留下的发酵面疙瘩,放到盆里拿温水搅开了,说:“不知道。” 搅开了发酵面疙瘩,又放了许多生面粉,一点点加水活起来。 梁悦在桌边站着,咬着大拇指看了一阵,突然忸怩开口说:“奶奶,我能不能穿姐姐的裙子试试?” 第8节 梁奶奶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来昨天梁依萍送来的裙子,只说:“那裙子大得很,你还穿不起来呢,你才多高。” “可我想穿看看。”梁悦还是啃手指。 “你也别急。”梁奶奶往面盆里加点水:“等我把面和好了,放到锅里醒着,我给你拿去。” “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能拿。”梁悦接话。 梁奶奶想着自己还在箱子里藏了苹果,被她翻出来肯定不好,便又说:“我又哪里记得清楚?让你翻,那不是都翻乱了。你等着,等我忙完。” 梁悦看她实在不给,就在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却是没坐一会儿,就听到了外面许青莲的声音。 许青莲也不进院子,站在篱笆院外喊:“梁悦你是不是死了?叫你听不见!” 梁悦听到许青莲的声音,忙从板凳上站起来,略不开心嘀咕:“妈又叫我下地干活了。” “多体谅体谅你妈,她不容易。”梁奶奶随便说了一句,看着梁悦去了。 梁悦到外面,也不敢看许青莲拉得老长的脸,一边咬手指一边往家去。许青莲跟着她走,没好气道:“天天往这边跑,你要是想过来住我也不拦你!哪怕长这里呢,我也不管!” 梁悦不出声,只是咬手指。 +++ 梁欣去到镇上摆摊,今天的生意要比昨天还好上一点。经过这两天,镇上也有几个人记得她了。买过她水果的当然不重复买,但到底能说两句好话,形成口碑效应。 梁欣今天没再镇上多留,就一上午卖了两三块钱,就收拾了板车回家。中午到家的时候,梁奶奶还是把饭做好了。煮了米饭,炒了一碟小白菜。小白菜是篱笆院外的菜园子里自己种的,就油盐耗些钱和油票。 梁欣放下车子进屋洗手吃饭,看到灶台上盖着灰布的盆,就伸手掀开瞧了一眼。原是梁奶奶早上和的面,这会儿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梁欣习惯性伸手进去,扒开盆边一点点,见有蜂窝,惊喜道:“奶奶,面都醒好啦?” “对啊。”梁奶奶在桌边坐下:“一早和的,吃完饭就能烙饼啦。” “待会我跟奶奶一起做。”梁欣过来到桌边坐下,扒了一口米饭。 以目前的生活条件,是没人知道发酵粉是什么东西的。一般烙饼蒸馒头,每次都会留下一块醒面来,人称“面头”。等下次再要蒸馒头时,面头便充当发酵粉的作用,和到面粉里醒面。如果没有面头,那和出来的就是一盆死面,是不会醒的。 梁欣对这些家务杂活,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前一世别的本事没有,就赚了一身好体力练了一手好厨艺。偶尔看看书,不让自己学的字给忘了而成为一个真正的文盲,都是背着人的。 等吃完午饭,梁欣把锅碗洗了,扶梁奶奶到一边坐着,自己先上手做起饼来了。先倒了适当碱面,加水冲开,然后加进醒好的面里,用手一点点揉均匀了。加碱面还是个技术活,加少了怕饼不长了,死啪啪的,加多了那就直接怕烙成锈黄锈黄的饼。 梁奶奶看着梁欣动作顺溜,直道:“你比奶奶还在行哪!” 梁欣把揉好的面扒拉出来,全部放到面板上,撒上生白面,一边揉一边笑笑着说:“我聪明啊。” 梁奶奶看着梁欣,好半晌忽然语重心长说了句:“欣儿想读书,那就好好读,读出点样子来,堵住她们的嘴!” 梁欣抬头看向梁奶奶,抿唇重点了一下头:“嗯。” 等饼烙好,梁欣自己很是满意。本身麦子都是地里土生土长的,再直接磨成的面。在白度上,肯定没有往后买的面粉白净。但是饼烙得好看,醒得时间合适,加的碱面也合适,口感还是不错的。饼一烙好,梁欣就掰开一块,和梁奶奶一人嚼了一半。 晾了一下午,等饼凉透,余下的饼分成两份,梁欣自己打包了五块饼,剩下的装进梁奶奶屋里的篮子重。装好饼,又找了空罐子,装了一罐咸菜皮,便算准备妥当了。 梁欣这一晚很晚才睡着,心里一直幻想着学校里的种种一一她期待了一辈子的初中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13章 ◇◇013◇◇ 虽然睡得晚,梁欣第二天还是很早就醒了。梁奶奶刚下床趿了鞋,拔上鞋跟,梁欣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哈欠也没有,在自己枕头下摸出皮筋,又去梁奶奶的枕头下摸出梳子,把头发绑起来。 梁奶奶打了个哈欠,回头鼻音略重道:“起这么早做什么?” “睡不着,还要收拾些衣服。”梁欣梳好头发,把梳子塞回梁奶奶枕头下,挪身子下床。 梁奶奶又打了个哈欠:“那我洗洗做早饭,你快拾掇拾掇。” “好的。”梁欣拔上鞋跟。 去学校肯定不好再穿打了补丁的衣服,梁欣出去洗漱完就进来在箱子里找衣服。她不是个太喜欢打扮的人,对穿衣的标准也就是大方得体。找了一下,打算先带那两套颜色素净的。于是找到衣服就抽了出来,却又在箱底看到苹果,便扬声说了句:“奶奶,给你带水果就吃呀。收着干啥?再收烂掉了。” “奶奶舍不得吃。”梁奶奶正在外间灶上做饭,道:“你带去学校吧,一天吃一个。” “我可不带,太重了,多累人。”梁欣把翻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然后把找出的衣服塞进自己的灰布挎包里。 梁奶奶从锅后到锅前,又说:“苹果你带去,不带迟早还得给梁悦要了去。还有你小姑给你的那件花裙子,也一并带走,我看那丫头就想要,没准还会来找我。” 梁欣听言,拿了个苹果出去,放水里洗了,又拿刀削了皮。等皮削完,梁奶奶刚好盛好了饭放到桌上。 梁欣到桌边坐下,看着碗里的蛋炒饭,发怔道:“奶奶,哪来的鸡蛋啊?” 梁奶奶把筷子递到她手里:“我去你小姑家要了一个,给你炒碗蛋炒饭,吃完好上学去。” 梁欣接下筷子,伸头往锅里瞧瞧:“就这一碗?” “快吃吧。”梁奶奶在桌边坐下,“你别管我,待会我烧碗稀饭,吃你烙的饼,就够了。” 这种事情梁欣也都是明白的,她把手里已经削了皮的苹果送到梁奶奶手里,说:“那奶奶把苹果吃了,不吃我也不吃。” 梁奶奶看到苹果被削了皮就心疼,当即开口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那好好的皮你削它干啥,哪里不能吃了?” 梁欣笑笑,威胁道:“奶奶吃吧,不吃我也不吃。” 梁奶奶看着她不咸不淡的微笑表情,只觉没辙,只好接下苹果啃了一口。一口咽了下去,梁欣才满意地扒了一口蛋炒饭。于是梁欣吃炒饭,梁奶奶吃苹果,伴着一起吃完。 吃完早饭,梁欣也不多留。本来正常上学的都是周日就返校开始上晚自习了,她这刚去报到的,时间不定,但她也不想太迟。 斜挎上挎包,梁欣跟梁奶奶招呼了一声就要走。梁奶奶一把抓住她的挎包带子,看着她道:“走着去啊?” “是啊。”梁欣点头。 “你别急,我找你小姑去,叫她骑自行车送你去学校。”梁奶奶又把她往后拽了拽,说着就要出门。刚走了两步,又被梁欣从后面拉住了。 梁欣是不太想麻烦别人的,欠下那都是情分。梁奶奶如今能麻烦的也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的小姑梁依萍以及姑父王建山。虽说梁欣目前对梁依萍亲近了些,但她还不想太你我不分,所以自然不会让梁奶奶去。 一番争执下来,仍是梁欣自己出的家门。她挎着自己挎包,手里拎着装着饼和咸菜皮的布袋子,精神状态异常饱满。身上淡绿色的褂子很是合身,还在两侧收了些腰身,衬着她此时正少女的脸庞,很是好看。 梁欣一路半疾步走半小跑,用了四五十分钟的时间赶到学校,气喘得几乎快断了。到学校,问着路先找到了初一老师所在的办公室,然后找到年级主任。 初一的年级主任是个黑黑的中年男人,眉毛极粗,没修理的鼻毛露着三两根在外面。梁欣喘着气说明来意,他表示自己已经处理了梁欣的事情。自己不做什么,只叫来一位同在办公室里的女老师,跟梁欣说:“以后你就在三班,胡老师是你的班主任。现在我把你交给胡老师,她会安排你的一切,你跟她去吧。”说罢又跟这胡老师说:“麻烦你了。” 这胡老师笑得客气,道:“这都是我应该的。” 客气完,胡老师便领着梁欣出了办公室。一出办公室,她脸上的笑就没了,声音没啥温度问:“你是农村来的吧?家里远是不是要住宿?” “是的。”梁欣跟在她身后,做谦恭状。 胡老师头也不回,又道:“那我先带你去宿舍,你把东西放放。然后你到财务部去交学杂费和住宿费,交完拿着收条去图书馆领书。领到书,去办公室找我,我带你去教室。” “哦,好。”梁欣把她说的话往脑子里记。 胡老师说完了,这会儿便一句话也没有。梁欣快步跟着她,听她黑色小皮鞋的”噔噔噔”声,偶尔偷看她的脸——龅牙,皮肤偏黑偏干,不平易近人! 梁欣一直跟着胡老师到学生宿舍,她不说话,自己也便识趣不出声。到宿舍她打开门,进去就说:“这个宿舍很老了,五十年代那会儿建的,你不挑吧?” “不挑。”梁欣连忙接话,跟着进去扫了一眼。宿舍是老瓦屋,比较矮,地面跟她们农村的房子一样,都是土泥地。里面的床铺也很简单,两排通铺,中间留一条走道。 胡老师指着通铺最外面的空位说:“你就睡这里吧。” “哦,好的。”梁欣应了,过去把自己带的伙食放下,又把挎包里的衣服掏出来,叠好放在床上。 等她收拾好了,胡老师多看了她一眼,说:“你不带凉席被子枕头的……能睡觉?” 梁欣笑笑:“家里没有,打算放学的时候买张凉席去,其他的再说吧。” 胡老师也不关心,只道:“那我回办公室了,你领了书来找我。”说罢径直出了门,“噔噔噔”地走了。 梁欣也不在宿舍多留,胡老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了出来。把宿舍门锁了,往前去。 按照胡老师说的,她先到财务部交了钱,然后又到图书馆领书。“图书馆”在梁欣听来那是十分了不得的,但分水中学的图书馆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仍是瓦屋的一间,里面也看不到什么书架课外书,只有一位老大爷。听说她来领书,在地上的书堆里把初一的课本找齐了,送到她手里。 梁欣抱着书,深吸了口气,把油墨味吸进内心深处——这种魂牵梦萦的味道,终于可以日日在她鼻间了。 辞过了老大爷,梁欣又忙赶去办公室,再次找到胡老师。胡老师见她来了,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带她出办公室,直接带去三班。 此时三班正在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讲得满脸笑靥,被胡老师敲门板打断了。往外瞧了两眼,他便放下了手里的课本,问了句:“怎么了,胡老师?” 胡老师示意梁欣进去,开口说:“班上新到一位同学,让大家认识一下。”说罢自己便走了。 梁欣抱着一摞书进教室,还是这语文老师热心,忙上去接了,放到讲台上,看着她笑眯眯道:“那你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介绍完了,我们继续上课。” “好的。”梁欣笑得很是紧张,转过身去面对全班的人,却并不敢看一个,只把目光定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定了片刻,深吸了口气道:“我叫梁欣,栋梁的梁,欣喜的欣,以后跟大家就是同学了。” 教室里的学生都看着她,但并没有人说什么。还是语文老师,带头鼓了掌,说:“以后大家都是同班同学,要多多互相关照。好了,梁欣你先找座位坐下,我们继续上课。” “谢谢老师。”梁欣松了口气,转身去抱讲台的书。回身目光扫了一圈,并没有见到多少空位子。 目前三班的人数为单,有一个男生单独坐在最前面,旁边没有空桌。余下的,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一张空桌子,也是单的。 即然只有一张桌子,梁欣也就不再犹豫,直接抱书到最后面,把书本放在课桌上,快速坐下来。等她坐好,语文老师清了清嗓子,把同学们的注意力拉回去,继续上课。 梁欣快速从书本堆里抽出语文书,把剩下的其他课本放到一边。看着黑板上的课题名称,自己把书翻开到相应的课程。心里的紧张压了压,打算好好听课,却是很多遍的尝试,根本就听不太进去。换言之,并不能听得很懂。 离开学校几十年了,哪里是说捡起来就能捡起来的。 上学的第一天,梁欣只上了大半天的课,便蔫了。 吃饭是跟着班级住宿女生一起回宿舍拿了干粮到食堂吃的,梁欣并不是很懂十三四岁小姑娘的情怀。她经历过一场人生,在心态上,基本是很难年轻的。偶尔被唤醒起来,才会年轻一把。所以,与这些小姑娘像小姐妹一样的相处,对梁欣来说也存在难度。 跟着大家去吃饭,都是别人问她什么她说什么,自己也问些别人的基本信息——叫什么名字啊、家在哪里啊诸如此类。 两顿饭相处下来,梁欣也有些忒了。其实这个她期待了几十年的地方,如今生生回到时光的这个点上,插/进去,倒是很难融入的。但梁欣不说不表现,她怕话一说多,人家都感觉出她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老妈子。 晚自习算是最轻松的,梁欣便用这两个课的时间想了很久,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能不能适应下来这样的环境。最后咬牙深呼吸,拳头紧了紧,自然还是告诉自己要撑下去。即然回来了,即然选择了,再难,那都是要踏踏实实圆圆满满走下去的。 下了晚自习,梁欣大吐了口气把自己压在桌子上的课本收起来。挎包挎到身上,等别人陆陆续续都出了教室,她才起身出去。 刚出去走了两步,被人从后面上来踢了一脚跟。梁欣一回头,没想到是熟人,一时语塞——在教室呆一天了,竟不知道还有个自己认识的。 ☆、第14章 ◇◇014◇◇ 梁欣看着男生白嫩的脸庞,在教室内散出的灯光撒照下几乎透明,半晌说了句:“是你?” 男生仍旧不搭话茬,出声问了句:“你来读书?” “嗯。”梁欣点头。 男生瞥了她一眼,撂了一个字:“哦。”就头也不回走了。 梁欣汗颜,转身看了两眼男生的背影,耸了下肩。这么几次见下来,这男生每一次都在固化自己在梁欣心目中的印象——脾气古怪。 这么看来,这男生还真不是个正常的小孩。 第9节 因为计划生育,梁欣前世只有一个儿子,虽然她非常想要一个闺女。在孩子教育问题上,她心得不算很多。尤其是男生,那脑子里成天胡转想的什么,她还真是不知道。她儿子到十三四岁那会儿,已经很多事都不跟她讲了。于是,没生个贴心的闺女更成了她人生的另一个遗憾。等到开放二胎政策的时候,她已经没了那种能力。 即便如此,梁欣也知道,如果教育不好,小孩子在青春期心理很容易出问题。但这男生不是她的儿子,她不过多想一些,并不关心。所以为什么古怪,为什么花钱方式离谱,都该是他家大人要管的事情。只要他不问她要钱,那就不算有什么瓜葛。 又耸了下肩,吐口气,梁欣手搭上挎包的带子,往宿舍去了。 一天混沌,也就是到了这晚上梁欣才真的找到一点读书住校的感觉,复又恢复淡定。在路过宿舍的路上,她去学校里唯一的小卖部看了看,挑了张价格最便宜的凉席以及牙刷、牙膏、毛巾和一个很小的脸盆,付完钱卷回宿舍。 宿舍的其他同学大部分早都到了,结伴出去打水的、上厕所的,或者早早洗完坐在床上看书的,都有。 梁欣到自己的铺子边把东西放下,把脸盆和牙刷牙膏放在地上,铺好凉席。除了凉席,她床上还有就是衣服和装了干粮的布袋子,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梁欣旁边住着的,是一个短发姑娘,白天里认识过了,梁欣记得她叫王婷。 王婷这会儿打了水正好进来,搁到地上大喘了口气。喘了两口,看向梁欣,扫了扫她的东西,问了句:“你就睡光凉席啊?” 梁欣笑笑:“嗯,天气太热了。” “热你也要备个小褥子啊,万一着凉了呢?”短发姑娘道,说着把自己的毛巾浸到脸盆里。 “我身体好得很,不会的。”梁欣也是笑,弯腰拿起自己的小盆,准备出去洗漱。 王婷把浸湿的毛巾拧干,一边伸进衣服里擦身子,一边说:“厕所和水龙头都在宿舍前面,你知道吧?就是热水的水龙头只有两个,打水要等。洗澡也不方便,只能在宿舍里。” 梁欣看着她把毛巾放在衣服底下反复擦,明显是不好意思脱个精光在宿舍里洗澡,所以只能这么做。她点了点头,对王婷说:“知道的,我先去打水。” “去吧。”王婷说着又把毛巾浸回盆里。 梁欣出了宿舍门,宿舍前方不远处就有不少围在一起打水的学生。分水中学的学生不多,初一算是最多的,有三个班,每班大概六十人。初三不过才一个班,初二两个班。但学校基础设施不全,所以不管是吃饭还是打水还是上厕所,也还是要等的。 梁欣端着自己的小脸盆到人堆后,里面放着牙刷牙膏和毛巾。凉水没等多久,到了跟前,她快速挤了牙膏刷牙,然后洗了把脸。洗罢了,又接点水退出来。 端着盛了热水的盆再到热水那边,虽然这时候已经离下晚自习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还是有人在排队打热水。梁欣端着盆站了一段时间,还是选择先去上厕所。 分水中学总共也就两个厕所,教学区一个,宿舍区一个。宿舍区这个厕所较教学区那个要小很多,也破旧很多。都是老式的蹲坑,环境极其差。 梁欣不敢把自己唯有的脸盆牙刷牙膏毛巾放在外面,丢了就是钱,所以就一并带了进去。到里面放下东西,捂着鼻子上了厕所。蹲着的时候,还听到了隔壁的男生在吹口哨,甚至有些调笑言辞,问这边有没有女生之类。 梁欣暗摇了摇头,提裤子端盆走人。 去排队打了热水,梁欣回到宿舍,跟王婷一样的方式洗了澡。出去泼水的时候也不浪费,用余下的水冲了脚,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便算忙完了一天的事。回到宿舍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毛巾湿衣服晾起来,便爬上床。 这会儿大伙都洗好了,坐在各自床上,三五成群的闲说话。这时候上学的女孩实在不多,镇上的倒还好些,村里来的那就很少了。一共能住五十多人的大通铺,现在也不过才住了二十来个人,而且是初一三个班加起来的。 住宿的大多都是村上来的孩子,所以共同语言也多一些,瞧着比较和气。但就是这些村里来的姑娘,却也有个三六九等,眼一瞧就能瞧出来。梁欣在心里琢磨着,这里头或有各村村/支/书的闺女,或也有像她这样的吧。 梁欣躺在光凉席上,枕着自己的胳膊,一声不吭,只是听着别人说话。而其他人跟她不熟,又看她是个很穷的,当然也不主动跟她讲话。梁欣乐得一人清静,不需要应付这些小姑娘,但也还是仔仔细细听着她们每一个人说话。她要融入这个环境,就得耐心地了解这个她所没经历过的陌生世界。 没吵一阵,宿舍便熄了灯,顿时变得黑乎乎一片。光线一消,各人也都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不再那么吵闹喧哗,却还是续着没说完的话题。 所有话题中,梁欣听得最明白的,是几个女生批判她们现在班主任的闲话。这班主任自然就是白天里跟她会过面的胡老师,全名胡英。 胡英是教英语的,在谈论的女生口中是个势利眼,还被冠了一词“狗眼看人低”。女生说,她平常就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嘴里最常说的就是“农村人”、“城里人”。 黑暗中有人嗤语:“住在镇上就是城里人?笑死人了,拿人家县里市里的,算什么呢?” “一嘴龅牙,丑死了!”有人接语。 “最讨厌她走路了,好像就她穿得起皮鞋似的,戳那么大声,就是故意的!” “你没看她对舒清华有多好,简直跟她儿子似的。” “谁让人舒清华成绩好家里又有钱亲爹是厂长呢……” “那认成干儿子啊,正好舒清华没妈!” “诶诶诶,我觉得最搞笑的是舒清华的名字,他爹是不是想他上清华想疯了?搞笑的资本家。” “他那古怪的性格,就是上了清华,也白搭,有什么用啊?” “你们说他是不是没妈,所以没人管,性格扭曲啊?我听说,他走路上,没事还给人撒点钱呢,脑子一准不正常。” “人家有钱呗……” “不过如果他不是性格有问题,就长成那样儿,家里又有钱,成绩又好,肯定是白马王子了。” “呸!”有人啐了一口:“怎么不害臊啊,说这话!” 黑暗中一阵沉默,然后陆陆续续传出笑声,有人又说:“你激动个屁,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他呢。就是他不爱跟人讲话,连同桌都不要。我就看到,没事就有人往他桌肚里塞信。他没妈,有的是人想给他当‘妈’呢!” “哈哈哈……” …… 梁欣翻了个身,心里不自觉把这“舒清华”和自己认识的白嫩小男生对上了号。她对班级同学没认全,最符合这些姑娘嘴里说的人,只有那个小男生。如果真是那个小男生,看来是不止她一个人觉得他有问题。 宿舍里的女生七嘴八舌讲了许多,而后声音渐弱,夜色深浓,虫鸣细细,就都睡下了。床铺上偶尔有人翻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睡到后半夜,梁欣只觉有些凉,用双手抱了抱身子,仍是继续睡了。心里想着,赶紧要再多赚点钱,把被褥之类的都解决掉。 +++ 次日的起床铃响得很早,在大喇叭里荡开,叫醒整个校园。 梁欣从床上爬起来,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平掉鸡皮疙瘩。她也没有被子要叠,稍微把东西整理一下,便下床穿了鞋去洗漱。 洗漱回来,问旁边的王婷借了梳子,梳了马尾。 王婷这会儿也收拾好了,接了她用好的梳子说:“一起走吗?” “好的。”梁欣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和王婷一起出去。 就这么一点时间的接触,梁欣只觉得王婷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至于家庭情况,梁欣还不能了解那么多。但看她穿的用的,家里应该不富裕。或许是看自己更穷,才对她主动的吧,梁欣这么想。 梁欣一路跟着王婷到操场,路上没什么话。 梁欣只问了句:“你家哪个村的啊?” 王婷道:“莲花村的,你是北仁村吧?” “嗯。”梁欣点头,“我知道莲花村,那里不种水稻,都种莲藕,是不是?” 王婷看向她:“你去过?” “没有。”梁欣摇头,笑着道:“之前有两个女孩子跟我说过,她们出来卖莲藕的。” “嗯。”王婷接话:“我们那里的人都会出来卖莲藕。” 到了操场,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夏日夜短昼长,这时候才六点多,天色已是很亮。王婷带着梁欣找到自己班的队伍,排进队伍去。 住宿生每天早上六点半的晨跑是分水中学的惯例,绕操场跑两圈,大约八百米,然后自由活动到七点十分,开始上早读。早读又四十分钟,到八点正式上第一节课。 跑步对搬了两个月砖的梁欣来说不算什么,而且速度也是比较慢的。两圈跑下来,只是小喘。 跑完步她还是跟着王婷,两人回去宿舍,拿了干粮出来去食堂,把干粮放在大笼屉里熘热,然后就着自己带的咸菜萝卜干等吃早饭。 梁欣把自己的咸菜皮往王婷面前放,王婷笑笑道:“我不爱吃,你自己吃吧。”然后埋头吃自己带的酱黄豆,也不客气回问梁欣吃不吃酱黄豆。 梁欣看了看她,也不强求拉近关系,自然是赶紧把饭吃完去上早读。 到了教室,梁欣便与王婷分开。到这会儿,她也才静下心来认识自己所处的环境。进教室的时候,拿眼扫了一下教室,男男女女的她都不认识,但都是青春气满满的面孔。 她走过长长的课桌间的走道,到教室后角落,坐到座位上。手搭在英语书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了语文书——再怎么着汉字她还认识。 在嘈杂的人声中,梁欣翻开课本开始早读。一开始只是默念,然后便慢慢读出了声儿。声音融入集体,她嘴角染笑,突然有点找到了念书时该有的心态与状态。 她读得开心,心头雀跃,不时也会抬头看看。偶尔语文老师会来,偶尔班主任胡英会来,在教室课桌走道间走走看看。在早读快结束的时候,来了那个白嫩小男生,正好与班主任胡英迎了个正面。 也不知道胡英说了什么,面目慈爱,便放他回了座位。梁欣多瞧了两眼,才发现那最前排单出来的座位原来是那个小男生的。 看来……他就是舒清华没跑了…… 这件事情没让梁欣揣测多久,第一节数学课小男生被点头上黑板做题,就轻松被证实了。梁欣看着他在黑板上写字儿的背影,把她昨晚听来的都往这男生身上套了套,也算是对他做了个较为全面的了解。 了解后也不太往心上放,继续把注意力拉回课堂课本上。她现在学起来比别人吃力,所以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如若不然,就是让村上的人看了笑话了。而她这一回的重生,那也就是笑话了,最多也就做个“万元户”,过点农村富足小日子。 这一上午梁欣过得不是太难熬,而是在自己的强迫一下,慢慢进入了听课状态。到第三节课下课,王婷来叫她一起去食堂,把干粮拿去大笼屉熘,第四节课下课刚好吃饭。 “谢谢你啊,什么都带着我。”把干粮放进笼屉里,梁欣这么跟王婷说。 王婷抿抿唇:“有什么好谢的,你比我可怜,我应该的。” 梁欣尴尬一笑,说起来她确实比王婷可怜,睡觉都没个枕头褥子。 到第四节课下课,梁欣还是跟王婷一起,到食堂去拿自己的干粮吃饭。每个人在熘干粮的时候都是用塑料网兜的,除了颜色不一样,有心的还会在自己的网兜上做记号,以免被别人错拿了。当然,即便如此也仍然会发生干粮被别人吃了的事情,只是不多罢了。 梁欣和王婷坐在食堂里吃自己的东西,鼻间忽飘进一阵米饭的浓香。梁欣使劲嗅了嗅鼻子,道了句:“好香啊。” 王婷却没什么反应,一边啃自己的馒头,一边淡淡说:“那是有的学生带了铝饭盒,早上淘了带来的米,放到笼屉里蒸,中午就能吃了。” “这样啊。”梁欣道:“你怎么不带来蒸呢?” 王婷拿着馒头的手顿了一下,抿了下唇说:“我不喜欢吃米饭。” “哦……”梁欣应得有些尴尬,觉出自己是问错话了。莲花村不种水稻,哪来的米吃?如果是买,那肯定吃不起。这一问,怕是不小心碰到王婷的自尊心了。 气氛有些不好,王婷不说话,梁欣便打哈哈道:“我也不爱吃。” 王婷笑了笑,说:“还是馒头煎饼香。” “是是是!”梁欣看气氛缓和,连忙应声。 +++ 午间日头还是很辣,梁奶奶吃了午饭就要午睡。躺在床上摇了两下蒲扇,便迷迷糊糊睡了起来。不过是眯晃了一下就够足了精神头,正睁开了眼,便看到床前站一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花裙子正乐得转圈。 梁奶奶当即觉得大白天撞鬼了,一咕噜翻身坐起来,却见小姑娘停住不转了——竟是梁悦。 梁奶奶手按胸口,压掉一肚子的惊气,斥道:“梁悦你干啥呢?生生要吓死我!” 梁悦连忙满脸堆笑,往床上蹭了,说:“奶奶,我穿这裙子好看不好看?” “你就惦记这裙子,你自己瞧瞧,腰在哪呢,都到大腿下头了!”梁奶奶看着她道,罢了又说:“大白天的偷摸进人家翻箱子,谁教你的?” 梁悦抬手啃指甲:“奶奶家不是自己家么?” 梁奶奶看着她出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悦儿啊,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该惦记,懂吗?” “我没惦记。”梁悦连忙说:“我就是穿玩玩,不拿走的。” “那你还不脱下来?”梁奶奶盯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去上学了?” 梁悦放开自己的手指甲,低头看了看裙子,显然是十分舍不得的。但她也知道,小姑没给她,姐姐也没给她,这裙子就不是她的。再喜欢,也得脱下来。 扭扭捏捏到箱子边脱下裙子,梁悦拿起书包挎上,回头又看梁奶奶,神色略黯然道:“奶奶,我能吃个苹果吗?这回我不让妈妈知道了。” 第10节 ☆、第15章 ◇◇015◇◇ 梁奶奶没辙地看着梁悦,无声地从鼻孔里出了口气,半晌道:“给你姐留一个,其他的你都拿走吧。自己吃也好,给你妈也罢,我都不管,可以吧?” 一听这话,梁悦脸上黯然的光色一扫,咧嘴一笑道:“谢谢奶奶。” 说罢就去箱子边,翻了一下,数出箱子里还有四个苹果。她想了想,拿了两个,揣到书包里说:“奶奶,我就拿两个,剩下两个,你和姐姐一人一个,可以吗?” “可以……”梁奶奶拉长了尾音说。 梁悦又跑到梁奶奶面前蹭了蹭,说了些甜话,便挎着书包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从开始上课,梁悦就满心注意力都在书包里的苹果上。这时候北仁村小学的教学设施更差,桌子是又破又脏的木桌子,桌面上被各届学生刻着乱七八糟的字。而且一张桌子就是三人桌,桌肚之间是通的,没有隔板。 梁悦跟另外两个小女孩同桌,自己坐在中间的位置。从下午到学校开始,她的手就一直伸在桌肚里,捏着自己的书包。 两边两个女孩瞧出了奇怪,就问她:“梁悦,你怎么啦?” 梁悦笑笑:“没怎么啊。” “那你干嘛一直把手放在桌肚里?”左边的女孩问,说着也伸手进去,在她书包上摸了摸。摸到两个浑圆的东西,眼睛一睁,十分惊奇道:“什么东西啊?” 女孩的表情推着梁悦心里的喜悦与自豪,她抿了抿唇,略忸怩道:“苹果。” 两个女孩一听说苹果,都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右边的又问:“真假的?你家吃得起苹果吗?” 梁悦也不跟她争论,直接小心翼翼掏了一个出来,送给两人看看。苹果引来了其他同学的目光,前后桌的也都伸头过来看,一时间七嘴八舌就说起来了。 总结起来,不管是目光还是话语,那都是羡慕。 梁悦心头自豪满溢,等人都看过了,才把苹果收了起来。馋的一教室人人咽口水,却没人敢要吃一口。这么稀罕的东西,还这么大这么圆这么红,谁又敢要呢? 红苹果给梁悦带来的关注一直持续了一整个下午,连平常不怎么跟她熟的同学都来找她说话。甚至于,有些之前一直看不起且嘲笑她的,都改变了态度。 这是梁悦第一次在同学之间出风头,于是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也因为尝到了甜头,心里某个部分也默默膨胀了起来。到放学的时候,她心里仍敲着鼓,思考忸怩了很久,毕竟没做过什么出风头的事情。 终于想好了,默默吸口气,才拿出一个苹果来,自己咬了一口,声音不大说:“谁要吃啊?一人一口。” 同学们听说可以吃,连收拾书包的动作都停了。男孩子是不好意思的,那女孩子一个看一个,都喜滋滋地过来咬了一口,然后说:“梁悦,你的苹果好甜啊,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梁悦笑:“我也觉得很甜,好东西就该跟大家分享。” “梁悦你真好,以后我们都是好朋友。”女孩子们奉承道。 梁悦脸上兴奋色彩越发浓,不自觉地抬起手来啃指甲。 苹果核几乎都被啃了下去,这样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班上除了过分矜持的,余下的女孩子全部都吃了一口苹果。然后都围在梁悦周围,扯胳膊的、拉手腕的、跟着的,跟她一起放学回家。有的家里不顺道,也还非要跟着一起走,一直把梁悦送到她家庄子头,才各自回去。 等人都走了,梁悦欢快地蹦蹦跳跳往家去。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忽又想起一件事来,然后突然撤回步子,往前面庄子的巷子里跑去了。 挤过巷子道,穿过两排庄子,便到了最前排。到最前排庄子的时候还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吸了口气往她小姑梁依萍家去了。 此时梁依萍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择菜,见她闪进院子,便说了句:“哟……梁悦怎么来了?” 梁悦挎着书包,忸怩地走到梁依萍面前,话语也是黏黏糊糊的,说:“只有小姑一人在家啊?” 梁依萍最是不喜欢梁悦这种不大方的情态,低下头继续择菜道:“走路说话就不能利索点?家里没别人了,都在地里干活呢,你来有啥事?” 梁悦看出梁依萍脸上的不耐烦,识趣不再找话说,只从书包里掏出苹果来,送到梁依萍面前,说:“给小姑送这个。” 又红又大的苹果跳进眼帘,梁依萍一愣。就是她家算富裕的,也舍不得买这样的苹果吃。她抬头看向梁悦,狐疑道:“哪来的?” “给小姑小姑拿着就是了。”梁悦道。 梁依萍看她不肯说,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接下苹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梁悦也笑,送完苹果却也不肯走的样子。 梁依萍把苹果直接放在衣角上擦了,放嘴里咬一口。看梁悦还不走,便抬头又说了句:“打算留下来吃晚饭啊?” “不的。”梁悦忙道:“那小姑我回家去了,等没事的时候,我再来你家玩。” 梁依萍笑得一点温善之意都没有,随口应了句:“好啊。” 这可是几乎不上她家门的主,突然来送苹果,还要经常来玩,说这里面没事她梁依萍也不信啊。她梁依萍最不信的,就是人和人之间有真心这回事——真心是个屁! 梁悦一走,梁依萍快速把苹果啃完扔了核,然后洗菜烧了咸稀饭,最后把菜也下进去。等王建山以及家中二老到家,喝着咸稀饭吃着馒头,一顿饭也算是像样了。梁依萍在王家是从来不下地干活的,时常也就是婆婆不在,她烧烧饭。 等吃完了晚饭,梁依萍洗了澡,把干毛巾往王建山怀里一扔:“帮我擦头!” 王建山没二话,拿了毛巾把她擦了擦头发,等不滴水了,梁依萍便起了身说:“我出去乘凉去。” “好的,早点回来。”王建山嘱咐。 梁依萍并不理他,扭着屁股拨了拨头发就走了。 梁依萍是真漂亮,又爱穿衣打扮,走路都是风情万种的那种。村里没人有高跟鞋,连村/支/书的媳妇都没见穿过,就她有一双,粉粉的。 当然,平常即便不穿高跟鞋,那也是妖娆的样子。这会儿刚洗了头发洗了澡,湿湿的发丝披在肩上,走路生风全是香气,引得村上的男生频频注目,在脑子里混想一回。 梁依萍却并不理会这些目光,腰板永远是挺直的,要是有哪个不识相的女人骂她,她便骂回去。这样一路去到梁奶奶的草泥屋,进篱笆院门的时候就叫了声:“妈。” 梁奶奶正在屋里洗澡,门是上了栓了,只道:“洗澡呢,等会儿。” 梁依萍也不着急,站在门外揪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稍儿。等梁奶奶洗完开了门,她便进了屋去,帮梁奶奶倒了洗澡水。 忙罢了,梁奶奶在桌边坐下,问她:“干啥呢?” 梁依萍也坐下,看着梁奶奶问:“梁悦是不是从你这里捞东西了?” “你咋知道?”梁奶奶起身去拿蒲扇。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梁依萍道。 梁奶奶拿蒲扇打了她一下:“给我好好说话!” 梁依萍笑笑,这才道:“她今晚放学突然到我家给我送了个苹果,我一寻思,那东西只能是你这儿的。别说许青莲舍不得买,就是买了,那也到不了她手里。” “她给你拿去了?”梁奶奶嘶了口气:“这倒稀奇。” “我也觉得稀奇,所以来问你呢。”梁依萍拿下梁奶奶手里的蒲扇,给自己猛扇了两下,又给梁奶奶扇。 梁奶奶想了想,道:“她今天晌午啊,跑到我这里来翻我箱子。掏出你给梁欣的那条裙子出来穿,惦记好几天了,今天终于让她穿上了。裙子倒是没拿走,但是要了两个苹果。” “嗨!”梁依萍拿蒲扇打了一下桌子:“我说呢,她还是惦记着好看衣服,这会儿巴结我呢。以前我对梁欣也没见好,她没什么眼红的。这会儿看我对她姐姐好了,她琢磨着我也能对她好呢!” “这孩子才多大,能有这样的心思?”梁奶奶瞪大了眼。 “她有!”梁依萍笃定道。 “嘶……”梁奶奶又抽了口气,然后说:“我叫梁欣把这裙子一并带走,她忙忙叨叨的,昨儿早上就给忘了。要是带走了,她也就不惦记了。” “对了……”提起梁欣的事情,梁依萍也就不管梁悦了,便问:“梁欣昨儿上学去了啊,我都给忘了,那怎么去的?都带啥了?” “能怎么去?”梁奶奶道:“腿跑的,也就带了两身衣服和几块饼一些咸菜皮,没有了。” 梁依萍扇子一停:“那她昨晚今晚都没回来,也没带席子褥子的,睡哪里?” “这……”梁奶奶想了想:“我倒是真给忘了,真是老糊涂了!不行,我明儿得给她送去。虽说现在天儿还热,但毕竟也秋天了,那后半夜冷的呀!” 梁依萍回头在梁奶奶屋子里扫了扫,说:“妈我看你这也没东西送吧,梁欣估计就是不想让你麻烦,才这么走了的。这姑娘啊,啥都自己扛着。” “家里还有点棉花,我明儿就推棉花打床被子去,套好了给她送去!”梁奶奶道。 “算了吧。”梁依萍道:“我家里有,我给她送去就成了。” “这不行。”梁奶奶不依:“不能什么都叫你帮,你是她姑姑,又不是她亲妈。再怎么说,我是她奶奶,比你亲。萍儿啊,我再说一句,我不知道你为啥突然对梁欣这么好,但你这样对梁欣好,她不定在心里领这个情的,她都记着算着呢,你知道不知道?” 梁依萍一笑:“她要是不记不算的,我还真不对她好!梁欣什么性格我不知道?在她身上投十分,她还你十二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就喜欢她这性子。为什么突然对她好,还不是因为她跟许青莲决裂了,能让许青莲不痛快的事哪有我不做的?再者,我瞧着她也是有出息的,所以我得继续对她好,不能白便宜了许青莲。这辈子我是没孩子了,也就指着梁欣了。” 梁奶奶叹了口气,不出声。 梁依萍看着梁奶奶的脸,又说:“妈你也别叹气,就梁欣心里那跟明镜儿似的,她什么不明白?所以才一笔笔记着呢!虽说不纯粹,但我对她的好,那也是实打实的真好。我看她把许青莲气得跳脚想添把火,再指着她对我有所回报,这不都是人之常情嘛。我这人敞亮,不藏不掖着,也不稀得说那漂亮话儿。我没儿没女的,你愿意看我没人养老送终?” ☆、第16章 ◇◇016◇◇ “我是看不到啦。”梁奶奶终是松了口,说:“那你明儿给她送去吧。我也是不太懂,你看看还有啥其他需要的,一并都送过去。既然你都想好了,那能不让欣儿受委屈就不让她受委屈吧。” “妈你这么想就对啦!”梁依萍道,想了一下又说:“那我再带一饭盒和点大米好了,学校能蒸饭吃,也不必每天都吃饼。还有玉米面,我听说玉米面能换粥票,那早上就有棒子稀饭喝了。至于炒菜,得拿钱买,该要一两毛一盘菜。但是我给钱,欣儿怕是不要。” “嗯。”梁奶奶也点头:“别说是这么瞎花的法子,就是正儿八经交学费的钱她也是不要你的。这菜也都是有钱人家才吃的,咱们不想。” 梁依萍还记着梁欣说学费的事她自己想办法赚,所以借了板车一应物件。但到底有没有赚到,她也忘了问,这会儿提起来了,便又问梁奶奶:“欣儿真把学费和住宿费都给赚出来了?” “瞧着是赚到了。”梁奶奶说:“但到底怎么赚的,我也不知道。” “两天赚十几块钱,这不是抢钱似的么?”梁依萍皱起了眉:“不是什么见不得光……” “呸!”梁奶奶干脆地打断了梁依萍的话:“咱们欣儿什么人你不知道?” “我是知道,那别人的嘴咱都堵得住?要是知道了,不知怎么编排呢!” 梁奶奶看看梁依萍:“旁人问起来,那就是我这个老太婆攒的钱。我这一辈子,真就一点都没攒下吗?” “这说得通。”梁依萍点了点头。 跟梁奶奶说完这些,梁依萍回去就把该准备都准备好,也与王建山打了招呼。王建山帮她把被褥绑好在车子后座上,又塞进一张草席和一个枕头。其他的大米、饭盒、玉米面,都用布袋子装好了挂在车子龙头上。 次日早上梁依萍起得很早,吃了早饭便骑车往镇上去。到镇上的时候,也不过才七点多。 梁欣正在上早读,磕磕巴巴地念英文字母:“a、b、c、d、e……” 听说家里人来学校看她,心里还一阵狐疑。许青莲是不会来的,梁奶奶也没这么利索,于是她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梁依萍身上。出教室见到面,果然是梁依萍。 梁依萍推着车子,停在教室前方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梁欣。 梁欣跑到她面前,看她满车东西,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却还是问了句:“小姑,你咋来了?” “你上学都不告诉我一声,你说我咋来了?”梁依萍反问,又说:“赶紧的吧,带我去你宿舍,把东西放下我就走了,你好好念书。” 梁欣略为难地看着她车上的东西,开口道:“小姑,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你需不需要可不是你嘴上说了算。”梁依萍快人快语:“别磨叽了,你还上课呢,我也得回家去。板车、箩筐我给你找了,衣服我给你拿了,差这点东西吗?” 梁欣实在没办法,只好把梁依萍领去了宿舍。车子上的东西全部拿下来,她抱被子枕头草席,梁依萍拿大米、饭盒、玉米面。走在路上,梁依萍又给她唠叨了一遍她拿来的东西,怎么吃怎么用。 一直到进宿舍放下东西,梁欣才开口道:“小姑,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姑父一家嘴上不说,那心里也会有意见。苦日子我过得了,没那么娇气。” “梁欣。”梁依萍认真看着她:“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在你没长大没成人之前,我给你的你都拿着就是。王家那边,要你操什么心?再说了,你跟你妈决裂了,我也从中使了力,不能不管。我这人直来直去,也不瞒你,我可不希望你没辙了又回那吃人的家里去。你既攒了这口气,我就帮你攒,非让你妈放不出屁不可!还有,我对你这点好算什么?往后我老了,还指着你能时常孝敬孝敬我呢。” 梁欣笑出来:“小姑你倒真是直,你就不怕我觉得你在投资利用我?” 第11节 “就是投资利用你,怎么的?”梁依萍道:“那我费心思,还能白费啊?总得有个好不是?” 梁欣还是笑,然后吸了口气开口道:“好!那今天的东西我就接受了,还是谢谢小姑!往后呢,还是希望小姑能尊重我的意愿。如果真的需要,我肯定会找你的。还有啊,我现在虽跟你好了,但可不帮你往死里气我妈。她生我养我这么大,不容易。该还的还是要还,当然原则问题上我也不会让步。” “是!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的,确实不容易!”梁依萍白她一眼,又挑了挑眉说:“可是只要你不让步,认死了不回那家去,而是把书坚持读下去,可不就是在帮我把她往死里气?看到你妈跳脚,我这心里头就痛快!” 梁欣翻了个眼白,推梁依萍出宿舍:“好啦,赶紧回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你好好念书,堵住你妈的嘴,知道吗?” “知道!” 梁依萍刚被梁欣推到宿舍门外,看梁欣锁上门,忽又想起一事来,转了身过来问:“欣儿,你跟小姑说,你的学费住宿费,到底哪里来的?” “自己赚的啊。”梁欣锁好门转身,“不是跟你说过嘛,我自己试试赚钱。” “我就是问你怎么赚的,那么多钱,天上掉也掉不了那么多啊!” 梁欣笑笑:“那是小姑你不知道,现在这世道什么最赚钱?种地?上班?都不是。” “那是什么?”梁依萍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梁欣往她面前凑了凑,小声道:“摆地摊。” 梁依萍倒知道这说法,但是农村人没见识,没几个人会做生意。再者,现在摆地摊这种事也不算光彩,很多人不屑做。她看着梁欣,又问:“那你卖的什么?” 梁欣拉了她胳膊走:“这会儿先不告诉你,小姑你也别告诉奶奶。奶奶那嘴巴没把门的,出去闲说不定就说出去了。你该知道,我的事不叫我妈知道才好!” 梁依萍明白,只点头道:“那我帮你保密,你是个有出息的,小姑没看错人。” “好了,快走吧。” 送走了梁依萍,梁欣就回到了教室继续上早读。余下没有多少时间,早读便结束了。梁欣捧着英语书,一阵发呆——要堵住她亲妈的嘴就必须攻克掉英语,可现在看着,太难了! 梁欣想的堵住她妈的嘴,那是“不吃馒头争口气”的心理,与梁依萍又是不一样的。梁依萍对许青莲的成见刻在骨子里,要的只是她不好过。只要是能让许青莲不痛快的事,她都乐意做,最想看到的,就是许青莲没好下场! 梁欣明白这一点,但凡事搁心里,只做有关自己的打算。 上午四节课,最后一堂体育。这时候分水中学已经开设了美术、音乐和体育等小科目课程,但也都不是很专业,属于闲课。 体育课就是开始做些热身运动,余下的最多也就是跑跑步,便开始自由活动。自由活动古今一样,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自己找些乐子。女生不爱动,就找个阴凉地闲聊天。 梁欣还是跟王婷两个人,不成群不落单。王婷喜欢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风一吹就拿手捂住,然后抚好了拢在耳后。 两人去到操场的一处角落坐下,王婷看了看梁欣,先开口说:“早上那是你妈妈吗?” “不是的。”梁欣道:“那是我小姑。” “难怪呢。”王婷把目光转向操场:“我说也太年轻了,而且那么时髦,不像是你妈妈。不过你跟你小姑长得挺像的,就是你太黑了。” 梁欣嘴角浮出一丝尴尬,到这会儿有点摸到王婷说话的微妙之处了。她也不揪着,尴尬一闪而过,笑着道:“我是之前搬了两个月的砖,晒黑的。等过一两个月,一准能白的。” “是吗?”王婷又转头看向她。 梁欣觉得这话没法应,便换了话题道:“那个,学校食堂是可以拿玉米面换粥票的吗?” “是啊。”王婷说:“拿着粥票,早上就有玉米稀饭喝了。怎么,你小姑给你送玉米面了吗?” “嗯。”梁欣点头:“还给我送了被子枕头大米什么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拿别人东西,是挺不好意思的。”王婷小声道:“反正要是我,我死也不要。” “我也没想要,吃人家的嘴短。”一阵风吹过,梁欣眯了眯眼:“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买,我想换了粥票后,把粥票卖掉。” 王婷想了想,说:“那你找周晓霞问问,她爸好像是哪个村的村长,一星期还能吃份炒菜呢。” “好啊,那晚上到宿舍了我问问她。”梁欣应道。 说完粥票的事,两个姑娘又坐着聊起了念书的事情。王婷是班级里的尖子生,学号是二号,学习一直都是很好的。当然,一号是白嫩小男生舒清华。梁欣也在前十之内,班级排名第五,然后“五号”就压在了梁欣的心头上,压得她一想到就喘气不顺。 梁欣打算先一直跟着王婷混,即便她说话有时候有些微妙,但到底能学到学业上的东西。有不懂的数学题,闹不清楚的英文,都可以问她。王婷虽然也不会倾囊相帮,但对于梁欣这种对学业已经非常生疏的人来说,帮助还是不小的。 两人正闲闲散散说着话,互相了解互相试探,面前的石板上出现一双脚,穿着白色的球鞋。两人目光定了一下,然后顺着面前人的腿一直往上,就看到了舒清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梁欣眨了下眼,就听舒清华说:“找你有事。” ☆、第17章 ◇◇017◇◇ 还没等梁欣说话,王婷已经拢了一下头发站起了身。她也没什么话,掸了掸裤子就走了,留下梁欣和舒清华两个人。 “啥事?”梁欣也不起身,抬着头眯着眼问舒清华。 舒清华也站着不动,开口道:“你不是缺钱吗,来我家做保姆吧。” 这又是突如其来的…… 梁欣慢咬了下下唇,然后开口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舒清华倒是淡定,直直看着她。 梁欣想了想:“你让我考虑考虑。”这孩子太古怪了! 舒清华不说话,在她面前又站了一会,撂了个“好”,转身走了。梁欣看着他走掉的背影,搓了搓手臂,半晌才起身去找王婷。 找到王婷,差不多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两人又结伴去食堂。还是吃相同的东西,只是梁欣不再尝试跟王婷拉近关系,分享各自的吃食。 王婷吃饭也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没有农村人胡吃海喝的样子。她咬一口馒头,夹一个黄豆粒,放到嘴里慢慢嚼,咽下去了问梁欣:“舒清华找你做什么啊?” “稀奇古怪的事,叫我给他做保姆。”梁欣说着蹙了下眉,又说:“他是不是特别奇怪,像大家在宿舍里说的。” “嗯。”王婷点点头:“他是蛮特别的。” “特别?”梁欣看着王婷:“不是心理扭曲吗?” “他成绩那么好,我觉得不是吧。”王婷道:“我感觉他就是比较孤独,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特别”、“孤独”这些词在梁欣听起来也是蛮“吃力”的,她咬了口饼,塞了口咸菜皮,不出声了。 王婷连续吃了几口馒头,忽又开口说:“我觉得你可以去当他保姆啊,那么聪明的人,肯定可以跟他学到很多。你问我的那些我也答不上来的问题,他肯定能答上来。要是能跟他成为朋友,不是更好吗?” 梁欣怔怔地看向王婷,突然觉得她说得蛮有道理的。但转念再一想,又否定了说:“他那性格,能帮人学习吗?肯定不能。” “为什么不能?”王婷反驳:“不试试怎么知道?” “是吗?”梁欣飘着眼珠子:“那我跟他说让你去怎么样?” “我不去。”王婷连忙道:“我家没穷到要给人做保姆。” “哦……” +++ 下午除了上课,课余时间梁欣就在考虑做舒清华保姆这件事情。