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勿入帝王家》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来生勿入帝王家 作者:西梁烟 ================= ☆、凤怒 第一章凤怒 通正十三年,刚过了正月,整个北朝仿佛依旧沉浸在新年的欢愉之中,帝都燕城更是喜气洋洋,一片升平盛世之景。二月方至,正应当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北地回暖一向是格外的晚一些,往年此时冰雪未消,今年却一反常态,有人说起竟然有那驼队经过那草甸子的时候,已经有嫩草悄然探头,吐出了新芽。 卯时一刻,明知堂侧门外,老贾已经摆好元宵担子,生好了炉灶,看天色还早,于是抽出腰上别的锅子,细细的装了一锅烟丝,蹲在担子边,一边抽烟一边眯缝着眼睛看锅边慢慢升起白白的蒸汽。北地的人习惯猫冬,初春虽至,人们依旧晚起,这时辰,还不会有什么人来吃元宵。老贾吧嗒完一锅烟,看水底已经咕嘟咕嘟的泛起一串小气泡,于是赶紧把火掩的略小了些。元宵担子正对着官立学监明知堂,再过小半个时辰,就会有晨课完毕的先生和学子三三两两的出来光顾生意。 北边人原本不吃元宵,直到天南国的惠和公主嫁来漠北之后,南风北渐,北方也有人渐渐喜欢吃这热腾腾甜蜜蜜的小点心了。尤其是明知堂的先生们,好些个都是早年跟着公主的陪嫁队伍来的,也有后来听说公主和君上礼贤下士,广招良才,从天南特地又投奔而来的,尤其爱吃这些故乡风味,带动着明知堂的不少学生也爱上这一口。 说来也怪,这些年学着做南方点心的商铺也不少,在燕城里也颇受欢迎,但其他糕点便罢了,若要说起元宵,燕城的人还就只认这老贾的小小的元宵担子独得头筹。这担子一头是锅灶,一头是碗碟柜,碗碟柜子上板翻出来,勉强算个桌面,周围散放着三四条小凳。这就是老贾的全副家当了。可这丁点大的家当,全燕城的食肆老板,饕餮大户们却没一个敢小看它。小小的元宵担子,挑了十六年,黄杨扁担表面磨的光光的,上面端端正正的两个大字依然清晰――“御赐”。 这元宵担子,正是当今漠北的太后娘娘十六年前亲自下令打制赏赐给老贾的。那时太后娘娘初嫁漠北,封做了和宁皇后不满一年。先帝春秋正盛,皇后娘娘刚怀上龙嗣,孕中辛苦,胃口却不算很好。盖因皇后原是南边人,孕中格外思念家乡饮食,陪嫁随从中自然是有伺候惯了的南边厨子的,但宫中的厨子换了个遍,食材也是可着劲的挑,也不知是哪样材料不地道,做出来的东西都入不了娘娘的口,孕中的皇后娘娘不思饮食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急的御膳房的总管恨不得从雁回山顶上跳下去。后来还是先帝想出了办法,竟然专从南边请来了一个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小元宵师傅。这一碗元宵供奉上去,皇后娘娘居然稍解了思乡之意,凤颜甚悦,赏赐了这方黄杨扁担。 那元宵师傅,自然就是这老贾了,只不过那时候老贾还不叫老贾,他不过才29岁,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南朝的水土养人,当年29岁的老贾白皙鲜活,人都叫他小元宵。一晃十六年,北地的风沙刮过当初的嫩脸,沧桑出纵横的沟壑,小元宵就成了老贾。要回到南边去,人家只怕以为我已经六十了。老贾自嘲的笑笑,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敲敲旱烟锅子,重新别回腰间。时辰差不多了,元宵担子,该开张了~ 明知堂内,缓步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留须文士,身边跟着一个垂髫稚子,二人径自往元宵担子边走来。老贾含笑冲文士点了点头道:“先生与小公子宽坐稍待。”自去煮元宵不提。那稚子牵着文士的衣角撒娇:“父亲,之前您说北漠尽头是云岭,那么云岭另一头是何处?” 文士答道:“是天南国,你我便是自那里来的。” 稚子撇撇嘴:“我是燕城出生的,该是北漠儿郎!” 文士不期然孩子有此一念,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温言说到:“为父生在天南,长在天南,只是随长公主殿下北上至此,可崔氏一族血脉所在,仍在天南,你是我的孩儿,自然还是南朝人。这其中道理你一时不明白,只管记住便是,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孩子好奇又问到:“长公主殿下是谁?” 文士笑了:“那便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啊。” 孩子奇了:“太后娘娘便是太后娘娘,为什么又是长公主殿下呢?” 此时元宵已经得了,老贾把元宵放在一条稍高的凳子上,招呼那文士道:“刚出锅的挺烫,小公子倒是慢些用的好。” 文士一边用勺子轻轻搅着元宵,一边给孩子讲解说:“长公主殿下是天南朝的公主,北漠的先君上亲自到南朝求娶来做了北漠的皇后。后来先君上山陵崩,公主殿下的儿子登基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公主殿下自然从皇后娘娘变成太后娘娘了。” 他只顾“长公主、公主、皇后、太后、先君上、当今皇帝”的说个不住,孩子不过四岁出头,并没有闹很明白,但旋即又问出一个问题:“爹爹随太后娘娘来北漠,那自然是见过太后娘娘的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啊?” 文士点点头,又抚了抚胡须:“自然是见过的。太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孩子显然不能满足这样的答案:“什么是尊贵?为什么她比别的女人都尊贵呀?” 文士像是早习惯这孩子没完没了的问题,又抛出那句万灵丹道:“这里头道理一句话说不清,等你大些就知晓了。” 孩子又问道:“太后娘娘长得好看么?” 文士把元宵推到孩子那头,正色道:“宫中贵人的长相,不可妄议!元宵已经温了,快吃吧!” 孩子不肯罢休,圆圆的眼睛咕噜一转,又想到一个问题:“太后娘娘原是天南公主,现下又是北漠太后,那她是天南人还是北漠人?” 文士闻言不由一滞,待要不理,看远处隐约有一行人走过来,遂降低声音说到:“女子出嫁从夫,自然现在是北漠人了。食不言,不可再多话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黄门疾步过来,冲老贾拱拱手,细声细气的说:“贾老板,烦劳您。”话没有说完,老贾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揭开了锅盖,咕嘟嘟一串鱼眼泡泛上来,水开的正热闹。老贾舀了两勺生元宵,不多不少正十个,不慌不忙下到锅里,方腾出空来问那小黄门:“小林公公,今天不年不节的,娘娘怎么想起这个?”原来这便是来为太后娘娘买元宵的小太监。 太后的寝处荣安宫原是当今天子在后宫之外额外为母亲新建的,离此处宫门并不很近,煮好的元宵就算快马加鞭送到太后手里,也已然是没了型走了样。太后体恤老贾不肯叫他进大内伺候,说不过为自己一年也想不起吃几次的元宵,何苦拘了好端端一个人,为了先帝的一句话,老贾已经离了江南十三年,好歹叫他宫外头自在着吧。甚至不许老贾为了迁就她的寝宫位置,把元宵担子从明知堂挪到离荣安宫更近的泰和门外。因为爱吃元宵的到底还是明知堂的先生弟子多,真要搬到泰和门外,老贾的生意倒不如不做,专心进宫伺候算了。 宫里人说起这事,也是唏嘘,这些年太后娘娘哪里是惦记那口元宵,无非是感念先帝罢了。这样情形,那元宵是圆是扁是冷是热已经不重要,御厨就是做出花来,那太后娘娘要吃元宵,还得老贾亲自动手。 那位小林公公叹口气,摆摆手说:“娘娘的脾气,贾老板也是知道的,最尊重不过的一个人,这些年更是慈睦,轻易不肯动气的。”老贾一听,仿佛太后被谁气着了,不由得大感蹊跷:“竟然还会有人冲撞了娘娘不成?”小林公公这下没再接口,只袖着手微微指了指天上,就不肯说什么了。 老贾心里疑惑,皇帝年幼登基,全靠太后辅弼,待得皇帝成年之后太后放权却十分爽快,皇帝亲政顺利,平日里不晓得多么孝顺,好端端怎么竟会惹了太后生气。但他自来伶俐,晓得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该打听。于是快手快脚的盛出煮好的元宵,小林公公也心领神会的揭开带来的暖盅,俩人配合了无数次,转眼就打点的妥妥帖帖,一星半点的汤水也不曾洒出过。 小林公公放下一小串铜钱在翻板上,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句:“去年入冬以来娘娘的凤体就有些欠安,太医早吩咐过不可气恼,公主要咱家赶紧来盛碗元宵,望娘娘能顺顺气。”就心急火燎的上了一边儿的小轿跑了。老贾慢慢的收起铜钱,冲宫门方向做了个长揖,那边父子也吃完了元宵,老贾与文士深深的互看一眼,收了铜钱便再无二话。 小林的轿子一路疾行到荣安宫偏门,掀开门帘子冲侍卫亮了亮牌子,侍卫远远见着轿子过来早就预备着,只略微瞟了一眼轿内没发现什么不妥,就说:“公公赶紧请吧。”小轿一路行到慈恩堂前,一个女官带了个小宫女早侯在那里,小林双手捧上食盒对女官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玉瑶姑姑……”那被唤作玉瑶姑姑的女子叹口气,说了一句:“这会子送元宵也只怕……”就住了嘴转身往内堂走去。小宫女早接过食盒,随玉瑶姑姑一同进去了。 走到门口,玉瑶从食盒里捧出暖盅,对小宫女吩咐说:“你守在这里,旁的人不许进去,也不许靠近此处。”慈恩堂是太后日常起坐之处,两边各配着若干厢房配间,做茶水杂役之用。玉瑶先到了茶室,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官已经侯在那里,忙不迭的取了避毒针试过,随后盛了四只元宵到早备下的玉碗里。 玉瑶悄声问了一句:“玉琼,你看怎样?”那女官摇摇头:“且看公主这碗元宵罢。” 玉瑶亲取了红杉盘托了玉碗与玉琼一道行至内堂,公主接了过去道:“我来吧,两位姑姑就请守在这里,旁人一概不许进去。” 公主端了玉碗进了内室,太后娘娘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她不过三十来岁年纪,素日保养得当,看上去只得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因在病中,一把青丝简单挽了个随云髻,额上围了纯白的狐毛昭君套,只昭君套的当中镶有一颗雕了镂空团凤的胭脂玉扣,头上再无赘饰,身上穿着用暗金线织了万字曲水的檀色云锦夹衣,一副家常打扮。她容色清丽中透着贵气,额如螓首,眉如蛾须,肤白如玉,口含丹朱,眼若杏仁,只是无有什么神采,目光里透着几丝焦虑。 太后靠着引枕按着额头数落脚边跪着的一个人:“哀家原想着皇帝你人也大了,我这个当母亲的很该放手,无需多事。但见朝堂上的皇帝也称得上行止有度进退合宜,殊不知后宫里我还有这样出息的一个儿子!”说到出息二字,她的手不可抑制的微抖了起来,胸口也有些起伏不定。 太后跟前跪着一个明黄服色的年轻男子,正是年方十六的少年皇帝,背挺的笔直,低头垂手的跪在那里。皇帝右手边的地毯晕开一片暗色的血渍,原来是从右手衣袖里流出来的,此刻已没有再淌血,只在手背上尚有蜿蜒而出的一道褐色的血痕。 公主只做什么没听到的样子,捧着玉碗放轻了脚步上前,柔声劝说太后:“母后,您一早匆匆起来,还没进过什么东西,尝尝元宵罢,饿狠了伤了脾胃怎么好。”太后摆摆手示意她放下,叹口气道:“琪琪格,你是个好孩子。”又狠狠的剜了跪着的皇帝一眼说:“那犯上作乱的小蹄子你下不去手也没什么,哀家来处置!你既然是皇帝,本也应该心系朝堂,后宫的事情原该你皇后给你打点。现下她既然有了身孕不便利,说不得哀家再替你夫妻多管一回闲事,想来皇后以后知道了,也没什么不乐意的。”皇帝恍若未闻,背依旧挺直,太后当他认了乖,吩咐公主道:“阿琼阿瑶不拘哪个在外面,给我传个人进来。” 公主诺了一声转身出去,对门外的两位女官说:“母后请一位姑姑入内听旨。”玉瑶面有不忍之色,对玉琼抬抬下巴往内使了眼色道:“我还是在这里守着罢。”玉琼点了一点头,随公主入得内堂,给太后见过礼,仿佛没有看到地上跪着皇帝一般,垂手屏气站着,静等太后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开文,第一次写这么长的 愿与女主共成长吧 慢热文,大体走向可能要六七章之后才会明朗。 ☆、急审 第二章急审 太后待得玉琼入内,凝神看了皇帝片刻,依旧靠着引枕,一手扶着头,一手轻轻敲着塌上的梨花木小桌,缓缓的吐出一句:“传哀家的懿旨,宫人奕华意图不轨,犯上作乱,即刻收押慎刑司,玉华宫一干人等,逐一清查,不可漏下一人。待查出主谋后,凌迟处死,诛三族,余亲没入贱籍,遇赦不赦。”公主琪琪格听了暗自想到:太后娘娘只得皇帝哥哥这一个亲生儿子,如珠似宝的养大,好端端被一个妃妾所伤,皇帝哥哥自己的伤口尚且淌着血倒顾不上,先紧着来太后处跪着为凶手求饶。想来这一举动倒让太后娘娘气愈发的狠了。故此,连弈华原有正二品的朝元夫人称号也懒得另行夺了去,直接金口玉断四个字‘宫人奕华’,这宫中此后各处相关的记档自然一笔勾销,竟是从来未曾有过朝元夫人了。 公主心中所想这些念头,也不过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皇帝的脊背本来是挺的笔直,听到懿旨,若被抽去脊骨一般,一把拉住玉琼的裙角,玉琼不便乱动,站定了望向太后,皇帝松开手,对着太后重重叩头下去道:“母后执掌后宫,定夺内苑事宜原是正理,儿子不敢多言。只是若奕华去了,儿子的心也说不得随她去了。儿断断不敢为了一个女子难为母亲,儿只是为自己的心。”太后闻言怒气更盛,直起身,正坐定眼看向皇帝,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才能来打消他的执念,只觉得脑仁儿一阵阵的疼。 皇帝抬起头来,眼眶已是微润,他膝行了两步,跪在太后的脚边到:“先皇殡天以来,儿子和母亲相依为命十余年,母亲的慈恩和艰辛,儿子不敢有一日或忘,儿子不敢忤逆,只求母亲再疼疼儿子吧。”停了停,见太后微微有动容之意,却依旧沉默着没发话,皇帝替太后理了理裙角的褶子,低低的哀告了一声“娘~~”。 太后听得皇帝这样唤她,那瞬间,心不由得软了一半,复又想到,皇帝这番作态全然是为了那个弑君的贱妇,心头火起,兼之病痛之下头痛欲裂,肚肠不由得比先前更硬了三分。但为了不处置过于生硬伤了母子的情分,也是叫皇帝这毫无理智的痴情又不由勾起六七分好奇。故而转念一想,吩咐玉琼说:“既是如此,暂缓收押,且先把这宫人带来哀家亲自审问。” 琪琪格甚是乖觉,心道此事从头到尾,处处透着诡异,将来保不准成为皇家一段秘辛,自己现在倒是少参合些为妙,遂禀告道:“母后,孩儿送皇帝哥哥去歇下吧,咱们北漠的儿郎虽然不怎么在乎这点些微小伤,皇帝哥哥看起来伤口也不像中了毒的样子,但毕竟龙体尊贵,折腾到这时辰,还是该传个太医来处理包扎一下才放心呢。” 皇帝心中颇有些忐忑,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只懂后宫琐事的普通宫闱女子,多年辅政下来,辨理明知,杀伐决断,是一样不缺的。自己仗着母子情分为弈华求情,说好听呢是为情所困一时糊涂,要说不好听的全然是向母后威逼撒赖,太后不可能听不出来,奕华的生死全在母后一念之间,但母后如此在意此事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此番弈华的弑君之举明面上证据确凿,只是原因尚且不明而已,她能不能逃出命来全看太后肯不肯相信他对她的一片心了。但他也知道就算太后再怎么想保全儿子的一片情思,也未必肯放过一个弑君的女人,这样的风险,常人断不敢冒,身为母亲更不可能赌。皇帝跪在那里思来想去,除了哀告竟无法可想,完全是一个死局。好在看太后尚且在乎皇帝的感受,皇帝也知道不宜顶得太过,于是也任由琪琪格拉了自己去偏殿包扎。 太医给皇帝清理完伤口,照例说了几句安慰保养为要的医嘱,就退下去跟随侍交代要留心之处了。皇帝坐在塌上胡思乱想,尤自为奕华担心,公主琪琪格在一旁忿忿不平的对他说:“皇帝哥哥,母后一直病着,太医的吩咐你是知道的,现在莫名其妙却要为你这档子事情这样忧心,就是琪琪格也是为你提心吊胆。皇嫂眼下是在养胎,母后特特吩咐了不许拿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去打扰,不然知道了必定也是为你担心的。可这些身边的关心你的人你全然不顾,倒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捧上了天,自己的伤口还淌着血,就来太后面前替她求情。如今叫这美女蛇狠咬了一口,她一个好端端二品夫人为什么要行刺,必定是早有预谋,说不定还是内外勾结的。我看她多半是乱党余孽,又或是敌国奸细,这身份可要好好查一查,到底什么来历!” 预谋!皇帝心下一沉,他何尝不觉得蹊跷难解。但事发突然,他虽然也疑惑为什么一向情意绵绵的奕华会趁着伺候他晨起的时候突然行刺,但眼下他更多的是想着怎么先从太后手里保住奕华的命,至于其他原因,日后再查不迟。奕华一向是那样直率的一个女子,必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故才做出这样情非得已的事情。他回想起在慌乱中自己只不过抬起右臂胡乱一挡,那弈华手中的匕首就掉了下来,绝非诚心行刺。她素习武艺,绝不至于握匕首的手都稳不住,若是成心要置自己于死地,自己淬不及防之下,必然可以得手!皇帝心中宽慰自己,又为弈华想了十七八个不得已的苦衷,甚或于想到很该给弈华也招一个太医,说不定是得了失心疯,又或者请一个萨满来做做法,也许是被人下了巫术。 皇帝犹自在那里胡思乱想,阿琼已将奕华带到太后跟前。这女子钗簪皆去,华服已除,只紧紧挽了一个髻,身上着一件月白色的旧衫,脸上脂粉全无,一副素净打扮,手脚拷了精钢打造的锁链,静静跪在内室门边,一副全然无所畏惧的样子。犯妇羁押虽说理应除服去簪,但刚犯下弑君这样的大罪,惊惶之下自然是没人敢帮她收拾净面之类,这样看她一身打扮,倒是早做好了被囚的准备。太后只看了一眼,心里冒出的四个字倒是和公主在皇帝面前说的话不约而同:早有预谋! 太后心里渐渐镇定下来,既然早有预谋,这女子对皇帝必然也是虚情假意了,只要查明真相,皇帝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心怀叵测又欺骗他感情的女人再昏了头。 太后想明白此中关节,心神渐渐定了下来,于是不慌不忙的问:“你有什么要招的?” 奕华面色冷冷的,口齿十分清楚:“无话可说,只恨一时心软,未能如愿。” 太后本来急怒已渐消,闻言不由大恨,原不欲说出皇帝求情之事,以免此罪妇利用此点翻身。如今忍不住为儿子不值起来:“毒妇!皇儿伤口尚流着血就跪到哀家面前来为你求情,一口一个无心之失来为你开脱,如今你倒招认的爽快!” 奕华听到这些话,既为着未能得手深恨自己耽于情爱,失了手,又感于皇帝一片赤忱错付,只觉心中绞痛难当,几乎要露了怯,但还是极力稳住声线道:“皇帝这样错爱,倒不是明君之举了。” 太后气极了反倒笑起来:“好好好,你十分有骨气,哀家知道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必定是生了一副冥顽不灵的贱骨头,轻易不肯悔改招认。但谋逆这样的大事,只你一个人也做不来,想来是一家子的反叛,哀家只将你族人一个个敲断骨头来问,看看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硬气。” 奕华本抱了必死的心行刺报仇,但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却下不去手,心里又是悔又是痛。眼看如今太后又拿族人来威胁自己,想起一家亲长的血仇不曾得报,而祸首却逍遥事外,甚至惺惺作态的要救自己,只觉得悲愤难当,也顾不得叔父的遗言嘱咐,不管不顾的恨声道:“长公主殿下,我的族人,早叫你儿子撺掇着你的昏君弟弟敲断他们的骨头了!” 玉琼本守在一边不言不语,闻言呵斥到:“没规矩的小蹄子,嘴里不清不楚的胡乱攀扯什么!” 奕华咯咯咯的笑了半晌,那笑声里渗出骇人的意味,传出内室,门口守着的玉瑶听到打了一个冷噤。太后耐心甚好,等奕华笑毕了,不以为意地说到:“你这丫头竟只是匹夫之勇,惩一时血气,哀家倒高看了你。” 奕华皱皱眉头,疑惑的往太后面上看去。太后接着缓缓说到:“我北漠与天南不过友邦来往,天南皇帝是皇儿的舅舅不假,也不过是比诸国间邦交更加和睦些。”太后嗤笑了一声,又说下去:“但再和睦也没有撺掇邻国君主随便将人诛族的道理,南朝皇帝幼承帝训,素有明断,也不是随便被人蒙蔽的昏君。贼妇好糊涂心思,受人挑拨就生出这样不忠不义的念想。不过既然被族诛了,你侥幸逃出便是造化了,竟然以南国罪女出身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混到正二品高位,小丫头一腔花花肠子倒是不少,只心肝长错了颜色,竟全然是黑的!” 奕华前一句勉强忍耐能听的下去,之后听太后一句就冷笑数声,后面竟是冷笑连连,继而一阵咳嗽,想到自家伤心事,又夹杂了哭音,渐渐有些顺不过气来的样子。 玉琼一直留心着太后的脸色,见眼底里倒是讶多于怒的样子,便知太后刚刚那些说辞,不过为了激怒犯妇,以便套话而已,实际上太后心中必定已然对犯妇所言起了疑。眼看奕华过于激动,不免有些不方便继续盘问,于是至外间倒了杯凉茶来往奕华脸上一泼。玉琼自小习武,手劲和准头尽有的,那杯茶虽然大半泼于奕华头颈之上,但也有那么不多不少的一小口不偏不倚正好泼进了她嘴里。 奕华本来只是一时情急,有些喘上了,故而说不上话来。这一口凉茶下去,只须臾就顺过这口气,恨声到:“楨叔叔,你这样傻,为长公主送了全族的命,人家也未见得肯为你叫一声屈!”.太后每个字都听明白了,心里却一时转不过弯,并没有听的很明白,但觉得心里狠狠一痛,像是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茫然无措的问:“你说什么!谁是你楨叔叔?!” ☆、离心 奕华为着太后说自家是罪有应得,心中恨极,早把叔父的封口嘱咐忘的一干二净,想到此刻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个时辰还未可知,即便能苟且偷生,也是那灭族的罪魁祸首求情来的,自己并不稀罕。于是她只求心中痛快,把一直深埋心中无处诉的满腔恨意都尽数吐露出来。 这边奕华不过盏茶功夫就竹筒倒豆般把奕氏血案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清楚楚。太后听了一双凤目含泪,心中一口气堵得将出而不得出,犹自稳住心神,问到:“你自称是奕桢之姪,可有凭证?” 奕华抬头,目光往下,轻轻转了转脖颈示意。玉琼不待太后吩咐,径自上前往其颈部一探,轻轻呀了一声,取出一个物事给太后呈上。太后一看,珠泪扑簌簌掉落,心中已是信了七分,感叹到:“这胭脂玉锁原来竟给了你,奕桢素日待你如何?” 奕华哽咽着说:“叔父终身未娶,待华如同亲女。当日家门遭祸,叔父嘱我逃亡北漠寻公主卫旧将收留,予我玉锁,说危难之时可持玉锁求太后解难。” 太后把玉锁紧紧窝在手心,继续追问:“公主卫中何人收留了你,你缘何进宫,进宫为何不寻哀家,反而做了皇儿的妃妾?” 奕华回到:“逃出玉关后,幸而蒙贾校尉收留,一向康泰,并没有需要惊动长公主之处。只是后来打听得旧事底细,奕氏一百五十三口无辜性命,华身负满门血海深仇,总须得入宫向祸首讨教个明白!” 太后心中大为悲恸:“为什么不找哀家?” 奕华哼了一声:“先时以为殿下自然也是兔死狗烹之念,倒没想到殿下竟不知情。只是纵然知情,殿下又能做什么?”复又嘲讽道:“惠和公主卫今在何处?凤翎旧部如今领何人的号令?” 太后说不出话来,玉琼脸上也有些尴尬。惠和公主卫原是太后少时的亲卫,满编八千,战时曾一度增员到两万之众,军功煊赫,曾经也是天下有数的强军,凤翎营乃是公主卫中的暗部,战时专司哨探,太后辅政时监听朝野内外,曾有人赞过“凤翎所至,秋毫难隐”。只是自皇帝登基以来,内外升平,太后早年熬亏了身体,只一心安养,皇帝又是自己的亲子,既不便也不必在北漠国君身边放这么一支南朝兵将。故而太后早两年嘱咐了北漠与天南的国君甥舅二人好生协商,两国兵部拟了章程,逐次安排公主卫中旧人或就地解甲荣养,或南归报效故国。单留了凤翎中精选的百十人重编了一部,平日里也多是听皇帝的调派。太后疏于外事已久,皇帝有心欺瞒之下,果然竟一丝口风不曾漏到太后跟前。 太后轻声吩咐玉琼:“去查!” 玉琼踌躇道:“自然是要查的,只是若要皇上不知,人只怕竟是不凑手的。” 太后又问奕华:你叔父给你玉锁之时还说了什么? 奕华答到:“旁的没再说什么,仿佛轻声诵了一句佛号。” 第2节 太后心中一跳,追问道:“可是‘阿弥陀佛’?” 奕华凝神一想:“当日情急,并没有听得十分真切,殿下这么一说,倒有九分的把握。” 太后转过头,轻轻擦了泪,悲声追问:“他如何去的?” 奕华恨声道:“叔父不忍受辱,是用含光剑自刎的。” 太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吩咐玉琼道:“不必瞒了皇帝,光明正大的去查问。”玉琼领了懿旨自去吩咐不提。 这边厢年轻的皇帝忧心奕华已被提押到太后跟前,不消说也知道是她在太后跟前必定讨不了好的。再则他心中尚有疑团,不解开又怎能甘心,待太医走后,就支使公主到:“琪琪格,现在宫里不知谣言传的怎样,也不知翊坤宫里有没有传入什么不该叫人听到的声音,你皇嫂那里,还请过去看着点,劝解一二。” 这琪琪格并非太后亲生女儿,本是诚忠亲王嫡女,诚忠亲王在通正六年的平叛之役中为了皇家力战而亡,只余下琪琪格这一点骨血。太后十分感念诚忠亲王的忠心耿耿,遂把她加封了公主,养在宫中。 太后自南国嫁来北漠不足三年,先帝就崩了,故而太后所出只有通正帝一个亲骨血,因其帝嗣身份,从小不好多加疼爱,唯恐慈母柔情养出一个镇不住江山的皇帝,恰好移情到这小公主身上,渐渐珍如珠宝,如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琪琪格在宫中生长多年,甚是乖觉,虽太后皇帝的圣眷不衰,却从不侍宠生娇,向来尊重知礼。她专心孝顺太后之外,于那些宫闱是非,是一概不沾惹的,也因此更得太后青眼。 眼下琪琪格暗自想到,此事显然并不是表面上一个发了疯的宫妃刺杀皇帝那样简单,皇兄支使自己去翊坤宫虽然是为了他的小算盘,但也正好给自己一个脱身的借口,于是爽快应了,也不传暖轿,只带着随侍往翊坤宫方向缓缓步行而去。 皇帝支开了琪琪格,只勉强自己又静坐了片刻功夫,就觉得时光已经过去许久,遂急急的往太后处去。一路行过去,也没有听路上有什么处置宫人之类的动静,不由的宽自己的心: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母亲到底还是体谅儿子的。 到得太后跟前,他惊见奕华已经坐在太后脚边的矮凳上,并没有过于狼狈的样子,虽然是意外之喜,但也不由得暗觉惊奇。又不敢多说什么,规规矩矩给太后磕头道:“儿子让母后担心了,伤口已由太医已经清理好,并没有什么要紧,想来也只是玩闹失了分寸不小心碰到的,些须皮外伤而已。” 太后半晌没有发话,皇帝也就只好规规矩矩跪着,奇怪的是玉瑶玉琼两位姑姑也木然站在太后身边,一反常态,竟丁点都没有要打圆场的意思。内室里的空气一时仿若已经凝结,只余一片肃然之气。 皇帝跪了良久,心里到底疑惑胜过愧疚,偷偷掀眼帘往上看去,却见太后的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涌出,因没有声息,也不知道流了多久,更奇的是两位姑姑只肃手立着仿若未见,奕华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什么,呆呆的出神。皇帝唬了一跳,尴尬道:“姑姑也不替朕好好照顾着母后,就眼看着母后这样伤心么。”见没有人接话,又只好说下去:“总是儿子不孝了,请母亲再疼儿子一回吧。” 太后缓缓开口,只因悲恸过了,一口气上不来,声音甚是哽咽:“你有哪里不孝,你是你父皇的好孩子,好的很,好的很。”皇帝听的云里雾里,一时不明白,大着胆子说到:“奕华不懂事,冲撞了母后,儿子把她带回去让皇后好好教导教导她!” 太后摇摇头,似不想再跟皇帝说话的模样,冲玉瑶招了招手。玉瑶姑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上前一步道:“太后娘娘口谕——” 皇帝拉过奕华陪自己并肩跪下,奕华回了他个厌恶的眼神,但也没抗拒的跟着跪下了。 “朝元夫人孝顺知礼,留在荣安宫侍疾。皇帝前朝事忙,有朝元夫人尽孝,无事不必惦记后宫,以后请安也免了罢。” 皇帝心里疑问丛生,但眼看奕华不像会有事的样子,怕说多了反倒给弈华招祸,想着改日再来慢慢磨着母后求情,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磕个头,就退出去了。 自这一日之后,荣安宫就渐渐传出风声说太后凤体越发有些不好起来。皇帝虽则一心去问疾,太后却总是懒怠见他,偶尔见了一两次,看到奕华倒是侍立左右并不曾受罪的样子,皇帝也略安了些心。他心道母亲其时不过三十出头,虽说一直不算很康健,到底还算年轻,想来不至于有什么大病,只是气狠了不肯见自己而已。虽则不知道为何轻轻放过了奕华,但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于是也不再多想。太后光明正大遣了人查问南朝奕氏族诛案,因前朝确实事务繁多,加之只先证实明面上的消息,未曾动用特员,消息竟没有传到御前。 又过了几日,越发见不着太后,皇帝多少总是不放心,再叫公主来问消息,竟发现她也渐渐见不着太后了,前几日隔着帘子略能问几句话。现在连着两三日姑姑出来总是一句:“太后娘娘心里不耐烦,公主请别处坐坐,改日再来吧。”皇帝心下不安,携了公主直奔荣安宫,也不管姑姑出来如何婉拒,径直往内室而去,玉琼也不敢拦的十分狠,到底还是由得他二人闯入。 皇帝到得榻前只看了母亲一面,就唬得痛哭着跪下去,公主近前看了太后脸色也吓个不轻,不多日不见,太后形销骨立,两颊微凹,脸上更是一点好颜色都无。琪琪格扑在塌边也跟皇帝着哭。皇帝仰着头哽咽着说:“儿子有哪里不孝,母后尽管责罚就是了,可母后怎么这样只苦着自己。”又发作要拿太医来问话。 太后略微摆摆手,张了张嘴,琪琪格拉了拉皇帝的衣袖道:“皇兄,母后有话吩咐。”皇帝心中悲痛,也只有先收了声。 太后轻轻的说着:“皇帝这会儿若没来,本宫也要命人请你,既然来了,倒叫她们省事了,扶本宫起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于是玉瑶开始招呼小宫女伺候太后起身,奕华也随侍其中,虽脸上无甚表情,但行动间太后倒很照拂她。琪琪格看太后整理的差不多了,从外捧进来一盅参茶,冲皇帝努努嘴,皇帝心领神会,接过盅儿跪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轻轻推开,示意一个小宫女接过,然后幽幽叹气到:“本宫本是天南女儿,离开家乡远嫁北漠十几年,待本宫死后,你就把本宫葬在玉关之前吧,也算离家近得一步了。”奕华听得玉关二字,不由得心中一痛,转过脸去,眼睛跟着就红了起来。皇帝脑子发懵,怔怔的问到:“母后春秋正盛,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儿子以后加倍孝顺您,且有多少荣华富贵在后头呢。” “荣华富贵?”太后轻轻嗤笑了一声“本宫的父亲幼弟都是天南朝的君上,丈夫儿子俱是北漠的帝王,本宫没出嫁的时候是嫡出公主,出嫁后是中宫皇后,这又当了这许多年的太后,还有什么人间富贵是没享够的呢。” 皇帝越听越不祥,心里发急,口不择言到:“东陵虽未尽华美,那也是母后当日亲口教导的不因帝王死事而罔顾黎民生计的缘故。虽奢华未够,仪制所需也是一概不敢马虎的,父皇临终亲口吩咐身边仅留母亲一人之位,以待百年之后再续同衾之好,如今,如今……” 太后仿佛不欲就这话题多说下去:“你父皇好眠已久,何必又去打扰,本宫如今就这一个心愿未了,你只说答应不答应吧。” 帝后不同穴,世人会编排出怎样的故事,皇帝想都不愿意去想。但又看母亲因着连日病痛,形销骨立,只说这一小会儿话就有些禁不住的样子,不仅手抖的厉害,额角也隐隐渗着汗,他也不忍心再加违逆。只好使个拖字决,好歹叫他有时间把蹊跷查个明白。于是敷衍到:“好端端的何必说这些,母后还是安心养病要紧,不必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父皇去的时候儿子还虽然小,可吩咐孩儿孝敬母亲的情形,儿子是一天都不敢忘记的。” 太后病体支离,心底又存了事,此刻说了这些话已是有些体力不支,也顾不得许多,索性把话挑开了说:“你父皇还有什么吩咐,你也是一天都没忘记的!”皇帝猛的想起一事来,心里的疑团忽然仿佛只隔了一层纸,他隐约就要捅破又不敢捅去,只茫然的看着太后。 太后连日来心力交瘁,又是悲恸又是气,勾出了旧疾,却不肯进饮食汤药,儿女不知情不曾劝,近侍了解内情不敢劝,一日日自己作践起来,已是灯尽油枯之际,此刻刚一发作,就支撑不住,颜色便十分难看起来。她勉力说了一句:“你若想不起来,叫奕华再好生提醒你,我只再问你一次,建陵于玉关之前,你倒是答应不答应。” 皇帝茫然转头看向奕华,奕华冷声道:“我亦是南国女儿,父母早亡,几成孤儿,幸得族叔收留才活到今天。”皇帝仍旧不明,奕华又说到:“镇远大将军奕楨,你可还敢说不知么?” 皇帝恍然大悟,一惊之后,沉默了片刻,连日各种不明此刻都已经了然,心中清明,渐渐镇定下来,沉声吩咐到:“宣太医”。然后重重的磕头下去,有意无意地只管磕在椅脚边,一下又一下,渐渐的蹭破了皮,血流出来,仍不去管,只接着磕。 太后一向把儿子看的着紧,自先帝大行以来,母子相依为命十几载,平日里骑马射箭虽然表面不说什么,其实擦破一丁点儿油皮也是心疼的。初时见皇帝作态,因气狠了还没怎样,眼见儿子血流出来,心里的痛又加了几分。 玉琼一看太后脸色变的实在更加不好,赶紧不由分说,手上使了巧劲去搀皇帝,皇帝待要甩开,看了太后的脸色,也不敢不起来。琪琪格云里雾里,甚是尴尬,正想着怎么打圆场,又实在不知就里,不知如何开口,太医就到了。 因太后病着,太医原本就在一直荣华宫偏殿候着,因此一宣便至。皇帝也没问脉息,直接吩咐道:“母后凤体康健,朕保你全族三世富贵,如若不然……”他冷哼了一声,也没继续说下去。 太医诚惶诚恐,多日请脉情知太后病的蹊跷,非药石所能及,匍匐在皇帝脚边实在不敢应是,只哆哆嗦嗦地说:“太后旧疾日长,本不宜大悲大喜,以后还请多加珍重,必以养气为要。”。太后看他吓得可怜,不由叹到:“你自小哀家便教你以仁孝治国家,如今倒这样有出息,为难一个太医做筏子。” 皇帝又捧过参茶跪求到:“儿子自小没了父亲,若没了母亲,儿子对谁孝顺去,也不懂什么以仁孝治天下了。” 太后伸出手却不接过,盯着皇帝的眼睛再问到:“建陵于玉关之前,你倒是答应不答应。”皇帝闭上眼,睫毛有些湿润,轻轻点了点头。太后舒了口气,就着皇帝的手,把那参茶略抿了一抿,便吩咐众人退下,只余下玉琼玉瑶两位女官。 玉瑶十分难过,婉言劝道:“娘娘,逝者已矣,何必执着往事不放?皇帝这样孝顺,娘娘难道不疼,且宽心保养吧。” 太后摇摇头:“玉瑶,我当日应承了北嫁和亲,奕桢亲自护驾过云岭,前尘往事,早就不得不放下。只怕先帝心中也早放下。想来从通正六年借兵平叛起到十二年奕氏灭门,又直到今日都把哀家蒙在鼓里,这必定是先帝在世时步步为营,一早吩咐清楚辅弼大臣,件件桩桩早为皇儿筹谋打算好了的,这岂是小儿女情长执着往事的缘故。” 玉瑶接着劝道:“娘娘既然看得穿,何苦这样苦着自己,连朝元夫人对皇帝尚且能因情而放下仇恨。先帝已逝,皇帝所为皆是他为儿子和为帝王的本分。”太后苦笑:“不错,他是本分,他父皇想必给留下了好智囊,做的这样利落漂亮。他是本宫一手养大的好儿子,如今这样出息,又掌着偌大一片疆土,本宫竟能跟儿子置气不成?” 玉琼不解:“娘娘既然深知先帝与皇帝的苦衷,又何必辜负先帝东陵留旨的美意。”太后泪珠成串落下:“ 阿日斯兰何事不曾得偿所愿,一直被辜负的,不过只有奕楨罢了。” 虽则她眼泪虽多,语调倒还和缓:“我一生负奕楨良多,就是阿日斯兰,也负他甚多。阿日斯兰在生的时候事事遂心,连死后的筹谋有人给他料理的妥妥当当,于国于私,他埋了引子挑拨得南朝诛了奕楨全族,此事于阿日斯兰何等快意。可这最后一件事,他爷俩行事太绝,奕楨蒙了天大的冤枉。” “我枉居一国太后之位,竟无能为力,阿日斯兰已死,活着的罪魁是我亲子亲弟,他三人为帝,原本行事不同,无法苛求。现今唯只在这身后事上偏奕楨一回,这也是我欠了他的,更是阿日斯兰爷俩欠他的。” 玉琼跪下狠狠地磕头:“将军若在生,绝不希望娘娘如斯决断!将军最是希望娘娘康健百年的!” 太后轻轻苦笑到:“我原应承过他一生,又亲口反悔,几番经他拼死相救,现如今却明知他的冤屈不能为他报仇。可恨身在这帝王家,向来有这许多的不得以,死后同葬,不过求一心安耳。若是可以,我宁可生为一个平民丫头,活着的时候和他简简单单在一起,没有这许许多多的无奈事。” 玉琼意欲再劝,太后闭上眼睛:“阿琼,这许多年来,你陪着我诸事都经过。从公主到太后,那些故去的人,故去的事,都在唤我。”末了,她最后轻轻说了一句“天京与燕城的宫阙里,什么繁华尊贵没经过,什么龌龊险境没走过,如今我累了,只想早日去陪他.......这满目锦绣皆非我愿,祈来生勿入帝王家。” ☆、重生 自那日起,皇帝就歇在荣华宫里,日日照顾太后起居,可太后的身体还是一日坏过一日,只不过一直强撑着一口气而已。到得兴建玉陵的明旨下发那日晚上,就晏驾了。 奕华并玉琼玉瑶等上书请去修陵兼日后守陵,皇帝一一都准了。奕华的折子原是被驳回的,经她面圣之后,一番长谈下来,皇帝拿朱笔不情不愿地勾了个圈,也算是勉强准了。 按太后的意思,玉陵修的十分玲珑小巧,前后修了只不到三年便成了。钦天监择了数个黄道吉日报上朝廷,皇帝钦点了四月初五下葬。丧仪如何极尽哀荣倒也不消细说,世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排场,也不过如此。只是落葬之后,倒发生了一件怪事,先前自愿代皇帝尽孝,前往玉陵为和宁皇后守陵的朝元夫人奕华,不见了。 玉陵处皆为给皇家办惯了差事的人,自是十分伶俐机变,当即拿下了奕华的贴身女侍问了罪,赐了白绫,装裹之后便用一小棺葬在玉陵的陪园,这原本就是给她们守陵之人准备的。回宫禀告过皇帝后,对外只昭告天下说朝元夫人十分孝顺,因着太后的仙去哀伤太过,积下病来,久治无效,在四月初六这日,也薨了。 随着太后身后诸事料理完毕,南朝惠和长公主远嫁北漠的这段故事,也似乎该渐渐湮没了。然则这一天夜里,玉陵地底深处的墓室之内,出现一个素服银钗的女子,赫然正是那失踪的朝元夫人。 她捧着一个朴素不起眼的瓦瓮,端端正正放在太后棺椁之侧,后退几步,对着那瓦瓮和棺椁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公主,奕华幸不辱命。叔父,侄女能为您做的,也只能如此了,您和公主虽生不能同衾,幸而死后尚可同穴。玉陵毕竟是皇家陵园,守卫森严,日后奕华不能够再来祭拜叔父,这胭脂玉锁既是公主旧物,便留在此处长伴吧。” 她起身后默默站了一会儿,在墓室一角掀了掀机关,从一小门退了出去。须臾之后,那小门从外关上,严丝合缝半点痕迹也无,墓室归于宁静,若非异变突生,或许将永远这样宁静下去。 墓室的穹顶刻着霄汉星斗图,皆由各式大大小小的明珠美玉所嵌成,一丝丝透着墙壁长明灯的微光,或许将永远这样静寂下去。然则此时天上的星斗运转到恰好与墓室之内的星图一模一样,那些明珠美玉透出来的微光渐渐盛起,光芒中夹杂着星星点点,似乎有别样的魔力。那些发光体经过工匠的有心布置,本来大部分就射到棺椁之上,然后散到周围,而那瓦翁之上胭脂玉锁,竟然也渐渐透出光来。 墓室内没有活人,也不知时间过去几何,又或者只是须臾。那穹顶上珠玉之光与胭脂玉锁的光先互相渗透,后汇集在一起难分彼此,把那棺椁和瓦翁齐齐笼罩进去,竟越来越盛,最后形成一道五彩光幕。若有人在此,能看见那光幕中依稀有两道人影,一男一女,翩然若仙。 此刻天空中星斗渐移,有守陵值更巡视之人见那陵寝之顶有五彩之光冲出,直冲霄汉而去,只瞬息之间便不见,倒底不知道是不是自家眼花,也不敢声张,擦擦眼睛自走开了。 因此更无人发现,在那五彩之光之后,自那东陵方向又有较黯淡的一线光影,随之掠过天际。 南国老皇帝六年前晏驾后新帝登基,将原来安和的年号换为泰元,眼下正是泰元五年。而那一明一暗两道光影冲上天际后,融入星河,于那时光之流中不断回溯、回溯......不知行了多远。渐渐消失不见。 ...... 安和十年的六月,泰州道一处名唤柳庄的村落里,一队队金甲禁卫,各执着一副画像,挨家挨户的搜寻着什么人。村中的里正挨家也喊着话,说是当今圣上爱若珍宝带了同行祭天的惠和公主在附近官道上走失了。此刻,村北一个破败的农家小院的灶间里,两个约摸十岁上下的小童,一男一女,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脸上眼中种种复杂的表情神态,完全不似两个孩子。 男孩虽两颊微丰,脸上仍带着稚气,已看得出眉如剑眸如星,竟是极俊俏的五官,一身粗布衣,虽打了几个补丁但浆洗得十分干净齐整。女孩看起来年岁比男孩还小些,生得更是玉雪可爱,着一身杏黄的广袖流仙裙,好几处都有龙凤纹饰,身份竟是十分的不凡。 听得由远及近的军士的呼喝声,男孩眯了眯眼睛,嘴唇抿的很紧,手攥的更紧,似有千万般的舍不得。那女孩子似乎从某种震惊中恢复过来,拍拍男孩的手示意他放松,轻声说:“奕楨,哀......我这一次不再回宫去!” 这句话果然起到了安慰的效果,那叫奕楨的男孩闻言乍惊,细想后竟缓缓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快起来,他的眼亮晶晶的似乎闪着光,盯着女孩子一眨不眨,声音异常愉悦:“跟我来!”随后从一堆杂物中,挪开一口缸,底下赫然是一个小巧的入口。 两人钻了进去,那缸底有个把儿,男孩从下方又小心的一点点把那缸挪回去,入口之下是一口小小的地窖,两人也不管地上干净不干净,在角落里齐齐坐下,打量着对方,眉角眼梢里都是蜜。 许久之后,奕楨轻声说:“嘉楠,天可怜见,我做梦也不敢想到,咱们竟能重回到这一日。”被叫做嘉楠的女孩轻轻靠过去,跟奕楨头碰着头:“我倒是奢想过重来一次。”她分说道“自那日奕华告诉我说他们合起来对付你,对付.....对付咱们。我就无数次的想,若再回到这一天,我真愿没有回到宫去......若可选择,我绝不愿再投生到这帝王之家。”说到最后,声音带颤:“阿楨,我这样没用,明知你受屈,连给你报仇都不能,唯有随你一死罢了......” 这次轮到奕楨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几位都是你的至亲至近之人,若你能下的去手,也不是你自己了。”复又感叹:“华儿这孩子,自己逃出去也就罢了,何苦平白把事情捅你跟前去。我原本盼着你再安安稳稳地做上七八十年太后也就罢了,我在云岭之下总是等着你的。”嘉楠正要说什么,听得搜查之声渐近,遂收了声气。俩人拉着手,碰着头,一如许多许多年以前做惯的那样。 这俩孩子正是玉陵内同葬的北漠太后萧嘉楠与南朝将军奕楨,也不知当日星象异动之后发生了何种奇事,俩人竟双双重生于幼年初见之时,二人多年相知莫逆,只照面一个熟悉的眼神对视即相互认出对方绝不真的是当年那个稚龄幼童,随机想到自身奇遇,只稍加试探,便惊喜的发现竟然双双重生到幼时。 前世里此时嘉楠不过十岁,因皇帝偶然梦到上天吉兆,应在嫡公主身上,因而随皇帝祭天。祭天大典已毕,此时本该在回宫途中,却在一觉之后,鸡鸣时分醒来发现自己在一片坟地之上,恰遇到奕楨后,被救起回家。 俩人都清楚记得,这禁军当日搜的并不仔细,回宫之后查处嘉楠于銮驾中失踪之事,方得知是贵妃在禁军中的兄长作梗的缘故。 果不其然,只听得那些人在院子里倒腾一番,进了厨房摔碎几只碗碟,就出去了。 俩人估摸着禁军都去了别处,才压着声音又絮絮地说了许多话。 分离日久,一时多少话也说不尽,俩人聊起以后来。嘉楠果真异想天开要避出宫去,奕楨肚内转了十七八个不妥当,然一见嘉楠满怀期待的眼睛,他原是顺着她惯了的,此刻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也兴冲冲的陪她臆想起来,心内只道“就当哄得她只高兴一刻也是好的”。 奕楨道:“你知我们家原不是泰州人,父亲临终之前,叫我处置了田地往沧州投奔族亲去,你随我同去,过得两三年,我下场也不甚扎眼了,去考个功名回来。也不指望这个做官,咱们寻个地方,只管莳花弄草,垂钓酿酒如何。” 嘉楠不由得一笑:“镇远将军要改考状元了?” 奕楨本来要板着脸做正经,到底也绷不住笑起来:“我到底是一介武夫,就是做了弊也考不过崔峙之。只不过去碰碰运气,看是不是还出颜师傅当年讲的那些题目,若赶的巧了,混个举子出身总是可以的。”嘉楠想了想,这想法听起来仿佛倒有几分可行,当年在太学里的窗课少不了各地的时卷,这边各学生写出来不算完,师傅还掰碎了揉散了反复讲说修改,末了再自己修改好几遍,说是烂熟于胸也不夸张。这要再取不中,倒是个大笑话了。 嘉楠虽说尊贵了一辈子,但也并非一味的不通世情,情知两人虽有山水田园之志,到底有个功名在身平日里也少些人来罗嗦,奕楨想的出路倒颇有几分可取。俩人说笑了一阵,原是顽话,倒叫她勾起几分认真起来,嘉楠想起一事来:“这便去你本家也没什么,只是我跟去算什么人呢?” 奕楨叫她给问住了,嘉楠和他两人以后自然是要在一起的。这样一来,现在投奔本家,无论说是姊妹丫头都不妥当,随自己去寄人篱下几年,没个合适的说辞是不行的。此去沧州,一路少不了盘查问询,走失了公主,贵妃阻拦不过一时拖拖后腿而已,不说陛下那里,单皇后处是不找到亲女是决计不会干休的,更大的可能是嘉楠在路上就会暴露被发现。待要留下不走,这边刚刚搜查过走失的公主,闹得沸反盈天,只要给村民看见了她一个陌生面孔,傻子也会往上头联想起来。 两人上辈子最后可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无论什么事情,只消一声吩咐下去,自有人打点妥帖。就有了什么急难之需,也有智囊军师献策,有能员手下跑腿奔忙。此刻,一个不过是父母俱亡的村童,一个是离开深宫的孤女,方发觉这等以往从不可能上心的些微小事,也犹如天堑鸿沟。 刚刚的欢愉气氛虽被冲淡一些,不过嘉楠很快缓过来:“总是有法子的,这里是不能久留了,咱们先趁乱混出去了再说。”奕楨也同意说:“再不行,我在外只说要寻到本家去投奔,但不必真到沧州。待咱们出去后,路上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找个借口安顿下来。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做打算。又或者我们只在沧州附近留下,待到应试的时候我先回去,过些时日再去接你便是。眼下倒犯不着思虑太多。” 于是奕楨仔细听了听外面确实没有什么动静了,出得地窖自去打探动静不提。不一会儿,扔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进来。大包袱是他原先收拾好的行李,原本今日要出发去寻亲的。凌晨他去坟地给父母亲上香道别,预备趁早赶路,不期见到僻静处有昏迷的一个小女孩子,拍打不醒,才背回家中。 而上一世嘉楠是在禁军破门吵嚷之时方才醒来,此刻俩人回魂重生,嘉楠虽然醒了,可这重生醒来的小公主,却没打算随着军士回到御驾的所在去。 小包袱里是几件半新的男孩子粗布衣裳。奕楨在地窖外的声音略有些不自在:“你将就穿上我的衣服吧,妆成男孩子,我在外面守着,你好了就叫我。” 嘉楠拿出衣服,粗布衫上虽不会有她衣物上用惯的熏香气味,只有淡淡的皂角香,这气味让她莫名的觉得一阵心安。略有些笨拙的勉强换好衣服,嘉楠取下了头上的珠玉收好,这才有些羞赧起来,她不会梳头! 不得已,她小声的叫到:“阿楨......阿楨......你下来” 看着奕楨跳下来,她捏着散乱的头发气恼道:“阿楨,这要怎么弄!” 奕楨想起一事,嘴角不由的弯了一弯,自大包袱内摸出一柄牛角梳道:“我给你梳。” 嘉楠规规矩矩坐着,奕缜轻轻握起一把青丝,嘉楠此时的头发并不特别黑,细细软软的,仿若稍微用力就会拉断,悉悉索索地滑过掌心,似也一并痒痒的划过奕楨的心里。他轻轻的通着她的头发,不知道想到什么快意的事情,抑制不住的轻声笑起来。嘉楠问:“甚么事情这样高兴?”奕楨的声音十分愉悦:“旧年阿日斯兰同我打过赌,说总有一日要亲手替你结长辫。后来没多久燕门会战的时候,苏合扎使人潜入中帐暗算于他,他当时躲的虽快,到底右手拇指还是被削了半截。后来据说他有狠练左手使枪,但是若说要用双手给你结长辫,拇指不中用的情况下,他倒底是不成了罢。” 说到此处,他似乎极开心。嘉楠这才知道了当日阿日斯兰缘何大费周章命人做了百巧精梳来方便他亲手为自己结发辫。当日她只道这是漠北风俗,丈夫须得亲手给妻子结百条长辫以求吉祥。只当阿日斯兰干掉了死对头苏合扎夺得了皇位,坐的并不很稳,故而大力笼络自己这个新嫁的南国公主,做做样子,并不知还有和奕楨打赌这缘故在里头。她不想说出此节坏了奕楨的兴头,也不想就这个话头继续谈下去,只说:“他害你这样苦,以后不要提他了罢。” 奕楨不以为意:“阿日斯兰说到底还算是个枭雄,若是换了我,坐上了那样的位子,也必定要为本国长远打算,未必肯放过邻国有威胁的大将。两国相邻相交总是尔虞我诈,他做了皇帝总不好心慈手软。何况,当日我就是活着的时候,与你隔着玉关云岭,与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到不如现在你我侥幸竟然重逢。如今因祸得福,你也不必介怀了。” 嘉楠见他甚是想的开,于是也不再说甚么。 奕楨替嘉楠挽好头发,嘉楠伸手摸了摸,十分满意,拿过牛角梳在手上比划了一会儿,复又叹到:“我连梳个头都不会,以后少不得都一样样学起来罢。”奕楨一把抢过牛角梳,凑到嘉楠耳边,极狗腿地说道:“殿下,臣愿日日为殿下分忧。” 嘉楠觉得耳根有热气呵过来,痒痒的。慌乱间扭头来说:“殿下不殿下的不必再提,以后只叫名字便是了。”奕楨犹自凑了头在那里,躲避不急,嘉楠扭过来仿若送上门来一般,奕楨反应极快的趁势亲了一口:“是,楠楠。”嘉楠又羞又气又觉得有点甜,待要打过去,奕楨已经捉住她的手:“咱们乡下叫可人心疼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囡囡。”他掰开她的小拳头,在手心里把囡字一笔一笔写给她看。 第3节 嘉楠把掌心的囡字慢慢收起,窝成小拳,凝望他半晌:“阿楨,咱们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胭脂玉锁的构思,原意是掰扯猫眼之类有星光的宝石,好联系上“星光之力”,直到有天看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分享一下。当然,这个不是什么胭脂玉,就是很便宜的粉晶,也有叫芙蓉石的。 [img]http://bbs.jjwxc.net/upload/201606/01/01-eccf96c.jpg[/img] ☆、见驾 奕楨和嘉楠走出小院的时候是正午。六月的天气,日头已经可以说得上毒辣二字,农家养的狗儿都晓得寻了阴凉之处伸着舌头喘气。奕楨选在这个时候出发,正是看中此时各家各户或在吃饭或在地头稍阴凉处暂歇,道上反而没太多人。若等到擦黑了才出发,反而招得招人生疑。 奕楨摘了两张荷叶给嘉楠同自己顶着,骑着大青驴大大方方走在道上,正是两个乡野村童的模样。虽则嘉楠比寻常孩子长得白净些,到底没人想着公主会好端端自己不乐意回宫,都以为正被奸人制住不得脱身,只往那可藏匿之处寻去,沿路搜查也多以查私藏夹带之类为主,竟一路都无人对这两个小童多加盘问。 嘉楠出生之时,恰好干旱已久的天南朝降下了及时雨,因此帝后疼爱非常,自小是当皇子一般教养,诗书之外,骑术射艺俱佳。后来成为北漠皇后,更是亲养了良驹无数。两辈子加起来,她坐过公主銮驾,乘过中宫凤车,骑过无数骏马良驹,可骑驴却是新鲜有趣的头一遭。 大青驴托着两个孩子并一个包袱,走的不紧不慢,颇为平顺。嘉楠扭头打趣奕楨道:“镇远将军马术不错,控驴也颇好。”奕楨环着她的腰,悄声说:“既然没有殿下,又哪里来的将军,以后也只有阿楨和囡囡了。” 他自开口叫囡囡二字得了趣,又连叫了两声,嘉楠都低声应了,二人再无别话。其时日头虽毒,然则两人心头都清清凉凉,只觉得任大青驴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是好的。 柳庄往西二十余里处有个小镇,唤作五里铺,正是此去沧州的必由之路。两人一路行去,走走停停。奕楨沿路给嘉楠分说何为稻,何为豆,歇脚的时候又自路边的池塘里偷摘了两个莲蓬,递与嘉楠剥莲子吃着玩。嘉楠慢慢剥了莲子,莲蓬碧绿,小手与剥出的莲米一并白生生、胖乎乎的,她尝了一个觉得新鲜可口,送了一个到奕楨嘴边,笑眯眯说到:“早年一入夏也吃这个,后来到的北地就种不活莲花了。隔了这许多年,倒忘了鲜莲米这样清甜。”奕楨就着她的手噙了一个,也不咽下去,只含在嘴里,看她笑靥如花,轻声符合道:“臣也觉得甚是清甜。”嘉楠嗔了他一眼:“又来~”奕楨怅然:“一时改不了口。” 也时而有军士纵马略过,竟然无一人想到要留心这两个悠闲自在的半大村童,倒教他俩太太平平到得五里铺镇口。此处有一对老夫妇在路边支了个茶棚,贩些清茶凉饮之类。奕楨就带着嘉楠在此歇息。 老妇人开着茶棚,一向招呼着过往歇脚客人,十分健谈,奕楨有心打探消息,与老妇人一递一递的搭话,说着说着就讲到走失的公主上头。那老妇人只知这是没了爹娘去投奔本家的小哥俩,言语间便没什么戒心,说得十分起兴。 那老丈倒是个十分谨慎的性子,拦住老妇人话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也敢胡嚼皇帝爷爷的嘴!” 老妇人十分不忿被轻视:“这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下半晌的时候,来喝茶的几个军爷不还说起过,皇上嫌伺候的下人宫女们不周到,若再找不到公主,呼啦啦都推出去砍头!” 奕楨心头一紧,往嘉楠看去,她面上虽没什么变化,但一只手悄悄缩回了袖子。奕楨心底叹口气,伸手过去握住她袖子紧缩的拳头。老丈发了气:“皇帝爷爷要砍谁的头,都叫你知道了!你能的不行了是吧,还不去后头把积下来的茶盏洗了!”老妇人犹自说道:“娇滴滴养大的闺女不见了,爹娘一着急,就气病了也是常有的,何况是发作几个下人。”又看老丈动了气,嘟嘟囔囔的还是到后头去了。 那老丈走过来,悄声对奕楨说:“小哥儿,老头子托大嘱咐你两句。你眼下父母既不在跟前,还带着个弟弟。出门在外的,心里要多几个心眼子,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什么话听了都往肚子里去,可不敢嘴上胡咧咧啊!” 奕楨谢过老丈,结了茶钱,再去牵过驴回来,见嘉楠已经红了眼睛。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两人原先说好在进镇子寻客店住下,明日再赶路。嘉楠也不骑驴,拉着奕缜的手闷头往回走,奕缜知她心里头难过,也不吭声,牵着驴任由她领着走。直走了半柱香功夫,看到来路上曾见过的路边一株老榕树,嘉楠走过去,在背向大道的那边树根处坐下。奕缜自路边搬过一块石头,拴好大青驴,也一并坐下。 嘉楠闷了许久,声音有些发涩:“还是不成的吧,生成这天家女儿,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说走就走。”奕缜待要说点什么安慰,又无从说起,倒底无话。嘉楠的眼泪扑簌簌落往下掉:“那年我紧赶慢赶回去了,她们也已经被打了板子,发配往浣衣局,要不是......要不是......我连玉琼玉瑶也不得再见。” 奕楨知道,她没说出来的是,要不是后来远嫁到北漠之前,嘉楠指名要提出旧宫人陪嫁,这些打小服侍她的侍女们就只能在苦役里度过一生了。当日嘉楠平安回去尚且如此,如果惠和公主就此失踪,照看不利的宫人那必定是被处死无疑的。 “况且”嘉楠说:“母后这胎怀着弟弟原本就有些凶险。我又怎能火上浇油,让她忧心。”奕楨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嘉楠抬眼望着他,满眼的不甘心:“就算再来一次,到底还是要我负了你么,既然如此,何必让咱俩重活这一遭!” 奕楨自包袱内寻出嘉楠的丝帕,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哄她莫哭。待嘉楠收住了,他嘲笑她:“甚么大场面没见过,居然哭的这样伤心,倒真像个小囡囡了。”嘉楠仔细一想自己也不由有些讪讪的,前世也活到了三十余岁,这重生一遭脾气倒像真的小了十几二十岁似的,动不动就哭,被奕楨打趣,面上挂不住,脸色就有些恼了。 奕楨与她相识多年,一眼就看出她薄怒微嗔,只是不仅不安抚,反倒居然笑起来:“囡囡,你还恼了!真真是变小了!”嘉楠气不忿挣开他要起来,奕缜用力环住她,沉声问道:“公主,任性了这半日也罢了,真凤终究要还巢的。谁说不能重来一次呢,待到他日,公主凤台选婿之时,可愿给军旅莽夫一点机缘?”所谓凤台选婿,是天南公主择驸马的方式之一。品貌身家被筛选过的适婚青年男子在凤台之上或文或武各显身手,公主由帝后陪着在凤座珠帘后察看选择。 能有机会这样自由择婿的公主并不是人人皆可,更多的公主们还是被皇家出于各种原因被赐婚。然则嘉楠自来受宠,当年也是被许过及笄后可凤台择婿的,至于她自己要拒绝选婿,最后反让阿日斯兰横插了一脚,不得不远嫁北漠倒是后话了。只可惜能通过筛选出现在凤台之上的男子本来就万中无一,年龄身份要相当,相貌品格要出众,这其中武将更是稀有罕见。天南向来有些重文轻武,人们心中总觉得武将大抵都是粗莽之人,算不得良配。加上沙场上刀剑无眼,公主做了寡妇多少有些不吉,而为着不让公主守寡,就让年轻轻的驸马领起闲职说来也不好听。因此年轻武将往往极少出现在凤台之上,故而奕楨有此一问。 嘉楠有些疑惑:“你怎知......”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奕楨很清楚她的意思,他狡猾地一笑:“阿日斯兰若摆不平苏合扎,凭什么向我天南求娶公主!” 奕楨轻轻摩挲着嘉楠的脸,满眼都是舍不得:“只是要为长久计,我万不能再领公主卫了。但后事凶险,公主卫更宜早设,统领人选你务必早做打算。嘉楠,你回去之后,诸事万万小心!” 前世因奕楨送回公主有功,父母皆亡,虽有本家,也都是远亲,几近没甚依靠的孤儿,嘉楠便央了父皇带他一并回朝,因其父母已亡,本家久不亲近,因此特旨作为丽妃养的三皇子的伴读入了宗学,因三皇子是早产的,自幼体弱,五日里倒有三日躺在床上,太医还不许旁人去闹他,唯以静养为要,奕楨没个去处,读书骑射反倒同嘉楠在一起的时日多些。 后来嘉楠随驾围猎之时嚷着要学北漠贵女设公主亲卫,皇帝被吵闹不过,就准了,统领正是奕楨。皇帝北征的时候,嘉楠坚持要让公主卫替自己去随扈王驾以尽孝心。不想奕楨率队奇袭敌营,惠和公主卫自此声名大振,奕楨本人也借此展露头角,从此在沙场上一步步积下赫赫战功。然则公主亲卫乃公主私兵,半奴半臣的名头在奕楨头上笼罩了许久,也拖累他当日被人非议,过不得初筛上不了凤台,让嘉楠干脆拒绝以此择婿。 此番两人若要日后通过凤台选婿在一起,奕楨的身份便须干干净净,无可指摘。他无父无母,本家里也俱都是平头百姓而已,官场内等于一介孤儿,有前世宗学里的底子在,科举取士混个功名于他并不算难。但若要青云平步到年纪轻轻就有足以匹配公主的身份,若非世家门阀出身,只有白日做梦了。而公主是绝不可能在深宫中留到奕楨官至三品,年过四旬才出降的,因而他想要要获得足以尚主的身份地位,除了沙场之上以命搏杀,别无他法可想。 嘉楠固然可以果断抛弃自己的地位身份,但却不能让忠仆为此送命,更不能任由父母亲一世为她忧心。她可以不做公主,却不能不做女儿。奕楨向来事事以嘉楠为先,两人心意相通,只一略微一提就彼此通透。因时间紧迫,玉琼玉瑶等人尚命悬一线,两人达成一致,也不多话,所幸行辕所在离此地并不很远,于是往那方向尽力赶去。 戌时二刻,天色已黑,天南朝的皇帝坐于行帐内,下首跪着一地文武官员。打头的正是随侍的翰林阁大学士颜希,正在苦劝皇帝尽早回程。皇帝四十余岁年纪,许是国事操劳,鬓边已有银光,他声音暗哑,眼中有数条血丝:“楠儿自小娇惯,一日一夜未见,也不知是饥是渴,也不知她怕不怕,惊不惊,更不知她生还是......”他终究说不出那个字,遂换了个话题:“随侍的下人既然问不出话,留着无用,逐个杖毙吧!暂未轮到的都给朕去跪着好好看看!也不必回避,就在这帐前行刑!!” 有小太监领了旨出去,不一时外面响起板子声,有观刑宫女吃吓不住低低地哭声传来,随即又被喝止。才响了不过十余声,有女孩子娇喝道:“且住手!”随即传来各种慌乱中盔碰了甲,刀戟撞了金枪,叮叮当当的声音,又有人此起彼伏不甚整齐的呼起“公主千岁!” 皇帝又惊又喜,刚刚起身绕过案几,帐帘似被一阵旋风挂起,一个青衣简髻的男孩子冲进来,往皇帝冲去。两边的侍卫想也不想就拦过去,半路看清楚了又垂手退下。那冲进来的男孩子扑进皇帝怀里,只喊了声“父皇”,就哽咽无语,埋头抽噎起来。 底下跪着的官员们纷纷道“皇上公主大喜!”皇帝抱着嘉楠不便,动了动指头示意,于是颜希领着众人退下。 嘉楠前世经历了与父亲的死别,如今重见亲面,悲喜交加,哭得格外伤心。皇帝拍着她的背,哄着:“乖楠楠,咱回家了,不哭了!”为分散她注意力,故意问道:“哪路将士救回你的?朕要重赏他们!”她想起奕楨还在外头候着,收了眼泪道:“父皇,是一个小哥哥送我回来,您见见他罢!”皇帝急宣速召。 奕楨于是领了召,随一个小太监进得帐来,他前世原是惯常见驾的,在外面候着的时候,又有小太监临时教导如何回话。此番进来,虽服饰甚是村气,又满脸童稚神色,但进退有据,十分有礼。 他虽则言语不多,但口齿甚是清楚,把如何坟前别父母,如何发现公主,如何守着公主苏醒,如何护着公主寻到行帐所在来一一分说清楚。又讲说担心公主衣饰华贵,怕太过招摇招致歹人,就把她扮作自己的弟弟。但军士搜查之事,却故意含糊带过,做出有些怕什么不敢细说的样子。 嘉楠故作不解:“父皇,那些军士好生奇怪,当时我未醒来,小哥哥守着我不敢出得门去,又不知我是何人,不敢嚷嚷。可他们怎么也不进屋来盘查问询,只院子里打个圈儿就走了。害人家.....害得人家......”她嘟着嘴不高兴的说:“人家一路骑着大青驴找回来的!”说完就两手遮着脸,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来也巧,那大青驴恰好也在帐外长叫了几声,甚是应景,嘉楠更加气恼,直往皇帝怀里钻去。 皇帝哈哈大笑,轻抚嘉楠的背,逗她道:“朕把那大青驴封做神行宝驾!带回去叫你哥哥姊妹都骑一遭可好?这下任谁也不能再单笑话你一个骑驴了。”嘉楠趁势说:“大青驴有什么好封的,父皇可要好生谢谢小哥哥呀!” 因着送回了嘉楠,皇帝对奕楨就有了十分好感,又见他处事机敏,说话伶俐,更平添了两分喜欢。因此点点头道:“嘉楠你好生歇息,明日咱们起程回宫,带上这位小哥儿,朕回去后好好谢他!” 奕楨闻言磕了个头,插话说:“公主既然回了家,小子就放心了,眼下小子尚要往沧州投奔本家去哩!” 皇帝听得好奇:“皇宫里奇珍异宝无数,仙葩异草遍地,小哥儿不去逛逛?惠和可是要好好谢你呢。” 奕楨憨憨地一笑:“保长早前托人传过信去,人家回说堂叔在家中等我哩” 嘉楠舍不得他就走,婉声道:“小哥哥,沧州路远,你堂叔家也不寻个人来接你呀,不如咱们给你堂叔去个信儿,这边你同咱们一道去宫里逛逛,父皇回头再派人送你过去。”奕楨不动声色的看了嘉楠一眼,照旧憨笑说:“立秋后小子就十四了,哪需麻烦什么人来接不接的。小子身上又没几个银钱,不过几个烧饼,一头大青驴,现今道上也太平,怕人劫持了不成?路在嘴上,还能走丢了?眼下正是农忙,怎分得出人手,小子这边赶去,堂叔家倒是能多半个帮手哩。” 皇帝听得他这样懂事憨直,又没了爹娘要去投靠本家,于那十二分喜欢上又增了几份怜惜,因嘉楠只扭了自己说不依,遂笑说道:“还是随驾回宫去逛逛,嘉楠她母亲少不得要亲自谢你。待事毕后,朕便派人亲自送你回去,必不误事......不可推辞。现在也下去好好休息吧。” 嘉楠奕楨退了下去,皇帝收起笑脸,恨声道:“好个禁卫军!竟敢敷衍朕!” ☆、回宫 第六章回宫 天南的帝都名唤天京,分禁、内、外三城,彼此套接环扣。禁城居中的承天门与内城的奉天门、外城的朝天门由一条笔直阔道连接起来,这阔道正是天京的中轴线。这一日,三门大开,天不见亮便有官差指挥着各沿路保甲差夫清扫御街,垫压黄土,以候圣驾,御街两侧照例围上青布帐缦,有小黄门敲着响锣,尖着嗓子巡街提醒:“圣驾将至,肃静回避!” 天子脚下,纵使一个普通百姓也是见惯了贵人出行的排场,自是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御街沿路各家各户关门闭户。或闲坐家中,或早就得了消息,提前外出至别处访亲问友。有茶坊酒肆也关紧了门窗,请走了客人,各处客栈的小二掌柜自然是好声气的提醒各外地客人如何警醒回避,不可好奇窥伺圣驾以免平白惹祸上身。 偏生奉天门外,百国会馆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特意要设法从帐缦往外瞧去。他身后一个皂衣小吏,满脸着急神色,不住地给他打千儿,死命劝说:“三皇子殿下,私窥圣驾在天南可大可小。殿下远来是客,自是无碍,小的却实在担待不起!” 那少年身着靛蓝圆领左衽窄袖衫儿,其上以金线织就四爪团纹蛟龙。头发与天南的男子全部绾了发髻不同,只用一枚嵌了绿松石的金环高高束起了少许,余下的散披在肩上,额上勒了靛蓝嵌八宝的抹额,脚下蹬一双深棕小牛皮靴,高约七尺,阔肩窄腰,麦色皮肤,薄唇高鼻,眼眶颇深,霎是明亮有神。 小吏急得似房子着了火,这少年却毫不在意,抬手无聊地转着指头的翠玉扳指,心不在焉地回说:“你这驿官儿甚是无趣,本王待要随天南百官同去见驾,你又说什么国书未递不合礼仪。眼下不过隔着布帐子略看两眼,我不信你天南皇帝还有甚么说道。”他似乎想起什么,眯起眼睛道:“按你们的叫法说起来,天南皇帝陛下还是我表舅舅,本王看一眼舅舅还要被问罪不成!” 那小吏心中叫苦,暗自腹诽:皇帝出巡,朝中官员过半跟随,此时国书尚未递验,谁知所谓北漠皇子的真伪,百国会馆不过招待各国使节饮食暂居罢了,待文武百官接驾事毕,自然有人来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可眼下还真是捧不得摔不得,只得苦笑点头打哈哈。 那小吏还要继续分说,却见那北漠皇子不晓得看到什么要紧处,神色一变,不复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紧紧抿了薄唇,眼内似熠熠生光,如看见什么失而复得的无价珍宝。 此刻御街上正是惠和公主的銮驾行过,虽则因暑热之下,鸾车四壁皆挂的是冰鲛重纱,不比寒日的遮毡厚实,然则此纱质地细密,只透气却不漏光,此时天上一丝儿风也无,重纱下端的各金玉坠脚压的严实,鸾车内是什么光景着实叫人看不到。 那北漠皇子的目光却仿佛透过重纱,一层层望进去,嘴角一点点弯上来:嘉楠啊嘉楠,你万不会想到这一世再见到的仍将是我! 不过顷刻,那鸾车便过去了,那北漠皇子却撇撇嘴,对小吏说道:“什么花里胡哨的样子货,我北漠草原上若有这样叮叮当当慢悠悠的车驾,早叫群狼撕个粉碎,不看也罢!”就甩手踱步走开。小吏虽则疑惑他之前的神色诡异,倒底这人肯放弃对圣驾的窥探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自把少年又迎进房内好生招待。 车驾一路行得承天门处,首辅率领着文武百官已在此跪迎圣驾,皇帝于此处与百官一番寒暄,嘉楠的鸾车并未停留,一路驶入禁城之后,拐个弯儿从两仪门往后宫去了。 到得坤宁宫前,嘉楠下了车提了裙角就往内跑,教养姑姑待要端着风仪,又不得不小跑跟上去,宫女小太监倒是撒丫子追了上去,可也不敢拦着,只不住的劝公主慢着点儿,看着脚下。 皇后带着众嫔妃俱都在殿中,看着嘉楠带着一群人甚不成体统的冲将进来,眉头不由皱起。嘉楠前一世幼承庭训,成年后做皇后,做太后,时时处处都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势,实在是不记得几时有过这样的放纵之举,虽则为了别的目的此刻不过是有意为之,心里却忍不住快活得如偷着鱼的小猫。 嘉楠心里偷笑,扑到母亲身边,不敢碰了她小腹处,只扭着她臂膀道:“母后,楠儿差点就见不着您了!”想起重生再见已经亡故的双亲,又是感慨又是悲痛,不由伤心抽泣起来。皇后已经得信知道路上的变故,也不由感慨,因嘉楠哭的甚是可怜,倒不忍心数落她方才失仪,只摩挲着嘉楠的头发不住安慰,想到自己在宫中的担惊受怕,也不由得掉下泪来。 众嫔妃聚集此处,原是一团高兴等着时辰到了齐齐去迎接圣驾,不想皇后公主竟抱起哭做一团,待要劝说,又不敢贸然开口。华贵妃向来言语伶俐,说话机巧,此刻除皇后外她位份最高,于是一边缓缓走向凤座,一边轻劝道:“公主随皇上祭天,原是天南朝立国以来无双的荣耀!虽然路上稍有波折,但眼下公主平安归来,自然是因公主有着皇天庇佑的缘故,这天大的福气,娘娘和公主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伤心起来!” 此时坤宁宫中随侍的宫女已经捧来金盘面巾,华贵妃搂过嘉楠道:“公主可不能扭着娘娘不放,娘娘给公主怀着小弟弟呢!”嘉楠顺水推舟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在华贵妃怀里扭了几扭,又趁势在她身上抓了一把,华妃也没注意,只顾打趣她说:“公主害羞了呢。”又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替嘉楠擦拭泪痕。 这边皇后看着华贵妃领人服侍嘉楠去偏殿净面梳洗,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含着笑,自嘲说:“倒叫众妹妹笑话了,这孩子真真是个磨人精”。众妃嫔见气氛已缓,遂不住口的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又有机灵的捡了嘉楠出生时的异象来说,一时殿中其乐融融,言语甚欢。 不知过了多久,有通事太监来回禀皇帝已经会过群臣,告过太庙,往后宫来了。皇后见众人脸上都带出喜色,挥挥手高兴的说:“接驾吧!”。坤宁宫外凤驾宫车早已齐备,一时众妃嫔纷纷登舆往两仪门而去。 皇帝仪仗行得两仪门前,皇后领着众妃嫔齐齐跪下去,同声娇呼“圣上金安!”皇帝知皇后有孕二月余,虽则眼下尚看不出什么来,但仍疾行几步过来扶起皇后道:“梓潼,免礼。”又吩咐众人平身。嘉楠趁势凑上去趴着皇帝耳边唧唧咕咕了一阵。皇后做出嗔怪的样子要拦,皇帝哈哈大笑说:“好好好!都依你!” 众妃虽则好奇,到底隔得远,什么都听不清楚,只得压下好奇,留待随后再各显神通,另行打听了。 皇帝回宫,晚上照例是有接风宴席的。天南公主出嫁时方建公主府,此前都随母居住。嘉楠的寝处设在坤宁宫西配殿内,此刻领班的的女官品兰一边指挥着众人归置嘉楠带回的物件,一边盯着人伺候嘉楠穿戴晚宴的服饰,一边还分心教训玉琼玉瑶等随侍路上不当心,竟然差点弄丢了公主,倒反累得公主替她们求情告饶。 嘉楠看她忙了个不亦乐乎,不由得好笑,待要打趣,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圣驾到--!”于是领了众人至门口接驾。皇帝是携了皇后一道过来的,入了正堂坐定,嘉楠亲自捧上茶盏。皇后见她只将将着好了真红礼服,一概香囊环佩皆无,遂笑道:“你父皇久等不至,亲自来接,怎么你自己还未穿戴妥当?” 嘉楠搂着皇帝的脖子撒娇:“这就要穿戴好了要往母后处去,嘉楠可并不曾迟,原是父皇母后心疼孩儿,提早过来了!”皇帝亲历掌上明珠从遗失到寻回这十余个时辰,大起大落之后,对这失而复得的女儿格外娇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落在外给吓着了,这孩子寻回来后特别黏人一些,返宫途中,恨不能时时跟在皇帝身边,先前两仪门前便是撒娇求了皇帝要一道赴宴,故而引得帝后特地来接。 有司饰宫女捧过了两盘佩饰来请嘉楠挑了好与她戴上,皇后一眼扫去,咿了一声,奇怪地问到:“楠儿的平安玉锁呢?”这锁是嘉楠初生之时,恰逢西康国贺礼中有一块胭脂美玉,玉质极佳,为稀世珍品,在西康传说有汇聚星光之力,穿越时光之能。皇后当时觉得玉色温暖,质地纯和,甚是可爱,命巧匠制成一把玉锁给嘉楠戴上,向来是轻易不许玉锁离身的。因她自嘉楠幼时便见惯了,一时不见,一眼就看出蹊跷来了。先时尚以为是更换礼服暂时取下的缘故,眼见玉盘中也无,实在是怪异之极。 那宫女膝盖一软跪下:“实在是没见着,奴婢正要请殿下示下呢。”嘉楠不在意地挥挥手:“在那个小灰包袱里呢,我祭天带回来那个。”扭头给皇后解释道:“先前我找去行驾的时候,护送我的小哥哥怕穿金戴玉的倒叫歹人起心,都告诉我摘了包起来。回来路上乱糟糟,这几天倒忘记理会这个小包袱了。”于是有机灵的小宫女从里间捧出拿个小包袱。 皇帝想起那日嘉楠穿了男孩子衣服办做男孩子的样子觉得有趣,笑着跟皇后说:“楠儿穿男装甚是精怪,改日叫她装个小子给你看看,好教你提前知道咱们皇儿的模样!”皇后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有些热,说道:“皇上怎知就是个儿子了。” 小宫女当着帝后解开小包袱,只见其中各色配饰混做一团,轻轻拨开,确实玉锁也在其中。品兰亲自从那包袱中捡出玉锁,将将拿起来,不期零零碎碎的挂起一些绢花流苏之物,少不得又细细一一解开,不想看见一物,一时愣了道:“殿下,这是?”嘉楠凑过头去,是一个小小的米珠缵绣球花的荷包坠儿,丝绦上毛毛的,倒像哪里刮蹭下来得。嘉楠心中暗笑,脸上却一脸疑惑:“这包袱是我当日取下来的东西胡乱混做一包,途中也无暇去管,却不知这东西哪儿来的?” 品兰把东西呈给帝后验看,一边说道:“这坠子虽说是上造的款儿,可因为公主自来不爱使珍珠,故而从没有珠饰的。”深宫之中,一饮一食都要当心,何处特用一绺别致丝线都有记档,这些穿戴贴身之物更是有专人造册记的清楚。短了什么固然不行,若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各宫各司也是要查问清楚的。品兰当差多年,深知其中厉害,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别有内情,幸而帝后在场,看的分明,倒比她事后禀报来的清楚些。 皇帝哼了一声,嘴角仍是带笑:“一路上急着赶路,本来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朕原就不信有人能在朕眼皮子底下把这腌臜事办的这样滴水不漏,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见皇后脸色很有些不好,遂拍拍她的手道:“梓潼,你有孕在身,不必分心烦忧,朕亲自彻查此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打嫡公主的主意。” ☆、夜宴 豫庆殿内,佳宴已开。此处专为宫中举办宴会修造,自内而外由高及低分为三层平台。众人习惯性呼之为:玉台、金座、银阶。玉台上首,设有龙椅凤塌,东西各分设有十六席,惯常为皇室宗亲或国宾座处;以下金座东西分设三十二席,此处落座皆是朝中亲贵重臣;再以下银阶席位则无定数,随需应变。因着今日一则为祭天回来的皇帝洗尘,二则为远来的漠北使节接风,声势极为浩大,银阶之上足排开了一百二十八席。 殿内重重轻绢华幔之后,乐师将那升平宫乐细细奏来,大殿中央的演池之内,舞伎们的腰肢款款而动,席位间有宾客谈笑寒暄,有奉座太监和侍宴宫女穿行其中,裙带飘风,香风阵阵,端的是宾客满堂,繁花簇锦。 嘉楠随帝后一路进得殿来,嘴角将公主的微笑端的刚刚好,心底里也笑的甚是满足。那坠儿是在华妃身上扭捏的时候顺手刮下来的,此刻当着父皇的面从自己‘这几日从未碰过’的,自外头带回宫的小包袱里翻出,待父皇查出攒珠坠的来历,华妃自然就有些说不清楚。她就算细细一想觉得嘉楠在她身上扭过,又从嘉楠的小包袱里抖出,但这样的疑点讲出来也无人理会,毕竟嘉楠将将回宫,又不过刚刚十岁,无端端跟她别扭什么,父皇那边更是不容许有任何人怀疑自己最宠爱的公主。 想必这位贵妃娘娘一旦发现不能指认真正的祸首,只好另辟蹊径,设法力证带有这坠子的荷包原本今日就还好好带着,只是不知几时掉了坠子。最妙的是,按这位娘娘办事一贯求稳求全的性子,必定还要拉上几个宫妃人证来表白表白,甚至画蛇添足再弄出一个一摸一样的坠儿也未可知。 殊不知一路上从华家执掌的禁卫军不曾细细搜查开始,嘉楠就给她上了一个接一个眼药,皇帝对华家早生疑心。华妃越是伙同众人把坠子的来去说的真,编的圆,皇帝越会觉得华家长子不仅仅在禁卫军里一支独大,华妃本人在宫内更是有翻云覆雨的惊人能量。 嘉楠若还是位稚龄公主,任她再是聪慧机敏,也没有这许多心计。可她两世为人,父亲是皇帝,曾嫁过一个皇帝,又自己养大了一个皇帝,还有什么帝王心术猜不透看不明的。前世知道是华妃捣鬼让她差点流落宫外之时,自己已经不得不被迫远嫁了,拿她无法,现在自然有的是法子一步步扳倒她华家。 这时有司礼太监在门口唱到:北漠使节到!嘉楠听见北漠二字,不由一阵恍惚,抬眼见得一个身着北漠礼袍的男子不疾不徐的一路行来,不用细看也知是那曾极度熟悉的某人。一时旧爱缠绵同着噬心恨意齐齐涌上来,尽管她定力过人,终究脸上的颜色还是变了一变。 阿日斯兰行至龙椅之前,与帝后见过礼,也不理奉座太监的指引,自顾自地捡嘉楠身边空着的邻座坐下,对皇帝笑禀道:“国礼已经见过,眼下是舅舅宴客,阿日斯兰自然和兄弟姊妹坐一处。”又偏了头,笑吟吟看向嘉楠。这阿日斯兰的母妃,乃是康亲王的长女,亦是当今圣上的堂姐。康亲王是先帝兄长,因着母亲位份甚低,故而皇祖在世之时便早早他封做了太平闲散郡王,他身体又不甚康健,膝下只得一个独女。皇帝登基后,加封自己伯父为亲王,特特破例加封堂姐为宁国公主,为南北交好,嫁与失妻的北漠拓跋部汗王拓拔野为大妃,诞下了拓跋阿日斯兰。 也不知这拓跋野天生克妻还是怎地,宁国公主诞下阿日斯兰之后,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尚未等到阿日斯兰开口叫娘就撒手而去。前后失去两个妻子,那拓拔野也似乎灰了心,一统北漠登基大位之后,也不曾立后,于后宫总是淡淡的,至今仍只有二子一女。他将大女儿宝音公主嫁与了有‘漠北铁鹰’美名的卓力格图王爷为妃。二儿子苏合扎已过而立之年,统领着数万精兵,在北漠的西南诸部中颇有威名。小儿子阿日斯兰虚岁十七,虽则长相上没怎么随天南朝的母亲,内里性子里倒颇好南学,于书棋二道尤甚,北漠君上许是感念宁国公主,对幼子十分怜惜,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 皇帝闻言兴致甚好,点头说:“两国相交甚得,又彼此至亲,就是要不认生才好。”皇后温言问阿日斯兰年纪,阿日斯兰站起来答了。皇后对几个皇子公主笑着吩咐道:“好生招待你们兄弟!”于是大皇子打头,一一举杯跟阿日斯兰互相祝过。轮到嘉楠,嘉楠虽则心中思绪万千,到底脸上没再带出什么来,规规矩矩的端起了酒杯向阿日斯兰示意,轻快地吐出合乎礼仪的祝词。阿日斯兰嘴角噙着笑,向嘉楠举杯还礼,愉快的把酒喝了。嘉楠暗吐了一口气。 按照天南习俗,宴席之上,酒酣耳热之时,宾客须共舞方为尽欢,此为“以舞相属”。有别于伎人之舞以妖娆曼妙或逗趣娱人为要,以舞相属若是男子舞来讲究稳重大方,正气阳刚,女子舞来则以风姿柔美,仪态端庄为上。 大皇子出来舞了一回,遂倾身向阿日斯兰示意,报以问询的目光,他并不知这位表弟是否也熟悉这天南习俗,若贸然相属而对方不应,反倒不美。 阿日斯兰向大皇子回以会意的眼神,手臂轻舒虚比了一个架势,大皇子心领神会随着倾身的势子转来,向阿日斯兰邀舞。阿日斯兰顺势离座,与大皇子相对一揖,大皇子让出场地,阿日斯兰把属舞接了下去,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仿若自小于天南长大的寻常贵族少年。 嘉楠前世从宫外寻回之时因确实是稚龄幼童,很受了一些惊吓,大病了一场,并未能参加这场宴会,因此于阿日斯兰在此时表现实在不得而知。但就现在来看,这既不像她曾在太学里初见的那个稳重到近乎沉郁的伴读质子,更不似后来她熟知的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这时节的阿日斯兰正似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北漠皇家少年,如草原上奔跑的骏马,俊秀开朗,浑身上下都透着磊落大方。 嘉楠犹自发愣,阿日斯兰舞蹈已毕,长臂舒展,似将要做出相属的样子,脚下往嘉楠坐席方向踏舞而来,嘉楠心中微凛,委实不想与之共舞。电光火石间,她身边一阵香风吹过,只见得邻座的瑞和公主已经旋进了舞池。瑞和乃华贵妃所出,名曰嘉柳,只比嘉楠晚出生一个多月,但生得高挑些,容色明艳,倒更像个小姐姐,此刻她环佩叮咚,披帛翩飞,与阿日斯兰在池□□舞,恰一对金童玉女。 第4节 嘉楠暗笑自己多心,这时的阿日斯兰又不认识自己,草原儿女好歌舞,虽则北漠的舞之一道自然与南舞也有相通之处,但阿日斯兰倒底不是天南人,一知半解之下也未必十分清楚以舞相属其中的长幼次序,又或者初次见面,没有分辨出公主间的长幼,既然邀请的是皇妹,而嘉柳也乐意出风头给自己难堪,反正自己也不想跟阿日斯兰共舞,倒省了自家的事。阿日斯兰与瑞和舞池中见过礼,也让出场地,准备回到席上观舞。有两三个沉不住气的妃嫔就忍不住扭头往正中席上看去,帝后正偏了头说起什么,仿佛没注意到此节。又往华贵妃席上看去,见华贵妃恍若未见,安坐如常,只皇帝身边伺候的大貂档龚晟往舞池内微微多看了两眼,到底也没对皇帝说什么,仿佛场内是最平常不过家宴中的兄妹同乐,宾客尽欢,不值一提。 只这片刻,阿日斯兰已回到席中,嘉楠到底觉着与阿日斯兰同处一殿在甚是不适,再则她自己不想和阿日斯兰共舞是一回事,瑞和故意抢她风头又是另外一回事,大喜的日子犯不着闹出什么来有损气度,但也没必要留下,多少要标明一个态度,否则也失了嫡公主的身份,反正来日那事一发作起来,瑞和这毛糙的性子也讨不了好,此刻倒不必很与她计较。遂向帝后告了累,带着玉琼和玉瑶二人缓步出殿,准备回宫去。 玉琼打量着嘉楠并不像很困的样子,倒是面色颇有些不豫,只当是因为瑞和的小伎俩给恼着了,有心为她排遣,遂建言道:“殿下,清溪的千重优昙已经打了花苞多时,恐怕绽放就在这几日夜里,不若多行几步前去一探,赏花倒是其次,就当消消食也好。“ 嘉楠左右也是无事,心道昙花花开只一瞬而过,去碰碰运气也好,转念想起一事,吩咐玉琼到:“楨哥哥明日就要启程投亲,宫中倒不便为他践行,此刻你打发人去清溪好生布置几盘果子,另着人去请了他来一起赏花吧。”玉琼不期嘉楠有此一念,脚下不由有些踌躇。嘉楠眯了眯眼睛,偏了头也不看玉琼,只轻声催促了一句:“速速去罢!”玉琼无法,只得领命自去吩咐小宫女不提。 玉瑶闻言眉心微蹙,旋即松开,微笑着向嘉楠问道:“今日北漠来的皇子,说起来正经是殿下的表兄,怎么倒未曾听的殿下叫一声哥哥呢?” 嘉楠撇了撇嘴角,心知自己心急不免露了痕迹,不怪琼瑶二人起了疑心,但也无谓跟侍女分解什么,奕楨此去之后,只怕数年后方可得见,其中尚未知有多少变数,仗着年纪尚小,只要自己装作不知事非要见一面也无可不可。于是敷衍道:“北漠的表兄今晚方见,生疏得很,待以后彼此熟悉,自然也是十分友爱的。” 不想身后传来击掌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阿日斯兰,身边又跟着玉琼。阿日斯兰兴冲冲的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嘉楠道:“正奇怪公主今日怎么不与小王属舞,原来是尚未相熟的缘故,刚向这位宫女打听得公主要去夜访昙花,小王虽也曾听说过优昙钵华,时一现耳。奈何北漠寒凉,养不得此奇花,竟然从亲眼未见过。不知公主是否可引小王前去一观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以舞相属:汉民族的交谊舞,网上可以搜一些视频,北舞的比较有意思,早年我看过汉唐舞专业的一个属舞表演,非常的庄重,很有仪式感。当然,通俗的说,比较有x格。^_^ 本文的设定是木有什么过多的男女大妨的,其实很多所谓的“规矩”是比较晚期出现的。早期的人们那是相当的奔放,比如《诗经》里的《野有死麕》,哈哈哈,这放到今天也是网上的大新闻啊。所以男女主配角,谈谈情,跳跳舞,正常的很,何况人家跳的是属舞,非常正经的。(看我严肃脸) 来欣赏一下诗经名篇: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此处没法翻译,翻译了就违规了,有兴趣的可以自行百度。 另外,古早时期人们的脑子比后面活泛太多了,很多思维都没有后来那么教条。比如刘野猪他娘,孝景皇后王娡,人家结了婚生了子,照样转头嫁给皇帝当皇后是吧。 ☆、清溪 嘉楠自然是不想带的,故而仗着年纪小,只瞪着阿日斯兰装傻,仿佛还没想明白他从哪里突然冒将出来的,不接他的话,反问道:“三皇子是今天的贵客,早早离了席怎么好?“ 又扭头责怪玉琼:”你办事愈发老道了,也不问问殿里是不是有什么招呼不周到,怠慢了贵客,就这么把客人引出来,回头殿里没找着人,岂不添乱?“ 阿日斯兰撇撇嘴,轻轻摩挲着拇指的扳指道:“惠和妹妹似乎不想见我?小王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公主示下。”嘉楠闻言不得不解释说:“今晚初见,哪来什么得罪。三皇子是北漠使臣,只是怕误了三皇子的正事。”阿日斯兰不以为然的说:“小王想看看母妃当年生活过的地方,向父汗求了情混入使团来,到底也不过虚挂一个名头,正事自然有人料理。舅舅舅母那边已经辞过,惠和妹妹不必担心。”又转头招呼玉琼道:“小姑娘不是说公主还吩咐去请人么,快去吧,再多请些最好,小王最爱热闹了。” 嘉楠看他一点也不见外的样子,话锋都被堵住,势必要带上他同去了,奕楨与他前世是族灭之仇,这一见之下,何等闹心,不由得气了个倒仰。又忍不住暗叹到,想不到阿日斯兰少时竟然是这样开朗爱闹的性子,前一世拓跋野死后,想必他在苏合扎手上受了不少磋磨,所以被作为质子再来天南时性子已然大变,判若两人。想到再过得两年,这少年就要成为无父无母的孩子,在异母的成年兄长手上过活,嘉楠忍不住心软了半分,再说也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闷闷地说:“三皇子赏光再好不过,便请同去吧。不过既然佛经云说是‘优昙一现’,实在也是要讲几分缘分的,不知道今日去能不能访得,若未能如愿,还请不要过于于勉强。” 阿日斯兰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挂着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小王平生不信命,我若前去,必然有那刹那芳华。” 于是玉瑶招手唤来殿外候差的两个小宫女提灯带路,又打发人去清溪苑打点不提。一路嘉楠陪着阿日斯兰往清溪行去,阿日斯兰有心搭话,一路讲些北漠风情,南来见闻,都是嘉楠素日里感兴趣的,也免不了答话。不过同行这片刻,阿日斯兰已经十分自来熟,对嘉楠说到:“我叫阿日斯兰,惠和妹妹可以叫我表哥呀!”嘉楠笑了笑:“那岂不失敬。”阿日斯兰道:“哪里需要这么客套,原本咱们便是表兄妹呀!” 一番啰嗦,已经行至清溪。清溪苑在太液池边上,所谓清溪乃是用青石嵌就的一条九曲十八拐的三尺余宽的小溪。源头处是江南奇石头垒的一座小小假山,次第往下,溪中错落置有各色汉白玉雕刻成的灯座,造型别致,四时不同。自太液池中引了水来,用水车提至假山顶潺潺而下,一番蜿蜒之后又从另一头复归往太液池里去。此时正是仲夏时分,溪中陈设的石灯乃是芙蕖造型,莲瓣中央的莲蓬既是灯座,内储有鲸脂,火焰在一个个小孔上跳跃,似火红的莲子在跳舞,把青泠泠的石灯也照耀得温暖了几分。 阿日斯兰啧啧称奇,问道:“我看南朝书籍,曾有文人杂记称雅士相聚常有‘曲水流觞’之会,可是这样的曲水?” 嘉楠点头称是:“这正是宫中一可顽之处,只是我还不怎么饮酒,也不不太会行令作诗,一向是皇兄爱和宗学的同窗常来,前面就是流觞亭。” 玉琼带着清溪苑的当值管事已在流觞亭外早等候了一会儿,见嘉楠带着阿日斯兰到了,管事太监上前禀告到:“二位殿下玉安。奴是此处管事王平安,千重优昙便种在流觞亭外,请两位殿下入内宽坐,花期已至,或许今夜便有奇观。” 流觞亭内已设好坐席,抬眼即可看到一从灌木,高逾十尺,细茎阔叶,那叶片如碧绿雕就的玉带垂下,上有细小针刺若干。一个个莹白如玉的纺锤样花骨朵自各枝侧的小窠而出,个个比嘉楠的巴掌大。嘉楠伸手托起一个,问那王平安:“这花可是白色的?” 王平安回到:”回殿下,正是,若要看彩色的,小的也可设法。“ 阿日斯兰奇了:“花苞已成,都此时了,你还可设法?” 王平安拍了拍手,有亭外听差的小太监渐次点亮几盏宫灯,举到那花骨朵边,便见到那花骨朵随着宫灯罩纱的颜色,一时火红,一时艳紫,甚至还有明蓝与天水碧色。嘉楠不期是这么个‘设法’,忍不住笑到:“这也忒捉狭,父皇来了你也这么给他‘设法’的?” 那王平安不好意思的笑笑:“皇上早知这样的把戏的,再不值一提的。今日不过是因着殿下一向少来,故而卖个乖,哄殿下一笑也是小的孝敬了。” 嘉楠环顾亭内,桌椅陈设,瓜果茶饮陈设十分妥当,便点点头,正说要赏。阿日斯兰抢过话头说:“你这小奴才既哄得惠和表妹高兴,孤少不得赏你。”身边的随从自取了荷包打赏那王平安。嘉楠前世也是见惯他殷勤,一时也无可不可。 恰此时奕楨被人引至,入得亭内,只见得恰好几盏带色的宫灯撤去,嘉楠衣袖的真红色映上了花骨朵,给骨朵笼上一层水嫩嫩的粉红,衬在她腮边,嘴角尚余着刚才的浅笑,前世的死对头阿日斯兰赫然就在一旁懒洋洋坐着,毫不忌讳地望着嘉楠,随性自在,像在自家一样。奕楨虽则说是看得开各自立场,到底仇人相见,本就分外眼红,加之这场景刺得他胸中莫名的一痛。好在毕竟不是真的舞勺之年,养气功夫尽有的,深知不可因小失大,故而上前欲与嘉楠见礼。 嘉楠候奕楨多时,加之不忿他还要向阿日斯兰行礼,马上摆手道:“楨哥哥过来坐,你救我一命,以后都不可多礼!”又偏头向阿日斯兰说到:“之前我在宫外遇险,幸而得楨哥哥相救。” 阿日斯兰听的她一口一个“楨哥哥”,见了自己就待笑不笑,见了奕楨到此,那杏仁眼就弯成了半个月亮,实在可谓是厚此薄彼。又想到前世里她听了奕氏噩耗,竟然一意寻死,连东陵也不肯入,偏要与这小贼合葬,真真是着实可恶,心中也是十分火起。本来他前世多番筹谋,干掉了异母兄长,一统北漠各部称了帝,又花了许多心思,娶到了暗慕已久的萧嘉楠,且布局在自己死后仍旧成功干掉了平生大敌,一直十分快意。 阿日斯兰死前请了萨满做法,将天下独一无二的奇珍养魂之木种在东陵,寄存了魂灵在内等候多年,一心待到嘉楠前去,未曾想到那一日星象巨变,他感受到灵魂深处一种难耐的恐惧,似乎要失去什么最要紧的东西,冲出魂木一看,被一束奇光摄入一条幻彩长河,前方两个光团,正是嘉楠与奕楨的魂魄。他当时心中大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驱使着他一意追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昏迷了过去。待到清醒时分,阿日斯兰发觉已经重生于少时,当时心中对这二人的去向就有了猜测,如今一见面,果然不出所料。阿日斯兰表面上为了不过早跟兄长冲突,做出一副爱好南学的样子,实则北漠儿郎的好胜心深入骨髓,自小是个十分要强的个性,从不知道什么叫随份从时,无论看上什么东西,明着不行,暗里总要设法夺来才肯安心,汗位如此,帝国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因而他嘴角勾笑,对奕桢说到:“刚刚说了,小王最好热闹,更好英雄。我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虽小,既然能救人,想来是有几分胆气的,自然也算得上少年英雄,欢迎之至。” 奕桢对阿日斯兰随便拱了拱手,捡了嘉楠身边坐下,两人本有多少话要说,眼下都已不便。嘉楠把花骨朵给奕桢指了一回,又让王平安再玩了一次“变色”的把戏。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竟要无话。流觞亭本是嬉戏之地,王平安伺候惯了的,自然不会让气氛冷场,于是建议道:“枯坐无趣,不如奴伺候贵人投壶?”嘉楠点头应允,王平安挥挥手,自有小太监去张罗陈设不提。 阿日斯兰眼珠子一转,问到:“甚么是投壶?” 嘉楠不耐烦,遂敷衍到:“一会儿我和桢哥哥做耍一次,您一看便知。” 阿日斯兰不怀好意地问到:“小兄弟也精此道?那小王可吃亏了。” 奕桢不动声色地回到:“王爷说笑了,小子只听村里的秀才先生提过什么‘雅歌投壶’,乡下哪里得见这个。” 阿日斯兰呵呵一笑:“既然小兄弟也不会,那跟本王正好棋逢对手,不如一会儿请嘉楠教我二人,待新学之后,赌上一局。” 奕桢不知道他怀得什么鬼胎,不肯贸然答应:“小子身无长物,拿不出彩注。” 阿日斯兰复又笑到:“小兄弟既然是少年英雄,赌金玉之物,岂不是本王瞧不起你。不若你我二人,不论谁胜了,便可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不可!”嘉楠打断了阿日斯兰的话头“三皇子什么没有,何事不能,你自认是一个小小要求,桢哥哥未必能为。” 阿日斯兰似笑非笑,斜觑着奕桢的脸色:“惠和妹妹这样不信我,自然是各尽所能,譬如这位小弟要孤的王位,这自然小王做不得主,但若要小王性命,说不得这大好头颅只得舍予小兄弟了。” 奕桢明知他是在激将,却被这句话仍旧激出了血勇,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此言当真?” 阿日斯兰不以为然的说:“自然当真。” 奕桢情知此时身份地位不符,根本较不得真,待要退让,奕氏一族百余条人命悬在他身后,一口气不出,实在是退让不得,就要应下来。 此时太监已送来玉壶羽箭,本待要呈上,王平安听得越说越不像样,不由笑得尴尬起来。嘉楠也没想到阿日斯兰少时竟是这么个爱撩事的性子,更不想他俩以这种荒唐的方式搏命,于是赶紧打圆场到:“要堵斗也可,一不可搏命伤残,二不可有违公义正道,三不可超出对方所能。” 奕桢与阿日斯兰俩人自是不肯,待要再辩,嘉楠嘟个嘴,摆出一副骄纵小公主的款儿:“你二人既是客,自然得听我安排。“ 俩人都不是傻子,虽则都恨不得立时弄死对方,但眼下斗嘴便罢了,搏命却不在此时。奕桢固然暂无蜉蚍撼树之能,阿日斯兰再尊贵到底只是北漠皇子,手底再硬到底欺不到天南朝宫中,更不可能当着嘉楠给自己找不自在。故而嘉楠递出一个台阶,双方也就坡下了。王平安暗自擦了一把汗,指挥着小太监陈设好玉壶,向嘉楠禀告道:“殿下,既然两位贵人都是初见,此处有几个小宫侍平时伺候惯了的,颇会做的一些把戏,不若先给贵人们演来一乐?”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小盆友们的娱乐生活都很丰富,其实古人也很会玩儿的。比如“曲水流觞”和“投壶”这两个小把戏。 曲水流觞比较娱乐,具体来说呢就是弯弯曲曲的一条小溪边,分别坐了各色人等,从上游让酒盏顺流飘下,停留在谁面前,谁就喝酒。里头也可以夹杂行令啦,作诗啦。一般是在户外,故而还可以夹杂着赏花、踏青之类的活动。特别会玩儿的还有一种小型化的“曲水”,那个就可以在室内玩。总之,喝酒就喝酒,但是古人喝酒比我们今天划英雄美女拳,猜小蜜蜂之类的要有趣多了。 嗯,但是这一章我们女主还是小盆友,并且只有三个人 ————小剧场的分割线———————————————— 太监、宫女们:喂~我们不是人?! 作者点点头 太监、宫女们:放学憋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所以这一章我们只提这么一嘴,等以后我们女主长大了,多找点人再来饮酒作乐,嘿嘿! 下一章我们玩“投壶”这个是真的要玩的。 ☆、舜华 阿日斯兰听得还有这样的把戏看,抚掌大笑道:“速速演来,若耍得有趣,小王重重有赏。” 一时有两个小太监并排上前见礼,穿着一色的锗红圆领箭袖,十五六岁模样,肤色微黑,手指骨节分明,像是常年练了手上功夫的。王平安上前分说,这二人都是他小徒弟,一个叫王石,一个叫王旦。王平安吩咐俩徒弟道:“贵人初来,尚未见过投壶之戏,你们做耍一局给贵人看看。” 奕桢因着要装新手,实在不记得前世初学这玩意儿的表现,故而做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你们练了多久,初学能中几羽?” 那王石快人快语:“若是司射主持之礼戏,那便极排场,要着大衣裳,置乐工,或奏《狸首》,或奏《鹿鸣》,须得三请三让,各吟雅歌,但所投之壶倒是甚是简便,只一孔而无耳,贵人各执四矢,以入孔多寡论胜负。此处不便演礼,贵人顶好做耍子,若投单孔壶,手上只要有准头,只练几遍也有四矢全中的。” 阿日斯兰闻言大笑:“比准头北漠儿郎三岁摸弓,小王岂不是捡个大便宜!” 奕桢闻言不由一窒,前世他自然也是弓马娴熟的,区区投壶之戏在宗学更是惯习,难只难在如何不露声色而已,既然有王石铺垫有“只练几遍也有四矢全中的”,自然找着了台阶,于是淡淡地说到:“小子在乡间也常玩弹弓,想来竟是相通的。” 那叫王旦的小太监赶紧接了一句:“公子说得不错,小的入宫前就是耍惯了弹弓的,只试到第二次,就能中四矢了。” 阿日斯兰原意是要挤兑得奕桢不敢拿出十分本事来赌斗,此刻听这小太监一言,噗嗤一声笑了,抬起下巴极轻佻地冲向那王旦问那王平安:“王管事,你有几个徒弟啊,这可是排行在八的那个?” 王平安尴尬的一笑,正要分说,那王旦偷偷攥了拳,又放开了笑道:“殿下说笑了,小的上头有五个师兄,下头尚有七个小师弟。”阿日斯兰脸色一沉,待要发作,嘉楠发话到:“快开始吧。” 于是王平安充了司射,安放了两尊玉壶,王石王旦取了四矢站定,轮番投之,王平安从旁讲解,或曰有初、或曰连中、或曰有终,最后自然是俩人都是全壶。于是请示嘉楠:“尚有双耳壶、重耳壶,公主可愿一观?” 嘉楠不欲多生枝节,遂摆手道:“不必啰嗦,此番原是来访花的。” 于是王平安重设了玉壶,又亲自捧了箭矢来请。奕桢和阿日斯兰各捡了四矢,阿日斯兰对奕桢说到:“小兄弟请吧!” 奕桢微微一笑:“王爷远来是客,自然是王爷先请!” 阿日斯兰听得奕桢说自己是客,那自然是把他自己放在嘉楠那边做“主人”了,心下悻悻,反驳到:“小王与惠和妹妹中表之亲,算不得外人,还是小兄弟先请吧。” 奕桢淡淡地说:“先前听说王爷是来出使天南,竟是缪传,原来王爷是访亲来的。”口间客套几句亲戚倒无所谓,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差事阿日斯兰也不敢公然的十分儿戏,竟不好再驳。不期奕桢即使还没有镇远将军的身份依旧十分难缠,一时阿日斯兰也只得捏鼻子认了这个客人身份,于是抬手就是一箭掷出,自然是中了。 奕桢跟了一矢,王平安也唱了一句:“奕公子有初~~” 旋即六矢投过,双方竟斗了个平局,阿日斯兰原想着奕桢多半要留手,又或重生之后尚未重练筋骨,必然败落,想不到那叫王旦小太监搭了台子,让奕桢得以轻轻松松跟他较技,心下微怒,手上就不由多带了几分力气,最后一矢虽则也投入壶口,想不到力道过大,因着嘉楠说从简,壶底也未置红豆,那箭矢倒得壶底竟然反弹出来,阿日斯兰一时忘了此节,手上慢了半分,那箭矢便掉落在地,眼见竟然只中了三矢,竟可能要输的光景。 奕桢本以为是个平局,不期有此机会,十分愉快。阿日斯兰心中不忿,撇见那王旦嘴角隐约有笑意,不由得大怒,转念一想,趁奕桢箭矢将脱手而未脱手的瞬间冲那王旦大喝一声:“贱奴!笑甚么!” 奕桢吃他在耳边这么大喝,手上不由得也加了几分力气,这箭矢居然也从壶底弹出,好在奕桢箭矢脱手的瞬间便情知不好,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舒,二指把弹出的箭矢挟住,再踏步回位反手轻轻一投,那箭矢滴便溜溜落入壶中了。 王旦情知已经得罪狠了北漠皇子,唯有看公主对这位奕公子尚青眼有嘉,或可救得自身,于是大声叫好到:“奕公子骁箭反手得中!公子胜了!” 王平安看阿日斯兰脸色难看,也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请示:“这开局是奕公子拔了头筹,请问贵人意欲五局三胜还是三局两胜?” 奕桢心中畅快,抬眼看向阿日斯兰,阿日斯兰情知俩人本来水平难分伯仲,游戏水准又定得甚浅,自己先输一局,后面继续也难以扳回局面,倒不如顺水推舟,于是故作大方笑骂道:“好滑头的奴才,难道竟以为本王输不起么!”复又暗自庆幸嘉楠定下的三条约定,否则奕桢血气上涌,提出什么作难的要求,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于是偏头问了奕桢:“奕小哥想要本王答应你一个甚么要求?” 奕桢实在想叫阿日斯兰立时自裁,然则知道此时万万不成,此刻不过二人游戏赌斗,须得见好就收,加之自己并无可求阿日斯兰之处,本待要拒了,忽见的王旦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于是转念说道:“小子不敢劳动王爷,只是这位小中官不甚稳重,见罪于王爷,还请王爷大人大量,原谅则个。”阿日斯兰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一阵夜风吹过,一缕幽香随风入亭,众人皆是精神一震。王平安轻轻一拍巴掌,赶紧上前禀道:“恭喜几位贵人,这是要开了!” 嘉楠等赶紧往那植株看去,果然见的有个先时还紧闭的花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小口,幽香便是从此处透出。众人几乎要屏住了呼吸,见得那先开口的的花苞先是外侧绿白的细长花萼渐次舒张,直至反曲,如仲秋之菊瓣;随后是琥珀色的花被片渐渐打开,如一个个指长的令箭,团团簇着中央待放的花瓣。 旁的花苞也隐约开口了,夜风中奇香更甚,满亭馥郁,那最早开口的花骨朵中央似乎传来“啪~!”的一声。但见那雪白的花瓣一重重打开,皎白胜雪,莹如珠光,滑如丝锻,颤巍巍倒挂于花茎之上,当中鹅黄花蕊,其端粉意融融,说不出的娇怯可爱。 众人都发不出声气,仿佛生怕稍微大声点便把花朵吓去,晚风里促织的声音更衬得清溪极静,流觞亭内极静,仿佛有更多的“啪~啪~的声音,更多花朵挤挤挨挨的争先盛开,昙花花朵甚大,于高高的植株之上垂下,叫人目不暇接,沉迷其中。 香气愈盛,于两柱香的时间后似乎到了顶点,似乎这些奇香在花苞中深藏已久,随着花开喷薄而出,随后渐渐淡去。有小宫女失望地“呀!”了一声,那朵最先绽放的,已然悄悄垂下头,花瓣渐渐开始合拢,光泽也渐渐消失。原来这绝代的风华,已然到了转瞬将过的时候。 奕桢一时怅然,悄不可闻的轻轻喟叹:“转瞬芳华,足可咏之。” 嘉楠凝神向他看去,奕桢也正向她望来,四眸相对,一时勾起前生今世多少情思,皆在两人目中流盼,难以言表。嘉楠招手让玉瑶近前:“奉琴!” 于是玉瑶带着小宫女快手快脚设好琴案,抬至嘉楠身前。嘉楠轻轻抹了弦,启朱唇缓缓唱到: 第5节 婆娑世界数浮沉虚缠几重因果 妙法难渡痴儿心 优昙一现难会韦陀 芳华刹那转瞬过 香魂乘风残玉零落 万里瑶宫皆看尽 空羡人间烟火 清溪流觞载酒过 天涯路远 良辰虚设 未若玉宇听清歌 且自珍重经年再和 嘉楠放轻了声音细细唱来,其音清婉,娓娓动听,多少别离之意,尽在此中,自不待言。奕桢待要宽慰于她,而此情此景诸多不便,唯无语凝望。玉琼玉瑶虽微觉不妥,但曲中不过是佛经故事,嘉楠年岁尚幼,只怕情窦未开,应景而已。 唯有阿日斯兰听了心中翻腾,全不是滋味,暗恨到:你只感怀幼时的青梅竹马,断然不念结发之情,我前世既能趁愿,今生你二人也别妄想翻天。于是起身摘了一朵尚在盛开的昙花,插在嘉楠鬓边说到:“惠和妹妹,小王早说过,我若前来,必定花开。” 嘉楠取下鬓边花,闷闷地对阿日斯兰说:“三皇子,此花不离枝也不过瞬息芳华,你做什么偏要摘下来。美景留在枝头便可,何必勉强。” 阿日斯兰定眼看向她,叫宫人呈上玉钵,盛了清水,又摘了几朵放进去,随后微微一笑:“小王想要的物事,从不落空。本王不信缘法,偏要勉强!” 奕桢直觉里升起一股不适,仿佛接到了某种挑战,让他从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又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情,重生后第一次重新审视起这个老对手。 ....... 第二日清晨,嘉楠自睡梦中醒来,扭头看到窗边小几的玉钵里,一汪清水托着几朵盛开的昙花,白的甚是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了这章玩投壶的,是不是觉得不好玩呢。 摊手,剧情需要嘛~ 说到投壶呢,其实这一章这种形式是最不好玩的,难度最小而娱乐性最差。主要设定是参与人都要假装初次接触游戏,因为有赌注,又不能输给对方,并且因为是一个非正式场合,所以简化了其本身的仪式感,同时也降低了游戏难度,夸大了男主的能力。如果要好玩儿的话,那个壶可以中孔之外另有若干小耳,投壶的要依次投到小耳里去,还有隔了屏风盲投的,背后反手投的,这个我们男1耍了一次帅,请鼓掌。关于那个“骁箭”是这样的,就是箭丢进去又弹出来然后又接到又丢进去又弹出来又接到又弹出来......此处可以循环若干次。想想那个场景是不是就好玩多了,又紧张又刺激,这次能不能接到呢,能不能投中呢?上次我们说过刘野猪的亲娘,这次还说刘野猪养的一个姓郭的好汉,据说可以接连投100多次,每次都能捞走刘野猪不少奖金。 ———————————小剧场的分割线--------------------- 阿日斯兰:为什么输的是本王! 作者:因为小楨输不起啊。你脾气太臭,要让你赢了肯定要整死他...... 奕楨:喂,本将军是实力派好吧!作者放学憋走! 阿日斯兰:作者给孤等着! 嘉楠:你们两个真是够了! ————————————————————————————— ☆、赐爵 巳时三刻,龚晟伺候着下了早朝的皇帝缓步进了清凉殿的小书房天禄斋。皇帝一边让龚晟带着两个小徒弟伺候着换了朝服,一边问道:“戴青处可有回禀?”龚晟躬腰回到:“戴佥事已在配殿待宣了。”皇帝“咦-”了一声“这么快?”龚晟冲门口的小太监动了动指头,自有小太监领命而去,龚晟奉了一杯茶给皇帝道:“戴佥事办差一向十分尽心,圣上知人善任。” 皇帝一遍揭了茶盅儿一边笑骂道:“你这老货,惯会卖好拍马,戴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倒肯给他关说?”龚晟赶紧叫屈:“圣上明鉴,什么都瞒不过圣上的龙眼,奴岂敢与外臣交接,实在是戴统领行事干练,奴真心佩服!” 皇帝只敲打了这一句,也没再多言,揭开盅儿喝了一口茶,微眯了眼睛靠在引枕上养神。 过得片刻,有小太监引了按察司指挥佥事戴青入内。那戴青入得殿中先伏地请罪:“微臣无能,有负圣恩,銮驾失陷一案尚有诸多疑点,如今涉事人等多随驾回了禁内,继续查案还请圣上恩准司正司协理。” 皇帝并未见罪:“此事怪不得卿,早两日朕严令首以确保惠和平安寻回为要,查案这边一时没有头绪也实属自然。协理之请准奏,不论有无进展,须得每日与朕回禀。”随即吩咐龚晟到:“司正司那边你陪了戴青,即刻去宣朕口谕,着掌正朱彦协理按察司办惠和銮驾失陷案。”又微一沉吟,补了一句:“宫中各人,不论是否当日在场,只要涉事皆可问话,不得推脱。”戴、龚二人得了命自去。 皇帝低唤了一声:“廷鹤何在?”暗影里走出一个青衣人向前见礼。 皇帝问道:“青影卫可有什么发现?” 那青衣人回到:“禀主子,司饰司有记档,攒珠坠为今夏新制,各宫皆有,所幸纹饰稍有不同,尚可甄别一二。殿下处所现珠坠的纹样为含芳吐蕊,蕊心处用的乃是金唇贝珠,此珠罕有,唯皇后及四妃处可得进献。因着主子吩咐暗中行事,故而尚未及查探各处珠坠下落。” 皇帝复又问到:放回的宫人这两日可曾接触过什么人? 那叫廷鹤的青衣人答曰:“当日是玉瑶、春芳在帐内值夜,应该是中了迷香。这二人近几日不见有何异动,其余随殿下出行的小宫人回来后,有几人与坤宁宫外交接,正在逐一排查。” 皇帝又想起一事来:“那姓奕的小子可有什么古怪?” 青衣人答到:“去查探的人已经回信,实是柳庄村童无疑,沧州本家也去信要驻地的青影探过,俱与其所言相符,里正处也言语无差。想来确实是殿下有上天洪泽庇佑,虽遭危难,到底能遇得良善。” 皇帝点点头,轻轻敲了敲案几道:“即使如此,那就让他回去吧,一路派人跟着你,传信给沧州青影卫,暗中监察一年,不得轻忽,查探无事也需随旬报回禀。” 廷鹤没有即时领命,却有几分犹豫神色。皇帝问道:“此人还有什么不妥不成?”那青衣人急忙解释:“此事这奕桢应该清白无疑,沧州之事臣自当遵旨。只是就这么放他回去,臣竟十分舍不得。” 皇帝奇了:“这孩子有何过人之处,竟得你青眼?” 青衣人说到:“臣派了青影一直监视此童,昨夜......” 那廷鹤遂如此这般将流觞亭内投壶之事回禀了一遍,然后说到:“初次投壶连中四的倒也并不多么稀罕,平时得见,臣也懒怠理会。因着公主之事,臣担心这孩子有什么古怪,因而待得入夜,亲自去查探了一番,根骨奇佳,竟是个习武的良才。加之昨日他在北漠皇子面前丝毫不落下风,不卑不亢,胆气十足,又不失机变,赢了赌局也没有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要求,还记得搭救那个小太监,确实是个有勇有谋,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这廷鹤是内监之中由皇帝亲领的青影卫的头领,乃是皇帝真正的心腹之人,一向眼光甚高,常有佳徒难寻之叹。皇帝不期这廷鹤对奕桢评价如此之好,倒叫他吊起五分好奇:“你竟然起了收徒之意?” 廷鹤叹气道:“臣这功夫他学不了,这孩子合该去往军中,过得十几年只怕真能成为陛下的桢臣良辅。” 皇帝沉吟片刻,问廷鹤到:“果真是个人才?到底是学不了,还是你舍不得他学?” 那廷鹤斩钉截铁的说:“这孩子已是个孤儿,沧州只是远亲,血脉大事几系于他一身,若能无故轻舍,此等不孝之人,陛下如何得用其忠。而臣的功夫若非自愿修习,被逼依从,连入门都不可得。” 皇帝叹到:“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待朕招来一问,若是愿意,倒可以遣往军中。若无他事,且先退下。” 廷鹤躬身应是,自隐去不提。 两仪门外有处偏殿曰重华堂,轮值的禁军军官常在这里休息,奕桢就安置在此处。此刻他正在收捡包袱,隐约听得远处传来钲响,偏头看了窗外罗汉松的影子只剩下粗粗短短的一截,心下暗忖:午时已至三刻,皇上上完早朝应该已经问完了话,估计来宣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倒不知能否再见嘉楠一面。想到此处,不由伤怀,神色带了几分黯然。 果然不出他所料,刚刚收好行李,便有小中官客客气气的来宣旨,一则是皇帝赐饭,一则是饭后尚有召见。一时饭毕,奕桢随中官到得天禄斋,在配间稍坐侯召,暗中总觉得有甚么人在打量自己,因在禁内不敢异动,加之对被青影监视早有猜测,行动间十分谨慎。待得皇帝饭毕遣了小太监来宣,他方随小太监入内面圣,竟然皇后也在其中。皇后于他甚是亲切,行礼之后,先赐了座,又不免问起当日情形。 奕桢如实答话:“当日小子原是去辞父母,实在不知殿下如何到得这样荒僻之地。殿下怎么呼叫都不醒,小子只好背回家中再做计较。” 皇后随早知这情形,闻言还是红了眼睛,皇帝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温言问奕桢到:“小哥儿听起来像读过书?” 奕桢摇摇头:“不曾正经读,只村里有位姓喻的老秀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小子常替他做点杂事,喻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得空便教小子些许认得几个字。庄户人家供不起,不做睁眼的瞎子便是极好了。” 皇帝点点头,状若无意的问到:“倘若朕许你读书呢?” 奕桢心头一跳,心道:来了!面上做出一副有些雀跃,又有些作难的神情。 皇帝问道:“你可是不愿?” 奕桢摸摸后脑勺,憨笑两声:“不敢欺瞒圣人,小子甚是淘气,喻老先生只肯教小子认字,不肯收徒,原说过小子耐着性子认几个字尚可。至于念书,小子天生是个坐不住的猴儿,不是做学问的料。” 皇帝做出一副微微有些失望的样子:“那小哥儿是准备回去种一辈子田不成?竟没想过科举入仕?” 奕桢认真地说:“没来京里也就罢了,来这皇城里走一遭,看过了经过了,自然是想的。可是小子既没有那个能耐,过些年读书不成,到时候岂不是又竹篮打水,反倒辜负了陛下的好意。喻老先生曾给小子说过,若要人前显贵,须得人后受罪,受不了那么大的罪,便不可奢想不该自己的福。” 皇帝一时听住了,叹到:“若要人前显贵,须得人后受罪。这位喻老竟是个妙人。”随即终于抛出戏肉:“惠和再三要我好生谢你,然则民爵至高不可过公乘,救驾之功,岂是区区一个公乘可酬。你又不愿读书,可愿从军?” 奕桢似是呆住,重复道:“从军?” 皇帝微笑道:“正是,既然是犒赏,自然不让你做大头兵,虎豹骑你可知?” 奕桢猛点头道:“便是村中小儿也唱过,天南骁锐入虎豹,百人将或可补之。” 皇帝提起自己的强军也是十分得意,对奕桢道:“你父母把你教养得甚好,先追封你父亲公乘。至于你自己年纪尚小,爵位待立了军功另封,先去虎豹骑曹督处操练,领百人将俸,可好?” 奕桢早有从军之意,不期皇帝安排得如此妥当,直接入了虎豹骑都督麾下,不由得大喜过望,也好奇前夜来查探自己根骨那人的身份。此刻不便流露出什么别样情绪,只管大大方方的亮出欣喜,诚心实意地谢了恩典,拜别帝后。出得宫来,奕桢回望重宇,心中无限牵挂嘉楠,但宫阙深深,脑中只余嘉楠前日的低吟浅唱“天涯路远.....且自珍重,经年再和......” 此时在华贵妃所居的储秀宫中,贵妃娘娘的心情实在有些不好。掌管饰物的大宫女芳蕊跪在华妃跟前抽搭着回话:“回娘娘,实在是没找着......” 作者有话要说:  能不能收藏一个呢,能不能评论一个呢~~实在不想玩单机版呢 嗯,皇帝是个老狐狸啊 ————————小剧场的分割线------------------------ 嘉楠:这一章没有本宫! 作者:你小情儿远行了嘛,你消停点。 华贵妃凉凉:下一章该本宫上线咯! 作者(狗腿地~):贵妃娘娘金安,下一章您老满满一章的戏份呢! 嘉楠:下一章还是没有本宫! 贵妃凉凉:什么“老”! 嘉楠、贵妃:作者有种别跑! ————————————————————————————— ☆、珠坠 季夏的午后,晒了大半日的青石板上一片滚烫,在储秀宫中西南角有一处偏僻的小跨院里,半点人声也无,只有远处蝉鸣不已,甚是寂静。有一个年轻宫女顶着粗瓷碗跪在日头低下,她跪了也不知道有多久,身体摇摇欲坠,眼见就要支持不住,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个人经过此地,终于昏倒过去,那瓷碗跌得甚巧,顺着她肩膀身上滚到身上,又到得脚边转了两圈,竟然得以保全。这正是掌着华贵妃饰物的芳蕊。不知道哪里闪出一道青影,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指尖一动,射出一物,原来是颗石子,石子击打在瓷碗上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那粗瓷碗应声而碎,打破了这一院的静谧。 配间里传来“呀!”的一声,然后有人低声吩咐了一句“去看看~”。随后是木门咿咿呀呀打开的声音,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揉着眼睛拖着脚从内里走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芳蕊,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和不忍,上前试了试芳蕊的鼻息,然后试着推了推她的身子:“芳蕊姐姐!芳蕊姐姐!” 芳蕊悠悠醒转,嗓子几乎半哑:“好妹妹,予我一口水喝!” 小宫女点点头,小声说:“姐姐等着。”随即转身跑进屋倒水。屋里榻上有一个二十来岁岁的宫女正在打绦子,见小宫女倒水,呵住了她:“有脑子没有,你知道那几间屋里没有人?没听见?”小宫女急的上火,压低了声音道:“芳蕊姐姐嘴唇都灰白了,干得不能看,芳芸姐姐快想个法子啊!” 那方芸脑子一转,转身自柜里抽出一方尚未绣花的纯白棉帕,叠了几叠,小心翼翼地往内里一层倒了小半杯茶水,对小宫女使了个颜色,有意放高了声音:“娘娘有旨叫她跪着反思己过,红绡,你去拽她起来!” 那叫红绡的小宫女点点头,把棉帕窝在手里,跑到院中去,悄悄把帕子塞到芳蕊手中,又半拖半跩地把芳蕊扶了起来,芳蕊入手一股凉意,精神一振,趁红绡拖拽间替自己遮掩,把那帕子狠吮了几口,总算挣扎着又勉强能跪好。 屋子芳芸绦子也打不下去了,下了榻,抿了抿头发,一路往储秀宫正殿急急行去。 到得正殿前,芳芸站在廊下,先向侍立在门外的宫女招招手,待那宫女缓步近前后先轻声问到:“娘娘可起了?” 那宫女摇摇头:“贵妃娘娘这次动了大气,喊了半个时辰的头疼,刚刚才睡下。” 芳芸眼圈儿红了:“这可怎么好,芳蕊跪了这好半日,大毒日头底下,刚刚已经昏过去了。我原想过来向娘娘求个情儿,再晚了,芳蕊只怕过不得了。” 那宫女神色怅然:“何止芳蕊,你我是否逃得过,到底也未可知呢。” 芳芸大惊失色:“什么珠坠儿这么要紧?往常多少宝的玉的折了碎了,也未见得娘娘放在心上。虽说是有几颗带彩,到底还是米珠攒的,赶上娘娘高兴,就随手赏人了也是常有的。好姐姐,你别吓我!” 那宫女先翘了指头,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然后凝神听了听屋内的动静,把芳芸拉远了悄声说道:“你知道甚么,若是碎了倒无事,好歹东西还在,眼下听说这东西竟到不该去的地方去了。” 芳芸越发糊涂,摇摇了那宫女的胳膊道:“青禾姐姐,芳蕊竟是没救了么?” 第6节 那名叫青禾的宫女叹气道:“芳芸,你也该经事儿了。我且问你,芳蕊识字么?” 芳芸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青禾又问到:“晒了这半日,嗓子只怕冒烟了吧?还能说话不能?” 芳芸小声说:“嘴皮干得能揭下一层,若是现在好生照料,养半个月也就好了。” 青禾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奴婢,如何将养?” 芳芸忽而想起某种可能,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叫起来:“不能罢!” 青禾叹气道:“抛出一个芳蕊,能救了这储秀宫也罢了,怕只怕芳蕊是要白死了......” 芳芸原报了几丝希望而来,不期姐妹不仅不能得救,连自身也陷入莫名的危险之中,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回了跨院。 刚入得跨院,红绡迎了出来,满怀期望地看着她,芳芸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敢扭头去看跪在院中的芳蕊,拽了红绡就往屋内走。到得屋内,红绡紧张地问到:“娘娘可发话放了芳蕊姐姐?”芳芸看红绡满脸稚气,把青禾的话在心头过了又过,终究是没法给这样一个孩子说什么,忍着泪吩咐道:“娘娘且还睡着,没处求情,芳蕊当差不尽心,做错了事,合该受罚。” 红绡大失所望,叹到:“那花样子我记得,若不是上面有金唇贝珠,咱们姐妹说不定自己就能凑齐米珠,再给娘娘编一个。” 芳芸闻言,眼睛一亮:“你真能再攒一个一式一样的?”红绡点点头“芳蕊姐姐归置东西的时候恰好带着我,那坠儿的花样子我记得清楚。我爹没死的时候是千珍阁的师傅,专管着珠编绢花一类,我原是跟着学过的。” 芳芸大喜,叫了一声阿弥陀佛,悄声吩咐红绡道:“不可再与他人说起。我这就去求见娘娘!” 正殿之内,华贵妃其实并未睡着,正在与太监崔全商议。 那崔全一脸焦虑,躬身凑到华贵妃近前,悄声说道:“娘娘不可犯了心慈手软啊,咱们一屋子的人都说是昨日还戴着的有什么用?咱们在坤宁宫的眼线说了,东西明明白白的是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从公主自宫外带回的包袱皮里抖落出来的,娘娘却说先前还戴着,那是什么人能偷了您身上的坠儿,又塞到公主的包袱里?” 华贵妃虽然出身军门,但容色秀美,一向行动温柔,十分雅致,此刻气的倒仰,清丽的五官挤得有了几分扭曲:“这还用想,自然是皇后指了人做下的!”至于惠和,不过十岁出头的小黄毛丫头,她向来还未曾放得眼里。 崔全叹到:“自然是皇后,可娘娘有证据么?又要怎么给皇上说皇后是为了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东西偏偏要指向公主自宫外带回来的包袱?宫外銮驾的事情,皇后已经掌握了多少,珠坠之后,后手又是什么?” 华贵妃握紧粉拳,几乎要把指甲掐断:“谢政君!这谢家人惯会做戏!当年迷惑了表哥,抢占了本宫后位,待得本宫入宫后又处处与本宫作对。偏生她生个女儿就要编排个什么天现祥瑞,哄得表哥也把那黄毛丫头当个宝,倒把我的柳儿冷在一旁。” 华贵妃转头又埋怨崔全到:“不是说在外面做掉那小丫头,让她在途中闹出点事来吗?头胎生个公主都这样作妖!谢政君现在又怀上了一个,若是个龙子,她岂不是愈要作态,她儿子以后也来个随驾祭天,其他皇子还算什么!”说到此处,华贵妃抚上自己的小腹,满脸不平。 崔贵原本腰就弯得极低,闻言直接趴在地上了,请罪到:“奴婢无能,原说把人迷晕扔去乱坟岗,夜里自然被野狼给撕了。不想禁营岗哨森严,咱们派去的人好不容易摸出来已经到了寅时,想来公主刚刚扔出去不久,就给人救了。” 华贵妃听了倒泄了一半气:“哥哥枉自执掌禁军,事情竟坏在这里!” 崔贵趴在地上分说:“先前一路也曾设想过惊马、下药各计,皆未能成事,眼看就要回京,兄弟们也是着了急。大统领身系圣驾安危,下有两个副统领掣肘,明面上的章程不敢不依从。”复又讨好到:“也是大统领没有鲁莽行事的缘故,监察司那边至今也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如今咱们只要掐断珠坠儿这条线便可无忧了。” 华妃先时是急得很了,一时失态,此刻听说监察司暂无斩获,渐渐暂收了怒气,叹道:“本宫以前只问结果,从不理会你们如何行事,想不到这一回交代你一样大事,竟办的如此稀松,到得此刻还在糊涂。” 崔贵涕泪齐出,哭得十分难看,哀告道:“小的实在不明,还请娘娘教导。” 华贵妃恨恨说道:“芳蕊顶不了这么大的缸,此刻晒死了她,本宫也照样说不清。珠坠儿她贪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在宫外出现?送什么人了?为什么送?” 崔贵一呆:“这可如何是好?” 华贵妃将蔻丹迎着光比了一比,只见红艳艳一片,映着琼脂白玉样的指尖分外好看,轻轻地说:“珠坠儿不能丢,本宫罚了芳蕊,原是因为芳蕊毛手毛脚把本宫心爱的珠坠儿弄坏了。” 崔贵恍然大悟,轻轻抚掌道:“娘娘高见,珠子哪里没有,原想着没法子不惊动司饰司的情况下复原一个,弄个残品竟是十分容易。” 华贵妃叹口气:“原不必多嘴,如今本宫竟闲不得,你可记牢了,金唇贝珠只能往外头寻去,切不可动用储秀宫一粒。那芳蕊你去放了她,教她怎么说话。” 崔贵正要领命出殿,青禾在门口禀报:“娘娘,芳芸有急事求见。” 华贵妃心情甚是不好,对崔贵吩咐道:“她俩从小儿一起长大,想是为了芳蕊求情而来,你出去问问,若是芳芸懂事,便卖个好儿给她罢,本宫懒怠见她。” 崔贵应了是,出得门来,见芳芸还带着一个十三四的小宫女。便招手把芳芸单叫到一边:“芳蕊把娘娘给恼着了,你还来自找晦气不成?” 芳芸情知芳蕊已经不支,实在难以为继,心急如焚,哀求道:“好公公,芳蕊办砸了差事,原该好好罚他,长长记性才是。婢子岂敢忤了娘娘的意,实不敢给她求饶,只是我这里有个小丫头,别认竟不知她有家传的攒珠花的手艺,若替娘娘重置一件,岂不是解了娘娘心忧?” 崔贵闻言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芳芸急切地点点头:“如此大事,怎敢欺瞒公公!” 崔贵忙引了芳芸与红绡入内,如此这般禀报一番,华贵妃喜不自胜:“若真做的一式一样,本宫从此提你到正殿来办差。”崔贵从旁搓着手,乐不颠颠地说:“娘娘万幸,库里米珠多得是,奴这就悄悄的取来,红绡姑娘便可动手做起,金珠奴自去外头寻来,必不敢误了娘娘大事。” 华妃“噗嗤~”一声笑了,慢条斯理地笑骂崔贵道:“不过是芳蕊手脚毛糙,弄坏了本宫一个珠坠儿,罚她是要她长长记性,有什么大事?”崔贵神色一紧,轻轻自打了一个嘴巴:“不是想着各宫主子都有,单娘娘的损毁了不好看么,奴替娘娘着急,说错话了!” 华妃深深看了几人一眼,芳芸心中一紧,赶紧低下头去,剖白道:“红绡还小,懵里懵懂的,什么也不明白,娘娘既看得起她,要提到正殿来办差,奴婢一定好好教导她规矩,务必不负娘娘的恩典。”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清凉殿中,廷鹤正在皇帝面前回禀:“储秀宫的青影来报,司饰的宫女芳蕊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已经在偏院内罚跪了一下午了。” 皇帝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司饰的?消息传得挺快。”复又叹息道:“梓潼实在宽仁太过,坤宁宫竟是个筛子!” 作者有话要说:  能不能留个言呢~~~能不能收个藏呢~~~这是单机版么 55555555 ——————————小剧场的分割线————————————--------------------------- 芳蕊:凉凉好可怕,感觉要死了....... 芳芸:凉凉好可怕,感觉芳蕊要死了... 红绡:感觉掺和了什么了不得事情..... 凉凉:哎呀,气死本宫了,对头蹦跶得挺欢,手下这么不给力,这简直是奸角要领盒饭前的标配! 作者:你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狗带! 嘉楠:作者,neng死她! 作者:臣妾现在做不到啊~~~再过阵子吧(摊手) 凉凉、嘉楠:给本宫等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领兵 坤宁宫内,被称为“宽仁太过”的谢皇后,从早上起便一直拉着女儿絮絮叨叨地说私房话。 神鬼之事实在难测,嘉楠也没敢把自己和奕桢的异样给母后分说。但前生今世经过了这许多事,实在再难时时处处装作一个孩童。谢皇后不明所以,以为是宫外受了惊吓,长了大许多,徒自感叹。嘉楠乐得她这么想,也方便自己后面的行事,否则想做点什么事情,身边竟是连个趁手的人都使唤不动。玉琼、玉瑶的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从前日的情形来看,总忍不住把自己当作一个孩童,实在比不得前世好用。 谢皇后一脸慈爱地摩挲着嘉楠的小手,吩咐道:“玉瑶、春芳可以不罚,但是不能再留在你身边。”嘉楠大惊,正要反驳,谢皇后制止了她说话,给她细细解释道:“我儿宽以待人,不忍乱施刑责,这原是好的,母后也不要你动辄喊打喊杀的。嫡长公主是该有嫡长公主的身份,也该有嫡长公主的气度。” “可是,”谢皇后话音一转“处事也要有宫里的规矩章程,日后方能服众。玉瑶、春芳当值期间出的事,这当差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周到,出了这种大漏子的婢子绝不能留在身边,否则你身边以后谁还肯勤谨,反正出了错,只要拿得出个借口,竟然是不追究的了。” 嘉楠默然,她主持过宫务更打理过政务,深知母后说的很是,若是前世琪琪格身边出了这样的宫人,她必不能留的。何况“规矩”二字妙用无穷,只要明面儿上立好了规矩,内里却不是没有讲究的,加之放出玉瑶竟化解了她心头另一件事。遂点头答应:“母后说的极是,楠儿受教了。” 她心中只须臾便有了计较,但仍旧托腮凝神细想了一回儿,方给谢皇后商议道:“春芳原也大了,这就照大宫女的旧例放回本家婚配,既犯了错,我这里也再无赏赐,许她自带上积年的体己也就罢了。” 谢皇后看她小小年纪,分派得也有条理,赞许地点点头,问道:“玉瑶你又如何处置?” 嘉楠大大方方地说:“玉瑶不同,她年岁尚小,家里又没了人,放出去我不放心,母亲或有旧年放出去的孤身嬷嬷,若有宽厚合适的,替她找个干娘吧。” 母女俩自在闲话,于嘉楠是多年不得,一是多少感叹,只觉得心中甚是安然。 申时方至,有宫女来回话,道是清凉殿派了小中官来宣口谕。嘉楠心中一动,先行开口急急地说了一个:“快宣!” 小中官先向皇后行了礼,拱手说道:“圣上吩咐了,皇后娘娘不必多礼。”谢皇后含笑点点头,安坐入常,又瞪了嘉楠一眼,嘉楠于是不情不愿站起来听谕。她在北漠多年,不说后来当太后的光景,就是早些年当皇后的时候,阿日斯兰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摆过皇帝的谱。回想起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阿日斯兰更是肯纵着她些,若须着人传话,换了阿日斯兰肯定吩咐说“去请你们娘娘一个示下”。 想到此处,嘉楠又是自责:好端端的又想起这事做什么,重见亲面比什么都难得,给父皇行礼有什么可计较的。 嘉楠犹在胡思乱想,那小中官已经三言两语说完了。谢皇后扭头问她到:“恰你在这里,你倒是想如何答谢他?”嘉楠一愣,“啊?” 谢皇后:“你父皇已经追封了那位奕小公子的父亲公乘之爵。” 嘉楠不以为然地说:“一个民爵就酬的了搭救公主的功劳呢,父皇忒小气!” 谢皇后好笑又好气:“民爵至高不过公乘,这也便够了。至于那位奕小公子,你父皇已下旨交与虎豹骑的曹都督亲自教导,日后自然有大好的前程,过几年立了军功,那自然有结结实实的爵位到手。这是你父皇的恩典,只因我前日说了,我这里还另有重赏,此刻圣上遣了中官垂问,想是那位小公子要即刻出宫去了。” 奕楨的喜好,嘉楠想也不用多想:“即是从军,赐他良驹、宝剑、铠甲!”谢皇后点头允了,自又添置了一些财物,小中官自领命去办。嘉楠随后又暗自疑惑,此时奕楨前一刻还是山野村童,怎么这就能入得了百人将方可补之的虎豹骑,想必这其中另有际遇,他人未必可知,只能相会再询了。她想到奕楨此去果真是天涯路远,博军功又须得上战场,到底刀剑无眼,心中如何不担心。想到此节,嘉楠在坤宁宫就待不住,随便指了一事做幌子,便出来带了玉琼玉瑶往两仪门行去。 两仪门分隔了前朝后宫,除当中宫门及侧门外,两侧各绵延一截女墙。嘉楠带玉琼玉瑶行至此处,也不解释,径自登了墙,往重华堂看去,然她三人枯站了半响,直站的她腿脚酸软,眼看日头就要偏西,许是奕楨早已走了,也并未得见。 嘉楠心中且涩且痛,面上虽没有哭,侍女已看出她伤心。玉瑶只当嘉楠小孩子心性,过几日便丢开手了,有意哄她开心,赔笑道:“他日小公子立了军功,封侯之时再来拜见殿下,岂不彼此欢喜?” 嘉楠轻笑一声,认真地点点头:“自然是要封侯的。”暂抛开此念,对玉瑶说起另一事:“今日回去,你便可收拾打点行李,这宫里你待不长了。”玉瑶心中一直担忧此事,此刻听嘉楠道来也终于释然,又跪下叩头道:“只是出宫,还让收拾行李,想来殿下多番维护,婢子才免受责罚。日后婢子不能再随侍殿下左右,还请殿下多加保重。” 嘉楠定定看向她,说到:“虽不在宫里了,也还得给本宫办差。”玉瑶不明所以的看着嘉楠,嘉楠也没有多做解释,只说:“日后玉琼来找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离了两仪门,嘉楠并回转坤宁宫,反而带着玉琼玉瑶往清凉殿行去。清凉殿一半盖在太液池岸边,一半凌波于太液池水面之上,下有无数立柱支撑,上以曲径回廊与岸上连通。到得夏日芙蕖盛开,曲径正是赏荷的好所在,天禄斋也可由此直通而入。 嘉楠有事去面见父皇,故而至此,刚在曲径上拐了两个弯,恰遇见嘉柳同阿日斯兰并立赏荷。阿日斯兰个子极高,嘉柳到底年纪小,一向高挑的她在其身边居然也有了几分小鸟依人之态。阿日斯兰开口问道:“惠和妹妹是来赏花的?小王方才见过了表舅舅,因未见过莲花,各式各样,一时也分辨不得,倒不知道有如此多的分别,刚巧瑞和妹妹路过,多亏她与我分说。”嘉楠看了看他二人,说到:“三皇子好兴致,我来此处请见父皇。” 嘉柳并未上前,只草草与嘉楠欠了欠身算作见礼,又扭头对阿日斯兰说到:“那边尚有天竺来的珍品,表哥随我前去一观。”阿日斯兰本就懒怠应付嘉柳,见得嘉楠至此,愈发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站开了些,忽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瑞和妹妹,小王突然想起尚有一事未曾提起,还需再去请见,下次再请教妹妹。”又扭头对嘉楠道:“妹妹可有什么要事面圣,小王同去,不叨扰吧?” 嘉楠转念一想,面圣所陈之事,若有阿日斯兰相助,倒的确更有把握,于是抬了下巴,一脸骄傲的样子:“自然是有要事”阿日斯兰心中不快,以为下半句必然是“不便同去了”想不到嘉楠话锋一转,展颜一笑:“三皇子同去甚好,尚可为惠和美言两句呢。” 阿日斯兰大喜过望,急问道:“妹妹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嘉柳遭拒了本不是滋味,从旁把绢帕扭做一团,此刻听了这话心中更不高兴:嘉楠是姐姐,她是妹妹,嘉楠是中宫皇后生的嫡公主,她是妃妾生的庶出。宫里净是拜高踩低之徒,明里嘉楠处处她都比不过,如今来了个外邦的俊逸皇子,才不过见面一次,也时时把她巴着,打量她不知道,昨日夜宴上,前脚嘉楠走了,阿日斯兰后脚就跟了出去,此刻又是这样! 想到这里,嘉柳就甚是不平,越想越气,扭头恨恨地哼了一声。嘉楠不动声色地刺了她一句:“瑞和今儿是怎么了?三皇子有正事,你要找人赏花,随便宫里唤个闲人就是了。” 嘉柳“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别冲我摆姐姐的谱!”丢下众人,捂着眼睛跑开了。嘉楠愕然,想起这还不是那个后来处处与自己作对花样频出的庶妹,只是一个骄纵不懂事的半大少女罢了,一时感叹,但尚有正事,无暇他顾,只吩咐被嘉柳丢下的无所适从的宫人道:“快追上去,好生安慰她,别闹出事来!” 阿日斯兰无可不可,从旁催促道:“惠和妹妹有何事?” 嘉楠如此这般与他分说,片刻便到得天禄斋外。得见了皇帝,嘉楠一本正经的请求到:“父皇,北漠的宝音公主亲领了一万亲兵,在草原上好生威风,儿臣也要!”皇帝一听大笑:“嘉楠,你可懂什么是带兵,你又要带兵做什么?你问问阿日斯兰,他们草原儿女,会走路便开始学骑马,会握勺就开始握刀,上马可杀敌,下马可牧羊。你还是和姊妹们玩耍就是。” 阿日斯兰笑道:“宝音姐姐自小骑射是不错,然这统领倒也不是她自己。公主只要晓得如何差遣公主卫就行了,带兵自有统领。” 嘉楠认真地说:“不妨碍,女儿又不要领一万。这次出宫遇险,可见侍卫皆不得力,女儿只要精兵,先选五百即可!”皇帝一听,原来并不是要成军,公主成年开府的部曲按制也不止此数,心中倒是无可不可,复又听嘉楠说到:“北漠可汗的女儿能做到,父皇的女儿自然也能!”心中暗许,这才是帝国嫡公主的气度,因而笑道:“既这样说了,朕也不能小气,公主建府按制部曲五千,朕准你可有八千。只是现在只能领五百,若是带得好,可随时扩员。若是你自己立不起来,那就等到建府再说。那么统领一职就让......” “统领之职,儿臣自己挑!”嘉楠急急地打断了话头。皇帝只当她小孩心性,随她胡闹,于是也准了。 阿日斯兰虽然为了讨好,不得不帮着嘉楠说话,但是想到嘉楠比前世更早提出设立公主亲卫,又要自己挑统领,想必是想把奕楨早日安顿下来,心中颇有些酸楚,复又自己安慰到:这也不是坏事,这奕小子又把自己弄成公主家将,只要他日设法不让他立下那场奇功,自然可以把他一辈子钉死在家将的位子上,别想着奢望公主了。想不到这二人竟然会自己设了个茧把自己缚住,阿日斯兰不由得心情好了起来,嘴角一点点的往上弯。适逢嘉楠心愿得偿,也禁不住眉眼弯弯,俩人并立而站,恰对望了一眼,各自窃喜,看起来倒是空前的和谐。皇上一眼看去,倒触起一个想头,不禁心念一动,第一次认真考虑起如何给嘉楠设一支悍勇起来。 忽而听的外面一片嘈杂,有内监一脸焦色,疾步入内禀告:“禀圣人,瑞和公主落水了!随侍正在营救,还请圣人宽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藏增加了几个,好开心,么么哒~~ 此外,如果大家有什么意见,还请不要客气地留言,当然,不要扣负分哦~ 喜欢的话,请打正分,谢谢! 另外,其实我很想写有个太监大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瑞和公主落水了。” 然而为了不让这个太监因为大喊“皇上不好了”被砍头,还是算了吧。 (小太监翻了翻白眼:谢谢你咯~ 奴是经过职业培训 参加了上岗考试的) ——————————还是小剧场的分割线—————————————————————— 奕楨:555,我走了,囡囡为什么不来送我~ 嘉楠:555,好伤感,不过还是要办正事要紧。 嘉柳:555,你们都欺负我! 阿日斯兰:哦嚯嚯,这二傻瓜又办蠢事了,哦嚯嚯~~ 作者:狮子君你想多了~ 第7节 ☆、落水 虽则内监劝慰,但皇上怎可真的宽心,只一听说就大怒:“跟着的奴才是干什么吃的!”随即起身,衣袖一振就往外而去,嘉楠也着实吃了一惊,提了裙子也跟着急奔出门,阿日斯兰出了门,眨眨眼睛,为免不便,带着随从从另一边走了。 出的天禄斋,隔着曲径便听得岸边一阵嘈杂,远远见得跟着嘉柳出门的两个宫女急的团团转,岸边挤挤挨挨地站了一排太监宫女。嘉柳在离岸不到三尺的地方扑腾,两个会水的嬷嬷意欲从旁靠近,奈何嘉柳双手挥舞,大喊大叫,加上水底湿滑,竟不得近身。 皇上总算明白为什么内监要自己“宽心”了,太液池是在原天然湖泊的基础上改建的,除了行舟码头水路,凡清凉殿曲径这种人来人往之处,为了安全,近岸的水底都特特垫高过,最处深不过三尺,浅水的地方,只一两尺也是有的,成人不慎跌水,自己站起来,水深还没不过腰身。嘉柳年纪小,虽则身量不足,但只要定下心站起来,水也没不过她胸口。 嘉楠定眼看去,嘉柳因着水中浮力甚大,又有水波推动,心中惊惶没能站稳,一时滑跌,一时又能跩住花茎暂稳身形,但因花茎不甚负重,往往断折,又加深了嘉柳的恐惧,于是呼叫的厉害,估计她自己吓了个不轻。 只这一小会儿,岸上已有了应对新策,一根竹竿从岸上伸到嘉柳面前,众人七嘴八舌的冲嘉柳呼喊:“公主公主,抓住抓住!”嘉柳莫名所以,心中慌乱,眼中又飞溅了水沫,视野不清,一时也听不清楚岸上闹哄哄的喊的是什么。皇上本已经略宽了心,见嘉柳总救不上来就又上了火,骂众人道:“蠢材!赶紧的呀!” 嘉楠清喝一声:“你们一起喊,水深不过胸口,抓住竹竿!”太监宫女们齐齐照办,果然这次嘉柳终于听明白了,恰手碰到竹竿,便一把抱住,然后终于慢慢稳住身形,一边抽噎一边扶着竹竿往岸边缓缓走去。嘉楠提醒她道:“莫急躁,有淤泥,慢慢走!”故而嘉柳虽然有两步或有脚下湿滑,或者淤泥陷脚,心中也不再慌乱。到得岸边,水中的嬷嬷将她举起,岸上自有人接应,总算是得救了。 嘉柳身上头发全湿,钗落髻歪,两鞋俱失,裙子更是被淤泥弄的污糟一片,被自己的宫女抱着稀里哗啦地大哭。皇上又是气又是心疼,顾不上发作随侍,招呼着赶紧把嘉柳送入室内。因皇上到底鲜少理会琐事,或有不周到的地方,嘉楠又从旁描补。除张罗宣太医、备热水、取衣服外,一时又打发人去禀皇后、请华妃。清凉殿里一时人来人往,各自忙碌。 坤宁宫离得近,皇后先至,太医正在诊脉,听的无事,皇帝就劝谢皇后回宫安胎,又夸了嘉楠几句,说她:“临危不乱,处事机敏。”让皇后也一并带她回去。嘉楠见得无事,心中也不耐烦,于是跟着谢皇后回宫。来的时候着急,乘的是轻便小轿,谢皇后嫌颠儿,携着嘉楠缓步回宫。嘉楠感叹了一句:“嘉柳的奴才竟也不中用,主子跑开了还木头样的杵着,倒还要儿臣特特叫她们追上去看着点,究竟还是出事了。” 谢皇后缓缓吐了一口气,问她道:“依你看,该当如何?”嘉楠认真的说:“自然和儿臣的随侍一般,伺候得不好,发落出去,重新挑过。要儿臣说,不仅是儿和妹妹的随侍,宫里的宫人都合该梳理一遍,儿臣看今天太液池边救人也甚是没有章法。母后修养身体不问事,华妃怎么把宫务协理成这样!”谢皇后听她前面几句还微微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脚步一滞,摇摇头道:“你父皇的妃妾,你小小年纪,怎可妄自褒贬。”言毕深深地看了嘉楠一眼,不再多言。 皇后与嘉楠走了不多久,华妃也带着人急行而至,嘉柳尚在内梳洗更衣。皇帝安慰华妃到:“且放心,柳儿无事,一会儿梳洗好了就出来了。”华贵妃眼圈泛红,双眸莹莹,泪珠儿在皇上跟前滚个不住,婉声哭诉:“陛下,臣妾一听,唬得心肝儿被摘走一般,直待到陛下这声‘无事’才被放回来哩。” 华妃是太后的亲姪,其母是江南美人,华妃样貌随了母亲,生的十分清秀娇美。因着太后喜爱,自小时常入宫,皇上尚为皇子时,表兄妹原是耍得惯熟的。她自小撒娇惯了,封了贵妃之后自然要端着贵妃的风仪,渐渐少做此态,此刻哭得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如幼时一般只管扑在表兄伤心,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皇上自然是抚着她的背好生安慰一番。 待得嘉柳梳洗完毕,草草行了个礼,随后就撅着嘴坐在华贵妃身边。华妃搂着她问到:“柳儿,你怎么掉水里去了?随侍都在做什么!” 嘉柳悻悻答到:“母亲,惠和姐姐总凶我!方才也是因着她凶巴巴训我一顿,我一害怕,不防就跌到水里去了!” 皇帝听得“母亲”二字,眉心一蹙,沉声道:“跟你母妃说话也我呀我的,朕看你是有点欠规矩,你姐姐教你也是为你好,再说今日朕可是听得真真儿的,惠和原也没有凶你,你慌乱的时候还多亏她在岸上指点你站稳呢。”又扭头对华贵妃道:“嘉柳还需好生教导,阿日斯兰如今是作为北漠使节来此,柳儿老缠着人陪他玩看着不像样。” 话音未落,嘉柳一听就不乐意了,嚷了起来:“那不是表兄嘛!”华妃也待要帮腔,皇帝累了一天,此时已经有了几分倦意,也懒怠多言,板着脸训了嘉柳一句:“昨日属舞的时候你兴兴头头的,你惠和姐姐可是给你留脸,一个字都没说!”嘉柳生来是个急脾气,太后又一向宠她,闻言大哭:“父皇什么都偏心姐姐,我要找皇祖母去!”皇帝大怒:“教养嬷嬷平日里怎么教的!”又冲华贵妃迁怒到:“贴身伺候的把公主伺候到水里去,教养嬷嬷教出来的公主就这样不懂规矩!皇后身体不好,太后要你协理宫务,怎么连嘉柳身边的宫人怎么都这样敷衍,别处岂不更是乱七八糟!” 华贵妃起初是忧心爱女而来,后来见爱女无事预备趁机撒娇邀怜,不期好端端一把火烧到头上,登时有些摸头不知脑,原本眼泪就没怎么收,这下愈发抽抽搭搭哭的真心起来。既哭得颇有些投入,便有些忘了形,方才的梨花带雨就有点过了,成了碾落成泥,皇帝愈发懒怠多顾,打发她带着嘉柳自回宫去了。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禁内各处宫灯一一点起,若此时有人能飞到空中俯瞰,便能看得下方莹然一片,若星河坠落。奉天门外,百国会馆的一处屋舍内,阿日斯兰满脸不快,狠声道:“太轻敌了,还是这样狡猾!竟跑得比兔子还快!”身旁的随侍那钦一脸的费解:“王爷何必在意这个小小村童!”阿日斯兰悻悻然:“甚么村童!有一日他会成长为一头恶狼,带着群狼在我北漠草原上捕食游荡,此人将是我北漠十年后的最大威胁!” 那钦不以为然得说到:“王爷是草原上的雄狮,区区恶狼只要听到狮吼就要夹着尾巴逃跑!若是闯入雄狮的领地,必要被撕得粉碎!”阿日斯兰哈哈一笑:“不错,恶狼怎敌得过雄狮,从前敌不过,以后也不能!” 坤宁宫中,玉瑶在伺候嘉楠梳头,因为她头发不是顶好,有些细软,因而谢后安排有人每天替她用梳齿按摩头皮五百次。谢皇后已在为玉瑶寻得去处,原来竟是直接安排到谢家在京的别院。谢家主子常年不在此处,只有一些扫撒仆妇,因是要留守空宅,故而人丁都特特选过,惧是为人稳重,忠心厚道的世仆。玉瑶去的此地,皇后的母亲家见皇后对玉瑶颇为上心,自然不会怠慢与她。 玉瑶梳得极是舍不得,坚持要最后伺候嘉楠通一次头。嘉楠也顾不得与她闲话,把出宫后须得做的事情一一吩咐,听得玉瑶一一复述,又再四嘱她小心行事。诸事交代完毕后,嘉楠感叹说到:“外头虽说用度不如宫内,但行动可自专,不像宫内做错一星半点行动便是要打板子要人命,竟还是出去的好。另准你与宫中姐妹联络交接,若在外有了急难,本宫能与你排解的自然与你排解。你出宫照样是本宫的丫头,不可坠了本宫的面子。” 玉瑶含泪道:“殿下百般爱护,奴没齿难忘。”又嘱咐玉琼到:“以后好生伺候殿下,莫要让我挂心。”夜间自然是点了春芳、玉瑶值夜,但主仆间一时多少话也说不尽,也只好且待日后有缘再说。 一夜过去,春芳、玉瑶拜别嘉楠,各自去也。嘉楠虽然心中不舍她二人,但在重生后在宫外埋下了第一颗钉子,终于呼了一口气,专心的考虑起公主卫的第一位统领人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问题搞不懂,为什么11章的点击比10章高呢,难道大家喜欢跳着读的? 另外,这几张进展不快,主要是主配角一一出场,嘉楠此时为十岁孩童,以前的身边人都拿她当孩子,要做许多事情都不便,须得慢慢开始有自己的班底势力才好做坏事了。人要做成事需要有资源,比如奕桢和嘉楠之前在宫外,想着要私奔,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没有资源就没有行动力,光靠磨嘴皮子再聪明也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ps: 第一次写长篇,时常有考虑不周,需要翻回去修文补bug的情况,不是有意伪更,请谅解。 ☆、挑人 一天之后,接连两道圣旨在禁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是停了华贵妃协理宫务之责,仍交还皇后打理,因皇后有孕,钦点了德妃襄助。这倒也罢了,第二道更是让人摸头不知脑,准允惠和公主筹备公主亲卫五百,若是公主府部曲吧,惠和尚未出降开府,若是护卫队吧,公主婚前住在宫内,安全自然由禁军负责。 这两道圣旨看似无关,一道夺了华妃的权自不待提;另一道让统领禁军的华兴卓脸上无光,处处可见探寻的目光却又无从分辩。 消息传到慈宁宫中,静养中的华太后自然也被惊动了,当即就摔了杯子嚷嚷头痛宣太医。谢皇后接到传信,自然急急地携了嘉楠前去侍疾。然太后身边管事的桂嬷嬷亲自满脸歉意地在慈宁宫门口拦住了欲得入内的二人,口说:“太后头痛烦躁,在内静养,不想见人。”便又入得内室自伺候太后去了。谢皇后携了嘉楠走自然是不能走,若要留下连个座都没有看,正是个两难之局。 恰此时华贵妃带着嘉柳也心急火燎地到了,见了谢皇后和嘉楠不得其门而入,温温柔柔地向皇后弯腰见了礼。恰桂嬷嬷仿佛踩着点儿出来了,见了华贵妃与嘉柳便说道:“娘娘与公主可算来了,太后等候多时了。”华贵妃抿嘴一笑,轻言细语的给桂嬷嬷说:“皇后有孕,怎么也不给皇后看个座儿。”就带着嘉柳入内而去,桂嬷嬷恭谨地冲皇后点点头,未曾答话,拥着华妃嘉柳施施然走了。 又过得片刻,嘉楠见既无人出来安置,又不见宣召,情知这是太后在发泄不满,心中焦虑,冲玉琼无声的喊了“父皇”两个字,玉琼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抬步往外走。嘉楠又悄悄地掐了皇后一把,皇后吃痛之下,几乎要呼出声来,诧异地看了嘉楠一眼。嘉楠着急地大喊:“母后!母后!您哪里不适?” 随侍的萱草十分机灵,上前一步扶住谢皇后,着急地嚷嚷起来:”娘娘可是动了胎气?“ 谢皇后知机往后软软地一倒,有气无力地说:”不知怎的,胸内烦闷,头也晕晕的。“ 嘉楠不管不顾,冲自己带的宫人呵道:”还不去搬个绣墩来!“ 内里太后与华贵妃、嘉柳三人正在闲话,听的外面一片嘈杂,太后气得又要砸了杯子,好不容易忍住怒意,吩咐桂嬷嬷道:“惯会做样子,你且去看看,若真是着紧得狠了,给皇后传个太医!” 不想桂嬷嬷刚刚出门,便见得玉琼引着皇帝进了慈宁宫。原来玉琼刚刚出慈宁宫便遇着了处置完国事前来问疾的皇帝,如此这般回禀了一般,皇帝便带着她疾行过来。 皇帝刚一进门,便见得门口一阵兵荒马乱,几个人宫人围着皇后,嘉楠在一旁急的跳脚,桂嬷嬷倒是不慌不忙地踩着碎步正从内室出来,他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指了龚晟去传了软轿,然后打量了桂嬷嬷几眼,闲闲地说到:“看桂嬷嬷不慌不忙,想是母后已然无恙了。母后静养要紧,朕就不进去打扰了。”待得谢皇后上了软轿,便招呼着嘉楠径直往坤宁宫去了。 内室传来一阵砸碎东西的动静,太后到底还是把案上的东西扫落了,恨恨地对华贵妃说到:“芷儿你看,这竟是哀家亲生的好儿子呢!”一时又哭诉”可怜哀家的弼儿,就国去往闽越那等蛮荒之地,想来便是哀家死了也不得再见一眼,生儿子有什么用!哀家竟白白生养了两个!“ 太后骂儿子,众人虽大觉尴尬,旁人又岂敢多嘴,嘉柳倒是替皇上分辨到:“父皇最是孝顺祖母的,今儿必是又被那母女俩哄了,惯会做戏的!”太后深以为然,又转头埋怨华妃:“你也是的,自小儿处出来的。先帝当年非要取那谢家清贵也是无法,怎么如今哀家看你和皇帝情分上也大不如前了。” 华妃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当年彼此少年之时,萧弘身为表兄屡屡爱护,千依百顺,她诸事无忧,谁不夸她娴雅可亲。偶或有不愉,只要她略微冷个脸儿,便可心想事成,如今不知是什么原因,别说冷着皇帝了,竟是撒娇扮痴都渐渐地不好使了。 桂嬷嬷心中暗叹口气,上前安慰太后道:“娘娘已有了春秋,正该好生保养,且不可随意动气。皇上岂有不孝顺之理,必定是前朝事忙。皇上国事繁忙,王爷山高路远,娘娘是思念亲人了,何不见见娘家人。”太后心中一动,点头到:“你去宣旨,请国公夫人带家里几个女孩子来陪哀家说话。” 消息传到坤宁宫,皇帝无可不可,只夸奖嘉楠到:“楠儿越发机灵了,果然长大懂事了些。你母后现有孕在身,务必要好生仔细。”嘉楠若真是十岁孩童,自然心中大为得意,只是她实在不是稚童,也没把这夸奖当回事。故而十分镇静地说:“儿臣听人说过,有了春秋的老人竟有‘老小孩’的说法。儿臣想着,皆因父皇孝顺,皇祖母万事无忧,自然心境不老。 ” 龚晟本碰了茶过来,待要奉上,闻言手一抖,茶盏差点没掉下来,皇帝早绷不住笑了:“你这猴儿,怎么生了这么捉狭一张嘴!” 嘉楠讶到:“经一事长一智,父皇方才不是夸儿臣长大懂事了吗。” 皇帝想到嘉楠这几日行事颇有章法,又想到是怎样的“经一事”,不由得对皇后感叹道:“梓童务必仔细保养,平安产下麟儿,嘉楠日后也可有个兄弟依靠。” 嘉楠虽在公主里排头一个,但其实上面有三个皇兄,大皇子为皇帝少时所幸宫人生子,生母难产而亡;二皇子乃皇后所出,无奈当时皇后年少,气血未足,孩子生下来多病,没熬过三岁就夭亡了;三皇子乃丽妃所出,比嘉楠年长一岁,因为是早产,先天不足,平日里也是七灾八难的。除此现只有公主,再无皇子。长子出身不显,三子体弱多病,皇帝心内常有后继乏人之忧,故而对皇后此胎充满了希望。 皇帝的心事明眼人皆知,却不能顺着他的话头讲,谢皇后嗔怪道:“大皇儿是我亲手带大,小三儿与嘉楠年岁仿佛,一起玩耍甚是亲爱,皇帝怎说嘉楠没有依靠。”皇帝微微 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嘉楠到:“楠儿,圣旨已发,你的公主卫打算如何筹建?可有章程?” 嘉楠心中自然有数,此刻却不便显露出来,马上做了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说:“自然是想好了,京中各营传令下去,想入公主卫者自举之......”皇帝听了眼睛瞪得滚圆,待要发话,听得嘉楠又说下去:“......于虎豹骑大校场设下擂台,取胜出者为统领,次者取副统领。” 皇帝先时还感叹嘉楠经事长智,此刻她的幼稚天真想当然暴露无遗,反让他觉得这依旧只是个十岁孩子,虽有才智,到底未曾近妖,心中反更怜了她几分。 “军中为卒可上阵,可杀敌,可积军功,可授爵、封妻、荫子。”皇帝有心教她,娓娓道来“公主部曲乃是家将私兵,别人为什么要自荐为仆?” 听得“自荐为仆”四个字,嘉楠想起旧事,当时彼此少年无知,饮恨一生,心中大痛,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滴落下来。皇帝以为她是为着自己的话而伤心,赶紧安慰到:“楠儿莫哭,咱老萧家有家将的呀!”