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竞天择》 第1章 《物竞天择》 作者:[美]l·罗恩·哈伯德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序言 《物竞天择》成书之时,马奇诺防线犹存。那时的敦刻尔克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法国沿海小镇。世人对不列颠之战、布尔哥、塞班岛、硫黄岛、v-2火箭还是闻所未闻,因为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些事件才真正发生。《物竞天择》中却对这一切均有所暗示,事情一旦发生可真是转瞬间就来到眼前。 尽管《物竞天择》讲述的是一个有关未来的故事,但是,书中蕴含着的某些“未来文件”(至少有五分之一)在当时其实已经昭然若揭。《物竞天择》被杂志连载时,就已声名远播,大家对这本小书也愈加痴迷。这其间,小说流传甚广,社会各界自然对其褒贬不一。有来自左翼的呐喊:说该书是倾向法西斯主义的(但至少有一名法西斯分子认为这本书是支持左翼的)。 《物竞天择》描绘的是虚幻的、不合常理的世界,是一种纯粹的假设。《物竞天择》里的中尉屡屡出现在风雅的赞美诗中,被吟咏讴歌,为作者歌功颂德的人想要广大公众都承认作者的伟大;而诅咒作者的也大有人在,他们甚至要毁辱作者的形象(经查实,已经有人这么做了)。《物竞天择》在美国出版却在英国遭到拒绝。波士顿不偏不倚,因为书中只有无知的杀戮绝没有什么强暴妇女等不洁的文字。有人对《物竞天择》不屑一顾,更有人视之如宝,不忍释卷。 《物竞天择》虽说谈不上文思俊逸,但我扪心无愧地认为它应该在迄今问世的科幻小说中位列前茅。回首那暖风和煦的时日,珍珠港在你眼中还意味着怀基基海滩,一个你假日的天堂;客厅里的商人在不怀偏见地想要了解是不是能同希特勒做成生意;对《物竞天择》持否定态度的人(恐怕多数来自左翼,管他是些什么人呢)还在对书中所提出的种种假设极不以为然。很明显,俄国同美国一样,也不想被卷入战争,因而可以说俄罗斯人也很热爱和平。英国的执政者到也没意识到危机即将到来,还在忙于同被他们蔑视的社会党人进行权力的斗争。人们必须了解这些背景,才能知晓《物竞天择》为什么在当时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物竞天择》中的种种推断与人们原有的思维定势有一段距离,这一点的确不假。比如,在像美利坚这样伟大的国家里,政治家们不力图阻止全世界卷入战争,反倒希望全世界都陷入战火。《物竞天择》把这帮政客们描写成百无一是、庸庸碌碌之辈。他们无法使血流漂杵的争端能有片刻的休止。这类战事可谓亘古未有。作者这么写概因其年轻稚嫩。此外,作者因为算不上是军事评论家,所以假设《物竞天择》中的国家公务员个个愚蠢透顶,工作不力。他们理应坚守岗位时,却在镜前梳妆打扮。星球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大量士兵做出了无谓的牺牲,却美其名曰为国捐躯。作者断言:如果国家公务员如此草率应付工作而相安无事,那么国家,无论它曾经有多么伟大,都将不复存在。《物竞天择》一语中的——官兵们被迫投入战斗。他们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政权将属于这些不朽的灵魂。他们杀不死,败犹来。无疑是政府雇员们的愚昧无知造成了这种局面。《物竞天择》写得相当简约,这是因为作者本人对国际事物自忖所悟不深,对各国的无政府状况也所知甚少。但最起码,无政府状况是其不健全的组织机构造成的。这种状况是由于一小撮贪得无厌的人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故意造成的。而那些“低贱者”(那些高贵者希望他们满足温饱,专心繁衍后代)——广大的百姓大众却被要么新型的“防御性”武器击倒在地,变成残疾痴呆,要么就是身首异处,无影无踪。达官贵人们轻率地启动这些高科技武器:炸弹、核弹、细菌弹,他们草菅人命、滥施淫威。无论你属于友方或敌方,不管你离前线有多远都难逃浩劫,放射性尘埃将无孔不入。此外,颇令人注意的是自己设计的武器有可能击不中目标,返回后爆炸,伤及自己,危害当地的老百姓,使自己的政府自作自受。 一九三九年的世界风平浪静,我们谈及的一切听来似有痴人说梦之嫌。从那时起,我就四海为家,开始了戎马生涯。公正地讲,作者获得了足够的经验来修正判断上的失误。《物竞天择》乐观地阐述可能发生的一切。这个世界兴许会演变成奇特怪异的样子,但至少到今天它还是最好的。以《物竞天择》为模板的故事有两三个之多了。我甚感荣幸。因为《物竞天择》毕竟只是一个故事,岁月可鉴,它不大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罗恩·哈伯德 一九四八年于好莱坞 引子 中尉在防空掩体里降生。弹片呼啸,墙倒轰鸣,机枪在空中扫射的子弹呼啸声掩盖了他来到世上的头一声啼哭。 中尉在乡村接受了启蒙教育。在那里,字母a【1注释:英文artillery,意为大炮】的意思是高射炮,字母v【2注释:英文victory,意为胜利】代表胜利。