她是摸不透这个小孩心思的,目前也不知道这孩子家庭情况到底什么样,复杂到了什么程度。所以说,去不去做保姆,赚不赚这份钱,都需要慎重考虑。如果决定去做,那肯定要做好迎接各种怪事的心理准备。 想到最后,梁欣倒是没把能不能跟舒清华学习的事放在心上,仍是很直接地放在了“钱”这个问题上。不管怎样,她都得承认,她现在特别缺钱。她不能一直让梁依萍帮着自己,没有直系血缘关系,迟早是会出大问题的。就算有直系血缘,也还不是在利益相左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 想罢,梁欣就在傍晚放学的时候找了舒清华。 放学铃声一响,在食堂吃饭的学生疯抢着一股烟就跑了,教室剩下的是一些不爱抢的或者回家吃的。梁欣也没顾忌太多,去到教室最前面,站在舒清华桌边说:“体育课你说的事还算不算?能不能谈谈?” 声音一出,扫射过来无数目光。在以往大家的印象中,舒清华是不会理任何一个人的,这刚来几天的梁欣,居然会找他说话? 偏惊奇还没过去,舒清华又开了口,惜字如金道:“算。” 惊倒一片学生群众…… “好!” 梁欣也应下,转身又跟坐在舒清华后座的王婷说:“你帮我把干粮收一下,我待会回来吃,可以吗?” “可以的。”王婷点头。 “那谢谢你了。”梁欣客气道。 王婷笑笑,起身自己往食堂去了。 余下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群出教室,去食堂的去食堂,回家的回家,都在小声嘀咕。 梁欣跟着舒清华出教室,开门见山道:“做你家保姆,都要干什么,给多少钱呢?” “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一天一块钱,够不够?”舒清华道。 梁欣不用算了,一天一块钱肯定够了,一个月能赚三十呢!这方面是没问题的,梁欣又问:“你为什么找我做保姆?不是你家里人自己请保姆吗?” “请了。”舒清华道:“很多个。” “然后呢?” “不喜欢,撵了。”舒清华转头看向她。 “哦……”梁欣会意地点着头——果然是难伺候的主。 “那你能做得了你家里人的主吗?”梁欣又问:“别你带我回家,活帮你干了,没钱给我……”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钱,你放心。” 梁欣的话噎在喉咙间,看了看舒清华,突小声嘀咕:“所以见人就扔钱……” “也不是,看得顺眼才扔。”舒清华回话道。 梁欣尴尬笑了一下,她只是自己嘀咕,可不是真问他。这扔钱的癖好,也真是有钱人才能有。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出了校园,一路上问问答答。舒清华说话是没什么情绪温度的,语气很平,也没有表情。十三岁的少年,瞧着显是过孤僻了,但难得他今儿都能回答梁欣问出来的所有问题,不管字数多少,梁欣心里都还算舒服。 到了他家,舒清华拿钥匙开门,里面仍是空无一人。梁欣跟着他进屋,瞧了几眼,问:“你家里人不在吗?” “嗯。”舒清华应声,对家人不想说太多的样子。 梁欣也识趣不往下问,她目前知道他没有妈妈,但是至于妈妈是死了还是跑了她不知道。爸爸是厂长,但是是什么厂厂长,又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舒清华不说,她也不能问。 所以,她直接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舒清华放下背包,在木头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说:“随你。” 苹果还是梁欣周六那会儿卖给他的,卖了那么多水果给他,估计吃几个星期也吃不完。不知道他爸爸回家后看到他买这么多水果,还花了两块钱让别人做了顿饭,是一种什么心情。要是她的孩子,那肯定要好好教育一番,太不拿钱当回事了! 当然,这不是她梁欣的孩子。糟蹋的,那也不是她辛苦赚的钱。所以,还是不予置评吧。 既然舒清华自己没什么想法,梁欣就在厨房瞧了瞧。隔了三四天,厨房的东西摆设跟她走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放着的一些蔬菜有的已经烂掉了。想来,这些蔬菜也是被舒清华撵掉的上一任保姆买的。 梁欣把烂掉的蔬菜扔进垃圾桶,在还能吃的里面找了个白萝卜。萝卜比较大,比梁欣的胳膊还粗。她先把萝卜去了皮,洗干净了切成细细的丝儿,又切了颗葱,都放在一边。 准备好萝卜,梁欣又找了干净的盆,加了够一个人吃的面粉,打一个鸡蛋进去,慢慢加清水搅成干干的细碎疙瘩。 第12节 开火烧干铁锅,放油加热,然后爆香葱花,放入白萝卜进去翻炒。等炒得出了香味儿,她又加了适量的水。等水烧开,加入之前准备好的面疙瘩,搅拌烧熟,再加入盐、味精、胡椒,便可起锅了。 梁欣对厨房熟悉,也喜欢做饭。如果有好食材,并且自己能亲手把那些食材做成美味的东西,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前世那会儿,她在看电视的时候也爱看些美食节目,学会的东西也不少,但都以家常为主。太刁钻的吃食,需要的厨房器材也刁钻,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这会儿她把萝卜疙瘩汤做好了,盛到碗里,自己先闻了一遭。咸咸的,香味扑鼻,勾得她一阵咽口水。自己晚饭也没吃,当然受不了这样的诱惑。但再受不了,这东西也不是她的,只能忍住。 梁欣把疙瘩汤端到餐桌上,叫舒清华过来吃饭。 舒清华听到声音,把吃剩的一半苹果直接扔进垃圾桶,起身往餐桌边去。还没到边上,只见梁欣围着围裙站着,脸上的笑容温暖……晃眼…… 他怔了怔,连带步子也停了半下,然后又若无其事一般走到桌边坐下。 梁欣把疙瘩汤推到他面前,仍旧笑着,说:“快吃吧,吃完我洗碗。” “好。”舒清华没别的话,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梁欣怕影响他吃饭,不在他旁边站着,而是在客厅里随处看了看。走到沙发边,瞧见垃圾桶里的半个苹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暗自摇头。 在客厅瞎转了转,梁欣也知道在别人家不好不拘谨些,于是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但距离中午,她已经半天没吃饭了,这会儿又是饭点,鼻间飘着自己做的疙瘩汤的香味,实在难捱。 坐立难安,梁欣压了压饥饿感,打算不在这屋里呆了。她往舒清华看过去,扬声说:“我出气透口气,你吃完喊我啊。” “好。”舒清华又是简单应。 梁欣吞了口口水,起身拉了拉衣角,到门边去开门。手刚扶上把手,门却自己开了。门板大开,梁欣便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白衬衫,脸上轮廓硬朗,头发梳得油光滑亮,同样扶着门把手。 ☆、第18章 ◇◇018◇◇ 中年男人显然没料到开门后会见到梁欣这样一个黑黑瘦瘦的丫头,脸上一脸没准备的表情,蹙了下眉道:“你是谁?” “我……”梁欣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了眼舒清华,忙道:“舒清华,你家来人了。” 舒清华坐在餐桌边吃饭,只淡淡应了句:“哦。” 梁欣正自我揣测中年男人身份的时候,他已经夹着黑皮公文包进了屋。显是很熟悉舒家环境的,到沙发边放下公文包,掏出一根烟来,点着坐到沙发上,抽了一口开口问:“张妈呢?” 没人应声,梁欣也不过站在门侧,略好奇地往里看。只见男人又吸了几口烟,问:“这小丫头是谁?” “用不着你管。”舒清华终于出了声,声音落尽之际也搁下了筷子。 梁欣识趣,绕着道儿到餐桌边,把舒清华的碗筷收拾了,拿到厨房里去洗。 “你自己找的保姆?”男人的声音传进厨房。 梁欣慢慢洗着锅碗筷,一边听着外头人说话。当然,舒清华的表现一如他往常那个样子,惜字如金,基本不说什么话。而这个中年男人,大约就是他亲爹没错了。 见舒清华不说话,男人又说:“好,我不管,今晚我在家睡觉。” “你在家我就出去。”舒清华终于出了声。 梁欣把洗好的碗筷放好,耐不住好奇偷偷往外瞧,只见中年男人把手里吸了一大半的烟捻灭在了烟灰缸里,然后说:“清华,这也是我家,我是你爸!” 舒清华不出声,去拿上自己背回来的书包,开口道:“梁欣,去上学吧。” “哦……”梁欣应声,忙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把围裙脱下来,出了厨房。 舒清华已经背书包走到了门边,梁欣跟过去,回头礼貌地对中年男人说了句:“叔叔,我们上学去了。” 中年男人吸气,没好气道:“去吧!” 舒清华打开门,让梁欣先出去,自己却停住动作,又撂了句:“钱没了,你留点在家里吧。” “诶?我说你到底怎么花钱的?烧的吗?我赚钱不费力是……” “嘭!”关门声隔断了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 梁欣默默瞧了两眼舒清华没表情的脸,也不敢说话,只是跟着他走。走了一阵,舒清华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来,往她面前一送。 梁欣接下钱,默默往兜里揣了,好半晌才出声问:“你今晚真不回家了?” 舒清华步子不停:“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梁欣耸耸肩,闭上了嘴。 到教室,与舒清华前后座位隔开,梁欣就没再关心过他的事情。虽然,班上的同学好像很关心他们俩的事情。 梁欣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数学练习册,以及英语书,打算晚自习就啃这两门了。晚自习总共两节,第一节做英语,第二节学数学,刚刚好。 也就是镇上中学才有这样的条件,村里的小学那教室里都是没拉电灯的。只有校长室、老师办公室有,时常让老师在学校加加班批改作业。 梁欣埋头苦学,先从课本开始,琢磨定义公式例题,再自己试着做题,小有成效。英语她尚没找到法子,不过就是死记硬背。 课间的时候,实在捱不住饿,梁欣就偷偷低头在座位上干啃起了饼。啃得正起劲,忽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 梁欣抬起头,顺手把饼塞进桌肚,见是两个自己记不大清名字的女生。女生围在她桌边,弯下腰,神秘兮兮道:“听说你放学跟舒清华走的啊?” “是啊。”梁欣点头,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你们早就认识?出去干嘛?”女生又问,声音压得小小的。 梁欣大概知道这时候小女生的八卦心理,还有那一传十十传百的造谣本事,所以不敢含糊道:“没干什么,就是他家缺保姆,我干活去。” “为什么找你做保姆?”女生仍是追问。 梁欣嘴里的饼咽干净了,说:“不知道,要不你们问问他去?我就是家里挺穷的,想赚点钱。” “问他能问出什么?谁又敢问啊?”两个女生嘀咕,直起腰便走了。 梁欣得了闲,忙低下头来继续啃大饼——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填饱了肚子,等铃声再度响起,梁欣便还是埋头在课本中。 两节晚自习下课,学校不准学生在教室多留。顶多也就是留灯十分钟的样子,教学楼的所有灯就会熄灭。梁欣把自己的课桌收拾好,书本塞进桌肚里,只拿了本英语塞进挎包,去找王婷一起回宿舍。 王婷也带了本英语书,抱在怀里。她跟着梁欣出教室,走入黑暗中也问相同的话题:“今晚去舒清华家了吗?” “嗯。”梁欣点点头,并不多说。 舒清华家的情况想是没有人知道详细的,梁欣也选择把自己看到的猜测的都瞒起来。做人家的保姆拿人家的钱,要有职业道德,不能到处散播别人家的八卦。 王婷于黑暗中看了看梁欣,又问:“他家很有钱吧。” “对,两层楼房,还有沙发、电视和煤气灶呢!”梁欣道。 “那你都去干嘛了?”王婷又问。 梁欣继续说:“做饭、洗碗筷,还能做什么?下回我要把我的干粮带着,在他家熘热了吃,要不然非得饿死不可。” “你不跟他家人一起吃吗?” 梁欣笑笑:“我怎么能跟人家一起吃呢?我不是拿了工钱了嘛。” “哦……”王婷慢慢点着头:“也还蛮好的,你可以跟他学习。” 梁欣想说学习什么的就别提了,倒是没事能看些不寻常的事情,猜测猜测舒家的过往剧情。就今晚初步看到的,舒清华跟他亲爹的矛盾那不是一点点深。而且,这舒清华的心思,也是真的深!绝对不是同龄人该有的状态。 一路上梁欣把王婷问的话都答了过去,看不出敷衍。 到宿舍,王婷把手里的英语书放到凉席上,目光扫到梁欣床上的褥子枕头之类,都是半新不旧的,一个补丁没打。扫过后,她又不自觉看看自己的,眼神稍暗了一下。 这时梁欣也把自己的破挎包拿下来,放到了床上,然后去床下端盆,对王婷说:“出去打水洗漱吧。” “你去吧,我等会儿。” 王婷不想一起,梁欣只好自己端了盆出去。刚走出宿舍门,身后追上来一个女生,很是亲密地直接挎了她的胳膊,说:“一起呗。” 梁欣转头,见是上午体育课上王婷提到的周晓霞。因为要问她要不要买粥票,她今儿特意注意了一下周晓霞是谁。 这周晓霞确实瞧着家境就是比一般农村人家要好,扎着两个麻花辫,辫尾绑着红色的带花头绳,那是要钱买的。衣服穿得也是比较新的,应该都是要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给新做的。长相比较普通,但贵在一嘴牙齿整齐洁白,笑起来很加分。 “好啊。”梁欣笑着应她的话,对于别人的亲近并不排斥。当然,她心里也估摸着这周晓霞是因为舒清华才这样的。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水龙头边上,周晓霞就问了好几个关于舒清华的问题。问题与别人问的大同小异,梁欣都给回答了,以最保守的言辞。 到水龙头边刷牙洗了脸,周晓霞又挎着梁欣的胳膊一起去打热水。排在队伍中,梁欣没让她再问舒清华的事,而是问她:“你每天早上喝玉米稀饭吗?” “喝啊,怎么了?”周晓霞反问。 梁欣直接道:“今天我小姑来给我送了好些玉米面,我想换了粥票,把粥票卖掉,你要不要?” “卖掉干嘛?”周晓霞不理解:“你自己不喝吗?” 梁欣摇摇头:“喝不起。” “这样啊……”周晓霞想了想,说:“那你卖给我吧,我下周就不从家带玉米面了,也累得慌。” “那谢谢啊。”梁欣欢喜道。 “谢什么?互惠互利。”周晓霞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到了水龙头前,两人搁了话题,先把热水打了。打好了热水,又一起去厕所。把东西仍放在厕所里干净的地方,挨着坑蹲下来。 上好厕所提裤子的时候,周晓霞又接起刚才的话题问:“对了,你家穷到什么程度了?比王婷家还穷?” “王婷家有多穷?”梁欣顺着话题无意识问。 “可穷了。”周晓霞拽了拽褂子,说:“家里兄弟姐妹七个呢!有多少地也不够吃的。你这两天不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嘛,没发现她不换衣服,每天吃的特别少?莲花村那边重男轻女特别严重,她能来上学也是奇迹了,其他的都在家采莲蓬卖莲藕呢。她挺自卑的,都不跟班上其他女同学玩,天天自己一个人,还假装自己很清高的样子……” 梁欣听着周晓霞的话,整理着自己的裤子衣服。一抬头,瞧见王婷正站在厕所门口,直直地看着她,脸上挂冰霜。梁欣使劲打了两下周晓霞的胳膊,周晓霞抬头瞧见王婷,猛地不说了。她暗自吐舌,忙去端自己的盆,溜也般地道:“梁欣,快走,打的水都要变凉了。” 梁欣一脸尴尬,原本没意识到顺周晓霞的话有什么问题,这会儿妥妥是背后捣人鬼话了。王婷脸色那么难看,看来是得罪人了。她也不敢跟王婷打招呼,忙去端了盆跟周晓霞跑了。 到了外头,平了一会儿气,她才开口:“怎么办?好像生气了。” “生气生呗。”周晓霞不以为意:“她要是不生气才稀奇了。” 梁欣仰面吐了口气——真是祸从口出! 周晓霞是不把这事放心上的,只有梁欣一个人觉得不安。她在宿舍洗了澡,又出去洗了脚洗了衣服,晾起来,又背了会儿英文单词,王婷都没回来。 等王婷端着兑好的水回来,坐下没一会儿灯就关了。梁欣及时瞄了她两眼,好像看到了她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擦身子,悄无声息的。 梁欣犹豫了一阵,趁着大家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话,上去扯了扯王婷的衣角,小声说:“对不起啊。” 王婷不理她,拨开她的手,又擦了一阵,出去泼了水,回来埋头就睡下了。 通铺没有明显的床铺间隔,梁欣躺在她旁边,又小声说:“你别生气了呗,我家比你家穷多了,我没有爸爸呢。现在妈妈也不要我了,我跟奶奶过的。” 王婷身子动了动,隔了半晌才翻过来,面对梁欣,说了句:“睡觉吧,有什么好说的。” 梁欣看她松了口,自己也在心里松了口气。正要闭眼睡觉,忽又听周晓霞开口说:“王婷,你还生气哪?你别怪梁欣了,她什么都没说,都是我说的。” 王婷躺在床上一阵面红耳赤,她是极不愿自己的事情被人拿出来讲的。这会儿周晓霞又在宿舍里说,简直就是明晃晃在往她心里插刀子。厕所的事她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会儿还怎么装? 第13节 梁欣大概能了解自卑和极度自尊搅和在一起的心理,她微微抬起头,阻了周晓霞的话道:“王婷睡觉了,有事明天私下说吧。” “我这人就这样,敢作敢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周晓霞仍是说。 梁欣吐了口气,略无奈道:“周晓霞,你别说了。” “不是,梁欣,我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周晓霞哗从床上坐起来,不满道。 “你说吧!你说吧!我们家就是穷!就是做不起新衣服吃不起饭!你满意了吧!”王婷突然锤了一下床铺,坐起来尖叫出声,震得宿舍里顿时没声音了。 梁欣默默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感受着宿舍这一时的安静,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不会有好事了。果然,她刚想完,周晓霞就蹭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掐腰就吼:“你穷你有理啊!我说你怎么了?哪句不是实话?班上谁瞧不起你了,我看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吧!” 王婷气得身子直颤,也知道这宿舍里是没人帮着自己的。她又羞又恨,眼泪汪汪直往下掉,却忍着不哭出声,然后抬臂一擦眼泪,豁出去一样咬着牙道:“我才不要你们这种差生瞧得起!班级垃圾!周晓霞你就是家里有点钱,你还有什么?你长得那么丑,还扎红花头绳,丑上加丑!丑八怪!” “你麻痹!”周晓霞算是被点着了,脏话出口,下床就往王婷这边来。其他人都是看戏的,这时候也没人上手管。再说,王婷和周晓霞对上,那肯定是王婷吃亏。 周晓霞冲到这边,抬手就去拽王婷的头发,一把薅住。王婷也不示弱,也伸手一把抓住周晓霞的头发。周晓霞的头发比她的长,抓起来更好使力,然后就是一阵互撕互咬。 梁欣把双手放下,终是看不下去了,起身一把拉住两人,厉声吼道:“都松手!” 两人动作停在互撕上,周晓霞喘气哼哼,说:“她骂我!” “我让你们松手!”梁欣还是威严满满道,上辈子不是没训过小孩。她这十三岁的身体里,那住着的是五十岁的长者啊! 两人被梁欣凶得迟疑,王婷这会儿又出声:“她不松我也不松!” 梁欣抓着两人,又道:“不松也行,我那里有剪刀,剪了你们头发就行。如果不行,把衣服一并剪了!”说着梁欣就松了手,要去翻剪刀。 两人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是觉得她这样十分唬人,忙地同时松开了手,各往后退了一步。 梁欣看她们松开了,又直起身来,手里并没有剪刀。周晓霞和王婷两人嘶嘶抽气,头发被薅得疼,身上被挠出来的伤口也疼。宿舍里没有其他人说话,甚至舍长都不吱声。 梁欣站在两人面前,微微出气道:“大家都看着呢,丢人不?” 王婷不出声,周晓霞却是憋不住的性子,开口说:“谁让她骂我!” “我不是叫你不说了吗?你伤人自尊就没错了?让你私下说,你听不懂?你没脑子?”梁欣字字带刺道,与平常完全是两个样子。 周晓霞被训得也不出声了,梁欣又平复了一阵气息,说:“你们互相道个歉吧,都有错。” 王婷因着自尊心不肯开口,梁欣只好伸手碰了周晓霞一下:“大人有大量。” 周晓霞在黑暗中看了看梁欣的脸,犹疑了一下,最终很是配合地开口说:“对不起,我不该背后在别人面前说你坏话。但其实也不是坏话,都是实话。你跟大家玩,大家不会嫌弃你,你假清高有什么意思……” 王婷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就是没理了,只好出声道:“我也对不起,不该骂你丑八怪。” “那我是丑八怪吗?”周晓霞忽又冲起来。 王婷咬了咬下唇,半晌道:“不是。” 到此,也算是化解矛盾了,梁欣吐了口气,上去抓了两人的手腕道:“我也有错,事也算是因我而起的。不打不相识,大家都是同班同学,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了。” 周晓霞看了看梁欣,又冲王婷扬了扬下巴,很是爷们道:“嘿!做朋友吗?” 王婷把目光投向梁欣,梁欣捏了捏她的手腕,她方开口道:“做,但是……” “知道你家穷!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承认了会死吗?矫情!”周晓霞说着脱开梁欣的手,下床往自己铺子那边去了。 梁欣和王婷还站在床上,忽宿舍里稀稀拉拉响起掌声,然后越来越热烈,在最热烈的时候被宿管在门口一声吼停了—— “嘿!演戏哪?!” ☆、第19章 ◇◇019◇◇ “睡觉!” 等宿管走后,梁欣淡而有力地吐出这两个字,躺到床上,拉了褥子一角在肚子上,合眼睡了。旁边的王婷又站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悄没声地躺下。躺下后脸上仍是一阵烫热,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自己——太泼!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偶尔有人清一下嗓子翻个身,慢慢地也都熟睡起来。 梁欣倒无心真要给周晓霞和王婷之间拉友好关系,不过是拉架时的本能反应,只是单纯地想把矛盾压下去,并没多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作为,在同寝室女生眼里产生了什么影响。 第二天起床铃声照常响起,梁欣还跟之前一样,伴着铃声起床。在背心上套好短袖褂子,扣好纽扣,快速地整理好床铺,梁欣就端了盆出去洗漱。 刚到水龙头下挤好牙膏,旁边就挤进来周晓霞,一边挤牙膏一边说:“待会跟你一起去操场啊。” 梁欣漱了下口,把牙刷塞进嘴里,转头看了她一眼,颇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周晓霞把牙刷塞进嘴里,含糊道:“快洗吧,洗完赶紧走!” 梁欣转回头去,以最快速度刷完牙洗完脸,端着盆退出来。周晓霞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跟上来道:“你洗得也太快了吧!” 梁欣径直往宿舍里走:“时间紧嘛,不快怎么行?” “那你待会等我一下啊,我擦个雪花膏就行。” 梁欣转头看她:“那你快点。” 回到宿舍,周晓霞麻利去到自己床铺边。放下自己的洗漱用品,又拿出自己的雪花膏,圆圆的罐装瓶上印着“雅霜”两个字。她抠了一点出来在手指上,正打算放下瓶子擦脸,忽想到什么,忙拿着瓶子送到梁欣面前,笑着说:“你也用点。” 梁欣看是这金贵的玩意儿,哪里好意思,忙摆手道:“我不用,你赶紧擦吧。” “用吧,用了皮肤白。”周晓霞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王婷正好这时候进来,看两人对站着,目光又往瓶子上放了放,便去到自己床铺边。周晓霞只当没看见她,还是催促梁欣:“快点快点,快来不及了。” 梁欣看她没有罢休的样子,只好伸手抹了一点,然后在手心推开,擦在脸上。 周晓霞这才满意,拿着瓶子要回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步子,把瓶子送到王婷面前,语气闲闲说:“用不用?” 王婷哪里听不出她是在敷衍她,自然摇头:“谢谢,不用。” 周晓霞也不跟她客气,把手一收,拧上瓶盖,把雪花膏收起来了。 那边梁欣收拾好了,看了一眼王婷,问她:“一起去操场吗?” 王婷本能地摇了摇头,经过昨晚的事情,她算是连梁欣也不愿接触了。本来觉得梁欣比自己差很多的,现在连周晓霞都巴结她,自己还有什么优越感? 梁欣又多看了王婷两眼,吞了口气还没说话,那边周晓霞就过来了,直接开口道:“大姐,你还矫情哪!你要这样,一辈子没朋友啦!我都不计较昨晚的事情愿跟你做朋友了,你还跟梁欣较什么劲?梁欣多好啊,是不是梁欣?” 梁欣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着周晓霞问:“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周晓霞挎上梁欣的胳膊:“咱们去操场吧?” 梁欣被她挎着走,一边问她:“你那些小姐妹呢?” “她们一起走啊。”周晓霞理所当然道。 梁欣耸了下肩,发现她确实还是有点不怎么能理解这时候女孩子的心理。 去到操场,排好队伍跑步。王婷现在故意跟梁欣隔开距离,不往一起凑。她这样,梁欣也不好说什么,自己太主动了反而有点同情她的意思,可能更会刺激到她的自尊心,所以不如暂时什么都不做得好。 没了王婷,身边又粘了个周晓霞,梁欣也没算落单。跟周晓霞在一起与跟王婷在一起是两种感觉,跟王婷相处要小心翼翼,因为不小心的某句话就能伤到她自尊。而周晓霞整个就一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要轻松很多。周晓霞也足够大方,什么都愿跟人分享。所以吃饭的时候梁欣总能吃两口好的,你不吃周晓霞还不乐意。但梁欣除了早上,其他也没有跟周晓霞一起吃饭的时间,因为要去舒清华家做保姆。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这样,梁欣一边忙学业一边去舒家做家务,其余空闲时间有周晓霞打扰。当然,梁欣也没有再看见过舒清华的爸爸。他家里的事情,她也没立场多嘴问,所以只做事不说话。 到周五下午,教室里的气氛就开始松动起来。因为放学就可以各自回家,所以同学们心也都飘了,不怎么专心。梁欣也早跟舒清华说好了,除了每天早上,周五晚上的这顿饭她也是不做的,因为她要回家陪奶奶。 傍晚一放学,梁欣就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人。她没有自行车,全凭腿跑,所以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能够早点到家。 像周晓霞那种有自行车的,一放学就去车库推车去了。走前还跟梁欣打了招呼,让她路上小心,说什么要不是完全不顺路,就带她一程了。 梁欣随着人流一个人出校门,心里琢磨走哪条路。从镇上到她们村,路是有好几条的,可以走大路,中间也有小路。走小路比较近,但人也少。梁欣看着天色算着时间,还是决定从大路转一截小路,这样可以早点到家。 没走一阵,听到身后有车铃响。她回过身,见是梁俊骑着自行车,微微摇晃着车头龙。 梁俊看她回头,又拨了两下车铃,居高临下道:“是梁欣吧?” 梁欣:“……” “上来吧,我载你。”梁俊用腿支住车子。 梁欣看了他两眼,见他不是开玩笑,便去到车子边,爬到车后座上。因为之前有矛盾,她也不说话,只手扶着车子屁座。这时候的自行车都很高大,带横杠,最出名的牌子就是“凤凰”、“永久”、“飞鸽”。梁俊骑的这自行车已经很破旧了,但车支架杠上印着的凤凰图标还看得清清楚楚。 梁俊踩动踏板,把车子骑动起来。到出镇子之前,他也一句话没有。等上了村间的路,他才开口说:“明天大哥也回家吧?” “嗯。”梁欣应声:“应该是回家了。” “我妈挺不容易的。”梁俊话不对头地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梁欣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接话问:“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不能体谅体谅她?”梁俊语重心长道:“她每天起早贪黑干活,累得半死,家务事也得做。你是她的大女儿,不帮她谁帮她?你这一星期,还是住在奶奶家?” “是住在奶奶家。”梁欣闷声回答,又开口问:“二哥你既然知道妈妈辛苦,你怎么不帮?” “你让我帮什么?”梁俊车速慢了点,语气变得强势,说:“我现在初三,不好好学习怎么考高中?我考不上高中,怎么撑起这个家?大哥都念高一了,难道我要比他差?再说了,你见谁家男人锅前屋后做家事了?还有没有点道理?” “你这算什么道理?!”梁欣也不高兴起来,声音不自觉抬高:“别说你现在只是个毛头小子,算不得男人。就你成为了男人,又凭什么不能做家务事?国家提倡男女平等,你学的东西都被狗吃了?!你也能算是知识分子!小姑父家里地里,什么活不干?人家那日子,过得比谁差?” 梁俊听此言十分不悦,哗地一下支腿停住车,转头拧眉高声道:“王建山那就是个怂货!让媳妇猖狂成那样村上就他一个!村里村外谁不笑话他?谁不骂他?你倒觉得他好,你将来嫁那样怂包男人!” 梁欣懒得跟他吵,跳下车子后座,嘀咕道:“总比嫁你这种人好。” “梁欣你什么意思?我哪种男人?!”梁俊怒气往上顶,看着梁欣走掉,只好骑车跟上去。 梁欣还是懒得理他,看也不看他道:“你赶紧走吧,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梁欣你行!”梁俊被她气得半死,蹬上车子就走了。 梁欣看着他骑远的身影,又没好气自己嘀咕了一句:“这辈子也逃不过离婚的命!” 梁欣还是走了一段小路,节省了一些时间。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暗透。在已经看到庄子的时候,梁欣悄悄变了一布袋子的苹果,拎在手里,打算晚上吃完晚饭给梁依萍送去。不能一直受着别人的好,一点回报不做不是?这一布袋子苹果,那也是值上不少钱了。 而这时候梁奶奶早就做好了饭,一个人坐在篱笆院子前等梁欣回来。梁欣远远看她坐着,便快着步子跑起来,到了跟前,气喘吁吁道:“奶奶我回来了。” 梁奶奶等到了人,忙也就起身,拿了小板凳道:“走走,进去吃饭。” 梁欣接过她手里的板凳,在怀里抱着。拿到屋里放下,又搁下挎包布袋之类的。梁奶奶盛好饭,在篮子里拿出几张单饼说:“今晚刚烙的,想你吃大饼馒头的也腻了,吃点单的。” 所谓的单饼就是和生面直接压成的饼皮,然后在锅里烙熟就好了。因为比较薄,所以可以卷了菜一起吃。为了配这几张单饼,梁奶奶特意又去梁依萍家要了个鸡蛋,炒了个青椒鸡蛋。 梁欣到桌边坐下,先拿起一张单饼,卷了青椒鸡蛋,送到梁奶奶手里道:“奶奶,给你。” 梁奶奶不伸手接,只道:“我不吃,我吃点咸菜就行了,你吃。” 梁欣当然不依,直接往她手里塞,嘴上说:“奶奶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不吃的东西我一口都不会吃的。对了,上星期天给你留的苹果呢?吃了没?” “吃了吃了。”梁奶奶忙道。 梁欣稍一瞧就知道她在说谎,于是试探道:“被梁悦要走了,是不是?” “不说这话,咱先吃饭啊。”梁奶奶夹起一张单饼,往梁欣手里送:“赶紧吃。” 第14节 梁欣接下单饼,卷了青椒鸡蛋,咬了一口道:“我待会问梁悦去。” “你问她干啥?你还回你家看你妈那张脸?”梁奶奶道:“她也就吃了两个,余下的你小姑吃了一个半,我吃了半个。” “小姑也来问你要吃的?” お稥冂d梁欣看向梁奶奶。 梁奶奶道:“她要什么?是梁悦要了两个去,给你小姑送了一个。余下还有两个,我没舍得吃,她后来又来要了一个,也是我亲孙女,吃了就吃了吧。那最后一个,我就拿给你小姑吃,她非跟我一人一半。” 梁欣点头,喝了口稀饭说:“奶奶,有些话我要跟你说。” “你说。”梁奶奶道。 梁欣吸了口气:“奶奶,如果你一直这样,给你什么都舍不得吃,我真的会生气的。给你好东西,全部便宜了别人,我心里能舒服吗?那是我对你的好,你怎么能糟蹋呢?” 梁奶奶笑笑:“看你这话说的,你妹妹是别人?你小姑是别人?她们吃了能叫糟蹋吗?” “不是你吃就是糟蹋!”梁欣皱起眉头。 梁奶奶看出梁欣是真生气了,沉默一会儿,自己一阵叹气,说:“省一辈子,习惯啦……” “我不管,你跟我在一起,这个习惯就得改。”梁欣咬了一口单饼,喝了口稀饭。 “好好好,奶奶改。总之也不知道还能过几年,大孙女孝敬我的,以后我都自己吃。”梁奶奶顺话道。 梁欣看着她:“可不是哄我的,你自己记着才行。” “不哄你。”梁奶奶笑着,给梁欣又夹了筷子青椒炒蛋。 吃完晚饭,梁欣动手洗了碗筷,又烧了洗澡水。她先让梁奶奶洗澡,自己到里间箱子里找换身的衣裳。带去学校的两套,穿回来一套,另一套便留在了学校。她在箱子里找了一阵,都没什么素净的衣服,便只好拿了件粉色碎花褂子,又找了条配搭的裤子。 翻找的时候,看到箱子里的一件衣服上粘有泥土,梁欣便伸手抽了出来。衣服是那条波点连衣裙,裙摆上斑斑点点的全是泥,像是在地上踩过的。她看着泥渍想了想,便开口问:“奶奶,梁悦这星期是不是经常过来?” “你怎么知道?”梁奶奶在外间洗澡,回声问。 “是不是经常穿箱子里这条裙子?”梁欣又问。 梁奶奶看她问出了关键问题,也就说:“她一直惦记着呢,没事就来穿穿。人不大,倒是挺爱美。给你小姑送那苹果,也就是想你小姑给她点好东西。但是啊,你小姑不喜欢她,什么都不愿给。” 梁欣吸了口气,把裙子扔在床上。前世她不计较这些,因为自己没能上学,所以格外护着梁悦,自己能有的好东西也都会给她。那时候她不觉得梁悦接受自己的好有什么不对,因为是亲姐妹。但现在她不给了,才发现,梁悦竟然是会千方百计惦记的。即便别人不给,她也想要。 “她这样,谁想给她东西啊,我都不想给了。别人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怎么能惦记别人的东西呢?那是不是特别想要的时候,就能去偷了?”梁欣接梁奶奶的话道。 梁奶奶在外面抄水擦身子:“你也别这么说你妹妹,小孩子爱美,想要点好东西,这不是正常的吗?她在学校看别人有好东西,那肯定心里也羡慕。这会儿你又有,就她没有,她当然想要了。她才多大,能多想什么?心里想要,嘴里不好意思说,只能通过做点事表现了。” 梁欣又吸了口气,坐到床上,看着泥墙上小窗外的场景。前一世一切都很简单,而这一世在她决定换一种生活开始,一切全都变得复杂起来了。前世她不喜欢揣测人心,只觉得简单活着就好。这一世,总觉得不揣测基本就被人吃了。但再想想,前世即便是自己自愿的,那就不是被人吃了? 梁奶奶洗好了澡,穿好衣服叫梁欣:“欣儿,帮我倒一下洗澡水,你来洗吧。” “诶。”梁欣应声,从床上起来,到外面帮梁奶奶把洗澡水抬倒了。然后把桶拿回来,兑好水自己进去洗。一边洗一边想事情,越想越通透,心里自然就坦然了。 正洗澡的时候,门又响了,外头响起梁俊的声音,说:“梁悦在这里吗?” “不在。”梁欣出声,听到梁俊的声音还不大欢喜。今天脾气有点冲,也是因为放学路上和梁俊话说得不愉快。 “这都快九点了,她一向不敢走夜路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能不能帮找找,看在不在小姑家?”梁俊这话说得别扭,明显是不想低声求人,语气那还是生硬的。 梁欣顿了顿:“梁悦丢了?” “是,前后几个庄子都找过了,没找见人。”梁俊应声。 “好好的人咋就丢了?”梁奶奶听到对话,急忙忙从里间出来,说:“梁俊你赶紧再去找找,她不定在你小姑家,你小姑也不待见她啊!” ☆、第20章 ◇◇020◇◇ “我再去找找,奶奶你帮我去小姑家看看吧。”梁俊在外面说着便去了,现在许青莲心里还是有气,一点不愿跟梁奶奶以及梁欣接触,所以有事只能梁俊来说。 而不管梁明还是梁俊,跟梁依萍家的关系都是很差的,所以不好意思上门找人,只好来找梁奶奶和梁欣。 梁奶奶听说梁悦不见了也着急,旁的不怕,就怕出什么事,北仁村可到处都有小沟小河。梁悦又是向来胆小的,在自家庄子上走走夜路都是来回跑,不知道怕的什么,隔庄子那肯定是不敢走回家的。 等梁欣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连洗澡水也来不及倒,梁奶奶便拉着她去梁依萍家。梁欣倒还记着苹果的事情,顺手拎了装满苹果的布袋子。 出门往前走了没一会儿,又碰上梁俊。梁俊跑到梁奶奶身边,这会儿也不跟梁欣说话,只对梁奶奶道:“妈说梁悦放学就没回来,本来以为学校有事,或者跟着其她同学玩去了,还气得说回来打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哪知到现在也没回来,可要把妈急坏了。” “前后庄子都找了?”梁奶奶一边快着步子一边问。 “找了。”梁俊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我挨家挨家问的,都没有。只有小姑家,我没问。” “要不在你小姑家,那就坏事了!”梁奶奶道。 这么一路疾走,到了梁依萍家院子门前。这会儿王家已经大门紧闭,上了栓了。梁奶奶和梁欣都觉肯定不在梁依萍家,但还是抬手敲了大门。 王家老俩口这会儿都睡下了,听到敲门声一阵烦躁,王婆子起身来开门,见是梁奶奶和梁俊、梁欣,阴阳怪气道:“是亲家母啊,这么晚干啥呢?” “找我小姑。”梁欣接话道。 “都睡下了,有事明天来吧。”王婆子说着话就要关门,被梁奶奶伸手推住,道:“亲家母,咱们来找萍儿是有事,你行个方便。” 王婆子讨厌梁依萍,要不是她儿子护着,她早不想要这儿媳妇了。不能生养,还天天娇惯得跟少奶奶似的。娶了这样的儿媳,整个就是她王家造孽了。她也知道梁依萍时常贴补梁奶奶东西,所以自然对梁奶奶也没啥好脸子,哪里愿意给她行什么方便。 却正在推搡中,梁依萍从堂屋里出来了,开腔道:“干啥呢?这是我家,还不让我妈上门了?” 王婆子在梁依萍面前是拿不起婆婆架子的,吵架她也吵不过,所以一松手回屋里去了。 梁依萍迎到大门上,见梁欣和梁俊也在,当然知道这是有事了。要不是梁俊在,她还会把梁奶奶和梁欣拉进屋去,这会儿便不拉了,只站着问梁奶奶:“妈,这大晚上干啥呢?” 梁奶奶抓着她的手就说:“梁悦不见了,可是来找过你?” “是啊。”梁依萍干脆道:“死粘着不走,后来天黑又说不敢走了,被我撵走了。” 梁奶奶“啪”打了一下梁依萍的手背,急道:“她向来胆子小,你就不能让建山送送她啊!” “送什么送?!”梁依萍无所谓道:“自己赖着不走怪我啊?饭都没给她吃,看不出人不待见她?” “梁依萍你太恶毒了!”梁奶奶和梁欣没出声,梁俊听到这里忍不了了。他不叫小姑,直呼其名。 梁依萍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瞪眼道:“梁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恶毒!”梁俊高声道:“梁悦才多大,再怎么说也是你亲侄女,来你家不给饭吃也就算了。你明知道她怕黑不敢走夜路,还撵她自己一个人走,你坏透了!” “我就是坏!”梁依萍横道:“你拿我怎么样?前后三庄谁不知道我梁依萍什么人?她梁悦想要我点好东西,我不给!她赖死在我家,我也不给!夜路不敢走,我让她赖了?活该!” 梁俊气得胸脯不住起伏,周围看了一遭,摸起地上的一块碎砖就要上去拍梁依萍。梁欣眼疾腿快,整个身子挡在梁俊面前,急道:“梁俊,你冷静点!” “你让开!”梁俊还是举着砖:“我今天非拍死这个毒妇!” “拍死了你得坐牢!”梁欣斥道:“咱们赶紧去找找梁悦,她肯定躲在哪里害怕呢!” 梁奶奶这会儿也上来拉了梁俊的胳膊,把砖夺下去,说:“对,俊儿你冷静点,咱们先找梁悦。” 梁俊这才稍微冷静了点,看着梁依萍又说了句:“梁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说完便走了。 “呵……”梁依萍站在门后冷笑一声:“这么大个人,过三排庄子不能过?谁信?” 梁欣把手里装满了苹果的布袋子塞到她手里,淡淡说了句:“小姑,过分了。”便也去了。 梁奶奶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跟梁欣去了。 这会儿天已是很黑了,梁欣和梁奶奶也没再跟梁俊分开找,而是一块看。回去的路,有一条主道,是围绕三排庄子外围的,再就是每排庄子前都有一条路。除开这些成形的路,余下的巷子能过人的也都可以回去。 梁欣、梁俊、梁奶奶三个人先在最前排的各巷子间找人,不时唤两声。最前排庄子没找到人,只能到第二排。磕磕绊绊走了一阵,也没有手电筒,只能凭着一点月光看路。 一直找不到人,梁欣这会儿也有点着急了。没找到梁悦,先又碰上了许青莲,她从后面庄子又找到了前面来。两下碰到,矛盾不提,许青莲急道:“找到没有?” “没有。”梁俊喘气摇头,说:“要是找不到了,我就去找梁依萍算账!” “找她算什么账?”许青莲问。 没等梁俊说话,梁欣开口道:“先找人吧,其他的回去再说。二哥你和妈一边,我和奶奶一边,再仔细找找。” 梁俊也便没再说,跟许青莲去找人去了。路上那自然还是掖不住话,把梁依萍把梁悦自己撵回家的事给说了。许青莲听完一阵气急,骂道:“这个逼就该拉去枪毙!坏种!” “妈,别骂这么难听的话。”梁俊不忘纠正许青莲的乡土粗俗风。 许青莲还是气,忽又觉得伤心,哽咽道:“梁悦要是出事,我天天上她家门前骂她给她听!” 梁俊拍了拍许青莲的背,许青莲更伤心了,说:“你爸那个没良心的,丢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让我扛着一个家!我一个女人的肩膀,能扛多少东西啊!你们四个谁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了?谁我不疼?你们任何一个出事,我这心里都跟刀剜似的!就你们还不省心,本来最听话的梁欣也不听话了,非跟我对着干,我这心里的苦,找谁说去?” “妈,别伤心了。”梁俊温声安慰许青莲。 许青莲抬手擦擦眼角,越想越委屈,又说:“那个坏种梁依萍,一直说是我害死她哥的,成天跟我过不去。他哥是我男人,我得多毒的心才能害死自己男人?我有她梁依萍毒吗?那是他自己瘫在家里一年,自己过够了,作出病还要抽烟喝酒,不吃不喝更不吃药……” 许青莲吸吸鼻子,砸了砸手又道:“还要我怎么伺候?我还能怎么伺候?我一个女人,把我劈开八下,够用吗?!我也想死!” 梁俊还是抚着许青莲的背,不住安慰她。他最见不得许青莲这样委屈,心里那是真的心疼。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许青莲有依靠,过上好日子。 找了一阵,仍是没瞧见梁悦。许青莲心头失望,往地上一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找了,是死是活随她去!她不体谅我这个做妈的,我也没办法。说过多少回,不要往王家去不要往王家去,她非舔着脸去!跟你爸一样!一辈子不知道我有多累,闹出一头来,我要操多少心!等你们一个个都死了,我也跟着去死,这家散了吧,我是过够了!” “妈,你快别说死不死的话了。”梁俊蹙着眉道,在许青莲旁边坐下说:“大妹妹和小妹妹都不听话,不是还有我呢吗?我什么时候惹您生气过了?等我念成了书,一定带您过好日子!” 许青莲又抹了抹眼泪,说:“你和你大哥是家里的儿子,继承香火的,我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把你们带成人,不让人瞧不起咱们孤儿寡母的……” 说到这里许青莲哽咽得厉害,一边哽咽又一边接着说:“她梁欣,怎么就不能理解我,怎么就不知道我的苦处?我一个寡妇,我容易吗?” 梁俊看许青莲哭得厉害,便把她往自己怀里揽了,小声说:“妈,别哭了。” 如果有男人在,她许青莲有个依靠,又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问题。她每天也只需要在家做做饭,跟邻里妇人拉拉呱话,跟男人下地干干活。那需要费脑子盘算的事,都有会男人盘算呀…… 梁奶奶和梁欣找了一阵,仍是没在庄子巷间找到人,便是急了一头汗。没办法,梁欣只好带着梁奶奶往庄子外去看看。庄子西头隔了一小片荒地,种了两排杨树,一排也不过就四五棵的样子,接着便是第九生产队了。 “还能跑九队去?”梁奶奶手拉着梁欣,紧着力道。 “看看吧。”梁欣道:“咱们队都找过了,都没有,怎么办?” “那就看看吧。”梁奶奶也是没辙。 两人走过荒地,正要去九队的庄子上找人时,忽听到“呜呜”的声音。在这略显安静的夜里,那“呜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瘆人。 梁欣也紧紧握着梁奶奶的手,问她:“奶奶你听到没?什么声音?” 梁奶奶耳朵有些背,她仔细听了听,才听到了些许声响,看着梁欣道:“是有声音。” “好像从那个猪圈里发出来的,我们去看看。”梁欣拉着梁奶奶,走到庄子头一个猪圈边。 这猪圈是庄子第一家的,里面空着没养猪。梁奶奶和梁欣走近了,站在猪圈门口,试探地叫了一声:“梁悦?” 里面“呜呜”的声音突然停了,然后便听到有声音哽咽问:“是姐姐吗?” 梁欣一听是梁悦的声音,惊喜万分,忙拉开猪圈的木栅门,进去找人。朦胧的黑暗中,只见梁悦小小的一只,缩在猪圈里的稻草上,十分可怜。 梁欣上去拉她起来,皱眉道:“你咋跑这里来了?” 梁悦看是梁欣,“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抱住梁欣,哭道:“天黑我不敢回家,还被狗追了……” 第15节 “好啦好啦,没事就好啦。”梁奶奶上来道:“赶紧跟我们回家,你妈和你哥着急死了,还在找呢。” “嗯。”梁欣使劲点头,跟着梁奶奶和梁欣出猪圈。 梁欣牵着梁悦的手,这种情况下是不好说什么的。她任梁悦哭了一路,跟梁俊和许青莲碰头的时候,她把梁悦往许青莲面前一送,道:“找到了。” 许青莲又是惊又是气又是怕,这会儿见到梁悦,虚惊过去,就只剩气了,上来巴掌就往她屁股上打,边哭便吼道:“你还听不听话?你还听不听话?” 梁悦被她打得哇哇乱叫,直道:“妈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旁边梁奶奶见不得孩子被打,要上去拉,却被梁欣一把拉住了。梁奶奶想想也是,发生这么大事,不让梁悦长长记性是不行的,便停住了步子。 许青莲打了梁悦一气,也是打累了,才停手抹了眼泪,没好气说:“回家!” 梁悦一边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啃,一边哭得跟泪人一样,一边带头往家去。许青莲跟在后面,她也不敢回头看,只是往前走。 梁俊倒是没跟上去,而是到梁欣面前,踟蹰了一下说:“要不……梁欣你再想想,你搬回来住,我跟妈说说,让她同意你念书。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不好?” 梁欣笑了一下,摇头:“不用了,二哥。” 梁俊吸了口气,看了梁欣两眼,丢了“随你”两字,便去了。 看着梁俊走远,梁奶奶跟梁欣说:“欣儿,要不你就回去住吧。” 梁欣挎上梁奶奶的胳膊,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儿,然后一边走一边说:“奶奶,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把书念完。然后,我也想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梁奶奶湿了眼眶,抬手拍了拍梁欣的手背,道:“好孩子。” 天上月亮弯弯的一轮,嵌在树梢中。偶有风过,飘落下几片叶子,秋天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一晚上的折腾,好在结果不坏。 梁欣累得很,睡得却不是很踏实,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清早仍是在梁奶奶做好了早饭的时候起来,洗漱罢了吃饭。吃完饭不做耽搁,继续骑上自己的板车去镇上。 走前梁依萍来到家里,眼神飘着问了句:“梁悦怎么样?” “没事,找到了。”梁欣道。 “找到就好。”梁依萍不多问,把手里的遮阳草帽递给梁欣:“戴着吧,少晒点太阳。” 