嘉楠还是哭个不住,皇帝大急,悄声说:“楠儿不急,父皇给你的家将保管比外面的如意!” 嘉楠知道何谓“见好就收”,赶紧补了一句:“是什么人,父皇不可哄儿臣!” 皇上笑道:“不哄你,五十个什长皆从青影中挑出,小卒你自去罪籍中拣选,统领仍由你挑,如何?” 嘉楠不期竟能一次净得青影五十,当年公主卫损折七成立下救驾之功,方的从青影中补员二百之数,后来凤翎之精英,大半为青影旧人,心中大喜,面上还要绷住装傻:“什么青影罪籍的,儿臣不要!” 谢皇后轻呵住她:“楠儿不可胡言,青影乃天子私卫,乃罕有的菁英,你父皇一下子拨给你五十之数,就是皇子成年也未见的有此殊荣!”又劝慰皇帝到:“陛下慈爱之心,嘉楠尽知晓的。只是青影关系圣上安危,常触机密,怎可随便交付。” “这么厉害?父皇可是当真?!儿臣就要这个!”嘉楠赶紧截住皇后的话头 “已当过职的青影自然是不能再遣派他处,仅受过训的倒不妨。这两年新训了一批,拨给嘉楠五十倒是无碍。” “那罪籍选卒又是什么道理?”嘉楠虚心求教。 “入罪也有各种情由,自然不会从十恶不赦中人给你拣选,人皆有向善悔改之心,入公主卫,对良民来说避之不及,在罪籍者却是一个极好的脱籍的机会,定会尽心竭力。” “父皇件件桩桩为儿臣考虑得周全!”嘉楠离席诚心实意地给皇帝磕了一个头“统领又该如何挑选,还请父皇教导儿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收藏又涨了一点点,开心! 如果喜欢请收藏,请推荐给书友;如果不喜欢,请留下批评意见。=^o^= -----------小剧场的分割线—————————————————— 阿日斯兰:今天朕一天都没有出场! 奕桢:今天嘉楠想起我了。 阿日斯兰:给我等着! 奕桢:今天嘉楠为我哭了,楠儿不哭,我不后悔~ 阿日斯兰:不要拉着我,我要撕了他! 作者:然而并没有人拉着你...... 阿日斯兰:放学憋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孕事 “只问如何拣选?”皇帝端了起了雨过天青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那还是想要自己挑了?” 嘉楠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解释到“父皇给的必定是极好的,儿臣已知道先前轻浮了,但还是想历练自己,还请父皇教导儿臣。” 皇帝抬抬眉毛,放下茶盏,双手微微撑于膝上,还是哪个问题:“你觉得该当如何?” 周遭人不少,除帝后并嘉楠以外,尚有随侍若干,可此刻一丝儿声气不闻,似全都在等嘉楠的答案。 谢皇后微微蹙眉,投向嘉楠的目光似乎透露着一丝紧张。嘉楠微微一笑,并没有停顿很久,先时是藏拙卖痴,如今经由父皇亲自“点拨”,自然是可以大大开窍了。 “儿臣常居深宫,公主卫一则护峙出行,二则陪伴游猎。”嘉楠缓缓答来“儿年不过十岁,愿公主卫与儿同长成。依儿臣之意,设统领一,副统领二,由五十青影内有意者自组三人集,以武举科目试之。” 前世公主卫设立之时,嘉楠已经十三岁。表面上当时也是嘉楠吵着要学北漠宝音公主,实则是自谢皇后、华贵妃先后生子后,华氏一族愈发阴毒,对皇后一脉每每下手。 华家军功立家,宫中内有太后贵妃,外有有禁军,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谢皇后出身耕读传百年的东吴谢氏,清贵是极清贵,若是口诛笔伐那自然不惧,然则被华氏这样的对头以野路子一路攀咬着实难以招架。因华氏莽撞,也间或在皇上面前漏了行迹,然有太后撑腰,皇帝也不过惩戒一番便罢。天南虽说是重文轻武,然而清贵文臣参其他武夫自然手到擒来,遇到了太后这尊大佛,实在顶不得缸。 当时拓拔野已经离世,阿日斯兰羽翼未丰,被苏合扎算计之下作为质子送往天南,在宗学内受尽白眼。嘉楠看不惯他人拜高踩低,略助了阿日斯兰一两回。阿日斯兰其时虽性子十分阴郁,倒与她和奕桢二人稍说的上几句话,也不是有意还是无意,闲谈间便向他们提起宝音公主旧事,嘉楠故此方与奕桢合计设公主卫,自此方渐有阻截华氏之力。 前世的公主卫一干人等也是几乎尽是罪籍中拣选的十五到十八岁的少年,唯有统领之职,嘉楠实在无甚亲信之人,情势又已十分急迫,不得不用了奕桢 。歪打正着,奕桢确实是带兵遣将的天纵英才,把人马带得有模有样,又加之时常与华氏明争暗斗,惠和公主卫在一干勋贵宗亲的部曲私兵中竟渐渐脱颖而出,被奕桢打造成一支精兵。 当日的副统领、裨将,并后来的各百夫长,乃至早年间的什长、伍长人等,嘉楠俱是烂熟于心,然则她并不想用之其中任何一人统领公主卫。盖因有了奕桢在前,其余人等的才干,相较之下皆成了等而次之。也因为前世置公主卫足足比今世晚了三年,当时公主卫的人马,有些现今还在总角之年,更是不得用。 嘉楠虽记得前世旧谊,但明知其才不足以委之,便宁可另寻他人。倘若另寻之人不妥,自然换任,没有前世旧谊束缚,她抉择不受干扰,反倒更加轻松。故而并不打算任用旧人,干脆自分派的青影中重新拣选。 皇帝闻言微微一笑:“即这么想也无不可,朕就依你。”转头对谢皇后温声到:“梓童好生修养,朕再去一趟慈宁宫。” 慈宁宫内,华妃等人虽则百般劝说,太后仍气恼不已。 恰好此时,皇帝去而折返,桂嬷嬷赶紧奉承道:“皇上还是孝顺娘娘的。” 太后气哼哼的,仍旧嚷嚷要去闽越找小儿子。 皇帝一进门,恰听得此句,心中微冷,沉声说:“母后慎言,纵玩笑话,史官可要当真呢。” 华太后“哼!”了一声“哀家老了,想儿子也有错了?” 皇帝强忍住怒气,说到:“闲人都出去!” 一时打华贵妃起,众人鱼贯而出,只留得母子二人在内。 皇帝叹了一口气,坐下来问到:“儿在此处,日日来问安,母后想儿了,随时传召便是。” 华太后嗤笑一声道:“此处安有我儿?谢氏婿罢了!” 第8节 原来这华太后与华贵妃虽都是华氏女,行事却颇有不同。华贵妃之母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生下华芷凝后,对她的行止礼仪自是往自己熟悉的娴雅一路上教导,只可惜亲母去的早,华芷凝只学了一个虚架子,好在她有个好姑母,有个虚假子尽够她使的了。华太后是不折不扣的军门千金,一向直来直去,做了太后之后更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皇帝正色道:“华氏女,谢氏女,皆是萧家媳!” “看不出皇上还记得芷儿的情谊!”太后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 皇帝摇摇头:“芷凝是妃妾,怎可相提并论。” “好得很!这竟是敲打哀家了?” “华氏两代国公皆战死沙场,夺回的琼雅二郡里至今有人立了祠堂拜祭华老国公。”皇帝语调平缓,似有怅然追忆之色。 “难为皇帝还记得华家抛洒的鲜血。” “故而华氏女可正位中宫,华氏所出可承大宝。”皇帝的神色渐庄重起来“然天南姓萧不姓华!芷凝实不该入宫!” 太后不期亲生的儿子竟把残酷的事实以这样难堪的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原来只许帝祚万年,并无公候百代。萧氏皇族已用血脉得以融入龙裔的方式酬劳了华家的碧血,华家若再生执念,就越过了雷池。 情急之下,华太后慌不择言“谁逼着你娶芷儿了!” “不然让她做闽王妃?”皇帝冷笑一声“然后朕让闽王的大舅子继续掌着禁军?还是干脆让华兴卓领个闲职,教母后为侄子不平,教天下为华国公英灵不平?” “当年朕怎么许母后的,芷凝可封异姓郡主,可于满朝才俊中自择。母后是怎么教训朕的?” 太后无言以对,扭过头去,恨不得堵上双耳。 皇帝浑然不觉太后的抵触,似乎要把话一次说个尽:“母后说,国公之女孙,太后之亲姪,做个皇后都够格,舍不得嫁与别家,做不得大儿媳,做个小儿媳也是好的。” 太后年岁已高,目有微翳,此刻眼中老泪纵横,愈发昏花:“别说了,你走~” 皇帝一声声渐渐凌厉:“嫡公主随驾出行,华兴卓亲自布防的大营里,公主就能走失了?朕的禁军精锐尽出,就搜救不出一个并未藏匿行踪的孩童?” “朕与皇后在坤宁宫说的话,见的东西,不出一天就有人给华芷凝当耳报神。她没有任何情由,就敢在储秀宫中妄动私刑,甚至意图灭口!这是朕的禁宫还是华国公府?!” “她自己好端端在宫里,上造之物怎么又跑到宫外去了?若不是她自赏了人,好收买人心替她行阴私之事,难道掌着一品贵妃首饰匣子的宫人还真是个偷儿不成?” “芷儿定是被冤枉的,皇帝不可轻信小人!”太后辩解得十分苍白无力。 说到此处,皇帝喟然长叹:“儿不不是不能查下去,儿是不敢,怕查下去母后禁不住。儿也是不忍,两代国公沙场搏命来的华氏门楣背上这样难堪的罪名。” 皇帝感慨到:“嘉楠再受宠,不过是个公主,芷凝就敢下如此毒手,他日政君诞下皇儿,华芷凝又该如何?朕不能冒这个险,今日两旨,实在顾念彼此幼时之谊,更顾念太后之情,看在楠儿无事的情况下,略施她兄妹二人小小惩戒。还望母后多多劝慰,善加引导。” 复又慎重说到:“母后请放心,朕身上也流着华氏的血。” 他话已经说得不能透,又给了台阶下,华太后只好流着泪说:“你芷表妹痴心待你一片,纵犯了些糊涂,哀家自然教她,你千万担待她些儿。皇后有你赤诚爱护,他日诞下皇嗣,想来你自然早有筹谋。只是芷儿那里,也给她一个依靠才好!” 皇帝实是想说,只有一个女儿乃是华妃除太后外最大的依仗,若真生养了皇子才是坏事。然则见母亲被他今日毫无顾忌的一番话激得老泪纵横,着实不忍,故而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闲话几句,便告退了。 入夜,储秀宫中的寝殿内,安神香在水激扇的带动下,在室内慢慢氤氲,贵妃娘娘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皇帝走后,太后对她的嘱咐,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也带出了心底的一丝苦涩。 太后年岁已高,皇帝是她亲子,自然没什么心忧。如果有朝一日谢皇后之子登了基,她华芷凝难道要和其他的老太妃一起挤在南庭里过活?再说若真有那一天,华氏可还能依旧得了天子信任掌军?无有兵权,一个空心国公府能不能撑过三代? 她往常仗着是太后之姪,与皇帝又有少年情分,在后宫实在得意,不知不觉行事莽撞,懒怠多思多想,从未想过自己就算得子也至多封个亲王就国了事。更何况如今她的儿子尚未得来,龙椅宝位就已经被宣告无缘了。 到得如今她终于想起亲娘临去的教导:“芷儿,你天性实在鲁莽,娘不得已磨了你性子这许多年。你须得记住,凡事耳先、眼先、脑先,切不可嘴快手先!” 华芷凝曾以为除了皇家女,同龄闺秀唯自己最贵,姑母自国公千金至华皇后、华太后方是她自小以来的榜样,一直不忿谢政君正位了中宫,心中有了暗病,行事就带了出来。如今不防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她终于深悔往日轻率,也看清了前路之难,自此方知须得收慑锋芒。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晨间,青禾准备服侍华贵妃早起,不想见她眼眶带青,内有血丝,大吃一惊。忙不迭问道:“娘娘可有哪里不适?昨夜里可是睡得不香?” 华妃待要开口道“无事”却发现嗓子喑哑难言,也是唬了一跳,赶紧宣召太医。 胡太医切了脉,又问了几句,沉吟了半晌道:“娘娘较之往常寸脉稍沉而尺脉略浮,一向给娘娘请平安脉的傅太医也请来一会可好?” 华贵妃讶道:“昨晚确实睡得不好,可还有什么要紧处?尚要去慈宁宫侍疾呢。” 胡太医急忙解释道:“并无大事,臣微觉娘娘似是喜脉,然脉象并不很显,故而须请傅太医同诊。傅太医一向熟悉娘娘脉案,若也分辨出变化,自然就有把握了。” 华妃不意有此一变,大喜道:“快些儿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的金手指一般来说是预知,可惜这次蝴蝶翅膀煽动的太厉害,反派提前升级了,opus~~ 小嘉楠同学只好尽量用自己多一世得来的经验而不是记忆了 前面有几章掉点击掉得厉害,我检讨了一下,可能是大家期待反派被吊打,结果发现只是被拍了一下灰,于是想“老子xx都x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捏个,只好剧透了: 真的不是重生回来通关打boss的,何况现实生活中也不是干掉了一个小兵才来一个领主这样排好顺序的。嘉楠要重新和公主卫一起成长,很不幸,反派同学也在成长。 ———————————小剧场的分割线———————————————————————— 华贵妃凉凉:本宫不会这样轻易的狗带~~~ —————————————————————————————————————————— ☆、初试 傅太医今日本不在宫内当值,在太医院中奉了宣召,一路急行而来,也不知出了何事,心中正是惴惴不安。 进得储秀宫来,傅太医看见服侍的宫人并无着急的神色,揣测并无大碍,渐渐安下心来。故而倒了华妃燕居之处,傅太医先镇定地央了门外的小内监要了手巾拭汗净面,方请通传。 待得请完了脉息,傅太医恭喜华妃到:“禀娘娘,脉象虽不很显,也有八分是了,估计有孕尚不足两月,过一旬再请脉一次,想来就可确凿无疑了。” 青禾并屋内大小宫人皆喜气盈腮,齐齐给华妃请了一个万安:“恭喜娘娘!” 待得太医并恭喜的宫人们退下之后,芳芸来回事,近前悄声对华贵妃回禀:“娘娘,红绡幸不辱命,珠坠儿已经复原得了,芳蕊辨认过,确实一模一样。” 华妃闻言心中一紧,现在得了有什么用,行迹早露。宫外的事情,皇上明明没有证据,只不过为着一个珠坠儿就疑心到自己身上,还做出一副格外开恩的样子,让自己辩无可辩。原以为谢政君内疏宫务,外无援手,处处掣肘,合该引颈就戮。 谁曾想这读书人家的女儿,耍起诡计来,她三个华芷凝绑起来也不是对手,轻轻巧巧使人偷了自己的坠儿,只略一栽赃,就让自己摔了老大跟头!好得很,吃一堑长一智,这些好手段自然要好好儿地学起来,留待日后一一回报! 华妃得孕的欢愉稍稍冲淡,吩咐到:“既如此,东西好生挂在帐幔之内,本宫要日日看着,警醒自身,不忘今时。”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对谢皇后之恨,不禁想到,若此胎有个皇儿多好,至于其他事体。哼!谁又说得准将来呢...... 虽太医要两旬后才可以断言,不便大张旗鼓,但该知道的的还是俱都知道了。华太后自然是喜不自胜,病也好了七分。皇帝那头听说了无可不可,淡淡吩咐了一句:“如此让她好生将养。” 坤宁宫中自然也得了消息,嘉楠早知华妃也是此时有孕,丝毫不意外,只想起前世华妃与皇后接连产子,明争暗斗不休,深深庆幸皇后提前拿回了宫务,因此心中丝毫不乱。谢皇后已微猜到皇上之意,并不拈酸吃醋,两个主子如此,下人自然平和。这情形经青影传到皇帝处,皇帝也不禁心中微有暗赞,皇后的气度到底是不同的。 华贵妃一意收摄锋芒,坤宁宫拿回了宫务也不见有寻隙之意,宫中倒是空前平静,只嘉楠整日里忙忙碌碌,因为公主卫统领初次比试便定在七月初七这天。 皇帝派了青影中负责教导新人的廷鹄襄助于她,然嘉楠有意为自己日后的举动铺垫,并没有全然倚靠廷鹄,事事亲力亲为。加之她现今确实也是少有得力人手,实在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不可开交。 天京外城西南角有一片开阔平地,此处即是虎豹骑在京内的驻地,人称虎豹校场。虎豹校场外以鹿砦为界,内里一圈营房,中央乃是点将台,点将台与营寨大门、禁城中门遥看可连成一条看不见的线,这条线将校场分为南北两部分,北校场为靶场,南校场为演马场。 嘉楠为着小小私心,便指了个借口,请来了虎豹骑的都统曹允为主考。在那曹允眼中这等比试就是小儿过家家。无奈皇帝对这嫡公主甚是宠爱,加之中宫有孕,想来陛下也是也是要给中宫做脸,故而曹允倒也慎重以待。 到得七月初七这日,便是统领选拔的初试。点将台上,众人簇拥着嘉楠坐了上首。 她一头秀发紧紧挽了个髻儿,用一顶累丝赤金小冠扣住,身着杏黄缂丝团凤纹翻领对襟窄袖,脚蹬一双缀了明珠的鹿皮小靴,肩头是大红的刺金凌云氅,腰佩一柄嵌珠镶宝的文剑。一身的利落明丽打扮,衬得她原本一张稚气的小脸多了几分英气与稳重,一双杏核般的大眼,顾盼间神采飞扬,叫人一见难忘。 曹督居左,廷鹄居右,又各带了亲兵护卫,以嘉楠为中心如雁翅般排开。 虎豹骑的亲兵一色的猩红深衣,玄色窄口裤,足蹬方口尖头牛皮靴,中系牛皮束腰,前后缀了牛皮所制的甲片,双肩上各有披膊,腰中佩着长剑,个个站得笔直,如数杆标枪一般。其右首打头的一个,嘉楠抬眼看去,双眉似剑,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嘴角微翘,端的是极好人才,正是奕楨。 二人连日未见,此刻四目偶或相对,已觉得胜过千言。 廷鹄见时辰已到,双手捧了一本名册向嘉楠禀报:“禀殿下,遵陛下圣旨,青影卫自今年新训成尚未派差者中择员五十入公主卫,其名册在此。” 嘉楠点点头,道了一句“有劳”,自有随侍上前接了。 廷鹄又禀到:“奉殿下谕,已许五十青影自组三人队,以竞统领之职,共得一十六队,余二人。” 嘉楠微微一笑:“这二人可是无队肯要,也不肯自组一队?” “殿下明鉴,正是如此!” “不见容于袍泽,又不肯容他人,这样的卒子本宫也不要,廷鹄大人自领回去,另择了好的送来。” 廷鹄不期嘉楠如此刁钻,微微一怔。但嘉楠已经转头过去与曹允搭话了。 她兴致勃勃地向曹允说到:“曹督大人,有劳了。” 曹允欠了欠身,拱手道:“不敢,未知此次比试是何章程,还请示下!” 嘉楠偏头示意,一个位中官执了绢帛上前朗声宣读比试规则。 第一日各队人马以武举科目相较,包括骑术、箭术、自选兵器以及武经笔试、沙盘对阵,各队累积总分,排名前四的胜出。 胜出队伍即刻可以自事先拟好的罪籍人选中自择12人,由各领队自行操练一个月,一个月后再各领队伍进行终试。终试科目、胜负规则临场再行宣布。 曹允听完规则倒是挑挑眉毛:“敢问殿下,这比试方法是何人所想?” 嘉楠眨眨眼睛:“本宫自己想出来的,曹督可是觉得不妥?” “不敢,公主未曾领过兵,小小年纪能想出这法子倒确有几分意思。” 嘉楠微微一笑,没有多言,示意廷鹄可以开始了。 廷鹄做了一个手势,传令官自去传令,曹允示意自己身后亲兵:“考较你等眼力的时候到了,你们也去校场内各处留心观摩,回来分说与本督。” 第一场比得便是兵器,各队依次在点将台下拣了拿手兵器演来,以使刀、枪、剑者居多。青影中人的确训练得法,各人所用之兵器或是大刀,或是重剑,或是硬枪,无一投机取巧之徒,所演来的招式皆是斗战可用,虽欠花俏,却都十分实用。 曹允看了也不由得心中暗许,刚训完的新兵能够如此,着实不易。 前两组演毕,曹允一直不发话,只挥手示意下一组上场,直至不声不响看过前三组,曹允方提笔分别写了三个条,叫传令官即刻下了点将台,贴于校榜之上,乃是前三组的演武成绩。 廷鹄好奇问道:“曹督缘何至此才评?” 曹允捋着胡子道:“看过三回,方能大概估出众人水准,以免想当然耳,参差不齐。” 廷鹄一拍手道:“妙啊!” 其后的十三组,每组演完,校榜上其对应的地方都贴上了曹督的条儿,或有三甲,或二甲一丙,或三乙,各自不同。场中各组表现逐渐开始精彩,有那拿了三乙懊恼失悔的,有拿了二甲喜形于色的,也有拿了三甲只微微一笑的。随着传令官一张接一张的贴条儿,场中各组的情绪越来越紧张起来。 第二场乃是比弓箭,这便无需人点评,自有标靶设好,各组自去前射便是。第一回乃是立定射靶,其后乃是骑射。待比赛完毕,有传令兵承了结果上来,嘉楠十分不满。原来各组成绩仿佛,竟不能从中分辨出更优者。 廷鹄想到箭术不过其一,众人皆佳,再比过其他科目便是了,嘉楠却不肯依:“众人皆佳那岂不是不用比了,这些人都能当得好弓手么?”廷鹄一时语塞,嘉楠道:“那便加试一场,战时岂有兀自不动,等你来射的道理,改射移动靶。” 于是照嘉楠的意思,每组各自分了两队,一队两人执了标靶,骑马于校场内肆意奔跑,一人持弓箭,或骑或战,各自射空一壶箭,再计结果。 一时便有一队怎么也不能自行选出可执标靶之人,嘉楠冷笑一声道:“这一组本宫也不要,后面不必再参加比试了。” 待得比试开始之后,又有两队选出的执靶之人畏首畏尾,骑不敢骑,动不能动,只缓缓在校场内绕圈儿,射箭之人倒是乐得轻松。 贾楠一瞧,十分不快,横了廷鹄一眼,廷鹄苦笑一声,上前告罪:“这六人,微臣自当领走,另择了好的呈与陛下。” 一时赛毕,有六队皆十二箭全中,另有七队有那么四五支脱靶,又有一支射中了执标靶者的手臂,各自积了分。嘉楠另赏了各队道:“技艺不精,再练就是,有受伤的,将养好了仍是惠和公主卫的什长。只望你们记得,身边的同伴,方是你们各自唯一可信任的依靠。” 此时上午已经过半,只余下武试的最后一个骑术科目。嘉楠定睛一看,南边演马场已经布置完毕,地上设置了许多路障,尽头处设一红稠大花,大概有越障竞速的意思。嘉楠遂转头一想,提了一个要求:“红绸大花改用活羊,十三队一起入内争夺,以两柱香时间为限,先将活羊带到点将台下者为胜,可带未开刃兵器,点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送给高考的朋友,假设说读者里有高三党的话,祝你们考试顺利! 为什么比试是七月初七?因为作者当年就是7月7号高考的呀。 ——————————小广告的分割线—————————————— 第9节 万水千山总是情,收藏一个行不行? 无奈落花流水去,评价一下算鼓励! 千金散尽还复来,打个两分不要钱! ——————————小剧场的分割线—————————————— 阿日斯兰:明天就是初试了,武经还未记得,梨花枪的第十八招还未纯熟,射箭也只能中的七环,然而这有什么关系,朕是要当大汗的,又不用高考! 奕桢:今天挨着嘉楠站,嘉楠真漂亮! 嘉楠:今天七月初七,见着奕桢了。 =^_^= 阿日斯兰:为什么今天不让朕去见嘉楠?! 作者:因为七夕啊,你去不是被虐狗么? 阿日斯兰:考完憋走! ———————————————————————————————— ☆、叼羊 于是有人自伙房内逮来一头活羊,将四蹄牢牢捆住,又将大红稠花扎于羊角之上,置于演马场最内侧。 十三队人马各换过兵器,整整齐齐等待于演马场外。待得一声锣响,三十九人行动并不十分划一,各有不同。 比如有人便仗着一股豪勇兀自策马冲锋,确实身手不凡,可惜大大小小的拒马、鹿砦委实不少,只策马跃过了几个之后,便落下马来,有巡场的小校冲他比了个手势,只得灰溜溜牵了马出场。 有一个小队避开众人,特特从边路入场,三人三马成一个品字前进。领头一人持一杆去了枪尖的硬木□□,沿路遇到较小的障碍便持枪挑了,遇到大的则使了巧劲儿往旁拨开,后面两人紧紧相随,只须臾就将至半场。 点将台上众人目光不由紧紧黏在这三人身上。嘉楠下巴冲那方扬了一扬,问到:“领头的是谁?” 廷鹄上前答到:“此人编号为甲三八。” 嘉楠早知青影的规矩,派差的时候方可得名,至荣耀则是由主人亲自赐名,若学艺不精,派不上差事,便永远只能做个无名之辈。曹允不知此节,拾起案几上随手仍下的名册一看,原来参选众人皆无名,只有以干支加数字区别之。廷鹄少不得上前解释了,曹允问到:“这一组他可是统领?”廷鹄说:“正是!” 曹允倾身一边观察场下,一边开口询问自己的亲兵:“尔等看此子如何?” 一时有夸甲三八臂力过人的,也有讽他徒费力气,为他人开路的。 奕楨回到:“标下记得之前这位使得一手好枪法,骑射时是头一个执了标靶下场,有武艺、有胆色。眼下看来臂力确实惊人,想来箭术亦不俗,但先前比箭的时候偏偏肯弃了箭术去执靶,想来对自己的伙伴极有信心,也愿身先士卒。此场比试尚不知其除此清障手段外还有什么其他后手,谋略如何,暂不好评说。” 曹允点点头,心中极是满意。最初皇帝因着青影卫中某人一句夸赞,就丢了这么一个毛孩子到他的精锐营中,还指定要他亲自带领,曹允心中原是颇有些腹诽的。 但奕楨有心尽快建功,并没有十分藏拙。因而在曹允看来,这孩子竟像天生就是个军人,无论武艺、经略俱都一点就透,一教就会。虽因为奕楨正式习武不过区区一月,内力几近与无,筋骨也未曾打熬,战力尚浅,但究其未来前途,人人已经看得出不可限量。 短短时间,曹允已将奕楨视为自己的亲侄子弟,一心栽培,故而破格编入自己的亲兵,以便时时教导。 点将台上几句话功夫,三人小队已经率先冲过半场,果然有其他小队见得有便宜可捡,便换了路线追来。 那甲三八背手做了一个手势,右后方一位少年放缓了速度调转马头,手中持了一把二钧弱弓,搭了羽翎箭冲那最前头一人射去。便见得那追赶的骑手□□奔马的腿脚一软,倒地下去,把马上骑手摔出去不说,马身横在路上挣扎难起,又阻了后续人马的追赶。 后面陆续更多的人赶来,然这少年箭不须发,又速速放倒了几匹马,在路上横了一片,马身不似路障,可以以枪挑之。待得有人也对他放箭,这少年已经得意地一笑,拍马跑了。众人眼看无奈,也没有反复纠缠,拨转马头从别路往前追去。之前落马的几人,只好垂头丧气的除了校场,站在场边儿给自己的伙伴鼓气。 只这片刻,前方那二骑已经冲到活羊之前,那甲三八执了长*枪,侧身把羊与同伴护住,另一骑手矮了身子去够那地上的小羊。那叼羊的骑手轻松得手,打了一个唿哨,甲三八便领着他回转,射箭的少年此时也与他二人会和,三人重结了品字往点将台冲去。 其余各组见这三人已经得手,俱围了过来阻挠,甲三八和先前的射箭少年护着叼羊的骑手行进渐渐艰难起来。一个不妨,有人眼看不能得手,混乱间悄悄割断了困羊蹄的绳索,那小羊本来就被挟得难受,四蹄一被放开,立时挣扎起来,一个不妨,便挣脱了跑到地上。 合该这小羊命大,下地之后,众人齐齐争夺,互相阻挠,马蹄乱踏之下,竟然没被踩到,只是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点将台上众人不想场面变得如此混乱,不禁忍俊不禁,又不由得为甲三八一队暗暗可惜,不知道这乱战之中谁能得手。 那失了羊的少年心中沮丧,其实他三人之中马术最佳,没想到被伙伴委以重任却在最后关头失了手。那甲三八拍马靠近他,悄声道:“出去等,腹里藏身!”于是他矮身钻到马腹之下,趁乱出了乱斗圈。甲三八对先前的射箭少年大吼一声:“把那羊射死,谁也别想捡便宜!” 那射箭少年想也不想,一箭往那小羊射去,自然有人拨开了,那少年干脆使上了连珠绝技,小羊身边更多的兵器伸过去格挡,一时间刀光剑影,把那小羊倒看不清楚了。 有人醒悟过来,喊到:“砍他下马!”就有人过来要与那少年相斗,少年拨了马头跑开,笑嘻嘻地问:“我又不是羊,寻我做甚?”众人一时醒转来再看地上,羊已经不见了,甲三八与那射箭少年策马并肩,手上除了兵器并无他物。 校场上人人面面相觑,互相打探猜疑,有领队发话寻找,于是人人四下散开查看。然则场上除了寻常的校官,马背上这些骑手,并几匹跌了主人放空了乱跑的骏马,并没有其他活物的踪影。 正没奈何间,忽而听得点将台边传来三声锣响。谁这样好运,竟然趁乱得手了! 此时点将台下,之前那失了羊的少年方抱着羊从马腹下钻出来,捧了羊神气活现地的站在锣手旁边。众人方大悟上了当,然为时已晚,只得拍马回转。甲三八与那箭手喜不自胜,一马当先冲将出来,到了捧羊少年的旁边,下得马来,三个人抱住笑做一团。那笑声里少年特有的爽朗传到点将台之上,感染了众人也不禁嘴角上扬。 上午的比试至此完结,曹允向嘉楠拱了拱手:“公主此试别出心裁,倒让本督开了眼界,期待午后各队还有什么精彩表现!” 嘉楠谦虚到:“曹卿见多识广,这些不过是本宫小孩子家胡闹游戏。” 曹允摆摆手:“公主无需谦虚,实则公主所言之游戏,更近实战,原常设之武举科目,倒未免有失教条了。” 嘉楠见曹允似有所动,有意提点于他,话里有话道:“本宫听的北漠来的皇子说起过,他们北漠儿郎平日游戏就是便是如此。譬如射箭,草原上庆祝丰收的那雅尔大会上,众人竟是齐齐围站在地靶两侧,丝毫不惧射手有失手之患;又或者赛马叼羊,也是西域那边骑手自小常做的游戏,并不独军中有此喜好。再则他们竟无谓兵士与牧民,个个儿从小弓马娴熟,上马杀敌下马牧羊。”见曹允听得进去,又捡了前世在北漠的种种见闻,略加改动,娓娓道来。 曹允听了,良久未言,心中大动,叹到:“多年前,宁国公主未嫁时,余尚为一裨将,也曾与北漠会战,观其战术战阵稍糙,但兵卒骑射功夫极佳,余也曾与闻‘上马杀敌下马牧羊’之语。但到底总相会于战时,平日里如何演练知之甚少,如今听公主说来,这北漠人竟是仿若生在马背上一般,个个皆是自小儿的童子功,兼之全民好战之风,家家户户皆追求以军功立身,果然天南难与之相较。” 曹允身为虎豹骑的都督,平生梦想追求的便是率虎贲之师,立不世之功。然天南风气,讲究的是耕读传家,诗书百年,并不十分推崇武功。譬如皇帝虽然听了廷鹤之赞,有心将奕楨投入军中,也要先用科举之路试他一试,做个样子。 他戎马半生,立下了赫赫战功,然朝堂上总免不了受文官的掣肘。乍一听得有这样一个尚武的所在,实在忍不住心驰而神往之。 嘉楠听得他这一声叹,赶紧给他拉回来:“司马法曾云:国虽大,好战必亡!本宫还听得当年拓跋汗之所以求娶宁国姑姑,正是北漠各部连年内斗不休,搞得草原上战火连连,无人生产。拓跋汗有感于南朝的富庶,愿学天南治国之道呢。” 嘉楠所说这番话的是无奈之下,话赶话的不得不张冠李戴了。拓跋汗是因为穷了求娶宁国公主不假,然则只是冲着陪嫁去的,正是宁国公主带去的财富重整了他的兵马,助他收买了盟友,降服了对头,方才让他终于一统了草原,建立了帝国。而天南也靠着这一事,换得了大批良马。双方这才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真正愿学南朝治国之术的,乃是在天南有过类质子经历的阿日斯兰。阿日斯兰本是幼子,草原传统,原该幼子守灶,继承父业,然则他母亲是南朝公主,在草原上无甚根基,而异母的兄长早已长成,有了自己的部落人马。拓跋野暴亡之后,苏合扎手握重兵,虽没有能震慑住草原各部,但凭借一个‘快’字夺了汗位。 因阿日斯兰是拓跋野再世时曾指定的守灶子,苏合扎为免各部以此发难,没敢立时杀了他,让阿日斯兰有机会逃入天南。于是苏合扎以每三年良马一百匹的代价,暗地收买了南朝扣押住阿日斯兰,永不放他折返。 阿日斯兰在母亲的故国以这样一种不伦不类的,类似质子而又不是质子的身份生活着,为天南带来每三年一百匹良马。对南朝皇帝而言,于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于宁国公主死后继续保持良马的来源,于私又能得到保护外甥的名声,简直名利双收,自然与那苏合扎心照不宣。 这种情形下,阿日斯兰被安排入宗学,同窗因着他尴尬身份,皆少有交往,只嘉楠、奕楨稍微亲近,主要精力便不得不放在学习之上。宗学之内基本上是宗亲,主修治国辅政之道,阿日斯兰一学之下方才知晓这南学并非净是之乎者也的迂腐造作,其中稼穑戎祀法礼工教,件件桩桩都有偌大门道。因而求娶嘉楠时,他才特别请求陪送经史子集农医历书等各色书籍若干,又由嘉楠出面礼聘了儒生百人,于燕城设立明知堂,自此渐渐将南朝治国之道在北漠撒下了种子。 累世之后,当日阿日斯兰兴南学之举,终使得北漠逐渐脱离了数百年部落内斗,征战不休的局面,渐渐集权于燕城,终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当然,不仅阿日斯兰不曾活到这一日,就是嘉楠也并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形。 至于曹允,他当然只知宁国公主陪嫁换战马旧事,对所谓拓跋野仰慕南学暗道了一句“小孩儿家家,胡说八道”,心中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但嘉楠是公主,他也无谓多言。 一时又各自闲话了几句,有随侍过来回禀午膳已备,请贵人移驾。嘉楠想也不想吩咐了一句:“两位大人还请同去,各位随扈小将军辛苦了半日,也自去用膳吧。”奕楨知她体贴,心中一甜,趁众人起身混乱之时,见人不备,悄悄塞了一物到嘉楠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叼羊”是用的死羊,所以活羊跑了是我瞎掰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o^= 关于□□实际上是长、枪两个字,对于这个屏蔽,我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不知道为什么收藏很低,评论也很少,这是为什么呢? 看我真诚脸,收藏和评论能给我很大的鼓励,这让我知道还有人喜欢看这个故事,能支撑我写下去。 ___________请收藏和请评论的小广告时间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小广告结束了____________________ ————————小剧场时间---------------------- 阿日斯兰:楠楠,那是朕的眼光,朕的深谋远虑,是朕,是朕! 嘉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奕楨:呵呵,你们猜我给楠儿塞什么了? 作者:我还没想好。 奕楨:泥垢了! ☆、私会 到得午后,众人便不上点将台了,皆会与中军营帐,仍是嘉楠首座,曹、廷二人陪之。当中前半场设了十二条案,乃是通过前述科目的十二领队的考桌。十二条案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沙盘,自帐顶垂下帷幕盖住。 先试策论,随侍拿托盘托了武经若干,请嘉楠拣选。嘉楠身量不足,因而站起来,抬眼往盘子里略扫了一眼,取了《武经总要》,翻到第一篇,提朱笔圈了“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几个字。然后放了笔,曼声说到:“此番非是问治国策、治军策,余之私属选将耳,各人自陈有何胜任之能即可。” 嘉楠说完顿了一顿,向廷鹄示意。廷鹄上前接着介绍:“自认完成者,可将考卷呈上,主考认可后,可即刻进入帷幕,观察沙盘,并提前选取兵卒,无论是否答完,一个时辰后开始沙盘对战。” 题目规则自有书记记于榜上,呈上来给嘉楠看过无误后,请用了公主金印,悬挂于考场前方正中。十二人中有冥思苦想的,有奋笔疾书的,有且作且思的,不一而足。 题榜之下,设有一案几,点了一支两尺线香。嘉楠与曹允、廷鹄三人枯坐无聊,不免缓步在场内打探。见有人索性把那《选将》一篇默书在纸上的,曹允默默摇了摇头;又有人把那五才五谨一股脑往自身上扯的,将自家形容为将星下凡,冠军再世一般,嘉楠忍不住莞尔一笑;廷鹄连看了几个,面上都波澜不惊。 自两刻后,陆续有人交了卷,其中有那默书原文的,被曹允发回重写;又有实在文笔不通,错字连篇一人,当场黜了。甲三八写的不多,自陈其青影受训之绩,又叙公主卫之责,再述自身对统领一职之筹谋,虽无甚文采,胜在语调平实,言简意赅,首先交了卷,待三人看过后,被允第一个进入帷幕。 又过了半刻,最后一人也被允了可入沙盘区域,于是又随侍将帷幕升起,条案撤去,众人围站于沙盘之前。沙盘中下部是一片绵延的山脉,峰顶泰半涂了白色,山脉以北逐次是缓丘、草原上有若干蜿蜒曲水,偶有一些村庄,北部一处有一座雄城,背靠一群低矮山丘,旁侧是一个大湖。 奕桢随曹允上前,往那沙盘一看,身躯不由一震,目光转向嘉楠。嘉楠恍若未觉,持竹竿在沙盘上虚指:“此山脉以南为红军大营,以北为蓝军。执蓝者可于城外任意扎营,以攻入城中为胜;执红者可选一队守城,余者须从大营驰援,以在蓝军入城前解围为胜!” 甲三八质疑到:“虽说是守城易、攻城难,但一则城内与山南难通音信,消息只怕不易送出;二则援军须得翻越大山方能驰援,观其雪线,此山甚高,翻山则足以折损过半,以疲惫之师击敌不易。又只有一队在城中,攻城一方足有六队,只怕守方坚持不得。蓝军几是必胜之局,红蓝两军赢面大不相同,实在不公,还望公主明鉴。” 嘉楠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蓝军几是必胜之局,然则你现在是公主卫统领,本宫陷在城中,你待如何?” 甲三八目光一凛,正色道:“敢为公主效死!”便要往红军大营方向走去,又有几人听了,暗觉是个表忠的机会,便要跟过去。嘉楠微微一笑,缓缓说到:“只是沙盘推演而已,本宫是不论立场,只取胜方的!”跟随者中便有人脚下改了方向,也有人心下暗悔,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甲三八脚步未停,在红军大营方站定,眼睛亮若星辰,信心满满地向嘉楠拱手道:“小子非是作态。既是驰援公主,非小子不可!” 奕桢原本对甲三八印象颇佳,明知忠勇是选将之首要,但闻听此言心中还是一滞,大为不快,瞬间就冷了个脸。嘉楠向他看了一眼,心内忍不住想笑,脸上就带了出来,温言对甲三八到:“好,那本宫静候你手段。” 奕桢见嘉楠笑语嫣然,更是忍不住要攥紧了拳头,想给那耍宝的小子一拳挥去。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紧紧抿了嘴,脸上如同挂了寒霜,几乎要把人给冻住。 一时各队择定阵营,待得一声锣响,便各展手段。曹允也觉这战例极为不公,又因为先时对那甲三八印象极好,暗暗为其可惜,于场上对他更是颇多关注。 嘉楠看了一会儿道:“曹督,本宫账内待久了气闷,借你亲兵带路出去散散,此处便全盘托与大人了。” 曹允见嘉楠年纪尚小,叹她能坚持了这大半日已经十分不易,遂承诺到:”殿下放心,臣必然尽心竭力。” 嘉楠随口说到:“桢哥哥原是旧识,便多有劳烦了。” 奕桢心中快意,冰霜脸瞬间化了冻。嘉楠吩咐随侍:“你等在这里好生看着,回头好生给本宫分说战况。”只带了玉琼便让奕桢带路出了营帐。 刚出了营帐,嘉楠便嚷嚷天气炎热,骑装气闷,要换衣服,带了玉琼往临时安置的行营而去。进了内帐,嘉楠直接吩咐玉琼到:“你在此处守候,有人寻来就说本宫累了,在内休息,等本宫醒了方可通传。另取你替换的衣裳来与我换了。“ 玉琼大惊,阻挠到:“婢子不敢,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嘉楠定眼看住她:“本宫要与奕小将军巡营。” 玉琼几乎要哭出来,先那奕公子在宫中之时,便觉得殿下对他青眼有加,别有关照。当时想到公主年幼,尚不敢深思,加之那奕公子又出了宫,想来经年难见,倒无需生事。 眼下公主如此吩咐,由不得她不多想一层,帝姬身份不同普通女子,若是成年公主同哪个臣下狎昵些,虽则说起来不美,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嘉楠不过年方十岁,想来未必是自己懂什么旖旎之思,说不得便是被那个姓奕的小子哄住了。 嘉楠看她表情便知她所想,有意今天要说通此节,否则日后行事处处不便。于是循循善诱到:“你必以为本宫与奕小将军有什么私约。又或者说,奕小将军看本宫年幼,哄了本宫意图攀附,是也不是?” 玉琼一听正中所想,拼命的点头。 嘉楠叹了一口气,说到:“阿琼,你长了本宫三岁,原来在母后身边伺候的时候,带着本宫玩耍,本宫还叫过你琼姐姐,可还记得?” 玉琼含泪点点头:“殿下听玉琼一句劝,远着奕公子些儿吧!” “琼姐姐,经了宫外一险,本宫已经不得不长大,你也要快快成熟才是。” 第10节 玉琼十分不解,嘉楠耐心解释道:“玉瑶不是被撵出去的,乃是本宫吩咐她出宫办事去的。” “宫外失陷一事,必是华家所为,但父皇夺了华贵妃的协理宫务之权,又准本宫提前设公主亲兵,已经是对华家的惩戒,不会再有动作了,更何况华贵妃又有了身孕。” “本宫设公主卫,是要有一只自己的力量,禁中安全一向由华兴卓统领的禁卫军负责,他对父皇自然是忠心的,对本宫那就未必了。” 玉琼似乎有点明白小公主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但还是有很多想不清楚的地方:“那奕公子?” “奕桢无意间救了本宫,坏了华家的好事,自然是华家的肉中钉,骨中刺了。既已和华家成了对头,倒不如倒向本宫,替本宫办事。玉瑶出宫,以后就是要替本宫和奕桢传递消息。” 玉琼颇不以为然“华家势大,奕公子不过小小一亲兵,能抵什么事儿啊!” 嘉楠心中暗道:你奕公子以后顶用着呢。只是眼下不便多言,遂胡扯道:“他是什么人的亲兵?”玉琼自以为猜着了,大喜:“殿下意在曹督?!” 嘉楠微笑不语,心想:说不定叫你这丫头歪打正着,看曹督对奕桢的态度,以后说不准真能把虎豹骑拉拢过来。 玉琼自以为猜中,用力点点头:“婢子一定守好内帐,等殿下回来。” 嘉楠眼珠转了转,补了一句:“母后那里不可多嘴,她怀着是身孕,不可忧虑过甚。” 玉琼应了:“婢子明白,殿下尽管放心!”于是出去取了自己带着的备用宫装,替嘉楠换了。 嘉楠换了衣服,低眉敛目出了营帐,守帐的护卫平时也没仔细见过嘉楠真颜,向来是只认衣衫不认人的。此刻只当是哪个宫女领了命出外办差,俱都不以为意。 嘉楠走了一段路,趁人不注意,拐了弯,与奕桢碰了面儿,手上托着一个小球笑眯眯的问他:“这是与我的?”。 那小球是金丝楠木雕成,内外两层,外层是镂空的花格,上半是若干祥云纹样,下半是一个燕巢造型,内里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燕子,惟妙惟肖,十分精致。 奕桢答非所问:“营内皆是大头兵,气味不好,我带你出去逛逛罢。” 于是奕桢带她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小门,对看守说:“这位姑娘领了公主的令外出办差,命我护送。”看守一则认得他是曹督亲兵,二则知道今日公主在营中,除了公主身边,营内也无其他女眷,心中都不疑,自然好生放了他们出去。 到了营外,待走出了守卫的视线,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四目相望,不知不觉牵了手在一起。奕桢满心欢喜:“楠楠,今日七夕,前方不远是秦渠,咱们去放河灯可好。” 嘉楠托了小球没有放过先前的问题:“这是与我的吗” 奕桢受不了她的傻气,无奈道:“难道还能是送别人的错塞你手上了?” 嘉楠嘟囔个嘴:“以前你就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 奕桢怅然“以前微臣什么不是殿下赏的,哪敢厚颜提一个‘赠’字。”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后来到了玉关,发现产着上好的羊脂白玉,我寻了当地一个老师傅教我雕了好多你从前喜欢的小兔子、小鸟之类,只是为着‘北后安须南兵拱之’,不便给你送去了。眼下小兵俸禄买不起好玉,买一块好的金丝楠还是可以的,雕木头比雕玉石容易,没内力也使得。你可喜欢?” 嘉楠感叹到:“我不过玩笑一句。当日燕城之围,是你带了人拼死来援方解了困的。我还记得那会儿你领了人,自雪山下来,马歇人不歇,一路驰援,一天一夜不曾下马。到了燕城之外,又仅凭两千人马与三万叛军周旋了整整三日,其间枪不离手,人不卸甲,血水混着冰雪凝了靴子铠甲,脱都脱不下来,最后是使了匕首方才割开的,一身上下通没一块好肉,命都与我了,还说什么送不送东西。” 嘉楠叹完复又不解到:“只是‘北后安须南兵拱之’是什么意思,想来是说的我,但我竟没有听过!” 奕桢发觉失言,不由干笑了两声,想把话题岔开。 嘉楠惊觉有异:“你有事情瞒我!”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还是求评求收藏。因为是新人新书,除了更新那片刻以外,没有在主页露脸的时候,所以准备申请16号之后的上榜机会,希望有更多的读者可以看到。但是上榜之后要看点击、收藏、评价等等指标,可决定下次是否还能上榜或者能否上一个好位置。所以其实还是有点点在意的。如果您觉得确实写的还能看,还想继续看的话,请不要吝惜给一个收藏或者留个言评个分吧。 ***************小剧场的分割线************************ 甲三八:公主,快给小的起个名儿啊! 奕桢:楠楠,不要理他,叫他滚! 嘉楠:奕桢你敢有事瞒着我!!!! 阿日斯兰:不敢相信,朕竟然这么久不出场! ******************小剧场结束************************* ☆、七夕 奕桢一时不察,失了言,待要补救,已是来不及。看得左右行人熙熙攘攘,拉了嘉楠温言劝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当日撒了一句谎,传出去了。此处说话着实不便,你若想知道,一会儿咱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成么?” 嘉楠点点头应了,于是俩人牵了手,往秦渠行去。秦渠名为渠,实则是天京诸多内河中的一条,两岸遍植紫薇与国槐树,此时正是紫薇与国槐的花期,碧绿的河水里不仅倒映着七月的霞云,也映入了火红的蔷薇花树冠,还有那翠绿中点缀雪白的国槐枝条,五彩斑驳,恰似水里荡漾着无数的华锦。 因着此处别致的河景,每逢七夕来放河灯的人格外多,沿河一溜儿的小贩在兜揽生意,推销自家的灯盏,有千重幻莲的,百年好合的,扎了牛郎织女人偶的,又有一座鹊桥连了两盏灯的。 嘉楠穿的是玉琼的宫装,鹅黄的衫儿,水色的裙并同色的披帛,头发挽了双环髻,用两根丝绦缚住,耳朵上挂一对红珊瑚的坠子,通身既无绣花纹饰,也再无多余首饰。奕桢也是依旧是一身兵卒打扮。二人衣饰朴素,连周遭略打扮过的小情侣都比不过。 但俩人长相实在出众,嘉楠自是粉雕玉琢,杏目琼鼻,天生自有华贵之气,奕桢也是剑眉星目的风华少年,不知不觉有些引人瞩目。好在虎豹骑的衣饰尚有震慑之用,普通宵小见了,倒知道不要招惹,因此还算太平。 到了渠边,嘉楠心中有事,随意选了两盏莲灯就要走。奕桢实在不想提旧事,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拖延到:“好容易一起过一次节,就选这样两盏灯敷衍我么?”嘉楠实话实说:“心中有事,实在等不得。” 奕桢一向唯嘉楠之命是从,情知今日是瞒不住旧事,只好抬眼看去,渠边可放灯处皆挤挤挨挨的满是人影,心中欢喜,再此拖延到:“楠楠,你看到处都是人,实在没有可说话的地方。我们今日只专心放灯可好?” 他越是不肯说,嘉楠越是觉得有古怪,愈发不肯罢休,站起来四下张望一番,见得前方有一老槐树,灵机一动:“咱们到那株树上去罢!” 这国槐已在秦渠边生长多年,有两小儿合抱之粗,自五尺多高处开始分杈,枝繁叶密,雪白的槐花咕嘟嘟一串串垂下,确实是个隐秘的所在。 既知躲不过去,奕桢也无法,只得陪了嘉楠到了树下,先扶着她上了树,然后自己也利落地爬上去。俩人择一处枝叶繁密,枝干粗壮之处坐定,果然脚下虽有人流川流不息,然并没有人驻足,也并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俩人压低了嗓音说话,确实也不虞被什么人听得了一句半句去。 嘉楠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当日不说,必是有什么为着我好的缘故,但现在还有什么可顾虑地,不可再瞒我。”奕桢无法,只得缓缓道来。 其时是前世的通正六年,嘉楠与阿日斯兰唯一的儿子阿迪亚虽已经登基六年有余,但仍不足八岁,还是个孩子,朝事是嘉楠以太后身份打理。阿日斯兰死的太早,苏合扎的残部尚未除清,由其次子伊德日统领,加之嘉楠继承阿日斯兰的遗愿,继续在北漠进一步推行集权,加强与天南的边贸,使得有些部落王公认为是她这个南来的女子在推行”南学“、”南政“,十分抵触,蠢蠢欲动。 伊德日便领着苏合扎的残部在北漠的北方各部间串联,这些部落离燕城颇远,一向少有享受到通商的好处,心中早有邪火,被伊德日一点就着。串通好了之后,便趁着传统的那雅尔节日会盟的时候,在燕城外的库斯古尔湖畔向嘉楠母子发难逼宫。 嘉楠携着幼子,被亲卫拼死护卫从会盟之地杀出一条血路回了燕城,但燕城随后被叛军团团包围,实在是情况危急。幸而燕城有与玉关通消息的信鸽,一封求救信才到得了镇守玉关的镇远军统帅奕桢的案头。 奕桢接到消息自然是想飞身救人的,然他此时已是镇远军的统帅,而非惠和公主卫的大统领,无有敌情,非奉旨不可调兵出玉关。情急之下,他挂了帅印,向京中去了急报,点了原公主卫中留守玉关的三千人马私自出兵,一路急行军杀到燕城,路上因强翻雪山,便折损了八百余人。 到了燕城,奕桢所率人马,勉强有两千之数,叛军足有三万。好在奕桢早年在北漠颇有杀名,在北漠尚有震慑之威,所率的又是公主卫之精锐,他虚虚实实地调兵遣将,足足拖延了叛军三日之久,又暗暗使间离间叛军各部,三日间把叛军拖的疑神疑鬼,损了八千多人,其间更找了机会把苏合扎残部几乎全歼。 在第三日上,终于等到了得了皇帝发兵召令前来增援的镇远军援军,解了燕城之围。连日浴血奋战,奕桢多处负伤,叛军散去后便昏睡了一日一夜。 但奕桢万万没有没想到的是,醒来在营帐中接到天京发来的密旨“北朝,虎狼之地,吾儿既寡,吾孙且孤,何所依也!未若仿先北君旧事,惠和卫即刻护公主幼皇暂南迁天京,镇远军代守燕城!” 嘉楠前面尚可听奕桢细数过往,但她从不知道有这样一道旨意,大吃一惊,忍不住打断奕桢的叙述:“可是有人矫诏!” 奕桢苦笑一声:“君王与边将的密诏都有暗记,用的又是暗语,旁人怎能做的这样真。” 嘉楠心脏似被一只大手挤压,几乎要滴下血来,抬眼哀哀地看着奕桢:“父皇不会如此待我!” 奕桢知她心痛难当,不忍她经此伤心,故而一直不舍得让她知道此事。然而即使瞒过了此时,天家之事实在难测,嘉楠若心中仍抱有普通人家的亲情幻想,他日难免不会吃了大亏。因此一知瞒不住了,索性干脆与她分说个明白。 此刻他知道说什么都不中用,只得轻轻揽住她的肩:“皇上必定还是想护住你和阿迪亚性命的,只是他是皇帝......”余下的话已经说不出口,身为皇帝,能护住女儿外孙的性命,还能给予锦衣玉食,自然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与仁慈了了。至于北漠的皇城、国土,开疆拓土乃是最一个皇帝最大梦想,现在唾手可得,怎么不让他心动。 七月的天气,日头方下去,地面的余温未曾退尽,正是尚有些闷热的时候。嘉楠却觉得身上有一阵阵寒意袭来,冷得她直往奕桢怀里缩去:“是了,他是皇帝,所以明明心底早就弃了华家,当日却要时时做出一副嵩儿要被废掉的样子来,冷眼看谢家和华家小丑样的斗的似乌眼鸡似的。最终非要我自请嫁给阿日斯兰以确保每三年仍有百匹良马,才保住嵩儿的太子之位。我早该明白,这帝王之家,剥开华裳,内里真真是一寸锦绣一寸血。” 想起一事,嘉楠又十分不解:“天京与玉关相距何止千里,怎么可能三日便有援军到达,我当日尚以为你出关时已安排大部队押后的缘故。” 奕桢垂下眼帘,反问嘉楠:“当日你可是自己想向玉关求救的?” 嘉楠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不是,我身份特殊,怎可冒然引来外族之兵。刚开始叛军并未围死燕城,我自然还是下召各部勤王,但不知道传令兵为何无法突围,后来合围之势已成,就真的是出不去一个人了。是琪琪格的父亲阿如汗提醒可用公主卫中通信的鸽子向玉关求救,因敌情危机,加之想到玉关乃是你在坐镇,方敢如此鲁莽。” 奕桢长叹一声:“我后来反复思量,消息自然是早传入天京的,只怕是早在伊德日串联之时,已经有了线报到你父亲的龙案之上。只是这条线报十分隐秘,皇上不欲声张,故而恰逢我又去信请兵,就掩盖住了。” 嘉楠问到:“为什么这么想?” “阿如汗其实不是死在叛军手上,当日决战,他从城内杀出,我从外围攻入,两处夹击叛军,会合之后,本该共同追敌,他却在我身后偷袭于我,教我的亲兵看见,背后给了他一箭!我是他请来的援军,若他向我求援之外没有再多做点什么,为什么一见我就要灭口?他虽然要杀我,但血战多日,负伤累累,对你实在是忠心无疑的,加之你又封了他诚忠亲王,正该是收拢人心的时候,我就没有再生他事了。” “燕城之围,你和阿迪亚是有惊无险,北漠内心怀叵测的部落跳出来被镇远军几乎一扫而空,镇远军一路驰援,复又血战,也是受了重创,原公主卫精锐折损近八成。忠心的阿如汗等部或在他处未有参战,或在城中以逸待劳,除阿如汗失手被杀,其他人马竟然完好保全。这里头有人一面用真情报引了皇上垂涎扩土之功,动了贪念发兵,一面要算到我必然不肯领命,燕城不会有失。就连阿如汗和我的性命也都在算计之中,无论战场上谁生谁死都不重要。若是他杀了我,你必不肯罢休,这个手握重兵又有战功的王爷在北漠也活不长;若我杀了他,侥幸在战场上活下来,我背负着不遵圣旨的罪责,最终难逃皇上猜忌,总是要被除去的。这件件桩桩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嘉楠听得明白,不由苦笑:“还能是谁,这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北漠怎么生养出这样的男子。偏生他就算死了,还能有人给他料理得如此周全。” 嘉楠又追问:“那后来呢?”奕桢不欲她多受刺激:“改日再给你分说,我看你有些冷,这就放了河灯回去吧,玉琼也不能老给你顶着缸。” 嘉楠不依:“今日就让我知道,这天家多龌龊,也不是本朝才如此,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样样都是赢的,不肯去深想,今儿既说起了头,你一并把这脓包给挑破了吧。” 奕桢无奈,只好侧身略给嘉楠挡了挡风来的方向,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是密旨密语,奕桢仗着传旨之人自己也看不懂,假意领了命,只说有命镇远军拱卫燕城之语,不提入城及扣押嘉楠母子为质等事。来人也未曾想到皇帝竟然冷酷算计至此,倒未曾起疑。 过得两日,奕桢买通北朝宫人,传出禁内有“北后安须南兵拱之”之语。又在军中着人有意煽动,终于鼓动得大军开拔回营。消息一传回天京,他就被传入京中,虽因所抗之密旨不宜公开,没有被即刻问罪,但已经渐渐赋闲了。对外只说驰援燕城受了重伤,又被公主以“安须南兵拱之”呵斥,受了气恼,内病外伤,在京中好生调养。后来新帝登基,自然另有班底要用,偏生不知道哪里来一股声音,总在吵吵什么“公主旧卫不背主,镇远将军应镇远”,竟要翻起先帝阴私,新皇自然当这老将不安分的很。 “奕氏族诛,可是受此牵连?”嘉楠声音都发着颤。 “奕氏即冤也不冤。”奕桢怅然说到“奕氏灭族,乃是朝中有人见我势微,趁机污我叛国,当然这本是诬告。但奕氏多年来趁我征战在外,打着我名头在沧州为祸一方,受奕氏之害至灭门者,竟有十数之多,殊为可恨。我父母当年远离本家,客死异乡,实在是本家有许多说不得之事。所以后来我嘱奕华不必报仇,实在是我与奕氏血脉虽亲,但无甚情谊,虽偶有义愤,但到底说不上深仇恩怨。” “我竟累你至此!” “楠楠,桢心悦你。多年相知护持,实无谓连累。你安泰,便是桢之幸甚。” 清凉凉的河风裹槐花的清香一阵阵拂过,带起嘉楠的发丝轻轻扑到奕桢脸上。奕桢环抱着嘉楠,下巴轻轻抵在嘉楠头顶:“楠楠,自当日送你离了玉关,入了燕城,多少年来,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常常想着,若有一日能这样与你安安静静俩人一处,便是明日立时便死了也可瞑目了。” 嘉楠轻轻把脸贴到奕桢手上,合着眼轻声道:“不许胡说,给你五年建功立业,然后好好儿的回来上凤台,咱俩以后且要相守百年~” 奕桢触手之处,嘉楠脸上濡湿一片,心中不舍,忍不住低头把眼泪给她轻轻吻去。一时再有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两人都不做声,静静看那秦渠之上万千河灯随波而去,又有星子倒影其中,明晃晃连成一片。因泪糊了眼,也分不清哪里是灯,哪里是星,哪里是天河,哪里是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还是求评求收藏。因为是新人新书,除了更新那片刻以外,没有在主页露脸的时候,所以准备申请16号之后的上榜机会,希望有更多的读者可以看到。但是上榜之后要看点击、收藏、评价等等指标,可决定下次是否还能上榜或者能否上一个好位置。所以其实还是有点点在意的。如果您觉得确实写的还能看,还想继续看的话,请不要吝惜给一个收藏或者留个言评个分吧。 ******************还是小剧场的分割线********************** 奕桢:说好的甜甜蜜蜜过七夕呢! 嘉楠:本宫没有心情...... 阿日斯兰:怪我咯~ 奕桢、嘉楠:泥够了! ********************************************************** ☆、嫉妒 此时天色已黑,自两人出营至今逾两个时辰,两人不及放灯,干脆又多买了数个河灯回宫去,正好可以说是公主好奇,命宫人外出采买以备玩耍的。 奕桢将嘉楠送回到营帐之中,自去复命。 嘉楠抱着一堆河灯恰好遮了脸,大大方方入了内帐,问玉琼道:“可有异动?” 玉琼枯等了两个多时辰,已经将一条络子拆了打打了拆不下八遍。见了嘉楠回营,不由得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悄声说到:“曹督已经命人来请过晚膳,奴婢说了公主累了,醒了再传。” 嘉楠奇怪的问到:“竟没有来通传沙盘推演的结果吗?”玉琼摇摇头:“未曾,想是尚未未完成。” “哦?那速与本宫更衣,本宫且去看看。” 一时玉琼又急忙伺候嘉楠拆了头发,换下外出的衣服,只着了中衣,然后拍手唤了人来伺候梳洗更衣。因着暑热,嘉楠随意换了身轻薄的冰罗鲛纱裙,只简单挽了一个单螺髻,带了一顶十分轻巧的镂空玉莲小冠便嚷嚷着要去中军营帐。 刚刚到营帐大门,便听得内里一阵惋惜之声。嘉楠一边入内一边问到:“可是有结果了?”曹允上前回话到:“禀殿下,蓝军惨胜!”因想着嘉楠预设的救主的前提,回复这个结果的时候也颇有些心下惴惴,生怕这个小娃儿难以接受,一时不忿,耍起脾气。 嘉楠倒没有异样,微微一笑到:“居然是惨胜,那红军想必已经出尽法宝了,着实不易。”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沙盘前观看,果然红军固然已经是全军覆没,蓝军也没有剩下几队兵卒,是个两败俱伤之局。 曹允看嘉楠对沙盘颇有兴趣,拱手请示:“殿下,可需要复盘?” 第11节 嘉楠摆手笑着拒绝了:“今日已晚,回宫之后,自然叫他们再与我分说。廷鹄大人那边可统计好了名次,下个月的决赛队伍可有了?” 廷鹄向书记官招了招手,书记捧了绢帛上前回禀。嘉楠抬眼一看,都是一堆数字,除甲三八外,其余名号也看不出什么来。于是命到:“取中的四队上前来见。” 一时有十二人齐整整上前拜见。嘉楠一一看去,无一从前熟悉之人,心中一叹,复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曼声说到:“不论一月后结果如何,尔等皆是惠和卫中之股肱,自今日始,赐垣姓。”又吩咐纸笔伺候,叫十二人一一上前,分别写了十二个名字亲手交与本人。 十二人自甲三八起,依次是:垣钧、垣锐、垣铠、垣铎、垣铮、垣锋、垣铭、垣镇、垣钰、垣锬、垣镜、垣钦。十二人之外,留用者让廷鹄指了名字造册,先前落选黜去的备选人,自然也要重新补足,然后便许其可去备下的罪籍人丁挑选属下了。 此间事毕,嘉楠婉言谢了曹允的请膳,直接起驾回宫。奕桢已经归队,看嘉楠浅笑嫣然,神情无异,知她已压下旧事,调整心绪,心中不便稍宽;又见她饭也不曾用,复又对她添了几丝怜惜,想必她自此带着一腔心事回宫,又要带着好几层壳子做人了。 一上了鸾车,嘉楠脸上的笑意就散了,眉宇间皆是疲累,靠在榻上养神。玉琼捧了点心请嘉楠略垫垫,嘉楠一个字都不想说,眼皮也未曾抬,只摆摆手示意撤下。玉琼只当嘉楠累得狠了,十分心疼,自暗格内取了薄被在她身上略盖了一盖,又轻手轻脚替她取下玉冠道:“殿下且先稍事休息,进宫之后奴自会唤您。” 公主仪卫一路进了禁城,未待玉琼开口,嘉楠就睁了眼睛,招手让玉琼把莲花冠戴上,又整了整仪容。待入了两仪门,仪卫撤去,品兰已带了宫人在门内等候,伺候着嘉楠上了肩舆往慈宁宫行去。嘉楠自肩舆上往沿路各处看去,宫阙巍峨,夜幕中影影绰绰,不知不觉就想到那一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再看这宫城,仿若黑夜里匍匐的一头野兽,正无声地张了大嘴,等着她这小小人儿自投罗网。 依礼先去了请太后安,太后懒怠见她,只让桂嬷嬷出来敷衍了一回,就让她回去了。 因品兰已带话皇帝同在坤宁宫,因此便没有去清凉殿,直接回到了坤宁宫,帝后皆在等她,等见礼毕,嘉楠将白日比试之事一一禀过,皇帝一时赞赏一时又教她下次可如此如此,种种循循善诱,其殷殷之情,不可谓不诚。嘉楠心中酸涩,只论做父亲,姊妹之间,父皇自然是疼她的,只是凡事若牵涉了皇帝之责,说不得父女亲情要靠到后面了。 其实有些纰漏是嘉楠故意留下的,毕竟只有十岁,事事周全岂不妖孽。但不管心中耐不耐烦,皇帝有心教导,她面上还是要做了一副欣然受教的样子。只是心底藏了事,又实在年幼身体不经乏,脸上就带了出来。 帝后不疑有他,只以为是累着了,急忙要她自去安置。嘉楠待要告退,忽而抬头看见皇帝身边一人,想起一事来,说到:“今日七夕,在宫外得了几盏河灯尚有几分野趣,父皇命人给嘉柳送两盏过去玩吧。”皇帝夸她周到,龚晟忙不迭安排了跟着他当差的小徒弟张德全送往储秀宫去。 回到居处,品兰方知嘉楠还未进膳,不由得狠狠剜了玉琼一眼,忙不迭安排茶间进了小食,又要去御膳房传膳。嘉楠拦住了:“并没有胃口,早些安置吧。” 这头嘉楠安置了,储秀宫中,华贵妃与嘉柳听了张德全的闲篇,却实在有些睡不着。 张德全本来送了河灯要走,奈何嘉柳现在对嘉楠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心,早知今日嘉楠外出选将,心中好奇,拉了张德全问个不休。 那张德全将坤宁宫听来情形一一禀过。嘉柳早知“青影五十充任什长”之事,心中已是又妒又羡,未曾想嘉楠竟然还敢挑剔退回,立时脸上就挂不住,恨声道:“父皇给的人也敢挑三拣四,如此轻狂,父皇必不饶她! 张德全脖子一缩,没敢搭腔。华妃心知有异,状若无意地追问:“大公主这样挑剔御赐的人,皇上可怎么说?” 张德全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说:“皇上先也板了脸问‘朕给的人可有不好么?’” 嘉柳大为快意,忍着得意问道:“她怎么回的?” “大公主回说‘照常理呢,自然是管事接了旨,从名单上划出五十人便算差事结了。但楠儿却不能就这样照单全收,青影受训之丁为什么不当差不可得名,正是因为真正的青影要求严格,有人受了训也不达到当差的标准,原先就是预备有人要黜去的。儿因为知道父皇的好意不可辜负,所以才要仔细拣选,将来人马拉出去,才敢向别人家夸口惠和卫是御赐青影带出来的!方不坠了父皇的英名!’” 嘉柳没想到嘉楠这样满口歪理,振振有词,一时惊住:“父皇没信她胡说八道罢?” “皇上先还是板着脸的,后来哈哈大笑,说大公主做的不错,又说这次负责选人的管事不尽心,当罚!” 嘉柳气的倒仰,眼圈霎时就红了。华妃见事不好,赶紧给青禾使了个眼色,把张德全打发走了。 嘉柳待人一走,什么都忍不住了,扑到华妃怀里大哭起来:“母妃您看,又是这样,什么都纵着她!” 青禾等人吓了个不轻,赶紧上前要拉开嘉柳:“公主可小心着些,娘娘腹中已怀了龙子呢。” 嘉柳心中本就积攒一肚子火,向来心胸也不是很宽,现在更是听什么都不入耳,也没仔细看,反手就是给来劝的宫人一巴掌。挨打的恰巧是刚提到华妃身边来伺候红绡。红绡捂着脸缩下去,心中有十分的委屈也不敢哭,仍好言哀告:“娘娘有孕不足三月,龙胎尚不稳固,公主千万小心着些。” 华妃已有收敛之意,行事渐渐开始重拣了章法,因近日诸事,心中的确对腹中这胎抱有格外深切之期待。加上新用了红绡,正是要收拢人心之时,同时又深悔往日因觉得庶出的身份是亏欠了嘉柳,与华太后一起太过骄纵于她,有心要刹刹她的性子。 故而华妃把她推开,屏退了众人,叫嘉柳跪下。沉了脸训到:“柳儿,你与惠和不过相差月余,怎么比起来竟像只长了个子没长脑子。人家先能腆着脸跟了皇上去祭天,这是何等荣耀。你大皇兄、三皇兄怎么去不成?这下又撒娇卖痴的提前领了亲兵,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只人马,明说是公主卫,难道皇后的差遣不能由公主来代劳?这可是与咱们家对打起擂台来了!你父皇这样与她做脸,样样都排到现成的皇子前头,难道本朝竟是要封皇太女的?” 嘉柳吃了一惊:“不能吧。父皇春秋正盛,以后必然还有所出,就现在也有两位皇兄,怎么轮得到她。”心中想到“皇太女”三个字,不由得酸水一阵阵往外冒:“她也配!” 华妃没想到嘉柳如此的愚笨,恨得七窍生烟,忍不住拿指尖戳了嘉柳的额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开窍的玩意儿!再得宠不过是一个公主,将来总要出降的,现在与她做脸是幌子,替皇后立威才是真!宫里有你皇祖母在,不好捧着皇后,传出皇家婆媳打擂台的名声。故而这样摆明车马的宠爱嫡公主,真正得宠的,乃是皇后肚子里那个。你且想想,姐姐尚且娇贵如此,弟弟生下来又该如何?” 华妃今日听得嘉楠种种行事如何周到,自然不肯承认自己生女不如人,只当嘉柳的智慧手段也该相近仿佛才对,但嘉柳毕竟是真的年龄尚小,只听了个云里雾里。华妃见她满脸懵懂,心下气恼,也不好再深说下去,只好把话题绕回来,抚着肚子到:“你我母女的将来,少不得还要依靠这腹中皇儿,将来你姐弟二人,还要相互扶持才好。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很该向嘉楠学着点。” 嘉柳别的没听懂,这一句又把意思听岔了。冷笑一声,心中气急,说话就不带脑子:“萧嘉楠是皇后肚子里托生的,故而是个凤凰蛋,满宫里人捧着她、纵着她。今儿连我亲娘也觉得她又能干又能带挈弟妹!“ 华妃不意嘉柳心眼儿比针鼻还小,好赖话也听不出,动辄就往左了偏,心中一时不免憋闷,不知道为什么小腹就觉得有三分不适,似有下坠之感,心中害怕,急忙高声唤了人进来宣太医。 青禾一进来就不由得着了急,一边打发人去传太医,一边带着人伺候华妃躺下。忍不住对嘉柳劝到:“殿下性子且收着些,娘娘的龙胎若是有个惊动可怎么好呢!” 嘉柳正在气头上,一边哭一边说到: ”我不过是个妃妾生下来的乌眼鸡,自然出身性子是样样儿都不如人,上不得台盘。只是我劝母妃也别太兴头,别说再生一个,就再生十个,难道就不是妃妾肠子里爬出来的,能比我金贵了不成?” 华贵妃方才的三分不适吃这么一句,胸闷气短,气了个十成,面红耳涨只得呵斥嘉柳滚出去,多余的话都要说不出来,只张着嘴大口喘气。 嘉柳其实见了母亲的神色心中也晓得害怕,早已经悔了。可小孩子家要面子,当这么多宫人被呵斥深觉得没脸,一时下不来台,又看众人顾不上她,只得捂了脸,跑回房内大哭。 坤宁宫内,皇帝与谢皇后待嘉楠退下后,又闲话了一阵,正准备起驾回清凉殿,不想就有人来通穿:“储秀宫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来求请牌子出宫召御医!” 帝后大吃一惊,谢皇后急忙吩咐:“速取了对牌去请!”又吩咐宫人速备帝后轿撵。 皇帝拦下她:“夜已深,你不是太医,去了也无用,眼下身孕要紧,唯安胎为要。朕去看看即可。” 到了储秀宫,皇帝看华贵妃情形,竟有三分凶险,心中震怒:“你等怎么伺候的!”宫人也不敢回话是嘉柳惹怒了华妃,只得忍了泪趴着磕头认罪。皇帝抬眼一看,红绡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便认定了祸首,指了她道:“可是这贱婢惹恼了你们主子?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还是求收藏,求评论。已经申请了榜单,能不能留下去就要看点击收藏的成绩了,所以如果您喜欢的话,千万点一个收藏。如果不喜欢的话,请给一个评论,伦家好改正嘛。 ****************小剧场的分割线**************************** 阿日斯兰:不敢相信,朕又没有出场,朕连盒饭都还没领过! 作者:不会的,你的盒饭还没开始做。 嘉柳:人家还只是一个被惯坏的小姑娘........ 贵妃凉凉:哎呀不好了不好了,月亮好像要掉到井里了! 作者:养儿不教,不如生个叉烧对吧? 贵妃凉凉:给本宫等着! ********************************************************** ☆、红绡 红绡心知拖下去就立时是个死,供出嘉柳来改日落到华贵妃手上也是个死,吓得全身发软,已经瘫倒在地。芳芸慌得没办法,不敢等皇上的人动手,自己急忙对身边一个小宫女使了眼色,上前想要拖了红绡下去。 恰此时傅太医来了,众人于是顾不得红绡,不敢乱动。只见一个太监引着傅太医急行而来,皇帝连忙招呼免礼,让他径直去看华贵妃。傅太医见华妃呼吸急促,喘得厉害,顾不得多礼,对皇帝告罪到:“需立即施耳穴贴压之术,还望恕罪。” 皇帝挥挥手:“权宜之计,尽管施为!” 傅太医自药箱内取出几枚绿豆大的磁珠,用敷贴牢牢贴在华贵妃耳朵上的肺、口、神门穴上,然后招呼青禾:“姑姑请揉捏磁珠,力度须得适中。” 青禾赶紧上前,将华贵妃头轻轻放在自己膝上,摸上两只耳朵上的磁珠揉捏起来。大约按了二三十下,华贵妃终于缓过气来。 皇上终于放心,问傅太医道:“可有什么妨碍?后面用些什么药?” 傅太医道:“现在的脉象看来,龙裔大抵是无碍的,微臣后面每日来请脉两次。药还是不用的好,磁珠先贴上几天,娘娘不舒服了就劳动姑姑按两下。微臣另开一副方子,是一些香草,晒干了研碎装入香囊,无事可以带在身边醒神。” 皇帝这才暂放了心,换过青禾,自己亲自扶了华贵妃半靠在身上,叹到:“女儿都这样大了,怎么这胎反不知保养,以前从不见你气性这样大,伤了孩儿可怎么好?太后知道了,岂不担心?朕又怎么跟兴卓交代?”又不免奇怪:“宫人服侍得不好,储秀宫里尚有管事的,你自吩咐他们教训了打发出去,何苦这样动气!” 华贵妃方才虽然口不能言,但周遭发生的事情是清楚的,待要替红绡分说,又不欲说出嘉柳之事,只得含糊应了:“是芷凝一时情急,表哥说的是,以后一定好生保重,绝不轻易动气。”一时又抬泪眼去看他。 皇帝见她经这一遭,金钗半坠,乌云横斜,素白一张小脸儿,一双桃花眼内水波盈盈,端的是我见犹怜,也不忍苛责,想起少时相处,忍不住叹到:“往日只说你自幼雅静,嘉柳的脾气只怕是随了她皇祖母。现在看来母女竟都是个急性子。” 芳芸本指望华妃醒来了替红绡辩白一句,也就混过去了。不想华妃生怕带出嘉柳的不是,宁可含糊其词舍了红绡,不由得心内一片悲凉。芳蕊经上次一事,没有及时请医延药,已是亏了身子;今日又要填进去一个红绡,而红绡芳蕊又何其无辜呢。为人奴婢本就低人一等,为主子尽忠就是死了也是应该的,只是死了还要背这样冤枉的罪名,甚至一个处理不好,可能连累宫外的家人,奴婢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呀! 皇帝眼见得时辰不早,遂起身辞到:“朕也不多打搅你了,你自安歇,不用起身相送。” 转身看见犹自瘫软在一边的红绡,恼她生事,心头火气,不由得哼了一声“你们当差愈发尽心了,这贱婢怎么还杵在这里,拖下去宫规处置!”就有两个小太监冲过来,堵了红绡的嘴拖了就走。可怜红绡将将张嘴想求一声饶,竟然连一丝儿声音也未能发出,小小的身子就被拽走了。 芳芸大急,向华贵妃哀求:“娘娘~!” 华妃吃了一惊,狠狠剜了芳芸一眼,给她使了一个颜色,抚了眼角道:“本宫无事,方才只是头发丝儿迷了眼,你这丫头忒小心了。” 芳芸满心的愤懑与悲凉从脚底一寸寸蹿到头顶,到底只能把牙关紧紧咬住,努力不要自己露出过于仇恨的的神情,极力稳住声线道:“奴婢一时担心,鲁莽了,娘娘无事便好!” 皇帝点头赞到:“这个丫头还算有心,你们心思就该多用在伺候你们娘娘身上,当赏!”拔腿就走了。 跟在皇帝身旁的龚晟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自有小太监把小荷包塞到芳芸手上。芳芸紧紧攥了荷包,冲皇上的背影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字的谢恩:”谢皇上恩典!“ 室内众人先时原有人不忿红绡不知怎么攀上了高枝儿,被提到娘娘身边伺候,眼见的竟落得如此下场,惧都心下惶然,不敢多言,只陪着小心伺候华贵妃安歇不提。 芳芸见事毕,准备退下,华贵妃唤住了她道:“红绡可还有家人?” 芳芸极力不让声音透出异样:“听说是有的。” “也是这孩子没福,怪可怜儿的。”华贵妃叹了一口气到:“你得空与本宫包二百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为免人疑心,也不要说是本宫赏的,只说是她旧年积攒的赏银和你们姐妹的馈赠罢了。” 芳芸忍着泪磕头:“娘娘有心了,芳芸替红绡给娘娘磕头了。” 华贵妃抽了张帕子出来擦擦眼角:“本宫也是无奈,嘉柳不知道怎的就是不得她父皇心。前儿落水了,不说心疼,还要斥责她几句。今日若是闹出来,皇上还不知道要怎样罚她。” “娘娘不若求求陛下,饶了红绡一命可好!”芳芸实在忍不住,轻轻牵了华妃的衣角哀求。 华贵妃眉头忍不住皱了一皱:“这怎么好说。”待要打发了芳芸出去,又想到现今尚要笼络好身边人等,遂勉力耐住性子敷衍道:“你自去,本宫且想个万全之策。” 芳芸几乎要叫出声来,等你想出来红绡早被打死了!然她实在不敢叫,情知已是无可挽回之局,心中悔恨,当初为救一个芳蕊,生生卷入一个红绡,究竟是对是错。娘娘并未用上红绡复原的珠坠儿,照样是威风八面的娘娘,储秀宫还是光华璀璨的储秀宫,然而快要过十五岁生日的小红绡已经再也不能等在她屋子里甜甜的叫她“方芸姐姐”了。 红绡的死,只在储秀宫内各宫人间唏嘘了两三天,大家也就渐渐丢开手了。就是芳芸,自宫外回来一趟之后,也越发沉静。众人心中自有一种默契,大家都不绝口不提这个热心的巧手小姑娘,就仿佛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一样。 七夕过了没几日,就是中元节,白日里皇帝领着宗亲朝臣在太庙祭祖。到了晚间,宫里是不许祭祀的,在太液池内放河灯祈愿,就是内庭中人唯一可进行的活动了。 二更鼓响过之后,嘉楠吩咐品兰道:“要去太液池的,你吩咐她们可轮着班自去,要紧之处人要留够,去的人别淘气,一则防走了水,二则防跌了水。三更之前务必都回来,不可贪玩。” 品兰忍俊不禁,喊了一声佛:“殿下出宫一趟,长大了这许多。事事这样操心周到,婢子竟是个多余的。” 嘉楠听她这么一说,细想也是,自己前世掌了宫务政事多年,竟然难改这个爱操心的脾性了,笑了一句:“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再不理你们的事 。”转头摸出一个小圆球迎着案几上的宫灯转着看。 品兰好奇问道:“金丝木雕的小玩意儿罢了,殿下这几日总爱不释手,既喜欢,改日婢子吩咐内造监捡好的送来。殿下喜欢些什么样子的?” 嘉楠恰正转着看到那燕子肚子底的几个小字“愿如梁上□□燕”,心里喜滋滋的,听了品兰的话道:“你懂什么,内造监的怎么跟这个比。” 品兰凑过头来“跟着娘娘与殿下这许多年,品兰也是见了不少好东西,这木雕不过精巧是尽有了,然倒底哪里如了殿下的意,告诉奴婢,奴婢以后也好给殿下淘换玩意儿。” 嘉楠暗想:玩物怎好做比。但心下微凛,自己这几日有些忘形,落到有心人眼里,岂不生事。于是不着痕迹地把燕子收起来,若无其事的地说:“宫内金的玉的精巧玩意儿见多了,乍一见一个木头雕的稀罕一下,真要给本宫弄一屋子木雕来像什么样子。不过你去咱小库房里也去找找有什么有趣的山野东西,摆一两件出来也使得。” 说话间玉琼已放了河灯回来,换了品兰出去。玉琼凑过头来,悄声给嘉楠说到:“刚出去放灯,听得一件闲事。”嘉楠见她神色有异,便把小宫女都支了出去。 原来玉琼出去放灯,恰遇见芳芸,她年纪原与红绡仿佛,从前也是相熟的。见了芳芸孤身放灯便忍不住问:“芳芸姐姐,红绡怎么不跟你一起?”芳芸经她这么一问,再见玉琼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痛,压低了声音道:“以后别问了,红绡已经没了。” 玉琼大吃一惊:“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 芳芸见左右无人,心中已经憋闷了多日,就一五一十说了。 玉琼听了双目骇然,差点惊呼出声。芳芸怕引来了旁人,瞪她一眼:“你也学个乖吧,还大惊小怪。上次你们主子宫外听说闹出点事,不也差点把你们都打死不论了。玉瑶与春芳怎么如今不见了?” 玉琼不便尽诉内情,只摇头含混说到:“那毕竟不同,玉瑶与春芳恰当值,确实是有失责之处的。殿下一得了机会,便先救下了我们性命。便是玉瑶与春芳,说是撵了出去,其实殿下也给她们安排好了去处。” 芳芸只以为玉瑶等也遭了严惩,不意坤宁宫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心中百味陈杂,别了玉琼自去不提。玉琼听了此事,自然一五一十回来禀告。嘉楠听了良久无语,叹了一口气道:“瑞和是给宠坏了,这宫墙里的腌臜也不少这一桩,你且管好嘴,这件事就烂在心里。她的名声尽在里头,谁要坏了出去,太后与华妃必不肯干休!”不想这事到底闹了出来,这却又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6-16)开始开始本文第一次上榜,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位子呢。但是终于大家可以在页面的某处看到了,想起来还是有点开心的。谢谢之前一路支持小透明看文到现在的朋友,也谢谢新点进来,一路看到这一章的朋友。 今天开始没有意外的话,回复日更,大概是每天早上9点左右。 红绡小姑娘,不是深宫中无辜枉死的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宫阙琼楼,玉宇巍峨,里头都是多少见不得之事。哪怕嘉楠生长在这里,一路通关站在后宫女人的最高之处,所盼望的仍然是不要回到这个锦绣地狱。 最后,如果您想继续把这个故事一起看下去,请收藏,请评论,请打分。谢谢!^_^ 第12节 ***********************小剧场的分割线********************************** 奕桢:一愿卿卿千岁,二愿己身常健,三愿如此□□燕,岁岁常相见 嘉楠:准奏 阿日斯兰:哎呀,朕心里堵得慌!哎呀,给朕叫个救护车!!朕的海东青呢,给朕把那个燕子叼了!!! 作者:你看一直没有人喜欢你,人家都说男二是用来爱的,你既然这么不称职,要不提前领盒饭吧? 阿日斯兰:你都不让朕出场! 作者:要不让你先回北漠夺位吧?(摸下巴) 阿日斯兰:哎呀,朕心里堵得慌!哎呀,给朕叫个救护车!!朕的大狮子呢,给朕把那个码字的叼了!!! 作者:然而北漠没有狮子,只有狮子狗~ 阿日斯兰:哎呀,朕心里堵得慌!哎呀,给朕叫个救护车!! ☆、终试 时间一晃入了八月,宫内飘着一股金银桂的甜香。八月初六这日,坤宁宫内就忙了个沸反盈天准备嘉楠初七的出行。因为第二日是嘉楠的惠和公主卫统领之选终试的日子,嘉楠特特请了皇帝为胜出的统领赐剑,以壮未来惠和卫的声威。既已知天家情薄,有限的女孝父慈,能用上的时候,自然要极力用上。 先前华家手伸得太长惹怒了皇帝,皇帝这阵子都乐得给中宫做脸,嘉楠既开了头,自然欣然应允。若要全场出席是没空陪着,赐剑露个脸倒是无妨。主考仍是曹允,地点则是选在了天京南边的钟毓山。 因路途不近,卯时初刻銮驾就出了禁城,曹允、廷鹄各带了亲随已在宫门候着,见过礼后,一行人直往城南行去。銮驾一路呼喝着肃静回避,经过了奉天门的百国会馆。阿日斯兰正带着两个侍卫要出门,听到这动静抬头一看车驾,不由得心中一动。转头又看到骑马的亲随里奕桢赫然在列,目光正望向那车内,当时就觉得一阵酸涌上来,也顾不得多想,大喇喇就往鸾车旁冲。 随行的禁军自然想也不想就提了□□要阻他,阿日斯兰身法巧妙,滴溜溜打了个转就绕开了去,嘴里大喊着:“可是惠和妹妹?” 奕桢原本是随着曹允坠在銮驾之后,因视线阻隔,初时尚不知是何缘故阻了队伍。只是听见前方嘈杂,心中暗暗警惕,驱了马稍稍往队伍旁侧偏了偏。忽而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惠和妹妹”,脑中灵光一闪,纵马提木仓就冲向前去,嘴里大喊:“禁卫护驾!虎豹骑的兄弟随我来!” 队伍前后护卫的禁军并曹、廷二人的亲随听得这一句,不由自主就听了他分派。禁军将鸾车团团围住,曹、廷二人的亲随跟着他就往阿日斯兰闹事处冲去。 阿日斯兰暗道一声“失策”,想要退出乱局,奕桢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不待照面提木仓就是给他一刺。阿日斯兰只得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枪,尚未立定站稳,奕桢第二、第三木仓已经接踵而至,枪枪都直奔要害而去。 阿日斯兰只得左突右挡,刚要张嘴呼叫自己是北漠皇子,奕桢见他张嘴,枪尖顺势就从地上挑了一坨黄土堵了他的嘴。等他将黄土吐出,嘴里满是沙子,说话含糊,谁也听不清他在喊个什么。 曹允摸了胡子看着奕桢暗暗点头,一面又是可惜,若奕桢多练两年,内力有所长进,有几式变化便可跟着使出来,这刺客就难以抵挡了。只这电光火石间,阿日斯兰的护卫与应援的亲随杀做了一处。场面愈发混乱。 阿日斯兰武艺虽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虎豹骑和青影的护卫都不易与,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他待要逃出战局,奕桢干脆使了个脱手木仓,将□□往他后心尽力掷去。近处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影喊了一句“留活口!”把他枪尖拨了一把,□□偏到一边,只把阿日斯兰的小臂蹭了一道口子。 奕桢拔了剑,刚想冲上去找补,不想身后曹允大喝一声:“都住手!”。众人不解,还是停了手,奕桢无法,只得收回了剑,下马拣起了长木仓。 原来百国会馆内的通事听了门子回报,方知门口出了大事,吓得屁滚尿流,心中把阿日斯兰颠来倒去地骂了十七八遍。那通事赶紧跑出门外一看,公主的銮驾外斗的一片混乱,他人小力微,插不进去,眼尖见得外围一个鲜衣怒马的大将军,赶紧过去禀告:“那人乃是北漠皇子,一向爽直活泼,少年心性儿。原与公主是表兄妹,想来只是打个招呼,小将们护主心切,竟然误会了!” 众人听说错打了北漠的皇子,都有些不安,又暗怪奕桢莽撞。唯有奕桢心中暗自遗憾,恨力有未逮,错失良机。但他提得起放得下,眼见得良机已失,也就不再纠缠,换了一副大为惊讶的神色:“竟然是拓跋小王爷,一时情急,竟没有认出来,得罪,得罪!” 两个护卫冲上来扶起了阿日斯兰,见他形容狼狈,手臂负伤,十分自责。护卫扶着路过奕桢身边,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待笑不笑的样子,心头火起,忍不住悄悄翻转了刀刃,往奕桢脚踝方向蹭过去。 奕桢眼光一直没离了这几人,眼见了不对,枪尖往下一压,戳在那人上臂处麻穴处,令他动弹不得。冷笑了一声问阿日斯兰道:“贵属这是怕奕某闷了脚,想替某的靴子开个口子透气?!” 阿日斯兰嘴里有沙,不欲多言,哼了一声,径自回转了会馆,两个护卫只得跟上。鸾车内一直悄无声息,此时方传来一声:“曹督、廷大人,有劳了。” 曹、廷二人马上抱拳施了礼,连道“不敢。”车内又传来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时辰不早,还请速速整队赶路。” 各人原本有些怪罪奕桢多管闲事,越俎代庖。但众人想不到惠和公主对那北漠皇子不发一辞,对“护驾”又似有感激之意,不由的对奕桢又有点羡慕起来,想不到这小子歪打正着,倒有几分狗运。 自此一路顺当到了钟毓山脚下,前两日先遣的宫人与青影卫已经扎好营帐,列了队在营外恭候。玉琼扶着嘉楠下了车,曹允、廷鹄随嘉楠入了大营。 垣钧等人早就等候多时,待内监传唤,便入内拜见。嘉楠问了几句挑人、训练的情形,诸人一一答了。嘉楠心中满意,众人也觉得这公主小小年纪,问得倒是颇有章法,愈发不敢小觑了去。随后嘉楠示意内监捧出一副地图,在众人面前轻轻展开。 地图十分粗糙,依稀是钟毓山的样子,只看得出大概的形貌,细节十分含混。内监待众人看了盏茶功夫,便收起地图,宣布终试题目:“殿下有一爱物,不慎为钟毓山盗匪所窃,匪徒已匿至山中,酉时前望众将携宝归营。” 众人愕然,垣钰问到:“天子脚下,钟毓山哪里来的盗匪?” 廷鹄上前说到:“说来也是你们旧识,惠和卫中不参与统领争夺的三十八位什长,正各自带了队伍,暂扮了宵小,正在山中等候你们多日了。” 垣钰又问出了众人心中的一大疑问:“殿下所失爱物究竟是何物,若被盗匪贴身收藏,岂不等于大海捞针。” 嘉楠微微一笑:“自然是你等理应识得之物,也应当在你等可寻得之处,但倘若辨认不出,也不必肖想统领之位了。” 众人一头雾水,然已得不到更多信息,曹允给每队指了一名亲兵相随记录其表现,各队便整了行装出了大营。垣钧一队的随队亲兵,恰巧正是奕桢。 奕桢一见自己分到当日甲三八一队,不由也是一乐,他待要看看,现在这个叫垣钧的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当不当得起惠和公主卫统领之职。 奕桢两世为人,心态老成,心中小子来小子去,殊不知垣钧此时还长了他一岁,已经十五有零。只待过了冬月,便要年满十六岁了。 垣钧三人是青影教习自乐善堂内拣选出来的,自记事起就在青影的蓝营中长大,营内教习安排学习种种技巧,教导,十岁前每年择最优者十数人升入青营,净身后预备入宫当值。余者只待年满十五,便可参与拣选正式当外差。 十八岁之前,蓝营中人可以每年参加至少一次正式拣选,若连续三年不中,则在蓝营中贬为杂役,终身只有一个编号。垣钧小队中三人虽不是可入选青营的顶尖资质,但皆是第一次参选便中了,也是蓝营中的精英了。 他三人自小一齐长大,垣钧大上几个月,又是个少年老成的性子,行事一向颇有章法,三人中隐隐是个长兄的角色,此次要求组队参选,三人正中下怀。垣钧的带上了垣铠与垣铎,一路杀入了终试。 垣铠年纪最小,五月底方满的十五岁,刚好赶上今年的拣选。他一向腼腆,嘴上讷于言辞,却颇有内秀,马背功夫极佳。垣铎性子飞扬跳脱,武艺最高,更有一手好箭术,就是有些急躁,垣钧常笑话他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众人出了营帐,直奔各队集合之地而去,各路挑选的士卒已经在此等候。奕楨抬眼望去,虽然只训了一个月,四队人马之间已隐约显出了不同。四队之中最靠近大营门口的两队,五十四人都长得颇为壮实,眉宇间颇有些悍勇之色。约有五十人围了一圈或站或坐,看圈子中间两个花胳膊摔角。看客或拍手叫好,或支招嗤笑,也有人懒得理会抱了长矛歪在一旁养神。 圈子之外有两队有点意思,一队人马站得笔直,似是毫不关心圈内的摔角游戏,仔细看去,还是见有十七八人间或有一两眼忍不住要偷偷往圈内看去。另一队二十七人也背内面外围了个小圈坐着,个个抬头挺胸,垂了眼养神,两手撑在膝上,长矛一色放在手边的地上。 奕楨一眼把这众人收在眼里,微微一笑,心中对垣钧所带之队隐约有了猜测。到了地方,果然垣钧直往那最后一个小圈走去,垣铎喊了一声“集合!”众人跳将起来,迅速排成了一行开始报数。比起另两队一色的高大壮汉,垣钧这队和旁边一直列队的队伍各自的二十七人皆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看起来不甚齐整,只精神气还挺足。 说话间其他的领队也过来了,垣锐正是站着这队人的首领,他大马金刀的径直走过来,领了人招呼了一声就要出发。垣钧喊住了他:“锐兄留步!” 垣锐已经十六有余,比垣钧等年长了一岁,已是第二次参选,把比试看得极重,一直全力以赴。他领了垣铮、垣锋二人,在前两试时成绩极佳,只马术比试的时候失了手,后面幸而在沙盘演练时执蓝军率先冲入城池,夺了头筹,扳回一局。 此人正是最有能力与垣钧争夺统领之位的人选,因知道与垣钧相差无几,因此在训练新丁时加倍严格要求,短短一个月时间,已经把人马带的有了几分架势。此刻被垣钧叫住,心下无由来的微有些不快,但知道垣钧不会无的放矢,因而还是耐住性子问:“钧贤弟有什么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求2分 谢谢! 如果不喜欢,请轻轻拍。 另外,木仓=qiang 一种武器而已 很纯洁的。。。。。。屏蔽得我心好累 我知道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了 抱歉 ~*~*~*~*~*~*~*~*~*~小剧场的小清新分割线~*~*~*~*~*~*~*~*~*~*~ 作者:狮子君,请问再次出场你的心情如何? 阿日斯兰:朕很不喜欢这种方式,朕很生气! 作者:真遗憾,可是读者可能比较喜欢诶~ 阿日斯兰:这样的读者实在太不友好了,别人家的男配可不是这种待遇! 作者:可能男主比你讨喜太多吧,讲真你给大家笑一个呗~ 奕楨: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作者:盒饭还没烧熟........ 嘉楠:不要妨碍本宫正事,本宫要快点把队伍拉起来,要不然还要不要看剧情发展了! ~*~*~*~*~*~*~*~*~*~*~*~小剧场结束了~*~*~*~*~*~*~*~*~*~*~*~ ☆、赠宅 垣钧不着痕迹的打探着垣锐,虽然措辞尚还平和,但是语气微有催促之意,身子虽然侧过来说话,脚尖却仍旧对着大营出口的方向,说明垣锐对他即将要提出的建议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不想起了冲突,礼节性的敷衍一下。 垣钧微微一笑,极真诚地开口道:“锐兄,我等四队一共只有一百二十人,若是分散开来,一队只有三十人,窃贼共有三十八队,近四百人。又不知藏于此山何处,若咱们四队各行其是,每队都是三十人对抗四百之数,要在日落之前寻物归来,锐兄可有把握?” 他并没有压低声线,声音清清郎朗,中气十足,周围的其他队伍也听见了,渐渐围了上来。垣钰恰听了个真切,哈哈一笑倒:“钧兄弟说的不错,三十个人漫山的找,找到什么鸟时候去了,找到了又怎么跟那三百多人硬拼,不如咱们先去把东西找出抢过来,再比谁手上点子硬啊!” 先前摔角做耍的一个花胳膊也挤过来咋咋呼呼符合道:“钰统领说得不错,好汉架不住狼多,兄弟们先合起伙搂回东西,再做过一场!”虽然垣钰尚未取得统领之位,但底下人早已经统领长,统领短的恭维了一个月,此刻喊将出来,他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虽没有应声,脸上也掩不去一抹志在必得之色。 垣锐听了垣钧的提议,心中不是没有意动的,但是见了垣钰、垣琰两只队伍满脸骄横之气,言语鲁莽,便有些不喜。于是找了个借口道:“我等四队集中兵力是有好处,只是名分未定,倒是听谁人号令才好?”这便是对那“钰统领”三个字不甚满意了。 那花胳膊一拍大腿,哇啦啦喊到:“这还用想,自然是听我们钰~” 那“统领”二字还未得出口,垣钧已经抢先说到:“垣钧愿意听锐兄调配。” 垣琰早不惯垣钰那边的嘚瑟劲儿,也叉手到:“我垣琰这队,也愿先同你等去寻宝。” 垣钰呵呵一笑道:“底下人咋咋呼呼,三位领队莫怪,锐领队就请不要多辞了,日落前还要回来分个胜负哩!” 于是四队议定,暂由垣锐统摄,找到宝物之后,回到大营之前,四队再比过一场决定归属。虽然四队各怀心思,好歹面儿上达成了一致,于是也不多话,各整了队伍往山上行去。奕楨等四人一直冷眼旁观,也随后跟了上去。 自有人在一旁不言不语看完了热闹,回大营一五一十禀报。嘉楠听了有趣,抿着嘴笑。廷鹄叹了一声,对嘉楠道:“殿下,卫队尚未建成,什长间自己先斗了个乌烟瘴气,恐怕不利以后。” 嘉楠笑了:“要那么一团和气做什么,又不是文官儿斯斯文文的打肚皮官司。既都是武人,有争斗之心才有上进之念,争斗在明处比暗里使绊子好。就今儿得了胜,这统领之位也不是就坐稳了。本宫及笄开府尚有五年,五年之内,每年一比,有连续三年都胜了的,便不必再比,方是我惠和卫不易位的大统领!” 廷鹄看嘉楠翟衣凤冠之下,虽有威严华贵之气,但脸上仍透出一点稚嫩神情,令他不由心生恍惚,脑子里竟冒出一个念头:“这倘若是一位皇子......” 不提钟毓山的情形,只说百国会馆处,阿日斯兰的随从终于给他处置好了大小伤口,重新梳洗更衣过,正气鼓鼓在他面前抱怨。阿日斯兰脸上之前虽然狼狈,主要是灰尘泥土,伤势还是多在身上。因他一直防着北漠来的刺客,贴身穿了软甲,奕楨的□□没能刺得进去,但力道并未卸除,当胸及腰腹处若干碗口大的淤青,肋骨也似有裂。小臂上被最末那枪拉了一道八寸许长,入肉见骨的口子,好在因失了准头,还未伤了筋脉,已招了外伤科的太医缝过,言明只要好生将养,仍可恢复如初,拉弓使刀都无妨碍,只是会留下一道疤痕,那倒不是很要紧了。 那随从一向忠心,心内实在不忿,说到:“小王爷,这南蛮子实在狠毒,待巴根明日带人去砍了他给王爷报仇!”阿日斯兰身上臂上无一处不痛,脸上倒还绷得住,说到:“你们几个加起来,也砍不了他。倒不要去添乱,免得坏了本王的要事。” 巴根不服气的很:“王爷!那南蛮的小子枪法虽妙,看他实在气力不继,巴根一个人都能宰了他!” “就你?!”阿日斯兰斜觑了巴根一眼,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若私自前去,就像傻乎乎的小公羊掉到狡猾的饿狼嘴里,你王爷只能捡回你几根小骨头回北漠去交给你母亲了。“ 这一笑又不由得牵动了腰伤,叫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暗自想到:奕楨自然多半是猜到自己当时与国师定下的算计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告诉嘉楠呢。如果是嘉楠知道了,她本就偏心奕楨,如此一来,心意更加难以回转了。又想到前世为求娶嘉楠所做的种种谋划,必然渐将一一被这二人破解掉,须得另谋他路才可。又有倘若这二人恨自己入骨,直接干脆暗中助了苏合扎,只怕自己大位都要落空。好在苏合扎一向看不起天南,只愿意带兵劫掠,不耐烦通商,每到草原上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是带了人马到天南边境打草谷。奕楨与他交战多年,乃是死仇,以奕楨的脾性,给自己下绊子是必然的,结盟苏合扎倒是不太可能。他这边脑子里转着十七八个念头,嘴里念念有词,指头在桌子上蘸了茶水划来划去。 巴根也不知道阿日斯兰在神神叨叨地干些啥,只能气哼哼站在门边儿发呆,心中暗暗想到,得空一定要宰了那个南蛮小子,好让小王爷知道他巴根的忠勇。 也不知道阿日斯兰神神叨叨的嘀咕了多久,忽然听他阴测测叫了声:“巴根,备马!” 巴根吓了一跳:“王爷,那汉人大夫说了,您肋骨可能有裂,不能颠簸,要不就长不好了!” 阿日斯兰心中不快,但到底无法,只得说:“那去叫那管事儿的安排轿子来。本王要进宫!” 轿子其实也颠,能四平八稳抬了轿子不摇不晃的,那都是经过训练积年的好手,多是人家里用惯的,阿日斯兰心里有事,也无谓给轿夫计较,只得自己一路捂了腰,免得伤上加伤。 好容易一路挨着进了宫,求见到了皇帝。阿日斯兰见完礼就说到:“今日是来向表舅舅请罪的。” 皇帝奇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阿日斯兰说:“今日奉天门外见了惠和妹妹銮驾,想上前打个招呼,行事莽撞,倒叫被误认了刺客。妹妹想是惊着了,甥儿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皇帝一听,这还是拐了弯告状来的,便想和个稀泥:“可是哪个护卫鲁莽了?”心想若是处置个把侍卫,也就混过去了。 不想阿日斯兰却做了一副踌躇的样子,吞吞吐吐的。皇帝一见好了奇:“你说出来,朕与你做主。” 阿日斯兰赶紧摆手,他是来偷偷上眼药的,不是真来置奕桢与死地的,若不是顾忌嘉楠的心情,他到是巴不得明火执仗弄死奕桢。于是见好就收,顺杆子说到:“原是熟人,上次在流觞亭和他比试过投壶的奕小公子。这奕小公子真是个奇才,上次投壶,听说也是第一次玩耍,竟胜了甥儿,可恨甥儿自幼有哲别师傅教习弓箭,竟然不是对手;今次与他误打了起来,使得一手好枪法,真不知道是从了哪家名师,没有下三五年苦工断断不能如此熟练。” 又叹到:“哎~甥儿哪有脸来告状,的确是来与妹妹赔罪的。听说妹妹今日出宫,乃是拣选公主卫的统领,想来上次所说的公主卫,不日就要建起来了。也没有脸见妹妹,想到妹妹尚未建府,只怕公主卫无处安置,甥儿愿将母亲当日天南的旧寓赠予妹妹,就当赔礼了。” 宁国公主是出嫁前方封的,为撑起公主的仪制,宗人府拨了一处闲置已久的旧王府改头换面做了公主府。里头除了几个守门的内监宫人,常年的没有住人,因而就算阿日斯兰来了天南,也懒怠去住母亲的府邸。 因宁国公主是与一国之君成婚,不算下降,因此从禁内发嫁直往北漠,实则一天公主府都没有住过,今日不是阿日斯兰提这么一嘴,都快没人能想起内城尚有这么一座公主府。 第13节 皇帝没想到阿日斯兰有此提议,倒是真不像是来告状的,摇摇头道:“那是惠和她姑母的旧寓,原该好好维护着,岂能乱动。” 阿日斯兰言辞十分恳切:“表舅舅不要怪罪,甥儿不知轻重,说句不见外的话,白放着这许多年也是放坏了,一时之间又哪里给妹妹找个现成的公主府去?随便找处宅邸自然容易,妹妹身份贵重,岂可将就?”又笑到:“甥儿今日得罪了妹妹,只盼舅舅与我分说几句好话,还望妹妹不要见怪才是。” 皇帝见他满心真诚,再说确实宁国公主府只是年久失修,内里仍是亲王的仪制,确实更匹配嘉楠的身份,因是旧宅子倒不那么打眼,这几年慢慢修葺,等到了嘉楠及笄的时候,岂不是正好。因而见了阿日斯兰便是十二万分的满意,提议道:“晚间朕要去钟毓山给惠和选出的统领授剑,不若你与朕同去,亲自与你妹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求打分~ 知道晋江上登陆打分特别不容易,还是希望大家小手一抖~~ 你们的回复是我更新的动力 如果您看到这里还是喜欢本文的话,可不可以推荐给您的朋友一下下呢~~~谢谢! ~*~*~*~*~*~*~*~*~*风情万种的小剧场分割线~*~*~*~*~*~*~*~*~*~*~* 阿日斯兰:痛痛痛痛! 巴根:王爷别动,我给你吹吹! 阿日斯兰:走开,我想要嘉楠~ 作者:然而并没有 巴根:王爷,还是我给你吹吹吧! 奕桢:哼,收点儿利息! ☆、香獐 四只队伍出了大营,便碰头重温了地图,商议了十几处可匿人马之处,分别派了哨探,。哨探回报几处可疑之处,也一一前往找寻,间或与藏匿的“盗匪”不妨头照上了面,还打斗了几场,但都没有什么收获。 眼看临近日落只有不足两个时辰,众人不由有些焦急,终于在峰顶与一支小队拼斗后,夺得了一面猩红大旗,当中绣了青鸾,上书“惠和”二字。垣钧、垣锐等人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认定便是此物了。 众人将大旗暂交予随队的奕楨保管,在垣锐的指挥下与盗匪且战且退。刚撤到一处安全之地,垣钰忍不住跳出来:“时辰将至,不若就在此处分个胜负,赢了的带了大纛自去营内复命,输了的留下来断后!” 垣琰摇头道:“贼匪军旗已失,无需再分而散之,必然要渐渐合拢来追。不若四队都留够断后的人手,其余人等携旗速速下山,待下山之后再分个高下。” 一时两队人马各执一词,争执了起来。垣锐急道:“还需得速走,此刻留人阻后头的追兵容易,但山内其余各处尚有伏击,难道要一路分兵不成,那到了后面便越行越险了!”但垣钰不知道为何,十分心急,定要立时定出输赢。 三方正僵持不下,追兵已近,不得已垣锐又从四队各指了若干人等断后,急急忙忙的带了队伍往山下行去。如此路上吵吵闹闹反复两次,大队已只剩下不足八十人,还未下得半山腰,于是又吵吵起来。 垣钧趁人不防侧头与自己队中一名黑脸的青年低语了几句,问道:“可看准了?”那青年点点头。垣钧目光微闪,略一沉吟,朗声道:“大伙儿请听兄弟一言。” 从上山到现在,垣钧除了一开始建议合兵,并无多话,但带的小队手下功夫挺硬,出力良多,大家也算看在眼里,此刻吵闹不休,俱都愿意有人拿个主意,于是齐齐停下来听他有什么要讲。 垣钧道:“弟兄们想来已经发现,此试难不在寻宝,而在寻得之后如何带回。敌手本来就三倍与我等,因着合兵,我等才有一争之力。宝物未得之时,弟兄们尚能齐心合力,故而取得了大旗。然现在各队都想自己携宝复命,期望他人替自己断后,试问哪个愿意白白拱手让人。若是在此比试内斗,岂不是又自折兵力?” 众人或点头,或若有所思,方才觉得这个终试至此方有了几分棘手。有人就喊到:“钧领队,你有什么办法就说出来吧!” 垣钧说到:“不论哪个得了统领之位,自六月起,咱们俱都是公主卫中的袍泽,原该是最亲近的兄弟,今日夺宝靠得是大伙儿齐心,他日拱卫公主,更是要兄弟一心。今日下山,也不当例外!” 他顿了一顿,见众人神色皆有动容,接着说道:“自此时起,直至入了大营,咱都不再论哪队得旗,只齐心杀下山,有劳虎豹骑四位小将军计数,哪队击敌最多,就是哪队执旗复命。” 众人一想,唯有此法,把四队比试、携宝下山、 击挡追兵结合在一起,又不用内斗自伤元气,齐齐应了。 因本来是演习,打斗也是点到即止,故而两卒对战,论胜败其实是取对方领巾,以代取人头之意,现在只需各队保管好自己取得的敌方领巾,到了大营一数便可分了胜负,这样比试,一致对外,确实比四队自己打过要强上许多。 奕楨自忖若是易位而处,也未必能拿出比垣钧之计更好的办法。虽然心中仍旧因前头的一句话对垣钧略有介怀,但心中也稍稍承认,现有的人选中,垣钧的确更有问鼎统领之位的资格。 众人至此齐心合力拼杀往山下冲去,一路又遇到几队盗匪,虽然都一一击退了,但到底自己也折损不少。而且山上各处藏匿的盗匪渐渐都得了消息,各自从不同方向合围而来,虽然众人集中了力量,但眼看是越发难以突围了。 到了半山一处名桃花源的溪流之处,众人一路拼杀至此,只余下不到五十人,甚至垣钰一个不防,也被人夺了领巾。听得四面都传来盗贼奔跑呼喝的声音,有人心下不由得有些泄气,更有人沉不住气,脸上就带了颓唐之色出来。 虽然伤残都是假的,最终得了统领之位的也只是领队,但到底个个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实在受不得一个“输”字。此刻已经不那么关心自家领队能否如愿,一天的共进共退下来,大半都把其余三队看做了自己人,只想到有一人能冲出去也是好的。 垣钧仔细观察了地形,冲先前那黑脸青年报以问询的眼神,那青年点了点头,然后趁人不备,钻入树林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垣钧对众人问到:“兄弟们可还有信心!”之前推举垣钰的花胳膊名叫鲁大锤,最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当下就嚷嚷道:“钧领队,不是兄弟泄气,实在是杀不出去啦!”然后扔了木棍气哼哼道:“哎!憋屈死俺老鲁了,白忙活一个月咧!” 受鲁大锤情绪感染,陆续也有人扔了棍子道:“杀得这鸟气,被追得像灰孙子一样!” 垣琰与垣锐心中也是添了几分焦躁,手中虽然攥紧了棍子,但眼里也有了颓然之色。垣钧往四周看了看,压了声音道:“我有办法送出大旗,兄弟们且振作精神,杀过这一局,寻一个僻静处说话!”众人听得他有办法,俱都精神一震,垣琰与垣锐更是目光凛然,盯着他问道:“此话当真?!”垣钧认真的点了点头:“先杀退这一波,找个可说话的地方再议。” 众人无形中对他已经建立了极大的信任,经他这么一讲又重生出了希望,一波盗贼又至的时候,众人齐心合力杀退了去。然后退到一背靠山壁之处,众人在垣钧招呼下围在一起,之前那黑脸青年抱着一物笑嘻嘻进的人圈来。 大家一看,大吃一惊,这青年手上抱了一只刚出生月余的小香獐!众人不明所以,正要发问,听得极凄惨的一声獐鸣,众人齐齐循声看去,一头母獐自树丛中钻出,满眼恳求之色看着那手抱香獐的黑脸青年。 鲁大锤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个做耍子,那母獐子刚生了仔儿,你做什么把它孩儿偷了!” 黑脸青年只管抱着小香獐不撒手,那母獐眼中滚出泪来,两脚一弯,冲那青年径直跪下。鲁大锤一见就受不了了,他自幼贪玩,成日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唯有一个好处,就是极孝顺。犯事也是因为有地痞当街欺辱他卖茶叶蛋的老母亲,他一时激愤,失手把人打残。 鲁大锤劈手就要夺了那幼仔还给母獐子,黑脸青年向后一躲,垣钧打横里伸手拦住鲁大锤道:“鲁兄弟莫急躁,要还的,只是咱们今日复命,还得有求于这母獐。”招呼垣铠和垣铎制住那母獐,然后对那黑脸青年道“武海兄,你且速去,务必在日落之前入营!”又指了几人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一并随那武海急奔往山下去了。 且说那武海未犯事前原本是个猎户,上山之时路过此地发现了香獐的粪便,又并有大树根部有小獐独有的细软绒毛,一算月份,便知附近必定有母獐尚在喂养刚出生不久的幼仔。下山的时候见众人争执,便生出一计。 他一路抱着幼仔往山下急驰,隔一段时间,便抱着小獐钻到林子里,寻一颗树,用獐子屁股轻轻蹭几下。中间自然也要偶尔遇着“盗匪”,只是人家自他身上也搜不出大旗,又听他说跟随的领队已然落败,队伍都跑散了。未免得公主见罪他们全队,他与同伴自己于山上逮了刚出生的幼獐,要去营内献给公主玩耍。虽然都鄙薄他几个过于谄媚,但到底不是真的盗匪,又各自尚有正经事,搜过了几人身上并没有大旗,就把他和随行之人放走了。 回说半山腰上,那母獐见了武海带着幼崽跑了,自然要追,奈何被制住,急的没柰何。鲁大锤气的跳脚:“垣钧!你禽兽不如!”便要冲过去,但被垣钧队伍中人拦住,只得喝骂不止。其余众人虽口中不言,心内也十分鄙夷,又或者嫌垣钧添乱生事,只有几人若有所思。 垣钧恍若未闻,冲奕楨叉手施礼道:“这位小将军,还请赐还大纛”。奕楨已猜到他的筹划,心中感叹,伸手自怀中取了惠和卫的军旗,虽有万般不舍,还是十分慎重地交给垣钧道:“此旗交与阁下,还望珍而重之!” 垣钧自然不能理解奕楨的深意,但听他语气有十二分的诚挚之意,不由得的受其感染,点了点头诚恳地回说到:“小将军请放心!” 一时他自脱了外衣撕做几截,将军旗细细叠了几叠,用外衣包做一个灰扑扑的小包,剩下的布料将小包牢牢地缚在那母獐身上,轻轻地抚着母的头,满怀歉意地说到:“对不住,去找你的孩儿吧!”垣铠与垣铎放开那母獐。 母獐不明所以,倏地站起来,湿漉漉的鼻子在空气中动了动,旋即向武海抱着幼崽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獐子行路自然与人类不同,并不沿着道走,只循着味道指引的方向在林中疾驰,谁也看不清它身上有没有捆着东西。 众人见到垣钧捆了小包才恍然大悟,不由地大笑起来。鲁大锤因刚刚自己破口大骂,实在不好意思,冲垣钧叉手道:“钧兄弟,大锤是个粗人,实在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怪罪!”又有点担心道:“把如此重要之物交付与一头畜生,倘或没能送到,又或者半路被劫走怎么可好。” 垣钧笑道:“不知者不罪,鲁兄弟也是仁义。至于其他的,咱们尽了全力,无论结果如何,都用不着后悔了!”又对垣锐、垣琰道:“咱们也不用下山了,就在此地,把盗匪都引过来,替武海他们争取时间。咱们在此地血战到底,看到底哪队坚持到最后,击敌最多!”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求评论~ 求推荐给朋友~ ~*~*~*~*~*~*~*~*~*~华丽的分割线~*~*~*~*~*~*~*~*~*~* 小香獐:你们知道么,传说中可以让孕妇滑胎的麝香就是人家产的哟~ 作者:然而并没有人要玩滑胎的游戏,并且要雄獐长大了发情的时候才有,你么.....呵呵~~ 小香獐:我觉得你这样嘲笑小动物是不对的 阿日斯兰:不敢相信,女主和本男主在本章完全没有出现 奕楨:你不是男配么,男主有出现打酱油诶。讲真舍不得把旗子给这个甲三八!!! 作者:快点给了不要废话!后面还有很多剧情要过! ~*~*~*~*~*~*~*~*~*~华丽的结束了~*~*~*~*~*~*~*~*~*~* ☆、垣钧 听得垣钧之语,垣锐、垣琰并其余众人心中都生出一股豪气,齐齐应是道:“便在此地,血战到底!”垣钧看了地形,问了各人所长,与垣锐、垣琰商议之后,又如此这般的调配一番,众人心中都十分服气,甚是听从。 待得众“盗匪”再次杀过来的时候,便发现与先前且战且退的风格大有不同,竟似乎豁出去不在乎下山了。”盗匪“心中讶异,也不知道所以然,只管杀将过去,但觉这群人士气大振,竟十分棘手。 且说那母獐,因是在林中穿梭,又是跑惯了山路,四条腿自然比武海他们两条腿得跑得快,不多时便追上了武海他们。武海抱着幼崽笑嘻嘻只管跑掉,跟着他的人自上前去制住了母獐,避了人,由一人带到树林之中过了好些时候,方才放手。 母獐不明所以,自然是继续循着味儿追自己的幼崽而去。如此反复几次武海抱着幼獐终于到得了大营之内。过了一阵,那母獐子果然追到营里来了,身上那小包还好好的缚着。此时武海身边已经没有再剩下一个同伴,他看了那母獐子一眼,哈哈大笑,觉得此时此刻方是今日最畅快的一刻。 武海将小獐子轻轻放在地上,小獐子不明所以,打了个哈欠。那母獐子一路追下山来,此时见孩儿无恙,终于放松了全身,靠着幼崽身边卧下,轻轻舔着小獐子的皮毛。 武海这才将小包袱自母獐身上取出,轻轻拍了拍母獐的头道:“今日多有得罪,你且带了孩子自去吧。”母獐把幼崽轻轻拱起来,幼崽更不知这人抱着自己一路奔跑所谓何故,不过见了母亲寻来还是十分欢喜,自跟了母獐往林中去了。 武海将大旗从包袱中取出,双手捧了,恭恭敬敬地来到大营中账前朗声禀报:“小人武海,回营复命!” 此时夕阳已斜,余晖洒落在大营之上,给营帐镀上了一层金光。皇帝端坐在正中,看着陌生的黑脸青年问道:“你是何人,所携何物,所为何来?” 武海道:“小的是公主卫中垣钧领队标下武海,携惠和公主卫军旗前来复命!” 坐在皇帝身边的嘉楠笑道:“果然是垣钧赢了么?怎么不见人?” 武海道:“胜负还未可知,小子是代全队回来复命,非是替钧领队复命。究竟胜负如何,还请公主下令收兵,请各位领队回营方知。”于是又将击敌论胜败的赌斗一一说了,皇帝并帐中各人都听入了迷。 阿日斯兰笑道:“恭喜妹妹得此英才!”心下暗暗酸道:这垣钧前世从未听说过,嘉楠只要肯他给机会,未尝若干年后不是又多一员猛将。这天南少年英才辈出,北漠还需自己早日布局才是。当然,最最要紧的还是把嘉楠也设个法儿再拐回北漠去才好。 嘉楠笑笑没有接话,吩咐道:“既如此,那便鸣金吧,山上也传令上去。” 传令兵到了半山之时,垣钧等人只剩下不到十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三位领队俱都留在战局之内,但盗匪仍有八十余人,垣钧等人落败乃是迟早的事情。但余下众人都情绪高涨,看盗匪围杀过来,都知道武海必然已经逃下山去,心中畅快,打得毫无顾忌,直觉得酣畅淋漓。 众人听得传令兵言说军旗已回中营,公主命众人收兵参见,扮匪的一方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垣钧等几人哈哈大笑,直呼痛快!只是打斗到此时,垣钧等几人才觉得身上颇多淤伤,俱都龇牙咧嘴的嚷嚷起疼来,又互相嘲笑一番,几个人勾肩搭背的下了山,至此一丝亲近之情暗自萌发,对于自己和他人缴获多少领巾倒是不甚在意了。 到了中军营帐之内,众人点了数,垣钰队伍所获自然最少,但也有四十之数,鲁大锤并另外一个人留到最后;垣琰所得便足足翻了将近一倍,有七十余条领巾,只是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剩下一个人;到了垣钧和垣锐俩人,竟然所得一样,余下坚持到战局最后的,每队也是各三人。 皇帝觉得有趣,问到:“这可怎么办呢,你二人轮流做统领么?”垣钧觉得已经尽了全力,再无遗憾,无可不可,朗声回禀道:“愿听圣裁!”。 垣锐却说到:“锐愿意认输,日后愿听垣钧统领调遣。” 阿日斯兰奇道,忍不住插话问到:“你肯让给他?!” 垣锐虽不知道他是谁,但认真回到:“原是钧兄弟胜了,垣锐不敢觍颜说甚么相让。合兵寻宝是他想出来的,四队分裂之危局是他解的,最后送旗回营的瞒天过海之计,也是出自钧兄弟的队伍。护送军旗的几人都是钧兄弟的标下,他留下作战的人还少些,所获的领巾与小的数量相同,自然是钧兄弟胜了。” 如此一来,自然皆大欢喜。嘉楠笑问曹允:“曹督,还请您这位主考决断。” 曹允笑道:“一军统领,最要紧是能带领人马上下一心,最难得是上下归心。这位垣小弟难得尚未正位,已得军心。微臣恭喜公主得此良将!” 嘉楠听曹允如此评价,含笑道:“如此便请父皇为垣钧授剑。” 皇帝说道:“既然惠和卫是皇嗣之中第一支属兵,自然父皇要为你的统领赐一把宝剑。”说完对龚晟招了招手。 龚晟怀中抱有一物,见皇帝招手,便去了覆盖其上的锦缎,双手捧了上去。 嘉楠一见此剑,吃了一惊,喃喃道:“含光!”忍不住飞快的看了奕桢一眼,见他神色黯然,忍不住心中一痛,偏了头去。 皇帝点头道:“不错,今日一见,这位垣小将军,当得起这炳含光剑!”垣钧双手接了剑,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欢喜,谢过了皇恩,又对嘉楠拜道:“属下必当全力护卫公主,敢为公主效死!” 垣锐等人也是齐齐抱拳道:“敢为公主效死!” 嘉楠忍着泪道:“偏劳诸将!” 皇帝见嘉楠神色激动,以为她小人儿心中高兴,倒没有多想。阿日斯兰一直留心嘉楠,见她与奕桢神情都有异样,加之早知前世之时,嘉楠亲自去求了含光剑来赠予奕桢作为统领佩剑的。 虽然因为他死得早,不知道奕桢用此剑自刎,心内也猜得出嘉楠与奕桢见了此剑别扭,必定别有内情,心下微酸,忍不住要添堵道:“惠和妹妹,小王也有礼物要赠你。” 嘉楠实在懒怠理会他,然而皇帝在侧,又因为奕桢早上还痛打了他一顿,想来也知道必然是没留手的,说不定阿日斯兰身上还带了伤。她深知此人最是小心眼,因而不得不虚与委蛇辞道:“早上不知道是三皇子,冒犯了,怎敢再收三皇子的礼物。” 阿日斯兰见嘉楠待自己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中早忍不住要召萨满巫师把奕桢诅咒个十七八边,但面上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道:“妹妹不必,推辞,已经禀过舅舅了,母亲当年的公主府多年以来一直空着,妹妹的公主卫又不能进宫,现尚无处安置,这宁国公主府以后就是惠和公主府了!” 嘉楠一听,目瞪口呆,公主府原是成年下降之时再建。她有意提前建了公主卫,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要有一直听从她自己的人手,另外也是想趁机把人放在虎豹营大营,方便她与奕桢见面的意思。 毕竟就算不论相思,她二人也有好多事情要一一布局,若没有一个合适的交接借口,信息无法交流,好多事情就办不成。 阿日斯兰这一招臭棋,生生搅乱了她的布局,真的是好生讨厌。 第14节 皇帝恍然不觉,兴致勃勃道:“难得你表兄这样宽宏,一时也难以给你的惠和卫找到安置的地方,你姑母的府邸总荒着也实在不成体统,如此正是两厢便宜!”这事便算定下来了。 阿日斯兰见嘉楠的神情,便知道果然坏了她的事,不由得心中雀跃,心道:必然是想和奕小子私会,看我不拆散你们。一时忍不住添油加醋道:“什么宽宏,倒是我要谢妹妹不怪我早上鲁莽才是。咿,这位奕小哥也在,小哥武艺好生高强,自幼的童子功吧?以前练了几年,延请了哪位名师?” 奕桢早防着他拉扯到自己身上,淡淡地道:“上次一见是在夜里,小的今日眼拙,没有认出王爷,还请王爷赎罪。小的上月方从了曹督学枪,只是徒有招手,内力不继,曹督常恨小子只是个花架子。” 皇帝提到这个有几分高兴,对阿日斯兰说到:“这奕桢根骨奇佳,连朕的青影内廷统领也赞叹不已,方送至曹督处教导,自然出众。” 阿日斯兰没想到有廷鹤早做了汇报,皇帝对于奕桢的学武进度与能力竟然毫不生疑。自己的挑拨竟然没有到作用! 奕桢暗自警觉,如果说前两次只是隐约感到阿日斯兰的不妥,这次他明明白白感到了一股恶意,不由得心下一凛:前世阿日斯兰此时与自己虽尚未相识,无法映证其表现。但是两人初识之时,也曾相处融洽过。今世这无来由的,怎么会感到来自阿日斯兰的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软萌的求收藏~~ 求评论~~ 求打分~~ 求转推 非常软萌的求收藏~~ 求评论~~ 求打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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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虽无边贸,但也通过这一贡一赐互通了有无,边事安息多年,宁国公主的确当得起“疆安竟宁”四个字。嘉楠一时不免尴尬,想起旧事,心中复又添了几分感慨,脸上神色倒还稳得住,正色道:“宁国姑姑不忍百姓受苦,愿意远嫁北漠,使得天南北漠结秦晋之好,是姑姑的仁心。黎民以耕织养宗室,宗室以太平馈之。腐儒妄议刀兵易,不见百姓征发难。” 阿日斯兰状若无意道:“那倘若惠和妹妹易位而处,也当如是择之了?” 嘉楠心中烦躁,恨不能大吼他一顿道:“本宫早已经被迫择过一次了,今世绝不再给你任何机会!”然脸上还是把公主的端仪摆得正好:“此乃国事,自然有君父做主,宁国姑姑当日也不是自作主张的。” 阿日斯兰凑到嘉楠耳边悄声道:“妹妹不必拿这些话来搪塞小王,母亲当日也是为了保存康亲王府,小王尽知。”又嘿嘿一笑道:“小王若是母亲,自然是嫁了心爱的男子,管他什么王府崩败,战火连天。” 嘉楠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阿日斯兰说的什么鬼话,当日他到天南求娶,嘴里一套一套两国交好的道理,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日斯兰知道嘉楠的之前冠冕堂皇不过是言不由衷,敷衍而已,也知道她根本不信自己最后那句话,也没有再做解释,只在心理默默想到:“朕若是娶不到心爱的女子,也是不会管什么战火连天的。” 阿日斯兰待随从取好门匾,便要告辞。嘉楠也没有虚留,只说:“听说奕小将军昨日误会一场,失手伤了三皇子,便请好生静养,不敢再劳动。府内姑姑的旧物,自会好生收纳,送到皇子下处。”阿日斯兰听得她一声抱歉也无,提起奕桢只说是误会,连个莽撞的谦辞都没有,心中着实气恼,但到底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离去。 嘉楠带了垣钧自仪门入内,自有府内管事上前带路讲解。宗正府也派了一个中丞来协理,那中丞带了两个录事,沿路记下公主于某处有何要求,以备日后改建之用。 宁国公主府甚大,嘉楠也懒怠一一遍览,只捡主殿指定了几处要求收拾出来,作为她日后出宫巡视暂居之处。因是旧亲王府,外院原有一校场,便指给了垣钧自去安排。 这两处分派清楚,嘉楠便回了宫,垣钧自留在外院安顿人马不提。 待到嘉楠去太后、皇帝处请了安,回到坤宁宫时午时已过,谢皇后尚在寝殿等候。嘉楠刚一入内,还未请安,皇后便叫了免礼,一叠声招呼品兰等伺候嘉楠更衣梳洗,又叫传膳。 嘉楠喊住了传膳的小太监,对谢皇后道:“母后孕后精神短,自去午眠,很不必张罗我。午膳摆往我屋子里去,等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母亲说话。”便辞了皇后带上品兰等人回配殿。 待到换过家常衣服,洗了脸,散了发髻只编了一条松辫子,嘉楠终于觉得略略松快了些。随口问玉琼道:“路上虽有些饿了,但也吃不下甜腻腻的点心,一直挺到现在,外间有什么吃的?” 玉琼回道:“例菜里有一道桂花糖藕,新藕极嫩,桂花蜜是去年窖起的,现在吃正应景。另有西康新进贡了一物叫松蕈,御膳房配了鸽子炖汤进上,今日皇上吃了觉得好,给娘娘和殿下都有赐下。” 嘉楠说到:“即如此,便留下这个汤,另拣几样爽口的小菜配过来,别的撤下去叫宫人们分了吧。”玉琼应了一声是,又问到:“糖藕呢?” 嘉楠笑了:“松蕈就是取个香,桂花蜜也是香,齐齐冲起来,什么味儿都不对了。” 玉琼感到奇怪:“松蕈听起来不过也是菌菇之类,隔着盅儿与食盒倒不觉得如何奇异,竟能香比桂花?” “这算什么,这松蕈出土最为美味,香气也最为馥郁,过了一天便要减半,过了两天,便要腐烂,连草菇也不如了。西康必定是新鲜松蕈烘干后送过来的,也就保得鲜香的六成。”嘉楠回到. 西康第一次进贡此物,殿下竟像吃过的一般。 嘉楠刚刚想说“松蕈干也罢了,鲜的才美味呢。”忽觉失言,改口到:“书上见过罢了。” 说话间玉琼已带人摆好了饭,揭了汤盅儿,果然满室飘香,闻之便令人食指大动。嘉楠久不闻此味,闭上眼深深一嗅,仿佛又见到一块不规则的干净石板,下面生着火,上面有刚刚化开的酥油咕嘟嘟冒着小泡,十几片新鲜的松茸躺在酥油里往上升腾出袅袅白雾,馥郁的香气氤氲了整个松林。 用过午膳,嘉楠小寐了片刻,有宫女来报皇后娘娘已经起了,嘉楠便招了人来伺候梳洗。一时梳洗更衣已毕,便直往谢皇后燕居之处而去。 到了谢皇后处,正值女官领了候补的宫人来请皇后过目,谢皇后见嘉楠来了,冲她招手道:“楠儿来了正好,你那里早该补上几个宫人,看你如今主意大得很,竟自己挑了人去罢。” 嘉楠也不推辞,靠皇后身边坐了,往底下宫人一一看过去,随口问了几句,指了几个老实不掐尖的小宫人道:“这几个带回去交给品兰调理吧。” 谢皇后自嘉楠回宫以来,见她小小人儿,行事说话再少见以往的天真之气,只当是宫外遇险吃了大亏,一夕成长,心中又是虽然欣慰,但更多的是心疼。把嘉楠搂在怀里道:“楠儿近来长大了不少,真真儿是要做姐姐的人了。” 嘉楠自重生以来,已经细细想过。要与奕桢在一道,奕桢自然去沙场博取军功爵位,她这头便要解决掉华家的威胁,不至于要再为了保萧嵩而牺牲自己的姻缘。前世虽然萧嵩最后登了大位,但谢氏、嘉楠、皇后在与华家的针锋相对之中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嘉楠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前世经过与谢氏的争斗,华家也元气大伤,到最后皇帝少了对华家的忌惮,反而对华妃所出的萧峤多有青眼。而这一世嘉楠提前出手,先挑破了华家在宫中隐隐的势力,提前激起了皇帝对华家的猜忌之心,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若是把华家打压过了头,少不得谢家就要变成靶子了,那可不是嘉楠想要的局面。 因此嘉楠仍要华国公府立上一个大而华丽架子在前头,暗暗布局将其掏空,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把华家一举彻底拿下,如此她方可功成身退。 筹谋了这俩月,嘉楠终于初次建立起了自己的行动力量。于她的计划中,下一步,便是该和母亲适度地摊开牌面,以便正式借力谢氏,不再被人当做幼童对待。 此刻谢皇后一句心疼之语,把话递到了嘉楠嘴边。于是她轻轻趴在谢皇后怀里,悄声道:“母后,儿臣有话要给您说。” 谢皇后听得嘉楠语气十分慎重,心中虽然不解,还是屏退了左右道:“楠儿有什么话,现尽可与母亲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最近几章的点击率还是有一点点沮丧的,不知道哪里写的不好,大家读着读着就跑光了,泪目~ 看到此处的小天使,如果觉得尚有可读之处,请收藏,请转推书友,请不吝评论! ^^^^^^^^^^^^^^^^^^^^^^^^^^简单的小剧场^^^^^^^^^^^^^^^^^^^^^^^^^^^^^^^ 嘉楠:人家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嫁给奕桢,但是还要打这么多怪兽好累! 奕桢:人家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娶萧嘉楠,但是还要打这么多仗好累! 阿日斯兰:人家只是想老婆是因为爱我才嫁的,55555555555 作者:你们卖萌不给力啊~ ~~~~~~~~~~~~~~~~~~~~~~~~~~~~~~~~~~~~~~~~~~~~~~~~~~~~~~~~~~~~~~~~~~~~ ☆、远虑 秋风将桂花的甜香一丝丝地送入室中,嘉楠虚虚趴在谢皇后怀里,闭上眼睛,满心都是静谧与安宁。 她侧耳贴在谢皇后肚子上,虽然现在并没有到有胎动的时候,但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里头有个鲜活的小生命。谢皇后轻轻抚着嘉楠的头发,再次问道:“楠儿,是想与母亲说什么?” “母亲看华贵妃如何?” “你华娘娘啊,当年做女儿时原是京中闺阁翘楚,原与别个不同的。没头没脑的,楠儿怎么提起这个?” “母亲,楠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嘉楠从谢皇后怀里慢慢起身,双眼诚恳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回宫路上出的岔子,母亲认为是何人所为?女儿纵然略得父皇青眼,也不过是个公主,别人已是忌惮至此,待母亲生下弟弟,华妃将欲如何?” 谢皇后虽有嘉楠成长之叹,也不期她如此直接的提出这些事情,不由得有些超出预料,下意识说到:“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到此处?这些尚不是你应考虑的事情,不要无谓自扰。”一时又皱起眉头:“可是有人在你面前嚼了舌头?” 嘉楠摇摇头:“母亲,楠儿自己会想,您不必再事事瞒着我。华妃也有了身孕,若华妃也产下皇子,太后待要如何?母亲又能如何?” 谢皇后道:“哪能这样巧,两个皇儿,就是母亲肚里这个,也可能是个公主呀。” 嘉楠心道:我自然知道是两个皇子。嘴上却只能说:“纵然这个是妹妹,父皇还是想要个嫡皇子的。” 谢皇后听得此言,渐渐接受嘉楠的成熟度远超十岁孩童所思,正色道:“既然你也知道你父皇的期盼,便不该有华妃之虑。” 嘉楠心生郁闷,倒被谢皇后给气乐了,不由得嗤笑一声:“母亲还把我当孩子,祖母也有她的期盼啊,父亲与闽王叔当日如何?这还是嫡亲不过的两兄弟呢。华家当日之功,可是一个贵妃之位,将来再封个亲王外甥就可相酬的?” 谢皇后这才正视嘉楠所言:“楠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还是有人哄了你来给母亲说这些?” 母亲,嘉楠所说,句句是嘉楠自己所想,绝无听从他人之意。华氏所图,父皇不肯给,坤宁宫也不能让,但华氏绝不会罢休,皇祖母也绝不会坐视! “你父皇自然会安排妥当。” “华氏不除,如毒蛇环伺,父皇国事繁忙,岂能周全。” “那依你之意,待要如何?” “谢家势在士林,军中无人,贸然结交也惹人相忌。故儿筹建公主卫,用心经营几年,或稍有可使之卒。但谢氏之力,也须得听儿所用。弟弟长成还有待来日,在此之前,嘉楠愿为母亲分忧。” “你对付华家有几成把握?”谢皇后已经听进去了,只是看嘉楠一脸稚气,仍有些恍惚。 “要扳倒华国公府原不是什么难事”嘉楠不以为意地说到:“只是华家现在还倒不得,不让华家在前头绷个架子,父皇就该盯着谢家不放了。” “你连这个也想到了?”谢皇后彻底不再把嘉楠当做孩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楠儿在外面到底吃了什么苦头,可怜你小小年纪,竟思虑至此。”话未说话,便已落下泪来,言语里满是心疼。 嘉楠见了母亲情态,心内又是感慨又是感动,劝到:“楠儿知道母亲一向只愿女儿万事遂心,然情势由不得楠儿继续天真不知事。自二皇兄薨逝,母亲大恸伤了身子骨,这几年还须务必好生保养。楠儿愿替母亲分忧,扶助弟弟成长,他日弟弟长成,父皇也说了,那才是楠儿将来的倚靠。” 谢皇后听了心中虽仍旧心疼,但也添了几分宽慰,收了泪,问嘉楠到:“现下你待如何?” “坤宁宫内原是外松内紧,母亲照常便是,只饮食贴身之物依旧亲信之人留心照看。华妃如今受了父皇警告,加之自己也有孕,不会贸然行动的。咱们倒是可以略助助她,谢家那边须得替我寻一幕僚,入公主卫替我照应着。其余的事情,楠儿就借着母亲的名头暂使,母亲只管安胎。” “楠儿,母亲如何放心得下,要做什么事情,不可瞒了母亲,母亲与你一起参详。” 嘉楠心中一暖,笑道:“楠儿年幼,行事不周,需要母亲描补的地方多着呢,一定不会擅自做主的。” 谢皇后看嘉楠小脸上腮帮子仍似小婴儿样粉嘟嘟的微微鼓起,但杏核样的眼睛虽然还是扑扇扑扇似会说话一般,但已经不再似幼时那样一眼见底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正该是天真不知事不愁事的年纪,若是我楠儿生在平常人家。。。。。。 嘉楠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微微一笑,极诚恳地说:母亲,儿也愿如此,但既然生在了帝王家,享受了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供奉,便要当得起这个嫡长公主。 谢皇后倍感欣慰,也不再矫情,唤了宮人素欣进来,吩咐道:自今日起,你们殿下的吩咐,便是本宫的吩咐。 素欣虽然不解,还是爽快应了。谢皇后见她有点发懵,心中不由觉得有趣,面上倒是没显出来,只补充了一句:郑德那里,你去知会一句,过两日给家中送八月节的礼,也要把话带到家里。 素欣垂首又应了一句是,转头对嘉楠道:殿下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奴婢。 嘉楠冲素欣微微颔首:我那里有个小丫头玉琼,一向笨笨的,所幸还算忠心,以后还要劳烦姑姑多多费心教导。 素欣十分沉稳:玉琼是个伶俐聪明的丫头,一定会办好殿下道差事。 第15节 转眼到了八月十二,坤宁宫的管事太监郑德带了两个小徒弟往谢府替皇后赐节礼。待赐礼事毕,郑德笑嘻嘻对皇后的父亲谢阁老拱手道:“某家无状,敢向谢公讨杯清茶润喉。” 谢阁老目光微闪,笑道:“郑公公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即来了,少不得尝尝咱们宫外的粗茶。”说完一面安排人招呼两个小太监,一面引郑德内室喝茶。 入了内室,郑德也不啰嗦,把谢皇后的意思讲了。谢阁老微一沉吟,问到:“两月前,娘娘也曾吩咐查清殿下宫外失陷一事,虽有一些线索,但都追丢了下落。公主可有什么示下?” 郑德顿了一顿:“殿下虽只有十岁,但行事极明白,并没有一味纠缠此事,而是顺势设立了公主卫。现圣上拨了原宁国公主府给咱们殿下的驻兵使,想来阁老也是知道的?” 谢阁老点头欣然道:“朝中已经传遍了,圣上对公主殿下,的确是珍爱有加。” 郑德接着说到:“殿下公主卫中尚缺幕僚,殿下托阁老代为物色一可靠之人。”见谢阁老若有所思,也不多话,一口气喝了茶,拱了手便悄悄从内室出来,寻人叫上两个小徒弟,自回宫复命不提。 与此同时,华国公府,崔全恰也送完节礼,正在书房与禁军统领华兴卓饮茶。崔全倾身道:“娘娘在宫内处处掣肘,还须国公在宫外多加照应。国公夫人若无事,也请常来陪娘娘说话。” 华兴卓自然应了,送了崔全,自去内院寻得了国公夫人王氏。王氏是门下省左侍中王召的长女,王家出自琅琊王氏旁支,王氏的见识不同普通女流,一向颇得华兴卓看重,遇事也常与之商议。 待华兴卓将崔全所述宫内之事一一道来,王氏沉良久无语,默了半晌之后,轻声问到:“圣上的意思,老爷想来已经尽知?” 华兴卓闷声到:“这样捧着那黄毛丫头,还不是给坤宁宫那个没出生的造势。只傻子才看不出来。” “圣上与老爷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姑表兄弟,圣上以禁军托付,对老爷的情分与旁人不同。宫里还有老娘娘、娘娘,华国公府实在已是烈火烹油之势。”王氏自桌上缓缓转过一面绣了群猴嬉 戏的小插屏对着华兴卓说到“皇家从来想的是江山万年,咱们这样的人家也盼望公候百代。” “然这不过是奢望罢了,圣心已有取舍,国嗣必然无需华氏操心了。只要咱们安分守己,平安袭爵总是可以的。”王氏的指尖的丹蔻划过插屏,那插屏原本是极好的绢丝制成。她微微一用力,这一划之下,那预备万代的公猴便破了一个大口子。 华兴卓不忿说到“萧弘当日用得着我,对芷凝一口一个妹妹何等亲热。”一时想起旧事,又发狠到:“倘若当年是萧弼当上太子......” 王氏急到:“老爷慎言!就算娘娘顺利生了皇子,得了大宝,那又如何,不过多袭一代罢了。” 华兴卓一时恶向胆边生,握拳砸在案上:“悄不声的袭上几代,然后感谢萧家加封了一个镇国将军么?” 王氏听了不由得心惊,不敢往深了引,急忙把话题岔开:“既圣心难测,倒是不要招眼的好。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不管是坤宁宫娘娘还是储秀宫娘娘,产下皇子也是明年正月之后的事情,待要长成,还不知道要等待多久。咱们家何苦现在就眼巴巴杵在前面当靶子,现成的长大的皇子可是已经有两个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不知道是晋江抽抽还是咋滴,最后两章点击0....焦虑得呀~ 现在可好了,突破个位数了 周末去浪了两天,存稿没了~好心慌 求收藏、求评论、求转推、求~各种求~ 求收藏、求评论、求转推、求~各种求~ 求收藏、求评论、求转推、求~各种求~ ~*~*~*~*~*~*~*~小剧场愉快地开始了~*~*~*~*~*~*~*~ 阿日斯兰:一晃来了天南两个月了,只见了嘉楠三面...... 作者:你该回去了,要不然云岭要大雪封山了 阿日斯兰:等朕再来的时候 奕楨:可能回不来了吧 苏合扎:可能回不来了吧 作者:可能回不..... 阿日斯兰:你敢! 作者:呃~ ~*~*~*~*~*~*~*~小剧场愉快地结束了~*~*~*~*~*~*~*~ ☆、中秋 华兴卓听得王氏提到两位年长的皇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两个,一个下贱胚子,一个病秧子,不足为惧!” 王氏叹气道:“老爷还是这么直性子,想到什么便冲口而出。那两位也是龙子凤孙,臣子怎好随意褒贬。三皇子身子弱些暂不说了,大皇子是皇长子,又是皇后膝下养大的,眼见着妹妹这样兴兴头头的置亲兵,心里头能没有一点想法?” 华兴卓闻言心中一动:“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微微一笑:“妾身并没有什么意思,想到的不过是想到人之常情罢了,民间姊妹间也要争个父母宠爱的。大皇子如今年岁渐长,又没有亲娘,身边倘若有个知疼知热,陪伴说话的人呢。有什么事情,也如妾身这般,陪老爷说说话,或者能分分忧呢。” 华兴卓目光微动,欣然道:“夫人所言甚是,今日崔公公提起,老娘娘和娘娘在宫内也颇思念家人,过两日入宫不妨多陪两位娘娘说说话。” 展眼到了八月十五,皇后领了内外命妇入慈宁宫参拜皇太后。一时礼毕,太后留了华贵妃与华国公夫人说话,其余命妇有家人入宫觐见的,各自回宫叙话,或直接谢恩回转,不一而足。 王氏陪华贵妃并华太后说了一阵孕中及育儿的闲篇,华太后叹道:“展眼孙男孙女一个个活泼泼地在哀家眼前晃,哀家可真真儿是老啦。” 王氏笑道:“太后娘娘怎么好说老,你的大孙子都还未娶亲,等过几年皇子们娶了亲,您还要看重孙子在眼前闹腾,再往后就是重孙媳妇在您眼前闹腾啦!” 在老年人面前提孙子辈,再没有不讨喜的。大皇子虽然母亲不显,但是身为皇长子,太后的第一个孙儿,哪有不疼的。叫王氏这样一提,华太后也来了兴致:“峻儿过几个月就有十五了,是该相看起来啦。”于是又拉着王氏闲话京中闺秀。 闲话了一阵,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皇上已经下了朝会,正要过来请安,于是王氏起身辞去。华贵妃也起身道:“嫂嫂难得进宫,也不必就走,便到储秀宫坐坐吧。” 姑嫂回了储秀宫,只留了青禾与崔全在门外听宣,姑嫂两个入内说话。待得坐定,华贵妃只喊了一声“嫂嫂”,眼圈便已经红了。 王氏心中感叹,自取了手帕与华贵妃拭泪:“娘娘切切不可心窄,崔公公带话来,家里已经尽知,哪里就难至此处。上有太后皇上圣眷,下有家里一家老小牵挂,娘娘还请保养龙胎才是。” 华妃接了手帕,恨声道:“嫂嫂没有亲眼见到,那小丫头片子平日里便掐尖要强,直把我的柳儿要踩到泥里去。前儿是我糊涂,想给小丫头一点颜色瞧瞧,但到底也并没有怎样了她。再说嫂嫂劝得哥哥谨慎行事,也没有什么把柄落下。皇上只不过被皇后轻轻一挑拨,没凭没据的,就不依不饶起来,连姑母的面子也半点不给,那话里话外便是咱们华家合该自己识相滚一边儿凉快去!” 依着王氏之本意,这也原是帝王家常事,从来皇家都是只管要铁桶似的江山,可没说想要铁打的外戚。华家与其乌眼鸡似的盯着八字没有一撇的太子之位,还不如趁着老娘娘在世,皇帝心中对华家有情分有歉疚,给子孙多谋一个半个爵位也就是了。多少公侯鼎食之家,能平安守成五代已是大幸,中间或有一二人才,还可再蒙恩荫。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萧家的。 王氏与华氏兄妹出身不同,见识经历也不同。文官科举入仕,父亲是一品阁老,儿子可能只是布衣白丁,虽然自然多有恩荫,但到底要看圣上恩宠,若是子孙不争气,两三代后,不过乡绅耳。而勋贵的爵位承袭乃是法定,作为一品国公,只要不出错便可袭爵五代。 故而在王氏看来,华家不仅有超品的爵位,又得圣心领着实职,子孙的出息尽有的,何苦非要再往油锅里捞宝。只是她自己虽然可以这样想,但却改变不了丈夫与小姑的想法。 在华兴卓、华芷凝兄妹眼中,当初萧弘、萧弼兄弟俩都是中宫嫡出,圣眷无二,完全是因为自家的支持才让太后有了偏颇,使得萧弘问鼎大宝,故而所图甚大,如今一朝落空,便格外忿忿不平。 王氏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既然姑子丈夫都有他念,加上太后身体健朗,又是皇上亲母,也不是没有一点盼头。故而出了一个缓兵之计道:“娘娘恕臣妾冒昧,娘娘与坤宁宫之争,且不再眼下。何苦现在出头,只将心比心,大皇子也是中宫养子,又是皇长子,看妹妹如此,心内待要如何?” 华贵妃一听这话,便觉得点到自己心里去了:“可不是呢,咱们急什么,且该有人着急呢。”一时突然想起一事,眼睛一亮:“嫂嫂方才与太后说起大皇子的婚事?” 王氏微笑不语,只定眼看着这位小姑子。华贵妃美目流转:“嫂子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王氏笑到:“皇长子妃,自然要珍而重之,圣上、太后皆要满意,臣妾有什么可置喙的。太后娘娘若是有命,自然少不得是要帮着访一访的。” 一时华妃心中大定,心道:皇上现在心思坚定,不好回转。倒不如先看着坤宁宫的毛孩子们自己斗个沸反盈天,再设法取利好了。 到了晚间,惯例是中秋夜宴,仍摆在了豫庆殿中。因是家宴,故而金座也未曾坐满。玉台之上,太后与皇帝坐了上首,皇后陪坐在皇帝身侧。 酒过三巡,太后目光微闪了一闪道:“人老了眼睛花得厉害,喝了点酒,话也听不真切,下面都是哪些孩子,芷凝,你坐过来与哀家分说。” 这原是太后时常闹惯的,得了机会便要推了华贵妃与谢皇后打擂台,华贵妃自小在宫中也是得势惯了的,也乐得如此。不过这次华贵妃虽然上前,但却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太后身侧,欠了欠身笑道:“太后娘娘恕罪,尊卑有序,芷凝在这里伺候娘娘。” 太后只当华贵妃叫上次自己转述皇帝的话唬住了胆,心中气恼,不由得横了皇帝一眼。皇帝正好扭头看来,看到母亲的白眼,也只好尴尬一笑,发话到:“贵妃有了身孕,还是坐着为好。”太后一喜,正要拉了华妃坐下,皇帝接着转头对嘉柳说道:“瑞和,过来陪你皇祖母坐下,替你祖母好好说说今日的情形。” 华妃本待要坐,如此一听气得肝儿颤,待要发作又不敢,只暗暗差点咬碎一口牙。皇帝本来还暗赞华妃稍稍懂点道理,见此心中不由叹口气,吩咐桂嬷嬷道:“还不把贵妃好好儿地扶到座上?” 华贵妃脸上挂不住,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只略坐了片刻便告乏回了储秀宫。嘉柳得皇帝发话,坐在太后身边,居了嘉楠的上首,心中自然是得意的,斜觑了嘉楠几眼,都未见得她脸上有什么不快,不由得心中又有几分泄气。 阿日斯兰因是亲戚,此处又没有家人,自然请了来宫中过节。待宫中各人敬过太后与皇帝皇后,便端了酒杯起身,对皇帝朗声到:“阿日斯兰明日便要启程回返,此处谢过舅舅厚谊!”言毕仰头便将酒一口喝尽。 此次阿日斯兰率使团来访,返程之期早有安排,因皇帝留了过节,故而把归期改在八月十六。于阿日斯兰私心,想到此去之后,北漠诸多事体须得一一筹划,数年之内,再难见嘉楠一面,不由得心下黯然。 当日迎娶嘉楠一事,虽说阿日斯兰动了手脚,到底是在暗中,嘉楠并不知情,自以为是自愿出嫁。兼有他在天南为质时,与嘉楠结下少时的友情打底,成亲后他心愿得偿,自然是愿意百依百顺。嘉楠于阿日斯兰初时虽无爱恋情谊,但心态放得正,专心做个合格的皇后妻子,阿日斯兰有心呵护忍让之下,夫妻相处也算和睦。 但此时他自然不能再入南国为质,于是也不能再与嘉楠少年相交,两人之间,虽是旧日夫妻,但明面上实无牵系,形同陌路。何况嘉楠又并非当日懵懂少女,为了奕桢被自己算计枉死,心中不仅情分皆无,只怕还有不少恨意。若要挽回,说不得只能细细筹谋,他日再图。 皇帝自然陪饮了一杯,又招呼儿女们道:“你们表兄明日就要启程,来日再见不知何时,今儿都敬他一杯吧。” 于是自大皇子萧峻起,各人皆与阿日斯兰一一再饮过。轮到嘉楠之时,她也遥遥向阿日斯兰举杯,阿日斯兰借了酒意端了杯走到嘉楠案前,温声道:“惠和妹妹,向日里阿兄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妹妹恕罪!妹妹若是见谅,便请满饮此杯。”说完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右手置于胸前,深深躬身下去。 嘉楠不期他如此举动,心中百味陈杂,有心质问,然都无法面对眼前这个什么也不知情,什么也没做过的阿日斯兰。看他高鼻深目,目光清澈,容貌俊朗,恍惚想起前世少年时候相处情形,一时不知道为什么眼内酸涩,胸中涨闷。一时不想招了众人的眼光,只赶紧举杯道:“三皇子客气,些许误会,已当不得皇子送我宅子安置亲兵,还怎么当得起皇子请罪。”嘴唇虽把酒杯挨了一下,到底没有喝下去。 阿日斯兰把嘉楠酒杯看了一眼,心中酸痛,也没有继续纠缠,自嘲的笑了一笑,自转身离去,至此直至席终,二人再无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撒花~各种求~ 求推荐~求推荐~求推荐给各路书友 ~*~*~*~*~*~*~*~*~*~很重要的小剧场~*~*~*~*~*~*~*~*~*~*~ 阿日斯兰:想不到这就到了中场了 作者:并没有,只是你该狗带了 阿日斯兰:想不到至今没有人爱我 作者:可能不喜欢太精的男生吧 奕桢:然而我并不笨好吧! 作者:看跟谁比咯~ ~*~*~*~*~*~*~*~*~*~很重要的小剧场结束了~*~*~*~*~*~*~*~*~*~* ☆、重阳 八月十六,朝天门外,阿日斯兰带了北漠使团的随员预备踏上归程,大皇子萧峻奉了皇命带鸿胪寺丞来此相送。话别之后,阿日斯兰右手握拳于胸前,冲萧峻微行了一个礼,萧峻也拱手相送。抬身之际,阿日斯兰不经意展眼深深凝望了朝天门内片刻,便调转马头,带人绝尘而去。 过了几日,宫中突然传出消息,太后娘娘每年都要在重阳节举办的赏菊宴改为东篱雅集,除例行年年要请的宗亲及皇家姻亲中的老诰命外,特又下旨允许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人家的五十以上的命妇皆可入宫。又别有恩旨道,因太后怜惜老夫人们有了春秋,未免行动不便,特准各夫人可带上年轻晚辈一名随身侍奉。 初时尚只是风声,待到了八月二十五这日,便有明旨了。任谁只要心念一转,便知这是太后要相看年轻姑娘们,因□□皇帝曾有旨,选秀采女劳民伤财,宜少宜简。而平日里除了宗室女儿,及少数皇亲,寻常官家千金没有品级,年节也不得入宫觐见,因此皇家择媳,往往便如此借了各种名目。 旨意一出,凡五品以上官员人家,皆或多或少有所震动,都知道这替大皇子相看的意思。有心思蠢动的,自然是自家中挑了女儿,教导入宫礼仪、做衣裳、打首饰,因是雅集,故此也有着急淘换名琴的,也有遍访孤谱的,不一而足。 也有那不舍得女儿嫁与皇家的,则又另设他法,或遣了不出挑的孩儿,或找了年岁不相当的姑娘陪侍。又有家中竟没有可入宫的诰命的,又或有老夫人没有合适女儿的,自然亲戚里亲亲热热地走动起来。 一时间太后娘娘的东篱雅集成了天京城内最风靡的话题。城内的几间大银楼一边是欣喜于多出平日里几倍的订单,一边又要平衡各客人之间的款式做工、珠宝玉石的大小成色等等。绸缎铺、脂粉铺莫不如此。有那豪门世家,自然不会临时抱佛脚,但有心思的家中也是俱都把库房好好的翻找了一遍。 当然也不乏那明眼人,没有被皇长子的名头迷了眼,只想到坤宁、储秀二宫双双有孕,皇帝多年来也从未露出过立储的意思,便各自敲打了自家人,并没有贸贸然掺和这场虚热闹。至于出了皇后的谢家、华家、甚至丽妃的娘家章家,更是仿佛没有接到什么有别往年的旨意一般,一切如常。 谢家自接了八月节礼之后,于家中暗暗择了一番,将旁支一位叫谢青的中年举子从祖家请至天京,悄不声的送往了公主府。嘉楠让奕桢得空撰了一篇前世公主卫建制、演练之心得送往谢府,命谢青称之为自家之作,呈与垣钧。然谢青一读之下,甚是叹服,实在做不出冒名之事,故而只向垣钧道一位故友所做。垣钧一心认定即为谢青之作,兼尔故而一开始就对谢青有了八分好感,俩人有商有量,甚是和睦。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这日,天不见亮便有马车频频压过,皆浩浩荡荡往宫门而去。但内城西面的一处宅院里,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正对着镜子大哭。这是礼部严侍郎夫人嫡出的千金严淑卿,原议定了当日要陪了祖母入宫的,没想到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早起来,发现脸上起了好大的红疹,肿得发亮。 严老太太、严侍郎及夫人听了丫鬟并奶嬷嬷来报,差点气了个倒仰,各自赶到严淑卿居处。一见之下,严老太太并严夫人当时就哭个不住,失去一个皇子姻亲便也罢了,以严家的门第并淑卿的人才,本来也只是侥幸之试。可严淑卿脸上这情形,却是有毁容之患,由不得半点马虎。 严夫人一面要打发人去请医,一面要安慰爱女,忙了个不亦乐乎。严侍郎攥着手焦心道:“母亲入宫耽搁不得,随行的人已经报上去了,淑儿去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严侍郎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口传来一个软糯糯娇怯怯的声音:“父亲,听说姐姐这里有事,秀儿不放心,过来看看。”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严家庶出的严秀卿。 她上身穿了嫩黄的金菊团纹衫,下面系了一条银红的彩蝶穿花八幅裙,石青色的万字绦上系着一枚纯白的羊脂玉环,把一身的娇色将将压住。乌油油的头发梳了双螺髻,没有什么首饰,只一边别了一朵缵成菊花模样的小绢花。秀卿原本就生的极娇美,如此装扮更显得粉腮盈盈,眼波含俏。 严侍郎一想,严秀卿只不过比嫡姐小了三个月,拍手道:“呈上去的名单只写了礼部严永泉之女,不若让秀儿。。。。。。” 第16节 严夫人心头灵光一现,对自己随身伺候的婆子悄声到:“去西厢里给我搜,一根针也不要放过!”眼里似乎生出数把刀子,几乎要将严秀卿身上剜十几个洞出来。严秀卿见了嫡母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很快直起了脊背,勇敢迎了上去,冲严侍郎盈盈拜下:“不知爹爹是有了什么为难之事?” 严老太太心知蹊跷,奈何进宫在即,耽搁不得,一跺拐杖,叹气道:“秀儿速速妆扮起来,随我进宫,中秋你们姐妹不是都做了真红的五福裙吗,穿那个大方又喜庆,我看就很好,去把这身娇里娇气的换了!” 严秀卿初时听了让自己进宫随侍,如愿以偿,不由得大喜,过后听的祖母让自己换衣裳虽然不快,但是转念又想到可以先进宫再论,洒了茶水要换裙子也是常事,不由得抿嘴一笑,娇滴滴答了一声:“是!”得意地飞了嫡姐一眼,匆匆回往西厢房去。 只是她尚刚刚走到房外,便听见一阵哭声并喝骂声,须臾就见得嫡母身边的刘嬷嬷,带着两个大丫鬟,揪着一个小丫头自里面出来。那小丫头正是她房里负责洒扫的丫头,因是粗使的,连名儿都不曾起,只众人一直叫二丫。 那二丫正十二万分的害怕,被揪打着哭得伤心,见了严秀卿就如同见了救命稻草,大喊着:“小姐救我!” 严秀卿心中奇怪,娇叱道:“姐姐伤了脸,奶奶要带我进宫,家中正是事多的时候,刘嬷嬷来我这里裹什么乱!” 刘嬷嬷冲她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押着二丫往淑卿房里去了。到了房中,将那二丫往地上一搡,自己上前捉了她手举起来,向诸主子道:“夫人,奴到了三小姐那边,见这丫头正在房后一边儿洗东西一边儿哭,奴过去一看,这丫头的手竟然这样!” 严夫人等抬眼看过去,那双手上也是一串儿红疹,因洗东西须得搓揉,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想来是疼痛难忍,故而那二丫哭个不住。 严侍郎心头火气,一脚踹了那二丫一记窝心脚:“贱婢!手上怎么回事,怎么传到二小姐这边来的!” 那二丫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心中怕急了,嚎哭着求饶:“老爷,奴婢不知道,奴婢是西厢那边儿管屋子外洒扫的,平日里姐姐们的小物也是给奴洗,今儿一早收了几位姐姐要换洗的衣物,刚搓了一张帕子,手就火辣辣的疼。当时没留心,只顾着洗东西,没多久手就这样了。奴婢平日里连三小姐屋子都不能进,那儿能到二小姐这边来!” 严淑卿听了,头都要炸了,一把将那价值十数金的西洋水银镜并桌上的妆盒尽速扫落,大哭道:“娘啊!娘~严秀卿她陷害我!!”哭完了又哭奶奶,又哭爹爹,直闹得沸反盈天。哭了不解恨,又拿了剪子要冲到西厢去划了严秀卿的脸。 严夫人一叠声的要拿了严秀卿来审,只字不提严老夫人进宫的事情。严侍郎与严老夫人一边恨家中女儿不争气,一边忧心进宫事宜,若是事先没有报备自然不论,严老夫人自己带了媳妇入宫也使得。但明明报了有女儿入宫,一个都不去,总不能这个病了,那个也病了。若是传出庶妹为了没影儿的皇子妃之位害了嫡姐,一家子女孩儿名声都受连累。 自二丫被押走,严秀卿也使了人跟过去在房外听壁角,听了这边动静,把严秀卿吓了个半死,衣裳也没心思换了,围着她姨娘廖氏转圈道:“作死的严淑卿自己不知道招了什么,倒阻了我的好事!”又恨道:“这二丫不知道见了什么鬼,自己手肿了倒叫人栽到我头上,不行,我要给父亲好好分说去!” 廖姨娘赶紧拉住了她:“那边二小姐要拿剪子戳了你,你还往刀尖儿上去呢!”一面横下一条心道:“这事咱们原是冤枉的,可眼下是辩白不清楚了。一会儿若是要你过去问话,你只管扑到老爷身上去哭,万事有姨娘。家里今日不能没有女儿入宫,只是今日你进去之后,必要设了法得贵人青眼,如若不然,这家里你是活不成了。” 严秀卿得了一句“万事有姨娘”,虽不知道姨娘有什么办法,但是心中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擦了眼泪道:“那我去换衣服了?”廖姨娘道:“换什么换,你信不信今日不想出挑的姑娘们一水儿的真红大衫金步摇,又喜庆又端庄,你落在里头算个什么?既是已经闹得这样,自然是豁出去了!” 廖姨娘说完便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你且记住,站在姨娘后头,切切不可哭!”又伸手抚了抚严秀卿的发髻道:“秀儿,今儿入了宫一定要争气!” 东厢房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有丫头通传廖姨娘陪着三小姐来探望二小姐,严淑卿不意她们还敢过来,捏起剪子就往外冲,众丫鬟不妨头就让她挣脱冲了出去。恰好廖姨娘走在前头,见严淑卿捏了剪子冲过来便迎上去双手握住做势要拦,没想到严淑卿人虽不大,一冲之下力道还挺猛,廖姨娘便没能拦得住,那剪子恰巧扎到廖姨娘当胸之上,立时就把众人吓了个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求留言~ 求打分~ 求推荐~ 求收藏~ 求留言~ 求打分~ 求推荐~ 求收藏~ 求留言~ 求打分~ 求推荐~ 因为周末事忙把存稿浪掉了 所以更新改在晚上10点,请见谅 从宫廷转到宅斗模式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呢,哎,宫外头的想进去,宫里头的想出来~~ ~~~~~~~~~~~~~~~~~~~~~~朴素的小剧场分割线~~~~~~~~~~~~~~~~~~~~ 阿日斯兰:真的不再出现了吗? 作者:你先回去玩儿哈,乖~先去把你哥哥搞定好吗 奕楨:我觉得搞不定 阿日斯兰:滚! 严秀卿:我这是上线了吗?啊,感谢cctv,感谢大jj,感谢作者,感谢.....