中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维克·威灵顿双引擎轰炸机可以不用中途降落飞越太平洋,但却从来都没有谁给他讲过曾经有人乘坐大帆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得同样远,那个伙计叫哥伦布。一位经过战火洗礼的军官在拉格比公学的地形图上教会了他战斗的艺术;跛脚的中士使他成为了步枪、手枪及轻重火器的专家。尽管他连一个拉丁语动词的变位也做不来,可是他在十四岁那年就算是毕业了,因为他在军事方面已经受到了全面的教育。 同年,他便开始了军旅生涯。中尉的父亲在基尔港被杀,叔叔在汉堡上空被击落。他妈妈很久以前由于悲痛和饥饿死于伦敦的废墟中。 十八岁那年,他就作为陆军少尉被派往前线。 二十三岁时,他就指挥了整个一个旅。 总之,他的经历大体上与那些出身高贵的英国小伙儿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他们都是那场冲突之后出生的,就是那场被称为有书本记载以来的最大的战争,或称为了教义而进行的战争,也有叫结束了战争的战争,还有叫做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世界大战的。 和别的青年人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亲身经历了这几次大战,并活了下来。他为什么能大难不死,能够活着置身于欧洲大陆舞台的中心,不合时宜地存在那么片刻,至今还没有人能说清楚。事实上对这一类事从来就没有人能说清楚。 当官兵们因重病缠身走出军营,要饮弹了结这不堪重负的生命的时候,中尉却蔑视地耸了耸肩,继续战斗;当吃一锅饭的伙伴们由于疾病和剧烈的反应而发疯般地大叫大嚷时,中尉一一满足了他们的乞求,手枪入鞘,接过他们待完成的使命;当各部队纷纷哗变,向他们的指挥官施放暗箭的时候,中尉开始调整自己的队伍,义无反顾地继续履行职责。 中尉在欧洲大陆还没呆上一年就亲眼目睹九万三千名新兵来到他的师。他也曾看见几乎比这个数字多一倍的人命丧黄泉。他是一个战士,他的职业就是要去拼命。他已所见甚多,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所动。 外表看去他与五十万同僚毫无二致,内在的差别却不小。他在英国指挥高射炮射击时发现:胆量要比子弹更要命。所以,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把个人的一切置之度外,代之以超脱一切的快乐。这种愉快的心情与忧郁、幽暗笼罩下的欧洲这个巨大的坟墓奇怪地交织在一起。虽然他有勇气,却没把这些告诉过别人。无论他内心怎样翻江倒海,他的精神世界却始终都没有袒露。 中尉在欧洲大陆还没呆上一个年,一种令人恐怖的,在士兵中传播的疾病便使得所有渡过英吉利海峡参战的英国部队不得不采取检疫隔离,这种病是细菌战的科研成果,是由细菌变异导致最终的不治之症。这正像是九年前的美国,因为刚刚失败的核战争对本国已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彻底封锁了大西洋,断绝了一切交通。因此,中尉也就无法回到英格兰。 虽然他想回到自己的祖国,尽管那已被炸得满目疮痍,但他却从未流露过思乡之情。他默不做声地倾听着革命的消息,每次他都没有漏过。其间共有七次革命爆发,这七次革命都以刺杀国王开始。行刺国王曾是诸多流传甚广的政治谋杀的拿手把戏,那是左翼运动的全盛时期。有鉴于深红色的旗帜已插在了伦敦,沙皇帝俄的大旗在风中啪啪作响,中尉从中看到的只有欢笑。有七个国家的政府被砸烂或被扶植,其目的只要为了战争的继续。德国在仅仅十八年里就有九届政府轮换。 中尉将颁发给他的授带和勋章扔到地上,非常希望所有的政权都分崩离析,这样才能结束这场恶梦,但是却一直也未能如愿。一方陷落,另一方有攻击,依此轮回往复。正像是由于军工制造业所存在的问题使轰炸时间不等一样,这种状况也对战争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旦这种混乱局面走向极端,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将在短期内失去控制。这种威慑将会播下仇恨的种子,理性、克制这些正义的火花似乎将要从世界上消失。战争,有如在以往的岁月中一样,已成为憎恨和浩劫的同义语。不然的话,一个已经无法由自身解决机器和工具问题的国家怎么去获取这一切呢? 第2章 中尉对国际政治一无所知,至少,他是佯装不知。然而,他却置身于国际政治的影响之下。因为,一方的沦陷常常伴随着另一方的昌盛。直接指挥他的长官的垮台对他这个战士来说意味着要遭到攻击;反过来,他又为了赶走敌方的首脑们而被迫发起攻击。战争,对他来讲,才是惟一的现实。因为他几乎没有产生过人们梦里说的“和平”这个念头。他有生之年曾目睹飞机的发展巅峰期和被人遗忘期;火炮的完善和退出历史舞台期;核物理的诞生和衰亡期;以及细菌战的最终结果,那就是一片空白,灭绝和文明的湮没。