梁欣犹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扣在头上,系好绳子,然后看着梁依萍道:“小姑……” 话没说下去,梁依萍也没有让她说,忙接了话道:“去吧,早点回来。” 梁欣点点头,蹬上车子去了。 去到镇上,梁欣依旧找个不好不坏的位置摆下摊来。每次摆摊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不一样,随意说上两句闲话,便各自做各自的生意。 这回梁欣出来的时候还带了自己的挎包,里面装着课本和作业。她停下板车,摆好自己的水果,就把英语课本掏了出来。一会儿吆喝,有客人上门就做生意,余下的便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默默记背。 生意做到中午,集市将散,梁欣也不再多做停留。拿着自己一上午赚的两三块钱,匀了五毛钱出来买了小半斤猪肉和一把芹菜,然后骑着板车到舒清华家,再继续自己的保姆工作。 舒清华家还是舒清华一个人,他家的两层小楼很小,应该是自家买的水泥砖瓦找了工人建的。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楼房,现今瞧着还是空旷了。 梁欣敲了门进屋,舒清华正坐在餐桌边写作业。梁欣反手把门关上,开口说:“我买了点猪肉和芹菜,今天中午包饺子给你吃吧?” “行。”舒清华埋头做题,看也不看梁欣。 梁欣多看了他两眼,舒清华确实不是个遵守学校纪律的好学生,迟到是家常便饭,也不太听老师的话。按正常逻辑来说,这样的问题学生应该特别不爱学习的,可他偏偏喜欢学习,成绩也是极好。真个,算是一朵奇葩了。 梁欣不打扰他做作业,自己进厨房开始收拾猪肉和芹菜。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前世他儿子在客厅做作业,而她在厨房做饭给他儿子吃。梁欣不自觉摇头笑,她现在可是没儿子的豆蔻少女了。 梁欣把猪肉洗干净,便放在砧板上切成丁,然后拿刀剁成泥。一边剁,一边往里面加点酱油。 刀口快速接触砧板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噔噔噔很有韵律感。舒清华停了停手里的笔,抬头看进厨房去,还是见梁欣围着围裙面带笑意做饭的样子。 晃神看了片刻,他突然搁下笔起身,去到厨房门口说:“多做点,一起吃吧。” ☆、第21章 ◇◇021◇◇ 梁欣剁肉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厨房外的舒清华,不是很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舒清华看着她,倒是坦然得很,又说了一遍:“一起吃吧。” 梁欣有些愣,当然是没想到舒清华能让自己跟他一起吃饭。不过想到这猪肉芹菜是自己买的,吃也没问题,梁欣便点了头说:“好啊。” “那你做吧。”舒清华没有再多的话,转了身回去餐桌边继续做作业。 心里想着待会就能吃到猪肉芹菜饺子了,梁欣就倍儿有干劲。她麻利地把肉泥剁好,放到小瓷盆里,又洗了芹菜、葱,全是切丁剁碎,然后跟猪肉搅拌在一起。想着这饺子馅儿里要不要放点姜,她便伸着头问舒清华。 舒清华仍是头也不抬,说:“不放吧,不爱吃。” “好。”梁欣得言,缩回头来继续忙活。 在馅儿里加入盐、胡椒、味精等作料搅拌好,放到一边,再找个干净的盆出来和面。包饺子的面皮要和得硬一些,否则包起来下锅容易坏。梁欣力道还算够,和好了面又搓成条,揪成半个鸡蛋大小的丁儿,再擀成皮儿,准备工作也就做好了。 余下的,那便还是手动一个一个面皮地包饺子。包好的饺子成排摆放,瞧着就是一顿美味。 等饺子都包好,梁欣便在锅里加了水,打火烧开。水开后就是直接下饺子了,因着饺子里的猪肉是生肉,所以在水再度滚开的时候梁欣又浇了点凉水进去,这样反复浇了三四次,瞧着饺子全部都浮到了水面上,梁欣才关了火。 饺子煮熟,梁欣一边捞饺子,一边对外面的舒清华说:“把书本收了吧,吃饭了。” 舒清华听言合了书本,拿去沙发前的茶几上,自己又回到餐桌边坐下。他像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的,并不会主动去帮梁欣做一点事情。 梁欣先盛了两盘饺子,端来放到桌子上,一边把手里的筷子搁到盘子边缘,问舒清华:“要饺子汤吗?” “盛一点放这儿吧。”舒清华道,说着拿起盘子上的筷子。 于是,梁欣又回去盛了两碗饺子汤,拿一个小碗倒了一些醋,分趟端到桌子上。 舒清华也不等她,早就拿筷子吃起来了。等上了醋,便夹起饺子蘸醋。他只是吃,也不会开口说好吃或者不好吃。 梁欣把东西都端上桌,又把锅里剩的几个饺子都盛出来晾着,自己才去桌边。她坐到桌边拿起筷子,清了下嗓子,低头开始吃饺子。舒清华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等舒清华把自己盘子里的饺子吃完,梁欣忙道:“够吗?我这个吃不完。”说着夹起了一个饺子要往舒清华盘子里放。 舒清华看了她一眼,她突然又停住动作,把筷子缩回去,笑着道:“不好意思,那个……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点儿,我给你拿去。” “不用了。”没等梁欣站起身,舒清华先开了口,然后说:“就你盘子里的吧。” “哦……”梁欣有些错愕,自己还没伸手夹,舒清华已经自己推了盘子过来,夹了三四个放进去,说:“够了。” “哦……”梁欣还是略呆滞地应。 舒清华把盘子里的饺子吃完,搁下筷子,忽又问:“你是中午特意从家里跑来的?” “不是。”梁欣回了神,忙说:“我上午还来卖了水果,到中午的时候刚好买了菜过来。” “这样……”舒清华低声语,又问她:“那下午呢?还去卖水果?” “不去了,要看书做作业。”梁欣不知道他问这些的意图,不过都是照实说。 舒清华点头,道:“那你在我家看书吧,顺便把我家里收拾打扫一下,已经很久没人收拾了。” “好。”梁欣明白了他的意图,毫不犹豫应声。该她做的事,她是不会躲掉的。 梁欣把自己盘子里的饺子吃完,刚好饱,便开始收拾碗筷。而舒清华早去沙发上坐着了,手里捧着书,低着头不声不响的。 梁欣把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出来后又转了一遭,找了扫帚抹布。她把舒清华家角角落落都收拾了一遍,甚至把楼梯都擦了一遍。她也不知道房间要不要收拾,便问舒清华:“房间要打扫吗?” “不了。”舒清华摇了摇头,从沙发上起身,说:“我去睡会儿,你随意吧。” 梁欣还得给舒清华做一顿晚饭,如果回家的话肯定是浪费时间。既然他让自己留在他家看书,梁欣也便不客气了。她看着舒清华上楼后,自己便坐到餐桌边掏出带来的课本和习题,开始学习。 这时候的晌午还热,吃了午饭尤其催生困意。梁欣先看书还扛得住,但看了一会儿之后眼睛就眯眯地开始犯困。她打了无数个哈欠,最终还是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等舒清华睡了一觉从楼上下来,梁欣都没醒。舒清华也没有吵醒她,只是拿来自己的书,在餐桌另一边坐下。坐下没一会儿,他就把目光往正在安静睡觉的梁欣身上放。 “如果再白一点……”盯着梁欣看了许久,舒清华突然自语了半句,却也仅仅是半句。他又盯着梁欣看了一阵,最终收回了神,开始做自己的作业。 梁欣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她从桌子上爬起来,捂住脸又醒了半晌,便听舒清华说:“去洗把脸吧。” 梁欣张开指缝,从指缝间往外看,才发现舒清华正端端正正坐在桌子上写字。她哗地把手放下,鼻音很重道:“你一直在这里啊?” “嗯,醒了之后就一直在这里。”舒清华不抬头。 “那你怎么不叫我?”梁欣起身,去厨房里接水洗脸,舒清华也没接她的话。 清醒了从厨房出来,往餐桌边坐了,梁欣翻开自己的书。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前,她往舒清华看了看,他手里做的习题好像不是学校发的。 “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做完了吗?”梁欣看着他写题的姿势,随意问了句。 “嗯。”舒清华道:“要抄吗?” “什么?” “你们那些人,作业不都是抄的吗?”舒清华抬起头来,看着梁欣。 “哦……”梁欣摆手笑笑,道:“那我不是那些人。” “那你是哪些人?”舒清华顺话问。 梁欣拿笔的手压了压书页,正儿八经道:“我是认真学习的人。” 舒清华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梁欣整个下午看书做题的时候都是问题不断,起初她还顾虑舒清华的性格,不好意思开口。后来实在卡得地方太多,便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看着舒清华问:“我能问你问题吗?” 舒清华看了看她,点头:“可以。” 梁欣得到许可,便把书推到他面前,从数学题问到英文语法,大大小小。 舒清华不太会讲题,但他会找知识点,给梁欣一一对应上,告诉她知识点的应用。有的题目,他直接给出解题步骤,让梁欣看。对于英语,他说:“英语没什么,背一背培养语感,目前学的都很简单。” 梁欣挠头,一脸苦相,心里并不这么认为。 舒清华看着她的表情动作,突然问:“你考初中的成绩,没作弊吗?” 梁欣猛地抬起头来,心虚不已,但还是摇头坚定道:“没有!” 舒清华面无表情,据他这一下午的了解,梁欣绝对不是能考班级第五的人。就算来学校报到有点迟,落下了大半个月的课,也不至于一下子变成这种水平。初中学的东西简单,补一补基本就通了。 而现在的梁欣,很多知识她不能融会起来用,或者说,她没有基础。小学学过的东西都忘了,初中新学的不太会灵活运用。简单用到一个知识点的还行,但凡复杂一点的,她都不行。 舒清华不捅破,只道:“继续做题吧。” 梁欣埋下头,只能继续看书做题。她当然不认为自己的智商有问题,她坚定地相信,只是她脱离课本脱离得久了,一时间没办法钻进去。她目前的状态是,看到数学定义和公式习题以及英语单词,她都是头疼的,感觉异常凌乱,本能地会产生排斥。几十年没再碰过这些东西,几十年没再这么用过脑,哪是能说适应就适应的。她也就这时候才明白那些学习不好的学生,大概都不是脑子笨,只是学不进去罢了。 学到傍晚快六点的时候,梁欣瞧着天色微暗,便放下手中的笔,合起书道:“我给你做饭,做好我该回家了。” “好的。”舒清华也合起书,从餐桌边站起身来。 “把中午的饺子煎给你吃吗?”梁欣把自己的课本都装进挎包里。 第16节 舒清华摇头:“不爱吃剩的东西。” 梁欣抬头看向他:“那你不是要倒掉吧?这样的话,不如让我拿回家。” “嗯,随你。”舒清华不关心那饺子的去向。 梁欣想了想,只好简单给他下了碗面。她也不想多留,下好了面便对舒清华说:“你吃完碗筷放着吧,我明天来洗。这会儿我要回家了,我奶奶在家里等我吃饭呢。” 舒清华一边吃面条一边说了句:“好。”拿了两块钱送到梁欣手里,便让梁欣走了。多出来的一块,那是买菜钱。 梁欣也不想多占他多少便宜,便问他:“明儿想吃什么,我中午买过来做。” “随你吧。”舒清华还是这么说。 梁欣发现舒清华对吃的不是不挑,而是挑也不说。只有碰上了,才会说出来。比如不吃姜,不吃剩饭剩菜,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这样是最难伺候的,却也没办法,只能这么瞎伺候着。 回去的路上,梁欣把板车蹬得飞快,一路疾冲到家。到家的时候梁奶奶仍然是做好了饭的,坐在篱笆院门外摇着蒲扇等她回来。 以前梁奶奶的生活没啥盼头,过一天是一天。吃喝一辈子,那都省习惯了,没想过好。其他的,更是没有什么惦记的。但自从梁欣跟她一起住之后,她心里就有了这么个盼头。盼着大孙女什么时候回来,盼着大孙女什么时候长大,诸如此类。 有了盼头,日子也便有了滋味。 梁欣骑着板车看到院门外的梁奶奶,老远就冲她招手叫“奶奶”。每每这时候,梁奶奶那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甜得不要不要的。 到家停下板车,梁欣麻利地洗了手,从挎包里掏出一只长方形的铝制饭盒来。饭盒是在舒清华家拿了用的,明天再还回去。 “你把饭盒带回来干啥?”梁奶奶问着就要去盛饭。 梁欣笑着挡了她一下,说:“奶奶,你帮我烧把火吧,有好东西给你吃。” “啥东西?”梁奶奶狐疑地看向她。 梁欣还是神秘兮兮笑着,先把锅里的稀饭盛出来,把锅洗干净,然后让梁奶奶帮烧火。梁奶奶照做往锅后坐了,点火添干草。 烧了一阵,只听油滋滋的声音,又生出香味来。梁奶奶嗅了嗅鼻子,伸着头道:“啥东西啊?” 梁欣在锅上一边煎饺子一边笑着说:“猪肉芹菜饺子,费点油煎一下。” 梁奶奶一听“猪肉”俩字,直接站起了身子往锅里看,瞪大了眼睛,猫着声音道:“哪来的?欣儿。” 梁欣没舍得放多少油,煎出来的饺子也就稍微变了点颜色。总之天气不凉,凉着也是没有问题的。她把饺子一个个夹出来,放到瓷碗里,说:“我去镇上一家做保姆赚钱,他家没吃完剩下的,我看倒了可惜,就带回来了。” “真舍得啊?”梁奶奶声音还是小小的,真怕叫人听了去。 “他家有钱,有什么舍不得的?”梁欣把碗放到桌子上:“奶奶,吃饭吧。” 梁奶奶从锅后出来,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来被梁欣注视半晌,没舍得下那筷子去。如果不是逢年过节,谁家吃得起一点肉星儿啊?就是她闺女梁依萍家,那顶多也就买点鸡蛋在家里,还不是日日都舍得吃的。 梁欣当然知道她的心理,不过盯着她道:“昨儿才说好的,奶奶还说不是哄我的。” 梁奶奶吞了吞口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说了句:“我吃!”这才下了筷子夹一个。 夹了往嘴里放,皮脆馅儿香,吃得那舌头都要跟着下去了。梁奶奶一边吃一边看着梁欣,不住道:“你也吃,快点!” “我晌午吃了不少呢。”梁欣笑着夹起一个饺子,也因着中午吃过了,这会儿倒不怎么馋。她看梁奶奶吃得满足,自己心里也满足。 一边吃着饭,梁欣不时会瞧一眼外面。院子里还晾着昨天洗澡换洗下的衣服,挂在麻绳上一荡一荡的。 梁欣瞅见那件洗了的波点花裙子,便问梁奶奶:“梁悦咋样了?” “不知道,这一天没过来。”梁奶奶说:“昨晚的事不小啊,她怕是吓得够呛。回家不知道又招没招你妈打,要是再不长记性啊,也是不懂事了!” “别的不怕,就怕她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问题,只记恨着小姑。”梁欣喝了口稀饭解渴,继续说:“虽然小姑昨晚的做法也确实够让她记恨的。” “记恨就记恨吧,记恨你小姑的人多了。”梁奶奶说着摇头:“她不改改,迟早要吃亏的。” “谁?”梁欣没听出梁奶奶说谁。 梁奶奶道:“你小姑!” 梁欣看着梁奶奶抿了下唇,没说话。 在跟梁依萍亲近发现她有自己的人格魅力后,这也一直是梁欣担心的。她小姑梁依萍,做任何事全凭心情,爽了为好,却从没考虑过后果。得意的时候确实风光无限,但若哪一天遇到一点绊子倒了霉,那些被她得罪的人,能有不落井下石的? 人心如何,以德报怨之人,凤毛麟角。 谁又能保证,谁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不遇一点挫折? 于现状看,梁依萍是这个村子里的另类,许青莲那样儿的才是村子里的大多数。所以在许青莲落难的时候,人给的都是同情和帮助,乡里邻里对她都好。在梁欣跳起来逆反的时候,口水和指责也都是针对梁欣的,只有疼她的奶奶和本来就想跟许青莲对着干的梁依萍帮她。而若是把许青莲换成了梁依萍,只怕在这村子里一天也过不下去。 想到这里,梁欣默默喝了口稀饭。 中午剩下来的饺子总共没多少,梁奶奶吃了三个,梁欣吃个两个,便还剩两个。梁奶奶看着那饺子,不再下筷子,问梁欣:“欣儿再吃一个吧,剩下那一个,我给你大哥送去,你大哥今晚回家来了。” 梁欣是知道的,在四个孙子孙女里,梁奶奶最喜欢的是她,然后便是她大哥梁明。估摸着可能是大哥梁明长得像她爸,性子也像,瞧着斯文老实,不争不抢,话不多不爱掺和事,刚好是梁奶奶喜欢的类型。 梁奶奶想送,那梁欣也不拦着。吃晚饭她洗碗,把余下的两个饺子留着不动。 梁奶奶也没有那么大喇喇把饺子端去东头,而是自己往那边去,到了院子门口,扬声问:“梁明回家了吗?” 灶房内探出梁悦的头,说:“大哥回来了,奶奶,吃完饭在堂屋呢。” 梁奶奶听言,径直进了院子,直接往堂屋去。到了堂屋,梁明才从桌边站起身子,晃了两步到梁奶奶面前道:“奶奶来了。” 梁奶奶看旁边还有梁俊,怕说话叫他听到了,便凑近了梁明低声说:“奶奶家有两个猪肉芹菜饺子,煎好了给你留着呢,你快过去吃去!” ☆、第22章 ◇◇022◇◇ “好。”梁明应得轻松且漫不经心,然后就跟着梁奶奶出了门,也很明白地没有跟同在一个屋里的梁俊说。 梁俊看两人走了,一阵气闷,把情绪用在写题上。 在梁俊眼里,梁明不是榜样目标一样的存在,而只是被超越的那个一个对象。他并不觉得梁明比自己好什么,反而觉得他懦弱没担当,怂包一个。但是,自己的亲妈和奶奶偏偏喜欢这个怂包,这也是他所闷闷不能解的——难道就因为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想来也是如此,所以梁俊对学习这件事就格外上心。现在他初三,来年就要考高中了,他一定不能比梁明差! 心里正气闷着,对习题也跟有仇一样,忽身后冒出梁悦。她站在梁明身边,手扶着桌角,直直盯着梁明看。梁明被她吓了一跳,停笔道:“干嘛?” “奶奶找大哥干嘛去了呢?”梁悦慢慢道。 “我怎么知道?”梁明并不想说这事,也没什么好语气:“还不是有什么好东西,悄悄叫过去,单给他,哪回不是?” “哦……”梁悦低声应着,又问:“奶奶不喜欢我和二哥是不是?” “不喜欢就不喜欢!”梁俊语气生硬。 梁悦看出他不高兴,多提了这么几句便也不再提了,只说:“热水烧好了,也兑好在桶里了,二哥去洗澡吧。” 梁俊搁下笔,二话不说就往灶房去。梁悦确实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个小妹妹这会儿做家务事也开始像模像样了。想着她能帮这个家分担一点,他心里也好受了些。 梁俊一走,梁悦就蹭上他刚才坐过的板凳,坐着翻了翻他的课本和习题册。初中学习的内容跟小学是不一样的,课本也都大了一轮。 梁悦多翻了两页,并看不懂什么,却还是不自觉把手指拿进嘴里咬——她也想上初中…… 但现在想这些也是没什么用,梁悦松开手中的书页,蹭下板凳便偷偷出了门。虽然许青莲百般叮嘱了不准她瞎跑,更不准往西边梁奶奶那里去,但她现在还是想摸过去看看,梁奶奶到底要给她大哥梁明什么好东西,顶多她不进去就是了。 那边梁明跟着梁奶奶一直到庄子西头,进了屋,看到梁欣正在屋里烧火,想来是在烧热水。他站在屋门口,往里瞧了一眼道:“大妹妹在呢。” “嗯。”梁欣应:“奶奶给你留了饺子,你进来吃吧。” 梁奶奶又在后面慢推着他,梁明也就进去了。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在桌面上站一站,弄齐,便夹了那饺子去。他也不问那饺子怎么来了,别不问梁奶奶和梁欣吃没吃过,要不要吃,没两口就吃了下去。 梁奶奶看他吃得香,自己也高兴,又拿了水壶给他倒了点热水。 梁明接下碗,还在回味刚才的猪肉芹菜味,说:“油少了点。” 梁欣在锅后瞧了他一眼,道:“能吃点油星儿不错了。” “油多了更香。”梁明不是很会观察人脸色表情,喝了口白口水,便看向梁欣道:“梁欣又去读初中啦?” “对的。”梁欣往锅底送干草,话不多,也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梁明是家里花销最大的一个主,尽花家里的。许青莲怕他到县里被人瞧不起,也是尽足了力给到他最好的。前世那会儿,梁明觉得在校申请贫困生助学金丢人,不想申,自作主张就没申,结果都是轻飘飘过去的事情。这一世,这事儿怕是还要重演。同样的,许青莲还会是理解纵容的。 前世的时候梁欣和许青莲、梁奶奶一样,都是母性情怀极浓地只看到他们好的一面,不愿他们受委屈。这一世重生那么短短一星期,她对事对物的看法早不是前世那样儿了,更多的是看到他们不好的那一面。有一部分是被梁依萍影响的,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知道为自己的利益思考了。 把自身的利益放到首位之后,冲突和矛盾便成了最明显的。也就在这个时候,才真真切切看出来,原来她前世辛辛苦苦为的那些人,都是自私地在为自己活着。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地理所当然,而并不是因为她自愿付出久了,才让他们忘了感恩的。 在他们眼里,需要感恩报答的大概只有许青莲。发自内心也好,还是自古“孝”字压得他们如此且不论。梁欣这会儿却是真个儿明白了,她的付出在他们眼里,从始至终就没被承认过。 如她前世自己所想的那样,人生是她选的,她不后悔。他们心里的想法大概也是,人生是她自己选的,与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梁欣一边往锅底添草一边自嘲地笑。 梁明不知道梁欣在想什么,还是说:“念就好好念,你聪明,成绩也好,不念可惜了。既然这会儿已经去学校了,那就不能再贪玩,扎扎实实学下去。” 梁欣不出声,一直往锅底添草。梁奶奶坐在旁边,倒着急说了句:“你看你大哥多关心你,你咋不说话?” “哦……”梁欣漫不经心应了一句,把锅底的草烧尽了,站起身道:“水差不多热了,奶奶先洗澡吧。” 梁奶奶还想“一家三口”坐着多说说话的,没想到梁欣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这会儿她直接起身拿了桶进来,开始往里面兑水,明显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梁明本来也就没想多待,看梁欣和梁奶奶要洗澡,自己不好再留,便也站起来说:“奶奶那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不急啊。”梁奶奶还不想让他走,拉着他手腕道:“再坐会儿,我也不急洗澡的。” “我还要回去洗洗看书呢。”梁明道:“奶奶也赶紧洗了吧。” 梁明自己不愿多待,梁奶奶只好把他送到了篱笆院子外,让他回家。 梁奶奶站在篱笆院外,看他过了几户人家,才回来。她进屋的时候,梁欣已经把水兑好了,跟她说:“奶奶你洗澡吧,我在门口等着,你洗完我洗。” “你咋跟你大哥也不亲热啦?”梁奶奶上来扶着梁欣的胳膊问这话。 梁欣笑笑:“没有的事,奶奶你想多了。” “你当奶奶傻啊?”梁奶奶道:“明明瞧着你就是不想跟他讲话的样子,你大哥又不像你妈她们,说得哪句话不在理啊?不是劝你好好念书呢吗?” “大哥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梁欣看着梁奶奶,直截了当道:“今晚的饺子我没说什么,不代表我也跟您一样想对他好。往后啊,奶奶你还是少宠他些。作为家中老大,他该担的一个没担,反而是过得最轻松的,奶奶您觉得他应该吗?” 梁奶奶想了想,忽拍了一下梁欣的胳膊道:“你咋回事?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小姑了,咋把人都往坏了说?你大哥人品如何,前后三庄谁不知道?又老实,又是知识分子,哪个不说你大哥好?” “是好,给咱家长脸了。”梁欣道:“我妈累死也开心啊!只是没人知道她累,呵呵。” “原来你还心疼你妈呢……”梁奶奶听得出来她话里的酸味,又打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出去。 梁欣搬了小板凳在门口坐下,一边等着梁奶奶洗好澡,一边借着还剩的些微亮色看看英语书。等梁奶奶洗好,也彻底看不到书上的字了。她合了英语书,自己又去洗澡。 等洗完澡洗好衣服,时间也到八点多了。白天的热度全部消退了个干净,这会儿外面风一吹全是凉爽。梁奶奶摇着蒲扇,要出去乘凉,问梁欣要不要一起去。 梁欣摇了摇头,自然不去。自从她和许青莲决裂后,就成了村里的大逆子不孝女,哪里还会往人堆里扎。扎进去,那不是送上去给人批判么? 第17节 “那我乘一会儿就回来,你自己玩玩。”梁奶奶看她不去,撂下话自己就去了。 梁欣留在屋里,自己点起油灯来,就着光亮安静地看起了书。 那边梁明晃着步子回了家,也没有把梁欣的不那么友好往心上放,很多事情他自动忽略。他鲜少有脾气,也鲜少对生活有什么抱怨,所以也得了个好脾气的评价。 他到家的时候,家里还是梁俊和梁欣两个人,许青莲在地里还没有回来。梁悦做好的饭留在灶里面的小锅里,外面的大锅里烧着热水。 他也没去厨房,直接往堂屋去,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梁悦正跟梁俊说:“妈妈和奶奶都是,什么好的都给大哥。” “你又眼红。”梁俊道:“不过是吃了猪肉芹菜饺子,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好稀罕的?” “二哥不稀罕吗?”梁悦声音神往:“我生下来总共没吃过几次,刚才闻的味道,特别好闻。” “好闻人家也不给你吃,你白稀罕。”梁俊说话直接。 梁明在门外清了清嗓子,梁悦忙地从板凳上站起来,紧张道:“大哥回来啦?” “嗯。”梁明应了声,进屋到桌边坐下。 梁俊虽然面上淡定,但心里仍是有许多不自在。他做了两道题,有点挑刺意味地开口说:“哥,妈到现在没回来,你不去看看吗?” “我忙着呢。”梁明道:“你去看吧。” “我现在初三,我得好好学习……” “初中东西简单,不需要费什么心力。”梁俊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明打断了,然后继续说:“你要是能上高中,你就会知道,高中的知识多难。只要你一段跟不上,以后想补都难。” 梁俊听着这话就觉得十分刺耳,自尊心让他觉得梁明是在炫耀自己同时讽刺他,他有情绪,又不好跟梁明吵架。梁明说话从来都是温温的,很讲道理的样子,不跟人吵。谁跟他吵起来,旁人都会说是别人没理,那么老实的人,还能找你茬不成? 梁俊心有情绪,只好没好气对梁悦道:“梁欣,你去看!” 梁悦站着不动,忸怩半晌道:“天快黑了,我害怕……” 梁俊吸了口气,啪一下把笔拍在书上:“我去看!都不是你们的亲妈!没有大妹妹一半好……呸!大妹妹现在也不是个好东西!” 梁明不动气不动怒,坐着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自己的书。 等梁俊出去,梁悦站着看了梁明半天,才开口说话说:“大哥,猪肉芹菜馅儿的饺子好吃吗?” “好吃啊。”梁明闲闲道:“也不知道谁包的,味道真不错,比咱妈做得好。” 梁悦听得馋,接着问:“不是奶奶包的吗?” “不知道。”梁明头也不抬:“饺子好吃就行了,管她包饺子的人是谁呢。奶奶……好像也没这好手艺。” “那难道是姐姐的包的?”梁悦说着吞口水。 梁明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也没兴致纠缠这个,就跟梁悦说:“梁悦你去兑热水去,我洗个澡。” “好的。”梁悦撑了一下桌面,跑去兑洗澡水了。 梁悦这边洗澡水刚兑好,外面许青莲和梁俊到了家里。许青莲放下肩上的锄头镰刀,一脸疲惫之色,到灶房前看到梁悦,开口就说:“你死的?叫你二哥出去作甚?他不要看书吗?” 梁悦往门边靠靠:“我怕黑,所以……” “算了,让我先洗个澡,累死了。”许青莲也懒得再跟她较劲。 “洗澡水是给大哥准备的,要不妈妈你先洗。”梁悦小声道。 许青莲一听是给梁明洗澡的,自己就不要洗了,说:“那让你大哥先洗吧,给我盛碗饭端到堂屋,我先吃饭。” “哦。”梁悦应了声,就去盛饭。盛了饭,让梁明先洗澡,许青莲则坐在堂屋里吃饭。 梁欣走后,这个家里真能打心底里体会到许青莲辛苦并主动替她分担一点的,真没有谁。梁明习惯了不闻不问,梁俊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梁悦,她被安排的家务事够她受的了,还想躲呢,只不过躲不掉而已。 次日星期日,梁欣还是重复星期六做的事情,摆半天摊,买菜到舒清华家做饭,下午一起看书学习。舒清华倒是不再像之前瞧着那么孤僻过分,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善与人交流的,只不过就是话少。心里有的想法心思,也全部自己藏着,从来不说。但对于梁欣问他问题这种事,他能答还是会答。 当然,对于梁欣来说,能赚到钱还能有个免费辅导员,已经是很赚的事情了,别的她还要求啥? 对于舒清华的爸爸,梁欣还是一无所知。但好在他这个爸爸只出现过那么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也让梁欣在干这份工作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做舒清华家保姆这份工作,梁欣费心思最多的,那就是每天给他做什么吃。梁欣家在农村,那是穷习惯了,虽然也种水稻,但可能地域问题,水稻收成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很少吃米,一般主食都是面食。面食的花样也少,馒头、大饼、单饼,其他也数不出来了。每天早晚喝的,那都是玉米面稀饭。中午或是放很少的一点米,煮清水粥。 梁欣之前一直给舒清华做的面食,今儿中午便做了米饭炒了两个菜。家里没有电饭煲,也不能像学校那样用饭盒放到笼屉里蒸,所以米饭是放在土灶里烧的。 梁欣一直觉得土灶做出来的饭和菜比煤气电等烧得香,尤其做好的米饭,再慢慢添火烤出锅巴,一咬一口香脆。如果家里做一次米饭,那必是次次都要烤锅巴出来嚼的,可以嚼得满屋子香。 舒清华还是看不出吃得满意不满意,只在最后啃锅巴的时候,突然开口说了句:“你做饭很好吃。” 难得听到夸赞,梁欣睁大了眼,突然还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后她又得意起来,咬了一口锅巴道:“您真是金口玉言哪!” 舒清华又不出声了,嚼完锅巴,上楼睡午觉去了…… 梁欣无所谓,自己扫完剩下的菜,洗好锅碗,趴在桌边看书。等舒清华下来,再一起看书,问他问题。听他讲了两天题,好像通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书本了,甚至找到了一丢丢做题的成就感。 就这样学习到傍晚,梁欣用中午剩下的米饭给舒清华炒了份蛋炒饭,便洗手蹬板车回家去了。 梁悦因着讨好梁依萍无果反被虐又讨了打那件事,确实长了些记性。在许青莲拽耳朵叮嘱下,这两天愣是没往梁奶奶和梁欣面前出现。虽然,在她小小的心里,记着对她不好的是梁依萍,但这会儿也是不敢不听许青莲的叮嘱了。 没有梁悦来要这要那的,梁欣心头也算轻松。她也不想白便宜了梁明,所以是在这天梁明上学去了,才又带水果回来,打算放在家里给梁奶奶吃。梁奶奶见了水果那还是拍大腿,说梁欣不节省。 梁欣哄她一阵,也就哄过去了。不管梁奶奶怎么想,她力所能及能做到的能给的,这会儿都想给梁奶奶。 这一晚梁欣回来得比较早,到家的时候天儿还是全亮的,太阳刚刚下了地平线。 梁奶奶正在烧稀饭,看她回来招呼了一声让她等着。除了烧稀饭,其他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吃的菜永远是咸菜萝卜干之类的,于是梁欣便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等。 等稀饭烧好了,又凉了一阵,便进屋坐下吃饭。吃了没一会儿,外头忽乒呤乓啷地一阵响,梁欣忙跑出去看,只见梁依萍披头散发地正往院子里来,踢这个踹那个的,还光着脚拎着鞋,骂骂咧咧的。 梁欣一看这情况不对,忙迎上去问:“小姑,你这是咋了?” ☆、第23章 ◇◇023◇◇ 梁依萍把手里的鞋重重往地上一摔,骂道:“王八蛋,求我回去也别想我回去了!我又不是找不到人了,还非他不过日子了!” 梁欣一听这话音,那王八蛋像是骂王建山的,便问了句:“吵架了?” “吵什么?他王八蛋敢跟我吵?!”梁依萍横道,又往屋里去。 梁奶奶正站起来,看她这幅模样进屋,忙道:“这是咋的了?” 梁依萍坐在板凳上,啐了口唾沫,狠着动作把头发绑起来,说:“还没吃饭呢,有我一份没?” “我给你盛。”梁欣忙去锅边盛饭,盛好拿好筷子,一并送到她面前。 梁依萍气哼哼地喝了口稀饭,又夹了一大筷子咸菜皮送到嘴里嚼,一脸一身气不顺的样子。梁奶奶着急,还是站着问:“你咋的了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真是!跟大山吵架了?” “他敢?!”梁依萍嘭放下碗,不悦道:“跟他妈,那老不死的!” “哎哟喂!”梁奶奶拿着筷子就去打梁依萍的胳膊:“哪有你这么骂婆婆的,要死了你!” “更难听的我都当她面骂了!”梁依萍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还是微微喘气。 梁欣听到最后一句,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梁依萍看到她笑,“啪”一巴掌打上她胳膊去:“你小姑我都这样儿了,你还笑!” “反正你是不会吃亏的,笑笑怎么样?”梁欣脸上还是笑意满满,在桌边坐下来,问梁依萍:“这回又因为什么?” 梁依萍一边恶狠狠地吃饭,一边说:“那老不死的不是在家里养了两只羊崽嘛,没在圈里栓好,挣了绳子就跑出来了。跑到菜园子里一阵乱掘,菜都啃了。我瞧着生气,那羊一天到晚的羊骚味儿,她偏养。然后我就拿棍子打了过去,把羊崽腿打折了。那老不死的,跟打了她亲儿子似的,非要跟我拼命。” “那跟姑父有啥关系?你进门就骂他。”梁欣端着饭碗看梁依萍。 梁依萍咬了口馒头:“他拉架的时候居然只拉我不拉他妈,弄得我被她妈挠了两道血印子,你看看你看看。”说着就把脖子的伤痕现给梁奶奶和梁欣看。 “哎哟喂。”梁奶奶一看是真受伤了,蹙眉道:“这老婆子还真下手不轻呢。” “没事。”梁依萍把脖子又缩回去:“她不止脖子,脸也被我挠破了。” 梁欣梁奶奶:“……” 没什么事能让梁依萍委屈难过,骂完王家二老和王建山,又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偶尔动脖子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疼。梁欣拍拍她的肩,敬她是条汉子。 吃完饭,梁依萍主动刷锅洗碗,梁欣跟她客气两句还是被她夺了抹布。梁奶奶家前家后转转去了,梁依萍在厨房干活,梁欣就站在一旁看着,跟她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梁依萍把碗洗干净,空掉水摆放好,问梁欣:“你怎么没去上学?我看别的初中生都是今晚去的。” “想陪奶奶多过一晚。”梁欣道。 梁依萍笑笑:“哟……这么孝顺?” “什么时候不孝顺了?”梁欣看她。 “那明儿一早不是要很早起?我送你去吧,也省的你跑一个小时。”梁依萍说着又去擦桌子。 梁欣转了个站的方向:“你又没自行车,怎么送我?” 梁依萍道:“我回家推去啊,看她们敢说什么!” 梁欣抿了抿唇,有些话在嘴边荡,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她看着梁依萍,神色变得认真,只问:“小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姑父突然变坏了,不惯着你了,你怎么办?” “我什么怎么办?”梁依萍好笑:“他坏?他能有我坏?就他那条件,能娶到我梁依萍,是他八辈子修来的,还敢对我不好?我也就是不能生孩子给了他一把柄,其他他能说出我什么来?” “万一呢?”梁欣追着问。 梁依萍翻了下眼:“哪有什么万一,没有!就王建山那样儿的,只能把我当菩萨供!” 梁欣思索脸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晚上洗完澡,梁奶奶仍旧出去到人堆里乘凉。梁欣和梁依萍一样,不往人群里去,便两人留在家里,扯七扯八的。 一直到快九点那会儿,王建山才找过来。闷不吭声进了篱笆院子,到屋前探了探头。还是梁欣先瞧见了,忙起身道:“姑父来啦。” “梁欣在呢。”王建山走到门框里。 梁依萍只当没听见也没看见他一样,继续跟梁欣唠家常说:“等你念成了书,去了大城市,带你小姑也去外面看看。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生在这土乡村里,不知道外头什么样儿。” “这个肯定的。”梁欣应着,又笑着说:“那我先出去,小姑你跟姑父谈谈?” “谈什么呀?!”梁依萍不悦地敲了敲桌子,皱眉道:“坐着别动,让他滚蛋!” 这话一出,王建山脸上一阵臊。黑黑的皮子上看不出红意,但表情十分不自然。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一点尊严面子不要,王建山自然也不例外。 梁欣站着有些尴尬,也只能装作看不见王建山的脸色憋屈难看。她笑了笑,跟王建山说:“姑父,你给小姑道个歉,哄一哄吧。” 王建山还没说话,梁依萍便又开腔撂狠话道:“不用他哄,让他滚!” 梁欣用脚踢了梁依萍一下,梁依萍才收了收目中无人牛逼轰轰的样子。她在王建山面前横习惯了,从来都是把他往泥里踩,一点颜面都不给的。 王建山站着吸了口气,终于开了口说:“依萍,我妈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让着她老人家……” 话没说完就被梁依萍敲桌子打断了,梁依萍看着他,没好脸子道:“哟,你来为你妈抱不平来的呀。赶紧的,回去吧,没用!” 王建山又吸了口气,微蹙眉道:“我什么不护着你,什么不听你的?你偶尔给我点面子,怎么了呢?” 第18节 “你要我给你什么面子?”梁依萍瞪着眼看他。 王建山道:“你把家里羊崽腿打折了,那不是钱买的吗?我妈心疼,说你两句出出气罢了。你跟她吵,说出那些刻薄话来,又逼得她跟你打起来,叫我在中间难做人。” “你怎么不说你妈叫你在中间难做人?”梁依萍就一副吵架的样子,吵不赢那浑身的气焰都收不了。 王建山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嘴也不是很好使,自然吵不过梁依萍。他为自己说两句话,承望得到梁依萍的体谅,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句句话都被堵回来,这会儿也便不再讲道理了。 站了一会儿,他又说:“别怄气了,跟我回去吧。你不想跟我妈道歉,那就避着她,总之都有我给你顶着。” 梁依萍听这话双眉一竖,高声道:“王建山你搞清楚,我没有问题,别说得都是我的错,我还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叫你妈来给我道歉,否则我不回去!” “依萍你这……”王建山为难。 “我这怎么了?!”梁依萍双目圆瞪。 梁欣在旁边杵着看两人吵,起先说那么一句,这会儿是半句也不掺合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每个人说的都是一面之词,谁能主持个真公道出来叫人人都服的?她这会儿又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更是掺合不了的。 总之王建山那嘴笨拙舌的,最终也没能把梁依萍哄回去。他倒是还听话,回家推了家里的自行车过来,叫梁依萍气消了就回家去,自己便叹着气走了。 梁依萍还是不拿当回事,倒是回来的梁奶奶,看着王建山可怜见的,跟梁依萍说:“萍儿,你也别太过分了!这是搁大山身上的,他能忍你。要是别的男人,不定怎么样呢?老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什么呀!”梁依萍根本不听梁奶奶的,说:“我要是饶了,她还以为我软柿子好捏呢!人活着活什么,就活一口气!” 梁奶奶也说不过她,摇了摇头不再跟她扯这个。 梁奶奶住的泥草屋总共就两间,里间铺了一张床,放放箱子之类,外间支了一口土灶,摆着吃饭的小桌子。梁依萍留下,就只能跟梁奶奶和梁欣挤一张床。床是双人床,木头打的,睡起三个几乎都等于是成人的就挤了。但挤也没办法,总不能谁往灶后干草上睡去? 挤了一夜,谁睡得都不踏实,梁奶奶醒得便是尤其早。起来洗漱罢了就开始做饭,又多了一个人,吃饭也就明显多了点压力。 梁欣随后起来,坐起身子摇了梁依萍两下:“小姑,起床了。” “才几点,天还没亮呢。”梁依萍嘟哝,在梁奶奶起来后,她才睡得刚刚踏实。 ”你不是说要送我去学校吗?”梁欣摸出枕头下的皮筋和梳子,开始坐着梳头发。 梁依萍没支声睡了一阵,忽翻起来:“对,我要送你上学。” 梁欣把梳子送到梁依萍手里:“快洗洗吧。” 梁依萍接了梳子梳头:“我就不洗了,送你到学校,回来我继续补觉。” “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少奶奶一样的生活啊。”梁欣感慨,一边下床穿鞋。 梁依萍笑:“你啊,这辈子过不上。” “为啥?”梁欣回头看着她问。 梁依萍道:“你不靠脸吃饭,就只能靠双手了。” 梁欣愣了愣:“原来你懂啊?” 梁依萍白了她一眼:“我有什么不懂的?” 梁依萍到底是没洗漱,慢吞吞梳了头发穿好衣服,然后就骑车带梁欣去镇上。把梁欣送到学校大门口,自己还打了个哈欠,看着梁欣进了大门,自己骑车回来了。 回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却还是倒下就睡,做一场好梦。 梁欣到学校时时间刚刚好,刚打了起床铃声,各位住校生开始起床洗漱。 梁欣抱着包包裹裹的到宿舍,放下后收拾了一下,那边洗漱好在擦雪花膏的周晓霞就晃到了她面前,问她:“你昨晚怎么没来啊?” “想在家里多过一晚。”梁欣笑笑。 周晓霞擦好了脸,就过来挎了她的胳膊,道:“一起走吧,去操场。” 梁欣见这丫头是认上自己了,觉得还是很受用的。两人却是刚走没两步,身后就跟上来了王婷,有点不太自然地跟梁欣说:“梁欣,我跟你们一起吧。” “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吧?”周晓霞一调侃,王婷脸色登时更不自然了。 ☆、第24章 ◇◇024◇◇ 周晓霞不过是逗王婷一逗,并没有真要她难看的意思。说完那话,也不管王婷脸色,伸手就去拉了她胳膊:“走吧。” 王婷憋红半晌的脸,在去操场的路上被风吹得没了红晕。 周晓霞是不记仇的人,说话向来也算话。不管打架那天晚上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说了要跟王婷做朋友,那王婷主动示好的时候,她就不可能还刁难她。 三人去到操场上排队,前前后后挨着跑了操,然后又一起去把干粮放到食堂笼屉里。王婷一路上话不多,只有周晓霞和梁欣问她,她才出声说话。 到早读下课,三人又结伴去食堂吃早饭。周晓霞慷慨,拿着粥票换了三碗的玉米稀饭来,喊王婷过去帮端到餐桌上。 梁欣看了看两人端来的稀饭,咬了口馒头,看向正坐下来的周晓霞,说:“你这……又是做施舍?” 周晓霞坐到长条凳上,拍了一下梁欣的背:“看你这话说的,我这是请你们喝的,恭喜你们获得周晓霞这样的朋友一枚。” 梁欣笑笑:“能做你朋友很荣耀?” “那是。”周晓霞把一碗稀饭推到王婷面前:“我周晓霞最仗义了!”说着,又把另一碗稀饭推到梁欣面前。 王婷看了看面前黄澄澄的稀饭,犹疑了一下,还是推回了周晓霞面前,说:“谢谢你,我不喝的。” “为什么?”周晓霞看向王婷。 王婷摇摇头,只说:“我吃馒头就行了。” “别废话!”周晓霞当然不依:“我换都换了,你说不喝就不喝?你要是不喝,干吗早上要跟我们一起去操场?还一起来吃饭?你只有把这个喝了,才真是拿我周晓霞当了朋友。要不,你也别跟我们玩,什么玩意儿啊!” 王婷被周晓霞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半晌才道:“那我喝吧。” “这才对。”周晓霞满意:“以后你就是我周晓霞的朋友了。” 梁欣抬眼看了王婷一眼,她真的端了那稀饭喝了一口。想之前,她是连梁欣送上去的咸菜皮都不碰一下的,也不会跟人分享自己的东西。当然,也主要是因为自己根本也没什么东西可分享。心里或还担心别人见了她的东西嘲笑,所以更不会拿出来。 过了周末的两天,也不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居然主动跟她和周晓霞接近,而且开始接受周晓霞的好意了。梁欣在心里暗揣一阵,只觉得遇上周晓霞这样的朋友,于王婷来说,可能是好事一桩。要是周晓霞的直接和爽朗能帮王婷克服掉自己的自卑和过度自尊心理,那便是最好不过的。 早饭吃完,王婷话也好像稍微多了一点,至少主动的迹象多了那么一点。但到教室,仍是三人分开,各回各座位。 在梁欣的生活里,能遇上这两位性格迥异的小姑娘,丰富了课余生活,显然是好事一桩。到目前为止,她有赚钱的工作,也在读着书,还有“同龄”小姐妹,也算是很圆满的了。 如果成绩能升上去……那就更更圆满了。 到了下课时间,除了周晓霞来拉她上厕所,梁欣多半的时间还是在看书。上周的时候,周晓霞是一个人来拉她上厕所,而现在,总还要再拖上一个王婷。之前周晓霞都是跟着同桌以及前后桌女孩子一道,但自从认上了梁欣,也不与她们为伍了。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周晓霞照例还是先到教室后面拉了梁欣,然后一起到教室前面叫上王婷,然后一起去厕所。王婷说不想去,那也不行,不想上厕所也得陪着,于是只好跟着。 到了厕所,王婷一个人在外头等着。梁欣解了手出来,便跟她站着一起等周晓霞。站着便要说些话,梁欣也不算没话找话,只看着王婷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我以为你这辈子不跟我玩了。” 王婷笑笑:“我回家想了两天,感觉自己确实很有问题。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家穷,但别人好像都知道,所以我就躲着。之前看你比我还穷,长得黑,成绩也没我好,所以就跟你玩。但是那天我发现,你好厉害,连周晓霞都崇拜你了。我是有点不舒服,但我又想啊,我好容易交了你这么个朋友。要是没有了,以后可能再也交不到了。” 梁欣看着王婷的样子,觉得她能坦诚地说出这些话,真是相当不容易的。她还没出声,王婷又说:“你别跟周晓霞说啊,我只拿你当朋友。” “周晓霞不错啊,她人挺好的。”梁欣道。 王婷摇摇头:“差距太大了,有时候她说话我还是觉得刺耳。” “你别多想,她就是直爽。”梁欣拍了拍她的肩。 那边周晓霞完事了,从厕所里出来,跺着腿道:“蹲麻了,奶奶的!” 梁欣和王婷都笑,梁欣上去扶她:“走吧,老太太。” “欣儿真乖!”周晓霞顺话就占便宜。 走到半路,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周晓霞忽然腿不麻了,撂开梁欣的手,飞也般往教室跑了去。 梁欣:“……”只好和王婷一起拔腿跑向教室。 到教室铃声刚歇,三人找准了座位就坐下。也是坐下抽出了下堂课要用的英语课本,王婷才发现,自己前面的那张单个座位连人不见了。而梁欣看着自己旁边多出来的舒清华,大喘了半晌气才问出来:“你怎么坐这里来了?” 舒清华还没回答,英语老师胡英就进了教室。一如既往的,噔噔噔的小皮鞋声儿一直到讲台上才息。 “上课。”胡英说这话的时候扫视全班,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教室角落座位的舒清华身上。 “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你们先背十分钟单词,待会找人上黑板默写。”胡英说出这句话,紧跟着就又说了一句:“舒清华出来。”然后径直出了教室。 舒清华没多浪费时间,立马就起身跟了出去。随后教室响起一片读书声,而这读书声里,满满都是学生八卦舒清华的——胡英又要护短啦、梁欣到底跟舒清华是什么关系啦…… 梁欣专心背自己的单词,偶尔能听到三两句,但并不把这些学生的话往心里放。都是无伤大雅的闲话,还值得动心思劳神不成? 也不知道胡英拉舒清华出去都说了什么,大概也就是为什么突然去坐教室最后面,好学生可都是坐面前的。梁欣因为后来,班级座位也不好随意调换,就让她一个人坐角落了。当然,对于村上来的女娃,座位坐哪里,胡英都不是十分关心。 舒清华进教室坐下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英语书扫了一眼单词。胡英站在讲台上,看了看讲桌上贴的座位表,开口就点了三个名,其中一个就是梁欣。 梁欣没想到胡英会抽到自己默单词,虽然也是学习准备了很久,但到底心里不踏实。上了讲台,拿了粉笔站到黑板边,那粉笔就直接搁在手指间转,转了一手白灰。 