姨娘啊!!!!5555555 ~~~~~~~~~~~~~~~~~~~~~小剧场朴素的结束了~~~~~~~~~~~~~~~~~~~~~ ☆、入宫 房中众人一下子都惊呆了,严秀卿这才知道“万事有姨娘”是什么意思,看姨娘软软地倒下,仿佛一下子开了窍,又仿佛什么都不懂,一下子扑上去,厉声叫到:“大夫呢,快叫大夫啊!” 严淑卿吓得一把扔了剪刀,喃喃自语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她自己抓我的手戳上去的!”奈何并没有人听她说话,严秀卿更是冲她嚷嚷道:“你杀了我姨娘!” 严老太太急的没法,这廖姨娘原是她嫡亲兄长的女儿,家道中落,父母皆亡,当时不得已寄居京城姑姑家。不期自己亲生的大儿子酒后失德,唐突了表妹,故而娶做了二房。 严老太太一直心中有愧,对廖姨娘和廖姨娘所出的严秀卿都微有些纵着,但自问也从未怠慢过媳妇与嫡孙女。此刻见外甥女血流如注,眼看就要性命难保,严老太太想起兄长,心中不由得且悲且痛,俯身握住廖姨娘的手,口里唤着她的闺名:“娟儿~娟儿~你坚持住!” 廖姨娘伤势沉重,强自忍了痛,将目光转向严侍郎:“老爷,秀儿还这样小,您是知道她的,性子最善最柔,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敢做。刚刚在房里听人说了二丫也肿了手,吓得直哭,要妾身陪着过来辩白。” 严侍郎先是大惊,过后见廖姨娘脸白如纸,血淌了一地,心中勾起无限过往,都化作了怜惜与心痛,俯身半抱起廖姨娘道:“娟儿,别说话,大夫就来了。” 廖姨娘躺在严侍郎怀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严侍郎耳朵贴近廖姨娘的脸,只听到她最后一句:“泉哥哥,从此以后,秀儿就只有爹了......”便晕了过去。 严侍郎茫然无措地抬起了头,对母亲道:“娘,娟儿晕过去了~” 严老太太转头看了严淑卿一眼,见她脸上肿得厉害,神情异常可怖,眉眼里满是愤怒;再回头看了严秀卿,跪在廖姨娘身边,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厥了过去。她心中暗叹一声,骤然像老了几岁,缓缓道:“你快送娟儿回房安置,等大夫来了好生诊治。秀儿擦擦脸,收拾好了便随我进宫吧。” 严夫人原本以为抓住了祸首,正要设法一举顺藤摸瓜,打压了一直嚣张的廖姨娘母女,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廖姨娘用自己一条命搅了局不说,还给严秀卿进宫铺了路,恨得心头滴血,伸手拦了严秀卿道:“且慢,廖姨娘自己撞上淑儿的剪子,安知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严秀卿一瞬之间如长大了七八岁,冷静回道:“祖母进宫耽搁不得,母亲且在家里细细地查,但凡查到秀卿做了一丝半点对不起二姐姐的事情,便叫秀卿自己碰死在姐姐的剪子下!”说话间她一双星眸流转,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望向昏迷不醒的廖姨娘道:“姨娘清清白白,还请母亲还她一个公道。” 她话说得斩钉截铁,眼中虽然含泪,目光却十分坚定,叫人先就信了七分。严侍郎叫廖姨娘一句“秀儿就只有爹了”激起了满腔的爱怜痛惜之心,故而沉声道:“秀儿说的不错,进宫之事耽搁不得。淑儿脸上的异状,安知不是屋子里扑进了毒虫之类,遇事不说自省,行动倒先疑有人害你,立身就不正!” 严夫人听了这么一句,血气上涌,口不择言起来:“好得很,老爷为一个庶出的贱种,嫡亲女儿的冤屈竟是顾不得了!” 不期这一句“贱种”彻底激怒了严老太太。严老太太拐杖一拄,恨声道:“老婆子还没死,等老婆子死了你再天天耍你当家主母的威风不迟!”严夫人方觉失言,待要辩白,竟又无从辩起。回头一看,严淑卿脸已是不能看,两个眼睛哭得肿肿地,缩在奶嬷嬷怀里直发抖,也不是气得还是失手杀了人害怕所致。 严夫人心中不平,又不知该当如何。大喝了一声道:“淑儿收拾东西,随我回去看你外祖母!现在不过只是毁了脸,不走还留在这里等着被人害了命去么!” 严侍郎不期事情激化到如此境地,待要劝阻,一时又有管车马的来报马车已经备好,再不出行恐误了时辰。遂急忙打发严老太太与严秀卿出门。因换洗不及,严秀卿裙子也没换,只命人打了水来净面,便随老太太上车出门。车内自有小丫头捧了妆盒与她梳妆,待到了宫门之前,也收拾得很能看了。 下车之前,严秀卿待小丫鬟打了帘子正要下车,不期一直在车内养神的祖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秀儿,今日若不能得贵人青眼,你回家的日子可就难了。” 严秀卿想到姨娘最后的嘱咐,强忍着眼泪,轻轻点了点头:“祖母,秀儿省得。”于是稳稳地下了车,扶着祖母,一步步往宫门内走去。 与此同时,严府内一处僻静陋室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往一个香炉了添了一炷香,诚心跪下叩头道:“娘,女儿略给您报得一点仇,您且再看着吧。” 话说这祖孙俩在小黄门的指引下,一路到得了东篱菊园。东篱菊园乃是慈宁宫小花园中特特辟出的一个菊圃,遍植了从天下各处搜罗来的名贵菊花。每年到了九月初九,太后都要在东篱园举办菊会。 严秀卿刚随祖母到得了东篱园外,便见两座高高的菊塔矗于园门之前,下部是由各色菊花缵的由粗至细的立柱,顶端各有三株金黄的垂丝龙爪,花瓣如金色的丝绦般垂下,在秋风中款款摇摆。 身后一阵轻快的笑声传来,她扭头一看,一群人簇拥着两个花团锦簇的小姑娘并一个诰命夫人行来。为首的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身量高挑,着一身大红织金蕊含芳的云锦裙褂,挽着流光溢彩的丝罗披帛,头上戴了五凤吐珠的累丝赤金簪,因是少女所佩,手工虽极精湛,但簪子做得小巧,故而珠子并不很大,但颗颗都是一般儿大小水滴样的彩珠,粉、紫、金、白、墨共计五色,凑在一起,实在是天下少有。 旁边的一个小姑娘个子矮些,神色略稳重点,也是穿一身红,真红的广袖裙,袖口绣了五蝙团玉菊的纹饰,衣襟上自底向上是连枝菊纹不到头的满绣,身上倒是别无纹样,头上也戴了一个宝光璀璨的丹凤朝阳的金簪,看起来大方端庄又应景。 只恍惚间,引路的小黄门上前低声道:“是瑞和公主并华国公夫人。” 严秀卿心头微凛,原来这便是今日见到的第一位贵人,急忙搀了祖母一齐矮身行礼道:“公主殿下千岁!” 瑞和公主萧嘉柳与华国公府的大小姐华成婧有说有笑的往园子里走去,一路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礼,自然是不以为意的吩咐了一声:“起来吧。”眼皮也没抬一下就径自过去了。 因严秀卿五官生的别有一股娇柔情态,今日又着意穿得粉嫩,声音婉转中带着一丝甜美,倒叫华国公夫人留意了起来。也没有跟上女儿并公主外甥女,反而放慢了脚步,吩咐身边的随侍扶起了严老太太,温和的说到:“严老夫人有了春秋,行动可要慢着些儿!”严老太太就着孙女和侍女的搀扶慢慢起身,谢过了华国公夫人,趁势一起往园子里去。 华国公夫人一面携着祖孙俩缓缓走入园中,一面介绍园子内的各仙花奇葩,名贵菊种,这里她原也是常来的,故而说起来如数家珍一般。华国公夫人有心折交,严老太□□孙俩正愁没有晋身之梯着意奉迎。两厢里一递一送的说话,很快就熟络起来。 华国公夫人状若无意问到:“秀卿一向少见,倒是你们家二丫头曾见过几遭。” 严老太太也不隐瞒秀卿身份,大大方方道:“不瞒夫人,秀儿行三,原不是我媳妇生的,媳妇主持中馈事忙,自己又养着一儿一女,实在操劳。故而秀儿这孩子一直养在我跟前,因老身一向少有走动,秀儿孝顺,也只舍不得我,故而倒镇日里在家陪我这个老太太了。” 华国夫人也不理这话里头多少破绽,冲秀卿轻轻点头道:“难为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倒能在家坐得住陪伴祖母。既难得来这宫里头一趟,冲你这孝顺,一会儿也要随我到太后娘娘跟前磕个头。” 今日原是太后主办的雅集,自然来客都是要向太后见礼的,华国夫人提这么一句,便是要单独引荐严秀卿的意思。严家祖孙正是抱着猪头找不着庙门的境地,不期有此意外收获,实在是大喜过望。一时又说了两句闲篇,华国夫人便随口指了一事走开了,祖孙自是殷殷送别不迭。 待华国夫人走远了,严秀卿先看看左右,见没有什么人,眼睛闪了一闪,方才怯生生问道:“祖母,华国夫人身居高位,还肯如此照拂孙女,真是好生心善。”严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秀儿,贵人既青眼有加,便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方不负了贵人好意提携。”说到好意几字,暗暗捏了捏严秀卿的手。严秀卿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地答到:“这是自然,如若不然,只是孙女儿这样的,又凭什么让贵人费心呢。” 一时园门又传来一阵鼎沸之声,先前引她们入园的小黄门之前远远儿站着候祖孙俩与华国夫人说话,此时飞奔过来道:“皇后娘娘并惠和公主驾到,速速迎驾!”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标题,我问好基友说,我很想新的一章起名叫“撕13”怎么办?好基友说肯定会被和谐吧,于是我决定叫“狗毛”= 狗咬狗,一嘴毛。 当然,最后还是叫入宫。严秀卿同学入宫了嘛。 宫墙虽然深深,还是很多小朋友想入帝王家的。 ~~~~~~~~~~~~~~~~~~~~~~~~~~非常朴素的小剧场~~~~~~~~~~~~~~~~~~~~~~~~~~ 阿日斯兰: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出现在小剧场了,明天开始过云岭了,过云岭的第一天,想嘉楠~ 奕桢:很久没出现了,观众朋友你们还好吗,我的后援团在哪里,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嘉楠:配角是不是有点抢戏了 作者:需要很多人给你配戏,配戏懂不懂? 嘉楠:给本宫拖出去! 阿日斯兰:拖出去! 奕桢(不说话)把作者打晕拖走了~ ~~~~~~~~~~~~~~~~~~~~~因为作者被打晕拖走了,所以小剧场结束了~~~~~~~~~~~~~~ 求撒花!求收藏!求评分!求留言!各种求 求撒花!求收藏!求评分!求留言!各种求 求撒花!求收藏!求评分!求留言!各种求 ☆、秋千 谢皇后一身明黄的松身凤尾裙,裙脚是藏青的如意云水纹,往上是绀青、藏蓝、宝蓝一直到月白,一路颜色渐浅的满绣云水纹恰到膝部,再往上是银丝绣了不重样的缠枝菊一直延伸到腰际,头戴了九凤多宝冠,端的是一身贵气,又大方又端庄。嘉楠的衣饰倒是和嘉柳相差无几,只凤钗多了两羽,是七凤钗,珠子多了酡红与墨绿二色。 众人齐齐上前见礼,谢皇后温声命众人平身,又见了严老太太等有了年纪的老夫人,便吩咐宫人引座。一时众人坐定,各自闲话了片刻,有司礼太监扬声道:“太后驾到~”众人再次离席,齐齐跪迎太后。华贵妃随太后一齐入内,见皇后领着众人迎接太后,目光一闪,侧身让过。谢皇后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请太后上座。 太后入座之后,有宫人捧出早已备好的一盘盘饰有茱萸的各色鑚花。太后一一看过去,领头一盘当中乃是一枚金丝编就的香囊,金丝编出的是万字不到头的的回纹打底,一颗颗茱萸缀在其上,在正反两面各鑚成一朵菊花模样,花托处是一块辣绿的翡翠雕成的一对菊叶,叶子并非是平的,乃是随着香囊形状内里挖出一个弧度,正反面菊叶连成一体,从底下看去恰如一只翠蝶托起香囊。 桂嬷嬷见太后目光落在此处,便伸手取过递到太后眼前,太后就着桂嬷嬷的手,略闻了闻,一股醒神的清香入鼻,笑了笑问道:“里头是什么菊花?这么小一点儿倒是怪香的。” 领头供奉茱萸的是司饰的闵尚宫,她闻言上前答道:“禀太后,单菊花瓣自然没有这样的香,现里头放的菊瓣不过是应景,您闻到的香味是里面洒了新制的瑶池寿客芳露的缘故。” 太后好奇问到:“瑶池寿客自然是菊花了,芳露是何物?” 闵尚宫解说道:“说来也容易,新鲜采摘的菊花并花蕊一道,蒸煮出的精华之气,用干净的琉璃管引出之后,滴成芳华玉露,九蒸九滤之后,便可得了。” 太后闻言点头道:“往日也有用酒萃了香花取味儿的,只是酒香总掩了花香,这样制得玉露,味儿便纯多了。不知道现产了多少芳露?” 闵尚宫道:“因是新制,菊花乃是用的皇庄菊圃内挑选进东篱园并备用之花后剩下的,共计一千二百斤,另有杭州进贡的胎菊选了两千斤。取得的芳露用二寸长,二指宽的玉瓶装得了十二瓶。因香味极盛,这样的香囊一两滴便可,除用于制重阳佩饰、熏制宫中各处重阳陈设之外,尚余九瓶。” 严秀卿受华国夫人照拂,坐在左近,听得暗自咋舌,三千余斤菊花方得了指头大的十二瓶,不过拿来熏东西而已,回想起一路行来窥得几位贵人的派头,心中不由的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念头出来。 太后听了闵尚宫介绍,笑道:“你们有心了,当赏。哀家便是这个罢,其余的给大家都各自挑去。” 一时众人挑了茱萸一边佩在身上,一边没口子凑趣夸赞司饰司心思精巧。 又有宫人呈上了各色重阳糕、菊花酒,太后与几位老王妃闲话一回,便有人提起此次入宫的少女们。太后笑道:“人老了就是爱个热闹,看到你们这么多漂亮小姑娘也开心,只是要拘了你们陪我们老婆子闲话岂不闷得慌。惠和,你带着瑞和替哀家招待各位千金自去园子里顽。” 嘉楠八月里一听旨意便知华家捣的什么鬼,这都是上辈子里经过的,只是这一世时间提前了一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变故。加上自己必定是要扶持了亲弟上位的,大皇兄若是也志在大宝,迟早也有一争,故而并不慌乱,只做不知。 此刻太后这么一说,嘉楠乐得给太后抬轿子,笑道:“既然今日是来赴皇祖母的雅集,哪有自己去高乐的道理,孙女这里倒是有个章程。” 第17节 太后笑道:“你这猴儿最是顽皮,此刻有什么主意?” 嘉楠说到:“既是过节,还要佩了菊花才应景,园子中想来原来是有安排进献的。只是孙女看来,倒不如孙女带了瑞和妹妹并各位小姐,此刻去园中各自寻芳,回头带回来孝敬祖母并各家长辈。只是皇祖母可舍得这园子里的仙草奇葩?” 太后笑道:“原不过是玩意儿,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待你们带回菊花后,须得评出魁首。献花之人须得或诗或赋,力陈自己所献之花可夺魁的缘故。这样方不负了雅集之名。!” 华贵妃眨了眨眼道:“太后娘娘之议固然是极雅,又极应景,只是倘若哪位千金虽有诗情内秀,却无急才,一时写不得,岂不着急。不若诗也罢、曲也罢,舞也罢,画也罢,不拘形式,俱以菊花重阳为题,替众长辈解闷儿如何?” 这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老夫人的重阳之聚加入了年轻小姑娘,还改名雅集,自然是要看雅艺的。比试才情倒是在其次,只是从中看出各女孩儿脾气秉性,天赋及教养等等。 嘉楠有心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道:“既然是比试,须得有彩头才好!” 太后闻言赞许道:“理当如此,桂嬷嬷去开了哀家小库房,挑她们小姑娘的爱物,细细拣十件体己来,另请闵尚宫取几瓶瑶池寿客芳露来。” 谢皇后温温柔柔说道:“母后有雅兴,媳妇也凑个趣,也给姑娘们添几样玩意儿。”一时华贵妃并德妃、丽妃都凑趣添了彩头。嘉楠领着闺秀们便三三两两往园子里去,嘱宫人们服侍好各位贵女千金后,看各位贵女各自散去后,自己便带了几个宫人步到秋千架下打秋千。 东篱园的秋千架位于园子大门西侧,是上好的铁力木制成,秋千上饰以各色彩带。嘉楠久不做此戏,见了秋千架一时玩心大起,遂站了上去,初时尚由宫人推送,待荡得高了,便可自己使力,于是越蹬越高,几乎要与横木平行。她衣裙翩飞,笑声如银铃洒落,远远望去,恍若仙人,一时引来了附近的贵女,在秋千架下拍手叫好。 嘉楠每每荡到高处,都觉得几乎马上就要飞出这重重宫墙,每次微微弯膝使劲,心底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与兴奋,好像有个声音在对她讲:飞出去,冲出去,快些,再快些,使劲蹬,再使劲! 看到秋千架下渐渐围了些人,嘉楠略收摄了心神,待秋千渐渐平缓,便下了秋千道:“谁想一试都来,打得最好的一个,回头我亲领她去剪花。” 一时众闺秀顿时雀跃了起来,先后上去了三四个,嘉楠从旁含笑静观,因贵女们并没有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嘉楠看了渐渐觉得无趣道:“竟分辨不出更优秀者。” 第五个轮到了严秀卿,玩秋千她原也算好手,这秋千甚高,又是在宫内,今日要事在身,也不敢造次。只规规矩矩打起来,并不敢荡到嘉楠的高度。嘉楠看出她尚留了余力,又想起前世之事,起了捉弄的念头,心中玩心大起,示意玉琼站在其身后,待其落下时顺手一推,如此往复,将严秀卿荡得高高的。 园外恰好一行人经过,打头的是一位十四五的少年并一位十一二岁的男童,俩人俱都身着秋色常礼服,一个戴了赤玉冠,一个戴了多宝冠,正是大皇子萧峻与三皇子萧峪一行人。 严秀卿初始害怕,以为是哪位贵女顽皮,在背后使坏,因此虽不敢大骂,但也忍不住心中腹诽。不想当她飞到高处,看到远处华服行人,想到方才嘉楠在高处翩然若仙的身姿,心中一动,连连娇声轻呼道:“哪位姐姐捉狭,便请罢手,秀卿害怕!”。 萧峻与萧峪自然听得了此声音,萧峻情知祖母今日设宴的目的,少年人心性,多少是有些期待与好奇的,只是不好意思入了东篱园来。听得入耳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待要不理,见那银红裙儿托着一团嫩黄,粉嫩嫩娇怯怯衣袂翩飞的身影,又舍不得挪步,又害怕贸然过去失礼,正是两难之间。 萧峪年岁尚小,心中无邪,张口道:“那位姑娘好似很害怕,会不会跌下来呀。”萧峻闻言转头看了身旁的萧峪,灵机一动,不以为然道:“她们女孩子家家能玩出什么乱子来,三弟何必瞎担心。” 萧峪正是你说什么他都想反着来的年纪,被一个“瞎担心”一激,不忿道:“前儿嘉柳自己好好走道儿也跌了水呢,也不知道里头是不是有小姑娘玩闹起来不知轻重。” 萧峻嘴角一弯,火上浇油道:“你自己才多大呢,就小姑娘小姑娘的,我看那打秋千的姑娘都比你大几岁。” 萧峪“哼”了一声,嘱咐随侍道:“去园子里看看。”脚底下就拐了个弯往东篱园行来。萧峪心中暗喜,面上却一副焦急地样子道:“三弟,三弟!”一面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截止到今天,正式发文满一个月了,新人的路真是艰难呀,谢谢一路陪伴阿西走到现在的小天使们! 重要的事情例行说三遍 求打分,求评论,求收藏,求转推给基友们,各种求~~~ 求打分,求评论,求收藏,求转推给基友们,各种求~~~ 求打分,求评论,求收藏,求转推给基友们,各种求~~~ 另外,剧情逐渐展开还有很多角色开始乱入,作者起名渣,现征集各种配角名字,有意愿客串的小天使请留爪! ~*~*~*~*~*~*~*~*~小剧场开始抒情的分割线~*~*~*~*~*~*~*~*~*~*~*~ 嘉楠:呵呵,严秀卿这个小x砸又上线了,小了一岁看起来居然蠢萌蠢萌的~ 严秀卿:出身啊,真是不平等啊,这万恶的酒醉金迷穷奢极欲的皇宫啊,我来了~ 萧峻:好娇好软好萌的小娘子~ 奕桢:对不起最近都要请假去打野刷声望~ 阿日斯兰:对不起作者让我去打野刷声望~ 作者:你们,要听话,多卖萌,多给我刷收藏! 奕桢:卖萌明天可以娶嘉楠吗? 作者:读者的逻辑没有你那么渣,都看出来你更蠢了! 阿日斯兰:呵呵楼上的楼上一脸...... 作者:人品渣更加无可挽救啊! 阿日斯兰:给朕拖出去! ~*~*~*~*~*~*~*~*~小剧场抒情结束了~*~*~*~*~*~*~*~*~*~*~*~ ☆、失礼 嘉楠虽有心捉狭,但又不是不知轻重,原本让玉琼推了几次便罢手了,后来严秀卿见了园外华服男子果然被吸引了往园子里来,自然不肯就下。于是脚下使了巧劲,务必让秋千停不下来,娇呼之音自然是丝毫不减,隐约带了颤音,像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叫那不知情由的听来,格外引人心疼。 底下的除嘉楠外,尚有英国公府的千金英元琪,颜阁老家中的五小姐颜唯,并其他七八个小姐,各自带了丫鬟宫人,挤挤挨挨近二十人。此刻见了严秀卿的样子,也有真以为她被捉弄了害怕的,看向萧嘉楠的目光就带了几分瑟缩,也有心思灵巧看出了蹊跷的,不由得就对这个严侍郎家的庶女感觉微妙起来。 尤其是底下有严淑卿外家的表妹甄钰,甄钰原知今日是严淑卿入宫的,待看到入宫之人变成严秀卿便觉得膈应,心中担心表姐又不好在这种场合多言。见了严秀卿的样子,便状若无意道:“严家淑表姐先时还说今日与我同来,也不知道她今日怎么了竟没有入宫,若是姐姐来了,她最是胆大的,也免得秀妹妹玩个秋千就被自己就吓成这样,想来是玩得少,看起来倒怪可怜见的。” 便有人问道她与这秋千上的女孩是何关系,平日里为何几乎没见过,甄钰自然一五一十说了:“这是我淑表姐家廖姨娘生的秀妹妹,一向爱静,常在严家老夫人跟前陪伴。”众人就心下恍然,只是不解她这样大呼小叫是何故,只待静观期变。 严秀卿见了一行人往园子里走来了,脚上就不再使劲了,秋千的摆福渐渐变小,众人看她呼喊了半日并没有什么出奇处,不由得都略微失望,只待她从秋千上下来便要换人再顽过。不想身后远远传来略有些嘶哑的男子的声音:“三弟,三弟!”众人不由得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华服少年领着一行人跟着一个瘦小的男孩子一路行来。 那小男孩似乎是极执拗往秋千架走来,那华服少年追上了拉不住,只得无奈地跟过来。有眼尖的贵女认出来人,心中讶异,但已经盈盈蹲下见礼。其余众人自然也反应过来,也不去管严秀卿的动作,纷纷拜见。 严秀卿也不待秋千停稳,认准方向,下了秋千直奔萧峻身前,作出急急下了秋千要参拜的样子。也不理身后的秋千尚未停下来。萧峻见秋千板飞来,不及提醒,一把拉过严秀卿护在怀中道:“姑娘小心!” 众人反应不急,看到如今方才恍然大悟,有也对大皇子有所图谋的,不由得心中暗骂:“小妇养的,惯会妆狐媚子!” 萧峻只觉得一阵女儿幽香入鼻,姣花软玉在怀,心中千万条小虫子在钻啊爬啊,不由得一阵心驰荡漾,严秀卿见得偿所愿,也知道见好就收,嘤咛了一声,微微挣扎出来,羞红了脸拜见道:“请殿下安!” 嘉楠心道:好戏开始了!笑眯眯问道:“两位皇兄是来给祖母请安的?” 萧峻道:“原是在园子外听到有人呼救,你三皇兄怕你们小孩儿家家不知事,闹过了。”又摆出兄长的姿态训道:“前儿父皇又带你祭天,又许你自建部曲,都夸你长大了颇懂事,怎么还带人胡闹。要是把人摔着跌着了可怎么好?” 嘉楠听了心中微叹:原来并不需要人挑拨,刺已经自己生出来了。母后十五载的养育教导之恩并非作态敷衍,萧峻对谢皇后的孺慕之思也丝毫不假。然龙位大宝的诱惑实在太大,任何情谊在其面前,都难以经得住考验。 “皇兄教训的是,既吓着了这位严小姐,不若惠和替她寻得菊魁赔罪,皇兄以为何如?”嘉楠眼珠一转,也没有顶杠,大大方方退步。 “菊魁是何物?”萧峻不解问到。 英元琪心中不屑,瞧不上萧峻装腔作势,有心替嘉楠解围,接话把太后的意思说了。萧峻一听,这比试花是其次,更重要是看人,萧嘉楠放话说是要替人寻花,实际上是出言要助人夺魁,这人情不可谓不大,一句话倒把他架在火上,只要他一点头,自然就可能传出‘大皇子有意某千金,惠和公主兄妹情深助其夺魁’的闲话了。 萧峻心中暗道只可惜这位小姐姓严,他心中留意那几家并无严姓,顺水推舟,只怕要坏了大事。时间也不由得他仔细琢磨,只得本着不出错的态度答道:“既然无事,你们小姑娘家游戏,还是讲个公平比试为好,你好好安抚这位姑娘便是。” 萧嘉楠看那严秀卿神情一黯,不由得嘴角微微一勾,笑道:“好好好,前儿得了一匣子新制的宫花,就当我的赔礼可好。” 严秀卿心中遗憾,但没有忘了自己的初衷,尚要给这位大皇子尽量留下印象,赶紧拜下道:“殿下有赐,秀卿原不该辞,只今日原是秀卿自己胆小,与殿下无干。赔礼二字万万不敢当,家中父母亲断断不许秀卿如此轻狂,还殿下请收回成命。” “既如此,我便命人直接送到严侍郎府上,只说三小姐得了我的彩头如何。”嘉楠见萧峻并不上钩,心念一转,便知心中必定有了属意的高门之女,有心激他,便补了一句。 萧峻听得“严侍郎”,脑中灵光一闪,唯有礼部副贰似乎姓严,礼部尚书年纪已经年过七旬,随时可能致仕,他早命人打听过,家中并无合适的孙女,故而未曾考虑。礼部掌着科举实务,从长远计好处不胜枚举,另只眼前来说,若是国礼大事之中,礼部定制仪制之时稍微突显一下自己皇长子的地位......想到祭天之事,父皇竟然宁可带个公主随行,倘若礼部之中有自己的人,怎么会如此荒唐。如此看来,这严小姐不仅人长的美,性子娇柔可爱,出身竟然也很妙。再看她衣着饰物虽不华贵,却很衬托优点,想来家中也是有意,萧峻的目光一下子幽深起来,四品官员之女,做皇子妃是欠了点,但若是做个孺子也不知道她家里是否计较名分。一时又恨到,嘉楠嘉柳自出生就有封号、封地,此刻嘉楠连公主府都已经赐下,偏皇子就要这么挫磨,要是早封了亲王,便可立了侧妃。 嘉楠见鱼已经有咬饵的意思,也就不再投喂,转移了话题道:“既如此,我便命人送花儿去,两位皇兄既到了园子里,不若我便陪你们去拜见,也不耽搁各位小姐了。” 萧峻见嘉楠就此轻轻揭过此事,虽然于严秀卿已经上了心,此刻也不便再生枝节,只好领了萧峪随嘉楠到太后处拜见。 今日因都是女客,故而并未安排皇子到场,但公主既然可于凤台择婿,皇子打着请安的旗号来提前瞧一眼也无不可,只是这样心急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罢了。在座的贵妇有那脑子清醒的,不免有些不屑,面上却不显出来。 二位皇子自给太后、皇后请过安,又闲话了几句,便要告退。太后吩咐道:“园子里是哀家今日请来的娇客,你们两个好生自去,莫要莽撞。” 嘉楠嘟嘟嘴,插话道:“皇祖母很不用替哥哥们操心,方才孙女淘气吓着了严家的三小姐,哥哥才教训过了,孙女已经知错,已送了一盒宫花去严府上赔罪呢。” 太后尚未觉得如何,严老夫人听了心中吃惊,虽不知情由,但自然不能安坐如素,忙离了席起身告罪到:“可是老身那上不得台盘的孙女,不能好好伺候公主殿下,公主不罚是公主仁厚,怎么还当得起殿下‘赔罪’二字。” 嘉楠笑笑安慰她:“老夫人快快请起,原本是本宫淘气,严三小姐已经辞过,也不是赔礼,就当本宫与她投缘,送与她把玩的。” 华国夫人心中好笑,这严家小姑娘实在上道,这就已经巴上大皇子了。她今日其实也着实留意了好几位小娘子,严秀卿不过是其中之一,但这么快就抓着机会的,严秀卿实在是独一个。既然前面已经铺垫到位了,她也乐得送上一程,故而笑道:“这位严家三娘子不愧是礼部侍郎千金,果然十分知礼。听说往日在家也是常伴祖母,实在是个孝顺的孩子。” 此刻嘉柳早已经回转,正在太后身边腻歪,听到这一句心中就得了意。无他,不过太后不耐烦坤宁宫,一向不怎么给嘉楠面子,故而嘉楠少到太后膝下承欢,倒是嘉柳是慈宁宫常客。听得了这一句,心中对这严三娘的好感就增了三分,开口道:“舅母这么说,想来这严三娘实在是个好的了?一会儿倒要好生见见。” 谢皇后身边女官听得“舅母”二字,眉毛跳了跳,面色不改,倾身与皇后说到:“娘娘,服安胎药的时辰到了,是否要送过来?”声音不大不小,恰让周遭的人都能听到。 谢皇后蹙眉道:“好不晓事,母后这里雅集,怎好送药来冲,自然是回头回了宫再吃。” 太后心道,嘉柳略把母家叫亲热些,皇后就如此作态,真真儿是小肚鸡肠,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不得不做出慈爱的模样:“龙裔要紧,进药的时辰怎可耽误,速回去吃药,回头也不必再来了,一来一回,仔细累着。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好生将养才是对哀家的真孝顺。” 谢皇后于是起身辞去,嘉楠见最大的热闹已经瞧过了,也趁势告辞道:“孙女先送母后回宫,回头再来,皇祖母千万等我回来再选魁首!” 太后心中恨这对母女心胸狭窄不给面子,又不好说出来,只得悻悻说到:“好好儿陪你母后休息。今儿偏不准你再来了,叫你心里惦记的慌。” 嘉楠大惊:“这怎么行,好容易等到舅母进宫,先前才聊到到舅母已经照着薛大家的古方复原了十色浣花笺,还未请教清楚细节呢。未若舅母也一同回坤宁宫去细细教我。”一时又拍了头道:“我竟昏了头,把舅母拐走了,谁伺候外祖母呢,干脆外祖母也一并去罢。” 她此处说的左一个右一个舅母,乃是谢皇后的弟妹王氏。与华国夫人乃是名义上的族姐妹,真正出自琅琊王氏本家,父兄都是大书家,自有便有才名,长成后书法也自成一路,其字千金难求。谢家自然无意大皇子之妃位,又称是雅集,故而谢阁老夫人带了幼媳出席。嘉楠此处点出这一位“王舅母”,在座诸命妇到底还是正室的多,不管朝堂立场如何,天然是不忿小妾,尤其是不忿张狂的妾室的,此刻看向华国公夫人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戏谑。 华太后一听,嘉楠这是要带着谢家齐齐给自己摆脸色,然则到底是嘉柳言行失礼在先,心中气恼,她一向心思不深,有什么就带出来了,心道:难道哀家很想看你们几个在这里杵着吗?于是赌气道:“想来谢老夫人也久不见皇后,自然是挂念的,很该同去坤宁宫,也好说说体己话。”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征集配角名 重要的事情老三篇 求收藏!求留言!求撒花!求推荐~ 求收藏!求留言!求撒花!求推荐~ 求收藏!求留言!求撒花!求推荐~ ~~~~~~~~~~~~~~~~~~~~~~~~~~朴素大方的小剧场分割线~~~~~~~~~~~~~~~~~~~~~~~~~~~~ 萧峻:哟~小美人儿~ 严秀卿:嘤嘤,大皇子~ 围观群众:恶~~ 萧峪:不敢相信,我就跑了个龙套而已! 作者:是的,你就是个打酱油的,我懒得给你加戏了...... ~~~~~~~~~~~~~~~~~~~~~~~~~~朴素大方的小剧场结束了~~~~~~~~~~~~~~~~~~~~~~~~~~~~ ☆、辩卒 得了太后一句话,谢阁老夫人等果然没有再留,辞过太后之后,簇拥着谢皇后自去坤宁宫了。 到了坤宁宫,娘儿几个坐着闲话。谢老太太先拉着嘉楠的手叹了一回:“殿下这几月是长大不少了。家里已经挑了一个叫谢青的,虽然在外头名声不彰,极有内秀,前几日已经到了天京,家中也已经派了人,直接往公主卫营中去了。殿下提前留下的文稿,也交给他带往营中去,与垣统领及相得,殿下尽可放心。” 嘉楠笑道:“楠儿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将来劳动外祖处还多着,倒不一一道谢了。” 谢老太太拍拍嘉楠的手背道:“你们娘俩也不容易,当日如果不是先帝旨意,哎~” 谢皇后不以为意笑笑道:“瑞和小孩子家家,谁给她计较这个,不过是孕中确有些劳累,回来松快松快罢了。女子出嫁岂能还如女儿家事事如意,我倒深谢先帝恩旨。” 第18节 谢老太太情知谢皇后志不在攀龙附凤,闻言都都十分不解。谢皇后目光投向嘉楠,极温柔道:“上天赐我如此乖巧贴心的女儿,幸而我正位中宫,嘉楠日后出降,倒是与别家女儿不同,尽可以称心如意。”嘉楠从不知道母亲有如此之念,想到前世和亲之时,谢皇后已经病逝,倒是十分庆幸母亲未能见到此情此景了。想到此处,心中再次暗下决心,定要母亲好生将养,绝不能让她如前世一般,为一双儿女殚精竭虑,终于香消玉殒,芳年早逝。 申时二刻的时候,有宫女来报:东篱园中雅集已毕,选出东篱五魁,其中吏部尚书之孙女甄钰拔了头筹,礼部严侍郎之女严秀卿一曲清歌,婉转动听,恰得了第五。 嘉楠一听竟是这么个组合,严秀卿虽然仍在其中,但大皇子妃竟然不在五魁之列。随后回忆起来,原来前世的大皇子妃也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不过并不是这位甄尚书,而是现任翼州牧的贾青明的女儿。 贾青明是谢皇后之子百日之后升迁入京,但这甄尚书嘉楠并没有过多的印象,想来并不是其升迁腾了吏部尚书的位子,不是卒了,就是罢黜。因贾尚书是外官调入,一入京就掌了六部之首,引人侧目,也未免有些根基不稳,也不知道是为了寻个靠山还是怎么样,这贾尚书便做了大皇子的岳父。 想到此节,嘉楠心中又是安慰,又是警醒。所可慰的是,前世的事情不是无可变更的,那么父母之早逝,自己与奕桢之离分都是可以努力避免,警醒的是,既然有些事情,哪怕自己并未刻意施为,也可能与前世不同。那么自己与奕桢切不可盲目以前世之事为指南,以免误入歧途。 东篱雅集之后过了月余,一直未有什么消息传出,一开始各家倒还按捺得住,后来便忍不住私下议论起来。尤其是严家,自那日严秀卿进宫,廖姨娘熬不住,没等严秀卿回家便咽了气。严夫人甄氏当日带了女儿严淑卿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严永泉也去接过两次,都被撵了出来。 严侍郎气狠了待要不理,严老夫人劝道:“亲家老爷现掌这吏部,倘若有了芥蒂,你这可是如何是好?”严侍郎赌气道:“我只好好办差,他能轻易考我个下等?至于升迁,四品以上吏部也管不得。”言老太太无言以对,只得换了一个话题言道:“秀儿入宫不过得了第五,恩旨如何还未可知,如果未得贵人青眼,若要留京,且需在嫡母跟前磋磨,若是外嫁,此生不得见,你舍得我还舍不得。而甄家的姑娘拔了头筹,就算日后秀儿有了造化,只怕还要在甄家姑娘手下过活,岂可闹僵了。” 严侍郎一听心里便堵得慌:“竟是避不开他们甄家了!甄婉这妒妇可恨,若慧娘仍在世......哎!” 严老太太听了把脸一沉道:“还这样口无遮拦,慧娘仍在世又如何?你是想在知县上致仕还是知府上致仕?” 严侍郎哑口无言,只得长叹一声道:“贤姐儿如今也有十七了,甄氏是指不上了,还望母亲在京外替她留心一门亲事吧。” 严老太太闭目养了半日神,眼皮也未有掀一掀,淡淡道:“贤姐儿也是性子太倔,她母亲慧娘原不过是自己没福,偏她执拗这许多年。儿女都是债,连孙儿孙女也是债,罢了,我这个做祖母的,少不得再操心了。只甄家你还需的使把劲,就算接不回来,也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诚意。”严侍郎心中百般不情愿,但一向畏惧亲母,也只得应了。 此刻慈宁宫中,一对天家母子也正在打擂台。太后气的七窍生烟,对皇帝阴阳怪气道:“嘉楠一个丫头片子,不过十岁,又是祭天,又是养兵,峻儿过年就十五了,还不议亲?这可是皇上的长子!皇后自己养大的孩子没想着给挑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还不许哀家指个孙媳妇?” 皇上连日来被太后闹的头疼,百般劝说皆不肯听,另提了几个候选人也被太后否了。母子俩端的是闹的不可开交。太后心中也是气恼,抬华家,被说了一通,她承认有理,好不容易忍让了。给孙儿选个孙媳妇碍着哪条了,竟然也不能如愿,太后执拗脾气一上来,这便有点刹不住了。 皇帝原指望萧峻能明理,自己把祖母劝住,结果没想到他不仅当日跑到雅集上去了,还点评人家千金,这明知圣意不彰还偏要自行其是,这就是不懂事的很了。加上当日理嘉柳公然把表婶叫舅母,贻笑大方,太后华妃有了私心不论,当皇长兄的很该拿出哥哥的款儿来纠正,哪怕当时碍着太后的面子不说,过后私下教导呢,方是友悌姊妹之理。 一件一桩,皇帝对萧峻虽原来也没有托付社稷之念,心中总盘着是能做个贤王的,见了其种种表现,不由心灰意冷之极。再想到青影密报当日那些大出风头的千金们,心下也是冷笑:自己的姿态做的如此明显,竟然还有妄图投机取巧之辈,真是既贪又蠢。皇帝心中一横:既然有朝臣自己要跳出来站队,大皇子萧峻又如此轻狂,倒不如给他们个机会,看看到底意欲为何。 于是到了十一月初九这日,宫中终于有了明旨,加封皇长子萧峻为常山王,聘吏部甄尚书之孙女为常山王妃,指礼部严侍郎之女并忠远将军朱彪之女为常山王孺子,另择吉日完婚。历时俩月的皇长子选妃之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因皇子封王之后往往先居京城,待太子册封或新皇登基之时方才就藩,故而常山王府也一并赐下,便在嘉楠的公主府往西的一条胡同里。因郡王府规制不同亲王,故而较之公主府小了老大一圈,萧峻一见之后,自然心中更是腹诽不已,只是面上倒没有露出什么来。 严家一个庶女不期被点了一个皇子妾,恨不得欢天喜地。虽然皇长子未封亲王,连个侧妃也没捞上,但毕竟所谋不同,故而也不是特别在意。中宫已经年近三旬,这一胎之后未必还能得孕,这一胎未必能生儿子,生了未必能养大,养大未必能封太子。而皇长子是已经长成的皇子,占了一个长子不说,身子也比三皇子健硕,又是中宫养子,若是有万一之幸,皇子妾变成天子妾,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严侍郎忍不住做起天子岳父的美梦,可惜想到正妃之位竟然落到了甄家手中,不免有些美中不足。为了爱女计,也不得不再次到甄家做小伏底,力争早日消了甄家之气,以接回妻子女儿。 甄家这头,拿捏了严永泉这两月,架子也摆了个十足,又不能真让女儿和离,终究还是要回严家去的,于是甄尚书决意再好生教训严永泉一次,便让其带了妻儿回家。 这日休沐,严永泉备了礼去往甄家,因主子还未发话,仆妇自然依旧待他冷冷的,引至甄尚书外书房算数。甄尚书例行是没有马上见的,只把他凉在外书房,茅厕都上了三回,才踱着方步缓缓而至。严永泉受够了仆妇的冷眼,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气,见甄尚书来了,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泰山大人安好,淑儿与她母亲叨扰了这许久,给府上添麻烦了,眼下年关将至,家中还需淑儿她母亲主持中馈,小婿是来接她们娘儿俩的。” 甄尚书喝了一口茶道:“婉儿带女儿回了自己娘家,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府上亲家母还健旺,又有能干的姨娘辅佐,哪有非婉儿不可的道理。依老夫看,竟让她在这里宽养为好。我看她出嫁这些年,不是为了你严家的事也不登门来看看老父老母。也不知道你严家有多少操心处,好好的女儿竟熬得灯芯儿也似的。” 严永泉心里腹诽道:四时八节,甄府中大小各色事体,哪一样他夫妻二人不是跑在头里。如今自然是不便辩白,但心底多少是不服气的,故而说话也不仔细琢磨,随口道:“淑儿那一剪子捅过去,廖姨娘九月里就咽了气,前儿也是回禀了老泰山的,家中实是没有主母主持,乱糟糟不成个样子。” 甄尚书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一个贱妇自己在剪子上碰死了,你做父亲的不说替女儿辩白,竟忙不迭的替女儿扣屎盆子,捅死父妾的名声很好听还是怎的?” 严永泉急于辩解,甄尚书半点不给他机会,接着说道:“合着你姨娘死了,叫正房太太回去收拾烂摊子的?瞧你这妻不妻妾不妾的一个乱劲,敢情平日里给圣上办差也这么颠三倒四的?这年底就要评绩了,你的考语待想要怎样?” 严永泉一听这话头,从私事扯到考绩上,以为这是岳父要给自己上眼药,穿小鞋呢,心中一时十分不忿。当年他二十七就中了进士,实在也说得上是青年才俊,游街之际被甄家幺女甄婉看上,半是利诱半是威逼的迫他原配下堂,原配与他少年结发,一向在家中侍奉舅姑,操持家务,供他赶考。不期严永泉高中之后贪慕富贵,意欲抛弃糟糠,原配不堪受辱,自己碰死了。 严永泉于是如愿娶了甄婉,在甄家的扶持下一路青云直上,但因甄婉脾气暴烈,甄家又自持有恩于他,一直多有拿捏。严永泉心中早积了无数的火气,此刻三番四次受甄家刁难,一时心头火起,怒道:“考绩自然是吏部主持,下官既然不称职,便请甄尚书亲评一个下下,再上禀天子,只说下官历年来尸位素餐,还请早早黜去为好!至于贵府千金,想来也受不了罢官问罪人家的苦楚,便请惠留。”说完也不看甄尚书脸色,自己一甩袖子自去了。 甄尚书原意不过是教训他几句,教他知道厉害,不敢再为难妻女,不想这严永泉脾气十分左性,稍有不如意,竟然如此偏激。甄尚书原已近耳顺之年,有了春秋之人难免气血亏损,脑脉失养,经他这么一刺激,不由得血气逆行,当时就不好了起来。 因翁婿相见原说的也不是好话,因此而并没有留人近身伺候,严永泉悻悻独自离去这两月里也是常态,甄尚书总要默默独坐一会儿。故而书房外候着的仆从都没有想到立即进屋,只在外听里头吩咐。不料这一日姑爷走后,半晌都不见甄尚书叫人,仆从不免奇怪。待进了内室一看,老仆不由得吓得腿软,甄尚书已经倒在椅子上,嘴歪眼斜,口涎外溢,再一摸手脚冰凉,气息全无,竟然已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感觉这章也可以叫“撕bi”对不对。哈哈 辩卒是两个意思,先“辩”然后“卒” 甄尚书这个盒饭领得可真快呀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一路支持 照例:求收藏、求评论、求留言、求打分、求推文~ 求收藏、求评论、求留言、求打分、求推文~ 求收藏、求评论、求留言、求打分、求推文~ ~*~*~*~*~*~*~*~小剧场的分割线~*~*~*~*~*~*~*~*~ 严秀卿:哈哈哈哈,不敢相信真的成功了,严淑卿你等着! 甄钰:呵呵,是么? 大皇子:小美人儿什么时候到怀里来? 奕楨:什么乱七八遭的,我要求觐见公主。 作者:楼上的,没有这规矩...... 阿日斯兰:是的是的,没有这规矩! 嘉楠:把作者给我拖出去! 奕楨(不说话)把作者拖出去了...... ~*~*~*~*~*~*~*~小剧场被拖出去了~*~*~*~*~*~*~*~*~ ☆、诱情 严姑爷从甄尚书房中离去后甄尚书暴毙的消息传到甄府内院,甄老太太当时就倒下卧床不起,甄尚书的三个儿子瞬间就傻了眼。甄家大爷还算回神的快,一面安排老太太问诊,一面安排各处报丧,一面安排府中操办起白喜事来。 甄婉带着女儿在甄家坐立不安,走是不能走了,留下协助丧仪又要看娘家诸人的脸色。尤其是甄家大爷的幺女甄钰,原已经被聘了皇子妃,欢欢喜喜等待钦天监卜出吉日备嫁,眼下说不得要服齐衰一年。但家中父母并叔婶都是斩衰三年,婚事是没法操办的。再则祖母本已有了春秋,此刻一病倒,也不知道是否熬得过,这三年中再生任何变故,她岂不是要拖到十□□再出嫁。她甄钰倒是等的起,大皇子可等的起么。 甄家待要寻严永泉的不是,然这里头牵扯到甄家出嫁的姑子甄婉,与夫家一言不合,跑回娘家两个月,姑爷三番四次来接不回去,那甄氏女还要不要嫁人了。别的甄家女倒也罢了,好容易出了一个皇子妃,难道能传出这种名声么。说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请人来看过,报了一个中风暴卒了事。 萧峻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练字,因萧峻尚住在宫中,甄家自然是不能上门报丧的,只转托宫人代禀。传讯的太监战战兢兢把甄尚书的死讯一说,萧峻心头大恨,立时抓起镇纸就砸到砚台之上,反过来弹到笔洗里,把上好的薄胎青瓷莲花洗砸个稀烂,水混着砚台上的墨汁,滴滴答答淌了一桌子都是。 想那甄钰不过中上之姿,作诗不过尔尔,他萧峻当日没口子的夸赞难道是瞎了眼么,还不是想着吏部乃六部之首,掌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命升迁,实在是笼络朝臣的不二之选。难得父皇并未作梗,竟然允了,难道不是有心默许,想一试自己能力么。甄尚书一死,甄家几个儿子统统都得丁忧,甄钰还算什么,真是白白浪费一个皇子正妃之位! 皇帝早得了消息,沉默了片刻,未置一词,待得甄家的报丧并丁忧折子上来,他便批了准字,又使人命大皇子替他上门吊唁。待批完了折子,便径直往坤宁宫去。到了坤宁宫,恰见嘉楠陪着谢皇后在小花园的浅溪旁喂鱼儿。谢皇后坐在软塌之上,嘉楠拿了鱼食在溪旁逗弄,正是其乐融融。 皇帝止了皇后见礼,在一旁坐下,叹口气道:“峻儿定下的甄家姑娘的祖父没了。”谢皇后吃了一惊道:“甄老太太不过五十许,甄大人想来也相差不远,平日里也没听说有什么症候啊,可是意外?” 皇帝道:“说是暴卒,这里头也确实牵扯了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也不说来污你耳朵了。峻儿择的这一妻一妾,着实令人气恼。” 谢皇后默了片刻道:“峻儿虽不是臣妾亲生,但也是亲手养大的,娶妻不贤毁终身,妾不能眼睁睁看他落入火坑。若是陛下查明果真不像样,还需决断为好。” 皇帝叹道:“也是一时不查,想着遂了母后心愿,过后方让人查知。此刻圣旨已下,倒骑虎难下了。” 谢皇后嗔怪道:“这说不得是要怨陛下了,怎么也是皇长子,怎可轻忽。” 皇帝叫这一句触动心肠:“梓童,你总是为他想这样多,安知这孩子是为了什么说动的他祖母择了这几家?吏部尚书、礼部侍郎、忠远将军......他倒不怕一口吃撑了。” 谢皇后仿佛不敢置信,目光几乎呆住了:“陛下,峻儿还是个孩子,明年才十五呢,或许是有小人挑唆,陛下千万要相信自己的孩儿。”停了一下又说到:“圣旨下了也不能出尔反尔,不若再给甄家一个恩旨,许甄姑娘在家清净守孝,臣妾这里细细挑四个嬷嬷过去教导礼仪,若有什么不妥处,这几年时间务必把这孩子掰过来,待甄家除服后再办大事。但若确实朽木难雕,说不得要请钦天监重新占卜,若果真不谐,咱们家也只好霸道一回,好好给甄姑娘另指一门好亲便是了。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点头道:“你这样确实也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便是如此吧。” 自坤宁宫出来,皇帝怅然喟叹,“或许有小人挑唆”几个字,倒是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以至于心念一动,吩咐御辇往储秀宫去。自华贵妃有孕以来,皇帝也时有探望,只是不比皇后处每日都要去一遭。故而皇帝一到,储秀宫上下一片殷勤,华妃更是面上生辉,眉开眼笑。皇帝方一坐下,便又抛出甄家之事。 华妃早有耳闻甄尚书身死,心中其实极称意的。捧出萧峻不过是为了挡在前头替她与坤宁宫打擂台,又不是真个弄出来争太子之位的,萧峻一出手就把吏部、礼部、军中都插了一脚,她心中是颇为不满的。如今见萧峻的姻亲先废了最重要的一头,华妃就差没有拍手称快了。 但既然皇帝这么一说,她少不得摆出一副解语花的模样,柔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常山王虽说明年才十五,但等到甄家除了服,再将六礼行完岂不是要拖到十□□岁。” 皇帝有心一试探,问到:“朕听说这甄严两家似有不谐,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华妃心道,甄家既然已经废了,恰是最好的皇子妃,可不能轻易换掉,于是柔声说到:“甄严两家是姻亲,能有什么不谐呢,想来是坊间误传。既然圣旨已下,甄姑娘已是萧家人,按说民间热孝内嫁娶也是有的,若要守孝,待齐衰一年过了,寻本家族人代为发嫁也就是了。” 皇帝一听,心凉了一半,又听得华妃道:“大殿下眼看也渐渐长大,身边不能没有个知疼知热的人。依着臣妾,既然孺子已定,便先纳入府中,殿下也好有贴身服侍打理家务的人,如此这样,便是正妃一时不能入府,倒也不是很要紧了。“ 听了华妃一番生怕常山王府里乱子不够多的鬼话,皇帝剩下的那半截心也一并凉了,也没有再提此事,嘱了两句安胎的话,便拔腿走了。 谢皇后动作很快,当日便细细挑了四个嬷嬷送往甄府,又下了恩旨命甄钰专心守孝。华国夫人本来还在筹谋如何往几家下人里布上眼线,不意皇后不声不响便抢在了头里,心里着急,赶紧命人把消息送入宫中。华贵妃于是也挑了四个嬷嬷并十几个宫人,在太后面前打了个花胡哨,以太后的名义把嬷嬷分别赐到严、朱二府,又往甄钰等人身边送了宫女若干。 到了首七第三日,常山王萧峻先遣了人送过祭礼,次后换了素服,启了郡王仪仗,亲来致奠。萧峻见皇后太后对甄钰皆有加赐,想来圣眷极浓,颇为看重,倒不便对甄家过于冷淡,故而致奠后又应请入内室饮茶稍坐。待其叙话之后,告辞回宫,不期路过回廊,隔了花墙见内院里一少女正在呜咽,一个丫鬟正在一旁耐心劝慰。看其背影素服银钗,腰肢盈盈,别有一番可怜之态,听其声音娇柔婉转,倒是有几分耳熟,一时忍不住脚步有些踟蹰。 那丫鬟在旁说到:“小姐还请忍耐,名分已定,甄小姐将来是皇子正妃,要教训几句,也是无法。” 那少女哽咽着开口道:“我何尝不知呢,自小于我与她们表姐妹俩便是嫡庶有别,将来更是妻妾有别。甄姐姐有教于我,自然只能听从便是,姐姐心里不痛快,把气撒出来也就好了。” 萧峻此刻已经听出那少女便是严秀卿,想来是随了嫡母来外家吊唁,受了甄钰及严淑卿的气,故而在此偷偷啼哭。萧峻听了心中甚为不快,想不到这甄钰竟是个如此霸道的性子,想来日后常山王府之中,妻妾只怕难以相安了。好在这个严秀卿倒是好性儿,颇肯忍让,日后自己私下多多体贴一二也就是了。一时想到当日秋千架前姣花软玉在怀,他不禁身上有些发热。 待得萧峻远走,那丫鬟悄悄凑到严秀卿耳边道:“小姐,王爷好像走了。“严秀卿渐渐收了声,低头带了丫鬟往嫡母处寻去,一面心头暗暗想到:听风声甄钰一时不能成婚,那自己也好不了哪儿去,倘若那朱家姑娘先进了王府,笼络住王爷的心...... 连着好几日,严秀卿都在苦思如何早日接近萧峻,她这小心思叫华妃借太后之手送来的宫人看出端倪。在暗暗与宫里通过消息之后,一个叫珠儿的宫女这一日状若无意的同一个叫宝儿的宫女闲聊到:“腊月十九,大殿下还去宝华寺么?” 那宝儿道:“怎么不去,大殿下的生辰乃是亲母的忌日,大殿下年年都要去宝华寺烧香祈福的。” 严秀卿听了心中一动,面上倒是淡淡地,坐卧如常。到了腊月初十这日,便与严老太太道:“祖母,十九日是姨娘百日祭,家里自然是没有为姨娘办事的道理。只是姨娘养了秀儿一场,秀儿想去宝华寺替姨娘做场法事。” 作者有话要说:  配角实在太抢戏了......写到严家这破事儿根本刹不住车,都可以单独开一坑了 =^o^= 明天一定把秀小白莲送进常山王府。握爪! 例行公事 求收藏、求评论、求打分、求推介...... 求收藏、求评论、求打分、求推介...... 求收藏、求评论、求打分、求推介...... ~*~*~*~*~*~*~*~感谢cctv的没有小剧场~*~*~*~*~*~*~*~* 谢谢狐狸君\小n君\路人君还有许多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写在评论里的小天使,你们的鼓励是我的勇气,你们的点击是我的动力! 估计今天收藏能破百,一周以前简直不敢相信,当时每天涨收一两个或者没有吧,唯一的目标就是希望完结的时候收藏能到80。 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小天使可以留言,特别想知道大家对剧情的看法和想法。 =^o^= ~*~*~*~*~*~*~*~因为是感谢,所以没有小剧场~*~*~*~*~*~*~*~* ☆、亭遇 宝华寺原来叫相国寺,位于钟毓山的南峰灵秀峰,历经了三朝,经数代扩建,从山腰一直修到了峰顶。南朝天宝年间,有高僧发了宏愿,要在峰顶塑一座十方观音像,化缘了近三十年,又请了工匠辛苦营建了十四年,方才竣工。十方观音像落成开光大典那日,从大相国寺中及相邻寺庙中来做法事的众比丘、比丘尼围圣像齐诵妙法莲华经。诵经中途,云中有一束金光透下,恰恰笼住在观音圣像及灵秀峰顶,光华璀璨,妙不可言,人皆称是相国寺的佛缘,自此改名叫宝华寺。 常山王虽是中宫抚养长大,但谢皇后从未避讳过他的身世,在他幼时便着人带他于生辰日拜祭生母,故而虽然常山王未有一日见过自己的生母,自懂事后年年生辰都自发的低调简朴,到宝华寺中为亡母祈福,宫中一向夸他多有仁孝。 廖姨娘是妾室,严府中自然不会为其操办丧仪,不过在城外姑子庙中停了几日,寻了一块好地葬下而已。严秀卿身有母孝原不应出门,但严秀卿既然是为亡母做百日祭,又是去的寺庙,当然另当别论。严老太太有心通融,严夫人自顾不暇,故而到了腊月十八这日,严秀卿为免引人注目,换下了麻衣,只着了月白素服,别了两朵白绒绢花,悄不声的自角门上了一驾牛车,在几个护院丫鬟陪伴之下去往了宝华寺。 宝华寺中是前两日日便派人打点好的,寺中安排了一处洁净禅院,并一个极老的知客接待。那知客僧法名圆通,实在老迈,走几步便要带喘,故而倒是不避女客,只是到底岁月不饶人,未免有些力不从心。好在他带了一个七八岁小徒弟叫做韵达,虽然年纪小小,但是极机灵,说一知十,腿脚又灵便,圆通吩咐点取用什么,他跑腿张罗地极快,加之严秀卿要做的也不是大法事,故而这一老一少还周旋得来。 十九日一早,韵达便领了人来院中做法事,待法事做过,到了申时,圆通便命韵达带着严秀卿去莲心池放纸船。这宝华寺一向香客众多,只在莲心池畔,严秀卿便遇到了当日在东篱园内见过的两位夫人,只是她素服在身,见人家没有留意到她,也不便前去拜见。 第19节 放完纸船,严秀卿见天时已晚,还不知道常山王爷人在何处,不免有些心焦,脸色就带了些急躁。珠儿眨眨眼睛道:“姑娘,姨娘已去了极乐世界,还请节哀才好。” 严秀卿因珠儿是宫中赐出,故而一向待她宽容,虽然听了珠儿的话丝毫不觉得安慰,心中大为不快,但还是没有斥责,只默不作声。又想到那日珠儿与宝儿提到的常山王来宝华寺上香,有心打探,又怕落了行迹。沉吟片刻,严秀卿一边信步回往禅院,一边状若无意说到:“这宝华寺果然名不虚传,香火极盛,只这莲心池畔,都多见贵人。” 珠儿心知她在套话,不过她早于华国公府通过声气,有心递话,故而说道:“这算什么呢,今日寺中尚有真正的贵客哩。” 严秀卿心道:来了。按捺住心头的跃动装作好奇的样子问到:“还有什么人,你随我一向在家中,外言不得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珠儿瞧瞧左右再无他人,悄声道:“此刻大殿下也在寺内呢。今儿原是他生辰,也是生母的忌日。殿下年年都要来为生母祈福的,这也不是秘密,宫内呆久了的都知道。” 严秀卿哦了一声,心道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如何能设法一见呢。重阳那日她明白感觉得到大皇子于己是有所心动的,只是时间久了,这一丁点儿旧日渊源难免变淡,倒是要时时加深一下才好。甄钰得了旨意安心守孝,她严秀卿身上也是有孝的,只是好在一年后便可操办。这一年里倘若宫内不忍萧峻无人伺候,让那朱家的孺子先入了宫。萧峻情浓之际,可还记得她严秀卿? 珠儿看她透出失望神色,心中好笑,虽不敢真笑出来,嘟了嘴道:“姑娘别不信,婢子有个干哥哥是殿下身边贴身服侍的小内监,婢子还知道殿下每次都在松涛亭后的空空禅院落脚呢。“ 严秀卿听得“松涛亭”三字,眉心一跳,她方到所居禅院的时候,依稀记得圆通老和尚曾提过禅院西侧便是松涛亭,说是位于一陡坡之上游客罕至,于亭内可观云海蒸腾、可听松涛阵阵,清晨可看日出盛景,到了傍晚可赏霞光万丈。 待回了禅院,歇了一会儿,用过晚膳之后,她轻描淡写地问韵达道:“小师傅,这附近可有什么清净去处,我这一向都肠胃不好,容易胀气,想要走两步消消食儿。” 韵达偏头想了想道:“施主可以往松涛亭去走走,那里景致虽佳,但地处偏僻,一向人少。”严秀卿巴不得一声,带了宝儿便要出门。珠儿心中微晒,冲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会意的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荷包示意,随严秀卿出去了。 主仆二人一路往韵达所指的松涛亭行去,到了亭内,望出去果然霞光闪耀,给松林都批了一层金纱,端的是美不胜收。严秀卿却没有赏玩景致的心情,坐亭内只抬眼往山上看去,见其上不远处果然又有一座禅院,虽没有见着名字,但只怕十之□□便是常山王所居的空空禅院。想到此处,严秀卿心中不禁有点热切,暗想怎么设个方儿好往山上一行呢。 宝儿入了亭内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严秀卿道:“姑娘,山间空有蚊虫,婢子点根小香驱虫吧。” 严秀卿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无可不可点了点头。宝儿便自荷包内摸出一支指长的线香点了,捏在手里四处熏了一番。那香极短,只一会儿便燃尽了。 严秀卿略坐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道:“宝儿,坐着似乎蚊虫甚多,咱们到处走走吧。”宝儿讶道:“姑娘,方才婢子刚刚才给您熏了香啊,想来过一会儿蚊子就少了。”严秀卿暗叫不好,今日只怕白跑一趟,气得倒仰,忽而听到一个温润谦和的声音:“前头可是严姑娘?” 她不敢置信,抬头循声望去,竟然看见常山王带了一个小太监往亭内走来。那小太监与宝儿目光微微对视了片刻,又若无其事的分开了。 严秀卿心中狂喜,拜下参见,娇滴滴唤了一声:“王爷千岁金安!”萧峻大踏步走入亭中,亲手扶了她起来问到:“严姑娘怎么在此处?” 严秀卿就着萧峻的手,盈盈起身,掀眼皮飞了萧峻一眼,嘤咛道:“奴的姨娘前儿不幸去了,家内不便,故而奴今日来寺中为她做个法事。”又含羞带怯地反问道:“王爷怎么在此处?” 萧峻听得严秀卿也是为生母而来,心中先就亲近了三分,自自然然握了她手至亭内坐下道:“今日原是孤的生辰。”严秀卿闻言大惊,急急起身跪下道:“不知道是王爷的千秋,秀儿不仅没有寿礼,还有孝在身,冲撞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萧峻见她颇有畏惧之态,复又想起几次相见,这严秀卿都别有楚楚之姿,甚是可怜可叹,想来身为庶出,在严府也是多受磋磨。一时又想到自身,觉得竟是同病相怜,看待她的目光又深了几分,不忍见她如受惊小鼠模样,赶紧又扶了她,宽慰道:“虽是生辰,也是孤王生母的几日,故而每年孤都来这宝华寺中为她念几卷经,也是尽了人子的心意罢了。” 他触到严秀卿肩头,发觉她隐隐发抖,也不知是怕还是惊,一时也未有多想,把严秀卿轻轻抱过,拍了拍她的后背道:“莫怕,孤还能与你置气不成。”宝儿与那小内监早在亭外背过身去,一左一右守了亭子 严秀卿轻轻埋了头,双手窩了脸,用指腹在两颊不动声色地用力刮过,眼睛睁大了瞪了地上的蚂蚁半晌,方抬头看向萧峻。萧峻低头看向怀中佳人,见她眼波盈盈,似含珠泪,粉腮绯红,不胜娇羞之态,扑鼻一阵女儿异香,心中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鬼使神差地,他问到:“秀儿可会下棋,此处夜风幽凉,只怕久站染了风寒,不如回禅院中手谈一局?” 严秀卿原来不过想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教萧峻不至于忘了他,不想萧峻有此一约,一时心内又是懊恼,又是雀跃。雀跃的自然是常山王也想与自己多相处一阵,懊恼的是她根本不会下棋。 不过严秀卿倒真有几分急智,脑筋一转,做出一副黯然神色道:“秀儿哪里会这些,姐姐倒是琴棋书画都通的,那日东篱雅集原该姐姐去的。只是姐姐临时微恙,不得已秀儿才赶鸭子上架。所以当日也不过只能清歌一曲罢了。”萧峻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内痒痒,只想着与她多相处一刻也好,随口提议,竟没想到她不会下棋,心中着急,灵机一动道:“那便我教你好了。” 严秀卿原本要自己提议学棋,不想萧峻先提出来了,十分欢喜,抬眼深情地看向萧峻道:“王爷~”眼里装满了浓浓的仰慕。 作者有话要说:  呃 不敢相信这写的是什么 以上文字这一定不是我写的 这是键盘自己乱跳 这是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共振! 如果大家觉得共振的神奇现象可以围观一下 此外,据说决定新人新书榜单位置的重要依据是收藏,所以恳请大家收藏~收藏~如果想养肥了再看也务必收藏~~ 谢谢! 请收藏、请撒花、请评论、请打分、请推荐给自己书友~谢谢! 请收藏、请撒花、请评论、请打分、请推荐给自己书友~谢谢! 请收藏、请撒花、请评论、请打分、请推荐给自己书友~谢谢! ———————————————————————————— 另外,起名废真的快要起不出名了,征名呀!!!!! 再不贡献创意下一章的名字更加惨不忍睹了..... 另外,今天主角都没出场,他们都不肯来表演小剧场~ ☆、禅幸 空空禅院曾是宝华寺最早的建筑之一,首代主持便曾居于此处。此处风景秀丽,地处幽静,后来宝华寺多有贵人借居,便辟为客院。能住进此处的香客万中无一,当然以萧峻皇长子的身份,自然是年年都居于此处的。 萧峻携了严秀卿信步到了空空禅院门外,小太监金东抢先入了院子,屏退了院中的宫人侍卫,伺候着萧峻二人入了禅房,又去取棋盘棋子。 宝儿倒底也是宫里出来的,虽然一向未曾伺候过萧峻,也没有到过空空禅院,只抬眼在院子里一张望,便径直出去,寻人取了水,泡了热茶给萧严二人奉上。不多时金东把棋盘在临窗的软塌上布好,把灯花挑过,宝儿又不知道从那里捧了一攒盒点心干果放于二人手边。 金东与宝儿忙碌了也不多一会儿,诸事已毕,萧峻便吩咐他们外室候传,自己拉了严秀卿与棋盘前各自坐定,开始分说何为星、何为气、如何猜先、如何贴目。 俩人正当花季,一个俊秀温柔,一个娇美妩媚,烛光跳跃中给二人罩了一层轻萌萌的柔光,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甜香。萧峻教了一刻,严秀卿听了个半懂,萧峻便请严秀卿执了黑子演练起来。 严秀卿本来就是个新手,一出手自然处处破绽,萧峻便指点她如何挪子,严秀卿本来也心不在焉,提了子换了个地方又是错,连着错了两回,窘得她提了子踌躇不敢落下。萧峻情急起身,站在她身侧教她如何看局,又握了她的手要帮着落子,入手只觉得又是柔,又是滑,又是烫。 方才不知不觉两人都一杯热茶下肚,此刻也是觉得不仅胃里甚是温暖,脸上也有点烧烧的,一时心头生出多少从未有过的念头。萧峻觉得有一点微醺,宫内也有教导人事的大宫女,只是未免皇子耽于女色,总是姿容中等,年岁也不是很相当,加之生母的关系,他向来是不热衷的。此刻美人在侧,柔荑在握,他虽然觉得头似乎有点晕晕地,但又觉得这样的晕恰到好处,仿佛心底有个小兽,伸了小爪子在他心尖尖上挠啊抓啊。 严秀卿自被他握住手便似已经呆了,又似全身提不起劲,只得娇怯怯唤了一声:“殿下~”,脸上已经是绯红一片。萧峻被她这一声又甜又软的“殿下~”喊得从耳朵眼酥到脚趾尖儿,一时心中火热,胸中一种莫名的期盼似就要喷薄而出。 金东与宝儿守在外间不声不响,似乎既没有听到里屋的娇啼软语,也不曾看到屋内映出的烛影摇曳,更遑论闻听得内里不时叮叮当当作响的声音。宝儿倒似觉得闲坐也是无聊,把身上的荷包解下,翻了个个儿,把里头剩的残香末儿与碎渣子细细拍了出来,看地上蚂蚁忙忙碌碌搬来搬去,拍完了又翻过来要系上。还未系上,便听得内室里常山王压了嗓音唤人。 宝儿不期内里唤得这样急,赶紧把荷包系上,进了屋内。见棋盘已是倒了,棋子从软塌散落到地上,严秀卿因在孝中,没有带簪子,只别了两朵白绒花,此刻一朵已经是歪了,另一朵不知道掉哪里去了,衣裳虽然都在身上,却不齐整。又偷眼打量了一眼常山王,见他腰带系得别扭,心下了然,讶道:“屋里难道有老鼠不曾,这主持合该好生敲打!” 又走到严秀卿身边絮叨:“姑娘可是吓到了,有没有伤着哪里?”一面手上不停,帮严秀卿重整了头发衣裳。严秀卿方才只知道任由萧峻肆意,一时这样这样,一时那样那样,一时疾风骇浪,须臾又云驻雨收。 她心知既然是陛下指了她为常山王孺子,自然王爷要怎样都不为越礼,她只能小意奉迎。但又觉得哪里似是不该,姨娘在世的时候,只给她说过夫君是天,要全心全意的谋得宠爱,这样算是谋得了宠爱吧,她小声的在心底问着自己,心儿咚咚直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宝儿问老鼠倒是给萧峻一个台阶,他趁势顺着说下去:“可不是方才好大一只硕鼠爬过,把你们姑娘吓着了,一时情急,称盘也倒了,棋子也洒了。” 宝儿扶了严秀卿起身,严秀卿起身不期觉得腰肢一阵酸麻,腿儿也迈不开,忍不住“嗳哟“一声,软了下去,复又坐在榻上。好在宝儿一把搀住,才没有跌到地上。严秀卿觉得脸上一阵发烧,此刻渐渐回神,又觉得裤子上湿湿的,也不知有没有湿透到外面,窘的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宝儿见严秀卿行动不便,又往榻上瞥了一眼,自己的额角也不由得有点汗涔涔的,好在她灵机一动道:“姑娘怕不是吓抽了筋罢,还望王爷传个兜轿送姑娘回房。”萧峻自然是允了,一叠声的叫金东去传。宝儿又道:“外间夜风大,恐姑娘回去受了凉,还冒昧问王爷借条披风。” 待宝儿拿披风把严秀卿围上,严秀卿才肯慢慢从榻上起来,一步步往门边挪去,到了门边临上兜轿之际,回头望萧峻飞了一眼,眼波带媚,嘴角含情,直把萧峻勾了个魂不守舍。 自八月间公主卫建起,嘉楠便吩咐垣钧亲自选了人手,建凤翎一部。储秀宫假太后之手分派的宫人刚到了甄、严、朱府,凤翎中便有人奉命留心三家小姐并几个宫人的动静。 萧峻回宫不到一日,就有人送信回到公主府。垣钧听了回报只是惊讶,谢青一听头大如斗,公主吩咐监视这几处,初时他是不以为意的。眼下虽然大有收获,但这话能回到公主面前去么! 故而萧峻回宫不到一日,自有人悄悄禀了谢皇后。谢皇后听了半晌无语,又细想了一刻,问到:“那金东和叫宝儿的宫女,一直在外间?”来人点头说是,谢皇后怅然道:“都是本宫的错。” 又遣了人把萧峻身边的宫人唤来,只说闲问大皇子在外起居,萧峻是她养大,这原也是常有的事情。萧峻身边的宫人又多出自中宫,自然也没什么要隐瞒的,虽然没亲见,但也都是人精。听谢皇后的话头越问越不对,自然把知道的招了。 那宫人回说金东撺掇着大皇子出去散个心,不一时便带回来一个美貌的姑娘,那姑娘好好的进了房,一时又说有硕鼠,灯台也晃了,棋盘也倒了,姑娘吓得抽了筋迈不开腿,金东还张罗着把软塌上新铺了才一天的褥子换了。 待得皇上这日再来坤宁宫探望,皇后屏退了各宫人,自己扶着腰站起来,艰难地要跪下去请罪。皇帝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道:“梓潼,这是何故?!” 谢皇后忍不住垂泪道:“陛下把峻儿交给臣妾抚养,臣妾却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还请陛下责罚!” 皇上讶到:“此话怎讲?” 谢皇后道:“臣妾简直没脸说出口,可是又不能让陛下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峻儿身边的宫人来报,昨日他生辰,照例是去宝华寺与他姨进香的,不想到了晚上,在宝华寺里竟幸了一个姑娘。” 皇上听得虽然意外,好在还绷得住,安慰谢皇后道:“在寺里是荒唐了些,又是为着祈福去的,实在太不着调,回头教训他也就是了。孩子大了,事事要自己拿主意,你岂能都周全的过来。” 谢皇后摇头道:“那姑娘原是陛下赐给皇儿的孺子,严侍郎家的三姑娘,虽未纳入府中,到底也有半个名分。若如此也还罢了,可那姑娘尚在热孝之中,去庙中也是为姨娘做法事,承幸的时候还穿着素服!” 谢皇后似是十分的灰心丧气:“这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一时情浓忍不住也是有的。可这时间不对、场合尴尬,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顾忌呢。这话将来传出去,言官会么说,史官要怎么写,峻儿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一时又十分的想不通,握了皇帝的手道:“陛下,峻儿是臣妾一手带大的,他一向是个知礼孝顺的好孩子,到底为何变成这样,臣妾实在是想不通!” 皇帝想不到竟是这样一种“幸”法,一时也大感头疼,见谢皇后似有不适,不欲令她操心:“此事确有蹊跷,朕来查明,你这就要临盆了,不可再自责,也不可再忧心此事。” 虽然谢青碍着嘉楠年幼不肯令此事污了嘉楠的耳朵,但垣钧心中只认了嘉楠一个主子,要叫他瞒着此事,委实令他坐立难安。后来不期想起公主曾提过有个侍女叫玉瑶的,情急时候可与宫内传信,于是找到玉瑶传信入了宫请公主到府上检阅操练小成的战阵。 嘉楠即刻扯了个幌子出宫,听垣钧避了谢青汇报此事,她对这几人行事早有了解,丝毫不以为怪。垣钧见嘉楠面皮也不抽一下,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公主殿下非常人也。 沉吟了一刻,嘉楠道:“可有什么物证人证?” 垣钧道:“那日宫女十分谨慎,荷包内没有残香,用过的茶盏等物那金宝也着人即刻清洗。若要人证,恐怕还要着落在当日这几人身上。好在派去的人又探了一次,发现那屋子外间墙角的蚂蚁亢奋得不同寻常,故而浅浅挖了蚁穴,在洞口发现这个。” 他摊手给嘉楠看一截米粒大的残香道:“属下遣人去问过,说这是叫飞燕春喜香。” 嘉楠想了想道:“记下这名儿,将来有用,这次有什么发现都且隐去。” 待得青影回报皇帝,已是数日之后,也未见什么证据,只说那金东与宝儿当日守着外间有些古怪,暗查之下到底并没有发现什么,再查就须得拿人了。 拿人本是小事,但皇帝不欲此事闹大,到底有碍皇家名声,想了一想道:“派人缀着这两人,若有蹊跷,必定还有后手,待发现后立即来报。” 不想过了月余,还未见得有何动静,倒有监视宝儿的青影来报,那严姑娘似是月事迟了,皇帝也只好当做是常山王并严秀卿自己不庄重,虽不情愿,也只好下了个旨意道常山王既已年满十五,虽未大婚,但准允开府,又令朱家并严家的孺子纳入府中伺候,以待王妃。 圣旨既下,廖姨娘一个妾室而已,严秀卿究竟也不过一个姬妾的身份,主子面前又有什么孝不孝的,自然是半个字不提,悄不声坐了粉轿入府。 华府之内,华国夫人王氏听了贴身嬷嬷来报常山王府的新鲜事,微微一笑道:“如此就要恭喜严姑娘了。”目光投向房中百子千孙拔步床内的某处,隐秘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天啊,大地啊,昨天上了一个传说中的掉收活力榜果然就开始掉收了呀!!! 掉了整整1个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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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佳肴流水样的上到席间,东瀛来的舞姬、西域来的杂耍、梨园司的细乐在演池中轮番上阵,出尽百宝。席间众人也有见惯不惊的,也有拍手叫好的,也有分心他顾的,比如嘉楠,总放了大半心神在谢皇后身上。 皇帝等各自祝了酒,常山王先领头向太后等敬酒。皇帝心中正膈应他在宝华寺之事,只神色淡淡地举杯浅浅饮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谢皇后也只端了蜜水轻轻啜了一口。常山王想到历年帝后皆有勉励之语,心中不安,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多言,自回了座位。 自过了亥时,嘉楠就有些坐立不安,惯例年关是要守岁的,太后年纪大了早回了慈宁宫。皇后此时却不能就走,翰林院钦点了伴宴的几位翰林作了应制诗呈上来,少不得还要陪着皇帝一一看过。 忽而殿外传来一块三慢的更声,紧接着便有司更的中官在殿外拉长了声音颂到“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殿内的歌者便应声而唱“龙凤祥,日月光,四海升,开城疆,仁智信,礼仪忠,敦厚德,列圣王,承天道兮,寿永昌,昊天成命,化万邦” 殿中众人自皇帝起,齐齐叫好,然后皇帝搀着皇后起身,欲缓步出殿观看傩仪。嘉楠目光随着谢皇后而动,恨不能冲过去扶她歇下。 谢皇后刚下了第一阶,忽觉腿间一股热流直下,停下脚步,冲皇帝又是欣喜又是抱歉地一笑道:“陛下,臣妾怕是要生了。” 皇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嘉楠已经吩咐品兰道:“去,叫配殿候着的产婆太医带着东西速来!”然后自己冲过去扶住了谢皇后对皇帝道:“父皇自去主持傩仪,儿已命了产婆太医候在配殿,此刻已经吩咐下去了,须臾便至。” 皇帝来不及欣慰,只赞赏地看了嘉楠一眼,又指了淑妃与德妃留下陪伴,自带了众人往殿外去。 玉阶之上,龙椅与凤塌都极宽大,谢皇后先前便是与皇帝同坐的龙椅,太后与华妃共坐的凤塌,此刻他欲往凤塌行去,嘉楠手下使劲捏了一把,把她往龙椅方向推了推。谢皇后虽然不解,但见女儿早有准备,行事极有章法,也就遂了她的意。 谢皇后刚刚躺下,稳婆太医都急奔而至,太医先号了脉,又避开了让产婆检查,产婆看过言到:“羊水已破,只开到二指。” 太医点头道:“无妨,臣速开催产汤。”便下了玉台,在金阶之上指挥弟子架起药炉,取了早备好的药草煎制。 玉台之上已有小太监在女官指挥下摆好了屏风,以便谢皇后在内安心生产。 谢皇后抽空抓了嘉楠的手道:“楠儿,尽可放心,此处不是你一个女儿家好待的,快出去寻你父皇。”淑妃与德妃也相劝。 嘉楠摇头道:“母亲勿要分心,女儿不会走的。” 一面不时往殿外探去,似有什么事悬心不下。 果然,还未过得一刻钟,有宫人拥着华妃也往殿内来,华妃一路嗳哟声不断,竟似是也要生了。 嘉楠心中暗叹:果然这俩孩子还是要先后脚的出来,只是华妃再不能如前世一般,生出一个“诞于龙椅之上”的孩儿了。 华妃还未破水,只是阵痛的厉害。好在嘉楠早有准备,产婆太医并药材一应都是足足的。产婆给华妃看过,安慰道:“娘娘且省些气力,只怕还有好一阵呢。” 皇帝在殿外主持傩仪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但岁之大典,容不得马虎,又见下方表演的各小儿,不禁又生出一点期待:正月初一,皇家即将连着出生两个孩儿,实在是难得的祥瑞。 一时又想到嘉楠的充足准备,不由感叹,幸而女儿实在细心周道,若是皇后与华妃两个着急送回产室,或者临时急召产婆太医,岂不是要误事! 待得傩仪演毕,烟花四起,那扮了童男童女的孩儿被众人将将抬起,众人欢呼之际。殿内有女官一路急奔而出,向皇帝禀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大喜过望,还未来得及发话,又奔出一名女官道:“恭喜皇上,贵妃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一时群臣齐齐跪下相贺,又有喻翰林出口成诗道: 傩舞辞旧岁 花火迎新年 元日重双庆 龙门两麟儿 贺声彻宫宇 欢言上九霄 国祚长绵延 千秋万世朝 诗倒也罢了,难得喻翰林有急才,又做得这样应景,皇帝一高兴便道:“好好好,既生在豫庆殿,爱卿又做了此诗,那大儿乳名便叫豫庆,小儿就叫重庆罢!“ 一时阖宫欢庆不提,皇帝转身直奔大殿,冲到谢皇后塌前,早有嬷嬷抱了两个孩子过来,俩孩子凑在一起,都粉团团玉雪可爱。皇帝虽说不欲华氏有子,但果真生下来又不一样,本来子嗣不丰,如今一下得俩,简直喜不自胜,一手抱了一个逗弄。 一时又谢过皇后与贵妃,又抱了孩子“豫庆”“重庆”的喊个不住。 前世谢皇后与华妃也是在殿中生产,华妃倒罢了,如今次一般顺利。谢皇后破水虽早,宫口却迟迟难开,太医来得晚,耽搁了大半天才煎了催产汤又待皇后服用下去,谢皇后已是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最后方才挣扎着生下了孩儿。此次生产大大伤了谢皇后的身子,故而嘉楠实在紧张,前往豫庆殿赴宴之前,特特命了稳婆太医等携了各色用具、药材在配殿等候,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待到了初一一大早,太后刚睁了眼,便有宫人上禀喜讯。太后自然喜不自胜,一叠声的打发人备辇去储秀宫。还是桂嬷嬷上前耳语了一句,太后方扯了嘴角道:“摆驾坤宁宫”。 自坤宁宫探罢皇后,夸了几句四皇子,太后急急忙忙又赶往了储秀宫。一进门抱了五皇子在手,华太后就不舍得放下来,低头看了五皇子眉眼道:“这孩子,简直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必定是个有福的!”华妃在榻上忙说到:“有母后垂怜,这孩子真个是有福的。” 华太后心中微叹,轻轻冲华妃点点头道:“芷凝,你放心,有哀家一日,且看顾这孩子一日。便是将来,也必定保他做个富贵王爷。”见太后已经完全放弃,华妃恨得气血上头,还不得不敷衍道:“母后慈悯,芷儿与重庆全仰仗母后了。” 消息传到宫外,谢、华两家自然不提,京中高官显贵都纷纷上了贺表。皇帝斟酌多日,终于选了萧嵩、萧峤与四皇子、五皇子做名字。为了让谢皇后安心做月子,嘉楠兴兴头头的每日里吩咐照顾萧嵩的乳母嬷嬷这样那样,十分有章法。看着她十岁小人儿,倒像自己亲带过孩儿似的,帝后不免又感叹一回。 展眼到了正月十五,嘉楠一早报备了要出宫看灯,又私下给帝后说了要去公主卫中,因她行事日渐稳重,帝后自然是允了。 在宫中上元宴上打了个花胡哨,嘉楠就出了宫门,垣钧带了一队人马已在宫门外等候良久,一路护卫嘉楠入了公主府。 到了正殿花厅之内,谢青正陪了一人饮茶,言谈间十分投契,正是奕桢。 垣钧因出门迎候嘉楠,并未见得奕桢入府,此刻一见之下,大为惊讶:“今日出门前说有公主贵客前来,难道竟是奕小将军?” 奕桢闻声回头,看见嘉楠,心中雀跃,当下站将起来。谢青自然向前见礼,奕桢方觉失态,正要见礼,嘉楠急道:“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谢青也没有多想,请了嘉楠上座,方才扭头与垣钧说道:“青方入营之时,所予垣统领之治军策,正是出自奕小将军手笔。” 垣钧大惊,往日虽长呼“小将军”长“小将军”短的,不过是虎豹骑军职高,等闲兵士也与普通的百人将相当,奕桢又是曹督亲兵,自然众人口头上称呼要客气些。然而他到底又不是真的曾领兵为将,也未听说有什么家学渊源,怎么写下的治军策并非一味照搬兵书,十分务实倒像是积年的老帅所著。垣钧看这奕桢不过十四,冲口而出:“难道奕小将军竟然是娘胎里就开始读了兵书不曾?” 奕桢微微一笑,眨眨眼道:“垣统领怎知不是有个老仙人有赐与我?” 谢青心中也有此疑,闻言不由也不假思索问到:“此话当真?老仙人可还有什么惠赐?” 奕桢哈哈大笑,偏不接话了,只坐下饮茶。把两人急的心痒痒,谢青倒罢了,垣钧在旁人面前还绷得住,在这几人之前便露了少年人心性,见奕桢就是不答,忍不住伸手就要去夺了他茶杯。 不想他一伸手,也未见得奕桢如何动作,竟抓了个空,他自幼入了蓝营,也是佼佼之辈,心中叫激起好胜之心。于是手上使上了青影中的小擒拿功夫再抓过去,不想几招连连变过,竟然叫奕桢眼皮也不抬的一一化解了去。 嘉楠方才出言止道:“其中内情吾尽知,此策为奕桢自作,不必妄自猜疑。” 谢青喃喃道:“竟然果有生而知之之人!” 嘉楠没有继续解释,反而另说了一事:“本宫今日有两事言明。” 谢青等起身肃面拱手道:“恭请殿下示下!” 嘉楠盯着谢青正色道:“其一,即日起,本宫不在若奕小将军有令,如同本宫钧旨。公主卫中有事不能决断,寻本宫不得,可问事于奕小将军。” 垣钧想也不想便应了是,谢青却忍不住顿了一顿。 嘉楠也未理会,继而说到:“其二,此处乃惠和公主府,二位所事乃惠和公主卫。” 垣钧自然又应了是,谢青更加不解。嘉楠眯了眼睛,对谢青道:“谢先生将来若有疑难,自有了可问询之人,不必再辛苦替本宫决断了。” 谢青也是玲珑心肝之人,忽而想起常山王一事,方猜出嘉楠之所指。寒天冻地的正月里,一时不由得汗湿了两层衣。深深地叩首下去:“小人糊涂,幸殿下不罪!日后一定谨遵殿下旨意。” 响鼓不用重锤,嘉楠知道谢青隐瞒原也是好意,这其中的误会又不足为外人道,故而也没有继续敲打,反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道:“母后已平安诞下了嵩弟,惠和卫便是坤宁卫,坤宁则谢氏宁。母后体弱,不必事事操心,且让她安养几年。” 谢青再叩首到:“青不才,愿只为殿下驱策。绝不敢再劳烦皇后娘娘。” 嘉楠点头道:“青先生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既然明言,自然是信得过先生的缘故。先生且与垣统领自便。今日出宫,乃是有事要与奕小将军商议。” 待谢青与垣钧退了出去,花厅中只剩下奕桢与嘉楠二人。良久不见,奕桢心中虽然滚烫,只是不好越礼,只看了嘉楠便觉得满心欢喜。嘉楠沉默了许久,艰难开口道:“阿桢,我必定还是要扶持嵩儿他正位东宫的。” 萧嵩!奕桢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冻结,阿日斯兰不论,这才是横在两人中间的最大问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快三慢的打更声:四更,子时,凌晨一点,当日寓意新年到来。 打更词及相和之歌:抄袭的黄金甲打更词,非常有意思,强烈推荐小伙伴都可以去搜来看。 应制诗:作者乱写的。 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另外,是不是有的小伙伴不知道怎么收藏呢。就是点文章标题下那个“收藏此文章”。如果是wap版的就点那个“收藏”。群谢,么么哒! 另外,今天作者迫于生活奔波加班~~所有的存稿都浪完了,开启了裸更模式,请鼓励呀! 最后,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o^= 如果喜欢本文:请收藏、请评分、请留言、请打分,请推荐小伙伴! 如果喜欢本文:请收藏、请评分、请留言、请打分,请推荐小伙伴! 如果喜欢本文:请收藏、请评分、请留言、请打分,请推荐小伙伴! ~*~*~*~*~*~*~*~*~*~春节的小剧场~*~*~*~*~*~*~*~*~*~*~*~* 豫庆:哈,小爷我又上线了! 重庆:小爷不喜欢这名字! 嘉楠:俩二货~ 奕桢:楼主这二比熊孩子灭了老子满门! 嘉楠:呃~ 他还是个孩子~ 奕桢:这剧本没法演了! 作者:怪我咯~ ~*~*~*~*~*~*~*~*~过年的小剧场结束了~*~*~*~*~*~*~*~*~*~*~*~* ☆、计长 奕桢涩然开口道:“楠楠,你在担心什么?” 嘉楠心中愧疚,完全没有办法直视奕桢的眼睛,但话又不得不说:“前世里嵩儿糊涂,铸成大错。今世我一定好好教导他!看牢他!” 室内极静,此处乃公主府内堂,按说外面的声音传不入内里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似有鞭炮声,人语声,丝竹声,随夜风隐隐传入。衬得厅内愈发寂静,嘉楠心中一片矛盾,又害怕奕桢即将出口的回答。只怕那理直气壮的答案将自己推向进退维谷的的深渊。 奕桢怆然一笑:“楠楠,你还不知我么?” “阿桢~” “君若以国士待桢,桢自当以国士报之!” 嘉楠心中块垒落地,既宽慰,又感动:“阿桢,楠儿绝不负你,也绝不许萧嵩负你!” 奕桢微微笑着,凝望嘉楠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此节既已揭过,嘉楠吩咐人送了笔墨纸砚入内,仍旧没有留人伺候,嘉楠亲磨了墨,铺了纸,把笔塞给奕桢道:“最迟十五年冬月,须得三品方才好看,这几年到底有些什么战事,我知之不详,还得你写清楚了,宫中朝中方可着墨。” 她这话说的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奕桢一听就懂,心中渐暖,提了笔,文不加点的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一边写一边说到:”这几月我也一直在琢磨此事,今日正好与你商议。“ “西康的羌戎之乱就在三月里将有消息传出,”奕桢指着第一行文字说到“起初是蓉郡的青辰军应西康土司泽旺仁真之请援手襄助,蓉州多丘陵,青辰军也是惯常山野里作战,兵部原是不以为意的。但自蓉州往西康而去,一路地势上升,到了羌戎作乱地已是极高之原,青辰军水土不服,不仅未能施加援手,反拖累了泽王仁真部,最终叫羌戎王一路杀过了雅州,差点就危及了郡府锦城。” 嘉楠露出回忆的神色:“云岭的接天关地处接天岭两千仞高山之上,那里的将士一般都是挨次从玉关、宝顶关往上调动,是否循序渐进即可避免水土不服?” “理虽如此,但要活动如常,至少需要两月,若要杀敌上阵,恐怕要半年来适应。既是驰援,便无有这样长的时间了。况且乃是向青辰军求援,虎豹营在京中,难有作为。” 嘉楠皱眉道:“高原作战不利,你去了我也不放心,不去也罢。只是青辰军若就失陷在此处,倒是实在可惜。” 奕桢笑道:“难道我竟这样傻,非要以己之短去攻彼之长。告诉你是不能干看着青辰军白白送死,这里小亲兵使不上劲,唯有劳烦殿下了。” 嘉楠点头道:“此处我记下了,倒是你自己预备从何处入手呢?” 奕桢指头往下跳了几行,指着一行小字道:“便是此处。” 那行小字写的是:“十一年四月,苏合扎大败阿如汗于塔娜海” 第21节 嘉楠不解道:“这不是北漠地界?” “早年宁国公主未嫁拓跋部前,北漠来我天南打草谷还少了吗?!就是宁国公主和亲后,除了拓跋部,其余的各部,也不是没有零零星星来天南浑水摸鱼之徒。北漠眼下不过名义上奉了一个拓跋汗,还不是各部落间各自为政,有什么地界不地界的。既然有人敢来天南耍混,自然咱也要礼尚往来。” “苏合扎这一仗得胜,得了阿如汗部不少财富奴隶,从此阿如汗只得偷偷与阿日斯兰联手,过了许多年才报了这大仇。你想干脆彻底斩杀了阿如汗?断了阿日斯兰日后臂膀?这么想也没错,只是......” 奕桢摇头道:“只是苏合扎其人实在禽兽无疑,留之虽可掣肘阿日斯兰,待其养成却必为天南大患,我岂能为私仇坏了公义。”嘉楠闻言十分愧疚:“阿桢,我不该~” 奕桢道:“楠楠,是旁人做错了事,你不须总为他人愧疚,更不要以为我是只为了你方才如此决定。你我少年相知,若非志同,岂能意合。当今君上、来日阿日斯兰、乃至萧嵩,为君之道实则无亏,所思所谋无不以国利为基,奕桢岂能不明。你当日出嫁北漠,虽有保萧嵩之私念,又何尝不是为两国之民。不管如何想要全了你我小儿女心肠,总要不亏大节才是。” 话说至此,两人芥蒂全消,本来便情投意合,如今更是心意全通。嘉楠心念一转,拍手道:“阿如汗若无什么折损,阿日斯兰也轻易拉拢不动他。不对,阿如汗败给苏合扎之后,又有其余各部来趁机渔利,最后方才不得不投靠了阿日斯兰,以阿如汗此时的实力,就连拓拔野也是不能轻易忽视的!” 她心中没有了烦恼,脑子一下子格外清明,继续说到:“阿如汗其人我是知道的,虽没有阿日斯兰学了南朝经学的渊源,但天性还算忠勇正直,若是他能在北漠强大起来,好些个不欲逞强的部落还是愿意听他调派的,咱们好好地与他通商互惠,也是颇有可行之处,实在也是北漠可交之人,并非只有一个阿日斯兰可选。若能一举斩了苏合扎,阿桢你可是立了大功!” 奕桢点头到:“安和六年的云岭十八屯血案,是直到十四年雁回山之战,拿住了苏合扎的部下海日古才确认了真凶,今世自然必不能再让他逍遥这许久了。” 嘉楠嗔道:“那为何那日你说要阿日斯兰摆不平苏合扎?我还以为你有意要纵了这恶魔!” 奕桢失笑:“阿日斯兰当然摆不平苏合扎,因为苏合扎已经被我办了。这天南的血仇,我既然知道了真凶,自然要早早将他办了!阿日斯兰得不了阿如汗襄助,又不能败了苏合扎劫他的奴隶牛马,凡能助他得益的,我尽都先截了去,看他凭借自己那点人马,倒要怎么一点点长成北漠之主。” 奕桢接着往下又指了几处分说其布局,嘉楠时而点头,时而沉思,时而与他又交谈几句,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玉琼在外张望了数次,都被谢青与垣钧拦下了。他二人虽心里也好奇嘉楠与奕桢之事,但抬眼望向厅内,俩人都是对着一张写满的纸在指指点点交谈,想来是在谈要紧事,故而不让玉琼入内打扰。 忽而外面音乐响起了打更声,嘉楠惊道:“起更了么?”抬头正看见玉琼满脸焦色在外张望。忙扬声唤了玉琼来问,玉琼提了裙子跑进花厅道:“公主,再有两刻便该启程了!” 嘉楠虽有百般不舍,也只好作罢,闷闷地说:“知道了,出去吧。” 待玉琼退了出去,嘉楠抬手把那纸片儿烧了,奕桢顺手揭了香炉盖儿,嘉楠便把纸片儿扔进去。看皆已经烧成了灰烬,奕桢方把盖儿盖上。 “你的身手我再没有不放心的,然此时毕竟你功力尚浅,战场上刀剑无眼,还需万望小心。”嘉楠凝望着奕桢的面庞,细细叮嘱。 奕桢低头看去,烛光给嘉楠脸庞上镀了一层暖色,衬得她愈发可亲,让他心中此时柔软之极,再听得这关心之言,实在恨不得将玉人能抱入怀中,揉进骨里。然此时不便,只能闷闷地答道:“那是自然,要不然等到了十六年,可怎么能上凤台见殿下呢。” 嘉楠听到此处,禁不住道:“来日共赏杨柳色,不负遣君觅封侯。” 奕桢一听笑了:“是,殿下且宽心待臣归来,有什么好景,臣将来都陪殿下一一共赏。”停了一停,又道:“楠儿,莫要凡事都引为自己之责,非是你遣了奕桢去,乃是我自己愿意去。建功尚主,这自然是奕桢最大的心愿;但我平生之志你是尽知的,提枪击敌,跃马沙场,也是我的乐处。” 时光苦短,两人不便多言,便召了谢、垣二人入内,嘉楠把近几月须得公主卫及谢家所需办理之事一一交代过了,便带了玉琼等回转宫中。 不想刚回到宫中,到了两仪门前,便见有呼喝之声,掀了帘儿望过去,见一个小太监在与禁卫磨牙,那小太监已经挨禁军推了几把,禁军脸上也是极力忍耐之色,好像那小太监胆敢再啰嗦,便要动真章了。 嘉楠叫停了鸾驾,叫玉琼去问话。玉琼问了回禀说:“那小中宫是储秀宫崔公公的干儿子崔明,拿了储秀宫的腰牌出宫请太医。但侍卫已经明白告诉他了,晚间出入禁宫,非有帝后所赐的令牌不可,叫他取了令牌再出去,他又不肯,支支吾吾的。要不是今儿过节不宜见血惊动贵人,又是储秀宫出来的,侍卫可能早翻脸了。” 嘉楠听了请太医之语,心中纳闷。这小太监自然是不敢撒谎的,这么急请太监,必定是主子有恙,要么是做月子的华妃,要么是嘉柳,要么便是刚出生的萧峤了。华妃与嘉柳倒也罢了,萧峤还未满月,又是无知稚子,若有个万一,嘉楠身为长姐怎么过意的去。于是遣了玉琼再去问询。一时玉琼过来回话道:果然是萧峤发了高热。 作者有话要说:  苍天啊,大地啊,昨天上了果然又开始掉收了呀!!! 掉了整整3个收啊!!! 每一个收藏都是伦家苦口婆心卖萌撒娇没日没夜用我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威武霸气又风骚的机械键盘辛辛苦苦码字求来的呀,居然掉了3个呀!!! 评论君也不来了~~~ 有种扑街既视感呢~~ 我要不要再挽救一下呢~ ☆、草包 嘉楠一听说是萧峤病了,马上下了车,对着侍卫说到:“五皇子有疾耽误不得,但宫禁之事也是不容儿戏。本宫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 侍卫本也怕万一宫中贵人果真有恙出了事扛不住,但宫门之禁重过关防,绝无违拗之理。此刻见有人愿意担待,当然求之不得,叉手道:“请公主示下!” 嘉楠分派道:“此刻吾等尚未入后宫,可派人去太医院请人,宫门内这位小中官速去坤宁宫请令牌,执了令牌来此接应太医,如此既不耽误延医,也全了宫禁。” 侍卫点头道:“此法甚好,谢殿□□谅,小的自当遵从。” 嘉楠从跟随随銮驾的小太监中挑了两个跑得快的速去太医院请人,不想两仪门内那崔明却忸怩作态,死活不肯去坤宁宫请令牌。嘉楠勃然大怒,当即喝到:“拿下此贱奴!”也不理他反复呼号,干脆叫人堵了他嘴。 然后又吩咐从人,令玉漱去坤宁宫请令牌并传内廷便轿,令玉荣带人去储秀宫确认情况,自己干脆就带人候在此处。过了一刻,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吩咐玉琼道:“你去乾清宫,请父皇到储秀宫主事。”又侧头与玉琼耳语道:“夜深了,看不清路,千万慢着些儿!”玉琼目光一闪,脆生生应了,便带了一个小太监往乾清宫去了。 过了好一阵,坤宁宫的小太监跑的气喘吁吁地取了令牌前来相候,又过了片刻,玉荣也带了人回来复命:“禀殿下,奴婢问了储秀宫宫门上的人,五皇子确实病了吩咐了人请太医,因贵妃娘娘正在将养,瑞和公主也不便惊动,奴确认了就回来了。” 这头玉荣刚刚回完话,宫外去请太医的小太监领着两个太医一路小跑过来。因令牌已经查验过,侍卫直接查了太医腰牌便放行。嘉楠道:“便轿已备好,二位太医请上轿。”两位太医拱手道:“殿下周到”也不再客气,速速上了轿子,抬轿的太监情知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平不平稳,赶紧往储秀宫跑。 嘉楠的銮轿自然不敢颠了公主,虽然几个太监也比平时卖力,到底还是太医先到。到了储秀宫前,两位太医下了轿,被颠儿得晕头转向。储秀宫门口崔贵已经带了几个宫人急的团团转,不待太医平复过来,崔贵上来一把跩住一个太医就往里走:“祖宗诶,总算是到了,赶紧进去看看殿下!” 嘉楠赶到的时候,两位太医已经给重庆把过脉,正在斟酌方子。高烧耽误不得,按说该下猛药。但重庆实在太小,猛药又怕受不住,两个太医斟酌来斟酌去,脑门子急出一头汗来。盖因室内除了一个人事不知的五皇子,竟没有一个主子,说要请示贵人,几个宫人嬷嬷急的跳脚,就是没人肯动。 太医正没个章程,忽然听得门外一个泠泠略带怒意的声音:“太医看过了吗?药煎上没有?五弟到底怎样了?一屋子人在这里磨璇儿还是怎么滴?都没事儿干了?” 两位太医一看,大喜过望,原来是嘉楠到了。年长的那位忙不迭的的呈了方子道:“禀公主,微臣等已经看过,小殿下是伤寒之症,眼下高热不止,可用小柴胡石膏汤或白虎汤。只是药力凶猛,殿下年纪太小怕受不住;药力不达,又怕退不了烧。”后面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嘉楠冷笑一声道:“只是重庆年纪太下,药力过猛恐他受不住。你担待不起,故而想让本宫替你决断,治好了自然是太医妙手回春,若有个好歹,日后也好说是惠和公主之命,是也不是?” 这太医姓胡,杏林世家出身,原是当老了差的,被喊破心思有些羞赧,心下收起了对嘉楠的轻视糊弄之心,不尴不尬地打了个哈哈道:“公主息怒,实在是......” 嘉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二人商议了几个方子?” 胡太医道:“有三个......” “都服了可相冲?” “不相冲。只是殿下他人小受不住啊!” “都去煎,猛药按成人剂量倍之!” “公主!” “弱些的煎来立刻喂了重庆,猛药叫两个奶嬷嬷速速喝下去!你们两个也不要干杵着,一个去煎药,一个留在这里替重庆推拿。” 两个太医岂能不知道这样的办法,只是满屋子人一个能做主的都没有,两人岂敢擅做主张。如今来了一个萧嘉楠,反正都是她分派的,自然以后有了不是就可以一推二五六了。 嘉楠分派完毕,放坐下来叹道:“这样的大事,你们娘娘做月子不好惊动为什么不禀告父皇?淑妃娘娘现管着宫务,蒹葭宫距此不过一刻钟脚程,为什么不去请?”一屋子宫人哑口无言,嘉楠联想到之前抓起来那个小太监,越发认定有鬼,禁不住呵道:“瑞和呢?她这个做姐姐的哪儿去了?”一屋子人愈发噤若寒蝉,连一个接口答话的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角落里低低响起一声:“阿姐~” 嘉楠循声望去,竟然是嘉柳蹲在墙角根儿,鼻尖通红,两个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嘉楠唬了一大跳:“瑞和,你躲那儿干嘛!闯什么祸了,给我出来!” 嘉柳挨挨擦擦地挪到嘉楠面前,一把抱住嘉楠哇哇大哭:“阿姐,我错了,我不该偷偷抱着重庆出去,重庆他会不会死啊!” 嘉楠虽然早猜到嘉柳逃不了干系,但也没想到她居然荒唐到捅出了篓子还勒令宫人不许上告,若今日不是嘉楠恰好撞见,只怕萧峤就要小命难保。待要说她几句,一则姊妹俩感情一向不好,二则嘉柳一向是个爆碳,多半不仅不记情还可能倒咬一口,很不必费神。 嘉楠还未来得及想好措辞,五皇子的一个奶嬷嬷引着只着了中衣并一条披风的华贵妃如一阵旋风样地刮进来。华贵妃劈手就给了嘉柳一个大耳刮子道:“你这灾星,祸害了你弟弟有你什么好?你还咒他死!” 嘉柳捂着脸哭道:“怎么就一定是我祸害的,我不过是想着今日灯节,好心抱他园子里去看灯,怎么就知道他这么娇气受不得风!” 华贵妃气得柳眉倒竖,凤眼圆瞪,嘴唇直打哆嗦:“你这蠢材,还没满月的孩儿何等娇贵,哪家敢带出去招风,偏你还敢偷抱了出去!出了事儿还敢拦着人不来报信,能不能且消停几日,让你娘多活几年,免得被你早早气死!” 嘉柳之前是真愧疚,被弟弟生病的样子吓着了,又怕被责怪,故而发横不准宫人上告,只命人偷偷去请太医。她一向在储秀宫内就是个霸王,从小到大一言不合打杀了的宫人也有四五个了,谁敢违拗她。还是五皇子的乳母实在觉得不妥,在华妃寝殿外徘徊了一个多时辰,方觑了青禾一个空儿,溜进去面禀了华妃。 嘉柳天性暴烈,又常年被华妃与太后惯着,最是受不得气,上次华妃不过略说了句重话,就撒泼闹得华妃差点小产,直至出了红绡一条人命。后来虽然此事掩盖下来了,华妃再不肯惯着她,时常便要说上两句,嘉柳心中并不以为是母妃在教导,而是只当即将有个小弟弟了,母妃偏心儿子,心中隐隐早有不平。 加上今日之事,她原来确实是听人说小孩儿视力不好,喜欢看灯,便好心带园子里去。因此格外受不住华妃这样重的话,又想到最近几个月都在被教训,心中邪火不由得就冲出来了:“早劝过姨不要太兴头,我娘且在坤宁宫修养,你当生了个皇子很娇贵么,众人捧凤凰蛋也不在这一只庶出的上面呢!” 华贵妃气得又要打过去,嘉柳捂着脸躲开了:“安知萧峤不是自己体弱不顶事儿,本来就是提早了半月出生的,你冲我撒什么气,等有本事挣进了中宫,且再同我摆母亲的款儿!” 华妃本来才生产了半月,气力不济,靠在青禾身上喘着气恨声道:“上次怎么没让你父皇打烂你这没遮拦的嘴!” 嘉柳本来就是个草包脑袋,向来没半点成算的,气血上头就只管自己嘴上痛快,嚷嚷道:“那上次别拿红绡给我顶缸啊!还能省下你二百两体己呢!” 一屋子人都是满心矛盾,又是听着母女二人对嘴过瘾想多听几句,又生怕自己听了太多不该听的去将来没了下场。 嘉楠倒是很不必担心这个,如果不是还牵挂着萧峤的病情,她都想找个位置好好泡杯茶听这母女二人对阵了,竟比梨园的大戏还精彩。。 嘉柳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怒斥:“把这小畜生给我押下去!” 众人吓了一条,扭头一看,屋子外早跪了一地人,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华贵妃心知要糟糕,她嘴上骂的狠,心里是真疼嘉柳,自小看眼珠子一般看护大。眼下两个孩儿一个病重,一个在皇帝面前犯了大错,心中又急又痛,泪流满面地跪下去:“陛下,嘉柳年纪小,臣妾没有教好,还请陛下责罚臣妾。日后再好好教导她便是。” 皇帝本来刚刚主持完元宵夜宴回了乾清宫,正要歇下,见嘉楠派了了人来请,才随来人到了储秀宫,不想才进了宫门就听得吵闹,于是勒令众人不得出声。站在门口几乎听了华妃与嘉柳的全场,想起上次被自己下令处死的宫人,心中不由气的七窍生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收藏啊~摇来摆去,像做过山车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连着几日都没人评论了,亲爱的们~~~你们去哪里了~~弃文了么~~回来呀~~回来~回~ 上面的回声好像有点问题,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时间 喜欢的话,请收藏,请打分,请留评,如果麻烦的话可以打2分写加油^_^ ,欢迎长评,欢迎推介给书友! 喜欢的话,请收藏,请打分,请留评,如果麻烦的话可以打2分写加油^_^ ,欢迎长评,欢迎推介给书友! 喜欢的话,请收藏,请打分,请留评,如果麻烦的话可以打2分写加油^_^ ,欢迎长评,欢迎推介给书友! ~*~*~*~*~*~*~*~*~有点华丽的小剧场~*~*~*~*~*~*~*~*~*~*~* 玉琼:殿下,我慢慢儿走的~ 嘉楠:干得漂亮! 华妃:老娘不如生个叉烧! 嘉柳:你有种把我做成叉烧! 重庆:可不可以先把我抢救一下!!!! 皇帝:小老婆真麻烦! 奕楨:楠楠,我保证不娶小老婆! ~*~*~*~*~*~*~*~*~有点华丽的结束了~*~*~*~*~*~*~*~*~*~*~* ☆、贬黜 皇帝这边虽然怒火中烧,但心中还牵挂正事,顾不得与华妃磨牙,冲到床前去看重庆。华妃窥机赶紧对嘉柳轻声道:“速去慈宁宫!” 嘉柳一听顿时反应过来此时只能向祖母求救,爬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宫人虽然看见了,也只敢象征性惊呼两声,哪个敢当真拦她。嘉楠倒是敢,她又犯不着,故而只当不见,跟了皇帝上去瞧重庆。 华妃见嘉柳跑出去了,皇帝并嘉楠都去看重庆,方才想起扑上去看儿子。 几人到了塌前,只见重庆脸烧得通红,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哼哼。皇帝心中止不住的烦躁,喝问道:“药呢!还没好?” 正在给重庆推拿的王太医吓得一哆嗦,赶紧道:“胡太医亲自去煎了,一会儿便得。”又说到:“微臣斗胆,屋子里人太多,又烧着地龙,实在于殿下病情不利。还请开几扇窗,只要不对着床吹就无碍。” 皇帝摸了重庆的手脚只觉得冰凉,忍着气问:“孩儿的手脚这样冷,不要保暖发汗么?” 太医道:“殿下手脚冷,但身上额头是滚烫的,再捂着不利于散热。手脚冷正是经络不通,身上的热力不能到达的缘故,故而冷热不均,待手脚暖和起来,这一波高热便算过去了。” 嘉楠听了便说到:“父皇,既然您来了,孩儿就先回去了。”又转头对华妃冷冷说到:“先前在双仪门碰到储秀宫的崔明,十分不听教,惠和担心五弟的病,说不得只好先拿了他,回头再交与贵妃处置吧。惠和情急失礼,还请贵妃勿怪。”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嘉楠行个礼就退下了。 第22节 华贵妃看了儿子的病容,急的嘤嘤嘤哭个不住,皇帝听了厌烦,喝到:“都杵在这儿干什么,奶嬷嬷留下,其他人等滚出去!”又深吸了一口气道:“贵妃也回去吧。” 恰胡太医端了几碗汤药进来,皇帝一见就皱了眉头:“怎么这么多!都是什么药?” 胡太医赶紧分说到:“惠和公主想的周全,猛药怕皇子受不住,多熬几碗给奶嬷嬷饮下,化在乳汁里对皇子的病情也是有益的。”又指了一个没装满的玉碗道:“这是给五殿下用的,第一次最好用两匙,其后隔半个时辰喂一次,多少不论,一次一小口也行。喂完了臣再给殿下重新请脉。” 皇帝赶紧取了那玉碗来试了温度亲自喂了两勺。几个奶嬷嬷上前一人端了一碗药汁,那药汁分量极大,因此比那没装满的凉得慢些,尚有些烫口。几个奶嬷嬷凑到唇边就有些喝不下去,唯有先前去请华妃的奶嬷嬷一咬牙,一仰脖子全喝了下去。 皇帝看了几人一眼,问那嬷嬷道:“你叫什么,是哪家的?” 那妇人矮身行了个礼,嘴里有些含混:“臣妇夫家姓闵,夫君现任国纸监师爷。” 皇帝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问到:“国子监司业闵知怀?” 妇人点头道:“正是!”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其余几人赶紧忍着烫口喝了下去,到底皇帝没有再说什么。 王太医把几个穴位尽数按过,然后执起重庆的手轻轻搓揉,又吩咐几个奶嬷嬷随他一同替重庆搓手搓脚。 皇帝起身让开,先是在屋内踱步,次后干脆站在一扇窗前看着窗外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王太医喜到:“殿下的手脚暖过来了,这一关算是过了!” 皇帝赶紧抽身回榻前,试了试重庆的额头,疑道:“朕觉得还是和先前一般热啊。” 那胡太医肯定的说到:“臣等有把握,再过得一刻,殿下的高热必定慢慢回转。只是明天后天多半还有反复,臣与王太医这几日便守在这里,过了这三天,便彻底无碍了。” 皇帝终于长长呼了一口气:“既如此,你们二人轮个班。” 话音未落,听得院外一阵嘈杂,皇帝抬眼望去,原来太后的凤辇竟到了。嘉柳跟在太后身后躲躲闪闪,被他瞪了一眼,连见礼也不敢上前,只在后面趴跪着。 华太后下了凤辇,径直往内室而去,见太医跪着行礼,急问到:“重庆现在怎样了?” 胡太医赶紧回答:“已服了药,现在稍缓着些了。” 太后长舒了一口气道:“好生照料,待五皇子痊愈,哀家重重有赏!” 胡、王两位太医赶紧叩头应是。 皇帝自始至终除了欠身见礼,未发一言,太后叹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皇帝随我来。”便径直往外间走去。 到了外间,母子各自坐定,太后出声唤了院外趴着的嘉柳:“嘉柳,进来给你父皇请罪。” 嘉柳身体瑟缩了一下,不敢上前。桂嬷嬷上前低声劝了一句,嘉柳方咬了唇,一路膝行进屋,趴在皇帝面前哭道:“父皇,孩儿错了,孩儿真不是有意的。” 太后道:“重庆生病,嘉柳也不是故意的,先想着了给她弟弟请太医。不敢上告,也是害怕,她小孩儿家家,思虑不周也是有的。她不懂事,做错了事情,皇帝慢慢教导她便是。” 重庆因降了温,渐渐睡踏实了,皇帝怕吵着他,勉力压低了声音道:“并不只为了害他弟弟生病的事情。这孩子无法无天、口无遮拦、不懂半点上下尊卑、没有一点担当、草菅人命,再不让她长长记性,将来不知道还要闯出什么乱子!” 嘉柳自出生就常在慈宁宫,性子极像幼时的太后,华太后待她与别个孙男孙女的情分大为不同,此刻听了皇帝的数落便大为不快,因要替嘉柳求情,故而忍着气道:“那依皇帝之意,该当如何?” 皇帝叹口气道:“她大哥身为长子,去年年底才封的郡王。嘉柳行事既然当不起这个身份,便褫夺封号,降为亭公主,罚俸一年,自明日起,去普寿庵清修,闭门自省,除了朕指的教养嬷嬷外,不得接触他人。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了,懂事了,再出来。” 普寿庵是皇家的庵堂,里头净是前朝的太妃或者犯了事的宫眷,冷清沉闷,太后如何舍得嘉柳去那样的地方。嘉柳更是差点炸毛,抱了皇帝的腿道:“父皇!父皇!嘉柳错了,嘉柳不要去活死人庵!!” 皇帝一听不由得苦笑,转头对太后说到:“母后,你听听她嘴里整日家都说些什么,平日里又都听了些什么!” 太后沉下脸道:“嘉柳多大点的孩子,你就给她扣上这么多罪名,皇帝的女儿不过性情直率些又怎么了?她这么大丁点儿懂什么草菅人命?此事我尽知,不过是一个奴婢,芷凝已经好生发送了。人皆知这孩子常在我跟前孝顺,算是长在慈宁宫的,皇帝这究竟是教训女儿,还是给哀家脸子瞧?是怪嘉柳规矩不好,还是怪哀家没有教好?” 皇帝正要分辩,太后拦了他的话头道:“要送去也行,哀家陪她一起去!” 皇帝喟叹一声:“依母后之意该当如何?” “嘉柳确实闯了祸,罚俸便罢了。要闭门思过也是应该的,便在慈宁宫中,哀家亲自看着她!” “母后!如此一来,与不罚又有什么两样!” 华太后避开皇帝的目光,梗着脖子道:“怎么没罚!重庆之事嘉柳是无心的,至于那个红什么不过一个奴婢死了而已,难道还要堂堂公主给她陪绑不成!皇帝把自己也看得太轻了!” 皇帝觉得头疼欲裂,与华太后几乎无法对话,闭目良久,终于又退让了一步:“可保留封号,降为亭公主,慈宁宫中思过,无旨不得私出。” 华太后不甘心,有封号的亭公主只比一捋到底好那么一丁点,正要再争取。皇帝揉了揉额头,冷声道:“母后可想清楚了,这小畜生不敬嫡母,撺掇妃妾觊觎中宫,妄议国嗣。母后可是还觉得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她这些话、这些念头是打哪儿来的?到底是谁她面前这么口无遮拦惯了?这是朕的女儿萧嘉柳,还是华家的外甥女?” 华太后一阵恍惚,听得皇帝的声音仿佛自极远的地方传过来:“母亲说的对,嘉柳不过十岁孩儿,究竟有多大过错呢。朕不罚便是,倒是母后要教教儿子,这罪魁到底是谁呢。” 华太后惊觉不对,忙止住话题:“既如此,便降为亭公主,哀家先把她带走了。” 到了第二日,宫中风平浪静,华太后心下渐渐安,皇帝到底是顾念情分的。如此到了正月二十开印,重庆已经几乎痊愈了,太后格外重赏了王、胡两位太医。 不期到了正月二十一,宫内便连下几道旨意: 瑞和公主贬黜为瑞和亭主,罚俸一年,于慈宁宫闭门思过; 华贵妃贬为昭仪,罚俸一年,于储秀宫闭门思过; 华国公夫人王氏被中宫降旨申斥,贬为郡夫人,勒令抄写女四书; 五皇子迁入乾清宫,由皇帝亲自抚养。 旨意一发,华太后气的一病不起。 一时朝中皆以为华家失势,弹劾华家并华国公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中枢。嘉楠在坤宁宫听了奏报,惊出一身冷汗,急召了谢家人入宫。待人一到宫中,嘉楠便沉了脸道:“前朝弹劾华国公府,谢家可有参与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嗯,皇帝的逆鳞嘛,谁摸谁死~ 讲真点击还是一直都有的,总点击还是不算很低的,为啥收藏比人家少了那么一大截呢.....小伙伴能不能给我留言说说为啥不想收藏.........我觉得我要窒息了(马景涛.jpg) 今天特别累,眼睛都睁不开,对不起没有小剧场了。 ☆、玉马 嘉楠得知谢家暂未参与其中,心下暂安。 又过了一天,有绣衣使名高朝者,于朝会时弹劾华兴卓于禁军内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皇帝问道:“可有证据?” 那高朝说到:“绣衣直指可风闻奏事!” 皇帝把奏折劈头摔下道:“尔可知禁军统领所司何职!” 那高朝蒙了。皇帝不等他回答,怒道:“统帅天子之卫兵,守京师,备征戍!乃拱卫朕躬之第一要人,国之肱骨,尔何轻狂,胆敢无凭诬告!” 皇帝立时就要问那绣衣使诬告之罪。一时不独在场的绣衣使,各部文官都纷纷请命,言说谏官原可风闻访之,贸然罪之难以服众云云。 武将们长期受了文官的弹压,此刻空前团结。忠远将军朱彪自幼长在巴郡,是个爆脾气,指着高朝鼻子破口大骂:“狗子的言官惯常造谣,你大爷沙场进出十几个来回没遭敲砂罐儿,你个鸹貔小白脸想拿唾沫星子把老子淹死!” 华兴卓先时一直没发话,此刻觑了机会跪于堂前道:“华国公府几辈子的英名受不了这样的诽谤!请陛下严惩造谣之人!” 皇帝听得头疼,正在扶额,偏头见尚书令谢元谋坐在椅子上两目微垂,竟似在打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帝不由得气的牙痒痒,点名到:“谢卿有何高见?” 谢尚书原本有所判断,得了宫内传话嘉楠要谢家“稍安勿躁”之后,更是严令门下不得掺和其中。谢家与坤宁宫内早通过声气,华太后在一日,华家就不会倒。至于国嗣一事,华家几无指望,圣心早有决断,谢家若欲成为新君外家,只要守成不当出头椽子即可。毕竟皇四子初生,待得登基还早得很,过早有个权倾朝野的外家,外头看着风光,后面日子就难过了。 故此谢尚书一直不发一言,此刻被点了名,不得不温吞吞站起来道:“风闻奏事是言官本职,何罪之有呢?” 高朝等立刻喜盈于腮,正要附和,谢尚书又慢吞吞往下说到:“不过敢问高绣使,所闻之风自何时何处来?原话如何?” 那高朝出身寒微,一直不得志,从未省察自身,只自命狷介,也不知道哪里的酒肆听了一耳朵华国公府新年里收受节礼的盛况就装入了心中。看现在人人都踩华家一脚,于是也准备搭个便车。此刻只好吞吞吐吐道:“臣听说就在正月里,华国公府宾客盈门,珠玉珍宝流水价送入国公府中,一人高的火珊瑚,四尺长的白玉马竟也只是节礼。” 一时便有人哗然,先是听说是送节礼,都觉得那高朝大惊小怪,此刻一听之下哪有节礼就如此豪奢的,连皇帝也不禁变了脸色。 谢尚书问华兴卓道:“如此奇珍,可是府上所有?” 华兴卓眼珠一转道:“原来是此事,倒也不全然是谣言。火珊瑚原是有的,不过并不是别人送与臣的,是微臣特特命人搜来准备制一颗多宝奇珍树,备着太后娘娘千秋节的时候做寿礼用的,吩咐人细细找了好些日子,恰赶在过年这当口得了,便送过来了。白玉马也是有的,不过想来是没听真,是汉白玉制的。” 众人一听大失所望,高朝不甘心,便阴阳怪气问到:“国公原来收的是石马?那高某怎么听说将军爱不释手,沐浴都要骑一遭?” 华兴卓叹道:“怎么能不爱呢,那石马是照着追风的样子打的呀!” 谢尚书一听,就知道这事不仅让华家糊弄过去了,只怕还要更进一步。只见皇帝果然脸色缓和,露出追忆之色:“原来如此,合该打个白玉的。” 谢尚书正色道:“既如此,华国公清白可鉴,高绣使误听风言,传闻不尽不实也是有的,不可作为弹劾之据。”竟是两不相帮,华兴卓固然脱罪,但高朝也无问罪之忧。 皇帝白了他一眼,也算是勉强接受这个说辞,冷冷扫了殿下众人,问道:“众卿可还有异议?”一时众人都讪讪地,也就不再多言了。 回了后宫,皇帝去坤宁宫看萧嵩,没出月的娃娃,喂养的好,生的白白胖胖,只是爱哭,哭起来嗓门儿格外大。皇帝不由得笑道:“这孩子是个不吃亏的,一有不如意就嚷嚷。”嘉楠从旁陪着,听到此言就笑说道:“咱们家的孩子凭什么是要吃亏的!天底下谁家孩儿吃亏也轮不着父皇的儿女吃亏!儿臣看弟弟这样就很好!” 皇帝听了不由得看了嘉楠一眼:“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嘉楠不以为意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嘉柳性子不好,原该磨一磨。可到底是咱们家的女孩儿,就纵着些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待过了这阵子,父皇还是饶了她吧。宫中谁不是生了一双势利眼睛,只这么罚下去,人家不说是父皇在教女儿,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倒是愈发的要踩上几分。不说一家子姐妹,瑞和公主被人下了脸,儿臣这个公主脸上难道就好看了。” 一番话说中皇帝心事,不由得把朝会的事情一五一十给女儿说起来,又叹到“岂止后宫如此,前朝也净是这种跟风使舵的小人,好在你外公倒不掺和。” 嘉楠讶道:“都说英雄爱宝剑、爱良驹,不知那追风是什么宝马?华国公如此看重?” 皇帝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那华国公,论亲戚也是当得起你们一声表叔的,与朕是嫡亲的姑舅表亲。” 嘉楠笑道“这个儿臣早知啊,嘉柳的舅母以前儿臣还叫过表婶的。” 皇帝皱皱眉头,继续说到:“朕以前做皇子的时候,华兴卓便是朕的伴读,一向同进同出。有一年老华国公打了胜仗回来,便带回来几匹汗血宝马,一匹叫流星给了朕,这追风给了兴卓。” 嘉楠似是听入了迷,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有次秋狩,朕和兴卓遇了险,流星摔死了,追风伤了骨头,朕和兴卓受了重伤,全靠追风带着伤一路把我二人背回营地。我二人得救了,追风却伤累并发,到了营地就气绝了。” 嘉楠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华表叔如此喜爱。要我说,这样的良驹,当得起用白玉雕就。不如父皇命尚造司精心制了,赐华国公府一件,别人也知道父皇的意思了。” 皇上心中一动,如此一来,慈宁宫倒说得过去了,不由得觉得欣慰,看向嘉楠道:“你到是心大。” 嘉楠兴兴头头地说:“父皇的女儿,自然要大气些。甚么人这么本事,竟然能摸准华表叔的喜好,送礼就得这样,既不靡费僭越,又要收礼的人喜欢。华表叔那里可有图样子?不如这就吩咐下去,不知那追风长得什么样,要雕出神采才好。哎呀,若问了图样子,就没有惊喜了,父皇可还记得追风的模样,画一个下来可好?” 皇上叫嘉楠问住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虽学过几笔丹青,到底不是十分擅长,再说那马活着的时候情分也就那样,不过是为了救主死了的缘由长久记着。不过那华兴卓更是不通绘画,除此之外,接触了追风的就是喂马的小厮,也没有绘出马形的本事来,这隔了二十多年,谁能给他送礼送个追风样子的汉白玉雕出来。 皇帝正寻思着,冷不丁嘉楠又问了一句:“这华表叔为什么沐浴的时候都要骑一遭?” 皇帝若有所思,敷衍了几句,抬脚回了乾清宫,便吩咐廷鹤道:“嘱人去华国公府打探,那汉白玉马是怎么回事?”廷鹤应了,自领命而去。 这边华国公府,华兴卓刚下了朝,回到家中,先到书房召了心腹幕僚董关白与岑秀吉。二人还未落座,华兴卓便说道:“速去寻了巧匠,立时给本宫雕一尊四尺长的汉白玉马来!” 那董关白道:“这个容易,不拘哪里寻个石匠便可得了。不知道这马要雕个什么样子?” 华兴卓张口就来:“便是比着我当年那追风......” 忽的他一愣,追风是个什么样子,他怎么能把石匠说明白,当年见过追风的......... 那岑秀吉颇有几分急智,先问到:“公爷要的这样急,可以有什么烦难?” 华兴卓叹口气,一一说了。岑秀吉下巴上有撮胡子,精心修了个小三角,一向最是爱惜,此刻他摸了半晌小胡子,张口道:“属下之见,陛下也未必记得十分清楚,只那追风有什么特别之处,公爷回想起的起来的,与那石匠说了,其他地方只求形似,只怕也混得过。反正是公爷觉得像,便说得通了。” 华兴卓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少不得应了,叫那岑秀吉去办,又在三道,务必机密。那岑秀吉一叠声的答应了,转头拿了华兴卓的便条去外账房支应了一千两银子,愉快地摸着小胡子找石匠去了。 虽然事情安排了下去,华兴卓心中依然烦闷,有小厮来传话,言说国公夫人来请用膳。他想到这事便是因王氏被中宫申斥而起,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埋怨。随口道,叫夫人自便,自己便抬脚往薛姨娘的梨香院去了。 不提国公夫人王氏如何咬牙切齿,那华国公到了梨香院。这薛姨娘小字白玉,端的是生的花容月貌,肤如凝脂。是正月里有人自扬州采买来的绝色瘦马,随白玉马一同送到华国公府上。 第23节 最出奇的是这薛白玉不仅生的绝色,一身皮肉极白极细,滑不溜丢,又自小习得各种伺候功夫,那白玉马是精心制作的巧件儿,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好处,那薛白玉剥了衣裳与那白玉马在一起,竟说不上哪个更为白皙光洁。华国公虽然不到四十,因在女色上有些贪恋,竟已有力不从心之忧,但每每与这薛姨娘同用这巧物,竟然不用助兴之物,也能大展雄风。 华兴卓心中极为舍不得,但又无可奈何,进到屋内,屏退了下人,对那薛姨娘道:“白玉儿,晚些有人来把那玉马收走,你且收拾收拾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昨天加班,实在没空码字。毕竟为了生活嘛。裸更就是这点不好,小伙伴存稿十几万,我下一篇一定向人家好好学习。 不过不好意思地说一下,看到有人追文,觉得内疚的同时,还是隐约有点暗戳戳地开心的。可能就是想要这种有人看的认同感吧。建了一个□□群:166785368。有想和某西交流的可以加群。jj老抽,有时候忙起来了也顾不上来这边给大家说一声。再次抱歉。 ~~~~~~~~~~~~~~~~~~~~~~~朴素的小剧场~~~~~~~~~~~~~~~~~~~~~~ 华兴卓:哎~舍不得人家的白玉马! 薛白玉:谁眼红老娘的利器! 谢尚书:哎~人家是真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儿! 皇帝:狗子的把老子豁腾了! ~~~~~~~~~~~~~~~~~~~~~~~朴素的小剧场结束了~~~~~~~~~~~~~~~~~~~~~~ ☆、入朝 薛姨娘听了要把玉马送走,心中大为不舍,再三苦留不中,也不敢再啰嗦。只得婉声恳求到:“公爷既如此安排,定有深意,白玉不敢违拗。不如公爷再让这玉马伺候一回?” 华国公见她眼波盈盈,目内含羞带怯,别有一番风姿,想那往日情状,不由得心中大动,点头道:“既如此,便叫他们晚些儿来收。” 一时春情无限,两人十分餍足。只不妨梁上有一道暗影晃了一晃。 过了几日,廷鹤向皇帝回报:“禀陛下,华国公府的一个清客相公名叫岑秀吉的,自华国公府得了一大笔银钱,偷偷在天京城外的作坊内寻访了两个石匠,现在华国公府的一处庄子上闭门不知道雕个什么,廷雁亲带了人守在那里,估计再过些时日便可知了。华国公府上的眼线回禀说当日华国公回府后不久去了一个薛姓新姨娘处,到了晚间,有人进了那院子的内室,叮叮当当不知道打坏了什么东西,过后抬出几个箱子运走了。几个箱子里的东西分了几处运走的,跟了一处待人走了额,起出来是上好的贝尔加玉残片。” 说完他自怀中摸出一物,呈到了皇帝面前,确实是莹白无暇的贝尔加羊脂玉,依稀是个马耳朵样子。 皇帝冷笑一声道:“汉白玉雕的追风马,哼!”把那玉拋还给廷鹤道:“玉是好玉,只可惜了的。你把那几箱子也起出来,先封在库中。廷雁撤回来,留两个人盯着,把石匠扣住别叫灭了口,悄不声的别闹出动静来。别的也没什么可守的了,必定是又造个西贝货出来,这兄妹俩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廷鹤忍不住扯了扯嘴,便告退了。 皇帝方唤了人进内伺候,正当他在榻上闭目养神,龚晟进来通传尚书令谢元谋并兵部尚书曹元求见。皇帝奇道:“这二人怎么凑到一处?” 不一时见二人入内来拜,皇帝赐了座,俩人又谢过,方才坐了半边。 曹元是曹允的兄长,一向言语精干:“启禀陛下,西康恐有事,宜早做准备。” “曹卿何出此言?” 谢元谋接了话去:“微臣有房老家人,原伺候过老辈儿的,早年放了良籍,在蜀地有些生意。前阵子过年回京拜年的时候说了些那边的见闻。说道是去年冬天西康的雪灾闹的比往年都紧,经过事的老人预计到今年三月里都未必消停,体弱的牲口幼崽冻死的无数,熬过来的往后两月草料必然也是跟不上。臣又在京中召了些行商问过,确实如此。那片地方陛下是知道的,逢灾必乱,殃及我朝也不是没有过,朝中须得早做打算才好。”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到:“既二卿同来,想来已经商议过了,可有什么章程?” 谢元谋道:“西康自己作乱也就罢了,只是蓉郡的茶马丝帛交易未免都要受损,一则蓉郡今年的商税就艰难了,连带巴、黔、滇几郡都受连累,度支需早做绸缪,这倒是后话。眼下有一事要紧,那西康大小土司头人间性子也千差万别,其中向来亲近我天南几部,恐怕还要扶持一二,以便以后互利互惠,故而臣寻了曹尚书共议。” 曹元道:“若西康求援,蓉州边军不宜轻动。除边军以外,尚有一支厢军。” 皇帝初时听了“厢军”二字就皱了眉头,后来想了一停道:“可是青辰军?” 曹元道:“正是,因蓉州常备边事,厢军也有一战之力。” 皇帝道:“那便嘱青辰军备战,并滇、黔与西康接壤处边军也不可懈怠。” 曹元道:“只这样,微臣怎敢劳烦陛下,只是谢大人有一议,还需陛下裁夺。” 皇帝问谢元谋到:“谢卿何事不决?” 谢元谋道:“也是听那人提到,西康地势与我天南不同,自雅州以西,一路地势升高无有尽头。我处常人去了,如登高山之顶,泰半要头痛气短胸闷不思饮食,能保证不因水土不服而减员过多即大幸,至于奔跑厮杀,实在比不上当地之人了。” 皇帝问到:“那这是不能上了?” 曹元道:“云岭宝顶关的部分驻军恰到了轮换之时,或可调往雅州备战。另嘱其不可深入西康,可在雅州附近设伏,提前联络交好的那几位土司,令其诱敌入伏。” 皇帝道:“这也妥当,只是如此一来,战事不是青辰军主事可掌握的,蓉州边军还是不惊动的好,谁可前去领兵。” 曹元道:“忠远将军朱彪颇有战功,他自幼长在巴郡,与雅州的风土相近,想来若去,定可不负圣恩。” 皇帝想了想便允了,又感慨道:“二卿思虑甚是周全,凡是若诸卿事事均能早作绸缪,朕何愁国事。” 谢、曹二人欠身道:“陛下抬爱了。”一时又陪皇帝闲话了几句,便告退了。 过了十几日谢皇后出了月,嘉楠见了她精气完足,气血充盈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大安。重活一世,尽管诸事都与前世不同,嘉楠并不以为异,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华妃等前世就不是她对手,难道今世又能翻身不成。但唯有母亲的身体一直是她的心中的隐忧,眼下见母亲并不似前世生产后那样虚弱,心中不由升起了无数的美好憧憬,笑盈盈看谢皇后盛装打扮,准备去拜见太后并皇帝。 因前几日嘉楠求情,皇帝去了慈宁宫安抚太后并嘉柳,说了嘉楠求情之语,允了只要萧嘉柳痛改前非,来日或可重获晋封。太后心中略觉畅快,又有萧嵩到底是正宫嫡出的孙子,她看了也十分欢喜,因而对谢皇后难得的和颜悦色。 闲话了几句,太后想起一事又道:“如今你虽有了自己的孩儿,到底峻儿也是你一手养大的,得空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得拉拨拉拨他。” 谢皇后愕然,不解道:“峻儿是臣妾一手养大,怎能不疼,不知母后此言从何说起。臣妾哪里做的不是,还望母后教儿。” 太后最讨厌她这样一幅水泼不进,针扎不入,软硬不吃的样子,本来有几分好脸色都尽数没了,没好气道:“他虽没有大婚,也是成了年的皇子。此刻既不在宫中读书了,难道不该找点正事做。他父皇前朝事忙,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不该提醒提醒?” 谢皇后一听,原来是这事,华家撺掇着给萧峻选秀,早知是想要树个挡箭牌在此处的。只是没想到萧嘉柳实在太会惹祸,华家本来只想韬光,并不想寻晦气,眼下既然招了皇帝的眼,只怕更要把萧峻高高捧起了。谢皇后心中微叹,萧峻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儿,虽那龙位她是想要自己生的萧嵩继承,但希望萧峻当个太平富贵贤王的心情是一点不假的。此刻见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一头扑入别人的圈套里,心中百味陈杂,难以言表。 太后见谢皇后沉吟不语,心中更是生气,冷冷道:“怎么,哀家说错了”。 谢皇后温温柔柔道:“母后说的是正理,只因峻儿出宫时,臣妾恰巧不便,朝中又在过节没有开印,竟把这事给混忘了。幸而母后提起,臣妾这就禀了皇上。峻儿的才干臣妾尽知的,必能替他父皇分忧,也好给这下面几个弟弟做好表率。” 太后一想,还果真如此,时机不巧,并不见得是有心阻挠,于是也就收了怒气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既如此,哀家不多留你了,你且去见了皇帝。” 于是谢皇后辞了慈宁宫,上了凤辇,一路往乾清宫而去。 到了乾清宫,皇帝见她将养得当,不由喜到:“楠儿果然可靠,看你这次生产,倒是把以前的亏空补回来了。”谢皇后笑道:“都说儿女是前世债主,楠儿倒像是来还债的。” 皇帝心有感叹,不由得符合道:“儿女都是债啊,母后是不是叫你给朕带话来了?” 谢皇后奇了:“耳报神也没有这么快的!陛下竟然有顺风耳!” 皇帝哈哈一笑:“前几日母后便提过了,朕只做不知,果然说到你跟前了。这事朕已有安排,母后再问起,你就说已经把朕说动了。” 谢皇后虽与皇帝向来还算和睦,也自问不能得他爱护至此,心中不由大讶。面上已经是红了眼睛,哽咽了声音道:“陛下这样维护臣妾,臣妾铭感五内,实在是......” 皇帝摆摆手道:“人常说帝后原是一体,只要你与母后和睦,便是朕的孝顺了,这点子事又值什么的呢。” 谢皇后心下微明,果然是应了嘉楠与自己说的话“究竟与华家能有多少情分呢,不过是为了太后舒坦罢了。”于是痛快答到:“陛下一片心意,臣妾尽知,陛下尽管放心。” 果然到了第二日上,萧峻便被宣了上殿,允其与闻政事,朝中恰议到备西康事,遣忠远将军赴云岭领军换防入驻西南云云。因新增驻军为云岭边军,调入西南乃是跨了防区,行军的粮草究竟该自何地出,一时就吵吵了个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欢迎打分留评收藏推荐哟! 谢谢,欢迎打分留评收藏推荐哟! 谢谢,欢迎打分留评收藏推荐哟! ☆、捷报 待得朝中吵吵嚷嚷议定章程,萧峻也挂了一个后方督粮的差事,此事终于了结。 过得几日,嘉楠晚间梳洗后,恰逢玉琼值夜,玉琼待其他人都退下,塞给她一个方胜小签,虽没有落款,但她看了字就知道是奕桢所书。只有短短几个字“五月可归,勿念。”她颠来倒去看了几遍,丢到香炉里烧了。 嘉楠散着头发走到窗边,此时恰值月半,空中玉轮正圆。玉琼轻手轻脚给她披了件樱草色羽纱缎面的狐狸毛披风,又把兜帽细细戴上,又张罗换鞋。嘉楠本一直沉默不言,此刻叹到:“哪有这样麻烦,地下烧着地龙呢。”玉琼无法,只得又给她塞了一个赤金累丝珐琅嵌白玉的手炉,方在一旁垂手静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嘉楠总是靠窗不语,玉琼大着胆子问到:“殿下可要安歇了?” 嘉楠”嗳“了一声,吩咐道:”把那个雕缠枝千瓣莲的妆盒拿来。“玉琼转身自拔步床内的一处小屉内取出个精巧小盒。嘉楠接过去掀了掀机关,自暗格内取出一物,正是当日奕桢所赠之楠木双燕香球。她把小球握在手中,因是木雕,触手微凉而不冰,随着她的体温渐渐温热起来,只见自小球表面轻轻滑过,即使不用眼睛看,那些纹路一条条也在她心中浮现,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精巧的燕巢,两只依偎的小燕,似给了她无穷的慰藉。 到了三月里果然西康内羌戎作乱,泽旺仁真早得了消息,把人引入雅州外的东拉峡谷,与朱彪所部将羌戎主力几乎全歼。 羌戎常年活动在雅州以西和泽旺仁真的领地定州以东的区域,此地多山少土,不易放牧耕种,因而羌戎人不擅劳作,时常抢劫过路行商为业。羌戎人虽生产有缺,但其民风极为悍勇,作战勇猛不畏生死,常为西康土司头人养为奴兵。西康的奴隶与天南奴仆不同,地位与牲畜无异,羌戎人生性倔强,压过头了常常就要做反。去岁西康白灾,想来多有惨事,羌戎忍耐不得,便反了,说起来也颇有可悯之处。 然而于天南而言,羌戎常年抢劫行商,干扰与西康的互市,实在可恶。又有西康土司间也是各色人等都有,比如滇州相邻的坛城头人,就与泽旺仁真不同。坛城头人又是坛城部的首领,又是西康圣教的两位大萨满之一的拉木大萨满的座下弟子,一向仇恨外族人,不仅不肯与天南通商,还时常声称“圣教宝光所照耀之地,皆属西康”。 因天南历朝不忌百姓信奉,只要尊国法、守乡约便可,故而蓉、滇、黔、青州等地与西康交壤处,也有百姓愿意信奉圣教的,甚至有为其供奉设庙的。按坛城头人的意思,这些地方竟然就该是西康领地了。若只是关起门来说说便罢,这坛城头人及其师兄弟们居然还亲领了兵丁,数次在这些地方作乱,这其中作战主力,便有不少羌戎奴兵。 因此这羌戎那些微可悯之处,实在与天南无干,但重创甚至灭之却对天南大有好处,那泽旺仁真是圣教大萨满额尔德大师的信众,一向开明治礼,与天南来往和睦。故而此捷报传到朝中,上下精神齐齐振奋。不待朱彪还朝,封赏旨意就流水样的自禁内传往各处。 朱彪晋为四品扬威将军,其所属之部众皆论功行赏。另有谢阁老、曹尚书等提前绸缪有功的,常山王后方督粮有功的,虽没有晋升,但或赏俸、或有赐物、又有恩赏家人的。比如朱彪之女朱绯,因正妃未进门,妾室不便晋封,虽仍为皇子孺子,但允其食双俸。 以前萧峻年幼长在宫中,又没有母家,诸事不显也就罢了。如今渐渐在外行走,能办差的皇子他是独一个,一下子就显出来了。有那有心取巧之人,渐渐就觉找到了门路。 于萧峻来说,除了有几个姻亲,母家是指不上的,原来心中只是隐隐约约不甘人后罢了,自有了严秀卿,耳鬓厮磨间,常常讲些奋勇上进的道理,倒让他心头越来越有了成算,因而对于凑上门的,也一概来者不拒。他皇长子的身份在那里,有时候一点小事,往有司递个帖子,或者传句话什么的,人家也肯卖他面子,因此一时间常山王府风头无俩,声势日盛。 到了五月间,刚过了端午,一个大消息传到京中,一时取代了前阵子的雅州之捷,虽然因证据尚未入京核实,不能昭告天下,但京中消息灵通之人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原来虎豹骑每年春季例行都要巡边拉练,今年有一个小队在草甸子上迷了路,拐到北漠的塔娜海去了。本来这也是常有的事,巡边拉练正是为了应对这种种不测,以备实战。不想那小队在塔娜海被卷入一场战事,无意中找出了安和六年云岭十八屯血案的真凶! 皇帝收到奏报之时,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连赞了五六声“好!”,又不免可惜道:“苏合扎这畜生竟这样一箭就射死了,真是便宜了他,难解朕心头之恨!”恰廷鹤来见,皇帝不由叹道:“果然你眼光毒辣,去年你看上那小子,今年迷个路都给朕立下大功!” 廷鹤目光一闪:“那个送到虎豹骑中的少年?虽说是确实是个罕有的天才,可这才从军不足一年,能有什么奇功可直达天听?” 皇帝兴奋的搓手道:“他随虎豹骑去巡边拉练,和小队不慎迷路到了塔娜海,恰遇到有北漠蛮兵谈论云岭十八屯旧事,他们拿下那落单的蛮兵逼问,果然是之前咱们猜测的苏合扎部所为。恰遇到苏合扎部在此与阿如汗部鏖战,也是这几人少年胆大,竟然敢去偷袭,那奕楨年纪虽小,竟强开了二石弓,百步之外射中了苏合扎咽喉!” 廷鹤却不见得高兴,眉头皱了起来:“恐是谬传吧,这奕楨应不过是十五岁少年,没有长年循序渐进的训练,身上怎么能承受这样的发力,又练了多久才有这样的准头?” 皇帝哈哈一笑:“你忘了,他初次投壶就连中四矢!不过听说确实是强开弓伤着了,具体内情奏折里也没细写,等见了人就知道了。” 廷鹤叹道:“既如此,等这位奕小将军回京,请陛下将他交与我调理吧,这伤势若是没养好,恐怕要成废人。” 皇帝凝神道:“竟然如此严重?” 廷鹤赶紧解释道:“倒不是说就会伤了残了,只是这小奕本是练武奇才,好好琢磨必成大器,但若有了暗伤,也只好当个寻常武夫了。” 皇帝喜气稍退,点头道:“既如此,待他回京,你便好好照料。”一时廷鹤告退,皇帝又召谢元谋等商议如何应对拓跋野等等后事。 消息只晚了不过一刻,便自公主府传到坤宁宫,捷报于嘉楠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但奕楨的伤势不明,却让她不由得忧心忡忡。 到了五月底,终于听说已行到建宁城整军待命,待钦天监卜了吉日后献俘。 这其间,重要的人证已经另走了快道先押到了京城,经多方查证后,确实与当年云岭血案留下的各蛛丝马迹丝丝入扣。 苏合扎母族有羯族血统,他的部族内多有羯族之人,一向不通开化,残忍好战。当年被北漠一王公追杀率部逃入天南云岭地界,因断了粮草,便趁了天南边军不备,不到两日间洗劫了云岭脚下相连十八座庄屯。将粮食财物被洗劫也就罢了,男丁不论老幼青壮一概杀死,老妪幼婴也皆不放过,少女少妇皆被掳走,□□之后竟然烹而食之。留下的尸骨惨状触目惊心,有外地返乡的当场就疯癫了。 曹元、曹允兄弟正是十八屯中曹家屯人士,其留在家乡的亲族皆被屠戮殆尽。因事出突然,北漠各部之间互有杀伐,也有与天南为敌者,难以确认元凶,故而曹元书房之中常悬一联即为“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 献俘是大礼,等闲得胜还朝者并不会如此隆重待之。但云岭血案情状惨烈,天南一直引为大恨,自然与普通战功不可等同视之。因而皇帝命常山王萧峻率众大臣亲自在城外十里郊迎劳军,曹允率部与常山王等见过,及看到长兄曹元,兄弟俩不由得抱头痛哭。众人知他家惨事,也不以为失利。 一时曹元哭罢,收泪问到:“那位建功的小将何在?”众人也都十分好奇,不想曹允道:“受了伤,尚不能起身,不便与各位大人相见。”大家也只得作罢,簇拥着凯旋的虎豹骑回转天京。 到了朝天门外,皇帝已经候在此处,因苏合扎已死,敌酋便以活捉的其副手岱钦代替。另有曹允捧了一个黑漆大盒,奉与皇帝座下。龚晟接过后将封条与皇帝验过,侧身让小徒弟揭了封条,开了木盒,轻轻扫去表面的生石灰,再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就着龚晟的手看去,虽然味儿不好,但那头颅保存得当,确实是苏合扎无疑,其脖颈左右各一个血洞,想来就是奕桢所为了。 嘉楠不能跟了去郊迎,只能在宫中听回传的消息,待有人回到“受了伤,不能起身”云云,终于忍不住拔腿就要往宫外跑。 作者有话要说:  额~ 这周的榜单也很诡异,估计是要扑街了,但是么有关系,还是会好好写完的。^_^ 昨天又掉了一个收,估计就酱吧,也不求收了。 第24节 ~~~~~~~~~~~~~~~~~~~~朴素的小剧场~~~~~~~~~~~~~~~~~~~~~~ 朱彪:打了胜仗真开心! 萧峻:好多人朝贺真开心! 朱彪、萧峻:为什么这么快就换人出风头了! 奕桢:呵呵~ 嘉楠:作者你搞什么!阿桢怎么受伤了! 作者:怪我咯~ ~~~~~~~~~~~~~~~~~~~~小剧场朴素的结束了~~~~~~~~~~~~ ☆、微露 玉琼见势不妙,赶紧追上嘉楠,也顾不得尊卑,一把拉住了她:“殿下,可有什么急事?” 玉琼一向习武,嘉楠挣脱不得,张了张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玉琼道:“恕婢子冒昧,殿下是忧心奕小将军把?殿下可知小将军现人在何处,如何靠近?” 嘉楠别过脸去,心中绞痛,喉头哽咽,不发一言。玉琼将她半拉半推引至回廊下坐下,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了,提了裙子跪下劝到:“殿下的心事,玉琼不敢说尽知。但仍斗胆请殿下听玉琼一言。” 嘉楠抬眼看她一脸焦急忧心之色,一如前世自己一意孤行之时。想到她上一世的妥帖照顾,最后在玉陵终老一生,忍不住轻轻点头道:“就坐我旁边儿慢慢儿说罢。” 玉琼也没有客气,起身靠着嘉楠坐下,拉着嘉楠的手道:“婢子知道,奕小将军救了公主殿下,殿下待奕小将军如亲兄一般,不是普通臣属。” 嘉楠自听到恶信起,心中就仿佛空了一块,身上也觉得虚弱无力,只觉得一呼一吸都十分费劲,脑子里浑浑噩噩,看到玉琼在身边温言细语,恍惚间几乎要分不清前世与今生。她轻声说到:“玉琼,你不必替我矫饰,此事也不瞒你,他在我心中自然不是臣属,我也从未视他为兄长。他以命相搏的非是功名爵位,只是一个立于我身侧的机会。” 玉琼原以为只是嘉楠心中懵懂的少女情思,只想含糊而过,不想嘉楠自己说的这样清楚明白,虽早有猜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逾矩向嘉楠脸上看去。只见她小小巧巧的鼻尖微微泛了红,鼻翼微张,眼底带了血丝,长睫濡湿,目光幽暗,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全然不似稚龄少女。直让她想起曾见过的那些不知道经历多少世事的老人的眼睛,于看似平静无波之下透出无尽的悲凉。看到这样一双眼睛,玉琼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心中甚痛。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在何处见过这样的情形,仔细回忆又全然不明。 话说到此处,玉琼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不由得局促起来。嘉楠回过神来,想到玉琼此刻也不过只是妙龄少女,还未经历过那许多的事情,收摄了心神道:“既如此,此事交给你去办。你速联系玉瑶,让垣钧立刻去查,奕桢伤势究竟如何,人在何处,我要见到人,越快越好!” 城门献俘是盛典,垣钧等原就好武事,一早与谢青等便在朝天门外与百姓一起远观。因听人谈起奕桢立了头功,又有其如何迷路,如何遇贼,如何进击,如何神勇之事,早就沸沸扬扬传开。当日到此的百姓倒有多半是想看看这位传奇的少年英雄。一时听闻已经伤重至不能起身,众人不由得一阵扼腕叹息。 谢青垣钧二人听到暗觉不妙,一则二人与奕桢颇为相得,不禁引为朋友知己,垣钧更是暗暗视奕桢亦友亦师。两人想到嘉楠对奕桢的看重,更是觉得心中沉重。故而悄悄从围观人群中撤离到僻静之地,短暂交流后,垣钧亲领了人设法去虎豹骑中打探。 待到玉瑶找到公主府上,谢青刚回到府中,听了玉瑶转告的公主之命,忙回道:“垣统领已经亲自领了人去打探,想来稍后就有消息回转,姑娘不如在此稍待。” 到了晚间,玉琼方带回消息:“小将军入城前,来了青影卫中人持圣旨把他接走了。打探过同队之人,说小将军没有外伤,是因为勉力开了强弓远射敌酋,内里恐中了弓弦反弹之力,其后又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回了大营就直不起身了,神智倒是一直清醒的。” 嘉楠听后沉吟了片刻,吩咐到:“去打听打听父皇现在何处。” 玉琼惊到:“惊动陛下可合适么?” 嘉楠叹了口气道:“我素日里便是太小心过了些,如今顾不得这许多了。往日里总求事事周全,每每也未见得如意,倒不如随性的好。” 恰好皇帝并未巡幸宫妃,正在乾清宫中逗弄萧峤。也不知皇帝作何考虑,自萧峤病愈后,华太后提过几次接到慈宁宫抚养,皇帝都拒了,也没有再发话交给皇后或某个妃子抚养,萧峤自此就在乾清宫中住下。 嘉楠到的时候,皇帝正在拿两个指头勾萧峤坐起。萧峤煞是有劲,每每攥了皇帝的手指,自己一使劲就能坐起来。皇帝起了玩心,又松了指头,萧峤坐不稳又跌到塌上,父子俩顽个不亦乐乎。旁边伺候的乳母正是当日请华妃的国子监司业闵知怀的妻子薛氏。那薛氏见那萧峤每每跌到床上咯咯直笑,初始还在旁边微笑静侍,后来脸上就有些焦灼之色了。 嘉楠进内正好看见,见过礼后忙对皇帝说:“父皇快别这样逗重庆了,您看奶娘都要急死了。” 皇帝讶道:“这是怎么说的,朕看重庆挺高兴的呀。”说话间萧峤在塌上伸手等皇帝来勾他,久等不至,嘴巴一撇就要哭起来。皇帝指给嘉楠看:“你看你看,不乐意了!” 嘉楠过去也伸手把萧峤勾起来,一手自然而然的扶了萧峤的腰背,一手顺手从榻上拿过引枕塞在萧峤背后。萧峤更开心了,冲嘉楠咯咯笑个不住。嘉楠手上不停,向皇帝解释道:“虽说是六月可坐,这到底才六个月刚起头呢,孩儿腰背无力,不能长久支撑,老这样顽,恐影响他长成。再则,婴孩脑顶门有块骨头还没长合,只有一块软皮,老这样摔来摔去,伤着内里可怎么好。” 皇帝扭头问薛氏到:“她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可是真的?” 薛氏在旁边念了一声佛道:“公主殿下说的很是,阿弥陀佛,小殿下这位长姐实在让人没话说,上次小殿下生病,也多亏公主周全。”说完竟趴下去给嘉楠磕头道:“妾身一直没得着机会谢公主大恩。” 嘉楠忙吩咐她平身:“重庆是我幼弟,我岂能不疼他,你来谢我反倒没这个道理了。”又笑道“父皇前朝事忙,也没自己带过孩儿,自然有些事情不清楚,我也是常陪着豫庆玩耍方知这些。以后有什么你就直说,父亲最喜欢忠心办差之人,再不会怪你的。” 皇帝也点头道:“惠和说的不错,你以后有话便直说不妨。”薛氏点头应了,皇帝便吩咐她带了萧峤回去,转头问嘉楠道:“楠儿这会儿过来是有事?” 嘉楠道:“先恭喜父皇知人善任,报得了云岭大仇。”皇帝近日最得意之事便是此事,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道:“你也知道啦,你可知立头功的是谁?” 嘉楠也不掩饰,大大方方说到:“就是为奕小将军来的,听说他受伤了,不知伤得可重?” 皇帝摸了摸胡子道:“听说是不太轻,到底如何,朕已经命人去瞧了,待回禀后方知。放心好了,既然是楠儿的救命恩人,又立下了如此大功,父皇一定叫人好好给他诊治。” 嘉楠咬了咬嘴唇道:“父皇,楠儿想去看看他。” 皇帝皱了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伤者如同病人,气味不好,别熏着你。再说他起都起不来,你去了是见礼还是不见礼,别去裹乱。你若不放心,待他伤好了进宫谢恩的时候再见便是。” 嘉楠横下心来歪缠,只是不依,皇帝看她小小人儿,前时还说她日渐稳重,此刻一时温软软语哀求,一时一副泼皮无赖小女儿情态,心中不由软了。于是只得无奈道:“正好封赏还未赐下,明日着人领你前去赐赏吧。” 嘉楠心中称意,高高兴兴地给皇帝行了个利道:”谢父皇!“ 皇帝见她一派天真烂漫,随口嘟囔道:”你倒挺关心这小子。“ 嘉楠心中一动,不如打蛇随棍上,两人日后还有来往,与其落到有心人眼里,不如稍微露一点摆在明面儿上。因而不以为意接口道:“是呀,楠儿也不知道怎的,看了奕小哥觉得格外可亲。” 皇帝心中一动,又看她大方不扭捏,坦然天真的样子,再想想廷鹤对奕桢的评价,心中不由的有些犹疑不定,这小子日后果真如廷鹤说的那样好,倒是比那些世家纨绔更。。。。。。 一时又忍不住想,他家嘉楠还小呢,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落难途中得了一个玩伴上心罢了,没准过两年事情一淡早丢到脑后了。皇帝想来想去又觉得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想起奕桢也觉得不像先时看起来那么顺眼了,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哼,一个臭小子!” 嘉楠辗转了一夜难眠,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嘱人给她换了杏黄鸾衣,饭也吃不下,只在屋内转圈儿。终于等到中官来请,她等不及登了舆,只觉得今日的行驾走得格外缓慢,几番想催又生生忍住。终于仪仗在一处青瓦粉墙的宅门前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容色,搭着玉琼的手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末,大家有没有出去浪啊。 本来想出去玩开天窗的,但是.....还是留在家里更文吧。 祝大家周末愉快 ~*~*~*~*~*~*~*~*~*~*~小剧场分割线~*~*~*~*~*~*~*~*~*~*~* 阿日斯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以为总能坏我好事儿! 奕桢:呵呵~那可没说好呀! 嘉楠:嘤嘤嘤,伤哪儿了。 作者:对不起剧透一下,伤着腰...... 奕桢、嘉楠:啊!那以后还有幸福吗! 作者:嚯嚯嚯~看我心情咯~ 奕桢:有种别跑! 作者:起来打我呀! 奕桢:老子一枪戳死你! ~*~*~*~*~*~*~*~*~*~*~小剧场结束了~*~*~*~*~*~*~*~*~*~*~* ☆、高升 此处是廷鹤的一个不常用的宅子,因其身份特殊,宅子虽齐整,外头也没挂什么名头,若不是今日有人引路,嘉楠断难找到此处。这也是她听了青影卫接走人之后,果断去求了皇帝的缘由。因此时的公主卫的暗探之力还达不到前世凤翎的程度,自私打探青影的动静,只怕不仅不能成事,反而会招致皇帝的反感猜忌。 因奕楨不能起身,又没有亲随,接旨便由廷鹤代劳。因是冒死立下的大功,皇帝又早说了其救驾之功来日再赏,此次的恩赏便十分优厚,直接晋为虎豹骑裨将军,封云泽乡侯,食租千石,另有丝帛金玉若干,因其孤身,又赐下宅邸家仆等。 一时在正厅内草草走完过场,嘉楠便问起奕楨何在,廷鹤方带她前去探视。 奕楨自被人接入这个宅子中,心中一直懊恼没有给嘉楠留下只字片语,一不舍得她着急担心,二更怕她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他自重生以来,一直勤练不缀,武艺增长之快在旁人看来已是近乎奇迹。不论长官曹允还是虎豹骑中袍泽刚开始都深以为罕,后来已经见怪不惊。 不管别人再怎样视他为天纵之才,但奕楨深知自身还是仗着上一世的技巧经验的缘故。而内力与筋骨的打熬非几月之功可见成效,奕楨为此一役私下备了强弓,兼又使上了激发潜能的特殊药物方才终于得手。但他此时的筋骨尚承受不住这样的爆发之力叠加上反弹之力,自一矢得手之后便有大量筋脉受损。 廷鹤虽没有亲眼所见当时的情形,但是经验老道,仅从捷报中的只语片言便能推测出奕楨的情况不佳,待接到真人之时,发现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棘手。故而回禀了皇帝后,专心回府中为其调理。皇帝也是听了廷鹤的奏报,后看嘉楠十分上心,故而允她逾礼来见,以免若奕楨有个万一,留下遗憾。 奕楨正躺在床上自责不已,忽而来了一个眼生的侍从,于榻前恭喜道:“皇上已下了旨,晋公子为稗将军,封乡候爵。”于是屋内侍奉的仆从皆道恭喜。奕楨正要谦辞,那侍从又道:“宣旨的天使乃惠和公主,此刻正要过来探视,大人命小的前来助将军稍整仪容,以免失仪。” 奕楨听说嘉楠将至,心中不由又惊又喜,然因筋脉毁了大半,也只头颈可略动动,身上别处都叫廷鹤以夹板固定,涂满了药膏,实在不雅的很,因而廷鹤听嘉楠说要来,特遣了人来早作准备。来人一看,也没什么可着手之处,只得协同两个仆从捧了头,替他把头发挽了个髻,又擦了擦脸,身上便用一条大被盖过。 奕楨心神都被嘉楠将至这件事占据,一直偏了头往房外看去,好容易见来了乌压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着杏黄衫儿的少女往屋内走来。 见嘉楠进了屋,奕楨下意识挣扎就想起来,嘉楠赶紧道:“别动!”疾走了两步到榻前,看奕楨精神尚好,神智也还清楚,先问到:“究竟伤得如何,可有后患,要怎生调养?” 奕楨见她眼下乌青,眼皮也有些略肿,眼底尚有血丝,想也知道前晚不仅没有安歇,只怕还哭了一场,心中十分不舍,急忙安慰道:“用力过猛,闪着腰背而已,故而不能起身,其他的再无大碍,路上不便养伤,回京修养几日就好了。这里气味不好,殿下快回去吧,别熏着了。” 廷鹤惜才,怕嘉楠真以为奕楨伤势轻微,传到皇帝耳中,因而板了脸道:“甚么闪了腰,你强自发力,筋脉受损了大半,不好好修养,下半辈子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皇上赏你的裨将军也不用做了,只守着你的一千石租子过吧。” 嘉楠急忙说到:“既然父皇送到廷大人处,想来大人必有良方了,要什么药材只管说!” 廷鹤道:“皇上已经吩咐过太医院,药材尽有的,公主不必忧心。小将军底子好,只要肯听下官的话,好生将息,待能下地时,下官再传一套内息调养之法,小将军仔细练习,慢慢也就养回来了。 ” 奕桢急忙应道:“全听大人的,一定好好调养,殿下切勿忧心了。” 嘉楠沉声劝道:“万事天命早有定,所争不在朝夕。奕将军以后还请切勿莽撞,不可心急,须知欲速则不达。” 奕桢嘴角微曲,看向嘉楠的目光平和而坚定:“殿下放心,臣所为有因,所行必果,绝不敢无知冒进,轻践己躯。” 两人心中多少婉转情思,此刻四下里都是眼睛耳朵,也不便再宣诸于口。嘉楠心中百般不舍,也只得轻声道:“既如此,将军仔细调理,万事多听廷大人安排。”便不得不忍痛转身。 嘉楠本来生的就不如嘉柳丰腴,自奕桢离京后饮食少进,又恰好正在长个儿,看起来就比之前瘦了一些。因今日前来宣纸宣旨,所以着了礼衣戴了全幅翟冠,此刻奕桢看她背影瘦削,倒显得礼衣宽大,翟冠沉重,隐有鬓翘如插戟,体弱不胜衣之态,不由得出声道:“殿下清减了许多,还请好生保重。” 嘉楠轻轻点头,也没有再回头,缓缓去了。 奕桢目光一直看着嘉楠消失在门口,许久之后方才收回,静静合上双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一个略有些讥诮的声音:“我说有人怎么把小命儿都拼进去,原来是有这样的痴心妄想在里头。” 奕桢睁眼一看,原来是廷鹤站在床边,目内满是不以为然之色。屋内侍奉的仆从已经不见,只余下了自己与廷鹤二人。他沉声道:“大人所言何意,末将不明。” “劝你还是早歇了这样的想头,原本某家看你是个可造之才,现在只怕再冒进两次,啧啧~看你小命儿也难保。” 奕桢没有答话,廷鹤也不以为意,犹自说下去:“金枝玉叶也敢肖想,对极了,你是百年罕有的武学奇才,那又如何?你可领过兵?可曾打过硬仗?奕将军,听起来不错罢。可知裨将军与大将军之间隔了关山几重?可知......” “末将知晓,大人恐怕是误会了。末将当日侥幸救了公主,不为攀龙附凤,只当做自家妹子一般,后来知她身份如此尊贵,更没有非分之念。” “哼,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白费某家功夫。”廷鹤说完,便出其不意点了奕桢睡穴,待奕桢沉沉睡去,方叹了一口气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某家观那惠和公主倒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只盼着你能比某家多得几分天眷吧。” 自此奕桢便在廷鹤的别院中住下 ,初时不能活动,全身每日都涂抹数遍药膏,后来过了月余,勉强能由人扶了坐起,便改做药浴。廷鹤每每嘴上冷嘲热讽,但待他实在细心入微。又几月后,奕桢可下地行走,廷鹤便教了他一套长息大衍决,果然是妙法,奕桢但觉习了之后筋脉不仅逐渐恢复,还渐有拓宽之势,实在是难得的内家法门。对廷鹤愈发恭敬,行动间执弟子礼,廷鹤也坦然受了,嘴上仍不肯饶他半分。 