听到有飞机在头顶震响那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对中尉来讲,在孩提时代,轰炸机就像鸟儿一样司空见惯,即便那阴影要比恶鸟更能致人于死地。这些飞机曾经飞得又快又远。可是当装载在自带导航系统的导弹内的几枚原子弹撞毁之后,世界上四分之三的核弹制造中心即刻变得模糊一片,从此,再也没见有飞机起飞过。因为,飞机极为容易遭到损坏:它不能够没有可供替换的部件;它不能够没有复合机油;它不能够没有上千种供给。即便在装配线上,用一千艘半损坏的战舰造成五十架战机也无法使一个国家的制空权维持上数月之余。这时,万籁无声。天空中再也没有飞机隆隆飞过了。各种大炮一度沿着特定的路线隆隆驶过。但是,巨型重炮需配备制造精巧的弹片,当各制造中心混乱到无以生产弹片这样复杂的东西时,炮声在减弱,最终变得悄无声息,因为这些炮本身也被用坏了。当步兵战术开始取代要塞战和坦克战的时候,那些仅存的几门炮也遭到摒弃,成为一堆废铁了。这种情况对小型野战炮来说尤其如此。小型野战炮无法用到最后,因为它极易被摧毁。 距他最后一次通过无线电接受命令已经有四年了。尽管有传闻说英国远征军总部与英国本土有通讯联络,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证实这一点。已经有七年没有换发新军服了;军官们有三年多没有受军衔了。中尉周围的世界已是满目疮痍,荒凉得尤如一座硕大无朋的墓场,断壁颓垣下面横卧着被夺去了生命的三千万士兵和三亿平民。曾经在天外嚎啕的阎罗现在哑口无声,因为没有必要了,它的杰作已经完成。 当某个大国,有传闻说是俄罗斯,在整个欧洲播下了作物害虫时,因饥饿造成的死亡人数大大超过了战死名单的数目。 而这时另外一种杀手也前来助纣为虐。这是一种被称为士兵病的疾病,它感染了整个欧洲,它夺去的生命要比战争本身多九倍。死神静悄悄地降临在布满荒草的废弹坑里,空空如也的废城池里,还在夺走幸存者的生命。从地中海到巴尔干,这种疾病无孔不入。因为,眼下这种病不单单是由一种能通过显微镜见到的病菌引起的,这种病菌变异成的致命苗可以使青霉素、磺胺制剂和固体粒子线失效。此外至少还有九种疾病,每种病都要比黄热病或腺鼠疫更厉害。这九种病自相结合产生无数种类的变种。 在那些遥远的国度,比如在南美、南非、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还可见繁忙的烟囱喷吐出黑烟。那些即便从未参战也几近被毁掉的国家关闭了港口,转向林地。他们要将这边远的偏僻地区变成可耕地。他们的图书馆兴许还会塞满了书,可是还能有谁去那儿读呢! 对这场战役,或这些场战役的任何军事行动一无所知的国家,无论是都城还是小镇,都是一片废墟,苍生涂炭。 为防止传染病的流行,人、畜、船等被隔离,其时间长达一个多世纪。但是,中尉对所发生的这一切都能漠然处之,因为他别无选择。 当最后一座工厂由于没有贷款、原料和工人而宣告破产时,中尉就知道,大炮对战斗来说已于事无补,拿破仑的成功是个例外。 当最后一架战机成为一堆废铁时,中尉流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战机除了攻击其无法占领的目标外还能干些什么呢? 从他留下来的档案来看,很难找出对他本人的精确描述,这就如同要对他一生的荣衰史做出详尽叙述一样困难。 他的敌人们把他看得很可怕,他笑的样子很恼人,甚至恐怖。他的表情总是十分愉悦,即便是面临死亡时也是如此。然而,敌人总是将他们所畏惧的东西加以曲解。他们经常提到的就是他对死亡的热衷,他们认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让他打起精神来。这一点或许就不是真的。就他而言,除非胜利不沾有血腥味,才能使他从胜利中得到喜悦。这一细节也对以上的观点是个佐证。他对把死亡人数的多少当成战果重大与否这种战争学派的衡量标准有一种天然的厌恶。 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芸芸众生如不亲眼看到成千上万的死亡的发生,他们是不会感受到战争威胁的。可是,上帝呀,人命本不应如此地微贱,如此信赖你的部队将士却要在平静的夜晚死于非命,战场指挥官或参谋官使无知士兵的胁下挨了刺刀。这对交战双方来说都是值得思考的。 中尉出于怜悯之心而保全下来自己部下的生命,这一义举是否会得到信任或赞人颂还在两可之间。 在外表方面,他似乎是中等身材偏高,有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和金黄色的头发。他也许非常帅,这是另一个他征服人的方面。至今仍有一幅画得很糟的他的画像。这是中尉死后他手下的一名士兵画的,他可能认为作画时怀有的激情要比画得是否准确重要得多。他的神经可能绷得很紧,在时局紧张的时刻,他几乎要失去了理智——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中尉不乏智慧。他兴许在精神意志方面对自己做过一番彻底的磨练。至于英国本身,他大概曾激情满怀地热恋过她,也曾为她鞠躬尽力。而这是个严肃战略问题,他无意要去深究。 以上这些事有如他的名字一般都未可尽知。他就是中尉。至于说他是个疯子也好,是施虐者或是绅士,爱国者也罢——可以任由人来评说。 第一章 将近破晓时分,全旅的人马聚集在两堆篝火旁,慢慢地吃着早餐。