胡英读一个单词,他们默写一个。默写了大概十个单词,便被放回了座位。 梁欣到座位上坐下就赶紧翻看单词,对照一下自己有没有出错的。对下来没有错的,才松了口气,这死记硬背的事要还是出岔子,那也真是不该读这书了,说明没用功! 胡英勾勾叉叉了黑板上的单词,就开始正式上课。她讲课没什么趣味,都是直来直去的,也不会故意制造愉快的课堂氛围。等一堂课下课,昏昏欲睡的那是大有人在。比如,梁欣旁边的舒清华就睡得很是安然。 等下课铃声响起,胡英也是一贯地立马收起自己的手写教案和课本,一分钟的课都不拖。她又叫上梁欣,让她随她往办公室去一趟。 梁欣下意识觉得没好事,跟她到办公室,她果然就问:“你跟舒清华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梁欣道。 “不可能。”胡英盯着她:“那孩子我了解,不会轻易跟人接触。” “那……您觉得是怎么回事?”梁欣无话可说,便小心反问了一句。 胡英还是盯着她,只说:“他爸把这孩子交给我了,我就要对他负责。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点,我不管你跟他怎么回事,适时打住。少跟他说话,更不要影响到他的学习。” 梁欣笑:“胡老师您多虑了,他上课睡觉照样学习那么好,没人能影响得了他。” “我没跟你开玩笑。”胡英言辞严厉。 梁欣耸了下肩:“好。” 梁欣对于舒清华搬到自己旁边坐,没什么多的想法。按照舒清华的智商和性子,那学习是不会成问题的。家庭问题那么大,也没见影响到他的学业,可见这孩子天生脑子好使。 当然,胡英话里预防早恋的意思她也不是没听懂,这就更是扯了。她一个年至半百的人,即便重生回到了十三岁,那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同龄的男孩子谈恋爱。在她眼里,那只是个孩子,不是男人。梁欣脑子里也没有十三岁少女还有的幻想与青春悸动,只有未来而已。 要说舒清华坐到她旁边,唯一让她高兴的,那就是有了个学神同桌。以后学习的事,就容易多了。 回到教室,梁欣不把胡英的话往心上放,只问舒清华:“你怎么搬到这里来坐了?” 第19节 舒清华懒懒的,说:“前面太吵了,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说完又问了句:“胡英找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梁欣道:”她怕我影响你学习。” “别听她的,她什么都不懂。”舒清华直起身子来,掏出下一节课要用的课本。 舒清华换座位的事明里暗里被人讨论了两天方才歇了,周晓霞那是拉着梁欣的胳膊一直问:“怎么回事啊?怎么搬到你旁边去坐了啊?” 梁欣把原因说了个遍,周晓霞都不信。最后飘着梁欣,幽幽说:“他对你有意思。” 梁欣一口老血哽在喉间,所以这就是这时候男孩女孩的心理,稍微一点亲近就是不怀好意? 倒是王婷开了腔,说:“不是吧。” “为什么不是?”周晓霞问。 王婷道:“一班的赵雅文那么漂亮,给他写了情书,他都没理。” “你的意思是咱家梁欣长得不漂亮?”周晓霞很会抓重点地挑了挑眉。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婷小声嘀咕。 那边周晓霞把梁欣的脸一架,强迫她转向王婷,说:“你仔细瞧瞧,咱家梁欣这是标准美人脸!” 王婷抬手顺了顺头发到耳后:“嗯,是。” 梁欣打掉周晓霞的手,让她别胡说八道,然后说:“只是我去他家做保姆,跟他还算能说上几句话,他大概觉得我能亲近做个朋友,所以才这样的。” “所以你每天跟他来来去去是去他家做保姆啊?”周晓霞皱眉道。 “是啊。”梁欣应。 周晓霞抿着唇,半晌又道:“日久生情!” 梁欣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胳膊上。 在舒清华刚搬了座位那几天,周晓霞一直这么八卦来着,被梁欣打了不少巴掌。 后来有一天,周晓霞突然拽着自己的两根麻花辫,眨巴着眼睛跟梁欣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了我那成为有钱人嫁少奶奶的梦想,帮我递情书呗,梁欣?” 梁欣王婷:“……” 再后来,梁欣每天去舒清华家做家务的时候,都会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纸折的爱心给他。 舒清华很给面子地拆开看了两封,然后说:“错别字太多了,没法看。” 梁欣:“……” 但舒清华成为梁欣同桌的事,在一周内也就被人接受了下来。当然,也包括外班的人。 学校生活一周,梁欣于周五回家。路上没有再碰上梁俊,不知道他是避着自己还是没准时放学,总之也就一个人走了。大路转小路,尽量找近的路走,回家也还算快。 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梁奶奶一个人,他还是照例坐在篱笆院子外等着,手里拿着那个摇了不知道多少个夏天的旧得发灰的黄蒲扇。见她到家,迎了进屋,照旧吃一直吃的饭食。 梁欣看梁依萍不在,便问了句:“小姑回家了?” “回了。”梁奶奶道:“星期三就呆不住了,说是没她自己的床睡着舒服。正好大山又来求她拜她的,就请回去了。” “没让她婆婆来道歉?”梁欣问。 “竟瞎说,还让婆婆来请她回去?”梁奶奶道:“搁在旧社会,打死了!” “所以小姑得亏长在了新社会!” “长在新社会也不见得多好。”梁奶奶说着叹了口气,“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有啥不踏实的,奶奶?”梁欣看着她。 梁奶奶道:“你小姑太拿架子了,我就怕哪一天大山忍不了她了,她也没有孩子,怎么办呢?” “小姑长得漂亮,姑父不会的。”梁欣说的是大家认知里的。 梁奶奶还是摇头,叹气道:“人这一辈子啊,好一时坏一时,谁说得准。我先没了你爷爷,后来又没了你爸爸,你是不知道那种滋味。如果真倒了霉,你小姑靠谁去?我还能靠靠她,她靠谁去?整个一村子,没一个跟她好的,她地里的活又一样不能干,也没个赚钱的营生,不就直饿死了么?” “奶奶,哪有你想得那么坏啊,咱要往好的地方想。”梁欣宽慰梁奶奶。 梁奶奶吸了口气:“遭过罪啊,就总想着那坏事了!” “没事。”梁欣道:“就算小姑真倒了霉了,那不是还有我给她靠吗?” 梁奶奶点头:“也就只有你了。” 梁欣哄住梁奶奶,等她出去乘凉跟人瞎说话去,她也就把这事儿忘脑后了。再看王建山对梁依萍还是一如既往捧着,那心里就又踏实下来。每回也就是梁依萍和王建山吵了架,梁奶奶都要忧愁一番。 一来,梁依萍除了嘴巴毒人泼辣,没别的本事。二来,又是个不能养的。三来,也没个像样的可靠娘家,跟自己大嫂一家的关系那是在全村最臭的。如果不是王建山惯着她,顶掉一切事,哪里来的梁依萍好日子过? 所以每次一吵架,梁奶奶都怕啊。怕梁依萍那不饶人的性子,迟早把王建山惹毛了。梁奶奶想着,女人再拿架子,都该在外面把自己男人面子给足了的。男人是天,养着一家老小哪! 但这话跟梁依萍说了都没用,梁依萍认的,那是男女平等! 尽管梁欣还是百般推辞,不要大米、玉米面之类的,梁依萍那还是一如既往塞给她,不准不要!没辙,梁欣只好周六晚上回家的时候又给梁依萍带了一袋苹果。 梁欣通过一周两个半天摆摊卖水果,同时每天到舒清华家做家务,再有梁依萍在伙食上的接济,也算是慢慢攒下了钱来。她也不敢成天把钱都带在身上,带去学校更是没地方放,便在家里墙角挖了个泥洞,用布把钱包了,藏在洞里,又埋好,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第25章 ◇◇025◇◇ 梁欣把钱藏得严实,心里也还算放心,便当没这回事一样,继续上学念书,下学卖水果、做保姆、回家陪梁奶奶。 重生一回,这一世的很多事情跟前世都变得很不一样,梁欣是发现了的。或许自从她坚持了上学这件事开始,这一世就已经是全新的一世。只是她不知道,她的这个变数,有没有改变掉人的寿命。比如梁奶奶,是不是还是会在前世同一时间去世。 当然,梁欣是希望她这一世能长寿百岁的。在她的陪伴下,这样的事情或也不难成真。 这一周上学,是梁欣到分水中学到的第三周。第一周稀里糊涂的,完全觉得初中生活跟自己格格不入,十分痛苦。第二周慢慢进入了状态,在舒清华的帮助下,也找回了一些学习的感觉。同时,也和周晓霞、王婷行成了三角关系。 梁欣只卖了一周的粥票给周晓霞,这一周开始便是自己把粥票留下了。因为她跟周晓霞成为了朋友,而周晓霞又是十分仗义的人,时常请她和王婷喝玉米稀饭,弄得她卖了粥票还占便宜,很是不厚道的样子。 梁欣把粥票留在手里,每天都和周晓霞一起买玉米稀饭。两人两大碗,各匀出一些来,便能凑出大半碗来给王婷,于是每人早上都能喝到大半碗大玉米稀饭。 王婷起先自然是拒绝的,但架不住两人的攻势,最后也只好妥协。但也就因为这每天大半碗的玉米稀饭,王婷在两人面前总是有些没底气的样子。毕竟,吃人家的嘴短,她又实在没什么可回报的。 一直以来,这也是她不交朋友的原因。有的人看她穷直接不愿意跟她交朋友,也有的人就是周晓霞这样,交起朋友给她的全是施舍。每吃一次别人的东西,那自尊心就受一次煎熬。 如果有一天恼了,人家让她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又要怎么办? 周晓霞没心思想这么多,梁欣却是看得出来的。一周下来,竟看王婷脸色越来越没神采。等周晓霞不在的时候,她便悄悄问王婷:“是跟我们在一起不舒服吗?” 王婷忙掩饰地摇摇头:“没有。” 梁欣哪里有看不出来的,只说:“你千万别多想,不累吗?你才多大年纪,就该无忧无虑的。你千万别觉得欠了我和周晓霞的,我们每天叫你给我们讲题,还欠了你的呢。” “说得你好像多大年纪似的。”王婷低着头嘀咕了一句。 梁欣笑了笑,点到为止地不再往下说了。 到下午第三节课下课,舒清华起身出了教室。周晓霞知道梁欣放学要去舒清华家做事,见着这机会,便忙过来塞情书。到了梁欣旁边,把折纸爱心往她桌肚里一塞,然后装着没事人一样,闲扯别的东西。 梁欣看着她笑,不管她嘴里胡扯的时候,问她:“还不死心啊?” “死什么心?”周晓霞小声道:“做事要有耐心、恒心和决心!” “你把这三心用在读书上成么?”梁欣打了她一下:“我要是你妈,准扒了你的皮!” “我亲妈知道也准扒我的皮。”周晓霞说着,看到舒清华从外面回来,忙撒腿又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梁欣摇头笑笑,伸手拿出桌肚里的情书。她看了两眼这爱心,等舒清华坐到座位上,就直接递给了他。 “不是跟你说了不看了吗?”舒清华看着梁欣道。 “人家好不容易写的,你就看看呗,又不费时间。”梁欣道。 “谁说不费时间?”舒清华说着拆开情书,铺在桌面上,拿起笔就是一阵勾勾画画。勾画完了,直接丢到梁欣面前。 梁欣没有要偷窥人信件的意思,但稍瞄到了两眼,只见那情书上都是舒清华做的标记,跟语文老师批改作文的方法,那是一样儿一样儿的。她摇头忍了笑,把情书叠成方正的,塞到桌肚里。 到放学的时候,梁欣让舒清华先走,自己拿着情书去找了正要和王婷去食堂吃饭的周晓霞。她把情书送回到周晓霞手里,说:“他都给你批改了,估摸着就是错别字、病句之类的。你好好看看,争取提高作文能力。” 周晓霞一脸吞了死苍蝇的表情,旁边王婷忍不住突然笑了一下。 周晓霞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他这是帮助我学习!” 王婷抬手掩唇:“嗯。” 梁欣把情书交到,就挎着自己的挎包,出教室去追舒清华。一直追到学校大门口,才跟上。 到他旁边气喘吁吁,还没缓过气,舒清华就开口说:“让你做我家保姆,不是让你给人方便递情书的,别再有下次了。” “哦。”梁欣应了声,瞧着这事是让舒清华不悦了。 两人一路上无话,一直到了舒家,舒清华在客厅直接放下书包坐下,梁欣自觉去到厨房,放下自己的挎包开始做饭。做还是做一个人的量,她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只有周末的时候,她时间多点,会把饭做得比较像样,自己也顺便吃点。 等吃完饭,梁欣把锅碗洗干净,又把地扫一扫,便挎了挎包回学校。舒清华已经把书包背了回来,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只说:“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去上晚自习。” “哦。”梁欣也不多过问,连班主任胡英都不管的事,她管了干什么? 从舒清华家出来,梁欣就加快了步子往学校小跑。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了些微的暗,主要是她想多存点时间,好回去看书学习。 小跑进学校,到教室放下挎包,梁欣每回抽出来的都是数学习题。旁边舒清华不在,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座位空着,梁欣心情开阔,做题心静。坏处是,没了这个学神,遇到问题只能先存着,心里疙疙瘩瘩的不是很舒服。 等两节晚自习下课,依旧是周晓霞招呼一声,叫上她和王婷,一起回宿舍。 回去宿舍的路上,梁欣记着舒清华说的话,便跟周晓霞说:“他让我别再递纸条了,好像不是瞎说说的,估计惹他不高兴,会让我滚蛋,不让我做他家保姆。之前被他撵的保姆,还是挺多的。” “那我写,他可以不看的嘛。”周晓霞略不开心道。 梁欣摇摇头,表示不是很懂。 没人说话,王婷忽开口道:“他应该不喜欢被人粘着的,你就不要写了呗。” “你很了解他哦?”周晓霞伸头看王婷。 王婷抿唇不说话。 第二天是周五,梁欣只中午去舒清华家做饭。周晓霞也是有脾气的,在梁欣传达了舒清华的意思后,她果断再也不叠纸折爱心了。她原本就不像其他女孩子少女心膨胀又细腻,而是大大咧咧啥直来直去,也啥都接受得来。脑子有点直,看事简单。 梁欣还担心她被拒绝会不会有点难过什么的,结果她还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简直就一没心没肺的主。如此,梁欣也就不关心她写情书的事了。 到了晚上放学,梁欣照旧一个人回家。这周也打听了一下,梁俊所在的初三,已经不再一周放两天假。因为来年就要考高中,所以要抓紧学习。 这时候的作息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定,具体到每个县每个镇,可能都不太一样。分水镇的学校一周能有两天假期,还是很不错的。 这一段时间上学走下来,梁欣对回家的路也算是走得得心应手了。开始觉得特别远,这会儿一路上想着事情,哼哼着小调,觉得也没那么远起来。 到家的时候仍旧与往常一样,梁悦许青莲不过来,日子就不会有大波动。吃完晚饭的时候,有王建山推着板车送过来,给梁欣星期六和星期日用。 第20节 现在板车也不是谁家都有的,种庄稼又处处需要,拉拉东西拖拖物品,所以梁欣只用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 王建山推了车子来,也不多逗留,便要回家去。走前却被梁奶奶叫住,拉着手就说:“我家萍儿不懂事,你多迁就迁就。” “何时不迁就来?”王建山道:“妈你放心吧,只要我在一天,不会叫依萍受委屈的。她原就不该是受委屈的命,当初她能答应嫁给我,我就在心里发誓了,这辈子让她过好日子。” 梁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 送走王建山,天也是很黑了,但还有点时间。虽说这时候暑气已消,但村上老小还是喜欢扎堆儿。梁奶奶趁着这点空,也闲坐不住,还是出去溜达了一圈。 梁奶奶前脚一走,梁欣后脚就到墙角挖出自己藏的钱,数了一下,对对数。然后把这周新赚的五块,塞进去四块,仍旧藏起来。 等梁奶奶回家,躺下睡觉,并不提钱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早起踩着板车往镇上去,继续赚钱。为了防点晒,她还是戴着草帽,没事的时候就背英语。这么近一个月下来,她的黑皮肤已经淡了不少了,这会儿已是能瞧出白意。 中午的时候,她麻利收了摊子,买菜就往舒清华家里去。心里记着舒清华那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了一周简单的吃食,周末总要给做点好的。于是买了一只鸡,又买了点蔬菜。 到他家的时候,轻车熟路地敲门进去,刚一进门就说:“我今天给你做辣子□□?” 话音刚落门还没关上,就见舒清华坐在沙发上,之前见过的中年男子坐在木头椅子上,两人成对峙状态,气氛诡异得要死。 梁欣不知道这是啥情况,遂站在门口不动,压着声儿叫了句:“叔叔。” 中年男人看也不看他,盯着舒清华道:“你去做饭吧,今天我在家吃饭。” 梁欣知道这话是跟自己说的,便也不耽搁,关上门就绕去厨房里做饭。把鸡洗干净之后,心里不踏实,还是伸头问了句:“能吃辣吗?不能吃我就红烧了。” “能。”中年男人硬邦邦回。 梁欣缩回头来,操作起厨房工具,一边认真做饭,一边不自觉把耳朵竖得尖尖的。 外面中年男人和舒清华又对峙了一阵,终于开了口说:“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往后我都回家里吃饭睡觉!” “你回来我就出去,随你。”舒清华冷冷道。 “你告诉我,你往哪去?”中年男人翘起二郎腿。 舒清华看也不看他:”睡大街。” 中年男人一阵气结,吸了几口气才将将压住火气,说:“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怕你受委屈,我连后妈都没给你找!” “我后妈还少么?”舒清华突然看向中年男人,眼睛里没火气,反而结了冰一样。 中年男人气得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在厨房里的梁欣也是一跳。气半晌,他压着声音,几乎是低吼,道:“我是你爸,我有权利管你!这个家也是我的,我有权利住!如果你想造反,等长到十八岁!如果不是我,你每天能有那么多钱出去撒?!” “我没让你给我钱。”舒清华还是嘴硬。 中年男人道:“你看看你什么样子,看看你什么样子!你妈要是看到了……” “别提我妈!”舒清华突然暴吼出声,直接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话,然后情绪仍旧激动道:“舒庆年!你没资格提我妈!” 梁欣在厨房择菜的手停了停,只稍一会儿,就又继续忙起来。外面舒清华的爸爸舒庆年,和舒清华仍旧在争吵。她看不出起因,倒是能些微感受到这父子俩之间有什么恩怨。 对于回家来住这件事,大概舒庆年也不是提一回了。想来次次都没成功,所以又有了这一次。而舒清华对舒庆年的怨恨,基本可以断定,都是来自他妈。他性格怪异不合群,八成也是因为他妈。 最终,这一次舒庆年又败了,还是没有说服舒清华让他回来。这孩子性格偏激,真不知道如果真杠起来,他会不顾后果地做出什么事来。虽没能取得回来住的应允,但好歹舒庆年留下来吃了这顿午饭。 梁欣看家长在,自然自觉地不上桌子。但舒庆年很是亲切热心,硬是拉了她坐下一块儿吃。如果不看他和舒清华之间的互动,也不看舒清华对他的怨恨,这个男人还是蛮吸引人的。首先外貌占优势,三十多岁的男人,又事业有成,谈吐不俗,偏还平易近人。 梁欣坐着不说话,只是默默吃饭,舒庆年便当刚才的争吵没发生过一样,看着梁欣说:“嗯,人看着不大,做饭倒是蛮好吃的,家哪里的?” “北仁村的。”梁欣道。 “嗯。”舒庆年点了一下头:“不读书了?” “读,跟舒清华同班同学。”梁欣实话实说道。 舒庆年看了梁欣一眼,又看向舒清华。沉默一阵,他又开口说:“挺好,清华一直没朋友,能交到你这样儿的,也算是让我安了点心。” “她只是保姆!”舒清华突然出声,把筷子“啪”往桌子上一拍,起身上楼了。 梁欣看着他碗里只吃了一半的饭,也没敢问他是不是吃饱了。气氛不对,还是少说话为妙。舒庆年也不管他有没有吃饱,只当他不存在一样。他一走,跟梁欣说话更轻松起来,问这问那,主要问她是怎么到他家做保姆的。 梁欣也明白作为家长的没有不关心孩子的,所以把情况都照实说了,也算是让舒庆年安心。 问罢了,舒庆年也没说什么,只道:“清华这孩子不好相处,你多担待些,往后多帮帮他。” 梁欣忙道:“他成绩很好,都是他在帮我。” “倒不是成绩上的事。”舒庆年说着叹气:“像他这样,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 梁欣扒拉饭,默默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舒庆年后来又跟她说了很多,都是语重心长的,还偏带点诉委屈的意思。他在强调的,无非是自己有多在意这个儿子。 身为过来人,梁欣明白自己孩子有问题不听话,甚至跟自己对着干的心情。和舒庆年,那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劝的话,也算句句在点子上,便让舒庆年不自觉说了很多。 等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舒庆年去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说:“你人不大,说话倒是有大人的样子。还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错。” “要不是穷,谁又想那么早懂事。”梁欣收拾好碗筷,往厨房里抱,忽听舒庆年又说:“你右耳朵下有颗痣,跟清华妈妈一样。你要是白点啊,兴许真像她。” 梁欣步子顿了一下,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句:“那阿姨呢?” “早几年去世了。”舒庆年简单道:“我去厂里了,你帮我照看清华,我给你加工资。外头保姆一个月也有五六十了,给你三十算少的。” “哦,谢谢叔叔。”梁欣愣了愣的,把碗筷抱进了厨房。 接下来的一下午梁欣除了学习,脑子一闲下来就想舒家的事。她一开始还觉得舒清华跟她亲近奇怪,现在听舒庆年那么一说,难道是因为她右耳朵下的那颗痣?当然她是知道不能开口问舒清华的,遂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到傍晚间,做好晚饭,骑板车回家,便把这事抛脑后了。 舒家恩怨情仇的事梁欣不管,她只管自己吃饭上学的事。晚上很早睡觉,第二天起得比往常更早,去镇上占个稍好的位置摆下摊子。 等人多起来,便吆喝着卖水果。这会儿她不急切从卖水果中赚很多钱,所以只是正常卖就是了。每个集下来,能赚到两三块,她就心满意足。 这会儿正吆喝着,人来了给人称水果,收钱找钱。送走了好几个,却忽见一个脸□□人挤过来,盯着自己说:“是许大嫂家的欣儿吧?” ☆、第26章 ◇◇026◇◇ 富26 这时候村里的人是很少进镇上赶集的,吃的基本都是家里种出来的。村里人到镇上,多半是有事要办,或者自己就是来卖东西。梁欣一直没太在意这方面,但也不是说就没做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她这会儿看着眼前冒出来的王婶子,不过愣了一下,笑着道:“是啊,婶子,你买水果吗?” “我哪里有闲钱买得起这个哦,就是远远瞧着像你,就过来看看。怎么,你怎么卖上这个了?”王婶子说着话,目光多留在水果上。 梁欣道:“不是得赚钱上学嘛,总得想点法子不是?” “你倒真是个有头脑的,这一天下来能赚多少钱?”王婶子抬头看向她问。 梁欣笑笑:“卖不了一天,也就半天的集。多的时候也就三四块,少的两三块,都是不定的。” 王婶子听了这话,眼睛蹭地一亮:“这就在这里坐半天,能赚这么多钱哪?” “还好吧。”梁欣回道。 “真不错真不错。”王婶子一直念叨:“你早有这营生,还跟你妈闹什么?你把赚的钱给家里,照样给你念书,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多好。” 梁欣笑笑,没说话。 王婶子也没在摊位前做更多的逗留,走前问了句:“欣儿你这水果贵不贵,要不给我一尝尝?瞧着倒是又大又甜。” “好啊。”梁欣应声:“婶子你吃什么?” “别的没什么可吃的,那就给我个苹果。”王婶子道。 梁欣也没多给她,就从筐里拿出一个苹果,送到王婶子手里。王婶子眉开眼笑的,完全不记往日对梁欣的批判,把苹果揣兜里就走了。 到家的时候,搁下自行车,那也是不急着做晌饭,忙就王许青莲这边来。 这会儿许青莲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一会儿,正坐在桌边,一边喝白开水一边休息,那皮肤黑硬干糙的,手上全是粗茧。 “我在镇上看到你家欣儿啦!”王婶子进屋,一边找板凳坐下,一边说。 “她干什么呢?”许青莲对梁欣不太关心,但还是顺话问了句。 王婶子从自己兜里掏出苹果来,拿到许青莲面前:“你家欣儿给我的。” 许青莲眼神疑惑地看她,她把苹果又揣回啦兜里,说:“说了你都不信,欣儿确实是个能做大事的。这才多大啊,就能做生意了,我们这些大人也不如。她在镇上摆摊,卖水果呢。卖得好样的,半天能赚四块钱呢!” “她哪来水果卖的?”许青莲出了声,看着王婶子问。 王婶子道:“这个我倒没问,还不就是果园子里贩的,还有哪来的?我倒是想问问她,在哪个果园子贩的,是不是熟人进的价钱能低点。她要是肯带带我,我也一星期抽个两天,到镇上摆摆摊,也赚两天钱。” 许青莲眉头锁了锁:“她倒真能赚这么多钱?” “她自己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王婶子看着许青莲:“你当初啊,还真不应该跟她硬着来,这会儿把她逼出去了,她赚的钱,那都给梁大妈了,你一分也看不见!你想想,她贩水果的本钱,能不是梁大妈和你那小姑子给的啊?” 许青莲端起白开水来又喝了一口,闷声道:“这丫头这么出息呢。” 王婶子拿了许青莲手里的碗,也喝了口凉白开,说:“要我说,你就去西边儿哄一哄,把她哄回家来。本来就是一家人,你生你养的,吵个架也不会就有深仇大恨了。你把她哄回来了,我也沾个光,叫她带带我做生意。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不好吗?还有,谁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不是?” 许青莲想了想,心里也被王婶子说得痒痒,但也有顾虑,只说:“只怕那丫头早被她小姑洗了脑了,劝不回来了。” “你亲还是她小姑亲?”王婶子还是力劝:“晚上等她回来,我跟你一块儿往西边儿去。欣儿以前那么懂事,能一朝就变了性子?当时多半是被你逼的,就不让她念书,她才去她奶奶那里的。” 许青莲想了想这样也行,便应下来,打算晚上跟王婶子一起去西边儿梁奶奶家。 两人嘀咕到梁悦中午放学回来,王婶子才起了身,说:“孩子都放学了,我得回家做饭去了。晚上我来找你,咱一块儿过去。” 许青莲把王婶子送到院子门口,回来后吩咐梁悦做饭,暗下里又把梁欣的事想了又想。 到晚上,只放一天假的梁俊骑车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许青莲和梁悦两个人。 吃完晚饭洗完澡,太阳刚落下去不久,天气正是凉爽的时候。 王婶子来找许青莲,两人嘀咕两句,就一起往西边儿去。梁悦听到了两句,便也就跟着,想去凑凑热闹。 三个人到了梁奶奶家,还是王婶子在篱笆院外就开腔,扬声说:“梁大妈,咱们来串门啦!” 此时梁奶奶和梁欣正在屋里吃饭,听到外面有声音,梁欣停了一下吃饭的动作,说:“王婶子来了。” “倒真被你说着了。”梁奶奶小声道。 梁欣笑笑,也小声说了一句:“奶奶可记住我交代的话了?” “记住了记住了。” 两人正小声嘀咕,外面王婶子带着许青莲和梁悦已经进来,到了屋前。梁奶奶也不起身,把身边的板凳拉过去,说:“进来坐。” 王婶子这会儿倒算是牵头的了,把梁奶奶拉过来的小板凳递到许青莲手里,自己又找了一个,一起坐下来。梁悦不要人管,自己在门框里靠着,咬自己的手指头玩。 这一坐下,气氛就有点尴尬,毕竟是吵过闹过的两边人。梁奶奶和梁欣只是吃饭,吃了好几口,梁奶奶才开口问:“地方小啊,串门都串得憋屈。” “不憋屈。”王婶子笑了一下,然后用胳膊肘抵一抵许青莲,示意许青莲说话。在这里,只有她是外人,人家才是一家子。 第21节 许青莲这才抬起头来,支支吾吾一阵,才开了口说:“欣儿,妈想跟你商量个事。” 梁欣看向许青莲:“什么事?妈你说。” 许青莲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道:“之前是妈不对,不让你读书,要把你拉下来干活搬砖。现在妈想通了,你成绩好,脑子聪明,就该是读书的料,我不该把你拉下来。你跟我回家去吧,书照读,咱一家人在一起。” 梁欣低头喝了口稀饭,心里自然明白许青莲这是图什么。她不说话,王婶子也跟着着急,忙说:“欣儿,家和万事兴啊。” 梁欣还是不动声色,抬起头来看许青莲,问了句:“是叫我一个人回去,还是让奶奶一起回去?” 多一个人就多口饭,况且她从来跟梁奶奶就是处不来的,因而许青莲听这话愣了愣。还是旁边的王婶子算得快,只说:“这有什么不能的?一家人在一起。” “我不回去!”还没等许青莲出声,梁奶奶倒是掷地有声地开了腔:“我老婆子就是死在这外头,也不回那家里去!” “梁大妈,你这又是……”王婶子面色着急。 梁奶奶道:“什么话都别说了,往前都事提起来大家心里都不痛快。能不能住一起,欣儿她妈知道。你要想欣儿回去,你就带回去,总之我不回去。” “奶奶不去我也不去。”梁欣斩钉截铁道。 这下好了,话头堵进了死胡同。许青莲确实也不想跟梁奶奶一起住,这会儿要是能把梁欣弄回去,她倒是愿意委屈委屈。但现在是梁奶奶不愿回去,想想以前的相处,想来就是她下跪求也是不可能把她求回去的。所以,这事儿从一开始把梁欣逼出家之后,就很难挽回了。 王婶子看话说成了这样,也是没辙。她又想着好容易来一趟,别再几句话不合就吵起来,便忙说:“这事儿不着急,梁大妈和欣儿好好想想。你们这奶孙俩这样过日子不容易,倒不如回家里去呢。” “你也别费心了,我是不可能的。”梁奶奶还是这么说。 王婶子笑笑,不纠缠这话题,忽而问:“欣儿,你给我的那苹果我回家吃了,真的又脆又甜,都哪里进的啊?” 梁欣看了王婶子一眼,道:“婶子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王婶子道:“咱们要是有门路,那不是也能做做生意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梁欣笑了笑,说:“婶子开玩笑呢吧,这做生意最怕就是同行竞争。整个镇上,也就我摊位上能有这样好的水果。要是让你知道了货源,那我一个小孩儿家,做生意也做不过你,不就喝西北风了嘛?” “欣儿看你说的。”王婶子也笑:“我还能跟你抢生意?” “只要做了,不抢也是抢了。”梁欣直接了当道。 王婶子面色尴尬,见说她不动,又开始套近乎,说:“咱一个村子,我看就欣儿你最出息。当时你是怎么想,就想到去卖水果了?” “就瞎想想,想到就去做了。婶子要真是想做,咱们镇也不是没有果园子,你去人家那里问问,能不能给你货让你卖。但是我这个货,肯定是不给你的,婶子还是体谅些。”梁欣不吝言辞。 王婶子压着心里的不痛快,还要说话,外头却好死不死来了梁依萍。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她的声音说:“梁欣,我来推板车了,明儿一早你姑父要用。” 话音落尽走到门口,见许青莲和王婶子在,忽一笑道:“哟……这今儿刮的什么风,怎么都跑我妈这破草棚里来了?” 许青莲一看梁依萍来就不坐着了,起身就跟王婶子说:“咱们先走吧,有话没事再说。这会儿啊,瞧着是不合适了。” 王婶子也知道梁依萍的个性,自然也就站起了身,跟梁奶奶说:“大妈,咱们先回去了,得闲再来看您。” 梁奶奶不留人,便让两人去了。梁悦却还靠在门框里,没跟着走。 等梁依萍进屋在板凳上坐下,梁悦也进来坐下。 梁依萍瞧了她一眼,没好音儿道:“你还不走哪?天黑了再不敢走,指望谁送你?” “咱们庄子上的,我敢走,跑着就到家了。”梁悦道。 “那你看不出来这里不欢迎你哪!赶紧找你妈去,快走!”梁依萍直接撵人。 梁悦被梁依萍说得难看,扁扁嘴委屈要哭,骂了一句:“梁依萍坏种!”起身就跑了。 “嘿!你给我回来!”梁依萍伸手一把没抓到,还是让人跑了,回头说了句:“肯定许青莲教的!”罢了又问:“对了,许青莲跟那姓王的,来干嘛来了?” “来找梁欣,想她搬回去住。”梁奶奶出声道,搁下筷子,一顿饭算是吃完了。 梁依萍又看向梁欣:!这是咋了?你妈抽什么风?” 梁欣也把筷子搁下,说:“王婶子今天在镇上看到我卖水果了,我也没瞒她,告诉她半天能赚个三四块。估摸着就是因为这事,才来找我的。” 梁依萍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欣儿你赚这么多钱哪?!” “一个星期也就摆两个集,赚不到什么。”梁欣道。 “这还叫赚不到什么?”梁依萍拿眼白她,“难怪没事就往我家拎苹果,原来就是做这个生意。那这个,水果都哪里贩的?” “这是个秘密,要是泄了出去,那我还赚不赚钱了?”梁欣不说,只道:“不过小姑你要是想卖,我给你弄好了水果,你骑板车直接去摆摊就行了。你平时也没啥事,还能跑去别的镇上呢!但星期六和星期天,让我卖。” “我才不卖呢。”梁依萍开口就拒绝:“太麻烦了,我也拉不下这脸。” 梁欣耸耸肩:“那随你。” 梁依萍不想这事,但还是问了一下,梁欣哪来的本钱之类。梁欣只好又把在镇上做保姆的事拿回来填慌,罢了说:“也别多说了,外人要是问起来,就说你和奶奶给的。” “对。”梁奶奶也道:“要说当保姆,旁人又得一堆问,问这问那,总没好事。” “只要妈你出去扎堆儿扯家常的时候不说,我跟谁说去?”梁依萍道。 说完卖水果的事,梁依萍没什么兴趣。她这会儿是来推板车的,自然就跟梁欣说:“板车我推走了,明天一早你姑父就有事,没法骑车送你上学。你看看,早点起,跑过去。” “没问题的。”梁欣应。 梁奶奶却不依,说:“你干啥的?你早点起,送欣儿去不就得了。” “妈您可绕了我吧。”梁依萍忙出声:“就送了那一回,我两天没精神。不行,我非得把觉睡足了才好。” 梁欣倒是无所谓,跟梁奶奶说自己跑跑也没事,这事儿就过去了。 第二天梁欣早起去学校,开始没什么大波动的一周。校园生活一旦适应下来,很多事就会变成常态。上课、吃饭、睡觉、做作业、结伴上厕所……总得来说也就这些事。周晓霞放弃了给舒清华写情书,乐得梁欣、舒清华和她,三人都轻松。 此间在变化的,有三件事,一件是舒清华的爸爸舒庆年回家吃饭的次数在不知不觉中变多。而且他也说话算话,给梁欣涨了工资。钱不需要从舒清华那里一天一块地拿,而是月初的时候,舒庆年就会把五十五块钱直接给梁欣,然后还会多给几块钱买菜钱,并说:“买菜钱不够了问我要。” 第二件事,就是梁欣的学习能力在舒清华的帮助下,不负己望地在一点点恢复。虽没有夸张到恢复成前世这个时候的样子,但到底及格是完全没问题了。 而第三件事,就是她的皮肤,从起初的最黑,慢慢变成小麦色,又慢慢恢复了粉白的本色。梁欣的皮肤属性跟梁依萍的差不到哪去,因着年纪小,更显白皙粉嫩,被晒后恢复得也彻底。两瓣嘴唇不画而红的一弯,更是增添少女美感。这让王婷一直有的皮肤白优越感,瞬间也没了。 而这三件事中,梁欣自己最在意的,一是成绩,二便是赚到的钱。钱是不成问题了,而学习成绩还是心头的一块石头。眼见着学期过了一半,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她趴在课桌上,偶尔叹气。 每次叹气被舒清华听见,他都会说:“多虑无益。” 梁欣趴在桌子上转头看他:“我要是考不进班级前十,怎么办?” 舒清华头也不抬,不遮不掩说:“你放心,肯定考不进。” 梁欣:“……” 而不管如何担忧,期中考试还是如期而至。梁欣拿着自己仅有的一支圆珠笔,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再次走入考场。紧张、激动、担虑,许多情绪搅在一起,让梁欣根本不能怀揣一颗平常心对待这次期中考试。 考前上了两三遍厕所,等到快要开考的时候,还是想上厕所。于是抓紧时间往厕所冲,希望解决生理问题后,好好应对考试。 却在快到厕所的时候,忽跟一人撞了个满怀,然后反弹回来,一屁股蹲跌在地上…… ☆、第27章 ◇◇027◇◇ “对不起对不起。”梁欣也管不了自己撞到了谁,也管不了自己跌这一屁股痛还是不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被撞的是个男生,没好气地开了口就说:“怎么回事啊?长没长眼……” 声音在梁欣站起来与他对视后没了的,梁欣还是很不好意思地说了两声“对不起”,然后就匆匆忙忙往厕所里去了。解决了生理问题,又急急忙忙往考场跑。跑到后坐下,呼吸急促,又平复了一阵心情。 铃响发卷,梁欣拿到卷子的时候还是不住深呼吸,等真下笔做了两题的时候,已经没开始那么慌乱了。慢慢进入题目当中,也就自然找到了考试状态。虽然不是十分顺利,但好在心态上没有出现问题。 考试考了一天半,到第二天考完最后一场英语,便算是可以松口气了。出考场的时候,梁欣碰上周晓霞和王婷,一起又往厕所去。 一路上,尽听周晓霞唉声叹气,说:“又砸了。” “我也感觉考得不好,心里蛮难受的。”王婷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梁欣默默地望了眼天——她没感觉也没底,也不敢跟人对答案。倒是王婷,一边哀伤,一边问他们各科题目的答案。每对出一个与王婷不一样的,梁欣心里都寒一下,结果王婷却说:“哎……这次肯定考得特别差。” 周晓霞烦得把耳朵捂起来,看着王婷说:“不要对答案!不要对答案!让我安心踏实地过两天好吗?” 王婷看看她,把嘴闭上了。 三个人到教室,各回各的座位。梁欣往座位上一坐,就趴了下去,偏头往窗子外面看着发呆。正当心情最低谷的时候,舒清华在旁边冷不丁来了一句:“没什么好难过的,你考不好在预料之中。” 梁欣听这话刺耳,忽地直起身子来看他,看了一阵没说话,又趴了回去——他说的也是实话。 就这么趴到中午,一句话也没有,然后就是垂头丧气地跟着舒清华去他家做饭。因为得了舒庆年的准,这会儿梁欣已经不需要再往舒家带自己的干粮,每次都跟舒清华吃的同一锅饭。 这一次到家,发现舒庆年又在,还买了条鲫鱼放在厨房里。见舒清华和梁欣回来,起身招呼一句:“回来啦。” 舒清华并不理他,只有梁欣说一句:“叔叔我去做饭。” “嗯。”舒庆年点点头,又跟舒清华说:“今天期中考试考完了吧,考得怎么样?” 舒清华瞧也不瞧他,更没有回声,踩着楼梯就上楼去了。 舒庆年也不觉尴尬,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问厨房里的梁欣:“考试难吗?” “反正对我是挺不容易的。”梁欣一边处理食材一边说:“但舒清华肯定没问题的,应该还是年级第一吧。” 舒庆年又抽了口烟:“我对他的成绩不关心。” 那刚才那一句还是试图跟舒清华交流?梁欣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疑问在心里,还是没问。这样一个家庭,知道得越多,卷入得越多,估摸着越不是好事。她与舒庆年说话,从来不主动问话套话,除非他自己说。当然这个中年男人说出来的也都是无伤大雅的话,涉及家庭深层矛盾的,他并不会讲。 梁欣与舒庆年说话,说的便都是些闲话。难得的两人有共同话题,聊起来也是愉悦。 等烧好饭,梁欣把菜和饭都端上桌子,上楼去叫舒清华。 舒清华下来只是吃饭,半声都不吭。本来他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有自己亲爸舒庆年在的情况下,他的话更是少之又少。平时还能与梁欣说上两句,这会儿便是一个字也没有了。他吃饭也快,吃完立马上楼去,留个背影给舒庆年和梁欣两人。 舒庆年也是习惯了,说:“他现在能允许我隔三差五回来吃个饭不发作,我已经很满足了。” “到底为什么……”梁欣问题问到一半,还是打住了。 舒庆年当然知道她要问什么,叹了口气道:“他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他妈妈,所以恨我。” “那是你害死的吗?”梁欣问完才发觉自己问了个特别蠢的问题。 舒庆年抬头看她,十分诚恳道:“谁会害自己的结发妻子?” “嗯。”梁欣点头,吃饱了搁下筷子。 舒庆年又多吃了半碗饭,仍是一边吃饭一边跟梁欣说话,他又说:“你还是白起来好看,不过倒跟我预想的不一样,不像清华他妈妈。” “不像最好了。”梁欣抬手摸了摸脖子,要不然岂不是真成舒清华妈妈的替身了? 舒庆年笑笑,放下吃空的碗:“我走了,该去厂里了。” “嗯,叔叔慢走。”梁欣起身送他。 也唯有她叫叔叔的时候,舒庆年才会意识到这姑娘才十三岁。但说话的神态和对事件的思考,压根不像一个十三岁女孩。要说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家的教育也当真是好了。 第22节 梁欣看着舒庆年出门,自己又回来洗碗洗锅。洗好了,靠在沙发上眯一阵,等舒清华睡好了午觉从楼上下来,她又跟着舒清华一起出门。 刚出去锁上门,舒清华就不悦地开口道:“以后你少跟我爸说话。” “为什么?”梁欣看着他问。 舒清华看向她:“因为你是我找来了,在我家听我的。” 梁欣耸肩,对这理由还真说不出不是来。 下午的课老师上得都不是十分尽心,随便找些事情交代下来,人就回办公室批卷子了。分水中学学生不多,老师更不多,批改作业和卷子都是不小的活,所以每次考完试都是抓紧一切时间在改卷。改完卷子,早点发下来给学生校对,然后把成绩再报上去。 没有老师讲课,这又是刚考过试,学生们自然就散了神,并没有多少能安心下来学习的。课上虽小着声儿,却还是该吵的吵,该闹的闹。而梁欣旁边的舒清华,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觉。 梁欣摇头叹气,只好自己在这嘈杂的环境下强迫自己静下心神,好好看书做题。期间舒清华醒一阵,闭着眼就说:“学习是讲究方法的,死学没什么用。” 梁欣白了她一眼,这些道理谁不知道。但当一个人没摸到学习的门道,没进入其中之时,余下的那只能是死学。要不把硬着把知识融通起来,又怎么能做到活学活用? 舒清华说完那话就继续睡了,梁欣也懒得管他,自然还是继续自己的事情。 听到下课铃声,便放下笔,竖了个懒腰,撑着自己的腮帮子发呆。目光像是落在教室前的窗外,又像不是,没个准确的焦距。正发呆着,教室前窗子外出现几个男生,伸着头往教室里瞧。 梁欣被这几个男生吸引了目光,就扫着他们看。看了一会儿,与其中一个目光相对,那男生忽得意笑了一下,好像找到了宝贝。 梁欣觉得不对,默默撤下撑着腮帮子的手,就听窗外那男生问窗内的同学道:“你们班教室最拐角的那个女同学,叫什么?” 窗内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去说:“哦,叫梁欣。” 男生神色越发得意了,还冲梁欣扬了扬下巴,然后吹个口哨走了。 “谁啊?”舒清华转头看向梁欣问。 梁欣也是不明所以地耸耸肩:“不知道。” “别惹什么麻烦,瞧着三个就不是什么好人。”舒清华说着掏出课本,拿起笔来开始做题。 “我都不认识……”梁欣嘟哝一句。 说不认识,在放学出了学校大门的路上,却又和舒清华被这三人截了道。这三人瞧着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一副小痞子的模样,嘴里叼着烟。 堵住了梁欣和舒清华的去路,站中间那个拿下嘴里的烟,吐出一口烟气,看着梁欣说:“你叫梁欣吧?” “是。”梁欣道:“有什么事吗?”心里却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惹上这样的人啊。 三个男生都冲她笑,中间那个又指着舒清华问:“那这个呢?你相好的?” 梁欣脸黑了一下,压沉了声音道:“你们也是分水中学的学生?” “是啊,怎么了?”男生道:“只有你们这种规规矩矩的才能上初中吗?问你呢,这谁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梁欣懒得再理他们,抬腿就走。身为老一辈的人,看见这种不务正业的青少年那都是来气的! 男生却又把她挡回来,叼着烟在嘴里说:“要是没关系我就不管了,要是有什么特殊关系,那我就得管管了。” 梁欣蹙了蹙眉,站着不动,只道:“让开!” “不让。”男生没脸没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没兴趣。”梁欣说着就去抓舒清华的手腕,本能地要去保护比自己“小”的孩子,还说:“清华我们走。” 舒清华却一把拉住了她,扫了一眼三个男生道:“就让他们说说,他们是谁呗。” ☆、第28章 ◇◇028◇◇ 中间的男生看着舒清华笑笑,最后把目光定在梁欣身上,说:“初二年级,一班,庄敬言,记住了吗?说吧,这是谁啊?” “我是初一三班舒清华。”舒清华自己出声道:“所以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那叫庄敬言的学生说:“就是想跟梁欣同学交个朋友。”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梁欣还是出口拒绝,这回也坚决不在三人前站着,拉了舒清华就走。 三人倒是也没拦,只是回身看了两眼,其中一个道:“看样子跟这小子关系不一般啊。” “就是啊,还拉手腕!”另一个说。 庄敬言笑笑,把吸得只剩烟蒂的烟丢到地上,抬脚碾灭。 梁欣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上了初二那三个瞧着就不是规矩学生的人,到舒清华家一边做饭一边仍是在想。终是想来无果,最后也就作罢不想了。偏舒清华又往厨房门口一杵,问她:“怎么招惹上的?” “不知道。”梁欣摇头,然后抬头看舒清华,认真道:“难道是因为长得漂亮?” 舒清华:“……” “快点做饭吧。”回沙发上坐着去了。 坐到沙发上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出来看——被她拉着的感觉,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坏,所以才没甩开? 虽然梁欣最终也没想明白这初二年级的学生是怎么盯上自己的,但终归是被盯上了。甭管是课间,还是早上跑操亦或食堂吃饭,总能看到庄敬言的身影。 等期中考试试卷发下来后,梁欣看了看各科的分数,虽在预料之中,心情却也好不到哪去。又见那庄敬言的男生老缠着自己,还递上纸条来了,更是内心气愤。她看也不打开看,直接冲到初二一班教室前,叫出了庄敬言就说:“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写这些东西,否则我交老师了!幼稚!” 庄敬言笑得不正经:“不写就不写呗,生这么大气做什么?答应跟我交朋友,就好啦。” 梁欣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走。庄敬言见她难得来找自己,上去一把抓了她的胳膊,说:“这就走啦?” “你还请我喝茶啊?”梁欣白了他一眼,打掉他的胳膊。心里那长辈灵魂又膨胀,盯着庄敬言道:“作为学生不好好学习,拿着家长的钱在学校混吃混喝不务正业,真好意思?” 庄敬言还是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梁欣心想要是自己的儿子,回去准拿鞭子抽死!这会儿也不愿再跟这毛头小儿胡缠,把话说完自回自己教室去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庄敬言果然不写所谓的情书了,但还是会不时出现在梁欣面前。三五个人,不是晚自习后在回宿舍路上堵人家小姑娘,就是等在教室门口,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周五放学后,硬赖着送梁欣回家。这种事情舒清华在的时候总是被舒清华挡下,舒清华不在的时候那就是梁欣自己严词拒绝。 但庄敬言是没羞没臊的性子,事情做得大胆张扬,巴不得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于是也没过没多久,就弄得整个分水中学的学生都知道他看上了初一年级的梁欣。然后,又有人八卦好奇的,总来看梁欣长什么样子,品评一番。 梁欣在心里默默恨透了这不守规矩的怂小孩! 分水中学学生本来就不多,八卦传播速度那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快的,人在认识了梁欣之后,自然也就打听出了她每天都跟舒清华在一起。舒清华本身就是个另类,学校许多人认识,这会儿更是有料扒了。人都说,梁欣那是跟舒清华在一起处的,半路杀出了庄敬言。现在庄敬言追梁欣,舒清华那是各种从中阻拦,于是就成了纠缠的三角关系。 总之传得学校都知道,弄得梁欣一下子坏了名声。胡英把梁欣叫到办公室,没好气拍桌子道:“你怎么回事?