嘉楠虽知道廷鹤居处所在,但知道廷鹤身份特殊,不宜与他人过从甚密,也不敢再冒险探望。一晃过了年余,这一日廷鹤让奕桢在自己眼前再演了一次长息大衍决,然后肃颜正色道”跪下,给某家磕三个头罢“。奕桢大喜,诚心诚意磕了三个响头喊到:“师父!”廷鹤喟然长叹一声:“某家外家功夫一概不曾教你,内家功夫只教了你这一套调息之术,也受得起你这三个响头。但今日之后,你便可自去,从此不必再来见我。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师徒之谊,你可清楚?” 奕桢沉声道:“师父不认徒弟,自然有师父的考量,奕桢心中永远敬您。” 廷鹤道:“某家这年余在宫中冷眼看去,惠和公主确实模样性子品行无一不好,然则那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你可知晓什么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云泥之别啊!” 奕桢往日里总是矢口否认,此刻既然心中已诚心把廷鹤当做了师父,自然不好口出诳语,只好沉默。 廷鹤叹口气道:“少年人心性,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日若......有心便罢,若是无心,你切不可无谓勉强!更不可为此自轻自贱,轻抛了大好前程!” 奕桢轻轻覆上廷鹤的手:“师父放心,奕桢不会信错人的。” 待到奕桢返回虎豹骑中,曹允并没有因为时隔年余就把他抛在脑后,热热闹闹在营中摆了宴席替他庆功。曹元也亲至席间,与他痛痛快快碰了三大海碗西陵烧春。曹允借着酒劲与奕桢比了一回枪法,见奕桢竟然功力又精进了不少,不由得惊喜连连,用力拍了奕桢的肩,连赞了数个“好!”随后说到:“既已恢复,大好时光不可抛费,你回来的正好,骑中有两营正要换防玉关,不日就要启程,你便同去吧。” 奕桢正是渴望战功的时候,立刻响亮的应了个诺字。然后又不可抑制的升起一丝怅然,分别的时刻又到了呢...... 第25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对不起~ 本来码完就稍微晚了一些,还遇到晋江抽风,也是没谁了~ 涨了两个收,好开心。 ~*~*~*~*~*~*~*~小剧场的分割线~*~*~*~*~*~*~*~*~* 奕桢:又要开始打野了! 嘉楠:能不能不要玩儿惊险动作!异地恋不开心~ 奕桢:殿下放心,今时不同往日~ 作者:那可不一定~ 阿日斯兰:作者说得对!来互相伤害呀! 奕桢、嘉楠:楼上的闭嘴!信不信这就neng死你! ~*~*~*~*~*~*~*~小剧场结束了~*~*~*~*~*~*~*~*~* ☆、拒婚 北漠的国体与天南颇为不同,大小共有十五个部落,三十年前共奉北漠祈颜汗王为主。自祈颜汗王拓跋利龙驭宾天后,因其没有子嗣,各部王公争斗不休。 后来拓跋野潜心经营,对各部王公又打又拉,终于打着祈颜王室后裔的旗号也称了汗王,人称毗伽阙可汗,但毕竟立业不稳,各部尚未完全归心。 本来若容拓跋野慢慢经营,也未尝不是第二个祈颜可汗。可惜他大儿子苏合扎在塔娜海截杀阿如汗反而被天南游骑杀,其属下的精兵骤然被斩首,一时乱了分寸,被阿如汗部几乎杀个干净。 经此一役,阿如汗部干脆反出部盟,拓跋野白白叫苏合扎葬送了两万精兵。又有十八屯旧案事发,奕楨率人将苏合扎羯族亲信活捉至天南,得了确凿口供,拓跋野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连苏合扎的头颅都不敢赎回,反又加赠了岁贡。 但此事到底是大大得罪了天南,又有反出部盟的阿如汗也向天南频频示好,意图直接与南朝交易盐铁丝茶。拓跋野已经可谓是内外交困,而最宁他头疼的是其大女儿宝音,已经数次嚷嚷着要为阿弟复仇,要让天南“暗箭偷袭的小人”血偿了。 凡此种种,北漠似乎有在短暂的一统之后再次分崩离析的危险,故而天南也加强了云岭一线的防卫,尤其是要塞玉关,更是想要经营的铁桶一般。 奕楨自一年以来第一次从廷鹤府中出来,先回了虎豹骑销假,次后向宫中递了请安谢恩的折子,然后在营中醉过一场,第二日方才由配给的亲兵引路第一次回到自己的云泽乡候府。乡候府选的很妙,里外只有三进,却极阔大,选宅子的官员估计也是少见如此年轻的寒门子弟年少封爵,想来日后大有前程,故而颇费了心思选了这么一处。 其实不止是选宅子的官吏有心奉承。京中骤然出了一个少年乡候,虽爵位不高,但架不住奕楨年少,又没有家室,自然也有有心之人替家中的闺秀悄悄拣中。只是传闻他受了重伤,一直不知道在哪里修养,前一日他在虎豹骑中生龙活虎地出现,第二日刚回到家中,连管家仆从都未识认清楚,就有了官媒婆上门。 上门的媒官姓王,三十岁模样,身材微丰,容长脸蛋,细眼薄唇,头上罩了了个漆纱冠笼,没有别饰物,只簪了赤铜鎏金的万蝙万寿的帽扣。门子见她打扮周正,递了有司的名帖,说的又是喜事,想到到了这侯府一年,竟也没个主人,好容易遇得主人回转,遇到这种好事,正要去讨个彩头。 那门子心中有此一念,仗着侯府上也没个规矩章程,捏着名帖脚底抹油就往正厅跑去。那王媒婆见也没人张罗,她走家串户原是自来熟惯了的,抬脚也往里头走去,虽然惦记着跑起来不雅相,但走得也不慢。 门子到了厅中,恰遇管事的正在给奕楨上禀府内情形。门子也不理会,自挤上去,急急忙忙道:“侯爷大喜,有媒官上门为侯爷说亲哩!” 奕楨前世终身未娶,不知道打发了多少官私媒婆,于是眼皮也没掀一下,淡淡道:“就说不得空,不见。以后也一概不准放进来。” 门子本来是要讨赏,不期碰个钉子,脸上便有些烧烧的。刚要退下,不想那王媒婆已经自己走到厅外了。恰听到奕楨这一句,那王媒婆也不以为意,脸上堆着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将军贵人事忙,这成家立业,自然官媒所要帮小将军留心着。小将军先听婆子讲讲今日这女家可好。这女家可是......” “有劳费心,末将八字极硬,家母在世曾找高人批过,命中不得早婚,否则恐怕有碍妻族,还望知悉。未知哪户人家错爱,幸而未曾通传,彼此免增尴尬。还请夫人转致歉意。”奕楨不等她讲出女方是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这么一串话,又吩咐那管家道:“替我好生送送这位夫人。”便端了茶盏。 那王媒婆也是心思通透之人,这一听就知道事有不协,必有内情。幸而奕楨意思虽然坚决,话还算说的客气,那王媒婆也不再纠缠。加之那管家倒是晓事,抬手间悄悄递上一个荷包,王媒婆轻轻一掂,满意的收回袖笼中,好心提醒了一句:“既如此,婆子也不是不知趣,自去回了便是。只是小将军前途无量,就算今日王婆子走了,恐怕他日还有李婆子张婆子上门。” “非是不识好歹,实在是不敢惊扰了别家,一事不烦二主,此时竟就一并拜托夫人替末将分说了。” 王婆子一听,看来这真是铁了心不想结亲的,她得不了这桩谢媒钱,别人也抢不去。再掂掂荷包,她随便福了一福,也不要管家相送,自出门去了。 奕楨冷眼看王婆子出了中门,沉了脸对管事道:“这门子给我拖到二门上,杖二十,把上下人等都叫来看着打,打完了便发卖出去,教众人都长长记性,学好规矩,记好自己的本分差事。” 这管事姓程,原是一户官宦人家的家生奴仆,因原来的主家犯了事,被收官发配至此,宅门里见识是尽有的。程管事知奕楨出身寒微,此刻见他年少,有心襄助,只当他是年少冲动不知事,一时不免求情:“侯爷还请息怒,府中年来也没个主子,也没个章程。今儿侯爷回来了,自然慢慢地规矩就立起来了。” 奕楨摇摇头:“某不日就要出征,经年难返,哪有什么慢慢儿立规矩的时间。这天京城鱼龙混杂,这样的门户不禁,岂不是要生事。我不在京中,谁给你们主事?” 程管事心中一想,可不正是,这主子竟是个彻底的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景,不由为难道:“常年没个主子,若是积年的人家,也有常年空置的宅子,不过是有稳重的世仆照看,也还罢了。侯爷这样的,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底下的人都摸不清楚,打一顿能怕两天,家里没个主子镇着,终究不是事儿。不知侯爷家中还有什么亲眷,不如接来,也是个看顾。” 奕楨目光森然,前世不就是这样接来了堂叔一家么,他在沙场拼杀,挣下好大的家业,想着能荫佑亲族。不想这一家在天京惹出好多事端,不得已送回泰州,更是草鸡翻身,欺男霸女闹的不可开交....... 想到此节,他垂下头道:“不必手软,便照此例。以后我不在家中,有人犯事,你自处置,便是全发卖了也不打紧。我若回京,若听到这期间云泽乡候府有了事,旁人不问,只管拿你,若背不出个子丑寅卯,你也去二门上挨板子。” 程管事一听,这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不由得苦了一张脸。奕楨余光扫到,闲闲说了一句:“眼下某家是顾你不得,但你若有了子嗣,只要你办差得用,子嗣尽可以脱籍。”那程管事听了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了一句:“侯爷可是当真?” 奕楨斜觑了他一眼道:“某家很闲,拿你消遣么?” 程管事大喜过望,趴下去结结实实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既如此,还请侯爷在府中留下几位军爷协理。程平必定为侯爷打理妥当,绝不让侯爷有后顾之忧!” 那王媒婆自云泽乡候府出来,先去那女家把信回了。因得了奕楨的钱财,故而说的十分委婉,那女家虽然十分不愉,听说没有露出女家身份,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倒也罢了。 待回了官媒所,王婆子自然有意无意把奕楨“八字太硬,不宜早娶”传了个遍。自然也有不信邪的,又或有人以为王婆子没做成媒,有意放歪话出来报复,也受了女家托付上门。因先前的门子已经被发卖,新来的门子得了教训,一个都不敢放进去。 故而不过两天时间,满天京都在这个“八字太硬,早娶克妻”的新晋侯爷。又加上自门子起,又陆续有两三个犯事的仆人被打了板子发卖。一时奕楨去岁杀敌的旧事被人大肆渲染了拿来讲书。最后消息随着奕楨请见谢恩的奏折一起传到御前。奕楨已经新得了一个“奕阎王”的名号。 皇帝本来极喜欢这个少年英杰。可是因着嘉楠事,虽后来不见他二人再有什么来往,但做人父亲的,不免有些心窄,此刻又听说拒媒不肯早娶的事情,不由嘟囔道:“这是想拖着作甚!”干脆批复:“冗礼全免,即刻速赴玉关!” 嘉楠自赐赏之后,为免皇帝疑心,一直忍着不再去见,廷鹤的宅子特殊,也并未托人传递消息。奕楨一出来,先往公主府送了信,嘉楠于是在宫中等着入宫陛见之时在设法相见。不想皇帝忽出此令,不由得为之一窒。听得玉琼传宫外“八字太硬,不得早娶”之语,也只能弯弯嘴,勉强一笑。 好在经营有时,此时公主卫已初具模样,也能较为稳妥的传点书信。因而奕楨也只得写了一封长信,送与公主府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蹭到好基友的夹子的原因,收藏涨到了130,真开心! 谢谢陪伴的书友们, =^o^= ~*~*~*~*~*~*~*~*~*~小剧场的分割线~*~*~*~*~*~*~*~*~* 奕楨:讨厌异地恋,敢不敢给见一面! 作者:咳咳,来日方长嘛,快去打野! 嘉楠:讨厌异地恋,敢不敢给见一面! 作者:有情书嘛,明天慢慢给你看。(我艹,明天要写情书么~这个坑好大) 皇帝:小样儿,小癞□□!给朕滚远远儿的!哎呀,这小癞□□还阎王! ~*~*~*~*~*~*~*~*~*~小剧场结束了~*~*~*~*~*~*~*~*~* ☆、锦书 奕楨走时是六月,刚过了中秋,又有捷报入京,北漠卓力格图王爷声称为妻弟苏合扎复仇,再入天南境内打草谷。奕楨率虎豹骑千人队追击,救回被劫掠的俘虏八百余,斩首了宝音公主卫的统领拉克申,上报的军功斩敌二千八百余,无一俘虏。 尤为让皇帝心中畅快的是,陆续又有两个北漠部族越过拓跋野,与天南交涉互市事宜,条件十分优厚不说,这北漠分崩离析之势隐隐有加剧的倾向。皇帝心中十分畅快,除照例封赏之外,又特别给奕楨取了字,赫然是“楨臣”二字。一时京中知道消息的,不由得心中暗暗计较,有人赞称圣主英明,有少年将星降世辅佐,也有人留心到奏报中没有提到一个俘虏,结合之前一些传言,偷偷再传奕阎王之名。 宝音公主与苏合扎同胞姐弟,其手下也多有羯族之人。奕楨前世与羯族厮杀多年,已经习惯了不容留手。嘉楠早知就里,也不理玉琼听了宫外流言后回禀之时微微担心的眼神,淡淡道:“阿楨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无需多言。” 就收回心神到手中信笺之上。薄薄信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笔锋端的是金钩铁划,锋发韵流,字里行间却净是儿女情长。 楠卿见字如晤,自别天阙转瞬月半,边事繁杂,偶忆玉颜。思汝两度,前度稍浅,七日辄止,别卿日久,思之愈甚,八日未绝。楨少失怙恃,远宗离族,蒙卿不弃,多年重之亲之,实乃余平生之幸甚。昔年曾偿背倚玉关而北望之,碧草阔平,良驹如电,燕城不过瞬至,奈何城郭深深,宫墙巍峨,鸿雁难过,徒呼奈何。如今虽隔千里,念来日可期,此心甚安,信卿卿相思亦如我,盼努力加餐勿念。 嘉楠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满脸不舍的将信笺移到灯前点了,看火苗簌地燃起,转眼间蓬蓬松松的长大,不多时就燃到了指尖。玉琼在旁看了只觉得怕要烧到,不自觉就上前要替她拿走。嘉楠叹了口气,翻手扔到笔洗里,也无别话,自踢了鞋子上床,扭头面向内里睡了。 奕桢在外征战,嘉楠也只得书信往来,一晃时间过得极快,算来常山王也该大婚了。 常山王妃甄钰早出了孝,在府内筹谋备嫁年余,许多东西是自小儿备下的,如今按部就班嫁妆也日渐齐备。过了腊月初九,甄家上下除了服,大老爷甄渠便入吏部销了丁忧,等候重新派差,因是皇长子岳父,又是前尚书之子,吏部倒是未曾怠慢,暗示有好几处实缺。钦天监一早卜了腊月十八乃是宜嫁娶的大吉之日,皇帝下旨于此日完婚。 到了腊月十八这日,常山王府与甄府把喜事热热闹闹办了。到了第二日萧峻携王妃甄钰入宫拜见之后,回到王府之中,唤了妾侍等来拜见新王妃。 规矩人家,新妇未过门时,一般不会有姨娘之流,间或有些通房丫头之类,也早打发干净,最不济也不会弄出个庶生子来给新妇添堵。但天家自然不理会这些,萧峻自己就是庶长子,自觉也是龙子,并不认为比嫡出的兄弟少了什么。在皇家看来,能全了甄氏的孝已是开恩,断没有为了甄氏女就耽误了皇家的开枝散叶的道理。 甄钰虽早有准备,在妾侍敬茶之时还是忍不住气到吐血。严秀卿与朱绯是圣人所赐,有品级的侧室,这便也罢了,后面还站了两个低眉顺眼的貌美女子。甄钰自小就与严秀卿不对付,祖父被气死耽误了自己嫁入皇家,也是因她严家之事,这还不算完。这严秀卿甚是狐媚,当日东篱雅集之时,便好巧不巧跌入大皇子的怀抱,纳入府中不过月余就传出了喜信,竟然叫她好命生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孙儿。眼下那孩儿就穿了大红织了万福不到头联纹的锦袍,打扮的齐齐整整的站在严秀卿身前。 甄钰在转了目光到另一侧,心中更是觉得堵得慌,那是圣人亲自赐了食双俸的孺子朱绯,其父早先不过是军中一小小的杂号将军,前两年打了胜仗升了爵位,已入了圣人的眼,再建功之日可期,未来必定带挈女儿在皇长子眼中的分量。 这朱孺子虽然身侧没有孩儿,但其小腹微隆,早有嬷嬷告诉过甄钰,这位侧室也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在严、朱二人之后,还低眉耷眼的立着两个极美貌女子,十五六的年纪,衣料首饰虽不十分华贵,但也服色鲜明,与仆妇之流不同,又梳了头,自然也是萧峻的姬妾了。 常山王府中莺莺燕燕的热闹情形,甄钰未嫁之时已经打听清楚。其母深为甄钰不值,又怕她年轻应付不来,派了两个极厉害的嬷嬷陪嫁过来。此刻那两个陪嫁嬷嬷见了凑到王妃跟前等着敬茶的一屋子穿着桃红银红水红的姬妾便不由得牙关紧咬。 严秀卿与朱绯的品级一样,但朱绯食双俸,按说隐约比严秀卿高了那么半篾片,照朱绯的意思,自然是应该自己排在前头敬茶的。可严秀卿跟前有个孩子,虽不到两岁,但也是正经主子,严秀卿也不跟朱绯整长道短,只把儿子寄奴往前推。那寄奴正是粘人的年纪,怎么肯离了亲娘,自然是紧紧拽了严秀卿的裙角。因此二人谁也不肯落于人后,一左一右站于甄钰跟前,大有看甄钰如何接招的架势。 甄钰虽仍不过是个虚岁十八的小姑娘,但好歹谢皇后派了教养嬷嬷□□了两年多,又早想过今日的种种情形,故而尚能咬着后槽牙应付,脸上堆了笑道:“听说朱孺子已经有了喜信?” 那朱绯道:“谢王妃挂念,能为王爷开枝散叶是妾身之幸。” 甄钰冲朱绯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其身边捧着蒲团的侍女便知机走过去,把蒲团铺在靠朱绯一方,又引了朱绯往前。 朱绯心中欢喜,缓步走上前去,就要跪下,甄钰赶紧与身边嬷嬷说到:“快去扶着孺子,不可大意。” 又温声说道:“按说你怀着身孕,便是不行礼也是应份的,只是礼不可废。今儿若是不全这个礼,来日难免有那起子爱嚼舌头的与你不利,故而还是要做做样子才好。” 朱绯心中刚刚越过严秀卿一头的喜悦被这么一搅和,便只剩下了四五分。于是被人扶着趴在蒲团上冲萧峻、甄钰夫妇磕了三个头。又奉上自己亲做的针线。甄钰噙着笑,示意侍女上前收下,又自一盘宝光耀眼的首饰中亲挑了一只赤金嵌八宝的手钏笼到朱绯腕子上。 严秀卿撇撇嘴,这才推了儿子上前要见礼。甄钰“呀!”了一声:“这可是王爷的长子?” 萧峻点头到:“正是,因年岁尚小,先起个乳名寄奴胡乱叫着,待站住了再请父皇赐名。” 甄钰嗔到:“咱们孩儿还这样小,乳母怎么敢不抱在手上,这乌压压一屋子人,妾竟没看见这孩子,要是挤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萧峻听到“咱们孩儿”几个字,心下倒是不由得有几分暗许,看来这甄家女姿色寻常,才气平平,贤惠还是有的。 甄钰也不负他所望,干脆让人取下了自己护甲,对那安儿伸手道:“寄奴乖乖,来娘这里抱抱可好?” 那孩子怯生生回头看了严秀卿一眼,严秀卿心头平白生出大事不妙的感觉,忙轻轻推了寄奴到蒲团前:“寄奴快给父王王妃见礼。” 那寄奴并不很懂什么见礼不见礼,见面前一个陌生女子要抱自己,后面一向亲热的姨娘又在推,他也不是很怕生的性子,因而便迈开了小短腿跑到甄钰跟前,伸手要抱抱。 甄钰也不见外,一把把孩子抱到自己膝头,逗弄他道:“你就是寄奴呀,你真乖。”说完便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萧峻在旁看了自觉妻妾和睦,不禁升起几分自得。又记起谢皇后幼时待自己之情,想到甄钰亦是得了谢皇后派了嬷嬷教导,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感叹来。 甄钰只管逗弄寄奴,把严秀卿与其他姬妾晾在一边。萧峻偏头看她母子二人和睦,也未留心其他人等。一时又有人捧了一盘小儿饰物出来,甄钰亲自捡了当中那只精巧的长命金锁,与寄奴细细系在脖颈之上。又问乳娘孩子的饮食起居等事。好半天才恍然道:“呀!看了寄奴可爱,竟把正事混忘了,王爷也不提醒妾身。”萧峻心中高兴,只笑道:“看你与寄奴投契,孤也把时间忘了。” 甄钰自自然然道:“妾虽没养过孩儿,好在家里也有积年的老嬷嬷,又有乳母,寄奴的事情,有什么待忙过今日慢慢再问吧。这边人多吵闹,气味也不见的好,咱们孩儿在这里待久了给熏着了。妾身那里的暖阁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便叫乳母带过去吧,寄奴的东西另派人慢慢儿送过去便是。” 萧峻听这意思是要亲自养这孩儿,心中一热,这养在王妃膝下,名分上可好听得多。 严秀卿听此一语,简直不敢置信,猛地抬头一看,甄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中大怯。忍不住抢上前去磕头到:“寄奴还小,只怕不懂事吵着了王妃。”甄钰却忍不住皱了眉头:“这话我竟有点听不懂,寄奴年纪再小,不说上有曾祖母、父皇母后看顾,我和殿下是他父母,自然也是要好好教导于他。也么说也是龙子凤孙,孺子怎么好在口中轻易臧否什么懂事不懂事的。这做姨的如此糊涂,叫人怎能放心把孩儿交给你来照料。” 作者有话要说:  开完同学会神采奕奕地回来更文啦 =^o^= 第一次写情书,不知道是不是有点肉麻~~少有发糖没有经验,请大家务必留言说说感想啊,以后就知道怎么发了。 =^o^= —————————朴素的小剧场有点糖————————————— 奕桢:楠儿,离你已经十五日,只想了你两次,一次七天,一次八天。 嘉楠:什么时候回来~ 奕桢:可以娶你的时候~ 嘉楠:等你哟~ 阿日斯兰:猝不及防被喂了满口狗粮!作者放我出去。 作者:施主还是关着的好...... ——————————————————————————————— 第26节 ☆、劝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来更了一章,为了保证章节连贯,替换掉原来的番外。若有遗漏的读者朋友可以翻回去看。 给萧峻的大儿子起小名的时候忘记了宝儿这个名字用过,故而回去改过叫寄奴。 有个问题,发现46章《拒婚》的点击比前几章翻了一倍,很好奇大家是出于什么原因来选择阅读的章节呢。 欢迎留言告知哦。 严秀卿一听甄钰口中这意思,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身上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只凭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当真瘫下去。她抬头转向萧峻,满眼恳求哀告之色,萧峻一向爱她楚楚之态,若是别事,自然多半忍不住要应允。 可他自己深知养在正室名分下的不同,甄钰此举不啻给他自己一种暗示。萧峻没有把这事单单看成甄钰自己想出来的妻妾斗法招数,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来自甄家的对他身份隐晦的承认,想到故去的甄尚书在吏部多年积攒的人情人脉,这种隐约的承认让他不仅心热,甚至有一种尚不能言明的兴奋与激动。 不得不说,甄钰入门之前,母亲千叮呤万嘱咐她要把庶长子养在膝下,她心里是百般抗拒的,特别是这个孩子还是她从小最讨厌最看不起的的严家庶女所生。但在新婚之夜面对常山王的揭盖头时的意兴阑珊之后,在见过了这满屋子花枝招展貌美如花的莺莺燕燕之后,母亲的话一字一字在她心头浮起,甄钰虽觉得心一寸寸冷下去,脑子却一点点清明起来。 腊月里的天气本来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地龙烧的足,还是屋子里人多,严秀卿脑门子上细细密密地渗出一层汗来。萧峻只看了她一眼,附和甄钰道:“你是寄奴的母亲,既已经入了王府,自然以后这孩儿就要你多费心了。” 甄钰轻轻扫了严秀卿一眼,见她一张脸惨白如纸,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道:“严孺子可是身上不好,脸色这样难看,还是回去歇着吧,很不必在这里立规矩。” 甄钰身侧的耿嬷嬷自得了萧峻准话,立时脸上堆了笑,引着寄奴的乳母带着孩子往甄钰备下的居处而去。另一个侍女叫竹枝的上前扶起严秀卿道:“孺子哪里不适?奴送孺子回去,顺便带人去取大公子的常用之物。”便与严秀卿带来的侍女珠儿一道,扶了她起来,珠儿上前原扶不起来,也没客气,用力狠狠掐了严秀卿一把。 严秀卿眼中含泪,只是萧峻不理她,她又吃珠儿掐了一把,也回了神知道此处哭不得,身上虽没有力气,还是勉强借着珠儿的手站起来,告了个罪退下了。 一时似乎也没人想起严秀卿尚未敬茶,主母也未有赐下。甄钰又接了两位侍妾的茶,也是各自赏了一个赤金镯子,虽不如朱绯所得,但也一个是嵌红宝的,一个嵌碧玉的。一时又有王府里得脸的管事来拜见,待一一厘清,已到了晚膳时分。 不提常山王妃甄钰这头的热闹,严秀卿强憋了一口气在胸内,忍着泪见竹枝带人把寄奴的衣物玩具器物等竭尽带走,叮嘱道:“寄奴最喜欢这床百子被,睡觉时见不着必是要哭的,姑娘千万不要收起来,务必要放在榻上。”又还要陪着笑谢过:“劳烦姑娘。” 竹枝也懒怠理她,最后方才似笑非笑回了一句:“王妃是大公子的母亲,竹枝本来就是替我们王妃娘娘当差,应当应分之事,当不起孺子谢字。” 严秀卿教她这一句噎住,咬牙应了一声是,待竹枝领着人,带走了寄奴的东西,走出了院门,方才瘫倒在床,呜咽悲哭。初时还知道收声低泣,渐渐越哭越伤心,声音也顾不得了,仪态也顾不得了。周围多少人转着圈儿的来劝自然也是不顶事儿的。 珠儿见情形不好,轻轻挥手把其他人赶出,悄声道:“这样的事情,岂是劝两句能好的,孺子忍了这半日气,倒让她把郁气哭出来的好。”众人想想不错,这王府里王爷王妃求不得,一屋子下人奴才除了劝几句没用的废话,又能抵什么用。纷纷摇了头出去,各自当差,只珠儿宝儿留下来陪伴严秀卿。 也不知严秀卿哭了多久,渐渐抽抽搭搭收了声,珠儿方抚着严秀卿的背,轻轻拍打替她顺气,温声道:“事已至此,孺子哭也无用,此刻顺过气来,可听得婢子一言?” 严秀卿自如愿进了常山王府,又顺顺当当生下皇长孙,诸事多赖这珠儿与宝儿料理得妥当,心中是极信任这二人的。眼下听珠儿这么一说,严秀卿捉了珠儿的手道:“好姐姐,这几年秀卿全赖姐姐诸事周全,心中早把姐姐当做了亲姐姐。不,我家中事体,姐姐尽知,竟是亲姐姐也没有姐姐贴心,还请姐姐教我。” 珠儿抬头看了宝儿一眼,宝儿点点头,起身道:“屋子里气闷,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一边说一边推开了两边窗户,又拿了针线簸箩坐在房门口打绦子。 珠儿往两边窗外扫了一眼,方轻声道:“咱们王妃真是好命,长得这样端庄,王爷又如此爱重。” 严秀卿听了便忍不住要出口讥讽,想到珠儿从来不无的放矢,生生住了口,想了一停道:“是了,才不过入府一日,王爷事事都肯依她。”想到王府那两个堪称绝色的貌美姬妾,再想起萧峻平日里的喜好来,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疑窦,酸道:“王爷当日不是夸她有才么。” 珠儿见她口不对心,微笑道:“婢子以前常在宫里当差,倒听说谢阁老家的大姑娘多有才名,书诗双绝,不想咱们王妃也是不遑多让。”严秀卿心中听珠儿这么一说,渐渐也回过神来:“珠儿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珠儿道:“孺子可知王爷日夜所思为何?” 严秀卿道:“岂能不知,自然是想着更进一步。” 珠儿道:“咱们大公子的身份比之当年的王爷如何?” “相近仿佛” “王妃娘娘抬举皇长孙究竟是王妃自己的意思,还是娘娘家里的意思呢。” 严秀卿恍然大悟“甄家献忠心竟然拿我的孩儿作态!” 珠儿又道:“甄家几位老爷刚消了假,还未起用,此刻能帮上王爷什么。倘若娘娘能助得王爷如愿,何愁大公子不能回转。” 严秀卿茫然道:“圣心独断之事,我能如何?” 珠儿凑过去,低声耳语道:“王爷乃圣上长子,中宫抚养,如今已育有皇长孙,又办了这几年差。圣人心中岂有取不中的,只是没有人提醒立嗣之事,这岂不是礼部分内之事?” 严秀卿一向都知珠儿见识极明白,倒没有深想这区区一个宫中赐下的宫女,怎么说起这等大事头头是道。心神完全被珠儿所说之事占据,越想越觉得甚是可行,想到萧峻若能如愿,不仅寄奴有望接回。若萧峻更进一步立了储君,自己便是正儿八经的太子良娣,倘若再进一步,想到宫中见过华妃的威风,又想到自己不也育有皇长孙,倘若皇长孙成为皇长子.......故而热切的盼望起与萧峻相见起来。 萧峻内里实在是爱慕美色之人,因着新婚,勉强与甄钰周旋了几日,便往严秀卿院里来。严秀卿自然陪着小心,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细伺候了。待得尽兴之时,便趴在萧峻胸口,小声道:“王爷,妾心里有个傻念头,竟担心王爷有了新人,便把秀儿给忘了。” 萧峻随口笑道:“通没有几个人,怎么能忘了你。” 严秀卿嘟着嘴道:“什么叫没几个人,前几日甄姐姐刚入了府。秀儿见她身边也颇有几个绝色丫鬟,想来是特特给王爷备了好的。” 萧峻失笑:“不过几个丫鬟罢了,想不到秀儿竟然也会含酸。” “那将来王爷若是......三宫六院,什么样的千金美人儿不能有,秀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这憨丫头,这话也只好对孤说,切不可在外胡说,免招祸事!” 严秀卿眨眨眼睛,满眼不解:“这能有什么祸事呢,王爷是圣人长子,中宫教养,现在又为圣人办差样样不差,若有晋封,岂不是理所应当的呢。” “你知道什么,话虽如此,父皇可从来没有提过立储呢。” “可是皇上事忙没想起来?怎么也没个大臣提醒一下呢?”严秀卿嘟哝了一句,目光一闪道:“礼部可不是掌着天下礼仪之事么,国本不定,难道不失礼么?” 萧峻近年来也渐有了附庸的朝臣,只是一直没有名分,不知道为什么,随暗示了一两次,也没有人肯得罪皇帝出头为他上书。因羽翼未丰,他又不便硬来,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听了严秀卿此言,不由得心头火热,眯了眼问道:“这是秀儿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听了谁的意思?” 严秀卿心头紧了一下,定神悄声说道:“此刻是秀儿自己想到的,但若是殿下愿意,秀儿明儿就回家与父亲分说明白,想来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萧峻紧紧搂住了严秀卿道:“秀儿,若你替孤办成此事,可叫孤怎么谢你才好!” 严秀卿娇嗔一声:“妾一体一身都是王爷的,还要王爷什么谢。”萧峻心头滚烫,手下用劲,忍不住大力揉搓,严秀卿目光迷蒙,一时拔步床又咿咿呀呀地响起来。 ☆、授官 第二日一早,严秀卿就指了一事去甄钰面前打了个花胡哨说要回家,甄钰新入门不久,也不欲萧峻刚去侧室房中一次就做出拿捏人的样子,因此允了,叫了管事安排严秀卿择日返家。 待到严侍郎休沐这日,严秀卿一早便回了家中,先见过祖母,甄氏只推说病了怕过了病气带回去,严秀卿也未理会。到了严老太太跟前,严秀卿出言留了严侍郎,又赶出了各下人,方说起甄钰抱走寄奴一事。 严永泉自严秀卿诞下寄奴,早把自己当做了皇长孙外家,部属同僚都肯恭维他,长官也颇看顾,自甄尚书亡故,甄家几兄弟丁忧,他自觉没有岳家,自己也能出头,一向得意。此时方得一盆凉水浇头,原来寄奴的正牌外家正是与他闹的极僵的甄家。 此刻听严秀卿把当日情形一说,方觉得脸上烧烧地。严老太太早急了,忍不住轻拍了桌子道:“这可如何是好?” 严秀卿压低声音,近前说到:“奶奶莫急,那一位在闺中的时候奶奶也是常见的,平心而论,可比孙女如何?” “不是我偏袒自家孩儿,自她姑姑起,这甄家果真是不出一个美人儿的;诗书比你通些,但又比不得京中那几位闺阁翘楚。” “正是这话,可见王爷看重她的不在此。既然如此,孙女纵然是长得比她略好些,也未必就得王爷看重了。现家里还有几个极美貌的姬妾,半个名分都没捞上,只姑娘姑娘的混喊着。” 严永泉沉默了半晌,此时方发话问道:甄家以前老泰山尚在时,自然不一样。如今几位舅兄还未起复,殿下已经如此青眼了? 严秀卿道:“还没起复,先表明了立场,这方是殿下最看重处。咱们家老这样不哼不哈的,殿下能指的上什么呢?” 严永泉踟蹰道:“以前好多事情不知,近两年尚书大人少理事,部中琐事多托付为父主理。为父方知许多事体看着不合规矩,乃是圣人直接吩咐下来的。只怕圣意不明,妄言妄动给殿下招祸。” 严秀卿落泪道:“女儿已经入了常山王府,父亲还想着能左右逢源不成。不看着女儿也想想您外孙啊。一个郡王的庶子,就算姓萧又如何。倘若万一有幸,那至少一个王爷是跑不了 。孰轻孰重,父亲难道不知?” “此事干系甚大,还需好生筹谋。” “父亲~”严秀卿不甘心,还要恳求。却见严永泉摆摆手:“既回来了,好生陪陪你祖母。”便踱着方步走了。 严秀卿虽然百般不甘,也只得在祖母面前敷衍了一日,悻悻回了王府。当日萧峻就到了她房中,她只敢含混说:“父亲自然是向着殿下的,已在筹谋了。”萧峻听了自然是大为快意,愈发体贴恋爱起来。严秀卿不免心虚,故而加倍打叠起精神来伺候,一时倒郎情妾意无限。 隔了一日,嘉楠到了公主府中,近两年她于公主卫中置了健妇一营,又特地请旨在公主府中同健妇营一起练习弓马骑射。原本她自小儿也是常随上秋狩的,马球也打得甚好,皇帝有心抬举中宫,自然无不应允。嘉楠前世出嫁北漠,阿日斯兰是亲自教了她弓马骑射的,极是有用,嘉楠并不想轻易抛费了功夫,故而干脆大大方方的亮出来。 自进了府,垣钧引她入了花厅,谢青早已经等在此处。垣钧将凤翎探得的常山王府、华国公府几处的情形一一禀过。嘉楠沉思了一刻,先问谢青道:”外祖可知晓了?可有什么话说?“ 谢青摇头道:“还未禀过公主,未敢擅自传信。” 嘉楠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先生有什么看法?” 谢青早已经想过,既然嘉楠问起,便沉声娓娓道来:“甄家认皇长孙是假,认皇长子才是真。”见嘉楠微微点头,方继续说到“严氏无缘无故的回府,必然是讨救兵了。可严家在常山王面前能够几分体面,还得看严家给出什么诚意了。” 垣钧略带歉意道:“咱们的人只能在二门外打听点里头的消息,据说当日是把人全撵出来了,故而具体谈些什么尚未得知。” 嘉楠安抚道:“自然是慢慢儿把人安□□去最好。不过就是不能,也无需自责,这短短几年,凤翎已经颇有成效了,不可操之过急露了行迹。”然后慢慢屈了手指,轻轻叩着桌板道:“不用探听我也大概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自然是严秀卿劝了严永泉要有什么动作。” 谢青点头道:“甄家表了态,自然是严家也要效忠才行。严家什么态度,只要看这几日朝堂动静便知。” 嘉楠点头道:“不错,传信给外祖,严家若有什么动作,不妨推一推。华家蛰伏了这几年,只怕要从此处发力了。只有让他们伸出手来,咱们方能趁机砍断。” 谢青应了,又问到:“倘若严家不动呢?” “严家又不可能再结个王爷女婿,迟早总要站到那边去的。若不肯动,那便是在犹豫回报与风险了。那甄家不是在谋起复么,外祖那边使点劲,阻他一阻,待萧峻递了话,再将翼州盐运使的差事派给他。” 谢青笑道:“这差事好多眼睛都盯着,自殿下发了话,便压了三四个月,原来是要用在此处。” 嘉楠捉狭地眨眨眼睛,“这样一块上好肥肉,萧峻与甄家会不会舍得不吃呢。若是舍得,我倒没什么主意了。” 三人齐齐哈哈大笑,垣钧便引着嘉楠往校场去练骑射。嘉楠身着大红骑装,早几年还有些细黄的一头青丝已经养得乌油油。她今日戴了一顶赤金镶珊瑚的小冠,高高束了头发,骑一匹欺雪赛霜的白马,持一把三钧弓,背着一壶羽箭,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先有两个健妇营的女将陪她跑了几圈马,随后立了标靶,只见嘉楠纵马直身,略微瞄过,唰唰唰三箭射出,齐齐中了标红,众人不禁轰然叫好。 嘉楠微笑道:“你们方才是行家好手,本宫不过是个花架子,心中自知,倒无需吹捧。” 垣钧心悦诚服道:“若是营中兵将,也未必能个个如此,何况殿下不过只练了两年,又未整日价操练这个,实在难得。早两年见奕将军神技已是叹服,倘若殿下诚心练武,也是少有的奇才。”嘉楠饶是两世为人,还是忍不住脸上绯红:“垣统领快别夸了,本宫自家知自家事,不过强身健体,万一出行,不至于累赘罢了。” 过了几日,甄渠去吏部打探,那主事极客气,只嘴里颠三倒四没个准话。眨眼便到了年关,各处衙门将要封了印,甄渠不禁着急起来,借着给常山王府送节礼的机会便与甄钰送了信。甄钰知娘家的体面方是自己的体面,自然往萧峻耳旁吹风道:“家父是极想与王爷分忧的,只是老这么闲着,未免使不上劲。想到殿下的大事,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萧峻听了深以为然,他没有母族,还有什么比岳家更亲呢,第二日便交代长史拿了名帖去吏部问询。萧峻一过问,吏部行事就极是雷厉风行,第二日便有折子递上御前。皇帝问于谢阁老,谢阁老眼皮也未掀一下:“甄渠原为京官,因其父暴毙丁忧,方了销假,也该外放历练历练。”皇帝不期谢元谋如此爽快,有心再试:“这甄渠可是常山王妃的父亲?” 谢阁老出了一会儿神做思索状,方才回话道:“正是,既是王妃之父,想来操行极佳,应能造福一方,以报皇恩浩荡。” 封印前调令终于送到甄府中,甄渠不期竟是盐运使这样的优差,自然喜不自胜的亲自去常山王府谢过。萧峻也小又意外,一时又忍不住激动:这样要紧的职司,自己一张名帖便轻轻巧巧到手了。盐运使上放了自己人,其中的厚利自不必多言,自己所图大事,无有财力便忍不住要捉襟见肘。另有这朝官乃至圣上的心中,自己这个常山王的分量,似乎并不很轻啊。一时萧峻的心思,越发的活络起来,不禁又想到,为什么严家总没有动静呢。 空悬几个月的翼州盐运使的差事有了主,京中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心者已打听到常山王府长史的来去,心中纷纷了计较。特别是严永泉自打听了消息,心中不由活动起来,那甄家说到底不过是常山王面前表个忠心,便能得如此厚报,倘若自己果真承头把大事为王爷办成,那在王爷心中的分量...... 严永泉心中越想越是热切,第二日晚间便往常山王府拜访,常山王府外书房内灯燃到半夜方歇。到了正月里,官员里自然是要趁着年节相互走动,礼部侍郎严家格外热闹,借着其母做寿的名义,热热闹闹请了好几天客。难得常山王萧峻也肯赏脸,第一日带了严孺子亲自登门,其后两日更是宾客盈门,往来络绎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评论求打分啊求撒花~ 求收藏啊求评论求打分啊求撒花~ 求收藏啊求评论求打分啊求撒花~ ☆、旧案 带正月过完开了印,礼部副贰严永泉主笔,京中各部二十余位官员联名的一道奏折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其上称“自古帝王继天立、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皇帝早听了青影奏报正月里严家的热闹,看到奏折之时不过叹了口气道:“总要走到这日。”因而在开印当天,便抛出此折在朝会上命龚晟当众宣读,然后慢条斯理地问道:“立储既是国本,诸卿都是国朝重臣,便请议怎么个立法吧。” 严永泉本心下惴惴,他主笔此奏报实乃万不得已,阁老自然一个都没敢去问询,六部尚书也不肯承头,故而只敢请议国储,不敢直接提名常山王。心道就算圣心不协,自然留中不发便是,不想皇上竟然正经抛出来请议,这赫然是让他大喜过望。故而出列扬声道:“皇太子承负至宝,宜立长。” 皇帝噙笑不语,又问道:“严侍郎请立常山王,诸卿家呢?” 第27节 有联名之人便纷纷出列道:“常山王乃宗室首嗣,又诞有皇长孙,天意所属。” 一时满朝堂七嘴八舌,附和之声不绝。皇帝扬了扬下巴,对着阁老端坐方向问到:“几位卿家怎么不说话?” 谢元谋情知躲不过去,故而慢吞吞起身道:“常山王乃圣上长子,中宫抚育,业已成年,又育有长孙。若圣上需副贰分力庶政,乃至抚军监国,代行天泽,原是极好的。” 严永泉等先听了前一句大讶,原以为谢家是最大阻碍,不想竟肯为皇长子说好话,正要附和,后话却有些好说不好听,不免有些悻悻然。 而谢元谋还未说完,又接下去道:“陛下春秋正盛,似乎并无倦思,如此倒未见得储君之急。立嗣乃陛下家事,或可云宗室分内事,请陛下垂问宗正,圣心独断。臣等自然是忠君之事,无有妄言。” 中书令心内骂了一句:老狐狸! 也起身拱手道:“谢阁老所言甚是,此乃陛下家事,臣等唯尊圣训而已。” 华兴卓耷拉着眼皮拉着脸立在众武将前,不期皇帝也点名问到:“华卿有何高见?” 家中他早与王氏及幕僚等商议过对答,故而眼皮也未掀一下,答了一句“自然是听圣上的。” 皇帝再扫视了堂下众人,将其神情一一收入眼底,不紧不慢道:“兹事体大,想来诸卿还未想得妥当,那此折便先留中。各位回家细想,若有议,都可上奏。” 自当日起,京中各官宦人家便热闹了起来,原先观望的人家也心思活动起来。有人又想到常山王轻轻巧巧便给自己的岳家安排了个巧宗,也未见得圣上有什么话说。此时又准允各家请立太子,那领头上书的不正是常山王孺子严氏的本家么。 到了二月初二这日,原是皇帝要御驾亲耕,礼部不声不响安排了常山王扶犁,皇帝也未说什么。各人心中一杆秤,请立常山王的折子一日日多了起来,皇帝也未见得有什么不快,于是更多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禁内。一时间常山王府热闹非凡,门槛都差点给人踏破。 华国公府内,有人渐渐沉不住气了,华兴卓与王氏抱怨道:“不过是推这小子出来打擂台的,这几年也未见得成什么事,眼下就这么儿戏似的,真让他上位了不成!” 王氏给华兴卓倒了一杯茶,安抚到:“谢家实在奸猾,想来是揣准了圣意,丝毫不为所动。他们不动也不要紧,妾这里有一釜底抽薪之计,哪怕他们不肯搅和,咱们也可照样拉他们下水,老爷只管坐山观虎斗。”一时附在华兴卓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通,听得华兴卓眉飞色舞道:“好!” 王氏侧头轻轻扶了扶发上的金簪,微微笑道:“咱们就看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过了几日,礼部尚书热热闹闹做了七十大寿,便毫不留恋的上了折子乞骸骨。虽然皇帝一再挽留,但老尚书只是坚辞,如此再三,到底还是尚了恩爵,准其告老还乡。一时严永泉眼看距尚书之位只一步之遥,不仅走路都有些带风。 二月十八这天,有人敲响了京兆府的登闻鼓。京兆尹秦倍臣唤衙役带了击鼓之人上堂,不想那人乃是一老妪汪氏带了一个极小的孩子。那老妪一壁口称冤枉,求青天大老爷主事,一壁递了状纸。 秦府尹接了衙役呈上的状纸便大觉头疼,原来这老妪自称是礼部侍郎严永泉的岳母,因家中糟了灾,带着最小的孙儿一路乞讨上京,想要投奔女儿女婿,不想找上门来竟被门子打出来。她多番打听,女儿章慧娘并外孙女贤卿,严府上竟无人知晓,提起侍郎的夫人,竟然是一户甄姓做官人家的女儿。 这汪氏也是个有成算的,在严府外乞讨多日,终于得了严府搭了粥棚舍粥机会,见到了严家老太太。那汪氏早年与严老太原是惯熟的,严老太保养得当,虽然隔了二十多年未见,汪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见人家虽然找对了,但女儿与外孙女全无踪影,她打听府中的下人,竟一丝踪迹也无。在那些下人口中,严甄氏竟赫然就是嫡妻原配。汪氏认定这严永泉必定贪图害了她女儿,气不忿之下,就求人写了状纸来京兆府上告。 秦倍臣一看是这等陈年官司便想着和稀泥,加上严永泉最近赫然是朝中红人,眼看又要拜礼部尚书,实在不欲得罪,故而安抚那汪氏道:“老人家远道而来辛苦,不知可见到了严大人?” “那严家门儿也进不去,老婆子如何与那白眼狼相见!” “老人家莫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不如先暂且安心住下,待本官请了严大人来,一问便知。” 那汪老天见秦倍臣分派的甚有条理,说话也极和气,心中就先肯了三分。又有那秦倍臣干脆予了她两吊钱,要她在京中先住下,汪老太便安心带孙子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秦倍臣便到了严永泉府上,也顾不得寒暄,先拱手道:“严大人,恕秦某冒昧,今日前来,乃是有一桩要紧事,还请屏退左右。” 严永泉自觉与京兆府素无来往,看秦倍臣说的慎重,遂依言行事,带他入了内室方道:“秦大人尽可说话了。” 秦倍臣沉吟了片刻,似有什么不好出口之事,终于还是咬牙问了:“一直闻说严大人是先甄尚书的爱婿,不知府上早年可有一位姓章的夫人?” 严永泉脸色大变,哆嗦了两下,没有回答,反而问到:“秦大人何出此言?” “不瞒大人,今日有位王老太来京兆府状告严大人隐瞒嫡妻,怀疑别有内情。” 严永泉脸白如纸,膝盖一软就跌坐在榻上。 秦倍臣一见便知那老妪只怕言语无差,忍不住摇头道:“那位老夫人原是糟了灾,进京寻亲投靠。既如此,便请好生安置了,送还家乡,也就是了。” 严永泉方才回了神,忙不迭地点头了道:“下官原配的确是姓章,乃是母亲早年在乡间为严某所聘。后来不巧发妻入京后就意外身故,恰蒙泰山不弃,以爱女许之,便是山荆了。秦大人说的甚是,必定是时隔太久,家下人无知怠慢了老泰水。严某这就去接了来。” 秦倍臣见既然示好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留,提笔写了王老太的下处,拱拱手便走了。 严永泉当下立即去见了严老夫人,如此这般一说,就要去接了王老太。严老夫人想了一想道:“你且去上门看看,若是缺钱,多打发点也就是了。就说贤姐儿远嫁了,若是想姐儿,可以送去相见,若是想回乡,咱们也好生送上盘缠,别接家里来裹乱。”, 到了第二日,严永泉脱了官服,只着了便装,自带了小厮往王老太所寄居的城隍庙去。到了庙内只略一打听,便找到了王老太。王老太正在一个极小的偏院儿内带了孙儿熬粥,见严永泉带了人亲自来,心下一松,只当是那位大官说的是,这其间有什么误会。 于是王老太满怀希望地问到:“泉哥儿,二十多年没见,听说恁做了大官啦?” 严永泉吩咐小厮接了炉灶上的事,自己搀了王老太到一旁坐下,随意答到:“这京城是天子脚下,高官显贵多如牛毛,我这点出息,哪儿敢说什么大官啊!” “慧娘呢,怎么不来看我?贤姐儿呢?长大了吧?嫁了哪户人家?” “贤姐儿早两年已经聘给了人家。但有件事情怕家里伤心,一直没往家里送信。慧娘没福,那年刚把贤姐儿送到京中,就不慎跌破了头,没救回来。” 王老太早疑心女儿生死,此刻听女婿亲口说起,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悲哭:“怎得信也不往家里送一个,莫不是你中了进士就喜新厌旧,治死了我的慧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事忙,每天保证更新十分不易,今天又更晚了,对唔住~ 请收藏(可以收藏作者哦)~请评论~请打分~请撒花!您的留言鼓励是我继续码字的动力。 请收藏(可以收藏作者哦)~请评论~请打分~请撒花!您的留言鼓励是我继续码字的动力。 请收藏(可以收藏作者哦)~请评论~请打分~请撒花!您的留言鼓励是我继续码字的动力。 ☆、凶事 这日恰是嘉楠例行到公主府中的日子。鸾驾刚刚到了公主府仪门外,正要驶入府中,忽而斜刺里闯入一团小小的人影,伴随着一个有些嘶哑的童音大喊“贵人救命!”。 垣钧正在队伍之前,只看到有人影扑入,下意识就一剑赐将过去,将要戳到那团黑影时才发现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男孩只一件补丁叠补丁的看不出颜色与样式的衣服胡乱裹在身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脸上手上都是灰,眼睛很大,里面好些血丝,那目光晦暗不明,不像幼童,倒像经事的老人。 见只是个孩子,垣钧示意左右押下,自己收了剑,到鸾车外禀告道:“殿下,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拦驾喊冤。”嘉楠蹙了蹙眉,轻声吩咐玉琼道:“出去看看。” 玉琼出了鸾车,先抬眼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见周围已经远远的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她快步走到那男孩面前,蹲下去问那男孩道:“你是谁,为什么喊救命?” 那男孩逢了大变,本就心神不宁,方才先叫侍卫们一吓,心下惶然,眼下见了一个齐整女子温声软语地与他问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涌出无限的委屈,大哭道:“我叫.春生,姑爹当了大官,把姑姑杀了,把奶奶也杀了,现在又要杀了春生!春生害怕,贵人姐姐救命啊!” 玉琼一听,虽然说得没头没脑,但似乎关系甚大,看周围围观诸人隐约有兴奋之色,她也不敢自专,冲侍卫们使了个眼色道:“好生接到府中。”转头回到车中与嘉楠禀过。嘉楠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便速速带进府去,再做计较。” 鸾车自往府中驶去,玉琼另待了人领了那男孩入府。 春生随玉琼一路往内院行去,只觉这屋舍连宇极华丽气派,来往仆从衣着鲜明,进退有据,不由心中惶惶,十分拘谨。好在与他说话的姐姐甚是美丽和气,故而尚能鼓起勇气与玉琼一问一答。玉琼也渐渐把这男孩的事情问了个大概,心中怜他稚龄逢此大变,从此孤苦无依,柔声与他说到:“你可知拦的是谁的车驾?” “不知道。我听人家说过,车上画着龙啊凤的必然是宫里的贵人,方管得了那些当官的。” “谁与你说的?” “我躲在城隍庙后门上听外头的货郎说的。说这边隔几日就有画了凤凰的彩车来,必定是大贵人。别看那些当官的平日里看着神气,见了贵人都得趴着。姐姐,车里是谁?” “那是惠和公主,货郎也没哄你,凭什么大官,见了咱们公主是该跪见。” 那春生惊得合不拢嘴:“我的个天,公主娘娘!” 玉琼皱皱眉头道:“哪里学来这样不伦不类的。” 一时又打发人去取点心取衣服,安排春生洗澡更衣吃东西。那春生家中逢了灾,一路又吃了不少苦,长得只有五六岁模样,其实已经足七岁。公主府上没有幼童,只得给他找了一套仆从的青衣,因身量不足,玉琼帮他把衣袖裤管收了,勉强能看,仍不免有些滑稽。但春生已经喜不自胜,十分爱惜地在身上摩挲了好几遍。 玉琼指了两个小太监把春生打理清爽,又教他进退行礼,悄悄指了指春生换下来那堆衣物,自有人不动声色的取走了。 花厅之内,玉琼与嘉楠禀道:“那孩子叫章春生,自称是礼部侍郎严永泉原配娘家的侄儿,原本是家中糟了灾,亲人都遇了不测,只剩下他与一个祖母,一路逃荒到了京城投奔姑姑姑父。不想一路问到严侍郎府上,被人好坏不论撵出来。又说那府中并没有章姓主母,也没有他的表姐。他祖母趁施粥见了那严家老太太当面,认得是老亲家。想是女儿二十几年无音讯,只怕其中有疑,求人写了状纸告到了京兆府去。” 嘉楠闭了眼睛靠在引枕上,手指微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着桌板道:“接着说。” “京兆府尹把他们祖孙安置在了城隍庙,第二天就有一个极气派的老爷带了人来城隍庙相见,与他祖母果然是认得的。不想两句话没说合,那祖母便生气说那大老爷害死了妻子。那老爷分辨了几句掰扯不清,就甩了袖子走了。不想那老爷走了没多久,就有几个地痞不知怎的逛到了院里,一言不合,把他们祖孙俩的碗也砸了,铺盖也烧了,叫他们滚蛋。那老太太拉扯间叫人推倒,仰头倒在摔破的碗片上叫扎死了。他要与地痞拼命,有个花胳膊随手把他抓起来就要往地上掼。好在庙祝赶过来好说歹说周旋着把他救下来,庙祝的小徒弟赶紧领着他从后门跑出来了。” “怎么找到此处来的?” “说是在后门躲事儿的时候听见外面看热闹的货郎说的,必定是先前吵闹的大官安排了贼人来灭口,这种官老爷只有宫中贵人制得住,恰咱们这胡同隔三差五就有描了彩凤的鸾车进出。” 嘉楠冷笑了一声:“这扣得一手好套儿,等不到谢家出手,就非要明晃晃地当着众人面送这么个孩子过来,这是铁了心看咱们与常山王府掐起来才罢休。” 垣钧在旁臊红了脸道:“这样的大事风翎一无所知,实在是失职。” 嘉楠叹道:“京兆府与城隍庙中未曾叫你们留意也就罢了,怎的严府门上与严永泉的动静也未得知?这其中也未必就有失职,内里究竟什么情形,你先去自查,回头再与我分说。” 玉琼问到:“这孩子说的颠三倒四,也未必全真,是否还要核实?” “自然要查的,这孩子留在府中好生照料,注意别让旁人接近。照他所说,这严府中应该还有一位大小姐是原配章氏所出,你们尽快去找到这位姑娘。不管这是什么陷阱,严家这脓包既然递到了眼前,咱也不怕捅破。”嘉楠抬了抬下巴,对谢青道:“这必定是个连环套,先用咱们的手把常山王府坑进去,回头萧峻就该拍咱们一巴掌了,先生回谢家替我传句话,自查之自省之,有什么不干净的小尾巴先自己砍了。” 谢青点头道:“殿下所虑甚是,属下这就回家中与阁老分说明白。” 嘉楠转头吩咐垣钧道:“此刻起,将常山王府、华国公府、并严、甄等各处都盯紧了,谢家也与我盯紧,看有什么可疑人等接近。” 这边章春生将将被接入惠和公主府,城隍庙内,秦倍臣一改往日冷静形象,正破口大骂:“严贼可恶,实乃禽兽也!” 偏院内横了一具女尸,正是那王老太,旁边是那城隍庙的庙祝带了小徒弟不尴不尬地站在一边。 仵作与坐婆当场验过,到秦倍臣跟前回话:“启禀大人,这老妇被人推搡,脑后扎入瓷片而死。死前应被人殴打过,身上有多处淤痕。” 秦倍臣问那庙祝道:“动手者何人,现在何处?” 庙祝苦笑道:“实在不知来历,都是生面孔。此处不是香客常来之地,因大人有交代,故安置那祖孙在此暂住。今晨确有一位老爷来此,外头也确实听到一些争执之声,后来那老爷极不高兴地走了,小的也往里头看了一眼,见王老太并那小哥儿无恙,也就罢开手自去忙了。后来听到此处嘈杂,又有小哥儿哭奶奶死了,小的赶紧带了徒弟过来,王老太已是回天无术,那小哥儿叫人掐了脖颈就要被掼死,实在好不可怜。那些个泼皮个个生的牛高马大,长得满脸横肉,好不骇人,小的一见就吓个半死,这等相貌,绝对从来没有来过此处。小的只敢救下那孩儿从后门放走,那几人似有酒意,也没有很计较,骂骂咧咧走了,小的哪里敢留,待送走了瘟神,便赶紧来大人衙上禀报了。” 秦倍臣刚到此处,便先入为主怀疑是那严永泉下了黑手,此刻听庙祝一说,更是忍不住道:“本官怜他寒门入仕,为官不易,一片好心教他好生处置,谁曾想他竟然如此禽兽不如,枉自害了这老太性命,都是本官之过!”又问到:“那小儿何在?” 庙祝的小徒弟探头道:“怕泼皮又来,小的带他从后门跑了,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倍臣一边自责不已,一边分派带来的捕快衙役道:“你等兵分三路,一路速去找到那小儿,切莫再生了意外;一路描了绘影缉拿那几个人犯;一路去严府蹲点,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本官即刻入宫去圣上处请旨。” 待到了御前,如此这般禀过,皇帝听得怒火中烧。几年前严氏姊妹为了争夺入宫资格互相构陷,严家嫡女捅死了姨娘,庶女入宫勾搭了萧峻,还在孝中就与萧峻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他早对这严家深恶痛绝。若不是碍着皇长子的名声,早办了这不知羞耻的严氏,乃至后来得了长孙,皇帝也无丝毫喜意,萧峻请了几次名字,都叫他混过去了,至今仍只小名寄奴寄奴的叫着。 严秀卿再是荒唐,皇帝想着不过一介女流,又只是个侍妾,也懒怠多加计较,横竖常山王早晚是要就藩的,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不想这严永泉身为礼部侍郎,朝廷命官,竟然贪慕富贵,抛弃糟糠,听起来似乎还有不止一条人命在里头,简直是罔顾国法,妄负圣恩! 故而皇帝气的手都有些哆嗦,拍案喝到:“查!彻查!!” 作者有话要说:  呃,如果喜欢的话,请收藏,或者如果觉得可以的话,点击某烟的名字,就可以进入专栏收藏作者哦。 呃,如果喜欢的话,请收藏,或者如果觉得可以的话,点击某烟的名字,就可以进入专栏收藏作者哦。 呃,如果喜欢的话,请收藏,或者如果觉得可以的话,点击某烟的名字,就可以进入专栏收藏作者哦。 ~~~~~~~~~~~~~~~~~~~~~~~~~~~~~~~~~~~~~~~~~~~~~~~~~~~~~~~~~~~~~~~~~~~~~~~~~~~~~~~~~~~~~~~~~ 嗯,这几章的配图: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gif~ ☆、停职 秦倍臣请了旨,便自宫中出来,直接去了礼部。 因礼部尚书已告老,严永泉实际上便是礼部主官,秦倍臣带了人捧了圣旨径直往严永泉办公理事之处而去,一路上礼部的吏员郎中等见其来势不善,纷纷避之不及。 严永泉正在与幕僚在房内不知商议些什么,不妨呼哧巴拉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前几日见过的秦倍臣,手上捧一卷明黄丝帛。严永泉不知何事,但见秦倍臣神色肃穆,一反前日可亲之色,眉宇间隐约有些愤懑,不由得心中一紧。但情势由不得他多想,便听得那秦倍臣道:“礼部侍郎严永泉听旨!” 严永泉赶紧从案后走出,撩了衣摆口称万岁,伏地行礼,耳中不由得嗡嗡嗡作响,也听不太清那秦倍臣说了些什么。只恍惚听到一句“......着严永泉即刻停职待查......” 他心中暗叫一句:完了! 颓然坐地不起,还是身边的幕僚爬过去半搀半扶他直起身来,又在他耳边低语:“东翁速谢恩!” 严永泉木木地随幕僚的提醒领旨谢恩,秦倍臣倒也没有咄咄逼人,交了旨自带了人去外间等候。严永泉心下凄凄,在幕僚协助下去了冠冕袍服,唤了副手来交接了大印。方到外间与秦倍臣相见问到:“余不知所犯何事触怒龙颜,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秦倍臣心中鄙夷,此刻见他仍旧嘴硬,没好气道:“圣上又没拿你,只命你在家中静候待查。严大人做了什么,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若是想出来了,还望告知秦某,以省了秦某功夫。”随后招呼左右:“护送严大人回府!日夜伺候着,不可慢待!” 第28节 自京兆府衙役送严永泉回了严家,严永泉便在外书房住下,几个衙役日夜守在书房外,家人仆从等也可近前,可那衙役总在旁边,自然不敢传什么消息,只闹得人心惶惶,猜测不已。此是后话,尚且不提。 但说那严家除严秀卿被纳入常山王府外,严淑卿脸上的疹子好了以后,两年前也嫁到京内一户袁姓做官人家。严侍郎被人从礼部去冠挂印押回府中的消息不过半天就传遍了京城,袁家当日就遣了严淑卿回娘家,说是想她必定忧心母家,打发她回家里问候祖母并父母。常山王府更是乱作一团,萧峻不知发生了何事,当下就打发了严秀卿回家探问,生怕是严永泉挑头上书立储惹了祸。原来依附着常山王府的各官员此刻也纷纷四处打听,也有暗暗失悔的,也有咬牙想再豪赌一把,干脆凑到萧峻近前的,不一而足。 严淑卿与严秀卿姐妹回了严家,姊妹间倒是从没有这样和睦过,与严夫人甄氏齐齐围在严老太身边。只是几个妇道人家几下里碰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大眼瞪小眼,齐齐抓了瞎。 秦倍臣先去圈了严永泉,随后自回了府衙办案。先前派出去的几个捕头一一来回话,绘影描形已经张贴出去,那庙祝与小徒弟辨认过,虽然不说十分的栩栩如生,但也有八分像,然则捕快们在城隍庙周围问了一圈,都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几个人,这几个人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又凭空消失了似的。守在严府外的还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等。只有去找春生的自城隍庙后门一路问过去,有人说曾见一个男孩在惠和公主府门口喊冤,被带入府中了,因不敢贸然上门,故而回来禀告。 秦倍臣听到惠和公主府五个字,脑子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轰得一声嗡嗡作响,只得在案上扶了头叹气。那捕头尚等着上司分派,见秦倍臣久不发话,不由得偷偷掀了眼皮往堂上望去,见秦倍臣扶了额头,眉毛拧做一团,大着胆子道:“可有什么蹊跷,大人有何吩咐?” 秦倍臣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起身点了点旁侧的师爷,背着手带了师爷去内室说话。 师爷也姓秦,叫秦倍健,原是他同族的远支兄弟。 那秦倍健入内叹气道:“大兄可是担心其中别有内情?” 秦倍臣自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方才道:“愚兄轻狂了,只怕这严永泉只是个幌子,大戏还在后头,如今贸然卷入,后事难料啊。” 秦倍健道:“确实不得不当心,那几个凶人下落不明,只怕未必是泼皮,回想起来,这凶案倒透露出不少刻意为之的痕迹。如今唯一的苦主这么巧入了公主府,那严永泉千日里上蹿下跳嚷嚷着要立皇长子,只怕是得罪了人啊。” 秦倍臣叹了口气:“皇四子虽说尚年幼,诸事不显。但其胞姐惠和公主自打生下来就食亲王俸,圣上祭天不率皇子偏领了公主同行,未出降而先开府,允置私兵部曲,若她是皇子,这满朝大臣岂敢推举他人为储君。如今她有了亲弟,有人胆敢为常山王摇旗,她就真能忍气吞声?” “大兄看圣意如何?” “今日入宫回禀,乃是案情涉及朝廷重臣,不得不速禀圣上知道。但到底至今一未拿得出手的人犯,二没有严永泉杀妻求荣之罪证,圣上二话不说先把他官职停了,若是有半分要立长的心思,岂能如此?那严永泉再怎么说也还是皇长孙的亲外祖呢!” “那此事该如何是好?” “哎!我本不欲掺和他们这些事,如今仍只凭本心吧。便往公主府上走一遭,见见这位惠和公主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再怎样,若要我定了这严永泉的罪,便得拿出真凭实据出来!”秦倍臣原本一心鄙夷那严永泉抛弃糟糠,买凶弑杀岳母,此刻又担心起他是被诬陷的起来。 白日里严侍郎素服出衙,圈禁在家的消息早传入了公主府中,嘉楠与谢青等议过便回了宫。待秦倍臣带了人到公主府上递名帖之时,嘉楠早不在府中。谢青亲迎了秦倍臣入府奉茶,待秦倍臣说了来意,便一口承认道:“不错,白日里是有一孩子来此拦了公主鸾驾喊冤,这孩子此刻也就在府中。” 秦倍臣本担心惠和公主乃天子爱女,难免骄纵,只怕府中人等也是狗眼看人低,不想这谢先生倒十分斯文知礼,白日之事也不讳言,心中便先定了三分。便又问到:“既如此,秦某可否见一见那孩子?” 谢青笑道:“岂敢阻拦,小人这就叫人把那孩子带来。”说完便吩咐人去领了春生来,又告罪到“原该将这孩子送到府衙,只是公主一则见他实在可怜,想留在府中照料,二则也是备着圣人传召方便。” 秦倍臣讶道:“圣人传召?” 谢青道:“实不相瞒,公主往日来此,总要用了晚膳方才回,今日匆匆回宫,也正是为了此事。如此大事,怎可不禀告君父。” 此刻嘉楠刚到了乾清宫中,见乳母正带了萧峤在内殿前的回廊下玩耍。萧峤前世养在华妃跟前,与嘉楠一向少见,今世因出了变故,皇帝一直将他养在乾清宫,也不知是少了华妃的影响,还是这孩子与她投缘,每每见了嘉楠倒十分的肯亲近。萧峤见了嘉楠便扑过去道:“惠和姐姐,陪重庆顽呀!” 萧峤穿一身大红织金的短打,已经走得很稳当,看起来十分精神,嘉楠一见就喜欢,轻轻捏了他小脸道:“姐姐现在有事要禀告父皇,回头带你去与豫庆一起顽好不好呀?”萧峤正是喜欢同龄玩伴的年纪,闻言拍手道:“姐姐快去!”见嘉楠不动,急的猛推她:“姐姐快去呀!”乳母急忙赶过来道:“公主莫怪,五殿下还小。” 嘉楠失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的,豫庆可比他皮多了。”恰皇帝在内听见了,扬声问到:“是惠和来了吗?” 嘉楠应了一声,然后对乳母吩咐到:“带着重庆在此处玩一会儿吧,一会儿随我同去坤宁宫找豫庆去。” 内室靠窗的软塌上,皇帝正闭了眼养神,一个小太监一下一下地给他捶着腿。嘉楠走过去,挥了挥手让那小太监退下,自己自自然然接了那美人锤坐在矮凳上与皇帝捶腿。皇帝察觉不对,睁开眼一看就乐了:“你这轻一下重一下的,朕不用看都知道换人了。”嘉楠笑道:“楠儿哪儿会这个,不过逗父皇一乐罢了。” 皇帝起身下榻舒了舒腰,问到:“今儿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什么都瞒不过父皇,确实有事儿。今日儿臣出宫,遇到那戏文上的桥段了。” “嗯?说来听听。” “儿臣刚到了府外,就有人拦驾喊冤。儿臣想,这有冤去京兆府啊,京兆府不管去大理寺啊,儿臣能怎么滴。这要换了一个人,肯定就叫人送到衙门去,不管这破事儿了。” “那你怎么又伸手管了呢?还巴巴的跑来说与朕听。” “那喊冤的是顶小的一个小孩儿,说是有七岁了,看起来也就五六岁模样,送到衙门去能怎样。又是孤儿一个,本来还有个奶奶,叫恶人当着他面儿给打死了,又要打杀了他。好在有人救了他,逃了出来,就撞上儿臣的车驾来喊冤了。” 皇帝初时听了前几句还不怎样,听到后面几句眉头就渐渐锁起来了。沉吟了半天问到:“那孩子有什么冤情,你可问出来了?” 嘉楠先不动声色地看了皇帝的神情一眼,脑子里又把话过了一遍,方说到:“那孩子极小,说话也不清楚,但言语间攀扯到了朝中一位大臣,直指了两条人命,儿不敢怠慢,就赶紧回宫来禀告父皇。”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了嘉楠一眼,目光晦暗不明,闷声问到:“是哪位大臣?” 嘉楠心中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起了疑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求包养,如果已经收藏了本文,那么再收藏一下下作者也是好的。谢谢啦! 嗯,求包养,如果已经收藏了本文,那么再收藏一下下作者也是好的。谢谢啦! 嗯,求包养,如果已经收藏了本文,那么再收藏一下下作者也是好的。谢谢啦! ~~~~~~~~~~~~~~~~~~朴素的小剧场~~~~~~~~~~~~~~~~~~~~~~~~~ 奕桢:作者君,你一直不让男主出场是几个意思? 作者:不是让你打野吗,读者不喜欢看你打打杀杀的~ 奕桢:可以写情书啊! 作者:然而你上次写的情书并不讨人喜欢啊~ 奕桢:究竟是谁写得不好啊! 作者:别闹了,你想像盖世英雄那样华丽的出场吗? 奕桢:还可以这样? 作者:哦,拿错剧本了,你还是打野吧~~~ 嘉楠:把楼上的给我拖出去! 奕桢(二话不说就拖作者!) ~~~~~~~~~~~~~~~~~~朴素的结束了~~~~~~~~~~~~~~~~~~~~~~~~~ ☆、挑拨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声音应该是如出谷黄莺,调门稍高,清脆里夹杂一点点娇柔,满是天真不知愁事的愉悦与欢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大女儿语调里的清脆渐渐变成明朗,娇柔沉静为婉转,时常让皇帝忘记了嘉楠的年纪。 如今看嘉楠静静立于堂前,她这两年身量渐长,已高过了嘉柳,幼时的团腮渐消,下巴颌与脖颈间渐渐出现一条更为舒展的弧线。皇帝默然审视自己十余年来最宠爱的公主,严家旧年犯过蠢,他丝毫不怀疑,那么谢氏呢,中宫呢,他心爱的大女儿,萧嘉楠呢。在严家被翻出的旧案里,惠和公主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嘉楠恍若没有察觉皇帝审视的目光,只管继续陈述,声音温柔而沉静:“说起来也是巧了,是礼部主事的严大人。正是前几日里朝中提议立嗣的大人。” 皇帝不期嘉楠毫不隐晦点出立嗣之事,倒是不知道怎样继续对话。嘉楠继续说道:“这里头好几事孩儿想不通,好在这也原不是孩儿该操心的事情,自然原原本本地要来禀与父皇知道。” 皇帝于是顺着她话音问到:“楠儿何事疑惑?” “严大人早年只怕是真有旧事,然朝中大员行事岂能如此不周,前脚与人争执后脚就有人料理,出手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敢行凶,此其一也。” “七龄村童能有多大见识本领,死里逃生还能找准公主府门口,恰能撞上车驾喊冤,如此巧合,实在令人生疑,其次二也。” “倘若一切巧合便罢,若为有心之人刻意为之,是不忿严家旧事,想讨还公道,还是只以严家事为引,别有所图,其次三也。” 嘉楠说的坦荡,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可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嘉楠眉宇间的稳重沉静褪去,难得地如一个真正的当龄少女那样俏皮地眨眨眼:“知道呀,儿臣还知道父皇现在说不定觉得头疼的很。但凭什么歪缠的外道,楠儿只要交给父皇不就好了。” 皇帝没想到她不仅说的坦荡,行事更是光棍无赖,不由得被她气乐了:“敢情朕就是给你收拾麻烦的。” 嘉楠哼了一声:“楠儿又不蠢,若是家宅阴私,自然归有司处置,哪里配让儿臣过问;若是家国大事,自然是父皇圣心独断,儿臣哪里配过问?” 皇帝长吁了一口气:“你这话里里外外绕得厉害,见识倒还明白。”遂放了回了半颗心,放松腰背靠到引枕之上,吩咐道:“你既明白,朕也不多吩咐了,此事京兆府秦倍臣已经来回过原委,便仍交由京兆府处置便是。” 嘉楠干脆地应了一声“是,回头儿臣便让人把那章春生送到京兆府去。只是眼下凶犯行踪不明,为了这孩子的安全,父皇能不能派几个人跟着他。”皇帝状若无意道:“你公主卫镇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随便安排几个好身手的过去也就罢了。” 嘉楠被皇帝几番试探,激起两分火气,嘟嘴道:“ 才不要去掺和这破事儿,来的时候碰到重庆,已应允带他去坤宁宫找豫庆玩儿,儿臣这会儿带他过去,待睡前再送回来。” 皇帝看她一眼道:“你倒待他上心,回回见了你重庆都高兴得很。” 嘉楠不以为意地笑笑:“至亲姐弟,这值得什么可说的。”又补了一句“那春生眼下是唯一的人证,父皇千万记得叫人保护那孩子哦!” 皇帝失笑:“自己有人不用,倒使唤起朕的人来。是,谨遵公主钧旨,明儿一早就着人去公主府上候着。” 第二日宫内便有人传了话到公主府,着人送章春生往京兆府去。章春生自离了家乡,连月风餐露宿,直到入了公主府内,实在才觉这是过往听也未曾听闻的仙境。前一日玉琼指了公主府内一个大丫鬟名叫惠芳的照看他,惠芳一向行事稳重,待春生轻言细语,细心周到。 待第二日惠芳与春生说要送他至京兆府,春生没敢说话,只抱着惠芳的腿哭着不肯撒手,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惠芳。惠芳摸摸他头顶,蹲下.身子抱住他,好生好气与他说到:“春生想哭就再哭一会儿,哭完了听姐姐与你说话好不好?” 说来也奇,若是惠芳劝他不哭,春生倒可能还收不住委屈与害怕,但惠芳这么一说,他倒能忍住哭泣,收声问惠芳道:“惠芳姐姐要说什么,春生都听你的,只要别赶春生走!春生会做很多活,春生什么都能帮姐姐!” “咱们这里是公主殿下的府邸,不管抓坏人断案子。春生想要与你奶奶、姑姑伸冤,京兆府今日必去的。咱们这里的事情都是公主殿下做主,待你家里的事情了了,若你想留下,姐姐替你去求公主好不好?” 惠芳的语调温柔平和,怀抱温暖有力,春生觉得安心“姐姐,我一定要去给奶奶报仇,你放心,我甚么都听你的。” 惠芳轻轻蹙了蹙眉间,摇摇头道:“春生,你虽然年纪小,但你们家就剩下你一个男子汉了,可不能什么事都听别人的。到了京兆府,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见到、听到的事情是怎样就原原本本地说。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惠芳的话章春生其实并不十分明白,但他重重点头道:“惠芳姐姐,我记在心里了!”便自己背了惠芳与他收拾的小包袱,随来内院接他的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门。 垣锐领了一小队人亲自送到秦倍臣处,又留了四个人在京兆府,客客气气与秦倍臣说到:“公主怜这孩子孤苦,又是此案现在唯一的人证,现在凶犯未落网,实在怕他再生意外,故而求圣上指了几个人与大人分忧。这几人只管这孩子的周全,余事一概不得插手。”秦倍臣想到嘉楠的年纪,不由心内叹服,颔首道:“公主所虑甚是周到。” 惠和公主府这边把人送往京兆府是没避人的,自严永泉被圈后,萧峻又派了人多处打探,零零散散总算拼凑出个大概,怒气冲冲喊人传了严秀卿问话。 严秀卿自从回娘家打探消息以来,几乎一无所获,正忐忑间,见有人来传,只得惴惴不安去了上房见萧峻。进的房内,见萧峻端坐其中,满脸不愉,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萧峻张口便问到严秀卿家中可还有一位早死的嫡母,严秀卿先是愕然,后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看了萧峻一眼,朱唇微启,欲言又止。萧峻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见得见不得人的事体统统都说出来罢。” 严秀卿不敢隐瞒,嗫嚅着说到:“妾的母亲一向心直口快,父亲虽从来好性儿,难免也偶或拌嘴。” 萧峻眉头一皱,把茶盅儿往桌沿一磕,“叫你来说书讲古呢?捡要紧的说!” 严秀卿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竹筒倒豆般说到:“小时候有次不妨头听到父亲母亲吵架,母亲有对父亲提到‘你那短命的死鬼老婆’!妾听不懂,问祖母是什么意思,祖母好生教训了妾一通。”实际上是当时严秀卿与严淑卿姐妹俩偷听到学舌到“短命死鬼”几个字,被狠狠责罚,实在是难以忘怀。 萧峻又是嫌恶又是失望地说到:“这么说,你父亲在甄氏之前确实还娶过一个妻子了?” 严秀卿听到“甄氏”二字,脑中灵光一现,眼睛一眨道:“此事秀儿确实不知,不过依当年之语,母亲必是知道的。那么王妃表姐家中当日要与父亲结亲,想来也清楚的。” 萧峻这才想到严秀卿的嫡母正是甄钰的亲姑姑,气的一把砸了茶盅儿。他没有母族,所可仰仗者唯姻亲最为亲近,故而舍了脸面连妾室家中都肯做亲戚敷衍,也不知道谁要坑他,定下的计谋好生恶毒,一个不妨就把他两个助力坑进去。 此刻顾不得许多,他也没去细想严秀卿为什么说自家事扯到甄家头上,先一叠声儿吩咐人去请了王妃来。待甄钰到来被问到此事,一脸莫名其妙:“姑母出嫁时,妾尚未出生,能知道什么?姑母现在严家且不论,更有严家老夫人必是清楚的,殿下垂问,两位难道敢不回?” 萧峻这才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严秀卿一眼。严秀卿不敢再出幺蛾子,红了眼睛道:“妾被吓昏了头,实在是思虑不周。王妃说的是极,祖母必知就里的,秀儿这就家去替殿下问个明白。” 萧峻闷哼了一声:“还不快滚!”严秀卿吓得腿一软,赶紧行了礼要告退。不想甄钰出声把她叫住,转头与萧峻说到:“孺子到底是晚辈,严老太太跟前有些话只怕不好深问,还请殿下派个人随孺子同去吧。”萧峻板了脸点点头,随手指了心腹太监金东与严秀卿同去。 待严秀卿前脚一走,甄钰出言屏退了房中侍应,至萧峻脚边行大礼拜下去道:“眼前情势逼人,妾有几句妄语,不得不说与殿下知道。妾长于深闺,见识粗陋,或颇有可笑幼稚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萧峻心中烦躁,勉力忍耐了怒火道:“有话便说。” “殿下的志向,妾不敢说尽知就里,但观殿下行事,也能猜到一二,妾既然嫁入王府,家中上下自然是与殿下一心,任凭差遣。” “甄家的忠心,孤自然是知道的。” “严家此次犯事,若只是严家事,过阵子也就自己消停了,怕只怕是有心人冲着殿下来的。严家前阵子为殿下所谋之事,必要得罪某些人。常言道,事缓则圆,立储之事,咱们只怕是太心急了。” “王妃起来说话。孤也觉着此事不简单,依王妃看来,这是谁在搞鬼?” “从来只有国之储贰,没听说有储叁储肆的,谁最不愿意见殿下正位东宫呢?” 萧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测测道:“自古以来,不是争立长,就是争立嫡,还能是谁呢。一个丫头片子,偏要事事都压了孤一头,今儿敢明晃晃把人往京兆府送,这是跟孤示威呢。” 甄钰嘴角扯了一下:“严家早年可能是有些说不得的事,但就算捅开了与殿下又有何干,但坤宁宫与公主府难道就干干净净?” 第29节 萧峻皱眉道:“以孤多年所见,要抓到这两处的小辫子只怕不易。” 甄钰偏了头一想:“那谢家呢?江南谢氏好大的名头,就没有半点阴私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请收藏文章收藏作者,请回复评分,么么哒~ 喜欢请收藏文章收藏作者,请回复评分,么么哒~ 喜欢请收藏文章收藏作者,请回复评分,么么哒~ ~~~~~~~~~~~~~~~~~~~~~~小剧场的分割线~~~~~~~~~~~~~~~~~~~~~~~~~ 萧峻:萧嘉楠,老子跟你没完! 嘉楠:妈.的.智.障~ 谢皇后:基因不好怪我咯? 嘉楠:妈~不是说您啊~ 萧皇帝:那怪朕咯? 萧嘉楠,沉默......... 华王氏:哦嚯嚯,可以坐享渔人之利呢~~~ 作者:楼上的,作者连名字都还没给你想好你激动个啥~ ~~~~~~~~~~~~~~~~~~~~~~小剧场结束了~~~~~~~~~~~~~~~~~~ 话说昨天收藏突然飙升到140,涨了整整5个~~~ 突然觉得本周被轮空榜单的心情一下子被治愈了。或许故事太小众,不够苏爽,或许某西笔力不够写得尚有待提高,但是还能得到一些读者的喜爱收藏和热情回复。爱你们大家。 =^_^= ☆、错认 金东随严秀卿到了严家,恰京兆府也派了人,因严夫人并严老夫人皆是女眷,又皆有诰命,为留颜面,京兆府尹只着人上门问询。因有外人,严秀卿避开了,只留了金东在侧旁听。 京兆府来人乃是一位姓王的老主簿带着一个小文书,也姓王。那王主簿虽长得极瘦削,眼睛颇有神采,山羊胡子留得不长,修剪地整整齐齐。管家引了人到内堂见过两位严夫人,那老王主簿恭恭敬敬与严老太太唱了个诺。严老太太微微侧了身避过:“大人不必多礼,快请坐。” 那王主簿微微躬身道:“冒昧前来,乃是秦府尹指了余来向老太君请教一件旧事,还望老太君解惑。” 严老太太客气道:“大人但问不妨,老身知无不言。” “贵府早年间,除眼前这位,可还有一位严夫人?” 严老太太心中不防问得乃是这件旧事,心中不由一窒,便说不出话来。 王主簿似乎没有未注意到严老太太的异样,仿佛又想起什么事来:“还有一事要禀与老太君知道,待这边请教过,还要去问问严大人。” 严永泉一直圈在书房,哪里有串供的机会。严老太太本来下意识要隐瞒,此刻只得叹口气道:“不错,老身先头原是有一个姓章的儿媳,这媳妇儿也是知礼孝顺,老身极爱她。只可怜她没福,实在是去得太早。” 房中除了两位严夫人,大小王大人,小太监金东,还有严府管家并伺候的丫鬟嬷嬷一屋子人,此刻众人皆大吃一惊,从来不知道眼下这位甄氏夫人,竟然是个继室。 小王文书奋笔疾书,老王主簿面色不改,又问道:“请问前几日府上是不是来了这章氏的家人寻亲?” 严老太太只得答到:“家中门子不知旧事,得罪了亲戚,后来幸得前儿秦大人亲来寒舍告与我儿知道,昨日一早老身便命永泉去接人,还未得见真人,这里头难道有什么事不成?” 王主簿也没回她,又掉转头去问那章氏当年如何死的,严老太太只说是发了急病,语焉不详,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王主簿也未多缠,取了那小王文书所记之笔录扫了一眼,递向严老太太道:“老太君还请过目,若小王所记无差,便请画个押吧。” 严老太太识字不多,眼又极昏花,让严夫人帮她看了,自己画了押,还想打探一二,不想那王主簿收了证词,拱手告辞,就要往书房问严永泉去。 待王主簿问过严永泉,也整理了一份口述,便带回京兆府复命。 京兆府中,秦倍臣只觉得牛啃南瓜找不到下嘴之处,严家母子认了旧年娶妻之事,异口同声道前妻章慧娘乃是急病暴亡,岳家未曾报丧,乃是岳家迁居后不通音讯之故。反正那章家除一个幼童几乎死绝了,那章春生对旧事丝毫不知,自然严家说什么是什么。 缉拿凶犯的仍然没有丝毫线索,但有当日城隍庙中见过那几人的香客提起那几个泼皮中有两个纹得好精致花胳膊,又有人影影绰绰看见那泼皮似往双狮胡同去了,这双狮胡同好巧不巧正是惠和公主府后门所在之处。公主卫中的部曲多从此门进出,这卫中的私兵皆是罪籍,自然里头也是有些个江湖气的,纹身刺青自然不鲜见。 秦倍臣一脑门官司,不由得心中暗叹,还得打叠起精神,亲点了人往惠和公主府上去。嘉楠人在宫中,谢青将秦倍臣请至外书房,秦倍臣心中打鼓,但仍大着胆子道:“非是造次,实在是往日有人见着贼人似往公主府中后门而入,还望谢先生行个方便。” 谢青沉吟了片刻道:“大人奉了皇命,办的是官差,依殿下素日之行,必是要允的。但此事关乎殿下清誉,究竟如何办理方才妥当,还需问过宫中。此刻青着人送了名册来,大人先派人在各处门禁稍待,待宫中有了旨意,才好行事。” 秦倍臣原打了趁嘉楠不在的主意,先把人清查了,回头再入宫自请个“不敬”之罪也就罢了。不想这公主府的清客甚是难缠,话说的滴水不漏,就是不让查。秦倍臣无奈,只得命人守了各处门禁,自己亲往乾清宫请旨。 皇帝一听就大怒,顺手砸了朱笔到秦倍臣面门之上,给他脸上画了好鲜亮一道红印:“抓不到贼就攀咬上朕的公主了!” 秦倍臣心中委屈,仍只得耐着性子道:“不敢疑心公主,只怕奸人藏身其间,反污了殿下名声。” 皇帝颇为不屑:“惠和卫演操之时朕也看过,进退有据,出入有法,什么宵小能混得进去。” 秦倍臣正在词穷之际,不想殿外传来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父皇但让秦大人彻查,儿臣绝无二话。” 得了嘉楠一句话,皇帝虽然还是气哼哼的,终究还是允了秦倍臣入府查人。只是秦倍臣领人携了章春生,将惠和府上诸人按名册将纹身之人留下,准备由章春生将臂上又刺青的人等一一看过,章春生毕竟年纪幼小,先时只看了条花胳膊便激动得大叫“就是他!”京兆府中的捕快立时一拥而上,想要拿下那人。 说来也巧了,这被指认的不是别人,正是爆碳性子的鲁大锤。这鲁大锤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天生的一膀子好力气,又在惠和卫中操练了几年,那几个捕快哪里是对手。他气的冲春生哇啦啦大叫一声:“小杂皮,敢诬陷你鲁大爷!”伸了蒲扇大的手掌就往离他最近的一个捕快扇去,那捕快登时就肿了了半边脸。 章春生见了吓一大跳,更是认定了这恶徒就是当日的凶人,心里头又是怕又是恨,趁人不备抢了身边一个捕快的大刀往鲁大锤砍过去,一边砍一边哭着嚷嚷:“你杀了我奶奶!” 众人一个不防,叫他抢了刀去,鲁大锤气红了眼,提了醋钵大的拳头就想捣下去,不想看是极小的一个幼童,生生卸了劲,变拳为掌要去夺了春生的兵刃。不想皇帝派来保护春生的人见他对春生出手,一个腾挪移步上去,轻轻巧巧把他手臂架开,脚上使了个绊儿,鲁大锤就栽倒在地。捕快们赶紧拥上去把他拿了。 鲁大锤心中不忿,嘴上咒骂不已。谢青脑子中只转了一转,便上前一步,拿背挡了鲁大锤,与那春生温声说道:“这人不服,你可认得真切了。” 春生十分认真:“认得真真儿的,就是他!我死也忘不了他那条花胳膊!” 鲁大锤急了,扯着脖子喊:“谢先生,这几日我可都在营中,哪儿也没去啊!” 谢青问春生道:“春生,你是认得人还是认得花胳膊?胳膊上纹的是什么?” 春生正要回答,仔细一想,不由得语塞,他其实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只不过看了一条花胳膊就勾起了回忆,一激动就指了这人是凶手。他小小人儿藏不住心思,当下就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先前被扇了脸的捕快嚷嚷道:“既苦主已指了人犯,难道还想包庇不成。”使了眼色与众捕快,推推搡搡把鲁大锤押走了。 秦倍臣站得远些,没听清此处动静,只见众捕快押了个人说“抓得了”,心中不由得十分快意,当下就让人带走,也不与谢青分辩的机会,只拱拱手就要走。 春生心中踌躇,想要承认自己并没有认清,但又怕受人责骂,一时脑中天人交战,不闻外声。谢青心中着急,鲁大锤得罪了捕快,这捕快把他押走,自然是要带回牢中折磨报仇的。因而高声喊住了秦倍臣:“秦大人留步!” 秦倍臣想谢青这两日见了客客气气,事事周到,不已公主府中人自傲。不忍与他为难,遂站住了脚步,听他要说些什么。 谢青沉声道:“孩子年幼,为免错认,再试一回如何?” 秦倍臣心里其实不想答允,然见公主卫中众人皆怒目而视,心知此事不能善了。故而转头问春生道:“春生,你可以愿意重新再试一次?” 章春生脑子里不期然想起蕙方在他临行时所说之话,心中鼓起勇气,开口道:“春生不知道是不是他,方才只是见了这花胳膊觉得像的很。”秦倍臣无奈只得叫中捕快松绑。那鲁大海被松了榜,斜觑了那带头拿他的捕快一眼,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揉了被捆的膀子径自回队。 待章春生再将公主府中诸刺青之人一一认过,实在是分辩不出,只得满怀歉意,忍了哭音与秦倍臣道:“大人,春生没用,认不出坏人来。” 秦倍臣倍感无奈,又无可奈何。只得与谢青拱手道声“叨扰”便带队打马回府。章春生强忍着害怕说了真话,心中如一块大石头落地,经过鲁大锤身边时,他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不想那鲁大锤的竟然听到了,摇摇头道:“你还是个娃娃咧,跟你有什么好计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 今天又晚了点 困得很 我去碎叫了 明天补小剧场 ☆、重逢 连着十日,京兆府除了到公主府内白白折腾一圈,一无所获,皇帝把秦倍臣骂了个臭死,秦倍臣只得回了府中勒逼众捕快。可那天那伙行凶之人似是滴水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又过了几日,钟毓山灵秀峰下的一处山谷之内,发现了几具尸首。发现的人乃是宝华寺的一位僧人,因前几日接连暴雨,这僧人担心溪谷内的一座便桥,便趁雨停了去查看。不想在谷内一幽静之处的地上,发现暴雨冲刷出一只刺满纹身的人手露出地面。这僧人略一查验,方发现此处似乎草草埋了尸体,吓得魂飞魄散,急急报了官。 待秦倍臣得了底下官员层层上报得来的消息已是一日之后,他急急忙忙带了仵作等到了灵秀峰下的义庄查验。可惜时日过久,这几人已不可辨认相貌,不欲春生再受刺激,便叫了庙祝师徒来认。庙祝二人捏着鼻子瞄了一眼,扭头跑出门去吐了半天,后来好不容易忍耐着仔仔细细辨认了半天道:“容貌实在是看不出,衣物是与那几个贼人相似的。” 秦倍臣问过案情,不敢怠慢,立即携了证物入宫禀报。乾清宫中满室静谧,连咳嗽也不闻一声儿,只有龙诞香的香气自紫金蟠龙香炉里似有若无的传出,让人觉得没有空得那么可怕。皇帝听了良久无语,往装了证物的盘中看去,一块漆黑描金腰牌,底纹是个团身青鸾,当中惠和二字。他给龚晟示意翻到反面,腰牌反面刻了一个序号。 定神看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闭了眼睛,喟叹一声道:“你说是从某人手中得来?” “是从其中一人的尸身上得来,这腰牌序号微臣查过,是......” ”朕知道是谁,东西留下,所有人都出罢,让朕静静。“ ...... 乾清宫中,皇帝轻轻敲了敲案前悬挂的玉磬,廷鹤自暗影内出来,静静跪在堂前。 良久,皇帝问到:“廷鹤,这甲字三十八号,你可记得?” “现惠和公主卫统领,在青影蓝营之中便是这个编号,在公主府中如何编号,倒未曾查过。” 皇帝轻轻呼了一口气:“这还用查,栽赃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廷鹤不过因为奕楨的缘故,心中多少偏了嘉楠一点,见皇帝直接定了“栽赃”二字,心也就放下来,于是面色不改,只做犹疑不定的样子:“公主卫中只什长以上是蓝营所出,兵丁皆为罪籍,论理编号也与蓝营无干。” 皇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声音里透了几分怅然,又似有几分讥诮:“你先退下吧。”廷鹤默然退下,恍惚间听见皇帝吩咐传惠和公主。 申时已过,嘉楠从乾清宫出来,站在台阶前,脸上木木的出神。内室一个小太监追出来道:“公主殿下且留步。”嘉楠转身看去,见玉荣从一个内室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遮盖了玄色布帛的托盘。嘉楠就要转身离开之时,恰回廊下重庆正随了乳母一碰一跳的过来,见了嘉楠撒丫子跑上前一把扑过去:“惠和姐姐,陪重庆玩儿!” 重庆一冲之劲甚大,嘉楠今日神情恍惚,不妨被他一下子扑倒,往台阶下跌去。抱在腿上的重庆自然也跟着扑了出去。嘉楠想也没想,只来得及伸手从两侧护住重庆的头颈,自己的后背放空,在一众仆从的惊呼中重重跌了下去。 皇帝吩咐人送了腰牌与嘉楠带走后,信步走到窗前,正巧看见重庆一把扑上去,嘉楠站立不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嘉楠护着重庆跌下台阶去。皇帝心中一紧,几个箭步就冲出房门,重庆已经自己爬起来,满心害怕地一头钻进乳母的怀里。临近的几个太监宫女已经齐齐拥了上去,七手八脚要扶了嘉楠起身。 嘉楠也不知道摔了哪里,只觉得全身硬硬地触地,初时有点懵,旁人一碰不仅不能帮她使不上劲,腰上还带来一阵剧痛。 这一痛之下,她神智反倒清楚了一些,张口问到:“重庆可好?” “重庆无事,楠儿你怎么样”,皇帝一边说一边亲自打横抱了她起来。嘉楠觉得腰上一阵剧痛,饶是她自来定力过人,也忍不住□□出声。忽而感觉有什么将她腰部托起,疼痛终于稍缓,她展眼一看,几乎以为是幻觉:“阿桢,是你吗?” 皇帝有些目瞪口呆的看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奕楨,劈手从玉荣手中夺了托盘反过来承在嘉楠腰下,助她腰背打直。少年曾经清亮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低沉而略带嘶哑:“陛下,恕臣冒昧,殿下恐怕伤了腰,得放平才好。” 二人齐心合力平平的把嘉楠放到房内的塌上,放下的一瞬间,嘉楠忍不住发出“嗳~”的一声,眉头紧锁,一把抓住了奕桢的手腕。皇帝听她痛楚□□,心中大痛,想到先时对嘉楠的冷语,不由生出几分悔恨。抬眼一看,奕桢薄唇紧闭,眼内关切疼惜之意竟似要满溢而出,再看嘉楠,已经疼得似有些神志不清,但一只手紧紧攥着奕桢的手腕,好像抓住了什么至宝。 皇帝想到前番奕桢受伤之时,嘉楠前来请旨探望的神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脑海里重新审视评估眼前这个英武少年,看向奕桢的目光,不由平添了许多复杂的意味。 奕桢待要拨开嘉楠的手,但感觉到那纤纤素手上传来的力度,心中又是酸又是涩又带了几分甜,实在舍不得掰开。眼角余光瞥见皇帝已经注意到此,电光火石间心念一转,索性颇为光棍的跪下,因一只手不便,故而只冲皇帝躬身道:“陛下请恕微臣失礼,殿下这里还需尽快传女医。”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叠声的吩咐:“快传女医!” 嘉楠也不知道是疼狠了还是怎样,一双杏眸内水光点点,喃喃自语道:“阿桢,是我幻觉吗?你怎么在此。” 女医与谢皇后同时赶到,皇帝不等她们见礼,吩咐道:“免礼,速看楠儿!” 女医到了塌前,三言两语问了事情经过,点头赞到:“这位将军处置妥当,还请贵人回避,臣好与殿下验伤。” 皇帝转身抬步,见奕桢还被嘉楠拽住手腕,冷哼一声:“还不速走!是等着朕砍了你爪子么!” 奕桢挑挑眉毛,一不做二不休,附身与嘉楠耳语:“楠楠,是我,万事放心。” 嘉楠眨眨眼,眼泪终于自眼眶中争先恐后的涌出,轻轻松了手,转头对皇帝恳求:“父皇~~” 皇帝气哼哼的:“行了行了,不怎么样他,管好你自己罢!”见奕桢还棒槌样杵在那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什么威仪,伸手拽了他就往外走。 奕桢素来习武,下意识就要挣脱反抗,幸而未出招时猛地反应过来,乖乖任由皇帝拽了他拖到外间。暗影廷鹤方缓缓把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里,倘若方才奕桢敢有任何妄动,自己说不得就要出手把他给废了。 到了外间,皇帝自顾自坐下,奕桢赶紧知机跪下叩头,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道:“启禀圣上,桢奉命往滇州剿匪,现匪乱已平,乱贼首恶已诛,主要附逆者已押解入京待审。今日特来复命缴符。” 皇帝接过虎符,听他有意岔开话题,偏不让他如愿,阴阳怪气道:“说到滇州匪乱,听说你仿佛救了勒莫土司的千金?” 奕桢知道军中监军自有奏报,他向来心怀坦荡,不以为意,不期今日被皇帝问在此处,心中暗叫糟糕道,又不能不答,不由得涨红了脸道:“是。臣。。。。。。” 第30节 皇帝不等他把话说完,径自说到:“那小姑娘叫路什么佳来的?听说天天到大营外要找你对歌?” 奕桢大急:“皇上明鉴,臣绝不敢与别的女子调笑,那陆仁佳自臣受勒莫土司所托把她救出来后,臣就没再见她,也没让她入营。” 皇帝勃然大怒:“什么不敢与‘别的女子’调笑!你敢和哪个调笑!” 奕桢向来心思沉稳,言谈机智,此刻却汗出如浆,脸红筋涨:“臣是粗人,不会说话,绝无半丝不敬之意,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也说不上是酸还是嫌,先时看战报的时候想起这个他亲手提拔的小将,他是满心欣赏的,还与左右笑谈“不若让他纳了那女子也是一桩美谈。” 当时似乎是兵部尚书曹元在侧,曹元当时怎么说的?皇上忽而想起曹元当时说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道:“八字硬,不得早婚?!” 奕桢听了头皮一阵阵发麻,只得横一条心道:“微臣年轻不懂事,只想着推了那三姑六婆,信口雌黄,请陛下责罚!” 皇帝似笑非笑:“有人与你说亲是好事,怎么只想着推了出去?说起来你也快要行冠礼的人了,只是没个长辈与你做主,竟误了婚姻大事。京中哪一位千金你觉得合意,不若朕亲自与你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了删删了写,折腾了两天才出炉,害大家久等了,抱歉! 求收藏作者,收藏本文,求评论,求撒花,谢谢! 求收藏作者,收藏本文,求评论,求撒花,谢谢! 求收藏作者,收藏本文,求评论,求撒花,谢谢! ︿☆︿☆︿☆︿☆︿☆︿☆︿☆︿☆崭新的分割线︿☆︿☆︿☆︿☆︿☆︿☆︿☆︿☆︿☆︿☆︿☆ 嘉楠:痛痛痛~ 奕桢:老丈人好讨厌,放我过去陪楠楠啊~ 皇帝:老子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水灵灵的小白菜! 阿日斯兰:舅舅!neng死他!给他赐婚! 作者:楼上的闭嘴! ︿☆︿☆︿☆︿☆︿☆︿☆︿☆︿☆小剧场结束了︿☆︿☆︿☆︿☆︿☆︿☆︿☆︿☆︿☆︿☆︿☆ ☆、允诺 看皇帝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给自己说要赐婚,奕楨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究竟是哪里不对。他脑子里飞快的回想,今日原是班师回朝复命交还兵符的,进来远远地就看到嘉楠受伤,他一路狂奔过来...... 他答非所问:“未知殿下伤势如何......” 奕楨不提便罢,既提了皇帝也无心再作难他,皱了个脸儿枯坐,也不让奕楨起,也不吩咐他走,任由他那么跪着。奕楨也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皇帝晾着,毫无尴尬之色,笔直地跪在那里,似一尊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医自内室出来,向皇帝禀到:“殿下脑后磕着了,臣已经清理了血污,与殿下包扎过了,虽是皮外伤,但也有脑内留有淤血不散的,还需请一位善针灸的御医来施金针去淤之术。另殿下腰部之伤,今日须冰敷为宜,否则有伤势绵延之患。但是......”女医咬咬嘴唇没说话。 皇帝急道:“但是什么?” “现下是倒春寒的天气,冰敷过久,怕埋下宫寒的祸根。”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要朕替你决定被哪头咬?朕养你们这些庸医何用!”皇上勃然大怒,张口就想叫左右把这女医拉出去砍了。 “臣有一策”奕楨脱口而出。 皇帝皱了眉头看向他:“讲!” “臣常年征战沙场,外伤见得也多。冰敷有助减痛消淤,殿下这样的伤情越早开始恢复得越好,臣可用内力护住殿下内里,使寒意只在肌肤腠理,不入肺腑。” “如此可行?”皇帝向女医问到。 女医战战兢兢点头道:“将军此计甚好,只是不知将军内息如何,能否坚持一日?” 皇帝道:“功力深厚之人有的是,不在他一个。” “微臣可以!”奕楨略有些急切的接过话,眼里满是恳求之色。皇帝心中一动,“唔”了一声,吩咐人取冰。 宫人取来了冰,小心的用布帛包了,垫到嘉楠腰下。嘉楠两辈子加起来除了练习骑射吃了点苦头,实在从没有受过这样的重伤,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疼,比上辈子生阿迪亚的时候也差不多。 她见身边是父皇母后与奕楨,三人皆是满眼担心疼惜之色,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人也似乎格外忍耐不得起来,小巧的琼鼻微微一皱,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链扑簌簌滚下,带着哭音诉道:“好疼~” 谢皇后与皇帝急的没奈何,奕楨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放在油锅里煎一样。嘉楠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到:“阿楨,那年你受了伤也是这样么?” 奕楨有心与她分神,与她东拉西扯道:“我那是皮糙肉厚,一向练武又摔打惯了的,这哪里比得。” “那你不是养了一年伤才好么?我要躺一年么?” “我那不是不懂么,不该在马背上乱颠,倘若像你这样乖乖躺着,几个月就好了。” 皇帝哼了一声,对嘉楠道:“好好养神,废什么话。什么你呀我的!” 嘉楠被他吓得一激灵,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滚下来:“父皇~” 谢皇后隔了这好几年,第一次见了奕楨,把他和当年的小男孩还对不上号,只当是初见的武将。她不懂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奕楨一番,见他长身玉立,蜂腰猿背,五官细看虽然生的十分清隽,但因久经沙场,肤色微深,显得极英气俊朗。 谢皇后见奕楨执了嘉楠的手,专心与她输送内力,脑门上不知何时已经细细密密渐渐出了一圈米珠大的汗粒,便招手示意一个小太监与他擦汗。皇帝见了眼睛一瞪又要说什么,谢皇后伸手往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拽了拽皇帝的衣袖把他拉走了。皇帝心有不甘,待要不走,谢皇后难得地飞了他一眼,皇帝见谢皇后眼圈儿并鼻尖都是红红的,心中一软,也就随她出去了。 到了外间,谢皇后问到:“今儿究竟是怎么了,楠儿打生下来起,可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皇帝与她分说了,叹道:“这孩子满心的友爱孝悌,俱都是梓潼你教养的好。”谢皇后沉默片刻,又问到:“重庆年幼,姐弟和气是宫里的福气,皇帝不可为此怪了重庆。只是究竟是为什么传了嘉楠来此?” 皇帝闻言喉头似被堵住,脸上不由透出几分尴尬:“外头有点事情,牵扯到公主卫中人,故而唤她一问。” 谢皇后神色萧然:“外头的事情,既陛下不便言明,臣妾也就不问了。今天这位小将军是谁?” “梓潼没认出来?当年祭天回宫路上救了嘉楠那小子啊。” “原来是他,楠儿遇了危难总能遇着他,难道这是天意。” 皇帝忿忿不平道:“才不过一个杂号将军,也敢肖想朕的公主么?” 皇后肃容道:“已经是从四品中郎将了么?臣妾记得这孩子可是山野村童,从军不足五年,这是立下多少战功?” 皇帝想想奕楨历年累累军功,神色稍缓:“这小子确实称得上是天赐将星。” “那陛下有何不满呢,臣下百姓家里结亲问门第,咱们家结亲难道也和那凡夫俗子一样?凭他什么高官显贵,哪样不是陛下赏的?臣妾家中倒是有一品公,那不也是应了‘承恩’二字么!” “那这拉拉扯扯也不成体统!”皇帝看了内室一眼,气哼哼道。 皇后道:“事急尚可从权啊,倘若嘉楠以后称了心,此刻也不算越礼。” “楠儿称什么心,咱楠儿尚小,傻乎乎的说不定只当他是兄长玩伴,朕看就是这臭小子不是好东西!”皇帝说着又不免有些吹胡子瞪眼。 谢皇后往内室凝望片刻,听嘉楠还是低低的□□呼痛,心口一阵阵疼,叹了口气道:“楠儿这次可是受了大罪了。” 冰敷也不是一直冰着,每敷了两刻钟就要与嘉楠换了打湿的隔巾,化掉的冰包等物,又要歇足半个时辰,奕楨便抓紧这半个时辰打坐休息吃东西。如此折腾了足足一个对时,中途嘉楠几番要奕楨换人,奕楨断然拒绝了,最后干脆趁人不备,俯身与嘉楠耳语道:“臣舍不得让别人握殿下的手,更不能让别人的内力在殿□□内游走。”嘉楠被奕楨呵气呵得耳根发痒,想起丹田处一直暖暖的,面上不由得一红,腰上虽然痛,却忍不住扭了头往床里头傻笑。 皇帝心中别扭,有心看奕楨吃苦头,也不提换人,除了睡觉与上朝,俱都在外间处理公事,但凡得了点闲暇就要往内室里坐着,也不说话,干瞪着奕楨生气。奕楨先时心里还是有点发毛,尤其是想到皇帝说要与他赐婚,后来渐渐看皇帝也不是真要怎样他,胆儿倒是大起来了,也敢就着嘉楠养伤的事情与皇帝说上两句。 皇帝虽始终冷言冷语,间或还要讥诮他几句,但也肯搭腔。嘉楠见他俩说得上话,不免心中欢喜,也会与他二人排解两句,皇帝又心疼她伤痛在身,不欲她忧心伤神。故而对奕楨虽然言语上仍不肯软和,但也吩咐了人与奕楨送上饭食参片等物,助他恢复。 小太监将切好的参片送上的时候,奕楨心中几乎不敢置信,只觉得胸腔内如敲击着出征的鼓点,咚咚咚的响个不停。他正要谢恩,不想皇帝阴阳怪气哼了一声:“也不用谢恩了,不过是怕你力气不继,误了正事儿。” 嘉楠抿了嘴儿一笑,躺在榻上与皇帝道:“是,父皇乃是心疼楠儿,待楠儿伤好了,好好地谢过父皇。” 皇帝听这一语双关,更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嘟嘟囔囔到:“要你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待得一个对时敷完,医女与嘉楠检查了伤势,又太医号了脉,方道:“可以了。” 嘉楠急忙道:“阿楨速去休息!”看奕楨神色有些委顿,又恳求皇帝道:“乡候府太远,父皇,您赏他在倒班房里歇息吧。” 皇帝听了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不耐烦的挥手道:“快走快走,别杵在这儿碍眼。”奕楨行礼告退,嘱了嘉楠好生养伤,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皇帝不知道哪里气不顺,又呵斥龚晟道:“跟上啊,没点眼力见儿,你不领着他,他知道倒班房在哪儿?” 龚晟挑挑眉毛,躬身哈腰到:“是,奴这就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奕楨就赔礼到:“奕将军,老奴失礼了,将军莫怪。”奕楨赶紧侧身避过了道:“老中官多礼,有劳了。” 嘉楠见龚晟带了奕楨离开,诚心实意与皇帝道:“谢父皇!” 皇帝本来就待她一向优容,此刻坐在床边,看她形容虽然憔悴,目内却十分有神采,想到多半是因为某人的缘故。不由得叹气道:“楠儿,这山村里的野小子怎配的上你。” 嘉楠微微一笑:“父皇,山野又怎么了,所谓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你还小,才见了几个男子,别看他长得略平头脸正就给他骗了。” “父皇,儿臣信他。”嘉楠没有为奕楨再多分辨,只回了皇帝一个坚定的眼神。皇帝被那目光烫地心内柔软,与她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好,既然楠儿看中,待你及笄,便让他上凤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排榜又轮空了,还是有点点失落的,下次榜单都不太想申请了。也很羡慕人家写得好,收藏高。啊,某西还要加油啊。 嗯,这样算是在老丈人面前过明路了,有没有觉得有点意外呢。 ~~~~~~~~~~~~~~~~~~~~~~~~~~~~~~小剧场~~~~~~~~~~~~~~~~~~~~~~~~~~~~~~~~~~ 嘉楠:幸福来得太突然,没白摔这一下! 奕楨:心疼死我了,宁可慢慢来好吧! 阿日斯兰:猝不及防被喂了满口狗粮!!!朕要暴动了!! ~~~~~~~~~~~~~~~~~~~~~~~~~~~~~~结束了~~~~~~~~~~~~~~~~~~~~~~~~~~~~~~~~~~ ☆、流言 欢喜来得太突然,嘉楠只觉得心中如有一只小兔在砰砰乱跳。她抬眼看向皇帝,只见他两鬓微霜,面有微褶,眼内有憔悴有慈爱甚至也有一丝愧疚,半点做不得假。耳边响起那句“未若仿先北君旧事,惠和卫即刻护公主幼皇暂南迁天京,镇远军代守燕城!”,她心情渐渐复杂起来。 恰此时进来一个传话的小太监禀到:“华贵妃娘娘前来探望公主。”嘉楠不等皇帝开口,冷言道:“多有不便,请娘娘回去吧。”她向来笑语晏晏,凡事多肯与人留脸,皇帝少见她这样动气,先吩咐了小太监出去传话各宫不得前来打扰,随后状若无意问到:“这是生重庆的气了?” “重庆才多大?儿臣早说了此事不怪他。只是有些话原先是不想说,现在儿臣却不得不说,严家这场热闹,儿臣半点也不想沾,现在有人想给儿臣设套,儿臣也不耐烦应酬了。” 皇帝见她话说的明白,也不好再装糊涂,只好道:“原不过就是叫你回去查查,总比派了别人去问话的强。早知闹成这样,倒不如朕自己叫人去查了。” “父皇的好意儿臣知晓,既如此,儿臣眼下是没法子查了,让奕桢替儿臣去查个明白可好?” 皇帝眉心拧处一个“川”字:“他怎么好去查?” 嘉楠苦笑一声“若不是扯上垣钧,自然可吩咐惠和卫去查。眼下谁能与儿臣分担?难道叫谢家去查?”一时又赌气噘嘴道“父皇所忧心处嘉楠也明白,外祖早有意回乡办书院,索性就叫他回去了。” 皇帝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朕不过随口一句,偏生你有一车话等着。都依你,叫那个臭小子替你出气!” 嘉楠方撇了撇嘴道:“什么叫与我出气,本来就与儿臣半点不相干啊。嗳哟,好痛~~”皇帝见她吸气呼痛,眉心皱成一团,先把其他的都抛开,连声呼了女医来看伤。 待第二日清早,奕桢面见皇帝辞行离宫,皇帝见他心不在焉,两个眼睛管不住的,直往内室里偷偷瞄去,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于是皇帝把暗查严氏案的事情一交代,就板了脸赶紧道:“既无事了就出宫去罢。”奕桢念念不舍地往内室深深看了一眼,也只好行了礼告退。 出了宫门,奕桢也没有回他的云泽乡侯府,径自打马往公主府去。他原是常来常往的,无需通传门子就把他放了进去。奕桢来此向来是和颜悦色的,此刻只冷着个脸,直往校场而去。恰垣钧正带了兵丁在场上操演战阵,远远见奕桢到了,垣钧兴奋地迎上去,问题一个接一个:“奕将军回朝了?可又是大胜?咱们正好在演练战阵,将军来指点指点可好?” 奕桢实比垣钧还小一些,但这两年随着他出征次数渐增,身上慢慢添了肃杀之气。垣钧原本满脸堆笑,被奕桢板着个脸一瞪,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虚:“奕将军这是怎么了?”奕桢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垣锐继续领兵操练,垣钧随我来。” 垣钧随他进了校场旁的营房,一见奕桢脸黑气不顺这架势,心中直打鼓,冲口而出:“莫不是殿下有事?” 奕桢自怀中取出一物,劈手摔到他跟前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丢了,你倒还笑得出来!” 第31节 垣钧捡起来一看,大惊失色道:“这是当日府里做腰牌,恰殿下看到这一块觉得有趣,便赏了末将私藏。末将与谢先生等平日里用得乃是鱼符!”他说完便自腰上取下一块紫金鱼符递与奕桢,奕桢也没接,就着他手看了一眼,上面刻着甲字第壹号。 “那你平日将腰牌放于何处?” “只不过收着凑趣,自放在箱笼里就没理会过。将军自何处得来此物?殿下呢?” “你倒有脸问殿下,那杀了严永泉岳母的泼皮已经被人发现了尸体,你这牌子就在尸体旁边。为你这事儿,殿下在乾清宫受了伤,此刻在宫中将养,没有三五个月是出不来了。”奕桢恼垣钧处事不谨,故而有意把话说的半真半假。 垣钧听了嘉楠要休养这许久,以为是被皇帝责罚过重所致,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悔恨:“殿下她伤势如何?“ 奕桢垂眼默然,良久之后才涩着嗓子说到:“很重,但是会好的。只此一次,下次你若再陷她于险境......” 垣钧听了“很重”二字,想起嘉楠往日的神采飞扬,心中百般难受:“绝没有下次,末将以性命起誓。” 奕桢狠盯了垣钧几眼,见他目光坚毅,方哼了一声道:“我刚刚回京,许多事情尚不清楚,你与我细细道来。”垣钧于是把事情一一与他分说,又请了谢青同来商议。奕桢听他二人慢慢讲来,回想起前世,他征战在外,严家的笑话也听说了一点,并不十分详细。待二人讲完前情,奕桢心中已有了八分猜测,问到:“依你们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谢青道:“严家旧事显然是真,但那老妇人却多半不是严永泉弄死的。咱们的人盯了严家多日,并没有动静,这是其一;其二,那老妇人不是咱们的人杀的,垣统领的腰牌却在人犯的尸首旁发现。这是有意要栽赃咱们,若往华国公府查去,必然有收获。只是公主这两年一向不许咱们与华国公府对上,这次要既不牵扯华国公府,又要脱身,倒是十分的为难。” 奕桢眼皮也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到:“你们主子现躺在宫里起身都不能,你们还担心牵扯华国公府为难?” 垣钧早看华家不忿,咬牙切齿道:“殿下曾吩咐过,她不在时,将军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末将全听您吩咐。”谢青虽然没说话,也点头表示愿意听从。 奕桢微微颔首,与他二人商议了大半日方才辞去。谢青与垣钧送了奕桢出府,垣钧心中难受了半天,在奕桢面前尚不敢露出来。此刻才敢一掌重重地击打在门边的柱子上,低声呵道:“若让我找出这个内鬼.....”谢青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垣钧方把后半截悻悻地吞了回去。 奕桢悄无声息的回了乡侯府,除第二日递了牌子再次入宫请见之外,连着数日也不上朝,换了衣服带着亲兵到虎豹营中寻了往日的袍泽日日吃酒。 又过了数日,京中便传出风声“奉旨查严氏案的京兆府尹入宫之后,惠和公主便在乾清宫受了重伤,至今被拘得出不了乾清宫一步。” 只下半晌消息就传入了常山王府,萧峻先忍不住“哈!”了一声,然后收了笑,咳嗽了两下,肃了一张脸儿道:“想不到皇妹伤着了,孤与王妃也该进宫去探探。”报信的是王府内一个小太监,闻言脸皮不禁抽了抽:“听说贵妃娘娘并太后娘娘都去乾清宫探望过了,圣人竟不许见,也没说什么缘由。” 萧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倒没法了,便让王妃收拾点补品送去吧。” 华国公府里,华兴卓与王氏也得了消息,华兴卓哈哈大笑了数声,只觉得无比的畅快:“夫人妙计,果然那小丫头片子这下吃瘪了!”他干脆吩咐侍女送上酒来,兴奋地问华氏道:“这小丫头几个月不能出来作妖,这下一步棋夫人要怎么下?” 王氏眼内目光微闪,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这说是重伤,也保不齐是意外,圣上要是有责罚,怎么没听见半个处置,还请娘娘打探一下为好。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华兴卓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要我说,夫人也是太过小心了些。若是意外为什么藏着不让说,又为什么扣在乾清宫一直不出来,坤宁宫还养不得伤了?禁内又没进刺客,她金尊玉贵的小人儿一个,平日里一步出八步迈的,真要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周围伺候的不见处置了哪一个?” 王氏顺着话头一想也觉得不错,又见华兴卓隐有不满之色,便把那三分小心抛在脑后,陪着笑道:“老爷说的很是,如此便可收网了。” 到了晚膳时分,严秀卿坐在饭桌前捧了碗发愣。桌上一色的汝白细瓷盛着她分例里晚膳的四盘八盏,其内的佳肴观□□人,嗅之津生,然严秀卿只觉得味同嚼蜡,一口也吃不下去。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几月里还多好啊,亲生的儿子日日在她身旁,王爷待她亲近温存,父亲前途一片光明。怎么忽然一下子儿子没有了,王爷连见都不想见她,父亲更是被罢了官关在家中。她白天不敢露出伤心来,晚上在被窝里夜夜地哭,反正王爷也不来,日日顶了个桃儿也似的眼睛在院中枯坐,人也变得呆呆地。 初始她还回严府打听消息,安慰祖母,后来王爷就不耐烦她再去了。嫡姐自被婆家送回了严家,袁家就没再让她进过门,王爷还好,还肯让她回王府,还让她依旧好好儿的做她的严孺子,只要她不再在王爷面前提她的寄奴。王妃始终也没再让她补上那杯茶,朱绯挺着还压根不显眼的肚子,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带着赤金嵌八宝的镯子在她面前晃,她严秀卿懂得那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只能深深地把指甲掐进了掌心里,温温柔柔地赔笑,就像从前每每去甄家做客时被甄钰与严淑卿联起手来挤兑的时候那样。其实比那时候还不如,那时候还有祖母护着她,还有父亲顾着她,还有姨娘疼着她。现在姨娘死了,父亲被罢官了,祖母现在是谁也护不上了。 她叹了一口气,把碗放下,有气无力的吩咐道:“你们有爱吃的便拣出来自去吃罢。”便起身恹恹地往内室去,也没有招呼侍女,自己坐在妆台前松头发。宝儿做了个手势,暗示其他人把盘盏都轻手轻脚撤了,自己站到严秀卿身后与她拆簪子。宝儿见其他人都清了东西出了屋子,方轻声与严秀卿道:“孺子切勿担心,奴今日听说一事,严大人所涉之事,或有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位评文很厉害的大大与我评了文,说我对读者太不友好了,给予的阅读体验十分艰难晦涩。泪目~ 留到现在的真的都是特别有耐心的真爱啊,谢谢你们! 昨天心情不好,一章写了又改写了又改,今天趁周末码了两章,算是给陪伴到现在的各位的谢礼! 最后,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请点击小西名字,进入专栏收藏包养。谢谢啦! 最后,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请点击小西名字,进入专栏收藏包养。谢谢啦! 最后,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请点击小西名字,进入专栏收藏包养。谢谢啦! 三遍结束! ☆、蜚语 “孺子切勿担心,奴今日听说一事,严大人所涉之事,或有转机。” 宝儿这句话响在严秀卿耳边,不啻于金玉良言,严秀卿双眼圆睁,猛地转身看向宝儿。宝儿正攥着她头发,她猛地这么一下,头发都被拽下一小绺。严秀卿也顾不得疼,死死盯着宝儿问到:“什么事,快说!” “孺子可知,听说杀了章家老夫人的几个泼皮已经被人打死多日了,抛尸在灵秀峰下。前些日子消息上报到京兆府,说来也怪,京兆府尹不知道在尸身旁发现了什么,当天就进宫上禀。陛下随后就传了惠和公主问话,问完话听说公主就在乾清宫中受了重伤,下不得塌,这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了,都没有从乾清宫中送回。” 宝儿这话里透的意思太多,严秀卿连日里发愣,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这里头有惠和公主在掺和?” “孺子啊~您想想啊,几个泼皮对上一老一小,怎得那小的就跑脱了?怎么就跑到了公主面前拦驾?这也太巧了!严大人当年旧事如何,除了咱们府上,本来只有那老的清楚,那小的能知道什么,现在可好。那小子也不是谁挑唆的,张口就是严大人当年害死了发妻,如今又打死了老岳母,一个屁大的孩子,还不是别人怎么哄怎么说。” 严秀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睛又红起来,这次倒是怒多于忧。宝儿往私下里看了一眼,偷偷又说到:“奴还听说,当日那姓章的小子原是在公主卫中认出了一个凶手的,后来不知道怎得又改口说不是,京兆府只得又把人放了。没几日,就听说灵秀山有泼皮的尸首了。” 严秀卿坐不住了,“嚯”地一声站起来,双手一把攥住宝儿道:“此话当真?!” 宝儿吃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随后言之凿凿的说:“这也不是秘密,京中一问,好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都以为果然是错认也就罢了,现在想来只怕是无风不起浪呢。” 严秀卿恨恨道:“这惠和公主金枝玉叶,高高在上,平日里见了我们眼皮子也未见得要掀一下的,为什么非要跟咱们严家做对。” “只怕是大人上书立储,惹恼了坤宁宫呢。毕竟除了立长,不是还有立嫡一说么。”宝儿一边偷偷觑着严秀卿变幻不定的神色,一边小声说到“严大人分明是替咱们殿下挡灾。”说着说着,宝儿又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奴的僭越,就严大人替殿下受的这份委屈,殿下也很该好好地来陪陪孺子。” 这话听得严秀卿鼻头一酸,眼泪就断了线的珠串儿般落下:“王爷有了新王妃,新婚燕尔何等的柔情蜜意,哪里记得我呢。” 宝儿眉头抬了抬,凑到严秀卿耳边道“虽然惠和公主引出了旧事,但也要先有旧事才给了人可趁之机。严大人平日里是何等的温雅慈爱,怎么就做出了抛弃发妻之事?只怕是甄氏逼迫才对,甄家要是真做出了这种夺人夫婿之事,还好意思觍颜坐了王妃的位子么......孺子眼下可是唯一育有皇孙的!” 严秀卿被宝儿说的心中砰砰砰乱跳,一刻钟前还觉得四面都是围墙堵路,忽而眼前出现一条金光大道,喜得她越发攥紧了宝儿的手:“宝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听了这一席话,严秀卿片刻也等不得,招呼宝儿道:“既如此,速速替我妆扮起来,我即刻去求见王爷。” 萧峻听了下人汇报严孺子求见,心中十分不耐烦,随口吩咐道:“不见。” 严秀卿虽然对吃闭门羹早有准备,听了此话仍觉得心中酸楚,但她自小忍耐惯了的,面上一丝儿不快也无,柔声与那传话的丫头道:“烦劳姑娘再与我通传,实在有要事求见王爷,或许正可解了王爷烦忧。” 严秀卿与萧峻谈了许久方才噙着浅笑离了书房。看着严秀卿袅袅婷婷离去的背影,萧峻脑中又想起她最后那番话:“父亲当年犯了错,原本与殿下不相干,坤宁宫为什么非要从中陷害,把陈年小事闹成命案。既然圣上出手重责,想来也是对她们不满得狠了,殿下正宜乘胜追击。” 一时常山王府的书房里热闹起来,下人提着灯笼行色匆匆请来萧峻吩咐的各幕僚,书房透出的烛光至夜半方熄。 第二日禺中时,严家的老太太着了全套诰命仪服,由几个婆子搀着击了京兆府门口的登闻鼓,引了一众百姓纷纷围而观之。秦倍臣自入宫禀报后,也没有接到圣令,只听说惠和公主受了伤,证物也留在宫中,虽然起出了几具尸身,到底是不是那些个凶手也无从辨认,案情再次陷入胶着。恰此时有人来报严家老夫人求见,他想也不想就与那来人道:“就说本官正在提审人犯,不见。”不想那人出去不过片刻,外面的登闻鼓就响了起来。 秦倍臣心中虽然气恼,但也无法,只得升了堂,两班衙役雁翅排开,支了水火棍儿一边敲地,一边喝到“威武~”。这招儿素来对百姓好使,严老太太到底是见过市面的,凛然不惧,端立于堂前道:“秦大人,老身有礼了!”秦倍臣唤了人与严老太太设座,耐着性子问到:“老太君何事击鼓” 大人圈了我儿礼部侍郎严永泉快一个月了,如今又不见问罪,又不见提审。所涉之案犯据说数日前就有了下落,至今京兆府中的捕快们在我严府滞留不去,后事如何,也没有个章程。这是到底是依从的哪一部大律,还请秦大人赐教! 秦倍臣如何不知道自己不占理,人是皇帝让从礼部提走的,因尚未免官,故而只在家中圈禁也是应有之分。照他原来设想,自然是破了案后,该抓抓,该放放,哪想到这竟然成了无头公案。那几个作案的泼皮当时围观者并不少,也没蒙面,竟然都没有人说得出来历。过后挖出几具尸体,也是似是而非,衣服人数对的上,面目已经辨认不出。严家承认曾有位发妻,但入京就病死了,严家的老仆他也命人遍访过了,没有一个说得出旧事。章春生不过是个孩子,好多事情说不清楚,也不能全然取信,好不容易得了个腰牌,皇帝还收走了不让他查。秦倍臣日日捧了卷宗发愁,捕头也被他撵的鸡飞狗跳到处查访。 严老夫人在堂前这么一问,秦倍臣嗫嚅着就答不上话来。堂外的百姓见那老夫人白发苍苍,身边只几个老仆陪伴,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心中不由得就有了偏好,对着堂上指指点点起来。 秦倍臣只得劝那严老夫人内室奉茶,意欲私下劝慰,不想严老太太铁了心,断然拒道:“秦大人一直多有照顾,老身岂能不知,只是我儿到底所犯何罪,此乃公事,还请大人于公堂上言明。老身也听说杀了我那老亲家的泼皮已经死了,究竟是怎么死的,身边可发现了什么,怎么这么久了竟没有个下文呢?若是判我儿□□又或者早年杀妻,那大人拿出证据来,老身这就回去拿白绫勒死这个逆子,绝无二话!” 又有那多嘴不怕事儿的人在围观的人群里抖机灵,煽风点火说到皆是惠和公主从中捣鬼,说的有鼻子有眼,听得人又惊又怕。恰好严老太太哭诉到:“咱原本也是贫寒人家,好容易供养出这么一个读书种子,到底得罪了哪路贵人,老婆子去与他磕头,但请贵人放严家一条生路吧!”众人看向严老太太的眼光愈发同情起来。堂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渐渐就有些人起哄,骂公主自然是不敢,但也敢低声附和几句“昏官!昏官!”又有人嚷嚷“放人!放人!”。 黄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自秦倍臣脑门子上冒出,自来京城的地方官最难当。天子脚下,遍地都是贵人,动不动就是他得罪不起的,皇帝又最最讨厌出乱子。你出了事儿顶好自己办的漂漂亮亮地,过后上禀原委让皇帝论功行赏就好。你要给皇帝捅出点什么漏子来,别的不说,才干就不入圣心,前程也就难指望了。故而那章家老太太带了章春生来告女婿,他并没有受理案子,而是私去找了严永泉处置。不想这里头水这样深,一个不好,只怕就要把他秦倍臣也拖下水淹了。 恰此时堂外响起一个声音:“民妇知晓内情,还请大人容陈!”只见一个年轻少妇,带了顶帷帽,黑色的轻纱自头顶覆到膝盖以下,安安静静地立于堂下。 秦倍臣大喜过望,不啻于濒临淹死之人随手挣扎间捞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招呼那女子道:“堂下所立者何人?知晓什么内情?” 那女子于帷帽内轻笑一声,走到严老太太面前,拨开面纱与她打了一个照面。严老太太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要在公堂之上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第二更,今晚上没有了。明天如果过了晚上10点大家就洗洗睡吧。嘎嘎~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如果不嫌弃小西的话,请戳作者名进入专栏收藏作者,谢谢啦! 如果不嫌弃小西的话,请戳作者名进入专栏收藏作者,谢谢啦! 如果不嫌弃小西的话,请戳作者名进入专栏收藏作者,谢谢啦! 好了 三遍又说完了 =^o^= ☆、人证 随着严老太太的惊呼,秦倍臣心中暗暗一喜,看来来人果然是知道点什么,此案说不定就要从此处突破了。于是他把惊堂木一拍,有意提高话音道:“哦?这女子与严老夫人原来是旧识?那便甚好,甚好!”说完不待严老太太出声,转头问那女子道:“你是何人,要禀何事?且一一道来罢。” 那女子对秦倍臣福了一福,站在堂下朗声道:“民妇姓严,家父正是礼部严侍郎,先母姓章,乃是严侍郎的原配发妻。此案中不幸被人害死在城隍庙里的老夫人正是民妇的外祖母。” 此言一出,举堂哗然,秦倍臣大吃一惊:“你竟然是严侍郎家的千金?”那女子扯扯嘴角:“什么千金万金,不过是个累赘没人要的乡下野丫头罢了。”严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贤卿,你要害死你父亲吗?” 那严贤卿恍若未闻,只顾陈述旧事:“那年民妇还不到五岁,父亲进京赶考,中了进士,蒙皇上恩宠,授了京中做官。”此案在天京中的议论连日来甚嚣尘上,街头巷尾也多有谈论。但实在没有人说得清严永泉当日与发妻的过往,此刻这女子出声,那严老太太也没有否认,众人多日的好奇眼看就要有了答案,一时堂内外鸦雀无声,只有那女子清冷的声音。 “父亲托了人来接全家进京,所谓全家,其实也不过就祖母、母亲与民妇三人。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接我们的人在进京路上暴病死了,母亲带着民妇与祖母,一路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才进了京,路上就耽误了不少时间。母亲本以为苦尽甘来,不想还没在严家的官宅里住上一天,祖母忽而说母亲在进京路上抛头露面,十分不检点,与父亲名声有碍,要父亲休了母亲。父亲那时已经为民妇物色好了品端貌美的继母,听说是甄姓做官人家的小姐。”严贤卿声音初时清冷,讲到后面,声线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发起抖来:“也难怪民妇的好父亲实在等不及,我那大妹妹,现袁家的少夫人,听说是甄家小姐过门七个月就早产诞下的呢。” 此言一出,堂内外哄声不绝,众人实在想不到此间还有如此的内情,那严老太太神情慌乱,冲过去想捂着严贤卿的嘴:“贤儿,别胡说!” 严贤卿轻轻巧巧避开,但也不忘顺手扶了严老太太一把,免得她摔倒。但嘴上却忍不住讥诮道:“祖母好多年没唤过‘贤儿’了呢,从什么时候起呢?哦,大概是母亲不堪受您侮辱,又不愿民妇有个被休的母亲,干脆一头碰死在严宅堂屋的柱子上之后吧。” 严贤卿说到此处,已是涕泪满面,形容甚是狼狈。但她话语虽然悲切,吐字还是清楚,转头跪到堂前,与秦倍臣说到:“十数年来,民妇无一日不想为母伸冤,然自母亲死后,民妇就被送往甄氏在京外的农庄,日夜皆有甄氏仆从看守,只三年前才又进京重进了严家大门一次。那也不过是整日被关在一处偏院里,半步不能多迈,严家有几个人知道民妇是谁,知道民妇的父亲母亲是谁?没多久,父亲就把民妇发嫁了出去。直到大半月前,京中的案子传到乡下,民妇方才知道,母亲的冤屈,终于有地方可诉了!” 一番话说话,严贤卿重重磕了响头,直起身道:“外祖母如何遭遇不测的民妇不知道,不敢妄言。坊间传言父亲为娶新妇亲手杀害了发妻,此事民妇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并不是实情。但母亲的的确确是被他勒逼不过,方才触柱自尽而亡以示清白。民妇的母亲死的实在冤枉,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寒门的士子一朝鱼跃龙门,被官家千金看上,又或者攀上官家做亲的,本是常事,抛弃糟糠的也不是没有,大多悄悄和离,好生送回原籍安置。然龌龊至此,把发妻与亲女几乎逼上绝路的,严永泉算独树一帜了。加之这里头甄氏似乎过门前就与严永泉有了首尾,过门后又常年把前头娘子生的女儿关在乡下,谁人心中没有一杆秤,众人心中暗自都有了偏颇。以子告父,原是要先问罪杖责的,然秦倍臣实在不忍,只当严贤卿不是出来首告,而是来作证陈情的。而严老太太听不得堂外的“啧啧”之音,先时脸上还红一阵紫一阵,后来有些荤话实在难听,干脆晕了过去。秦倍臣也不多理会,指了婆子送严老太太下去休息,命人为严老太太请医。 秦倍臣心中虽然十分同情,但也不得不把话问清楚:“此话皆是你一家之言,孤证难信,你可还有什么凭证?”严贤卿走近案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出在严家,但经手者多是甄家人,故而严家仆从皆不知情。囚了民妇十余载的庄子就是甄氏的陪嫁,里头见过民妇的老仆并佃农多得是,大人手下想来多得是办老了案子的差爷,只管去查探访问。又有民妇幼时淘气,在庄内留下许多印迹,都可以写与大人派人去验看,民妇又不是甄家人,大人验过即知,若不是在那里常年过活,断不能知晓这些。还有袁家少奶奶的婚书想来衙门也是有档的,生庚八字立时可查,再比对现在这位严夫人的婚书,便知民妇所言七月生子的真伪了。当日的稳婆并乳母如果无意外也应该还在世,是早产还是足月,说不得也有人是愿意说真话的。” 秦倍臣听严贤卿言谈清楚,说的条理分明,还自诉能写字,一点也不像乡下被散养大的姑娘,不由心中起疑:“你还会写字?甄氏既然把你养在乡间,是谁教导你?”严贤卿感叹道:“万幸昔日在乡间遇的一位德高之人,怜民妇自幼命苦,教导了民妇许多道理。” “此人何在?” “三年前已经亡故了。” 因严贤卿乃是当众揭发,为免夜长梦多,再生不测,秦倍臣一头吩咐人去严府中请了严永泉并甄氏来与严贤卿对质,又暗暗吩咐差役到严贤卿所言各处寻人问话。那庄子离京八十余里,秦倍臣特写了帖子命人去驿站借了上等的驿马前去。 京兆府大堂外众人听说要去请了涉案的官员来问案,个个聚在此皆不肯走,等着看一场好热闹。严府离京兆府并不远,不多时严永泉夫妇就分别被捕快与官媒婆引至府衙。严永泉连日被圈在府中,内外消息不得通,日夜悬着心,由不得要生出种种胡思乱想,早已神思萎顿。 虽城隍庙命案的案情尚不明朗,但勒逼发妻之事已经十分下作,秦倍臣在堂上就并没有好脸色了,直接喝问严永泉:“严侍郎,有人揭发你当日为攀附甄家,强休发妻,至其含冤自尽。可有此事?”严永泉心中惊惶,但到底为官多年,自然是死也不认,反倒问道:“何人胡乱攀咬,可有凭证?”秦倍臣早料到他要抵赖,也不以为意,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想来严侍郎不见棺材不掉泪,既如此,便请静候吧。” 不一时奉命去查婚书记档的的官吏捧了文书来回话道:“禀大人,严家小姐确实是严夫人过门后七个月生的。”秦倍臣讥讽的对严永泉一笑到:“严大人接着等吧。”严永泉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发慌,又为自己定神:严淑卿已经长大,早产的孩儿脑门上又没刻字,谁能说得清楚呢。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堂外的看客渐渐不耐烦起来,忽而衙役带来一个三十开外的妇人。那衙役禀道:“大人,小的奉命查问,此乃严小姐乳母的嫂子,有内情上禀。” 严永泉横了那妇人一眼,心中不耐烦,出言讽刺:“这妇人连我孩儿都没见过,能知道她是早产还是足月。” 那妇人看了严永泉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走到案前与秦倍臣磕头:“民妇张陈氏,见过大人。” “你是何人,要禀何事?” “回大人话,那年奴回娘家的时候,听到有大老爷府里的管事来寻奶娘。恰奴的小叔子得了急病死了,只留下弟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不是奴与她大伯狠心,实在是家里养不活许多张嘴,奴就劝她去严府试试。弟妹待生下了孩儿,就留在家中交与奴养大,自己卖身进了严府。” 严永泉横了那张陈氏一眼,嗤笑道:“这与本官的孩儿几个月生的又有甚关系?” 那妇人被他瞪了一眼,不禁瑟缩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家事,又强自镇定下来,接着说到:“照管事说的,府中的夫人是在冬月里生,奴的弟妹算下来是八月里生。照说找奶娘都找只早个把月的,都说前几个月的奶水最是养人。这足足早了四个月,养人的奶水倒白白给奶娘自己的孩儿吃了,一般人家哪有这么请的。后来奴闲了与弟妹唠嗑,算起来严老家的管事来给定金的时候,严老爷刚办了喜事一个月哩。” 堂外众人一心想看热闹,早等的不耐烦,直到此时方觉得不妄自苦等一场,齐齐哄笑道:“严老爷神机妙算啊!” 严永泉不想竟然是此事办的不严谨露了破绽。他记得当时甄府内没有合适的人选,严家更不用说,一应根基全无。逼不得只得已往外头寻去,恰这张家的各处都十分合适,便悄悄下了定。他恼羞成怒,面皮涨的通红,嘴硬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妇,满嘴的胡说八道!” 又有衙役悄悄与秦倍臣耳语了几句,秦倍臣听了噗嗤一声笑了,似笑非笑的看向严永泉:“严侍郎还要更多的证据?” 第32节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大家如果觉得还能看的话,帮伦家向书友们推荐一下啦。么么哒! 嗯,大家如果觉得还能看的话,帮伦家向书友们推荐一下啦。么么哒! 嗯,大家如果觉得还能看的话,帮伦家向书友们推荐一下啦。么么哒! ☆、报仇 严永泉不知道秦倍臣又拿到什么证据,茫然无措的抬头望向堂上,秦倍臣轻笑了一声:“此事想来严大人未必知晓,令千金乳名双九?生辰在九月初一带了一个九,还有一层缘由呢?总不是贵府的排行吧?”严永泉不知道秦倍臣如何问起这个,茫然无措抬头道:“不过是她娘随意起的,图个长长久久的吉利罢了。” 秦倍臣似被呛到,不由得干咳一声,满脸同情地看向严永泉道:“尊夫人的奶兄,听说单名一个玖字?”严永泉不敢置信,目呲欲裂,瞪大了眼睛问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秦倍臣眼睛往严永泉身上打量了一遭,见他表面上虚张声势,实则一身颓唐之气,心下十分不屑。但到底与他留了一线颜面:“那这一条,有甄玖自己的画押在此,严大人要看便自己看过。如此看来,那么贵府千金,果然是足月生产的了?” 严永泉不死心地要了那口供纸来看,那甄玖自述如何搭上甄家的小姐,甄小姐如何珠胎暗结,着急结亲,条条桩桩都与自己所知的往事对的上。想起那甄玖一向替甄氏打理嫁妆,常来府中回事缴账,他也曾在内院见过,确实生的十分的油头粉面,又惯会奉承。他双手扶在膝盖上,微微发抖,声音也打着颤,咬了半天牙,方才吐了一个字:“是!” 秦倍臣趁势问到:“那么你的原配嫡妻究竟是不堪受辱,触柱而亡?还是得病暴毙?” 严永泉见自己扯的谎一条条被戳穿,犹如身上的衣裳一层层被剥下,头上又新戴上好大一顶绿油油绸帽,看堂外的百姓一脸鄙夷地对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赤身走在大街之上,又慌又怕,嘴唇直哆嗦:“不...不..不是。” “不是什么?你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这不过开馆验骨就可查清之事,本官只是不欲惊动了亡人。” “亡妻的确不是病故......”严永泉终于低下了头,然后想起什么,又猛的抬起:“可城隍庙的凶案,真的不是我做的!下官受贱妇迷惑,愧对发妻,但确实没有杀妻,又怎么会买凶去害了岳母。” 秦倍臣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急,一码归一码,先了结了这桩再说!” ...... 虽然城隍庙中凶案未破,好歹也算有了一点进展,秦倍臣遣人把严家人送回严府,照样派人守了严府各处门禁,自己入宫禀告皇帝。 严永泉一回到严家就立时要撵了甄氏母女走,又不准严淑卿再姓严。严秀卿见一举扳倒了嫡母,又坏了甄钰娘家的名声,虽父亲丢了些脸面,可她自己隐隐是有些开心的,故而不止在旁边煽风点火不说,更是大哭廖姨娘的惨死,要严淑卿偿命,闹得是不可开交。恰此时圣旨到了:严永泉帷薄不修,着降官两级,贬黜至闽越为官。甄氏妇行不检,与奸夫各杖责五十,判其休之,交还本家处置。甄家教养失德,夺了与甄尚书追封的谥号与甄家老太君的诰命。 甄氏与严淑卿只得抱头痛哭,袁家的休书已经到了,严淑卿的嫁妆也送了回来。办差的是一个袁家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阴阳怪气道:“夫人说咱们家原是聘的严老爷家的千金,不承想竟是认错了人,如此这婚事就作罢了。当日的聘礼随着嫁妆到了袁家的,袁家就留下了,其他的也不贪图,便在此交还。”严秀卿不由得隐隐有些害怕,袁家对严淑卿如此,那常山王对自己呢,但是一想到寄奴,她又定下心来,她可是皇长孙的生母,甄王妃家中丢了这样的大脸,王爷向来爱她温柔小意,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甄氏不得已带了自己与严淑卿的嫁妆往甄府去,甄家几处门户紧闭,门子抄着手耷拉着眼皮到:“姑奶奶,您还回来呢?小的还是劝您快走罢。”甄氏正要苦苦哀求,不想甄家大夫人带着婆子们自门内出来,街上众人见有热闹看,眼睛不由自主就往这边瞄,甄夫人使了个眼色,婆子们四下散开,呼啦啦围了个密不透风。甄家大夫人走到甄氏面前,啪啪啪给了这个小姑子三耳光,红了眼厉声道:“我若是你,就找个清净地方自己碰死,也好过公公婆婆受这样的侮辱!”甄氏脸肿了起来,不敢多说什么,只苦苦哀求道:“大嫂,我知道是连累了钰儿,您心中有气,尽管冲我撒,但请给您侄女儿一条活路吧!” 甄家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赶紧上前捧了大夫人的手道:“夫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们就是,何必自己动手,仔细手疼。”甄大夫人轻蔑地看了甄氏与严淑卿一眼,搭着婆子的手回去了,进门的时候还吩咐门子道:“看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 甄氏无奈只得带了严淑卿往城外走,准备寻个庵堂借住。不想一队差役把她围住:“甄氏,圣人判你杖责五十,还未行刑,这是要往哪里逃跑?” 甄氏急忙道:“民妇愿以金偿刑。” 领头的差役道:“圣人吩咐要打,谁敢不从,这就走吧。” 杖责要脱衣袒股,甄氏如何受得,差役懒得管她肯不肯,自然是拖了她就走。挣扎间甄氏抬眼恍恍惚惚看到了幻象,章慧娘正满头鲜血的站在她眼前,似乎说着什么。甄氏心中一片懊恼悔恨,然而已经不能回头了,半路上她趁官差不备,抢了腰刀一把抹了脖子。 严淑卿一片茫然,她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错,自小她不过是京中十分寻常的一个闺秀,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和庶妹斗心眼子。不知道怎么进宫的从自己变成了妹妹,嫁入了袁家又被休了,现在她连严都不能姓了,人家说她的爹是那个叫甄玖的下贱胚子。那个爹尚不知道在哪里,可亲娘已经横死在大街上了。那些官差见甄氏碰死了,连喊几声晦气,扔下她不管了。她身边只有几个母亲的老仆陪伴,现在那几个仆人似乎也在对她指指点点。 她一头扑在母亲尸身上痛哭,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双青布鞋,她顺着布鞋往上看去,是一个年长几岁的女子。那女子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母亲的尸首,似又有仇恨,又有释然。她大着胆子,抽抽搭搭问到:“你是谁,你认识我娘吗?” 那女子诡秘地弯了弯嘴角:“我啊,我太认识你这个母亲了。”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女子身边跟了一冷面男子,随女子钻入一个小巷,然后七拐八弯的,引她来到一处小院。那男子道:“恭喜姑娘大仇得报,这处院落十分隐秘,你先住下。待一切结束后,主人自然送了春生来安排你们平安离开。我会留人暗中保护,另有一个婆子每日与你送东西,这期间若有人来探风声,还望多加小心。” 这女子点点头:“替严贤卿谢过你家主人吧。你家主人于我有大恩,放心,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出去。” 冷面男子点点头,自小院中出来,四处张望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才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从巷子一头出去了。到了晚间,这男子竟出现在云泽乡候府中,换了一身亲兵服饰,在内室与奕楨回话:“将军,严家的事情已了一半,华国公府那头只把外头的事打点好了,可否再晚些时日?” 奕楨摇摇头道:“你当这里头的事情陛下不知?有太后在一日,华国公府就倒不了,不过向他们先收点利息罢了。今晚就叫他们动手吧。”那冷面男子领了命自去不提。 第二日就有英国公遣人送了帖子到京兆府递状子。状子上说英国公府进了贼,内库房失了窃,丢了好些个金银。秦倍臣虽则头大如斗,也只好打叠起精神查案。不想过了几日,又有常山王府并惠和公主府先后失窃,也是丢的内库金银。特别是惠和公主府,因公主尚未正式开府,除校场周围住了公主卫外,几个内院只有不多的一些管家内侍。故而平日里并没有人留心内库,只因到了公主府中关月银的日子,管事的开库取钱,才发现失了窃,看窃贼留下的脚印,都积攒了快一个月的灰了。一时城中沸沸扬扬,各个高门大户都加强了巡防,禁军也增加了晚间的巡逻班次。那江洋大盗消停了七八日,又有两处官宦人家也失了窃。 一时间京中议论纷纷,皇帝更是龙颜大怒,还没把秦倍臣怎样,倒先把折子直摔道华兴卓脸上:“内城都要偷个遍了!哪天是不是要偷到大内来了?你这个禁军统领怎么当的!”华兴卓心中郁卒,他已经加两倍排了夜间巡逻的班次,下面的兵丁各个叫苦连天。内城自不用说,是巡防的要紧处,但不过只消停了几天,那大盗就像摸清了排班的门道一样,回回都能扑个巧,次次都能得手。 秦倍臣在京兆府中几乎要愁白了头发,与秦倍健并其他一个师爷商议。有师爷提议设计诱捕,另一人问到:“用何物诱之?”秦倍健摇头道:“这失窃的几家里,哪一家没有价值连城的奇珍这贼人回回只偷金银,想来是缺现钱。隔几日就偷,多半是贼赃去的快,咱们先往各家销金窟去查看并没有大错。这各家的库银原本都有表记,至今京中咱们也没有查访到赃银,想来是要寻暗门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今天还是要继续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 点击、收藏、推荐、评论、地雷都是你们对某西的支持 =^o^= 唯有更用心的码字来回报大家。 另外,不知道有没有军人或者军属呢,祝节日快乐哈! 感谢! 翠翠1981 小萌物 幽兰 小萌物 槿岱 小萌物 echoes 小萌物 空格阁主 小萌物 枕上貘 小萌物 陈莉 小萌物 二和五在一起 小萌物 ☆、赌场 这一日,京兆府的靳捕头与几个捕快在外城几家青楼赌坊查访了一番,与前些时日一样,一无所获。靳捕头一看日头已经偏西,叹气道:“罢罢罢,今儿兄弟们又白忙活。走,老靳请哥儿几个去喝两盅!”。恰此地有个酒肆有关外来的极辣的烧刀子,虽喝着不算绵柔顺口,但胜在劲头够大,几个人便勾肩搭背的的来了此处。 那靳捕头原是常来的,到了店内便熟门熟路地招呼老板:“老钱!老钱!”一个白白的大胖子从后厨里支个脑袋出来瞅了一眼,没好气的说:“嚎啥呢,有事儿找跑堂的!” 几个捕快哄笑起来:“今儿老靳气儿可不太顺,老钱别撞刀尖儿。” 那老钱听到这一句倒好像高兴了,亲自端了一盘白切羊肉和一盘香酥花生米上桌,又招呼小二自内院搬一坛玉关烧。酒菜送到桌上,他亲自与靳捕头等倒上,自己也端了一碗咂了一口。挤着一个捕快坐下道:“到底能有什么事儿,把咱天京总捕头给气着了?说出来让老钱也乐呵乐呵!” 那靳捕头端了碗,也不让其他人,自己先干下去半碗,方对其他人道:“别起哄,你们自吃酒。老钱去好好的与某再整治几个下酒菜来。”那老钱笑道:“恰今日还剩下一个极好的猪头,早已经煨在灶上。一会儿先切几个小菜你们喝着,回头我去与你们把猪头烧的烂烂的,好与你们下饭。”话虽然说了,但他的屁股似生在了条凳上,动也懒得动一下,见老靳不理他,于是抱了胳膊捅捅身边的人:“哎哎,王老哥给咱说说呗。” 那王捕快被他连捅几下,不胜其烦,看了靳捕头一眼,见他只管捞了一根羊排来啃,不像在意的样子。便把内城失窃案给说了一遍,叹气道:“上头的只管出一张嘴,咱底下人就要跑断腿。这跑遍了天京城,明的、暗的青楼、赌坊跑了个遍,毛都没摸着一根。当官的只晓得死命催,哪儿知道咱们的难处。” 那老钱若有所思:“都查过了?”王捕头道:“跟篦子似的筛了两遍了!” 靳捕头不耐烦起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就一盘羊肉够几筷子的,快去整几个菜来!”那老钱道:“我新听说一个地方,你们只怕不知。”那老靳一听,凝神问到:“甚么地方?说来听听!” “我也是听来这里吃酒的客人有次喝醉了说出来的,说城外往西五里的朱家庄上,正月里开了一个私赌坊,花样极多,输赢也大。外头有兵丁看守,等闲人等是混不进去的。” 靳捕头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句:“你这里能有什么不等闲的人等,那人又怎么混进去的。还能说得这样详细。什么时候你这儿没有十个八个喝高了吹牛的,也就你肯信。” 那老钱轻轻自己打了个嘴巴:“叫你多嘴,理他去死。”转身就往里间去,又切了高高的一盘羊肉端上来,没好气道:“没别的了,就一盘儿冷羊肉,爱吃吃,不爱吃滚。” 那王捕快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道:“老钱你是不知道,这几日这样的私娼窑子,暗门赌坊哥儿几个不知道查探了多少,没几个靠谱的,摸上门去挨骂都不知道挨了多少遭呢。再有,做这种营生的,要有大流水靠的就是客似云来,遮遮掩掩的那种都是小打小闹。只一条,这些被偷的金银锭上都是有各府记号的,没有自己的作坊,且消不了赃。” 老钱冷哼一声:“我不过是个厨子,哪儿懂得你们捕头老爷的门道。不过是听了人说起也有六七分真,与你们消个烦恼。捕头老爷爱信不信”。 靳捕头眉心一动,放下酒碗问道:“你觉得可靠?”老钱瞪了他一眼:“我老钱眼瞎心也瞎,不会认人,不知道!” 王捕快见靳捕头已经有几分松动,有心缓和下气氛,给靳捕头满上酒,说到:“靳头,老钱大家伙儿是知道的,也不是个没成算的。大不了死马当活马医,咱就去看看呗!” 靳捕头耷拉着眼皮出了一会儿神,起身道:“老钱把酒菜留着,猪头煨在锅里等着。再晚些只怕回来就要宵禁了,哥儿几个快去快回。” 几个人随他先去府衙借了马,靳捕头心细,又请见了秦府尹支了五十两银子,打马往城西而去。到了朱家庄的路上,几个人就觉着不对,天色已渐黑,按说路上的行人合该越来越少。但往朱家庄去的路上却见着好几拨骑了高头大马的锦衣公子,又碰着了若干华盖锦障的车驾。靳捕头冲几个手下使了眼色,几人找了个岔路口下马只做解手,靳捕头压低声音道:“只怕老钱说的没错,这样的地方,为免打草惊蛇,哥儿几个还是小心为上。幸而今儿换了衣裳,一会儿到了地头只在周围打探打探,设法混进去才好。” 几人沉住气,远远到了朱家庄外,果然见里头一处宅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并不像要十分避人的样子,大门外果然有兵丁看守,来客俱都有一张大红烫金贴子递过去。靳捕头心思一转,带了人牵着马慢悠悠往来路去,几个人说说笑笑,不动声色打量想要去朱家庄的人。过了没多久,一行人看到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带了两个书僮样长随,生的是粉雕玉琢,穿的是上好的绫罗绸缎,骑的是一根杂毛没有的雪白良驹,头上带着赤金的累丝小冠,当中一颗大红的绒缨颤颤巍巍。与那两个长随不知道说起什么眉飞色舞,一脸天真。 靳捕头冲王捕快使了个颜色,那王捕块偷偷往那白马腿上轻轻弹了一粒石子,只见那白马打了个踉跄,那少年一个不妨,“嗳哟”一声摔了下来,眼看就要落地。靳捕头恰走到旁边,眼疾手快扶了那少年一把,才帮他稳住身形。那少年赶紧谢过,却见那马失了蹄,一头栽到路上,挣扎了几下竟站不起来。 靳捕头急忙陪那少年上前查看,可怜那白驹已经跌断了腿。少年急的拳掌相击,大叫:“这畜生误事!” 靳捕头忙关心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这天色已晚,路上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要不我们这里分一匹马送你一程?” 那少年似不好说有什么事,嗫嚅着不吱声。靳捕头爽朗的一笑说道:“小公子无须多礼,我们哥儿几个本来听说朱家庄里新开了一个好耍子地方,待要前去做耍一回。不想此处原来竟要门贴,哥儿几个进不去,只得回转,反正也没有什么急事,小公子有事,就借匹马去便是。我看公子也不是有借无还之人,我这出借的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少年正是要去赌钱的,故而不好意思说起,见靳捕头几个竟是同道之人,不由大乐道:“既如此,这位大哥也不用回转,小弟这里恰有一张帖子,不如几位同去?”靳捕头等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便随公子去见见世面。”那小公子先时还在骂畜生,此刻又似乎舍不得那匹白马,把两个长随一个留下看马,一个回家去喊车。自己随靳捕头一行人说说笑笑往朱家庄内而去,没多久便在靳捕头等人有心套问之下把自家事情交代个底儿掉。原来他是江南来的茶商之子,姓张,单名一个玉字,随父亲来京中办事,经友人介绍知道了此处,连日在此处是赌的不亦乐乎。靳捕头等人有心奉承,到了第二日清晨,张玉已与他们称兄道弟起来。 张玉的长随已经另牵了马在庄外等候,张玉与靳捕头等有说有笑地一起回了城,直到了扬州会馆才与他几人别过,又约了晚间同去。靳捕头等见他入了会馆,状若无意问那会馆的门房道:“这位张公子晚间常出门?”那门房斜觑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只把手摊开来看掌纹。靳捕头嘿嘿一笑,递了二十来个大钱过去,那门子看了一眼,爱理不理道:“不错。”靳捕头还待要问,那门房已经不耐烦了:“别堵门口问东问西的,叫人看见算怎么回事儿,你们不是约了晚上吗,晚上再来就是了。” 那靳捕头几个也不想多耽搁,着急忙慌的回了府衙,到内堂去请见秦府尹。靳捕头把晚间见闻这么一说,秦府尹不由得沉吟起来:“赌的极大是多大?”靳捕头咂着嘴道:“小的昨儿还来大人这里支了五十两银子,心道随便玩儿两把总够了。岂知随便押一注□□就没了,推牌九是断然不够的。好在遇到那个张玉是个极大方的主儿,好歹把场子圆过去了。小的冷眼看着,要是时运不济,一晚上输几千两银子也是常有的。小的在那里敷衍的时候,兄弟几个四下里走动把庄子悄悄摸了一遍。大人猜怎得,还真有个私作坊,外头是个铁匠铺,前头也罢了。那后角门儿外的车辙子,竟有这么深!一个铁匠铺院子里头也有巡夜的,看那章法,倒像是大营里的路数,不像是普通家丁” 秦倍臣闻言“嚯”得站起来道:“这可不是小事!你等且歇在府衙之内,不要妄动,待我入宫启奏圣上。”秦倍臣入宫把靳捕头等探得的情形这么一说,皇帝不由变了脸色:“就在京郊?”