这顿用作早饭的仅剩下的粮食都已经腐臭了。人们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加水过多的人造茶水,把腐烂的面包渣送下。 周围矗立着光秃秃的树干,残枝破干上好像蛰伏着有如鬼魂般的迷雾,宛如三千万战死者的英魂默然无声。 在这些生命力极强的灌木丛掩映下藏匿着几个黑洞;顺着斜梯下去的洞深处有个曾经很大,但现在却遭废弃的堡垒。几个已经霉变了的骷髅守卫着这里,他们身旁的枪支早巳经锈迹斑斑。尽管篝火旁的人睡眼惺松,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他们还是没有忘记保持戒备。每个人都把一半精力放在倾听外来的动静上,哪怕是极轻微的声响也逃不出他们的耳朵。他们不会放心大胆地把警戒任务都交给四周散兵坑里的哨兵,这种紧张多半是习惯使然,但今天的情况更多地是事出有因。 夜间巡逻队带来消息说几百个俄国人已经占据四周的制高点,而眼下这支曾有六千人的军旅只剩下寥寥一百六十八人了。 这是一支在形形色色的指挥官管辖下的部队:有英国人、波兰人、西班牙人、法国人、芬兰人和意大利人。他们聚集在一起,无论从前是朋友还是敌人,穿着代表好多个国家的破烂的军服。装备他们的是各种型号的武器,一种武器上的子弹几乎不能用在另一种武器上。他们是随一时的兴致或是各自的经历来着装或装备自己的。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历经百战、身着戎装。现在留在这儿的人都只有一个脾性,就是要战斗下去。 很久以前,部队临时征用的农夫就悄悄溜到了山上,回到已被摧毁的农庄和田园里了。 英国人因为要隔离疫病而无法返乡。曾几何时,他们还与情人、娇妻和家人在一起,而今却已很长—段时间没有他们的音讯了。他们曾经使一个个后备部队免遭涂炭。指挥过他们的军官多得难以记数。支配他们精神的信条多得令他们难于理解。 这儿就是他们的世界:一片被摧毁了的树木、一座空蔼蔼的碉堡、一顿面包渣拌热水早饭。每个人都紧握着手中的步枪;每个人都为瞬间而存在,并期望是其它人而不是自己承担危险、面对死亡。 这些人个个刀枪不入。他们对子弹、炸弹和臭虫都有免疫力;他们通过战争得到训练而完善自己;他们通过对危险的第七和第八感官得以存活,这种感官能够告诉他们周围发生的最细微的变化,全靠了这种感觉他们才得以生存下来。 这些人早已经淡忘了自己的目标和一切,也想不起自己的宗教信仰了,他们的心目中的上帝就是中尉。中尉不管说什么都是个真理,因为他能使他的手下不挨饿、有衣穿、保住他们的性命……这一切是任何—位神仙也做不到的。 众人的目光不时在中尉的脸上探寻着,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大家心里就得到了抚慰,减少了恐惧。 你瞧,尽管危机四伏,中尉还是镇静地坐在弹药车陷在土里的轮子上修着面,把镜子插在一个树杈上。 伙食兵提了一壶热水走了过来,把水倒进一个旧钢盔里,这是中尉的洗脸盆。 伙食兵是个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他将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别在皮带上。 “先生,我还能为您做点什么?” “喔,是的。给我拿件新衬衣、一件外衣来,另外,再拿来一把新手枪和一些鱼子酱。” 第3章 “先生,如果俄国人有的话我肯定会拿来的。” “毫不怀疑。鲍尔杰,”中尉笑着说,“可是,你难道真的没为早餐准备点特别的东西吗?这可是周年纪念餐呀。你知道,到昨天为止已经在前线呆了五年了。” “恭喜,恭喜,中尉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提醒您的话,难道说你不准备在战场上开始你的第[奇書網整理提供]六个年头吗?” “哼!”旁边有个沙哑的声音哼道,“你还要教我们怎么打仗吗?去给我们弄点糊口的东西来才算你的正事,鲍尔杰。” 波拉德,这个军士长从背后将伙食兵推向火堆。“长官,我刚才到前哨站那儿转了—圈,哨兵听到有部队从高地那边开来。威则尔正在那儿守着。据他讲,他在凌晨四点钟听到有炮车的辘辘声。” “炮车的辘辘声!”中尉说。 “他是那么说的。” 中尉咧嘴一笑,洗干净脸说:“总有一天,大风会揪住威则尔那灵敏的耳朵,把他整个人卷走的。” “我们怎么对付那帮俄国人呢?长官,”波拉德认真地说,“我们就等在这儿让他们将我们包围吗?那帮家伙知道我们在这儿,我能感受得到。还有这些篝火……” 波拉德的话被中尉的嘿嘿一笑给打住了。 波拉德是个小心谨慎的中士,他总想弄出点幽默效果来,可他本人却缺乏幽默感。无论他曾经杀过多少人,行动时多么像凶神恶煞,现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虽仍挂着往日那嗜杀成性的表情,可中尉的嘲讽却使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中尉面前,他真的无法狂傲起来。他以自己特殊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年轻小伙子的敬畏,他从来也没去想想他的长官比他小二十三岁。 