考试考得不理想,现在又搞出这样的事情,你是不想念了?” “我没有。”梁欣解释:“我也不知道那个初二的,怎么盯上我的。再说了,我也没搭理他。” “那把舒清华又搅合进去,算怎么回事?”胡英皱眉问:“开始就跟你说过,不要影响他学习。你看看你才多大,知不知道检点?” 梁欣吸了口气,绷住了脸,看着胡英道:“胡老师,你得对你说的话负责。我跟舒清华有没有什么,有没有影响他,你去问舒叔叔!至于那个庄敬言,我根本控制不了。小孩子幼稚,家教不好,学校教得也不好,出风头弄出这些事来,我没怪你们老师,你倒要怪到我的头上?现在最苦恼的,受影响最大的,那是我好吗?” “反了你了!”胡英可不管梁欣说得有没有道理,见她跟自己顶嘴,越发没好气了。她站起来,比梁欣高也不多,挺直了胸脯说:“你赶紧回去把这些事处理好,别闹出更大的!” “我没办法。”梁欣也是话硬:“庄敬言犯校规,叫他班主任教育他。” 胡英被她堵得气结,呼一下坐到椅子上:“走走走,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梁欣转身就走,懒得多看一秒胡英的脸色。 等梁欣走了,胡英想了想,只好去找了初二一班班主任,压了气焰说:“你们班那个庄敬言,太过分了,要好好管管。” “管着呢。”初二一班班主任道:“但那孩子皮条,真让人没办法。我听说你们班那个梁欣,长得漂亮,是不是?” “是什么是?”胡英道:“长得漂亮那也不是给你们高年级学生调戏的!乡下来的孩子,果然就是没家教!”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头再教育教育。” 看明白了梁欣的态度,又经过一场风波被教育了一番,庄敬言果然老实了,基本没再在梁欣面前出现过。梁欣松了口气,才觉得生活轻松起来。之前每天又要专心学习,又要躲他,还要应各路人八卦,简直烦到死。这会儿,算是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在庄敬言一周没出现后,梁欣彻底放下了心,倒是周晓霞不适应,挤到梁欣和王婷床铺中间,拽着小辫子说:“梁欣,初二那个姓庄的呢?怎么不追你了?才多久,这就放弃了啊?” 梁欣翻了一下白眼:“别提他,他能放过我,我真是感谢他全家。” “怎么啦?”周晓霞看着她:“人长得不错啊,个子也比同龄人高。最关键的是,像个爷们,喜欢就是喜欢,追就是追。不过,这半途而废的……大概说明他不是个长情专一的人,估计就是瞎玩玩,那就算了吧。” 梁欣也不想跟周晓霞聊这话题,偏周晓霞继续说:“要是能有个人这么追我,多好啊。” “你呢?王婷?”周晓霞看梁欣不理她,又问王婷。 王婷摇摇头:“我不喜欢。” “为什么?”周晓霞追着问。 王婷抿了抿唇:“听说他还抽烟,不是个好学生。被这种人看上,只能是倒霉了。他追梁欣,让梁欣名声也坏了。” “被这种人看上怎么了?”周晓霞看王婷:“那也说明梁欣有魅力啊!你呢?你想被什么人看上?” “我没想。”王婷收了腿上床。 周晓霞倾着身子追着她问:“舒清华那样儿的?我看你老是为他说话。” 王婷不吱声,靠在墙上,拉上被子拿起了英语书。 周晓霞没趣儿,只好回自己床铺去了。 因为期中考试成绩的打击,梁欣把自己的时间更多地放在学习上。难得的是,舒清华也对她更尽心起来,主动帮助她学习,教她一些学习方法。大概也是因为庄敬言的事,两人关系又不知不觉中近了一些。 以前舒清华时常不到学校上晚自习,但自从庄敬言出现后,舒清华一直来上晚自习,甚至每晚都送梁欣回宿舍。见她进了宿舍门,自己才安心回去。 在庄敬言没再骚扰梁欣的一周时间里,舒清华也还是送的。直到今儿的周四,下了晚自习,梁欣便小声跟舒清华说:“他已经不骚扰我了,你就不用送我回宿舍了,自己快点回家吧。” “我不急,还是送你吧。”舒清华并不同意。他说话不多,但说出来就是不容人反驳的。 没办法,梁欣只好抱了课本,仍旧跟他一起走。这种时候,周晓霞和王婷就是跟在后面的,看着两人的身影,嘀嘀咕咕。 “你说舒清华到底喜欢不喜欢咱梁欣?”周晓霞问了无数遍王婷这个问题,这会儿还是问。 王婷也还是答:“他应该喜欢更好的吧?” “一班的赵雅文?”周晓霞转头看王婷。 王婷摇头:“不知道。” “她还没梁欣长得漂亮呢,就是成绩好又是镇上人罢了。”周晓霞把目光又放到前面两人身上,说:“你也别死教条了,什么门当户对的。我跟你打赌,舒清华要是对咱们梁欣没意思,我头剁给你!” 王婷抿抿唇:”我要你头做什么?” “拿回家炖汤喝?” 王婷:“……” ☆、第29章 ◇◇029◇◇ 第23节 时近农历年的年尾,天气寒飕飕的,单衣早已退出了视线,各家都穿上棉衣了。把在舒家做保姆和每周两个半天摆摊的钱加起来,梁欣一个月大概也能赚到七十左右。于她所处的环境来说,是个十足的高收入群体。梁欣手头攒了些钱,但到底要留着以防万一,不能随意挥霍。她这一辈子还长,梁奶奶还得她照顾,省是最必须的。因而身上穿的,旧得发白的棉衣,还是梁依萍给的。 梁欣挎包里常装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自己裁了草纸用针线缝边儿了的。上头记着自己的日用开支,收入多少,再有就是从梁依萍那里拿的一针一线一粒米,尽数都在上面。她把自己平日里给梁依萍家送的水果,也都记在后头,斤两不缺。做足了准备,也不怕到时候谁翻脸没个依据。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又兼着秘密在其中,甭管王婶子和许青莲怎么巴结讨好,梁欣都没有把进货诸事告诉了王婶子。王婶子自己出去溜达了一遭,镇上各村但凡是种有果园的,她都看过,那水果和梁欣卖的可差远了,而且价钱还不便宜。 人都是贪心不足的,见过好的就不想要那次的。王婶子纠结一番,到底是进了几框苹果到镇上卖去。但因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嘴巴也是个笨的,叫卖也拉不开面儿,说话也不会说。几集下来,那几框苹果,愣是连半框也没卖出去。最后把余下的苹果拉回家,当着饭吃,吃得候间发腻,再也不提卖水果的事情了。 出去了却又是气不顺地乱叨叨,给梁欣并不光辉的形象上面增些暗色。 梁奶奶气不顺,找不到王婶子理论去,说:“你自己是个败家柴,倒出去说我家欣儿的好坏,你有人性没有?” “你家梁欣小气,还不许人说了?许嫂子那样儿的人,不知怎么就生出了这种闺女,许是没学着她妈什么好,尽数跟着她那恶人小姑学坏了。想来也是学了她小姑的狐狸精样儿,才得了那么好果子去卖。全镇我都跑遍了,没见有她那样儿好的果子,谁知从哪里来的?小小年纪,呵……”村里就没哪个妇人是嘴乖的,碰着利益上的事,谁都是刻尖了脑袋的主。 听话听音,梁奶奶哪里不知道王婶子话里说的什么。往常她出去败坏梁欣,说的也有这个。才十三四的姑娘,就让她这么诋毁,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去? 你说村里妇人的心都坏,那可不见得,谁成日天没事揣着害人的心思活着?王婶子不过是没从梁欣那里捞着好处,自己又赔了一单买卖,心里有气。她一个妇道人家,足比梁欣多活了二三十来年,还不如她一个丫头片子,心里自然有说辞。梁欣那么小的年纪,把事儿做得那样儿好,可见不是自己本事。出去跟人一处絮叨,谣言从口中,你猜一句我添一句,就有模有样儿了。 梁奶奶老来伴多一些,这种话多少能听到点。梁欣成天念书打工,哪有时间人脉听到这些事,自然是蒙在鼓里。她一心也只有读书和赚钱两件大事,也不卖竖尖了耳朵打听这些个。学期过了大半,期中考试虽是惨败,成绩不能看,但后来还是慢慢有了起色。梁欣觉得,到了期末考试,那成绩肯定不是期中时候的样子了,她十分有信心。因而心情也畅然,成天欢欢喜喜的。 今是周五,收拾了包裹行囊,和舒清华打了招呼放学回家。仍是一路腿行,路上没事儿踢个小石子儿解闷。走完镇边大路,自然转到小路上。天色寒冷,到了这傍晚时分更是冷得生硬。梁欣把手插在棉衣的口袋里,眼瞧着天也快黑了。入冬后不比夏日里,昼夜分摊调了个个,见不着多少太阳它就下山了。 梁欣不自觉加快了步子,想着早点到家暖一暖。刚好走得快,身子也暖和,更有力气些。 小路走到一半天色就大半黑了下来,还能看到树影儿。梁欣呵气成雾,脸色红扑扑的。身上走得暖和,她又跑将起来。刚小跑了一阵,听到身后有自行车的车铃声。她回头看了一眼,暗色中有些银光,是自行车发出来的。她往旁边让了让,继续赶自己的路。 骑自行车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胖男人,棉衣外还套了件中山装。他骑过梁欣的时候,忽刹了一下车刹,摇摇放慢了速度,多瞧了梁欣好几眼。只等车子过去了,他才又骑起来,却也是骑不多几下,又刹慢了车子,回头问:“小姑娘,自己回家啊?” 梁欣狐疑地朝他看看,见周围没人,想着他说的小姑娘就是自己了,便问了句:“怎么了?” “我带你吧。”男人索性刹死了车,用脚支地。 梁欣走近了,看他那略带肥肉的脸,在暗色里还能瞧出坑坑洼洼的。她心头感觉不好,眼珠子转了转说:“不用了,我家马上就到了。” “你家在哪呢?”男人又骑上车,慢跟上去来。 梁欣心头跳起鼓点,压着慌乱,指了指小路旁侧田地外尚在视线内的一排小庄子,“那里。我马上就到了,你赶紧走吧。” 中年男人将信将疑的,从她旁边骑过去,“真不要我带。” “不用的。”梁欣道:“我爸每晚都会迎我,估计已经在前面了。” 中年男人也不知道梁欣是不是扯谎,但到底没敢怎么样。他蹬上车子,叹了口气说:“想做个好事也难啊。” 他一走,梁欣就大大松了口气。她心头仍是不踏实,这条小路还有一段才能到头,如果往回的话则更远,那男人回头来追就惨了,肯定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如此,真的是两边为难。 这样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前走,忽又瞧见那辆自行车,心跳便堵到了嗓子眼儿里。车子是空停着的,并没有。梁欣左右瞧瞧,只见那人在路沟里撒尿。见梁欣来了,转头看向她说:“我这下面真痒痒啊。” 梁欣当然听得懂这话,她生吸了口气,想着也没法,于是蒙头拔腿就跑。也不管脚下坑洼,能跑多远跑多远,马上就要到路头了,到了大路就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 却在刚看到了大路的时候,身后跳上来那中年男人,一把把她从后面擒了。梁欣慌得大叫,踢腿蹬脚地一阵折腾,还是被中年男人拖下了路沟。他把梁欣压在草根泥坡上,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去拽她的裤子,说:“你别喊!弄死了我可不负责!” 梁欣吓得眼泪汪了一眼眶,感觉到男人的手拉了自己的裤子往下的时候,心里整个儿绝望了。挣扎不顶用,逃逃不掉,再没有比这更无力的事情了。她正哭得没个人样儿的时候,男人身后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石块,“啪”一下砸那男人后脑勺上去了。 男人被砸晕了过去,梁欣也来不及管来人是谁,忙起来拉好裤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拿着石块的人丢了石块,上来紧张问:“怎么样?没事吧?” 梁欣听着这声音耳熟,抬起脸来,见是那个痞里痞气的庄敬言。他一脸紧张,一手捏着梁欣胳膊上的棉袄面子。 梁欣使劲擦了擦眼泪,艰难地挤出一句:“没事。” 庄敬言拉了她到路上,抬脚一气把男人的自行车给踹了个稀巴烂。踹烂了,又扛了往另一边的河里扔,扔得一根螺丝不剩,才跟梁欣说:“走吧,看这王八蛋以后还敢不敢!” 梁欣跟在他旁边,闷头不说话。刚才那事,太凶险太羞耻了。要是被刚才那人得逞,她这辈子就算完蛋了,还讲什么将来以后? 庄敬言看她埋头不说话,便问她:“不是帮你报仇了?还难过?” 梁欣摇了摇头:“后怕。” “没事儿,有我在呢,不会叫你出事的。”庄敬言道。 梁欣有点缓过了劲儿,这会儿到了大路上,心头的后怕也淡了。她抬头往庄敬言看看,才问了句:“你怎么突然在这里?” “你不知道?”庄敬言道:“我天天跟着你放学啊,每星期都在你后面,你都没回头看过。今晚跟落了点,要不那孙子没空动手,我先拍死了他!” 梁欣知道期中刚考过,庄敬言追她那会儿,周五的时候是会跟着她的。但是后来,好像不跟了吧,她没在意。原来,还是跟着的啊。 想起之前对庄敬言的态度,梁欣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也只是:“谢谢你啊。” “谢什么谢,应该的。”庄敬言道。 梁欣发现不扯闲篇,跟庄敬言正儿八经说起话来,这男生还是好样儿的。他一直跟着梁欣走,梁欣还不知道他家是哪里的,便问他。庄敬言笑笑,说:“你们村隔壁的,要不怎么能跟着你?” “这样啊。”梁欣应声,然后说:“还是谢谢你。” “谢什么谢啊?”庄敬言嫌她矫情了,说:“你拿我当朋友,什么都好说。” 梁欣想了想:“是普通朋友?” “那你想做什么朋友?”庄敬言看她:“你想做男女朋友?也行啊,我没处过的,让你做第一个。” 梁欣翻了下眼:“不是你之前写那么多情书,还到处堵我,神经病一样的。” 汗……庄敬言大声道:“那你就找老师教育我啊?我可惨了,天天在教室门口站着,老师还找我妈去,把我抽烟的事也告诉我妈,说我不务正业。什么不务正业,男人不抽烟,那还叫男人嘛?” “男人不抽烟更男人,抽烟的味儿大,难闻死了。”梁欣说。 “真的?”庄敬言看向她:“你喜欢不抽烟的?” “当然喜欢不抽烟好好学习的啊,抽烟的那都什么学生呢?你真当抽烟帅呢?骗自己的吧,反正女孩子都反感。身上臭烘烘的,怎么处啊?”梁欣道。 庄敬言点了点头:“成,打明儿我就戒了,做个好学生。” 梁欣看他:“你这么点大就有烟瘾了?烟龄多大?” “我上初一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开始抽烟了。”庄敬言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得意,“你算算,烟龄多少了?” “你还美呢!”梁欣抬手打了他一下:“你这么吸下去,迟早那肺里全是黑油烟,恶心死了。吸烟有害健康,要早死的!快戒了吧,好好做人。” 庄敬言道:“你让我戒我就戒。”然后又问梁欣:“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嗯。”梁欣点头,之前闹得那满校风雨的,谁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庄敬言又问。 梁欣看着他:“大概是……脑子不大正常了?” 汗……庄敬言斜眼瞅她:“你就这么不自信?” 梁欣耸耸肩,确实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自信的。她家里穷,性格偏闷,最大的优点说起来就是坚韧,还带点中年妇人的属性。其他的,还有长得漂亮。她觉得她跟同龄人比起来,没有天真烂漫的思想,没有可爱的言行举止,最大的优势就是长得漂亮。 果然,庄敬言说:“你长得漂亮啊!” 梁欣白了他一眼,他又说:“还很土……嘿嘿嘿……你知道吗,原汁原味那种的……你咋不爱打扮呢?到这个年龄了,女孩子不都爱美吗?看我们班上,都爱美的,端得跟淑女似的。你看看你……” 梁欣凌厉的目光让庄敬言打住了话,女人甭管长到了多少岁,都不爱被人挑剔。她土她愿意,用得着你来说嘛? 庄敬言笑,梁欣黑着脸道:“你咋这么不会说话,你堵你这辈子找不到对象。谁跟你处对象,谁都得被你气死!” 庄敬言还是嬉皮笑脸的,说:“生气啦?别生气啊,我喜欢你这样儿的啊。不打扮都比她们漂亮,真是真漂亮!你还不知道我怎么认识你的吧?你们初一期中考试那天,你在厕所外面撞到我了,你记得不?” 梁欣不理他,他还是继续说:“你别不理我啊,我好容易跟你讲上话了,你再不理我,我不得又要从头开始啊!” “从头开始什么?” “追你啊!追到你答应为止,我还年轻,能追你很多年的。” 梁欣一直听他絮絮叨叨到村子里,分开的时候他又说:“以后周五跟我一起走吧,我在学校大门口等你。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以后我走大路。”梁欣道。 “大路也是一样的。”庄敬言看着她:“你没走过吗?那个点了,天都黑了,哪里的路上人都少。万一再遇上一个,还是逃不跌的。我怕我哪天又没跟住,你再遭难。你听我的,跟我一起,我保护你。” 看梁欣踟蹰,庄敬言又说:“你别想啦,我不会对你干什么的。” “那我怎么知道呢?”梁欣反问一句。 庄敬言忽把手往上一竖:“我发誓跟梁欣做普通好朋友,只保护她,不会对她做什么坏事!” 梁欣笑笑,突然觉得这男生是真不坏。 两人分开后,梁欣独自去到家里。梁奶奶没有在篱笆院外等她,她心里疑惑了一下。就算是天冷了,梁奶奶之前还坚持在门口等她的,今天怎么了? 梁欣疑惑着推门进去,叫了声:“奶奶。” 没听到回应声,再仔细听,有哼哼唧唧的声音。梁欣忙到屋里去,只见梁奶奶躺在床上,胸口上下只是起伏着喘气。家里锅碗未动,一口饭也没有。 “奶奶你怎么了?”梁欣看事情不对,忙把挎包放下,到床边看梁奶奶。 梁奶奶虚喘着气,看向梁欣说:“你回来啦,家里没饭,你去你小姑家吃点吧。” “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去看了没有?”梁欣蹙着眉,坐在床沿儿上看着梁奶奶,不住问。 梁奶奶摇摇头,说话没力气:“没病,歇歇就好了。” “那吃饭了没有?没有我给你做。”梁欣又说。 “吃了。”梁奶奶道:“你小姑喂的,你也去吃,我跟她说过了。” 梁欣见如此,只好叫梁奶奶在家躺着,自己往梁依萍家去。到了梁依萍家,她家早吃过饭了,留了一口在锅里,给她吃的。她也不吃,只问梁依萍:“我奶奶怎么了?” “你吃了饭我就告诉你。”梁依萍自有法子对付她。 没法,梁欣只好端起碗来吃,狼吞虎咽地吃完,仍是问:“我奶奶到底怎么了呢?” “被你家门旁的王婶子给气的!”梁依萍道。 “怎么跟王婶子……”梁欣没想出头绪来。 梁依萍笑笑:“我就说这世上没好人了,她见你不给她进货的地方,自己跑出去进了一批烂货,又不会做生意,砸手里了。心里攒着气,到处造谣你,你不知道罢?” 梁欣摇摇头:“但可以想见。” “我妈听到了闲言碎语,就找她理论去了。这不,吵不过人家,气倒下了。”梁依萍语气闲闲的。 “王婶子真是……你咋不帮奶奶呢?你那么厉害!”梁欣有点气急。 梁依萍道:“她又不是为我出头,我帮什么?她为你出的头,我要是你,就得找姓王的理论去!” “我明儿就找她理论去!”梁欣没好气道。 从梁依萍那里回来,梁欣就闷着气。今儿晚上在路上遇到凶险,回家又看到梁奶奶气倒在床上,再好的性子也是压不住了。想来正是如梁依萍说的,这世上没什么好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原没那么多心思,只好离了那些绊自己步子的人,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成想,总有人不想你好过!你避着别人,生闷着好像好欺负,别人还真就欺负了,这叫什么世道! 翻来覆去的又在床上想了一晚,梁欣自醒,当个梁依萍那样儿的泼妇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免得往后了,还有人觉得你好黏糊,贴上来占你的便宜。便宜占完了,再没好处,又背地里说起你的坏话来了。 第二天一早梁欣去卖了半天水果,中午在舒清华家做了饭。她也不留下吃,跟刚好也在的舒庆年说:“叔叔,晚上的饭我没法做了,你看看扣我工资吧。” “有事请假正常,谁还没有着急的时候。”舒庆年倒好说话,让梁欣安心忙自己的去。 第24节 梁欣踩着板车回去,到家发现梁奶奶不在床上躺着了。想来是能下床走动了,心头松了口气。梁欣打算把今儿赚的钱塞起来再做饭,等梁奶奶回来吃。她把自己藏得钱挖出来,连着今儿赚的,又细细数了一遍。心头记着小本子上的数目,却怎么算怎么少了两块钱。 梁欣数了很多遍,还是少两块。她心里直犯嘀咕,想着难不成自己记错账了?这家里没别人了,别说梁奶奶发现不了这藏钱的地方。就是发现了,她也不会从中偷摸拿走两块的。 犯了一阵嘀咕,确实少了两块,梁欣一时也没个头绪。她只好在小本子上加了一笔:-2元。 把钱换了个地方,继续重新收好。梁欣到了外间,瞧着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便烧了米粥。房子角落的灰缸里有梁奶奶的腌的酸菜,都是切碎了腌的。梁欣捏了两团出来,烧热水洗了,炒了一盘出来。 等菜炒好,梁奶奶从外头回来,慢着步子进屋,坐下就说:“欣儿回来啦?” “嗯,饭做好了,奶奶吃吧。”梁欣把米粥盛好,拿出馒头。 “这天太冷了。”梁奶奶拿起筷子:“去上了趟厕所,冻得腚头全麻了,好容易爬起来。” 话音刚落,梁依萍到了屋前。她手里端着碗,上头用布盖着,到屋里方才掀了,说:“要知道梁欣回来,家里做饭了,我就不送来了。” 梁欣伸头看了一眼,是一碗红薯粥,比她烧的白米粥可有味多了。她把碗端到梁奶奶面前,说:“不算白送,让奶奶吃。” 梁奶奶又要往梁欣面前,梁欣抬手一挡:“奶奶快吃吧,吃完我给你生个火盆,你在家烤烤。” “吃吧吃吧,别瞎客气。”梁依萍把梁奶奶的手按回去,梁奶奶只好把白米粥换成了红薯粥来吃。 梁依萍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看着梁欣问:“怎么样啊?吃完去找她理论去不?” “去。”梁欣道:“要不我回来干什么?我辞了主家一顿饭呢,就为这事儿。” “要不要姑妈陪你一起,给你撑个场子。我就往那站站,也有她怕的。”梁依萍道。 梁奶奶大概听懂了话语里的七八分,只问:“找谁理论去?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梁欣咬了口馒头:“奶奶你在家取着暖,往后别的事都少管,没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要出头的,你告诉我,砸锅还是上房揭瓦,我都能!” 梁依萍听这话笑:“这是我认识的大侄女么?” “还不都是你带坏的!”梁奶奶拿筷子打了梁依萍一下,又看向梁欣:“梁欣可别学你小姑,那么泼辣做什么?你还小,要你出什么头?你好好念书,就成了,其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再不管,不知您又被谁气倒下了。”梁欣道。 梁依萍只在旁边笑,乐得很。 梁奶奶瞪了她一眼:“当我老糊涂呢!是不是找姓王的去?不许去,好生在家呆着!” “妈,那你可就管不了了。我看啊,今天欣儿要不要说法来,心里怄的气可解不了。总之我跟着她,不会叫她吃亏的,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梁奶奶看向梁依萍:“我怕好好的孩子被你撺掇坏咯!就你给起的势,一次两次就被你给带偏了道儿了。咱们欣儿仁义,跟你不一样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我是您亲闺女哪,比孙女儿亲!” “亲也不能这样!” 梁奶奶是站在大人的角度上护着梁欣的,梁欣自然知道。但也真如梁依萍所说,这回不要个说法回来,她是不会算了的! 吃完了午饭,哄得梁奶奶在家挨着火盆子取暖,梁欣便跟梁依萍出去了。沿着庄子,一直往东去,路上梁依萍就问:“你想怎么着?” 梁欣道:“先找石子儿转头瓦砾子,往她家扔去,把她扔出来再说!” 梁依萍简直要捧肚子笑了,扒着梁欣的胳膊问:“梁欣,你跟小姑说,你到底咋的了?受啥刺激了?” “没受啥刺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梁欣还是一本正经的。 她越一本正经说着那撒泼的报复法子,梁依萍就越觉得她好玩。笑了一气,直要直不起腰来,也不管她是咋的了。总之这幅模样,瞧着比以前那是顺心太多了。 而要说真咋的了,还是昨晚上回来路上遇到那事。那事凶险,只差那么一步。如果真的发生了,梁欣觉得让自己杀了那男人自己也下得去手。割肉挖眼的恶毒事,许也是做得出来了。即便没发生,那男人被拍了一砖头,又被庄敬言踹烂了自行车给扔进了河里,也是极解恨痛快的。 打那后,梁欣不想做好人了。你做再好的人,在别人眼里未必好,哪日不幸,该遭的罪还是要遭。如果你坏了,兴许旁人还不敢欺负到你头上。像梁依萍这样,十里八村的见着她就避,这会儿想想一点儿也不是坏事。这会儿让她跟梁依萍狼狈为奸,横行乡间,她愿意得很呢! 到了王婶子家那头,白日里大门是开着的。梁欣偏不去敲门,捡了一堆的石子儿砖头往她家院子里扔。扔一块,嘴里高声一句:“给王婶子问好!” 冬日里田间没事,谁家都闲。男人们吃了饭出去打麻将打桥牌,女人们一窝堆在家里做针线。就这会儿,许青莲也正坐在王婶子家的堂屋里呢,跟庄子上的几个妇人一起。 听着外头叮当响的,妇人们不过问一句:“有谁找你呢?你出去看看。” 王婶子放下手里的针线,刚出门刚好一颗石子儿落了下来,正打在她胳膊上。隔着棉衣,倒不疼,她叱骂一句:“哪个小王八羔子,作死呢!” “婶子许我进去不?”梁欣站在门口,探着头问。 “梁欣?”王婶子侧头看了看。 梁欣从门侧出来,笑着道:“还有我小姑哪,来问您好,好些日子不见您了,想得慌!” 王婶子一听这话就瘆得慌,知道这两人来没好事。她伸手往屋里招了招,对许青莲说:“嫂子快出来,你这大闺女发疯哪!” “发什么疯?”许青莲搁下手里的东西出来,只见梁欣笑意盈盈地进了院子,手里还拿着砖头。这哪里还有好人家姑娘的样子,许青莲眼睛一瞪,厉声道:“梁欣,你要死了!” “我要不要死的,是我的事。”梁欣还是笑,看着屋里的妇人都出来了,然后看向王婶子,盯着她说:“你把在我奶奶面前说的话,在我面前再说一遍。说得一字不差,今儿我就算了,要是差一个字,我今儿就是个疯子。” 王婶子明白她是找上门来算账的了,心里着急,偏男人又不在家。她看看梁欣,忽有些讨好意味,笑着道:“欣儿有话好好说,动粗做什么?” “我不跟你动粗,你把我奶奶气回家躺着!你能耐,你怎么不冲我,你冲我奶奶!你到处说我瞎话,这账也要算!”梁欣颠了颠手里的砖:“暑假的砖搬多了,最知道有几斤几两了。也最知道,这一砖下去,是个死还是个残。”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这会儿王婶子气弱得很,下意识往许青莲身后躲了躲,小声说:“嫂子,你管管呀!” 许青莲砸手:“我也得能管的了啊!” 看梁欣这六亲不认的样子,其他妇人也不敢出声,只有看热闹的份。原来王婶子在她们面前说的话,她们也知道的,只许青莲不知道。说她亲闺女的,自然不能让她知道。 许青莲看向梁欣,不过问她:“你发什么疯呢?好好的!” “看来昨儿婶子和奶奶吵架的时候,亲妈你是不在啊。我是你生你养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婶子说我多少黑话,你问问她!我过了年才刚十四,就能做出她嘴里说的下作事,婶子真是抬举我啊!婶子你自己做不了生意,干不来买卖,专程把别人说成狐狸精,干些恶心勾当。天底下比你能耐的人多了,都要让你知道她们的法子,你早发了。谁愿告诉你了?偏就爱看你穷,踩着你乐呵!” 许青莲听出了话音,转头问王婶子:“你说梁欣啥了?” “我……”王婶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旁人在旁边也不好出声。这恼人的事,可不能掺和。许青莲这是明白了,不过皱眉看王婶子问:“你说她有下作的事,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平白造这种谣,你还跟我一处好,我当你是人呢!她梁欣再是不懂事的,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养这么大的闺女,由不得你们胡说!”说着往屋里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去了。 王婶子拉不住人,这边又有梁欣堵着,直问她:“各位婶子娘的都在,王婶子你今儿就把话说明白了,再给我奶奶道个歉去。否则,这事儿没完。” 这事儿本来就是王婶子自己造的谣,话越传越离谱也越真。好在就是前后几个庄子的妇人知道,一起添油加醋嚼舌根子。王婶子心里没底,自然就落了下风。 梁欣今儿生猛得很,身后又站个只是看热闹的梁依萍。虽说是看热闹,指不定梁欣哪里受了憋屈,她就上来了。王婶子知弄不过这两人,她身后的又不会帮她,自己又理亏,一直间只是踟蹰。 看得梁依萍也是不耐了,开口说:“哎哟我说大嫂子,您编的瞎话损我侄女儿又把我妈气倒了。我是想着咱大侄女长大了出息了,让她来料理了这事儿。你想,要不是,能有你在这里做针线的功夫?谁欺负我梁依萍的亲妈,那不跟欺负我一样儿吗?” “那话到底是真的假的啊?是你打听来的,还是瞧见了,还是怎么啊?”王婶子身后的几个妇人也耐不住了,小声问王婶子。 王婶子咬了咬牙,回了句:“我连蒙带猜,编出来的!” “哎哟大妹子!”身后妇人道了声:“这瞎话能编吗?人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叫你坏了名声,往后不嫁人了?再是有仇的,也不能这样儿!再说了,人家跟你也没仇。要是我,也不给你进货的地方,给你了人赚什么吃呀?这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倒叫你说的……” 另一妇人又接话说:“罢了罢了,也别跟她在这里僵了,赶紧给人梁大妈道个歉去。年纪那么大,被你气得倒床不起,也是你的罪过……” ☆、第30章 ◇◇030◇◇ 王婶子终究去给梁奶奶致了歉,还拿了两个鸡蛋过来。梁奶奶看她诚恳,又亲自承认造了梁欣的谣,还了梁欣清白,她才收下那两个鸡蛋,算是翻过这篇儿去了。 邻里间吵架打架的事常有,结仇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但人都登门舔脸地道歉,这仇就不能这边儿结着了,该解的还得解。这事儿让梁欣觉得可心的,就是许青莲的态度。在关键问题上,她还是护短的。可心也不过就一阵,平日里她出去散播自己不好的地方,那还是不能一笔勾销的。不过就是,自家的孩子,自个儿能说,别人不能瞎造谣。 破了谣言后,梁欣还是原来的生活状态。当天下午逼着王婶子致了歉,晚上把她给的两个鸡蛋煮了,和梁奶奶一人一个。到了第二天,仍旧往镇上卖水果去,再到舒家做家务。 从这时候算起,到年上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王婶子的事情也让梁欣思考了,觉得卖水果这营生不好再干下去。不出岔子还好,万一出了岔子,又是一番波折。于是她决定好了,卖了这一周,往后便不卖了。总之她有保姆的工资,够吃够喝够攒下的。 第二天梁欣卖了半天的水果,把余下的都搬进了舒家的屋子,跟舒清华说:“不要钱,你留着,跟叔叔一起吃。” “你还是问他要钱吧,没有白给东西的道理。”舒清华坐在沙发上,并不知道起身帮她搬两趟。娇惯出来的孩子,那就是跟穷人家的不一样,不晓得做事! 梁欣不管他说什么,把水果搬完了,心头一阵松劲。她又问舒清华想吃什么,得的结果永远都是一样儿的:“随便。” 随便就好,于是梁欣就按着自己的意思做去。每天变着花样儿做饭,也有自己的乐趣。或者是自己嘴馋想吃的,做得也开心。但如果他要是天天要求多多,还挑刺儿,这活就不好干了。 吃了午饭,两人仍是在家里看书做作业。梁欣现在问舒清华的问题变少了,总归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学习法子,遇到问题多也能巧妙地找到解决方法。实在解决不了,才会拿过来问舒清华。 舒清华当她老师当习惯了,解答的时候也越来越能说得清楚。三言两语一个问题,说得梁欣豁然开朗。 展眼到了期末考试,梁欣有了一个学期的底子,再也不是期中那会儿怕考试的姑娘。她拿着笔的手也不抖了,也不需要考前一个劲跑厕所。要不是期中的时候跑厕所,还不认识庄敬言呢。认识了庄敬言之后,经历过一些风波,最后结果倒好,两个村里来的娃,真成了朋友了。 跟庄敬言在一起时候的梁欣跟舒清华或跟别人在一起时候都是不一样的,她觉得自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不需拘束什么。心里头被前一世压制的东西,都被他一点点引了出来。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泼辣不沉稳的一面。五十岁的女人,也能想事简单得跟个十三岁女孩子一样。 梁欣有点喜欢庄敬言身上那不拘一格的小痞子气质,让她拍她的背就想教训他。教训得多了,他也听,是好事。期末考考完的时候,庄敬言颠颠儿地跑到梁欣教室门前,招了招手叫她出去。到了外头,他得意洋洋跟梁欣说:“我烟戒了!” 梁欣白了他一眼:“我当什么大事呢。” “这事儿还不大?”庄敬言看她:“你不知道多难,我好容易忍下来的。你不夸我吗?我这么听话!” 梁欣眯眼看他,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过孩子气了,真想像摸小狗摸摸他,最后耐着浑身起鸡皮疙瘩说了句:“你真棒!” 庄敬言得意,一甩头就走了,又是一枚小痞子样儿。 从教室前面走进去,到半道上被周晓霞拉了胳膊,问:“你跟他怎么回事啊?瞧着不对啊。” 梁欣怕了拍她的手:“没你想的什么事。”然后拉下她的手,回到座位上。 却是刚坐下一会儿,舒清华又冷不丁出声问:“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吧?” “嗯……”梁欣拖着尾音儿:“还好。” “我看到了,每周周五放学,你都是坐他自行车回家的。”舒清华说。 梁欣没想到舒清华还会注意到这些事,又不知道他特意说出来干嘛。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梁欣就点了头说:“之前回去的路上遇到过一次危险,是他救了我,然后每周就一起走了。要不然……不安全……” 舒清华看向她:“什么危险?” 梁欣觉得那事儿没法说,只好说:“过去了,没什么。” 管自己家保姆的私事显然是管太宽了,舒清华没有再问,回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书本课桌。待会儿班主任来开个小班会,就该放假了。过两天来拿成绩单,彻底开始寒假生活。 庄敬言家里不算穷,说起来还算是富裕的。他爸爸也每天各个集市的跑做生意,每月赚的钱不少,至少家里吃得起鸡蛋,偶尔还能吃上顿五花肉。他开始放学跟踪梁欣那会儿,跟她一样是步行,后来梁欣同意跟他一起放学,就把自己的自行车又骑上了。 梁欣收拾了课桌书本,把多余的东西往宿舍里抱。在宿舍又收拾了一番,卷起铺盖枕头,和周晓霞王婷打了招呼就走。周晓霞还有话要跟她说的,怎奈自己东西太多,收拾不及梁欣就先走了。 梁欣出了学校大门,庄敬言还是跟每次周五一样在门外等着她。她走过去,落落大方,“回家吧,放假真好。” “好是好,你考试考怎么样?”庄敬言让梁欣先上自行车,自己才踩了踏板骑动起来。 梁欣觉得问成绩这种话从庄敬言嘴里说出来简直稀奇,她笑了笑,反问他:“你考得怎么样?” 庄敬言一边骑车一边道:“我无所谓的,好不好都一样。我看你挺下功夫的,考不好岂不是伤心嘛?你要是伤心,我得安慰你啊。” 梁欣又觉得,庄敬言在自己面前简直是个话唠。哪怕她不说话,都不怕冷清了。真的是和舒清华完全相反的性子,所以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还真是大。 看梁欣坐在车后座不出声,庄敬言又自顾说:“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啊?我在别人面前话不多的,就在你面前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一辈子都说不完哪!” 梁欣看他说说又要扯到喜欢的事情上去,忙抬手打了下他的背,打断他的话道:“快跑!” “你把我当马赶啊!”庄敬言说着从车子上空站起来,踩得车子飞一般往前。 第25节 梁欣头发被风吹了一脸,很是喜欢这种感觉,笑着回庄敬言的话:“你才不是马,顶多就是个骡子!” 庄敬言不乐意了,一边骑得飞快一边说:“那肯定不是,我知道的,骡子不能生!” 梁欣:汗…… 三天后来学校拿成绩单,成绩考得不错,梁欣很是开心。拿了成绩单之后,她又顺道去舒家,把今年最后的工钱结了。舒庆年不在,舒清华手里没那么多钱,便告诉她舒庆年的厂在哪里,让梁欣自己过去。之所以让梁欣自己过去,是因为他知道庄敬言推着自行车在外头等她。他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好上的,这会儿看来,是比自己还亲近了。他送也不送,让梁欣自己出了门。 梁欣哪里就喜欢什么事都要庄敬言跟着了?但庄敬言出现的时候就像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只能让他贴着。离开舒家,庄敬言问了舒家厂的位置,便载着梁欣往厂里去。 梁欣爬上车子后座,嘀咕了一句:“原来他家开酒厂的。” “酒厂赚钱,工人工资可高了。”庄敬言说。 “咱们又进不去,管他高不高呢。”梁欣不搭这话茬。 到了酒厂,找到舒庆年,梁欣说明来意。舒庆年一向好说话,带她去他办公室,亲点了钱给她,又问:“还有别的事没有,有需要我帮助的也行。” 梁欣摇头说没有,“拿了钱我就回家了,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舒庆年起身:“你是我家做得时间最长的保姆,我跟你也说得来话,难得。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叔叔说,叔叔都帮你。” 梁欣笑得客气,自然又是谢了一回。 这边拿了钱,小心翼翼揣在挎包里,到那边跳到庄敬言的车子上回家,欢欢喜喜的。 到家后,梁奶奶串门去了。梁欣自己拿钥匙开了房屋的门,进屋放下挎包,又关起门来挖出自己的存款来数钱。想着数好了,还得分点出来,置办年货。吃的喝的要买,最要紧的,她想给梁奶奶做身新棉袄。她自己是无所谓了,穿得暖了就好,但想让梁奶奶穿好的。 数罢了钱,分出来要用的一部分揣挎包。梁欣又从存款里多拿出三十来,拿草纸包了,一样揣到挎包里。每次数钱的时候,她都对之前少掉的两块钱耿耿于怀,毕竟两块钱不是小数目。但到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账了,凭着记忆是没法算回头账的,只好每次想过也就不想了。 到了年根下,梁欣带梁奶奶往镇上去赶集。梁奶奶年岁大,梁欣就去梁依萍接来板车,用板车拉她去。到了镇上,采买一阵,猪肉也买了两斤。梁奶奶看她花钱心疼,直拍她的背,说:“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你白糟蹋钱!稍微买一点,尝点荤腥就成啦!” “这哪成啊。”梁欣不依,“一年攒到头的,谁家不是年上这几天花钱?平常一点荤腥不沾的,年上也要吃好的。人家都做新衣裳,我也带奶奶去做新衣裳。” 梁奶奶哪里就依了她了,死也不回那裁缝铺里去。进去了就得花钱,棉衣不比单衣,花的钱更多,她才不做!她大孙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省下来给她吃喝,也是好的。 但再不依,那也挡不住梁欣的几面攻势。最后硬是拖进铺子,挑了布匹面料,把身形尺寸给量了。出了铺子,梁奶奶就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叹,说:“我们哪里能兴这些啊!欣儿啊,你不该花这些钱!” “奶奶,我有钱,你放心吧。”梁欣道。 梁奶奶摇头,不时还看那裁缝铺子。心里冲动着呢,总想跳车子下去说她不做了。她一个老婆子,还要什么好看不成?那衣服做了,也不能让给她孙女穿。她又不能逼着孙女再做一件,那都是要花钱的! 一直到那裁缝铺看不见了,梁奶奶才收了心里的这股悔劲儿。 集市逛完,回到家中,已是累瘫了两个人。梁欣只稍歇了口气,就起身去做晌饭。这会儿有了猪肉,足足两斤,也不必非得等到年夜饭的时候再吃,梁欣便割了一点下来,炖了猪肉粉条。做了小半锅,香味飘了半个庄子。梁奶奶吃得满嘴油,感慨得眼泪花子都下来了,说:“自打你爸去了以后啊,我就没过过什么像样的日子。你小姑虽照看我一点,但毕竟不在一个门里过日子……” 梁奶奶喉咙间打哽咽,梁欣伸手上去给她擦了擦眼泪,说:“奶奶哭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瞧着吧。国家好了,老百姓日子富裕,迟早的事。” “我怕等不到那时候啊。”梁奶奶声音打颤,觉得这话不对,又说:“要什么那时候,我这时候便是最好的了。大孙女对我好,给我买猪肉吃,给我做新棉袄,还能有更好的时候么?” 梁欣笑:“有!让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到了过年的前一天,梁欣还是往东边儿去了一趟。到门口喊了门,许青莲从灶房里伸出头来,见是她,忙迎了出来道:“进来吧,外面那么冷,站着干什么?” 跟自己家人生分,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梁欣尴尬客气着,跟许青莲进了灶房,见梁悦正跪在灶后闷声哭。不知道什么事,梁欣便问了句:“怎么了?” “出去吧!”许青莲没好气道:“该死哪死哪去。” 梁悦知道是在说她,起身就出了灶房,擦了眼泪出门去了。出去后想想也没别的地方能去,自然还是往西边去找梁奶奶。终究是自己的亲奶奶,怎么都坏不了的。 梁悦一走,许青莲就敲了敲桌子,说:“你看看,这么多钱,问她哪里来的,死活不说。这要不是偷的,我许青莲把头剁给她!打了一顿,还不说实话,气死我了。” 梁欣看着桌子上零散的书包和搁在一旁的钱,一分二分五分、一毛二毛五毛都有,拿眼瞧一阵,足有一块五毛多。她眼皮子直跳,愣神地问了句:“在梁悦书包里翻出来的?” “可不是么?”许青莲还气哼哼的,“老早之前,她就当这书包跟命似的,里面的书一本不让人碰。她大哥二哥要翻,都跟要她命似的。我以为是我那次撕了她的书,她害怕呢。哪知道,居然在书本里藏了这么多年,不是要气死我吗?问她从哪里偷来的,还死活不说!” 梁欣回了神,看向许青莲:“这么多钱,可得好好管管了。要是不管,以后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悦儿是个爱要好的,总想什么都要好的……叫别人羡慕她……虚荣心重……” 梁欣话没说下去,心已经沉到底了。这些,都是她重生了之后才看清的。作证太多,样样都现出了这个家里每个人的嘴脸。她之前一直纠结那两块钱是不是自己花了,或者忘了某一笔钱,或者记错了,却从来没想过会有别人进那屋子偷钱去,更没想到梁悦身上。前一世的梁悦,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好在梁悦胆子没肥到吓人的地步,只拿了两块。但就是两块,又哪里是少的?她一个小学生,整天揣这么多钱在身上,也真安心? “她没你一半懂事。”许青莲接着梁欣的话说:“我还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被我罚跪大半天了,你不来我都不让她起来。等会儿回来,继续得让她跪,叫她跪一夜,反正锅后暖和,冻不死她!” ☆、第31章 ◇◇031◇◇ 梁欣又附和了几句,叫许青莲管好梁悦,便也没再多说别的。她从身上掏出早先就准备好的三十块钱,草纸里包着。拿出来打开草纸,往许青莲面前一送,“妈,这里是三十块钱,我孝敬您的,您数一下。” 许青莲看着她手里的钱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闺女会来给自己送钱,还一下子送这么多。她又怕梁欣一转脸反悔了,忙一把接下来,捏在手里数了一遍。刚刚好的三十块钱,不多不少。这钱一到自己手上,忽就觉得有点少了,她把钱往兜里揣,看着梁欣,“我就知道你不是没良心的,心地好着呢!你赚的不少,肯定不止这些。往后妈要是困难了,你多帮衬帮衬。你大哥和二哥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是知道的。我也不阻止你读书了,你想读就读。你奶奶那里住着不好,就回来住。” 梁欣出了口气,直了直身子把手插/进旧棉衣的口袋里,“您把我养这么大,这是我欠您的,每年都会给您这些钱,也是应该的。再多,就没有了。其他的,之前都说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了,恼人。” 原本热起来的心,被梁欣的一句话又浇凉了。许青莲心底的气不自觉往上顶,又有些气不过起来,她吸了口气,盯着梁欣说:“你也知道我十月怀胎生的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这么大,有多不容易!你怎么就能这么没良心?哦,这一家子,就我是活该的,我该死!是不是?我养你这么大,白养了是不是?你但凡有点心肝的,就不能对我对你两个哥哥这样!” 话听到这里,梁欣就知道许青莲又要喋喋不休吵起来了。车轱辘话来回说,总之都是那么些。闺女对家里的付出永远得不到认可,倒是有一点不到的,就是十恶不赦没良心。梁欣懒得跟她分辨,也知道有些思想根深蒂固是旁人改变不了的,只好耸了下肩站起来说:“妈,我该回去了。” 许青莲被她打断了话,气恼还在脸上。但看梁欣没有一丝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更是气得慌,再要叨叨时,梁欣已经手插棉衣口袋出门大步走了,根本不让她再多说一句话。她却咽不下那口气,跟将出去,指着梁欣的背影吼了一句:“你这个白眼狼!白养了你这么个闺女!” 梁欣回到梁奶奶的草木屋时梁悦还趴在梁奶奶怀里哭,红红的脸蛋上没有了眼泪,但抽抽得一刻也不停下。因为天气寒冷,梁悦两颊还长了不少的冻疮,看起来十分可怜。梁奶奶趴着她的背疏落许青莲,大概是不知道梁悦因为什么被罚跪了。 梁欣并不多看她两眼,自己去拿了白瓷茶缸子倒了白开水,抱在怀里暖手。梁奶奶一边安慰梁悦,一边看向梁欣,“你妈又发什么疯?好好的叫悦儿跪着做什么?” 梁欣转了转手里的白瓷缸子,直剌剌道:“她偷钱了。” “我没偷!”梁悦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突然吼了一声,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完又大哭起来,直要喘不上气,却还犟着说:“你们没有证据,都冤枉我!那钱是我捡到的,不是我偷的!凭什么都赖我偷的!” 梁欣看了她一眼,低头吹了吹白瓷缸子里的热水,“偷没偷你自己知道,别人冤枉不了你。俗话说,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这不是什么好品德。” 梁悦抬手使劲抹了一下眼泪,委屈满满地往梁奶奶怀里钻,哽咽道:“奶奶我没偷,那钱真的是我捡到的。妈妈和姐姐都冤枉我,我真的没偷!” 老人家心软,见梁悦又委屈成那样,自然心疼,说:“偷东西是使不得的,悦儿没偷最好了。” 梁欣喝了两口白开水,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看向梁奶奶说:“奶奶您别护短,这是害她。偷就是偷,没偷没人会赖她。地上一捡就捡到两块钱,这钱还真是好捡。” 梁奶奶一听两块钱,觉得这事儿就不得了了。原本心里估摸着也就是几分钱的事,没想到会这么多。她也疑心起来,扒拉了怀里的梁悦出来,盯着她问:“悦儿你说,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梁悦看梁奶奶也不护她了,面上一气,起身扭头就跑了。梁奶奶追在身后叫了两声她也没理,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梁奶奶回到屋里,坐在板凳上,想了一下才问梁欣:“梁悦真偷了两块钱?偷了谁的?你妈的?” 梁欣把热水往梁奶奶手里送,让她喝点暖身子,“偷了我的,我一直以为是我记错账了,谁知道是被她偷偷拿了去。看现在的样子,她是不会承认的。钱倒是小事,她要是意识不到自己有错,那才是大事呢!” 梁奶奶喝了一口热水,“她怎么知道你钱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家贼难防,谁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梁欣吐了口气,“往后她来这边,奶奶你多盯着她一点。要是再见她乱翻东西,一定要骂她。” 梁奶奶点头应了,心里只觉得梁悦这丫头跟梁欣比起来差远了。真是龙生九子,什么德行的都有啊。 梁悦回家去后没能避免被许青莲罚跪了一夜,跪到后半夜实在扛不住,倒在稻草上睡着了。她也是个犟的,硬是没认了偷钱的事情。