秦倍臣应到:“出城不过五里,城中不论是禁军、虎豹骑、又或神策军,京兆府中的捕快皆不可敌。昨晚侥幸没有被发觉,但倘若今晚冒冒失失前去,打草惊蛇可怎么好。” 皇帝点点头道:“秦卿所虑很是,卿先回去安排,朕从青影中调人去助你。” 却说当日晚间,扬州会馆之外,靳捕头又带了前一日那几个捕快来寻张玉。那张玉已经另换一匹骏马,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几位大哥来啦,小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呢 请收藏、请评论、请打分、请推荐~谢谢大家! 请收藏、请评论、请打分、请推荐~谢谢大家! 请收藏、请评论、请打分、请推荐~谢谢大家! —————————————————————— 另外,大家会不会觉得配角太多抢戏呢。某西是觉得,主角到了现在不可能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很多事情只是动动脑子动动嘴,做事的还是底下人。也不太习惯总是写主角被汇报完成了啥事情。新人新文,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和想法。再次谢谢! ☆、事发 靳捕头跟着张玉再次进了朱家庄,随行的加了两个人,张玉也不以为意,很快的和新加的两位熟稔起来。进去之后众人自然是四散开来,各自寻耍处。这次有皇帝特批,自然靳捕头等人囊中颇丰,在里头随意挥霍起来。过了大概个把时辰,王捕快悄悄摸到靳捕头旁边,咂着舌道:“大哥,那里头还有好多耍处哩。” 靳捕头心中一喜,看来是发现了什么,随即收了手,搭着王捕快的肩膀一边走,一边亲亲热热问道:“里头还有什么不同?”那王捕快拉他到了一个僻静之处,悄悄递过一物,靳捕头一摸,是个极小巧的金裸子,铸了笔锭如意的模样,翻过来看不起眼的一角印了一个极复杂的纹样,正是英国公府的徽纹。靳捕头心中大喜,不动声色的把金裸子袖入怀中,用力地拍了拍王捕快的肩,压低声音道:“怎么发现的?” 王捕快小心地往左右看了看,与他分说:“我一直留心着兑筹码那处,他拿的不是银票,这么大一个包袱,黄澄澄的。那兑筹儿的竟不怎么验,只点了数就包了起来,点的时候我也留心数了一下,总有这个数儿。”他伸了五指,然后翻了一翻,接着说道:“可兑出来的筹码,我看足少了三成。那人也不理论,竟然就拿了走了。那兑筹儿管事的待人一走,就把那包袱交给了一个伙计拿走,我叫人跟过去了。那提金子来的直往里头去了。这里头竟然咱还进不去,赶紧就回来找大哥了!” 靳捕头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转身到大厅内找到张玉道:“张兄弟,听说里头更好耍,你可去过?”那张玉眨眨眼道:“大哥要去?不是张玉看不起大哥,里头的场面太大,等闲京中一个铺子就没了,张玉就陪大哥在外头耍耍便是。”靳捕头心中谢他还算厚道,但有事在身,自然拍了胸脯道:“昨儿在兄弟面前露了怯,倒叫张兄弟笑话了,张兄弟放心,今儿自然是带足粮草!”张玉听了,也没很拦,把面前的几十个蓝筹往坐庄的小娘子身边一推,另唤了一个伙计来与他捧了红筹道:“带路,咱哥儿几个今晚到里头玩耍!” 靳捕头等随张玉入内,张玉抬眼一看,随随便便捡了一桌指了一下:“那边没两个人,咱去那儿先热热手吧。”王捕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赶紧点头到:“挺好挺好,就听张兄弟的!”靳捕头往那桌边一看,几个人正在推牌九,倒也看不出什么出奇处,便与张玉走过去凑了个桌。王捕快抽空与他耳语道:“就是您对桌儿正拿牌的那位。”靳捕头不动声色扫了几眼,又见他与另几人时不时打声招呼,微微冲王捕快点了点头,王捕快找了个借口出来寻人安排不提。 才到半夜,靳捕头就输出去七八千两银子,他心中虽然肉痛,面上却不显,只管直呼爽快。不多时就有一个穿锦着绸自称姓朱的管事与靳捕头套近乎:“这位客人倒是脸生,敢问是头一回来?” 靳捕头眯着眼睛只瞟了他一眼,往桌上扔了个红筹,漫不经心的回到“昨儿跟着张公子来的。” “小的姓朱,是此地的管事,敢问客官如何称呼?要不要小的给客官备个贴儿,客官以后往来也方便。” 靳捕头心念一转,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个身份在京兆府中不是秘密,一查就要露馅,如此一来,势必今晚就要速战速决了。于是假意敷衍道:“某家在天京此间的事情已了,明儿就要回平洲,朱老板有心了。” 那朱管事自然不肯放弃,挥手招了一个清俊小厮送上一盘红蓝筹码,靳捕头随意打量了一眼,总有七八百之数。靳捕头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朱管事:“这是要与某家送银子花?”那朱管事道:“客人乃是平洲来的大主顾,明儿就走也没什么,这是小的一点子心意,就当孝敬的程仪。平洲与天京相距不过数百里,客官必是要常来常往的,朱某与客官写个贴儿,客官下次进京,也好让朱某尽尽地主之谊。” 靳捕头推脱不过,只得胡诌个来历与他,待朱掌柜的送了帖子离开后,赶紧觑了个空与王捕头耳语道:“事有不协,只恐迟则生变,速去转告那几位,四更之前,务必查明一切,回京奏报。” ........ 第33节 卯时一到,天京城的城门随着鼓点应声而开,早已在城门外等候入城的人纷纷簇拥着挤到城门之前,挨个待那些兵丁查验入城。排队的人群里一个黄脸长身的汉子,牵着一匹乌黑油亮的乌骓马,不时踮起脚尖儿望队伍前头望去。清晨进城的人多,查验起来格外慢,那黄脸汉子等的不耐烦,干脆牵了马往前挤。那查验的兵丁推了他一把:“后边儿去后边儿去,挤什么呢!” 那汉子不懂声色的往那兵丁手中塞了一物道:“军爷,小的家在城中,接到信说老母亲已经不行了,还望通融通融!”那兵丁往他瞟了一眼,把他从上到下摸了一摸,便侧身示意他离开。黄脸汉子抱拳谢过,进城翻身上马就打马疾驰而去。原本站在离他不远之处的另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也牵了马挤到门前,那兵丁正要张口就骂,那人拿了一个令牌在他眼前一晃,那兵丁立刻收声让路。那小个子也顾不得隐蔽身形,往那黄脸汉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却说那黄脸汉子一路进了内城,到了一座青瓦粉墙的大宅之前,往角门里去了。那小个子不一时追到此处,绕到正门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也不敢往里头再探,直接调转马头往禁内而去! 那小个子一路七拐八拐地到了宫内一处不起眼的偏院,院内青影卫中的廷雁已经在众人簇拥下等候多时,见那小个子入内急忙问到:“可跟住了,去了何处?”那小个子一说,廷雁也吃了一惊,随即道:“这可真是狗胆包天,你等再次候命,我去见过圣上。” 皇帝刚下了早朝,秦倍臣已带了靳捕头一五一十禀过,靳捕头道:“那几个贼盗天亮后自朱家庄出来,小的就命人拿下,已经供认不讳了。只那朱家庄的来历尚不清楚,小人昨日胡诌了个身份,今日一查必然瞒不住,为免夜长梦多,最好速速查封!”恰此时廷雁入了内,向皇帝禀到:“启禀圣上,那朱家庄一早就排了人进程,青影跟了去,是进了扬威将军府!”皇帝一听,愣了片刻,似在思索这个扬威将军怎的如此狗胆包天,见财起意。片刻之后,忽而醒悟过来,不由得暴怒,抄起桌上的刻了明察秋毫的发晶镇纸往案前一砸,大吼了一声:“这个逆子!!!” ....... 天京城的人们估计很长时间都忘不了安和十四年的三月二十九,一队队金吾卫簇拥着颁圣旨的中贵人,穿梭在内城。这几年兴兴头头的扬威将军府被抄了,杨威将军朱彪直接贬黜,刺配充军;常山郡王被贬为郡公,两个孺子削去封号;华国公华兴卓降为承恩候,削禁军统领一职,改任平洲指挥史。又有若干罪行不一的人犯,或充军,或发卖,或斩监侯,或斩立决。 随着一道道圣旨降下,严家十余年前为贪慕富贵勒逼发妻至死的旧事所引发的层层环套之案逐渐铺陈于世人面前。京中常山王的三家姻亲都被捋了一遍,常山王自己也成了宗室里的一个笑话。华国公府看似只从超品降为了二品,可赫赫军功鲜血换来的国公府变成了姻亲恩荫的侯爵府,华兴卓也从经营了近二十年的禁军中调走。 有人见常山王并华家都倒了霉,联想到前阵子立储的热闹,关于惠和公主受了责罚的传言一直沸沸扬扬,但公主府、谢家、坤宁宫似乎毫无任何动静,这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先前跳着脚往常山王府跑的大小官员一个个都不见了,谢家门房里收的帖子,一日一日的多了起来。京中的风头向来是跟着皇上的想头改变方向,可宫中有一处,皇帝的想头就没那么灵了。 眼下在慈宁宫中,皇帝正被晾在花厅里,华太后连着数日不肯见他,里头人传话传来传去只有一句,要去闽王封地做太妃去!太后更是公然派了人往闽越送信,要闽王萧弼亲自来天京接她。皇帝派人拦了信使,华太后就召了京中命妇进宫说话,话里话外都是皇帝不孝,要阻了她见亲子,闹得是沸反盈天。皇帝一天比一天不耐烦,这一日又被晾在外间大半日,心中气恼,也不顾女官的阻拦,直冲进内室去。 内室里华太后见他冲了进来,胸口起伏不定,劈手就把手上的茶盅儿摔到皇帝跟前:“皇帝只管守着你的宝贝疙瘩过去,来这里看哀家有没有被气死吗?”桂嬷嬷赶紧与她拍胸口顺气,又冲皇帝使眼色要他说句软话。皇帝冷笑道:“屋里人都滚出去!既说朕不孝,那便不孝了吧。” 几个宫女缩着脖子赶紧走了,桂嬷嬷见皇帝脸色骇人,怕他与太后话赶话地又吵吵起来,讪笑着道:“太后有了春秋,陛下有话千万说和软着些!”话原是好话,可惜皇帝听了心中却堵得慌,木着脸呵斥道:“狗奴才话多,还不滚!”桂嬷嬷也只好退下。华太后尖着嗓子道:“皇帝这是看奴才不顺眼,还是看哀家不顺眼,把哀家身边的人一个治死,下一个就好整治哀家了!” 皇帝龙目一睁,眼内布满血丝,咬牙平复了心神道:“母后不必指桑骂槐,朕也是好意。兴卓在京中久了有些忘形,去平洲打磨两年,立了功劳回来,朕照样封他做华国公!”华太后冷哼一声:“皇帝不必说好听的来哄哀家,屁大点事就把几辈子流血的功劳给捋了。皇帝打的好算盘,何必又假惺惺许个大饼来叫哀家望梅止渴!” 皇帝听这了这话心中又是气又是恨,诘问道:“小事?母后可知华兴卓所犯为何等事?朕在外头与先国公留脸,才没有都给他抖落出来,母亲可想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  嗯,停在这里是不是有点讨打,哎呀,大家别打!明天就揭晓......... 欢迎收藏、推荐、保养作者、打分、留言,谢谢你们,mua! 欢迎收藏、推荐、保养作者、打分、留言,谢谢你们,mua! 欢迎收藏、推荐、保养作者、打分、留言,谢谢你们,mua! ☆、喜讯 “小事?母后可知华兴卓所犯为何等事?朕在外头与华家留脸,才没有都抖落出来,母亲可想一听?”皇帝这话音一落,太后凤颜大怒:“不就是几个兵油子赌钱输急眼了去偷了银子吗?八万禁军里出几个毛贼,军法处置了便罢,华家几辈子流汗流血换来的国公之位,说捋就捋了?这是依从的哪门子的王法!” 皇帝肃容正色道:“禁军卫戍京师,朕之性命系于其上,国之重宝仰赖其上,军纪不正,军风不整难道不应严惩?”太后十分不忿,正要反驳,皇帝抬手示意阻了她,继续说下去。 “并不是只是区区几个兵油子参与。这里头有勾结内院仆从的,有混入各家偷东西的,有传递赃物的,有身为巡夜禁军反过来给盗贼行方便的。朕的眼皮子底下,禁城墙根儿下,就有人敢如此行事,朕的禁内是不是也可以随蟊贼肆意往来?!” 太后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再则,好好的兵丁为什么要去偷”皇帝说的口干舌燥,端了茶叹道:“母后可知禁军欠饷几何?” “华兴卓是安和二年奉朕命任禁军大统领,自安和四年起就有兵士未能足额领饷。其后克扣之风愈烈,禁军中兵卒若不贿赂巴结长官,则不仅无晋身之阶,连安身保命之钱粮都不能领到。参与偷盗、望风、通风报信之人,前后明的暗的抓了有四百之数还没打住!!这是区区一两个蟊贼?兵部现在还在暗查禁军之蛀虫,至今尚未全部查清。为了给华家留颜面,朕方才只追究了盗窃之祸首,只问了华兴卓监管不力之罪!倘若京畿有事,朕指望得上华兴卓吗!” 太后脸色不自然起来,阴阳怪气道:“照这么说,华家自然是不中用的,前儿又把峻儿差点没撸到底。哀家是看明白了,皇帝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就只坤宁宫那小丫头片子倒没事儿人一般。我听说前儿城隍庙命案的凶手的尸身上,可有惠和公主府统领腰牌!” 皇帝闻得此言,心中不由得一凉:“母后,你且拿她当孙女儿看待一回可好?” 太后哼了一声,似抓了什么小辫子:“皇帝既然讲国法,那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好。峻儿还不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被几个姻亲牵连,连个郡王可都没保住。” “当日母后择这几家的时候儿子怎么说?!”太后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皇帝更是窝火:“如今看来可有一个好的?!朱彪开这么个豪赌之场,私铸金银,是给谁敛财?敛来做甚么?!收了多少京中勋贵子弟的欠账,这是要拿捏谁!他一个四品将军,拿捏这么勋贵子弟做什么?萧峻这小畜生既然当王爷不满意,那就给他挪挪位子。” “母亲大概不知道,城隍庙行凶之人是什么身份。这也难怪,为了给华家留点面子,朕让人只做泼皮闹事定罪。既然问起,好叫母亲知道,这几人是禁军新从流民之中招的兵丁,来的时候军中没几人见过,失踪多日也不见上报。若不是这次兵部因为欠饷案清查禁军实数,恐怕永远都找不出人来!” 皇帝说到此处,原先藏着掖着的话也统统一股脑儿地往外说:“嘉楠没事儿一般?她现在躺着还不能下地,是为了什么缘故受的伤,儿子可是告诉过您的,别人不让进乾清宫,可没有不让母后进,母后去看过她一眼吗?她拿重庆与豫庆一般爱护,华家却只知道挑拨她与峻儿,连杀人栽赃都干出来了。明明是禁军的新兵怎么装作泼皮的样子去行凶杀人?禁军失踪兵丁为什么迟迟不报?如果不是这次查吃空饷的点人头,是不是永远都查不出来?还惠和府的腰牌......华兴卓使人弄出一个命案,扯出了甄严两家的丑事,又栽赃给嘉楠,他想干嘛?朕的儿女,他想陷害就陷害,想栽赃就栽赃,他眼里还有没有情分,心里还有没有君臣?!” 太后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但又不肯就此服输,只得犟道:“哀家也管不了你前朝的事,哀家去闽州,眼不见为净!”皇帝见她仍旧只胡搅蛮缠,不由得心灰意冷,起身道:“朕看母亲也没什么大碍,但既然母后精神头不好,这些天儿,朕就吩咐外头少让人来烦您好了。母后好生休息,儿子得空再来看您。”说完就毫不留恋的走了。太后心中空落落的,只听见外头有人吩咐:“太后既然身子不爽,外头的混人少往宫里头带,免得扰了母后清净。” 嘉楠镇日里躺在榻上无聊,也就缠着玉琼等与她讲外头的事情听个热闹。自那日后她就没再见着奕楨,但既然皇帝吐了口,她就大着胆子当着皇帝的面儿,叫玉琼与她分说云泽乡候府的事情。皇帝虎着脸道了声:“成何体统!”嘉楠狡黠地一笑道:“父皇别总是这句话呀,既然是您的女儿,自然做什么都是天家的体统!”皇帝哼了一声,悻悻地摔了帘子走了,到底也没堵了玉琼的嘴。不过奕楨一向深居浅出,除了曹允兄弟处拜访过两次,其他各处也不来往,故而云泽乡候府实在也没什么故事可讲。 这一日,嘉楠正躺在榻上养神,玉琼气鼓鼓地进了房。嘉楠一见就乐了:“谁给咱们玉琼气受了,怎么脸肿的包子似的。”玉琼走到嘉楠榻前,帮她翻了个身,拿大引枕塞在她腰后道:“殿下,奴这是替您生气呢!” 也没等嘉楠询问,她噼里啪啦如竹筒倒豆般说下去:“来个朝贡的什么土司,带了个讨人嫌的蛮族姑娘,整天跑到乡候府上去歪缠,难听话传得满京城都沸沸扬扬的!” 奕楨生的极好,又少年英雄,前世里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嘉楠早见怪不惯。今生倒是久不见此节,不免十分好奇道:“姑娘可漂亮吗,怎么个歪缠法?” 玉琼见她不痛不痒,不由得急了:“殿下您还当自己没事儿人呢,那蛮丫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好不要脸,天天带了去侯府门上唱山歌,那歌词实在无耻,侯爷的名声都要给他毁了。那土司也不是好东西,今儿在朝上求皇上赐婚呢!” 嘉楠不以为意:“父皇不会准的。” “那可不一定”皇帝一边说一边进了屋子“朕看那勒莫土司很有诚意,又极宝贝这个千金。勒莫土司坐镇滇州,笼络好他那头,滇州朕也放心了。” 嘉楠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咬了半日唇道:“父皇,奕楨可给你笼不好那野丫头的。可别结亲不成结成仇!”皇帝奇了:“我看那女子对他深情款款,有何不可。这天下的男子嘛,有一个美貌女子对他温言软语,死心塌地,哪有不动心的。” 嘉楠目光狐疑地在皇帝脸上梭巡:“父皇,您是骗儿臣的对吧?”手不由自主的就摸到了后腰上,皱起眉头来。 皇帝见她吃痛,舍不得继续骗她:“朕看你镇日家无聊,逗逗你。那小子倒是把持得住,惹不起那小姑娘,干脆跑到虎豹骑里替曹允练兵去了。” 嘉楠抿着嘴儿笑,眼角弯弯像发光的小月亮:“我就知道。父皇既可怜我无聊,让奕楨来与我说话可好。” 皇帝板了脸先是不肯,后来禁不住嘉楠再三地软语哀求,方点松口道:“那只得一次,下不为例!” 奕楨觉得自己恍在梦中,先时是两个中官来传皇上口谕召他进宫,不想进宫之后被人引至嘉楠在乾清宫中的暂居之所。更没有想到,他才要跪下与嘉楠见礼,可她开口就是与他说道:“父皇有旨,待我明年及笄之后,允你上凤台。”嘉楠声音一向好听,此刻在他听来更是不啻于天籁之音,使得他忘了一切,只站在原地呆住。 嘉楠看他神色激动,目内尽是狂喜之色,却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噗哧”一笑:“我看你倒有些不乐意的样子,难道是要娶那个会唱歌的姑娘吗?” 奕楨这才回过神来,仿佛全身此刻才被解了封,一个箭步冲到榻前,恨不得把嘉楠搂在怀里,但又怕伤了他,生生忍住。眉角眼梢按捺不住的喜气:“楠楠,这可是真的?”嘉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有了微光,嘴角不自觉的噙着盈盈浅笑:“父皇早就允了,可我就想亲眼看看你听到时的样子,真真儿是个傻子,半点没叫我失望。” 奕楨才不管她说什么傻子不傻子呢,寻常总有人说等什么等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可他为了这生命中的瑰宝,是真真切切地等足了两世。前世与今生那些策马越过的雪山草原,那以命相搏的刀光剑影,那些朝堂内外的钩心斗角,那些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此刻都有了报偿。那些流过的汗泪与鲜血如今都化成了琼浆甘蜜从心底里满溢出来,涌入眉梢与眼角。初夏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恰似一道温柔的金光笼在二人身上,前世情非得已的劳燕分飞,与今生万般无奈的相思两地,都在这道阳光里冰消瓦解,了然无痕。 ☆、送嫁 两世的辗转与沧桑俱都深藏于眼底与心中,化作无数次的默契配合与相知相惜。此刻阳光里的嘉楠与奕桢俱都是青葱年少模样,一个如初蕾含苞待展,一个似玉树昂霄耸壑。奕桢不是讷于言辞之人,然此时无论什么言辞都显得轻浮与飘忽。他又是怅然又是满足的一叹,眯起眼回忆前尘:“那年我在阿弥陀佛许愿......” 阿弥陀佛乃是云岭之上的一座小庙,并没有个正经的庙名。也不知哪位高僧在此发了愿,在崇山峻岭之中修了这么一座小小的山庙,当地的山民因供奉之时常听和尚颂“阿弥陀佛”的佛号,故而以此为小庙俗称。那是在惠和公主萧嘉楠出嫁北漠的路上,送嫁的卫军统领正是奕桢。 婚期是三月初三,为了赶上婚期,过了上元节他们就出了天京。故而进山的时候,还是严冬之景,扎营的时候,两人便去看雪。冰天雪地里,群山都覆了银妆,放眼望去,仿佛置身冰雕玉砌的清净琉璃世界,奕桢着了一身玉袍银甲,便如同琉璃世界里的仙兵天将。他记得那日嘉楠披了一件绣了仙鹤衔芝的真红羽缎大氅,俏生生立在雪地里,虽然一动不动,却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让整个琉璃世界都从此鲜活起来。 他俩在驻营周围转悠,只管扯着闲篇,其他的万语千言俱都齐齐压在心底,闭口不谈。奕桢在北漠征战已经好几年,与她讲说北漠种种风土人情,告诉她如何应对,就像送嫁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嘉楠一路已听他讲过多次,却没有嫌弃唠叨,只笑眯眯弯起眉眼,十分配合的搭话“竟然这样?”“真的吗?”“好的。”“知道了。”就像两个傩舞娃娃,带着最华美的面具,被身不由己的推到台前,然后尽责的为世人表演。 终于,两人信步到当地山民被誉为”最是灵验“的山庙里。此处供奉的是大肚弥勒,佛祖敞怀开颜,在高高的莲台上慈悯地注视着终生。嘉楠凝望了佛祖片刻,与奕桢说:”传说这弥勒佛是十万八千年后的未来佛。“ 因庙极小,雪天里也没有香客,佛堂里连个知客僧都没有,只有这外头闲步进来的二人。嘉楠好奇地看了四周的金刚塑像,又绕到功德箱后面去瞧那木鱼。奕桢却没有随她四处转悠,反而规规矩矩在蒲团前跪下,眉宇间是嘉楠从未见过的虔诚。闭眼沉默合十了片刻,又恭恭敬敬地磕头拜了三拜。 待起身后,奕桢才缓步走到嘉楠身边:“人家说,许了愿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眼中的伤痛凝结成利刃,轻易的击穿了彼此的面具,嘉楠神色慌乱,目光凄婉:“那你别说出来。” 奕桢摇摇头,叹道:“我已知这个心愿是成不了的。” 嘉楠心中一片混乱,一时不知道祝他得偿所愿的好,还是安慰他顺其自然的好。然不等她想好言辞,奕桢已经定眼看着她道:“我求佛祖,让我有一天能娶你为妻。。。。。。”说到后面几个字,他的声音几乎哽咽,渐渐低下去,越来越低,最后嘉楠几乎要听不见,但又似乎清楚明白的听见。 嘉楠看到奕桢脸上满脸的绝望神情,心中先是酸,继而是痛,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悲到语塞。她唯有沉默不言,绕过功德箱,也来到佛祖面前,跪上了蒲团,闭眼合十,默默祝祷:佛祖在上,信女萧嘉楠,愿折寿二十年,求佛祖保佑奕桢日后有个好姻缘,幸福美满,儿孙满堂!祝祷完毕,她也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拜完了抬头,见弥勒佛满脸堆笑地看向自己,似乎已经允了所求,心中稍定。 不妨头嘉楠起身太快了些,头一晕,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奕禛大步迈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借着这股力道方才站定了,赶紧向奕桢道谢。奕桢只摇摇头,握着她的手却再也不肯松开,直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嘉楠有心要挣脱,又不忍再伤了他的心,于是随着他一直走出宝殿去。 这宝殿原是建在一个高地,宝殿之外是一百零八级石梯。两人从宝殿之中出来,便看到在石阶的尽头,不仅送嫁的卫队已经等候在那里,旁边还多了一队北漠服饰的兵士。北漠新登基的皇帝阿日斯兰穿着织有金龙团纹的玄色锦袍,戴了一顶拖着大貂尾的玄色狐皮帽,一个侍卫也没带,孤身自石梯拾阶而上。 奕桢早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陪着嘉楠静候阿日斯兰走到跟前,三人虽则早已熟识,此刻却谁也没有打算寒暄。阿日斯兰走到嘉楠面前,右手抚胸行礼,笑意盈盈地喊了声:“惠和妹妹!”嘉楠微微欠身,客客气气道:“有劳大汗远迎。” 奕桢永远记得,那一日阿日斯兰牵起嘉楠的手,一步步走下石阶,嘉楠回头深深凝望了他一眼,便一步步远去,留给他的世界里只有清净琉璃,再无跳动的火焰。 奕桢的记忆刻骨铭心,嘉楠何尝不是每每回想便要肝肠寸断,此刻见奕桢提起旧事,不由急了,嗔道:“赶紧打住,幸而是未来佛前许的愿,所以应在今世。不可再说出来。”奕桢如今心满意足,闻言柔声道:“殿下说的很是,微臣总是听殿下的。” 他的声音有种莫名的磁性,嘉楠情不自禁的就沉醉进去,脸上飞起两朵可疑的酡红,倒是把她伤后苍白的脸色妆点的娇俏了几分。奕桢看了不由情动,不由自主就想吻下去,然他喉头一动,直到到底是时间地点都不对,生生的忍住,转移了话题道:“外间事情想来玉琼已经告知殿下了?” 嘉楠召他入宫也不尽是为了小儿女情思,实在是尚有诸多筹谋还需一一商议。虽乾清宫中本不便交谈,但两人多年默契,许多事情只需要几个字,一个眼神就彼此了解,外人听来倒是云里雾里,纵然原封学舌给皇帝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良辰总是苦短,两人还觉得刚刚见面,已到了日中时分。玉琼进来通传:“皇后娘娘召侯爷觐见。”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此刻也在坤宁宫中。” 奕桢闻言不由的一愣,嘴上答应了就走,脚下却没有挪动半分。一则是舍不得就离开此地,二则实在事发突然,想起要见嘉楠的父母,竟然有几分莫名的心虚。他想起一事,一直没找到机会提起,此刻却不能不说,于是吩咐玉琼在外暂候,俯身与嘉楠轻声道:“微臣万事都听殿下的,唯有一事,殿下须得听臣一言。” 嘉楠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定了定神道:“何事?” “殿下须得答应微臣,无论将来遇到何等情形,绝不可再以身涉险!” 嘉楠心中暗叹一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奕桢又是心疼又是叹息地看向她:“我岂能不知?” 嘉楠神色一黯:“世人只看见公主如何风光受宠,那知道。。。。。。” 奕桢接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但以后绝不再可行险,咱们总是有法子的。” 嘉楠不忍他担心,点头附和:“你说的是,总是有法子的。” 奕桢缓步退出内室,玉琼引了他正要离开,不妨身前一团小小的黑影撞上来,玉琼倒是纹丝不动,只是吃了一惊。那团小影子已经一个屁墩摔在了地上,玉琼赶紧跪下去扶:“五殿下,您怎么来了,摔着哪儿没有?”原来撞过来的正是五皇子重庆,重庆脾气甚好,就着玉琼的手站起来,奶声奶气道:“并不疼,不碍事,姐姐可醒了?” 玉琼正要回答,奶娘追进来,一边替重庆整理摔皱的衣裳,一边说到:“殿下走路可得慢着些儿,前儿把公主撞得可不轻。”重庆不服气道:“这次我可没有......”奕桢出言打断:“公主正在里头说无聊呢,殿下来得正好!”重庆一听,把刚刚想说的话也忘了,高高兴兴往内室里冲去:“楠姐姐,你给我讲故事吧!”乳母赶紧跟了上去。奕桢与玉琼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再无别话,玉琼召了两个小太监来送奕桢到坤宁宫去。 奕桢曾被留宿乾清宫之事虽然没有传出去,但在乾清宫中已经不少宫人都知晓了。看大貂档龚晟待他的神情,也猜得出巴结巴结总是没错的。故而引路的小太监待他十分殷勤,一路上陪他闲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坤宁宫中。帝后端坐于堂上,四皇子豫庆竟也在一旁。奕桢走到堂前,先与帝后等见过礼。谢皇后仔细打量,见他五官俊秀,身材昂扬挺拔,想到皇帝虽然心中有些别扭,但对他的才干并无一个不字,心中就肯了五分。于是吩咐身边女官道:“奕将军是咱南朝的功臣,替小将军看座。” 皇帝心中一直别扭,此次听说皇后要见奕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带了豫庆凑过来。谢皇后在那里与奕桢说话,也无非是家事而已,奕桢恭恭敬敬回话:“末将自幼命苦,父母去的早,家中没有什么亲人了。可以说身无长物,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赏,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恩。”皇帝听他这一句觉得还像样儿,但又不肯就轻轻放过,眼珠一转,悄声与豫庆道:“看见堂下那人没有,想拐走你姐姐呢,你肯不肯?” 萧嵩是帝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中宫嫡子,从来在坤宁宫乃至整个禁内都是横着走的主儿。过往时不时的要与萧峤分享姐姐,这已经让他十分烦恼,但萧峤好歹还是时常一起玩耍的自家弟弟,那也罢了。此刻见这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个子也要与他抢姐姐,心中就十分的不快起来,鼓着腮帮子转起了眼珠子开始思考,要怎么才能把这个碍眼的大个子赶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点击还凑合,收藏率却偏低。如果不麻烦的话,请大家点个【收藏此文章】。如果能收藏作者包养某西就更好了。一定好好更文来回报大家。谢谢! ~~~~~~~~~~~~~~朴素的小剧场分割线~~~~~~~~~~~~~~~~~~~~~~ 奕桢: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嘉楠:论在未来佛前许愿的正确姿势! 阿日斯兰:当时朕的心是崩溃的...... 萧嵩:哎呀这个抢姐姐的好讨厌,要是可以族诛他就好了! 作者:楼上的熊孩子憋乱来! ~~~~~~~~~~~~~~朴素的小剧场结束了~~~~~~~~~~~~~~~~~~~~~~ ☆、孔雀 弈桢看着这张脸百感交集,幸而重生之后早在心中演习了无数次重见这未来皇帝的情形。他面对这有灭族之仇的故人,面上一丝异样也无,反而自自然然一副讶异的样子:殿下为何说‘也’?莫非还有人与殿下抢姐姐? 萧嵩一听这话可不是气不打一处来,仿若找到了诉苦的地方,忘了方才还在敌视奕桢,拉了他道:就是重庆啊!整天整天地缠着我的楠姐姐!弈桢讶道:那公主被抢走了,殿下岂不是没有姐姐了?!萧嵩隐约觉得不对,马上反驳道:不是这样的,楠姐姐还是我姐姐!弈桢恍然大悟:原来就算公主陪着五皇子玩儿,还照样儿是殿下的姐姐啊!萧嵩点点头,挺起胸脯像个骄傲的小公鸡:那是自然,姐姐不管怎样都是最疼我的。 那么五殿下并没有抢走殿下的姐姐呀。弈桢把话绕回来,听的萧嵩一愣一愣的,初时尚有几分道理,转念一想又似乎似是而非。弈桢也没指望四岁的萧嵩能明白个啥,自始至终,真正要听答案的可不是这位四皇子。目光微闪,露出捉狭的神色:可微臣比公主年长啊,怎么会抢她做姐姐呢?臣若是有幸,同公主一起陪殿下玩好不好? 第34节 萧嵩已经懂得年长方可为兄姐,此刻一听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对呀,你只能抢她做妹妹!他偏了头向皇上嚷嚷:父皇,他比楠姐姐年纪大,不会抢姐姐的!皇帝气了个倒仰:弈桢,你敢诳言欺君!弈桢早有准备,上前规规矩矩跪下,抱拳行礼道:陛下,微臣如何敢欺君。臣待公主,君臣之分自然不敢有一日怠慢,但视为家人亲亲之情也未曾减损分毫。臣斗胆,愿求亲,不求贵。陛下赐臣'桢臣'二字,臣虽不才,不敢不为我天南鞠躬尽瘁;陛下允弈桢窃居凤台之份,弈桢自当视嘉楠之父母兄弟为桢之父母兄弟。居于朝堂沙场则愿为陛下之良辅,退于家宅则愿与亲眷共享人伦。 谢皇后听完这番话,先轻轻抚掌赞了一个好。皇帝其实也听得极入耳,只是放不下面子,故而照旧板了脸气哼哼地说道:兴头什么,上凤台的又不是你一个人,还不知道择中谁,现在攀什么亲戚!弈桢极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但目光里满是自信与笃定。谢皇后见了不由得会心一笑,微微侧头与皇帝低语道:“军国大事不容臣妾置喙,但嘉楠的终身之事,臣妾想向陛下讨个恩典。”皇帝抬手阻了她下面的话:“梓潼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嘉楠的婚事,还是要她自己高兴才好。”谢皇后一喜,待要起身谢恩,皇帝伸手拉住了她道:“都是父母之心,还谢什么恩。” 见过了谢皇后,奕桢领了一堆的中宫赏赐回府。到得云泽乡侯府前,远远儿地就见了好多人围在大门口看什么热闹。奕桢眉头皱了皱,吩咐亲兵道:“去看看!弄明白了书房来回话。”自己领了人拐了个弯,来到平日里仆从出入的角门之上。这边倒是颇为清净,门子一看是侯爷回府,忙不迭把他们迎进去,仍旧照旧紧闭了大门。奕桢回到家中不一会儿,先前去查看的亲兵皱着眉头来报:“将军,那位陆姑娘又来了!听说在门口又唱了小半日,这周遭的百姓都把咱们这儿当戏园子了,天天来唱的!” 那亲兵打量了一下奕桢的神色,小心翼翼请示道:“要不小的还是去把她轰走吧?”奕桢拧着眉毛道:“能轰就不用等到今天了,算了,你把她请进来,我与她好好分说。”不一时,那亲兵愁眉苦脸来回话道:“标下无能,那姑娘不肯进来,说要将军有话就亲自去门口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奕桢原本从没有把这陆仁佳放在心上,故而一直不理不睬。如今闲话传到宫中,别的倒也罢了,他实在不欲嘉楠再有烦恼。故而想好生解决,一劳永逸,不想这姑娘实在不好应对,又身份特殊,实在是如同嫩豆腐掉进了灰堆里,打不得吹不得。实在无法,他也只好换下了官服,提步往正门而去。 刚刚到了正门,还未出去,就听得外面传来歌声: 山对山来崖对崖 蜜蜂都为采花来 金孔雀衔来了凤尾竹 金马鹿你为什么还不来 中原的辞藻讲究的是婉约迤逦,雅致含蓄,周遭的百姓几时听过这样直白可爱的辞句,故而齐齐叫好,拍了手请那陆仁佳唱了一首又一首。陆仁佳身为白掸头人之女,又自幼生的明眸皓齿,俏丽妩媚,歌声婉转,舞姿动人,一向被白掸族的少仆冒们称作澜依江边的金孔雀,多少人做梦都想接到她亲手丢出的花包。可惜这只金孔雀看上了中原来的男子,不惜千里迢迢追到了天京来。 陆仁佳毫不羞涩,听到众人叫好,又开始唱了第二段 山对山来崖对崖 花儿开了蜜蜂自来 只要衔来了凤尾竹 金马鹿哟...... 刚唱到这里,紧闭多日的云泽乡候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排甲胄鲜明的亲兵雁翅般排开,奕桢着了一身便袍,不疾不徐地自里头走出来。京中虽流传了多年奕阎王的段子,然则见过奕桢本人的实在不多,许多人总以为他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煞神。围观的众人连日来见那陆仁佳生得极是标致,心中难免为其暗暗可惜。不想今日见了奕桢本人,许多人这才纷纷恍然大悟,云泽乡候长这等好相貌,又少年英雄,圣眷不衰,无怪乎那白掸女子一眼便相中了。 陆仁佳见了奕桢果然按从宅子里出来,喜得歌也不唱了,几个快步冲到奕桢面前:“奕哥哥,佳儿好想你!”又自筒帕内掏出一个五彩花包往奕桢怀里塞。奕桢看似随意的晃了一晃肩膀,轻轻巧巧避开她递送过来的花包,直截了当的与她说到:“陆小姐,奕某人当时已经说过,某与陆小姐绝无可能,还请陆小姐不要白费了精神,徒惹人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两日陪家人出门了,回家晚,今天字数不够,明儿补上。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 ☆、剖白 陆仁佳年方二八,正是情思满怀的年纪。听了奕桢所言也不生气,反而上前一步道:我以前不懂事,这次跟着阿爹来你们中原,我才知道错啦!我先与你道个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奕桢松了一口气道:既如此,陆姑娘便就请回吧。奕某没有生气,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陆仁佳听了他这么一说,心中连日的忐忑不安俱都烟消云散,带到脸上便是灿然一笑。周遭的人本来就觉得这姑娘极美,此刻更觉得其色若山间带着晨露的曼陀罗,美得不可方物。她心中大石放下,觉得自己终于搞清了这个中原男子的心思,讨好地向他说到:我不该嫌弃你没当过和尚,你放心好了,你没有学过佛法我也欢喜你的。 奕桢闻言不由得愕然,正要解释什么,陆仁佳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接着往下说到:我来了中原,才知道你们男子是不入女家的。你放心,我去与阿爹说,大不了。。。。。。大不了我嫁到你们家里好了。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起婚嫁之事还是害羞的,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脸上也飞起两朵红云。 中原虽也有上元与上巳之会,但到底是少男少女避了人的私密低语,哪儿曾见过这样的公开表白,一时众人不由得羡慕起这个奕阎王,纷纷起哄起来:娶了她!娶了她! 奕桢见情势发展急转直下,想到若是有人风言风语添油加醋,传到宫中难免不让帝后恼怒,若有变故岂不是又让嘉楠费心排解。想到此节,他心中不由得十分恼恨,本来对陆仁佳还有三分客气,此刻俱都收了起来,脸上冷地如同挂了寒霜:姑娘只怕是误会了。你们白掸兴得什么男子必先出家学经,入赘女家的习俗对奕某来说毫无意义。弈某已有钟情的女子,陆姑娘还请不要自误,早日另择良人吧。 陆仁佳本来生的是一双细长的凤眼,此刻睁得老大:你骗人,你若有喜欢的女子,怎么现在还不成家。我到你营中打听过,从来没有人见过你与哪个女子来往,你定然是骗我的!说到此处,她眼珠一转:是不是那个女子并不喜欢你,所以拖到现在也不肯嫁给你。既如此,我就等你好了,总有一日。。。。。。 永远没有那一日,姑娘听好了。我奕桢已有了钟情之人,她才是我眼中最美丽可爱的女子,永生永世我都只喜欢她一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奕桢这辈子都和陆姑娘没有半分联系!其实奕桢很想说已然定了亲,然实在不愿把嘉楠卷入此事,以免来日落人话柄。见陆仁佳眼眶含泪,拼命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不肯信。奕桢心中烦躁,满脸厌恶之色:早知如此,当日随便吩咐一队亲兵去救你便是。 陆仁佳听到此言,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是啊,你若不喜欢我,为什么亲自去救我!奕桢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自作多情之女子,不由得没有半分客气:那是看勒莫土司的面子,那时候谁知道你长的是圆是扁,便是个麻子也要去救的。 陆仁佳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脸色煞白,先前带着晨露的曼陀罗仿佛被冰雹打过。哀哀地看了奕桢一眼,见他毫无任何温柔神色,只有满脸的厌恶之情,方觉得恍然大悟,但又不肯死心,低声哀告道:我问过,你们中原人结亲跟咱们白掸差不多,没有拖到你这么晚的,若果真有你说的那个女子,要是能娶,你早娶亲了。你一日不结亲,我就等你一日。 奕桢听了不耐烦,又不能拿她一个女孩子怎样,木了脸道:要说的都已经说完,姑娘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若再纠缠,就不是今天这么客气了。说完便转身吩咐门子关门,也不管门外的热闹了。 陆仁佳从小被族人捧在手心上,从来没有吃过闭门羹,大声嚷嚷道:你一日不结亲,我就偏要等着你,天天来找你! 然话音传入里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云泽乡侯府的大门咿咿呀呀地关上,终于忍不住蹲到地上,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在旁等待已久的侍女与侍卫们早就十分不忿,尤其是侍卫中着实有几个爱慕陆仁佳多年的小卜冒,此刻都为心中的公主不平。特别有一个叫彦飞的,心中十分的窝火,拔出随身佩戴的百炼掸刀就往侯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狠狠劈去。只听得咣啷一声,那石狮子的脖颈之上溅起一串火星子。众人不由得齐齐惊呼一声,本来还对陆仁佳一行颇有好感的百姓,此刻俱都难免起了一丝反感之意。奕楨再怎么说也是中原的少年英雄,又出身贫寒,虽有着“奕阎王”的名头,那也是对外虏,并不是对自家百姓。乡候府中人一向被管得严,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恶行,此刻见这些人颇有些不通道理的样子,众人心中不由得就冷了下来。 乡候府门口自然是有卫兵的,此刻见有人挑衅,两个卫兵一个入内报信,一个上来阻拦。陆仁佳只顾自己蹲着伤心,也未想到约束仆从,那一个上来论理的卫兵就被众侍卫齐齐围住,动起手来。幸而很快里头出来一个戎装小校,领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军士出来,二话不说先抢回了那被围攻的卫兵,然后也没见得怎样打斗,白掸侍卫们就败下阵来,个个被揍的鼻青脸肿,掸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那小校随手抄起一把掸刀,一手捏着刀尖儿,一手握着刀把,暗暗运劲,竟把一柄好刀折弯了。然后他一脸蔑视地说到:“将军说了,看在勒莫土司的面子上,不予你们计较。倘若再来闹事,有如此刀。” 那彦飞不服,哇哇大叫,直嚷嚷着:“你们中原人欺人太甚,这般瞧不起人,我们要找你们皇帝老儿评理去!”那小校眉心一皱,他经的事情比别人多些,隐约知道奕楨极力克制,正是不想惊动宫中的缘故。故而出言激到:“你们女的勾不到我们将军,男的又打不过我们这些小兵,就只会告状出头么?”周遭的百姓先前见卫兵被围攻,心中已经不忿,此刻见这小校尉说的在理,虽然这话十分难听,也忍不住要喝彩。又有一个穿了长衫的文士摇头晃脑道:“是呀是呀,余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陆仁佳听得周遭一片嘈杂,才渐渐回神,发现自己的人被打了不说,刀也被夺了。她并不知道彦飞先前的挑衅,只以为自己说要一直等下去,反而遭到如此侮辱,心中不由得又羞又恼,捂着脸跑了。侍女侍卫们见她没头没脑地跑了,自然顾不上要刀,拔腿赶紧跟上,一路跟回了行馆。陆仁佳回到了行馆,也不不管勒莫土司有没有在会客议事,到底方不方便,直冲到勒莫土司的面前,扑入怀中大哭了起来。 勒莫土司本来在与幕僚商议事情,陆仁佳忽然闯入,自然是挥了手叫人推下,心疼地问到:“佳儿这是怎么了?奕将军又没有见你?咱们仁佳是凤尾竹林里最耀眼的夜明珠,澜依江边最美丽的金孔雀,多少小卜冒盼着你对他们笑一笑,那奕将军一定是太忙了,没见着咱们的仁佳,所以还不知道咱们仁佳的好。”陆仁佳听了更伤心了,抽抽搭搭哭诉:“阿爹,他见我了。可是他有心上人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勒莫土司心中着实惊讶,他的见识自然与陆仁佳不同,对奕桢是仔细打听过的。听说这云泽乡候虽然年近二十,但从未议亲,看起来年少身居高位,却是没有根基,全凭军功卓著。若他真是那等权贵人家的公子,他自然早早叫爱女打消了念头,正是因为看准了奕桢是出身贫寒,不会有那些过多的华夷之念。又奕桢自己颇有本事,乃是天南皇帝的爱将,前途无量,未来可堪为白掸在朝中的一大靠山。因此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了女儿前去纠缠。 勒莫土司听陆仁佳抽抽搭搭说的不清不楚,随手指了她身边的一个侍女道:“你来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侍女自然是向着陆仁佳,不由自主地就添油加醋,把奕桢说的蛮横无理,十分不尊重白掸一族。勒莫土司起初还觉得有几分生气,后面那侍女编排的很不像样,不由得觉得奇怪起来。他既然拜托奕桢替他营救爱女,一方面固然是想趁机撮合二人,另一头也是十分推崇奕桢的武功人品,以他多年的识人经验,奕桢决不至于如此妄自尊大,想来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先稳住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孔雀,故而安慰陆仁佳道:“他可说了心仪的是哪家的姑娘?”陆仁佳摇摇头道:“他没说是谁,只说了十分钟情。想来多半是骗我的,要是真有这样的女子,会舍得迟迟不嫁给他吗,就算有什么不能马上成亲的缘故,那怎么连订亲都没有。”她一向直来直去,难得在奕桢身上用心,曲里拐弯的倒说中了几分。 勒莫土司好言安慰了许久,又许了为她去皇帝面前求亲,好不容易把陆仁佳敷衍好了。来了一个仆从通传云泽乡侯府的管家求见,他自然是赶紧请人迎进来,心里不由得对来人的目的生出希冀。那管家带了两个小厮抬了好大一口箱子进来,勒莫土司急忙问道:“这是什么?” 那管事客客气气与勒莫土司行了一个礼,肃着脸道:“连日贵千金到侯府外流连,侯爷不忍伤了与白掸的情谊,故而总是替土司老爷留着颜面,彼此日后也好相见。但没想到贵千金到底天真烂漫,竟是十分的锲而不舍,侯爷无奈,今日只得当面与陆小姐言明并无高攀之意。不想陆小姐的贵属好大的脾气,竟公然砍了侯府的护府神狮。乡侯府的规制乃是礼部钦定,这宅子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是御赐。一言不合就对御赐的神狮拔刀相向,不知道这是贵属自己的意思,还是土司的意思,是对咱们侯爷有什么想法,还是对圣上有什么想法?” 勒莫土司先时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不过是小女儿自己不懂事去唱几句山歌,又不能把奕桢怎么样。他们中原在乎那些罗里吧嗦的繁文缛节白掸才不在乎。要是奕桢实在不肯,他到时候再把陆仁佳带回去也不亏什么。不想奕桢使了管家好大一顶帽子扣上来,他怎么顶得起。 此次滇州之乱,若不是奕桢带兵镇压,他这个白掸的土皇帝就算是当到头了,故而麻溜地带了女儿上京来觐见。既然是来觐见,说白了是讨好皇帝来了,可不是来给皇帝添堵的。故而管家这么一问,勒莫土司就有些汗涔涔地,急忙道:“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小畜生,回头我马上查,不不不,我这就查,查出来马上送到府上去,任凭处置,绝无二话!” 那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一下嘴角,冷冷道:“老爷要处置下人自己处置了便是,干咱们侯爷什么事。咱们侯爷一天到晚多少要事待他去办,难道还要替土司老爷管教下人。这箱子里是贵属留在咱们大门口的兵刃,还请查验清楚,小的就先告辞了。”说完拱了拱手,也不等勒莫土司回话,便带了小厮走了。 勒莫土司心中叫苦不迭,再叫了好几人来问话,才渐渐地把事情拼凑清楚,彦飞自然是要重罚的。当下他就命人把彦飞抓了来狠狠打了一顿不说,又说要把拔刀的右手砍了送到侯府上去。陆仁佳知道彦飞一向爱慕自己,此次又是为自己出气,十分不忍,百般的求情。勒莫土司无奈只得命人把彦飞关起来,说第二日再送到乡侯府去请罪。 陆仁佳十分的不情愿,然则勒莫土司也发了狠,说这是最后的底线,若奕桢肯饶了他,自然彦飞也可以逃出一命,若是不肯,彦飞就以命谢罪好了。陆仁佳只得哭哭啼啼回了房,待过了亥时,她命侍女叶香妆成自己的样子在房内睡觉。叶香不解其理,奇怪地问到:“小姐,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做什么去。咱们在中原人的地盘上,中原人狡诈的很,今天彦飞就吃了一个大亏,你可不能再出去了,出事了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大概4300,包括补昨天不够的字数。 那个,弱弱的说一声,最近因为上了一个榜单,所以来了一些新朋友,如果小伙伴们觉得本文尚可一看的话,请推荐给你们的书友哦。某西拜谢! 另外,特别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书友,你们的点击、留言、打分、收藏、地雷,都是我码字的动力。爱你们! 1.秋林 小萌物 2.予青 小萌物 3.翠翠1981 小萌物 4.幽兰 小萌物 5.槿岱 小萌物 6.echoes 小萌物 7.空格阁主 小萌物 8.枕上貘 小萌物 9.陈莉 小萌物 10.二和五在一起 小萌物 ☆、血降 “彦飞是为了我才被关起来的,若我不去救他,难道明天看他去死吗?”陆仁佳苦着脸道。叶香不过是个婢女,本来也不敢十分的狠劝,又听陆仁佳说得似乎有道理,也就罢了手。陪着陆仁佳收拾了一些细软之物,与她换了衣物,留在房中假寐。 陆仁佳换了叶香的衣服,提着一个食盒,一路走到了关押彦飞的杂物房外,见只有一个侍卫在房外看守,心中不由得一喜。她低着头与那侍卫道:“小姐吩咐与彦大哥送点吃的。”侍卫只见到小姑娘的头顶,心里其实也十分同情彦飞,自然不会多想,放她进去了。彦飞乍一看进来一个侍女提着食盒,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他朝思夜想的陆仁佳,又喜又惊,若不是手脚被捆,嘴巴又被堵了,简直就恨不得要跳起来了。 陆仁佳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提了食盒到他旁边,低声道:“别出声,我放你出去。”彦飞拼命点头。陆仁佳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匕首,把绳索一一挑断,又从食盒里拿了一个小包交与彦飞道:“彦大哥,这里有点钱,你先逃跑吧。待过几年阿爹消了气,你再回滇州来。”彦飞神色激动,一把抓住陆仁佳的手道:“小姐,你和我一起逃吧。”陆仁佳赶紧把手抽回,摇头道:“阿爹明天最多骂我一顿,奕哥哥也不是生你的气,送你去有什么用。明天我亲自与他道歉,与他说明白以后都不去了便是。”彦飞闻言十分高兴:“小姐想通了?” 陆仁佳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道:“我只是不去唱歌了,他不喜欢。想来他喜欢中原女子那样的,那也没关系,我就像中原女子那样爱他好了。总有一日......”彦飞听到她这么一说,觉得心都要被人划成碎片,疼痛难当,想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陆仁佳也不在意他怎么想,抓紧时间催促道:“你快走吧!” 彦飞无法,转身在杂物间的后窗上轻轻戳了一个洞,看外面都没有什么人,就准备开窗跑出去。忽而听到正院那头传来一阵呼喝之声,有人大喊:“有刺客!”两人大吃一惊,彦飞也顾不得逃跑,把陆仁佳护在身后,打开了房门往外望去,见原本的守卫也不见了,反倒是正院那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陆仁佳心里着急,大喊了一声“阿爹!”拔腿就往正院里跑。彦飞怕她吃亏,急忙跟上。 正院相距并不很远,没多一会儿二人就跑到了院子里,侍卫们分了两拨,一拨簇拥在一起保护着勒莫土司,另一拨正在与几个蒙面汉子缠斗。勒莫土司并不关心与蒙面人的战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仁佳的房门,神情十分悲切,嘴里还在哭喊着:“仁佳~我的仁佳!”陆仁佳顺着土司的眼光望去,自己的房门大开着,屋内一个衣饰华贵的少女倒在血泊里。她吓了一跳,心中一紧,神情慌乱地看着那几个蒙面人,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了假扮自己的叶香! 那几个蒙面人武艺甚是高强,又并不恋战,且战且退,一边打斗一边往正院门口这边来。有侍卫目光随蒙面人转向,一眼看到了陆仁佳,高兴地大叫起来:“头人!头人!小姐没死,小姐在那儿呢!” 勒莫土司抬头一看,果然见陆仁佳穿了侍女的衣服站在门口,也顾不得管她为什么换了衣服不在房内之类的事情。那几个蒙面人本来无心恋战的,听了那侍卫的叫喊后反而来了精神,脚下运劲冲到院门口,领头的一个冲到陆仁佳面前也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就是一刀劈头砍下,竟是要处她于死地。陆仁佳吓得大叫一声,花容失色,脚都软了,眼看就要殒命刀下。彦飞一把推开她,也顾不得自己赤手空拳,就迎了上去。这一刀虽然没劈到陆仁佳,但彦飞一凑上去,恰砍入他左手上臂。他忍痛回转小臂,右手配合着死死夹住那刀刃不让蒙面人有机会撤回,一面对陆仁佳大喊:“快去老爷那儿!” 陆仁佳连滚带爬的逃往勒莫土司处。那蒙面人见一击不中,十分恼恨,不由得迁怒与彦飞,见抽不回长刀,干脆顺手一绞,彦飞惨叫一声,左臂就被绞下一团血肉。那蒙面人趁彦飞吃痛分心,顺手欺身上前补了一掌,彦飞大叫了一声,当场殒命。那杀了彦飞的蒙面人也懒怠多看他一眼,转身与另外几个人汇合扑往勒莫土司处。但也不怎么理会勒莫土司,目标十分明确,竟是要置陆仁佳于死地。勒莫土司十分不解,见那己方虽然人多,竟然似要抵挡不住,心中焦急,忍不住出声问道:“几位好汉听我一言,我们自滇州远道而来,并不曾得罪了什么人,不知是有什么误会,不若说出来,澄清了也好。” 那蒙面人桀桀一笑,怪声怪气道:“那就要问你们家这小姑娘得罪了什么人,巴巴儿的叫人出钱买她性命!”勒莫土司还在冥思苦想,陆仁佳因叶香彦飞为她而死,心中吃痛,脑子转的飞快,忽然灵光一现,大喊道:“我从未得罪过什么人,除非你们是奕哥哥那个相好派来的!”那几个人蒙面人面面相觑,想不到她竟然能如此胡思乱想。陆仁佳以为自己猜中了,气愤地嚷嚷道:“这女人好不要脸,又不肯嫁给奕哥哥,又不准别人与奕哥哥好。” 蒙面人几次扑过来差点就要得手,都叫侍卫化解了,但代价是院子里又多了几具尸体,勒莫土司眼见得不敌,心中焦急,只得道:“好汉住手,我这就带这不晓事的女儿离开天京,永远不再去纠缠奕将军。”陆仁佳气的发疯,着急得大喊到:“阿爹!”勒莫土司呵斥她道:“看你惹出的这些好事,还要胡闹下去吗?” 陆仁佳心中恨极,劈手抢过身边侍卫的掸刀,在自己手掌中间划了一刀,霎时间手掌便鲜血淋漓。勒莫土司脸色大变,顾不得与蒙面人谈判,对陆仁佳喊道:“佳儿,你别做傻事!”陆仁佳状若癫狂,漆黑的瞳仁逐渐转为紫色,继而变成血红,她手掌上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渐渐在脚下聚成一小小团,自地下升到她面前,渐渐展开成一道薄薄的血色影幕。透过血幕可以看到陆仁佳的身影渐渐扭曲,院子众人开始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 侍卫们开始心不在焉,神色逐渐恐惧起来,陆仁佳先是不疾不徐地,喃喃低语,那声音逐渐大起来,但是音符古怪,蒙面人听不明白。而那些侍卫缺已经毫无斗志,惊呼着“血降!这是血降,头人快逃啊!”勒莫土司神色悲痛万分,但见陆仁佳根本不理他的呼号,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也只得领了侍卫往院子外逃去。蒙面人本来就是来杀陆仁佳的,见土司要跑也不管他,正好得空冲上前去,劈手就要给陆仁佳一刀。不想那刀毫无阻碍地冲入血幕,也一并扭曲起来。而陆仁佳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那血幕也变大变薄,渐渐往门口延展开去。 蒙面人抽回长刀一看,大吃一惊,他这刀是主上所赐,并非凡品,此刻竟然锈迹斑斑,看起来比破铜烂铁更加不如。这血幕不知有何厉害处,若是沾到人身上可还了得,难怪勒莫土司这样疼爱这个女儿,竟然也不得不得同其他人一并逃走了。蒙面人见已经不能得手,果断招呼其他人到:“走!”。几个人也是训练有素,防着陆仁佳袭击,结成了品字小阵往院门退去。但是陆仁佳根本理都没有理他们,几个人于是顺利地自院子里冲出来,见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也就赶紧离开了,不一时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几个蒙面人再次出现之时,已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之内。几个人取了面巾,眉眼赫然俱都是北漠人长相,只是几个人杵在院子中间,互相推推搡搡地,都不肯向前。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喝:“怎么都不敢进来,又失手了吗?!”几个人实在无法,只得挨挨擦擦入了屋,一进去就见内室上首坐着那人怒目而视,几个人不由得腿脚一软,匍匐在地上道:“汗王饶命!” 上首被称为汗王的不是别人,正是销声匿迹了好几年的拓跋阿日斯兰!拓拔野还是没能逃过上一世暴毙的宿命,而这一世没有苏合扎搅局,阿日斯兰顺利的接掌了拓跋野的位子。但因为奕桢在北漠的搅局,扶持了阿如汗部做大,拓拔野生前没能完成对北漠各部的蚕食,阿日斯兰也只能成为拓跋一部的头领。且因为苏合扎的事,拓跋部接连在天南碰壁,阿日斯兰接掌之后,不得已放弃向南发展,转道西域,与楼然等国交好,又笼络了北漠北疆上的几个小部族。虽然其声威大不如前世做北漠共主之势,但这几年里可以自由自专,比前世在天南为质,倒是舒坦一些。 他两世为人,养气功夫极好,难得这样怒形于色:“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上一次在滇州失手,你们推到那个姓奕的身上,这也罢了。今日难道那姓奕的也在不成?!”匍匐在地上的几个人难得见到他这样勃然大怒,不免害怕,又想起院子里的诡异情形,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那领头之人方鼓起勇气道:“汗王还请息怒,小的几个轻轻松松就摸进院子去,在厢房里见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小姑娘,一刀就结果了她!”阿日斯兰大喜到:“这么说那丫头死了?”那头领道:“结果要走的时候,发现外头来了个衣饰寻常的小丫头,本来也没当回事,结果听那里头人说话,仔细看这才是上次借滇州好汉之手绑的那个正主,先前杀死那个竟然是个冒牌货!” 阿日斯兰眉头皱起道:“难道走漏了风声?” 那头领赶紧摆手:“只怕是凑了巧,若有防备,怎么也不多留几个高手,那些白掸护卫可是一点也不经打。而且那小丫头怎么不藏起来,反倒大摇大摆跑出来。” “那后来怎么样了?”阿日斯兰懒得听他讲书,直接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臭丫头可弄死了?” 头领想起那诡异的场景,不禁瑟缩了一下,看阿日斯兰已经十分不耐烦,也不敢吊他胃口,横下一心道:“汗王恕罪,小的几个无能,还是失手了,那女子会妖法!!” 阿日斯兰神色大变,怒吼了一声:“什么,她下降了?!怎么回事,从头道来!” 那头领见阿日斯兰大怒,赶紧把勒莫土司如何问话,陆仁佳如何猜测是奕桢爱慕的女子派人杀她,如何翻脸自残念咒,白掸人如何闻咒色变逃走等等情形竹筒倒豆般吐了个干干净净。 阿日斯兰听完之后,神情颓唐,枯坐在椅子上,全身力气像被掏空,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老了十岁。那头领不想他如此害怕这个什么“血降”,不明所以,大着胆子安慰道:“汗王,她又不知道咱是谁,有什么妖术也咒不到咱们身上。”阿日斯兰眼圈通红,捏了拳头狠狠砸向桌子,那桌子霎时就散了架。几个人不由得又惊又怕,连连磕头告饶。 阿日斯兰心中的伤痛愤恨之情无人得知,实在憋闷得紧。他看了这几人一眼,一个忍不住站起身来,抽出佩刀就想砍过去撒气。然这些都是陪他征战北漠的精锐,原本也是修罗场上出生入死的好汉。若不是今日实在遇到了诡秘之事,只是遇到出手失利,这些人那怕知道要受责罚,也不至于害怕畏惧至此。一刹那间他脑子里前世今生多少事情来回浮现,良久之后,那捏了佩刀的手终于松开,佩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阿日斯兰一个人独自走到院中,对着明月跪下,语调悲切:“长生天啊......我不过是想救她,结果又害了她......如果这还是您安排的命运,那就还是由我来终结吧!”他虔诚地磕了三个头,久久地伏在地上,一直没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先给一位被化用名字的读者朋友道歉。之前有说过奕桢身边会出现一个土司千金,原来的大纲的设定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后来修大纲的时候重新考虑,把这个角色和另外一个剧情需要的反面角色合二为一了,但是忘记了改人名表。(对不起........我没记性,哭 _)写到今天才想起来,非常抱歉。如果介意的话请给我站短,我抽空回去把名字一一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继续用了,主要是改名字又怕影响别的读者的阅读体验,对不起,55555555,我已经被自己蠢哭了。) 我想把笔名改做【每天都被自己蠢哭的起名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剧场】 阿日斯兰:朕终于又出场了,然而出场好像就搞砸了什么事....... 奕桢:感觉你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洪荒之力 嘉楠:我感觉有点不好了 第35节 阿日斯兰:作者,我觉得有点方........可以倒带吗? 作者:你们一起给读者说声七夕快乐吧! 奕/萧/拓跋:祝大家七夕快乐,有伴侣的日日愉快,单身的早日脱单! 作者:感觉又混入了什么污污的东西............. ☆、盐粮 云泽乡候府门口持续多日的热闹,自奕楨出现那日之后就悄然终结了。关于白掸来的会唱歌的多情姑娘的故事,在京中热热闹闹传了一阵,也渐渐被其他的轶事代替。当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有一队打北边来的客商,在京中转悠了一圈,拜访了几户人家,又悄不声地离开了。安和十四年的闹腾的春天终于过去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开始入暑了。 嘉楠自能坐起后,便搬回了坤宁宫,虽然仍旧只能或坐或卧静休,但天气好的时候,也可由人抬了到坤宁宫中的小花园中透透气。这日晚膳过后,她正在小花园的清溪便看豫庆拿了鱼食逗鱼玩。忽而玉荣疾步过来,避了人与她耳语:“殿下,午膳后陛下就召了钦天监监正、户部并工部尚书觐见,其后又陆续召了好几位大臣,到现在还没有一人出来。” 这本是罕有之事,故而玉荣才会得了消息之后,正经当个事来回。嘉楠却似乎早有预料,容色平静,丝毫没有讶色。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玉荣便退了下去。嘉楠唤了玉瑶近前吩咐:“近来养伤,吃的清淡,想起早些时候去府里曾进过一样咸咸的的酥饼倒是有味儿。只是吾也忘了叫什么名字。你吩咐人去告诉谢青一声,若弄明白了就送些进来。”玉瑶眨眨眼,领了命找人传话。 第二日早朝,皇帝命人读了九清河上游七八个州府的折子,无一例外都是上告多日大雨,恐有河患之忧的奏报,而中下游的奏报反倒多是连日无雨。这九清河乃是天南境内有一条西起昆仑山,东入蓬莱海的大河。其实前朝此河历来用名为“浊河”,因其流经陇地带入大量泥沙,河水浑浊而得名。浊河常年泛滥成灾,世人不胜其扰,先帝祭过后土大神后,钦定了九清二字做了新名,又定下了了重整河工的大计,每年从九清河流经的益、翼、淮等十三州各自从盐税中拨付三成用于九清河的清淤、治沙、筑堤之用,另提一成每年用于维持官立粮仓,以供战备与赈灾所须。历经了先帝至今上前后近三十年在河工上的励精图治,浊河之患已大为改观,清水的河段逐渐增多,因泛滥决堤受灾的地方虽然还有,但因灾患渐轻,九清河之名也渐渐的深入人心。 九清波平可灌溉天南的万千良田,九清泛滥则会摧毁天南百姓的无数家园,故而九清流域的州府每逢雨季将至都会勤报天候,以供朝廷备灾示警。诸臣工听闻都议论纷纷,钦天监正上前禀告:“臣昨晚星夜查阅旧档,前朝光正二十六年、建昭八年、本朝延和五年天候皆与此奏报相符。夏中恐有大涝之患,还请圣上早做准备。”皇帝点头道:“天行有常,为人君者受天命,安人和。着工部加紧整治河工,户部调拨钱粮以备赈济。另明喻各地州府早做绸缪,若果真灾起,须得极力就地赈济安置,不可令流民四散。” 户部侍郎王直亲自领了巡查的差事,第二日就出了京,沿九清河查验各地官仓。圣喻各地州府早做绸缪,故而许多州府已经自行查验了官仓,或有漏缺,也悄悄补足,故而前头几站行来一路相安无事。偏生到了翼州,官仓却不足数,王直当下就要问罪翼州牧曹升。曹升却一脸无惧道:“下官失职,但王大人容禀内情。” 王直冷哼了一声:“若天候果有不测,则灾患将起,曹大人倒还稳得住。” “翼州仓不满备灾所需属实,但存粮皆有去处,账实相符,故而下官暂无惧。” “粮食都哪儿去了?” “最大宗者为去岁秋收后启运漕粮入京,合五百三十八万石。其余零星赈灾、平议粮价共计六十五万石。余数九十七万石。皆在库中,大人可随意核查。” 见曹升随口把账目报的明白,王直目光微霁,示意师爷取来账册供他查看,但仍板着个脸问到:“圣喻各地州府绸缪赈济仓你可知晓?” “圣喻数日前就已达翼州。” “翼州仓备赈应存粮几何?” “九清河在冀州境内途径三县,合人口十八万。若是遇大灾,灾民恐近七成,待赈者可逾十二万,每日人均耗粮六升,赈济到来年秋收,共需二百六十二万石又八千斗。”曹升不假思索,张口就把数报的清楚。 王直的脸色又好看了一点,稍微放缓了语调问到:“看你心中也不是没有计较,怎得不筹措粮食?” 曹升回答得很爽快:“粮食已同翼州境内及就近泰州处大粮商协商过,总凑足了两百万之数,多余的四十万,乃是备的来年之粮种。” “为何不见粮食?汛期若至,哪里还运得进来?” “回大人,粮食虽然谈好了,可没给钱人家不发运,官府也不能明强啊!” 王直眉头一拧:“盐税呢?难道盐务司没把年例送来?” “送是送来了,可臣没收。”曹升坦然回到:“盐运使本来想的周到,钱来了也是买粮食,路上还有耗费,干脆让盐商以粮食换盐引,这也是成例里原有的法子。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盐务司送来的粮食十斗谷倒有六斗沙。本来这也罢了,大不了折了耗损收下,但盐务司百般的不肯,拖沓了好些日子,这大热的天儿里,那些粮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都霉了。这样的粮食,臣断然不敢收,依臣之念,这样的东西牲口都不能喂,竟只能烧了。” 王直一听就明白,想来是盐商狡诈,交粮之时又搀砂石又搀水,以虚报重量。盐务司要么是被糊弄了,要么沆瀣一气,偏曹升不肯同流合污,把霉烂的粮食退了回去,跟盐务司杠上了。王直把其中关窍想通,再看曹升倒是觉得十分顺眼起来。于是王直径自吩咐随从的健卒,要他们传唤了翼州盐运使来见。这翼州盐运使也不是别人,正是萧峻的岳父甄渠,此刻他正在盐运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搓着手急的团团转。 甄渠上任虽然不足半年,然盐运使实在是个美差,翼州各处的盐商把他奉承得乐不思蜀,又教了他一起做了个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年初本来因严家案,严甄两家大大的拖了常山王的后腿,眼看甄钰在王府内的地位就要不保。恰此刻甄渠在盐务上新尝了好大甜头,赶紧送回京中孝敬。萧峻出了事四处碰壁,原先替他敛财的朱家被起底,正是要用钱而又特别缺银钱的时候,甄渠此举不啻是正瞌睡给他送了个枕头,翁婿两个正是相得。 严甄两家的名声在京中是臭了,连带萧峻的名头都不好使,但翼州天高皇帝远,兼之他好歹是皇帝的亲家,皇帝又这样的肥差都能给了他,地方上的官商自然肯十分巴结。甄渠刚到地头,盐商就拉他入伙玩起了“预提盐引”的把戏。所谓“预提盐引”说穿了也不稀奇,官府核准每年的盐引总数乃是一定之额,偏有贪心的盐商不愿意只做这样多的生意,于是想出了“预提来年盐引”的花招,只预付小半钱银,就预支来年的盐引。朝廷核收的盐税只收当年,预付的小半银钱就进了盐官的腰包,待到来年盐商缴了欠银,再缴纳朝廷。这一来一回之间,盐官与盐商光吃利钱就稳赚不赔,又有各盐商为此付出的孝敬,也不是一笔小数。因预提盐引之利甚大,不仅可以食利,甚至可以越年超发贪墨本金。故而盐引年年超发,预支已经不止来年,甄渠没上任之前,就已经支到安和十八年的盐引了。 甄渠原本是吏部尚书之子,其父掌四品以下官员考核升迁之事逾十年,哪家官员不得巴结呢。故而他从官多年顺风顺水,哪里晓得这些盐商食骨吸髓的厉害。自到了任上,甄渠只管放心贪墨,上任不足半年,就又以“预提”之名,超发了两年的盐引,银子还没捂热,想到京中萧峻有事,先悄悄发回京中给萧峻救急。恰此时曹升来寻他要支取赈灾的银两,银子早送往了京中,他拿什么来给曹升。恰此时又有几家大盐商自告奋勇,愿送来粮食与他救急,只要再预支盐引即可。 能解了燃眉之急,甄渠有什么不肯的呢,他又不懂如何收粮,盐商自然是洒水掺沙子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好把入库分量做的虚高。若是收粮收老了的官员 ,遇上这样的要么不收,要么讲了条件折数收下,再趁着夏天的日头把粮食重新晒过,也就混过去了。偏生甄渠在此事上着实不通,与曹升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把洒了水馋了沙的粮食往常平仓送。曹升早得了京中的信,岂肯与他轻与,故而毫不客气地全验了他送去的粮食,然后统统退了回去,一粒也没收。甄渠此事才想到打点曹升,然曹升有意为难,岂肯让他轻易脱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 有小天使看了节奏慢着急,某西也能理解,先抱歉了。这篇文前面2/3基本都是挖坑然后填坑的故事。目前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萧峻一系已经埋了大半,现在埋剩下的一点儿小尾巴,料理完了就埋华家。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么么哒! 嗯,今天爬起来捉了两个虫~ ☆、继嗣 甄渠之案情太过简单直白,王直简直不用多审,当下就把他拿下,写了折子急报京中。而翼州的各涉事盐商自然是老奸巨猾,盐粮生意向来是不怎么分家的,如今这些人看风声不对,赶紧重新命人赶了粮车到常平仓,也不提盐税二字,个个都说是急州牧大人所急,捐献粮食而来。只短短两天,翼州的常平仓就入账三十五万石粮食,每一包都称得上足额足秤、干燥清爽。 王直再要审起之前的霉变劣粮,这些老成精的盐商们自然一脸讶色:“交给官家的粮食,哪敢如此造假。官老爷若是不收,霉坏了的岂不是自家蚀本?断然不敢如此的。”汛情将至,远水解不了近渴,前几拨赈济,还有赖这些盐商出钱粮。再则哪家贩卖钱粮的背后没有靠山呢,王直身上尚有差事,既无力也无心在翼州久留,就依着众盐商供词,将罪责一股脑推到甄渠头上也就罢了。 哪年赈灾不揪出几个蛀虫,栽在盐务上的官员也不是一个两个,偏偏像甄渠这样又贪又蠢的实在是异数,皇帝看了奏折简直气得目瞪口呆。王直在折子中禀报,翼州的粮仓原本的存粮加上盐商捐献的,能撑过汛期过后的三四个月,但若是果真有灾,今秋必定绝收,入冬之后日子就难熬了。王直身负巡查之职,无暇细审,甄渠嘴硬,不肯吐出赃款的下落。故而他派人将甄渠押解回京,以图早日追回赃款,补足赈粮。皇帝看完折子长叹一声,贪来的银钱去了何处,他心里也大概有数,王直这不是审不出,而是不敢审出罢了。 皇帝在殿中枯坐了半晌,一室鸦雀无声,良久之后他轻声道:“摆架坤宁宫。”皇帝到了坤宁宫的时候,恰好见小花园内,豫庆正站在嘉楠面前挨训,也许是嘉楠训得狠了,豫庆皱着张小脸要哭又不敢哭,着实可怜。周遭的宫女太监似是习以为常,各安职司,置若罔闻。 唯有豫庆的乳母十分不舍,在旁边劝到:“殿下还小,公主慢慢教导才是。”一边又骂旁边的小宫女:“怎么这样没眼色,小皇子既来了,这么还把碍手碍脚的东西安放在此处?” 嘉楠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抬头看了乳母一眼:“你们身为皇子乳母,非是寻常宫人,原是从知书达理的人家选来的。这不迁怒,不贰过的道理,想来是知道的。” 那乳母脸上发烧,期期艾艾道:“殿下金贵......” “什么金贵?这禁城之内,上有皇祖母与父皇母后,下有一干兄弟姊妹,哪个不金贵?不过玩耍中摔一跤,就怨起这个那个,凡事都怨别人不好,这岂是尊贵人做的体面事?!” 乳母撇撇嘴,不情不愿的福了一福:“公主教导的很是。” 嘉楠见她不情不愿的样子,知道说也是白说,也懒怠白费力气,转头对豫庆道:“豫庆记住,咱们在哪儿跌倒,爬起来就是,记清楚怎么跌的,下次咱就别这么做了,姐姐可与你说明白了吗?”豫庆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姐姐,知道了。下次摔了不骂别人了!” 嘉楠方点点头道:“去玩儿吧。”豫庆先前还蔫头巴脑的,瞬间来了精神,欢呼一声跑开了。 皇帝在小花园外静静站了一刻,没有惊动嘉楠,自己去内室寻谢皇后。内室里几个宫女正在整理几张挂毯,谢皇后靠在窗前看六宫的账本,见皇帝来了,先见了礼,随后与皇帝说到:“陛下来的正好,妾这里刚看完送来的帐册,咱们宫里也靡费太过了些。既今年九清河不宁,妾想着宫中的抛费或可裁减一二,以充赈济之资。杯水车薪,总是妾与诸姐妹的一番心意。”皇帝本来心中焦躁,先是无意中见了嘉楠教弟,次后又听皇后献金,心中着实妥帖。 可是当皇帝想起他来坤宁宫之缘故,便又不由觉得心烦意乱。他思忖再三,想皇后开口道:“梓童,有一事朕不能瞒你,可说出来实在为难。” 谢皇后温婉一笑:“世人常说夫妻一体,陛下跟臣妾还有什么可客气的。” 皇帝长叹一声:“峻儿实在不晓事,犯下大错了。” “峻儿还年轻,经的事少,是不是被底下人蒙蔽了?” “底下人不老实自然是有的,可若是他自己立得住,大是大非之上,怎么就轻易被人带偏?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皇帝气得手都有点抖,想起方才嘉楠教弟,不由得觉得心中更涩“嵩儿还这样小,可惜楠儿又是个女子,如若不然......哎!” 皇帝怅然喟叹:“底下人不老实有什么要紧,朕自然可以打发了给他另择了好的去,可他自己立不住,怎么敢放出去就藩!” “峻儿到底做了什么,陛下才贬了他位份,到底是陛下的长子,论理亲王都做得,嘉楠还食着亲王俸呢。若有什么叛国谋逆的滔天大错也就罢了,妾不敢置喙,可峻儿绝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若只是其他的事情,还请陛下给峻儿留些体面,这再要贬下去,哪里还像个皇子,叫他以后在弟弟妹妹们面前,还怎么做这个皇长兄?” 皇帝也知道谢皇后说的在理,萧峻纵查实了,明面上不过是贪财二字,贪的时候又不是赈济之款,大不了申斥一番,责令退赃罚俸也就罢了。可他也是打皇子过来的,做皇子的敛财是为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当年都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他与萧弼两个知道的最清楚。一开始是拉帮结伙,次后便是结党营私,然后开始互相构陷攻讦,到最后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他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了自己与华兴卓当日仓皇逃脱的山林里的松涛,那些密而阴毒羽箭上若隐若现的蓝莹莹的寒光似乎仍旧在脖颈之后紧紧相随。 他与萧弼也曾经是相亲相爱一母同胞的兄弟,走到最后那样的境地是不是身为皇家后嗣必然的命运。皇帝甩甩头,下意识的要回避这段回忆,扭头间看到宫女们整理的挂毯,其上的纹样不似中原风格,倒别有异域风情,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哪里进贡来的?” 谢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答说:“这是预备六月六拿出来晒的,当年宁国长公主尚在的时候从北漠送回的。”她起身走过去,手掌轻轻抚着一张织了羊羔跪乳的挂毯:“这原是上好的羊毛织就,当年松软如丝绵,这么多年也只能保住不被虫吃鼠咬了。” 皇帝与宁国长公主虽没有多深的血脉之情,但康亲王一系实在可以说功在社稷,他身为帝王,自然是十分感念的,不由得点头道:“是该好好收藏着。”又叹道:“宁国姐姐只有阿日斯兰这个血脉,只可惜拓跋部如今与天南闹成这样,倒不好照拂了。”谢皇后点头符合道:“是啊,康王叔本来也只有姐姐这么一个后人,如今甚么都没了,臣妾这儿不过收拾点姐姐的旧物,宗正司那边,皇帝倒是要吩咐他们四时八节不可慢待了。” 皇帝脑中灵光一闪,神情骤然放松,一刻也在坤宁宫坐不住,与皇后又寒暄了几句,就回了乾清宫。没过两天,宫中一道圣旨送入常山郡公府中,像在一大锅沸油里倒了一瓢凉水,整个天京都沸腾起来。 萧峻觉得自娶了甄钰就没顺过,先是严家出事,扯出甄严两家的破事,搞得他名声扫地。结果甄这个祸首并没有怎样,严家也不过是贬谪而已,比起这两家来,一直悄不声替他做事的朱家可是倒了大霉,直接被抄个底儿掉!结果这还不算完,甄渠去了翼州,总算给他补上了一条财路,哪儿想到这竟然是个大坑! 已经被捋掉了郡王,难道自己要当个郡子不成? 以后宫中见了兄弟们,怎么见礼! 他堂堂皇长子,就是封不了太子,难道一个亲王之位不是应当应分的! 他心中多少念头颠来倒去,正没个抓拿,忽而宫中一道圣旨下来,梦寐以求的亲王爵竟然砸到了头上,直把他砸得几乎要吐血三升,当时就想把天使掼倒在地,再把圣旨给撕个粉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萧峻醇谨夙称,恪勤益懋......为康亲王嗣孙....... 然而不管心中有怎样的念头,到底他还是规规矩矩的接了圣旨。从此,他萧峻也是独一份的一字亲王了,只是再没有父皇母后,只有皇叔皇婶,再见了皇祖母,也只能恭恭敬敬的称太后了。他犯了大错,父皇不仅没有申斥,还给了他一份尊贵与体面,但是也毫不留情的把他从至尊之位的候选之列中轻轻拂去。 萧峻自叩谢了天恩,就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屋内。待到整个内室空无一人,他终于手攥圣旨哭了出来,初时尚还有些压抑,终于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嚎啕起来:“父皇——您不要儿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如果喜欢的话,请帮某西推荐推荐,如果不喜欢哪里,请告诉我改进,谢谢大家! 如果喜欢的话,请帮某西推荐推荐,如果不喜欢哪里,请告诉我改进,谢谢大家! 如果喜欢的话,请帮某西推荐推荐,如果不喜欢哪里,请告诉我改进,谢谢大家! ~~~~~~~~~~~~~~~~~~~~~~朴素的小剧场分割线~~~~~~~~~~~~~~~~~~~~~~~~~~~~~~~~ 作者:萧峻,out! 萧峻:这不公平!有人开挂了! 作者:上辈子没开挂也把你干掉了,你死的更惨好不好...... 华兴卓: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方~ 奕桢:楠楠快点打完怪兽办及笄礼.......本将军积攒了两世的洪荒之力...... 作者:楼上的打住!不要辣眼睛! ~~~~~~~~~~~~~~~~~~~~~~朴素的小剧场分割线~~~~~~~~~~~~~~~~~~~~~~~~~~~~~~~~ ☆、薨逝 自接了圣旨,萧峻独自大哭一场,又不准别人进去伺候,第二日就病倒了。王府长史替他上了折子道“喜极而泣,不胜惶恐”,皇帝到了这种地步,自然不会与亲儿子置气,大度的命他休养好了再入宫谢恩。待得萧峻再入坤宁宫拜见谢恩,已是数日之后。多日不见,萧峻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两颊几乎没什么肉,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眼内除了颓唐就是沉郁。 也算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谢皇后见了心中一疼,招手把他唤到身边道:“怎么病一场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萧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谢皇后心中暗叹一声,到底还是舍不得,一时没有多想,忍不住说到:“你府中那几个姬妾也是好不晓事,不若母后另与你择个好姑娘,也好有个知疼知热的人......” 萧峻猛地抬头,目内升起一丝希冀:“儿.....侄儿斗胆,以前是侄儿不懂事,如今方知道,姑娘怎样还看门风,皇婶与侄儿挑个谢家姑娘可好?”谢皇后固然有心疼萧峻如今的处境,有为他重择合适的妻房的意思,但要说填个娘家侄女进去,那又确实是亲疏有别了。当日东篱雅集谢家姑娘就没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听了萧峻这话,谢皇后不由得暗暗自嘲,这孩子凡事只想着自己的脾性还是丝毫没变啊,脸上神色不便,目光里的慈爱到底一寸寸退了下去:“天底下好姑娘这样多,怎得就非要偏了谢家。回头婶子就与你皇叔商议此事,别的不论,务必给你挑个好的。不管选了哪家姑娘,到底要你皇叔允了才好,未得明旨之前,你不可在外胡言乱语。” 萧峻目内的希冀瞬间熄灭,心中冷哼了一声道:“是,侄儿知道了。过些时日该就藩了,侄儿想再回以前的院子去看看。”谢皇后自然是允了,唤了小太监来引着他去。宫中内侍一向是拜高踩低,引路太监知道这位主子爷已经是失势,言语间虽然还是恭谨,侍奉就说不上殷勤周到了。萧峻久居宫中,又怎么会感受不出来,他在坤宁宫中本来也是惯熟的,因而对那太监道:“孤也知你们一向琐事甚多,此间道路孤也熟悉,你自去忙。”那小内侍巴不得一声,假意推脱了几句,见萧峻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了。 萧峻带了自己的随侍在坤宁宫中信步,路过小花园,恰遇着萧嵩与萧峤两个在玩耍,还过去陪了两个弟弟一遭。待他慢悠悠地把坤宁宫逛过一遭,再回了正殿与谢皇后道了别,便出宫去了。 正殿之中,谢皇后与嘉楠缓缓说了萧峻来谢恩之事。谢皇后神情有些怅然,嘉楠轻轻牵了她的手道:“母后,这总比日后他与小四刀兵相见的好。”谢皇后心中酸胀:“到底也叫了我十几年母后,哪里就能到如此地步。”嘉楠目光幽深,长长地轻呼了一口气:“生为父皇的儿女,若不早作筹谋,最后必定就只能如此。” 前世里起初之时没有嘉楠与他使的这些绊子,萧峻在争储之路上走得更远些,插手政事更深,结果犯得错也更大些。九清河在几个州肆虐,萧峻领了赈灾的差事,却和官员沆瀣一气,中饱私囊,终于引得灾民作乱,朝廷声名扫地,最后皇帝不得不将他贬为庶人,圈禁起来。嘉楠回想起前世里那些入京流民的哭诉,那些失去家园亲人的百姓的哀嚎,低声说到:“母后当知,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母女二人一时无话,正彼此默然,忽而殿外一个小太监几乎是飞奔着跑入,进门就跪下道:“启禀皇后,太后娘娘摔倒了!”谢皇后与嘉楠二人大吃一惊,赶紧传了肩舆往清凉殿赶去。 天南地域辽阔,九清河流域虽然接连暴雨,洪灾泛滥,帝都天京自入了伏后,却连日暴晒。太后有了春秋受不得冰,在天京城内不免日子难熬。往年太后都是早早的避到钟毓山中的消夏行宫中去,但今年因着她几次三番吵吵着要去闽地,皇帝怕真闹出什么来脸上不好看,干脆指了个借口下令修缮夏宫,又把清凉殿腾出来与太后居住。太后虽则不忿,但皇帝既然狠了心,她到底也无可奈何,只能带了嘉柳在清凉殿住下。 萧峤养在乾清宫,除了四时八节一般皇帝也不让他与华芷凝相见,因嘉楠引着萧峤因常与萧嵩玩做一处,萧峤倒与坤宁宫亲热些。故而华妃心头着恼,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往太后处跑的更勤,好歹嘉柳是见得着的。她近年来恩宠愈淡,一双儿女又不在跟前,日子不免无聊,时常就召了承恩侯夫人入宫闲话。王氏入宫自然是要见过太后的,这一日王氏又应召入宫,华芷凝带了她往清凉殿拜见。 清凉殿的九曲风荷廊的景致甚好,又有湖面的凉风习习而来,太后见华妃与王氏来了,就安排去廊上赏花。曲廊景致好,其一就是秀美精巧,可人多之时就显得逼仄,当日嘉柳就在这里吃亏落了水,不想今日人多,也不知道怎的,太后不留神就摔倒了,幸而没有落水。 坤宁宫与乾清宫相距不远,故而帝后差不多是同时赶到。一见面二人也顾不得废话,异口同声先问太医到:“母后摔到了哪里?可有什么要紧?” 领头的太医乃是院正孙臣佐,孙臣佐赶紧道:“太后娘娘看起来是不慎跌倒,实则恐是卒中之症!” 皇帝听了大吃一惊,但太后已经是有了年纪的老人,到底也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太医尽全力救治。华妃、嘉柳等与太后情分不同,此刻不免呜咽起来,王氏倒还稳得住,虽然自己也是红了眼圈,还能悄声劝了华妃道:“娘娘且收声,不吉利呢。” 谢皇后等自然是轮番侍疾,但七日之后,宫中还是响起了云板,风光了一世的华太后薨了。皇帝心中悲痛,但还需打叠起精神治丧,华太后是先帝的中宫原配,今上的亲母,丧仪如何极尽哀荣自不待言。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每日按制哭灵,皇嗣宗亲更是跪在头里。 第36节 萧峻虽然已经出继,但到底是太后的亲孙,也与萧峪等同在停放梓宫奉安殿内守灵。守灵无非苦熬二字,但萧峤年幼,第二日晚间就发了高热,不得不回乾清宫休养。皇帝忧心萧嵩,虽谢皇后坚辞,但皇帝还是发话每日晚间萧嵩须得回宫休息。如此男孙只得萧峻与萧峪整日间在太后灵前。 萧峪原本体弱,一直在硬撑,到了第五日早上,突然晕倒在太后灵前,送回丽妃宫中的时候,已经是牙关紧咬,水米难进。当日晚间,宫中的云板又再次敲了四下,禁宫中挥之不去的哀伤又添了一笔,皇上的第三子萧峪殁了。 喪子之痛让皇帝深受打击,多年来萧峪时常告病,数次危急,到底都挺了过来,众人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三皇子总是会好的”。皇帝自己也难免这样以为,故而当日萧峤病了,他因着年龄想到了照顾萧嵩,却不经意忘记了萧峪。在皇帝看来,萧峪之殇自己有着不可推卸之责,故而心中格外悲痛,几乎老了七八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皇帝亲自择了“恭”字与萧峪做封号,追封为亲王,尤嫌不足,又加封丽妃为贵妃,丽妃含着眼泪领了册封,在太后灵前更是放声悲哭,几次都要哭厥了过去。 有了萧峪的前车之鉴,皇帝生怕萧嵩也出什么意外,强令他只在坤宁宫中守制,不许再去奉安殿,谢皇后也不敢再坚持,嘱了乳母好生照料,自己每日里带着命妇哭灵。至此太后灵前竟只剩下了萧峻这个有实无名的孙子。皇帝领着萧峻守在太后梓宫之前,看着灵前凄凉,不仅有些微微的悔意,当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这样冲动,把这样一个已经长成的儿子撵了出去,神色间待萧峻不由得柔和起来。 过了头七,萧峻便无需整日守在宫中,只每日白天入宫哭灵,晚间可回府歇息。常山王府如今改做了康亲王府,因刚刚晋封就遇了国丧,故而也没有扩建王府,只换了个牌匾而已。萧峻虽封了亲王,甄钰的册封却没有一同颁下,府里也不知道是叫她王妃的好,还是郡夫人的好,一时间乱哄哄也没人理会。 严秀卿觑了个空子,去正院把寄奴接了回来。甄钰这次也不敢狠拦,由着她把孩子接走,自己除了每日入宫哭灵,只管关了院门过日子,萧峻那头,甄钰知道是指不上了。严秀卿自接回了寄奴,每日里心满意足,也不理外头的闲事。经不住太后头七这一日,宝儿却劝她道:“孺子不为自己也为大公子想想,如今王妃之位算是空着的。若说外头的千金,身份匹配得上亲王妃的不少,可是人家里只怕不愿意把女孩儿送来。如今府里位份稍高的,只有孺子有子,老爷虽然遭贬,到底还是官身。” 严秀卿本来从未敢肖想,顺着她话头一想,竟不得不承认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面上还是板着脸说:“这样的胡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外头可不能浑说去。”宝儿看她有几分意动的意思,冲珠儿使了个眼色。 珠儿眨眨眼,对严秀卿道:“要奴婢说,也不提那些有的没的,孺子与大公子要在府中过得好,必然得仰仗王爷。王爷在宫中连日操劳,今儿回了府,只怕夫人是不敢凑过去的,朱孺子快要临盆了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孺子于情于理都该去伺候着。” 严秀卿一想,果然是这个理,于是吩咐珠儿道:“去看看厨房今日里都有些什么,挑几样养人的素斋好生备着。”那珠儿脆生生应了,又提议道:“国丧里不得妆饰,但奴看孺子的头发有点毛了,一会儿见了王爷岂不失礼?”严秀卿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发话说:“也不用重新梳了,蘸点水来拢一拢便罢了。”于是宝儿去打了刨花水来,用檀香木梳蘸了替她把乱飞的头发轻轻归置了。 奉安殿中,乾清宫中,本是晚膳时分,皇帝看着一桌子做工精巧的青菜蘑菇豆腐厌厌地没什么胃口。龚晟目光一闪,上前劝道:“陛下多少还是进一些吧,今儿康王爷离宫的时候,还嘱老奴照顾好陛下。明儿老奴可有什么脸面见康王爷呢。”皇帝不期萧峻还能想到此处,不由得叹道:“你说峻儿回了家中,他家里那几个不晓事的可会替他张罗这些。”龚晟抬抬眉毛,摇头道:“老奴又没有去自己看,怎能知道康王府的情形。不若陛下赐王爷几道菜,王爷必定能体会到陛下的慈爱关切之意。” 皇帝放下镶金嵌玉的象牙箸,想了一会儿道:“你命人备舆,也不要惊动了别处,拣几个菜带上。今天这晚膳,朕与峻儿一块儿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发了两个便当....现在开始进入盒饭时间了 ☆、螳螂 龚晟听了皇帝吩咐,躬身应是,似在自言自语:“陛下如此垂爱,王爷见了说不得要大吃一惊。”一时又请示道:“可要奴婢遣人去王府打个前哨,让王爷等着接驾。”皇帝摆摆手道:“很不必,就照你说的,也看看峻儿大吃一惊!” 皇帝既然吩咐了要不惊动,就没有摆全幅大驾卤薄,只登了一乘双马舆车,带了一队侍从并龚晟等几个中官就到了康亲王府。龚晟上前去叫门,门子虽然看着圣驾不像,但前几日来传旨的大貂档是认识的,忙不迭的开了中门,嘴里一叠声的自责失礼,又要唤人入内通报迎驾,龚晟急忙叫住了他道:“陛下有命,无需通传,你且唤了知客在头前带路便是!” 知客原本跪在门房边,此刻方敢上前,引了皇帝等一路向前。康亲王府不过是郡王府规制,皇帝一路走来,边走边看,不免与惠和公主府比较,心中暗暗想道:这里屋宇逼仄,景致平常,也难怪峻儿委屈,过些时日就藩之时,在封地上再好好弥补吧。这个知客原本健谈,皇帝没发话,也不敢主动攀谈,一路无话,没多久就引了皇帝等到了正院道:“殿下自宫内回府后,就回了院中,可要请殿下来迎驾。” 皇帝挥挥手,信步走进了院子。几个侍女正在正房之外的回廊下垂手侍奉,见外头进来一队人,领头的侍女赶紧迎上来,正要问询,龚晟轻喝一声:“还不拜见圣上!”众侍女吓得一激灵,几乎匍匐在地,话也说不利索了:“拜.......拜.......拜见圣上!皇上万福金安!”皇帝嫌她们缩手缩脚的未免太不稳重,眉心皱了皱道:“峻儿身边伺候的怎么也没个像样人儿,赶明儿你交代尚宫局一声,替他另挑了好的使。” 说完了皇帝也没理会,绕开那侍女径自往屋里去,没承想刚走到门帘外,听得里头一阵娇笑。皇帝脚步为之一顿,正要扬声唤了萧峻出来接驾,不想里头传来女子的低吟浅唱,皇帝心中升腾起一丝怒气:亲祖母刚出了头七,这就唱上了!正要出声呵斥,不想听到萧峻一阵邪笑:“好一个颤巍巍双头花蕊搓,原来这一句这样解也使得。” 皇帝听得脸红筋涨,实在听不下去,也不等龚晟来打帘子,自己把门帘儿一掀,里头热烘烘的甜香扑面而来,熏得他头为之一晕,脚下一个踉跄。龚晟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他,一叠声的问到:“陛下,陛下可是有哪里不适?” 里头萧峻恍惚间听到有人唤“陛下”,趁着三分醉意扯着脖子道:“陛什么下,这里只有个没爹没娘的殿下!” 皇帝勃然大怒,气的手都哆嗦起来,倚着龚晟疾步入内,绕过大屏风,进了内室,赫然看见萧峻与严秀卿两个正精赤着身子在那雕花嵌宝的拔步床上胡天胡地! 皇帝气了个倒仰,正好手搭在桌边,顺手就把桌子掀翻了,呵斥到:“逆子!畜生!” 萧峻正待入巷,忽听得他老子的声音,唬得他打了一个哆嗦,回头一看,果然是皇帝正在五步之外怒目而视,吓得他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的爬到皇帝面前趴着求饶:“父...父...父...父...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严秀卿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还不忘捞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个球,趴在床边发抖,一丝儿声也不敢出,恨不得把头也塞到被子里去。 皇帝实在见不得萧峻精光赤体的丑态,一脚把他踹开,把脸别过,一双龙目之内已是寒光点点:“朕没有你这样没人伦的逆子。”萧峻还待要求情,皇帝已经起身,漠然道:“康亲王萧峻,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既伤败於典礼,亦惊骇於视听。即日起废为庶人,圈于永巷。”也不理萧峻如何痛哭呼号,命人押着萧峻与严秀卿两个关起来,待第二日再发落。自己跌坐在外间的圈椅之上,良久无语。 皇帝枯坐了两个时辰,一直沉默无语,也无人敢劝。听得外头传来敲四更的梆子声,龚晟壮着胆儿凑上去,跪地劝到:“陛下,四更了。前儿几日守灵,您都熬了多少天了,好歹为了国朝,也要歇息一下呀。” 皇帝老泪纵横:“朕是不是养了个畜生!” 龚晟缩了缩脖子道:“有句杀头的话,奴婢不敢说。”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说吧,恕你无罪!” 龚晟往四周看了看,爬到皇帝面前,低声道:“宫里连着没了两位贵人,今儿陛下又把王爷给废了。要奴才说,是不是有什么冲撞啊。”说完又打自己的嘴巴:“叫你胡说八道。” 皇帝叫他说得心中一动,也不理他作态,想起进屋时似有若无的异香异气,吩咐人进屋搜查香炉等物,却也只是寻常的沉水香。皇帝正疑惑间,却有搜查床榻的侍卫忽然“啊!”了一声,那侍卫哆哆嗦嗦自床板与褥子间的夹层内抠出一物,呈到皇帝面前。皇帝一看,赫然是一个大红的布偶,当胸扎着一枚银针,上面写着生辰八字,正是萧峻的! 皇帝眼睛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是谁!谁敢行这样的妖术!”一时想到龚晟先前说“宫里连着没了两位贵人”,也顾不上萧峻这边,猛地起身,风一样疾步出了屋子道:“回宫!”一行人自然是疾步跟上,先前院子里的人早被带下去看押,方才挤挤挨挨的一院子人霎时走的干干净净。康王府中别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院一下子静谧起来。 此时院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四下环顾一番之后,见没有半个人影,那黑影闪入室内。那黑影似乎对室内颇为熟悉,也没有掌灯,趁着月色摸到香炉边。他把那香炉翻了个儿,将那底座旋开,赫然现出一个夹层,夹层之内是一些纯白的粉末,借着香炉的微温散发着似有若无的甜香。 那人把粉末细细地刮出来收起,又用绢布把夹层并周遭都擦了一遍,旋上香炉的底座,闪身出了屋外,提气纵跃到屋脊之上,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这人趁着夜色一路潜行到了一处大宅之内,几个年轻男子早就等候在那里,见了他回去,赶紧问到:“如何了?”黑衣人冲领头那男子拱手道:“小的出手,统领尽可放心。”一面自怀中摸出那包粉末道:“一星儿也没落下,全拿回来了。” 那被称作统领的人道:“那就且看宫中了,这两日告诫兄弟们都警醒些,多事之时啊。”几人叉手齐齐应诺。 圣驾自康亲王府出来,一路疾行进了两仪门,皇帝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吩咐龚晟:“你领人去丽妃宫里找,不可走漏了风声!”见龚晟自领命去了,皇帝带了人直往慈宁宫中去。没多久丽妃所居的咸福宫中就响起丽妃的凄厉的哭声:“什么人害死了我儿!”慈宁宫中,皇帝也毫不意外的带人自太后的寝塌之下发现了诅咒布偶。 皇帝心中的震怒如海波滔天,当即下旨禁军封锁各宫各司,在禁内各处连夜严查,一时间禁宫各处灯火通明,禁内的执事太监持了圣旨往来于宫宇之间,闹得是沸反盈天,不可开交。别处倒也罢了,查出多少阴私都不是皇帝眼下所关心的。唯有坤宁宫中,原萧峻的居处,赫然也有一个布偶,与别处不同的是,这布偶上的银针已经有些发黑,一看就是放置了好几年所致。 皇帝想到前几年萧峻的悖逆之举与今日的禽兽行径如出一辙,心中怀疑的种子只瞬间就得以发芽长大。他闭上双眼,无数片段涌现在脑海。 “臣妾简直说不出口,可是又不能让皇上自别处得知......” “他一向是个知礼孝顺的好孩子,到底为何变成这样......” “还请陛下给峻儿留些体面,这再要贬下去,哪里还像个皇子” “康王叔本来也只有姐姐这么一个后人......甚么都没了......宗正司那边........吩咐他们四时八节不可慢待了” 无数的疑虑与猜忌充斥了皇帝的整个胸腔脑海,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指着宫人捧着的人偶对谢皇后怒吼:“你怎么解释!” 谢皇后一脸错愕:“陛下这是何意,臣妾不知!” 不知何时丽妃已经扑入了坤宁宫,她向来一心扑在萧峪身上,此刻早已生无可恋,见皇帝似乎疑了谢皇后,以为找了罪首,一头撞在了谢皇后身上,把谢皇后撞了个趔趄道:“我苦命的峪儿碍娘娘什么眼,娘娘要这样治死他。” 嘉楠自得了消息,先嘱人安置了萧嵩,然后自己匆匆赶到殿内,谢皇后一见她就急了:“你来作甚,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颤巍巍双头花蕊搓--原来是崔莺莺的唱词,说老夫人的.......但是此处咱们新解一下 ☆、黄雀 嘉楠仿若没有听到谢皇后着急的催促之语,稳稳地走到她的身边,提了裙摆跪下,先叩头行了大礼,随后问到:“父皇震怒,不知所为何?”她的声音清清郎朗,如珠溅玉盘,皇帝往日听来,觉得这声音如清泉落入耳朵,直可以润泽到听者的五脏六腑之中。然今日他心火大胜,嘉楠所言直如火上浇油一般。 皇帝冷哼一声怒道:“你大哥近年行事悖逆,朕总以为是他自己不长进的缘故,不曾想有人行使巫蛊之术!甚而至于......”他停了一停,攥紧了拳头道:“连你皇祖母并小三也不放过。如此毒妇,丧心病狂!” “父皇如此震怒,想来是有实据了?” 皇帝闻言一窒,他在坤宁宫中翻出此物,不过是自己脑海之中生出了无限臆测,归罪于皇后,然而并没有任何证据能指证就是谢皇后做了此事。皇帝正尴尬间,听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的华昭仪悲声道:“这还用问,大皇子倒了,三皇子去了,老娘娘殁了,谁能的了好去!” 皇帝无非也是这个心思,但凡有人做坏事,那必得有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念想,几个皇子或直接或间接的受了损,必然是剩下那个得了益。故而华昭仪这么一说,皇帝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赞同的神色。 华昭仪偷眼瞧了瞧皇帝脸上的神情,心道:嫂子教这么说,果然甚有道理。 嘉楠没有理华昭仪,问道:“父皇也以为是这样的缘故?” 皇帝没有点头,但也没否认,哼了一声,话音森然:“你有什么话说。” 嘉楠道:“照华娘娘所言,谁得了好处谁便做这样的龌龊事。那眼下谁得了好处?” 华昭仪快嘴道:“不就是你们......”猛然想起什么,悻悻收声。 嘉楠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缓声道:“大哥、三哥都被陷害,母亲现在跪在此处。说不得明日坤宁宫就可能变了天,咱们小四到时候可算什么呢?到了那时,又是谁能得了益呢?” 华昭仪见嘉楠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犀利的感觉,让她觉得心虚,不敢与之对视,把头偏在一旁道:“妾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 嘉楠嘴角勾了勾,转头问皇帝道:“不知道乾清宫中搜查如何,豫庆那里可妥当?” 皇帝示意龚晟上前,龚晟答到:“乾清宫中并无污秽之物。” 嘉楠垂了眼帘道:“方才嘉楠所言,不知父皇以为是否也有几分道理?嘉楠另有一事不明,九曲回廊虽说不很宽,但祖母何等尊贵,自来一步出八步迈,当日怎么就众目睽睽之下摔下去了。不知可有哪位能够解惑。” 谁能解惑?皇帝不禁回忆当日情形,自己与皇后赶到清凉殿,皇后忙着问太医病情,自己忙着看母后的伤势,正不可开交间,华芷凝抽冷子问了句“服侍不得力的宫女皆已经拿下,是此刻就发落了还是开恩放过?”皇帝记得当时自己脑子也乱哄哄的,也没细想,随口就说了一句:“既然服侍不得力,自然统统杖毙!”当时候在场的人都已经处死,眼下还能召了谁来问话,嘉楠的话虽然是意有所指,但不是没有道理,皇帝不能不顺着她的话头想下去,他心中犹疑不定,目光只在嘉楠与华昭仪之间梭巡。 嘉楠的目光如同声音一样清清亮亮:“儿臣也知道,当日的宫人都已经说不了话了,不过华娘娘与承恩侯夫人都在跟前,不若问问她们如何?” 皇帝问到:“问个明白也好,你待要怎么个问法?” 嘉楠抿了抿嘴:“承恩侯夫人那边,虽说已经下了宫禁,今日事出有因,还请父皇下个手谕,命人将夫人请来相询。此刻华娘娘就在眼前,就先问华娘娘好了。” 事关重大,嘉楠说的在理,皇帝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龚晟赶紧躬身应道:“老奴这就去办”。不想嘉楠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龚伴伴不愧是伺候了父皇大半辈子,称得上是闻一应十。”龚晟叫她说得脚步一窒,赶紧对皇上趴下请罪道:“老奴僭越了!” 皇帝本来心中就颇多疑虑,想到自己起兴去康亲王府前后的情形,看待龚晟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了三分狐疑。他沉思了片刻,也没再吩咐哪个太监,反倒喊了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名字:“廷雁!”暗影里走出一个容色寻常的中年男子,上前施礼道:“圣上安!”皇帝说到:“你去承恩侯府,把承恩侯夫人请来,路上不可多言一个字。”廷雁领了命下去了。 皇帝方与嘉楠道:“你问吧。”嘉楠正要开口,忽然眉心蹙了一蹙,素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后腰。皇帝道:“起来说话。”又吩咐宫人给嘉楠设个座。嘉楠目光黯了一黯:“哪有母后跪着,儿坐着的道理。”皇帝这才想起谢皇后跪了好一阵,余光瞟到华芷凝与丽妃在旁大喇喇坐着。丽妃倒也罢了,看华芷凝的模样,皇帝心中不免不快,也没有多言,只吩咐人去扶了谢皇后与嘉楠起来。两人跪得久了,起身不由得都打了一个踉跄,皇帝心中犹疑之外,不免又升起一丝愧意。 嘉楠腰伤吃痛,就着宫人的手慢慢走向座位,众人正看她行动困难,步履缓慢,呼吸都不由得为其带的缓上了几分。华芷凝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嘉楠,盘算着待她坐定之后,会怎样盘问自己。嘉楠刚走了一步,忽然抽冷子劈头问华芷凝道:“昭仪娘娘,当日你为何要推倒祖母?” 华芷凝吓了一跳,下意识答道:“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是~”华芷凝只须臾就反应过来,恼怒道:“没有人推倒老娘娘!” 嘉楠冷哼了一声,在宫人搀扶下施施然坐下,好整以暇道:“是么?” 华昭仪看皇帝的目光逐渐冰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起王氏教的话,硬着头皮说:“公主这话,妾不敢听,也不敢想。当日在老娘娘跟前儿的,除了宫人,无非就是妾与承恩侯夫人。说句不当讲的话,就算妾对老娘娘的心里,一星半点的真心孝顺都没有,至少也盼着老娘娘长命百岁,照拂一二啊。” 果然皇帝听了这话忍不住点头,华太后是华家最大的靠山,要说天底下有谁比皇帝自己更盼着华太后长寿无极,必定是华家人无疑。嘉楠轻轻嗤笑了一声,这次不止是勾勾嘴而已,众人都清楚无疑的看到了她那抹嘲讽,华芷凝怒到:“公主在妾身面前跋扈也就算了,在御前到底还是收着些儿!” “华娘娘不用架桥拨火,只须回答几个问题。”嘉楠盯着她眼睛问道:“祖母在世之时,娘娘的贵妃怎么变成昭仪的?瑞和的封号怎么弄丢的?华国公府的招牌是几时变成承恩侯府的。” 嘉楠看向她的目光如同看个死人:“皇祖母爱护后辈的拳拳之心当然是有的,但她老人家一刻也没忘自己是母仪天下,垂范国朝的太后娘娘,在世之时就从来没有包庇过你们的为非作歹。经历了这么多教训,华昭仪还是真心以为皇祖母在世,就可以照拂你们那些龌龊阴私么?” 华芷凝一个字都答不上来,讪讪地没法接话,只好嘴硬道:“公主要拿人,总要有个实据,瞎猜可没人服气!” 嘉楠漫不经心道:“华娘娘一来就暗示母后为了小四,筹谋了巫蛊压胜的邪术,害了大哥和三哥,不知又有什么实据?” 华芷凝心中不忿正要接话,忽然见了嘉楠似笑非笑满脸嘲讽的样子,脑中一下子想起王氏之前所言,定了定神道:“公主说的是,问罪须有证据,一切还待陛下明察。” 嘉楠问皇帝到:“事关重大,想来父皇已派了人严查。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皇帝确实吩咐了龚晟派人去查问,可之前嘉楠有意无意点了龚晟的过分热切,他如今心里反倒又生出多少疑虑来。不过皇帝面上仍旧稳得住,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无论什么证据也要呈上来看看。于是转头问龚晟道:“可查到什么?” 龚晟虽觉得情势不妙,但事到临头,也只得咬了牙把殿外的执事太监传来回话。那太监不知道殿内的情形,一板一眼回道:“小的请教了傩师,巫师们制作压胜之物有材质越是稀罕,越是灵验的讲究。这几个人偶都是用的正红云锦,人偶身上的装饰也是真金白银。云锦向来进得少,正红色的只供奉坤宁宫。奴婢方才去坤宁宫布料库请教过,这几年陆续支用了几匹,但总是与娘娘与公主裁衣裳所用,从未赏过他人。” 嘉楠的眼睛扑闪了一下:“照这么说,造这几个害人之物的布料只能是坤宁宫所出了。”那执事太监不敢接话,又禀道:“已经盘查了尚服司并坤宁宫中的针线上人,有一位人证有内情上禀,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为什么看了文就点x跑掉呢,留个言嘛!【诚恳脸】【抱拳.gif】 ☆、迷雾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女子低眉敛目的被带到殿中,那女子头发虽然还是乌黑油亮,但眼睛已不似年轻姑娘那样活泛,瞧上去倒是有几分老态。华芷凝勉强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抢先问到:“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内情要禀?” 那女子道:“回娘娘话,奴贱名秋娘,现管着坤宁宫针线房的小库。去岁为了给公主裁大衣裳,从库里领了两匹云锦出来,没用完,还剩了小半匹,玉琼姑娘奉了公主殿下的钧旨特特要了去。” 华芷凝问:“别是记错了吧?” 秋娘道:“往常不管是金丝银线,还是锦罗缂丝,奴也不知经手了多少。主子们仁厚,不逾制的,常赏了奴婢们。有规制的现在都在针线房的小库里存着,平日里给贵人们做点绢花荷包之类的小物。偶或贵人们要自己做个香囊手帕的,取用一些边角料也是有的,只是公主殿下以前从来不领这些的,故而奴记得清楚。” 这秋娘这番话也不是没道理的,嘉楠诗书史都通,骑射也来得,但女工一道可以说一窍不通。也不独嘉楠如此,天南的公主们几乎都不碰这个,皇后妃子们偶或还要给皇帝或太后做点贴身小物,那也是娘家里打小儿练就的功夫,宫里面谁要公主们做这个。 第37节 皇帝皱了眉头问:“惠和,你可命人取过此物?” 嘉楠摇头道:“父皇是知道的,儿臣不碰这个,也没有命人去取过。就玉琼儿臣也敢作保,绝没有去私取过。” 那妇人听了不免神色激动:“皇上,奴婢绝对没有说假话,确实是去年年底的时候,玉琼姑娘拿了对牌来取的。若是普通的羽缎府绸也就罢了,云锦本是有数的上用之物,不见对牌怎么敢随便给人。账本儿上还有姑娘的画押呢!” 那执事十分应景的奉上一本账册,那秋娘接过,凑到眼前翻动了几页,凝神一看,在一行记录上掐了一道,双手捧起道:“皇上请看!” 龚晟上前取来呈上,皇帝劈手夺过,见果然上面有一行记有“支上用大红云锦半匹”,其后草草画了一个十字,又有一个指印。 皇帝冷哼一声,往嘉楠身后看了一眼,见跟着她的是品兰,把账册拍到桌上:“玉琼何在,叫来比对!”华芷凝听到此处忍不住弯起嘴角,待一会儿证据确凿,这小丫头可还有什么抵赖,萧嘉楠,本宫要看你母女如何跌落到泥地里! 皇帝一开口,龚晟就吩咐人去传玉琼,自有小太监领了命去,不妨嘉楠却出声道:“且慢!” 华芷凝尖着嗓子道:“公主这是何意?不敢对质那就认罪吧。” 谢皇后一直攥了拳头隐忍不发,此刻冷冷盯了华芷凝一眼道:“华昭仪好像很盼着惠和做这不孝不悌之事?” 华芷凝刚要张口反驳,偷眼看到皇上面色难看,转念一想,闭了嘴。丽妃早已忍不住:“快些儿找来!” 嘉楠道:“玉琼来对质之前,儿臣有一请求,还望父皇应允。” 皇帝问道:“何事?” “眼下只好说与父皇一人知晓。” 皇帝只沉默了片刻,就冲她招手:“近前来讲。” ...... 秋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麻,才见到四个穿了素白衣裳的姑娘自殿外鱼贯而入。她脑中不由得“嗡嗡”之声大作,一种隐约不妙的预感从心头升起。但她又给自己打气,只要自己实话实说,又有什么可怕的。 四个姑娘虽说身形接近,打扮一样,但长得各不相同,众人只凝神一看就找出了混在其中的玉琼,实在不知道嘉楠搞得什么鬼。嘉楠命那几人站在秋娘前方约四尺之地,问秋娘到:“秋娘,哪个是玉琼?” 众人之间秋娘眯了眯眼,手有些发抖,犹豫了好一会儿,指了右首头上一个,那姑娘默不作声,有认识这几人的已经大吃一惊。那左手第二个姑娘走出来道:“秋姑姑,奴叫玉琼,从未曾找过姑姑,姑姑想来一向少见,认错了人。” 那秋娘听了玉琼的声音,心中原本的笃定变成疑惑,正思虑间。华芷凝忍不住叫起来:“既然一向见得少,认错了也是有的,比比画押可对的上。”那执事太监捧了纸笔要玉琼画指押,嘉楠道:“还是秋姑姑来吧,当日怎么让来人画押的,演来大家看过。” 秋娘揉揉腿站起来,走到书案之前,铺开白纸,对玉琼道:“姑娘领了布,便请记个档吧。”玉琼上前画了个十,又换了左手拿笔,比着自己食指画了一条线,在指尖与指节处点了两点,放下笔问秋娘:“秋姑姑,可妥了?”秋娘点点头,正要呈了到御前与账册比对。嘉楠道:“不急,让她们几个也画个指押。” 华芷凝心中大急,不由得花容失色,这丫头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自己这边猝不及防出手,嘉楠等连日都在守灵,又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能知道地这样的明白...... 然而等不及她想出办法,另外三个女子也在秋娘眼皮子底下一一画了指押,一共四份送到御前,皇帝略微比对了一下,画的十字都十分潦草,也说不上哪个更像一些,但指押的长短竟然都是一样的! 嘉楠不待皇帝相询,招手让四人上前,那三人一一把右手掌摊开,把食指同玉琼的叠在一起与皇帝看,原来除了玉琼,另外三个的指甲都比着玉琼的指尖儿修的长短一样,指节处包了一小块调了颜色的面团,隔得远了也不是很显,但两个人挨肩并立总是看得出来的。 皇帝怒视着秋娘就要发作,嘉楠上前道:“父皇莫急,且容儿臣问上秋娘几句。” 嘉楠转身看向秋娘:“秋娘,你且说说看今天座上都有哪些贵人。” 秋娘茫然望向殿中,眼中虽然模糊一片,心却逐渐清明,恐怕在座的贵人斗法,自己被卷入其中了。自己自以为藏起来的那点小秘密,只怕也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为今之计,只有坦白出来,若能帮公主澄清,或能有一线生机。 她打定主意,回到御前跪下,伏地行了大礼道:“奴婢有罪。” 华芷凝猛然起身指着秋娘道:“贱婢敢欺瞒圣上,速速拉下去!” 龚晟冲小太监使眼色,殿下两个小太监拖了秋娘就要走。丽妃抬手阻止:“慌什么,让她把话说完。” 秋娘趴在地上说到:“奴婢十三岁入了尚服局做绣娘,一直做到了二十五岁,前些年近觑的厉害,实在怕把眼睛熬瞎了,托人调到了坤宁宫的针线房。奴怕丢了差事,一向也不敢让人知道,好在以前学了几个字,能记账,加上耳力还不错,看什么东西只要凑近了也还能糊弄过去,故而一直当着差。其实隔远些奴婢就看不清了,奴往日里也不认识玉琼姑娘,但方才姑娘一出声,奴就知道和去年来领布的姑娘声音是不太一样的。” 华芷凝骤然变了脸色:“哪里来的骗子,难道先前说去年玉琼来领布料什么的竟然是妄言欺君!简直应该即刻杖毙!” 嘉楠悠悠笑了:“华昭仪急什么,母后与我这个顶着缸的且不着急呢。”她转头问秋娘:“这么说,去年确实是有人来领过这云锦了。”秋娘答了一声是。 嘉楠又问道:“管着小库房也算一份优差,比做绣娘强多了,你怎么巴结上这份差事的?” 秋娘缩了缩脖子,心道,豁出去也好,省的再做那恶心人的事情。咬牙答道:“小...小崔管事一向和气,当日肯照拂奴婢。” “哪个小崔管事?” “储秀宫的崔明公公” “前几年因耽搁五皇子病情被发落那个?” “正是。” “一个跑腿儿的小太监,有什么本事照拂你?” “当时贵妃娘娘主着六宫事,崔明是崔贵管事的义子。” 嘉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昭仪娘娘替母后操了不少心呢。” 华芷凝又气又怕,脸上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皇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下巴对秋娘抬了抬示意道:“先把这贱婢带下去。”龚晟应了一声,皇帝又补了一句:“看好了,若她明儿死了,你也不必活着来见我;若她明儿说不出话来,你也不用再长着舌头了。”龚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应了,着人把秋娘带下去了。 却说宫中这头在审秋娘对质,承恩侯府大半夜里却灯火通明,突然来了一队持圣令的青影卫,直冲入内院正房之外。华兴卓为了奔太后的丧,自接了信就从平安州赶回天京,直接入了宫哭灵,直到今日过了头七才回到家中。王氏自然是小心服侍了一番,夫妻两个刚刚歇下,外面就一阵嘈杂,接着就来了一群冷面的青影卫,要带了王氏入宫。 王氏心中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把自己的安排过了一遍,自觉就算不成事,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故而还算镇定。房门外青影卫影影憧憧,一叠声的催着是宫中急召,王氏被催的无法,横竖是孝中,也顾不得入宫的妆扮,穿了衣裳就出了房门。廷雁等见她出来了,也不理王氏向自己打探消息,只管领着她转身就走。 王氏攀谈不得,一路憋闷,刚出了院门,后面追出来一个小丫头,捧着月白色的薄氅道:“夜凉如水,夫人当心着了凉。”众青影卫提剑隔开了她,廷雁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伸手细细把那大氅捏了一遍,方示意她上前。青影卫在旁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王氏心中慌乱,也没看清是谁,点点头任小丫头与自己披上,那薄氅也不知道熏的什么香,甜丝丝的,渐渐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呃 这几章有点难产.....谢谢大家不离不弃! 另外~如果看官喜欢的话,请帮某西推荐一下本文。【脸红.jpg】 ☆、翻云 廷雁带着王氏到坤宁宫正殿之外的时候,里头尚在审秋娘,殿外司职通传事宜的小太监道:“里头还未审完,要不廷大人在这里稍待片刻?”廷雁站在回廊上往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人来人往的。”小太监一拍额头:“偏殿有个配间,无人使用,要不大人带了在那里等候,此间一完,奴就来通传。”于是廷雁随着小太监,把王氏单带到小配间。 这房间大概是用夹板隔出来的一个储藏室,比正常的房间长很多,但横幅非常窄,人站在里头显得十分逼仄。大概是长久不用了的缘故,两侧排开一溜柜架,上头皆落了一层灰,房间尽头有一个凳子,也是布满了灰尘。 王氏走进去一看,凳子上坐都坐不下去,正好进了屋后觉得外头没那么冷,她就把薄氅取下来,垫在凳子上,方才敢坐下去。廷雁生的高大,进去就显得局促,加上到处都是灰,沾了不免不雅观,于是没有跟了进去。他带了人候在偏殿外,反正配间的门开着,一眼便可望到底,那王氏也生不出什么幺蛾子。 王氏坐下出一会儿神,正无聊间,隐约听到间壁传来低语声,其中一个声音居然还有点熟悉。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这声音的主人可不就是储秀宫那个......这人怎么会夜半十分出现在坤宁宫中了呢?她心中疑惑,不由得凝神细听,听了好一会儿,越来越肯定,果然是那人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时不时的飘来一句,她越听越是心惊肉跳。 —— 姐姐,我说了能活命么 —— 一个亲侄女,一个亲侄媳 —— 我在后头看得分明,也不像是直接推到的,倒像太后先打了一个踉跄 —— 不不不,不是搀扶,倒像落井下石地推一把 —— 是了,出门前,太后的药是昭仪服侍的 —— 姐姐,我不想死 王氏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极力克制心绪,以免漏出惊惶的面色,但她心中已经是波澜滔天:储秀宫中出了叛徒!听起来消息好像还没传到御前,只是准备要去告发。那么如果自己抢个先,是不是能把自己先摘出去。不不不,这也许是坤宁宫的计谋,有意安排给自己听的,假设自己上了勾,把华芷凝卖了,华家又能落什么好。是了,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空口白牙的,又没有实证,只要自己与华芷凝按照实现说好的抵死不认,坤宁宫光凭一个贱仆的口供翻不了身。 王氏思来想去,一时觉得前路无望;一时又疑心坤宁宫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做了个局来诈自己。若照原计划矢口否认,那么赢了就是未来太子的舅母,输了就是满门抄斩。或者,可以半吐半露,舍了华芷凝,保住承恩侯府。生乌是华家进上的不能抵赖,但那不过是听了华昭仪的意思,为了给太后泡酒治风湿,她狼心狗肺的熬了汁子去毒太后这事,自己只做全然不知。国公的爵已经夺了,为了不让世人说皇帝刻薄,太后新丧,皇帝还得给太后娘家留个承恩侯的爵位。至于华昭仪,她自己犯了事,和承恩侯府很不相干。 可是,究竟是不是坤宁宫的局呢。若是只有人证,己方也完全可以说是皇后一党买通了贱人来诬蔑,她们还有别的证据吗?有心想多听两句,但那似有若无的声音已经消失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比自己先到了御前已经告了状,王氏心中进退两难,实在不知道如何抉择才好。 正犹豫不定的时候,先前那小太监又来了,向廷雁拱手道:“大人,可以带进去了。”王氏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但是任何一个主意都拿不定。眼见得就要面圣,不敢拖延,最后只得对自己说,还是先进去,看看皇帝的态度再随机应变好了。她起身要走,想起凳子上的薄氅,刚刚拿起来,一个不妨动作大了些,带起好多灰尘。那小太监略有嫌弃的偏了头捂着鼻子道:“这就留在此处吧,面圣恐不雅。”王氏想想也是,又见廷雁似有催促之意,也顾不上这细枝末节,提步走了。 正殿之内,秋娘刚被带下,太监就来通传承恩侯夫人已经在外等候了。皇帝正要宣召,嘉楠盯着华芷凝道:“既然是分头对质,还请昭仪暂避。”因秋娘之证被疑,华芷凝心中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笃定了,虽然想不出王氏对质之事能让嘉楠做什么文章,但直觉还是告诉她不能随意离开,磨磨蹭蹭地正想着要找个什么说辞。不妨皇帝发话道:“如此也有道理,你就先下去避一避。”华芷凝无奈,悻悻地走了。 王氏进殿一看,帝后高坐正中,丽妃与惠和公主分坐两侧,下首空了一个座儿,旁边的小几上茶盅儿还没撤,只怕是华芷凝的。看起来是刚走,难道先前已经被告发了,皇帝信了吗?王氏揣着不安与忐忑行了礼,在地上匍匐了良久,却没有听到皇帝命她起身。她正疑惑间,又不敢抬头,只看到一双皂靴在面前停下,她偷眼往上看去,只见皇帝已经满脸疑色的走到她跟前,绕着她走了两圈,鼻子抽了几下,脸色越来越难看,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眼看就要发作。 王氏自问绝没有看错皇帝渐渐有些狰狞的神色,又想到那茶盅上犹冒着热气,算算自己偷听到那对话的时间,想来华芷凝多半是将将才被揭发了带走的。说来话长,但她脑中做出抉择不过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她把身子伏得更低,声音虽然带着颤儿,语速却十分的快,好像生怕迟了就再没了开口的机会:“圣上,华昭仪似有谋害太后之意,臣妇连日来心中惊惧不定,但事关重大,不能不冒死上告!” 此言大大超乎殿中众人意料,纵然嘉楠之前当众诈了华芷凝一次,也并没有落下什么实据,华芷凝也矢口否认了,这就像小姑娘气急了的闹剧一样,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谁都不能放在心上。但王氏此言不同,她的身份让她这句话一说出来,谁都不能不当真。皇帝一个跳了起来,指着王氏道:“你说什么!” 王氏直身,抬头环顾了一圈,见众人都是一脸惊讶,唯独惠和公主的眼睛里却满是嘲讽,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上当了! 然而大错已经铸下,此时反口已然没有任何意义,她不能不顺着自己错选的这条布满荆棘的覆灭之路走下去。或许.....卖了华芷凝,还能保住承恩侯府,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情势容不得王氏后悔思量,皇帝已经一个箭步窜上来,揪住她的衣领问到:“说!” 王氏觉得声音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当日臣妇与昭仪同去陪伴太后娘娘,昭仪先伺候太后进了药,后来太后说身上有些麻,昭仪说是气血不畅,建议太后出去走走。因曲廊有些窄,昭仪吩咐宫人都跟在后面,叫臣妇与她两个在前头陪着太后散步。忽而太后步履不稳,臣妇因先前贪看一株双色莲花落后了一步,够不着太后。昭仪娘娘就在太后旁边,但臣妇看到她手虽然伸了出去,却不像是去搀扶,更像是在太后背心推了一把!” 众人本来以为王氏有什么真凭实据,听了这番话不仅没有丝毫信服,反而觉得十分诡异,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嘉楠皱着眉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当然的,一丁点儿真凭实据都没有,怎么能胡乱诬蔑一宫主位。大半夜的,王夫人来宫中消遣咱们来了?”王氏知道,这是逼着自己要吐出点硬货了。 她颓然跌坐于地:“臣妇当日也当是自己看花了眼,没敢多想。但月前华昭仪曾要臣妇寻蜀州产的上好生乌,说泡了酒孝敬太后除风湿。可臣妇前几天才知道,生乌不同往日里常入药的制乌,误服乃是有毒的。其中毒后肢体发麻、呕吐、昏迷之状,恰与卒中相同,想来御医也没想到太后可能是中毒,只当是卒中。臣妇连日来思前想后,往日里华昭仪谈及太后,也多有怨怼之言,只怕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皇帝怒不可遏,命人去唤了华芷凝来。她本来也没有走远,出了大殿就被请在一旁喝茶,有人来传,只须臾就回到了殿中。她一进殿见皇帝与丽妃都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中不由得发慌。见王氏匍匐在地上发抖,华芷凝正要发问,不想王氏开口就是哭腔:“昭仪娘娘对太后做了什么,还请从实招来,咱们实在是毫不知情,都被娘娘蒙在鼓里。” 华芷凝听了不由得勃然大怒,这王氏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反水,说这话是要她背锅吗,她一个王家的旁支女儿也配算计自己来顶缸!华芷凝反口驳斥道:“嫂嫂说的什么鬼话,本宫怎么听不懂。嫂嫂自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被什么人威胁了胡乱攀咬!”王氏轻声道“娘娘看在兄妹一场的面上,别连累了你哥哥和你两个孩儿呀!” 华芷凝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这是拿萧峤与嘉柳来威胁自己了,太后已经死了,没有外家的皇子公主能过成什么样儿,看萧峻就知道了。从嘉楠一进殿就向自己发难,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利用秋娘栽赃玉琼之计的落空,最后到同谋王氏的反水,谢皇后一系显然是是已经拿实了全部把柄,引着自己一步步入彀,再也翻不了天。华芷凝想通了全部关节,如同被抽了脊骨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伏地磕头不已:“臣妾一时糊涂,犯下了死罪,与他人无干,还请陛下只降罪臣妾一人,不要伤及无辜。” 王氏心头稍安,华芷凝到底还是识相,自己认下来了,承恩侯府或能有一线生机吧。 正在此时,她头顶传来皇帝的一句话:“承恩侯夫人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嘉楠看着自己给华家所套的锁链之上,最后一环已经稳稳扣上,再审下去,自己在场就不合适了。她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欠身对皇帝道:“父皇,儿臣腰痛不适,先告退了。” 香,什么香?王氏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忽然意识这是什么味道。她猛然抬头,正好看到惠和公主嘴角似有若无的一抹浅笑。王氏如同数九寒天被当头浇下了一桶冰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下冒出来,要把她直带到地狱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画指为押】古时候识字的人不多,要立字据就是画押,其中一种就是指押。不是现在的按指印,而是画食指的长度,然后在指尖、第二指节处点一点做记号。(很容易作假是不是,一般重要字据会有中人就是这个缘故,此处设定为针线房的小库房的碎布头的账册,就省略中人这个设定了。) 【生川乌】川乌、附子一类的中药里头所含有的□□是剧毒。最早的设定是华家恶意推荐了火神派的医生,以爱用大剂量附子(动不动就附子半斤)为特色。后来今天临写前查了一下,火神派鼻祖居然清朝才出现,虽然本文是架空,但还是把某西搞懵圈儿了。后来重新查川乌的资料,□□含量是0.03%,4毫克就中毒了,算了一下随便用一点都可以放倒太后,于是就改成生川乌了。若有bug勿怪........ 最后,昨天上榜了,但是貌似点击没新增,收藏还掉了一个。5555有点伤心~~继续加油吧! 谢谢一直陪伴某西的你们,特别昨天好几个留言,谢谢! ☆、覆雨 嘉楠带着人缓步回到自己所居的鸾曦殿中,品兰上前要与她拆了头发服侍睡下,嘉楠摆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且不忙这个,趁人都盯着殿内审案,速把芳芸送回去,怎么说可都教会她了?” 品兰点头道:“她本来伶俐,现在想活命,怎能不上心。” “华家里头的人呢?” “现在外头消息还传不进来,不过垣统领早安排了人接应,应该无事。” 嘉楠扶着额头:“孤总觉得哪儿不踏实,你也帮着想想,可还有什么错漏。” 品兰上前一步,站在嘉楠身侧,伸手替她轻轻按着太阳穴:“自几日前芳芸趁着哭灵的时候与玉琼通了消息,殿下再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眼下华妃自陈了死罪,再没有翻供的可能。那边尚有皇后娘娘坐镇,王氏且跑不脱,殿下还是安歇吧。” 品兰指尖的力道均匀,屋内玉钵中供养的水莲一丝丝透着清香,嘉楠连日殚精竭虑,终于在此刻放下心事,沉沉睡去。 大殿之中,王氏的心已经一寸一寸陷入绝望之中。她只知道自己绝不想死,虽然已经不能冷静地思考,但她的直觉仍在告诉自己不能认,什么都不能认! 王氏赤红着双眼,状若疯狂:“陛下,这是有人陷害臣妇,臣妇怎么能拿这个熏衣服。对了,那位大人可以作证......”青影卫一向少有示于人前,她叫不出廷雁的名字。只能徒劳地在殿中四处张望,意图找出廷雁为她作证。 但一直一言不发地的谢皇后出口打断了她:“为什么不能拿来熏衣服?” “谁拿飞......”王氏急于剖白,刚刚说了一个字,硬生生刹住了:“臣妇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绝没有用这个熏过衣服。” 第38节 谢皇后满眼疑惑地转问皇帝:“陛下,这是何物,为何如此震怒?” 皇帝没有马上回答她,反而开口道:“来人,拿下华氏、王氏、龚晟,分头关押;立即着人查抄华家,有任何可疑之物立即到朕面前;宣康亲王及孺子严氏即刻入宫。” 丽妃状若虚脱,缓缓起身道:“陛下,臣妾先告退了,待事毕,请务必给峪儿一个交代!” 皇帝沉痛地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好生歇着。” 待一干人等退的干干净净,皇帝才轻声与谢皇后说:“梓童,昨晚龚晟这老贼撺掇朕去峻儿府中,恰撞见峻儿与那个严氏胡天胡地。朕气急了,杀了峻儿的心都有了,不想那阉贼说什么或有冲撞,才搜出这压胜之物。但想来真正作怪的,并不是这个布偶,而应是这熏香才对,待峻儿来了辨认过,就知道分晓了。” 谢皇后似乎被华家的疯狂之举吓住,听的是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方道:“好毒的计谋,若不是天眼昭昭,岂不是叫他们得逞了!”想到伤心处,不禁落泪道:“到底是有什么冤仇,这是要置我们娘儿几个于死地啊!” 皇帝感叹道:“梓童说的不错,正是苍天有眼,才没有错冤了你们。也是怪朕一直犹豫,想着嵩儿年幼,过早立储恐损了他的福气。如今看来拖不得,还是早分了君臣尊卑的好。至于峻儿,虽然是受了构陷,到底也是糊涂得厉害,待出了母后的孝期,就打发他去与他祖母守陵三年,然后再去就藩把。” 幽州,玉关大营中帐。 主帅曹允坐在正中,武将们分坐在两边侧,曹允手持最新的邸报,众武将传阅着抄本,营帐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曹允凝神沉思,也全无要众人静默的意思。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黄脸汉子一脸的震惊:“照这么说,这华国公府是彻底败了?” 他旁边的武将道:“汪将军此言差矣。哪里来的华国公府,年初就削成了承恩侯,居然还敢谋害太后与皇嗣,这是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那姓汪的黄脸将军抬了胳膊捅捅那武将,啧啧了两声:“哎哎,你说,这是亲姑母啊,真下得去手!” “一次算计三位皇子,这华兴卓可算得上狗胆包天了!” “华家这次可惨了吧......” “哪儿还有华家,你看看,宫里那个娘娘说是自尽了,华家满门抄斩。” “华兴卓不是跑脱了?” “全天下的发着海捕文书,还怕抓不着他?” ...... 武将们议论纷纷,曹允转头问自己身侧坐着的一位白袍银甲的青年:“桢臣,你刚从京中来,可还知道些什么?” 被问到的正是奕桢,他知道的自然比这邸报上清楚多了,只是都不便宣诸于口,只能抱歉地摇摇头。华兴卓克扣盘剥禁军之事是他前世所知,那把京兆府捕快引到朱家庄的张玉就是他麾下的亲兵。嘉楠躺在宫中动弹不得的时候,领着垣钧等人给了常山王府、华国公府第一击重拳的人正是他自己。谢皇后召见后没过几天,皇帝就把他派到了玉关来,离京之前,奕桢与嘉楠也曾商议后招。但无论如何也没想这一世华家竟然使出了这样的连环毒计,好在嘉楠竟然能一一化解,一具解决了华家之患。想到此处,奕桢的眼神不由得柔和起来,这就是他两世欣赏又心悦的女子,无论什么样的危局,总能从容以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险,总是掩不住那抹天生的清贵之气。 然而在天京城中的惠和公主府内,被奕桢惦记着的公主殿下,此刻却轻蹙眉尖,神色不愉。垣锐一脸歉意:“去平洲的兄弟还没有信回来。” 因暑气渐重,室内没有燃香,只盛了两钵莲花放置于窗下,莲香随着侍女轻摇的羽扇散入房中。嘉楠一手屈起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手支在粉腮边,闭目不语。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她沉思时的模样,垣锐几乎都以为她已经在莲香之中睡着了。也没有过多久,嘉楠开口道:“平洲来回快马不过五日,如今人已经去了七日,还没有消息送回,只怕指不上了。” 垣锐说到:“华兴卓贬去平洲时间并不长,恐怕并没什么可靠的经营。皇上不是派了林将军去接掌平洲军务么,也没听说有变呢。” 谢青恨恨说到:“算漏了龚晟这老贼作祟,竟让他被抓起来了还能使人连夜送了信到华家,跑脱了华兴卓!他倒与这华兴卓相得!” 嘉楠摇头道:“此事怪不得你们,虽然孤也猜到父皇身边必有华家的内应,可是却只以为是哪个近前侍奉的小中官,料想翻不出天去,哪想到竟然是龚晟。此人藏的好深,连孤都被骗过了去。他自幼伴着父皇,岂非也是与华兴卓相熟的很,从前只怕有旧,咱们竟然都没想到。” 嘉楠暗暗想到,岂止是这一世被骗过去,上一世自己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龚晟已经默默站队了华家,难怪屡屡莫名其妙的受陷。 垣锐道:“殿下放心,朝中既已发下海捕文书,这华兴卓也不过是丧家之犬,再掀不起什么风浪,落网乃是迟早的事情。” 嘉楠点点头,玉琼从外间进来,行了礼道:“殿下,芳芸来了。” 嘉楠正坐整了整衣袖道:“快请!” 芳芸随着玉琼走入内室,到了嘉楠面前就要大礼参拜,嘉楠一叠声吩咐免礼,又叫看座,玉琼赶紧把她搀住,芳芸只得给嘉楠道了万福,挨着绣墩坐了。嘉楠笑吟吟问道:“出宫了可还习惯?” 芳芸赶紧起身道谢:“殿下实在仁厚,安排的这般周到,哪有什么不习惯。” “不要外道才是。若无你报信,孤与母后、四弟,只怕比华家下场更惨。” “殿下,做了储秀宫的奴婢,本不该背主,可华娘娘行事.......奴实在没法说,当日的芳蕊、红绡死得冤啊!”芳芸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这些年,奴婢只想规规矩矩地当差,安安生生地出宫。可是那一日,娘娘要奴婢拿了假对牌顶了玉琼的名儿去找秋娘领云锦,做布偶。奴婢心里怕极了,芳蕊与红绡,可什么坏事儿都没做啊,奴做了这些还能活命吗!后来,后来太后死了,三殿下也死了,奴婢吓得只敢借着给太后守灵的名头哭,要不是遇到玉琼,奴婢早是储秀宫中的一个死人。” 也许是劫后余生,芳芸越说越是激动,忍不住已经涕泪滂沱:“奴婢知道殿下在宫中也不容易,奴掺和了这样的大事,殿下还把奴婢救出来了,殿下的恩情,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嘉楠见她情绪激动,温言安慰道:“宫中已当芳芸死了,你不必担心,以后好好过日子吧。”说完又叹了口气:“华家行事实在丧心病狂,若是早知道此事,皇祖母和三皇兄必定还安然无恙。” 芳芸又愧又悔,垂下了头道:“殿下,都是芳芸蠢笨,奴不识字,那画了符的布条缝上去也不知道是咒的谁。奴婢唬得要死,可是谁也不敢说。” 嘉楠摇摇头道:“那人偶不过是做来栽赃于母后的幌子。皇祖母与三哥都是被华氏与王氏用川乌毒死的。” 芳芸听到这里,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才恍然大悟:“难怪公主那天晚上要奴婢在王氏隔壁小房间说那些话。那王氏心中有鬼,奴婢只提一句喂药,她却当奴去告发她们投毒!” ...... 天子以日代月,心丧三年,实则只需守足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一过,禁宫内外除了服,礼部又接旨忙碌起皇四子萧嵩的册封大典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修修改改写了两天,还是觉得很生硬,先这样吧,以后再改。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 ☆、立储 萧嵩不足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太子册封大典仪礼冗繁,几次操演,萧嵩不是半途撒赖打滚,就是干脆跑掉。他已是钦定的太子,乳母与教养嬷嬷如何管束得住,唯独见了帝后与长姐三人,可以勉强老实一些。 正式典仪之上,谢皇后要与皇帝在上头受礼,照应不到萧嵩,礼部尚书一想到太子可能倒地撒泼的情形,就觉得乌纱将要及地,头上有些凉意飕飕。左思右想之下,未了避免大典的时候出岔子,他还是硬着头皮求见皇帝,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担心说了。皇帝没有说话,想了好一会儿,问到:“若他姐姐在旁,可老实些?” 礼部尚书回到:“惠和公主在侧的时候,确实要顺利些。” “那便让惠和同他一起出席,全程盯着他。” “这似乎于礼不合......” “朕尝闻‘礼有经有变有权',不知何解?” “...... 是,谨遵陛下谕旨。” 皇帝似乎是想用一件喜事来冲淡安和十四年笼在天京城上头的阴霾,钦天监呈上了数个占卜出的吉日,他一刻也不想拖延,毫不犹豫地择了最近的一个。礼部马不停蹄的加紧着册封大典的一切准备。好在虽然太后的丧仪已经除服,但皇帝仍下旨皇家废乐一年,故而立储仪典之上许多仪程都得以简化。 到了册封这日,坤宁宫上下都起了个大早。嘉楠着了青色的绣鸾朝服,佩金章紫绶,按制梳了大首髻,插戴了七凤衔珠朝阳冠,皇帝在公主的七钿之上,单与她又加了两钿。待她打扮停当,到大殿去接萧嵩之时,萧嵩正引着乳母在房内跑圈儿。司服的太监捧了九旒冕苦着脸在旁边狠劝:“殿下,殿下!快些儿带上衮冕,可不能误了吉时啊!” 萧嵩跑的兴起,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回头大叫到:“你们都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嘉楠不动声色站在萧嵩奔跑中的必经之路上,萧嵩偏着头一个不妨就冲到了她身上,嘉楠打了个趔趄,但还是稳稳地抱住了萧嵩。萧嵩嘴巴撅的老高,一脸不高兴道:“长姐,你耍赖!”嘉楠叹口气道:“这几日姐姐怎么教你的,昨晚上跟你怎么说的,今天有多重要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萧嵩本来因为被嘉楠抓住而满脸不高兴,一听这个又忍不住雀跃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我要当太子了!”嘉楠轻轻笑道:“当太子你高兴吗?还不赶紧带上帽子去,行完礼你才是太子。”萧嵩小小孩儿藏不得住什么心事,嘉楠一提,他就眉开眼笑道:“可高兴了,以后除了父皇母后我最大!连姐姐都要听我的!” 嘉楠扬了扬眉毛,不动声色问到:“咱们豫庆怎么知道这么多呀,真聪明!” “熊嬷嬷告诉我的,熊嬷嬷说了,以后我要当皇帝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姐姐,熊嬷嬷可好了,以后我要封她当奉圣夫人!” 嘉楠抬头看了一眼,见萧嵩身后一个面生的团脸薄唇的白净妇人在一旁拢着手打颤儿,随口问了一句:“这便是熊嬷嬷?几时来的,孤怎么不知道?” 那妇人壮着胆子行礼禀到:“奴是......” 嘉楠示意她噤声,又动了动手指对随从示意:“今儿是殿下大好的日子,别嚷出什么不好听的来,把熊嬷嬷请下去,孤回头再好好赏她。”她的衣袖甚是宽大,遮住了萧嵩的视线,萧嵩说起要当太子又是满心高兴,故而完全不知道自己背后的出现两个大力气的中宫,二话不说把熊嬷嬷堵了嘴就拖了下去。 嘉楠亲自捧起九旒冕,迎着阳光,让冕管之上的彩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边给萧嵩看一边问他道:“豫庆你看,这冠冕好不好看?” “好看,姐姐给我,快给我戴上!”萧嵩急的直跳脚。 “除了父皇的十二九旒冕,就数这一顶最好看。你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只给你戴吗?” “不知道,因为豫庆最乖?!” “带上之后,你就要懂道理,讲道理。你要是总是懂道理、讲道理、行正事,这漂亮的冕冠才能一直戴下去。不然的话,总有一天,会有人给你拿走的!” “可是熊嬷嬷说,当了太子就是我最大了,姐姐还会给我拿走吗?” “姐姐亲手给你戴上的,怎么会给你拿走。可是你若是不懂事,总淘气,别人可不是你姐姐,说不得就要来抢了。” “长姐,豫庆会一直当个乖孩子的,不让别人抢走!” “豫庆真乖,来~我们戴上......” 太初殿是皇帝处理朝政之所,其外有一百零八阶汉白玉石阶。今日洁白石阶之上红毡铺地,威风挺拔的殿廷卫士在石阶两侧站的笔直,嘉楠领着萧嵩一步一步登上石阶。一阵风吹过,带起嘉楠的披帛翻飞,衣袂飘飘,遮住了萧嵩小小的身影,远远望去,似红毯之上一只青色的鸾鸟,正缓缓而上...... 萧嵩在嘉楠从旁打气之下,勉力爬了一百零八阶石梯,已是觉得精疲力竭,渐渐有些不安分起来。他的小手开始在嘉楠手中扭动,想要睁开,嘴里不停嘟囔着:“长姐,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嘉楠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豫庆,再忍忍,一会儿回去给你吃你最喜欢的金乳酥。” “我现在就要!” “现在不行,你早上答应了姐姐要乖乖的。”嘉楠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萧嵩小脸一皱,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嘉楠冷了脸小声道:“你若敢哭出一声儿,姐姐这就带你回去,太子也不必做了。你不做就只好给重庆做,你每次见了他都下跪行礼好了。” 萧嵩唯有萧峤一个弟弟,其他都得叫哥哥姐姐,从前他只有在萧峤面前还能摆摆哥哥的谱。听了这话,在他心中当不当太子的倒不要紧,给萧峤行礼怎么能忍,遂憋着一口气道:“姐姐,我能行!” 嘉楠心中缓缓吐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带他到帝后跟前。谢皇后看见一双儿女已是湿了眼眶,皇帝也是一脸欣慰。司宾早知萧嵩跳脱,支持不了多久,赶紧宣读了加封皇太子的诏书。皇帝走下宝座,亲自授了皇太子金玺金册,萧嵩一脸懵懂地捧过。那印玺颇为沉重,萧嵩一不小心就差点脱了手,好在嘉楠一直从旁留心,赶紧帮他接住,方没有致使金玺及地。 最重要的授印玺金册典仪之后,便是太子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然后前往东宫接受东宫属员朝拜。后面的仪典帝后无需参加,只嘉楠带了萧嵩去便可。帝后二人目送嘉楠护着萧嵩登舆前往东宫,也就各自回宫歇息去了。 却说皇帝回到乾清宫中,想到日间情形,不免感叹,又想到自己本有五子,奈何长子出继,次子夭折、三子早亡,除了被寄予厚望的萧嵩,便只有幼子萧峤。如今萧峤母族式微,萧嵩又正位中宫,虽然萧峤养在乾清宫中,只怕不妨也要吃小人的暗亏,皇帝想到此处便有些坐不住,信步就往萧峤所居的蕴华殿去。 走到萧峤的寝室之内,恰看到乳母服侍着萧峤刚换下礼服。萧峤一见皇帝到了,赤着脚就从床上跳下来,扑到皇帝身上道:“父皇父皇,大姐姐今天好威风啊!”皇帝失笑道:“你就看见你大姐姐威风啦,四哥哥不威风?”萧峤伸手摸摸头:“嬷嬷说我偷偷动来动去的失礼了,可我看四哥哥也是偷偷扭来扭去的!” 乳母忙不迭的上来,想从皇帝身上扒拉下萧峤:“殿下,今儿站了一天,来泡泡脚,要不然明儿该脚痛了。” 萧峤年纪小,与生母也少有什么往来,并不知道华家的事情,更不知道这一切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连日来从宫人的脸色中,他总能看到一丝十分微妙的怜悯之意。小孩子家心思敏感,这一点点微妙的怜悯刺激地他下意识就想寻找依靠。见到父亲来了,孺慕之思驱使着他本能的亲近皇帝,不肯放手。乳母见他不肯下来,也不好硬拽,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 皇帝此时此刻比任何人都更加怜爱这个幼子,见他满脸依赖的神色,自己的心仿佛也都要被他融化了,有心在宫人面前与他做脸,见状便哈哈一笑道:“那父皇给重庆洗好不好?”萧峤大喜过望:“真的?!”皇帝没说话,抱着他走到浴足的金盆之前,放他坐好,替他把袜子脱了,就要把脚放到盆中去。 皇帝随意瞥了萧峤的左脚小脚丫一眼,忽的沉下了脸,看着萧峤的左脚小指头沉默不语。乳母不知就里,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见皇帝抚着萧峤的小指头的两瓣指甲,恍然大悟,急忙解释道:“陛下,殿下这跰趾乃是天生的,不曾碰伤,也不碍着什么。”见皇帝没吭声,她又解释道:“臣妇敢以人头作保,真不是碰伤的,有些小孩子生下来是一片,长大了渐渐就分开了,也不疼的。陛下日理万机,朝政繁杂,平时自然不理会这等小事,陛下问问乳母们便知道臣妇所言不虚了。” 可能听了她的解释在理,又想到这乳母一向稳妥,皇帝脸色方缓了过来:“原来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没有伤着,何必巴巴儿的到处去问。以后不必再提此事。”乳母暗想,这陛下虽然立了太子,但对五皇子还是十分上心的,到底是龙子凤孙,以后倒要更加好生照料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庆祝女排夺冠,双更!】 ☆、避暑 也不知道安和十四年的天气是怎么了,天京格外的暑气逼人。往年里皇帝都避居清凉殿,可今年清凉殿自太后薨逝之后就封了起来。刚出了白事的屋子,平时宫人都宁可绕行,别说让皇帝去住了。这一日,新升任的御前总管张德明到御前奏报:“启禀陛下,钟毓山的灵秀宫的修葺业已完毕,营缮司的大匠卿鲁塑前来复命。” 皇帝正热的心焦,听了张德明回了这么一事,想起前几月为了不让太后与闽王通声气,安排了消夏宫的修葺。因修葺工程也不是很大,加上营缮司办差用心,没多久就已经完成了。皇帝宣了那鲁塑入内,一番询问之后,也褒奖了一番。 到了第二日皇帝下旨,迁往钟毓山灵秀宫避暑,前朝钦点了若干近臣随驾,后宫中皇后、丽妃并自嘉楠以下各皇子公主等同行。 灵秀宫与天京城中的禁宫不同,并没有统一的宫墙,而是自山谷起依山而建了若干建筑群落。除了勤政殿是主殿,供皇帝燕居理朝之外,其余院落的居者并无一定之规。谢皇后拟好了后宫众人的住所安排,去乾清宫与皇帝商议。皇帝拿起来看了,赞道:“梓童安排地极妥帖,就这样甚好。另有一样,此去夏宫到底不比禁中,朕那里常有朝臣议事,重庆也大了,正是好动的时候,未免跑动不开。干脆让他去静好堂随你住,与豫庆也好做个伴。” 谢皇后微微有些为难,想了想道:“静好堂只有两个厢房铺陈得开,豫庆与重庆皆年幼,就让他们各带着人相对住下,平日里也好在一处玩耍。嘉楠就让她住正屋旁的耳房吧。” 皇帝皱了皱眉头,须臾就松开道:“耳房里怎么好住人。灵秀宫满山的房子,哪里需要这样委屈她。豫庆与重庆皆年幼,所以须得你就近照看着。嘉楠再有几个月都及笄了,让她自己挑一处住下,既然出了宫,也让她松快些。” 谢皇后一一应了,回了坤宁宫与嘉楠分说。嘉楠听了倒有几分高兴:“既如此,儿臣就挑清晖堂。那里有条小路到山下的围场,回头让垣钧领了人马驻扎在下面,儿臣可以去跑马习箭。” 谢皇后见她说起这些事情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伸手轻轻拧了嘉楠的脸颊道:“怎么没把你生成个小子,人都怕皇家的女儿刁蛮,偏你还这样,以后谁敢当你驸马?” 嘉楠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母后还没见过驸马?他马术箭术可比儿臣强多了!” 