中尉慢慢穿上衬衣,刚要讲话,就听见远方传来声音极小的哨兵查问声:“什么人?” 大约在二百码外发出的声响,顷刻间就使阵地空旷起来。每个人都本能地摸到了掩蔽处,以便能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尽可能地保存自己。哨兵的盘问声给大家带来几分焦虑。 中尉手握短枪,跨步站着,他那机警的目光透过雾霭茫茫的树林直视前方。 一声鸟叫过后,大家都放下心来,他们又回到篝火旁继续品尝着人造的茶叶。 不大一会儿,从问话方向来了一位英国军官。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树丛,双眼环顾左右,渐渐走近了中尉。尽管看得出来人是个上尉,可从他穿着打扮上看不出他是那个部队的。和中尉一样,他的军服是经由四合一组成的,仅能挡挡雨。 “是第四旅吗?”他问道。 “对,是第四旅,”中尉说,“喂,你好,马克姆。” 上尉显得更为亲近,主动伸出双手笑着说:“好吆,好吆!我从来也没有指望过能发现你的行踪,更不用说能找到你了。”他倚着大炮说,“伙计,你不知道这儿周围的山脊上满是俄国人吗!” “我猜是这样的,”中尉说,“我们一直等这伙俄国佬,已经有三天了。” 马克姆又开言道:“可是……可是你们目前是在死亡陷阱之中!”他掩饰着惊奇说,“嗯!我不能冒昧地向战地部队指挥官进言。” “你是从司令部来的吗?” “我是从维克多将军那儿来的,到这儿来找到你真费了我一番周折。我说,老伙计,那些俄国佬……” “维克多将军怎么样?” “咱们私下说说,他正忧心忡忡。自打英国社会党人接管伦敦、处决卡尔松以来,维克多就没睡过安稳觉。” “鲍尔杰,”中尉说,“给上尉拿些早饭来。” 鲍尔杰不情愿地拿来一整块面包,还有一罐子茶水。参谋官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 “没办法,”中尉说,“这是我们在这座堡垒里偶然找到的最后一点给养了。慢慢吃吧,因为下次再想什么吃的东西,就应该跟俄国佬要了。那么,上边有什么命令传下来吗?” “司令部要召你回去休整一下。” 中尉吃惊地抖了一下说:“这是不是与我没服从英国社会民主党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有关?我没按他们的意思任命士兵委员会。” 马克姆耸了耸肩,张开大嘴编起了瞎话:“哦,不会的,有谁会在乎那事。我想他们是要你承担更大范围内的指挥责任,他们对你印象不错,你是知道的。” “那么……”中尉说道,他心里非常明白,被召回的军官一般来讲等于是被罢免了。 “这是将军的意思。可是,你看这里,那些俄国人……” “我马上就要与他们交战,”中尉说。“他们是新被派来的,应该有很多皮靴和面包,兴许还会有些喝的。我最得意的威则尔是负责监听的,他说昨天晚上听到了车轮声。” “对。我正要告诉你。我看到一门便携式迫击炮和一枚反坦克火箭……” “不!” “是真的,”马克姆说。“大炮!” “不只这些。” “嗯,我要……怎么回事?自从两年前轰炸巴黎以来,前线上还未见有野战兵器。尽管追击炮和便携式反坦克火箭筒称不上是野战兵器。你想他们有炮弹吗?” “他们有弹药车。” “啊!那就是说他们有马匹了!” “我看见有两匹战马!”中尉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说,“啊,你来的正是时候。烤马肉,想想看,焦脆多汁、香味欲滴的马肉。” “马肉?”尽管鲍尔杰在一百多尺之外,却立即竖起了耳朵。 旅队本身也似有了一线生机。他们在一无所有的树林子里寻找最佳的位置,想要看清高处的俄国人。这个事可以说是非同寻常的。 一想到食物,马克姆片刻间头昏脑胀。鉴于他正执行的公务,他是绝不应该说出这番话的:“我有好长时间没吃顿像样的饭了,更不用说马肉了。” 中尉从这话中立刻听出了门道。战场指挥官和参谋部军官之间都各怀心事。当战场指挥官们在战斗、在挨饿的时候,参谋部的军官却在坚不可摧的司令部里躲躲闪闪。这些参谋能得到来自英国的定期口粮,而他们长时间以来都是靠压缩食品活下来的。这些食物是很久以前人口比现在活在世上的人多得多的时代储存起来的。中尉感到非常奇怪的是,为什么一个参谋要历经艰辛徒步赶到这里。 “出什么事儿了?”马克姆兴许是从中尉那刻薄的口气里意识到他说漏了嘴。 “到底出什么事了?”中尉仍是穷追不舍。马克姆装出一副笑脸说;“我是不该告诉你的。但是我们已经与英格兰失去了联系,至少有三个月没有食物了。” “你没有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我。”马克姆难为情地说:“嗯,算是你占上风了。司令部正在召回所有的野战部队。维克多将军正在考虑要将我们目前的基地撤到南部去,那儿物产丰饶,可吃的东西多,这对我们大家都会更好。” 他惯于阿谀,又想尽力让中尉少问些这类尖锐的问题,便说道;“我是专门被派来找你的。众所周知,你是有能力的,人们都很欣赏你。维克多觉得如果由你来指挥行动,我们是不会失败的。” 中尉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是在跟我说英格兰……不对,不是英格兰,而是那些可恶的左翼分子禁止我们再返回故土。” “不……是因为要进行免疫隔离。” “这么说我们还有希望回去?”