家里的钱又没少,许青莲没有实在的证据,到第二天也就不追究了。心里想着,不管是不是偷的,跪了一夜也该长记性了。 而第二天就是除夕,正是辞旧迎新的日子,许青莲更是不拉着脸跟梁悦计较了。但也没心疼梁悦一夜都窝在灶后睡的,拉了她起来就是各种忙活。挨家挨户的,家家这一日要忙的也都一样。熬了面浆糊贴春联,把家里内外全部打扫一番,去蛛网灰尘,用最干净的样子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至于过年要吃的东西,早在除夕之前各家都按着力所能及的置办好了。 梁欣也买了两副对联,剪得花样好看的门楣红批。清早熬了浆糊把红对联贴起来,草屋门上一对,篱笆院门上一对,到底费不了什么功夫。至于收拾,就更是简单了。因为房子就那么大点地儿,几下也就打扫了个干净,余下便是等着年夜饭的时候。 往年过年的时候,梁依萍都会送些馒头花卷肉星儿过来,梁欣暗下里也会从家里抠点吃的送来,这一年梁奶奶这里却不需要人接济。午饭后梁依萍空着手来串门,端了小板凳往屋前一坐,说:“我就知道欣儿有本事,不需要别人家东西了。来跟小姑说说,家里都买了什么好吃的。” 梁欣也搬了个小板凳在她旁边坐下,“能有什么好吃的,买了点鸡蛋,买了两斤猪肉,其他肉也吃不起了。” “哟!”梁依萍抬手打了她一下,“有猪肉吃了还不知足,还想吃什么?看我能不能帮你弄来。” 梁欣笑笑,“本来还想买半斤羊肉的,家里不是腌着酸菜嘛,羊肉烧酸菜,烧得辣辣的,好吃着呢。可惜啊,奶奶不让买。” 梁依萍把手一伸,“好说啊,给钱,我回家给你拎点羊肉过来。家里养的羊宰了,肉多着呢。”本来她也就是来瞧瞧,这里需不需要点东西。大过年的,亲娘再不需要,作为亲闺女她也要送点过来。 “真假的啊?”梁欣说着就去兜里掏钱,皱巴巴的纸票子和硬币全部放她手里,“够不够?” 梁依萍也不数,不过是逗她玩,把钱又塞回她口袋里,“得了吧,你自个儿在账头上记着吧,等发达了再孝敬你小姑。等着啊,我回去给你弄点来。” 梁欣也不推辞了,自然应下。 晚上天色渐暗,梁欣和梁奶奶两个人在家里琢磨着做些什么菜。年夜饭是一年里吃得最好的,不能不讲究一点。往年的年夜饭梁奶奶都是到东边儿一块儿吃的,今年她和梁欣两个,也就不大想过去。本来是凑起来热闹的,但每回都话里夹枪带棒地不是叫人很舒心。许青莲是个怨妇性子,又好强,稍有捧不好,或是哪一句话不对她心意,分分钟就炸了。 她们不过去,但许青莲这种面子还是要的。等天黑得差不多了,叫梁俊过来喊梁奶奶和梁欣一块儿过去吃饭。梁欣正在砧板上切羊肉,头也不回道:“二哥,你们吃吧,我和奶奶单独在这里吃就行了,不用麻烦。” 梁俊嗅了嗅鼻子,钻进屋里来,看到梁欣在切羊肉,就有些不高兴了,说:“你不是怕麻烦我们,是怕我们吃了你的羊肉吧。妈天天骂你没良心的,你怎么就一点觉悟没有?快点的吧,东西拿拿回家去,一起做了一家一起吃。大过年的,哪有一家不在一起的?” “不去!”梁欣把切好的羊肉放进白瓷碗里,用不留余地的语气道:“随你们怎么想,总之不去。” ☆、第32章 ◇◇032◇◇ 梁俊气结,也懒得再“教化”梁欣这个榆木疙瘩。他空出鼻孔中的羊肉腥香,收了口气,矮身出了草木屋。 外面寒气飕飕,风蹭过脸颊像刀子。这清寒的气候里,村庄各处的气氛却异常火热。年三十儿守岁,多是各家各户在外头,聚成一堆,说话互耍。这种年三十儿的景象,与几十年后梁欣所经历的除夕,大是不同的。所谓的年味儿,一年淡若一年,年是什么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之于团圆,也总有几家几户团不了的,被钱绊住了脚腕子。 过完年三十儿,初一一至便有各家孩童挨门挨户要炒花生爆豆子。梁欣原也是干这事儿的年纪,这会儿却半步也不多走出去。因由也实在简单,如今她在北仁村甚至临近的几个村子里都是出名的不孝逆子。像她这样的姑娘,在几个村子里都绝无仅有。这大节量上上别家门,自然是舔着脸儿找别人不待见。倒是那些要东西的孩童不计较这些,谁又跟吃的过不去呢?仍是到梁奶奶家门上要花生豆子。 梁欣来一个给一些,也不小气。等过了凌晨十二点,实在捱不住,就拉着梁奶奶一块儿补了一觉。及至初一,仍是各家串门唠嗑,没有什么大事。梁奶奶有梁欣陪着,也懒得出去,便窝在家里烤火盆。她家穷,又有梁欣这颗煞星,也没人来串门,只有梁依萍上午回来玩了一阵。 到了下午,又有梁悦过来。她是目的明确的,到了这边儿就往梁奶奶身上腻,没骨头一般。腻了一会就说了来意,问梁奶奶,“奶奶,今年的压岁钱是多少啊?” 梁奶奶虽然手头紧,但压岁钱每年都还是会准备的。给不了多,但对梁悦这样的小孩来说,也不少,每人五毛。她笑着掏钱,翻开新做的蓝锦棉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起来的格子手帕,打开来给梁悦拿了五毛。 梁悦接了钱,甜甜地在梁奶奶脸上亲了一下,目光却仍在她还没包起来的手帕上。她忸怩,又黏哒哒问:“奶奶,大哥和二哥的也给我吧,我拿回去给他们。” 梁奶奶想也是,叫梁悦递过去得了,省得再麻烦。正要拿钱,手帕却被梁欣过来一把抓了去。梁奶奶和梁悦同时抬头,看到梁欣把手帕包了包,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梁悦直起腰杆,语气试探,“姐姐,你干什么?” “没什么。”梁欣在炭盆边坐下,“大哥二哥要是要压岁钱,自己过来拿。连年都不来给奶奶拜一个,就想白拿压岁钱,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儿。” 梁欣动了动眼珠子,“我先给大哥二哥带回去,叫他们来给奶奶拜年不就得了?” “不给!”梁欣语气淡淡,“要钱自己来,谁带都不行。” 梁悦突然有些失望,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再者就是委屈。她转脸向梁奶奶,泫然欲泣,“奶奶,姐姐现在怎么这样?昨天冤枉我偷钱,今天又不给大哥二哥压岁钱。奶奶那是你的钱,她不能这样。” 梁奶奶大概也猜到了梁欣是不想把钱给梁悦,这时候自然也就帮着梁欣说话,对梁悦道:“你姐姐没有不给你大哥二哥压岁钱,就算她不给,我也要给的。但你姐姐说的对,这钱啊,得你大哥二哥来拜年,我才能给他们。” 梁悦噘嘴,转头挖了梁欣一眼,起身就走了。这娇腻任性的性子,倒一点不像穷人家养出来的。 梁悦一走,梁奶奶就问梁欣:“你是故意不想把钱给梁悦的吧?” “给她干什么?”梁欣把手帕从口袋里拿出来,塞回梁奶奶手里,“大哥那里先不说,二哥肯定是不会要这钱的。他不要,到时梁悦肯定就自己收下了,还能回来还给您?她心眼越来越足了,什么点子都想。” 梁奶奶把手帕塞回口袋里,“你这样啊,你妹妹会怪你的。亲姐妹关系也不好了,将来不是一个亲人也没有来往的了?” 梁欣忽又想到前世,淡淡说了句:“这样的亲戚,要比不要好吧。” 梁奶奶不认这理儿,还要跟梁欣说道。梁欣敷衍了她几句,把话带过去,也就不提了。过了一阵,梁明和梁俊来拜年。梁明是任事不管的,给钱就接,梁俊却十分瞧不起。在他心里,梁奶奶也不容易,他自诩最是懂事的人,性子要强,所以并不要她的钱。梁奶奶也不生派,不要也就算了。 第26节 过冬过年最是轻松闲意的日子,而过了正月开了春,各家各户又都要忙活起来了。梁奶奶只有家前园子里的一块地,梁欣帮她栽种些东西,其他便没什么可忙活的。寒假时短,再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学。 到了开学的日子,梁欣收拾了衣裳包裹要往学校去。本来梁依萍要来送她,却被庄敬言截了胡。他骑车直接闯到梁奶奶家,蹲在院子里等梁欣。梁欣叫他先走,自己有人送,他硬是不走,说:“反正顺路,我载你不是省了你家里人的事?” 梁奶奶笑笑,“这孩子真热心。” 梁欣也没扭得过庄敬言,到底是坐他的车子一起去学校了。总之也结伴习惯了,没什么可生分的。后来庄敬言也没再神经兮兮地说过喜欢不喜欢这一茬,权当是朋友处了。他们年纪都还小,喜欢不喜欢的自己也不是很懂,瞎闹闹罢了。 新学期开学,梁欣已经全然没有了上学期来学校时的生涩感。她了解这座学校,知道该干什么。要说唯一有些不大对心意的,仍是胡英这个班主任。忒趾高气昂了些,没有她心里一直认为的老师该有的亲和和公正。后来想想,老师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厌恶喜好,自然是做不成圣人的。 梁欣在学校忙活一天,把铺盖抱出去晒了半天,交了学费拿了新书,擦了课桌,一切妥当。到晚上和周晓霞凑到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余下便是休息了。这刚开学第一天,也没有晚自习可上。梁欣窝在宿舍被窝里,拿了新书在手里看。 周晓霞也在被窝待着,玩了一阵没劲,便跑过来钻进梁欣的被窝里。她捋了捋辫子,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王婷怎么没来呢?明天都上课了,难道她明天再来?” 梁欣把书本合起来,搁到枕头边,“不知道,又没有手机打了去问问。” “手机?”周晓霞看向梁欣,“什么东西?” 梁欣觉得这解释不了,索性笑笑敷衍,“没什么,我瞎说的。” “那你还真厉害,都会创造新名词了。”周晓霞往梁欣怀里钻,低着声音,“她别是家里不给钱,不来了吧。” 梁欣愣了愣,突然觉得周晓霞这说法也不无可能。以莲花村那里的情况来说,家里兄弟姐妹多的,女孩子想念书是十分难的。 到了第二天,王婷仍然没有出现。梁欣和周晓霞倒还沉得住气,又等了两天。三天一过,便再也沉不住气了。王婷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说不念就不念了? 周晓霞跑去问班主任胡英,回来跟梁欣说:“是不念了,家里说没钱,不打算给念了。她弟弟还要花钱,没有多余的钱给她。” 梁欣对这种事有怨念,那么好的学习成绩,就因为是女孩子,说不给念就不念了?可是怨念归怨念,她和周晓霞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们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 到了周末,周晓霞想去看看王婷。虽说她不是特别喜欢王婷的性格,但三个人在一起相处过,现在面临大是大非,那点小事情也就想不起来了。梁欣应和她,跟她约好了周六去莲花村王婷家一探究竟。 周六一到,梁欣就先去舒清华家请了一天的假,让舒庆年月尾结工资时直接减掉就好了。舒清华听说她想去莲花村,心血来潮一般,突然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在家没事。” 他是最不爱管闲事的,梁欣只能认为他是在家无聊,想跟着人出去透透气。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带他一个也没关系,索性就带着了。 周晓霞和舒清华都有自行车,梁欣坐周晓霞的车子,一行出发去莲花村。莲花村离镇上有大约十五里的路程,不紧不慢骑车子要四十分钟的样子。途中周晓霞骑得累了,就换梁欣载她。舒清华和庄敬言不一样,他一般看不出别人有什么难处,向来主动帮忙之类更是不会。两个女生换了几遍,他也没有一点表示。 梁欣不觉得有什么,向来也是不喜欢求人的人,倒是周晓霞有微词,小声跟梁欣嘀咕:“他怎么只顾自己啊?怎么说也是男孩子,比我们有力气得多吧?跟来不是分担的吗?” 梁欣看了骑在前头一段距离的舒清华,回头跟周晓霞说:“算啦,指望别人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不行,累一点嘛,那就骑慢点。他跟王婷没交情,估计就是出来透透气。他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的,你指望他照顾我们啊?” 周晓霞想想也是,撇了撇嘴,不出声了。 ☆、33.◇◇033◇◇ 这会儿天气已微微转暖,正是种莲藕的季节。梁欣和周晓霞舒清华到了莲花村,沿路打听找到王婷家,问了才知道她也跟着下地种藕去了。一家七个孩子,养起来确实不容易,不过都糊弄糊弄拉拔到大就是了,还指望怎么样?对女孩子的指望,都是希望对家里贴补到死,对男孩子的指望就是娶媳妇给生孙子。 梁欣三人又去到田地里,问着路找到王婷家的土地。地里到处灌满了水,除了小道儿和田埂上能走人。梁欣和周晓霞舒清华在王婷家田前小道儿上停下自行车,瞧见王婷正在地里插秧苗似地躬身种田藕。光着腿肚子,直立在泥水里。 “王婷。”梁欣和舒清华没出声,周晓霞是个直性子,挥手就喊。 王婷在田地里抬起头,瞧见岸上的三个人,顿时觉得窘迫不已。她们来也就算了,怎么把舒清华也带来了。说起来心里别扭,她是最最不愿意叫舒清华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但人都来了,又不能拒而不见,只好上岸赶紧擦干净腿脚,穿上鞋去梁欣她们面前。 “你们怎么来了啊?”王婷仍旧把头发顺得整齐,拢去耳后,偷偷看了舒清华一眼。 舒清华对梁欣要来做的事没有半分兴趣,自个儿往旁边一蹲,瞭眼望着大片大片的水田。梁欣和周晓霞抓了王婷的手,都问她:“你真不念书啦?” 王婷抿了下唇,到底是不想别人看出自己的可怜,豁达般道:“家里没钱,我弟弟还要读书。我们可以不读,我弟弟不能不读。” 周晓霞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逻辑,张合了两下嘴说:“你弟弟是人,你不是人啊?” “女孩子和男孩子怎么能一样呢?”王婷看她一眼,小声嘀咕:“我也想念,可是没钱,能有什么办法。”她又不想再说下去,怎么说都是表示她不如人来的,便换了更小声问梁欣:“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什么意思啊?看我多可怜?” 梁欣瞬即反应过来,王婷的自尊心又作祟了,忙说:“没有啊,他就是跟来玩玩,你别多想。” 王婷又偷偷看了一眼舒清华的背影,撂开她们的手,“你们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 “你就这么认啦?”周晓霞还有些不死心,一把抓了她的衣袖子。 王婷看向她,“我是自愿的,你们不用觉得我可怜。能为我爸妈减轻负担,为我弟弟攒点媳妇本,说起来不念就不念了吧。反正女孩子念书也没用,还是要嫁人生孩子伺候人家的。就是我成绩好,有点可惜吧。但这么想想,也就不可惜了。” 梁欣看着她不说话,前世她多少都是这种思想。一世也没想明白,后来重生了才幡然醒悟。农村的许多女孩子,多是像王婷这样的,为父母对哥哥弟弟付出,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她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这种思想,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有任何不妥。但王婷这话里可能又有些要面子的成分,不想梁欣和周晓霞觉得她命运悲惨,而是无私精神。 周晓霞却觉得这样太不公平,又不死心地劝了一阵。但劝也是白劝,命运捏在父母手里,王婷根本无力反抗。梁欣想了一阵,跟她说:“要不我们想办法给你凑一学期的学费,你自己再想想办法赚钱,以后靠自己。”要是一直靠别人肯定是不行的,所谓救急不救穷。但王婷还是果断拒绝了,这种下脸面的事她不做,还不如直接不念了拉倒。接受别人的施舍,在学校里被人看低,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梁欣和周晓霞都没辙。那边舒清华呆的乏腻了,突然起来到这边说:“我们回去吧。” 周晓霞有些愣愣,真搞不懂舒清华是来做什么的,还有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她对他颇有成见起来,到底没说什么。反正王婷这边也是她和梁欣瞎操心,再说什么都没用,索性回去就算了。作为朋友,她们能做的都做了。这是王婷自己的人生,还是她自己负责去吧。 回去的路上舒清华还是自己一个人骑车,和来时一样。周晓霞远远看着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以后怎么过日子啊?算了,人家有钱。哪怕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饿不死的。” 梁欣笑笑,“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对!白操心,对王婷也是!”周晓霞觉得自己的一腔好心白费了,自然不是很高兴。 骑车到了镇上,周晓霞独自回家,梁欣到舒家收拾了一阵,等到太阳偏西才回。舒清华这回倒是有了点人情味,把自行车借给她,淡淡说:“你明天骑着过来吧。” 梁欣有些没想到,愣了一下,也没假客气推辞。像舒清华这样的,假客气也就是真不需要了。她直接接下车子,谢了他两句,骑着车子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想王婷的事情,满心满肺觉得可惜。但可惜也没办法,她不是观音菩萨救世主。自己已经活得这么遭人嫌弃且艰难了,对别人自然帮不上什么大忙。然后,索性就不去想了。 到了家里,发现梁悦趴在小桌上一边做作业一边陪梁奶奶说话。看到梁欣回来,她抬头说:“姐姐,我妈找你有事,叫你回去一下。” 许青莲是不愿意过来的,梁欣知道,所以叫梁悦过来传话。也不知是什么事,梁欣随口问了句:“说是有什么事没?” 梁悦摇头,有点不想再和梁欣说话的意思。自从年上梁欣说她偷钱,又把梁奶奶的压岁钱短了下来,她就在心里记恨了梁欣。梁欣倒也无所谓,直接出去往东边儿去了。 许青莲正在家里烧晚饭,看见梁欣过来,招呼了一声,“你来啦,你妹妹呢?” “她在奶奶那里做作业呢,妈你找我有什么事?”梁欣往灶房里站站。 许青莲起身搅稀饭,说:“你先坐吧,你妹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叫她传个话她就能蹿了不回来。” 梁欣往桌边小板凳上坐了,等着许青莲把饭烧好,过来她这边。在她对面坐下,许青莲擦干了手,有些吞吐。梁欣看着她这样,觉得大概是没什么好事了。 许青莲也没多吞吐,就说了事情。倒也简单,要钱的。 梁欣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倒也不是很意外。但这事儿是没门的,她年上给许青莲钱的时候就说过了,每年都会给那么多,再多没有的。 梁欣知道强硬拒绝会再一次激怒许青莲,少不得又要跟她撒泼骂街。她笑了笑,对许青莲说:“妈你当我是神仙呢,身上有那么多钱?我年上就给了你三十,又给奶奶做了新棉袄,置办了年货过年。之前开学,又交了学费伙食费,哪里还有钱啊?” 许青莲不信,抓了她的手,“你别哄我了,你看你花了这么多钱,还是有钱,没钱能这么花吗?你年上给我的三十,给你大哥二哥和梁悦交了学费已经不剩什么了,你再帮衬帮衬妈,好吧?” “妈,我真没有。”梁欣推开她的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您就是扒了我的皮,没有就是没有。” 许青莲也站起来,“欣儿,我都不跟你绕弯弯了。梁悦承认了之前是拿了你的钱,没敢拿多,就拿了两块钱。你那里藏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小钱啊。你说你没钱,怎么可能呢?” 梁欣无语,但也不想跟许青莲正面冲突,还是坚持没钱,“你算算我花了多少钱呢?接受了小姑那么多好,难道不回报人家吗?” “你给你小姑钱了?”许青莲听了这话眼睛一瞪。 梁欣知道她又要发作了,忙往灶房外去,“妈,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我叫梁悦回来吃饭。” “你怎么能给你小姑钱?她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什么人?你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衬家里,倒要去倒贴别人,你个没良心的……” 梁欣逃也似地跑出院子,把开始咆哮的许青莲甩在后头,大呼了口气。简直一家子的吸血鬼,怎么就这么倒霉轮到这样的一家子…… 但是……现在好像这样的人家才算正常似的…… 梁欣回去也没给梁悦什么好脸色,冷冷说了句“你回去吧,妈等你吃饭呢。”就开始忙自己的。 梁悦也不爱跟她讲话,收拾了书本鼓着气走了。走出草木屋又回来,气哼哼说了句:“这是奶奶家,你没资格撵我。” “那你待这儿,看回去挨不挨打。”梁欣并不看她。 梁悦气鼓着脸,只好转身走了。 梁奶奶问梁欣许青莲找她什么事,梁欣把事情一说,梁奶奶倒是理解她,但也没说什么。她和梁欣日子才将将好过,已经不想再拿父母恩的话来说教她。在她心里,作为家庭一份子,理该为家庭出力,把家打理好才是。但放在自己和梁欣身上,她可没那么大的肚量。 许青莲不会找来梁奶奶这边,也算是好事一桩。梁欣不管她,更不往心里去,日子便过得轻松自在些。 自在不过一周,梁欣除了学习和到舒家做家务也不管别的事,也没再想王婷的事情。但过了一周后,在又一个新的一周的周一,王婷突然又出现在了教室。仍旧坐在前排,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桌子上摆着成摞的书。 ☆、34.◇◇034◇◇ 回来了,王婷也没有跟梁欣和周晓霞打声招呼,到底说也是没这义务。倒是周晓霞招呼了梁欣,把她拉到教室外头,问她:“怎么回事啊?” 王婷把被冷风吹到了脸上的头发拢到耳后,看了看梁欣,然后看着周晓霞说:“是胡老师,她去我们家找我爸妈了。说我成绩很好,就这么不念可惜了。” “你爸妈就准了?又有钱了?”周晓霞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拿眼看向梁欣。 梁欣不出声,半晌听王婷小声说:“胡老师帮我找了人给赞助,资助我上学。” 对这事儿梁欣和周晓霞是有点咋舌了,那个一直嘴里念叨着乡下人城里人蹬着小皮鞋的胡英,居然是这么有责任心和爱心的老师?梁欣和周晓霞对视,又看向王婷,“找的谁啊?” 王婷对于被人帮助这事儿有点不愿启齿的意思,但也没十分强烈。她目光往教室里飘了飘,还是小声,“跟你们说了,你们别出去说。是舒清华的爸爸舒叔叔,胡老师找的他。胡老师说他家有钱,一年也不差这四五十块钱。” 梁欣眨巴眨巴了眼睛,“那胡英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老师了,这么帮班里的同学。本来看她刻薄,以为她不会管这些事呢。” 王婷低了低头,“胡老师还是有热心的时候的,也不知道舒……他有没有在中间说什么,他那天不是也跟你们去找我了么?” “哦,你想多了。”周晓霞和梁欣都知道王婷没说出来的名字是舒清华,周晓霞毫不犹豫接话,“他才不是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那天他就是出去遛弯的。说起来就气死了,不说了不说了。” 梁欣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事儿应该全是胡老师的功劳,舒清华跟他爸爸基本不说话。” 王婷看了看两人,嘴角挂了些尴尬,拢着头发应了声,“哦。” 总归王婷能来上学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平时除了上课和去舒家的时间,剩下的梁欣还是和周晓霞、王婷一起。王婷还是闷葫芦,带着自卑且自尊的心理和人相处。唯有不同的,就是王婷会不时从梁欣那里打听舒家的事情。说来也实属正常,舒庆年资助她上学,她总不能不讲任何恩情不问人家的事情。她手里没什么多余的钱,要是有也早买点东西去舒家探望了。 梁欣和周晓霞都看出她有这意思,便两个人凑了一点钱,买了一些水果给她让她去舒家。在去之前,梁欣先和舒庆年约好时间,在他在的一个周末,让王婷过来。周晓霞爱凑热闹,但想到舒清华那张死人脸又有些不舒服。但想到能和王婷、梁欣在一起,还是早早吃了午饭赶了过来。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梁欣从舒家跑去街头等王婷和周晓霞。三人聚了头,便一起往舒家去。到了舒家,周晓霞倒是很兴奋,各处都瞧瞧,笑着跟舒庆年说:“叔叔你家真是有钱。” 舒庆年笑意满面,“喜欢以后就常来玩,沙发上坐。” “我不坐,我再看看。”周晓霞一点也客气不来。 后面王婷提拉着水果到舒庆年面前,稳稳当当的一脸礼貌笑意,“叔叔,这是我给您带的一点水果,一直没能来感谢您。” 作为资助人,舒庆年自然是认识王婷的。来之前梁欣又有介绍,他也就很轻松地知道扎着辫子的是周晓霞。看王婷这么有心,他也高兴,接下水果往茶几上放,“下次来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坐下玩吧。这些水果你们自己洗了吃,我在怕你们不自在,待会我去厂里,让梁欣招呼你们玩。” “舒清华呢?”王婷犹犹豫豫地问了这话,站在沙发前也没坐下。梁欣跟着周晓霞去了,陪她在舒家到处看看,放她一个人乱逛总归不好。 舒庆年往楼上指了指,“他在楼上,估计看书呢。” “哦。”王婷应了声就有些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舒庆年也没那兴致陪着一帮初中生乱耍,又和梁欣招呼了两句,自己便去厂里了。 舒庆年一走,周晓霞就过来往沙发上一靠,大爷一般,说:“梁欣,洗个水果吃嘛。” 第27节 “懒鬼。”梁欣白了她一眼,摸了几个水果去厨房。 王婷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下,状似无意地往四周看了看,最后看向周晓霞,“主人不在,就我们在这里,好吗?” “有什么?”周晓霞动了动身子,“舒叔叔那么信任梁欣,你没看见啊?有她在就好了啊。” “我的意思是……”王婷挪了挪屁股,“要不要把舒清华叫下来,毕竟这是他家。” “可别。”周晓霞噌地直起身子,“他下来一声不吭的,我们说话都不自在。” 王婷还要再说话,梁欣洗好水果切在盘子里端了出来。她往茶几上一放,周晓霞就打趣她,“行啊梁欣,这么讲究体贴,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像我们这种土包子,就该直接抱了啃的。你搞成这样,都不好意思吃了。” “拉倒吧。”梁欣上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挤在她旁边坐下来。自己先上手拿了一块水果吃,周晓霞也就不客气了。王婷还是稳稳当当的,慢吃着水果,慢和两人说话,不时又往楼梯上瞧一眼。 说话说了一阵,梁欣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把剩下的一小半水果送她手里,“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你给舒清华送上去吧。舒叔叔在家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楼上不下来的。” “好的。”王婷也没多话,接了盘子就起身往楼上去了。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周晓霞直砸吧嘴,又靠上沙发靠背上,“她还真是一个劲儿惦记那个舒清华。” “什么惦记不惦记的。”梁欣也靠到沙发上,“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要心存感激啊。难道都跟你似的,到人家也不客气,跟谁都自来熟啊?” 周晓霞转头看向梁欣,“你在说我没礼貌吗?” 梁欣笑,“你倒还能听出话音儿?” 周晓霞佯作生气,一把掐上梁欣的腰窝。两人闹了没一会,就见王婷从楼上下来了。虽然没把舒清华叫下来,手里的盘子却是留下去了。周晓霞伸着脖子看她,小声问:“他在上面干什么呢?” “看书呢。”王婷过来坐下,“他做事好像都很认真,我说话也没听见。我把水果留给他,就下来了。” 周晓霞笑了一下,“他不是认真,他就是不想理人。” “周晓霞你干嘛老说他啊?他得罪你了吗?”王婷突然有点严肃地看着周晓霞,倒把她看愣了。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梁欣忙笑着搅气氛,说:“就是,来人家玩耍吃人家水果还要挤兑人家,他得罪你啦?” “我挤兑你啦?挤兑你啦?你护着他干什么?”周晓霞转过身去和梁欣闹,放过了王婷的话茬。 三人在舒家玩到傍晚,梁欣给舒清华烧好了饭,叫他下来吃饭,跟他打声招呼要走人。舒清华还是让她骑家里的自行车回去,其他的便一句话也没有。周晓霞顺话接了一句,“王婷也没骑车,你家还有不?借用一下吧,来了还你。” “没有。”舒清华坐在餐桌边干脆地回,头也没抬一下。 周晓霞耸肩,看向王婷,“你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恩,我没事的。”王婷应了声,硬是礼貌地和舒清华打了声招呼才走,虽然知道他并不会回自己。 王婷自此对舒家有了些特殊的感情,一方面受人恩惠,觉得自己和舒家有了解不开的关系,一方面她欣赏舒清华。在她眼里,舒清华是骄傲得不得了的人,他生得好成绩优秀满身金贵气,让她觉得光彩夺目,即便他连一句话也懒得与自己说。也正是这样,更显得他和别的人不一样。 而自从梁欣第一回带她去过舒家,往后隔三差五她总会去一下,去探望舒庆年,以表示自己对他的感激。梁欣也乐得带她,觉得有个人陪自己一起,还热闹一点。天天和舒清华那话蹦不出几句的,实在闷得很。之后在舒庆年开口说了她可以在舒家吃饭以后,她去的就更勤快了些。本来她是不愿受人恩惠的人,现在却是一旦接受了,就自然而然受得更多了。她跟梁欣说,她在心底里记着,这些恩情要用一辈子来还。 梁欣点头,“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舒叔叔确实是个好人。还有胡英老师,你也不能忘了她。” “嗯。”王婷使劲点头,表示自己的心意。 一直到学期末,王婷对舒家来说便成了常客。梁欣是打工的保姆角色,而她是更接近客人的角色多一些。舒庆年资助她,在关系上就好比女儿,比梁欣是更近一点的。舒清华也不再像起初那样不接她的任何话,倒是能正常与她说话了,这让她变得更为开朗自信了起来。舒庆年对她没有太多的关心,基本的客气和对小孩的和蔼态度,他平常回来还是和梁欣说话多,因为两个人总能说到一块去,十分投机。梁欣把舒清华当孩子看,对舒庆年却有同龄人般的契合,也喜爱和他聊天。 快到学期末的时候先有高考,然后有中考。梁俊是这一届的,自然也就到了命运的分水岭上。初三的学生在中考前有一天假期,可以在家休息,放松放松身心。刚好也是周末,大家都放假在家。 对于梁俊要考试的事情,梁欣不大放在心上,还是照常地去舒家做家务,到点回家。有了舒清华给她自行车用,来回也方便了许多。 周日晚上回来,梁俊已经收拾东西去学校了。倒是梁悦吃了饭过来,跟梁欣说:“奶奶都去家里给二哥打气了,姐姐你怎么不回去?” “我忙着呢,没有时间。”梁欣随便敷衍她两句,自从年上姐妹间有了过结,如今也不是真的那么好了。她总是看梁悦就有些不大顺眼,也不太想和她多接触。偏梁悦粘着她,说:“二哥说姐姐你没良心。” 梁欣定定看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梁悦回看着她,突然又转了话题,“那是二哥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对了,姐姐我没有铅笔了,你能给我一支吗?”没等梁欣说话,她已经自己去拿了梁欣的文具袋子,在里面找了一会,拿出一支寸把来长的铅笔头。 梁欣看她也没拿什么好东西,便没出声,自己忙自己的,叫她把文具袋整理好放回书包里。梁悦拿了铅笔揣进兜里,不再在这边赖着,颠着颠着回家去了。 中考考场设在县城里,次日初一初二的学生正常上学。梁欣仍旧早起,骑着自行车摸黑去学校。和之前每周一样,在出村的路口上会遇上等着她的庄敬言,两人一起骑车往学校去,一路说些闲话。梁欣觉得庄敬言这个小男生要比舒清华有意思得多,至少在一起让她觉得开心。 到了学校,在车库停好车,两人便跑去教室。梁欣初一,庄敬言初二,各回各年级区,各回各教室。 梁欣到教室的时候舒清华还没来,这是他的一贯作风,迟到早退什么的别人早都习惯了。胡英纵容他,别的哪还有什么人管他呢。梁欣拿出书本出来早读,放开了嗓子,字字句句都读得认真。早读下课,跑去上个厕所,回来拿出课本准备上课。这时候舒清华已经到了,一样地掏出了课本摆在桌面上。 “今天很准时啊。”梁欣随便找话说,听着上课铃声把文具袋打开,在里面找笔出来。找着找着看到一支新笔,蓝色的笔身,一点都没用过,这显然不是她的。她拿出笔给舒清华看,问他:“这是你的吗?” 舒清华瞧了一眼,“不是。” 他说不是就一定不是了,梁欣把笔又放回去,打算下课了找周晓霞和王婷问问。结果课间问了两人,也都不是她们的。 梁欣坐在座位上,拿着那支笔仔仔细细地看,试图想起些什么。这笔肯定不是她的,又不是舒清华、周晓霞和王婷的,那会是谁的呢? 想着想着,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便漫上了梁欣的心头…… ☆、35.◇◇035◇◇ 这种隐隐的预感持续了两天,在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得到了应证。考完试的梁俊满面阴沉地出现在梁欣的教室外面,咬牙搓齿地把她叫到操场上。梁欣心想他必是考砸了,心里拉着道防备线,在梁俊二话不说伸手就往她脸上抽的时候,往后退了两步。却还是不太及时,脸颊被梁俊的指尖扫了过去,现出红色。 梁俊祖宗十八代地骂她,又要伸手去打,梁欣转身就跑,还不忘回一句:“我祖宗不是你祖宗吗?” 梁俊跟在梁欣后面追,一心想把她给打死了。这样的妹妹不要也罢,原本就已经和家里划开界限了,索性现在直接打死了干净。在快要追上的时候,旁边闪过一道身影,一个人直接熊抱把他扑倒在地,两人在操场上打作一团。 梁欣停下回身才发现是庄敬言把梁俊扑住了,她又跑回来,看庄敬言把梁俊骑在身下心里放心,喘气看着梁俊说:“我不知道你抽的什么风,你再这样,我告诉老师去,让他们把你撵出去。” 梁俊气哼哼地盯着梁欣,又沉声咒了句:“梁欣你不得好死!”咒完许也是冷静了,把庄敬言掀下去,黑着脸往学校外头去了。此番波折,他是再也没法比梁明好的了。他打心底里恨梁欣,半句解释也不会听的。 梁欣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也是气得压根发痒。周末回到家,从梁奶奶嘴里一问,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梁俊在考试的前一天把所有东西准备好,查看了好几遍,放下心才收起来的。结果第二天到了考场上,打开文具袋,里面却没有了圆珠笔。家里经济条件拮据,哪有给他再买一支备用的闲钱,因而他只有一支。 笔没了,自然慌了手脚。眼看着就要考试,他没办法只好问别的同学借,结果一圈下来也没借到。最后已经开考发下试卷,他鼓着勇气百般央求了监考老师,才得了一支笔。而这时候,他已经稳不下心神来考试了。他好胜心强,第一场考砸,便影响接下来每一场考试,结果场场发挥欠佳。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他已经知道这次自己是没希望了。 梁欣气得胸膛翻鼓,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东边。她叫出梁悦,不由分说地一巴掌呼在她脸上,瞪眼字字铿锵,“以后再碰我东西,我剁了你的手!”说罢不等她反应,径直又回去了梁奶奶家。 梁悦被打得怔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捂着通红的脸,眼泪汪汪地进家门,跑到梁俊面前哭诉,“二哥,姐姐打我。” 梁俊一听这话哪有不炸的,起身就要再去找梁欣算账。梁欣唯恐事不够大,在梁俊身后跟着,要他为自己撑腰。说起来让外人笑话,一家子兄弟姐妹,竟然闹到这个样子。 梁欣在家里帮着梁奶奶烧饭,但看梁俊气哼哼地带着梁欣过来,自己倒也没怕。她也黑着一张脸,头都不抬,直接呲哒梁俊,“怎么?要过来替你的好妹妹出头,打死我是吗?” “不该打死你吗?”梁俊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忤逆不孝,脸皮死厚,心肠狠毒,坏事做尽的妹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想来只能是被梁依萍带的。既然她已经这样了,那就没有兄妹情分好顾了。 “亏你也是读书人,还长脑子。”梁欣仍是呲哒他,“你放假在家那天我根本不在家,我去镇上打工了你不知道?我有时间去拿你的笔?是你小妹妹告诉你是我拿的罢?你应该问问她到底是谁拿的!” “就是你拿的,我星期天晚上问你要支铅笔用用,就看见一支新的圆珠笔在你笔袋里。就是你!谁知道你在哪里,有没有摸进我们家过!”梁悦这会儿说话倒不忸怩了,干脆利落。 梁俊是信梁悦的,要不然也不会听了梁悦的只言片语就直接冲去学校打梁欣。这会儿他也是帮和,“不是你还有谁?整个家里就你最毒,没良心!孬种!” “梁俊你要死了!”梁奶奶听他骂这话颇不乐意,“她的种不是你的种?你骂她不是骂你自己?” “我跟她才不是一个种!”梁俊大声强调,“我今天就是来打死她的,为家门除害。” 听他这么说,梁奶奶噌地从小板凳上起来,手里拿着烧火棍,站到梁俊面前,“你要打死谁?你先打死我!” 梁俊气结,半天使劲跺了下脚,“奶奶,你干嘛老护着她!” “因为欣儿对我好!”梁奶奶努力把腰挺起来,昂起头,“你们兄妹要这样,以后也别往我这边来了。” 有梁奶奶在前面挡着,梁俊怎么也是下不去手的。他若不小心推了梁奶奶,碰了骨头闪了腰的,自己也就成了不孝之人。他攒了攒气,到底没再对梁欣怎样,转身拉着梁悦就走了。 梁悦还气不过,尖声说:“二哥,你不帮我报仇啦?!” “还能打奶奶不成?”梁俊松开她,“算了吧,咱们兄妹好就是了,别管她们了。” “那你考试的事情也不管了?”梁悦仰头看他。 “算了,总之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梁俊叹气,“等成绩出来再说吧,说服说服妈妈,让他给我留级再读一年。” 梁悦不大乐意,应了声:“好吧。” 中考成绩出来以后,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之喜,梁俊理所当然地没考好,也不能上县里高中。他央求许青莲让自己留级一年,再考一次。许青莲考虑了一天就回绝了他,对他说:“俊儿啊,考不上就不读了吧,家里实在没钱。你大哥成绩好,开学就高二了,需要的钱也多,咱们齐心协力供你大哥吧。” 梁俊不乐意,心里懊糟,却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再求了许青莲几次无果后,也就认了。 他在家里的田地头坐着,拿草帽扇风,满眼的伤愁之色。原本他的人生不该这样的,现在却也要葬送给这片黄土地。心里有多少恨,说得出来,却没处使力发泄。有时候想撕了梁欣,可撕了也没用,只能这么恨着。 梁悦从田里到田头上坐下,树大有树荫有风,她喝了口水,跟梁俊说话:“二哥,你别难过了,我一定替你好好读书,将来对你好。” 这话说到了梁俊的心窝里,他抬手抚了抚梁悦的头,吸了口气说:“好,二哥供你,你好好读,以后二哥就靠你出息了。” “嗯!”梁悦使劲点头,“把姐姐比下去!” 梁俊手在她头上轻抚,感受亲人间才有的温暖,眼睛眯眯地看着地里许青莲的身影。心里想,虽然她偏心,但她也不容易,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走运遭了小人算计吧,恨不得许青莲。 穷地方的小孩辍学是寻常事,然梁奶奶还是替梁俊可惜了几回。这孩子成绩不差,要念也是个有出息的,可谁知会坏在一支笔上。她叹了几回气,问梁欣,“欣儿,那笔真不是你拿的啊?” “奶奶你也不相信我?”梁欣一边剔油灯一边说:“那是梁悦拿的,也是她放在我笔袋里的。但其实放不放无所谓,只要她指认是我,梁俊就会信。他都没要求看我笔袋,就认准了是我害他的。” “她二哥对她不差,她害梁俊做什么呀?”梁奶奶十分想不通这事儿。 梁欣剔好了灯芯,到桌边坐下,“几种可能,一是想让我倒霉,她看我不顺眼。这可能还是其次的,第二就是她也想读书。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少一个人花钱,她就多一份机会。假如梁俊考上了高中,继续读下去,她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子,读完小学肯定要被妈妈拉下来干活的。梁俊又没什么是非分辨力,她哄一哄梁俊,以梁俊那脑子热好胜的性格,肯定会供她的。” 梁奶奶以前不会觉得梁悦有这么多心眼,现在却在心底默默认可这种可能。 也诚如梁欣所说,梁俊退了学之后就开始去砖厂打工,赚了钱一部分给许青莲,自己留一小部分,为梁悦做打算。这也是梁悦有意无意暗示过的,让他自己留一点,不能全部给了许青莲,急用的时候却没有了。虽然说梁俊不读了,但许青莲会不会让梁悦读下去也是未知数,自然要早做打算。他现在在家里跟梁悦最亲,所以要多为她想想。 然梁悦是如何利用梁俊,如何在上学的时候虚荣铺张,这又是后来的事情了。 +++ 梁欣一个暑假都在舒家做保姆工作,借着舒清华温习功课。初一一年结束,她不再是刚回到校园时什么都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的成绩算是赶了上来,挤进了班级前十,但还需要努力,再两年后的高中不是那么好考的。看到梁俊失意,她多少也有些警觉和压力。 暑假里,王婷也还会隔三差五来舒家,好像是怕远了和舒家的关系。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往来,王婷确实也变了,不再像之前那么瞧着畏畏缩缩。在学校里她和周晓霞梁欣自然地分享食物,愉快地聊天聊地,和开始大不一样。她开朗起来,身上隐隐开始有些外露的骄傲,颇有些讨人不喜。 周晓霞也感觉了出来,开学见她换了崭新的枕头被褥,衣服也是新的,满脸闪着珍珠般的光泽,自己也觉得眼前一亮。她心里竟有些发酸,拉了梁欣说:“这有钱人家就是养人哈。” “你羡慕嫉妒恨啊?”梁欣笑她。 “才不。”周晓霞转了一圈,收拾了东西,拉梁欣往教室去。 到教室擦桌子擦板凳,摆好书本。眼见着天色暗下来,梁欣要去找周晓霞吃饭,一抬头去发现庄敬言杵在自己眼前。她吓了一跳,半天反应过来,“你在这里干嘛?” “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庄敬言笑。 梁欣愣了愣,“你留级了?” “嗯哼。” 留级的事不稀奇,但庄敬言留级的事被一些人七传八传的总是与梁欣有关。事实也证明,这庄敬言平时总爱和梁欣、周晓霞和王婷凑一起,整个四人组。当然一段时间后没瞧出有什么不正常,大伙儿也就不说了。同学之间处得远近的事,谁还瞎掺和不成? 周晓霞与庄敬言十分处得来,一言不合玩闹着大打出手的也有,当然多是庄敬言任周晓霞打。而王婷却没那么自在,她多是吝啬与庄敬言多讲一句话。她眼里言辞里都带着些排斥和瞧不起,终在一周后的体育课上跟梁欣说:“以后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我跟清华回家吃。” 在她走开后,庄敬言冷笑,“装什么装!” “就是!真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公主呢!那是她家吗?”周晓霞附和。 第28节 梁欣拔身边的草,“那不一起不是随了你们的愿了?” “以前我真不讨厌她。”周晓霞站起来,“谁知道她越来越有……那什么……优越感?是吧?整个一目下无尘眼高于顶,当自己是林妹妹呢。” 梁欣笑了一下,仰头看周晓霞,“你读书还真不少,她怎么样随她呗,不碍着我们就是了。能处就处,不能处也不强求。” “谁强求她啊,她是有钱人,咱们高攀不起!”周晓霞话里话外还是酸。 梁欣笑着拿拔下来的草扔她,“别说了,待会让人听见再闹起来。” 周晓霞扁扁嘴,也懒得说她了,自和梁欣庄敬言瞎侃起别的来。 对于王婷的改变,梁欣是最深有体会的。因为暑假在舒家,多有时间在一起,她的每一点转变都在她眼里看着。她确实有了优越感,原本是假清高,现在却是真优越。她现在满眼里只有舒清华配得起她,不惜得和她们在一起玩,那就分开互不相干好了。 傍晚放学,梁欣仍旧和舒清华一起回去,她要给他做饭吃。王婷果然也不再和周晓霞、庄敬言去食堂,而是跟他们一起。她和舒清华都话少,看起来很是和谐。 梁欣也是习惯了,只走路并不多话。她走在旁边,心里想着一道数学大题,忽听得舒清华出了声说:“你别和周晓霞、庄敬言一起不行么?” 梁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又听王婷说:“是啊梁欣,你干嘛非要和她们玩啊?舒叔叔那么大方,是不会介意家里多你一个人的,你也跟我和清华一起嘛。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道不比跟他们在一起好?跟他们一起,你不觉得没意思吗?说的话都没什么营养。” 梁欣这会儿就知道是在说自己了,她抿了下唇道:“不用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做保姆的,不想太多占人家的便宜。舒叔叔资助你,让你住他家也没什么。我嘛,就算了。还有晓霞和庄敬言是我的朋友,虽然他们不是有钱人,成绩也都一般般,但跟他们在一起很有意思,你别这么说他们。” 王婷也抿了抿唇,“好吧。” 舒清华转头看了梁欣一眼,便是没话了。 回去舒家吃了晚饭,舒清华随心情,不来学校上晚自习。王婷却是不能,和梁欣一道回学校。走在路上,她也是没话找话一般,对梁欣说:“清华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这个别人也包括她自己。 “哦。”梁欣道:“听舒叔叔说,我有点像他妈妈,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听到这话,王婷噗一笑,“我说呢……” ☆、36.◇◇036◇◇ 舒清华和庄敬言打架了。 这是梁欣在发现两人脸上有淤青,并前后逼问之后才知道的。她也懒得去揣测这俩孩子胡闹般的心思,送了庄敬言俩字——幼稚! “就是!”庄敬言却使劲附和,抬手轻按着自己脸上的淤青,一边说:“好好的来找我打架,不是幼稚是什么?我看他不止幼稚,还吃饱了撑的!” 梁欣白他一眼,不多问下去。 而在舒清华面前,她就小心翼翼多了,只坐在座位上,微微朝他倾身,质问了句:“你这是干嘛呀?”这孩子敏感,言辞上总要有些把握。 舒清华并不抬头,简单撂一句:“三次了。” “什么三次?”梁欣思索了一下没能明白这话意指的什么。 舒清华偏头看向她,脸上浮着些恼怒,“我跟你说了三次了,让你离他远一点。” 梁欣结舌,酝酿了片刻,才缓慢出声,“我想你可能……就是我只是你家的保姆,然后……我有交自己的朋友的权利,你……明白么?” 舒清华显然很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说辞,但也不做纠缠。微恼也浮了去,他把脸转回去,冰冰冷冷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梁欣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了,但后来从他的行为里看出了意思。他放学不再等着自己一起回去,而是拎了书包直接走掉,像最初没有任何一个朋友那样。王婷会在他后面跟上去,也并不会来叫上梁欣。大致她也瞧出来了,舒清华这是在与梁欣划清界限。 梁欣耸肩,有些无可奈何。对于舒清华,梁欣是有感情的,但这感情里绝对没有不该掺杂的东西。再多一点的,她把他视为儿子般一类人的存在。两个人相处了那么久,一起做题一起回一起吃饭家,她对他的照顾是用心的,对于他对自己学习上的帮助也是十分感激的。但所有的这些,都不能够成为束缚她完全以这个小孩为中心,而没有自己的生活。 但事情从第二天就出现了质的变化,舒清华把座位搬去了头排自己一个人坐,他又回复到了没认识梁欣之前的样子。而这种行为也表明,他是打算彻底和梁欣划清所有界限了。 梁欣有些怏怏,为这小孩的极端,也为接下来自己保姆的工作是不是能够顺利做下去。没有了保姆这份工作,她就没有了收入。手里的存款再是不少的,也总要有花完的一天。她托腮想着,大概又要过回周末卖水果的日子了。