第39节 谢皇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得揉肚子:“嗳哟,这么厚脸皮的不害臊。你父皇还没下旨呢,哪儿来的驸马。” “父皇金口玉言允了他上凤台的,难道要反口!” “罢!罢!罢!真是女大不中留!且不说这个,你自己找消遣去,我还要召了重庆的乳母来嘱咐几句。” “是了,豫庆的乳母并教养嬷嬷们也要嘱咐嘱咐。上次那个熊嬷嬷就很不像样,只怕像她这样儿的还不在少数,母后须得好生敲打豫庆的身边人。既和重庆同住,华昭仪现在又没了,切不可挑唆着豫庆作怪。父皇既把重庆送过来,想来也有深意,不可让他委屈了。” “那个熊嬷嬷早打发了,豫庆身边的下人也捋了一遍,确实又揪出了好几个作妖的。” ...... 嘉楠觉得自重生以来,在清晖堂住下的日子最为惬意。每日都在山间灵鸟的晨鸣声中起来,与帝后请过安后,便回到清晖堂,从小道信步下山。一路都是山林秀色,到了山脚之下,马监必定已牵了她心爱的照夜玉狮子等候。照夜玉狮子是奕桢专门在大宛寻得的一匹母马,送回来的时候只有两岁半,通体雪白如练,没有一根杂毛,从头到尾长近一丈,自蹄至脊高七尺余,跑的极快,嘉楠自第一天看到就爱得不行。 自到了夏宫,嘉楠每日都要骑了了玉狮子在围场跑上一小圈,然后看看垣钧等演武操练。自她重生以来,所愿者无非一保亲母性命,二圆心上人前缘,如今母亲康健,亲弟萧嵩封了太子,皇帝见过奕桢之后允了她可在凤台择婿。凡此种种,嘉楠实在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事到如今,多年来的殚精竭虑与步步为营终于可以放下,日子免得空闲,相思似乎变得十分的漫长。 自在帝后面前过了明路,奕桢往京中的信来的更勤了。来信也不拘于文书,有时也有物件儿,比如刚刚自玉关送回的一个白玉雕件,高不过指长,恰是一个手提□□的年轻武将模样。 嘉楠倒是不怎么送东西,多是回信,也没什么正事儿要讲,无非是今日玉狮子又淘气,自己射箭又多中了几环,又或者读了哪页书之类。明明也没什么新鲜故事,可奕桢每每得了信,总要翻来覆去看上十几遍,再细细收了,等驿使再来。 重庆在静好堂很开心,随皇帝同住乾清宫自然是极体面的,可皇帝整□□政繁忙,只有晚间能关照他一二。在静好堂就大大不同了,谢皇后极和蔼,又没有保姆嬷嬷似有若无的卑微神色,重庆在她身上第一次体会到了母亲的感觉。豫庆与他年岁相当,彼此正是最好的玩伴,每日里同学同乐,实在是再愉快也没有了。 皇帝得空过来,有时候见谢皇后亲自教两个孩子识字,有时候撞见两个孩子在园中嬉戏,心中也十分宽慰。这一日皇帝过来,见萧嵩峪萧峤头碰头地吃点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兴兴头头地与谢皇后说道:“华芷凝自己作死也就罢了,重庆到底可怜,自小也没与他妃母怎么亲近,朕看他与梓童颇为相得,不若记在梓童膝下可好?” 谢皇后微微迟疑道:“臣妾自然愿意多一个儿子,重庆也是十分懂事乖巧。只是他又与峻儿有些不同,待他将来长成,问起亲娘如何没的,臣妾有该当如何作答?” 皇帝本来眼中颇有期待之色,听到谢皇后似有婉拒之意,神情不由得冷了下来。恰此时萧嵩与萧峤两个争起盘中最后一块金乳酥。萧峤动作快,一把抓住就塞到了嘴里,萧嵩怎么肯让,眼看着盘已经空了,也不管身边嬷嬷们劝说立即就再取了来,劈手就拍了萧峤一巴掌。 萧峤自然不肯白挨,一低头就顶了了过去,萧嵩嚷嚷着:“大胆,我是太子,你敢顶我!砍了你脑袋!” 皇帝听了不禁大怒,把茶盅儿重重地往桌案上一顿:“太子怎么了,谁的脑袋你都可以随便砍么?那是你亲兄弟!” 皇帝在谢皇后处少有发火,谢皇后冷不防他为孩子一句戏言大怒,赶紧下跪请罪道:“都是臣妾的过错,没教导好孩子,还请陛下息怒。” 萧嵩自来都是被皇帝捧在手心儿上,故而身边的宫人才会有骨头轻的,教了他好些轻狂话。嘉楠与谢皇后每每也整治发作了几个,奈何孩子正是有样学样的年纪,被宫人挑唆着时不时甩几句狠话觉得自己格外神气,故而背地里总少不了投其所好的。 谢皇后一听就觉得不好,但也没想到一向疼爱萧嵩的皇帝反应如此之大,不禁有些错愕。萧嵩既然从来都是被捧着的时候多,自然受不了皇帝的声色俱厉,当时就哇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打滚。 皇帝也不知道那股邪火不顺,看了萧嵩这样子更是生气,环顾四周,干脆从旁边一个小宫女手上夺下一柄美人锤,调转了手柄就往萧嵩屁股上招呼去。 一边打一边发狠道:“太子怎么了?朕能立了你,也就能废了你!” 谢皇后大惊失色,一把冲上去抱住皇帝,含着眼泪悲声道:“陛下,陛下!嵩儿还小,都是臣妾没有教导好,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孩子还小,禁不起啊!国之储君,岂能轻言废立!” 萧峤看到自己喜欢的母后与太子哥哥都哭了起来,不明所以,也跟着哭起来:“呜呜呜,父皇不要!呜呜呜,别废了太子哥哥!” 皇帝被皇后阻着不能动手,抬头看两个小屁孩自己已经抱在一起哭做了一团,一屋子宫女太监都齐齐跪下山呼“皇上息怒!”,再看皇后满眼惶恐,差点要撅了过去,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作孽啊!”顷刻拂袖离去。 嘉楠到清晖堂中晚省之时,就看见谢皇后在窗前沉默,旁边的饭桌之上,晚膳几乎没有动过。嘉楠心中奇怪,召了宫人来相询,宫人偷偷看了谢皇后一眼,嗫嚅着不肯说。谢皇后道:“有什么可隐藏的,那么多人在旁边,还能瞒住谁吗。照实说吧。” 哪位宫人方道:“回殿下,下午陛下先要皇后将五皇子记在娘娘膝下,后来见太子与五皇子发生了争执。陛下一怒之下,说要把太子之位废掉!” 嘉楠先是楞了一楞,后对谢皇后道:“父皇必不是认真的,母后千万别忘心里去。” 可似乎恰与这话相悖,自这一日起,连着几日,皇帝都不再来静好堂。嘉楠去早晚请安之时,每每想劝和,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皇帝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纵使她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出口来了。 这一日嘉楠到勤政殿请了安正要回清晖堂,不妨京中送来一信,皇帝又惊有气,劈手摔了折子到地上,恰滚到嘉楠跟前。嘉楠偷空瞟了一眼,奏折上一句话似乎一道闪电划过她脑海,灼地她脑仁儿疼痛万分:闽王萧弼,携三万闽州军,入京为太后哭灵,因不得天京门而入,已调转马头往钟毓山中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这两天卡文的厉害...... ☆、生离 事出紧急,勤政殿内挤挤挨挨一屋子文臣武将,吵吵的沸反盈天。 新上任不久的禁军统领岳锐叉手道:“陛下,闽州在东海之畔,距此有三千里之遥,中有江南、泉州、平洲,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到了天京城下,其间必定有诈!卑职已经加固了夏宫的营防,又派了斥候往天京方向去探听虚实,还请陛下宽心。” 侍中刘冲一脸的不赞同:“天京距此不过几十里,闽王的大军须臾便至,眼下情势已是间不容发,岂容得耽搁!” 正吵吵间,有人来报:“禀陛下,闽王军距钟毓山大营不过二十里了!”群臣一时哗然。 刘冲急的直跳:“叛军来势汹汹,钟毓山大营人数不过两万,不如趁闽军未至,陛下先从后山绕路回京!” 皇帝一脸铁青:“放屁,他自闽州能带多少兵马来,朕难道要不战而逃!” 岳锐一脸鄙夷:“刘侍中怕什么?好端端的,中间途中的三个洲难道都悄无声息的反了!还不知道叛贼是怎么藏头露尾来的,能有五千之数就不错了!若敢有什么异动,两万禁军不是吃素的。” 嘉楠一直在旁,也没走,也没说话,忽然开口道:“会不会走海路来的?从平洲上岸,奉天港到天京不过百里!” 岳锐嗤笑道:“奉天港的驻军难道都是死人!怎么能让他们随便上岸了?” 嘉楠摇头道:“华兴卓不是一直没找到吗?” 正说话见,殿外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急奔入内:“报!奉天港出了叛徒,闽州军夺了奉天港,平州府猝不及防,已是沦陷了!” “报!钟毓山大营飞鸽传书,闽州军前锋已至,正在营外两军对峙!” “报!冀州府流民作乱,翼州府军就地镇压乱民,无法驰援!” 争执已经没有意义,文臣被遣走,武将们摊开行军布阵图留下商议对策,嘉楠静听了一阵,主动请命去安置后宫诸人。 一个个斥候自山脚一路奔往勤政殿时并没有避人,各路消息在后宫已经是传得满天飞。妃嫔贵人们纷纷挤到静好堂向皇后打探消息,谢皇后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偏生勤政殿又没有正式的消息传出,谢皇后只得拿了场面话来搪塞,又怎么能安慰到人。 嘉楠回到静好堂的时候,静好堂里里外外已经挤了个水泄不通。主子其实也不多,下人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静好堂只是一座三进小院,不由得显得局促起来。 嘉楠与玉琼耳语了两句,玉琼上前,暗提了真气,中气十足的在院门来了一嗓子:“惠和公主有旨,非静好堂内侍,一律堂外等候!” 能随主子行走的宫女太监都是上的台面的,听得有人这么一吩咐,再看静好堂实在挤得不像样,虽然心中着急,也还按捺得住心头的疑惑,鱼贯而出。 嘉楠疾步走到正厅之内,朗声到:“母后,各位娘娘,我刚从勤政殿内出来,请听我一言。” “闽王率军自东海至平洲,经奉天港登岸,疾行军已至钟毓山大营之下。大营之内有禁军两万,自山脚而上,沿路关防还有精兵三千,又有影卫若干,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汉。钟毓山易守难攻,闽王远道而来,拿什么与父皇的精兵强将抗衡。天京尚有京营三万,相邻的泉州督军等处已派人持了父皇敕令去调兵。只要守过这三五日,勤王大军一到,闽王自然伏诛!” 众嫔妃都是弱质女流,初听了闽王谋反,不禁花容失色,有人已然哭了起来,那能够强自镇定的,也眼巴巴地看了皇后。听到嘉楠后几句,想想果然不错,才纷纷松了气。 谢皇后正色道:“这几日不同以往,各位姐妹务必约束宫人,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随意传信谣言。安分守己的,回京之后皆有封赏,这两日不让陛下省心还要生事的,本宫在灵秀宫中就发落了她!” 众妃嫔这才一一告辞,各自散了。 申时已过,到了晚膳时分。勤政殿内,皇帝与诸将却无心传膳。岳锐等反复推演,闽王军都是必败之局,皇帝的眼白已经渐渐出现血丝:“萧弼不是蠢货,若无一定的胜算,他绝不敢谋反,必定有什么没算到的暗手!山下情形如何?” 岳锐道:“若论暗手,最大的可能就是用间了。” “廷鹤!”皇帝喊到。廷鹤自暗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 “给朕彻查夏宫与钟毓山大营,严防一切与萧弼、闽州有关之人!” “是!” 一个小太监领了一个小校尉战战兢兢地送了一卷丝帛进来:“陛下,这是乱军射入大营内的大逆不道之文字”。皇帝展开一看,赫然是一篇《讨妖后谢氏檄》,气的几要倒仰。 “......国有妖孽,天降示警,九清水祸,千里泽国。奸后谢氏,下陵上替,不敬尊长,巫蛊乱宫,诅咒国母......” 皇帝拍着桌子恨声道:“华氏戕害了母后,还要到萧弼处倒打一耙,挑拨我兄弟,其心可诛!起驾!朕要去大营亲自看他怎么死!” 岳锐大惊道:“陛下,华贼在哪儿,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大营与叛军营对峙,相隔不过五里,去了也未必得见。此刻天色已晚,陛下不可轻易涉险。” 皇帝肝火大盛,岳锐好说歹说方才劝住了。 第二天早上,原该从天京城边驰援赶到的京营迟迟不见身影,之前拟定的前后夹击之势自然泡了汤。皇帝正气的七窍生烟的时候,又有一一篇《讨伪帝檄》承到御前。皇帝看到“蒙蔽先帝,窃据春宫 , 妄践帝祚,宠信奸佞,祸乱南朝。”的句子更加抑制不住恨意,咆哮道:“混账!什么叫‘窃据春宫,妄践帝祚’,朕是先帝在世时亲封的太子,他这时候凭什么嚷嚷不服!起驾!朕要去中帐亲自督战!” 嘉楠像往常一样到勤政殿给皇帝请安的时候,皇帝已经启程到山下督战去了,于是回转到静安堂中来 。因闽王作乱,灵秀宫中少了许多欢声笑语,也唯有萧嵩萧峤两个年少不知事,照样玩的不亦乐乎。 嘉楠陪着谢皇后正在看兄弟俩正在拆九连环,忽而勤政殿的通事太监打外头直冲到静安堂中,满脸惊惶地禀道:“启禀娘娘,陛下受了伤!”母女二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到:“可要紧么?!” 小太监苦着脸道:“小的不知,陛下只吩咐不要走漏了消息,请娘娘悄悄儿地过去!” 谢皇后迈步就要走,嘉楠起身道:“母后,儿臣与您同去!” 母女俩赶到勤政殿,屋子里除了御医只有岳锐与廷鹤二人。皇帝躺在床上,胸口绑着绷带,鲜血仍在往外浸,开出碗口大一朵血莲。 谢皇后含泪跪倒在床榻边,嘉楠落后一步,往床榻边看去,边上有一盘内盛有一只箭矢,三角棱上闪着蓝幽幽的光。嘉楠不由得慌了:“箭上有毒!可能解?” 领头的御医颓然道:“臣等无能......” 嘉楠转头对岳锐怒目而视,正要发作,皇帝唤她道:“楠儿,别浪费时间,听朕说。” “朕是不中用了,御医至多拖延两天。灵秀宫中必有叛徒,方可在半山上偷袭朕,朕受伤的消息一旦散布到大营中,军心难免不稳,对上闽王军未必有胜算。京营迟迟不至,只怕已然生变,援军未必可期。叛徒未除,灵秀宫中也不安全,你等不可再留!” 嘉楠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前世的芥蒂与今生的算计齐齐抛开,心中只剩下即将失去父亲的恐惧:“父皇,儿臣不走!儿臣留在这里陪您!” “别胡闹!你不走,谁带着你弟弟妹妹们走!” “母后走!儿臣陪您!”嘉楠哭的泪眼滂沱,云鬓凌乱。 谢皇后收了泪,微笑道替嘉楠拢了拢头发:“我自然是陪着你父皇的,你做长姐做的很好,母亲再没有不放心的。以后嵩儿就交给你了。” 皇帝呼吸快了几分:“叛徒没找出来,其他人皆不可信,眼下只能派一队青影卫给你。你悄悄儿的去接了你弟弟妹妹们,趁萧弼兵力不足,未曾合围,从后山走。回了天京不要耽误,让......让嵩儿即刻登基。天京城高粮广,你等只要闭城坚守,发昭天下各路军勤王,闽州乱军长不了。” 嘉楠含泪悲泣,皇帝深深地看她一眼:“楠儿,嵩儿年幼,朕知道你能辅佐好他,遇事多听听老臣的见解;嘉柳任性,你只管拿了长姐的款儿管住她,待日后与她寻个性子软和些的驸马;唯有......峤儿,这孩子实在命苦,你一定要好好儿的待他。” 嘉楠哽咽着应了,张明德捧出一个小包袱与她。她一看,里头不是别的,正是调兵虎符与传国玉玺。老天让她重活一世,让她救回母亲,怎么最终连父亲也要夺走呢! 嘉楠忍不住扑到榻上痛哭:“父皇,您与母后别抛下儿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连卡文两天,又掉了一个收藏~ 哎 今天逼自己无论如何要码一章出来。 ☆、难回 因为害怕走漏风声,皇帝也没有派别人,而是特指了廷鹤带着精挑细选的一百青影卫护送嘉楠等人。廷鹤不肯,跪下恳求道:“陛下,老臣护驾不利,本是万死之罪,此时更无离开陛下之理。” 皇帝叹道:“萧弼接连上了两篇逆文,朕中了他的激将之计,轻涉险地,又岂能怪罪你等。山中多歧路,林内又便于隐匿,他有心埋伏死士,岂有不得手之理。惠和行事稳重,但到底只有一十四岁,太子、国玺托付,不能没有个可靠的老臣。朕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强撑这两日,为她姐弟争取点时间。除了你,朕再不放心他人,难道你要朕临死还要担心江山社稷落入贼手吗?” 廷鹤禁不住老泪纵横:“陛下务必等老臣一等,待太子登基,祸首伏诛,老臣必定追随陛下!” 皇帝艰难地挥挥手:“快走!快走!” 为了混淆视听,谢皇后在宫中秘密寻了与嘉楠身量接近的宫女扮作她。对外只说萧嵩萧峤受了凉,惠和公主与谢皇后忙着在内照顾,减少露面,只求能混过一两天也就足够嘉楠等回到京中了。 品兰主动要求留下:“公主不露面也罢了,连近侍都换了人岂不奇怪,玉琼会点功夫,殿下带了走,其他人也不必告诉她们什么,都随我留下便是。” 嘉楠知道她说的在理,此刻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得应了。萧嵩与萧峤也只各自带了一个乳母,其余贴身伺候的各色人等俱都留在静好堂中,除了近身服侍的那两个,其他人也不知道床上躺的只是两个换了华服的小太监。 带嘉柳走的时候并不顺利,她本随德妃住在一起,嘉楠派人去传话说萧峤病了,请嘉柳过来探视。嘉柳听说弟弟病了,虽然不想踏足静好堂,但还是勉为其难的来了。不想一到静好堂内,嘉楠与谢皇后就与她讲了情况危急,皇帝安排她随嘉楠回京待援。 嘉柳年纪见长,没人约束,行事愈发的执拗起来:“我不信,我要见过父皇!” 第40节 “父皇还有多少国政大事要吩咐,夏宫的防卫也要重新部署,没空见你!” “那我不跟你走,另派了一队来,我带着峤儿走!” “人多太扎眼了,真要被发现了,多少人也不够叛逆几万大军追杀的。” “你有太子有国玺,要追杀也是追你,何苦我跟了你被连累。啊~!” 嘉柳惊叫了一声,软软地倒下,玉琼赶紧收回手刀把她扶住,转头对嘉楠说到:“殿下,还是您说对了,只能这样带走。” 谢皇后摇摇头,叹气道:“嘉楠,你既是长姐,往后能担待的就多担待你妹妹些吧。只有句话,论理母后不该说,但是当娘的不得不嘱咐你。嵩儿年幼,来日你肩头的担子有万钧之重,若柳儿总是胡闹,你也不可由着她生事!” 嘉楠含泪应了,把头靠在谢皇后胸前:“娘,答应孩儿,等孩儿带了京营来救驾,千万别钻牛角尖儿!” 谢皇后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快走吧,母后在这儿等着你!” 廷鹤带了人,护着嘉楠等人从往日去围场的羊肠小道悄悄下山。嘉柳已经被打晕,为了避免萧嵩萧峤哭闹,也喂了安神药,由乳母各自哄睡了,一行人悄悄地下了山。 到了山脚,垣钧早已带了人马等候,见了嘉楠一行人赶紧迎了上来:“殿下,自接了信,属下已经派人往周遭查看过。因不是围猎的季节,叛军并没有往围场放人,往京中的路也已经派了几队前哨去打探,目前尚没有消息回转。” 按照嘉楠的吩咐,垣钧备了两辆青毡马车,一色装饰全无,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富户出行。嘉楠上车一看,里头虽然不宽敞,还算干净,点了点头道:“嘉柳与峤儿一辆,玉琼与嵩儿一辆,乳母也上去,多看顾着些。” “殿下?” “把你们的衣裳寻一套拿来我换上,我骑马在外头,有事好商议。” 垣钧命人寻来一套干净衣裳,正是惠和卫健妇营中的常服。嘉楠上车把衣服换过,出来时众人晃眼一看,与健妇营中普通的小卒无异。另有人牵来了她的坐骑,那夜照玉狮子本来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没有,在这种情形之下未免有些扎眼。垣钧早拿草木灰混了泥巴把玉狮子涂得灰不溜秋,鞍鞯也换了一副半新不旧不起眼的。嘉楠一见之下,先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做的不错!”随即翻身上马。 嘉柳等在车中昏睡,嘉楠骑了马缓缓行在青毡马车之外。廷鹤策马上前,压了声音问道:“殿下预备眼下从哪条道儿回京?” 嘉楠没有发话,而是转头看向垣钧。垣钧说:“闽王在天京城外并没有避人,京营原该即刻拿下闽王部,再往夏宫护驾。此刻陛下已发了勤王诏令,京营却没有动静,实在可疑。属下一早已派了人往天京各城门打探,还是待他们回转后再行决定为好。” 垣钧见廷鹤一边听,一边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渐定,又接着说到:“幸而围场甚大,现在又不是秋狩的时候,场里基本没有什么人。属下寻了一处可扎营的谷地,可上直通天京的官道,若放马疾驰,不过个半时辰就可入城。若京中果然有不测,咱们可以迅速匿往山林中去,沿着山脉一路向北,可绕过天京,到达幽州。 廷鹤听垣钧筹谋得当,心中也是十分宽慰,赞许道:“殿下,垣统领所虑甚是周全。” 一行人就先到垣钧所说之山谷,果然距离官道很近,但因入口一片松林遮挡,内里十分隐秘,若非事先探得,多半都要忽略过去。 众人在此等候修整了个把时辰,松林里终于钻出了一人一马的身影。一个行商打扮的精瘦汉子风尘仆仆地从松林里出来,垣钧早等的不耐烦,迎上去问道:“桂齐,怎么就回来你一人!” 那桂齐也顾不得许多,喘着粗气对垣钧时候道:“京中肯定出事儿了!兄弟们分开去了几处城门打探,入城格外难。有几处查有十四五的姑娘和四五岁的小男孩子的。咱们不敢再上去,唯恐打草惊蛇,准备调了码头回营,但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马脚,咱们刚刚出城,就遇到有人缀上哨探的兄弟!” 垣钧急了:“然后呢?” “咱们凤翎的规矩,为了避免被追踪,事先都预留押后的小队。这次负责押后的就是标下,标下发现了有人追踪,就赶到前头去留下记号,想来兄弟们这会儿正带着追踪的王八蛋们在外头兜圈。只是这京城,殿下万万不能再去冒险了。” 嘉楠心中翻滚,天京回不去了,她带着妹妹幼弟,该往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又掉了一个收藏,5555555 今天好困,先放2000字吧,剩下的明天补上。 ☆、俘虏 就在几天之前,她曾经以为所有的苦涩和伤痛都已经远去,未来的日子都应该是被无尽的琼浆和蜜糖包裹,然而现实给了她无情的一棒。她比前世更为轻松的斗垮了华家,又救下了母亲,但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被逼到绝境的华兴卓,居然勾结了闽王! 京营里有多少华国公的旧部,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相信太后死于自己人手上,反而一直隐隐地为华家不值? 前世里父皇一直对华家优容,华太后是寿终正寝,华家虽然没能得到太子之位但也一直钟鸣鼎食。孤掌难鸣,所以闽王从未曾显露出有任何异动。 闽王之乱,该怪谁? 父皇身中剧毒,该怪谁? 萧嵩本来是应该在父皇教导下成长,将来要顺利即位的,如今跟着她有家不能回,该怪谁? 嘉柳与萧嵩已没了亲母,又将要失去父亲,现今更是要随着她颠沛流离,又该怪谁? 她重生一世,究竟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一种嘲弄。她重生之后的所作所为,究竟是逆转命运的奋进,还是无知可笑的挣扎。 她是不是......错了 奕桢呢?她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是不是真的能挽回前世的遗憾,补偿前世的愧疚。 萧嘉楠心头无数念头闪过,无数情绪交织,一时像暗波汹涌的无尽冰海,一时像灼灼燃烧的烈焰。 但两世为人,几十载的阅历仍撑着她灵台的一点清明,嘉楠知道身侧无数眼睛看着自己。 她可以反思、可以哀毁、可以惆怅、可以迷茫...... 只是,不是现在! 此刻,她要做的,是要在这个她毫不熟悉的领域,找出一条生路。 为她自己,为她的忠心耿耿的袍泽,为她年幼的弟妹。 此刻的惠和卫不是前世奕桢所率部,虽则有操演,有一些小小行动,却从没有机会得到真正的战争历练。论单兵能力,惠和公主卫一向甲胄精良,膳食供给与日常操练都远超过普通军营里的兵卒,但团鸾旗还不足以让他们生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一往无前的勇气。 垣钧等人,于嘉楠仅仅是下属,在她过往所熟悉的朝堂与后宫的争斗里,这些人或许也曾折服于她的智慧与手腕,但战场从来不是她的强项。有奕桢在,从来没有需要她亲临前线的时候。但这不要紧,她可以学! 在垣钧看来,他公主殿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轻松的,胸有成竹的,不疾不徐的。那份天生的清雅与从容,即使在此刻也不例外。桂齐带了这样的恶讯回来,公主不过垂了眼帘片刻,就深吸了一口气道:“检查咱们携带的干粮与箭只,两个马车命人驾到别处去弃了,两个孩子挑两个好手背上,把嘉柳唤醒,叫健妇营的替她也把绑腿打上,马上进山!” 廷鹤与垣钧各自传令下去,众人虽然听到不能回京的消息有些慌乱,但还是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嘉柳刚刚睁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见了周遭的样子吓得大叫一声:“你们什么人!怎么把本宫掳到这里!”嘉楠正在她身边,闻言二话不说,伸手就掐住了嘉柳的脖子。 嘉楠常年练武,虽然不能跟男子比,手劲也是尽有的,她五指微微用力一合,嘉柳就再说不出一个字。嘉楠见她不得不安静下来,方才向她说到:“这周遭不是惠和卫,就是父皇给的青影卫,都听我一个人的。你若不想惹我翻脸,就乖乖听我的话,不可乱说乱动,你可听明白了?” 嘉柳虽然说不出话,但一向蛮横惯了,嘉楠这么一句话她还不肯就堕了面子,故而瞪了眼气鼓鼓看着她,打定主意这个姐姐也不会真拿自己怎样。 嘉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前世就嫌她难缠,今生更是懒得搭理,如今情势危机,更没有功夫与她磨牙。故而只是摆了一个冷漠傲慢的神色,漫不经心道:“我以前自然是不能拿你怎样,如今祖母死了,昭仪也死了,华家倒了,父皇又中了剧毒,明日说不定就晏驾了。你还能依靠谁?如今还有谁能让我不敢拿你怎样?” 这话说得诛心,嘉柳霎时就白了脸,眼泪打眼眶里不要钱似的滚涌而出,嘉楠轻轻的略微松了松力道,见嘉柳刚要张口,又猛的捏紧,嘉柳吓得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嘉楠放柔了声音,眼神却冷的像冰一样:“给我记住,你敢叫嚷一个字,敢在路途中抱怨一个字,我就捏死你。” 嘉柳腿都软了,拼命地点头,嘉楠方才松开了手。嘉柳瘫坐在地上抽噎哭泣,但任由健妇与她打着绑腿也不敢再嚷嚷半个字。嘉楠看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其他地方查看。 忽而一声凄厉的竹哨响起,然后又戛然而止,垣钧脸色大变:“是松林的岗哨示警,有人来了!须得马上进山!” 廷鹤捏紧了剑柄:“殿下快走,老臣领三十青影断后!” “廷大人!您武艺高强,还请贴身保护殿下,我留人断后!” “这时候别争了,山道狭窄,廷大人指十名影卫,垣钧指三十惠和卫,在山道上阻截追兵。这就走,山谷里不是作战之地,一个人都不留。” 嘉楠既已经分派,廷鹤与垣钧也没有再无谓争执。一行人正要进山,松林里已经冲出如潮水般的人马把他们团团围住,瞬间就已经短兵相接,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嘉楠一看来人不是京营打扮,倒是白花花一片,心中一凉:全军缟素,闽州军! 军中克扣之风盛行,普通小卒不过能勉强混个肚饱,饭食谈不上养人,操演更是不充分,除了特别作训的亲兵,或常年征战的部队,其实大部分战力并不很强。惠和卫是嘉楠有意练的精兵,其中的兵卒放到普通的军中,个个都可都算是彪悍勇武之人,青影卫是皇帝亲卫,此次随廷鹤出来,身负保护国嗣的重任,更是个顶个的好手。 所以虽然闽州军人多,但一则谷地狭窄,铺陈不开,二则嘉楠这边高手如云,双方倒是战个平手。虽然几次下令且战且退准备入山,但两边战做一团,竟是分不开。好在嘉楠换了服色,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兵卒,萧嵩兄弟俩被青影中的高手护在怀里,身上裹了同色的外衣,有意避让之下,一时也没被人发现。只有嘉柳,虽然因太后新丧不久,穿得素净,但衣料华贵别有不同,加之又没有人特意保护,不免就落了单,战场之上格外显眼。 嘉楠等人正厮杀间,准备伺机入山,忽而听得闽州军中一阵欢呼:“抓住啦!” 嘉楠大吃一惊,难道萧嵩被抓住了!抬眼望去,见闽州军中推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华服少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抓的时候骂了人,嘴巴被一团布条堵住,被反剪了双手,呜咽着说不出来话。嘉柳被抓住了! 闽州军中传来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惠和公主已被俘,你等还不速速就擒!”一个素甲将军踱步向前,一脸的倨傲与自满:“若是此时投降,本王念你等识相,说不定免了你等死罪。”原来竟然是闽王萧弼亲自带兵来追! 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嘉楠换了衣裳,嘉柳一身的绫罗就叫人先信了三分,脸上又糊了泥土泪水,沾着草屑与发丝,五官哪里还分辨得清楚。闽州王就藩多年,从来没回过京城,因而根本没见过几个侄子侄女。嘉楠心中一动,与相隔不远的垣钧、廷鹤对视一眼,三人脑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机会! 垣钧、廷鹤退到嘉楠身边,嘉楠与他们耳语了几句,俩人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散开。 垣钧随手解决自己面前的几个敌人,伺机冲出乱战圈,大喝一声:“你待怎样!快放了公主!” 闽王见垣钧有听从之意,诱他道:“本王不会拿你们的公主怎样,交出萧嵩小儿即可!” 垣钧道:“叫你们的人先停手!” 闽王一听有门儿,乐不可支,果然下令闽州军住手,白衣士兵潮水样退回到闽王的身后。垣钧也黑了脸命手下的人住手,惠和卫与青影卫站在他身后,隐隐有与白衣闽州军对峙之势。 萧弼自觉胜券在握,也不在乎面前的这些人似乎有些失礼之举,斜睨了垣钧道:“萧嵩萧峤那两个小儿在何处?交出来吧?” 垣钧往萧弼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无奈:“太子有别的队伍护送,不在这里。” 萧弼勃然大怒:“你敢戏耍本王!” 垣钧十分诚恳地看着萧弼,上前一步道:“公主还在王爷手里,小的怎敢胡说八道。” 偏生不凑巧,恰此时身后传来一句凄厉的童声:“你们这些坏人!快放开我姐姐!” 原来萧峤已经醒了,虽然不知就里,但一见嘉柳形容狼狈的被押在阵前,就忍不住大哭起来。萧嵩听了萧峤哭姐姐,虽然更加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甘示弱的嚎啕起来。 萧弼心中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给我拿下那两个小崽子!真是天助我~~啊!” 随着萧弼 一声惊叫,他的两个眼睛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瞪圆了,他的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柄长剑,身后一个陌生的白衣军士冷冷道:“王爷随微臣走一趟吧。” 萧弼脚下纹丝不动,想开口说什么,那柄剑往他脖子上压了一压。萧弼只觉得一阵微微地刺痛,赶紧闭了嘴乖乖往前走。 垣钧见萧弼已经完全走入自己一方的阵列,微微笑了一笑:“有劳廷大人。” 萧弼身后白衣军士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愉快:“垣统领客气了。”原来竟是廷鹤趁乱裹了一件白衣,跟着退军的大队混入了闽州军的队列。他身手极高,不动声色的混到闽王身后,趁闽王的亲卫都被垣钧搅乱了心神,一击出手,果然得中! 萧弼嚷嚷道:“你敢动本王一根头发丝儿,对面那丫头就得人头落地!那是太子嫡姐!你掂量掂量!” 嘉楠越过众人,走到萧弼面前,微微抬了下巴道:“闽王叔,下次抓人可不要错认了。” “你是谁?!难道你们....换了衣服?休得骗我,那小崽子喊姐姐,错不了!” 嘉楠满眼的嘲讽:“喊姐姐又怎么样?王叔知道有两个皇子,怎么竟然不知道也有两个公主么?” 萧弼心中凉了半截,惠和公主尚有可作筹码之处,别的公主绑了能有什么用。但犹自嘴硬道:“那也是你亲妹,你能看着她死?” 嘉楠眨眨眼,认真道:“能!” 萧峤大哭:“楠姐姐,救救我姐姐啊!” 嘉楠心中着急,但面上十分镇定:“我父皇不也是王叔的亲哥哥吗,还不是隔母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闽王的一句话人设:帅不过三秒。 ☆、入林 “王叔与我父皇一母同胞,请问我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闽王闻言语塞,杀兄弑君虽然干下了,可到底不能当着众人认。故而只转转眼珠子道:“孤不过是回来吊唁母丧,不知道侄女在说什么。” 嘉楠冷哼了一声:“王叔做都做下了,还怕承认么。侄女这就要走,路上不太平,还请王叔陪我一程。贵属就不必劳烦了,叫他们退下去!” 闽王在宫中自然是有眼线的,华家与谢家不对付也早有耳闻,要不然他也跟华兴卓凑不到一头去。眼见得自己的人错抓了人,纵然知道这确实威胁不到嘉楠,但再怎么无可奈何,他又怎么肯轻易放了萧嘉柳。 两下僵持间,林子边穿来一个声音:“王爷怎么从大营出来了?”众人循声望去,林子里又走出一队人马,赫然是华兴卓,领着一队亲兵进了山谷。华兴卓出了林子一看,闽王被萧嘉楠的人押着,外甥女儿被闽王的人押着,这场面倒叫他好像大吃了一惊。华兴卓身边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校尉似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凑到华兴卓耳边低语了几句,华兴卓连连点头。 第41节 嘉楠看那大胡子的身形十分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心中不由得升起警觉。华兴卓下马上前,轻轻巧巧隔开押了萧嘉柳的两个小兵。他近日与闽王打得火热,闽州军里也没想到要防他,猝不及防之下便叫他得了手。嘉柳本来就吓得要死,又听嘉楠混不在意自己死活,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委屈,见了华兴卓哪里还忍得住,拉着华兴卓的袖子,只叫了一声:“舅舅!”就放声大哭起来。 华兴卓虚虚抱了抱她,压低了声音好声好气安慰了几句,嘉柳方才抽抽搭搭把眼泪收了。然后华兴卓好像才看到嘉楠,大惊道:“公主怎么如此打扮?这是要上哪儿去?” 嘉楠哼了一声道:“哪里来的逃犯,还敢大摇大摆在这里现眼?” 华兴卓呵呵一笑:“听说前儿是发了一个海捕文书,竟与微臣同名。这天底下同名同姓儿的事也是常有的,公主想来是听下人混说弄错了。”一边说一边甚是和蔼的牵了嘉柳往前走。闽州军待要拦下他,不妨前面一排都被华兴卓带来的人马格挡住,兼之闽王又在嘉楠手上。闽州军中看起来一个似乎领头的统领焦急不已:“华将军,王爷还在他们手里!” 华兴卓恍若未闻,将嘉柳送到嘉楠等阵前,嘉柳疾步跑入队伍,一把搂过萧峤伤伤心心地大哭了起来。嘉楠没想到华兴卓这么干脆,但情形不容她多想,只得深深地看了华兴卓一眼,朗声道:“既如此,还请闽王送孤一程,就此别过。” 华兴卓故作讶异:“公主不是要回宫吗?微臣可以护送。” 想到京营已经叛变,嘉楠心中大恨,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孤去哪儿也是你能打听得的!既如此大家就把话说开了,带着你的人,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迟半刻,孤先替王叔送一根指头回去!” 华兴卓眉头一皱:“公主金尊玉贵,怎么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嘉楠对廷鹤道:“先卸掉他一条膀子!”话音未落,廷鹤手上运劲,闽王吃痛忍不住一声惨叫:“好狠毒的丫头!” 嘉楠不以为意,掸掸衣袖上的灰尘道:“王叔,侄女也是萧家人,您觉得呢?” 闽王耷拉着一根膀子,忍着痛吩咐道:“你们都退下,让他们走!” 闽州军渐渐散开一个缺口,嘉楠示意廷鹤押了闽王先进山,华兴卓扬声道:“山路难行,既有闽王相送,公主何不走官道?” 嘉楠理也没理他,反而与闽州军中领头那统领道:“孤在路上只要撞见你们的人一次,就奉还王叔一根手指头,五根指头还完了,手掌就一并送回,若是不信,只管追来。” 那统领目光幽暗,沉吟了片刻道:“公主先替王爷接上手臂可好,迟了落下什么不好,也耽误公主脚程。” 回答他只有嘚嘚嘚的马蹄声。山谷不大,三方队伍相隔甚近,闽州军几乎是看着惠和卫与青影卫擦着鼻尖儿进山,心里气愤难耐,却不敢有丝毫妄动。 眼看入山的队伍行进过半,忽而传来一声惊叫,是竟是萧峤的乳母哭喊了起来:“公主!公主你快回来!” 原来嘉柳竟然趁人不备,抱着萧峤,闪身跑到了华兴卓的身后! 嘉楠打马回转,见华兴卓眼睛里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恨不能一鞭子抽过去,又生生忍住,喝问嘉柳道:“你闹什么!” 嘉柳壮了胆:“跟着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教人砍了,我带着弟弟自跟了舅舅走!姐姐岂不是少个包袱!” 嘉楠强忍着怒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要去自去,五弟送回来。” 华兴卓伸手一拦“惠和公主这是什么话,两位殿下也是我亲外甥,不跟着我,难道跟着公主翻山越岭餐风露宿更舒服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哦?微臣打了什么主意,公主不妨说来听听?” 嘉楠望了望目光狐疑的闽州军,强咽下冲到嘴边的话,回头看廷鹤押着闽王已经走远一大截,略微定了定心。不为华兴卓的言语所动,转头对萧峤急切说到:“重庆,父皇吩咐楠姐姐好好照顾你,乖,快回来!” 不想一向与她亲热的萧峤犹豫了一下:“楠姐姐,刚刚你怎么不救我姐姐呀!” 嘉楠回头看看,除了几个簇拥着保护她的亲卫,队伍其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不能再耽搁了! 折磨闽王是可以威吓闽州军,但对华兴卓没有半点作用。 华兴卓......要骗去的是萧峤,他既然有狼子野心,一时半会儿倒还不敢亏待萧峤。待以后再设法回来营救,现在,必须得走了! 嘉楠心中一万个不放心,然而不得不做出抉择,只得婉声嘱咐嘉柳:“柳儿,你也大了,有什么脾气收一收。务必好生看顾着重庆。” “这话我听不懂,重庆是我同胞亲弟弟,何用长姐来嘱咐!姐姐不放心,何不一起留下来!” 嘉楠想多看萧峤一眼,然而他埋了头藏在嘉柳怀中不说话,只得作罢。转身见萧峤的乳母搓着手在旁边一脸焦急,探了头想往华兴卓身后张望,又碍着两个惠和卫阻隔,不敢向前。嘉楠叹了口气,对那乳母道:“你跟着去,务必好生照顾你们殿下!”那乳母巴不得一声,赶紧冲过去了。 待到一行人进了山,闽州军不敢追上去,又不肯就走,只在原地踟蹰。华兴卓也没走,伸手抱过萧峤带他骑马。萧峤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些闷闷的,问嘉柳道:“姐姐,楠姐姐去哪儿了,她生气了吗?” 嘉柳没好气道:“她有什么好生气的,都是她连累了咱们。”说完想起一事,又把目光狐疑地投向华兴卓道:“舅舅,姐姐说父皇中了毒,是真的还是假的?谁干的?” 华兴卓打了个哈哈,对闽州军那统领道:“贸然追上去,只恐王爷受苦。王统领,不若咱们回营从长计议?” “华将军,王爷此刻落入敌手!” “放心,只要咱们不去追,王爷就是安全的。” “华将军--” “他们能躲在里头一辈子不成?必定总是要出山来的。咱们回去先查查舆图,看看要经过哪些州县,待他们出来采买,自然有的是办法。” 华兴卓说的头头是道,那位王统领还是不放心,招手唤了一个小卒:“李三儿,你是咱们这儿最好的探马,你远远儿跟上去,小心不要惊动了他们,看清楚他们走了哪条儿道就来回话。” 李三儿领了命飞扑入林,须臾就不见人影。华兴卓倒是一脸轻松的与王统领攀谈,无奈闵州军实在心焦,懒怠理他。华兴卓也不以为意,转身与身边的大胡子亲兵聊的兴起。 才过了不到一炷□□夫,那李三儿就满脸惊惶地跑回来,手里高举一物。王统领心中一紧,待李三儿跑到面前,方才看清是一个血了呼啦的小指。 “怎么样?!” “启禀统领,小的摸上去,没敢走山道,走的是林子里。不想他们进了山根本就没走,竟然在灵涧索桥前头等着小的去自投罗网。” “山林里他们留了暗桩,小的才过去就失手被擒了。公主二话不说就叫人削了王爷的小指扔给小的。” “公主叫小的把王爷的指头带回,又要小的亲眼见她们过了灵涧索桥,眼下桥索已经被她们砍断了。” 那王统领向来也是见惯了鲜血的,此刻捧着那节血淋淋的指头,却觉得重逾千斤。冷不丁的眼角余光扫过华兴卓竟有些喜气洋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也没有与华兴卓打招呼,拨转马头,恶狠狠吼了一声:“走!” 作者有话要说:  呃,断更了几天,这次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就素卡文+新看了一个超级好看的小说入了迷,废寝忘食看了好几天看完了.......捂脸 ————————————小剧场———————————— 萧弼:好恶毒的小丫头 萧嘉楠:有你恶毒? 萧嘉柳:别连累我....... 萧嘉楠:mdzz....... 奕桢:楠楠我来救你! 阿日斯兰: ...... ☆、山行 钟毓山是幽云山脉的末端,沿着山脉一路往北,山势逐渐陡峭南行。嘉楠等人正是入的北峰,北峰入山伊始就有一条山涧,名曰灵涧。灵涧两侧都是是几乎笔直的重峻绝壁,本没有可行之路,涧间流水湍急,乱石无数,也不能涉水而过,过往全靠一道索桥。 这是垣钧等接到宫内传旨之后,仓促间所能想到的最好退路。若是能安全回京自然是极好,若是不然,就从此路退走,索桥一斩断,没有两三个月功夫且恢复不过来。这已是幽云山脉里较好的一条山路,其他的小道虽然也有,到底大队不能入山追杀,分散用兵,这只精兵不怕任何人。 更好的是竟然还抓了一个人质!垣钧抬眼看了看脸色惨白的闽王,闽王被砍的是小指,有嘉楠吩咐,随行的军医给他包扎的十分仔细。毕竟若是伤口没料理妥当,不管是死是病,都是损失。 嘉楠仍旧是一副小兵的打扮,闽王的目光偶尔瞟过去,总是觉得不可置信:精心筹谋,皇帝都能弑杀了,竟然失陷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他心中此刻自然是无尽的后悔,在得知兄长已经中毒的情况下,被冲昏了头。一切都如华兴卓的狗头军师所料,皇帝中了剧毒,必定要安排后事,大皇子已经被撵去守陵,剩下的就是两个大点的丫头片子和两个无知小儿。他还记得那军师轻飘飘的口气: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成什么事呢? 所以,他按照那军师所言,故意在京城入口做出风声鹤唳的样子,果然小丫头片子吓坏了,根本不敢再探京营的虚实,拔腿就跑。幸好他追得快! 闽王再不忿,也觉得他这侄女生的极好,眉宇间还有几分英气,可长得好有什么用,这小丫头心狠手辣不说,行事也好生狡诈。幸好军师有提醒,要不然光跟着那几路探子,必定要被带到沟里去!果然在暗探之后还有尾哨,这才一路盯梢追到了山谷里。 都怪他大意了,想到太子、玉玺、兵符就失了分寸。 可他能不亲自来吗! 华兴卓!这条豺狗当初仓皇逃窜的时候是什么嘴脸,方才又是什么嘴脸! 想到华兴卓,闽王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萧嘉柳真的是害怕萧嘉楠才抱了萧峤跑的吗。华兴卓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萧弼手上伤口痛得钻心,心中更是又急又火。偏生嘉楠叫人堵了他嘴,用牛筋反绑了他两只臂膀,挣脱不得。他只要略走慢了些,身后之人就不耐烦,剑尖儿奇准无比的往他伤口上捅,力道恰好不至于伤口崩裂,但却激起更多的痛彻骨髓。 萧嵩先时一直蜷在青影卫副统领廷雁的怀中,睡着了还好,醒着的时候也是难捱,一直挣扎着要下地。嘉楠便让他下来走了一遭。山路崎岖,萧嵩走了一小会儿就叫苦不迭,嘉楠才正色道:“不止今日,明天、后天、大后天......连着好多天都是这样的路。” 萧嵩听她这么一说,脸都皱成了一团:“姐姐!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母后!” “回不去了!豫庆你听好,父皇母后都顾不上咱们了,宫里也回不去了!后面还有无数的追兵,等着追上咱们,要了咱们的命!” “姐姐知道你听不懂,没有关系,以后你慢慢儿就懂了。现在,还让让雁大人抱着你,若是脚麻了,也可以让雁大人放你下来走动两步。不可以再任性胡闹了,可听明白了?” 萧嵩并没有听很明白,但他一向知道长姐虽然疼爱自己,但若是认真说什么事,自己再怎样撒娇耍赖都是没用的,撇撇嘴,还是让廷雁把自己抱了,闷声不吭。随行的乳母戴氏是嘉楠特地挑过的,与先前处置过的那一个不同,戴氏一向是不怎么多话的,做事却十分利落,待萧嵩也不是一味骄纵,故而这次出行,嘉楠单单只点了她。 乳母戴氏见萧嵩安分了,拿了两块干酪递给他道:“殿下觉得不好玩,就吃点东西吧。”萧嵩到底是小孩子,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有了东西吃,也就又慢慢高兴起来。 山林间天黑的早,不知不觉日光就暗下来。廷鹤与垣钧商议道:“山路难行,有闽王在手,一时间倒不急于赶夜路,还是早些寻个地方扎营才好。”垣钧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咱们入山之时,我已经命人头前探路,看天色也应该快要回来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前头林间出来一个黑脸青年,一副山民打扮,背上背了弓箭,手上提了一只野鸡,肩上还扛了一只狍子。廷鹤等还在疑惑,惠和卫中已经有两个小兵迎上去,亲亲热热喊了一声“武海哥!”,一个替他接了野鸡,一个接过狍子扛上。 那武海走到垣钧与嘉楠面前,见礼之后略有些兴奋的说:“前头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个无人的荒庙,虽然破败了,幸而屋舍还是完好的,二位殿下不必露宿了,外头的平台尽够咱们扎营的。” 垣钧擂了他一拳道:“你脚程按说比咱们快了不少,既然山庙只小半时辰的路途,这中间你去哪儿了?” 武海抱着胳膊往先头那两个小兵抬了抬下巴:“找好地头,我担心附近就有人居住,走了了风声岂不惹事。就又往周遭转了一圈儿,都没有人烟,那山庙也没有厢房,只有一个小小的宝殿,想来从前也是不住人的。这才回来了,这既然我武海在山里转来转去这好半天,哪儿有空手而归的的道理。” 又走了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了一个荒庙,此刻天色已经擦黑,垣钧禀报过嘉楠,便命就地扎营。惠和卫虽然没有实战过,日常操演拉练都不缺,奕桢所给的操典里如何扎营这一项写的十分精心,众人练过无数次,虽然是仓促入山,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闽王萧弼一路看来确实越看越是惊心,若是青影卫统领一路安排,倒也罢了,皇帝身边的亲信原该有这个本事。但他现在看来,竟然是惠和公主卫在主导,小小一只公主的亲兵,统领完全是个无名小辈,不管是小卒的手下功夫还是那个垣统领的行军调度,一切都既有章法,又有条理。以前听说什么惠和公主卫,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她手下竟然是这样一队人!更难得青影卫似乎对嘉楠的安排也十分服气,并没有要与惠和卫较个高下的意思。 萧弼靠在墙角上,闭着眼,渐渐把连日来的事情梳理了一遭。京中传来华氏害死太后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是荒谬!华家的荣华富贵皆系于太后一身,他们怎么可能自毁基石! 因而当华兴卓联系上他,又花言巧语描述了种种未来,他怎么可能不动心。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凭什么萧弘就要君临天下,他萧弼就只能囿困于闽州僻地! 华兴卓与他说太后曾三番四次的要召了他入京,又或者要赴闽州,萧弘只是一味的不许。这萧弘要是当初没为了太子之位弄鬼,怎么会如此的心胸狭窄。一个已经就了藩的王爷还能怎么样,二十几年没见亲娘面,他对太后的记忆已经太久远而显得有些模糊,但这让留下的部分记忆于是显得愈发的珍贵和甜蜜。 因而这突入其来的丧母之痛,更加勾起了他滔天的愤怒与更加深刻的心有不甘。华家没有杀害太后的动机,那么是谁干的?!同是太后的儿子,皇帝就没有想要为母亲找出真凶吗?如果是这样的儿子,还有资格当皇帝吗?如果不是别人干的......那么萧弘,他又何德何能可以腆着脸窃据大宝! 自己没有错,天南不需要一个弑母的贼子为帝。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所以让华兴卓乘着华国公三辈人的英名,带着承平港,带着十八京营投入麾下!他听了华兴卓的计策,果然毒箭射中了那杀母的仇人,萧弘已然活不过二十四个时辰了,天下终该是他萧弼的! 只要,只要他再捉住那个顶着太子头衔的小兔崽子,先让他登基过个皇帝瘾。然后再经由小皇帝的手,下诏公布太后之死的真相。然后再让小皇帝代父罪己,禅让退位。一步一步都这样的顺利成章,他已经想好了,要像先贤那样,潇洒的三辞三让。一切都那样的顺利,眼看成功近在咫尺,他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得到玉玺与兵符了! 离京二十余年,他的心情从未像初入山谷时果然看到仓皇出逃的队列时那样雀跃,就像马上要冲入天际了。可是忽然间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就中了这个小丫头的招! 不,小丫头还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恨的是华兴卓,两边各有一质,纵然另外那个小丫头自然比不得自己尊贵,那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放走的。他不仅随随便便把那个臭丫头放走了,提都不提把自己换回去,这真真儿才是狼子野心! 兵士们埋锅造饭,没多久饭蔬都齐备了。野鸡夹着山菌熬了一大锅汤喷香,孢子架起来烤得滴油,每人虽然分不了两片,但难得行军途中能吃个热乎,再配上自带的肉干咸菜,便是一顿饱餐。 闽王嘴里的布条终于被取下,手也被放开。但脚被紧紧地绑了起来,绳索的一头正攥在廷鹤手上。他面前放下了一只粗陶碗,浅浅的一碗二米稀粥,上面有几根咸菜,这就是不要他吃饱了生事的意思。萧弼也没指望能给自己吃顿好的,只得自嘲的笑笑,端起碗筷来二话不说就往嘴里送。刚咽到嘴里,他就差点要吐出来骂娘,这他.妈的也是人吃的! 廷鹤适时的说了一句:“王爷吃不下尽管吐,公主殿下那里多点菜蔬,粥也是一样的,咱可没有别的给王爷吃。”萧弼忍了,只得认命咽下去。 好肉好菜虽然没有,嘉楠实没有苛待他,她自己也吃的与将士一样的糙米与茭子同煮的稀粥,里头只是比萧弼的碗里多了几块面疙瘩,也是糙面。只有萧嵩的是单煮的精米饭,伙头兵先前要与嘉楠一并单做的,嘉楠没有答应:“嵩儿年幼,经不起折腾,能平安无事就是大幸。其余人等,无分尊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金莼玉粒我受得起,糠食野菜也咽得下!” 萧弼忍着咽喉的不适,三两下把陶碗里的饭菜吃的精光,把碗放下说到:“孤要见惠和。” 嘉楠听了通传,慢条斯理地把面前的饭菜吃完,又用清水漱了漱口,才命人把萧弼押上。萧弼已经松了腿脚,重新反绑了手,但嘴没有再堵上了,等了好一阵不免心焦,见了嘉楠就要说话。却不想嘉楠先开了口:“王叔别急着说话,不妨先想想王叔可有什么好东西,特别想给侄女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嘉楠吃的二米稀粥粗粮疙瘩汤,我不知道有多少读者吃得下,反正我吃不下。和咱们的精米白面不懂,全糙米糙面,里头还加点高粱,想了想那口感太美还是算了吧。 狍子肉超级好吃的,一点野味的腥膻味儿都没有,非常的香,非常嫩,肉质很细,写的我自己有点饿了....... 有没有深夜看文的朋友,恭喜你们,遇到一个深夜文字放毒的我。哈哈,饿了请戳饿了么。 第42节 我是不是把出逃写的像野餐露营似的.......对不起,又没有按套路来了。 另外,有个小小的疑问,我很想知道现在每章点击的数量是真的还有这么多读者呢,还是为数不多的阅读耐心特别好的读者再反复看文给我的点击的呢。如果有习惯性反复点击的能不能留言给我说一下。 或者有从来没有留言过读者小天使的能不能给我留个言,想看到你们的反应嘛。【撒娇脸.gif】 另外,最近更新不能保证日更,大家可以加我微博看更新公告。微博链接在主页上有,也可以直接搜索微博名:西梁烟。 祝大家周末快乐! ☆、谈判 有什么可送把她的? 嘉楠只这一句话就噎得萧弼被呛到,他借着咳嗽偷眼打量了萧嘉楠一阵,小姑娘脸上只有漫不经心与毫不为意。 萧弼忍不住心头火起,忍不住要刺她一刺:“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带着这点子人能抵得了什么用?” 嘉楠睫毛也未曾动一动,眼皮也没有掀一掀,垂着眼帘道:“有没有用,日后就知道了,原来王叔是来替我忧心的,那便请回吧。” 萧弼闻言语滞,虽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他一时半会儿怎么学得会放低身段,软和着说话。言谈间仍旧自不自然的夹枪带棒:“十八京营与孤王的数万闽州军,如今皆听华兴卓调遣。若是前几日也还罢了,偏偏今天......”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似乎有意卖个关子。 不想嘉楠偏生不让他卖成这个关子,接着他话头说下去:“华兴卓前几日不过是丧家之犬,处处要仰仗着王叔,自然王叔也能辖制得了他。偏偏今日王叔被侄女的人拿住,华兴卓少不得要作妖了。” 卖关子不成,萧弼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烧,嘉楠哪管他尴尬不尴尬,接着往下说到:“侄女手头不过区区数百人,失陷于深山老林,可谓内无根基,外无援兵。华兴卓表面儿上今儿让侄女把王叔请走了,吃了个亏,但上头没有王叔辖制,心底不知道多么快活,往后行事又不知道如何肆意。” “更妙的是他如今也有皇子在手了,父皇中了王叔的毒手,熬不过这两日了。十八京营在手,以逸待劳,闽州军远道而来,又没有主心骨,如何是他的对手。夏宫这头一发丧,他那头就要打着为父皇报仇的旗号屠了闽州军。然后再放出风声说,侄女与母后、幼弟皆被王叔害了,只得拥立萧峤为帝。一旦萧峤登基,他华兴卓是天子亲舅,有兵马,有人望,不论大司马、超品公爵,甚或异姓王爷之位,自然是手到擒来。” “萧峤还不到五岁,到亲政之前,有十数年供华兴卓慢慢经营,又或者他干脆不耐烦了,行王莽旧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些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萧峤不日就可登基,华兴卓就可以号令天下州县,随便污我这几百人一个冒充先太子公主之罪,自然就可以随意围剿了。刚开始,侄女或可以仗着山林隐蔽,侍卫亲兵武艺高强,能支应一阵。但区区数百人如何与举国之力抗衡,落败自然是迟早的事情。” 嘉楠娓娓道来,萧弼无言以对。 “既想的通透,你为何不怕?” “怎么不怕?可是害怕有用吗?王叔既然来找侄女,自然是来说办法的,不是找消遣来的。” “那你放我回去呀!华兴卓现在还不敢与闽州军翻脸。” “王叔想说,放你回去与华兴卓斗,侄女这就安全了是不是?” 萧弼很想点头,然而对上了嘉楠仿若洞悉一切的清亮明眸,却不敢这么做。 嘉楠轻笑了一声:“侄女也不与王叔绕圈子,送你回去眼下是不行,送封信回去是可以的。” 萧弼听这话有点意思,又有一点不敢置信:“你以后肯放我回去?” “杀父之仇确实不共戴天。但想来王叔在闽州安分了二十几年,冒然进京,必然是有人撺掇蒙蔽吧?说不定王叔还以为是给皇祖母报了大仇,并非篡位谋逆。是也不是?” 萧弼忍不住一拍大腿:“正是如此啊!”但一个不巧,恰碰到手上的伤口,钻心的疼痛一下子唤醒了他:“楠儿对叔父可是下得了狠手!” 嘉楠摇头道:“难道是砍了你指头做耍么。侄女年轻脸嫩,无以服人,你看你那统领不就派了探马来追?不这样怎么能走的这样从容。你看,伤口也给你好好包扎了,除了防着你逃跑,可曾有虐你半分?侄女不做这种无谓的事。” 萧弼见嘉楠说的也是光明正大,倒忍不住狐疑起来:“你果真放得下?” “那怎能放得下,冤有头,债有主,华兴卓是再不可能放过的!至于王叔嘛,不过是听信了他人的谗言,也是为皇祖母报仇心切,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萧弼听她言之凿凿,看她目光坦然,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也不能不信了几分。因此忍不住问到:“你要什么信?” “把侄女方才的话,与贵属讲清楚便可。告诉他们华兴卓将有异动,必定要往闽州军身上扣黑锅,务必多加提防,早作打算。” 萧弼先是以为她要夹带什么私货,然而嘉楠此言一出,他不由得有些错愕,只要嘉楠肯派人送信,这些话本来也是他想嘱咐军中的,难道她想要的就只是这个? 嘉楠也没吊他胃口:“王叔与军中联络必有暗语,我也不问你那是什么。你只要告诉你的属下,送信去的人,就代表你的意思,以一个月为限,这人有什么要求,你军中务必照办。” 萧弼拧了眉头道:“你要派什么人?去做什么事?” “王叔放心,不过是帮着你们对付华兴卓而已,你们闽州军中的其他事情,咱们一概不管。王叔虽然是有几万大军,但是京中的情势一概不知,华兴卓的套路也不熟悉,眼看就要和他闹翻,没有一个地头上的熟人,王叔觉得他们斗得过?” “什么叫‘帮着我们对付华兴卓’,楠儿难道不是也想收拾了他?” “所以侄女把王叔请过来帮忙了呀,难道要把华兴卓请过来对付王叔不成?” 萧弼看嘉楠一脸的理直气壮,被她气得肝儿疼,又无话反驳,只得咬牙切齿道:“笔墨伺候!” ...... 天京城中,承恩侯府已经重换上了华国公府的牌匾。华灯初上,华兴卓正躺在美人榻上听属下新送来的瘦马唱小曲儿。当初华家败落,王氏身死,儿女们或发落,或官卖,唯有他自己一人恰好不在府中,在华家老辈儿留下的亲兵的掩护下逃出了京城,薛姨娘等更是不知所终。 好在他运气着实没有坏到底,出了京之后,他侥幸遇到了‘那个人’。从前他们就偷偷有一些来往,做了好几桩生意,倒也算得上互利互惠。此次这人再来天南,可自己不仅不再是禁军统领,连平洲督军也做不成了,那人手中上好的货色,自然是要不起了。 可他华兴卓就是落魄了,也不是一点门道都没有。当初想着那边的人直肠子,并没有因为自己倒了霉,就落井下石。他于是也投桃报李,没让那人空走一趟,转而介绍闽王吃下了那批货。他与萧弼也算是亲亲的表兄弟,虽然早先为着萧弘有些龃龉,太后一死,华府崩倒,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借着这单生意,从前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自然也分说开了。 这再怎么直肠子的人啊,跟着南人久了,也学会耍心眼儿了。白天附在自己耳边那一句“抢皇子,立幼帝!”真真儿可谓是醍醐灌顶,金玉良言!跟着萧弼当条狗哪有做辅弼大臣强。待到他亲甥儿登了基,现在皇室里一个说得上话的长辈都没有,唯独一个萧嘉柳,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草包。在太后羽翼下还能把自己的封号玩脱,只给她要封上一个长公主的头衔,几句不要钱的好话敷衍着。偌大一个南朝,自己这个国舅爷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那瘦马名叫贞娘,唱作俱佳,恰唱到“禁不住虫咬蚁行酥蚀骨”一句,华兴卓正听得心驰神遥,忽然亲兵来煞风景:“公爷,客人说要走!” 他往外看去,见那人果然已经换回了家乡装束,站在院中静静等候。华兴卓动动手指,见贞娘识趣地退入内室,方高声叫到:“巴根兄弟,快快请进!” 巴根就是白天与他耳语的大胡子亲兵,此刻已经换回了右衽长袍,脚蹬一双宝力格马皮靴。他快步走到屋内,先单手抱胸行了一礼,然后与华兴卓说到:“公爷,家里来人传了信,马场恐糟了瘟,我得速速回去了!” 华兴卓大吃了一惊,这是他私底下经营了许久的渠道,若是源头马场坏掉了,以后他的马匹来源岂不也大大的有问题。因而什么挽留的话都吞了下去,赶紧道:“那可不虚留你了,我这就让人与你办路引,连夜就走!” 巴根拿了路条,也没再客套,转身就疾步离开,回到下处叫上自己的从人,一路打马风驰电掣,直奔北门而去。 出了北门,城门的灯火渐远,路上已经看不见,十几人才慢慢勒了缰绳,放缓了速度。巴根打马凑到一人身边,毕恭毕敬问到:“汗王,咱们接着下来往哪儿去?” 黑夜里那人神色不明,声音里似藏有诸多感慨,又有几分决然:“该回家去了。” “不是要与公主送路引去么?” “我多虑了,既然闽王在她手上,她自己有的是办法。我倒不必送上前去,平白惹她疑心。闽州军那边可处置好了?” “汗王放心,最迟后天就该发作了。汗王,巴根不懂,你喜欢她,向南朝天子求娶便罢了。何必.......” “这事与她其实没甚么关联,我北漠必须一统。然这些年南朝奕桢屡屡作梗,父汗当年千辛万苦拢在一起的北漠各部,又叫他挑唆成散沙一盘。天南安宁,尽可以放开手来搅局我北漠,我不乱天南,天南就要乱我了!只是到底是连累了她,本打算趁便接了她走,不过看她今天的情形,倒不必我多事了。” “汗王英明,真像南人说的那个什么神机...什么算,我照汗王吩咐的,只三言两语就引得那华兴卓去游说了萧弼谋反,他还以为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呢!” “这叫甚么神机妙算,华兴卓也好,萧弼也好,他们心底里本来就住了一头魔鬼,眼看得皇位近在咫尺,只要你给他开个小小的出口......” ☆、何去 入山第三天,嘉楠命人寻出白衣裁了,数量不多,人人只系在了髻上。到了萧弼处,派发的人吃不准该不该发,萧弼也不吭声,于是办事的来请嘉楠示下。 嘉楠反问:“为什么不戴?”随后亲自取了来与萧弼系上。 萧弼一时倒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楠儿,你还认我......” “为什么不认?” 萧弼不禁有些动容,这小姑娘是当真心底坦然,没有把自己当做首恶,还是心机似海?如果当真心底坦然,那么日后或真可以把罪责推往华兴卓一身。如果是个心思深沉之辈,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起码说明是个有脑子的对手。 有脑子好啊,有脑子就可以讲理,可以合作,有什么可以和这个小姑娘合作的呢...... 萧弼连日来第一次稍微有些认真的考虑,也许,可以交托她稍微多一点点? 嘉楠却没再理萧弼的小心思,召了廷鹤、垣钧等议事。 舆图册在几人面前摊开,嘉楠的纤纤玉指轻轻点着幽云山脉。连绵的幽云山脉向北起北漠的雁回山,南边止于天京旁的钟毓山。其中又有一支山脉往西通往西康,因山势一路往西都在走高,故而唤作云岭,而南北这一条线一路则逐渐低矮,唤作幽山。 幽云二脉交界处恰有两峰夹峙,中有低谷,天南前朝废了两三辈人功夫在此修了了一座雄城,正是玉关。自玉关修得,不论多么彪悍的北漠铁骑,烧杀劫掠只能止步于此,再不能往天南腹地深入半步。 玉关之外,仍有天南的土地,比如当年发生惨案的云岭十八屯,一旦北漠人来袭,也能很快得到玉关的驰援。北漠的劫掠日渐式微,转向更北面的小国,与天南逐渐互市来往了。之所以当年苏合扎偷袭一事成为多年悬案,实在是自从有了玉关之后,天南的边地极少再出现这样惨烈的屠杀了。 廷鹤目光投向幽云山脉的某处,眉毛挑了挑,没有说话。 垣钧随着嘉楠的指点皱着眉想了一想,问道:“殿下是想说咱们藏在这山中?” 不等嘉楠说话,他自己先摇起了头:“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就算抓了闽王在手,拖久了也对咱们不利。” 嘉楠微微颔首:“自然是不能藏,夏宫之中已然是有人藏了奸,母后虽然还能支应几日,但父皇久不露面,终究是瞒不住的。华兴卓既然已经抢了重庆去,自然是要早早占了大位才安心。咱们不出去,拖久了,待到发往各郡县的诏书传遍,他这个国舅就当稳了,到那时候,咱们可就寸步难行了。” 垣钧恍然大悟:“殿下命谢青回去送信,便是要设法拖延五殿下即位。” 见嘉楠点了点头,垣钧又问到:“殿下已说了拖久了不利,那想来谢青那头只是权宜之计?” “不错,华兴卓谋逆在先,劫皇子在后,欲行王莽事,不可不示与天下人。如此他就算假传伪皇帝令,自然有人质疑。嵩儿是册封过的太子,当之无愧的嗣皇帝,又有传国玉玺在手......”嘉楠没有说下去,而是把目光转向廷鹤。 廷鹤微一沉吟:“于礼法而言,四殿下登基自然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殿下何所仪仗。京营原应为最忠皇室之军,行叛逆事实在不合情理,遑论其他各路兵将。” 嘉楠伸手沿着舆图上的幽山一线缓缓向北,最后停在玉关:“虎豹骑现在玉关。虎豹在握,何惧京营。” 廷鹤微微点头:“曹督确实忠心可鉴。只是玉关向来军备要防着北漠,恐怕不能尽上天京。虎豹骑虽然彪勇,数量太少,也难敌京营。” “廷大人先前有句话说得极好,京营原本应该为最忠皇室之军,行叛逆事必然不合理。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有意欺瞒,使了瞒天过海之计,这样行事讲究的是一个快字,趁乱造出木已成舟之事,逼得众将士不得不从。这其中多半会利用京营做成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无可挽回......难道?” “不错,父皇遇刺倘若是钟毓山大营有过失,就极有可能威胁了京营统领。” 垣钧微微吐了一口气:“若只是统领,不是全体谋反,王师回京之时,自然也无需对京营大动干戈,只诛首恶即可。接下来只要闽州军不动,京营的大队人马就排不上用场,所以须得谢青回去拿闽王手令稳住闽州军。” 廷鹤却没有垣钧那样轻松:“幸而抓住了闽王,如若不然,殿下敢当如何是好?” 嘉楠抬头凝望廷鹤,见他神色恭谨,眼睛深处却依稀有几分考较的目光。叹了口气道:“那还是得设法奔往玉关,只是不管是去途还是归程都将倍添艰辛。” 廷鹤似不满意:“玉关军要守国门,又能分出多少兵马攻打闽州军与京营两处大军。更有天京城池坚固,岂是应以能打下来的。” 嘉楠目光幽远:“谁说一定要攻入天京呢,我萧家江山如此广阔,咱们有大义名分,嵩儿在何处不可君临天下。天南之大,不是所有人都会奉伪帝诏令。嵩儿既然为君,何必拘于一时一城。华兴卓与闽王合作必然不能坦诚以对,京营与闽州军势均力敌,起龃龉是迟早的事,内患一旦生起,咱们就有了机会,什么坚城都会土崩瓦解。父皇不就是在自己的行宫中遭了小人暗算么。” 廷鹤一时也挑不出什么不是,转念又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倘若曹督也不可靠了呢?” 林中幽暗,无人留意到嘉楠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我信曹督忠父皇之心一如信廷大人。倘若北漠敌情让曹督无暇南顾,玉关之中还有一人,惠和信他如信自己一般。” 垣钧一拍大腿,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奕将军!” 嘉楠轻轻点了点头:“谢青回去,节制闽州军是小,最要紧的是启用暗线火速把消息传往桢臣手上。” 廷鹤露出赞赏神色,换了个问题:“那现在咱们下一步往哪里去?进了幽州地界,就是万里邙山,不可能行人的,最迟到了千明山必须要出山了。” 嘉楠的指甲轻轻点向千明山外的一座城池:“有谢青在京中调度,华兴卓一时追不到山里来,但最迟必定在这里要设法截杀咱们。他的人马走官道,肯定比咱们先到。” 廷鹤与垣钧凝神看去,嘉楠指向的地方正是上雍郡。垣钧出言询问:“上雍太守不知是哪位?” “王甫神,琅琊王家旁支的子弟,认真论起来恰是华王氏的族弟。” 第43节 “这么不巧?!” ...... “这么巧!”华兴卓忍不住搓手“这叫通天的坦途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啊!” 他憋屈了好几天了。 这要从抢了萧峤二人的第二天说起。前一天他可谓是志得意满,萧弼被抓走,太子遁走山林,皇帝中了无可解的剧毒,命在旦夕,京营在手,皇嗣在手,眼看就要一步登天。 自安和十年以来,他的心情从未如当时那样舒畅过,没想到第二日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闽州军过来质问为什么他牵线高价买的战马病倒了一半多。 华兴卓想到前一日匆匆离去的巴根,暗叫不好,百般安抚了闽州军,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让闽州军驻了一队人马到天京城内。待他安顿好了闽州军,京营又闹起来了。十八京营由东西两个统领节制,恰都是老华国公的旧部,相互却不甚和睦,因着这一点,皇帝一向用起来也放心。却不想这一点被华兴卓钻了空子。 这其中的把戏说穿了也不稀奇,华兴卓先是偷偷分头找上两个统领求救,只说自己有冤要诉。要说华家谋害了华太后,尽管铁证如山,其实有些人还是不相信的,尤其是老华国公的旧部下。华兴卓既然找上门,自然是应承要设法让他有机会面圣,夏宫的宫防原本京营也有份参与,出内宫门到钟山大营这一线便是京营负责。本来皇帝面前的防务,向来是东西九营各自出人,互相节制,华兴卓两边钻营,两位统领又没有通过声气,故而给他钻了空子,皇帝便是在这一段路上遭的暗箭。 皇帝中箭的消息瞒不过京营两位统领,两个虽不知道箭上有毒,但已经不敢侥幸。华兴卓不仅变了嘴脸从旁威吓,更趁其不防,悄悄放入闽州的暗子到两位统领家中,绑了其家人要挟。 虽然暂时制住两位统领,但十八京营之中还各自有中郎将管辖,其中六营更是随皇帝驻扎灵秀宫山脚下。华兴卓也不敢过于打草惊蛇,只命两位统领压下了山中求援京中十二营的诏令。 但纸怎能包住火,几乎是一夜之间,京中十二营的郎官大半都或多或少知道了钟毓山有事,纷纷向东西统领求证。先时自然是两位统领百般搪塞,但有眼看谎言就要戳穿,支应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不是卡情节。就是发觉要写的东西,要铺陈开又怕节奏太慢大家不喜欢,要收拢又觉得力有不逮,怕交代不清楚。好痛苦,写文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何从 华兴卓既然早先瞒下了灵秀宫中发出的调兵令,到了此刻自然也不敢再拿出来。只得凭空捏造,说自己将将得了消息,闽王军围了钟毓山,欲行不轨事,需京营随他前往护驾。待他带领京中十二营扑到钟毓山下的时候,闽州军早已经得了谢青消息,撤离钟毓山往皇陵去,名曰闽王萧弼为华太后守陵。 十二中郎将到了钟毓山大营与两个统领一碰头,左右统领自然不敢说出前情,正掰扯不清,灵秀宫传出噩耗,皇帝驾崩了! 华兴卓巴不得一声,赶紧混了过去,张罗着迎大行皇帝回宫停灵。 华兴卓本是钦犯,然京营统领都听他节制,等同于天京城内外关防,现在都掌控于他一人之手。其他人虽然不满,但拿不出调兵令与虎符来无可奈何。京营中也有人不欲奉乱令,然则已有小人上赶着凡提起五皇子萧峤,就言必称“嗣皇帝”,那几个心存疑虑的中郎将也没有法子抗命。 皇帝暴毙,太子没有踪迹,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只有一个五皇子在华兴卓手中。萧峻在京中多年,当年也是有人捧过常山王府的香脚的,立时就有人又提“国赖长君”四个字,说甚么既然康亲王萧峻也曾是中宫养子,何不接回康亲王。 一日之间,各种消息来回在天京城与钟毓山之间漫天的乱飞,文武百官在京中各怀心思,奔走串联,自灵秀宫到天京城,统统乱得是沸反盈天。 华兴卓开始是兴奋而雀跃的,次后又陷入深深的茫然。起初他只是仓皇出逃,偶遇了旧识巴根,巴根提点他到闽王处躲避风头而已。他并没有处心积虑的苦心经营出这一切,最多也就是想跟着闽王造反,重新风光风光。 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在拨弄他的命运,将他一步步推向现在的情势。他现在距离那滔天的富贵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间,又好像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鲜血之涧,里头有无数的恶鬼凶魂,伸出长长的,扭曲的手臂,只要他胆敢在往前迈这一步,就要一把将他拽下去! 他不敢回头,不必回头他也知道身后更是一片血海汪洋,来时的馨岸早已经消失在这汪洋的另一边。他臆想中忍不住抬头看向虚空,那似乎是至高无上的宝座在熠熠生光,那里有无尽的权势、无尽的威能、那里再没有质疑、那里他能收获无穷。只要,只要他再跨过那一步! 他当然能跨得过得去,闽州军没了主心骨,想来是惶惶不可终日,已经避往皇陵。天京城周围哪里还有第二支人马可以跟他抗衡,就算京营下头人不跟他一条心,但只要他熬过这两日,萧峤一旦登基,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是上天赐予他华兴卓的良机! 有属下来报:“公爷!谢皇后不肯用玺!” 华兴卓一阵焦躁,都是那些文臣搞出来的破事儿。他们说什么萧峤既不是太子,又没有皇帝遗命,该由中宫下旨即位。谢皇后寸步不离皇帝梓宫,除了哭灵一概不理,华兴卓深恨当初没有挑唆萧弼也给她来上一箭,没有了皇后,挑唆丽贵妃或者德妃,不久容易多了。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哪里敢再有这样的举动。 想到文臣,他心中不由得火起,打量他不知道吗,这里面领头反对的就是谢元谋。他心下一横,奈何不了谢皇后,难道他还奈何不了一个谢元谋!当即就命人去抄了谢氏满门。 大行皇帝的梓宫安放于乾清宫中,谢皇后领了丽贵妃、德妃等在此哭灵,文武百官在外跪了一地。华兴卓领了兵,气势汹汹地闯入乾清宫,先往正殿之外的庭院里扫了一圈,在一群白花花的人影里找出了谢元谋的背影,而后对着谢元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个亲兵凶神也似的扑上前去,架起谢元谋就往正殿拖。 周遭别的官员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曹元暴起格挡开右侧的亲兵,又顺手夺过那亲兵手上的□□,趁势一送,枪尖儿从左侧的小兵右键透骨穿过。华兴卓见不能善了,一咬牙,动动手指,身后的兵丁流水样涌入,将曹元与谢元谋团团围住。 曹元怒喝一声:“华兴卓!大行皇帝灵前,你敢造次!” 谢元谋一把拉住想要提枪向前的曹元,低声道:“曹兄,冷静!” 华兴卓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曹尚书,谢尚书,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元谋整整衣裳:“面前何人,以什么身份与本官说话?” 华兴卓听了这话,青筋都要暴起,连着深呼吸了几口,好容易才按捺下脾气道:“谢尚书,国不可一日无君,诏书已经写好,还请劝皇后节哀,用了印玺就好昭告天下了。” 谢元谋垂目道:“什么诏书?” “自然是敕命嗣皇帝登基的诏书。” “大行皇帝有亲自册立的太子,灵前登基即可,哪里需要诏书?” “这......谢尚书何必明知故问,太子下落不明,五皇子也是大行皇帝亲子,自然也是可以托付大宝的!既然都是大行皇帝的亲儿子,谁即位不都一样嘛。” “都一样?那要皇后下什么诏?” “你!谢老头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谢家一百三十八口就在菜市口等你一句话!” “逆贼! 罢了,带我去见皇后.......” 华兴卓冷哼一声:“早识时务不就好了”。随着谢元谋往灵堂内走去,曹元颓然喟叹了一声,但那“一百三十八口”似乎还回响在耳畔,到底说不出谢元谋一个“不”字来。周遭的官员见了,也如同被抽去脊骨一般,颓然匍匐在地。 二人一前一后进的灵堂,谢皇后一身缟素,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也似的,没有一丝神采。华兴卓快步上前,急切说到:“谢大人亲自来请娘娘用玺!” 谢皇后头也没抬,冷声道:“当了反贼果然连礼也不知了吗?” 华兴卓悻悻停了脚步,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不必摆谱,还是听听谢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吧。” 谢元谋厌恶地看了华兴卓一眼,先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上过香,又退到正殿门口三拜九叩过了,方才开口道:“政君~谢家一百三十八口,都被贼人押到了菜市口。” 谢皇后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心中大痛:“女儿不孝,连累了谢家。” 谢元谋坦然一笑:“国出妖孽,一家之哭又奈何,岂有舍国就家之理。” 谢皇后眼泪扑簌簌落下,隔得远远儿的向谢元谋所在的方向跪下:“父亲~!” 谢元谋见她伏地痛哭的身形,实在是想上前安慰,然则终于还是忍住,趁华兴卓没有反应过来,闪身退出殿外,一头撞在大殿之外的汉白玉扶栏之上。他这一撞存了必死之志,鲜血自额角汨汨而出,身体渐渐瘫软在地。 曹元不由得为自己先前的揣测大为羞愧,几个箭步冲到殿外,抱起谢元谋的尸身,语调里透出无尽的悲怆:“谢尚书宁死不附逆!已经殉国了!” 谢皇后自灵堂之中急奔而出,扑到谢元谋尸身上痛哭不已。她本来生的清雅,连日多逢变故更显得瘦弱,偏性子里一股韧劲,如青竹一般,再怎样疾风摧残,也不见折断。 一时院中众人群情激愤,官员们纷纷蜂拥上前。骂其“逆贼!”“华逆”之声不绝于耳。 华兴卓不想突生此变,除了心底里大骂谢元谋别无他法。他心中自认已是忍耐到了极点,干脆心下一横,撕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招招手示意无数军士入内,把大小官员团团围住。文官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曹元已经与华兴卓的兵丁们打做一团,但怎么说双拳也难敌四手,何况兵丁都是围攻。曹元连伤了十数人后,渐渐落了败,终于被押到华兴卓面前。 华兴卓凑上前去待要说什么,不想曹元一口唾沫砸在他脸上:“沐猴而冠之徒,也敢妄想大宝!” 华兴卓伸手一摸,不仅恼羞成怒:“曹老儿,你莫要后悔!” “我后悔?你如此侮辱华家几辈子的英名,将来地底下见了老公爷,才是知道什么叫后悔!” “我华兴卓本来就是提着脑袋在过日子,多活一日都是赚到!” “谋逆逼宫得来的大位逃不过史官铁笔直书!” 华兴卓笑得有些狰狞:“那又怎也,史书总是赢家写就的。” 他没有再多话,亲自挥剑斩下了曹元的头颅,提在手中,赤红了眼道:“还有谁不服!” 又有两个御史正要上前,谢皇后忽然起身,她神情憔悴,但目光坚毅:“诸公,留待有用之身!”两个御史微微顿了脚步。 她的声音暗哑,站在院子后头的官员要极力倾听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大行皇帝是被人行刺!主犯还未曾追查缉捕,不知是何居心!” “华兴卓领兵闯入灵秀宫,太子与惠和公主下落不明,不曾听闻有任何着人找寻的意思,一味妄谈新帝登基,又是何居心?!” 华兴卓目露凶光,待要上前发狠,十几个年轻官员已经冲到谢皇后面前:“国公可是要当众行刺!”华兴卓大喝一声:“滚开!”提剑就要刺向其中一人。 “住手!传懿旨~” “国逢大难,五皇子萧峤,先帝之子......” 皇后一句客套话没提,但听到她提起萧嵩,华兴卓已经是十二万分的满意,早见了血就老实了。然而他的嘴角刚刚翘起,就听到谢皇后接着说道:“......封为雍亲王,敕令监国.....” 华兴卓不想大费周章之后只唤来一个监国王爷之位,但转念一想,若是太子姐弟迟迟不出现,那这个监国王爷自然是越当越稳当。 至于太子姐弟嘛,那就要让他好好想想,下回这二人会在哪里出现了。 ☆、上庸 雍亲王监国说到底就是华兴卓监国,华兴卓第一件事是给自己加封了太师之位。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他眼见得已经逼死了两个尚书,也只得见好就收,留待来日徐徐图之。谢、曹二位尚书身死,百官里固然是少了公开的反对之声,但朝堂上大行皇帝的班底里,只余下一片暮气沉沉,丝毫没有华兴卓臆想中山呼群拥之势,不免有些扫兴。 因而华兴卓办起大行皇帝的丧仪格外上心,只要大行皇帝变成了先帝,再立新帝就势在必行了。新帝一立,他这个太师才算是名正言顺。为此,萧峻和萧嵩那两个小子,必须早早除去。萧峻倒还好说,就在皇陵,他早已经派了人去下手,想来这两日就有回音。萧嵩着实不好办,萧嘉楠带着他进了幽云山脉就没了踪迹。 当日华兴卓退出松林也悄悄派了人追去的,反正他又不在乎萧弼的命,要是萧弼被萧嘉楠弄死了更好。但是没想到他们斩了吊桥,隔着深涧无法追踪。等这边人再入山绕行过去,已经是三四日之后。茫茫大山,无数的小径与密林,哪里找去。想到此节,华兴卓心里就是一阵堵得慌,机会来得匆忙,倒处都缺人手!放任那两个小崽子在山中逍遥了这么好些天,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但他到底是大权在握,没几天他从前的旧属和新扑来的附庸之辈,就寻着味儿追过来,把华兴卓的太师府挤得满满当当。岑秀吉不知道在哪里避过风头,见华兴卓权势更胜从前,兴兴头头入得府来。从前用惯的老人儿,华兴卓自然觉得用起来比京营好使,许多不便诉诸于外人的小九九,与岑秀吉说起来自然是毫无顾忌了。 说起对逃掉的太子的焦虑,岑秀吉心领神会,连着翻了好一阵的舆图,颠来倒去算计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了眉目,赶紧兴兴头头捧了舆图来见。 “太师,太师!大喜啊!” “这话怎么说?” “太师请看,既然是入了幽云山脉,南边到头即是天京,京营在咱们手上,他们肯定不会现在回来,只能向北走。再想想,太子公主最终还是想回天京的,但要回来必得带一只与京营可相抗的大军。” “向北?向北就进幽州了,直通到底是玉关!” “太师英明!只有玉关虎豹骑可与京营相抗!” “这可如何是好,才把曹元斩了头,曹允可是玉关主帅!”华兴卓不由得懊恼起来。 “太师不必忧心,要搬救兵,那也得他们到的了玉关才行。” “人都跑了好几天了,山里头都是岔路,追都没法追。错过了这几日,只怕再有几天都要到幽州了!” “就怕他们不去幽州!太师请看这里~”岑秀吉在舆图上点了一点:“上庸乃入幽州的必经之地,上庸太守王甫神说起来还是先夫人的族兄呢!” “王甫神?!不错,我想起来了,当初他在族中受了排挤,还来国公府走过门子。记得当初是打发他......打发他到宜州觅城去做了个县令,怎么现在都做到太守了?” “太师好记性啊!”岑秀吉修剪得宜的胡子和眉毛一起一抖一抖,抚掌赞了一句,然后接着说到:“正是此人,当初他在族中也不过是犯了一点小小的过错,族长正是谢家小儿媳王氏的伯父,一定不肯放过他,非要赶紧杀绝,这才不得已求到了夫人面前。” “这么巧!”华兴卓兴奋地搓着手:“有几分的把握她们会经过此处?” “八成!顺着山脉只能往北走,这一路只玉关才有大军。若是翻山,也可西行入翼州,那边刚刚糟了灾,自顾且不暇,连勤王诏都奉不了,现在又能分得出什么人手与她?” “若是往东?” “往东是平洲,现在只有太师的人,她们必不敢自投罗网!” 岑秀吉目小胡子一翘一翘,“只要到了上庸!” 华兴卓也目露凶光,缓缓吐出几个字:“只要,到了上庸!事不宜迟,速速派人前往!” 上庸是入幽州的第一城,依山而建,十分小巧。 第44节 一支吹吹打打的队伍高高兴兴地往城里赶,个个披红挂彩,穿的喜庆。领头的穿的更是神气,骑一匹威风凛凛的雪白宝马,端的是好生俊俏的新郎官。其后是一色的骑着高头大马的伴当,看起来十分精神。 另一头,一队披麻戴孝的异乡客哭哭啼啼地出现在上庸城外,前前后后总有好几十号人。 走在头里的是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带着一个报着灵位牌的十五六的少女,身着麻服,头戴孝帽,一脸的哀容。 两只队伍都在门外碰上,为着谁先入门的事儿,互不相让,争执不休。 城门官姓牛,名叫牛富禄,人如其名,不仅长得像个胖腰葫芦,性子也最爱黄白之物。看着哭哭啼啼而来一行人,眉毛先就挑了一挑,然后正了正脸色,一把拨开准备上前的小兵,自己亲自走上前去问话。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这城门你们家的?把路都堵死了别人不用过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身子快步上前,人还没走到,先拱了手一叠声的赔罪。赔罪的话音未落,已经不动声色的往牛富禄手中塞了一个荷包。牛富禄悄悄掂了点,颇有点坠手,禁不住鼻翼张了张,一边觉得满足,一边又微微感到一丝遗憾。 他面不改色地把荷包揣入怀中,话头稍稍有点松动:“路引拿来看看。” “官爷您看,咱们家老爷出外行商,不巧遇到九清河大水,被冲得尸骨无存。家中主母和少主人领了下人扶灵还乡。” 牛富禄把路引颠来倒去看了几遍没看出什么问题,斜斜看了那男子几眼道:“既没有尸骨,那棺材里是什么?” 男子忙解释道:“一点子衣物,衣冠冢总是要立一个的。” 牛福禄点点头,围着诸人连转了好多圈,走过棺材四周格外留心,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转身就要离开。周边几个人都不由得深深吸了一气。 不想一口气未完,牛福禄忽然猛然一下又折返回来,随手翻了两个人的手一看,满手的薄茧,不由得“哼!”了一声。随手将手中的枪尖往棺材里一送,听得里头似乎传来什么动静!牛福禄心中一喜,把枪尖抽回来一看,上头赫然竟有血迹! 牛福禄二话说,大喊一声:“在这里!”也不知道哪里藏得许多兵丁冒出来,一看就不是县城普普通通的城厢军能比的。 棺材板儿忽然飞开,那几个抬棺的把棺材往牛福禄身上一掀,拔腿就跑,里头扑簌簌蹦跶出好几只兔子,带出无数白色粉末。牛福禄并众兵丁偏了头躲开飞粉,放了嗓子招呼:“钦犯在此,抓住了大人重重有赏啊!” 更多的兵丁蜂拥而上,跟送葬的诸人战作一团。正混乱间,城门处还有迎亲的队伍,吵吵着要进城接新娘,说再拖晚了就耽误吉时了。城门虽然没剩下几个小兵,怎么敢就放他们进去,僵持不下,忽然那新郎的马似乎受了惊,一路往混战场中冲去,那十几个伴当也紧紧跟随。那些惊马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顷刻就撞翻了好些个城厢军,而其他的送葬之人仿佛见了活鬼,早早的就散开逃得老远,剩下几个没散开的也被骑马的人捞在马背上跑远。 牛福禄这才恍然大悟,恨声道:“他们都是一伙儿的!!紧闭城门,谨防有人趁乱入城。”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支带火的羽箭落在他身边,他身上的白色粉末乃是面粉混入了一丁点儿白磷,瞬间就“嘭嘭嘭”的爆燃起来。牛福禄已经说不出话来,更有无数人嚷嚷着“救火救火!” 又几只羽箭射来,城厢军里头出现了好多火人。好在城门处有水龙,有人抱了来灭火救人,不想水龙浇过去,火是灭了,惨叫之声更是不绝于耳,那些过去伸手救助伤员的纷纷惊呼:“啊!有毒!”伸出手来,已经是溃烂一片。 城门口闹哄哄乱做一团,那闹出这一场的两只队伍也没有进城,骑了马风也似的跑远了。城门司马哪里敢放他们走,就算马屁股都没看见一个,也只得命人甩了两条火腿去死命追。 太守王甫神没过多久就得了信,气的大骂:“蠢材!蠢材!追什么追,正主儿必定是趁乱进城了,说不定眼下已经出城了。赶紧的!全城封禁搜查,所有人马随本官去北城截人!” 上庸北城处,一个白净脸皮的男子牵着个小姑娘要出城。小姑娘四五岁年纪,梳着两个抓髻,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虽然穿的只是粗布衣裳,看起来仍算得上玉雪可爱。 男子似乎嫌小姑娘走的慢,附身轻轻抱起小姑娘,脚下似慢实快,没几步就走到了城门口。几个兵丁循例在检查,草草查验了一番,就挥手让过。 男子抱了小姑娘正要离开,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见过太子殿下!” 只听那小姑娘随口说到:“免礼平身”。男子暗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捂住萧嵩的嘴,只得一把将他的头摁在怀里,提气拼命狂奔。身侧几个本来与他似乎素不相识的男子也迅速向他靠拢。 男子只听得身后那人大叫一声:“就是他们,围起来!” 城外埋伏的无数兵丁蜂拥而出,把他团团围住,几个人只得停下了脚步,谨慎的把萧嵩和那男子护在中间。 岑秀吉说不出的志得意满,踱着方步愉快地说到:“这位小公子打扮得好生有趣,为什么要妆小姑娘呀?” 男子沉了脸呵斥道,“你知道他是谁,还敢这样无礼!” 岑秀吉对王甫神挑了挑眉毛,王甫神呵呵一笑:“下官怎知道这个小娃娃是谁?本官看你们形迹可疑,似乎和方才在南门肇事的匪徒是一伙儿的,来人啊,给本官拿下!同党还有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想来也在附近,把她搜出来!一并拿下!” “别费事了,孤就在这里,把人放了!”外头传来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嘉楠带了人在不远处出现。原来为着搜查的人着重搜查姐弟二人,嘉楠特地把萧嵩装扮成小姑娘,又特地分开来走。眼看就要出城,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 岑秀吉抚着小胡子道:“殿下何不把虎符宝印赐下,令弟即刻送回,绝不拖延!” “别做梦了,有一人孤已命心腹送往京中,孤每隔三日送去一信,若看押的人收不到孤的去信,就把这人送回他的家中。你要不要猜猜这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些新朋友出现,大家 要不要顺手收个藏啊~~~ ☆、连环 岑秀吉眼睛不大,但动起来十分灵活,他眼珠子转了两转道:“公主说的什么,小的猜不出,也不想猜。小的只知道这位小殿下十分着紧,不知道公主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嘉楠漫不经心问道:“你是什么人,可做的主么?” “小的岑秀吉,在华太师面前听差。” “太师?呵呵,你说的是钦犯华兴卓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公主不必话说的这么难听” “嫌孤话说的难听,难道你主子不觉得自己吃相难看么?华兴卓叫你来谋害当朝太子?!”嘉楠厉声喝问 她的语调有些高,带着少女特有的尖利,城门本是人来人往之处,一时远远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指指点点。先前嘉楠一行为了躲避行踪,一直没有抛头露面。岑秀吉不禁有种她要隐藏身份的错觉,不期然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示身份,忽然他的背心禁不住湿了一片。华兴卓想要扶持萧峤上位,禁不住更多的污名与波折,京中的血迹或许有消退的一天,但天下的悠悠之口难堵,士子黎民之心难服。 这十四岁的公主,借用民势到了骇人的地步!岑秀吉已然发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这里头也未必都是平头小民,他杀不光的!好在他也不是一点抓拿都没有,脑子一转,就换了个脸色道:“哪里来的刁民冒充贵人!” 嘉楠讶道:“你既然不认识孤,方才怎么对着孤一口一个公主,又满口的殿下来,殿下去?难道是你主子华兴卓叫你来,说只要认出了孤与太子,就把咱们当作招摇撞骗之徒杀了?只是不知道一路可曾传出有人冒公主太子之名做了什么?”她一路行的隐秘,哪有什么可说道处。 岑秀吉急的直冒冷汗,今日倘若没有遇到嘉楠一行,也就罢了,回去无非说个不巧没碰到就是。但眼下明明围住了太子,又要生生放跑,回去他怎么跟主子交代。倘若不放,日后华兴卓大权在握,想到要重拾自己名声了,只要推出他岑秀吉抵罪就可。至于华兴卓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那简直是想都不要想的,这人连亲儿子都可以不顾的,何况给一条走狗甩锅。这惠和公主,问的好生刁钻! 放又放不得,杀又杀不起,岑秀吉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绝不会再蹚这浑水。 恰此时,嘉楠又面带讶色的看向王甫神:“这位是上庸太守,见了孤为何不拜?” 王甫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否认,嘉楠恍然大悟:“不敢拜,难道你们竟是一伙儿的,也想着杀了太子去逆贼那里领功?!” “当然不~啊!”王甫神惨叫一声,声音戛然而止,城墙上的执箭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的换了一拨。 岑秀吉恍然大悟:“你在拖延时间!”当下心中又气又恨,血气上涌,不管不顾吩咐道:“杀了那小崽子!” 话音未落,城墙上羽箭纷纷往他的方向射去,吓得他拔腿往城里跑。刚刚转头,看到一队人马从城内杀出,人人头上都系了孝带,便知不是自家援军。看自己身边零零星星小兵两三只,完全不像抵挡得住的样子,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赶紧招呼自己人回转保护自己:“撤!快撤!” 可惜已经晚了,城内冲出的领头之人正是垣琰,他一马当先,手中不知道哪里变出一条套马索,轻轻巧巧把他套住,一路拖到嘉楠面前。岑秀吉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只听得他惨叫连连,被捆了扔到地上,衣服被拖得破破烂烂,脸上又是灰又是血,说不出的狼狈和猥琐。 王甫神中箭,岑秀吉被俘,打扮成小姑娘的太子混战中已被带回了嘉楠身后,场上的局势瞬间颠倒。岑秀吉带去的人来自京营,因华兴卓收复的人马有限,也没有分很多人与他,原想着王甫神是地头蛇,自然手到擒拿,不想完全不是惠和青影军的一合之敌。如今群龙无首,乱成了一团。 垣琰踢了岑秀吉几脚,抱拳向嘉楠道:“殿下,此人累赘的很,把他宰了吧!” 岑秀吉惊呼起来:“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的愿听公主吩咐!” “把京里的情势说说。” 岑秀吉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当然言语间不由添油加醋,提起华兴卓便痛骂几句。嘉楠皱皱眉道:“不要废话,说要紧的。”岑秀吉倒没有不好意思,又把话锋转回,待说到谢元谋与曹元身死的时候,忍不住偷眼去瞄嘉楠。只见她眸光微闪,眼窝泛红,悲声对萧嵩说到:“外祖父与曹尚书都称得上是国之肱骨!嵩儿日后定要好生记住,有这样的人为你保住这个江山!” 萧嵩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长姊,现在咱们往哪儿去?” “咱们啊,哪儿都不去!” “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对,就在这儿。” “姐姐前几日不是说危险得很,咱们路上多留一刻就多一份凶险么?” “姐姐与你打个赌,一会儿就有人抬着八抬大轿来接咱们了,豫庆信不信?” “信,姐姐说什么我都信!” 岑秀吉躺在地上,听得是一头雾水,难道这么快就请到了援兵?华兴卓还没完全收服天京城呢! 很快他的疑惑就消散了,只见上庸城门出来了一队车马,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中年男子,一脸的行色匆匆。刚出了城,他身边一个扎着孝带的青年与他耳语了几句,他赶紧打马赶到嘉楠等面前。下了马先伏地行了大礼道:“两位殿下万安!下官上庸通判李巍,接驾来迟,还请恕罪!” “李卿请起,城中可肃清了?” “回禀殿下,王甫神乱党计一千八百三十二名,留在城中的已全部就擒,中有负隅顽抗者,已伏诛。” “城中百姓如何?” “谨尊殿下钧令,不敢扰民分毫。府衙已清理干净,便请二位殿下移驾。” 嘉楠往李巍身后望去,见他身后的垣锐微微点头,温声说到:“眼下国事不协,新太守一时难以到任,只好辛苦李卿暂代郡牧,总领上庸之事。” “这是殿下的信任,下官谈何辛苦。” 上庸城中太守府衙大堂,嘉楠换回女装,头梳丧髻,生麻着身,对着新制的大行皇帝的神主牌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对萧嵩道:“旁边是外祖父与曹尚书的神主牌,你也去好好的上柱香。” 萧嵩依言做了,嘉楠方与他说到:“豫庆,今天被人拿了刀团团围住,倘若廷大人武艺低些,说不得你就真的被他们砍到。你可害怕?” 萧嵩犹豫了一下,语气不是很确定:“不......不怕。” “怕了就是怕了,跟姐姐说没关系。” 萧嵩抬头看看嘉楠的眼睛,温柔、和气、满是爱怜。他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扑进嘉楠的怀里道“姐姐,豫庆好怕!坏人好凶,那个刀尖儿离我的鼻子就那么......那么近!”他的小手急切的比划了一下“豫庆的鼻子差一点就没有了!” 他一开始是小声抽泣,次后哭诉的内容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从抽泣变成痛哭,最后干脆嚎啕起来。从密林中蚊子给他全身的奇痒,餐风露宿的艰辛,离开慈母温暖怀抱的不舍,连日来姐姐的严厉。每一样都是他过往生活中未曾有过的挑战,他原本的生活里,被衾应该永远是温软的,膳食应该永远是精致的,所有的宫人都那么和气,把他捧在手心儿里。 “姐姐,我不要,我想回宫去!我想母后!” “豫庆,记住今日的一切,将来你会拥有一切,但是永远不要忘记今日。”嘉楠环拥着萧嵩,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萧嵩的小手环着她的脖颈,小脸贴着她的脸颊,眼泪肆意地淌在她的脸上,有一刹那,嘉楠分不清哪是萧嵩的泪水还是自己留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嵩终于沉沉睡去,嘉楠方把他交给乳母:“让他好好睡一觉,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 乳母抱着萧嵩离开,嘉楠招手示意玉琼上前,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头。玉琼替她按压额头,手劲不轻不重,嘉楠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还是玉琼你的手巧,这下缓和多了。去把垣钧和廷大人请来。” “殿下,你也熬灯也似的熬了这许多天,先歇息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快去吧,我心里头有数。” 没多久垣钧与廷鹤入内,见礼坐定后,垣钧先发话道:“殿下,府衙内外各处垣锐都带着人清查过,现在各处都换上了咱们的人把手。李巍也十分知事,府衙内的事情一概不插手,只是说怕殿下寂寞,遣自己的一双儿女来陪伴殿下同饮同食。” 嘉楠一向沉着,此刻也禁不住挑了挑眉毛:“哦?” 垣钧也没掩盖自己脸上的讶色:“属下已经探过,确实是他嫡出的千金与公子,素日里也是十分娇宠的。” 嘉楠微微一笑:“这位李大人倒是一位妙人儿。” 廷鹤这时候方插话到:“禀公主,青影在本地的暗卫业已经接上了头,信已经送出去了。不出一月,天南各地的暗卫都将受到消息。照陛下的吩咐,小殿下亲政前,青影都听公主的号令。玉关那边也已经派人传消息过去,想来和公主早前的信使,也就是相差个前后脚的功夫。” 嘉楠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城防怎么样了?” “垣琰已经带了人去四处查验,李通判派了亲信同去,想来顺利接手不难。府衙四周,廷大人安排了此地的暗卫留意出入动静,一概菜蔬动用也是由靠得住的自己人送来,殿下尽可放心。” 嘉楠终于轻轻靠上椅背:“甚好,有劳二位。” 廷鹤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还是张口道:“殿下,微臣有一言......” “说吧,一路护着我姐弟共患难过来,还有什么话是廷大人说不得的。” “殿下,密联通判、城门闹事、钓出王甫神、夺取上庸、守城待援,件件桩桩,微臣都没有异议。只是有一事......” “只是你觉得嵩儿身为太子,金尊玉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该用他做饵?” “殿下养在深宫,见过亲面的人并不很多,华兴卓又不能亲自追来,只靠画像,咱们完全可以另找他人代替。” “廷大人,山中咱们遇到三次追兵,为了不走漏消息,一个都不能放走,全是血战。将士们拼杀得辛苦,惠和卫战死了一十七人,又有重伤的十一人不忍拖累队伍,自己趁夜滚下了山崖!青影卫身手更好,也减员了八人。” 第45节 “为太子效忠,为天南效忠,是将士们的荣耀!” “没有谁的命会更加贵重些!”嘉楠神色悲悯,目光却十分清明:“黎民以膏腴,将士以鲜血供养皇室,龙子凤孙也有自己该尽的职责。萧嵩将来想要坐拥天下,也应能担当天下。今儿用别人家的孩儿或许也能过关,且不论谁家孩儿是不是就合该冒此风险,单说倘若今天华兴卓从禁城中找个太监宫女来指认,便该如何?咱们这连环计,乃是反复推演多日方才定下,可禁得起错上一星半点儿?” 廷鹤面上讪讪地,虽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但仍是一脸的不赞同。 嘉楠闭目长叹一声道:“其一,咱们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万全之策;其二,我信大人的忠心与身手;其三......” 作者有话要说:  请新朋友们喜欢的话多多收藏本文! 不论新老朋友都可以加某西微博,可以看到最新的更文公告。微博名字请搜“西梁烟”。 mua~ ☆、通敌 “其三,我要嵩儿永远记得,他的皇位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须得以命相博。” 廷鹤一时无言,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垣钧也要跟着退下,嘉楠出声道:“且住,你将上庸的舆册展开,将各处关防再捋一遍。” 玉琼站在嘉楠身后杀鸡抹脖子般眼色使个不停,垣钧看了几眼,试探着问到:“殿下要不先歇息片刻,属下晚些再向您汇报?” 嘉楠拧了眉道:“我何尝愿意苦熬,咱们现在身处险境,便如同绝壁攀崖一般,各处都要顾到,略有一处不周,只恐就是覆顶之灾!” 玉琼急的莫奈其何,鼓了腮帮子像个刺豚,不妨嘉楠头也不回,却如同亲眼见了一般:“阿琼别闹,替我去酽酽的点一盅茶来是正经。” “殿下!太医说了,您肠胃禁不得酽茶了,顶好是茶都不要碰!” “偏生你话多,这是要替孤拿主意了?” 玉琼听了话头不好,也不敢执拗,气鼓鼓地去点茶。垣钧也没有再耽误,赶紧把舆册从怀中展开,铺在书案之上,与嘉楠一一细细分说起来。 待理完了关防,李通判又引了当地的吏员、耋老、乡绅来拜见。嘉楠嘱玉琼热热地绞了手巾来敷了脸,又点了点胭脂,方才请了诸人来见。 待酽茶上过三遍,终于正厅内清净了。玉琼方舒了一口气,赶紧对嘉楠道:“殿下,传膳吧?” 见嘉楠轻轻点了点头,玉琼赶紧出屋吩咐传菜,待她吩咐完了回头一看,嘉楠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 岑秀吉一点也不想回天京,可他只要回想起上庸城里那个又恶毒、又阴险的公主,就不敢生出什么歪心思。本来嘛,被俘虏了,供出天京城内那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比如华太师砍死了兵部尚书啦,逼迫皇后娘娘立监国亲王啦,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体。他岑秀吉不说,别人也会说,华太师再嫌弃名声不好,也不会过分迁怒与他。 但过往华国公府里那些隐秘之事,这惠和公主是怎么知道的!那上好的贝尔加玉马,谁送的,谁砸的,埋在何处,长什么样子;那火红的珊瑚,谁送的,为什么事,当年的华国公怎么办的;华兴卓如何克扣军士、如何吃空饷。一件件、一桩桩,如同她亲眼所见一般。华家的覆灭是因为谋害华太后,然世人总是难以相信这一点的,几辈子华国公的英名至今给予了华兴卓不浅的余荫,因此华兴卓一直有信心在大权在握之后将自己好好洗白。 但是,倘若这些旧事一件件翻出来在阳光下晾晒,华家那点子仅存的英名也不过阳春来临前的最后一点残雪,只几缕阳光就可以让它瓦解冰消。 这一切本和他没有关系,他的口风一向很紧,只要不到生死关头。但那一日,惠和公主嘴里一件一件的说出来,让他一桩一桩的写在纸上。然后轻飘飘地谢他:“多谢岑先生高义,将来揭发华逆,先生当记首功。” 是啊,除了华兴卓自己,谁嘴里说出来能比他岑秀吉更可靠呢。岑秀吉完全可以相信,除非他死,否则只要他敢半路逃跑,敢坏了那位公主的好事,那封自己亲手写就的《讨华逆檄》就是自己的催命符。那些旧事把柄,华兴卓怎么肯信惠和公主早就掌握在手中,当日两方争锋的时候却从来不曾动用,只会相信是他岑秀吉为了保命出卖了自己。 天京城近在咫尺,岑秀吉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离京时威风赫赫,京营的彪勇相随;回来时却灰头土脸,只有孤零零一人,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华太师一拳砸向桌案,蒲扇大的手掌好容易强忍着没呼到岑秀吉脸上。 “什么样的废物才会全军覆没?!上庸的城厢军呢?王甫神干什么吃的?!” “太...太师息怒,王太守战死了?” “战死?惠和得了援军?” “不不不不,也不算当场战死,是中了暗箭!上庸通判反了。” “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 “你怎么逃回来了?” “小的怎么逃得掉,放回来与太师报信儿的。” “什么信?” “闽王已经不在上庸了,他们把他着人押回了京城附近秘密看管起来,倘若传出消息太子公主糟了不测,就要把闽王放回闽中军中与太师做对!” “什么!”华兴卓嚯地站了起来“谁给她出的主意,小丫头好生狡诈!” “太师息怒啊,为今之计,已是骑虎难下,退无可退啊!” 华兴卓何尝不知,萧嘉楠现在势单力薄,就用萧弼来吓唬自己,毕竟调大军过去杀了她与太子也不是办不到。但如果果然如她所说,京营去上庸杀了她与太子,萧弼就会被放回闽中军中,到时候京营刚刚打了一场攻城的恶仗,又远在上庸,京城空虚,闽王变成新皇,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可若是放过她,过不了多久,虎豹骑就会赶到上庸,杀回天京不过是迟早的事。闽王在她手上,说不定闽州军还要被迫为她策应!再加上别处勤王之师陆续抵京,他只会死得更加难看。 打就便宜了闽王,不打,时间时站在萧嘉楠的一方,左右自己都是个死局! 华兴卓脑子里似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又像被关入了死胡同,左右都是壁,碰哪一面都是头破血流! 怎么办,真的是必死之局吗?可以破吗? 岑秀吉偷偷看华兴卓在屋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又胡言乱语,似已在崩溃的边缘。终于怯生生说了一句:“太.......太师,小的有一计。” 华兴卓没说话,狐疑地看着岑秀吉,毕竟他才从敌营里只身返回,实在说不上可信。再则之前上庸截杀之计就是他想出来的,结果却是惨败,眼下,他又说有计,华兴卓却是不很相信了。 岑秀吉小心翼翼地咽下一口唾沫,一边偷眼看着华兴卓的脸色,一边组织着自己的言辞,想起那一位的话:你若办好了这件事,让华兴卓觉得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东西就还给你。 “太师请想,现在明明是咱们占着优势。京城咱们的兵马最多,闽州军动都不能动,闽王不知被关在哪个犄角旮旯,惠和公主手上真正的忠心能战之士不足八百,拿什么和咱们斗?无非就是闽王在她手上,要挟太师而已。” “这特么要你说!快说要紧的!” “诶!太师,咱们手上也有惠和公主想要的人啊!” “嗯?你是说......谢皇后!”华兴卓恍然大悟“对啊,她亲娘在咱们手上!她怎么说的?” “咳咳...... 要说这位公主真是冷情冷心,一个字没提!” “哼,他们萧家人一贯冷血。照这么说,这谢政君也没什么鸟用了。”华兴卓不免有些扫兴。 “那倒未必,惠和公主不要,太子呢?太子只有五岁,能不要亲娘?现在看着公主太子是一体的,倘若意见不合,底下人听谁的?还这么齐心吗?再说,就算亲娘可以不要,名声也不要吗?” “有点儿意思,接着说。” “咱们要她拿闽王来换谢皇后,消息直接送到太子面前去!” “好!”华兴卓一拍大腿道:“不错,等萧弼到了咱们手上,有闽州军策应,虎豹骑也未必就不可一战!” 岑秀吉偷偷擦去额角的汗滴,好险,终于过关了。 不想忽然华兴卓看了他一眼,见他嘴角一丝奸笑尚未收好,不禁又有些狐疑:“你小子这里头不是有什么猫腻吧?” “太.......太师,绝无此事!太师请想,倘若惠和公主指示小的拿这番话来欺哄太师岂不更好,说明她在意谢皇后,咱们更可以和她讨价还价了。” 华兴卓抬了抬下巴,斜睨着他,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掐住岑秀吉的脖子:“果真?!” “太......太师饶命,字字属实,绝无虚言啊,倘若她果真十分在意,咱们岂不是可以直接叫她拿传国玉玺与虎符来换。若是没有虎符,玉关军听不听她的且不一定呢!” “哼~”华兴卓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口气,松开手掌“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那以你之计,咱们可以提什么要求?” 岑秀吉伏地一阵猛咳,耳畔响起一个冷冷地声音:“交换闽王已是孤的极限,倘若华兴卓有半分察觉母后的重要,提出任何额外的要求。孤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而他赶紧匍匐着往前爬了两步,跪在华兴卓脚边儿讨好:“太师,太师。依小的之间,闽王一定先换回来,解决了闽州军的威胁,再说其他。” “那玉玺与虎符?” “臣看那公主是个冷面冷心的,倘若逼急了,只怕落个鸡飞蛋打,不如钝刀子割肉,慢慢儿的炮制她。” “如何炮制?” “交换谢皇后前,叫她先下旨废了太子,让雍亲王登基。到时候太师名分在手,惠和公主带一个废太子,玉玺与虎符有什么资格留在身上。雍亲王一旦登基,太师大权在握,还奈何不了她一个带着废太子的小公主?” “这谢政君又臭又硬,她怎肯听我的!” “只说若皇后娘娘不下旨,太师刻调兵攻打上庸,外人又不知道闽王在惠和公主手上。这谢皇后能眼睁睁看儿女赴死?” “有点儿意思,”华兴卓这才喜笑颜看,扶起岑秀吉道:“某不才,误会了先生,给先生赔不是了。” 岑秀吉赶紧趴下去行了大礼,这才敢借着行礼的功夫偷偷擦了额角的冷汗。不想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炸雷样响起。 “光这样还不行,玉关那里也要早作准备才好。”屏风后缓缓转出一人,原来也是岑秀吉的老熟人,华府上曾经的谋士董关白! 董关白也是不知道在哪里沉寂了许久的,听说华府重新兴盛起来,他也是赶紧打听着就投奔而来了。岑秀吉前脚刚刚出京,董关白后脚几乎就到了。正好在华兴卓面前侍奉,补上岑秀吉逗趣的时辰。 也不知道他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多久,岑秀吉肚子里暗暗骂了个底儿朝天,面上却亲亲热热问到:“董兄打哪儿来,连日不见,愚弟好生想念。” 董关白皮笑肉不笑地与他拱了拱手道:“方才太师要愚兄在屏风后不得出声,老弟原谅则个。” “董兄客气~客气~了。咳咳,不知道董兄所言的玉关早作准备,是什么意思呢?” “惠和公主所依仗的,无非是玉关虎豹骑的骁勇。倘若虎豹骑不能为她所用呢?” “虎豹骑督军曹允的兄长曹元身死,只怕曹允对太师有些心结。未必肯听太师的。” “不听太师的话不要紧,若是北漠有话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豹骑在玉关,本来就是备战北漠,倘若北漠犯边,自然应该应敌!” “北.......北漠怎么能将将好......” “常来与太师送马的巴根,回回都有上好的货色供应,只怕不是个普通的马贩子吧?小的也是机缘巧合,听百国会馆的小吏提起,当年来访的拓跋部的三皇子身边,恰有一位叫巴根的侍卫。” “北漠人的名字重名本来就是常有的,这也太牵强了!” “太师请想想那位巴根的所作所为,可是一位普通的马贩子的见识?咱们不妨猜上一猜,那拓跋部自苏合扎事发后,与我天南交恶,断了互市往来,好多天南的盐茶铁器都再不能得到,不得不私下与太师用马匹交易这些必需品。” 华兴卓想起那巴根的所作所为,不禁有些疑心“接着说” “不瞒太师,自太师与我分说了联络上闽王的经过,便觉得这个巴根极不简单,每每无心之言,却又似乎意有所指,实在是不可不让人深思啊。”董关白侃侃而谈“太师一向耿直,在军中豪迈男儿相处多了,见这巴根生的忠厚,自然以赤忱君子之心待之。” 华兴卓先是听了有些不乐,听到后面却深以为然:“不错,这厮好生狡猾,某竟然看走了眼。果然是拓跋部的人?” “不管是不是,咱们都可以试他一试?” “怎么试?” “倘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马贩子就罢了,倘若他果然身份有异,又得了玉关军情,会怎样呢?” “你!” “这是通敌卖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者虎豹骑已经是不能留了,能抗击外敌而亡也算全了曹家的名声。只要咱们给的军情是经过筛选的,让他们只能在关外对付虎豹骑,玉关城坚,北漠也进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第46节 “虎豹骑都出击了,谁来镇守玉关?” “闽州军啊,闽王既然在咱们手上,闽州军留在皇陵做什么?不如守边关去!” “调走了闽州军,京营在手,区区上庸还不是手到擒来!” 董关白说到最后可谓是眉飞色舞,华兴卓刚开始眉宇间还有些纠结的神色,最后越来越意动:“倘若巴根不是拓跋汗的人呢?” “据臣的分析,种种蛛丝马迹,有八成把握就是!”董关白斩钉截铁地说到。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怎么可能不是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 今天稍微更肥一点。么么哒~ 新朋友收藏一下吧,谢谢! 收藏包养作者也是可以的哦。 ☆、变数 幽州,邙山脚下。 长长的行军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只听得马蹄飞踏的嘚嘚之音。如果有神仙在天上俯瞰,便会看到地上黄沙滚滚,红缨烈烈,前军是千骑如飞,后有万卒似潮。 这一队大军之中,打头的是一杆猩红大纛,其上绣有虎豹相争之图腾。其后另有一杆杏黄大旗,上面写着“左卫将军奕”五个大字。 大旗之下,一个银甲红缨的年轻将军正拧着眉打马疾驰,这正是自玉关飞奔而出的奕楨。自从在他玉关接到嘉楠的去信,他就主动向曹允请命率部来援。曹允命他领五千骑兵先行,又另点了三万步卒交副统领汪国海统领在后压阵。 今日已是出玉关驰援的第五日,出玉关的第三日收到来自青影的第二封奏报,言说惠和公主一行已经落脚上庸。眼看再有两日就可达上庸城,奕桢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正打马疾驰间,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传讯兵的声音:“玉关急报!玉关急报!” 奕楨心头一紧,略松了松马缰,放缓了速度,待传令兵追上来,问到:“玉关何事?” “报,北漠诸部犯边,关外诸城危急!” “曹督怎么说?” “曹督军令在此!” 奕楨接过来一看,不禁紧锁了眉头。之前为了驰援上庸,外加攻回天京,精壮皆被奕楨与汪国海带走。玉关城中只留有不足六千老弱兵卒,其中骑兵只有五百。近来与北漠战事不多,留下的兵卒若仅仅是守住玉关,足以支撑半年有余。但玉关之外的边城就难以照料的到了。倘若玉关不出兵,关外五座边城,上百的村寨难免不被屠戮掠夺。 前脚玉关军南进,后脚北漠犯边,这时间把握之精准让奕楨不得不多想,天南这场乱局,究竟是谁在挑起,谁在拨弄! 曹督给他的军令也是极力求稳,他召回了汪国海所率的步卒。又命奕楨拨回三千骑兵,继续率余下的两千轻骑继续全力驰援上庸,待救出太子公主之后,只需先守住上庸,暂不攻打天京。等到各地勤王之兵汇集之后,再打回天京不迟。 山陵已崩,太子为国之根本,丝毫不容有失,不能不速救。但若是放任北漠肆虐,关外五城必将被屠戮殆尽,变成空城,五座城池倒还罢了,但五城之外上百的村寨实际控制了云岭脚下最肥美的一片草原,历来为天南的养马之地。倘若一旦失去,天南将再无自己的马场。 故而明知营救太子方是为人臣子的头等要事,但曹允不得不出此分兵之策,力图两全。毕竟勤王诏令已经借由遍布天下的青影送出,只要奕楨在上庸撑过前面一些时日,路远的勤王大军陆续抵达,华兴卓那十八京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就算天京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只要团团围之,华兴卓乱令难出天京,太子就算在夏宫,又或者在上庸登基,也照样号令天下。 当然,如此一来奕楨就须得凭两千精兵守住上庸,曹允对此倒是颇有信心。奕楨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把军令折了揣入怀中。 上庸城外,驻扎了一队新军。 曹关白领着华兴卓拨给他的三千京营前一天晚上到的这里。二十里外,还有华兴卓所统领的余下的五万余京营兵士与被他以“营救闽王”之名调来的三万闽州精锐。 这是华兴卓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 自两位尚书死后,连日来投奔他的官员越来越多,他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个小班底了。有人帮着分析,他对情势渐渐看得愈发清楚。眼下,从兵力上说,是他华兴卓占尽了优势。但时间,是站在太子一方,拖的愈久对太子愈发有利。不能拖下去! 恰此时曹关白出了一个绝妙的驱狼伺虎之计。一个基本没任何用处的谢皇后,偏偏可以换回左右战局走向的闽王萧弼。有了萧弼,就可以号令闽州军。先强攻下上庸城,让闽州军背上杀害储君的罪名,再让他们扑往玉关。玉关城池坚固,那是对关外来说,如果是从关内进军,那就几乎是一片坦途。玉关军正在全力抗击北漠犯边,倘若背后被闽州军咬上这么一口。华兴卓忍不住抽抽脸皮,那可能有点疼吧。 至于说曹允也可以放弃关外五城,全力回援上庸,华兴卓并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他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自认对曹允的心思也能猜个□□不离十。任何一个天南的武将都不能对云岭马场轻言放弃,这是天南的进击之本。没有马场,就养不起骑兵,没有骑兵,就只能永远龟缩在玉关之内忍受北漠一次又一次的劫掠而无法追击。 谢皇后换闽王的决定是几天前秘密才定下的,今天早上才用飞箭传入上庸城。曹允如果是得了太子方传出的消息,只会以为京营被闽州军牵制,不能倾巢出动。那么异地处之,若他华兴卓在曹允的位子上,极可能只命虎豹骑中的少量精锐出动,先护住太子,只要凭城死守,勤王的援军一到,危险即消。 原本华兴卓担心闽王军不肯配合听调,又或者提出诸多要求。不想失去了闽王,闽州军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他一句有法子救回闽王,闽州军就乖乖跟来了。想到这里,华兴卓心底微微升起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些许虎豹精锐又如何,三万闽州军,近六万京营,照样大部分是精练的骁勇,并非普通的城厢军可比。曹允派来的这一点援军,也不过给他多一点塞牙缝的。再者说,援军此刻还没有踪影,而最多再有一个时辰,闽王就可以到手了,到时候闽州军挥兵攻城,就靠上庸城剩下那点城厢军和萧嘉楠身边那点可怜巴巴的不足千人的卫队,能不能撑过今日还不一定呢。 上庸城,南门城墙。人来人往看似热闹,但又秩序井然。 城楼之内,嘉楠恭恭敬敬对廷鹤行了一礼:“ 廷大人,请务必护母后周全!” 廷鹤赶紧把她托住:“殿下放心,老臣必定竭尽全力!” 嘉楠又转头对垣铠道:“你的马上功夫最好,这几日与玉狮子配合得可妥当?” 垣铠拱手道:“殿下放心,玉狮子真真儿是难得的良驹,性子也好。” 嘉楠点点头:“廷大人武艺高强,必定护得你们平安,你无需分心,只管带了母后策马狂奔就是。” “属下省得!” 上庸城外,曹关白领人扎营在射程之外,着人押了了谢皇后在阵前等候。 廷鹤带着垣铠两骑出城,前往曹关白阵中;曹关白那头,也有人出阵往上庸而来。这是各自来验看正身的,至于嘉楠命人传话说萧弼已经被她的亲信押送回京郊什么的,华兴卓根本不信,这么重要的人质,哪有不随身看管的。果然,就算他临时到今晨才通知上庸准备交换人质,城中丝毫不再提什么闽王已经回京的事情,只派了人来交涉其后的事项。 哼,萧嘉楠这丫头,真是诡计多端! 廷鹤领着垣铠到了曹阵中,见了果真是谢皇后当面,只是被人用剑横在脖颈之上。廷鹤心中怒火中烧,但还是按捺住性子,纳头便拜:“娘娘,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谢皇后自被华兴卓从宫中掳出,也没有人与她分说内情,实在是一头雾水。忍不住一连串的问题报出来:“廷大人,你怎么来了?嵩儿与楠儿他们姐弟如何了?可平安了吗?就你们两个人?如何救驾?你倒是说话啊!” 她一着急,身子忍不住轻轻前倾。 廷鹤见谢皇后着急,赶紧安抚道:“娘娘,此地不是说话之地,稍后您见了两位殿下,公主自然与您细细分说。” 其后廷鹤从怀中摸出一柄绿色小旗,对着城楼挥舞了几下,城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里头走出一队人,是被兵士押着的闽王萧弼一行。廷鹤见对面之人也掏出一面小旗挥了几下,转头对曹关白冷冷道:“闽王也验看清楚了,我可以带娘娘走了吧!” 曹关白嘿嘿干笑了两声:“自然,自然。” 不想谢皇后却不肯迈步,声音有些急切:“楠儿,楠儿拿萧弼换我?万万不可!” 廷鹤不妨突然谢皇后生变,心中焦急,又没有办法,只得催促道:“娘娘,快走吧!” 谢皇后目光凄婉:“廷大人,叫嘉楠国事为重,不可耽于小节!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廷鹤与曹关白均觉得不妙,正要扑身上前,谢皇后已经握住身后之人持剑的手,把脖颈往前一送,手上狠心运劲,也就是眨眼之间,鲜血喷涌而出,已是神仙也不能救了。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对廷鹤道:“不能换!快....走....” 廷鹤与垣铠霎时就急红了眼,眼看就要发难。曹关白赶紧跳回阵中:“这这这,这是她自己寻死,可赖不得我们!你们可不能反悔!.......对...对了!你们若不带回谢皇后尸身,难道要国母草席裹身,连个像样的棺木都没有么!” 廷鹤与垣铠无奈对视一眼,拳头捏到青筋暴起,也只得生生忍住,只得要曹关白另备了一辆车,放了谢皇后尸身上去。。因玉狮子和廷鹤的座骑都不惯拉车。曹关白提供的只是战地常用的运送粮草的双轮车,两人放空了座骑自己回城。垣铠亲自拉了车,廷鹤再次挥旗示意,与垣铠两个带了谢皇后回城去。 对面两骑也是飞奔而来,骑马自然比他们拉车的快,只须臾间就到了曹关白面前。曹关白定神一看,那闽王亲卫扶着一个容色憔悴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闽王了。看闽王脸上并没什么伤,走路也还稳当,想来也并未受什么折磨,曹关白心下渐稳,关切地说到:“营帐已经备好,请王爷入内休息吧,是否要传太医呢?” 那闽王阴测测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话,见曹关白所指的营帐之外团团围着京营的士兵,自己身边除了这个亲卫再没有闽州军中的人马,冷哼了一声,径自往营帐中走去。 曹关白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也不以为意,任谁以一个人质的身份在两方倒腾来去,都没有什么可高兴的,闽王给他甩脸子也是正常的。眼下他还有不少要事在身,自然管不了这些小节,示意早安排好的人马把营帐四下里围住,他的心思就从闽王处移开了。吩咐传令兵道:“速速传令中军,闽王已经救回,即刻攻城!” 此时垣铠与廷鹤也回了城,嘉楠远远瞧见俩人拖了车回转便心中乱跳,靠的近了,见谢皇后躺在车中更是不安。不敢往坏了想,只惟愿母亲是受了伤不良于行。待两人一车渐渐近了,嘉楠飞奔下了城墙,冲到城门处。坐立不安地等到城门渐开,见车中谢皇后脸色惨白,满身血泊,脖颈处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伤口,心房如同炸裂开一般,扑上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 左右诸人齐齐傻眼,看廷鹤满眼愤懑,也问不出可所以然来。嘉楠伏在谢皇后身上痛哭,众人跪了一地,无一人敢开口。过了好一阵,才有人艰难开口道:“侄女儿请节哀,再有一会儿,恐怕就该杀过来了。” 嘉楠目呲欲裂,抬头恨声道:“留下华兴卓,孤要活剐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觉一个恐怖的事情,好多天都没有人留言了,伦家在玩单机版吗! ☆、无常 华兴卓背着手在营帐外踱步,不时抬头看看北方,二十里外,就是上庸城。 忽然天边出现一个黑点 ,很快的黑点逐渐变大,一人、一马、一杆旗。 华兴卓兴奋地拳掌相击:“来了!” 那黑点旋即冲到了军阵之前,拜下禀告:“太师,谢皇后在阵前自裁,幸而曹先生有急智,稳住了上庸前来换俘之人,闽王爷已经救回前锋营中了!” 华兴卓先是一惊,随后又狂喜:“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助我!” 那传讯兵上交一物道:“这是闽王与王将军的军令。” 华兴卓大喇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出兵”下面盖了一方小印。华兴卓回想了想闽王指上戒面的纹样,笑吟吟把手令交给传讯兵:“那就给王将军送去吧!” 看传讯兵跑向闽州军营,华兴卓心情越发的好起来,这可恶的谢皇后以为用死可以阻止什么,殊不知老天也是眷顾他华兴卓的。在他身边的是京营的左统领林狄,此刻已然是全然绑在了华兴卓的大船上。看他心情不错,上前凑趣到:“太师神机妙算,区区上庸,简直是手到擒来。” 华兴卓深以为然,微微点头道:“正是,早知如此,你来也就够了。吾倒是应该留在京中,皇上刚登基,多少政事要忙。” 林狄赶紧道:“可不是百废待兴,都要太师操心。就拿出京前的登基大典来说,礼部没个主事的人就是不像样,办的乱糟糟不成体统。” 华兴卓脸皮微微一抽,他急着在闽王回京之前砸实萧峤即位的事实,故而时间十分的匆忙,再则萧峤即位有诸多不合礼法之处,他非储、非嫡、非长,两个哥哥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前皇长子,都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并没有十分充足的即位理由。皇后在京,也一直不肯下旨为他正名。皇贵妃的儿子死在华家手上,丽妃对华家冷淡比皇后更甚。最后华兴卓只好威逼着德妃下旨,才混了过去。既是这样,礼部能糊弄圆了都难得,哪里还说得上体统二字。 好在这到底是小事情,华兴卓的好心情没有被影响,看闽州军营里渐渐动起来,他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闽州军还是带着孝,极是好认,闽王打造的精兵,令行禁止,动作迅捷如风。一队队军士鱼贯而出......步卒在前,骑兵在后,结成战阵。 结成.......战阵? 离上庸不是还有二十里吗?骑兵在后? 华兴卓有些迷惑,这闽州军是哪个蠢货在指挥! 忽然,闽州军前方一杆令旗挥了几挥,伴随着一阵节奏奇怪的鼓点,闽州军忽然调头,后队变 前队。最前方就是王将军所率的持矛重骑。 电光火石间,华兴卓觉得寒毛都已经一根根立起来,不对!有诈! 他大叫:“闽州军反了,放拒马!投鹿砦!” 然而,晚了。 因为原计划闽州军要拔营攻城,因而扎营在京营前方。京营想着胜券在握,并没有对闽州军做 什么防备,两军之间,除了华兴卓的大营外有一圈栅栏之外,什么阻隔也没有。 闽州军的铁骑就这样冲进了京营,像一把尖刀插入一块嫩豆腐,刀尖儿轻轻一旋,豆腐就碎个稀烂。两军相距太近,只一个冲锋就把京营洞穿。 其后是无数的步卒冲入,京营的士兵仓促间应战,兵不知将令何出,将不知兵之所在。又有尚在修整,兵甲离身的,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京营也不是窝囊废,再则人数众多,挨了第一记闷棍之后,两侧稍远处扎营的队伍先组织了起来厮杀。随后中间被冲击过的残兵逐渐向有组织的队伍靠拢,战事逐渐胶着起来。 华兴卓仓促间还算反应不慢,幸而他人在帐外,马在身边,与林狄两个翻身上马,避开了闽州军的冲锋。华兴卓声嘶力竭地对林狄道:“快快收拢残兵,有多少算多少,北进,到曹关白处!” 林狄道:“太师不可,北进必然被夹击啊!宜速速南退!” “还有选择吗?只有曹关白处前锋营尚成建制,都靠拢过去,缓过这口气,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往南就是一路散乱逃兵,两军已然短兵相接,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必然被各个击破!” 太师! “快传令,迟了谁也走不了!” 林狄心中懊恼,但既已无法回头,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除了听令华兴卓也无法可想。命了亲兵去各处传令,自己随着华兴卓催着坐骑往北狂奔。 自传讯兵出了前锋营,曹关白就回了自己帐中。帐中有数个亲兵,见了他入内却不甚恭敬。曹关白也不以为意,走上前对当中一人道:“大汗何必亲自犯险,小的既然统领前锋营,一待入城,即刻全力寻找殿下,送到大汗王帐便是。” 那人正在看书,听了这话头也不抬道:“都妥了?” 第47节 “生了点小小波折,不过闽王还是换回来了。” “哦?出了什么事?” “谢皇后不愿殿下失了闽王这个人质,换俘前自戕了。幸而对方来人不愿谢皇后尸身受辱,还是拿闽王换走了。” “什么?!”那人手中的书册往桌上一拍,抬头怒视曹关白“那谢皇后现在怎么样?” “自......自然是活不成了。” “她......她岂不是要伤心。”那人喃喃自语。 曹关白心中默道:乱她国家,害她父母亲惨死,这时候倒挂念起她要伤心了,这北漠的蛮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那人低语道:“你必然在想,明明是我做下这一切,害她父母惨死,逼她到了绝境,还猫哭耗子做什么。” 曹关白赶紧道:“岂敢,岂敢!大汗做事,自然有大汗的道理!小的虽然不懂,但绝不会质疑大汗的决定。” 那人目光幽远,透过曹关白好像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很远的时光:“你不懂,你怎么会懂呢......长生天在上,我拓跋阿日斯兰平生唯有二愿,一统北漠,再...... 呵,你们的惠和公主啊,合该是北漠的女主人,这本是长生天定好了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他目光逐次看去,最后落在曹关白身上:“今日之事,不容有失,城破之后,救了人就走,宁可装哑巴,不可说错一句话。她向来聪慧,一个不好就要漏了口风。” 曹关白面皮一紧,赶紧答到:“是,大汗放心,除了我别人也一概不知就里。任殿下打探也问不出什么来。” 忽然外面人声嘈杂,曹关白一喜道:“闽州军杀过来了!” 阿日斯兰目光一凛,示意左右道:“注意隐蔽,准备好了,城一破咱们就进去,地图都记熟了?几处城门处都要留心出入人等。” 巴根等齐齐应是,阿日斯兰点点头,对曹关白道:“你去吧!” 待曹关白带着众人出了营帐。巴根见再无别人,方道:“汗王,咱们何必像南人这样搞这么多花招。草原上哪朵漂亮的鲜花儿不抢着做大汗的可敦!这姑娘当真这么好,直接抢回大漠不就完了吗?” 阿日斯兰叹了一口气道:“她若不是心甘情愿,我要人何用。” 巴根大惊:“公主心里竟然有别人?汗王是天下第一的英雄,什么男人还能比汗王更好!” 阿日斯兰苦笑一声:“你不是最佩服一箭射死苏合扎那个?” 巴根讪讪道:“大皇子那头颅我看过,一箭洞穿啊!那南朝汉子倒是身手不弱,箭术比咱们大漠的哲别也不差。不过就是个神箭手,也不能跟汗王相比啊。” “箭术不是他最强的,他最好的是一□□法,三百招之内我和他分不出胜负,三百招之外,也要各凭运气。” “......那......那再强壮也不过是个武士!汗王的战功就是北漠诸王也比你不过!” “他现在应该只有二十出头,已经是天南的重号将军!不是别人,就是草原上你们听了最头疼的奕阎王。” “什么!”巴根惊呼“奕阎王才二十来岁!长生天啊!他是魔王转世吗!” 阿日斯兰叹了口气,巴根是他最忠心的部下,今天仿佛在宣泄什么一样,不知不觉跟他多说了很多平日里从不诉诸于口的话。 “他长得也比我不差,与惠和公主是一同长大,用他们南人的话来说,叫‘青梅竹马’,又救了公主好几次。” 巴根语塞,目瞪口呆,好一阵才鼓起勇气说道:“汗王,咱们大漠有句俗话,有主的宝马抢来也骑不了......” 阿日斯兰脸色一沉:“她不是马!” 巴根性子极耿直:“被抢来的骏马,宁可饿死渴死,也不会认新主的!” 阿日斯兰面色沉得要滴下水来,瞳仁漆黑不见底,如同一汪深潭,里头满是绝望与痛楚,双手插入头发,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我......我没有法子,绝不能看他们俩在一起!他们俩不该在一起!......嘉楠是我的,她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 巴根到底忠心,见他痛苦万分,心中自然十分的不忍,终于还是放弃纠缠这个话题。 忽然曹关白旋风一样冲入帐内,惊惶失措道:“汗王,出岔子了,那个闽王是个替身死士!闽州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上庸城串通好了,今儿得了信,就地反了京营。华兴卓逃过来了,正拿了那个假闽王撒气呢!上庸城且破不了,汗王快走,迟了玉关援军一到,就走不了了!” 阿日斯兰一把掀了面前桌案,几乎要暴跳起来,然而又忽然哈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好!好!” 巴根都要以为他的大汗急怒攻心,得了失心疯了,十分犹豫要不要打晕了大汗带走。 不想阿日斯兰连喊了三个“好”字,停了一停,说到:“我阿日斯兰看上的女人,就是这样聪慧能干,用不着别人救,咱们走!阿如汗想必在玉关之外也捞足了油水,咱们去截他胡!”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3个收,心痛...........【心痛.gif】 不知道最近剧情大家怎么看 关于最近剧情的一句话总结 【白马骑士和黑狮王子都想去救公主,然后公主自己把恶龙弄(neng)死了.........】 想看骑士勇斗反派救公主的剧情的小伙伴,对不起了........ ☆、攻城 嘉楠着了一身戎装,额上系着粗麻孝带,立在城头眺望城外的敌军营地。众人皆有感觉,自见了谢皇后遗体,惠和公主变如同换了一个人,面上一片泠然,再无半点生气。 廷鹤与垣铠心中都十分的自责,恨在敌营没有留心到谢后的神色。若是在敌营,他俩给谢皇后再多一点点暗示,是不是她就不会无辜惨死。但天底下岂有“如果”这样的果子呢,当时曹关白在侧,倘若引起了曹关白疑心,此计必然失败,还白白凸显了这头对谢皇后的重视。那华兴卓提出的价码只怕不仅仅是一个闽王,而是直接要让萧嵩上表称臣,交出玉玺虎符了。 嘉楠心中又何尝不明白,故而心中再恨,也只是更加恨极了华兴卓,并没有迁怒旁人,只廷鹤二人过不去自己的坎儿罢了。 远处地平线渐渐翻起滚滚黄沙一片,三三两两的残兵败将陆续扑入曹关白所在的前锋营,看那里头渐渐嘈杂起来,嘉楠轻轻呼了一口气:“来了!” 众将士精神俱都为之一震,垣钧放声向守城的兵士吼到:“敌军只怕就要狗急跳墙,攻城的势头必然凶猛异常,兄弟们可有信心!” 城墙上众兵丁齐齐应诺:“有!” 烫油已经烧滚,礌石已经就位,除了廷鹤等交换人质时使用的窄窄通道外,木蒺藜与拒马鹿砦布满了城外的空地。城墙上下一片肃杀之气,奇怪的是敌营的人马越来越多,却迟迟没有攻城的动静。 此刻前锋营内,华兴卓正跳着脚骂娘,曹关白不见了! 他是第一批逃入前锋营的,一见了那个假闽王就知道原由,那假闽王嘴里早藏了毒,见面嘲笑了他一通就自尽了。曹关白听他一说了闽州军反的消息,就佯称去安排攻城,却迟迟不见回转。待到华兴卓等到不耐烦,派人去催,却有人回禀曹关白早带着一队亲兵出营了。再去他私帐中一搜,空空如也,已经是金蝉脱壳了。曹关白又不是京营中人,哪里来的亲兵,再一审,原来是跟着他入营的一伙随从,这厮竟是个内贼! 华兴卓气了个倒仰,他正疑惑是哪里失了算,何曾想到自己仰仗的谋士竟然也有了异心。心中急怒上来,跳着脚把曹关白骂了个臭死,林狄看着不像样,耐着性子劝道:“太师,为今之计,还需速速攻下上庸城。只要拿下了城中人,其他的都好说。”华兴卓心中不畅快,当下连林狄都要发作,话到了嘴边,瞟见林狄的神色六分焦灼里带了四分的厌烦,心中一凛,这可不是他自己的嫡系。 艰难地吞下腹内的气话,华兴卓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请诸将素来商议。” 可有什么人可商议的呢,前锋营原本是为了交换人质而设,并不是真的肩负什么攻坚重责。里头原先主事的是华兴卓派来的一个曹关白,现曹关白走了,只剩下两个校尉,连个偏将军都没有。两个校尉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有六。能在京营为官的多是勋贵子弟,这两个也不例外,向来也不是很在乎哪个坐了皇位的,只求在京营里太太平平当份差,何曾想过要卷入谋逆之事。华兴卓张口问攻城事,俩人目瞪口呆:“敢问望车、云梯、檑木何在?” 攻城的家伙自然是有的,只是原本计划闽州军攻坚,自然大半都在闽州军营之中。闽州军得了闽王传书,杀入京营之前早已经把攻城器械毁掉。小半在京营之中,华兴卓仓促间逃走又哪里有办法带走。 四人八目相对,华兴卓面如死灰:“难道是天要亡我!” 其余三人面上不由得神色复杂起来。 帐内正一阵尴尬的沉默,忽而有人进来通传:“右统领到!”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四十许的壮汉大马金刀的走了营帐。那人抱拳向华兴卓拱了拱手道:“太师,如今有何打算?”华兴卓颓然道:“从虎兄,大势已去矣。我原想着,上庸只有几百精良侍卫,其余皆是城厢军,不足为惧。若能抢攻下上庸,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可是现在依靠前锋营区区二千人马,一概攻城的家伙全无,能成什么事。” 那壮汉道:“如此说来,依雷某看来,倒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林狄向来与雷从虎不甚和睦,不过此刻也不计较这许多,赶紧问到:“雷兄有什么高见?” 雷从虎看他也没看一眼道:“闽州军直接往中军杀去,故而太师置身处最为惨烈,但两翼的京营倒是没什么太大损失,某正在右翼巡营,故而还算稳住了阵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左翼诸营有些乱,现在自然是林兄护着太师先来了此处的缘故。” 林狄皱眉道:“然后呢” 雷从虎微微一笑:“雷某也是和太师竟然想到一处去了,想来只有攻入上庸尚有一线生机,来日回京也好面圣,故而带着右翼的兄弟们紧赶慢赶往此处来。咱们右翼四个营,总有一万之数,想到只有二十里路程,故而云梯等也不曾抛下,虽然数量不多,集中火力攻城一次,还是够使的。” 华兴卓不意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喜过望:“雷兄!你真是华某的....不不不,真是圣上的一员福将!回京之后,必定要为你大大请功!” 林狄隐约觉得不妙,问到:“闽州军难道就不追?!” 雷从虎漫不经心道:“哪有这么快,中军将士拼死应战,某又命左翼四营都留下断后,怎么也要明日才杀得过来,到时候咱们已经进了城,就是没进城也不打紧,他们能剩下几个人呢。”说到此处,雷从虎又不禁有点感叹:“这闽王也是好生舍得,三万精兵,活活往刀尖儿上碰,就这么生生断送了。” 华兴卓叹道:“萧嘉楠必定许了他什么,既已经造反不成,自然是有什么就抓住点什么了。” 林狄却已经赤红了眼睛,嘶着声道:“老......老雷......你把左翼都留下断后了?” 雷从虎点点头道:“可不是,若不是有林兄一手练就的精兵断后,我也不敢在太师面前夸口啊。” 林狄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终于还是没有发作。华兴卓只做不知,问雷从虎道:“如今兵马器械何在,今夜可否攻城?” 雷从虎道:“都在陆续赶来,再有一个时辰就可集合完毕。这次咱们得速战速决,不能惜力了。” 华兴卓重重点头道:“那是自然。” 嘉楠等在墙头又等了个把时辰,申时已过。嘉楠看远处华兴卓军营渐渐增了好些人马,阵前陆续推出尖头木驴车等物,扯了扯嘴角道:“只怕要趁夜攻城,把二队唤上来,一队枯耗了一整日,赶紧下去修整。” 垣钧不禁犹豫:“二队多是城厢军,敌军来势汹汹,若提前来袭,只怕抵挡不住。” 嘉楠叹道:“若果真是这会儿来袭,城厢军再不济前几波总是守得住的。怕只怕趁夜来袭,城厢军都成了瞎子。” 垣钧想到平日里城厢军伙食里无非就是糙米饭就咸菜之类,确实到了晚上目力十分困难。再说战力也有限,实是不能当做主力的。 酉时过后,太阳缓缓地落了山,只有余辉静静洒在大地之上,华兴卓营中一队队着了平地木屐的兵士扛了木板鱼贯而出。嘉楠眯了眯眼道:“这次是了。” 弩床上的绞盘一圈圈绞紧,箭矢一根根点燃,投石器缓缓推出,巨大的软兜一个个升起。 大战,一触即发! 临阵的骂战毫无意义,自然是免了。进击的鼓点响起,京营的兵士开始设法趟过蒺藜丛。木板刚铺上,有火箭从城中飞来,蒺藜有铁的有木的,木的都浸透了火油,自然烧了起来,连刚铺好的木板也一并着了。避之不及的不免身上着了火,有忍不住的往地上滚一圈,恰扎上了铁蒺藜,惨叫一片。 华兴卓面不改色,既没有了退路,索性放手一搏,也不理会第一队的惨状,亲自下令道:“二、三队,齐上!” 如此再三,也不知道丢下了多少尸体,投石车终于可以推到了射程之内。软兜缓冲了前两拨石块之后终于开始破洞,此时天色已然全黑。第三波石块在城墙上撞击出巨大的声响,京营一阵沸腾。一队已经又上了城墙与城厢军并肩作战,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城墙的巨震,如被一记重锤擂到心上,上庸不是边关重塞,城墙并不十分坚固。 嘉楠清朗的声音响起:“诸君,吾与尔等共守此城!”众人见她立于城头,神色从容,莫名便觉得十分心安与坦然。 垣钧带头喊到:“敢为太子公主效死!” 众人齐齐山呼。 嘉楠放声道:“天理昭昭,将死的是城外的叛贼!你们将来会随太子入京,看太子登基,会活着把你们的功绩与封赏带回给家人!” 不论是上庸的城厢军还是嘉楠从京中带出的亲卫,呼喊的更加大声整齐起来:“保上庸! 诛华逆!” ☆、退敌 自放回了岑秀吉后,李巍在上庸发动百姓编织了拦石的软兜,连日来共计完成六十四张大网。先后更换了八轮之后,终于将要用尽了。当最后一轮大网升起,夜幕之中城墙一角也悄悄降下一条绳梯,七八个人影自绳梯上利落地跳到了地上,看看四下里无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拒马鹿砦依旧横七竖八的散落在战场之上,但铁蒺藜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倒是方便了几个人行动。 垣钧陪嘉楠站在墙头,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已是子时末刻,华兴卓到底是仓促进攻,器械多有不足,虽然兵丁众多,但没有短兵相接之前,也显不出来。上庸还算轻松的熬过了前三个时辰。而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才是最关键的,只要熬过了这一夜,等到卯末日出的时候,就算是胜了。 滴漏的刻度一点点变化,已经有一个软兜彻底破损,城墙再次传来剧震,所有人都知道,再往下,就只能靠城墙硬捱了。 忽而敌营之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先是一处,然后很快的,第二、第三......更多的烈焰直冲天际。 第48节 垣钧情难自禁,兴奋地朝墙头擂了一拳道:“他们得手了!” 火光升起,自然京营里看的更是清楚。华兴卓又是恼怒又是心惊,统共两台投石机,已是毁了,云车也被烧得只剩下一架。他出口要骂,抬头环顾四周,武将们目光闪烁,兵卒们无精打采,他后背感到一丝丝寒意:这不是他一手带出的部卒。 华兴卓心头转了几个弯,出声道:“传令,推进到城下,趁夜攻入墙头!先登城者,赏百金!封百户!” 林狄应了一声,却不见动,反正左翼也没几个人归队过来的,他这个左统领说起来好听,实则与光杆儿无异,乐得落个轻松。雷从虎眉头挤成一团:“趁夜登城也好,可是现在云车都没了,只靠爬索,恐怕是白送性命吧。” 右翼几个中郎将也纷纷点头道:“雷统领说的是,兄弟们人多点也不能是这么送死的” 林狄阴阳怪气道:“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回头吗?天色一亮,咱们还能再来第二轮不成?” 华兴卓急红了眼道:“诸位,只要熬过这一关,回京之后,华某必定奏明圣上。皇上社稷乾坤的稳固,都赖诸君今夜之功,封侯荫族乃是应有之义!” 京营的军官多是不能袭爵的勋贵之后,自小锦绣丛中长大,成年后被分出家族自己过活,那和当初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如今骤然有了赐封爵位的机会,众郎官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华兴卓趁热打铁道:“各位兄弟,咱行伍之人,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过的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所谓富贵险中求,兄弟们敢不敢跟着我华某人赌上一这把!” “拼了!” “拼了!” 虽然没有号角响起,夜色里得了军令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上庸城,但脚步声、擂车、云车响起的隆隆之声仍然传上了城墙之上。 暗夜里似乎潜伏着一头无形无声的怪兽,散发着逼人的威压,逐渐逼向上庸城。 城墙之上,不论是青影卫、惠和卫、还是上庸的城厢军,都绷紧了心中那根弦。萧嵩由廷鹤带着几名青影护着在城中,嘉楠在城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她笔直站立在城头的身影,如玉柏青松一般秀丽挺直,每个人只要看到这身影,耳畔就会自然而然地响起她清朗的声音:“孤与诸君同守此城!” 云车与擂车几乎是同时抵达城边。 云车之上是京中中最骁勇的壮汉,嗷嗷叫着,憋着劲要冲上城墙。那汉子的头颅几乎是刚刚自墙垛上露了个形儿,三四柄长矛就刺将过去。然而这几柄长矛齐齐落了空,一只羽箭自他额头刺入,透骨而出,羽翎在夜风中轻轻颤动。汉子怒目圆睁,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身子往后倒下,片刻之后,地面穿来一声闷响。长矛的主人们回望羽箭飞来的方向,惠和公主持弓的手臂并未放下,第二支羽箭已经搭上弓弦。 装满火油的瓦罐被接二连三的掷到擂车与云车之上,火箭射出,城墙下又升起两团巨焰,夹杂着瘆人地惨叫和烧焦皮肉的异味儿。 一根根爬索被拋上城头,大部分被斩断,但守城军委实兵力不足,多有顾全不及之处,京营的督战队不计后果的一味催逼,渐渐也有少数艺高胆大的攻上了城头。 好在惠和、青影二卫人虽不多,武艺着实高强些,在墙头来回梭巡,勉力能截杀的过来。 嘉楠对李巍微微示意,李巍心领神会,对一旁等候已久的几个衙役使了眼色。这几人是李巍奉命特特挑过的,一向在城里乡间传送政令,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长处就是口齿清楚嗓门儿大。 几人立刻放开了嗓门一边敲锣一边喊话:“只诛首恶,协同免罪!”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城头的守军齐声高呼,声音战场上散开。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黑夜里错杂地响起无数的低语。 夜风很凉,凉到刺骨。这一路杀到城墙下,他们不知道踩过了多少袍泽的身躯。