中尉接着问。 马克姆无言以对了。 “他们是害怕了,”中尉说,“他们怕我们回去使他们政府受到我们的威胁。”他故声大笑道:“这些可怜、渺小、吓得发抖的傻瓜!英国境外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部队一万人都不到了。原来应该有一千人的地方,现在连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们曾猛揍过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意大利人,回过头又猛击了一通德国人,直到我们的人员和他们的一样少。首先,我们得竭尽全力弄到运输工具和食物。其次,他们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来编织敌国行将入侵的谎言,但是,已经有两年了,我们在这个大陆上还没有找到你们称为政治实体的东西。我们要回家,不会把疾病带回去。我们在这儿算是什么?我们与五十个国家的人熔为一炉,由不到一百名军官指挥着,分布在从埃及到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广大地区。这里有十万活人,一千万甚至两千万座坟墓,这是些没有国家被抛弃了的人。整整一代人被子弹、饥饿、疾病毁灭,而幸存下来勉强糊口的可怜虫却还在英格兰对我们心存戒备、耿耿于怀。” 这番话对马克姆来说不无影响。他才出来两年,从最高议会出来时,他原本是满怀希望、趾高气扬的。他最初是要给维克多将军送信,之后,他就再没被准许返乡。 一刹那间,他忘却了对战场指挥官们的恐惧,想起了码头上那个哭泣的心上人。他说:“我怎么着也会回去的,这不是诀别,我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在维克多手下,你是回不去的。” “等等,”马克姆提醒到,他又开始害怕上了,“维克多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呀。” “也许是的。” 马克姆从这话中嗅出了可怕的味道。“但是你得听命于他,对吧?”马克姆说。 “是要回司令部吗?当然了。” 马克姆松了一口气。这些战场指挥者有时是多么愚蠢!难道说他们什么风声都没听到吗?但当时已经有三十多个连队天真地服从了命令,绝没有想到一俟他们到达,就会被剥夺指挥权,让他们滚蛋,使被他们冒犯了的军官再也看不到他们。 第4章 但是,不会的,直到这事儿完了,中尉都不会明白的。对马克姆来说,这没有什么不合理的。现在衡量事物轻重的标准是唯一的,那就是看一个军官能指挥多少部队。总参谋部不大可能留着个敢于抗命的战地指挥官,让他指挥部队,这不是要威胁到总参谋部的威信,动摇它的基础吗? “他们在英格兰各行其事,”中尉说,“是的,他们是随心所欲的。” 马克姆又被弄得糊里糊涂了。他马上又校正起中尉的思路来了,我们到了新地方之后,事情就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勤奋创业,开垦出一大块富饶的土地,大家就丰衣足食了。” “真的吗?”中尉应道。 马克姆从这句话中根本听不出什么门道来。他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因为这时好像在耳畔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发自欧洲大陆的深处。 “不舒服吗?”中尉问他,“是高烧?卡尔斯通!快拿一口酒精给马克姆上尉。” “多谢了。”马克姆感动地说。 中尉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他看上去不像是长期挨饿的样子,因为他的身体既健康又结实。他出生在苦难之中,又从中崛起。他用手拂平那金黄色的尖发,将意大利硅铁盔戴在头上,穿上紧身短上衣,扣紧腰带。出于习惯,他检查了一下自动枪,和子弹夹里的每一颗子弹。 毛基这个脊梁弯弯,有双机灵眼睛的小家伙常常来服侍中尉。他拿了一小块布走过来给中尉擦亮了皮靴。然后,他从残肢处脱下防弹衣,这还是将近四年前从—个瑞士人那儿缴获来的呢。这件防弹衣有寸把厚,丝质,约有三十来磅重,加上打在里面的金属片就更重了。如果不想把它毁做它用,是什么都割不透它的。毛基把它套在中尉的身上,然后将剃须用品收到装防毒面具的容器里。 “你刚刚去哪儿啦?”中尉问。 “我独自去侦察了,”毛基指着自己犀利炯炯的双眼答道。他是军旅里看得最远的。他发出不祥的一笑说:“俄国人正趁着天亮开始行动呢。他们已爬下山谷朝这边来,我看到了那边山丘上的俄国军官了。”他朝一座裸露的小山指去,“看到他们了吗?” “没看见。” “就在那边,帽状石头顶上。” “诸位军官,你们瞅见没有?” “看!太阳射到那双筒望远镜上了!” “我还是没看见,不过,我们信得着你的话。” “老天爷,先生们,”马克姆说,“你们不会就坐在这儿等他们来吧!” “干吗不呢?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进攻,把我们置身于开阔地,等那些带着大炮的人来轰我们。” “那怎么会,可是……” “别担心,”中尉说。