她也想过要不要去和舒清华言和,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因为她知道,在舒清华那里的讲和,只能是她妥协放弃周晓霞和庄敬言这两个朋友,和他与王婷在一起。这件事情,是违背她本意的,她不愿意。于是,她、周晓霞、庄敬言和舒清华、王婷成了两个阵营。 舒清华倒没有把梁欣赶出自己家,只是把彻底她当做空气。梁欣觉得有这份工作在就是好的,其余的便也在心里掖下了。舒清华没有给她脸色看,只是把她当成一般人,想起之前的交情来有些伤感,但至少不是坏事。她一如之前一样,做各式各样的饭菜,把舒家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是识趣地不再和舒清华说话,她自己倒也自在。 王婷也最是识时务的,看舒清华和梁欣远了关系,自己也自然拉开了自己和梁欣的距离。这原本也是迟早的事,不过借由舒清华这件事,加快了进程而已。梁欣也适应得很,并不与她多做交流。只是时日一长,王婷竟然自然地就把梁欣当成了保姆看待。那种态度上的转变,以及与舒清华和舒庆年对自己态度上的对比,是极为明显的。 梁欣难免不快,吃早饭的时候对周晓霞和庄敬言吐槽,“什么玩意儿,真当那是她自己家了。” 周晓霞幸灾乐祸,“之前咱们说她的时候,您不是还让我们别说嘛。哟,这会儿您忍不了啦?” “那是她没犯着我,我懒得费心思在她身上。”梁欣看向周晓霞,“这会儿是真没法儿忍,舒叔叔对我那样客气,舒清华也只是把我当成普通人一样。只有她,明显带着主子身份跟我说话,让我干这个干那个,好像我该她的。” “你是拿了舒家的钱,该舒家的。舒清华不帮你,王婷的行为就是他默许的好吧?要不然她能越来越把自己当主人?真正的主人不给这脸皮,那不是自己找难看吗?”庄敬言接话,“要不然,你不做不就成了。” 梁欣吃饱了放下筷子,“不做我哪来的钱吃饭上学?” “我给你。”庄敬言抬头看向她,十分认真。 梁欣定定看了他半晌,他又把头扭回去,有些讪讪,“好像……我是……也没那么多钱哈。” “就是啊,我们没个舒庆年那样的爹。”周晓霞也放下筷子,有些怏怏起来。 梁欣看两人没了士气,自己清清嗓子,说:“得了,还为我操心呢?我没事的,横竖饿不死,也不会上不起学。我先干着,实在不行我就辞掉,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你老本行是什么?”庄敬言和周晓霞齐声问。 梁欣打哈哈,“到时候你们不就知道了。” +++ 上课的时候总觉得度秒如年,然而校园生活又是真的过得极快。第一学期稀里糊涂地临了尾,又到了年。年与年一样,长的只是年纪和阅历。梁欣把舒家的工作坚持到了年尾,在最后一餐时直接和王婷撕破了脸,成了敌人。 王婷挑剔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顿饭她在舒清华和舒庆年面前嘀咕她做的饭难吃,已经吃得十分腻味了,想吐。兴许就是庄敬言说的那样,舒庆年的长时间缺席和舒清华的任事不管导致了王婷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舒家的主人,架子也就越摆越大起来。 梁欣平时也没少无视她,冷脸相对,然而并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指派自己做事名不正言不顺。那顿饭她抱怨得极为自然,像一个挑剔的当家小姐。在她心里,舒庆年和舒清华都是她的拥护者。梁欣也是发挥了一贯作风,端起她的碗就扣进了垃圾桶里,冷冷说了句:“难吃就别吃了。” 王婷双眉倒竖,半天摆出委屈的样子,“梁欣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梁欣坐下扒饭,“我平时不就这样嘛,我们有好的时候?你自己搞清楚,你不是这家的主人,请摆正自己的位置,这话我说了不下一百遍了。像你这种,顶多就是狗仗人势。” 王婷气结,向舒庆年求救,“舒叔叔你看她。” 舒庆年嘴角挂着笑意,自然只是当这是两个孩子间的胡闹。他对王婷没什么感情,只是资助人。因为觉得舒清华多个朋友对于他的性格改变有好处,所以不反对她住自己家。对梁欣却不同,他与梁欣十分投缘,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说起来微妙得他自己都觉得有趣。 他了解梁欣的性子,不会无故让人下不来台,这会儿只能是嘴角挂笑与她换了个眼神,然后看向王婷说:“我一直没把梁欣当外人,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白拿我的钱,白住家里。在我和清华眼里,她不是保姆。你年纪小,但有些道理得懂。梁欣比你对这个家贡献大,值得我去尊重。你白享受了那么多好处,应该感恩,而不是理所当然,知道么?如果我资助你只是增添了你的优越感,最后可能还会成为白眼狼,你想我会愿意么?” 舒庆年说话柔和,但这话却是十分刻薄的,到底是插了把刀子在王婷心里。她的自尊敏感是在骨子里的,这会儿只觉得胸口阵痛无地自容。她又看向舒清华,舒清华却放下筷子径直上楼去了,并不参与这些是是非非。搁以前他会帮梁欣,现在他直接不管。 王婷坐在桌边低下了头,闷声说了句:“对不起,叔叔。” “你不尊重的是梁欣的劳动成果,对他说。”舒庆年夹了菜往嘴里送,并不去在意这小姑娘的心思,说实在的也体会不了。有些话说得直接,说起来并不是害她的。但王婷是不是能领会,他就管不了了。 这事以王婷向梁欣道歉为终,面儿上是和气下来,实则是真正地撕破了脸皮结下了梁子。梁欣在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做好了新学期开学和她各种撕胯的准备,然而她却被舒庆年撵出了舒家。说撵可能不太好听,然而就是她又回到了学校住的情况。 舒庆年说:“白养的没关系的人和家里离不开的喜欢的人,要选哪一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瞧着两个小姑娘是对头,他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斗了多少口水,再放在一处,这不能。 梁欣感谢他的英明,至少自己不用戴着凉帽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了。保姆这事儿轻松,赚的钱也比卖水果多,是美差。 王婷虽然离开了舒家,但和舒清华的关系却没有疏淡到不熟前的样子。两人座位都在前排,倒是还保持着朋友关系。当然,和舒清华做朋友与和其他人做朋友是极其不一样的。除了问问题,其他话说得少,闹腾的时候更是没有。 梁欣偶尔在后排与周晓霞、庄敬言混闹的时候会与舒清华目光碰个正着,总有种他在盯着她看的感觉。然而一瞬舒清华就错开了,继续埋头跟王婷讨论题目。只一恍惚,梁欣只当自己是错觉罢了。 1982年的暑假,梁欣初二结束,与庄敬言和舒清华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成了稳固状态。她与舒庆年成了往年好友,他会带她去厂里玩。那漫天的酒糟味熏鼻子,却是养活了不少家庭的存在。 1983年,梁欣中考,发挥稳定,成绩优异。同时大哥梁明参加高考,与前世一样,名落孙山。许青莲毫无二话掏了钱给他复读,同时要求梁悦退学下来供梁明读书,再度刺激了在砖厂打工的梁俊。他拿出自己攒的私房钱,第一次和许青莲唱了反调,让梁悦上了初中。 上高中面临择校,梁欣惦记梁奶奶无人看顾,想尽可能多地匀出时间来陪她,选择了县里高中。周晓霞和庄敬言因为成绩高低不就,刚好够县里高中的分数,遂和梁欣一道。而舒清华和王婷则以十分优异的成绩去了市里读书,与梁欣彻底成了两路人。 1984年,高一临近结尾,发生了一件大喜事,一直被人称为“不会下蛋的母鸡”的梁依萍有了身孕,怀上了孩子。公婆大喜,对其百般照顾捧供,然而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的王建山却变了性情一般,对她不冷不热起来。 梁欣的一整个高二都是在见证梁依萍的变化,肚子一月圆上一个度。老天爷在样貌上对她实在是厚爱,她神奇地只长肚子不长肉,脸上也没有讨人嫌的妊娠黄褐斑,肚子上也没有撑出可怕的妊娠纹。一直到临盆,遮起肚子来还是美人一个。 兴许是有了孩子心怀感恩,梁依萍孕期的脾气性格倒比平时好上许多,一点点渗出些母爱的气息。对于王建山的冷淡,她都能稍稍忍下。要搁以往,早就暴脾气掀翻了屋顶。而现在她是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好,她就好。 ☆、37.◇◇037◇◇ 梁依萍生产那一天梁欣恰好周末在家,与以往每次回来一样,一早吃了饭便拎了一袋子水果去王家看她。这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十分浑圆,看起来像要撑爆的皮球。这会儿是三月份,暖而痒的春季,梁依萍坐在堂屋前晒太阳。 梁欣进门的时候刚好见着王婆子在劝她,说:“还有半月就到生产期啦,起来多走走,到时不受罪。” “累啊。”梁依萍嘟囔,瞧见梁欣进了院子,却又撑着腰站了起来,招呼她,“欣儿来啦。” 梁欣把手里的水果给王婆子,伸手去扶她,“是要多走走,你这平常一点事不做,运动也没有,生的时候可艰难呢。” 梁依萍把手给她,“一个人走来走去傻不傻?今儿你来了,你陪我出去逛逛。” 对于梁欣对生产诸事上的通熟,梁依萍早见怪不怪了。起初的时候还会质疑她,笑她:“你跟生过一样?你一个姑娘家你懂什么?” 梁欣也不藏掖,“我懂得可多呢,你听我的准没错。” 她前世什么事没经历过?生孩子这点子事,自然知道得清楚。况且后来日子变好了,讲究科学育儿,她也是学了不少。她前世生孩子早,重生之前已经抱上大孙女了。 她说得话多少都有道理,梁依萍后来再不质疑她了。 梁依萍喜欢她陪自己出去逛逛,一个人逛着累,多个人多个伴,说说话身心都得到些缓解。梁欣跟她说些学校的事情,每每这时候总觉得自己真个青春得不得了,这是她前世渴望还没经历过的生活。而梁依萍呢,自然跟她说些村里村外的家长里短。 她对王建山颇有怨言,“心寒啊,总觉得这样就没过头了。但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只好忍了。” “你跟姑父沟通过没有啊?他到底怎么回事?这有了孩子,不是应该高兴嘛?”梁欣一直搭手虚扶着梁依萍,“怀孕时候这样,不应该啊。平常当皇后捧着,这会儿更应该捧着啊。” 梁依萍摇头,“他回家的时候少,又听他妈的话,跟我分了地方睡,哪有什么时间讲话?他也不来看我,都是他妈伺候的我。” “早劝了了许多遍,这样不利于夫妻感情,干嘛分床睡呢?”梁欣慢踩着步子,“你这样啊,可能得不偿失呢。他不知道你辛苦,怎么会心疼你?” 梁依萍出了口气看向她,“家婆说得有道理,我这不也是怕睡一起有个万一,伤了孩子嘛?这好不容易怀上的,是不是?” 总归都快生了,梁欣再说有的没的那话也是没用,索性不说了。梁依萍也岔了话题,问她,“那个小男生还给你写信呢?” “写。”梁欣笑笑,“一个星期一封,写了快两年了,真是难为他了。” “这是何苦,当时怎么不跟你在一个学校读?”梁依萍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觉得心里想嘛,照着做就是了。 梁欣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他成绩好,去市里更有前途。小姑你也别瞎琢磨,谁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总之我没多想,我就当他是个孩子,再多没有的。现在不在他家打工了,不能每月都赚钱。还好舒叔叔帮我,寒暑假让我去他厂里打工,给我不少的工钱,我知道是多给了的。我是感念舒叔叔的好,顺带对他宽容些。他那性子,实在不能过日子。” 梁依萍笑,“你想得可真远,这就过日子了?” 梁欣见她打趣自己,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瞎说什么呢,亏你还是长辈。” 梁依萍又笑了一阵,方才收了。对于自己这侄女儿,她现今算是十分了解的。较真起来,在许多事情上,她比自己还老成,想得也更为实际通透,没有丝毫小女儿家有的幻想和不接地气儿。有时候会有错觉,这是个经历过人生百态的人物。但瞧她那能掐出水的粉嫩脸庞,和那股子对生活的热情,又实在不像。梁依萍摇头,大觉得自己这侄女儿今后一定是只金凤凰。 聊罢了舒清华,梁欣又例行公事地问了问自己家里的情况。虽然来往已经变得极少,但总不能一点情况都不做把握。她高一结束的时候梁明第二次参加高考,又光荣地落了榜,但许青莲还是坚持又让他复读了一年。她一直是最偏心梁明的,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会儿梁欣高二,他又再一次面临高考。 梁欣跟梁依萍说梁明在学校的情况,不过是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很稳定,分数漂亮。梁依萍嗤笑一下,说:“他没用,你瞧着吧,今年准还考不上。” 梁欣笑笑,“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梁依萍嘴巴硬,但其实不过是她不喜欢梁明罢了。 第29节 梁欣不多说什么,照前世来说,他这第三次的高考,确实也没考上。但这一世会不会和前世相同,就不知道了。 梁依萍又跟梁欣说了些许青莲的情况,她平日里还是种着一亩三分地,养鸡养猪,没别的。倒是梁俊和梁悦变得越发亲近,与这个亲妈都生分得旁人也能瞧出来。但孝道还是守的,这是这两个孩子与亲妈不贴心。每每想到她对梁明那般,比较下来,怎么贴心得了? 梁依萍说:“梁俊真是傻得冒泡傻得不透气,怎么有这么没脑子的人呢?” “你还替他着急呢?”梁欣自己都懒得替他们着什么急了。 “看着不生气啊?”梁依萍道:“你奶奶早都跟他说了,那支笔是梁悦拿的,他偏是不信,对梁悦那叫一个疼,真个是亲妹妹。是不是叫梁悦喂了什么药了?自己赚下的钱也不想着留着娶媳妇,大头给你妈了,小头都给梁悦了。梁悦那妮子,迟早遭报应。那么大点人,心思重。拿着梁俊的挥霍,偷摸着买了不少新衣服。每次周末回来,都在村外路边那个厕所里,把衣服换下来才回家,怕你妈和梁俊看到。之前你姑父从去镇上,回来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要不是谁知道?” 梁欣抿抿唇,“二哥好强,又总爱跟大哥比,他心里有怨气,梁悦知道他的性子,叫她给哄住了。” “你没事找他说说去,别叫他被梁悦蒙骗一辈子,到时候媳妇都娶不成,可就傻眼了。”梁依萍这会儿对梁俊又热心起来了。 梁欣一笑,“我说?不到门边儿上就得把我撵出来,待会扛个锄头打我,我不是白送命了?他自己不识人,还不听别人说,能怎么办?” “唉……”梁依萍叹口气,“你这家都叫你妈毁了。” 梁欣抬头看了一下天,不再搭话。 在庄子外绕了一圈,梁依萍觉得累,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她肚子大,蹲也不好蹲,只能找些高的石头块。要坐也是扶着梁欣,慢慢曲下身子。 生产是个没定数的事情,虽说还有半个月才到算准了的生产期,然而梁依萍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早早要出来了。她坐下刚没多会儿,就觉得小便失禁一样,下头热热淌下一股水。她面上一惊,羞赧道:“真是越来越不成了,欣儿你快扶我回去,我尿裤子里了。” 梁欣听这话也没多想,孕后期小便失禁也不是没有。想着那就扶着她回去换衣服,便拉了她起来。却是走了没多少步,又一股水流了下来。梁依萍夹着腿,不好意思看向她,“又尿了……” 梁欣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道:“不是破水了吧?” “破水?什么破水?”毕竟没经历过,乍说起一些名词来,梁依萍一时还与事情对不上号。 梁欣着急,“羊水破了,快要生了啊!” 听得这话,梁依萍还不信,“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梁欣忙扶了她到一堆草垛边,“早半个月正常的。你委屈一下躺这里等着我,别再让它流了,流多了孩子缺氧可是大麻烦。我回去弄车来,拉你回去。” 看梁欣这么着急忙慌的,梁依萍没甚感觉,还觉得她瞎咋呼,笑她:“没这么吓人吧?” “待会疼起来你就知道了。”梁欣态度强硬地让她躺下,自己赶忙跑回了王家,告诉王婆子知道。王婆子一听,忙抱了床被子拉上家里的驴车出来。梁欣跟在后头,跑去把梁依萍小心接回家。 回去后就让她躺着,在屁股下垫一床被子,怕羊水再流出来。梁依萍还是没什么感觉,躺着在那笑梁欣,“瞧你紧张的,兴许真是没憋住呢?” “不能够。”梁欣在她床边坐下,“你描述那样子,就该是羊水破了。刚才你换那裤子,瞧着也像。” 梁依萍动动身子,“好吧,那我等着。待会不生,可不是我咋咋呼呼的,得怪你。” “怪我就怪我。”梁欣瞪她,“你赶紧躺好,肚子疼了就说。” 梁依萍一直不相信自己这就要生了,还吃了一个苹果,悠闲地躺在床上。一直和梁欣闲闲散散地聊天,到中午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突然猛踢了她一下,她还笑说:“来劲了嘿。”结果中午一过没多会儿,她肚子就疼了起来。 梁依萍疼得咬牙,王婆子早烧好了一大锅热水,跑去请接生婆。梁欣问梁依萍王建山在哪,好叫他回来,结果梁依萍不知道,梁欣只好回家叫了梁奶奶过来。 接生婆过来的时候梁依萍已经疼得开始喊叫了,要不是肚子不便,指不定就在床上打起滚来了。她虽喊叫,却不骂人。到底是心里在意这个孩子,能忍下不少事情来。 梁欣把王婆子拉出屋去,问她:“姑父呢?小姑都要生了,他怎么能不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他能替她疼不是?”王婆子说了就要往屋里去。 梁欣拉住她,“小姑这么痛苦生个孩子,他不在合适吗?他在哪里,我去找他回来。” 王婆子嫌烦,撩开梁欣的手,“小祖宗诶,你可别添乱了。女人生孩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男人什么事?” 梁欣不认这理儿,但也没能改变什么。梁依萍拼死拼活把孩子生下来时,王建山也没有出现。接生婆把孩子抱给王婆子,让她包起来,说:“是个女娃。” 王婆子脸上略有些失望,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女娃就女娃吧,咱再生就是了。” 梁依萍生了孩子一身轻,除了下身疼没别的症候。但与之前的阵痛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她要了孩子过去,揽在怀里看,眼神宠溺得不得了,嘴里说:“女娃好,我就喜欢女娃。” 那女娃随了梁依萍,一生下来就睁着一对大眼睛各处望。这会儿盯着梁依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呆呆的小肉团。梁欣过来看,笑着说:“这眼睛,忒神气。” 梁依萍笑里掺蜜,“随我啊,大美女。” 梁欣笑得更开,“可不是么?” 王婆子忙活完了,把屋里收拾了干净,也过来瞧。虽是女娃,但到底是她老王家的第一个孙辈儿的,还是喜欢。她抱了在怀里,瞧了又瞧,逗了又逗,然而这会儿的小孩是没有反应的,还不能感知这个世界。 梁欣和梁依萍都高兴,梁欣又开始絮叨,嘱咐梁依萍,“月子好好坐,这会儿天不冷不热的,刚好。”接下来便是坐月子需要注意的种种。女人月子最为重要,做不好可能就要留病根。梁奶奶在一旁附和,不时转头对王婆子说,王婆子却只是看孙女,不做理会。 梁依萍从过了中午一会开始阵痛,痛了不过两个小时就生了,生产用了也就三十分钟,算是极为顺利的。梁欣和梁奶奶又陪了她一会儿,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梁欣便与梁依萍说了一声,回家收拾东西往学校去。 去学校要先走镇上坐车,平常梁欣都是和周晓霞、庄敬言碰了头,一道儿走的,今天也不例外。见着两人,梁欣欢喜地把梁依萍生了个女娃的事情说了,又极尽言辞描述那孩子多漂亮啥啥。 周晓霞笑她,“你是瞧着自家孩子顺眼嘛,我怎么听我妈她们聊天,都说小孩刚生下来时候忒丑,像小老头。” “那是别人家孩子,我小姑生的,当然不一样。” 周晓霞看她,“说来说去,还是心理作用。” 三个人一路上胡吹乱侃地到学校,梁欣和周晓霞去女生宿舍放下东西,然后一道去教室。在去教室之前,又绕到传达室看了一下,果然有一封信在那里。 梁欣拿了信往书包里塞,周晓霞瞧她,说:“他还真是有毅力啊,一周一封信,也不嫌烦。真是搞不懂他,当时是他自己那个样子,现在又这样。” 梁欣耸耸肩,没话可说。 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高中的课程比起初中来难了不是一个层级。高二过了马上就是高三,高考的压力也是中考所不能比拟的。像梁明成绩那么好,平时分数都在年级名列前茅,到考试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不能考过。除了学业,她还要挂心梁奶奶,这会儿又多了两个,一个梁依萍,一个小妹妹。 平时梁欣都比别人一个月多回家一次,也是她自己乐意来回跑。别人一个月才回家,而她半个月就往家里跑。周晓霞一个人在学校呆不住,也随着她回家。庄敬言就更不用说了,有机会肯定跟在梁欣屁股后面。 两周过去,梁欣满心欢喜地回家,心里惦记着梁依萍和她家的娃。晚上到家,梁奶奶连话也不及说,就被她拽着去了王家。孩子是跟梁依萍睡的,也是她自己带的,王建山仍旧不跟她一起睡。王婆子在孕期的时候还十分照顾梁依萍,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了。 梁欣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庞,皱眉问她:“怎么回事啊?月子里这副样子?” 梁依萍笑笑,“没什么,吃得不多。” 梁奶奶在一边叹气,梁欣这下就肯定了梁依萍受了委屈。她在床沿上坐下,拉着梁依萍的手问:“怎么回事,小姑你跟我说。” 梁依萍又说:“带孩子累,睡不好。” 梁欣知道这话有假,但看梁依萍这样子,也就不穷追着问了。她岔开话题,看了看孩子与梁依萍说说话,就拉了梁奶奶回家。到家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宰了梁奶奶养的一只公鸡,打算给梁依萍煲汤。 她一边给鸡薅毛,一边问梁奶奶,“奶奶,小姑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梁奶奶叹气,“大山对她不好了,我也没法子。到现今,都没进那屋看过一眼孩子。王老婆子不爱服侍她,也不帮带孩子,一口热饭也懒得给。先头是大山疼她,王婆子碍着儿子面子不敢对她怎样,这会儿是没人护她了。我这把老骨头了,能做的有限,平常把孩子的尿布衣裳拿回来洗洗,再做饭送过去。她心里憋屈呢,闹过几回,没用。你小姑除了漂亮没其他本事,人家不爱捧她了,可不得自个儿受罪。从来都是靠大山养着的,一下子这样,她吃不消……” “这王建山这是脑子有毛病不是?”梁欣气恼,抬头看向梁奶奶,“要不把小姑接回来算了,我请半个月照顾她,月子里怎么能受这么些委屈?出了月子一身毛病,怎么受?” “我也说这话。”梁奶奶声音慢沉沉的,“那王家不让走,说是他家的人,凭什么带着孩子回娘家。也怪我没用,但凡依萍有个可靠的娘家,他家也不敢这样。” 梁欣气得手上使力,拿鸡杀气,说:“明天我炖了鸡汤过去,我去说。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王建山是不是看小姑给他生了孩子,不怕我小姑跑了,胆子大了?” “谁知道呢。”梁奶奶也是没想到王建山会这样。 第二天梁欣早早起来就炖起了鸡汤,打算炖好了给梁依萍送去。却是还没炖好,梁奶奶就在外头听庄子上有人议论,闹哄哄的。听下事情,惊得汗毛立起,回来找梁欣,“欣儿,别烧了!赶紧跟我去王家!” 梁欣看梁奶奶慌的样子,只觉事情不好,忙起身来,“怎么了?” “庄子上的人说你小姑和你姑父打起来了,在家打架呢!”梁奶奶说着就往外跑。 日他祖宗!梁欣心里暗骂一句,拔腿就往前头跑去。到了王家,果见得一片狼藉。梁依萍披头散发抱着孩子坐在院子里的地上,脸上有淤青。那头发一看就是被拽过的,挨了打。她也不哭,只是抱着孩子哄,那孩子在她怀里嚎得不成样子。 家里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伙儿平常讨厌梁依萍,见她也有今日,多是畅快的,根本没人上手拉架。王家两个老的更是不管,只说,“媳妇儿就得管,不管还爬天上去了!” 梁欣心头阵痛,手指打颤,抄起地上的一个小板凳就砸在了王建山后背后脑上。她力道下得极重,板凳被摔得折了腿儿。王建山吃痛,回过身来一阵骂骂咧咧。 梁欣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王建山,你月子里打女人,你不得好死!” 王建山到底还有理智,摸着脑袋没上来打梁欣。他也是慑于那姑娘眼里的震怒,一时被吓住了。梁欣没有理他,也没有理任何人,上去拉坐在地上的梁依萍,“小姑,我们回家。” 梁依萍在这时,眼泪唰地流了一脸。这小半辈子,谁也没见她梁依萍哭过,这还是头一次。她又抬手抹了抹脸,说:“嗯,回家。” ☆、38.◇◇038◇◇ 梁欣去学校请了两周的假,回家专门伺候梁依萍月子。 梁依萍变得话少,也不愿提关于王家的一个字儿。这回是失大了脸面,受大了委屈,心都死透了,还提他做什么?梁欣有心多问些情况,她也是不说,也只好不问了。 然王家却不大愿放过她,瞧着她三日没回去,王婆子亲自上了门。倒也不是来接她的,而是来要孙女的。 她说:“你爱在娘家待着咱管不着,但那大孙女是咱家的,你不能带着跟着你娘家姓去。” 月子里情绪难定,梁依萍瞧见王婆子脸就心头上生恨。心里委屈往上翻,开了腔骂她,“一家狗娘养的,赶紧了滚吧。我倒没说她不姓王,偏你那儿子想得多。他不是个男人,他没用处,回家你问他去吧!我梁依萍这辈子没干什么缺德的事儿,替他背这么些年黑锅,好容易得了个孩子,竟受你家这些委屈!完事儿叫那□□的跟我去镇上把婚离了,闺女是我的!” 王婆子捻着那吵架的话,只当梁依萍在骂他家,倒也没多想。她要上去抢孩子,嘴里也说,“你跟我老王家抢孩子,门儿都没有!” 梁欣在旁边听出了门道,但见着王婆子要夺孩子,上去一把把她掀开了去。她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瞪眼朝梁欣,“你是个村里村外没人瞧得上的逆子,你们老梁家白养你这个白眼狼。可别碍我的事,上回你打了我家大山没找你算账,这会儿赶紧给我起开。” 梁欣挡在王婆子面前,“你也别着急,先回去问问你儿子去。问准了信再掂量要不要孩子,你儿子八成不认这孩子,自然姓不了王去。他没能耐,生不出孩子来,怕您还不知道吧!” 梁欣说的话不像梁依萍带着恨毒攒劲的语气,便让王婆子冷静了些许掂量了一番。她看着梁欣想了想,觉得他家王建山却是古怪。心里觉得对味儿,索性也不闹了,也不要孩子了,忙地颠回了家去。 到家等了一阵,方等到王建山回来。她拉了王建山往屋里去,猫低了声儿说:“妈有话问你,你不去接那姑子回来了,那孩子呢?我大孙女呢?” 王建山看了看王婆子,半晌开了腔,“您甭忙活了,那不是我闺女也不是你大孙女。今儿我给您亮个底吧,我不能生,不是梁依萍不能生。从前都是她替我背的黑锅,所以我才对她好呢,叫她爬我头上来。谁知她那孩子是谁的,我戴绿帽子还不中,还要替她养别人的种不成?” 王婆子一听王建山这话,眼都瞪直了,跺脚道:“这怎么可能呢?我家没这毛病啊!从来都说女人家不能生的,哪有男人不能生的啊!你跟妈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王建山抿唇,“妈我真没骗您。我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总觉得那不可能是我的。” “那你说是什么毛病?”王婆子着急。 王建山吸了口气,“弱精症,医生说了,生孩子的可能性非常低,几乎为零。” 听得这话不像假话了,王婆子拍大腿就嚎,“我的亲儿子啊,怎么这样啊!梁依萍那姑子,也不得好死啊!干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不要脸啊!” “算了吧。”王建山转身出房间,在客堂里坐下,“她爱在娘家过就在那过,要离婚就离,谁稀罕。妈您也别出去说去,叫别人知道了,丢人。” 男人不能生养确实丢人,王婆子自然不会这么给自己儿子拉面子,她怕梁依萍那边说出去,王建山却放心,说:“她也不能,说出去不就承认了自己在外找了野男人?这事稀里糊涂就这样吧,闹都闹了,再叫人看笑话做什么?回头等她来找我,我跟她离了得了。” “这离了怎么办?”王婆子担心,“再找一个,哪里好找呢?” “这个再说吧,也不急这一时。咱家日子好过,大有人愿意嫁过来的。离了她梁依萍,我王建山日子还是红火。她梁依萍离了我,不出去卖都过不成日子!” 王婆子听他这么说放心,也就不揪着这事儿不放了。她又懊悔怎么没早把梁依萍撵出去,还辛苦伺候了她九个月呢! 王建山说:“先时我是忍着,想咽下去得了,一家子欢欣。后来就忍不了了,那孩子生下来我就想掐死她。这没办法,过不下去了。” 王婆子点头,“这会儿也不晚,罢了罢了。” 那边梁欣也已经把话从梁依萍嘴里全问出来了,她知道梁依萍是什么人,那孩子不可能是别人的。虽说医生说了王建山生孩子可能性极低,但到底不是没可能。还有镇上的医疗条件又不是很好,也不能说医生的话就是准的。他们命好,就得了这么一个。谁知王建山是个没良心的,破了这桩好事,全成祸事了。 梁欣担心地瞧梁依萍,问她:“决定好离婚了吗?” “决定好了。”梁依萍已经非常冷静,“我梁依萍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不可能再踏进他王家半步的。这孩子她们不会要,我自个儿养。就算她们要,我也不会给。” 第30节 梁欣抿了抿,到底没说那些过实际的话来打击她信心,只说:“那我跟小姑一起养。” 然而鼓舞士气的话说起来容易,真正落实的时候,又是千辛万苦了。但不管怎么辛苦,总要努力活下去的。 梁欣一直精心地把梁依萍伺候出了月子,见她身下还是有血,又带她去镇上看医生。在医院的时候好巧不巧地又遇到了舒庆年,他跟梁欣打了招呼,知道梁欣带着亲戚来看病,便帮着找了自己认识的医生,然后跑前跑后忙活。看了病拿了药,梁欣十分不好意思地感谢他。 舒庆年摸她头,“跟我还客气,用得着吗?” “一直麻烦您……”梁欣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仿佛再说就真矫情了一下,索性“唉……”了一声。 舒庆年笑,“以后出息了别忘了我,就带我多去大城市瞧瞧就成,别的不用多说了。” “那是一定的。”梁欣笑,这辈子这么些朋友,也就跟舒庆年关系最近了。谁叫他们阅历相仿,可以说得上话呢。她对舒庆年还有些不一样的依赖,当然这些是不容她去多想的。毕竟,在年龄上她叫他一声叔叔。 舒庆年对梁欣的事也从来都是非一般的上心,尽量不让她有一丝难处。梁欣这么多年过得轻松,说起来也都亏了他。从保姆的工作开始,到如今每有假期就去他厂里打工,都是舒庆年的功劳。这一次仍是这样,舒庆年知道梁依萍的情况后,硬是要梁欣把她留在自己家,说:“养几天再去医院看看,回去了来回跑不是折腾嘛?我家也不是别人家。” 梁依萍跟舒家不熟,只知道这是梁欣以前打工的人家。她不想太麻烦人家,自然拒绝。舒庆年却叫她放心,说:“你是梁欣的亲人,我就不能不管。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没人,你自己照顾自己成不成?不成的话,我给你请几天的保姆,都是小事。” 梁欣也说不好,这样太麻烦了,最后却都是没有拗过舒庆年。梁依萍答应留下,但不需要保姆。她已经出了月子,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梁欣却担心,“你真行吗?不是什么都不会做吗?” 梁依萍尴尬地笑笑,“我行的,你放心吧。” 既然决定下来,舒庆年自然就把梁依萍带去了家里。孩子也是随着来镇上的,搁家里没奶没法哄。到了舒家,舒庆年给她安排楼下的一个房间,让她把孩子抱进去。至于别的东西,他和梁欣再回去取。 安排好梁依萍,梁欣和舒庆年出房间,刚好碰上背了包正从楼上下来的舒清华和王婷。自从上了高中后,梁欣就没有再来过舒家,和舒庆年见面也全是在厂里。这是高一开始后到现在,她第一次见舒清华和王婷。两人都变了样子,长得更开了些,郎才女貌的样子。 舒清华盯着她看,站在楼梯上问了句:“这两周怎么没回信?” “哦……”梁欣有些愣神,“我没去学校,我请假了。” 舒清华没了别的话,背着书包径直出了家门。王婷跟在他后头,跟舒庆年招呼了一声,也就走了。 到了门外,王婷便问了句:“什么信啊?” 舒清华不看她,“没什么。” “哦……”王婷应着声,回头瞧了两眼屋里。 舒清华一走,屋里的气氛就恢复了。梁欣和舒庆年瞧着略欢喜,两人见面说话多半都是这样的状态。舒庆年出去推车子,拍了拍座儿,“小丫头,上来,叔载你。” 梁欣爬上车去,“走吧,叔。” 舒庆年骑着车,与她一路上闲聊,梁欣便跟他说了梁依萍的全部情况。舒庆年也是支持梁依萍离婚,觉得月子里打女人的男人根本算不得男人。这种事要是都能容忍,那一辈子就甭想有好日子过了。 说罢了梁依萍,又说到舒清华。舒清华是两人间必会说的话题,像是需要两人操心的孩子。舒清华从来不与舒庆年说什么话,对他有很深的恨意。舒庆年便只好从梁欣这里,对他进行了解和关心。梁欣乐意帮他,这都是她和舒庆年之间的事。 舒庆年带梁欣去到家里,才知道她住的地方是多么窄小不堪。他看向梁欣,目光里透出许多心疼。但看梁欣并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就没说什么。等梁欣收拾好了东西,和梁奶奶打了招呼,又带着她回去镇上。 梁欣把东西给了梁依萍,自己便去赶最后一班车去学校。请假了半个月,这会儿必须要回去了。把梁依萍留在舒家她放心,去学校学习也就十分用心,落下的内容补得也快。 她走后梁依萍也没在舒家多呆多少日子,毕竟麻烦人家不好意思。她过了一星期去了医院,还是舒庆年带着她。因为梁欣,舒庆年对她也是不马虎,十分周到。如此,梁依萍就越发不好意思,查了身体没了大碍,就麻烦他把自己送了回去。 等到梁欣从学校放周末回来,她踌躇良久,还是拉了她问:“你跟那舒庆年到底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认识,然后投缘。”梁欣自然地说。 梁依萍盯着她,“你小心一点,知不知道?” “小心什么?”梁欣不明白她的意思。 梁依萍抿了抿唇,“他无缘无故对你这么好,为什么?因为你,他对我都跟亲人似的。我不是傻子,什么事都看得出来,那人看你目光有问题。” 梁欣微冷,然后干笑了两声,“小姑你说什么呢?他儿子跟我同岁,你想哪去了?” “我没想哪去,我看的真真的。”梁依萍笃定,“他对你的心思绝对不一般。” 梁欣清了清嗓子推她,“小姑你别胡说了,说得人家跟衣冠禽兽似的。” 梁依萍却还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心思,瞧你就不是寻常小姑娘。人家小姑娘这年纪,喜欢的那都是秀气俊朗的同龄小伙儿。你不是,你瞧那些人都是孩子,就喜欢舒庆年那样的是不是?你可别糊涂,那人太老,比我还大,会被人骂的。” 梁欣略说些心虚,道:“小姑你越说越离谱了,你想多了。我一门心思只想学习,考上大学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事情,我没时间想。你说我跟舒叔叔,那更不可能了。我们差了这么多岁,就是我乐意,他也不能做这事儿,腰都得被人骂弯。” “你瞧,你还是乐意。”梁依萍听话抓重点。 梁欣被她弄得口齿打结,最后跺脚道:“我心里有谱,你别瞎说啦!” “我是关心你提醒你,别傻糊涂。”梁依萍说得诚恳,梁欣发誓答应,才算被放过了。 要说梁欣真对谁有过一点别的心思,那还真的只能是舒庆年。他成熟稳重,看事看物都与她合得来。他能给她依靠感,也能给她解决很多问题。但梁欣也知道,心里的感觉有时候控制不了,但行为还是控制得了的。她这辈子,注定不可能和舒庆年这样的人在一起,她也不会。缘分这回事,还是让时间给答案吧。 +++ 在梁依萍和王建山离完婚挤到梁奶奶小屋里以后,梁欣以为日子就这么艰难且无波地过下去了。她在学校省吃俭用好好学习,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点钱给梁依萍,家里便留给梁依萍照顾。梁依萍也没有再像在王家那样拿自己当女王,在家里跟梁奶奶学着种蔬菜养鸡养猪,卖点钱贴补家用。她知道自己和闺女现在算是累赘,自然要减轻家里的负担。然而到了高三,事情又不顺遂起来。 高三的不顺遂与班主任殷建国有关,说起这个殷建国,就不得不提一下初一的老师胡英。两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性子却有几分像,同样的刻薄冷面,让人不喜。然而两人间又有不同,那就是在人品上。胡英虽然性格不大讨喜,但却是真的负责。要不是她,王婷早就没了读书的机会。而殷建国,却生生毁了一个人读书的机会。 人有喜好偏差,殷建国从高三开学就特别不喜庄敬言。在他眼里,那庄敬言就是不学无术的人,忒差劲。他是眼不见庄敬言不讨厌,巴不得撵他滚出自己的班级。庄敬言确实不是老实的学生,但要说真的多么可恶也没有。但殷建国就是容不下他,对他时常就是各种挖苦。 庄敬言如果在课上接他一句话,会被他听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十分钟。他警告班里的其他同学不准与庄敬言走得近,否则没好果子吃,弄得庄敬言成了毒瘤一般,人人都避着他。如果他考得差,试卷基本就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直接撕掉,然后让他站到教室后头听课。如果考得好,更是少不了一顿挖苦痛骂,因为殷建国给他扣的帽子就是作弊。 庄敬言原本是个简单快乐的人,结果大半学期下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阴沉易怒。他坐在教室一角,不抬头不说话,周遭满满都是负气场。就连梁欣来跟他说话,他都是不理,或者头也不抬丢一句:“怕带坏您,赶紧走吧。” 他也不再和梁欣、周晓霞一起回家,时常就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梁欣和周晓霞担心他,找过殷建国沟通,得到的也是再替他说话滚出班级的回答。梁欣不明白,冲他吼,“我不明白庄敬言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需要你这样对他。你这样生生毁了一个人,你心里安心吗?你这样不配做老师,你就是恶魔!” 殷建国自然不吃这一套,大觉得丢了面子,便罚梁欣在教室外站了半天。与此同时,庄敬言也没好日子过,同样在外面罚站。他从教室前走过,庄敬言黑着脸说了句:“我的事你冲我来,不要连累别人。” 殷建国震怒,直接撵他滚蛋,不准在教室前出现。庄敬言气不过,但也没反抗,遂他的意走了。他一个人去到操场上,坐到单杠上发呆。他不是没想过要杀了这个老男人,但理智尚且还控制得住自己。 在庄敬言去操场后,年级主任过来查班,问少了谁,又问怎么怎么回事。梁欣仍在教室外罚站,便目睹着殷建国跟年级主任说:“哦,叫庄敬言,一个差生。逃课去了,一天都没来上课。您给他记过吧,我是管不了的。开除我也没法管,实在是无能为力。” 年级主任点头,便记了下来。梁欣在一旁气得牙齿打颤,跑去拉着年级主任说:“主任你不能记庄敬言的过,他是被殷老师撵走的,不是逃课。” 年级主任拉下她的手,问她:“殷老师撵他做什么?” “他就是看庄敬言不顺眼。”梁欣直剌剌道。 殷建国在一旁有恃无恐的样子,年级主任有些不耐烦了,说:“殷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每年他们班上考上的人都是最多的,同学你说这话就是污蔑殷老师的为人啦。我看你也是被罚站的,就好好站着,不要瞎说话,好吧?小小年纪,这样可不成。” 说完再也不理会梁欣,安抚了一下殷建国,人就走了。 梁欣死盯了殷建国一眼,看他进了教室,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被污蔑记过的这件事情彻底激怒了庄敬言,他事后拿一把铅笔刀冲到办公室,要捅殷建国被别人拦下后,就收到了学校的开除通知书。他在1985年的年尾结束了自己的学习生涯,在这即将高考的时候。他一样东西也没带走,走的悄无声息,甚至梁欣和周晓霞都不知道。 寒假的时候梁欣去他家找过他,得到的是被拒之门外,并没有见到庄敬言。过了年再去找,还是一样的结果。一直到第二学期开学,她也没有再见过庄敬言。她收了收心到学习上,熬过了高考,再去找庄敬言时,他已经不在家里了。 1986年政/府颁布新政策,允许农民进城务工经商。 庄敬言再一次悄没声息地走了,去了哪里梁欣都不知道。在之后的几年间,她都再也没有见过庄敬言。 高考后等成绩的日子里,梁俊突然来找了梁欣。他犹犹豫豫地给梁欣鞠了一躬,道了一个诚意满满的歉。纸是包不住火的,梁悦还是把当年的事情说漏了嘴,让梁俊知道了真相。他倒也没多后悔这几年对梁悦的付出,只是下了决定今后不会了。他说他要走了,要去黑龙江,随便去哪里,出去打工赚钱去。这个家待着没什么滋味儿,不如出去闯闯得好。 梁欣送他到车站,看着他上了火车,火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她不知道庄敬言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定是非常落寞的。 梁俊走了,梁悦的学费就没了着落。虽然梁明参加了三次高考都失败后最终放弃了,许青莲还是不让梁悦读书。碰上这样的亲妈,确实也没什么办法。之前她让梁悦退学供梁明读书,现在则是要求梁悦退学赚钱给梁明娶媳妇。梁悦不愿意,最后还是找到了梁欣这里。 梁欣不看她,只说:“你走吧,找我也没用的,我没有钱。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我也还没着落呢。”这话说得不真,然而梁欣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钱。 梁悦不死心,又打舒家的主意,说:“姐姐你不是在酒厂打工嘛,你让我也去吧,我干一个暑假,赚个学费。” 对于这个走哪都是祸害的人,梁欣不愿意帮。如果把舒家再给搭进去,她岂不是罪人?所以还是一口咬死推了。梁悦不高兴了怼她一句,她一巴掌打上去,告诉她,“你是自己作的。” 等到成绩下来,梁欣直接拿了成绩单在酒厂找了舒庆年,跟他商量报志愿的事情。与别人商量,还是不如与他商量来得有用。两人商量下来,定的学校是本省城的大学,分数专业合适,离家也近。 商量好了这事儿,她又与舒庆年商量了一件事情,就是让梁依萍来他厂里做工人。现在娃也不小了,梁奶奶在家看着可以,梁依萍刚好出来赚点钱。自己买东西也好,贴补家用也罢,日子总是能过得舒心点。 梁欣说:“不用特殊照顾,正常就好了。” 舒庆年笑她,“你当谁我都特殊照顾呢?” 梁欣拉拉嘴角,没说话。 安排好家里的一切,收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心里便生出些留恋来。省城离家里更远了,别说一个月,便是两个月怕是也不方便回来一下。她怕梁奶奶辛苦,又怕梁依萍照顾不好自己和家里。梁依萍瞧得出来她的心思,让她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梁依萍了,别瞎操心,好好上你的大学。赶明儿赚大钱,带我和你奶奶过好日子。我现在也有工作了,在学校没钱花,来信给我,我给你寄去。” 梁欣欣慰,捏她的手,“你好好照顾自己、奶奶和妹妹。” “嗯。”梁依萍再次认真点头。 梁欣走的时候还是毒热的天气,她顶着一圈明晃晃的日头,去镇上转车到县里坐火车。上火车坐下的时候好死不死对面坐的竟是舒清华和王婷两人,两边互看,都有些诧异,然后是尴尬。 梁欣清了下嗓子和两人打招呼,又没话找话似地和王婷说了些话。聊下来才发现,王婷和舒清华竟然和她一个大学,连专业都是一样的。但为什么这样,她就不知道了,只能笑着说:“好巧。” “一点都不巧……”王婷嘀咕得话里有话,却也没说下去,她又问周晓霞和庄敬言。 梁欣吸了口气,简单道:“晓霞去了外省的学校,她说想出去看看世界。至于庄敬言嘛……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们高中不是一直在一起玩吗,怎么不知道?”王婷追问。 梁欣笑笑,面上露出不想聊更多的表情。王婷识趣,索性也便不再问。话题停在这里,一路上尽是听着车轮“况且况且”的声音了。 ☆、39.◇◇039◇◇ 梁欣和舒清华与王婷之间的巧合除了同校同专业,还有和王婷同宿舍。虽然两个人在距离上又变成了初一时的临床同班,但也并没有恢复一点儿与之前相似的友谊情感。倒也不是梁欣故意避着她,而是她每天都几乎和舒清华腻在一起。她和舒清华一起上课,一起自习,回到宿舍时不时带了舒清华的衣服鞋子回来洗,总之忙个没完。 宿舍是个人多的地方,七嘴八舌谁都有自己的想法,也就免不了在背后议论人。大家都说王婷这恋爱谈得十分没气性,忒卑微,倒不像是做人家的女朋友,而是一个免费的老妈子。舒清华虽说不错,样貌好气质好,但绝不值得人这样。入了大学世界广阔起来,原本极为优秀的这会儿瞧起来自然也就是过得去。 梁欣对舒清华不感兴趣,对王婷更是没有半分兴趣,两个人到底在一起没在一起她也没兴趣知道。她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学习上,并没有跟着身边其他同学一样,到大学就野了性子。除了学习,她便是琢磨着怎么找点零工赚钱。她不比别人,人家都是有父母的,有些城里的姑娘花销都是她们看了要咋舌的。她不靠自己,日子就过不下去。 除了学习打工,她也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组织和活动,混经验混脸熟。拿奖学金,一方面减轻自己的负担,一方面也能给自己找工作提供许多实力。如此这般,大学的四年过得其实是一点儿不慢的。满满当当,没有闲余时间用来谈情说爱伤春悲秋。 梁欣长得俊俏,追的人自然有,不过都叫她拒之门外了。甚有一次,舒清华突然来找她,十分不正常地提起了以往许许,那晚的话多得很,比认识这么多年跟她说过的话还多,最后还问了一句:“你明白我的心意么?” 梁欣低头抿唇,要说不知道显然是瞎扯。这么些年,她全当是他小孩子心思罢了,没当回事。这会儿他难得鼓起勇气提起来,梁欣却也不会接受。她也不问他跟王婷的事,只说:“明白也明白了,只是不能接受。我要中意你,早前那会儿也不会因为庄敬言和晓梅跟你闹得不愉快。” “果然是这样。”舒清华手指蜷了蜷,转身去了。此番表下心意,往后两人怕是更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梁欣不往心上搁,瞧着王婷还是如往前那般伺候他,便是彻底放下心来。原以为他鼓足了十万分的勇气,被拒了要不好的,之后瞧着显然是没有。 跟舒清华和王婷没有再多交集,梁欣的大学就简单纯粹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起来也是最舒坦的四年。她和周晓霞偶用书信联系,寒暑假相见,但就是一直不得庄敬言的消息。 周晓霞吸气叹气,看天拉长声线,“哪一日看到他了,一定锤死他!” “嗯,我跟你一起。”梁欣附和。 梁欣那厢岁月静好的样子,家里却还是慢慢发生着变化。 自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村里拉了电线,装了灯泡。或有些富裕的,还买了小尺寸的黑白电视,信号不好就是一屏幕的雪花。大气些的把电视摆到院里去,前后几个庄子的人都凑热闹在一处,比看露天电影还热闹百倍。 大一结束,梁欣坐火车回家,与舒清华和王婷分的两拨。到家里她还是先去找了舒庆年,坐下跟他笑谈生活。与他儿子处不来,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梁欣一整个暑假还是在他的酒厂里打工,和梁依萍在一块,挤的是梁依萍的床铺。到了周末,两人一起回家,和梁奶奶以及梁依萍的闺女梁采采一家团聚,吃喝笑闹,其乐融融。 第31节 这会儿采采两周岁多,头毛稀疏,扎着两个戳天羊角辫,会跟在梁欣身边叫姐姐。这丫头遗传了梁依萍的基因,生得俊,眉眼部分却仍是逃不掉有王建山的影子。 梁依萍这会儿也不再是两年前什么都不会的人,做什么都像模像样,只是手糙了人不那么辣气了。 