血腥味与皮肉的焦烂味还有火油燃烧后刺鼻的臭味混杂在一起,重伤者和濒死者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夜黑得像要滴下墨来,这上庸城头根本就是绞肉的机器,上庸城下就是阿鼻地狱。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是不是只要放下手中的刀剑,就可以离开这个地狱,回到人间。毕竟,城里头的,是真真正正的嫡出公主与告过皇天后土,祭过太庙的太子。 谁更可相信? 是相信皇后嫡出的子女,先皇托付江山的储君,还是继续跟着那个喝兵血的华兴卓与京中身份不明的伪皇帝?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很难做,尤其是当城头上有第一个京营士兵叮当一声抛下手中长刀的之后。 叮当之声先是在城头响起,“小的投降!”之声不绝于耳。 李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行事仍旧十分镇定,又对身边从人耳语了几句,那从人得令飞快的穿梭在城头之上。过了片刻,金锣再次响起:“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 “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声音来自城头。 “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声音回荡在战场。 “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声音已经冲入了中帐! 林狄和雷从虎的脸色红了又白,而华兴卓的神情已经完全扭曲了。 “只诛首恶,协同免罪。”先前的话他们都听到了,然而林、雷二人是不敢尽信的。别人自然可以免,他二人几乎可以说直接背主害死了先帝,绝无生还之理。就是麾下的中郎将,虽然可以靠家里设法脱罪,到底有了污点,哪里有从龙之功风光。 但是这惠和公主这一手好毒,一句“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那些中郎将岂不趋之若鹜。从逆可以推脱是被蒙蔽,擒了首恶就是天大的功劳,识人不明的小小罪责就可以轻轻摘去。万户侯!那就是超品的公爵,几乎可以算是异姓的王爷! 然而对于这些亲自领兵的中郎将们来说,擒下华兴国,难吗?林、雷二人打了个颤。 念头在脑中翻腾不过须臾,华兴卓似乎已经听到中帐外头传来的异响,不能再犹豫了!林、雷二人几乎同时冲口而出:“太师,快走!” 他们没有片刻耽搁,掀了帘子出帐上马,不知道是看错还是真的,帐外虽然都是三人最信任的亲兵,此刻却觉得他们一个个眼神有异。 三人从没有此刻这样默契过,一言不发,拍马就走。 虽然尚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但是这个大营,是再呆不得了。 这是戌时末刻,有微光自天际露出,夜色一点点褪去,战场逐渐露出真容,倒处都是败走的残兵。三个人早摘了缨子,脱了铠甲,抹了一脸血泥,粗看起来与其他的败卒残兵别无二致。 中郎将们自得知中帐里没了人影,就算先前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此刻也齐齐收起,城是不攻了,勉力收罗起残部,一心一意搜起“首恶”来。 华兴卓三人混在残兵之中往战场边摸去,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谁也注意不到他们,只要逃出去,隐姓埋名,自平洲出港,从此海阔天空。天色越来越亮,有金光自云层里一点点洒落,大地传来颤抖,初时是极轻微的,次后震动逐渐变大,那是几千骑铁蹄飞踏之声。战场上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传出声响的方向。 沙尘滚滚而至,初阳将将刺破云海,一杆大纛出现在众人眼前,上面五个大字“左卫将军奕”。 玉关军把两天的路程并做一天,终于赶到了! 最先引入奕楨眼帘的,是遍地的尸骸、未烧尽的残物,凄惶又狼狈的残兵。很明显刚刚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投入上万人的大仗,抬眼望向前方的上庸城,城头挂着一些残躯,城垛上升起一团团黑烟,战火的余烬一目了然。他是不是还是来晚了,奕楨觉得心尖儿被狠狠抓了一把,硬生生地疼。 然他很快看到城门依然完好,团鸾旗还在迎风飘扬,奕桢心头升起无限希望。纵然兵力悬殊,他的姑娘,似乎又挺了过来呢。 奕桢心头一片热望,吩咐副将清理战场,收纳降兵,便再不理其余,策马直奔城门,顶上红缨窜动,如一团火焰。城墙上众人本已早已力竭,但不知道怎得又仿佛四肢百骸中仍有一股力量驱使他们每每能够砍翻敌人,斩断爬索,浇下滚油,直到天色渐亮,敌军溃退。此刻见了视线中出现一队整齐的精兵,忽而听得惠和卫统领惊喜的声音:“玉关军!是援军到了!” 嘉楠微微眯起眼睛,看一骑火焰当先,身后紧随着数十骑亲卫,直冲到城下。喜悦与放松一点点从她心底涌出,转身急切地奔下城楼,直冲到城门之前。 京营苦攻了一晚的上庸城门缓缓打开,门外是擂车的残骸、无数攻城者的尸骨堆叠在一起,外头的且进不来,视线也被阻隔。城门处的兵卒与奕桢身边的亲卫齐齐上前清理。嘉楠颤声问:“阿桢,是你么?” 奕桢听了这一句,再等不得,自马背上跃起,提气从那堆障碍上纵过,进了门来。见到了当中那团单薄的身影,正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悬心的姑娘,戎甲上有刀痕,身上脸上俱有血迹,奕桢含痛带悔道:“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公主降罪!” 作者有话要说:  嗯 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顺利会师了 阿日斯兰:楠楠,这里危险,我要带你走。呃,算了,看来没有什么危险,那我还是先走了。 奕桢:楠楠我来救你了。呃,敌军已经退了?亲爱的,你真棒!楠楠你身上有血! 嘉楠:累死本宫了,那是别人的。他喵喵的~ 关于男主:当然是奕桢了。文案写了哦,忠犬男主,腹黑的是男配。 看人家名字,嘉楠、奕桢,桢楠树呀是一体的。 ☆、加封 李巍跟在嘉楠身后,神情十分恭谨,他那无人可窥探到的脑海之中,却忍不住浮想联翩。面前这个年轻的武将,如果早来几个时辰,当然不用说,那是救驾于危难之际,泼天的功劳,无人能及。可眼下战局已然在惠和公主的步步为营之下分出了胜负,玉关军的出现,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这惠和公主怎的还是一副感慨激动的样子,前一日就算是兵临城下,稍不留意就是覆顶之灾,也不曾见她如何动容过。 想到这里,李巍不仅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道:“不知将军带来军士几何?稍后收复天京可有把握?” 奕桢抬头看了他一下,没有直接回复,转而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话虽然说得恭谨,那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随性亲近之意。 嘉楠含笑回头,正要分说,垣钧先开口道:“奕将军,这是上庸城的李通判,原太守附逆,意欲残害太子公主,幸而李通判反正。否则咱们可等不到你来啦!” 奕桢一听,手上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此地太守胆敢从贼?!” “上庸太守姓王,原本与华王氏是族亲,以前就走得亲近。” 奕桢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朝李巍拱手为谢:“李大人高义!” 李巍心中讶异,回礼道:“此乃为人臣子应有之义,岂敢生受了将军。” 既然都不是外人,奕桢也没有保留,坦然回答:“玉关有事,臣此来,暂只有两千轻骑。” 李巍皱眉道:“昨日围城大军,仅京营就有数万之众,若闽州军不反,人数逾十万。将军凭两千轻骑,如何解围?” 奕桢回到:“自然解不了,不过是来帮着公主守城待援的。” 嘉楠却不理会这事,别人来两千没用,奕桢既然敢带两千人来,自然是有办法的。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开口问道:“玉关出了什么事?” “曹督本派了三万五千精兵,行至半途,北漠多部来犯,不得不抽调回防。否则......” “否则云岭马场恐怕有失,曹督顾虑的是。”嘉楠点头到“你们玉关军与京营那群兵油子自然 不同,两千轻骑在外骚扰,不论是烧粮草还是毁器械,他们受此干扰就无法放手攻城。只要撑 到勤王大军一到,他们自然就败了。”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郡守府外,谢皇后暂时停灵在此处。奕桢在路上早得知了谢皇后事,忧心嘉楠心情,只是不好露出来。到了灵堂外,奕桢恭恭敬敬拜过,心中十分自责:“臣愧对娘娘重托。” 华兴卓是在一个时辰后被找到的。因着一句“擒华兴卓者赏万户侯”,战场上的原京营兵将比玉关军更为上心,先是有人发现了换了打扮的左右统领,随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个鬼鬼祟祟乔装之人。 告发的人是京营的一个受伤的小校尉王猛,出手的正是玉关军中奕桢的亲卫张玉。 几个人犯押到嘉楠面前,因被堵了嘴,只怒目而视,嘴中呜咽不已。嘉楠也没多话,随手拔出奕桢的佩剑,手中剑芒迅疾如风,连点了数点,华兴卓脚筋就被挑断,痛得他闷声惨哼连连。嘉楠冷冷道:“手筋先寄着,省的还要给他喂饭,回京之后审了再行处置。日夜看守,不可叫他” 至于其余人犯,嘉楠挥手道:“押下去,回京再论吧。” 一时又有人来报:“谢先生回来了!” 嘉楠动容道:“快请!” 李巍从未听过此人,但见廷鹤、奕桢与垣钧等均隐约有期待之色,不禁好奇往外看去。没多久,一个头扎孝带的青衫文士走了进来,先纳头见过礼。嘉楠默默打量了他身上一眼道:“母后与外祖处,先生已经去过了?” 谢青默默点头,环顾了一周,见李巍这张陌生脸孔,发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一日之内被第二次问到,李巍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微妙之感,挺了挺腰杆答道:“下官上庸通判李巍” 垣钧与他二人介绍过,谢青拱手道:“原来是李大人,失礼了!” 李巍微微颔首:“谢先生有礼了。不知先生从何处来?” “草民从闽州军中来,闽州军已与京营拼个两败俱伤,草民偷觑了空,借了匹马来与殿下报信了。” “怎么个两败俱伤法?”奕桢问到 谢青微微一笑:“臣走的时候,十不存一,但还拼杀着呢。” 嘉楠哼了一声:“他们倒是肯替萧弼死战。” “闽王亲令是真真儿的,哪有不听的。又有京营的内应,自然以为是万无一失。” “内应怎么来的?”垣钧奇到。 廷鹤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谢青冲廷鹤拱了拱手道:“还要谢谢廷大人的暗子,原来京营之中也有埋伏。” 廷鹤轻轻点了一点头:“各处都有,只是京营不比他处,原本没有着意布置,只是两个郎官,许多事情都不能参与,否则......” 谢青问嘉楠道:“闽州军、京营皆不足为患。未知萧弼如何处置?” 嘉楠能打动萧弼自己吐口说出尚有面目极相似的死士一名,又肯亲自写了有暗语的调兵密令,自然是许了萧弼诸多条件的。嘉楠垂着眼皮道:“当日以重誓允了他'不降罪,不诛杀'。诸君以为如何?” 第49节 李巍原本以为嘉楠所亲近者无非廷鹤、垣钧二人。一个是暗卫头领,前程与他这种正经文臣不同,一个是公主亲卫统领,尚是半个奴仆的身份。这两人日后再公主面前再得脸,也与他李巍没什么冲突。可今日新冒出来的两个人大大不同,玉关军来的这位年轻武将,似与众人十分熟稔,就是在惠和公主跟前,也不卑不亢,言谈自如,丝毫没有拘谨之色。听说这位武将乃是个杀神,有“阎王”之名,或者天生胆色过人,这也就罢了。后来来这位谢先生,与皇后同姓,又似乎是早的了公主安排去闽州军中卧底,自然也是非同一般的亲信。他李巍冒着极大的风险反正,可不是为了在惠和公主面前当老五的。 所谓富贵险中求,好锥子尚得脱颖而出,此刻不是藏拙的时候,又冷眼看这公主二话不说先挑了华兴卓脚筋,是个行事果决的主儿。因此,嘉楠一抛出这个问题,李巍站出来杀气腾腾道:“当日不过是不得已之诺,权宜之计而已。萧弼重罪滔天,岂能轻饶?” 垣钧皱眉道:“这岂不是要殿下做了出尔反尔之人!殿下可是当着众人发誓“绝不诛杀闽王爷,不降罪闽州王府任何一人。”” 李巍拍手到:“妙啊!这是天要亡他!” 嘉楠明知故问道:“李通判何意?” “殿下是不诛杀闽王,不降罪闽王府中人。此刻萧弼不在闽王府中,身负弑君、谋逆之罪,就算不是死罪,难道还能继续当王爷吗?” 这句话听起来可谓是正中下怀,嘉楠颔首问到:“虽然不诛杀,但继续为王确实极不妥当。” 李巍点头道:“京中伪帝虽然矫窃了大宝,但只有4岁,好多事也是身不由己。既然闽王为人不妥当,那么换个身份更贵重的人来做这个闽王,岂不两全。待萧弼成了庶人,雍亲王做了闽王......” 嘉楠垂了眼帘道:“李大人想的周全。” 回转天京,一路上虽则又是一阵好忙,倒没有什么惊险。 华兴卓带兵出了天京围堵上庸之举,自以为是毕其功于一役,实则成了孤注一掷的败笔。华兴卓一走,原先身边附庸的各人闹哄哄只顾搂钱,京中自然没有留什么像样的人手,萧峤还是个无知的孩子,京官情知尚有正牌太子在外,对这个皇帝也就是应卯而已。 如今京中明面上丽妃的位份最高,她原本就与华家不睦,哪里看得惯华芷凝的孩儿得意,众官员恰用得上她发话,自然是一拍即合。萧嘉柳与萧峤姐弟,一个任事不懂,一个一团孩气,因而当勤王军簇拥着太子公主回京之时,留京的京官已经撺掇着萧峤退了位,仍旧以雍亲王的身份,在天京城外跪迎。嘉柳才当了几天一呼百应的长公主,哪里肯就让,自然是要阻拦。只是她没有任何实权,怎拧得过那些官油子。不过交锋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叫丽妃命人押到了普寿庵中。 回京第一要事,除了善后帝后的身后事,便是萧嵩即位。萧嵩是大行皇帝亲封的太子,惠和公主手中有皇帝托付的国玺虎符,自然是毫无争议的在帝后灵前即了位。当下去世多日的大行皇帝终于成了先帝,文武百官诚心诚意的山呼了万岁,不到五岁的太子萧嵩成了新帝。 吏部尚书李巍为首的数位官员,随即立即奏请长公主辅政,小皇帝自然是允了。惠和公主萧嘉楠加封镇国长公主,先帝原已恩赐公主冕冠七凤九钿,特又着意加封,许用十二钿九凤冠,与皇后同。 嘉楠三次上书固辞,幼帝自然是不允,国事也不容多加耽搁,故而钦天监很快择了黄道吉日,行了册封礼,自此每日上殿辅政。 出了个伪帝,京中的贰臣照理说都该问罪。然华兴卓乱京之时,两位尚书赴死,数十位中下位官员一并被连累,又有确凿附逆不可不诛者,京中官员空了小半。 自灵秀宫乱,不过短短月余,帝后先后驾崩。从平洲、天京直到上庸,一片军乱之后的惨败之像,翼州等还在洪灾之后未曾缓过气,玉关尚有边患,天南实在是满目疮痍。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不能大开杀戒,再则萧峤既然没有问罪,还封了闽王,自然其他墙头草也不好再追责,凡不曾为恶,又确能做点实事的,嘉楠也都一一放过了。 官员们原本只当她是妙龄公主,不免存了轻视之心。然嘉楠前世就是打理北漠国政十几年的掌政太后,自然是得心应手。不过碰了几次钉子后,朝臣们都学了乖,再不会去试图糊弄长公主了。 嘉楠搬出了宫城,住进了公主府,每日可谓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镇国长公主府的花厅里来来往往的,是回事议政的朝臣们,花厅的宫灯常常彻夜长明。但不论宫灯几时熄灭,公主府的近侍们都知道,长公主每日所见的最后一人,一定是新任的禁军统领奕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下一章开始最后一卷。第一、二卷共计32万字,第三卷篇幅会短一些,预计在5-8万字左右。然后完结。根据大家的喜好,可能会增加一些番外。比如开篇阿迪亚和奕华的番外。 某西读书的时候是个理科娃,上大学后是个工科僧,毕业后成为一个it民工。自识字以来,从来没敢想过可以写这么多文字。走到今天,看到系统统计的字数,有时候自己都要吓一跳,这完全要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支持。 写到现在,虽然还没什么进步,但是也逐渐发现自己很多不足,只是笔力不够,还得以后慢慢提高。已经构思了新坑,是一篇快穿题材的反总裁套路文。风格上会和这篇大大不同,力争写一篇比较欢脱轻松的文。欢迎大家预收(web版的文案上有链接): ☆、上元 宗正府有一处所在,名静思堂,乃是羁押宗室中有罪者的所在,自嘉楠携弟返京,萧弼就被送入此处。原宗正因默允了萧峤称帝一事,嘉楠进京之时就自尽在了家中,也算保全了一家子。嘉楠进京之后,挑了安乐郡王萧弣接任宗正。萧弣与萧弘、萧弼二人乃是同一个祖父,因亲祖母只是一个宫女子,故而只袭了一个郡子之位。嘉楠在宗室内细细挑过,先封了郡王,随后再指为宗正。 萧弣自知荣华从而而来,自然要为其效力。上任第二日,就到了静思堂中,一个人进了萧弼的囚室。萧弼多年不见这位堂弟,已经没有印象了,只是从其衣饰之上,分辨出应是宗正。萧弼踞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角,讥诮道:“你是什么人,孤的侄女儿怎么不敢来见。” 萧弣淡然道:“长公主日理万机,哪儿有空来理会一个谋逆之人。” 萧弼眉头紧了一紧,脸上讥诮之色更盛:“用不着孤了就是谋逆之贼了,前几日王叔可叫得没有半分迟疑。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如此面甜心黑,我萧弼栽在她手上不冤啊。只是小姑娘到底经的少,当日她当着众人的面赌咒发誓,转头又毁个一干二净,来日再要想取信于人,可是不能了。” “堂兄多虑了,长公主人品高洁,赏罚一贯分明,大家怎能不服。她虽然不能对谋逆大罪视而不见,但也不会背誓。” “她肯饶我?!”萧弼急切的问到,声音不禁有一丝发抖“既如此,怎么一入京就把我关押在此?几时让我返回闽州?” “长公主当日确实亲口允诺‘不罪闽王爷,不株连闽王府上下'。故此已经命宗正寺并礼部预备先帝幼子五殿下出继承袭闽王一脉。将来的闽王爷与圣上是同一日出生的亲兄弟,又有先帝亲自抚养长大,如今长公主更是时时照拂饮食起居,岂会怪罪。闽王府呢,长公主也说了,幼弟年幼,不宜远行,待成年后再就藩不迟。闽州那边的王府,先遣长史过去打理就是了,闽王爷既然还没就藩,留下一些扫洒之人也就罢了,闽王府上下,又有什么可以株连的呢。至于你嘛,已经废为庶人了,恩旨在此,要听一听吗?” 萧弼目呲欲裂,嘶声道:“她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萧弣哑然失笑:“这句话堂兄不是该问自己吗?堂兄是不是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倘若弑君谋逆都可以放过,是要天下人都有样学样,无事就要造造反吗?” 萧弼恨得以拳击地,关节捏的发白,捶到渗出血来:“可惜我三万闽州好男儿!” 萧弣冷冷道:“为圣上剿贼才是他们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长公主对他们可谓是仁至义尽,所有战死的闽州将士,一律与拱卫圣上战死的亲卫同等论功,家人不仅不罪,还受朝廷恩荫。若不如此,单凭你那纸军令,就妄想三万人替你拼命,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萧弼颓然顿地:“那你还等什么?鸩毒还是白绫,呈上来吧......” 萧弼身为皇族,又有闽州军立功之举,尚能求个全尸。华兴卓显然没有这样的好运,押回天京之后,经三司会审,判了凌迟寸磔,挫骨枭首之刑。华兴卓在法场的丑态也不用多提,无非是又给京中百姓增添若干谈资而已。 留京官员虽说没有大量牵连,但各部司也难免有一些华兴卓乱京之时站队过于爽快,甚至助纣为虐,有了实证的。各级官员互相揭发之下,又查处了一批,出了若干缺员。好在嘉楠与奕桢记忆力尚记得前世一些较晚得到提拔的能员,此刻自然一一考察了补上。 李巍连升数级,身居吏部尚书之位,连日来见嘉楠总是胸有成竹给出一个又一个出缺的人选。难得的是他亲自一一考察过,竟然俱都十分贴切,不由得暗暗惊心。这公主就算再怎么早熟,也要明年才及笄,不仅对朝政熟悉,对国之储才也有心得,哪怕她就是个男儿生,打小儿立为太子教导,也未必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简直如同妖孽一般。他有时暗恨自己年长的孩子竟是个女儿,倘若是个男孩,年岁正是相当,倘若能得长公主青眼...... 李巍身出寒门,故而不比王甫神这样的世家子弟万事来的便宜,好不容易得了长公主送出的机会,便要不顾一切的抓住往上攀爬。此刻,他只能略微有些遗憾的想,他梦寐以求的光大李家门楣的渴望,只能指在八岁的儿子李元奎身上了。在上庸他就把李元奎送到萧嵩身边陪伴,路途无趣,李元奎的陪伴让萧嵩暂时忘记了山林逃生的惊惶。回京之后,李元奎更是成了小皇帝跟前第一得意的的伴读与宠臣。 嘉楠国事繁忙,已经不能像幼时那样时常陪伴幼帝了,故而只是为萧嵩与萧峤两个细细挑了陪侍与伴读,仍交给宗学的太傅带着一起读书。 时间飞逝,展眼新年将至,礼部拟了若干新的年号送上来,嘉楠取了定平二字。正月初一万寿节这天,改称定平元年。 新年里原本诸多热闹,但帝后新丧,故而除必须的祭祀典仪之外,一概宴庆全免。大半年来,嘉楠也算是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这一日刚用了晚膳,嘉楠立在琉璃窗前看院中的飞雪红梅。玉琼喜滋滋来报:“侯爷回来了 !” 嘉楠又惊又喜:“果真!怎的这样快!前儿军报不是说初八才打完吗!” 自八月起,奕桢带了人马先后以雷霆之势平翼州、平洲、闽州三地动乱,战事直到正月方完。他归心似箭,见已经没什么要事,丢下慢腾腾班师的大军就先跑了回来。 嘉楠还晕乎乎的没有反应过来,奕桢已经卷着雪花入了厅堂。嘉楠腾的一声站起来要迎上去,奕桢忙道:“殿下别过来,甲胄未卸,仔细过了寒气。” 两个小太监上前服侍他去了铠甲,奕桢又净了手脸,在熏炉前站着一边烤手与嘉楠说话:“大军班师恐怕还有半月,如今府衙尚没有开印,我也不去部里复命,进城就直接往这儿来了。” 玉琼早带人悄悄退了下去,嘉楠含笑立在一旁听奕桢讲说战事。奕桢烤了好一会儿,摸摸前襟袖口俱都干爽温暖,方上前一把拥住嘉楠。嘉楠把头靠在他胸膛,听那心脏跳动地咚咚作响。奕桢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之上,留恋地蹭着她满头青丝道:“楠楠,我好生想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只这么简单一句,嘉楠闭了眼听,几乎要落下泪来。忍着鼻头的酸涩,她仰头欢喜道:“回来了就好,这几日好生歇歇。” 她抬头看去,奕桢虽然净了面,头发却是毛躁躁的,眼里也掩不住疲惫之色,心中一动,问到:“上一顿几时吃的?吃的什么?” 奕桢心知不妙,又知道自己纵不说,亲兵是不敢瞒她的,故而老老实实道:“怕赶不及今日进城,路上没敢歇脚”见嘉楠脸色不虞,赶紧补充道:“并没有饿着,带了干粮呢!” 果然嘉楠脸色黑了下来:“出征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来着,身子骨自己不当心,来日落下病来可怎么好!”奕桢急忙高声叫道:“玉琼,玉琼。好姑娘,不拘有什么吃的替你们主子赏我一口,我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嘉楠又好气,又好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转身坐回去与玉琼说到:“懒得理他,刚我吃剩的冷饭凉菜若是还有,就替他端上来。没有了就叫他回云泽乡侯府吃自己去。” 奕桢大惊道:“你们这主子好生刻薄,好歹也是替她卖命,竟连口热的都吃不上!” 玉琼看着这一对耍花枪,没有接话,只忍着笑摇摇头,自出去吩咐小厨房了。没多久领着人抬着食盒鱼贯而入,一边布菜一边对仍旧埋怨个不停的嘉楠说到:“冷菜饭自然都是有的,只是一会儿果真给侯爷上了,殿下可别责罚奴婢。” 嘉楠拍手笑道:“果真如此,我自然是好好的赏你,罚你做什么。” 玉琼笑嘻嘻望着嘉楠:“侯爷出征在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一日照三餐的挂心有人在外。军报上若是捷报,那就罢了,若是战事不利,殿下是吃不好也睡不香。好容易侯爷凯旋回朝了,殿下倒嘴硬起来。” 奕桢一边吃饭,一边笑嘻嘻看玉琼揭嘉楠底,听了又不满意:“竟然还说起我来,我那是出征在外自然讲究不得,你在家里好好的也不保重,这笔账倒要好好算算。” 他吃得极快,嘉楠还要劝他再用些,奕桢拉住她的手,含笑道:“不吃了,我陪你去街上看灯。” 嘉楠心中一暖,难怪他要风雪兼程的赶回京来,原来今儿是上元佳节呀!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呀,今儿过生日,发糖给大家吃!^_^ 争取下一章定亲,下下章大婚。 大婚章节有没有人想要福利篇幅的...... ☆、佳节 天京外城西的瓦肆是个极热闹的所在。因是上元佳节,天南素来有正月十五斗花灯的传统。瓦肆的各酒家、茶楼、伎坊都纷纷扎出精巧花灯暗暗攀比。就连小小的一个扁食摊儿,摊主也会在挑子的两头挂上活灵活现的兔儿爷灯。故而虽然天上飘着雪花,踏雪前来赏灯的人着实不少。 瓦肆中最热闹的所在就是正中心那一溜看棚,西域来的妖娆舞娘在风雪里扭动腰肢,黝黑健硕的昆仑奴击打着节奏鲜明的鼓点,天竺来的异人吹着神秘的短笛指挥着小蛇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态。此处向来是人来人往最多之处,故而此地周围的酒家食肆也最为密集。 看棚的勾栏之外,此刻人山人海,今日过节,看客们打赏分外大方,因而他们的表演也格外卖力。好不容易占了有利地形的的看客,怎么肯随意的让出位子,所以当奕桢带了嘉楠到此的时候,只看见乌压压好大一圈人,耳朵里虽然听到里头一阵接一阵的叫好声,却看不到半分内里的情形。 嘉楠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旋即笑笑摇头道:“算了,宫里什么精巧玩意儿没见过,咱们随意走走吧。” 奕桢说到:“别放弃呀。”随后眯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嘴唇勾了一下,冲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十三四年纪的少年乐不颠颠地跑过来,嘉楠定眼一看,那少年圆圆的脸,鼻梁不高,眼神十分灵活。嘉楠晃眼看去倒觉得这少年又四五分面善,可仔细一想,有想不太起来。少年一身蓝棉袍,虽然洗得有些微发白,但十分干净齐整,一溜小跑过来,先麻溜的作个揖道:“请贵人安。” 奕桢指指人群里问到:“可有法让我俩近前去看?” 那少年打了个哈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今儿过节,看官可多,贵人怎得不早点来。” 恰此时里头又传来一阵叫好,那少年眉毛扬了一扬,笑嘻嘻望着奕桢不说话。奕桢丢过去两个金豆子道:“这是你的了。”少年悄悄捏了捏,喜道:“贵人请跟我来。” 那少年带着二人行到一处热闹的所在,此处挤挤挨挨站满了人,嘉楠正疑惑要怎么进去。见那少年往人群中拉住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那大汉回头看了奕桢二人,微微点了点头,捅了捅身边的几个同伴。只见好几个汉子侧身往两边一让,中间闪出一个通道来。奕桢拉了嘉楠轻轻松松走进去,正是视线最好的地方之一,其实里头虽然说不上富裕宽敞,但也绝不是外面人贴人的场面。待二人走进去,几个汉子又不动声色地把通道堵上了。 嘉楠一边看着里头的表演,一边好奇道:“这些人把住这里头的位置是为何?” 奕桢自然而然安站在嘉楠身后,两手撑住阑干,恰把嘉楠环在怀里,免得周遭有人冲撞。一低头恰凑到她脸颊边小声说到:“所谓有钱的碰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今儿人场不用说,自然是极旺的,班头儿只要把钱场照顾好就成。” 正说话间,勾栏内一个老者捧着簸箩过来请赏。内场的看客果然大方,不一时里头已经堆了好些金银馃子,也有精巧的荷包、香囊、玉的珠的饰物也有,不一而足。嘉楠随手抹了一个玉手串扔进去,轻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些,难得忙成这样你还有闲暇来此处做耍。叫垣钧知道,又要羡慕你是个妖孽了。” 奕桢摇摇头:“哪里得空,凑巧知道罢了。便是方才那孩子告诉我的。” 他这么一说,嘉楠的好奇心又勾起了:“方才见他也不像认识你的样子啊。那孩子我见了倒是有几分面善,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究竟谁了。” 奕桢低头与她耳语:“他姓贾,你再往前仔细想想。” 嘉楠凝神细想,往前想,贾~ 忽而,她想起一人,不敢置信,低声惊呼:“难道是他!” 奕桢轻轻点了点头:“你想起来啦。” 嘉楠心里里乱乱的,脑子里疑窦丛生,表演也看不下去了,转身拉了奕桢往外走。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她方问奕桢:“他那所谓祖传的手艺是你教的?” 奕桢点点头道:“从前你也没问,那做元宵皮的法子是我娘在世的时候教我的,原是我外祖母家的秘方儿,知之者甚少。” “怎得阿日斯兰恰寻到了他?” “阿日斯兰想要到天南来找甚么样的人,岂有凤翎打探不出的。既然是你想吃,自然要把他教会了给你送去。” “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我嘱咐小贾不可声张。要不然若是让你知道了,岂不徒增烦恼。”奕桢摇头道“那会儿只想着能让你开心一刻也是好的,至于别的,也就罢了。” 奕桢会做一种极晶莹剔透的点心皮,但是因为不精厨事,别的点心也做不成,只会包成元宵。前世里有一次两人呕了气之后,奕桢做来哄她开心,吃起来味道倒也寻常,只是看起来如琉璃薄瓷般可爱。嘉楠看元宵别致可爱,又是奕桢亲手所制,自然什么气也消了。 嘉楠接着问到:“那怎么不找别人,单单找了他呢?”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奕桢领了嘉楠慢慢地在瓦肆闲逛,路过一处转麦芽糖画的小摊旁。嘉楠见那摊主手持一个小勺在石板上挥舞,在石板上勾出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图样,兴致勃勃的凑过去看了好半天。摊主极热情的招呼:“五个铜子儿转一次,姑娘来试试手气?”。嘉楠抿着嘴儿笑笑,故意捉狭道: “这么多人都只转的些小零碎儿,我不稀罕。” 摊主笑嘻嘻指着转盘上一处道:“若姑娘手气好,也有龙凤呈祥,做出来可是又排场又漂亮,比前头那些可强多了。” 嘉楠见他先前做的小件儿甚巧,也有些好奇是怎么样一个“强多了”法,于是伸手拨了两回转针道:“且让我先试上一试。” 第50节 她连拨了两次,只是猴子与公鸡。摊主手上不闲着,须臾就勾出了一个猴子一个公鸡往她手中塞去:“承惠十文。”奕桢好笑的接了过去,没多久就捏了一手的糖画儿。嘉楠继续拨针,指针在龙凤呈祥的小格子上晃了一晃,又渐渐偏到格子外去。嘉楠目光一闪,原本兴致勃勃的神色淡了下来了。摊主赶紧道:“姑娘这是马上就要转上了,你看你看,只差一点点!” 嘉楠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自嘲地笑笑,对奕桢说道:“看来龙凤呈祥不易得呢,走吧。” 奕桢皱了皱眉,拉住她道:“看我帮你赢来。 ” 他轻轻的拨了拨指针,正转反转都仔细的试过,忽而他指上运劲,轻轻一勾,那竹片儿做的指针飞快地转起来。片刻之后,不偏不倚的停在龙凤呈祥的格子正中。 摊主不高兴地瞄了那竹指针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这位公子运道真好!”奕桢笑笑没吭声,把手上的糖画招呼一帮孩子过来分了,孩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又齐齐地眼巴巴看着摊主做了好精巧一个龙凤呈祥,交到嘉楠手里。 嘉楠原本无可不可,看着奕桢的表情不禁也被感染的高兴起来。又忍不住嗔道:“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不过糊口而已。倒叫咱们做了恶人了。” 奕桢笑着摇摇头:“你且看看什么才叫恶人。” 他带着嘉楠刚刚退开,打南边来了一个五十许的老翁,挑了一头元宵担子,老翁一边走一边吆喝:“卖~~元~~宵~~嘞!” 正行走间,几个泼皮抱着手并肩走过,一路横冲直撞,把街道都截短了。 那卖元宵的老翁正要退让,不想行动略慢了些儿,叫一个泼皮撞上了,眼看元宵锅子里的沸汤洒出来就要闯祸。奕桢不知道真的轻轻巧巧□□去,随手捞起锅盖一挡,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泼皮先是被吓了一跳,后来闹明白了刚想滋事,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奕桢脸上虽然神色淡淡的,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杀气腾腾,泼皮隐约觉得后脊一凉,垂着头骂骂咧咧走了。 老翁没口子的道谢,又要请奕桢两个吃元宵,奕桢含笑道:“好,有劳老丈。” 那老翁寻了一处支起了小摊儿,从挑子里抽了两条小凳与二人坐下,然后麻利地下了两碗元宵。两人还没端起碗,小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拢了来不及招呼,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老翁一身上下方道:“老爹,吓死我了。方才有人说你被人撞了!” 小贾听老翁解释了半天,方知道是这客人帮了忙,赶紧恭恭敬敬掏出那两粒金豆子道:“公子,全靠您救了我家老爹,不敢收您的赏赐。” 奕桢笑笑推回去道:“这原是你赢得的。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呢。何况这位老丈已经请我们吃了元宵了。” 几番辞让,小贾到底熬不过,只得千恩万谢地回看棚忙活去了。 嘉楠恍然大悟,离开元宵摊后悄声问奕桢道:“你早知会有此事?” 奕桢答道:“那一次情况要糟糕许多,老人家可受了好些苦。这孩子为我离乡背井熬了十几年,这次很该过来与他消了这场祸事。” 嘉楠点点头:“那是自然。” 奕桢忽而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到:“我后来常听北漠的百姓说起,你不让小贾回天南,是惦记阿日斯兰当日费心替你把他找来?”他唇鼻间的热气呵到嘉楠的耳畔与腮边,嘉楠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下意识要躲开,只是奕桢紧紧的箍着她,动弹不得。她侧脸仰望奕桢的脸庞,他的目光略微有些急切的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极深邃的眼睛里满溢着期待与一丝微微的不自然。 嘉楠刚要开口,奕桢忽然极快的堵住了她的话头:“可笑这些人又知道什么,我自然知道那是因为你还惦记着我的缘故。” 忽而“砰!”的一声,不知道附近是谁家在放花炮,大朵大朵的烟花盛开在他们头顶,然后又缓缓落下。星星点点的在飞雪中明明灭灭,像夏日的流萤,又像九天落下的星子,一朵未尽,一朵又腾空升起。两人一时看住了,烟花那五颜六色的光芒在他们脸上与身上辉映流淌,如同置身梦中仙境一般。 漫天的光影之中,嘉楠轻声道:“阿桢,等到母后的孝期过了,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奕桢心中似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像喝了醉人的琼浆,满脑子都是甜蜜的微醺。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满心高兴地直勾勾盯着嘉楠的脸颊,一把紧紧搂住了她。待他把头埋入她秀发之中深深地嗅了一口,方才哑着嗓子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的有点晚了。 这算不算女孩纸主动求婚....... ☆、大婚 定平三年的二月,北漠的王庭大帐之内,自三天前天南的探子传入一封密报之后,阿日斯兰把一干人等统统赶出了大殿。 连日来侍女送入的饮食俱都又原样端走,只有马奶酒空了一壶又一壶。到了第三天上,巴根终于忍不住冲进大帐之内,也不管阿日斯兰如何呵斥,要他滚开。他只管跪在阿日斯兰面前道:“大汗!婚期就在七日后,来不及了。放手吧!” 阿日斯兰赤红了一双眼,怒目低吼道:“去年赐的婚,怎么现在才报!” “大汗!趁天南里头这两年乱着,咱们好不容易才把草原上的大小部落降服了。这天南现在缓过气来报复,可咱们去年年底刚糟了白灾,应付这些卑鄙的南蛮子偷袭就够吃力了。天南里头的线报,实在是有些顾不上。” 巴根偷偷看了看阿日斯兰的神色,大着胆子道:“汗王,长生天既然这样安排,必然是有道理的。” 阿日斯兰心中苦涩,看了看巴根,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罢了......去年就算知道了,咱们那会儿在应付白灾过后南蛮子的偷袭,实在也做不得什么。” ....... 公主出降之仪,认真论起来,走上一两年也不稀奇。但这两年奕桢军功赫赫,已官拜大将军之职,武官里只在大司马曹允之下。曹允自得了兄长遇害的噩耗,就衰老得极快,已经提了一次解甲致仕之请。明眼人都看得出,奕桢这寒门出身的新贵乃是天生的将星,未来的南朝大司马。连长公主都不得不屈尊下嫁,以笼络军心。故而不论钦天监还是礼部,又或是宗正寺,都办的极是痛快。 大婚这日,禁城重重大门次第而开,嘉楠的銮驾从奉天门迤逦而出。不论是浩浩荡荡的嫁妆,又或是大将军迎亲的排场,都是天京城的百姓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谈资。 两人没有高堂长辈,昭告太庙之后,两人齐齐拜过幼帝萧嵩便是。 云泽乡候府已扩建为驸马府,因婚后长公主也将长居于此,规制可比亲王府邸。但宾客众多,阔大的亲王府邸仍旧铺排不开,一共开了两处,镇国长公主府与驸马府都开了宴席,恰好女客与男客分别招待。 长公主府那头,嘉楠请了宗正夫人安乐王妃主事;驸马府这边,奕桢照样没有联系自己的亲族,只托付了曹允来操办。 驸马府这边的宴席上,最尊贵的宾客,当然就是皇帝萧嵩了。臣子的婚礼,皇帝遣使道贺已是恩典,亲临就是隆恩,留下来参宴的更是罕有。但放在长公主的婚礼上,大家又都觉得理所当然。 萧嵩祝过酒,也就回了宫,宾客们终于放开闹腾起来。奕桢权位虽高,到底年轻,又是个武将,宗亲与文臣们暂时还能稳得住,他素来交好的将领们已经不客气的提着酒坛子轮番上前。 好在他早请了张玉等人为他助阵,不论是虎豹骑、玉关军的旧人,还是禁军中的小将郎官们,替他挡了一拨又一拨。琼浆蜜酿流水样送到席上,空了的酒坛一个又一个把早早腾出的场地挤占得满满当当。 奕桢少年得志,京中早有人视为乘龙快婿之选。云泽侯府数年来累拒官私媒人,难免有好事之处胡乱揣测。许多不堪之言,也不必尽述。自然有人乐得瞧热闹,只看他挑挑拣拣倒要接个什么亲。如今见他竟然尚了主,说是娶得如今天南最尊贵的女子也不为过。自然那些酸话,就更是车载斗量。 宴席大开,自然许多中下官员都是没接了帖子也赶上们来送礼的。大喜的日子,知客自然不会把贺喜的客人拒之门外,仍旧好好的请入席中。当然此处离主宴更加偏僻,言谈间也就更是没有忌惮了。 比如此时,外院席间一个身着栗色缎袍的男子灌了十几盅之后,话匣子就打开了。他的酒糟鼻通红,厚厚的嘴唇说的是唾沫飞溅,两个粗粗短短的眉毛随着表情一抖一抖。 “要我说呀,这驸马爷可是天煞孤星。听说呀,父母双亡不说,那席间也是一个奕家人没有。你们知道北边儿人叫他什么不?‘奕阎王’!” “不能吧,大漠的那些化外之民茹毛饮血,可凶狠得紧,能这么叫他?” “你还不信!安和十四年的‘云岭之战’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拙荆的外甥就在那场大战中丢了一条胳膊。那一场打得可惨,北漠的蛮兵个个好生剽悍,云岭的马场差点都给丢了!” “那就是北漠人听说奕阎王离了玉关,才来捡便宜的。”那酒糟鼻说得绘声绘色“去年咱们南朝的乱党都肃清了,这位驸马爷带人差点捣了北漠王庭,茫茫大雪里啊,北漠的蛮子都吓傻了,直以为是地底下钻出来的复仇的冤鬼!” “誒,你们知道嘛,一个俘虏都没有,在云岭外全筑了京观!” 一时一片“啧啧”之音响起。 “别胡说,不收降俘是早年对付北漠苏合扎部的时候。苏合扎屠了咱们云岭十八屯,百死莫赎!后来奕将军哪有滥杀过!” “这位大人看起来眼生,听起来你对驸马爷挺熟的呀?” “不熟,只是碰巧知道而已。” “诶,你说。那他要不是天生异人,怎么长公主别的通没看上,偏要下嫁给他?就说是凤台择婿吧,那也是多少好男儿等着拣选,这位可是宫中直接下旨呢。” “诶,听说这个驸马爷长得极好相貌,可不是那种赳赳武夫呢!” “长公主别是看他长得俊吧?”酒糟鼻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猥琐道:“你们说真有那种天生的将星?冠军侯再世?这才二十出头啊!别是长公主早就看上了,送他这许多武功吧!” “还别说,你想啊,手底下大军带着,持重的老将帮着,还真没准儿!” “怎么?你动心啦?也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老脸!” “这个......哈哈哈” 诶,我说啊,这长公主也是个奇人。你们看她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掌管这偌大朝堂。这样的女子,一般人,可消受不了啊。 “哎哎,喝酒喝酒,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有人越听越不像,赶紧岔开话题。 酒糟鼻向来好酒,只是酒品甚差,往往灌了几两黄汤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故而总在校书郎一职上止步。平日里糊糊涂涂,浑浑噩噩也就罢了,今天公然议论起贵人,刚开始周围的人还附和几句。后来听了难免心惊,纷纷借故躲开了。 偏偏他不知事,不仅不收敛,反而拉住了一人道:“你说说,她一个女子,胆敢掌政,这叫什么?这就是所谓牝鸡司晨啊!” 忽而哗啦一声,一大盆冰水对着他当头浇下。酒糟鼻定眼一看,一个年轻的武官正对他怒目而视。他斜觑了一眼,那武官穿的也甚是平常,先前在隔壁宴席之上,想来同样不是什么要人。他趁着酒兴,一把揪住那武官的前襟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无礼!” 那武官一把拨开他,把手中铜盆往桌上重重一掼:“就凭你肆意污蔑公主与驸马爷,打死也不为过。因今儿是好日子,就饶了你,免得晦气。若依我鲁大锤当年的脾气,哼!”他话没有说出来,语气中的轻蔑之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酒糟鼻姓吴,单名一个平字,一听就不乐意了,结结巴巴说:“我我我,我哪儿污蔑了,你倒是说说!那奕桢,是不是残忍好杀,北漠人称阎王的?那长公主,不好好的做些闺阁女儿该干的事情,偏要道朝堂上指手画脚。这成何体统?成何提供啊!” 鲁大锤心头火气,随手一个大耳刮子呼过去。吴平捂着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道:“你你你,你打哪儿来的,你敢打人” “没有奕将军,云岭十八屯的冤屈何以得雪?当日他为射杀苏合扎,强自激发出全力,瘫在床上整整一年,差点就成了废人!” “驻守玉关,在北漠诸部间征战,使得北漠数年都不得一统,这是小小的功劳?” “滇州之乱击退西康的悍然入侵、征战平洲收回奉天港,平定闽州与翼州之乱,那一仗不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你这老货有哪一点配提起他?” “至于长公主,这萧家的天下,萧家的公主为什么打理不得?先帝都敢把皇上托付给殿下,你是觉得自己比先帝还能吧?” 鲁大锤怒道:“这里不欢迎你,快滚!” 吴平被一巴掌打下去,酒已经醒了大半。心中懊悔不已,待要描补几句,那鲁大锤已经不理不睬。吴平脸上也挂不住,打了两个哈哈,走了。 鲁大锤对外院招待的知客耳语了两句,自有人悄悄地跟了上去,至于如何处置,那便是后话了。 忙忙碌碌一整日,终于仪式走完,宾客散尽。奕桢早饮过醒酒汤,又漱口净面,方到了新房之内。曹夫人带着宫里的喜嬷嬷唱了和合歌,念了吉祥词,带着宫女近侍们皆都退下,终于只剩下了奕桢与嘉楠二人。 儿臂粗的描金红烛哔啵作响,沉香炉里袅袅婷婷透出百合香的香甜。嘉楠一身大红的翟衣,在烛光下愈发显得脸儿皎洁如玉,红唇娇艳欲滴。奕桢觉得好像一脚踩在棉花里,仿佛欢喜极了,反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他帮着嘉楠卸了凤冠,拆了头发,侧头看到拔步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嘉楠的寝衣,他面上一烧,忽而觉得手脚有些无措。 嘉楠伸手拿过案上缠了红丝的剪刀,拉过自己的一绺头发,一剪子下去,又剪了奕桢的。细细结了一个同心结,用绣了官鸭同心鸟的荷包装了。轻轻地放在奕桢的手中道:“结发为夫妻” 奕桢全身仿佛被熨帖过,紧紧攥住道:“恩爱两不疑” 他觉得脸上烫烫的,衣服箍得紧紧的。有些急躁的扯了扯衣领,挠了挠脖颈。嘉楠温柔地拉开他的手,替他从身后取掉腰带,助他脱去外袍。 嘉楠从床上拿起奕桢的寝衣,轻轻抖开道:“我帮你换上吧。” 奕桢心头甜滋滋的,傻头傻脑诶了一声,乖乖把中衣也脱掉。嘉楠刚一抬眼,就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 奕桢后知后觉,赶紧自己接了衣服披上。却见嘉楠眼中已经落下泪来,轻轻抚上他身上的伤疤问到:“可还疼吗?” 狰狞的疤痕在他身上一道又一道,在肌肉贲张的身躯上纵横交错。嘉楠的纤指轻轻抚过,她把头隔在奕桢的滚烫的胸膛听那心跳咚咚。奕桢赶紧安慰她:“你别怕,都是皮外伤,早就养好了。” 她当日知道沙场凶险,但朝堂上从来只看得到捷报,他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那样充满朝气与活力。她指尖轻轻地描绘那一道道疤痕,似想把那形状刻在自己的心上:“你也太拼了,这个,当时的血肉恐怕都翻出来了吧?” 她指尖落在小腹之上,轻轻发问。奕桢赧然一笑:“是呢,你倒是眼尖。敌军狡猾,用的是把钩镰枪,伤口十分的不齐整,愈合颇不容易。这次。”嘉楠又怎么知道,当时翻开的不止是血肉,还有肠子,只是这就没有必要说出来,免得吓唬到她了。 不止身前,背后的伤痕更多,嘉楠轻轻揭过他的寝衣,看那宽阔挺拔的脊背上,也横七竖八地交错着一道道伤痕。嘉楠心中激荡,一道道轻轻吻过,悄声到:“阿桢,谢谢你这样为我。” 奕桢觉得身后痒痒的,心中空落落的,转头看到桌上的酒盅,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该饮合卺酒了呢!” 酒是上好的玉壶春,他倒了酒过来,俩人坐在床边,四目相对,两手交缠。他们目光交织在一起,缠绕间起情丝无限。一杯醇酒下肚,两人都不是浅量之人,但是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头有些微晕。 这微晕又似乎晕得恰好,嘉楠转到屏风后头去换寝衣,因提前打发了玉琼等出去,她心中又如小鹿乱跳,不仅有些手忙脚乱。影影绰绰的曲线自屏风上透出来,落到奕桢的眼里,激起心头的一片热切。他眸色不由自主的变得更加幽深,借着这股晕晕的酒劲绕到了屏风之后。 屏风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娇呼,那个高大的身影覆过那抹玲珑。忽而那个玲珑的身影被打横抱出,随后被轻轻丢在松软的锦被之上。嘉楠的寝衣是大红的蝉翼纱,白玉样的藕臂若隐若现,美好纤细的脖颈之下,隐约可见玉峰叠峦起伏。奕桢的喉头动了一动,把嘉楠环在自己双臂之内,低头嗅她的丝丝发香,声音有些略带压抑的沙哑:“楠楠,这一日,我等了二十八年......” 嘉楠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闭上眼睛。两人从没有贴得这样近,每一处曲线似乎都恰好贴合,每一丝空隙似乎都找到了另一半填充。奕桢看得到她小扇子般的睫毛轻抖,斯文好看的鼻翼的微翕,娇艳的朱唇轻启。奕桢脑子里嗡地一声,什么都不再去想,什么都再想不起来,爱欲与深情的本能屏蔽了他一切思考的能力,只管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睫毛濡湿,是方才为他曾经的伤痛流下的眼泪,他低头吻上去,眼泪尝起来是咸咸的,又带有一点苦涩。让他为她吻去,从此不再让她烦恼忧伤。 她的琼鼻小巧可爱,他轻轻的吻上去,鼻尖儿有些微凉,以后由他来温暖。 她的脸颊鼓鼓的粉粉嫩嫩,叫他忍不住想在上面蹭啊蹭啊。 第51节 她的耳垂如同垂珠,他一口含上去,舌尖在上面轻轻打转,激得她不由自主地一阵轻颤。 性感的薄唇印上柔软的樱桃小口,无师自通的撬开那如小贝壳一般整齐洁白的牙齿。小巧灵活的丁香与他的舌头交接。他吮吸到从未感受过的芬芳与甜美。然后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多。 这个吻好长好长,嘉楠觉得胸膛中的气息都被用尽,人已经快要窒息。奕桢生的高大健硕,压在她身上如同小山一般。嘉楠用力的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她娇嗔一声:“你也太重了,快放开人家!” 奕桢脸上飞红,却怎么也不肯放开她,干脆翻了一个身把自己放在下面,仍旧稳稳地箍住嘉楠:“就不放,死也不放!” 嘉楠趴在他的胸口,勉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不妨寝衣宽大,翻身时衣角被奕桢压住,她一动之下,襟门大开,刹那间,奕桢被一片盛景冲击的再不能冷静。只听得有布帛寸裂之音,有女子娇啼轻喘之音,有男子沙哑性感的低吼。 一刹那的甜蜜与满足,经由两生两世长达二十八载的酝酿,变得格外的芳醇,又带出心底里更多的渴望与憧憬。 真好! 长夜漫漫,我不再孤枕。余生悠长,不必独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昨天写了一版,发现不是想要的,于是推到重来。 今天这一章比较肥,差不多有两章的量了,算是补齐吧。 写到这里,如果想看happy ending的小伙伴可以当全文完了。 如果喜欢,可以点击收藏作者,我们下一本再见。 前面预告过,下一本是一个非常轻松的快穿故事,本文的部分角色也会出现在里面。我保证下一步读起来的体验是休闲又愉快的=^_^=。大家也可以预收新坑,网页文案上有链接。(书名是《我看总裁多有病》) 如果还想继续看完整故事的朋友,我不得不说,这个故事的完整的构思里,结局不是那么喜闻乐见的大圆满式的。这也是本文的风格标签一直有“正剧”两个字的原因。 细心的小伙伴大概还记得前面的一些未填的坑,本章的婚礼之上,也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这些都将在后文里一一解答。 如果,非he的结局吓唬不到你,那么欢迎接着关注嘉楠与奕桢婚后的故事。 我保证,一定会写的非常真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晋江有晋江的规矩,我们必须维护和遵守。如果大家有想看的番外福利章节,可以加我微博或者在评论里点播。=^_^= ☆、悲喜 多年以来,奕桢从未觉得日子这样舒心过。每天晨间拥着嘉楠醒来。同娇妻一起上朝,朝会过后嘉楠另有政务处理,他挂有太保之职,就去宫内教导萧嵩与萧峤的武艺骑射。 男孩子想来仰慕英雄,奕桢骑射出众,军功赫赫,两个素来与他相亲。只是萧嵩自小霸道些,后来当了皇帝,身边伴读们常常撺掇这样那样。萧峤脾气好些,有时候就是被萧嵩和他的伴读们欺负了,闹了别扭,嘉楠给二人一开解,也很快就又和好了。 这日奕桢带着二人在校场内学骑马,说是皇帝与闽王爷跑马,实则从武师傅到各自的伴读、奴才,乌央乌央跟了一大帮子人。 萧嵩自小胆子大,很快就不满足于师傅陪着跑马了,自从尝到了趣味,再三的央告奕桢:“太保,让朕自己骑吧,自己骑吧。” 奕桢含笑摇头,诸武师傅齐齐相劝。萧嵩眼珠子一转,改口道:“姐夫!好姐夫!” 这话入耳,奕桢如同三伏天饮冰水,无一处毛孔不妥帖,想了一想道:“臣为陛下挑一匹小马吧,陛下也不可抽打它,只在这校场里跑两圈,微臣另骑一匹跟在旁边,如何?” 萧嵩虽然觉得没他想象的那样威风,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点头肯了。 奕桢随后吩咐了几句,养马领了几匹极温顺的小母马过来,奕桢过去一一检查过,招呼萧嵩道:“陛下来挑一匹试试。看中哪一匹,就给它赐个名儿。” 萧嵩早看中一匹枣红小马,高高兴兴指了指道:“便叫天娇吧!”。奕桢从旁边取了糖块放到萧嵩手里:“马儿爱吃甜的,陛下试试喂喂天娇。” 萧嵩接过来,放在天娇鼻子底下,马儿闻着味儿就把头凑过来,柔软厚实的大舌头,添得他手心麻酥酥的。萧嵩乐得直笑,看萧峤在旁边伸长了脖子张望,一副十分羡慕眼热的样子,冲他招手道:“五弟也来试试!” 萧峤高高兴兴地跑过来,也拿了两块糖,天娇鼻子喷了股热气,吓得萧峤一缩手。萧嵩乐得哈哈大笑:“五弟,你怕什么!天娇又不咬人!” 李元奎等萧嵩的伴读齐齐露出嘲讽的脸色,萧峤心中又是怕,又是委屈,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旋儿。萧嵩还不觉得,嚷嚷道:“你可真胆儿小,看朕的!”随后踩了凳子翻身上马,神气活现的拍了拍马脖子道:“天娇,走!” 天娇极通人性,缓缓迈开了步子。奕桢本来正要去安慰安慰萧峤,不想萧嵩已经骑马跑了。奕桢只得匆匆吩咐侍从道:“好好照顾闽王爷!”又拿眼睛狠狠剜了李元奎几个,随后赶紧翻身上马往萧嵩追去。 天娇嘚吧嘚吧地小跑,马背上的萧嵩被一颠一颠的感觉大大有趣,咯咯咯笑个不住。萧峤看了不禁有点艳羡,往前走了几步。李元奎先前被奕桢剜了一眼心中大大不快,知道太保不是他惹得起的,不免迁怒到萧峤身上。 萧嵩跑了两圈被颠的屁股有点疼,于是准备骑回来下马休息。李元奎看萧嵩骑了回来,再看萧峤伸了脖子往前探,左右瞄了眼,见众人都在看向皇帝,无人注意到他,一时恶向胆边生。他不动声色地站到萧峤身后,见天娇载着萧嵩跑到近前,他悄悄伸了手掌往萧峤背心一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电光火石间,萧峤往前一扑,就栽到马前。这原是他们几个做耍惯得,常常趁萧峤的随从不在的时候,就这样戏弄他。萧峤还小不懂事,只当玩耍,委屈过一阵也就算了。萧嵩更是乐得取乐,宫中人拜高踩低,谁会放着皇帝不巴结,去奉承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皇子。众人虽然也看到长公主向来照拂他,可长公主说起来到底是皇帝的亲姐,亲疏立见。再则嘉楠处置朝政何等繁忙,也不过例行过问过问分例与功课而已。 萧嵩骑术的悟性已算非常不错,被武师傅带着骑了几回就已经学的有模有样。但萧峤扑地就发生在一刹那,萧嵩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众人只听得数声惊呼,天娇就要往萧峤小小的身子踏去,它发觉脚下异样,受惊直立起来,萧嵩瞬间就被掀下马来。 奕桢看到萧峤扑地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妙,正要抢上前去把萧峤救起来。身边的萧嵩落了马,他来不及多想,长臂舒展,先捞住了落马的萧嵩。萧嵩吓得大嚎起来,奕桢顾不得安抚他,想再要去救萧峤,只听得萧峤的随身太监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小的萧峤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了。 李元奎眼见得创了大祸,吓得半死,瑟缩着就要溜到人群之后去。奕桢暴怒,马鞭一甩,鞭尖儿在李元奎面门上一晃而过:“小兔崽子,你推什么!” 其实他只是眼角余光扫到李元奎的衣袖动了动,又见他神色慌乱,有心诈他一诈。李元奎心中有鬼,只以为是被太保看见了,眼珠子乱转,大声求饶道:“太保饶命!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跟王爷闹着玩儿的!” 奕桢一听,果然是他捣鬼,手上再不留情,顺手一鞭子过去,李元奎立时皮开肉绽,哭爹喊娘。奕桢丢了鞭子,排开众人上前抱起萧峤,看萧峤血肉模糊的小脸,实在是好生可怜。他一双虎目含泪,声音带着哽噎:“孩子,可是要痛杀你姐姐了!” 嘉楠赶到萧峤停灵的毓秀宫中,奕桢已经张罗人替萧峤修饰过形容,然而还是实在太惨,嘉楠只看了一眼就哭个不住。前世她与萧峤没什么来往,倒也罢了,今生萧峤一直养在乾清宫中,常跟在她身边打转,父皇临终时又特特吩咐过要好生对待幼弟。萧峤的一应起居她都时常过问关注,并没有比给予萧嵩的照顾差上多少。在她的眼中心中,除了萧嵩奕桢二人,萧峤实在也是极要紧的亲人,如今幼弟骤然夭折,想到终究是负了父亲的临终嘱托,她心中不禁又是心痛又是羞愧,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李巍自从知道儿子犯了大错,又是气又是怕,听闻李元奎已往收押,往慎刑司打探过数回。慎刑司中大小官员,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如果说以前还有人觉得长公主待闽王是面子情的话。如今可以看到她悲痛之态,知道就算是面子情,李家也是讨不了好去了。萧嵩的太傅们连带奕桢的太保,统统被撸了个遍,统统降成了戴罪当差的少傅与少保之职。萧嵩的伴读一律被撵回本家,朝廷取士永不录用。萧峤当日的从人全部打死,伴读也是统统二十大板打过了撵回家,终生不得录用。 至于萧嵩,嘉楠没有给他好脸,想着他是皇帝,留了脸面,只叫他连抄了往生咒一百篇,三字经一百篇。对亲弟都如此,谁敢去赌一赌她只是面子情。 李元奎到底年纪小,又是朝廷重臣之子,慎刑司也没有怎么样折磨他。可大牢岂是好玩的,只听得隔壁牢房鬼哭狼嚎,李元奎就吓得尿了裤子。等到李巍疏通的关系,终于被允进牢房的时候,他急差点打个趔趄。 牢房狭窄逼仄,李巍紧紧跟着狱卒往关押里李元奎的房间里走去,还没走到,他就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别别别杀我!” “什么闽王爷,连皇帝的一根汗毛也比不上。” “他是伪帝!讲来一定会反攻倒算的!我是为陛下除害!” “我爹说了,他就是个样子货!” 李巍恨不得自己从来不曾在孩子面前提过那种似有若无的蔑视与暗示。然而已经晚了,大错已经铸成,再无可挽回了。长公主的发落下来的很快,并不算很重,幸而李家上庸救驾的功劳还在,李巍贬到岭南为官。但罪魁祸首李元奎,与一干被抖落出来惯常作弄萧峤的伴读统统打了个半死不活,发回本家各自看管,这本是各家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如今算是前途尽毁了。没几日,连着李家在内,好几家都传出有小公子夭亡的消息,也不敢大半,偷偷装裹下葬了就是。 萧峤算是夭折,丧事不好大办,嘉楠命人在先帝山陵旁为他修了一座小陵,算是让他重回慈父身边。出殡下葬这天,嘉柳也被从庙接了出来。嘉柳性子越发执拗古怪,伸手就要往嘉楠脸上呼过去。奕桢一个箭步冲嘉楠面前挡住,生受了她一耳光。众宫人连忙齐齐上前拉住她,嘉柳动弹不得,只好没口子的哭骂:“趁早收了你那副假惺惺,别叫我看了恶心。既已经害死了峤儿,索性一发治死了我。我们姐弟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 嘉楠一声不吭,任由嘉柳骂个不住,又听她哭先帝母妃,直哭到声嘶力竭,自己禁不住又红了眼睛。待嘉柳实在哭骂不动了,嘉楠方歉然道:“柳儿,总是我不好,没护住五弟。你就是要打我骂我,原也是应该的。” 嘉柳一心认定是嘉楠与萧嵩两个施了毒手,她脾气上来了一向不管不顾,到底叫她瞅了个空挡,一头撞到了嘉楠身上。自从萧峤出事以来,嘉楠悔愧交加,寝食难安,被她这么一撞,一个趔趄倒在奕桢身上。只觉得好一阵头晕目眩,昏了过去,奕桢担心不已,传了太医来诊脉。 太医一诊之下,倒说了声恭喜:“殿下这是有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祖国母亲生日,连着庆祝七天,是不是好开心呢 ☆、寤生 “有喜!” “有喜?” 狂喜与震惊在屋内激荡,随后又化为细细密密的甘甜,一点点侵入四肢百骸,化入空气中,满室都是馨香。 他二人成婚以来同起同卧,既有多年的绵密情谊发酵,又有少年身体里独有的激情爱欲澎湃,嘉楠有孕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若不是出了箫墧的意外打乱了生活,或许太医前些日子例行诊平安脉的时候就已经诊出了。弈桢暗自庆幸小生命此时的到来,稍稍转移了嘉楠的自责与伤心。 先前连着数日,夫妻间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再无从前的亲密无间。理智上嘉楠知道此事怪不得弈桢,但情感上难免会设想假如他当时控制了局面,没有让萧嵩如愿,是不是萧墧就不会惨死。 这种猜测毫无道理,嘉楠自己知道说不通,说不出口,但言谈举止间难免带出一丝半点不自然的距离感。 弈桢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多年以来,他琢磨嘉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成了本能,融入了骨血之中。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萧嵩再是年幼,也是皇帝,他身为人臣,岂能真的完完全全的摆出姐夫与太保的款来? 嘉楠从公主到太后,从太后到今生的镇国公主,多年掌政辅弼的经历,看待皇帝的姿态岂能和寻常的臣工相同。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萧嵩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幼弟,要爱护,要教导。要说以臣侍君之心,委实差了些。 他都知道,但嘉楠什么都不曾说,他也不能为自己分辨。若即若离的客气与疏离出现在二人之间,这种异样的氛围让他压抑,几乎要窒息。好几次他都想把嘉楠狠狠地搂入怀中说:“你不开心,打我骂我也好。”然只要对上嘉楠政事完毕后的疲惫与回忆萧墧的伤悲,他就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咽进肚子,一个字都不提,只能温柔地关怀。“可累了吗?”“歇下了吧?” 嘉楠总是淡淡浅笑。 “还好” “有劳” 那种客气与疏离几乎要把他逼疯。 这个孩子来的真好,弈桢发自内心的感到庆幸。 太医宣布喜讯的刹那,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更紧密而微妙的联系,那种共同拥有一个生命的美好感觉,让弈桢感动到落下泪来。 嘉楠并不是第一次当母亲,阿迪亚当然也是她真心疼爱的孩子,但腹中这个是全然不同的。这她和弈桢的。是那个从前世青葱少女时就一直伴在她身边,替她遮风避雨,救她于困境,为她赴汤蹈火,与她共同经历所有不为人知的隐痛,懂她所有的细碎情感的,陪伴她所有青春的男子。 这个孩子流着她和她所深爱男子的血液,何等珍贵,上苍让他们经历了两世才得来,何等不易。 嘉楠想也不想,冲口而出道:“阿桢,这个孩子,咱们叫他天麟吧!” 弈桢眼里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好!好!好!正是咱们的天赐麟儿!” 自嘉楠怀了孕,弈桢心疼妻子,也不顾避嫌,渐渐帮她分担了更多政事。曹允已经第三次提了致仕,又提了弈桢接替大司马之职。 前朝的高位老臣在华兴卓乱京之时折损了不少,如李巍等随长公主晋升的官员原本在朝中势力声望日隆。但这其中多家都和长公主一系亲近,自然也送了子弟入宫为新帝伴读。闽王爷萧墧出事,出了伴读的人家多少都受了牵连。如今朝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势大的朝臣,自然都是以长公主为马首是瞻。 如今长公主有孕,难免要耽误政事,要说谁最能得殿下信任来接手,除了驸马爷还能有谁呢。故而曹允一提,众臣们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附议,从此弈桢以大司马之身份辅政。 到了腊月,嘉楠已经不问政事,只一心待产。提起大司马,朝臣们也不得不服气,这人实在是天纵英才,当年的赫赫军功历历在目,如今打理起国政,也是井井有条。 腊月二十二封了印,弈桢终于得了闲暇,每天只在家里做妻奴。亦步亦趋跟在嘉楠身后,一时嫌弃院子里的小径上积了薄雪,一时嫌地龙烧的不够热。搞得嘉楠不胜其烦,恨恨道:“别烦!是我怀孩子还是你怀孩子呢!” 嘉楠说起来凶巴巴的,弈桢丝毫不以为意,看着她挺着大大的肚子,觉得颇有些惊心动魄,忧心道:“我听人说妇人怀孕生子甚是辛苦凶险,倒不如我替你怀着呢。” 满室的宮人听了好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好极力忍住。 嘉楠听了倒叫他气乐了,恰肚子里倒孩儿一阵拳打脚踢,她的肚皮上出现一阵奇怪的起伏。弈桢看她肚皮上一个拳头样的小凸起,心中玩性大发,伸手轻轻抓住,感受到那个小小拳头似乎要回缩又缩不回去,不由得哈哈大笑。 嘉楠横了他一眼,伸手拍了上去:“多大人了,跟孩子这样闹!” 弈桢讪讪地放开手,看嘉楠脸上粉意融融,温柔无限,心中一片柔软,轻轻环住嘉楠的腰,把脸贴在她肚子上,轻声道:“天麟!天麟!我是你爹......” 他心中正感动不已,不妨天麟似乎对他先前的捉弄不满,极有劲的一脚踹出,正踢在弈桢脸上。弈桢大窘之下,冲口而出:“好小子,敢踹你爹!” 他言语夸张,本来是想趁机搏嘉楠一乐,不想嘉楠半点没理会他,反而抚着肚子□□起来。弈桢以为是孩子把她踢痛了,吓了一跳,口不择言骂道:“丑小子,这样对你娘亲,看老子将来不把你......” 嘉楠没好气的轻叱:“别耍宝了!快传软兜!把稳婆太医唤来!” 弈桢大惊失色,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这是要生了?” 产房是早就备好的,弈桢也不等人抬软兜,抱起嘉楠就往产房疾行而去。脸上紧张的汗都滴下来,一边走一边对嘉楠说到:“楠楠,你稳住啊!” 嘉楠有心逗他,□□道:“啊,不行了,就要生下来了!” 弈桢大急,小跑起来,脸都白了,嘉楠不忍,又有些感动,赶紧安慰他道:“你别急,慢慢儿走,还早着呢。我生阿迪亚的时候,足足疼了...” 第52节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住嘴。弈桢却敢紧追问:“疼了多久?” 嘉楠没吱声,把头轻轻偏向内侧,埋入弈桢胸膛里。弈桢急的没法:“到底疼了多久啊?” 嘉楠轻声道:“一日一夜。” 弈桢心中一疼,手上紧了紧,把嘉楠又往怀里搂紧了些,柔声安慰她,又像安慰自己:“这次不会的,咱们的孩儿一定会很乖的。” 嘉楠心中又是甜,又觉得酸,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淌下,洇湿了弈桢的前襟。 到了产房之内,稳婆等安置好嘉楠,请弈桢在房外等候,弈桢断然拒绝。稳婆等再三劝到:“产房不吉,驸马在外面静候佳音便是。” 嘉楠也劝他:“你在外头候着就是,一会儿形容狼狈,我不想你看到。” 弈桢还要再拒,见嘉楠忍痛软语相劝,心中实在不舍,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出去之时还再三再四回首:“楠儿,我就在外头,你想我进来陪你,只管唤一声!” 弈桢在产房外踱来踱去,从红日高照,熬到日头偏西,听里头开始还算安静,过了申时,嘉楠的□□呼痛之声似乎越来越难以抑制。弈桢心中焦躁,黑了脸在院中瞪着门帘发呆。 忽然他听的里头嘉楠的喊声凄厉起来,夹杂着稳婆的惊呼。他再按捺不住,掀了帘子冲进去问到:“出什么事了!” 不等稳婆回话,他视线先落到产床上到嘉楠身上。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形容狼狈的很。如云的青丝如水草般乱糟糟散落在床上,已经被汗水打湿得一绺一绺的,脸上说不清楚是汗还是泪,一张小脸素白,五官因用力和疼痛变得格外扭曲。 他一个健步上前,一把抓住嘉楠在空中徒劳挥舞的手:“楠楠,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嘉楠紧紧攥住他的大手,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变的青白:“阿桢,我若是不成了,你好好养大天麟。嵩儿大婚亲政之后,不论政事如何,你赶紧走,带天麟走得远远儿的,永远不要回来!” 弈桢大感不详,呵斥到:“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会好好儿的,咱们要一起活成老妖怪!” 嘉楠语声悲切:“阿桢,对不起,楠儿又要负你了。一会儿我就让稳婆敢紧把天麟取出来,迟了就连咱们的天麟也保不住了。” 弈桢一头雾水,只觉得胸膛中有极要紧的一块被生生剜去,他紧紧攥住嘉楠的双手:“你是老天爷还给我的,不许走,我不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个孩儿我不要了,我只要你!” 嘉楠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有气无力道:“嬷嬷,给驸马好生说。” 一个产婆战战兢兢上前说道:“驸马爷,孩子是寤生,生不下来的。” 弈桢茫然,寤生? 产婆硬着头皮接着道:“此刻孩儿若出得来,就活了。若再不出来,就是......就是一......一尸两命!” 孩子能活?那他的楠楠呢,怎么不说孩子他娘? 弈桢的眼睛空空,没有半丝神采:“孩子能怎么活?” “孩子是立生,产道狭窄,故而出不来,只要产道扩开,自然就能出来了。” “扩,怎么扩?” 产婆声音发抖,战战兢兢道“用......用剪子剪开。” 弈桢大骇,怒目圆睁:“你说什么!” 产婆吓得匍伏在地,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嘉楠叹了口气道:“阿桢,你过来。” 弈桢跪在床头,含泪悲声道:“楠楠,咱不要这个孩儿了,我只要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一定!” 产房内稳婆、宮人,无不动容,满室抽泣之声。 嘉楠心中酸涩,把弈桢的手贴在自己脸颊:“阿桢,能有这几年,已是我们赚来的。楠儿要去了,你好好保重,再迟孩子就保不住了,他出不来,我还是活不了。” 弈桢拼命摇头。 嘉楠感受到腹中生灵越来越挣扎无力,心中焦急,凄声道:“桢哥哥,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是活不成了,你现在很狠心,还能保住咱们的孩儿。别叫我白死!” 弈桢脸上木然一片,如行尸走肉一般:“你死了,我也不活着。要这个累赘做什么。” “阿桢!” 弈桢只把头埋在嘉楠枕边,任泪水在脸上肆掠。楠楠,你不懂,你的眉尖儿皱一皱,我的心尖儿都会疼起来,别说拿剪子剪你的肉,那不如先挖了我的心。就算我自私好了,要死咱们一家子一起去死。没有你的世界,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再不想重来一遭。 ☆、天麟 “玉琼!” “婢子在!” “叫侍卫来把驸马带走!” “殿下!” “你快去!.......王嬷嬷,快剪,孩子要撑不住了!” “锵~”王嬷嬷脖颈上多了一柄寒光凛然的剑刃。 弈桢几乎要崩溃,脑子里只有不知该往何处发泄的愤懑,怒吼道:“谁敢动手谁先死在这里。” 众人皆瑟缩不已,嘉楠气力不济,有气无力的哭道:“阿桢,你别耍横,快放下,天麟等不起了!” “我方才说了,有别的法子便罢,没有就是咱们一家子的命,你死了,我也不活着。这无父无母的孩儿又生下来做甚。” “王嬷嬷动手!这是钧旨!” “你试试!”剑尖儿往前送了半寸。 本来颇有些嘈杂的产房内,现下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殿下、驸......驸马爷......既然如此,让奴婢试试转胎之法如何?”有人打破僵局,是其中一个姓童的嬷嬷。 弈桢道:“快说!” 嘉楠并不赞同:“先前已经说过此法了,只怕来不及,孩儿久不得出可怎么好。” 童嬷嬷谨慎道:“殿下不嫌小的冒犯,只要配合奴婢的手法,六七分把握还是有的。” 嘉楠还在犹豫,弈桢已经没口子答应了.童嬷嬷道:“还请殿下跪于床上,胸口尽量下伏。” 嘉楠行动不便,弈桢敢紧上前温柔地抱起她,帮她摆好姿势。童嬷嬷挽起袖子上前,侧头对弈桢说到:“驸马,务必扶稳了殿下,奴婢手上须得使重劲,殿下要遭大罪了。” 弈桢上前一手环过嘉楠的前肩,一手托着她的头靠入自己怀中,脸颊轻轻贴上去道:“楠楠,我陪着你,你一定会好好的。忍不住了你咬我。” 话音未落,嘉楠吃痛惨叫一声,童嬷嬷上手开始用力推拿她肚子。弈桢心里疼的没法,只能在嘉楠耳边不住轻语:“楠楠~挺住!” 玉琼怕嘉楠咬了舌头,送上帕子,弈桢伸手拨开,把手臂送到嘉楠嘴边道:“咬我。” 嘉楠感受到腹中胎儿随着稳婆推拿转动位置,又是欣慰,又是疼痛,神情恍惚,也分清许多。嘴边送上一物,也未加思索,张口就咬。血腥味激出嘉楠心底里的一股韧劲,助她抵挡腹中一阵阵犹如钢刀转绞的疼痛。 弈桢对手上的疼痛恍若未决,只忧心看着嘉楠的神色,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头发湿得像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忽而他手上感觉一松,嘉楠再次凄厉地“啊!”了一声,腰部往下一沉,螓首轻抬,似忍受着较之先前更大极大地痛苦。几个产婆欣喜地说到:“缩脚了!转臀位了!露出来了!快快快!” 弈桢半通不通,但从产婆的口气似乎听起来是好消息,不敢泄气,敢紧凑到嘉楠耳边道:“楠楠,成了,你加把劲!马上就过去了!” 嘉楠觉得一股大力想要把自己撕裂,要从体内喷薄而出,小腹坠胀的厉害,汗水和泪水已经让她的视线模糊。但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喊:“吸气!用力!吸气!用力!” 她一心跟着那指引动作,忽然,腹中仿佛一空,整个人也仿佛一空。有产婆狂喜的呼喊:“生了!生了!” 孩子生了?她的天麟?孩子还好吗?怎么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嘉楠先是一喜,随后赶到巨大的恐慌。她自以为是厉声喝问:“孩子还好吗?”其实在弈桢听来,声音就和蚊子哼哼一样。 弈桢根本没想到孩子,听她一问,才茫然转头望稳婆看去,恰见到童嬷嬷倒提着一个婴儿,大大的手掌往孩子屁股“啪啪!”两声打过去。那孩子忽而用劲一蹬腿,哇哇大哭起来。 稳婆这才擦了把汗,把孩子抱起,凑到二人身边,大声报喜到:“恭喜殿下,恭喜驸马!殿下生下一位小世子!” 那孩子在稳婆身上不安分地蹬着腿儿,两只小手在空中不停的挥舞,嘴里哇哇哭着。一屋子的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祝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嘉楠感觉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弈桢抱起她,像拥着一片云朵,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引看向童嬷嬷手中的孩子:“楠楠,看到了吗,咱们的孩儿。谢谢你!” 嘉楠强自提起精神,看了襁褓之中的孩子一眼,欣慰地笑了笑,就觉得精疲力竭,任由弈桢与宮人们替她收拾整理,头一偏,倒在弈桢怀中沉沉睡去。 嘉楠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之后。她刚一醒,旁边就传来弈桢低沉暗哑的声音:“你醒了?想吃点什么?” 嘉楠随口道:“饿得很,不拘什么先来点垫腹的东西。” 玉琼很快领着人来在她床塌上支棱起小案,布菜盛粥,弈桢扶着她慢慢坐起,一边往小案上看去,粥倒是熬的极香浓,厚厚的米油附在上头,但盏碟里都是些清淡小菜,一边皱着眉头一边问到:“怎么就吃点这些?” 玉琼解释:“太医有交代,殿下现在是虚不受补,过几次才可以进些有补益的。” 嘉楠眨了眨眼睛道:“什么时辰了,昏天暗地的怎么也不掌灯。” 玉琼看了看外头道日头讶道:“酉....” 弈桢手中微微一顿道:“酉时都过了好半天了,我吩咐她们不可太早掌灯免得晃了你的眼。现在眼睛不迷瞪了?那叫玉容把灯都点上了。” 嘉楠点点头道:“净了面,眼睛也舒服好些了,叫她们把灯点上,再把天麟抱过来我看看。” 弈桢冲窗边的玉容微微使了个眼色,玉容点点头退下了,须臾悄无声息的带了宫人,送了好些明亮的灯盏来。 嘉楠侧头挡了眼睛道:“可是作怪,点这么多晃得我头晕。”她微微摇摇头,又努力的揉揉眼,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声音软弱无力:“阿桢,我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弈桢心头一紧,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嘉楠一把抓住他手指,绝望道:“别晃了,只有个影儿,但是看不清!” 太医很快赶来,两三个太医都仔细的检查了嘉楠的双眼,又碰头商议了良久,方安抚他二人到:“无事,殿下生子受了大罪,用力太过,眼睛也受了伤。臣等给殿下开一个清肝明目等方子,殿下务必好生将养,过几日慢慢儿就养回来了。” 嘉楠这才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脊背软瘫下来,靠在弈桢身上。弈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忍不住叫了一声:“阿弥陀佛!” 嘉楠精神放松,倒有心思与他调笑到:“动不动喊起阿弥陀佛来,大将军竟像个村妇。” 弈桢伸手端了粥来喂她,一边喂一边说:“佛法也是有灵的。我......从前常求佛祖。” 嘉楠猛然想起前世里弈华提过,弈桢用含光剑自刎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宣了一声佛号。正要说点什么,忽而听到孩子的哭声,赶紧循声望去。只见模模糊糊一团矮矮胖胖的影子迎面走来。 弈桢从奶娘手上接过天麟,送到嘉楠跟前说:“你看看,咱们天麟长得极白净可爱。我看倒是像你多些。” 嘉楠轻轻把手放在孩子脸边抚摸,天麟仿佛感受到这是母亲的爱抚,伸手牢牢抓住她的手指。嘉楠轻轻挣了一下,竟然还没有挣脱出来,不由得笑了:“这孩子劲儿真大,只怕好似随你。” 弈桢洋洋得意笑了“那是,虎父无犬子嘛!” 嘉楠打趣他:“现在喜欢啦,昨天谁放狠话不要孩儿来的?” 弈桢咬牙道:“还敢说我,要不是我坚持,照你那样胡来,你忍心让咱们天麟变成没娘的孩子?” 嘉楠一时语塞,脸上讪讪的。弈桢恨道:“我当时真恨不得揍你!” 嘉楠夸张的皱起鼻尖儿:“你敢欺君!” 弈桢挥手让屋内人都退下,轻轻抵着她的头,在她耳畔低语:“若不敢欺君,哪儿来的天麟?” 嘉楠叫他嘴上的热气呵得样样的,被他话里的意思更是臊得脸上发烧:“当着孩子的面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弈桢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道:“只怕不欺君才要被治罪呢。殿下说是也不是?” 第53节 嘉楠气得擂了他一拳:“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么死皮赖脸的。” 弈桢捉了她手,正色道:“楠楠,与你说个事,你别多心。” “怎么?” “我让太医调理避子汤药,不伤身的,我来吃。你这生产实在凶险,有一个天麟已经是上天厚赐,咱们将他好好养大就是了。也不要贪心奢求什么多子多福了。” “这是意外,你怎么......” 嘉楠,我不是与你商议此事。我意已决,我不能承受哪怕一丝一毫可能失去你的风险。 转眼到了正月初一,弈桢入宫替萧嵩贺了万寿节回府。萧嵩送了许许多多赐礼给小外甥和姐姐,弈桢挑了几样别致的,亲自带了到嘉楠房中,想哄她高兴。 他还没近房门就连声高呼:“楠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进去之后,发现嘉楠正靠在窗边晒着太阳。 他看嘉楠脸上气色不错,兴高采烈道:“你今儿看起来气色不错,来看看我带了些什么回来。” 嘉楠恍若未闻。 他感觉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先摸了摸嘉楠的手,呼了一口气,温热的。 嘉楠自自然然覆上另一只手道,“进来怎么也不吱声,知道我看不见,还吓我一跳!” 弈桢瞳孔猛缩,肌肉绷紧,涩涩问到:“我叫你好大声,你没听见么?” 嘉楠没有发话,只是双手把弈桢的手背紧紧一抓:“阿桢,是你么?” 她茫然的转过头,伸手摸索着抚上弈桢的面庞,声音紧张:“阿桢,别吓我,你说句话!” 弈桢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挤压,一时紧,一时痛。他拉着嘉楠的手,放在自己喉头上,痛苦地开口:“楠楠,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嘉楠一动不动 他又改为凑到嘉楠耳边,气息带起嘉楠鬓边的发丝轻动:“楠楠,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嘉楠面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一片死灰。 她埋下头,捂着脸痛哭。 阿桢,我能感受到你掌心的温度,我闻得到你身上的龙涎香味,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把我包裹,我体会得到你心头的焦急与伤痛。 然而 我看不见你了。 我也听不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胎位矫正术一般在生产前一两周用,生产过程中的矫正传闻是有的,有流弊的产科医生可以单手入产道帮胎儿转头,然而这只是传言,并没有实证。此处小说闲言,不可当真。 ☆、解药 正月里,正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不管地龙烧得多热,驸马府里里外外都仿佛在冰窖里。 长公主病了,太医来轮番看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主的眼睛耳朵没有异样,脉象也十分正常,但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宫里已经下旨,遍访民间名医为长公主诊疾。 长公主是何等样身份,若是侥幸诊好了,岂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至于敲不好嘛,那也不值得什么,无非是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罢了。连日来,入府的即有真本事在身的名医,也有游方的术士,又或者神婆神汉一类。 也有说是病的,但与太医辩证皆不通,自然不敢呈了方子到近前。也有说是鬼神作祟的,作了十来场法事,嘉楠却没有丝毫起色。 弈桢一天天暴躁起来,只在嘉楠面前才会温柔以待。 这一日管家战战兢兢来报:“外头有客人留了一封信,问名字也不答,叫小的给驸马爷呈上。”说着递上了一个大信封。 奕桢拆开来一看,里面有两页纸。有一页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画有一副小像,他神色大变,脖子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再看了另一张,上面写了短短一句话:“今夜子时,北校场,一个人来。” 奕桢把小像往桌上狠狠一拍,下意识想撕个稀烂。然而看那画像上之人含笑凝望,就下不去手。管家从未见自家侯爷如此失态,忍不住偷偷往桌上瞄了几眼。 那画像上画的是个二十许的女子,十分美貌,看起来和长公主颇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少女的稚气天真神情,多了成熟妩媚之态。那画上女子的身上穿了一身华丽的锦裘,头上的昭君套嵌着绿松石、红珊瑚、金绞蜜一类的彩宝,倒像是北漠贵女打扮。 奕桢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了心情,把两张纸折起来放回信封。吩咐道:”命人去查北郊场最近可有什么异样,是否来过什么可疑之人。“ 管家自领命去了,奕桢一个人留在书房静思。送信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送信来的目的他也能猜到一二。只是,这人有什么筹码能和自己谈的呢。 晌午饭后,管家来回话:”回侯爷,北郊场的驻军两月前调防玉关,已经撤走,只剩下一些看守的兵丁,并无什么异常。“ 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也并不出乎奕桢的意料,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管家悄悄的退下了。 子时初刻,北郊场,点将台。 夜黑得想要滴下墨来,奕桢就静静站在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台上多了一个人。 奕桢扫了一眼,厉声喝问:”阿日斯兰怎么不亲自来?“ ”汗王原本是要亲自来的。可你们北境又新驻了天京调去的大军,好无耻趁白灾袭我王庭。。。。。。“ 奕桢挑挑眉毛,讥诮道:”前两年朝里有些癣疥之疾占住了手,本将军不得空理会你们北边儿。倒叫阿日斯兰捡了个便宜。怎么,他不是刚刚当上北漠诸部的共主了么?怎么我不过派了区区三万人去增援玉关,堂堂北漠汗王就从王庭落荒而逃了?” “你们好无耻趁白灾。。。。。。“ “是是是,我们好无耻趁白灾偷袭王庭。当日谁挑起我天南这几年乱象的?谁算准了玉关守备空虚,挑唆了阿如汗反目来打草谷的?又是谁在趁玉关军杀回云岭马场的时候,把撤退中的阿如汗部包了饺子?阿如汗当初在云岭劫掠去的财物与我天南百姓,落到了谁的手中?是谁靠这些不义之财在草原上发了家?” “......今天不是来与你说这个的!来人一时语塞,想起正事未办,赶紧岔开话题。 “何事?” “长公主的病,咱们汗王能治!” 奕桢自看到嘉楠的北漠皇后画像,就确定了阿日斯兰也重生了。所谓的约见,多半是阿日斯兰想从中横插一手。但任他设想了阿日斯兰的千百个诡计,也没想到竟然只是派了一个人来直不楞登的张口就说能治病,不禁感到十分荒谬又有几分震怒:“阿日斯兰几时会治病了?难道是你们竟然下毒?” “咱们汗王怎么可能伤害公主,大将军可记得白掸部的陆仁佳?” 自然记得,那个差点给他惹了麻烦的女人,奕桢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道:“接着说。” “陆仁佳不仅是白掸土司的女儿,也是他们部族最有天赋的巫女,最有望接替下一任圣女之位。当初她爱慕你不成,就恨上了你喜欢的女子,以自己的鲜血为媒介,下了最恶毒的降头之术。” “什么!”弈桢十分震惊“降头?” “不错,而且是准圣女的血降之术。” 弈桢眯了眯眼睛,听来人将当日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其中的细节又反复问过,虽然血降之术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种种关窍异常合理。尤其是第二日白掸土司只留下一个佐领与皇上告罪,自己却的不辞而别十分的失礼,如此解释倒是说得通了。只除了一事,弈桢心中暗想,嘴里就问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去杀她?” “汗王说,长生天曾与他托梦示警,这女子接任圣女之后,会受人之托,下降头暗害公主。所以他曾想着先除了后患再说,派了人去滇洲绑了陆仁佳。” “绑匪是你们!”弈桢一听就信了,什么长生天示警之类的只是托词,只怕是前世确实有托陆人佳害了嘉楠,阿日斯兰今生才会先下手为强。 哪曾想命运如此荒谬绝伦,阿日斯兰想除掉暗害嘉楠的敌人,那敌人却被自己所救,甚至为了自己反而又对嘉楠下了手。 他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来人承认了。 “不错,若不是当日大将军好威风救了了那妖女,公主也不会受此折磨。” 弈桢心中悔痛难当,神情有些扭曲,又带了几分希冀:“你们汗王既能治,有什么条件。” 来人怪笑了两声道:“要依着我们的意思,自然是你们自己炸了玉关才好。只是咱们汗王不肯拿公主安危与国事交换,只要你们把公主送到北漠,汗王自会与她驱邪,三年之后,邪术消了,若公主愿意回转,便好好儿的送她回家。” 听起来这条件十分合理,竟然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这可不是阿日斯兰! 看不透他的阴谋,那就别顺着他就好了。 弈桢拒绝道:“我不信。既然汗王没有其他条件,为何不干脆把治法告诉我,还免了公主舟车劳顿。” 来人抛过一个小锦盒子:“汗王早料到大将军不会同意,可惜这是最优厚的条件了。机会只有一 次,下一次汗王的要求可不就只是这一点了。汗王说了,大将军每拒绝一次,条件就苛刻一分,大将军若不信,只管拒了就是。这盒子里是延缓降头术的解药,一颗能让公主好半个月,这里头有四颗药。两个月以后汗王在玉关外等着将军。汗王有个小小条件还要将军注意了,将军怎么跟公主说这来龙去脉,汗王管不着。可将军不能把他说出来” 来人消失在夜色里,弈桢捏了药盒神色变幻不定。阿日斯兰算准了,既然说出了降头术的出处,弈桢必然要去滇州寻访解药。滇州在天南的最南边,而玉关则在北境。天京到这两地,快马都需要近一月才能打个来回。 一个月,只够他在滇州寻人问个究竟,实在不够细细寻访解药的。在滇州只能确认阿日斯兰所说的真假,他确认了之后,还得马不停蹄赶往玉关。要不然两月之期一到,嘉楠再次发作,他想想连日来嘉楠的脆弱无助,心中就像千万片小刀在削刮一般,鲜血淋漓疼的厉害。 阿日斯兰把什么都算到了,然而,滇州他仍旧不能不去。不就是一个准圣女吗,那若是抓一个真圣女,或者干脆拿了他们的头人,区区一个白掸部,若是不从,就叫他们整个部落都给长公主陪葬! 弈桢脸上杀气腾腾,一声不吭,紧紧攥着锦盒回了府,连夜召集众将,驸马府这天夜里人来人往,外书房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打在嘉楠脸上的时候,她的睫毛动了动,大大的杏眼习惯性睁开,又很快颓然闭上。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到有人把她扶起,不是玉琼玉容她们,身后的胸膛宽阔温厚,让人心安。她轻轻叫了一声:“阿桢!” 额头被轻轻一啄,是他的回应。 唇边有玉碗轻轻触碰,是他又得了什么良药吗? 嘉楠轻轻低头,一股淡淡的的甜腥气,似乎带着一丝久远的熟悉的味道,仔细想,却想不起来, 一时愣住。 弈桢以为她嫌药味怪,赶紧又亲亲她额头催促,嘉楠回过神来,不想了,别让他着急了。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他了。 一饮而尽,药汁从肚腹中生出一股热气,到丹田,到四肢百骸,连日来身上像有一条锁链,锁住她的眼睛与耳朵,此刻,她感受到那锁链一点点变细、消失。 这药有效!嘉楠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的确定。 虽然她还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是嘉楠从身体里的感受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这药和以前那些无意义的苦汁子不一样。 弈桢是第一个知道嘉楠恢复的人,自喂了她吃药,看她脸上激动的表情,他就知道,药力生效了。 他坐在嘉楠身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果然,没有过多久,他看见那双他最爱的杏眼逐渐恢复了神采,嘉楠定定地看向他:“阿桢,你瘦了。” 他欣喜若狂:“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阿桢,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声音也嘶了。” 二人紧紧相拥,弈桢自己濡湿着眼睛,恍然未觉,反而一点点吻去嘉楠面颊上的泪珠。 “楠楠别哭,仔细伤了眼睛,病因我已经清楚了,眼下只有两个月的药,我今儿就动身去给你求药,务必给你根除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弈桢想了一想,前事未知,若果然滇州不能如愿,再次求到阿日斯兰跟前,只怕嘉楠心有抗拒,倒是不说的好,故而只捡能说的说了。 嘉楠皱了眉头道:“陆仁佳?这血降之术听起来匪夷所思,她只为了一个爱慕你不成,就要对我下如此毒手。” 自然还是以为你派了人去追杀她的缘故,弈桢心中暗道。但是阿日斯兰的事情不能提,他就含糊了过去,口里只是说:“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今儿就是想等着你吃了药看看效果。既然能好我就放心了,果然是有用的。我这就动身去滇州寻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玩的高兴吗,看我不出去玩努力码字这么乖,留个言撒........ 第54节 ☆、龙血 二月初二龙抬头,白掸的习俗是要全族男子聚在一起祭山神。因上一任庙主已经去世,故而今年的山神祭上还要选庙主。 勒莫带了全族人在山神庙外祭拜,一套规规矩矩的祭祀走完,勒莫唤人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枚新鲜的红皮鸡蛋。 勒莫道:“老规矩,大家都来试三次!” 先试手的是老人家,一个干瘦的老汉打头,自他起,连着十几个想试手的轮番上阵,可他们一个个都没有把鸡蛋竖起来。 有人在人群里嘀咕:“仁佳圣女已经昭示过,这一次是选不出来的,只恐还有不吉呢。” “什么圣女!你们认我可不认。连玉罕姑娘的术法都比她强些。” “玉罕一个偏支旁家的庶出丫头,怎么跟仁佳圣女比!” “就是就是,仁佳圣女自小就是咱们澜依江边最漂亮的金孔雀,喃雅圣女最喜欢的弟子,只是前几年在京城为咱们部族挡灾,不得已下了血降才伤了根基。过几年就会养回来,这也是为了部族受的伤,你们怎么能忘恩负义。” “哼,为部族,你们也信!同去上京的,除了她父女,没一个人活下来,说是得罪了皇帝老儿,这几年也不见那上京的皇帝降罪下来。就这连篇的谎话,你们敢说,我们也不敢听呐。” “就是就是,我也听京中滇州会馆的人回乡探亲的时候说过,从来没有听说皇帝为难过白掸。倒是陆仁佳在京中追着大将军不放,可惜人家理都不理她。自己招呼也没打一声,灰溜溜走了。皇帝还以为咱们白掸部都是不知礼的野人呢!” “那些中原人向来就看不起咱们,这下可不是给人有话说了。” “就是就是,丢脸丢到中原去了!” “你们现在一个个说的这么难听,当初你们不都约了仁佳圣女对歌吗?人家没理你们几个癞□□,现在就说这种话。” “是是是,咱们是癞□□。我听说上京的大将军倒像个金马鹿,可是也没搭理咱们的金孔雀啊。” “诶诶,你们知道嘛,大将军后来娶了谁?” “你怎么知道京里的事情?” “我舅舅就在滇州会馆做事,前几天刚回来探亲。那大将军娶了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 “皇帝的姐姐!那得多大年纪了啊!”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是新皇帝,小皇帝还不到十岁呢!” “那这长公主可是真正的瑞鸟凤凰儿啊,咱们这个金孔雀啊,在凤凰面前...... 哈哈哈哈” “你们......你们等着!” 几个少年人的吵吵闹闹没有影响到仪式的进行。不知道是陆仁佳占卜准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确实前面的人都没有能立起来鸡蛋。没多久前面的人一一失败退下,很快轮到了先前说舅舅在京中做事的少年。 他的同伴与他鼓气:“岩哩,你一定行!” 岩哩松快地摆摆手说:“你们看我的!” 他走到台前,仔仔细细拿起鸡蛋往平坦的玉座上一搁,然后缓缓地放开手。 勒莫头人高高举了右手弹指计时。 一弹指,二弹指...... 鸡蛋立得稳稳地 五弹指......六弹指...... 鸡蛋纹丝不动 ......八弹指 台下众人随着勒莫土司的手势,嘴里念念有词数数,神色渐渐激动起来。偏支岩家要出一个庙主了吗?这可真是岩家在新年里最大的喜事了。 ......九弹指.....十......不好! 之间那放鸡蛋的桌子摇了一摇,鸡蛋滴溜溜滚下台面,摔个稀烂!这可真是再晦气没有了! 岩哩气的眼里都要喷火,他亲眼看到勒莫土司的长袍下动了一动,在桌布的掩护下踢了桌台一脚。除了他岩哩的位置,谁也注意不到那里。就是岩哩自己,也是恰好分神,把不目光从鸡蛋上移到台面下才看到。 这怎么能忍,岩哩当场就黑了脸,抽出随身带的掸刀就向勒莫砍去:“山神在上,老东西,你耍诈!” 勒莫土司早有防备,灵活地闪开,一大波侍卫冲上来齐齐围住岩哩,当场就把他拿下。 勒莫这才倨傲地走上来,一脚踢翻了岩哩,踏在他身上道:“仁佳圣女已有预警,这次祭祀选不出庙主,还会有邪祟附身在不祥人身上!”。 他踢踢岩哩的脑袋:“这就是圣女预示的不祥人,为了不给部族带来灾祸,不祥人应该祭天!” 岩家的家支头人岩勐哪里还看不出这是一个阴谋,愤然道:“祭祀山神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说话!陆仁佳连百降试炼至今都没能闯过,有什么资格当圣女!” 偏支岩家自从出了玉罕,渐渐不再把勒莫土司所在的主支放在眼里。玉罕比陆仁佳小上两岁,是岩勐的弟弟岩腊的小妾所生的女儿。她比陆仁佳年纪小一些,又出身平平,自然没有陆仁佳出挑。 可陆仁佳自从在京中强行下了血降,伤了自身的根基,在圣女接任之前必经的百降试炼中就没能通过。勒莫对此早有对策,早在回京路上,就秘密处决了自己的一干侍从,把所有知情的人都灭了口。然后再编出一个为了对抗皇帝如何如何的谎言,把陆仁佳的力有不逮伪装成是为部族牺牲的缘故。加上前任圣女喃雅是陆仁佳的堂姐,坚持说陆仁佳是部族的功臣,如果不立为圣女,对部族有大妨碍。故而经过勒莫一番明里暗里布局,陆仁佳仍旧稳稳上位。 随着玉罕年岁渐长,她在巫术中的天分逐渐显露出来,不仅顺利完成了百降试炼,在多次占卜中也明显把陆仁佳压了一头。岩勐口里说着“祭祀山神轮不到女人说话”,这女人其实是不包含圣女的。圣女的占卜不仅仅在山神庙主的选择,乃至在土司的废立上都有重要的作用。玉罕与陆仁佳之争,往后就是白掸的土司之争,加上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这陆仁佳当年在京中追求未果的大将军,如今是权势滔天的长公主的驸马爷。长公主不知道当年陆仁佳的轻佻行径就算了,若是知道了,还能饶得了这个小贱人! 昨天来的那个中原大官儿怎么说的,只要干翻了主家,他就是新的土司,诏书都带来了,只要他能胜!所幸山神保佑,果然是岩家的子弟有望取胜,偏偏勒莫还真的捣了鬼,可见神佛果然是偏着岩家的。岩勐脑子转的极快,伸手摸到腰上,抽出腰刀振臂高呼:“勒莫老贼耍诈!想在山神跟前弄鬼!” 偏支岩家与主支叮叮当当的打起来,其他的偏支犹犹豫豫地不肯上前。勒莫的吃相委实难看,上一任庙主没有儿子,若今天选不出新庙主,他就可以以土司的身份来代理庙主。到时候圣女与庙主都是他们主支的人,又都不是名正言顺上的,岂不是让人恶心。至于岩家嘛,身份是低了点,但玉罕是实打实的过了百降试炼,岩哩看起来也是马上就可以顺当被山神选中。这才是有神佛眷顾的吉祥的家支。只要神佛保佑他们打赢这一场,就是奉他们为主也是应该的。 若是打不过嘛,呵呵,那就再各凭本事啊,中原人有句话怎么说的?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场上很快分为三拨,战成一团的岩家与主家,坐山观虎斗的其他偏支。勒莫知道今日是不能善终了,召令族兵们奋力抵挡,暗暗恨上了周围看热闹的偏支们。岩勐早有准备,带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但主家到底不同,还是隐隐占了上风。 围观的偏支们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主家气数未尽啊。纷纷准备加入战团,助主家一臂之力,以免来日被清算。 却有一些老奸巨猾之辈,见岩勐虽然落败,神色却依然从容,倒像有什么依仗的样子。随着部分偏支加入战局,岩家败相更是明显,岩勐的神色也不再那么镇定了,频繁地往外张望。原本还在观望的家主们心道,只怕是岩家的援军出了变故了,不能再拖下去,再拖就来不及了。他们当机立断,纷纷号令自己的手下加入战局。 恰此时,一枚羽箭带着清脆的哨音飞上了天,岩勐大喜过望,大叫一声:“撤!”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花布条缠在头上,岩家的众人都从怀中摸出了差不多的布条,系在额上边战边退。 祭祀所在地是一个孔雀山脚下的一个拗口,三面环山,只有一个窄小的入口。众人追杀岩家的人至此,惊讶地发现朝廷的铁甲军已将此地封死,个个神情倨傲,杀气腾腾。 勒莫一看,领头的一个银甲□□将军看起来竟是熟人,不由得心中打起了小鼓。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弈将军别来无恙?” 弈桢在马上动也不动,恍若未闻。 身后跟随他的各偏支头人互相使着眼色,不动声色地与勒莫拉开了距离。 弈桢把众人的举动暗暗记在心里,岩勐说的果然不错,白掸各家支并不齐心。不齐心好啊,不齐心就有机可趁。 他冷冷说道:“勒莫,你可知罪?” 偏支头人们一听,主支这是要坏事了,哪里还需不动声色,争先恐后地赶紧往两边挤,把主支孤零零留在正中。 勒莫心中大骇,两腿直打颤,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将军明鉴啊,勒莫在滇州勤勤恳恳为皇上打理边务,不敢有半点不尽心啊。” 弈桢轻轻招招手,身后的亲兵押出一个堵了嘴的女犯,众人一看,都认得,正是圣女陆仁佳。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据说这这罪妇会诅咒妖术,我就不让她开口了。也没功夫与你们磨牙,只给你们四个时辰,从此刻起,每过三柱香,没人回答得上我的问题,你们这里头就挑一个家支来领死。主支么,给你们一个体面,就最后领死好了。 ” 众人心中齐齐暗骂,有心拼了,看周围甲胄鲜明的兵士,制高点无数杀气腾腾的箭手,就知道挣扎也是徒劳。 有老者战战兢兢道:“敢问将军所问何事?” 弈桢问到:“血降之术何解?” 老者骇然道:“血降?可是巫师用自身之血所作的诅咒?” 弈桢点点头。 老者绝望道:“血降如何能解,这是百降之王啊!” 弈桢声音冷了下去:“果然么?那怎么有人拿得出解药,只是不能根除。” “不可能!”山坳口外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身着绿筒裙的美貌姑娘走了进来,对弈桢施了一礼道“大将军,血降是不可能解除的。” “你是何人?”弈桢看到白掸女子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眉。 “我是岩家的玉罕,我也是会下降的巫女。” “我亲眼看到有人吃了血降的解药,巫术尽除,只是一粒只能管半个月。” “这不可能!”玉罕惊呼道“真正大巫师所下的血降,绝无可能解掉!” 弈桢神色一动:“若是,下降的人力有不逮,勉力为之呢?” “这......”玉罕神情有些松动“当时的情形,能跟我说说么?” 弈桢捡自己知道的说了。 在场的白掸族人恨不得生吃了陆仁佳,她追求大将军不成,竟然敢诅咒他的爱人,如今应在了长公主身上!这些人丝毫不怀疑先前弈桢所说的灭族的话,若是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区区一个白掸部算什么呢。 玉罕轻轻点头“原来是陆仁佳姐姐下的血降,又是隔了这好几年才发作,果然效力变低了。” 弈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诅咒竟然能潜伏这样久。” 玉罕解释倒:“照将军所言,陆仁佳当时也不知道您未来的妻子会是长公主殿下,故而她的血降的目标只能是您。待到您成婚之后,公主殿下腹中有了你的骨血,与您产生了联系。诅咒之力才趁机缠了上去。” 她对陆仁佳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仁佳姐姐,大将军对你没有丝毫情谊,你死打烂缠不算,竟然还要诅咒他的妻子,你这样的圣女真是我们巫女的耻辱。” 陆仁佳眼中流着血泪,见弈桢投向自己的目光,满满都是鄙夷与仇恨,也只有鄙夷与仇恨。心中痛苦与嫉恨交加,她发狠吐出堵嘴之物,怪笑道:“啊哈哈哈哈哈!原来瞧上了金枝玉叶,难怪你看不起我。可惜就算是公主又能怎么样,她将要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你爱她,可惜她看不到、听不到、摸不着 、感受不到。她永远都会被我的诅咒锁起来,她的躯壳会把她的心牢牢封存,她会静静躺在床上疯掉,直到死亡!哈哈哈哈哈” 弈桢一听,嘉楠无辜受罪,果然全然是因为自己,陆仁佳描述的发作情形,如此不堪,这是要自己妻子的内心生不如死,还无人可知,心中的心痛与愤恨到了极点,恨不能将陆仁佳千刀万剐,可还不得不留着她套话。 弈桢讥讽地一笑:“你白高兴了,已有人送来了解药,殿下已经与常人无异了。只是解药的价码略高了一些,公主富有四海,倒不是给不起。只是这明明是你们白掸惹下的祸事,倒还是着落在你们身上方是正理。” 陆仁佳不以为然:“别徒劳了,血降是无解的。” 玉罕先是苦苦思索,忽然一脸震惊:“不可能,除非你们得到了天龙之血!” ☆、谈判 “天龙之血?那是什么?”弈桢赶紧问到。 玉罕皱眉道:“我也只是听阿嬷提过一句,降术乃是阴术,天龙之血至阳,乃是降术的克星。可天龙乃是上古神兽,上哪里取血呢,自古这一个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 人群中有老迈长者高呼:“老朽或者知道一二!” 弈桢把目光投向他。 那老者上前几步,施礼道:“老朽是刀家的大祭祀,各家的家庙都存有白掸各代祭祀巫女的手札,若果真有天龙之血此物,必然在手札中可查到蛛丝马迹!” “手札有多少?要查多久?” “每家多的有三四十本,长短不一。若把识字之人聚集起来,最多三四天就能查完了。” 第55节 “我给你调来能识字的人就是,一天就给我查出来!” “启禀将军,我们白掸的文字与中原文字不同,朝廷的读书人是看不懂的。再者说,我们一共十五个家支,加起来也就四五百本手札。我们白掸的男子,只要家里略过的,长大了都要到庙中学习几年经文。此刻别说四五百人,就是一千个识字的族人还是找得出的。只是最多四五百本手札,要不了那么多人罢了。” 弈桢不假思索道:“那岂不容易,先把你们那手札编了册码与页码,拆开成单页,把所有识字之人都招来找。我只给你们半日!” 老者听他这么一说,气息一窒,那可是历代巫女和祭祀的珍贵手札啊,就这么说拆就拆了。又不敢反驳,只是嗫嚅着不肯接话。 弈桢垂了眼皮道:“谁第一个找出,免死所在家支,找出最多的,家支同样尽数免死,赏赐另计。其余的按照找出数量的多寡来算,第二名免死九成,第三名八成。从第十一名开始,就与勒莫所在家支一样,不必留着了。” 众人这才想起他弈阎王的名声,若不是为了天龙血一事,只怕白掸从此灭族为长公主殉葬了 。听他说了规矩,众人哪里还稳得住,一叠声的打发人去取手札,至于逃跑是不必想的,各家支最重要的族人都被包围在此,哪里还逃得出去。 不多时,编好页码的书册堆成一座小山,识字的白掸人小跑着取书页看书页,生怕漏掉一个字。 弈桢心中稍微一喜,他之所以要趁白掸族人聚集一堂的时候发难,就是为了要有此收效。因他几乎没有时间在此停留,只能在人最多的时候速战速决。至于为此要用什么雷霆手段,那都是在所不计的了。 忽而有人欣喜的高呼“找到了!找到了!” 那人手举着一页书飞奔到弈桢面前,周遭的人都报以艳羡的目光。弈桢不识得白掸文字,示意玉罕上前观看。玉罕上前接过书页,那人赶紧指点书页的末尾:“玉罕姑娘,您看这里。” 玉罕轻轻念出声:“天龙血可破一切降术,龙血难得,须得......” 她停了下来:“这是第一百三十五册,第六十八页,须得找出第六十九页,甚至相邻的七十页来。” 也不等一阵发话,两人到了场中把话一传,一个人欣喜的高喊:“在这里!”。 书页被传上来,弈桢喜得声音都有些不稳:“快念!” 玉罕赶紧念那书页的起头:“按此法,可用龙血制成九转真龙丹。”她骇然抬头,惊恐的说到:“这不对!接不上!” 她看看页册,确实是刚刚新鲜编上的六十九页,可与六十八页间的文字明显缺了一大段内容,缺少的正是所谓九转真龙丹的制法。 她心底一股寒气涌上来,这是什么人悄悄偷走了这页书册。弈桢怒气冲天,当机立断:“这本手札刚刚都经了哪些人的手,押上来!” 几个人被押了上来,有家庙里的庙祝祭祀,有取书的小仆冒,有编页的书记。人人都说自己冤枉,一时间也分辨不清。 忽然场内又有人捧了书页来报:“这里有提到,但是内容被人刻意涂了!” 玉罕接过来仔细一看,手抖的连轻飘飘的书页都拿不住:“将军,必定有人诚心抹去天龙之血的获得方法。这页手札上,只留了'天龙之血'四个字,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其他的真正重要的文字,都被涂去了。看这墨迹,至少已经有好几年了!” 弈桢就她的手一看,果然被涂了好些句子,墨迹也是陈的。脸色不由得灰败下去,握□□的手捏得发白。 他仍旧等到所有书页看完,不过一个半时辰而已。中间又有三人人陆续捧了书页来报,无非还是被撕了或者涂抹了真正的内容。 玉罕神情绝望:“什么人要亡我部族!” 弈桢并没有这个疑问,他已经知道是谁捣鼓了。书页上留下的“天龙之血”四个字,肯定是阿日斯兰留下来给自己做证据的。 阿日斯兰所以要派人指明下降的人是陆仁佳,又送药给自己两月时间,是要让自己亲自看到这种 种证据。证明他阿日斯兰确实是有前世关于嘉楠中了降头术的记忆,也知道正确的解法,并且还让自己看到,真正的解法已经被他毁去,自己要救嘉楠免于被封闭发疯的命运,只能求助于他! 所以当年他放过了陆仁佳父女,没有再追杀给嘉楠报仇,无非是给自己留下证人罢了。 弈桢拨转马头,此地已经没有必要在耽搁了,阿日斯兰多年布局,不会再给他人有任何机会。 这一趟滇州之行,早在阿日斯兰的算计之中,自己不会有任何收获,反而只会给阿日斯兰在一月后的谈判里增加更多筹码罢了。 那就来吧,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弈桢是三月初十就抵达了玉关,但是直到十五满月这天,阿日斯兰才迟迟出现。 玉关外的草原已经返青,皎洁的月光洒在一片嫩绿之上,如梦境一般。弈桢并没有心思欣赏,阿日斯兰倒是好整以暇:“桢臣,别来无恙?” “还是唤我名字吧,某与汗王不熟。” “桢臣何必外道,当年我天南为质,得桢臣与公主多方照顾,常忆昔年我二人把臂同游,那真是最畅快的少年时光。桢臣曾助我灭苏合扎,平北漠各部,快意沙场,何等亲密无间。怎么能说不熟呢!” “汗王若是叙旧就不必了,弈桢与内子昔年识人不明,已是得了教训。汗王再次一统大漠,乃是难得的福分,原该好生珍惜才是,何必另生事端。” “呵呵,内子。桢臣叫的可真顺口啊,那是我结发妻子,北漠命定的可敦。” “已经过去的事情,汗王何必苦苦纠缠,若是她心里有你,当日不会赴死,今时更不会嫁给我。” “桢臣对公主的心思如此肯定,又何必怕我?” “怕你?” “不怕我,为什么在天京城里接着杀刺客之名下杀手?为什么要扶持一个靠不住的阿如汗?为什么要偷袭本汗的王庭?”阿日斯兰一句一句逼问道:“别装出一副为国尽忠为亲族报仇的样子。当日我已经落了下风,嘉楠只要在车驾内喊上一句'格杀勿论!',你就光明正大不住手。可是她一言不发,你心里就没有遗憾过,没有怀疑过?” 弈桢语塞。 阿日斯兰眉毛挑了一挑:“你猜嘉楠为什么不喊?” “少挑拨离间,嘉楠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你知道她是说不出口,我与她结过长生辫,饮过交杯酒,共枕了三年,生下了阿迪亚。我留给她和她的儿子一片广阔的疆土和一个伟大的国家。我给了她一个丈夫所能给的一切,她怎么可能至我于死地?” “汗王的感觉实在良好,脸皮厚过玉关的城墙。可惜你死了还要算计她的母国,把她置于险境,你居然还以为她能对你有丝毫旧情。” “桢臣,你不会如此天真吧。嘉楠与我生在什么地方?国邦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讲。她是北漠的可敦,北漠的君王是她的丈夫、儿子。自从迈出了玉关,天南于她只是故土与过去。至于险境,不是让人给你送信了吗,你不是也赶到了吗?” “你这种满心都是利益与算计的小人,有什么资格与她并立。你站在她身边一天,都是对她的亵 渎。你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帮你立足的天南公主,并不是那独一无二的萧嘉楠。你只看到她能立于朝堂,何曾想过给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所以说你天真呢”阿日斯兰呵呵笑了起来,“嘉楠遇到了你,也每每变得天真起来。你当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无非山水田园,与世无争罢了。可她是什么身份,若没有无上的权柄,哪得无上的逍遥?她可敢松懈半分,老皇帝对她华家可曾放过她?你百战百胜,何曾给过她一丝安稳?” 弈桢默然。 “可是,我给了她。”阿日斯兰傲然道,“我活着,她是独一无二的皇后。我死了,她是万万人之上的掌政太后。阿迪亚亲政之后,她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可随心所欲的女人?” 弈桢鄙夷道:“那她快乐吗?她如果所志在此,那何必寻死?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你所思所想皆是权柄势力,又如何奢望与她相守相知。” 阿日斯兰语塞,他素来擅强辩,然而嘉楠所爱是弈桢而非他阿日斯兰,这是不争的事实,无可辩驳。所谓当日不痛下杀手,无非也是她天性如此,并非有情。弈桢这是不辩之辩,也是为没开始的谈判抛出的最重要的底牌。 阿日斯兰苦笑两声:“呵呵,桢臣是想说,若对嘉楠真心爱恋,便不应提出违反她意愿的要求?” “汗王应当已经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今生既然各自归位,还望汗王看开点,早日寻得自己真正命定的幸福。血降实在狠毒,汗王想必也不愿殿下受罪。九转真龙丹方还望赐下,条件么,凡合道义的条件,大抵都可以谈一谈。” “你真该接受上次巴根带去的条件。”阿日斯兰轻轻扯了扯嘴角“那是最优厚的了” “你要殿下离开天南三年!多少朝政离不得她。” “不是有你吗?大司马~” “三年长公主不出现?朝政能稳吗?你又想乱她国土?” “别说的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再说,我这儿有个姑娘也有几分像嘉楠,已经训练了好几年,送过去装装病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汗王布局的挺早。” “别以为三年是坑你们,龙血难得,又存放不得,真龙丹现做之时才能现取,她中的是血降之术, 所谓的百降之王,要彻底驱除至少要两年半。” ☆、生波 “还有一事,既然你说嘉楠前世中过此术,是谁要陆仁佳施术?她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点记忆。” “还能有谁,当然是她的老对头华氏。嘉楠借着自己的亲事为交换扶助萧嵩得了太子之位,华芷凝自然不肯让她给萧嵩平添了北漠的助益。若是她得了怪病,在北漠悄无声息的自生自灭再好不过了。没记忆是正常的,降术就是如此,消退之后对中术者而言了然无痕,丝毫也不记得任何与之有关的记忆。。” “天龙之血为何物,为何北漠有此出产而嘉楠丝毫不知?” “呵呵,你想知道?”阿日斯兰笑了。 “你不敢说?” “待日后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先前巴根已经给你说过了,上次那样的条件已经没有了,这次可是要加码了。” “什么条件?”奕桢问到 阿日斯兰闻言诡秘的一笑,大大方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不可能!就算我肯,嘉楠也不会信!”弈桢断然拒绝 “能不能让她取信,那是你的问题。若是答应,第五粒解药你带回去,半月后我来接人。” 奕桢深吸一口气,艰难开口:“不必了。” “你忍心看着她被囚闭在躯壳里发疯?”阿日斯兰不敢置信,奕桢居然断然拒绝。 “不会有那一日,只当我夫妻赚得了这几年,如果嘉楠再次发作,我帮她了结这噩梦。待把孩子养大,我再去九泉下陪她。” “我错看了你,你竟然宁可她死,也要把她拘在自己身边!”阿日斯兰勃然大怒“真该让她知道你这副嘴脸,就不必我煞费苦心了。” 弈桢的眼神悲凉:“你以为这是我的决定?你是不是以为我应该像戏文里那样,只要能救她的命,就毫不犹豫的剖心挖肝的答应你。这样才叫情深意重?所以说你从未与她相知,你连她真正想要的都不知道。” “我不懂她?呵呵,也许吧。不过桢臣误会了,我并不是让你选。” “什么意思?”弈桢皱了眉头问。 “你拒绝了我之前的条件,现在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阿日斯兰眼中流出一丝极复杂的神色: “你以为我只是救她?我也是在顺道救你,救你们的孩子。你以为你们可以选择赴死?我早告诉过你,嘉楠与我才是同类,出身已经决定了一切,她也没得选。” “这么自信,想来你还有凭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如果说解除降术算是利诱的话,那不过只是顺带而已。事实上,我今天是打算用威胁的。”阿日斯兰好整以暇,嘴角挂着恶魔般的浅笑,把自己底牌一字一字缓缓说出。 弈桢先是觉得荒谬与震惊,次后露出思索之色,良久不语。阿日斯兰耐心甚好,任由他冥思苦想。弈桢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面容一片死灰。 阿日斯兰噙着笑望向他:“你猜,如果知道这些,嘉楠还是宁肯死吗?” 弈桢眼里里充了血,脖子上青筋暴突:“你这是要挖她的心!要她死也不能瞑目!” 阿日斯兰道:“我可以不说,你也可以不说,那唯一一个剩下的知情人也可以让她闭嘴,这完全取决于你。” 奕桢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之后睁开问到:“嘉楠若入了北漠,凭什么信你守诺?” 阿日斯兰嘴角勾起:“长生刀寄于你处如何?三年之中,我若对嘉楠有丝毫失礼处;三年之后,若她想南归而我有丝毫阻拦,此刀任由你处置。” 长生刀乃是传说中长生天赐给北漠的神刀,有如天南的传国宝玺,乃是历代大可汗至高无上之王权的象征。阿日斯兰愿以此刀为质押,不能不说极有诚意。 然则与阿日斯兰打交道多年,弈桢深知此人风吹过都要捞一把揣口袋的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他肯押出这样的宝物,那就是笃定三年后嘉楠不会想南归了。 所以阿日斯兰会对自己提出那样的条件,待自己果然做下了,嘉楠会相信他的苦衷吗,三年后还会回来吗? 奕桢不记得是怎么与阿日斯兰告别的,又或者并没有告别,他已经注意不到这些。阿日斯兰确实抓住了关窍,那件事情绝不能让嘉楠得知,那将让她死都不能心安。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尘封这一切,让她好好活下去吧,但愿回京后给她带去的痛苦能随时间消散,至于三年后......三年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毕竟,我们能把握的,不过只有现在罢了。 第56节 来的时候奕桢归心似箭,可如今家门近在咫尺,他却有些不敢上前。 门子眼尖,飞奔迎出来见礼:”驸马爷一路辛苦了!“ 奕桢没有应,沉了脸一路进府。到了内院正房之外一僻静回廊处,静坐了许久。直到玉琼路过此处惊呼,才不得不跟了她回屋。玉琼见他不肯进屋,以为没能寻到解药,不禁急了:“驸马爷,可是没找到药?殿下这两日又有些眼花耳背,又新添了手脚不灵便的症候。她自己忍着不说,可叫人看了实在难受。” 奕桢听了没有说话,心中却一紧,若说一路上还有一丁点犹豫不定的话,现在也只有横下一条心了。 他进了屋,嘉楠躺在榻上养神。奕桢快走几步过去,嘉楠听到动静睁了眼,虽然没能看清,但可以进入她内室的高大男子也再没有旁人了。嘉楠喜道:“阿桢回来了?”声音有些喑哑。 奕桢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楠楠,我回来了。” 嘉楠细细打量他神色,见他除了这一句外,竟然没有别的话,心中一沉,问到:“可是没找到?” 奕桢早想好说辞,可事到临头仍旧说不出口。 玉琼急了:“先前的丸药是什么人送来的,究竟开了什么价码竟然是咱们也给不起的!” 奕桢闭口不言,嘉楠吩咐到:“玉琼,带了人出去。” 待室内只剩下二人,奕桢取出药丸:“楠楠,我逼供太过,陆仁佳没承受住,已是死了。这可暂时压制降术的解药有一味主药天龙血,其出处整个白掸都没有人说得清楚,关于天龙血的记录和解药的药方已经提前全数被毁,这是从她住所搜出的最后一颗成药,也不是她炼制的,原是前代巫女在世的时候留下的。” “她既然没有药方药材,又为什么要冒出头送四颗解药来叫咱们知道是她捣鬼?” “她提出有一个彻底破除的解法。” “她要什么交换条件,你竟没有答应她。” “那条件我答应不了,也做不到。”奕桢艰难回答“陆仁佳所咒之人,乃是我真心所爱的女子,只要我移情到别的女子身上,这降术就换人了。” 嘉楠皱了眉头道:“别的女子难道就活该平白受此折磨!既是真心所爱,又怎能说移情就移情。” “不错,真心爱上谁,岂是想换就能换的,所以我说做不到。她便又提出她的计划,也是用降。有一种降术原是她们白掸女子都会的,对心上人做法,便可一心一意只爱下降之人了。你中的血降原本是用她自己的鲜血做引,如今移到她的身上,也伤害不了她自身。” “她以为提出这个办法,你为了救我必然会答应,她就能得偿所愿,成为你挚爱之人。你爱上她之后,自然不会再为了旁人伤害她了。好算盘!”嘉楠微微颔首道“这姑娘倒有几分脑子,只怕是当初下降的时候就想好的。若是普通的的小情人,只怕真会这么抉择也未可知,民间的话本子里,不净是这样的故事么。” “楠楠,你会不会怪我没有答应她?”奕桢惴惴不安地问到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答应她?” “我知你并不想要这样换来的苟活,这样的余生,对你来说比死还难受。” “既如此,你为什么害怕我怪你”嘉楠反握住他的手“朝政与天麟尽付于你,我并没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倘若立时降术就发作,半年后再寻不到那天龙血解药,你就帮我了结此身。两生得你相知,我并无遗憾。侥天之幸,老天再给了我半月,让咱们可以好好告别。你想,倘若退回到前世,忽然有个神仙说,再给我八年时光,收走其余的寿数。可以让你活过来,还赐咱们一个孩子,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她努力的劝慰,奕桢别过头,忍住眼中的酸涩。 “阿桢,事已至此,也不必十分难过了。或者这就是命。我曾以为改变了母后病故的命运,然则并没有想到,打压了华家,带出了闽王之乱,反害了父皇与母后,也害了天南百姓。我曾以为此生奋力抗争可与你相携终老,不想最终也只得独留你在这世上。人总是这样贪心,有了一,就想要十,竟然忘了连这个'一'原本也未必是应当应分的呢。”嘉楠喑哑的声音让奕桢心中一疼,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把她揽入怀中。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人身上,清泠泠的,好在怀抱尚有温度,嘉楠精神并不很好,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奕桢化了药液与她服下,嘉楠仿佛体表一层什么膜被破除,世界再次清晰。 朝会上,当政事议完,萧嵩忽然开口:“诸卿~” 百官齐齐打起精神,皇帝尚未亲政,一向少有发言,不知又有什么大事。 果然,听得他说:“皇姐勤政为国,案牍劳累,如今玉体抱恙,宜静养为要。大司马忠心耿耿,德才均堪称人表,今命大司马代长公主监国,录尚书事,辅弼国政。” 百官齐齐应是,于是散了朝。 这消息委实惊人,没有官员当场诘问,已是因为朝中再无说得上话的重臣的缘故。但朝堂之外就不一样了,有官员尚未出宫城,就偷偷议论上了。 声音最大的,是给事黄门侍郎魏大成:“老莫,这事儿你问我可问不着。今儿你也听见了,这旨意是陛下亲口说的,咱们黄门令也是两眼一抹黑呐。” “之前就没有一丝儿口风?” “半丝儿也没听着!”魏大成嚷嚷道,又压了嗓子略带讥诮道:“好家伙,皇帝的亲姐夫是不一样啊!投生顶级世家也不如娶个好妻呀。” “你这是侮辱大司马的赫赫军功!”路过一个年轻官员愤愤不平,这是刚刚升入兵部的侍郎张玉。 “小伙子,你也忒天真,会打仗的莽夫多了去了,前几年倒台的华国公家的祖宗,难道不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老华国公可曾有今日那谁的威风?一个村童,区区十年不到,官拜大司马、大将军、太保、录尚书事!佩服,佩服!”魏大成酸酸的回了一句。 张玉愤愤不平,军中直来直去惯了,提了拳头就要去揍魏大成,好在周围的人见机得快拉住了。魏大成先是一惊,次后见周围的人拉住了冲动的张玉,一时来了劲,嘴里更是指桑骂槐起来。一时牝鸡司晨如何,一时裙带又如何,一时又我老魏家祖上如何如何。 “想我老魏家......”魏大成的声音戛然而止,身边捧着他的官员们能走的都溜了,不能走的也偷偷站的离他站了老远。被他臧否了半日的正主,正抄了手在前方静静站着。 奕桢冷冷道:“魏大人似乎对奕某颇有些想法?” “大大大大大司马无恙。”魏大成紧张地声音都变了“小的无心之言,大司马大人不记小人过把。” “无心之言?”奕桢不置可否的笑笑“就当你是无心吧。” 魏大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二日,京中官员间赫然传出一道消息,魏府上竟出了怪事,前一日还活蹦乱踢的魏大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床上了 ☆、绝境 消息传入驸马府的时候,嘉楠与奕桢正在拿拨浪鼓逗天麟伸手踢脚。天麟长得白白胖胖,眼睛随了嘉楠,又大又黑。可能因为是个男孩儿,十分的活泼好动。一家人凑在一起正得趣,有人来禀告:“启禀殿下、驸马,给事黄门侍郎魏大人家里昨晚招了刺客,魏大人已经去世了。” 嘉楠动了动眉毛,没说话。 奕桢淡淡道:“死就死了吧,也值得巴巴地当个事来回。” 来人嗫嚅了片刻道:“到底是朝廷命官,小张将军也太鲁莽了些。” 奕桢轻轻哼了一声,嘉楠挥手让来人退下,又命乳母抱走了天麟,方拉着奕桢手柔声道:“他说的也不错,到底是朝廷命官,你看他不顺眼,不拘岭南或者粤西发配过去就是了,何苦这样落人口实。” 不想不知道这句话触碰了奕桢哪根弦,脖子一梗道:“这是疑上我杀了朝廷命官了?那叫京兆府尹来,我这就与那姓魏的偿命!” 多年以来,奕桢何尝与她红过一次脸,嘉楠虽不满他发作了魏大成,到底亲疏有别,还不至于为了魏大成就把奕桢埋怨上了。魏大成言语无状,以下犯上,认真论起来,冒犯了长公主之尊,也不是不能治一个死罪。但大喇喇让他不明不白死在自家床上,岂不是显得太过鲁莽。奕桢正是该争取官员归心的时候,怎么会用这样的雷霆手段。 嘉楠自以为是好言相劝,不想竟得了这样的冷语,又是出自向来温柔小意的奕桢之口,惊讶倒是多于委屈:“你这是怎么了?” 奕桢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怎么有心思理会这样虫豸般的小人。张玉是我旧将,可能不忿他口出狂言罢了。你的凤翎不是秋毫难隐么,是不是我指示的,一查便知了。” 这话竟没法接,凤翎没事查奕桢做什么,就张玉的事,也不过是碰巧随口提一句,倒没想到触了奕桢逆鳞。想来任何人被人暗查,难免都会心生抵触,嘉楠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了,笑道:“这事你竟然也吃心,难道我会专门查你。不过是他们碰到了张玉行事草率,提醒一句罢了,真要查,不会避了你来,巴巴的挑了你在的时候来回?” 奕桢一想,果然自己没理,噗嗤一乐:“都是我不好,这时候了还与你置气。”话音刚落,又惊觉失言,脸上讪讪地。 “何必回避,确实时日无多了,咱们且该珍惜当下才是。” “陛下那边你预备怎么办?” “我也烦恼此事,嵩儿年幼,只怕难以接受。罢了,你既然提起,索性一并早早办了,咱们也好剩几天清静日子。” 嘉楠打定了主意,先唤了谢青与垣钧来见,开门见山便道:“昨日朝堂话只说了一半,今日来是与你们说另一半。” 其实两人早就请见过,只是不得见罢了。 “我这病,养也是养不好的,左不过是这几月的光景了。” 垣钧猛地起身,忍不住叫起来:“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谢青也失了仪态,紧紧攥了桌角。 奕桢沉默不语,任由嘉楠捡能说的说了。二人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但公主府中两月前求医的情形并不陌生。垣钧起初不肯信,但嘉楠言之凿凿,奕桢在旁沉默,实在没有不信的理由。垣钧不得不信,只得恨恨道:“一物降一物,不可能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解药了。若果真如此,驸马爷须得打理朝政,不能离开。殿下这病既然不宜公开,臣愿率人踏遍天涯为殿下寻药!殿下决不可轻言放弃!” “我等你们半年。” “天下之大,半年垣统领怎么能走完,殿下务必耐心些。”谢青也狠劝道。 垣钧心焦等不得,立时就告辞道要启程。奕桢见谢青还有话要与嘉楠谈,干脆叫住了垣钧:“急也不在此刻,我随你同去校场,商量商量行程。” 垣钧点了二百人,分了四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出发了。 嘉楠入了宫,到底没有与萧嵩明说,只嘱他务必听从奕桢的意见。 萧嵩闷闷地:“阿姊,朕能时常去看你么。” “好好跟着太傅太保学本事,别总惦记着姐姐。” “阿姊,他们说太保可行王莽事,是真的吗?” “一派胡言!桢臣待陛下如何,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嘉楠怒道“是什么人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阿姊,你别生气,朕......我也是听到下人们这么一说!” “嵩儿,你是皇帝,怎么能听风就是雨,桢臣为了我们萧家江山,可谓是鞠躬尽瘁,为人臣子,最受不起的就是这样的非议!”嘉楠心中警觉,前世只是一个兵权稍重的镇远将军,就别皇权所忌惮至灭族。今生自己强行赋予了重任在奕桢肩上,他来日可还能脱身?自己若是平安康健,这些原本自然不是什么事儿,此刻却不能不绸缪起来。 于是她唤了萧嵩的身边人来,一一审过。果然有几个信口开河的。嘉楠也不再客气,命人拖了到小花园杖毙。又叫各处要紧的宫人都去观刑,传话下去吩咐道:“凡事挑拨君臣关系,污蔑朝臣的,如此就是榜样。” 先有魏大成横死,后有宫人受刑,再有想非议大司马的都闭了嘴,朝中总算是政通人和。奕桢处事也算明白,渐渐有人动了拍马屁的心思,再三的上书,请给皇帝给大司马加九锡。 奕桢辞了几辞,实在坚辞不掉,也只好生受了。嘉楠隐约觉得不妥,劝奕桢道:“先前宫人议论王莽事,已经在嵩儿心中填了刺。如今别的倒也罢了,他日嵩儿亲政,万一有个什么不周到,这岂不是现成的把柄!” 奕桢不以为然道:“这是百官的盛情,怎好不理。来日陛下若有多心处,我少不得避开也就是了。实在不成,我带了天麟避到瀛洲去。” 嘉楠有心再劝,奕桢拍拍她手道:“你就是爱操心,好生静养才是!”又赌气道“全族人的性命通没有与他计较,加个九锡他又好吃亏了么!” 嘉楠确实已经又显现出发作的征兆,精神十分不济了,既然奕桢这么说,想他到底心结难解,肯替萧嵩做事已经不易,就干脆丢开了手,每日只专心陪伴天麟与奕桢,外头请见的,奕桢也一概都叫人挡驾了。 只苦了外头各个要求见长公主的官员,竟没有一个得见的,待到谢青好不容易凭着旧日交情通过玉琼悄悄领到嘉楠面前,已经惊见她不良于行,视听也不灵便了。 谢青顾不得客套,言简意赅道:“殿下,驸马恐怕有变!” “又怎么了?你是老人儿,别听风就是雨的。” “殿下,垣统领的信可曾传到您这里?” “什么信?” “垣统领打听到有行商提起北漠有天龙之血,命人回来向驸马报信,并取玉关的通关文牒。” “莫非阿桢担心我空欢喜一场,没有人来说到此事啊。” “文牒迟迟不至,垣统领又命人来寻,却发现先前派来取通关文牒的兄弟,从驸马处出来就消失了!来人也是心细,不敢再求见驸马,想求见长公主,可是长公主这里竟然铁桶围了一般,若不是我转而找到玉琼姑娘,也见不到殿下!” 这话所包含的意思太多,嘉楠不敢置信,然谢青没有理由胡编乱造,可要说奕桢会背叛她,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你先回去,驸马断不会欺我,待他回来,我向他问个明白!” “殿下!青不敢挑拨,但请殿下先移驾回公主府,否则下次有事,不知又该如何报与殿下知道。” “天麟在这儿,怎能说走就走,门房那里我亲自吩咐,不许拦你便是。” 谢青叹了一气,也只得道:“既如此,殿下务必保重玉体。” 待到奕桢回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了,嘉楠坐在外间等他。 奕桢照旧一边先问了她白日的起居,一边更过燕居的常服,方过来自自然然搂了她。嘉楠靠在他肩头,不经意问到:“今儿愈发像个废人了,垣钧可有信来?” 第57节 奕桢的语气三分遗憾,七分惆怅道:“我天天命人盯着外头的来信,可惜没有。” 嘉楠停了几秒钟,眉头皱成一团,心中过了几遍,问到:“今儿有人来说垣钧找到北漠有天龙之血的踪迹,曾遣人回来报信兼取玉关的文牒,你就没见着?” “竟有此事!”奕桢大吃一惊“那是好事啊!人在哪里,是哪一个,怎么找到你这里来了,也不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他还在唠叨,一低头,发现嘉楠已经睡着了。奕桢沉下脸,出了房门叫出玉琼问到:“今日谁来打扰殿下了?” 玉琼犹豫了片刻,很快答道:“驸马爷有吩咐,殿下要静养,一律不见。故而并没有来过人搅公主清净。” 奕桢脸皮抽了抽,死死盯着玉琼的脸,直盯得她心里发毛,借故逃入了嘉楠房中。奕桢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话音断断续续通过窗棱传入房中“哼,谢青!” 嘉楠第二日左等右等,等到过午,都没等到谢青来见,便吩咐玉琼悄悄去打听。玉琼饶是跟着嘉楠见惯了市面,回来时已经是面带愁容了:“殿下,谢大人今天没有到府衙,家里只说早就出了府,我已经悄悄吩咐了凤翎去查。” 嘉楠强撑着桌案站起身道:“这里竟然都不是咱们的人,你速去带上天麟回公主府!” 玉琼得令出去安排,过一会儿再进屋的时候花容失色道:“殿下,驸马一早带了小公子出府了!” 嘉楠心头翻波,要说奕桢会背叛她,她一万个不信,故而大婚之后安心住在驸马府,用着奕桢的亲兵护卫毫不见外。可事情的走向如此诡异,竟然再一次和前世在宫中受制于亲儿子阿迪亚一样。怎的竟犯下同样的错误!可恨她已经时日无多了,一时心绪激荡,手上无力,一个撑不住就往地上滑。玉琼一个箭步上前扶她坐回榻上,语带焦急:“殿下,您务必保重啊!” 嘉楠摇摇头,吩咐她:“速摆銮驾,诏公主卫送孤入宫!” 玉琼刚刚应了一声,还没出房门就仓皇回转。奕桢一身戎甲入了房门,冷冷道:“玉琼,这是要往哪儿去?” 嘉楠哑着嗓子问他:“阿桢,谢青去哪儿了?垣钧究竟找没找到天龙血?” 奕桢摇头道:“殿下怎么信旁人也不信微臣,谢大人去哪儿,不用给微臣备报。是有个人自称垣钧的信使来送信,下边人已经查明这消息是北漠来的奸细放出来的,目的是骗取玉关的通关文牒。” 他叹息了一声道:“难道微臣不比旁人更盼着殿下你痊愈么?” 嘉楠也想不明白,只好又问到:“那天麟呢?” 奕桢道:“今儿他有要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嘉楠急道:“他一个不到百日的孩子,能有什么要事,你快把天麟送回来!” 奕桢柔声道:“楠楠,你别急,我让你先见个人。” 他拍拍手,外头走进一个戴了帷帽的宫装女子和两个脸生的仆妇。 那女子身量看上去与嘉楠相差无几,奕桢吩咐她除了冥篱,女子露出真容,冲嘉楠施了一礼。玉琼大惊失色:“你!你是什么人!” 嘉楠本来视力已经模糊,女子带上冥篱更是看不清面貌。她着急问道:“玉琼,她是谁?” 玉琼骇到极点:“殿下,她长得好像你!” 嘉楠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又什么都无法相信。她知道情势紧急,不容多想,冲口而出对玉琼嘶喊道:“杀了她!” 玉琼下意识伸手就去锁那女子咽喉,奕桢怎么可能让她得手,轻轻松松把她制住,然后对她说到:“殿下此后在别院静养,每隔半月,我准允你去看望她一次。” 嘉楠镇定下来,沉声问道:“你要她做什么?” 奕桢淡然道:“没什么,照旧管着这个院子,偶尔陪陪镇国长公主出出门,办办事罢了。” 玉琼恨声道:“狗贼,你想李代桃僵!” 嘉楠沉默了片刻,吩咐众人道:“驸马请留下,旁人都出去。” 待房中只剩下二人,嘉楠垂目道:“阿桢,我时日已无多,有话你就直说清楚明白。想来今日你带了替身来,朝中府中内外已经尽在掌握,我向来对你无一事隐瞒,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瞒我。” 奕桢沉默良久,屋内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到。 嘉楠叹气道“别闹的跟戏文上一样,有什么苦衷,都说个明白,你我都活两辈子的人了,难道还学小年轻置气不成。” 奕桢眼中神色复杂,可惜嘉楠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他轻笑了一声:“殿下这样错爱,倒叫微臣惭愧了。只是殿下从前是掌政的太后,如今是镇国的公主,这样偏信一个男子,倒未见的贤明了。” 这话语实在耳熟,嘉楠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心一寸寸沉下去,她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你这是何意?” 奕桢喉头微不可见的哽了一下,微微讶道:“殿下为何要以为微臣与别人不同,国之重器在手,为何要微臣做周公?” “阿桢,你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含光剑自刎那刻,你的阿桢已经死了。看你的面子,我不追偿奕氏一族的血债。但要我再辅佐萧嵩,恕我直言,这位陛下可没有成王的听教与心胸。” “阿桢~”嘉楠只是不信。 奕桢打断她道:“微臣原也不想让殿下忧心,只想殿下顺顺畅畅过了这些时日。那些琐事日后再办就是,可偏偏谢青多事。殿下的能耐微臣也知道,不敢让殿下劳心费力,故而微臣只好先下手了。” “你要把嵩儿怎样!” 他无端端偏听偏信杀我全族,我却大度的很,毕竟萧嵩的全族也是殿下的族人,只要不与我捣乱的,就留着吧。 “当日你说燕城被围,父皇要你接我与阿迪亚回天南,由天南驻军燕城,可是实话!” 奕桢垂了眼皮,狠狠抿了抿嘴,开口到:“接你们回天京是真的。” 嘉楠眼中淌出血泪:“父皇!父皇~我愧对您!萧家的江山,竟断送在我的手上!” 她俯身扑在榻上痛哭:“母后,我护不了嵩儿了!” 奕桢深吸了一口气:“萧家的江山也不算断绝了,我会让天麟过继给萧嵩承嗣,天麟身上不也有萧家的血脉吗,殿下还是想开点的好。” “阿桢,我最后问你一次,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咱们共同面对。” “殿下,不必再试探了。我本想让你这几日开开心心的,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想再骗你。”奕桢的眼神柔和下来,不自觉的伸手抚上嘉楠的脸颊:“你若不是公主多好。” 这双手还是那样温暖,还是有那样淡淡的龙涎香气,但嘉楠再感受不到心安,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 她仍感觉得到他抚触中的爱意。只是,这点子男女情爱,抵不过血海深仇,与皇权滔天罢了。她缓缓闭上了眼,用手背轻轻擦了泪:“待我死了,别让我入皇陵,我没脸见父皇与母后。” 奕桢轻声道:“楠楠,我不舍得你死。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好多人去寻药,一年找不到,找两年,两年找不到,找十年。天下都是我的了,我慢慢儿地着人细细找,总会救回你的。陆仁佳要我移情别恋,我怎么能做得到呢。” 要她被囚困在一个一动能动的躯壳里等待十年、二十年么!他竟能把这样可怖的事情说得情意绵绵。。。。。。 天气并不凉,嘉楠硬生生打了个冷战,这样的奕桢,不仅让她觉得陌生,甚至心底里生出了恐惧, 面前这男子不再像个活生生的人,反而像一个恶魔,用言语一刀刀凌迟她的灵魂。 窗外传来了一阵嘈杂之音,嘉楠觉得心里头有些心慌意乱,侧耳听去,隐约像是云板的声音。嘉楠心中大惊:“嵩儿!” 玉琼从门外扑了进来,踉踉跄跄奔到榻前,跪下去悲声道:“长公主!陛下驾崩了!” 哇~! 嘉楠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如果说她先前对奕桢的作为还有丝毫幻想的话,此刻已经全数抹去。 不如,睡吧,闭上眼,离开这龌龊的一切。刻骨的疲惫与蚀骨的心痛齐齐袭来,她再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奕桢定定地站在床榻边,看玉琼替嘉楠净面,他定神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屋子。留了人守在门口道:“看好此处,别让人进去。”带了假公主等进宫去了。 嘉楠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入目的物件儿更加黯淡了些,房间也很陌生。她刚刚想唤玉琼,发现只能发出极小的声音,连喊了数声来人,都没有人理会。 她喊不来人,索性不喊,尝试动了动,甚是艰难,但还是咬着牙翻身撑着起床。 她刚刚扶着床榻站起来,门边传来一声惊呼:“殿下!小心!” 是玉琼! 玉琼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榻前:“殿下!” 嘉楠赶紧问道:“这是哪里?现在是初几了?宫内什么情形?” 玉琼哽咽道:“今儿是五月初三,婢子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他们把婢子蒙了眼带来的。宫内。。。。。。宫内陛下已经驾崩了,咱们小公子改姓萧,过继给先帝做嗣子。今日就是登基大典!” “这也能认?宗室没闹腾?” “宗正王爷带头上表贺小公子登基呢。” 是了,这个宗正惯会趋炎附势,当初不正是她细细挑过的么。 嘉楠怔怔的:“玉琼,孤还活着做什么,反正也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下次来带点鹤顶红,给孤来个痛快的。” 玉琼左右看了看,假装上前替嘉楠整理头发,附在她耳边道:“垣统领悄悄回京了,正在设法营救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内容比较波折,放在一起,做二合一章节吧。 ☆、向北 嘉楠眼睛一亮,随后又垂下了眼帘:“孤都这样了,救出去又如何。” “殿下,垣统领说,是真的找到了天龙之血的下落。待殿下痊愈了,再带人回来给先帝报仇!”玉琼耐心劝她。 “报仇?对谁?对天麟吗?”嘉楠无声的苦笑,低声喃喃自语道“当年不能为了奕桢对阿迪亚怎样,天道轮回......” “阿什么?那是谁?”玉琼不解。 嘉楠摇摇头道:“没什么。可是凤翎一直有人跟着你?” “正是,虽说驸马着人送婢子来此是蒙了眼的,可是垣统领早安排人一直跟着我,只待时机合适.......” 这不知是哪里的庄子,奕桢自然也安排了人手照顾,仆妇们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一问三不知。玉琼也不管,唤人备了盥洗之物,替嘉楠沐浴更衣,又伺候她进膳。一通折腾下来,已是日暮时分。 嘉楠勉强用了一碗粥,就觉得手上身上乏力,不由得举手对着自嘲道:“当年这爽手也是能挽长弓的。” 玉琼眼角滑了一滴泪,不动声色的用指尖抹去,笑道:“殿下将来大好了,自然也是能的。” 嘉楠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领了她的好意。就算垣钧护着她逃脱京城,治好了这怪病,将来又挽弓做什么呢。要打回京城,昭告天下她的儿子也是伪帝吗?当日带了萧嵩回京,凭仗是皇室正统、国玺、虎符,号令天下的勤王军。来日她打回去凭什么,要自立为女皇,还是杀了奕桢,废了天麟,另立一个萧家的皇帝。 给嵩儿报仇很直接,杀了奕桢即可。然后天麟呢? 两世为人,她从不知前路如此茫然。 门口传来两声轻微的异响,嘉楠没有听到,玉琼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起身往外间去查看,见垣钧一身劲装,带了人往里走来。 见玉琼迎上,垣钧急问:“殿下可方便?” 玉琼点头:“随我来”转身带了人入内。 垣钧疾行几步,入内见嘉楠倒头就拜:“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嘉楠道:“不必多礼,只怕一路进来不易,只是孤现在不良于行,可能出的去?” 垣钧道:“此处十分偏僻,仗着这一点,守卫倒并不十分精锐。属下带人一路进来,遇到的阻拦并不算多。这宅子不大,马车就在宅子后门外,劳驾玉琼姑娘背了殿下出去。” 嘉楠道:“好,这就走。” 玉琼上前负了她就走,只感觉背上轻飘飘的,想到嘉楠才生产完不过三月余,就瘦成一把骨头,眼中不由得一酸。 自跟踪了玉琼追到此处,垣钧早命人把宅子里外摸了个遍,此刻即使带了玉琼嘉楠,还是顺利的摸到后门。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守卫,偶尔遇到一队,都被他们不声不响地解决了。 到了宅子外,还有一小队人马接应,都是惠和卫中的菁英,嘉楠虽然视力模糊,但就算只凭轮廓,还是一一认了出来。她靠着玉琼站稳,对他们微微颔首:“好,你们都来了,孤病体残躯,此去求医路险难行,后有追兵。孤身无长物,并没有什么可以答谢诸君。” 垣钧带头,众人齐齐应道:“敢为公主效死!” 第58节 嘉楠心中滚烫,喉头哽咽:“有劳!” 空气里传来焦枯的气味,有哔哔拨拨的声音从宅子里传来。两个惠和卫从后门里钻出来,对垣钧点点头。 一行人护送着青毡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幕低垂,没有人注意到,远处角楼上,两个伫立已久的身影,也不去管那燃烧起来的宅子里人仰马翻救火的场面,只面向那马车消失的方向静静而立。夜风幽凉,高楼上吹得披风猎猎作响。马车之后的滚滚烟尘已在夜色中消失良久,那靠前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其后的一个上前一步小声道:“大司马,回了吧。明儿还要早朝呢。”前面那高大男子沉默了好一阵,方才说到:“人手都安排 好了么。” “大司马放心,都是安排的好手,保证殿下一路到燕城,绝没有不开眼的宵小能打扰殿下清静。” “回吧。” ...... 垣钧带人一路马不停蹄,向北而行,不知道是由于旅途劳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嘉楠精神一日短过一日,睡的时候越来越长。偶尔醒着的时候,她也能与玉琼玩笑两句:“孤都被烧死了,你说他怎么还不移情别恋呢,孤也就解脱,不再受这诅咒折磨了。” 玉琼答不上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嘉楠也不为难她,只自己干笑两声便罢了。 到了玉关的时候,嘉楠能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基本看不见也听不到,所幸还能说几句话,动动手。