“副官,除了留下两个人坚守岗位外,把其余的人都叫上来。十分钟后准备出发。” “遵命,长官。” “出发?”马克姆问道。“到哪儿去?” 这时,一个哨兵从灌木丛中跑出来,到中尉面前报告说,“我看到有六七个俄国巡逻兵过来了。”他朝西指去。 没过多会儿,又有两名哨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报告西边和东边的敌情。北边早巳展露出俄国指挥部的迹象了。 “你们被发现了!”马克姆说,“他们是由你们点燃的篝火找到你们的!” “鲍尔杰,抓紧时间投下一批绿色炸弹来制造烟幕,”中尉发令道,“波拉格,那些口径不对的弹药也都带上了吧?” “有些还在地堡下面呢,长官。” “好。现在派一个班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干柴,把它扔进火里。卡尔斯通,你最好检查一下压缩机枪。” “遵命,长官。” “吐吐,原地待命担任后卫指挥,集合上你们的人。” “是,中尉。” “天哪,老伙计!”马克姆说。“连撤退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后卫有什么用?啊,是的,我懂了。我是很理智的,可每回我看到你们这些战场指挥官准备防御或进攻时,我就头痛。你知道你们一点也不按书上说的做,哇,我们自己要是有大炮该有多好。” “没用的东西。” “哦?” “如果我有反坦克步枪和便携式迫击炮,那结果又将如何?上帝呀,几年前他们不就证明了吗?一方所受到的损失与它给予另一方的重创相抵。有个叫拿破仑的家伙使大炮变成时兴的东西,法国人是这么说的。可大炮除了能轰倒围墙外完全是废铁一堆,就像是飞机一样。只有太多的伤亡和悲哀,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趣?” “怎么会没有呢?贺莱若,帮鲍尔杰拿一下水壶。” 营地里沸腾了,一派紧张的活动场面。 卡尔斯通等准备着压缩机枪。从前,是用汽油机压缩,手动压缩只是作为辅助。但是现在,只有靠手动了,四个人正把机枪装满弹药以供使用。卡尔斯通检查着破旧的压力计,他凭机枪的声音就可以找到毛病。他知道现在的问题是弹药缺乏。英国发放的弹药大多都已经失效了,仅存下来的子弹正变成机枪吐出的火舌。有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这一类东西,因为这些机枪的枪架曾打算被用来当做富有进攻性的超声速武器。这种武器被设计成能够在五百码处击中目标,但是当这一切武器的冷凝器失效,无法更换电池时,就一点儿用途也没有了。所以说它一直都只是欧洲地形景观的一部分,剩下的只有炮架轮子和承载架。 中尉在空地四周踱来踱去,检查着。他要看着最后的哨位进驻,还要看到头一批俄国人出现。 这时,威则尔突然跳了起来,高声喊叫道:“炸弹!” 很快人人都听到它的呼啸,眼见它飞了过来。这是一枚便携式迫击炮炮弹,它从空中摇坠下来。不知是谁,出于对从未见过炮弹的人的同情,携带马克姆退到弹药车的隐蔽处。 炸弹径直击中开阔地中心,爆炸了。榴霰弹杀气腾腾地呼啸嘶鸣着,摧残着早就被毁了的树林子。 第二章 死神降临此处时,那一百六十八人竟然都奇迹般地摆脱掉了它的魔爪。便携式追击炮的口径是相当大的,可还没等弹片的呼啸声停下来,空地上又聚满了人。扫视一眼后发现,全班人马完好无损,只是背包略有损坏。 “吐吐!”中尉说,“用火力封锁那个通道口来掩护我们。” “是,中尉。” “其余的人排成双行跟在我后面!”中尉喊道,大步朝堡垒最大出口的上端走去。他在那儿停了一下说[奇書網整理提供],“就这样,动作要快,保持身体低位。” 他向从身边匆匆走过的人,还有下面的人打了个手式。 炮弹飞的鸣响不绝于耳。这一浪压过一浪的声波又像施魔术般地使这块地上空无一人了。三磅重的炮弹耀眼地划过眼前,顿时,树林里弹片横飞。然而,还没等被炮弹纷纷炸飞的树枝落完,战士们就都从洞口爬出来,烟雾之中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波拉德!”中尉叫道。 “是,”士官长回道。 “帮个忙。马克姆,你先下去。我们没事儿。你现在尽管钻到洞底去吧。”在士官长的帮助下,中尉开始往火上扔干树枝。 毛基在洞口处尖叫到,“迫击炮弹!” 那炮弹几乎就在火堆旁炸裂开了。中尉和波拉德从身后隐蔽处悄悄溜开,因为堆干柴的工作也干完了。然后,他俩一起抬着好几箱弹药,沿干柴堆撒满了两百磅各种各样脱了保险圈的炸弹。这种装置古已有之,好像子弹夹一样,一发子弹连着另一发子弹。最古老的东西也往往是最可靠的。 “炮弹飞过来了!”毛基厉声发出警告。飞弹的嘶鸣声在熊熊闪烁的烈焰旁止住。树根被拔起,大树一头栽到地上。中尉健步跑上来,把意大利玻璃头盔面罩往下一拉,用披风紧紧裹住身体。 “我们的人都钻进洞里!”中尉朝波拉德高声命令着。 士官长尽管心中很不情愿,可还是照中尉的话去做了。 这会儿,飞来的炮弹引燃了地上的炸弹,几夹子炸弹开始在干柴堆处炸响。有好几次把中尉的披肩掀起来。他把最后一箱炸弹摆完后,就一头扎进了洞口。他们身后的交火声开始愈演愈烈。 中尉掀起头盔,从聚集在外室的人群中挤了过去。他举起手,做了个让人信服的手势,让大伙跟随他沿走廊扎了进去。 