初回来那晚,是梁依萍做的晚饭,摆了一桌子的菜,坐下跟梁欣闲唠嗑。说的是庄里庄外的事情,都是梁欣在外这一年间发生的。通讯不发达,每次回来家里都有些事情,家乡也都会变变样子。 别人家的事梁欣也不大关心,每涉及自家的,就会多用些心思去听。她大哥没有像前世那样考上大学,这会儿就成了废物人儿,没什么本事,农活也是干不来,只能在家靠许青莲惯着养着。梁俊自打出去打工后,就没怎么回来,年上回来一次,给些钱过了年就走。而梁悦,就倒霉得多。还没到成年,就被许青莲逼着说人家,要把她嫁了。缘由也简单,梁明没钱娶媳妇,只能从她身上想法子。 许青莲托人说了许多人家,倒不是真看人材去的,全是奔着彩礼。最后相下一家,能给的彩礼很多,她就做主应下了。那男人比梁悦大许多,这些都不及顾。人品如何,更是打听也不打听。结果结婚没多久就开始打梁悦,没个好日子给她过。 每回梁悦受了欺负要回娘家,许青莲都是门外就堵了,巴巴儿给送回去,还给梁悦婆家赔个礼。几番下来,梁悦便明白自己没了靠头,娘家不是家了。后来她怀上身子,叫男人打掉了,许青莲也是一句话,“怕什么?再怀一个就是了。” 眼瞧着自己的亲娘不管不顾自己,尽是张罗着给梁明说媳妇,她也心寒了。总之没有什么结婚手续,派出所没有她成了婚的证据。梁悦心一横,打了包裹,连夜偷跑出了北仁村,再也没回来。 梁欣对这事见怪不怪,是她亲娘能做出来的。听了也就罢了,自己也不能跑出去寻梁悦不是。她有寻梁悦那功夫,还不如找庄敬言去。这几年,唯一在心上记挂不能忘的,就是庄敬言,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怎么样了。 此后又有梁明的婚事,梁欣请假回家,尽自己能力包了个红包,参加完婚礼就回了学校。踏踏实实读到大三,结束回家过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暑假。大四她也没打算实习,还是想着在学校跟着老师学习到结束,稳稳当当的,到时候出去找份工作,再闯一番天地,不必急在前头。 这一次她回家,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梁依萍拉她出院子,到僻静无人处,吞吞吐吐跟她说了一件事——她要和舒庆年结婚了。 听了这话时梁欣有些愣神,没反应过来,半晌方才干笑了一下,又问:“小姑你说什么?” “我要跟你舒叔叔结婚了。”梁依萍像是横下心一样,口齿清晰道。 梁欣脑子嗡地一声,一时未能接受,脱口而问:“什么跟什么啊?”说罢又觉得自己不该有微词,这是她小姑和舒庆年之间的事,她实在管不上。她和舒庆年之间一没有誓言二没有盟约,他和谁结婚都不必经过她同意。想来,舒庆年也是理性为大,从没想过要与她怎么样。原生的暧昧好感,都生生压下去了。 梁依萍从前知道梁悦的心思,这会儿有些温吞的样子,跟梁欣解释:“你瞧采采,越来越像王建山了,王家回魂了,认定了采采是他家的人,要抢回去。你不在的时候,不知闹了多少回,要不是你舒叔叔,采采早不姓梁了。” 梁欣抬手捂住额头,迫使自己冷静,半晌深吐了口气,才算醒了神。她又不太想说话了,转身回了家中,卧到床上迷迷蒙蒙的。梁依萍和梁奶奶与她说话她都听得不清,也不做理会。便是采采躺在她旁边盯着她眼睛看,她也只是眨巴眨巴眼而已。 她没有再和梁依萍提起过这个话题,也不让梁依萍再有提的机会,自然也没有去找舒庆年问什么。认真说起来,梁依萍嫁给舒庆年是好事,至少这辈子就不愁了。她去找周晓霞,买了瓶二锅头,配一碟花生米,两人边喝边吹牛。 梁欣说:“真他妈想庄敬言啊!” 周晓霞捏花生,“想他做什么,当没他这人就好了。这么多年,什么消息都没有,死了不是?” 梁欣喝酒,“死了拉倒,鸟人。” 在梁依萍和舒庆年婚礼的前夕,梁欣终于问了梁依萍一句,“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梁依萍点头,“嗯,他都跟我说了。清华的妈妈有些偏执,在日子好起来以后总是心神不宁,觉得你舒叔叔在厂子里瞎胡搞。就这样,一个劲把自己折腾没了。” “嗯。”梁欣也点头,其实她并不想知道这些。舒庆年没有跟她说过,她也没有问过。现在都告诉了梁依萍,大约心思已经定了,她也不必担心梁依萍了。 她又说:“小姑你的婚礼我不参加了,我学校有事儿。” 这次走了后,到大四毕业她也没有回来。梁奶奶老问:“欣儿呢?”梁依萍安抚她,“快工作了,忙呢!” “忙也不能不回来过年吧?” “下次回来你锤她!” 下次回来,却也没舍得锤。梁欣又恢复了往前的模样,沉稳踏实的,开朗有热情的。她见到舒庆年自然地叫叔叔,舒庆年随梁依萍叫她“欣儿”,明显跟梁依萍是真心实意的,一点儿也不掺假。 梁欣欣慰,拉了两人商量毕业去向的问题。 舒庆年说:“要不回来吧,家里踏实,我们都在。” 梁依萍附和,“是这话,在外头一个女孩子,受了委屈都没人护着。” 梁欣想了想,“我还是想出去闯闯,好容易读了大学,就这么回来了,不可惜么?现在正是国家大发展的时候,错过岂不可惜了?” 舒庆年瞧出她是自己有主意了,不过是来寻支持的,再和梁依萍劝了两句就没劝了。 最终,周晓霞回了老家,梁欣打了打包裹去了深圳。 走前王婷来找她,一脸倦色,开腔就是:“清华跟我分手了。” “哦。”梁欣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王婷抬头看她,“与其说分手,不如应该说没有谈过。” “哦?”梁欣又出声。 王婷絮絮叨叨讲起自己大学的四年,表面上是过着成双入对撒狗粮的日子,其实苦只有自己知道。舒清华不会关心人不懂照顾人更不会哄人,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什么都要她照顾。而他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 梁欣答话,“其实没人羡慕你,大家都说你傻,还有……贱……” 王婷笑笑,“我是贱,但我也不后悔。对他付出再多,我都不后悔。哪怕他心里的人一直不是我,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只要他跟我在一起就行了。可是,他还是跟我分手了。他说,他要去深圳。”说罢目光盯向梁欣。 梁欣浑身起了毛疙瘩,耸了耸肩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问:“你不去?” 王婷摇头,“我在老家,等他回来。” “哦。”梁欣又这么应声。 王婷起身,说了句:“和你说话真没意思。”就走了。 梁欣并没有把王婷说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舒清华自己在深圳活不下去。他回老家,找份不需费心的安稳工作,找个全保姆式照顾他的媳妇,才是正道。 而事实也正如她预测的那样,舒清华到深圳不过两个月,就收了包裹回了老家。舒庆年托关系在县城给他找了份工作,给王婷也安排了工作,两人就此共结连理。 ☆、40.◇◇040◇◇ 九十年代初, 正是我国经济极速发展的时候。那时的深圳像个巨大的施工现场,泥沙满天, 瓦砾四飞。一夜暴富在那里不是传奇, 因而又有灯红酒绿,物欲横流。金钱的暴涨爆衰,让人失去信念, 找不着方向。扛下去了的多一身垢泥,扛不下去的, 早早打了包回了老家。 梁欣到深圳两个月后找了份家电公司的销售工作,并在公司附近的公寓租了一间房。进了公司, 作为新人, 她埋头工作,让自己能在此处立足。在学校她能当那些同窗都是娃娃,入了社会, 她却成了娃娃。她便是活过三世,没有经历过这些,那到哪也都算是雏儿。 此时深圳的天气极热, 梁欣待在宿舍, 三五分钟洗一遍头脸也没多大作用。楼道里发酵一般地蒸着热气, 随便嗅一鼻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她在宿舍的时候不大出去,因为便是这一栋楼,她也一个不认识。瞧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全国各地的方言搅和在一起,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干起来的也大有人在。 这里多是和她一样来打工的人,大约有的挣不到钱的姑娘,就成了晚上涂脂抹粉束腰露胸的女郎。白日里,你瞧不出谁是良家妇女,谁是夜总会的姑娘。 除了上班,梁欣回到宿舍就是紧闭房门,把这一切乌糟的东西挡在门外,不去理会。出淤泥而不染,要的便是定性。失了原有的心性和自身的美好,她便是赚再多钱,也没有意义。 在公司,她潜心琢磨销售的技巧,如何能多卖出些东西。对于上头人的奢靡腐烂,她仍是不往眼里搁。她进去两个月没有见过公司的老板,只偶尔跟同事出去吃饭的时候听同事说起他的风流韵事。他们说,你不知道,昨天还在城西夜总会的老板,今夜又在什么地方。老板到底有几个固定的女朋友,也成了他们的谈资。 梁欣对自己的业务尚且不熟,便对这些事不甚关心。她现在一个月拿一千五百块的收入,怎么想法子赚钱才是要紧的。这会儿人民币贬值,物价上涨,早不能与以前相比。 进公司一个月,这一天梁欣跟往常一样早起,煮些糙米稀粥,吃了早饭往公司去。她在这个新环境是个谨小慎微的新人,性子略显沉闷,话不多。一到公司放下手里的提包,就听几个同事如同往日一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八卦。 梁欣在椅子上坐下,一听一个同事说:“小b又来上班了,说明什么?” 另一个笑,声音压得低,“衣禽又有新欢了呗。没新人的时候她在家伺候衣食起居,有了可不就没她的事了,自然要来公司找找存在感。” 梁欣一般在公司接触的都是销售部的同事,其他部门的也有交涉,毕竟不多。对于一直未露面的老板她不知道是谁,也没产生兴趣问过。对于这个大家口里老板固定情/人的特助,她也不知道是谁,她来了之后,这两人都没在公司露过面。公司给老板的代号是衣禽(衣冠禽兽),给特助的代号是小b。 她静下心来准备工作,无意中抬头瞧见特助从办公室出来去茶水间。原是没有兴趣的,却一个侧颜让她怔了怔。这侧颜她熟的,用句语义过了的话说,化成灰她都得识。她指尖凉了凉,震颤了一下,嘴里嘟哝,那是梁悦,一定是梁悦。 梁欣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却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等特助一个目光错过来与她对视,她又缓缓坐了下来。那人化着精致的妆容,身材细挑,踩着小高跟。是梁悦,却大概也不是了。本来以前的梁悦就与她没有了多少关系,现在身在异乡再遇见就有关系了? 梁欣低下头,只当没看到罢了。 她不过在椅子上将将坐了一会儿,就得人传话,“特助让你过去。” 梁欣起身,利落地去到特助所在的办公室。她心里揣度一些梁悦找她会干什么的状况,在入了办公室的门后却什么都不想了。 梁悦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看到她进来,便直勾勾盯着她看。到了近前,才说一句,“梁欣?” “我是销售部的梁欣,特助找我有什么事?”梁欣只当常人对待她。 梁悦笑了一下,“装什么装?不是认出我了吗?有意思?” 梁欣见她这么说,便看向了她,“你变了,没敢认。” “变漂亮了?”梁悦还是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带着讥诮,“可是大学生你……就混成这样?看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什么东西,真是可怜啊……” 梁欣眸子寒了几分,到底没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特助是公司老板外职位最高的了,虽没什么实权,但想撵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梁悦看她面色沉沉,心里自然不爽。她本来就恨自己这个姐姐,想着这会儿竟然落到自己手里了,果然是老天有眼。她要不折腾她一折腾,怎么对得起她初中毕业后在家受的那些苦? 双方冷对峙一会儿,梁悦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张名片来,往梁欣面前一丢,“这是我们公司的客户赵总,他的厂子要扩建,需要购置一批空调,交给你负责。你是我亲姐姐,我看你可怜,你明白吗?” “谢谢特助,不用了。”梁欣把名片推回到梁悦面前,“我自己的工作,我靠自己。” “这是任务。”梁悦不容分说道:“自然不是白给你的,搞定了给你加工资。搞不定……你收拾收拾滚蛋。” 梁欣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把那张名片收下。心里琢磨着,这赵总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梁悦会给她?她不过是想赶她走罢了,以最侮辱她的方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概就是她和梁悦这样。 她从梁悦的办公室出来,就有八卦的同事围过来问东问西。大意是她们这会儿才想到,特助的名字叫梁悦,跟梁欣太像了。而且,两人长得也有几分像。于是,这会儿都问:“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梁欣摇摇头,“不认识,巧合罢了。” 同事想想也是,道:“她这么潇洒,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认识的都是老板那些人,怎么会跟你是亲戚呢,也是。” 梁欣不想八卦这些,拿着名片问她们,“这赵总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众人瞧过这赵总的名片,面露同情之色,说:“这山芋烫手,你最好别碰。不过你要是想多做业绩,不择手段什么的……可以试试。” 梁欣听出了意思,收下名片,点了个头。 中午出去吃饭,有好心的同事还是提醒,“你是新人,又是刚毕业的,我们也是把话说明白了,为你好。这事你要自己考虑好,如果真走上了那条路,可能是一辈子的污点,能不能回头也不一定。要是像小b好命的,碰着我们老板,拿她做固定情/人,也不错……说不定再命好点,能跟老板结婚……” “我知道的。”梁欣对他们的提醒表示感谢,“我心里有谱,试一试,不行就算了。”虽然工作不好找,但也不至于为工作丢失人品。 到下午梁欣就开始联系这位赵总,操着机械没色调的语气,生硬地给他介绍合作的事。赵总颇为不满,没听她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在工作上碰了一个月的钉子,这自然不是头一回,梁欣也都习惯了。隔了段时间,她又换了个语气打过去。这回多说了几句,结果却还是一样的。于是她后来借着电话的机会,说了句到对方家里面谈去。然到了对方家里,也并未见得那赵总。 几日下来,梁欣多少有些气馁,却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坚持。她晚上回到宿舍冥思,觉得往前生活的艰难与此时比起来简直毛也算不上。真正的挑战,想来都还在后头。她若是也混不下去,便也只能像舒清华一样,灰溜溜回老家去。靠着舒庆年的关系帮她找份工作是不难的,但总觉得心里不甘心。 混睡了一夜,第二天打足了精神头,梁欣还是决定啃一啃这块难啃的骨头。虽然她目前还没有什么方法,做事也不娴熟不老练,但总归是要在挫折中成长的。 到了公司,她等着时间,挑着合适的时候依旧是给赵总家打电话,希望能与对方见上一面。她心里又有疑惑,照同事们的说法,这赵总应该是个混账货色,怎么会不给她见一见面的机会呢?想来商人谨慎?不愿随意什么人都见?她便是不懂了。 忙活了小半日,着实有些烦躁,便停下来听身旁同事说说八卦。原这一日公司又来了个新的同事,职位头衔是老板秘书,唤名殷雪。人如起名,肌肤雪白,双唇殷红,长得很是有风情,据说是老板的新宠。这新宠与其他的又不一样,大约是手段更高明些,竟进了公司谋了秘书一职。照以往,除了梁悦,还没有其他女人靠着老板的关系进公司的。人都只是知道老板好像一直换女伴,但具体换的什么人却不知。这回这个殷雪,是头一个在公司亮相的。 梁欣无聊,凑合上去,“咱们老板真这么……那个什么吗?” 旁人拿眼斜她,“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是咱们老板这样嘛?你出去打听打听,哪个老板不是这样?那钱是一夜进了裤兜子的,能把持得住吗?可不得想着法儿挥霍。就比如你,一夜之间暴富了起来,你能看着那些钱不出去逍遥快活,那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做到?男人嘛,几个是有定力的?有了钱,自然要把以前穷困时候所幻想过的一切都实现了。女人便是其中之间,找小姐是最次的。包养是寻常事,有人愿意赚这钱。最高等的,大约就是买明星了。” ☆、41.◇◇041◇◇ 梁欣慢点头会意,同事跟她说完这些,便还是嘀咕自己的。说的内容也在梁欣能听到的范围内,再远便是听不到了。背后论人是非,当然要小着声儿的。说的也还是梁悦、殷雪与老板之间的恩怨, 都在这揣度这这两个谁最终能上位。 梁欣竖着耳朵, 难得地没有以往的认真和木讷。别人瞧她有了闲心活泛气,自然也愿意拉她入伙,一道儿八卦。她也愿意掺和起来, 多知道点关于梁悦的, 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她开口问:“对了,老板这一个月没出现, 去哪里了啊?” “谁知道啊?说是出差了, 肯定是有事呗。咱们公司许多大客户都是老板自己拉的,他还是有能力的, 虽然年龄不大。”同事回答她。 第32节 “有多大?”梁欣一本正经地跟她们八卦。 人说:“大约可能比你大不了多少吧,但在社会上混得久,老沉得很,还阴沉沉的。” 梁欣想了想, 自己对这位老板知道得可真是太少了, 既然问了,索性就全部问掉好了,自然又问:“那他叫什么名字?一直听你们叫他衣禽衣禽的。” 同事笑她,“真是服了你了,你进了公司,这些都不打听的?” 梁欣耸耸肩,“我是觉得我也不会和老板有接触,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要紧,所以没关心过。” 旁侧同事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得办公桌噔噔几声扣响。众人一回头,但见梁悦靠着办公桌,右手正敲在桌面上。她挑了挑眉,声音清冷道:“都不想干了是吗?”说罢众人又朝向梁欣,“跟我来办公室。” 大伙儿各自回到座位,一时无声。梁欣从椅子上起来,跟着梁悦去到她的办公室。门一关上,就听梁悦问:“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赵总那边有进展吗?” 梁欣去到办公桌边,回道:“尚且没有,你再给我点时间。” 梁悦看了看她,说了句:“不知道你这大学读了有什么用。”说罢从下头拎起一个纸袋,往桌上一放,“拿去,晚上穿着它跟我出去。我跟赵总约了个饭局,你再不行,就给我滚蛋。” “好的。”梁欣应,“但衣服就不用……” “拿走!”梁悦沉声打断她的话。 梁欣实在不想跟她在公司弄得太难看,只好拿上衣服,出了办公室。出去后没有人再说话,都是各忙各的,一直到下班。 梁欣回到住处,把梁悦给她的衣服拿出来瞧了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是件衣服,其实没什么布料。纯黑色的小礼服,胸口岔开,裙摆极短,肩上吊着两根带子。没有犹豫,这件衣服自然是不能穿的。梁欣便是拎着它,去赴梁悦所说的饭局的。 饭局的地点是一个夜总会,都说在这里生意好谈,梁欣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明白梁悦为什么送她那样一件衣服一样。她在包厢外敲了门,还没能进去,就被梁悦堵了出来。 瞧了瞧她身上毫无品味的短袖衬衫和长裙,梁悦蹙了蹙眉,问她:“给你的衣服为什么没穿?” 梁欣把袋子往她手里送,“虽然我不认识这牌子,但一定很贵,我就不穿了。我想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拿下这单生意,如果实在不行,我选择离开。” 梁悦冷哼了一声,“你要么现在去把衣服换上过来,要么立马给我滚蛋,明天不要让我在公司看到你。下一份工作,你也别想找得太容易。深圳就这么大,谁不认识谁啊。” 梁欣咬住牙齿盯着梁悦,问了句十分没用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滚!”梁悦不再有一丝耐心,目光扫到她脸上定住,沉沉地吐出这个字。但见梁欣站着不动,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撑上她胸部猛推了一下,“叫你滚没听见吗?别让我在公司再看见你!” 梁欣被她推得身形不稳,整个人往后栽去,却没落在地上,而是跌在了一个人的怀里。落稳了,耳边便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眼前的梁悦顿时有些无措,“我……我……我约了赵总,在这里谈空调的生意,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我不应该回来?”男人反问他,手上搭了些力气,把梁欣扶起来,却在看到梁欣脸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同样的,梁欣也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个人之间隔了许多年的时光,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还是男子先出的声,那声音喑哑,仿佛从喉咙里挤得艰难,“梁欣?” 梁欣震惊的表情从脸上慢慢退下去,回头看了看梁悦,又回过头来看男子。脑子里一时间都是浆糊,事情无处衔接推测,没有完整的脉络。她绕开男子,迈开步子直跑出了夜总会。 此时天还是明晃晃的,没有要暗的意思。她脚下有些飘,但走了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拉她的人问:“你跑什么?” 梁欣没什么精气神地看他,半天问了句:“你是庄敬言吧?” “我是,怎么了?”庄敬言气息微喘。 梁欣抬手挠了挠太阳穴,半晌说:“没什么,我要回去了,我还没吃饭,饿得很。” “我请你吃。”说罢不容分说就把她拉走了。 梁欣坐在庄敬言的老式轿车里,对,他已经开得起车了。她把头歪到一边,什么话也不说。原本以为见了面,会有许多话要说的,没想到却是一句也没有。她甚至不想再埋怨,唯一有的感觉,那便是陌生。他变了,变成了高大精神浑身散发着阴沉气息的男人,眉目明晰,唇角勾着冷气。她不想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看他穿的衣服开的车就知道了。也不想问他现在做的什么工作,隐隐的,她好像猜到了。 倒是庄敬言,絮絮叨叨地问她,“你什么时候来深圳的?”“在哪里工作?”“怎么会去夜总会那种地方?” 梁欣歪着脑袋,一个都不答,也好像没听到一般。半晌有些回神,幽幽说了句,“我大概是在你公司工作吧,但明天就不是了。” “什么意思?”庄敬言侧头问她,“刚才梁悦推你做什么?” “没什么。”梁欣终于有了精气神,吸了口气看向他,“我不想去吃饭,你送我回去吧。” “吃吧,我请你吃大餐。”庄敬言语气中突然透出了浓浓的熟悉味道。 梁欣没拒绝掉,还是跟着他去了。 虽在一桌上,虽有许多事要问,可梁欣还是一个都没问。庄敬言自己也不说,关于消失这么多年的话题就一直被屏蔽着。梁欣脑子里盘旋着公司里的那些八卦,不时拿眼看庄敬言,看他现在春风得意气度不凡的样子,不能确定眼前坐着的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微微拉着拒绝,只当个初识的人待罢了。 庄敬言熟练地给她夹菜,像从没分开过一样,像还是死党发小一样,一边夹一边说:“干嘛那么看我,像看禽/兽一样。” 梁欣差点把吃到嗓子眼的呛出来,咳了两声才压住,心里想着“难道你不是吗?”,嘴上却什么都不说。她不发问,只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舒清华和王婷以及周晓霞回了老家。 庄敬言闲闲地靠到椅背上,“我以为舒清华那小子会跟你表白。” “表了。”梁欣吐出嘴里的鸡骨头。 “哦?”庄敬言突然又把身子直了起来,动了一下脖子,略不自在地看着梁欣。 梁欣继续吃菜,来到深圳这么久,一次好吃的都没吃过,都是粗茶淡饭。这会儿见着了,自然是美味,舌头和胃是不会说谎的。她没听到庄敬言那一句“哦?”,只是埋头狂啃。 庄敬言吞了口气,“表了她不跟你来深圳?” “来了。”梁欣又吐出两个字,继续夹菜吃。 庄敬言突然有些坐立不安,动了一下屁股,盯着梁欣,“然后呢?” “然后……”梁欣又塞了块肉进嘴里,“谢谢你请我吃饭,真的很好吃。” 庄敬言气结,伸手握住她夹菜的手,十分认真地盯着她看,“我问你,舒清华来了深圳,然后呢?他……现在在家等你?” 梁欣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放下手里的筷子,“没有啊,他又回去了,大概是要和王婷结婚的。” 庄敬言暗暗松了口气,把手和身子缩回来,“你继续吃,我不打扰你了。” “好……”梁欣拿起筷子,继续一顿狂扫。 一顿饭吃下来,口腹皆得到了极大满足。梁欣又高兴起来,觉得庄敬言也不那么陌生了。再与以前在一起的种种结合,心里也便没那么生分起来。他如今在外头什么样,想来是与她无关的,那是人家的自由。再是荒唐再是没谱的,对她这个朋友还是真心的。 庄敬言开车又带她兜了一圈深圳,最后送她到租的公寓,又送她上楼。借着公寓里透出的灯光,能瞧见楼道上挂着的各色内衣裤袜,与他初来深圳时过的差不多的日子。 梁欣走在前头,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回身跟庄敬言说:“我到了,你回去吧,谢谢你。” 庄敬言停住身子,足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他低头看她,眸子微眯。他觉得她的笑容晃眼,勾得他浑身发热。他不愿挪步子,却是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扣上她的脑袋,把唇贴了上去。 烫热的气息和温湿的触感让梁欣的脑子轰然炸开了花,呆住了。当他想进一步侵略的时候,她才缓过意识来挣扎。庄敬言却不放她,深吻而下,极尽纠缠,最后气喘微微搁头在她耳侧,声音喑哑说:“对不起,我很想你。” ☆、42.◇◇042◇◇ 梁欣使足了力气才把他推开, 一推开就抬手猛擦嘴唇。她对舒清华没有过非分之想,对庄敬言也没有。她这一世唯一有过想法的,只有舒庆年。舒庆年和梁依萍结了婚,她是孤家寡人,便从没想过恋爱结婚这个问题。有时候她想着, 这辈子不结婚也是成的,总归上辈子的婚姻生活也就那样。媒人说个汉子,结婚生个孩子, 再抱孙子。要说爱情,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也没有过甜到发腻的爱情。 她眸子里浮出气恼,想到庄敬言身边女人成群,现在又来轻薄自己, 心里厌恶。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也不解气, 回过身来直冲冲往他面前去。到了他面前,抬脚就踹了下去, 没有分毫手软的意思, 踹完怒着表情说:“你现在从我这里滚, 我明天从你公司滚!再见。” 这是断交情的话,她觉得这样的人也不必再交了。 自己回到房间,气恼至半夜也没睡着。现在的公司是不能呆了,她也不会再见庄敬言了。她不知道他消失的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不知道他怎么会和梁悦在一起,现在也都全不想问了。 第二天起得早,出公寓的时候却发现庄敬言并没有走,而是在车里呆了一夜,大概也是一夜未睡。看见她出来,他立马下车到她面前,略显笨拙道:“你听我解释,昨晚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个样子。但我是真心的,你相信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法忘了你,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 梁欣定住步子,仰头瞧他,“相信你什么?给什么机会?你和梁悦不是在一起了吗?” “什么在一起?”庄敬言解释,“我是在深圳偶遇到她的,因为知道她是你妹妹,才照顾的她。要是别人,我也没那闲功夫理,我怎么跟她在一起?” “就算梁悦不是,你身边不是一直换女朋友吗?不是一直去夜总会吗?”梁欣逼着他问,满脸气愤。 “去夜总会是谈生意,谁说我一直换女友?谁见到了?”庄敬言皱眉,“如果不是你,我现在结婚了都不一定,何必一直单着?” 梁欣冷笑,“那殷雪呢?” 说到殷雪,庄敬言突然定了神情,再没话了。他看了看梁欣,收了目光,声音也压了下去,“走吧,我载你上班。” “不用了。”梁欣也是淡淡吐出这一句,转身独自走了。 到了公司她便写了辞职信,不为梁悦撵她,这公司呆着怕也是没好心情了。谁能瞧着自己的发小,混账一样,交着女朋友,一边还对自己示好,轻薄自己。她没这肚量,看不下去。想来公司同事的八卦不假,他身边一定是频繁换着女朋友的。 辞职信递到销售部经理面前,却并没有顺利辞掉。经理把辞职信推回到她面前,说:“你这一个月的工作表现很好,我都看在眼里,为什么突然想辞职?如果没有很好的理由,我不会批的。” 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爽老总的为人?梁欣想了想,只说:“感觉这份工作不适合自己。” 经理笑了笑,“短短一个月你的业绩就提升了不少,这叫不适合?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梁欣还要再说,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她回头看去,是庄敬言。他进了门,直接对经理说:“我跟她聊聊,你先忙。” “好。”经理应下话便出了办公室,把空间留给庄敬言。 庄敬言去到梁欣面前,看着她道:“你不用辞职,这个辞了未必还能找到好的。我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你尽管放心。” 梁欣抬眼看了看他,“我也不全是因为你,我也不想再与梁悦在一屋檐下,迟早会打起来,我还是走吧。” 庄敬言想了想昨晚在夜总会的情形,心里猜到了梁欣和梁悦应该不是什么姐妹情深的,便开口说:“不用,我让她走。本来她也不能做什么,我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她个闲职。既然你们不对付,我便没有再帮她的道理。”自从高中退学以后,他便很少再帮人。 梁欣想了想,为着自身的利益,还是点了下头,“那我也不会干涉你和殷雪,不会告诉她我和你认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祝你和她早日成婚,不要再频换女朋友折腾人家了。” 庄敬言突然笑了一下,笑里发苦,“好。” 梁悦是悄没声消失在公司的,无人在意无人关注,本来她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不来大家都不觉得奇怪。而她在公司没有动作,不过是被庄敬言压了下去。事后,她还是找梁欣闹过。她也不是没懊悔过,要不是她任着性子跟梁欣玩游戏想侮辱她,早一点把她赶出公司,也就没有接下来的事情了。现今,庄敬言不止把她赶出了公司,也赶出了他的生活。 梁悦消失时间一长,公司就出了八卦结论——她被殷雪挤掉了。看来是没斗过殷雪,固定情/人的位置不保了。如今的殷雪,又成了老板特助,挎着名牌包包,踩着奢侈小高跟,穿得洋气不已,身上不管哪一样东西拿出来,都是价值不菲,也都是庄敬言出钱给她买的。她在公司也不需要做什么事,只是跟在老板身后听候差遣,受人尊重,倍有面儿。当然,公司里没有人知道梁欣和庄敬言的关系。 八卦传得多了,梁欣也知道不少关于殷雪的事情。原来殷雪是有男朋友的,一个大学里毕业出来的,一起来深圳打工。她那个男友一直没什么作为,带着她过苦日子。在殷雪搭上庄敬言,或者说庄敬言搭上殷雪后不久,她就把男友踹了。大学四年的感情,远不及这些物质来得吸引人。况且,庄敬言又实在是可以称得上玉树临风。就算作风不好,也大有女孩子愿意往上扑。大约心里都想着,自己或许就是那个驾驭得了这个男人的女人呢? 庄敬言对殷雪的宠爱大家也都看得到,是之前的梁悦也不能比的。时常带去高端的饭店吃饭,买奢侈品,从头到脚地砸钱,各种场合也都带着。但有一点与梁悦又是一样的,两人在公司见不出亲密。对于这种现象,同事间也有调侃,只说背地里还不知怎么逍遥快活呢。这表面越正经吧,背地里就越…… 梁欣避着庄敬言,避着殷雪,把自己的工作越做越好。半年的时间,她熟悉了这份工作,也习惯了与庄敬言之间的陌生态势。她会打电话给周晓霞,跟她讲深圳的种种,却唯独不提庄敬言。即便是吐槽他,说的也是公司老板。周晓霞并不知道,梁欣嘴里那风流成性人品堪忧的老板就是庄敬言。 时间近了年尾,梁欣回顾自己这半年,还算满意。而对于回家过年这件事,她却没有**。她在放假的那个晚上打电话给周晓霞,跟她说:“我不回去啦,等我回去再见面吧。” “怎么啦?过年为什么不回家,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怎么过年呢?”周晓霞在电话里问她。 梁欣站在电话边,拉了拉棉衣上的帽子盖住脸,挡住冷风,“奶奶现在跟着小姑住,在舒家,家里还有舒清华和王婷,我回去去哪里?不尴尬吗?奶奶是小姑的亲妈,我算什么呢?” “哎呀,那你回来我家嘛,跟我们一起过年。”周晓霞道。 梁欣笑笑,“那就更不像话了。” “不行,你快回来吧,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周晓霞不依不饶地劝她,最终也没有把她劝回去。梁欣挂掉电话,又给梁依萍和梁奶奶打了电话,说自己不回去了,然后孤孤单单回住处。 慢慢的,公寓的人少起来,外乡来的都回去过年了。也有极少数的,仍是留在深圳,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无家可归。她白日里出去买了不少二手书,回到宿舍一个人窝在被窝里翻看。心里有一种可怜的孤独感,让她靠着斑驳墙面的时候心里发寒。这时她又想了,该找个人陪自己的,要不然这一生岂不是得自己一个人走? 除夕那一天,庄敬言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过来找她。在敲开她的门以后,二话不说就挤进了屋里,好像怕迟了一秒就被梁欣拒之门外了一样。 梁欣愣了一会神,才转身回去屋里,站直了在他旁边问:“你干嘛?” 庄敬言把买的大包小包东西放下,“来陪你过年,把门关上吧,漏风。” 梁欣拉了他往外去,“你赶紧走吧,我怕了你了,我不跟你一起过年。” 第33节 “怕我什么啊?我不会再碰你的,我保证!”庄敬言赖着不走,自己把门关上,顺便把梁欣拉回来。 梁欣皱眉看她,“你到底想干嘛?看不出别人讨厌你么?” 庄敬言神情暗下来,看向梁欣,声音带着些失落,“你就当我可怜我吧,这样的日子,一个人太难过了。” 梁欣想到自己刚才的心情,没再说出话。她瞧了瞧庄敬言,曲身在板凳上坐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那年被退学,被家里人打得很惨。”庄敬言也坐下身来,慢慢解桌子上的塑料袋,“发了狠出来的,就再也没回去过。那时候想过死的,最后因为怂,也没敢死。” 梁欣盯着他看,又听他慢慢说:“去了很多地方,赚不到钱就走,一直到在这里扎下根来。也是运气好吧,生意起色得快,说一夜暴富不夸张。然后一个人一直在这里,一直一个人过年。”说到这笑了一下,“今年,不是一个人了。” 提起当年的事,梁欣心头发酸。她看着眼前的庄敬言,想着要不是当年的退学事件,他不会受那么多苦。虽然现在发达了,但那件事对他造成的心理创伤,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 梁欣上手帮他一起解塑料袋,看他买的这些东西,知道他是来涮火锅来了。她放下心里对他的不满,淡淡出声:“殷雪呢?” “回家了。”庄敬言道,“今晚……能不提她吗?” 梁欣看了看他,在他眼底看到脆弱伤感,到底是点了下头,“好。” 于是两人吃着火锅聊着天,一夜未眠,把分别这五年的各自生活交了个底儿,细枝末节,一一都不放过。午夜十二点,看着窗外烟花四起,满天空的五光十色,竟也觉得美好起来。 热了气氛,相处起来便还是如同过往念书的时候。庄敬言拿了酒,各斟一杯,然后一杯一杯喝起来。喝得微醺,气氛也暧昧起来。梁欣看着东方亮起的鱼肚白,酒醉人脑,起了身扑去床上,说:“我不行了,我要睡了,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陪你。”庄敬言也没有了清醒的头脑,到床边倒在梁欣身边。 两人对面而卧,带着酒气的气息扑在对方脸上。梁欣睁眼,和他四目相对。她笑了笑,说:“你要不是有那么多烂事,兴许我就答应跟你在一起了。反正都要跟谁在一起,还不如跟熟人在一起,知根知底儿。” 这话落在庄敬言心头上,他微眨了两下眼,伸手揽过梁欣的腰肢,就把她按身下去了。梁欣知道他又要犯浑,拳打脚踢骂他,“你又要干嘛,说好不碰我的啊!” “我和殷雪分手了。”庄敬言埋在她脖子里,唇贴在她耳侧。 梁欣迷蒙着眼睛,脑子也不是十分清醒,说话嘟嘟哝哝的,“你跟殷雪分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嘛?滚……快滚……” “不滚,我要跟你在一起。”庄敬言在她脖子里乱啃,已经开始伸手去扯她的衣服。 挑手掀了被子盖到两人身上,庄敬言在被子里摸索着把自己和梁欣都脱了个精光。梁欣挠痒痒般的反抗没有一点作用,倒是在那叫,“庄敬言,我大了你几十岁,这事大逆不道啊!” “在哪里啊?怎么进去?怎么找不到?”庄敬言却是摸索了一阵不得要领,急了一头汗,最后事没成人睡着了。梁欣呆呆地看了看屋顶,头一搁也睡着了。 等到睡醒,两人光溜溜地抱在一起,吓得梁欣尖声一喊,一脚把庄敬言踹下了床。她自己使劲往被子里缩了缩,自我心理暗示,“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然而这并不是梦,庄敬言正光溜溜地在床下找衣服穿,一边穿还一边说:“梁欣你听我解释,昨晚我喝醉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你滚啊!”梁欣蒙着被子大声吼。 “好,我滚,我滚。”庄敬言把衣服胡乱穿上,就往门外跑。他自己也挺受惊,这就**了?他没什么感觉啊,这不科学啊! 梁欣在屋里蒙着被子蒙了半天,才略略缓过神来。她又细细感受,依着自己丰富的前世经验,她应该没有和庄敬言怎么样,因为身子根本没什么感觉。如果真的发生了,第一次绝不是好受的。再细细想想,自然想起来喝醉后的事情。两人确实被里缠/绵了一阵,都是酒精烧脑的结果。但因为庄敬言好像没什么经验,所以事情最后没成。 他没有经验?梁欣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默默地找了衣服穿上,越发迷茫起来。 这事儿说起来不光彩,接下来的几天,梁欣拒绝再见庄敬言,不管他使什么招都没给开过门。然后她也忍着没给周晓霞打电话,一直过了五天,才下去找了电话打回去。 周晓霞接了电话就问:“你怎么样啊?一个人在那里,没事吧?” “没事啊。”梁欣故作轻松,“你……你怎么样啊?” “我能有什么事啊,在家里还不就那样。就是家里着急婚事,到处给我相亲呢,想我早点结婚。”周晓霞说,“对了,前两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我听说了一件事情,简直是报应啊!” “什么事?”梁欣挠挠耳朵,高中时候的事,是什么事? 周晓霞声音略显兴奋,“殷建国你还记得吗?你和庄敬言高三的班主任,把庄敬言逼退学的。就他闺女,叫殷雪,在大年三十晚上跑去找了县城最高的楼,跳楼自杀了。没死成,好像把双腿给摔断了。” 梁欣皱了皱眉,“殷雪?” ☆、43.◇◇043◇◇ “是啊, 殷雪。”周晓霞呱呱道:“她好像也是在深圳工作的吧,过年回来的。据说是交了个非常有钱的男朋友, 给她买的都是好东西,一个包就上万哪,我不吃不喝一年也买不起。但是突然被人家甩了,一时间接受不了, 就去跳楼了。你说是不是报应,那殷建国就是缺德事做多了,要报应在他闺女身上。” 梁欣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被甩就跳楼了?” “谁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周晓霞道:“总之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殷建国差点气疯了, 说要去深圳找殷雪的那个男朋友,让他负责到底。照理说她不该这么脆弱啊, 说大学里谈了一个, 谈了四年呢,还是她自己踹掉的,也没见怎么样啊。跟这个不过才短短小半年,就用情这么深了?” 梁欣不知道再怎么跟周晓霞讨论这个事情, 照她这个说法, 这个殷雪百分之八十就是庄敬言之前谈的那个殷雪了。她心里有诸多疑惑,也有自己的猜测,但在周晓霞这里是得不到证实的。她和周晓霞打了几声哈哈,挂了电话就去了公司。 现在还在假期中,公司没有人上班,倒是庄敬言自己没事会过去。梁欣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也没有他家的电话号码,便只能撞运气地往公司去找他。殷雪跳楼摔断了腿,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又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是非曲直。 到了公司,发现门没锁,只虚掩着,她心道被自己撞着了,便要推门进去。刚推开半人宽的缝隙,但瞧见了里头并不是庄敬言一个人。还有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花白的后脑冲着梁欣。两人在员工工作区对峙,忽见那花发男人猛锤了一下手边桌面,“你要对我女儿负责!” 梁欣被吓了一跳,推门的手猛地缩回来,也大概反应过来这男人可能是殷建国。他吼完,庄敬言却是闲闲地往身后桌边儿上一靠,语气也是闲闲的,“你女儿?谁啊?你说殷雪啊?” “难道不是你跟我家殷雪谈的朋友?要不是你,她能跑去跳楼?”殷建国大喘着气,身形渐矮。 庄敬言笑了一下,眸子阴寒地盯着殷建国,“你恐怕是没搞清楚,我并没有跟你女儿谈朋友。我不过就是,给她找了份工作,买了些衣服包包鞋子。谁知道啊,她这么好收买,还自作多情,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可笑。我想了一百种方式,想着怎么折磨她,折磨到死,结果都没用上,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帮我呢?你回去问问她,我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殷建国只听出了庄敬言话语表面的意思,“你是故意的?你就是要害她,是不是?你们有钱人都是畜生!” 梁欣皱眉,心想着殷建国这话里话外是没认出来庄敬言是谁。大概也是带过的学生太多了,又这么多年过去,怕是连他名字都忘了一干二净。没有名字,他不可能来深圳找到他。但知道他的名字,还这么义愤填膺的,只能是把庄敬言这个人忘了。 庄敬言似乎是知道他不是装的,一点点跟他闲掰扯,一句句都往他心上凿。他一把拎住殷建国的衣领,近距离盯着他,“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你不是老师嘛,怎么教育出这么爱慕虚荣的女儿?几件东西就叫她抛弃了四年的感情,真以为我会要她?!我要的,是报复你!” 庄敬言慢慢把他压在桌子上,“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1985年年末,有个叫庄敬言的学生冲到办公室要捅了你,你记起来没?那个学生受了你一学期的侮辱,非人的对待,你记不记得?他只差一学期就可以迎来高考,和所有无忧无虑的少年一样步入大学,你知不知道?你还想不起来?你想不起来我替你想!” “我想过一千万种方法去报复你,每天每夜地想。感谢老天爷,把殷雪送到了我身边,你说是不是恶人有恶报?你得感谢我的仁慈,并没有对你女儿真正下毒手。你要怪就怪你的失败,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老师,你都是失败者!你不配做老师!养不教父之过,你女儿贪慕虚荣,想不费力气过人上人的日子,跟你一样可恨!你记住,我没有答应过让她做我女朋友,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养了她半年,你得感谢我这半年的恩赐!我本来想把她养饱了,习惯那种奢侈的生活,再丢去山区里,让她生不如死。可我没有这么干,我收手了,因为我不想再在你们这种人渣身上浪费时间糟蹋我的人生,我也该有我的幸福。可谁知道,她连这个也受不了,居然拿跳楼威胁我,呵……跳楼我就会继续养她了?做梦!” “殷老师,你自己说,她死不死与我何干?双腿摔折了,又与我何干?!” 庄敬言松手一把搡开殷建国,“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一家。否则,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一直忍得住不再做点什么。依我本意,让你们家破人亡也不解恨!” 殷建国失魂落魄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梁欣立身避到了一边。他不认识庄敬言了,自然也不可能再想起来她。梁欣看着殷建国微躬着身子远去,再回头看看屋里的庄敬言,他仍旧靠在桌沿儿上,怒气尚未退尽,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这样的情况下,梁欣不想去打扰了庄敬言,想着他应该需要静一静,便要离去。别说是庄敬言这样有血性的男孩子,当年那事就是放她身上,她也会终生怨恨,想寻一日报复了事。作为一名老师,他毁的是一个人的一生,从身心到前程。 出了厂子,又走了几步,梁欣就被赶着追过来的庄敬言拉住了手腕。空气微凉,没有日光,天上是厚厚的一层灰云。 庄敬言问她:“你都听到了?” 梁欣点点头,“也看到了。” “还好……还好……”她说话顿住。 “还好什么?”庄敬言看着她问。 梁欣声音低低,带着松了口气的味道,“还好你没有真正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一旦双手沾上罪恶,余下的后半生也就真的毁了。 庄敬言把她拉进怀里,“还好你来了。” 被他抱了一阵,梁欣想起除夕夜的事情,十分窘迫,便把他扒拉开,说:“我要回去了,假期还没结束呢。” “我跟你一起。”庄敬言追着她,“要不你把那间公寓房退了吧,去我那里住。” “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住啊?”梁欣梗直了脖子往前走。 庄敬言跟在她身侧,“因为我要对你负责啊,你忘啦,那天那个……” 梁欣停身瞪他一眼,又踢了他一脚,“那天什么都没发生,你别多想。” “怎么可能?”庄敬言拉着的袖子,“明明……明明……”声音压低,“衣服都脱光了。” 梁欣强做镇定往前走,“那又怎么样,没发生就是没发生。” 庄敬言拉住她,在她脖子里打量了一阵,说:“你看,这个……这个……这个……都是我吸的……这么紫……” 梁欣无语,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她卯足劲踹了他两脚就跑,“你别跟着我,再跟着我我报警了!” “你报啊……”庄敬言一副死不要脸的样子追上去。 …… 梁欣想起来,从初中认识时候开始,他就是这么一副死不要脸的样子。 (完)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