醒着的时候多是握着玉琼的手,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心安,只要玉琼离了她去做什么事,嘉楠就觉得心中慌的厉害。 玉关不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垣钧先前请人去取通关文书没能取到,眼看嘉楠的情形一天天坏下去,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在玉关城先住下。不想恰碰见了先前与他透露天龙血消息的北漠商人。这些商人满载着中原购得的货物正要回家,领队叫做白音,正是先前与垣钧消息的人。 白音一听垣钧说带了妹妹要出玉关寻天龙血就哈哈大笑:“垣兄弟,你妹妹可是有救啦!实不相瞒,那日跟你说的天龙血,我也是凑巧听拓跋部的大萨满提过。你们跟我同去,找大萨满问个明白。” 垣钧一听大喜过望,高兴过后又有点不好意思:“白音大哥,不知道你们大萨满可愿意帮助我们南朝人。实不相瞒,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打动你们大萨满。” 白音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垣兄弟!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你这就太见外了。你那天可是救了我一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长生天在上见证,垣钧兄弟这事包在我白音身上!” 白音果然说到做到,他常年行走边关的人,与玉关守军惯熟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果然带了垣钧几个人出了关。只是他也不能只手遮天,其他人马,只能留在关内慢慢设法了。 嘉楠已经只有手指还能动,好在玉琼已经熟了她的动作,勉强能通过她手指的动作分辨她想要什么。随着一天天接近王庭,嘉楠与玉琼的互动越来越少。最后极必要的时候才会动动手指,示意玉琼替她喂喂水,或者擦擦恼人的汗渍。 白音领着垣钧等到达王庭的时候,也没有耽搁多久,白音就请人疏通了关系,领着垣钧见到了大萨满。大萨满并不是垣钧以为的一位老巫师模样,他刚一出现的时候,垣钧大吃一惊。原因无他,这个大萨满委实年轻,看起来不过刚过而立之年。 垣钧心中的惊异不小心就带了出来,那萨满便要撵了他们走。白音赶紧拉了垣钧说了好多好话,又道:“我这位兄弟并不是没有敬意,他愿意为大师捐一百头羊羔和二十头牦牛。” 萨满打量了垣钧几眼道:“白音你对长生天一向恭敬,既然就卖你一个面子。至于这个南人嘛,那些牺牲和祭礼都是你送的,可不能作数。你既然说他有本事,那就去雁回山顶替本座采了冰魄雪莲回来。” 冰魄雪莲人称雪莲王,乃是雪莲中的极品,长在雪山之巅,一百朵雪莲里也未必能找到一朵,白音一听就摇头道:“大师,我这兄弟确实本事,那天在小巷子我喝醉了,有贼人打抢我,他一人打跑了七八个。可他到底是南边人,能上了雪山再下来都不容易,何况还要找到雪莲王。” 萨满摇头道:“你以为是我要这冰魄雪莲吗,他既然要用天龙之血来救人,就不能不用这冰魄雪莲。天龙之血何等珍贵,平日里那是一滴也不可能往外给的。只是那主人恰要冰魄雪莲。这主人不是普通人,他要什么,北漠有成千上万的人去替他取了来,只是他要得急,这位兄弟既然有本事,早点去取了来,或可以求得几滴。” 垣钧一听,原来是救嘉楠用,赶紧接口道:“我去!我去!大师快告诉我这花是什么样的!” 跟着出关的人本不多,如今更不得不精打细算着使。垣钧与垣锐合计了半天,商议定了,垣钧带了鲁大锤、武海进山寻药,垣锐带了垣铠、玉琼留在王庭照顾保护嘉楠。 大萨满安排垣锐与玉琼带了嘉楠去休息,玉琼背了嘉楠正要离开,恰此时有人来找大萨满。玉琼不欲多事,正要避开,不想头顶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这难道是玉琼姑娘!” 玉琼抬头一看,面前是一个极高大帅气的男子,头戴貂帽,身穿皮袍,腰间横挎一柄宝刀。男子眼眶深邃,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可满脸大胡子,一时倒想不起是谁来。 那男子见玉琼怔忡看着自己脸的样子,一拍额头道:“嗐!有这把大胡子认不出了吧?七八年前朕去过你们天京,你们殿下还叫朕表哥呢!惠和呢?”他目光转向玉琼身上背负的人影,似有些呆住,仿佛恍然大悟,又仿佛不敢相信,踌躇着伸手虚指:“这.......这难道是惠和妹妹?” 听到这一声惠和妹妹,玉琼这才想起来,惊呼了一声:“三皇子殿下!” 大萨满奇道:“难道你们竟是大汗的旧识?这倒是巧了。” 阿日斯兰已经走上前,自自然然从玉琼背上接过嘉楠抱起道:“你们到朕的王帐去,究竟出什么事了,给朕好好说说。” 玉琼还记得几年前阿日斯兰在京中的情形,对自家殿下确实是十分照顾有礼的,惠和公主府就是他送了母亲宁国大长公主的府邸给自家殿下的。玉琼对他颇有好感,又连日来担惊受怕,除了垣钧也并没有一个可倾诉依靠之人。忽然见了阿日斯兰,先就亲切了三分,见他在王庭似乎地位极高,大萨满对他也好生恭敬,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自然然生出一种找到主心骨一般的感觉。 阿日斯兰带他们到了王帐内,这是王庭之中最大最华美的一座翰儿朵 ,阿日斯兰亲自小心翼翼地把嘉楠安置在了左侧极精美的一处床榻之上,指了四名侍女守在这里照顾伺候,方带了玉琼到外间问道:“朕去岁听说惠和妹妹新婚有了夫婿,眼下应该在天南朝中理政,怎么就你们几个陪着她来这里寻药。再有,朕说一句不该说的,惠和妹妹实在瘦得很,可是糟了什么变故,受了什么磋磨” 玉琼哪里经得起这样问,早红了眼圈,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大汗,咱们殿下实在可怜,您可一定要救她啊!” ☆、安置 阿日斯兰耐心甚好,听玉琼一一把嘉楠如何发病,奕桢如何绝情一一道来。又仔细问了嘉楠发病的情形,阿日斯兰沉吟了许久,把里头四个年长的侍女唤出来,介绍给玉琼道:“这是塔娜、诺敏、赛罕和吉雅,她们以前是朕母亲的侍女。还有一位万嬷嬷,是从前朕的母亲从南朝带过来的,自母亲故后,朕把她安置在部落里安度晚年,如今已经命人去请了,晚些就到了。她们都会说你们南朝话,以后随你一同伺候惠和妹妹。” 玉琼没想到阿日斯兰考虑地如此妥当,由衷感谢,双膝跪下想给阿日斯兰磕头谢恩,不想阿日斯兰赶紧扶住了她:“惠和是朕的表妹,认真论起来,应该朕谢谢你们才是。这么凶险的情形,还把她平平安安送到了这里。” 玉琼后怕道:“可不是,幸好垣统领让我把公主的衣裳套在一个守卫身上,走前又放了一把火。驸......奕贼只怕以为殿下死了,否则若是派人追杀,又怎能逃得掉呢。” 阿日斯兰眨了眨眼:“是么,那你们运气可真不坏!那守卫是个男子吧?” 玉琼点点头。 阿日斯兰奇到:“你们奕将军跟咱们北漠的儿郎也交手多次了,可不是这么好蒙骗的人。男子的身高体格与女子大不相同,你们殿下又生得纤细,就是烧焦了,也不能弄错啊!” 玉琼怎么知道这些,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只怕是不上心,底下人报一声人死了,也就罢了。” 她低头闷了半天,哽咽道:“这算什么事,既然已经丢开手,怎么殿下的巫术还是没解开呢!”想到嘉楠尚在受罪,她又忍不住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阿日斯兰叹了两声,对她说道:“罢了罢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惠和面前提,免得她伤心。当日朕看那位奕小兄弟也是龙凤之才,就是出身差了点,妹妹真心喜欢他,这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 “狼子野心的小人!”玉琼啐了一口“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好了,这事以后就不提了。有朕在,你们就尽管把北漠当做第二个家好了。你去看看里头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跟塔娜提。朕这里没有女眷,想必有些考虑不到的,你要替你们殿下周全着。若是只管见外,委屈了惠和妹妹,朕可是不依的。”阿日斯兰拍拍腿,起身道:“朕去问问萨满,看看妹妹中的巫术要怎么治。” 这话说不出的暖心妥帖,玉琼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脆生生应了一声“是!”,就擦擦眼泪往里间去了。 塔娜她们几个当初跟着在世的大妃的时候,还是几个小丫头,侥幸是南朝话说得最好的几个。大妃去世之后,三皇子一直把她们几个好生留着,旁人都以为她们要从小燕雀变成鸿鹄鸟,虽然肯定当不上阏氏、可敦,至少也能做个得宠的侍妾、夫人什么的。 不想三皇子长到二十三岁,军功倒是十分卓著,近两年更是趁着南朝动荡,腾不出手在北漠搅局的时候,一举统一了北漠各部,完成了先汗重登大可汗王座的梦想。可是他身边到现在一个女人都没有,草原上也不知道多少美丽的女孩子被他冷冰冰的回绝伤透了心,可更多的奔放的姑娘还是飞蛾扑火一样勇敢的迎上来。 大萨满曾经取笑过大汗,说每年到了赛马歌会的时候,徘徊在大汗王帐之外的花骨朵们,可以从王庭的翰儿朵一直排到雁回山,大汗丝毫不为所动,难道是个女子投胎的。大汗的回应是把原本答应取西康替大萨满取经书的队伍,派去攻打了刚刚抢劫完南朝的阿如汗,从此一举奠定了在北漠说一不二的地位。 那经书从身毒国传入西康,乃是来自雷音寺的正传宝经,大萨满朝思暮想了多时,他自己不能离开北漠,好不容易磨得大汗答应派人替他去求取,想不到就因为一句玩笑失之交臂。大萨满心中怎一个悔恨了得,从此再没有人置喙大汗不近女色之事了。 经过这么多年,塔娜几个早就看明白了,大汗留着自己,不过是纪念母亲的缘故,早就歇了上进的心。好容易大汗又交代下新的差事,照顾这个南朝来的病歪歪的妹妹,看起来倒是很上心的样子,想来他父亲这边的兄姐闹翻了脸,母亲那头的姊妹看得就更加重些。塔娜几个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伺候,幸而玉琼不是个拿鸡毛当令箭的性子,几个人倒是有商有量的安排起嘉楠的起居来。 嘉楠醒过来的时候,先是伸伸手指头,掌心空空的,玉琼不在。 她这几日渐渐习惯了,也没再慌,耐心等着,玉琼做事有分寸,忙完了别的事必定要赶紧回来陪着她的。 鼻尖萦绕着一种奇怪的香气,带着一种久远的熟悉和安然,反正也无事,她静静回想,有酥油的香气,这是自入了北漠以来,常常闻到的。 可这还不止,还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呢,她轻轻的抽了抽鼻尖,再想。那香味似乎又淡了,到底是什么呢。她现在长日无聊,看不到听不见动不得,好容易指着有一件事可以消磨时光,便一心一意追踪起那香气来了。 龙涎?苏合?沉水?紫檀? 都不是,她一一否定,但又敢肯定,这香气一定是自己从前闻过的。 啊,这里是北漠,难道是前世闻过的?她又往上一世回想,有些事情太久远,倒有些淡忘了。 她指头动了一动,指尖从褥子上划过,触手一片光滑柔软,不像狼皮和虎皮那样硬硬刺刺的,指尖稍微压了一压,毛峰长短不一,但总有一指来厚,不是兔皮,应该是狐皮褥子吧。玉琼她们想来不容易,这是找到一户富贵人家落脚了。 嘉楠还在想那个香,玉琼已经回来了,轻轻握了她的手掌,嘉楠指尖加力,捏了捏玉琼的手。玉琼喜道:“殿下醒了,快!” 塔娜早听玉琼说过嘉楠的情形,麻利的动起来,几个人端水的端水,传膳的传膳,一切都井井有条。 玉琼刚刚服侍这嘉楠用过膳,阿日斯兰过来了:“听说惠和妹妹醒了?还吃得惯吗?” 玉琼点点头道:“多谢大汗准备的周到,殿下如今也吃不下什么珍馐美味。大汗命人做的瑶柱香蕈粥,又清淡,又鲜香,难得殿下倒用了一碗。” 阿日斯兰摇头叹到:“朕这里上好的肥羊牦牛应有尽有,只是你们殿下这一时半刻还吃不得。等她大好了,朕亲自给她烤羊腿。咱们北漠不像你们要种庄稼,鲜蔬是没有的,好在还有些干货。厨子们别的也不会,也只好熬点粥对付了。” 玉琼再谢道:“已经很好了,咱们一路过来,都是酥油茶、炒米和干肉。肉干不用说了,炒米硬硬的殿下也吃不了,每次奴婢都拿酥油茶泡软了給她吃。不瞒您说,那酥油茶的奶味儿腻腻的,奴婢都吃不了,难为殿下不挑剔,都尽力喝了。” 阿日斯兰听到这话,目光落在嘉楠身上又软了几分,笑道:“你怎知你们殿下是不挑剔,也许她就爱喝这个呢。” 玉琼睁大了眼睛,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嘴上没有说出来,她也知道,北漠人都爱这个,人家处处给自己一行人行方便,又何苦到人家地头上说三道四呢。 阿日斯兰见她只是不信,也不说破,微微笑了一笑道:“只一碗清粥抵什么,难怪她现在这样瘦。克化不动肉食,多吃点奶食也是好的。”他回头吩咐塔娜:“叫你们准备的艾日格在哪里?” 塔娜用小盘端了一碗雪白的奶羹过来,阿日斯兰提起旁边的小壶,加了一点蜂蜜,自自然然取过来,一边轻轻把蜜糖搅散一边说:“惠和怕酸,但太甜了也不爱,加这么一点就够了,你们且记着量。”然后递给了玉琼,意味深长道:“放心吧,你们殿下肯定吃得惯。” 玉琼将信将疑,但见阿日斯兰信心满满,又不忍拂了他好意,再说嘉楠确实也需要补补,若果然能吃点奶食下去,自然是比成天喝粥强得多。她先喂了一小勺,见嘉楠初尝时停了一停,但又不像是觉得难吃,倒更像是在思索与回味。她见嘉楠含在嘴里没有咽下去,一时停住了不敢再喂。不想阿日斯兰兴致勃勃道:“看吧,朕就说过,惠和妹妹是爱吃这个的!”玉琼硬着头皮送了第二勺过去,这次嘉楠很快就吃了。 待嘉楠把小小的一整碗都吃了,玉琼喜得念了一声佛,阿日斯兰高高兴兴摸出一个小盒子道:“这个给你们主子,这样她有事就好叫你们知道了。” 玉琼打开一看,是一个极小巧的的戒指,上面有个铃铛,摇一摇,铃声清脆作响,只要近处的人都能听见,果然是极好的。 她福身谢过阿日斯兰:“大汗事事想得这样周到,真是咱们殿下的福气。” 阿日斯兰弯弯嘴角:“早说过不要这样客气,朕与你们殿下不需要这样外道。” 玉琼替嘉楠右手带上戒指,又拉了她的左手轻轻抚过铃铛,引着她轻轻动了指头。嘉楠细细用指尖描摹铃铛的形状,刚开始有些疑惑,很快了然,嘴角与眼睛都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玉琼兴奋地对阿日斯兰道:“殿下明白了,她很高兴呢!” 阿日斯兰愉快地笑了:“惠和高兴就好。去请额尔德穆图来。”最后一句话是对塔娜说的。 塔娜转身出去了,没多久就引了一人回来道:“大萨满早来了,一直在外间等着。” 玉琼暗暗想到,原来大萨满叫额尔德穆图,可要好好记着,人家帮助自己,可不能失礼了。哎,他们北漠人的名字可真难记啊!刚刚那四个侍女还分不清呢! 额尔德穆图先对阿日斯兰行了礼,然后说道:“既然是大汗亲爱的妹妹,天龙之血想来大汗不会吝啬了。” 阿日斯兰点头道:“那是自然,只要能祛除惠和身上的巫术,你要什么尽管说!” 玉琼喜不自胜,自从遇见了阿日斯兰,她心中就安定了大半,靠着北漠的大汗,什么珍宝不好得呢。但到底不如阿日斯兰自己就是药材的主人,又这样的慷慨大方。她问出了自己心中多日不解的问题:“大汗,到底天龙之血是什么呢?殿下好的时候曾说过,奕......贼翻遍了白掸的文字,都没有找到天龙之血真正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嗯 艾日格就是酸奶.... 这两章大家憋坏了吧,嘤嘤嘤 ☆、要求 “天龙之血啊~”阿日斯兰微微眯了眯眼道“听说过汗血宝马吗?” 玉琼点点头:“知道啊,殿下有一匹照夜玉狮子便是,传说奔跑之后肩部会流出血汗。啊~难道!”她惊呼了一声,随后又摇头道:“不对啊,殿下骑了玉狮子也多年了,并没有见过血汗。殿下说过,不过是这马的皮肤特别薄,跑起来血脉贲张,看上去的错觉罢了。” “你们殿下懂的真多,”阿日斯兰赞到:“外头的阿哈尔捷金马其实血统不纯,自然是没有真正血汗的,只有大宛国的皇室里才有真正被称作‘天马’的纯血阿哈尔捷金马。只有这种马在奔跑了超过五百里之后,会在肩胛骨这里,渐渐鼓起一个小包,那是它全身最精华的精血被激发之后荟聚于此。此时在奔跑中刺穿此处,取得的精血就是‘天龙之血’。“ 玉琼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咱们南朝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东西,这精血取了,马儿会死吗?” “少量取用,倒不会死的。”阿日斯兰道,玉琼轻轻呼了一口气。不想额尔德穆图插嘴道:“这精血与普通血液不同,多取几次,马儿的寿数终究还是有限。” 玉琼心道,这马来自大宛国的皇室,北漠就算有几匹,只怕也不多,北漠人好马,怎么舍得。这样说来,怪不得萨满要垣钧去采了冰魄雪莲来交换。只是不知道公主中这妖术到底要耗费多少精血,若是多害死几匹人家的马儿,也不知道这个大汗肯是不肯。她想到这里,脸上不免就带了几分扭捏纠结的神色,哎,若公主还在天南朝中,什么样的奇珍异宝不能拿来换取呢,如今身无长物,只得看人家舍不舍得了。 阿日斯兰似乎知道她心头的焦虑,安慰她道:“去岁大宛国送来纯血天马有两对,轮流着取用,怎么也够了。便是不够,凭他们要什么,咱们再去换几匹马回来。无论什么样的宝马良驹,难道还有人要紧?” 这话说的又熨帖,又暖心,玉琼暗暗放下心来:这大汗虽只有一半儿南朝的血统,对殿下倒还是有情有义的。 额尔德穆图嘴角抽了抽,又细细查看了嘉楠的情形,冲阿日斯兰微微抬了抬下巴。 第59节 阿日斯兰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往塌上扫了一眼,虽然有了铃戒,嘉楠紧紧抓住玉琼的手并没有放松。他心中暗叹了一声,强忍着上前拥住她的冲动,对玉琼说到:“朕还有事,回头再来看惠和妹妹。你放心,大萨满已经有办法了。”说完,他对额尔德穆图使了个眼色,额尔德穆图抽抽脸皮,把不情不愿藏在心底,回答道:“还好,殿下之前服用了白掸的几粒丸药,虽然不能祛除巫术,但是也保住了殿下的身体还没怎么受到侵蚀。待巫术祛除后,殿下还和以前一样美丽康健。” 玉琼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又岂能用言语表述,她心急地问:“那几时开始?现在吗?” “现在可不行”额尔德穆图回头看了阿日斯兰一眼“本座要准备准备。此外,这降术是借着月亮的威能,祛除的时候仍需借助月华之力,七日之后的满月之夜,倘若月亮得出,可以做第一次法。” “第一次?要做几次?” “少则七次,多则九次罢。” “每次都要等满月吗?那殿下彻底恢复岂不是要等上一年!” “岂止一年,至少两年有余。那......精血岂是说取就取的,总要将息才行。” 这祛巫之术如此漫长,是玉琼没有料到的,不由得十分失望。额尔德穆图心中不忿,想刺她两句,瞥见阿日斯兰对自己拼命使眼色,只好忍了,没好气说到:“下降头的人只求把人咒了,当然威力怎么猛怎么来。如今是在救人,借用天龙之血的至阳至刚之气祛除巫女的至阴血煞之气,如果一味鲁莽,两种力量在你们公主体内相冲,她体内岂不是变成战场了?肺腑五脏还能好么!” 玉琼听额尔德穆图语气不善,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再听他解释合情合理,心中更是懊恼。赶紧跪下来与他磕头:“大师,婢子忧心主子,说话造次了,还请大师不要见怪。大师与大汗诚心诚意为我们主子考虑,玉琼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万一。” 额尔德穆图见她如此,倒是不好再作态,只得叹了口气道:“你只当你们公主得了重病,须得慢慢调养就对了。这两年也没你想像的难熬,你们公主中的降术是封禁六识之术,因有药丸缓阻,六识尚未封绝,封禁还留有缺口,故而还好救治些。本座做法将她六识一一回复,就如同重病人一点点好起来一般。本座估计,头两次做法完毕,你们公主的手脚就灵便如初了。” 玉琼一听,这也不坏,心中一喜,又添了疑问:“为何是先解了手脚之封?” 额尔德穆图道:“视听言语之能皆在识海之中,识海最易受损,故而不能妄动,先从容易的来。” 玉琼还要再问,见阿日斯兰与额尔德穆图已经起身,只得强忍住继续问询的冲动,恭恭敬敬拜送了二人。 额尔德穆图跟着阿日斯兰一路疾行,一路二人再无多话。到了无人的祭堂,额尔德穆图终于忍不住,忧心忡忡道:“大汗,之前您嘱咐小僧的时候,可没有说有如此凶险,这咒术完全解除代价太大。您务必再三思啊!” 阿日斯兰十分坚决:“额尔德,这是朕欠她的,不必再多言了。你专心准备七日后的法事,朕会提前让人把天龙血送来。” “大汗,您为北漠想想!” “这正是为北漠着想。额尔德,都说你是北漠最聪明的人,你告诉我,为什么咱们的儿郎比南边人能征战,咱们的奴民比小羊羔般南人更能吃苦耐劳,可南朝却比咱们强盛。”阿日斯兰侧了头问他“苏合扎与宝音恨我,几次三番要害死我,我防他,却不恨他。若不是父汗当年想要迎娶母妃,苏合扎的母亲不会死。天南一个区区宗室的女儿,又不是正牌公主,为什么让父汗甘愿抛弃结发妻子,甚至不惜和他的安达,苏合扎的舅舅决裂?” “大汗......这,南朝自来比咱们富庶,就算不是公主掌政的时候也是如此。额尔德不知道和公主有什么关系。” “额尔德,这北漠草原上别人可以说不知道,你不能说不知道。你的翰儿朵里那些满架子的书知道。北漠,沉浸在血刀与战马的荣耀里已经数百上千年,咱们得往前看,往百年之后再看了。” “大汗,那天南也有别的公主,别的宗女!咱们要的不是哪一个女人,北漠想要的,任何一个南朝赐婚的女子都可以带来,就如同当年您的母亲,宁国长公主一样!只要这秦晋之好再绵延几代......” 额尔德,你果然很聪明。北漠想要的,或许别的赐婚女子都可以带来。但是朕想要的,只有她!阿日斯兰的声音里带着额尔德穆图所不能理解的怅然与追思“为此朕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她已经嫁过人,她还有一个儿子!她的夫君是摄政的大司马,她的儿子已经登基为帝!南朝已经当她是个死人,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南朝绝不可能赐婚于她,她也不能给北漠带来任何陪嫁!” “嫁过人?摄政的夫君?当皇帝的儿子?”阿日斯兰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诡秘的一笑“好稀罕么,奕桢都不在乎,难道我会在乎。至于赐婚嘛......”他的笑容愈发加深了“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大汗,这代价太大!”额尔德穆图几乎有点声嘶力竭:“你这样殚精竭虑,付出一切,是她想要的吗?她会感激你吗?” 阿日斯兰轻轻道:“不,你不懂。她是无价的,不管用什么换取......” 我都心甘情愿。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着。哪怕,她毫不领情。 当垣钧带了冰魄雪莲回到王庭的时候,正是七日之后。 玉琼等正在祭堂之外静候额尔德做法。垣钧不放心要冲进去,玉琼赶紧拦住他道:“大萨满正在做法,且不可进去冲撞了!” 垣钧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万一出什么事?” 玉琼轻轻摇摇头,拉住他,把几日来的事情细细说给他听。说完了又道:“大汗从前你也是见过的,至亲的表兄妹。” 垣钧抿了抿嘴,闷声道:“大司马当日待殿下如何?后头又如何?” 玉琼哑口无言,垣钧还是往里头闯,守卫早得了阿日斯兰吩咐,一概不得放人入内。垣钧心中更急,好话说尽见不管用,说了一声“得罪!”,心一横就要拔剑相向。 眼看双方就要起了冲突,忽而祭堂内传出阿日斯兰的声音:“大萨满正要做法,外头吵什么!” 垣钧抓住机会扬声道:“大汗,小的是殿下的护卫垣钧,可否入内为公主护法?” 玉琼暗暗跺脚,这样摆明了不信任人家,被记恨了怎生是好。 里头沉默了片刻,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又似乎没有任何动静。垣钧都要按捺不住之时,忽而传来阿日斯兰的声音:“放他进来吧。” 月上中天,额尔德在祭堂内已经准备好了法事。玉琼与塔娜等人早把嘉楠在祭堂内安置好。 祭堂的正中开了天窗,月光自穹顶洒落,如轻烟薄雾一般,笼在嘉楠身上。 垣钧进入了祭堂,绕过了屏风,就恰看到此景。大萨满额尔德穆图手上持了法杖与转经筒,正在念着祷文。阿日斯兰背着手站在一旁,见他进来了,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垣钧见也没什么古怪,知道是自己多心了,但也不后悔,干干脆脆跪下对阿日斯兰行礼道:“小的忧心殿下,言语无状,还请大汗降罪。” 阿日斯兰叹道:“不让你们进来,原是......哎,以后还有七八次,总不让你们进来只怕要担心,若是一会儿真正做法了闯入就要坏事了,你来守着也罢,以后也好叫别人都安心。只是我有一条规矩,你若违反,只怕你们殿下神仙也救不得了。” 垣钧心中正有愧疚,赶紧问到:“什么规矩,大汗尽管讲。” “做法之时,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得出声,日后也不能对人提起。尤其是你们殿下。你可记住了?” “是!”垣钧回答的很干脆,心里却默默念到,只要你们不伤害殿下,有什么要求我自然都可以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前两天事忙耽误了。 ☆、祛祟 额尔德穆图的祝祷之声越来越大,他的法杖顶端的洁白玉石渐渐发出光芒,皎洁无瑕,如月光一般。随后同月光混在一起,洒落在嘉楠身上。 那光芒渐渐大盛,有如实质一般。就在此时,额尔德穆图举起一个玉碗,里头流动着暗红色的液体,垣钧想,想必那就是玉琼所说的天马精血了。 就在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大萨满的手上有一丝犹豫,随着萨满接下来的动作,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一丝犹豫是真的,他几乎就要惊叫出来。恰此时,阿日斯兰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记得阿日斯兰先前的吩咐,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垣钧虽然什么都没做,却觉得汗涔涔的。只见血雾随着额尔德穆图的咒文散在月华之中,然后又隐入嘉楠的身躯。 嘉楠本来在沉睡,此刻睡梦中却似乎陷入某种极扭曲的场景,脸上浮现出十分纠结苦恼的神色,手脚微微发抖。 垣钧心中一惊,忍不住想上前,额尔德穆图以一个极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并且向阿日斯兰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垣钧顺着额尔德穆图示意的方向看去,心中稍安,阿日斯兰付出这样的代价,总不是为了谋害殿下。 月华与血雾交织,如同粉滟滟的匹练,像三月灼灼盛开的桃花,把嘉楠笼罩起来。 不知道多了多久,月华渐隐,嘉楠的容色渐渐平静。 阿日斯兰疲惫地对垣钧道:“唤玉琼她们进来,送惠和回去好生歇着。”自己扶着额尔德穆图伸出来的手臂慢慢往后殿去了。 玉琼一夜未眠,一直静静地陪在嘉楠旁边,时不时就忍不住要紧张的看看嘉楠有没有什么动静。 不知道多了多久,当第一缕晨光洒落在王庭正中美轮美奂的翰儿朵上的时候,嘉楠从沉睡中慢慢醒过来。她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不一样,似乎有什么锁链被崩开,但是又说不上来。耳朵里一片寂静,睁眼还是一片黑暗。 玉琼注意到嘉楠睁开了眼,她赶紧上前扶嘉楠坐起,嘉楠无意识的挪了挪腿,然后忍不住一阵狂喜,赶紧拉了玉琼的手,又指向自己脚的方向,转了转玉足与她看。 虽然额尔德穆图早说了第一次做法后,公主可以回复一部分,但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让玉琼泪湿了眼眶。她服侍嘉楠起床,嘉楠行动间初时因为卧床数日,有些迟缓,到后来已经十分自如。 玉琼替她梳洗完毕,嘉楠示意要出去走走,塔娜捧了衣裳来,玉琼不禁有些迟疑。 嘉楠走得急,离开别院的时候可以说身无长物,离了天京在路上买了一点成衣,都是民间十分普通的衣物。一路上也讲究不得这个,加之后来她又总是卧床,也就没有置办这些。以嘉楠的身份,行走王庭,若是仓促间自然讲究不得,现在既然已经安顿下来,衣着再随意了,看着就不像样了。 塔娜捧来的是一套极华美的玉色北漠裙裳,玉琼踌躇了片刻,还是没说什么,服侍着嘉楠换上了。 衣裳换了,再看梳的随云髻就有些不伦不类。赛罕捧出一盘头饰道:“公主穿玉色的衣裳,奴婢替公主结个辫子,辫梢缀上这个攒珠坠,保管好看。” 玉琼看了一眼,赛罕说的是一对绿白相间的珠串,确实很衬衣裳,又轻巧。她摇摇头道:“殿下不爱用珍珠,要不用那串珊瑚珠吧。”这就是允了赛罕结北漠发辫的提议了。赛罕高高兴兴道:“这不是珍珠,是白砗磲。大汗早吩咐过的,给公主准备的穿的戴的,一概不用珍珠,只用象牙与白砗磲。”玉琼楞了一愣,看赛罕已经取了珠串往嘉楠衣衫上比了一比,微微含笑等玉琼发话。 民谚所谓七月流火,实则天气并没有转凉下去,日头依旧毒辣的很。正午时分,路上一个人都难见,天京城北三十里的广都驿打北边儿急匆匆来了一个劲装骑士。骑士匆匆打马进了驿站,亮了一块令牌,闷声吩咐到:“速换马”。等待的间隙随手从桌上捞了一碗不知道谁喝的茶咕咚咕咚灌下去。 一气儿连灌了三碗茶水,驿官牵了一匹马来,骑士也不多话,翻身上马就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待这骑士一骑绝尘而且,先前牵马的驿官儿一边看差役为替换下来的黄骠马喂料涮洗,一边与看门的老张头闲聊:“诶,老张。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这两月打玉关来的信使隔三差五的就往京城跑,这前后来了七八拨了,也没听说北边儿有什么动静啊。” 老张头把旱烟杆在鞋底上敲了几下,哼了一声:“你孙麻子还不是跟我一样,俩眼一抹黑,知道个啥,这世道,看不懂的事情太多喽!” 孙麻子叹了一口气,左右环顾一下,小声道:“可不是么,这才不到五年,换了三个。”他手指比了个三,往上头指了指。 老张撇撇嘴道:“安知这个能管几年,一个奶娃娃,还是个外姓的。这年头,能顾好自身就不错了。” “奶娃娃怎么了,这奶娃娃可有一对好爹娘。可怜那思皇帝,没爹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啊,亲姐姐又怎么样,哪里靠得住。” “这女人啊,有了自己的孩儿,哪能不起外心。” “哎,这可不一定啊,我听说啊,这可邪门儿了。那一位,听说可是有日子没上朝了。要我说啊,谁起了外心,还不一定呢。” “这倒是,你说天下兵权在手,何必屈居一个女人与一个无知小童之下。” “这一位也真是不一般呐,你说自己亲生的孩儿,说改姓就改了,亲爹变成姑父。啧啧!” 诶诶,孙麻子,再过上十八年,你说会不会父子相争? “不能吧。。。。。。这可是亲生的!” “亲生的咋了,先头那个怀皇帝倒不是亲生的,一会儿是皇帝,一会儿又是王爷,这会子又追封皇帝。要我说呀,这天家的事情呀,乱的很,乱的很呐!” 且不论这俩人在炎炎夏日如何窃窃私语,单说那先前换马的骑士,马不停蹄疾奔到宫门之外,亮了牌子一路疾驰进宫,直到了重华殿外。奕桢政事繁忙,现如今就常住在此处,驸马府是久不回了,长公主府一月里过去请安两次,也就是坐坐就走。 重华宫之旁是两仪门,过了两仪门就是内庭,离天麟的居处极近。怀帝萧峤,思帝萧嵩都年幼早殇,后宫现在除了几个景皇帝萧弘留下来的老太妃,再没有别人。奕桢如今大权在握,又是新帝的亲爹,自然没有人要他恪守什么臣子的规矩。 信使赶到的时候,他正召了张玉在重华殿的偏殿内议事,小太监引了信使进来。张玉见了来人先把随侍遣退,自己接了信呈上。奕桢展开信,先是一目十行,脸上禁不住带了几分喜色,随后又从头细细看起来,看着看着不免又拧了眉头,张玉一直留心他神色,见他表情阴晴不定,倒是有暗暗诧异起来。 --自殿下抵达王庭,拓跋汗颇为上心,饮食用度无不精心,殿下衣食无忧,大司马勿念。所谓天龙之血,实则为俗语‘天马’‘龙马’之精血,唯有大宛国皇族特有纯血阿哈尔捷金马可得。此马原产大宛,北漠亦属罕有,故而中原、滇州鲜见记载。满月之夜,萨满额尔德穆图为殿下做法驱祟,拓跋汗、惠和卫统领垣钧亲守之。翌日,殿下可出帐走动,远望手脚已灵便如初。额尔德穆图所云六识渐次恢复之语,应可验之。 想也想得到,阿日斯兰必定是在楠楠面前大献殷勤。看到探子回报嘉楠已经开始恢复,奕桢先是高兴,再想到阿日斯兰整日家围着嘉楠打转,未免又有些心里堵得慌。纯血阿哈尔捷金马倒也罢了,阿日斯兰能弄得来,他奕桢自然也办得到。可那额尔德穆图不仅是拓跋部的大萨满,更是北漠的少年天才,号称北漠最年轻的大学士,阿日斯兰能让他为嘉楠做法,自己是很难办得到了,一个不小心,耽误了为嘉楠祛除血降封印的大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而奕桢只能恨恨地数着日子,还有两年零九个月,嘉楠,等着我带孩儿去接你。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又有些惴惴不安,微微出神。 张玉等了半日不见奕桢说话,大着胆子问:“殿下可是有好转了?” 奕桢点点头,脸上堆了笑:“能走动了。” “恭喜大司马!”张玉先拱了拱手,又道:“倒想不到拓跋汗这样有办法,只是为什么要出这样刁钻的条件。” 奕桢冷哼了一声:“他岂有平白好心的,无非是起了打猫儿的心肠。” 这话张玉没法接,只得道:“大司马稍安,再过两年,咱们去北漠迎接殿下回京。” 奕桢脸上微微僵了一僵,楠楠,三年后只有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你可还愿回到我身边么。 ☆、不敬 大雁早已经南归,草甸子上飘过了好几场雪,阿日斯兰给玉琼带去一个好消息,元宵节的时候,可以准备给嘉楠做第二次法了。玉琼喜不自胜,额尔德穆图颇有些不情不愿的,垣钧的表情倒是颇有几分复杂。 第60节 北漠虽然要庆祝新年,但元宵节是不特地过的。为着嘉楠主仆,阿日斯兰特特命人给他们做了元宵。只是草原上没有江米,虽然阿日斯兰特地叫人弄来了材料,做出来还是只有形似,吃起来味道还是差了几分。阿日斯兰对玉琼道:“您们殿下最爱吃这个,可惜咱们这儿做不好南边点心,以后再补个好厨子来吧。” 玉琼心中疑惑,平时日里也不见公主有多爱吃这个呀,所谓最爱吃从何说起。这大汗事事妥帖,想不到也有谬误之处。不过她也没多言语,躬身谢过,端去与嘉楠吃了。不想嘉楠入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吐了出来,摆手示意她撤了下去。玉琼想不明白,想到撤出去叫人看见,难免坏了阿日斯兰兴致,自己悄悄吃了。 当夜幸而没有下雪,月光极盛,垣钧守着阿日斯兰与额尔德穆图做了第二次法事。垣钧早有准备,不像第一次那样大惊小怪了。到了第二日,玉琼满怀期望的等着嘉楠醒过来,却不见她有何变化,心中不由得心焦。 玉琼伺候嘉楠梳洗完毕,心中焦急,但阿日斯兰在处理政事,也不好过去频发打扰。只好与垣钧引着嘉楠走出了翰儿朵,在草甸子上散步。恰好遇见了额尔德穆图,玉琼赶紧迎上去问到:“大师,殿下昨日做过了法事,怎么今天没什么好转呢?” “没有吗?”额尔德穆图皱了皱眉头反问。 “真没有,殿下还是和前阵子一样,不能看也不能听。” 额尔德穆图走上前,绕着嘉楠走了两圈,玉琼与垣钧眼巴巴站在一旁,盼着他能说点儿什么。 忽然,他停下来,拉起嘉楠的一只手,反手拔出了自己随身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在嘉楠指尖划了一道。 嘉楠虽然知道有人拉自己的手,晓得玉琼在附近,又长日里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心中自然安宁平和。突然手上吃痛,她虽然不知就里,却忍不住“嗳哟”一声痛呼出声。 这话说起来啰嗦,当时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额尔德穆图把嘉楠的手轻轻掷下,冷哼了一声道:“没有好转?” 原来嘉楠失语已久,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开口,她也不知道又经历了一次法事,自然根本不知道已经可以重新说话了。玉琼虽然高兴嘉楠可以出声,但是气不过额尔德穆图不恭,忍不住血气上涌:“大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是什么意思!” 额尔德穆图抽了抽脸皮,皮笑肉不笑地说到:“没什么意思,你们公主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到。我给你们倒是说明白了,她怎么能知道,这下她不就清楚了吗。”随后礼也没有行一个,大大咧咧地走了。 玉琼赶着上前去拿了自己的帕子替嘉楠包手。她心中不知道额尔德穆图为什么这么阴阳怪气,十分不忿,但又忍不住诧异垣钧竟能按兵不动,不由得转头埋怨道:“主辱仆死,垣统领倒沉得住气!” 垣钧望着额尔德穆图远去的背影,脸上冷若秋霜,听嘉楠这么说,垂了眼皮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身上的邪术还有赖他出手。” 听到这一句,玉琼的抱怨戛然而止。 她转头看去,嘉楠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手上有点痛,可是她的精神却是亢奋不已:“玉琼,玉琼,我能说话了。你听到了是不是,你听到了就捏捏我的手!” 玉琼赶紧拉了嘉楠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嘴上还是忍不住道:“既然最要紧的是天龙之血,天马是大汗的,还非要额尔德出手不成。北漠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萨满。他对殿下这样不敬,后面作法的时候动点什么手脚可怎么好!” 垣钧听了赶紧说道:“先不要惊动吧。咱们客居在此,最要紧是治好殿下!” 玉琼皱着眉头惊讶到:“你这是怎么了?大汗怎么待殿下你也是看见的,殿下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要受一个异邦臣子的窝囊气!”说完了她还觉得不解气,恨道:“倘若是从前,你早该拿含光剑斩了他的手!” “大汗对殿下赤忱以待我岂能不知。”垣钧闷声道,“你先别自作主张,待我去打探清楚,在人家地盘上,先治好殿下要紧。旁的能不生事就先不要生事。” 玉琼撅噘嘴,也没吭声,径自扶了嘉楠往回走。 阿日斯兰散了朝来看望嘉楠的时候,恰听到里头嘉楠的声音伴随着铃铛声,自隔间里传出来:“玉琼,玉琼~” 玉琼匆匆赶到她身边,嘉楠的声音还有点沙哑:“此地的主人到底是谁,叨扰了这么久,如今能说话了,你引了孤去亲口谢谢他!” 她摊了手掌道:“写在孤掌上,孤就明白了。” 玉琼拉了她的手来在上头笔画,嘉楠只觉得掌心麻酥酥的,但是脑子的线条却乱成一团,不成个文字,不禁有点急:“写的这是什么,乱糟糟的!” 玉琼心里也急,但手掌甚小,写来写去实在写不清楚,急的她汗水都滴了下来。忽然,她眼前一花,出现一枚戒子,头顶传来阿日斯兰的声音:“把这个给她” 玉琼结过戒子一看,是一枚狮头,殿下竟知道这个?她将信将疑,把戒子放到嘉楠手中。嘉楠感觉到手中被塞入一物,拿起来细细摩挲。她初时满脸疑惑,后来渐渐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慢慢直起腰身问到:“玉琼,咱们是在北漠可汗的王帐中吗?” 玉琼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点了两点,这是嘉楠先前定的暗号,是的话点两点,不是就拉着手摇一摇。 “这戒指怎么在你这儿......是了,大汗此刻就在旁边吗?” 掌心又被轻轻点了两下。 嘉楠摊开手掌,托起戒子道:“这么要紧的东西,快还给大汗。” 掌上一轻,想来是被取回了。 嘉楠目不能视,自然不知道阿日斯兰在哪个方向,沉默了片刻开口到:“大汗,恕惠和失礼了。叨扰多日,又承蒙替惠和解咒,实在是不胜感激。如此大恩原不该言谢,惠和厚颜,他日回到天南,再好生报答大汗。” 阿日斯兰目光投在嘉楠脸上,眸色幽深,他从玉琼的接过戒子戴回到手上,轻轻转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虽然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现在说也无用,只得再贪婪地看了嘉楠几眼。玉颜憔悴,叫他心里隐隐作痛,目光落到她掌心,见食指被包扎起来,眉头一下拧起来。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对塔娜几个发火问到:“公主怎么受伤了?不是早让你们把锐器都收起来了吗!” 塔娜几个面面相觑,赶紧下跪请罪。阿日斯兰岂肯罢休,又喝问为什么万嬷嬷不在。玉琼急忙解释道:“不关塔娜他们的事,是玉琼伺候公主不当心。” 阿日斯兰哪里肯信:“你素日一向妥当,惠和妹妹面前就是有个石子儿也先与她踢开了。这会儿别想着替她们几个遮掩,伺候主子不尽心的,趁早打发了。” 塔娜几个眼里蓄满了泪水,只是不敢哭,只磕头匍匐求饶。玉琼急了,见糊弄不过,心里也不想为了额尔德穆图遮掩,于是也顾不得垣钧的嘱咐,豁出去道:“大汗明鉴,万嬷嬷与塔娜几个极是尽心尽力,今日公主乃是被大萨满伤的!” 她一五一十把早间的事情说了,阿日斯兰脸上神色变了数变,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方才说到:“额尔德穆图是北漠最高深的萨满,惠和妹妹所中的邪术,只有他来做法方才可确保万无一失。你可明白?” 玉琼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不禁呆住了。阿日斯兰叹了口气道:“额尔德穆图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父亲和几个兄长都被你们南朝人杀了。因为吃了败仗,他和他的母亲都成了头人的奴隶,遇到白灾的时候,他的母亲被冻死了。朕有次无意中碰到他,见他其实很机灵,就让老萨满大师把他收为了徒弟,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但因为从前的事情,他最恨的就是南朝人。” 这一句话更是超过了玉琼的认知,她无言以对。有多少天南百姓,不也是因为血海深仇才恨不得将“北漠鞑子”食肉寝皮吗。 “那......那他会不会对殿下不利啊?”玉琼担心的问到。 “不会的,他答应了朕要治好你们殿下。咱们北漠的儿郎,言出必践!”阿日斯兰答得是斩钉截铁。 见玉琼仍旧将信将疑,阿日斯兰补了一句:“放心,我回头也好好开导他,不许他再对你们殿下无礼了!” 这话说得未免有几分底气不足的意思,臣子无状,不说责罚,呵斥教训几句总是可以的,怎么到了额尔德穆图这里竟然需要“开导”了。但到底有求于人,玉琼先前的底气都是仗着阿日斯兰长期以来对嘉楠的殷勤备至,如今见阿日斯兰是这个态度。玉琼说不得也只得咬牙忍了。 ☆、虞诈 虽不知道阿日斯兰开导得如何了,但额尔德穆图也并没有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玉琼不过一介使女,又随主子客居,多言怕人烦,就权当额尔德听了教,把此事揭过不提,只是行动处自然是多了几个心眼子,遇到额尔德穆图的场合,不动声色的引了嘉楠避了。 这次法事之后,足足过了半年,额尔德穆图才命人传话,可以做第三次了。垣钧照样从旁护法,待法事完毕后,他沉吟片刻对额尔德穆图道:“大师留步,小人有几句话,还请大师赐听。” 额尔德穆图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垣统领请讲。” “大师,您对殿下的帮助和大汗的牺牲,垣钧不敢有一日或忘。不敢冒昧说报答不报答的话,二位若有差遣处,垣钧万死不辞。玉琼不知就里,若有得罪处,还请大师包涵。” 额尔德穆图抬了抬眉毛:“我犯不着跟一个丫头计较。垣统领也犯不着替一个丫头赔罪。” 垣钧还要再说什么,额尔德穆图抬手制止了他:“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你们南人花花肠子多,我们北漠的儿郎,嘴里没有虚言。再说不救已经救了,难道要大汗功亏一篑不成。我心理是不痛快,但既然答应了大汗,这事就不会反悔。此事不必再提,眼下大汗该下去调息了。” 阿日斯兰原本古铜色肌肤,月光下犹如丝缎一般,薄有微光,此刻别说微光,只有一片灰败之色,不问也知损耗极大。垣钧心中歉疚,有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只默默对阿日斯兰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唤玉琼带仆妇进来抬人。阿日斯兰喘了一口气,轻声喊住了他:“垣统领不必有什么过意不去。额尔德穆图,你也不要老是给人家看脸子,这里头的究竟,与你们分说不明白。只须记得,只有朕欠惠和公主的,她并不欠朕什么。” 额尔德穆图向来得阿日斯兰优容,向来并不惧怕他,心中为他不值:“大汗,你......” “额尔德,扶朕回去。” 又是仲夏时节,北漠的信使再次送回了奏报。 --殿下又好了些,已经目能视物,只是耳朵尚失聪。想来隔半年再做法一次,就可痊愈了。 天麟已经学会走路,整日家淘气非凡,嘴里也会叫人,见奕桢拿着信看了半天,也不理自己,不免心中生气。扭来扭去离了乳母,冲过来摇奕桢的大腿:“姑姑!姑姑!”他小孩儿家口齿不清,喊“姑父”与“姑姑”也差不多。奕桢见他粉嘟嘟的团脸,一派天真可爱,心中早软了,又泛起丝丝酸涩,抱起他悄声道:“乖孩儿,咱们几时能接回你姑姑。” 天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仰起小脸见最疼自己的姑父眼中有微光闪动,看起来不像开心的样子,自自然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被他的胡茬扎到,痒得咯咯直笑。 宫人隔得远,见他父子亲昵,都未近前,奕桢的喉头哽咽,声音低不可闻,也不管天麟听不听得懂:“天麟,爹爹想你娘亲了。” 此刻远在北漠的嘉楠正在屋内提笔作画。随着恶咒渐除,嘉楠的精神越来越好,她重生以来政事冗杂,难得有此闲暇,如此长日无聊,就要了笔墨来打发时日。 她也不画别的,都是画的孩子,笔下有两个弟弟萧嵩与萧峤,而画得最多的,还是天麟。 只是她自生下天麟之后,襁褓之中就被迫分离,画来画去,还是只有婴儿模样。想到天麟此刻应该已经会跑跑跳跳,只是想不出是个什么样子,不禁把云毫一摔,把纸团起来随手一扔,回到榻上呆坐。 阿日斯兰过来探她,几个侍女见了正要行礼,阿日斯兰瞥见嘉楠枯坐的背影,不欲惊动她,挥手止住了。信步走到案前,拈起纸团儿展开一看,半晌无言,也没有上前,袖在手中走了。 过了一阵子,阿日斯兰送来几幅图。嘉楠一一展开,先是一呆,一张张看下去,后面渐渐欣喜,又不知道哪里来的那样多的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她掩了面呜咽,阿日斯兰从旁抽出自己的丝绢递了过去,忍不住想轻拍她背上安抚,手掌停在空中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紧紧握了拳缩回去了。玉琼恰端了茶过来,见状眼睛轻轻眨了一眨,又掀了帘子出去了。 嘉楠到底心性坚韧,也没有哭很久,就收了泪,眼睛虽然有点儿肿,神色还算自自然然。 “惠和失态了,大汗莫怪”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丝绢,不着痕迹叠起来放在一边:“给大汗弄脏了,改日让玉琼洗了再给大汗送回去。” 阿日斯兰提起笔来写了一行小字给她:“不必总是这样客气。” “惠和有个疑问,这许多图大汗怎么得来的?” 原来一幅幅都是天麟这些日子来的行乐图,最后一张可以看出,如同嘉楠所想,天麟果然已经可以独自跑动了。母子连心,嘉楠生这个孩儿这么艰难,出生没多久就被迫分离,如今看到孩子的画像,哪有不哭的。 阿日斯兰听嘉楠这么一问,心道,奕桢在王庭按这么多大喇喇的探子,他又不是傻子,这时候自然是光明正大去信让奕桢送来的。手上不停,又写了一行字:“买通宫人,从造办司临摹出来的。” 宫禁现在这样不严,皇帝的画像也这样随意到了他国手上,嘉楠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好微微颔首示意明白了。 天麟的画像刚刚送走,奕桢就有些坐立难安。嘉楠想天麟了那是母子天性,必然之事,可是对他呢,有没有想起,若她想起自己来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每每想到此节,他恨不得就想插翅飞到北漠去。 就算飞过去又能如何呢,天麟或者可以飞扑入娘亲的怀抱,他以什么身份?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爱人,还是落井下石狼子野心的叛贼。嘉楠若是问他一句“为何篡位”,他该如何作答。阿日斯兰当日提出要他弑君登基,自然是打了主意,来日要伺机怂恿嘉楠从北漠借兵征讨,若果然如此,自己自然只有束手就擒,夫妻的情分不必再提,只怕天南也要落入北漠之手。 倘若嘉楠以国本为重,忍痛放过自己,那天南自然是回不得了。阿日斯兰处处小意殷勤奉承,嘉楠走投无路之下,只怕真会留在北漠,再嫁拓跋。 奕桢还记得阿日斯兰当日的目光,狡诈与恶毒交织,丝毫不曾掩饰。这是他的阳谋,不论奕桢怎么选,与嘉楠的夫妻情分都被斩断,再不可能重续,哪怕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无非是阿日斯兰自己也被嘉楠恨上。反正嘉楠重生后并不待见他,阿日斯兰并不差这一笔记恨,但只要真相不曾公开,他或许就能在嘉楠面前翻盘。这人过去就是个亡命赌徒,今生也没有改变。 奕桢可以肯定,在嘉楠处,阿日斯兰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若无夺宫杀弟之恨,嘉楠绝无可能对自己变心,就算对自己心灰意冷了,转头爱上阿日斯兰那也不是嘉楠的性子。嘉楠的恶咒既然渐渐消逝,现在该与阿日斯兰重新计较了。 好在当日钻了空子,自己没有登基,只让天麟承了萧嵩的嗣,先绝了嘉楠来日征伐讨逆的心,免了夫妻兵戎相见。这样是不是能带来一线转机他不知道,但总好过坐以待毙。前世的相隔千里是嘉楠清楚明白自己选的,为了她,他甘愿放手,虽则有怨但无恨意。今生阿日斯兰若是妄图使点手段就从他身边骗走嘉楠,那是休想。 既然借着送画通了消息,过了明路,奕桢派到王庭的探子也不再躲躲闪闪。他们本来是借了行商的名头来到此处,如今遮掩的生意也懒怠做,整日里四下里刺探,全然不把北漠放在眼里。阿日斯兰知道这不是探子张狂,必是奕桢出手了,意图把水搅浑,好伺机从中作乱,若是自己沉不住气命人抓捕,正好大闹起来。玉关守军听令有意放行,惠和卫陆续已经出了玉关来到王庭,嘉楠现在手下不再是无人可用,若是两下里接洽上,奕桢赢回美人归,自己倒是白白赔上。 哼,想得倒美! 阿日斯兰接了奏报后冷哼了一声,雕虫小技。转头就有政令颁下,帝都燕城已经修好,虽然皇宫未曾装饰完毕,大汗的王庭暂且缓行,商贾和各部落王公大臣的亲眷已经可以陆续迁入。因为与北漠与南朝近两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互市,勒令各部商人须得立即前往燕城,务必在开市之前在燕城做好准备。 与政令同时传达的,还有亲自到各商户处清点人头的军士,一一核对了身份,勒令第二天就要上路,若多留一日,就格杀勿论。北漠向来军民一体,政令一向严苛,又还有蓄奴的习惯,动不动格杀实在不鲜见。伪称商户的探子不得不收拾包袱走人。天南人与北漠人长得多有不同,没有了其他天南来此行商之人的掩护,他们几个天南人在王庭实在太扎眼了。 信使灰溜溜回到天南报信,奕桢也没怪罪,勉励了两句让他下去歇着了。你只当我只有这一招么,奕桢不动声色地派人召来张玉。 张玉急匆匆赶来,奕桢吩咐到:“你安排廷老来见吧。” 张玉面露难色道:“恐怕廷老不肯来。” 奕桢苦笑道:“还是整日价骂窃国的奕贼?” 张玉叹了口气避开这个问题。 奕桢停了一停道:“那你安排,我去拜见,原本也是应该的。” 张玉面露迟疑:“那贵人要见么。廷老如今整日陪着贵人,不肯离开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点一下伦家的名字,就可以进入到作者专栏,就可以收藏包养作者菌哦~ 讲真,伦家有时候在想大家是不是跟某西在玩“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谁先在评论区留言谁就输了....... ☆、真相 钟毓山,灵秀宫。 自世祖皇帝萧弘在此地遇刺驾崩之后,虽然只过寥寥数年,天京已经换了三个皇帝。最后这个尚牙牙学语之中,连着数年无人来此避暑,善忘的世人已经少有提起这座山中的夏宫。 只是这座宫殿虽帝王不再涉足,里头却未曾凋敝,大部分宫室已空,但剩下的小半被圈禁起来,出入守卫格外森严。侍卫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何,但上头既然有严令,自然听差就是了。 第61节 这一日宫门当值的管事校尉名叫江虎,他原本是虎豹骑中一小兵,一向忠直果敢,可惜在一次对北漠的大战中受了伤,养好后再难上战场,就被调到此处当值了。 这里其实差事可以说清闲,只要看好了大门,饷银与节赏从来不曾短少过,比起刀口舔血的日子,实在算一份优差了。因而江虎等一直十分尽心,生怕哪天这份差事搞砸了。 江虎例行巡过了宫门各处,查点了当值的各兵卒,就看到远远有一行人往宫门处来。看服饰虽然没有品阶,但都十分考究,倒不像是往常运送菜蔬的宫役,这就少见了,江虎眯了眯眼睛,默不作声的站直了身子。 一行人渐渐靠近,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方脸青年,同他一样的还有十来个精装的汉子,都是一身劲装,个个佩了武器,簇拥着一个中间一个玄衣人。江虎上前施礼问到:“敢问尊驾何人,来此何事,可有手令?” 青年亮了亮手中的令牌,江虎瞳孔一缩,接过反复查验后,双手平举恭恭敬敬还给青年道:“请进!” 一行人进了宫中,直往养性殿而去。到了养性殿外,已有一个总管样的内监等候在此,内监默默与玄衣人见了礼,引着人往殿内走去。殿内隐约传来宫人哀嚎之声,其音凄厉,惨不忍闻。玄衣人皱皱眉头道:“又拿下人撒气了?” 那内监无可奈何道:“奴才们服侍不周,贵人心里不痛快,撒出来就好了。” 玄衣人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这差事不易,委屈你了。” 那内监摇摇头:“大司马这是哪里话。王旦这条命都是大司马给的,能为大司马分忧,是王旦的福气。”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正堂之外,堂外的空地之上,一个宫女正跪在那里受罚。那宫女十七八岁年纪,身上衣衫已经多处破碎,破损处露出的肌肤血迹斑斑,没一块好肉,不成个样子。她面前站着一个白白壮壮的男孩,手里握一根鞭子正在叉腰大叫:“你个贱婢,是不是也想谋害朕!” 话音刚落,男孩手上又是一鞭子甩出,宫女应声惨叫,抽泣到:“婢子不敢,贵人饶命啊!” “贵人?哼!”男孩听了更加暴躁,接连两鞭子甩出:“朕是皇上!皇上!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逆贼!” 宫女吃痛,哭得更是凄惨,趴在地上呜咽难言。奕桢看不下去,出声呵道:“宫人犯了错,自然有宫规论处,滥用私刑做什么!” 那男孩先是一惊,循声看向来人,表情不由得十分复杂,阴阳怪气道:“朕道是谁这么讲规矩,原来是太保大人。好久不见了,朕现在该叫你什么?太保?姐夫?”原来这竟然是外间传言已经驾崩的“先帝”萧嵩。 他挑衅样看了看奕桢,手上又连连甩了几鞭子,那宫女痛得只是抽气。 “朕就打她了!姐夫想怎么样?” 奕桢侧头对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默不作声上前想把宫女抬走。萧嵩上前一脚踏上那宫女的脸,使劲踩了几踩。一个侍卫赶紧上前想把他格开,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有反应过来,胸腔就中了一掌,吐出一口血来。 萧嵩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清癯老者,萧嵩正气得跳脚,此刻哇哇直叫:“鹤公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 廷鹤目光微微一黯,欠身道:“陛下,该歇息了。”又转身对奕桢冷冷道:“大司马有何贵干。” 奕桢出言道:“廷老,奕某有事相求。” 廷鹤讥诮道:“青影令都给了大司马,老夫还有什么可利用处?” 奕桢道:“廷老借一步说话。” 萧嵩赶紧抓住了廷鹤的衣衫,紧张道:“鹤公公,别离了我,你一走他就会让人杀了我!” 廷鹤无奈拍拍他的手:“陛下放心,老臣不走。”一边头也不抬道:“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老夫照样可以杀了你,滚!” 有侍卫不忿他出言无状,“锵~”的一声拔剑出鞘。 奕桢轻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侍卫不肯,小声说到:“大司马,这人武艺极高......” “我有数,下去吧!” 不多时,院内一行人退得干干净净,受伤的宫女也被带走,只剩下廷鹤、萧嵩与奕桢三人。 萧嵩先是不信,随后心中一喜,悄悄扯了扯廷鹤的衣角。 廷鹤不信奕桢敢只身犯险,但略微体察,周遭果然再无其他气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运转起诡异身法向奕桢攻去,心中飞快计算着奕桢可能的各种拆招。他乃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虽则知道奕桢武力不若,但毕竟年轻,在他一击之下,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却见奕桢不躲不闪,把轻飘飘一句话送入他与萧嵩耳中:“萧嵩,倘若你姐姐问起我,你为什么要杀死萧峤。我该如何作答?” 廷鹤大吃一惊,顾不得力道反噬,强行收了招式,茫然问到:“你说什么!” 萧嵩乍听此言,心中犹如擂鼓,白白胖胖的脸儿憋得通红:“你说什么?” 奕桢缓缓走进,以为只有三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轻声道:“你几时知道自己是假太子的?” 萧嵩性子虽然暴戾,脑子一向活泛,心中的隐秘被骤然揭穿,虽然惊慌,但还没有乱了阵脚。 他似乎被奕桢气坏了,低声吼到:“朕乃是中宫嫡出,父皇亲封的太子,皇姐亲手牵着朕走完的册封大典,你敢如此造谣!” 廷鹤先是听说萧嵩害了闽王已经是大大吃惊,又听说他不是真太子,心中更是涌起惊涛骇浪。他是宫中经了事的老人,萧嵩的身份何等清楚明白,但奕桢当然不会无端捏造这样可笑的谣言。一时间廷鹤也无法思考,只急切的盼望奕桢说下去:“怎么回事!快说!” 奕桢轻轻一笑:“既然你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怎么不敢大声说出来,偏要捏了嗓子说。” 萧嵩闻言语滞:“你,你血口喷人!”又听奕桢口风,嘉楠似乎不知此事,想到自宫变以来从未见过长姐,不由得撒赖大哭道:“姐姐呢!我要姐姐!你是不是把我姐姐害死了!” 奕桢听到他提姐姐二字,脸色勃然一变:“有脸提你姐姐,萧嘉柳就在普寿庵中清修,要不要送来与你作伴?” 廷鹤听得一头雾水,萧嵩脸上红了又白,心中最不欲人知的隐秘骤然被曝露,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的希望也被毁灭。 “果......果然是这样,姐姐......姐姐也知道了吧,所以才会废了我。” 他心防被摧毁,语无伦次道:“不不不,不是的,我才是中宫嫡出,楠姐姐才是我亲姐姐......” 一时又恶狠狠道:“萧峤才是小妇养的。” 奕桢听了片刻,叹道:“你竟然只是凭猜测,就活活害死了峤儿。不,应该说,你才是小妇养的萧峤,害死了真正的嵩儿!” 萧嵩竭嘶底里道:“要不然怎样!他早就该死了,不过骂了他一句,父皇就要废了我!史书上哪个做皇帝不成还要得善终的,偏偏楠姐姐和你都把他当宝贝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干脆就让他做皇帝!为什么要让我登基!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廷鹤先是听得云里雾里,次后渐渐回忆往事,眼中浮现起不可思议之色,颤着声儿问到: “这......这才是五皇子?” 奕桢沉痛地点点头。 原来当日萧嵩与萧峤先后脚出生,豫庆殿中乱做一团,世宗皇帝抱了这个抱那个,当时竟就弄混了。 后来这一位被当做中宫嫡子,享尽了谢皇后与萧嘉楠的种种关爱不说,更是被早有心立嫡的皇帝册封为太子,在萧嘉楠的一路保护下登基为帝。与萧嵩而言这打出生以来享受的种种理所应当,追究其源头,竟不过是当初的一场阴差阳错,他如何接受得了。 奕桢瞥了萧嵩一眼:“你倒是乖觉,竟然察觉此事,还布下了如此狠毒之局。” 萧嵩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若有心护着他,就不该让他与朕时常同起同卧。要不然没事儿谁看他臭脚丫子。” 奕桢沉默不语,果然萧峤如嘉楠一般,都随母亲谢皇后生了骈趾,被萧嵩察觉,丢了性命。 只是实情与萧嵩以为的不同,萧嘉楠其实至今不知此事,奕桢也是经阿日斯兰提点才知晓。保护萧峤一则是嘉楠的血肉亲情天性,一则是世宗的遗言托付,若是她早知萧峤才是自己亲弟,又岂能任由萧嵩得手。看样子阿日斯兰前世就通过某种渠道知情,所以今生才会先下手为强,藏匿起萧峤的乳母作为人证。 奕桢自得知萧嵩萧峤兄弟二人的阴差阳错之后,常常回忆萧峤遇难的场景,种种蛛丝马迹当日不觉得,如今看起来并非全无破绽。可惜当日萧嵩掺和的最深的几个伴读先后都死了,再没有半点真凭实据。阿日斯兰为了断绝奕桢嘉楠二人的夫妻情分,要他背妻谋逆作为交换条件,他做下了,但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真的杀了小舅子,哪怕只有半份血缘。 如果他果真做下了,那就可以如阿日斯兰所愿,与嘉楠永无破镜重圆之日了。但萧峤的死不能不问,从前不理,是没到时候,把萧嵩在灵秀宫一晾两年多,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心神放松。故而今日奕桢一诈,就赚出了血粼粼的真相。 廷鹤心中翻江倒海,饶是他已经年过半百,见多识广,此刻也觉得有些茫然。这孩子诚然是世宗皇帝册封的太子,登基本是顺理成章之事。但谁都知道,世宗乃是立嫡,非是立贤,这孩子并非中宫血脉,得位又算不正了。反而先前逆贼华兴卓所立的怀帝,才是应当应份呢。难怪奕桢让人拟了怀帝的庙号,原来由此深意。 萧嵩见奕桢与廷鹤都沉默不语,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天家无情,怎么单单要我做个圣人。我若不先下手为强,来日你们亲亲热热一家子,可有半分我的立足之地!” 奕桢艰难应到:“你姐姐若知你如此冷血阴毒,不知道会怎样伤心。你已经登基,又自幼所学与萧峤不同,你姐姐只要萧峤一生平安喜乐,未必会与你争夺皇位。” 萧嵩冷笑起来:“你们哄着我做耍子呢。只愿我那好外甥如你所愿,做个厚道仁君,我倒要看看十几年后你们如何君臣相得,海晏河清。” 心心念念都是算计与得失!原来这才是萧嵩的心声。想来前世燕城之围的时候,世宗皇帝只要暂时接回女儿外孙离开险地,并不打算占了燕城,免得断了女儿外孙的后路。但当时身为太子的萧嵩却命来人额外画蛇添足,要如此这般,奕桢不曾听令,所以才会萧嵩一登基,就被寻了个借口问罪,自然是早就被怀恨在心的缘故。 仔细回想起来,来人的原话是颇有破绽的,提到后半句时并没有说圣上怎样,回想起来当时萧嵩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份有异,对这异母的姐姐,只有提防与赶尽杀绝的念头,可没有半分客气了。 廷鹤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厌烦萧嵩的喋喋不休,忍不住出手点了他睡穴,世界终于安静了! 廷鹤方才缓缓问到:“你所来何事?” ☆、收养 自两年前宫变,廷鹤气恼奕桢背主,除了交换萧嵩之外,再没有理会过他。自那以来,这是第一遭开口与他说话。 奕桢沉吟了好一阵,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廷鹤耐心甚好,一直等他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奕桢方说到:“公主殿下已经离朝两年有余了。” 廷鹤今日听的奇闻已经足够多,不差这一件,倒没有表现出过于惊讶,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安慰。他当日信赖的小公主,原来并不曾辜负他。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诚然有些话过于匪夷所思,不能告诉廷鹤,但与阿日斯兰的交易,倒没有瞒他。 “廷老,北汗觊觎殿下,故而逼我夺宫杀弟,断了夫妻之情。” 廷鹤若有所思:“你要我为你作证,这兄弟二人的鸠占鹊巢之事?” “非也,廷老,此事切不可让殿下得知。她若得知亲弟惨死,只会负疚一生。”奕桢没有说出口的是,萧峤不仅两世都以庶皇子的身份死去,第一世更有嘉楠与谢皇后推波助澜之功,这真相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才是阿日斯兰的底牌,倘若当时奕桢执意不肯送嘉楠到北漠,阿日斯兰威胁就要揭露此事。萧峤固然人死不能复生,萧嵩窃据皇位之事,又叫嘉楠如何能忍,但她当时已经时日无 多,知道此事,除了徒增悲痛之外,毫无办法,岂非要死不瞑目。 阿日斯兰是否会对嘉楠如此残忍,奕桢不知道,但他不敢赌。故而只好选了看起来更合情理的另一条路。 “廷老,夺宫之事,就当我狼子野心,不甘心为人臣好了。大丈夫在世,岂可北面拜此阴毒小儿。看在龙椅之上坐着的是天麟的份上,嘉楠总会接受的。只需要您带着萧嵩去见嘉楠,告诉她我并不曾赶尽杀绝就可。” 廷鹤沉思了片刻,说到:“老夫可以答应你。但你也需要答应老夫一件事。” “廷老请讲。” “北漠事毕,老夫带萧嵩远遁海外,从此不回天南,你不得再命人追杀于他。”廷鹤停了一停,见奕桢留神倾听,继续说到:“不论他犯下何等过错,总是世宗的血脉。世宗待老夫不薄,老夫合该替他看顾这孩子。” 放了萧嵩,来日岂不是要惹出事端。 奕桢皱了眉头道:“这两年我如何待这小儿,廷老想来也看在眼里,来日也绝不会苛待于他!” 廷鹤深深望了他一眼:“人心易变,两年容易,二十年后又该如何呢。” 奕桢语塞,他自然是肯为自己作保,奈何廷鹤并不信他。但不管将来有什么风险,又怎么和此刻迎回嘉楠相比,因此退让了一步:“塞外苦寒,廷老带着小儿只怕多有不便,我再给廷老配几个人使唤吧。只要萧嵩不入天南,这些人任由廷老差遣,若缺短了什么,也只管打发人送信回来。” 廷鹤也知道自己所提的条件过了,想了一想道:“老夫年事已高,也看顾不了这孩儿一辈子,你就派几个人跟着吧。” 这就算谈妥了,廷鹤转身要走,奕桢忍不住到:“廷老,珍重!” 廷鹤没有回头:“看顾好天南!” 隆冬到来之前,阿日斯兰已经把王庭迁入了燕城,各部落王公们第一次在烧着地龙的房内过冬,不免觉得又新奇,又有些不习惯。嘉楠等人倒是觉得舒了一口气。嘉楠除了听不见,已经恢复如常,她不欲为外人知晓身份,惹了事端,在王庭也算是深居浅出。迁入燕城的宫中,与外人隔开了,倒时常可以透透气。 这一日塔娜几个见她着实无聊,书也懒怠看,画也不肯作,于是比比划划的,撺掇她去骑马。 玉琼也赞同,拿了面纱来与她示意,若是不想露面,遮了脸就是。 嘉楠倒是无可不可,不过见几位侍女都是一脸雀跃,想来是憋闷得狠了,于是允了。玉琼几个轻声欢呼了两声,张罗着给她换了衣裳,戴了面纱,簇拥着她到了马厩之外。 塔娜替她选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嘉楠摇摇头,凝神看去,她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前世在北漠的座骑骕骦了。马厩里倒也有几匹漂亮的白马,只是都不是她的骕骦。嘉楠忽而反应过来,骕骦此时只怕刚刚才出生呢。她问那管马的奴仆:“可有新生的白色小马驹?”那马奴赶紧道:“有的有的,大宛来的天马托婭刚刚生了一头小马驹。” 嘉楠听不见,扭头看了看塔娜,塔娜冲她点点头,然后吩咐那马奴道:“前头带路,过去看看吧。” 嘉楠一行随着马奴前行,到了一处单独的马厩,那马奴点头哈腰候在门边道:“就是这里了。” 塔娜先往里头张望了一眼,忽然大叫一声:“什么人!” 嘉楠没听见倒罢了,马奴心中一惊,这天马得之不易,里头可别出什么乱子。他也跟着探头往里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进去,揪住一个妇人痛打了两耳光。 那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婴孩,侧身护住那孩子,忍痛哀求:“当家的,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别打了,别打了,别打着孩子了!” 第62节 她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孩子那马奴火冒三丈,劈手夺了了那婴儿就要往地上摔! 嘉楠倒抽一口气,不假思索喝到:“住手!” 塔娜几个没有反应过来,玉琼已经冲上去抢过了孩子,抱到嘉楠身边站定。 嘉楠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奴和妇人,没有说话,先侧头去看玉琼怀中的孩子。那孩子也不知道是被打着了还是吓着了,不住的哭。嘉楠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几乎眼泪都要落下,不由自主伸手去抱了那孩子在怀中,再不肯松手。 玉琼看她神情,心道她只怕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儿天麟,也忍不住转头眨了眨眼睛。 此处没有纸笔,嘉楠也无心再留,抱了孩子转身道:“你们审明白了来回话。”一边自自然然拿指头去逗弄那孩子团嘟嘟可爱的粉腮。那孩子偏头一口咬住嘉楠的指头,嘉楠先是一呆,随后忍不住笑到:“这孩子倒和孤有缘。” 不想那孩子使劲吮了嘉楠的手指头两口,发觉一无所获,大感上当,放开指头,哇哇大哭起来。 嘉楠笑了:“原来是饿了。”她停下脚步,把孩子递到那妇人跟前道:“他饿了,你喂喂吧。” 那妇人面露难色,只是不动。孩儿哭声愈来愈胜,嘉楠虽然听不见,可看得到孩子嘴巴的开合和哭得通红的小脸,不禁心中疑虑大起。那妇人听了孩子痛哭,心中难忍,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可是那妇人接过孩子并没有解怀,反倒疾步走到马厩之内,嘉楠几个好奇跟上去,见那孩子被送到母马托婭腹下,熟练的含起一个乳投,吧嗒吧嗒地吮吸起来。 那马奴先是一脸讪讪之色,后来见嘉楠似乎更关心这孩子,并没有怪罪他偷喝这天马之奶,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孩儿家胃口不大,没多久那孩儿就满足的放开,呼呼睡过去。嘉楠见那孩子睡得香甜可爱,心中柔情一片,接过来抱起道:“带上他们回去问话。”自己缓缓的抱着孩子回了王帐之中。。 她抱着孩子径自回了自己的房中,把孩子放在塌上轻轻拍着,嘴里还低低哼着一首歌,酥油灯的灯 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面庞如同玉石一样温润。 玉琼拿了一张纸来呈上,嘉楠接过来一看,原来那妇人和马夫是夫妻,但这孩子却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儿,乃是妇人在王庭迁往燕城的路上捡到的。 马夫苦恼家中穷苦,不想养这孩子,只是妇人怜孩子孤苦,不忍抛弃。孩子年幼,没有奶吃,恰好托婭下了下小马驹,妇人就带了孩子来偷喝马奶。那马夫知道天马的金贵,担心为此得罪了贵人,丢了差事,甚至丢了脑袋,愈发的恨上了这孩儿,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嘉楠看了字纸,知道这孩子是被人遗弃的,心里先疼了一半,说道:“这孩子既然没人要,孤来把他养大!” 恰此时阿日斯兰来看望她,听到这话好奇问到:“哪儿来的孩子?” 塔娜几个与他说了,阿日斯兰想了想,提笔写道:“朕命人寻找他父母,若果然找不到,或者无力抚养,就交由妹妹抚养可好?” 嘉楠偏头看过,摆摆手道:“若真想要,丢失了孩儿岂有不找的,既然没找来,自然是不要了。” 阿日斯兰听她这意思,知道她是舍不得这孩儿了,嘴角微微一勾,又提笔写到:“你喜欢他就留着吧,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嘉楠想也不想,不假思索道:“就叫阿迪亚吧!” 阿日斯兰意味深长的笑了,当然得叫阿迪亚,要不然他费尽心思找来这么一个像极了阿迪亚的孩子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对手指,看到此处的客官想不想点击收藏包养人家一下呢。 ☆、谣言 自从有了阿迪亚,嘉楠忙碌起来,什么事都不肯假手他人,总想亲力亲为。阿迪亚自生来从未受过如此关爱,一天天长大,把嘉楠黏得厉害。认真论起来,前世她对自己亲生的阿迪亚也不曾如此,当时想到那是北漠储君,自然不能过于溺爱。这一世天麟虽然她原有心疼爱,奈何没有机会。她两次为人母都不好尽情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儿,如同前世移情其其格一般,此生也把慈母柔情给了阿迪亚。 再怎么深居浅出,大汗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儿,总是瞒不过人的。阿日斯兰往日也不去理会,只不许闲话传到嘉楠面前。渐渐风声传到宫外,那话里头的意思就变了。 比如这燕城有一处天南人开的云来客栈的大堂之内,就有几人议论纷纷。 “这北漠人总算学了乖,在这燕城开市,比那大漠王庭上可舒服多了。” “这大汗是咱们南朝公主所生,听说是极通南经的,岂是那些没开化的茹毛饮血之辈可比。” 一个尖尖脸,三角须的青袍老汉捋着胡子咂着嘴道:“诶,我看也不尽然。这北漠的蛮君,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也不娶个妻,生个孩儿,这偌大的家业,来日还不知道谁承袭了去。若真通经史,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正妻可敦虽没有,据说宫中有一颇得宠的夫人,如今孩儿也快百日了哩!”一个矮胖圆脸的商人说到。 “竟有此事?不是说这位蛮君性子古怪,不近女色吗?” “哪有男人不爱美色的,还是你觉得这位大汗竟然不是男人?”说话这人挤眉弄眼,余者哈哈大笑起来。 “在北漠这诸多蛮首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敢称大汗,他不是男人,咱们岂不是都成了公公了。哈哈哈哈,来来来,来喝酒!” 大堂里欢声笑语一片,又有人招呼小二上酒,好不热闹。 角落里两张方桌旁的十个人,却和这场热闹不搭边。 这些人看起来衣着虽不华贵,但却十分齐整,隐隐中分作了两拨。这十个人明明是一道来的,但一个清癯的老人带着一个高胖的男孩坐在一桌上慢条斯理吃饭,旁边一桌挤挤挨挨坐了八个壮汉,明明那头空着,也没有分两个人去同坐。若说分了主仆,那八个壮汉虽然对那老者恭谨,但并没有卑色。 在座的诸位行商出门在外,甚么怪事见得少了,也不过略扫了两眼,就自顾自的聊得热火朝天。 “若真是爱宠的夫人,又有了孩儿,岂有不加封的。这北漠人本来也不讲究,兄终弟及不说了,父死子承的也有,女奴出身的可敦也出过一个的。” “我又不是那大汗肚里的蛔虫,怎知他为甚么不加封?说不定是罗敷有夫呢?那孩子就是...偷...呵呵呵!”那圆脸商人已经喝得有点高了。 店家原本听得兴起,听到此处心中大急,急急忙忙冲出来道:“闫老板,闫老板!!赶紧下去歇着吧,醉酒伤身啊!” 他招呼了两个小二架起那闫姓客商回房,自己不住的对周遭宾客打躬作揖:“喝高了,胡吹大气。不可当真,不可当真啊~” 出门做生意的人,哪能如此懵懂呢,自然心照不宣地摆摆手,各自另择话题。 不想那闫老板听了店家的话却不忿起来,一把睁开那小二道:“胡吹大气?!你道我为何知道,那宫中有我......”不待他把话说完,那店家急的抓了旁边小儿肩上的帕子就堵了那闫老板的嘴,对小二挥手道:“快走快走!” 周围客商满眼同情的看着店家,这话若是走漏了出去,这店只怕开不下去了。 那边角上坐着的清癯老者听了那闫老板的话,目光闪了闪,对隔壁桌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点点头,起身问小二茅厕何在,小二给他指了路,那汉子一路摸到后院去了。 汉子到了后院,见无人注意他,大摇大摆往那闫老板消失的方向去了,待看清了闫老板所住的客房,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回到席上,对那老者点了点头。 待饭毕,一行人回了房,没多久先头那汉子跑到柜上道:“某家那房里有耗子,吵得慌,须得给某家换一间。” 掌柜的先给换了两间,他一时嫌气闷,一时嫌床响,连看了四五间,他终于满意了,恰换到那闫某隔壁。 到了夜半时分,四下寂静,闫贵酒醒了过半,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躺在床上发呆了好一阵,发觉自己好像在大堂喝断了片,什么都想不起来,渐渐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起来。 忽而他喉头一紧,不知道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欲死。无边的恐惧如潮水涌上来,仿佛就要淹没他头顶。 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死去的当口,忽然咽喉一松,他赶紧大口呼吸,正准备喊救命,不知道什么药丸从他张开的嘴里投入,很快滑下了肚肠令他恐惧不已。 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已经服下了穿肠丸,若是不想要解药,只管叫喊。” 这时候闫贵才勉力看清楚,一个黑衣人站在床头,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闫贵哪里敢驳,自然这凶神说什么是什么,一个屁也不敢乱放。 那黑衣人也不惧他喊,见他听懂了,大喇喇把手放开:“可要喊么?” 闫贵翻身爬起,对黑衣人跪下磕头:好汉饶命,若缺盘缠,小的或可设法。 黑衣人冷冷问道:“可汗身边的女人是谁,你知道?” 闫贵没想到这不是劫财的,他酒品不好,喝醉了常爱胡说八道,更别提在外人面前,最爱胡吹大气。但此刻他已经酒醒了大半,想到店家的战战兢兢,心中也知道自己这张嘴招了祸事,怎么还肯回应这问题。自然是一推二五六:“宫里头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哪能知道呢,我就是给他们瞎吹的。” 黑衣人不知道哪里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在闫贵腿间比划:“某家时间不多,你想清楚再说话。” “好好好汉,某真不知道啊!” “刺啦~”衣料划开了,闫贵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他本来不是什么英雄之辈,此刻自然没有丝毫骨气,一叠声求饶道:“我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从前王庭没个女主人,小的是贩织金锦绣与府绸贡缎一类,使女们顶天了买点府绸。这两年连着卖了好多单咱们那边的好料子,一来二去,和那边的使女们也混熟了。只知道两年多以前,大汗带回来一个女子,平日里看顾得跟眼珠子似的。那女子听说从前是个瞎子,近来刚医好眼睛,她只要往什么东西上瞟一眼,那可汗就大手大脚地买来,只求博得她一笑。” 黑衣人听到眼瞎什么的,眉毛忍不住跳了一跳,随后又问:“听说有了孩子了?” 那闫贵出卖宫中情形既然已经做下了,自然也无畏再多说一点,于是老老实实道:“孩子还没满百日,每日在那女子处,可汗日日要过去瞧瞧她们,这若不是亲生的,哪有这么上心的?。” 黑衣人又颠来颠去问个几遍,见再问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悄悄回了老者房中。 老者没有睡,一直坐在桌前,见黑衣人进了房。先回身点了榻上小儿睡穴,方开口问道:“可打探到什么?” 黑衣人拱了拱手,面露惊异,又隐约带有几分莫名的不值:“听起来确实有几分像殿下的情形,孩子大概出生两个多月了。可汗对这孩子异常关照。” “有没有可能是可汗和别人生的?” “我也反复问过,这可汗果真向来不近女色,如同一个和尚一般。只近两年对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客气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新朋友喜欢的话请收藏一下,谢谢! ☆、智者 当眼罩被取下的一瞬,垣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又觉得恍然大悟。以他的身手,若有什么人能把他从闹市中悄无声息的掳走,眼前这老人显然是其中的一位。 屋内光线尚好,垣钧微微适应了一下,很快他不仅看到廷鹤在窗前负手而立,更看到廷鹤身边的少年。一别快三年,萧嵩已经长高了不少,原来的团脸也稍微有了一点点线条,但五官轮廓没变,垣钧一眼就认出来。 他下意识的膝盖一弯,跪下道:“陛下~” 那少年皱了皱眉道:“垣统领请起,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垣钧知他是被奕桢夺了位,但想来也知不会有帝王被篡位之后能活着,又能如此坦然。萧嵩纵然年纪仍小,但也不是任事不懂的孩童,不禁升起一丝怪异之感。 萧嵩多逢巨变,纵然年幼,岂能猜不出垣钧心中所想。只是不自然的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老者,压下心中的酸涩道:“这里头诸多内情,来日再说与你知晓。今天要鹤公公把你请来,还想问问皇姐可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语带颤音,实则他自幼以来,多得长姐照料,尤其是失去双亲之后,更是与这异母姐姐相依为命。他偶然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震惊之下,最担心的其实不是皇位,毕竟他尚未尝过权利的滋味。他心中日夜悬心的,其实是相依为命的姐姐是否将会被萧峤夺走,自己会否变成真正无父无母也无长姐可依的孤儿。 为着萧嵩是世宗骨血,廷鹤有意保全他一条性命。过去廷鹤想着他被人篡位,着实可怜,对他的劣行总是多有容忍。后来既然知道这孩子最卑劣不堪的一面,为着世宗血脉,廷鹤自然对他严厉起来。如此之下萧嵩认不认命外人不得而知,但表面上也算是学了乖。奕桢要他活着来见长姐,固然是有化解夫妻之怨的意思,那么不言而喻的,他的那点小秘密,自然这便宜姐夫也是乐意要他保守的了。 皇位在天麟手上,不用说,就是找了长姐也是要不回来的了。但当日不知情的情况下,长姐对那萧峤百般照顾,并不比对自己这个表面上的嫡亲弟弟更差,那么如今在她眼里,自己是被她丈夫儿子夺了皇位的可怜弟弟,是不是会更加关爱有加呢。 鹤公公自然待自己是好的,只是知道的太多,未免就过于严厉了。再说了,他一把年纪了,实在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倘若能被姐姐重新庇护......萧嵩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真心实意的想知道,长姐~究竟还好吗? 垣钧不假思索道:“殿下甚好,身上的邪术也快要驱散尽了,如今只有一点点小问题,其他都和从前无差。大萨满也说了,这个满月之夜再做法一次,殿下就可大安了。” 廷鹤自听奕桢说嘉楠中了邪术,阿日斯兰又用极刁钻的条件接走了她,一路上都悬着心,如今听垣钧这么一说,终于放下心来。快慰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大司马怕殿下忧心于萧公子,故而命老臣带公子来与殿下相见。也好解了彼此误会。” 垣钧疑惑道:“误会?” 他拍拍脑袋道:“难道你们竟不是从奕.......”他咽下了那个‘贼’字,改口道:“不是从他手底下逃出来的?” 萧嵩垮了脸,偏头不言。 廷鹤叹了一口气道:“桢臣所为确非忠良之臣,但他自有苦衷,但看在殿下面上,并没有对萧公子下毒手。”他心道,这夫妻之间的事情,倒也无谓让外人得知,故而只是含糊其辞。 垣钧冷笑道:“倒不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苦衷难言。当日我们兄弟打探到北漠有解药的下落,但报信之人被他亲卫灭杀,殿下被他囚禁,有什么了不得的苦衷要断了殿下生路,害她被封禁至死。说起来,这妖术原本也是他招惹了白掸妖女才害了殿下的!” 他当年有多敬仰这位大将军,这近三年来就有多痛恨他,早把他的动机里里外外臆测了无数次:“如今无非是要借着殿下的人望行不轨之事,故而又来哄骗殿下。怕得是殿下一旦大安,登高一呼,他的逆行即刻被天下人唾骂!” 萧嵩灵机一动,忽然插嘴道:“我德小福薄,原不配大位。萧弼华兴卓之叛全赖姐姐解围,多年来社稷稳固也是姐姐之功,待姐姐大安,我陪姐姐南归,第一个上本请奏姐姐正位大宝,如此也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这话一出,垣钧与廷鹤都愣了,廷鹤到底老辣些,萧嵩的小心思他一转念就明白过来了。嘉楠若是登基,以她的性子,天麟与萧嵩都可以保全,只是必得有一人背锅,不问可知,必定是奕桢了。他视奕桢为徒,误会早消,又怜他情根深种,岂肯要他受此委屈,故而拧了眉毛道:“垣统领,此事原是北漠可汗......” 他本要说出这是阿日斯兰的阴谋,不想垣钧却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此事多赖北漠可汗,若无他从中出了大力,殿下绝无可能得救。” 廷鹤经那阎姓客商之语后,心中本有疑惑,见垣钧对阿日斯兰如此推崇,禁不住说到:“老朽来北地听说一事,本不敢相信,冒昧问上一句,还请统领勿怪,若是老朽问的不妥,来日去殿下驾前请罪。” 垣钧道:“廷老但说不妨” “老朽听说北汗身边有一位颇受宠爱的南朝女子,这女子新近还为北汗诞下一位孩儿?” 垣钧没有听明白,心中疑惑,凝神想去,这北漠大汗身边可不见有什么宠姬啊,他正低头沉思间,廷鹤以为他不好意思作答,干脆挑破了问到:“这女子可是大长公主殿下?” 第63节 垣钧这才明白,冲口道:“原来你说的孩儿是阿迪亚!” 他正要替嘉楠解释,不想廷鹤神色大变:“果然殿下已经随了蛮君么?” 垣钧听廷鹤语带轻蔑,不禁心中勃然大怒,一面恼他言语间侮辱了殿下,又隐隐为他对阿日斯兰的贬低感到不值。阿日斯兰为嘉楠所做的牺牲只有他与额尔德穆图知道,两年多以来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敬佩与感激与日俱增,又怎能容忍廷鹤轻飘飘“蛮君”二字。 垣钧心中有气,心道,你也不知道被那奕贼灌了什么迷药,又或者被许诺了什么,如今花言巧语过来哄骗陛下。就是这个小皇帝,他想起当日玉琼所说那个极像殿下的替身,只怕也未必是什么真货。所以才会一副视皇位如浮云的模样,只怕要哄了殿下回去,又不知道要生什么事端。 忽而他心念一转,以前一直隐约隔了一层的迷雾似被廷鹤拨开,殿下过去两年多赖与北汗一直清清白白。但北汗肯做出如此牺牲,后宫又如此清净,难道不是因为......他隐约有点兴奋,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殿下大安之后,天下之大,又该往何处去,倒不如...... 那些以后再说,此刻倒是断了这逆贼的念想才好。故而垣钧话风一转道:“殿下当年忍痛离别以性命生下来的孩儿,何等伤心。如今阿迪亚就是她的命根子,廷大人难道又要她母子分离?” 廷鹤怎会知道阿迪亚只是养子,听这么一说,自然是嘉楠新生下的孩儿了。算起来,应该是离了天南一年多就怀上了胎。想到这里,不禁为奕桢不值,但嘉楠到底也是他小主子,表面上又是奕桢叛逆在先,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喟叹了一声。垣钧冷声道:“廷老还有什么见教,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垣某当值了,恕不能久陪。” 廷鹤看出来垣钧对奕桢成见颇深,多说无益,只得道:“请统领转告殿下,老朽陪小公子在此等候,还望殿下务必赐见。” 垣钧心中暗道:见你个鬼呢! 口中却说:“垣某自然转达殿下,见与不见,殿下自有定夺。” 这下出去自然无需蒙面了,他出了房门,眼中精光一闪,廊下三三两两或劳作或听差的几个从人,分明是从前奕桢亲卫中的心腹,有两个还和他切磋过,都是有数的好手。哼,这廷鹤的目的不问也知了,自然是做了那奕贼的走狗。他也不理那两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要过来寒暄的样子,恍若未见般走了。 待出了院子,他状若无意地回头看了看,把院子和周遭的模样记清,施施然走了。 阿日斯兰下朝刚回到寝宫中,有內侍来报:“垣统领求见大汗,已经等候多时了?” 阿日斯兰不知道是否嘉楠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赶紧道:“快传!” 垣钧刚刚入内要见礼,阿日斯兰急道:“免礼,可是惠和妹妹有什么事?” 垣钧抬眼见阿日斯兰焦急上火的样子,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于是开口道:“殿下无事,小的有一言要面奏陛下一人。” 阿日斯兰一听嘉楠无事,先安心下来,随后遣出了室内的侍从道:“垣统领请讲。” 垣钧见他对自己毫无提防,心中更是不免感动,于是也不再有什么保留,开口道:“垣钧今日前来,原是自己的主意,殿下并不知情,陛下尽可放心。” 阿日斯兰点点头道:“朕知你对惠和妹妹忠心,无论什么事,但说无妨!” 垣钧面露异色:“说来惭愧,垣某学艺不精,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  自我放飞了两周多,有些公事私事繁杂的缘故,也有卡文的缘故。以前每天都要点开看看点击啊收藏啊留言啊,最近两周有点不敢点开,怕收藏跳水,怕留言挨骂。想不到看到爱卿的鼓励还有浇灌的营养液,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的话不多说,会好好写文来回报大家的。 ☆、燕王 北人性子粗犷,翰儿朵再怎样华美,到底比不得木石之筑,修建燕宫之时,便极尽宏大。问政之处不必说,就是阿日斯兰的寝殿也甚为阔大。垣钧在奏报之前心中一片热切,奏报完毕之后,见上首阿日斯兰凝神无言,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这屋宇空阔,近侍都被遣出,越发显得空落落的。他偷眼看去,阿日斯兰为君日久,心思少有写在脸上,如今虽然沉默,眉宇间却颇有几分动容。 阿日斯兰也没让垣钧久跪,只沉默了一会儿便说到:“垣统领请起,你是好意,朕甚是感激。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轻举妄动。” 垣钧听得他不允,不由有些泄气,正要再劝,阿日斯兰摆摆手示意,接着说到:“朕无意瞒你,你家殿下,朕心悦神往之。只是......”他语气诚恳,又带了几分怅然“......强求不来,更无意欺瞒。端看长生天之意吧。” 说到最后,他声音了又不由自主带出一点点傲气:“朕既然是长生天眷顾垂青之人,征服得了这大漠草原,又何愁不能赢得惠和的芳心。” 这么一番话吐露出来,垣钧先时还想再劝的心思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气势压了下去。阿日斯兰长相上融合了父母所长,身量高大健硕,五官虽然有高鼻深目的影子,但仍旧随母亲带了南朝的精致细腻,久经沙场又常年身居上位,果敢坚毅之外也有矜贵成熟的气质。他家公主自然是千好万好,但眼前这个自信大方的男人也确实配得上他的殿下,又何须搞那些莫名堂的小动作呢。 垣钧正要退下,阿日斯兰注意到外间侍从已经在门口晃了第三次,扬声道:“进来回话吧!” 那侍从心急火燎地进了寝殿回禀道:“禀大汗,玛莉卡公主不知道哪儿听来了阿尔捷金马的闲话,带了人去盛乐宫寻贵人的不是了!” 此言一出,阿日斯兰和垣钧都稳不住了,盛乐宫正是嘉楠的居处。嘉楠身份敏感,一向深居浅出,身边服侍的除了玉琼与惠和卫随行之人,只有阿日斯兰亲自调拨的亲信宫人。宫中他人不知她的来历,只知道大汗看重非常,但又没有个名分,平日里言谈间若要提起只说盛乐宫贵人含混着。 阿日斯兰身边本没有其他女眷,向来宫中这么含混着也没甚么大事。这玛莉卡公主是随大宛国的嫡公主,随大宛王子出使而来。大宛从前本是北漠属国,后来北漠各部分裂,大宛也乐得把纳贡之事糊弄过去。如今阿日斯兰一统各部,北漠日渐强盛,大宛王审时度势,又与北漠亲热起来。打听得阿日斯兰如今不仅尚未立有可敦,连夫人、侧妃也一概全无,不禁破天荒的在使团里丢了自己年方二八的小女儿玛莉卡。 有流浪的吟游诗人曾夸赞美丽的玛莉卡公主肤白如雪,眼眸如同蓝宝石,嘴唇如同玫瑰花瓣那样娇艳,正是大宛国最耀眼的明珠。大宛国王才不信那些坊间的怪话,说这个未娶亲的北漠大汗迟迟不娶,是因为在男女之事上有什么不对劲。这新上任的汗王立足未稳,后宫的空虚无非是要用来链接最有力的姻亲罢了。小小的大宛自然比不上北漠骁勇的部落王公更值得笼络,想想那汗王的母亲,可敦之位只怕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位南朝的宗女,以换取那源源不断的盐铁瓷茶。 那北漠把持着天南与西域的商路,西域所向往的南朝好物,样样都要经过北漠之手。过去北漠四分五裂,西域各国各显神通,如今这新的拓跋汗年轻不大,处事却老道,大燕城这么一修,所有的行商渐渐都汇聚在了燕城的周围,下一步恐怕就是要重启当年他母亲北嫁之时开启,又被他兄长作乱所中断的南北互市了。 大宛国王岁数有些老了,老人见得自然多些,听的也多些。南朝这些年的乱子也由探马和行商传到了大宛宫中,听说南朝如今当政的是老皇帝的女婿,掌军的大司马,当年射杀了这位拓跋汗的兄长一举成名的。按说两国是血仇,但从不听这位拓跋汗有为兄报仇的打算,那边南军听说趁雪灾杀入王庭一回,到底也没见动了拓跋汗王的根本元气,倒是听说把北漠留守王庭的两个大部损伤惨重,两个部落的王公一死一重伤,如今已经编入拓跋家直属大帐的麾下了。 南朝老皇帝还剩下一个小公主,听说姐姐姐夫都不待见,年纪诺大,也没有个婚配,这岂不是比当年的宁国公主更加名正言顺。不亲香的姐妹嫁到北漠吃沙子喝马奶也没什么可舍不得的。这可敦之位,只怕就是给这位南朝小公主留的。 大宛国王自诩把情势算得清楚明白,这拓跋汗如此忍得,称得上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实在不容小觑,北漠有了这样的君王,来日国力强盛指日可待,故而他巴巴得将女儿送过来。若是那拓跋汗自己看上了,留下了玛莉卡,自然不算大宛国坏了他的好事,反而要对大宛国以礼相待;若是他美色当前,仍旧能忍住了不提,也必能感受到大宛国的示好,待将来南朝的可敦嫁入了燕城,后宫中仍有玛莉卡的一席之地。至于说阿日斯兰不为所动这种事,大宛国王倒是从未想过,他对自己的女儿的美貌甚有信心,天底下还有不爱美人的男子吗! 玛莉卡年纪尚幼,哪里知道自己父亲的那么些花花肠子,高高兴兴随了兄长来北漠出使,见了这英俊伟岸的汗王,心中倒是颇有几分羞意的。大宛国捧着她的男子不知凡几,只是那些毛头小子,哪一个比得上拓跋汗这样的上国君王呢。哥哥从旁闲闲吹了几句风,阿日斯兰为着阿尔捷金马对她们一行也颇有照顾。在玛莉卡看来,这大汗别人说起来威严庄重,对自己倒是十分的和颜悦色,这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呢,自然和其他男子一样,深深爱上自己罢了。 若是阿日斯兰后宫佳丽众多,玛莉卡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女子,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醋意。偏偏她打听到这偌大的后宫,竟然不是传言中那样没有女眷,不仅有一位宠姬,甚至还有一个孩子!不仅如此,因为阿尔捷金马饲养不易,马夫也是大宛送来了。因为听说这两年阿尔捷金马接连死了三匹,实在罕见,玛莉卡担心是马夫饲养不利,召来一问,更是气昏了头。那宠姬不知道中了什么妖术,隔几个月就要给天马放血医治,那三匹马竟都是活生生失血而死的! 各国只知道汗血宝马是至宝,哪儿知道这阿尔捷金马天生产仔不易,繁衍极难。就是大宛国内,也不过区区百十来匹,不是为了交好北漠,这马是绝不会外流的。就是大宛国的王室成员,也未必人人都有,她玛莉卡也只有一匹,爱如珍宝。这无名无分的妖姬,不知道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竟然活生生害死了三匹宝马,也不知道给拓跋汗下了什么迷药,实在是罪不可恕! 玛莉卡怒火中烧,又自诩已经得了拓跋汗的倾心,那妖姬听说刚生了孩儿不久,正是不能邀宠的时候。何况生了孩儿也没有个名分,想来比起一个女奴也好不了多少的身份,正好把她打杀了,也好绝了一患。 阿日斯兰带了垣钧赶到盛乐宫的时候,恰正看见玛莉卡持了她镶金嵌宝的马鞭在抽打盛乐宫的大门出气。盛乐宫宫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想来是嘉楠不欲生事,叫人避了。 垣钧心头火起,他的殿下是何等身份,玛莉卡这样所谓的番邦公主,若是在天南朝中,母国势微,连到嘉楠面前请安的资格都未必能有。如今这样一个蛮族丫头竟然敢到嘉楠居处之外滋事,所谓主辱仆死,他哪里还有脸站着,不过因为是客居,主人又在旁边,才极力忍耐,端看北漠大汗如何行事了。 玛莉卡带人来滋事,满心以为这妖姬必要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不想盛乐宫中的人竟然见了自己阿日斯兰带人前来,竟然敢叫她吃闭门羹,气得她只好抽打宫门出气。 其时晴光潋滟,盛乐宫正是大燕宫中景致最美之处,宫门外花木扶疏,玛莉卡一身火红的衣裙,头戴着大宛国女子喜爱的珠玉宝冠,长长的金流苏随着黑黑的发辫垂在脸侧。她生的极好,就是发起脾气也别有一番娇俏动人。见阿日斯兰带人赶到,她一跺脚冲上前行了一礼,眼珠转了转,用北漠话说到:“可汗,玛莉卡在这里一个女伴都没有,好生无聊。听说这里住了一个极美丽的姐姐,特地来找她结识玩耍,不想这位姐姐好生无理,连门也不让玛莉卡进哩!” 见嘉楠闭门不出,未受什么冲撞,阿日斯兰先放下了半颗心,垂了眼到:“她爱静,不惯结交,燕城住了好些王爷的家眷,改日办个赛马会,公主可认识些朋友。” 玛莉卡一听,知道这茬儿是找不成了,见阿日斯兰虽然没有责怪,但也并没有向着自己,见好就收,甜甜一笑道:“那是玛莉卡冒昧了,就不多打扰了,大汗不许诳我,赛马会可要早点办起来哦!” 阿日斯兰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侧了侧身道:“公主先回吧。” 玛莉卡眨了眨眼,带了人行了礼告退。阿日斯兰向身边一个小圆脸的近侍使了个眼色,那名叫曼塔格日的近侍上前道:“奴与公主带路。”引着玛莉卡一行人走了。 垣钧这才上前叫门,里头人听了声音忙不迭打开,又向阿日斯兰行礼。阿日斯兰急切问到:“未曾惊扰了惠和妹妹罢?” 塔娜上前回话说:“这位公主说话好生无礼,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浑话,辱了小公子,殿下恼了 ,只不好说,故而没让这位公主进门。” 阿日斯兰皱了眉道:“什么浑话,你们听到了就该立时回了,又怎么敢传到她跟前去!” 塔娜嗫嚅着不好说,玉琼上前替她解围:“殿下本带着小公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公主站在宫门外,张口就问‘这就是那女奴并那个连个封号也无的野孩儿?’。公主虽然听不见,看她模样就知道不是好话,故而连个正眼也没给,直接吩咐人关了宫门。这话并没敢传到殿下眼前去。” 阿日斯兰楞了一楞,刚要说什么,曼塔格日回来了,脸上颇有踌躇之色,阿日斯兰见状吩咐玉琼道:“替朕向你们殿下告罪,日后绝不会再有这起没眼色的蠢货来生事了。” 回到寝宫中,曼塔格日上前禀道:“大宛公主对贵人多有好奇,一路都在打听。遵大汗早先的吩咐,奴只回了那些话,果然公主言语之间也不甚恭敬,且并没有避着人,宫人们都听到了。” 阿日斯兰闭目沉默了片刻后道:“人都处理干净了” 曼塔格日腰弯的更低了:“马奴和他老婆都处置了,其他知情的.......”他瑟缩了一下“......就只有奴和塔娜几个了。” 阿日斯兰见他眼中的畏惧神情,笑了一笑:“你不用怕,且有你这几个奴才的好处,日后就算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们几个也不会乱说一个字的。” 曼塔格日恨不能把心挖出来表白:“奴才绝不敢妄言,要不大汗赏奴才一碗哑药!” 阿日斯兰笑道:“哑巴怎么伺候你的新主子。” 新主子?曼塔格日迷惑不解,阿日斯兰慢条斯理道:“从今日起,你就是燕王身边的大总管,塔娜她们几个过些时日也拨给给你辖制。宫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替你主子打理干净,他母亲身体不好,不要叫他母亲操心。” 曼塔格日脑子更糊涂了,这哪里来的燕王? 没等他想明白,阿日斯兰就吩咐道:“传旨,拓跋阿迪亚为朕之第一子,封燕王!” 燕王!帝都为封邑! 曼塔格日先是狂喜,然后细思,这孩儿分明是马奴捡来的身世不详的野种,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凤子龙孙。他眼见得未来滔天的富贵建在这样的根基上,又禁不住发抖,趴在地上谢完恩就不敢起来。 阿日斯兰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升起一丝丝无人可见的邪气:“去吧,朕心里有数,这是朕御口亲封的皇子,无须有任何存疑!” ☆、留书 有意推波助澜之下,宫中新封了燕王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燕城的每一个角落。玛莉卡的宝石马鞭当时就把房内陈设抽了个稀烂。侍女再三的苦苦相劝也没能浇熄她的怒火,反而是大宛的皇子哈吉一句话让她手中的鞭子停了下来。 “玛莉卡,你看,即使皇子封了王,那个女人仍然没有任何封号,你还不明白吗?” “哥哥?” “说明那个女人的身份实在太过卑贱,所以大汗连一个侧妃、夫人之位都不肯给啊。” “唔~”玛莉卡随着哈吉的话语陷入沉思,半晌之后又问到“可是,那个孩子!那可是以为帝都之名为封号!” “那又怎样,大汗可并没有封为太子啊!”哈吉对她娓娓道来,“或许这是北漠对天南的一种催促,也许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南北之间并没有谈好联姻的条件。那么帝王的长子,也该有一个相匹配的身份。如果天南嫁入一个公主,将来若生下身居天南北漠二朝血脉的皇子,太子之位不是还空着吗?若是天南迟迟不肯决策,那么以帝都为封号的皇长子渐渐长大,变数可就多得多了。” 玛莉卡的眉头不禁轻轻地挑了一挑,想起那天把自己关在盛乐宫门外的无礼女人,有些快意地笑了:“那这个孩子将来岂不是身份尴尬。” 哈吉嗤笑一声:“身为帝王的儿女,妹妹难道不是应该早有觉悟吗?要不然千里迢迢来这北漠做什么。” 玛莉卡羞恼地瞪了亲哥哥一眼:“父王最疼我了,拓跋汗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英雄好汉!” 哈吉不尴不尬干笑了两声,打了个哈哈走了。 消息不仅传入了礼宾苑,也飞入了廷鹤一行人暂居的小院之中。几个护卫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人乃是跟着奕桢征战多年的亲兵韩骥,他自来性子急,一拍桌子怒道:“大司马何等不易,这....还有良心没有了!”到底嘉楠公主之尊,主政多年,不管朝中军中皆有人望,他把那大不敬的贱妇两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萧嵩在旁听得火起,与他来说,最恶之人乃是奕桢。姐姐若是嫁了北汗,倒是出了他心头一口恶气。看这韩骥不免格外不顺眼,禁不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廷鹤心中苦涩,当日观那垣钧的神情,只怕拓跋汗终究还是欺哄得了手。莫说嘉楠极可能是在受诓之下,以为是夫君背叛,只当是拓跋汗救命之恩,彼此身份相当,如此行事也无可厚非。就是她果真行事不检,也是他廷鹤与这诸人之主,天南镇国长公主之尊,又岂是他这等人可以非议的。 故而他脸上神色一凛,正色道:“连你的大司马也是公主之臣下,如此臧否尊上,可是你大司马教导尔等的规矩?” 韩骥忿忿不平,正要还嘴,护卫中领头的万磊出声道:“廷大人言之有理,大司马与长公主的事情,哪里容得你我多嘴。就刚才你这一句,落到大司马耳朵里,少说二十军棍。如今大司马不在,这也不是军中,军棍先记着,等见了大司马再自己去请罪吧!” 韩骥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嘶声道:“我可有说错了什么!大司马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朝中那起子小人背后怎么说的!吃软饭的小白脸儿!乱臣贼子!” 万磊喝道:“住嘴!” 韩骥不服,脖子一梗:“兄弟们当年想着既然已经背名恶世的,不如干脆反他娘的!大司马怎么说的!这是萧家的天下,他萧家公主的天下!连儿子都改作姓萧!” 万磊招呼其他人把韩骥拖走,却没有人动弹。 韩骥冷笑道:“满朝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咱们大司马,沙场上的阎罗,女人肚皮上的怂货!造反把自己搞成入赘......” 万磊额头青筋暴突,直勾勾一拳挥到了韩骥脸上。韩骥猝不及防,当时脸上就挂了彩。他觉得鼻头一湿,下意识伸手一抹,抹到脸上血痕斑驳,红红白白,甚是滑稽。 萧嵩见状,心下大快,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嘲讽之色。 韩骥被万磊一拳打醒,想起先前失言,心中也是懊恼。但冷不防扭头看见萧嵩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恨。 韩骥气哼哼回了屋生气,万磊拿了金疮药来与他。万磊上药手上也没个轻重,碰到伤口,韩骥疼得“嘶~”一声。 万磊没好气道:“现在知道喊疼了,先头嘴里怎么一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大司马的事情,是你我有资格多嘴的?” “万大哥!大司马太不值当了!” “那也没你说话的份!”万磊气得又戳了他伤口一下,把药扔给一边的何经不管了。 何经原是奕桢麾下探马营的好手,一向最是会说话交际的,每到一处,最先与当地人混熟的就是他。此次宫中封燕王的消息,就是他打听了传回来的。如今一边接了手给韩骥涂药,一边说到:“你小子也是欠揍,白长这么大个脑子。” 第64节 韩骥气到:“何二哥,你们怎么都不想想大司马的苦!他萧家公主不守妇道,还说不得了!” 何经皱了眉道:“你道万大哥为甚要打你?” 韩骥正要回话,何经叹了一口气:“你万大哥当年被羯人俘走,大司马亲自带人拼死将他抢回来的,难道他就不如你知恩?” 韩骥语塞,别说万磊,大司马钦点了他几人出来办这样别扭的差事,难道不正是因为他几人的忠心么。 “你想想今天还有什么人在场!”何经点了一句,见韩骥还是一头雾水,不禁把话挑明了道:“公主既然已经背弃了白首之约,大司马对这等妇人,还有什么可留恋处?” “这廷老儿是世宗的亲信,可以让世宗临终托孤的心腹,至今仍护着那废帝。他的心肠,不向着萧家,难道向着咱们大司马吗?” “当着这廷老儿与废帝的面,你口出狂言,万大哥若不教训你,这些话将来传出去,人家是只当做你不懂事,还是会说大司马早有不轨之心?” “廷老对大司马还有半分师徒之谊。可那废帝对大司马恨之入骨,无事都要生非,偏偏你还要送上一个说嘴的把柄。”何经一边上药,一边缓缓道来。韩骥听了不免讪讪的,他性子上来了只管出气,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弯弯绕,听得何经这么一说,忍不住恨声道:“这废帝性子暴戾,一无是处,留下来祸害无穷,大司马想着夫妻情分,非要留他一命。如今既然公主薄情寡义,不如结果了这小畜生,也算是给大司马铲除了后患。反正世人眼里,这小子早死在大司马手上了,也不差这一笔!” 何经倒不期他有此一念,吓了一跳道:“你且管住自身,大司马有令在先,不可胡来!” 韩骥撇撇嘴道:“说说而已,看你吓得这样......” 盛乐宫这边,封王的消息是阿日斯兰亲自带过来的。 其时金乌西坠,夜幕将要降临燕城,玉琼等正在为嘉楠整理大氅手炉等出行之物,准备晚些时候去圣殿进行最后一次祛祟的法事。侍女引了阿日斯兰过来道:“殿下,大汗来接您了。” 嘉楠冲阿日斯兰欠身道:“这就要启程过去了,垣钧也识得路途,大汗日理万机,何必多走这一趟。” 阿日斯兰笑了笑,递上叠好的薄薄一页纸。嘉楠疑惑着打开,见阿日斯兰在其上写到:降术诡秘,据大萨满参详典籍,并去信问询白掸巫师得知,降术彻底祛除之时,与之相关的记忆也会消散,若来日公主记忆缺失,他人代转终究不便,若有要事,不如自书留档。 嘉楠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仔细想来,阿日斯兰确实考虑的周道,这事情从头到尾如此离奇,自己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又贸然离乡去国,出现在燕城的皇宫,别人再怎么解释,又怎么有自己写与自己的留书来的令人信服。 想到这一点,她点点头谢过:“谢大汗!” 阿日斯兰笑看着她,摇摇头,意思是要她别总是这样多礼。他脸上浮现出踟蹰的神色,嘉楠禁不住投以问询的目光,阿日斯兰招手让內侍呈上封王的诏书。嘉楠看完,一时心中思绪复杂,长叹了一口道:“大汗何必如此,惠和他朝离开,自然带了阿迪亚同去,他小小婴儿,又哪里懂得外头的闲言碎语。” 阿日斯兰沉默片刻,提笔写与她看:妹之养子,朕之甥也,其貌异于南人,若惠妹南归,甥儿仍留故土为宜。 不等嘉楠再反驳,阿日斯兰又招手让侍女呈上火漆。嘉楠目光落上去,一看便知,这是要她安心书写,不必担心他人偷窥的意思。不禁暗叹了一声:他的心思,倒总是这样缜密。 时间虽然有点儿紧,简单留书倒也够了。阿日斯兰自认了阿迪亚的便宜舅舅,又封了王位,这孩子留在北漠,确实比跟自己回天南去更加妥当。嘉楠想通此节,便唤了玉琼等人伺候笔墨,阿日斯兰先前已经表示过要嘉楠封存信笺,当然也没杵在这里,而是走到偏殿阿迪亚的居处逗孩子去了。 因尚有要事,自然不便长篇大论,嘉楠提笔凝神细思,捡要紧的写了。到底如阿日斯兰所言,事出诡秘,倘若明日自己醒来果然于这几年经历一无所知,只记得当初与奕桢的情深意浓,来日如何能对着他守住本心,又谈何回京收拾天南的国朝变局呢。故而虽然想着简明扼要四个字,嘉楠也不得不在信中将当日之变细细道来。 从少年相知到最后的反目成仇,写到萧嵩身死,她已经是情难自已,管毫坠落,泪如雨下。 玉琼上前欲替她擦拭眼泪,她摆摆手要玉琼退下,自己稳了心神。复又提起管毫续道:人心诡谲,朝局多变。入北漠,得拓跋汗救助...... 阿日斯兰抱了阿迪亚过来,指了指窗外,向她示意,时辰快到了。 嘉楠心里乱乱的,本来也写不下去了,赶紧三言两语写完了账。 封好了信笺,嘱咐玉琼收好了他日呈上。垣钧入内请旨,该出发了。 ☆、换命 法事进行过多次,于嘉楠来说已经毫不陌生。 饶是看惯了额尔德穆图的一脸漠然,嘉楠也觉得他今晚的脾气格外臭一些。譬如他今天把汤药端上来的时候,照例在嘉楠面前重重一顿,药汁飞溅到她衣裙上也就罢了。她眼尖还看到额尔德穆图端碗的时候竟然大拇指扣在内侧,泡在药汤之中,真真说不出的恶心。 额尔德穆图哪里顾忌嘉楠恶心不恶心,悻悻的走出了殿外,对窗外向内凝望的阿日斯兰狠狠瞪了一眼。阿日斯兰给了个安抚的神色,额尔德木图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干脆胆大包天地把蘸了药汁的大拇指往阿日斯兰的袍袖上蹭了一蹭。 阿日斯兰哑然失笑,也不去理他,干脆转头隔了窗棂的缝继续往殿内看去。 近三年来,嘉楠也无甚要事,已经把这血降祛除之术的种种就里颠来倒去闹了个明白。天龙血的霸道真阳之气与她体内的阴毒血降之力冲撞,做法之时,受术难免会感到十分痛楚,因而需要用一些安神的汤药。嘉楠见额尔德穆图放下药碗就冷着脸走了,殿内除了她只有垣钧一人。 她对垣钧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安静,四下张望了一下,端起碗随手倒入旁边的一盆掐丝料石多宝盆景里头了。反正这汤药不过是安神,她宁可忍着身体的痛楚硬捱过去,也不想受这腌臜气。 阿日斯兰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复杂,似有痛苦又似有一丝释然,轻轻呼了一口气,慢慢踱步走开了。 圣殿的穹顶做了极巧妙的机关,启动之后,正中的大块琉璃瓦缓缓挪开,月华毫无遮挡的倾泻而下,落在一张玉床之上。额尔德穆图复又进来,不着痕迹的往空碗和盆景上扫了一眼。他轻轻眨了眨眼,自顾自到玉床旁站定,虚虚伸手相邀。 嘉楠上前颔首:“有劳大师”。提了裙摆,躺上去,闭了眼睛。 额尔德木图开始做法,要是往常,嘉楠此时就渐渐睡过去了。因没有用安神药,故而她其实十分清醒,渐渐感到识海之中原先有一团十分牢固的禁锢,渐渐散开,传到四肢百骸,手脚渐渐麻痹。她没有慌,这是额尔德木图将血降的阴毒之力散到她全身,逼到皮肤表面,从而引起短时间的封禁状态。 下一步,被炮制过的天龙血在额尔德木图术法的作用下化作血雾,笼罩她全身,天龙血的真阳之力与血降的阴毒之力在月华的作用下交锋,相互消融。 阴毒之力从识海散到全身,四肢百骸似被钢刀刮过,无一不疼。血雾与阴毒之力交锋,似有万蚁在她肌肤上啃噬,一个极热,一个又极寒。不知道是不是这最后的禁锢格外顽固,只觉得热力太少,寒凉彻骨多。只顷刻间,嘉楠就汗如浆出,不自觉的咬紧了唇,太过用力,渗出血来。 但她素来心志坚强,到底忍住闷声不吭,只拼命与那蚀骨之痛与冰寒侵袭顽抗。 额尔德木图的臭脸早就没有了,一脸肃穆,口念真言,手掐法诀,生怕错了一星半点。忽然,嘉楠听到额尔德木图低低地说了一声:“大汗~” 嘉楠一惊,阿日斯兰怎的就在旁边? 她微微掀了掀眼皮,见果然阿日斯兰就在玉床之侧,袍服半褪,竟是打着赤膊! 垣钧在做什么! 嘉楠忘了隐藏未喝药之事,杏眼圆瞪,正要出声喝问,忽然之间阿日斯兰手中寒光一闪,以一柄匕首在自身心口上划了一个十字,血珠子一颗颗沁出来。 额尔德穆图的手捏了法诀遥指阿日斯兰身上的伤口,只见阿日斯兰头脸之上青筋根根暴突,浮现出极痛苦的神色,一滴闪着金光的血团从伤口涌出,随着额尔德穆图的法术牵引,融入嘉楠身上笼罩的血雾之中。随着一滴滴掺杂了金光的血液融入,血雾也渐渐被染做金色,与月华交相辉映,似是无人注意到嘉楠已经睁大了眼睛。 尚来不及出声,嘉楠只感到冰寒一寸寸退去,身上灼热,似被放入了熊熊火焰之中,把自己体内什么东西烧成了飞灰,烟消云散。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灼烧的苦痛吸引,全力与之对抗,识海之中有一片区域似被烈火焚尽,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痛苦散去,她的嘴唇已经咬得鲜血淋漓,身上湿淋淋如同落了水。嘉楠脑子空空的,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极难受,艰难地动了动脖子 ,正要出声相询,忽而听到有人惊呼:“大汗!”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见一个穿了北漠裘衣华服的男子背对自己,那男子极虚弱,似力有不支,不良于行,一左一右两个男子支撑着他。右侧一个背影熟悉,像是垣钧,左边一个一副北漠萨满巫师的打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这几个人又是谁?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困扰着她,但是三个人都背对她,并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嘉楠向来不会冒失行事,故而虽然心中疑虑万千,还是先眯缝了眼睛偷偷观察四周。 恰此时,中间那男子出声了,虽然气息微弱,但嘉楠还是听出来是阿日斯兰的声音。顾不得想为什么阿日斯兰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阿日斯兰的话已经让她更加震惊。 “垣统领,额尔德穆图会送我回去。你先去唤玉琼来照顾你们殿下,这最后一次法事最为凶险,朕看她比诸前几次更加痛苦,只怕安神药也没有什么大用,你们早点送她回去休息吧。明日她醒来,必然不记得这几年的事情,那书信先与她看吧。”他说了几句,似气力不济,歇了好一会儿,放又接着说道:“你们南朝的事情,她见了必然又要伤心一次,这也是无法。若是伤心狠了,你们千万劝着些。实在不行,就把阿迪亚抱过去,万望她移情到那孩子身上,免得多忧伤身。” 嘉楠心中狂澜大作,她方与奕桢新婚燕尔,生下了奕天麟,哪里又来的阿迪亚!若说起阿迪亚与阿日斯兰,那旁边的萨满,看背影倒是当年的北漠大萨满额尔德穆图。当年阿日斯兰驾崩后,额尔德穆图就自请去守陵,年久未见,嘉楠先时没有认出他来。 重活一世,难道是梦幻一场。若是梦幻,阿日斯兰也早逝多年,又如何会在此处出现。这情形实在诡秘,嘉楠百思不得其解,不敢乱言乱动,只得静观其变。 垣钧一一应了,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道:“多谢大汗。殿下眼看这就大安了,倒是大汗,这三年损耗这许多精血,还要好生调息将养才好。” 阿日斯兰摆了摆手:“朕早说过,这原是朕欠她的,你们不必有什么歉疚。” 额尔德穆图被这话一激,恶声恶气道:“欠她什么!值得大汗性命都赔上!” 垣钧大惊道:“大师这是何意?不是说大汗的精血只是药引,损耗不多,日后练功可以补上么。” 阿日斯兰刚刚急斥了一声:“收声!” 额尔德穆图性子起来,充耳不闻,只管自己口头痛快:“区区马血才是药引子。大汗以九转天龙诀之功引出的的真龙天子精血方是真正的天龙血。血气乃人之菁华,精血更是命之本源。为了你们你那个劳什子的公主,大汗可谓是以命相救,再怎么将养,寿命也不过剩下几年光景罢了。” 他声音发紧,似是被无形的大手卡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若是细细将养,从此不再劳心劳力,或许能再有六七载光阴。可国事这样冗繁,少不得又要催发维持龙精虎猛之相,至多三年便是灯干油尽,血脉枯萎之局。” 灯干油尽,血脉枯萎! 嘉楠脑海中似响了了一个炸雷,这岂不是阿日斯兰前世死前之行状。他其时不过三十挂零,素来体健,忽然病来如山倒,遍求名医无解,都说是似有重大内伤大量失血之症。阿日斯兰自己倒是想得开,细细教她如何打理安顿朝政国事。她只当他天性豁达,看淡生死,岂料再世重生,竟然还听到有如此隐情! 莫慌,诡秘之事太多,或许有诈也未可知。嘉楠宽慰自己,只当未闻,天大的事情,也待弄清状况之后再说。 待回到盛乐宫,装作醒转,看过玉琼呈上的自己的留书,嘉楠赶出了面前伺候的所有人,终于瑟缩在床榻的一角,抱膝痛哭。 父亲留下的江山,被她深爱深信的男人篡了;母亲交给她看顾的弟弟,也被这个男人杀了。她拼了性命为仇人生下了的孩儿,现高高的坐在天南的龙椅之上。而她两世辜负的男人,却两世都以命救她。 信笺上是自己的笔迹,自己惯用的遣词,那小印盖在几个特定押密之字上的独特角度只有自己知道,这世上绝无可能作假。更何况她模糊的记忆里,也确实被唤起了阿日斯兰胸口血珠飞出的画面。 她只要闭上眼,那些血珠就掺杂着金光把她环绕,似乎还带着刚出胸膛的温度,将她灼灼燃烧。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往昔从她脑海里升起。 宗学里新来的北漠质子,一贯倔强桀骜的模样。但是当他只对着她的时候,眼眸里从来不曾少过那丝柔情。 她在宫中被华氏逼迫步步退让,来自北漠一纸求婚终于扭转了危局。 阿弥陀佛寺外石阶之上,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那双大手传来的滚烫的温度。 新婚头日,纵然少了指头,也要工匠早早制好特定的百巧精梳,亲自为自己结下发辫。 她被人鄙称“南后”,他助她筹办明知堂,重用通读经史的官员,从此北地南学大兴。 她的儿子被封做太子,承袭帝位。 哪些或无意或刻意遗忘的点滴,不可抑制的从她心底一一浮现。 萧嘉楠倒抽一口冷气。 她何以为报。 她曾以为,十三年付诸北漠朝政的殚精竭虑、夙夜匪懈,培养出一个足够睿智强健的继承人,足以回报一个帝王给与自己的一切。 她以为生同衾就是全部的责任,心安理得的拒绝了他死同穴的邀请,坦然地补偿自己少女时未曾完满的任性。 然而这一切绝不包括他以命相救......两次。 她从来是镇定的,泰山崩于前也未见得变色,然而现在巨大的恐慌潮水样把她淹没。 北漠大汗的天恩,惠和大长公主分毫也没有亏欠。 拓跋阿日斯兰的情谊太重,萧嘉楠负债累累。 这个男人的所求如此简单,可是,她已经给不出了。 ☆、复生 暗夜沉沉,本该四下寂静,玉关的城楼之下却传来一阵嘈杂。 今日率领守城军的老将文弢向来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故而能领此看守国门之责。不管他面前的锦袍银甲小将如何分说,他只管垂了眼道:“玉关之门乃国门,漏夜擅开乃是死罪。 ” 小将气呼呼道:“看清楚,这是大司马信符!” 文弢眼皮掀了一掀:“抱歉,老夫不曾见过此符。小将军有此符在手,可至大将军府,请大将军令。” “这不是有急事来不及了吗!” “小将军此言差矣,近年来未曾与闻北地有什么战事。如无军情,岂有值得擅开国门之事。小将军不妨等到明日,自然可以正常出关。” 小将见他软硬不吃,不免泄气。 文弢皱皱眉头,又道:“小将军既然执大司马信符,岂不闻大司马最是大明法度,如何容得他人借他的名号肆意妄为?”如果说先头还拒绝的客气,这句话就有些好说不好听了。小将不免感到心中焦灼。 第65节 忽而小将身后有人叹了一口气,文弢听到这声音耳熟,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抬眼望去,见那小将身后,一个身着玄色大氅,以兜帽盖了头脸的男子揭了兜帽,露出脸来。 文弢定眼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就要跪下。那男子出言道:“免礼,今日是某冒撞了。然此刻必须出关,迟则恐生巨变。” 文弢赶紧应了一声是,正要接着说什么,那男子已经复又戴上了帽子道:“老文,你今日没有见过某。” 文弢抿了抿嘴,挥手示意手下开城门,默默站在道旁恭送。 绞盘吱吱呀呀作响,大门缓缓打开,门洞之外,漆黑一片。 一阵夜风从门洞外灌入,奕桢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翻身上马,带人出了城门。 老文站在城楼之上眺望,远去的一袭玄色身影,如一滴墨汁溅入了砚池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阳光洒在盛乐宫的金顶之上,窗外也渐渐露出天光,亮了一夜的酥油灯渐渐黯淡了下去。 嘉楠仍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玉琼心里焦急,不敢进去,吩咐人去寻阿日斯兰,请大汗早朝事了便抽空一见。 不想阿日斯兰竟然一早就自己来了,早朝竟是罢了。 玉琼上前行礼,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殿下遇到何事,自回来之后,也不见笑,婢子们与她说话也似乎没听见。见了信之后,更是哭了起来,难道竟然是法术失败了不成。” 阿日斯兰纵然心知肚明,但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疼:“朕知道了,也许是额尔德穆图的法力未够,或许你们殿下未能如愿吧。这不要紧,过几月,再做一次,一次不行再多来几次,总归是会好的,前几次不是很有效吗?”说到最后,他似是忘了压住嗓音,声音高。这声音传到内室,嘉楠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情不自禁高喊了一声:“不要!” 阿日斯兰听她语调含悲,虽然心痛,又不免有几分窃喜,赶紧冲进屋问:“惠和妹妹可是大好了?” 嘉楠抬头看他,虽极力想要稳住心神,可还是没能平静下来,终究还是带有几丝颤音:“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大汗。” “惠和妹妹请讲。” “天龙血是何物?” “妹妹是想问这个.......那是阿尔捷金马......” “别骗我!我不想遣人到大宛国去核实!” “惠和妹妹!别问了......”阿日斯兰别过脸“妹妹大好了,表兄欢喜得很。” 嘉楠凝神望去,他的脸上那打心底里涌上来的喜悦绝不是作伪。 她心中怅然若失,似被什么狠狠揪住:“大汗,昨儿的安神汤我没喝,做完法也没睡着。” 阿日斯兰回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几变:“妹妹都听到了?” 嘉楠轻轻点点头。 阿日斯兰苦笑一声,又故作轻松道:“不敢骗妹妹说那都是假话,只是额尔德穆图确实危言耸听有些过了。我练有拓跋家独有的九转天龙诀,这血气将养几年是必要回来的。” 嘉楠哪里信这话,杏眸之中泪光闪动,满是愧疚。阿日斯兰哈哈一笑问道:“妹妹与我是什么样人?” 嘉楠目光微凝,听他分说。 “你我出身皇族,身负社稷,一肩重担,此身岂可为......仁义......轻拋?” 他言辞恳切,嘉楠几乎就要相信,如果.......没有前世的亲历的话。 这个男人,为了她,不仅甘愿付出性命,也放弃了自己打拼下的江山。 酸涩涨满了嘉楠的胸膛,愧疚与感动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思考也随之停滞。 她下意识里选择相信那一丝的可能“若是好生将养修炼,是否可以恢复如初?” 阿日斯兰爽朗地笑了:“妹妹以为呢,若是没有补救之法,就算我愿意莽撞,国师难道会由着我性子来?” 提到额尔德穆图,嘉楠想起一事问到:“国师不是说,将养之时不能过于劳心劳力?” 阿日斯兰干咳了两声道:“我自是会注意的。只是大漠一统不久,章法未全,不免要着紧些。那些王爷们一个个不是好相与的,交给他们到底不放心。” “不如交给我罢!”嘉楠冲口而出,见阿日斯兰一脸错愕,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她已非和宁皇后,北漠的国事,岂有天南的镇国公主插手的道理。 她脸上热的发烧,慌忙想要解释,不想阿日斯兰错愕之后,脸上竟浮起狂喜的神色,大踏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长生天啊,莫不是我在做梦!嘉楠,嘉楠!我真是得天之幸!” 嘉楠先是为自己口出妄言羞赧慌乱,继而被阿日斯兰这一举措彻底打乱阵脚,死命推他道:“大汗,你别误会!嘉楠一时口出狂言,北漠国事没有南朝女子插手的道理,大汗还请忘了吧。” 阿日斯兰目光灼灼,她下意识扭头避开。阿日斯兰认真道:“嘉楠,你知我后宫未有其他任何女子,我的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今日就传旨册封你为我的可敦,与我共治这大漠天下可好?自那年在天京第一次见到你......” “大汗,请慎言!嘉楠已经嫁了人,成了家!” “嘉楠,原来你担心这个,”阿日斯兰宽她的心“我不在乎这些。那个奕桢从前救了你,我愿想着必是靠得住的。想不到到底还是权势迷了眼,伤了你的心,你若是来日想要报仇,我领着北漠的儿郎去斩了他!” “不,不是这个意思!”嘉楠摇头“我不能嫁给......” 不待嘉楠说出那个“你”,阿日斯兰忽然放声道:“垣统领在外头可是有什么事情?” 垣钧急冲冲地走进来,口称有要事回禀,但说完了又只管左右顾盼不言语。嘉楠顾不得与阿日斯兰磨牙,目光微闪,对阿日斯兰道:“大汗切勿莽撞拟旨,嘉楠改日与大汗解释。” 阿日斯兰笑眯眯应了,出了门去,方便垣钧回禀。 垣钧方压了嗓音道:“属下有一事回禀,或许其中有诈,还请殿下万万冷静。” 嘉楠心绪不佳:“难道孤是个很喜欢大惊小怪的人,还有什么奇事没见过,把你惊成这样。” 垣钧说到:“属下今日见着几位故人。” “是谁?他派人追来了?”嘉楠垂了眼问到:“哼,都隔了这么久,怎么又追过来了,可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么” “是青影的统领廷大人,似乎还有......”垣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停了一下。见嘉楠在凝神倾听,他极快地接下去说到:“似乎还有陛下!” 嘉楠的脸上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是天麟?还是奕桢?先前倒是有传言朝中有趋炎附势之徒,有奏表请他进位摄政王,称九千岁,不是听说已经驳斥了吗?以奕桢的性子,几时如此冒进狂妄了。若是身边人非要黄袍加身......嘉楠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出声道:“那天麟怎样了!!!” 垣钧知道她是想岔了,赶紧描补道:“是......先帝。”他见嘉楠更是不解,顾不得大不敬道:“是殿下的弟弟。” 嘉楠猛得直起身问到:“是嵩儿?嵩儿没死?和廷鹤在一起?” 垣钧先不自觉地点点头,马上又摇头道:“看着面容是极像的,但是比从前长高了许多,也不敢就说一定是。廷大人护在左右不假,旁边还有几个侍卫,瞧着倒是原来禁军的老人儿。 ” 嘉楠喜不自胜,虽然明明早就已将奕桢引为仇寇叛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松,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和缓下来,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没有杀了嵩儿,那嵩儿他们现在哪里?” 垣钧回道:“西华门外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 嘉楠再按捺不住“速备马!” ☆、难归 垣钧得令,旋风一样闪出门外吩咐,玉琼在院子里也听了阿日斯兰说册封可敦之事,她时常为嘉楠日后安身之处悬心,如今禁不住喜不自胜。见垣钧来打岔,心中不免怪罪,不由得拧了眉毛问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事,不能等到今日大事完毕之后再报!” 垣钧目光闪了闪,抿了嘴没说话,低头要走。 一行人护着嘉楠匆匆往那小院儿赶去。垣钧先上去叫门。过了好半晌,方才有人来把门开了一道缝。垣钧压了声音道:“去禀告你们公子,他的长姐来探他了。” 垣钧这张脸,门子是认得的,故而他从门缝里往外垣钧身后看了看。此时天色微明,外头一行人都是高头大马,中间一位贵女有面纱遮了脸,也看不太清是不是公主殿下,只得一溜烟回去报信。 嘉楠等在门外只觉得心急如焚,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清癯的老人带着一个高壮的男孩急切地走出来。正是廷鹤与萧嵩二人。廷鹤熟知嘉楠模样,虽然她蒙了面,仍旧远远地认出来,不由自主跪下去道:“殿下千岁!”其他的南朝侍卫们见此,也纷纷跪下请安。 萧嵩先有几分踌躇,但看到嘉楠已经激动的下得马来,对他张开了双臂。萧嵩忍不住心中激荡,嘴里大喊了一声“姐姐!”,几年来的委屈与害怕化作泪水夺眶而出,疾跑几步向姐姐怀中奔去。 就在此时,忽然生变,斜刺里不知道哪里冲出一小队身着皮袍,手持弯刀的武士,举刀就往萧嵩身上砍去。 廷鹤尚跪在门槛之内,离萧嵩数步之遥,又低着头行礼,反应不及。好在原先开门的侍卫恰在门边,本来也是奕桢千挑万选的好手,一个箭步上前,隔开了行刺之人。 垣钧大喝一声:“保护殿下!”带来的侍卫们围成一圈,把嘉楠围在当中。嘉楠急的跺脚:“速去救嵩儿!”垣钧只管带人团团护住嘉楠。 就在此时,门里头的廷鹤已经带了南朝侍卫们迎上忽如其来的刺客,战作一团。嘉楠本来心焦,定睛一看,行刺之人身手虽然不错,较之廷鹤并几个禁军中精选的好手充作的侍卫,还是多有不如,逐渐落在下风。垣钧这头见嘉楠没有危险,也指了几个人上前襄助,自己还是提了剑护在嘉楠身旁。 也不过盏茶功夫,刺客渐渐落了下风,领头那个似乎不甘心,对身边人低声吩咐了一句,只见几人换了打法,招招狠辣,全不顾自己空门大现,似是要以命搏命。廷鹤哪容得他们得手,欺身上前,抓住破绽,只三招就结果了冲在最前的两人。 不想此时有人趁他不备,绕到了廷鹤身后,恰冲了到萧嵩面前,萧嵩看见明晃晃的大刀对自己落下,吓得腿也迈不动了,脚下湿了好大一滩。 幸好旁边一个侍卫接过这一刀,这侍卫也是好武艺,蹂身而上,使出小擒拿手顺着刺客手肘一带,来人手上一麻,小臂回折,眼睁睁那刀尖儿往自己喉头刺来,可惜被制住动惮不得,活生生被自己的弯刀刺破了喉。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萧嵩身上,吓得他哇啦啦叫起来。 嘉楠这提起的心好悬才放下来,放声喊道:“嵩儿!快躲起来!” 不想萧嵩不知道为什么,不仅不跑,反而大喊起来:“姐姐!嵩儿无功于社稷,愧受大位,愿写下诏书,禅让与姐姐!” 众人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突然喊出这么一句,齐齐楞了。那先头救他之人更是忍不住目露异色。 嘉楠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问到:“你说什么!” 可萧嵩脸上现出一脸惊骇凄惶之色:“姐姐救我!”。原来那刺客竟然命大不死,向萧嵩射出一只小巧的□□! 那先头救他侍卫脸上糊了一脸血,如今也看不清楚五官到底是谁,他回头见萧嵩还楞在原地迈不开腿,大喝一声:“公子快回屋去!”情急之下挥手一掌,似要把他往院子里推。不想仍旧晚了一步,萧嵩惨叫一声,吐血倒地。 嘉楠肝胆俱裂,忘了凶险,冲到萧嵩身侧,只见萧嵩的手脚轻轻抽动,口中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嵩儿!嵩儿!你看看姐姐!你看看姐姐啊!” 萧嵩嘴角扯了扯,似是笑,又像是哭,嘴唇动动想要对她说什么,可是发不出声来。嘉楠只得埋下头,尽力凑上去听。 ...... 嘉楠纵使痛如万箭穿心,可萧嵩最终还是在她怀里合上了眼睛。 风声呼啸,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她已经无心去理。 父皇、母后~ 楠儿愧对重托,弟弟们~一个都没能保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都平息下来。 廷鹤押了一人到她面前来请罪。 是那拨北漠刺客的头领,这人不仅功夫平平,嘴里说话也颠三倒四。廷鹤不是很通北漠话,皱了眉道:“莫不是北漠可汗不欲公主见了亲人?”嘉楠看了那人一眼,把目光转向那意图营救萧嵩的侍卫。 这人满脸血痕,嘉楠轻声道:“擦干净,孤看看你。” 那人院子里捞了一把凉水抹脸。 嘉楠认得这张脸。韩骥,奕桢麾下曾经最年轻最有活力的亲兵。 她闭上眼睛,指甲掐进掌心。 半晌之后,方睁开问到:“为什么?”她摊开掌心,一枚袖箭静静躺在那里,箭尖很光洁,没有丝毫血渍。 韩骥张了张嘴,到底辩解不出什么,最后颓然垂下了头。 万磊先是不解,次后忽然恍然大悟,满脸的不可置信,上前一拳打塌了他鼻梁,鲜血重新糊在韩骥脸上,滑稽的很。 第66节 可是并没有人笑。 谁都笑不出来。 万磊嘶声道:“为什么!你要如何对大司马交代!” 韩骥的眼中闪过愧疚神色。 嘉楠的声音宛若从地底钻出,带了丝丝寒意:“大内的至宝金丝软甲,嵩儿一直贴身穿着。廷大人,您费心了。” 廷鹤欠身,多年以来挺拔如标枪的身躯随着这欠身似乎再也直不起来,微微有些佝偻,无端带出一丝萧瑟之意。 嘉楠问韩骥:“你先前是真心实意要救他的,为什么后来突然改了主意?” “是不是因为主子说要禅位与殿下,担心你们大司马落了空?”垣钧突然出声 韩骥撇开了头,万磊与廷鹤身躯齐齐一震。 垣钧恨声道:“还想栽赃给这拨假刺客,是不是当着殿下演戏来看!” 廷鹤颤着声问垣钧道:“垣统领,假刺客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刺客是北漠人无疑,那长相是冒充不来的!” 垣钧不屑道:“北漠可汗的治下,真心要杀你们,金雕卫里的好手多不胜数,岂是这种三脚猫的角色可比。再说可汗杀你们几个又有什么好处。” 他踢了踢那首领又道:“也不知道哪里雇来的几个马匪做戏,白赔了人家性命进去。上次我来的时候,公子就提过要禅位与殿下,我看那位韩军爷的脸色可就不好看呐。” “当着殿下的面,让北漠的刺客行刺,你解救了公子,殿下自然感激。你们大司马既留了公子性命,叫人护送到殿下眼皮子底下,却遇到北漠人来刺杀。殿下若是被蒙蔽了,对你们大司马有的恨意,恰好全数转到北漠可汗头上,岂不是好生快意。。” 韩骥哪里想到垣钧竟然会如此掰扯,气得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休要血口喷人!谁会想出这样的阴谋诡计!” 他自来是个耿直的性子,到底只会直着脖子骂娘。万磊心思缜密,已经渐渐白了脸。 垣钧一直偷偷观察,忽然话锋一转道:“就当你先头不知情吧,后头一掌拍死了公子可不是假的。以你的功力岂有这样蹩脚的失手。或者这局你确实不知情,但是听得公子要禅位与殿下,你担心你们大司马篡位落了空,便下了黑手!至于这毒计嘛,我看没准是别人设的,又或者是早有人设了局,你们个个都是棋子!” 如果说他先前还把矛头调转给万磊,后面就更是直指奕桢了。 廷鹤虽没有证据,没来由的还是愿意相信奕桢,他抬头看向嘉楠,嘉楠的神色十分复杂,难以描述,心头不禁一沉,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大司马绝不是此等样人。还请殿下南归,给大司马一个解释的机会。” 嘉楠的嗓子发紧,每个字都吐得艰难:“南归?不......回不去了” 廷鹤见她不肯信自己,多半是把垣钧那番鬼话听进去了,实则是已经不信奕桢,想到先头坊间听来的闲话,禁不住为奕桢不值,诘问道:“殿下连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吗?还是果真已经随了蛮君,只记得顾惜燕王,不在乎天京那生下来就离了娘亲的孩子了?” 嘉楠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反问道:“燕王,那是谁?” ☆、重逢【终章】 廷鹤不知道她因术法已忘了三年中的许多事,当日留书时间紧张,阿迪亚封王这等事,她如何会记下来,自然是全然不知。 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声音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你不认识北漠燕王?” 嘉楠循声望去,一行人行色匆匆,出声的是一个高大的玄裳男子,怀抱一个约三岁男孩儿,这人满脸希冀之色,不是奕桢是谁! 如果说奕桢突然出现在北漠帝京让人惊诧瞩目,他怀中的孩子更是攫取了嘉楠的几乎全部心神。嘉楠颤抖着向门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天麟?” 她的眼泪完全决堤,起身奔过去:“天麟,让娘抱抱~” 垣钧本来见局势已经尽在掌握,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打断了节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侧身挡住嘉楠:“殿下小心有诈!” 奕桢皱皱眉头,矮身把萧天麟放在地上,鼓励他道:“不是想娘亲了吗,快去让娘抱抱!” 天麟见了一院子凶神恶煞的兵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与血迹更是骇人,吓得一把搂住奕桢的脖子,悬起双脚,一边大哭一边往奕桢身上攀:“不,我不认识她!” 嘉楠听到孩子这话,心都似乎被钢刀搅碎,用力去推垣钧道:“给本宫滚开!” 垣钧挥手示意众人将她团团护住,苦口婆心道:“殿下三年不见陛下龙颜,岂知面前这孩子的真假!陛下万乘之躯,窃国者也日理万机,二人如何竟同时出现在燕城!殿下三思,切勿中计啊!” 嘉楠知道他说的有理,可那孩子每哭一声,她的心就似乎被一双无形之手狠捏了一把。她泪流满面,哽咽道:“他就是我的天麟,我知道......” 奕桢对垣钧呵斥道:“垣统领,当日陛下赐予你含光剑,是要你守护殿下的,不是让你给殿下拦道的!” 垣钧不屑道:“窃国之贼,不忠之臣,有什么脸面来在下!” 忽而地面传来震动,在场众人皆是沙场搏杀过的,一听就禁不住变了脸色,这是有大队人马高速奔袭此地才有的动静。 廷鹤纵身一跃到房顶之上远观了片刻,拧着眉头上前回禀道:“大队人马往此处赶来,观其服饰,似是蛮君的金雕卫。此处不宜久留,还请殿下移驾。” 垣钧神色放松道:“可汗对殿下甚是有礼,没什么可惧怕的。” 廷鹤见劝不动,又转头对奕桢道:“大司马与陛下不可身处险境,快走吧,来日方长!” 不料奕桢也并不紧张:“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某就在这里等他。” 他一边抬脚进了院子,一边对嘉楠柔声道:“有什么事今日都一并了解了,咱们一家三口回天南去!” 嘉楠痛苦地闭了上眼睛,拼命忍回泪水,好一会儿后睁开道:“不管你捏了他什么把柄,都不该把天麟带来涉险。快走罢,从此好好辅佐天麟......” 奕桢正要劝她,阿日斯兰的声音传来:“大司马,朕虽然很想留下你与我那小侄子。可既然嘉楠让你们走,朕就罢了。只要你把我们的孩儿留下。” 嘉楠大吃一惊:“你绑走了阿迪亚!”她凝神看去,奕桢身后一人果然怀抱一个头戴虎皮小帽的稚儿,正是阿迪亚! 奕桢神色黯了几分,嗓子更喑哑了不少:“嘉楠,过去原是我对不住你在先,这里头另有别情,日后我自然向你解释清楚。这几年无论你受了蒙蔽与他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计较,这孩子咱们带回天南去,我一定视如己出!” 嘉楠下意识解释道:“不,他不是” 阿日斯兰忽然大喊一声打断她:“阿迪亚!” 那头戴虎皮猫的孩子忽然响亮的喊了一声:“额吉!!” 旁的人有些觉得莫名其妙,有些养过孩子的不禁大为吃惊。“旁的孩子这年纪绝无可能说话,这孩子竟天资聪颖至此,看起来尚未周岁,已经能说的如此清楚。” 而嘉楠心中却如同响起了十方惊雷,这孩子是谁! 阿日斯兰已经缓缓走到她面前,垣钧等见了他自动让开了路。 阿日斯兰凑到嘉楠耳边低语:“嘉楠,额尔德穆图不仅会祛除巫术,最擅长的,乃是魂术!” 嘉楠睁大了眼睛,一时什么都明白了,又不敢置信。 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阿日斯兰仰头大笑,笑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仍旧凑到她耳边:“千真万确他是咱们的孩儿,你若不信,只管来日再问他自己。” 嘉楠痛到不能呼吸,哪里需要再问,且不说不满周岁的小儿能不能把话说的如此清楚。光那一句“额吉”,就已经让她明白了,这不是马棚里捡到的孩子,这是不知道阿日斯兰逼着额尔德穆图行了什么诡术,招来了真正阿迪亚的魂魄! 北漠分裂日久,各部口音混杂,即使都是北漠人,不同部族之间也常有音讯不畅之事,为了误听之事,两个部落拔刀相向的事也是有的。拓跋部叫母亲都叫“额赫”,直到通正十年,为了北漠各部沟通顺畅,嘉楠下旨,融合各部落的口音,重新统一了北漠正音。并改了“额赫”为更多部族喜欢叫的“额吉”为标识,让阿迪亚带头对自己改了称呼,自此才渐渐推广开了正音。 这是前世阿日斯兰死去多年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成年的阿迪亚真的被招了魂来,阿日斯兰虽然是重生了,也断然不能想得出拿这两个字来暗示于她! 阿日斯兰附在嘉楠耳边,那淡淡的番红花香如毒蛇一般将她缠绕:“嘉楠,我活不了几年了,你若不留下来,阿迪亚......” 他不用把话说得很明白,阿日斯兰如果为国事殚精竭虑,便只有三年阳寿,阿迪亚再是怎样成熟睿智,三岁孩童的身躯也是坐不稳龙椅的。 嘉楠下意识向奕桢解释的一刻,阿日斯兰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如果嘉楠对奕桢已经没有了情,以她的骄傲,哪里会稀罕向人解释什么误会。 前头设的局,想来是失败了。 不要紧,前世我就赢了,这辈子还是我赢。 你终究是要留在我身边的,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果然,如阿日斯兰所愿,虽然艰难,嘉楠还是含泪开口道:“阿桢,你带天麟走~” 奕桢先听得她叫一声“阿桢”,心头升起万般希冀,随即又跌入谷底:“嘉楠?” 你肯叫我阿桢,便是不恨我了,可为什么不肯走?难道已经移情给了阿日斯兰? “阿桢,快走罢~”嘉楠泪眼滂沱。两生两世欠他性命,又有亲生孩儿也被卷入如此困境,我不得不留下......咱们终究是没有缘分了。 “忘了我罢~”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奕桢如何肯放弃,若是嘉楠骂他、讽他、冷落他,倒也罢了。明明那一声“阿桢”与从前别无二致,更有无数肝肠寸断,缠绵难舍之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放下了对自己的仇恨,但此时绝不是他放手的时机。 “嘉楠!无论你我来日如何,我绝不会怪你、怨你......你若有不得已要留在此地的苦衷”他顿了一顿,仿佛这几句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我总是等你的。我与天麟替你守着天京,已经三年了。哪怕再来三年、十三年、三十年......一生一世也是等着你的。” 嘉楠不忍听,下意识别过头。 奕桢等了良久,终究不见嘉楠回心转意,不得不颓然道:“走罢~等过了燕回山 ,就把孩子还给他们。” 阿日斯兰喜滋滋命人让路,金雕卫纷纷退出庭院。 阿日斯兰道:“犬子有劳大司马费心照料,我与嘉楠在宫中恭候贵属送还。” 万磊见不得阿日斯兰的狂样,更见不得奕桢如此儿女情长之情状,恨声道:“大司马 ,咱们走!这女子好生绝情!” 奕桢沉声喝到:“禁声!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万磊辩道:“大司马,以下犯上,标下言行无状该当受罚!可标下并不想收回先前的话!” 奕桢窒了一窒,终于轻声道:“不必多言,我总是信她的~” 声音随风送入嘉楠耳朵,她脑海中忽然如烟花绚烂绽放,照出一片清明。她忽然朗声道:“阿桢,留步!” 奕桢骤然狂喜,猛回头道:“你可愿回家了?” 嘉楠含笑点头,笑着笑着又带了泪:“你既然信我,可愿再等上一纪?” 奕桢笑了:“一辈子都等了,哪里在乎十二年!” 嘉楠向奕桢走去,垣钧还想拦着。嘉楠了然的看着他:“嵩儿咽气前与我说了一句话‘姐夫有苦衷,从未真的弑君’!” 垣钧不禁愕然,他所假想的逆贼,忽然被“苦主”平反?奕桢适时补了一句:“谢青先生与惠和卫中的兄弟,当日不过是在别庄住了些时日,垣统领只要回京,就能见着。” 他没有理由再拦,默默的让开去路。阿日斯兰伸手要去拉嘉楠,嘉楠回头,看向他的眼神十分清明:“大汗,嘉楠许你与阿迪亚十二年。不能偿还你所付出的万一,但是大汗的所求,嘉楠无能为力。” 阿日斯兰长期以来的图谋,不过就是要用余生捆住嘉楠在身边。如今乍然心愿得偿,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怅然若失。 嘉楠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悲悯:“大汗,感情之事,就是嘉楠自己也不能勉强自己的。” 余下的话太过伤人,她没有说出口。 阿日斯兰却已经明白了,两生两世处心积虑的筹谋,他也只不过能困住这女子的身体与光阴,她的爱恋一分一毫都强求不得。 此刻阿日斯兰甚至有那么一丁点后悔,想开口叫她走。 可是他不能,他设了一个死局,不仅自己与嘉楠,连江山与儿子都是其中的棋子,谁也逃不掉。 嘉楠给了他最后带着悲悯的一瞥,向奕桢与天麟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将用十二年的时光,为你这拙劣的棋局收尾。 然则在那之前,此时此刻,我只想在别离之前,投入向往的怀抱。 纵然拥抱之后将是分离,我已经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