路面凹凸不平,树根把路面简直给毁了。廊顶的钢梁锈蚀处,碎石一堆接一堆地落下。进去一百二十码处,他们途经一处营房,里面一层层铺位上还躺着一具具尸骸,这些死者是被燃气弹直接送归西天的。再到上面的一层,是些大炮的残迹,它们扭曲着,布满了腐蚀油渍,宛如被时间遗忘了的史前怪物。沿路的观察孔透出一束束光线,在所经过的高柱上跳动着。 “我可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些东西留了下来,”马克姆紧张地说,“我倒听说过有一回使用了这种武器——这里有多少人阵亡啊!” “堡垒热病、哗变……直到最后,老前辈们玩起了这样的把戏,即通过上面的观察孔将燃气手榴弹扔下来。” 马克姆走过一具四肢摊开的尸体时,那死者的金章在肋骨间发出叮呤一声,一束阳光射在那上面。马克姆赶紧跟住了中尉。 他们身边藏着的老鼠吱吱叫着。这些老鼠是些幸存下来的,它们曾经胆大到向一个正在睡觉的人发动攻势,在他睡醒前把他的眼球拖出来吃掉。 第5章 这队人静静地移动着。很早以前,他们就不在靴底钉平头钉了。因为这会在石头上留下蹭痕,暴露部队的行踪,他们在行进中也不排成队列,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留意的地方,有自我约束、自己管理自己的方式。所以,他们虽间隔很远,却能排成一队。即使在多年以前他们中有人曾经守卫过这类堡垒,他们也都本能地留意着不碰到地道顶部。 地道下沉。走了一会儿,他们就在齐膝深的水中噼泼前行了。 负责机关枪小队的下士卡尔斯通蓬头乱发的咯咯笑着活像只老母鸡,他将宝贵的弹药扛过了这段难走的地方。弹药箱都磨得很薄了,只要跌一跤,这些弹药就会报销。 中尉不时划亮火石来寻找墙上的粉笔记号,以确定正确的转弯处。 马克姆开始意识到这地方最近被勘测过。他紧跟在中尉的披风后,火石光映出中尉的表情,马克姆为这表情所打动。中尉的眼里闪着光,唇边露着嘲弄的微笑,就好像他非常喜欢这个行当似的。每当他们经过一个观察口时,马克姆耳边都能听到激烈的交火声。他渐渐发觉填满炸弹的干柴在逐渐燃着,一时间就像是导火索一样。实际上,远处后面的空地上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苦苦地守卫着。 马克姆又敬重地望了一眼中尉。但尽管如此,中尉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这帮散在四方的军官没有一个是他所能了解的。他们似乎没有感情,对焦虑无动于衷,能够存活于虚无之中。 马克姆曾听说过过去的军官的一些轶闻,讲述军官如何用手枪和鞭子驱赶不愿冲锋的士兵,讲述军官们是怎样执行愚蠢的命令,结果总是在防卫森严的军事目标前死亡。 他还听说过有不少军官挨了黑枪。但那是昨天的事了,一个世纪的五分之一已经逝去的昨天。 昨天,俘虏们要被射杀,因为这会省下粮食。那时,英勇豪迈的精神已被嗜战的野蛮欲念吞没,残暴就像是一群野狗染上了狂犬病一样在欧洲大陆上蔓延。这并不是说中尉是善良的好人,他只是并不在意。他的手下不属于哪一个政府,而属于他本人,这就像他也属于他们一样。似乎所有有胆量的人都死在他们的手中了,留下的是一些特殊的人。他们没有人性的弱点,不受死神的威胁,这种人似乎已形成某种特殊的活法。 马克姆并不希求中尉能有怜悯之心,这是不存在的。他边跟着穿着披肩的中尉,边自忖道,这伙战斗着的人尽管有许多方面值得赞扬,在其它方面还是变了质的。他们对战斗的偏爱执狂是绝顶的,勇敢仅仅是说说而已。难道他还能找出比中尉临阵脱逃,只是因为对方有野战炮更好的证据吗? 有个问题使马克姆着恼。他们正远离头一个露营地,但他们有目的地吗?他们如何解决食物问题呢?前方那朦胧的亮光变得越发明显了。地堡出口处长满了野草,洞顶坍塌了下来,要想出去非得肚皮朝下爬着出去不可。中尉仔细地勘察了一番。 前方伸展着一条分辨不清的壕沟,这儿曾经是与后方联络的必经地,它建在一处斜向北方的狭长谷地上。 中尉的队伍已经穿越了俄国人指挥部所在的小山。中尉让出路,让手下都从洞中钻了出来。壕沟里没有一根草木摇动来表明有他们存在的迹象。他们没有集堆,而是潜没在窄小,看似空空,却隐蔽着整支队伍的沟堑里。 “波拉德,去占领东坡,”中尉轻声命令道,“吐吐……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中尉。”吐吐爬出来说。“你在此待命准备联络,好吗?” “是,中尉。他们都年轻力壮,又有那么多人。” “很好。占领西坡,朝山顶行进。半小时后,会在太阳方向听到我们的进攻信号。卡尔斯通,你留在这儿以应付来自上方的火力。如果有必要,你要用机枪掩护我们撤退。如果我们成功了,马上带上枪支上来。威则尔,你要确定出他们缁重的确切方位。带上六个人,干掉哨兵时一定不能弄出动静。” “没问题,长官。” “传令下去。波拉德带领第一团,吐吐带领第二团,第三团由我指挥。记住,不许开枪,只用钢丝、棍棒和利刃就够了。不许杀死他们的指挥官和参谋官。” 命令像一阵轻柔的风般被传了下去。然后波拉德出发了。全队的三分之一人马散开了,吐吐那三分之一的人马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中尉在地上插了根小棒来观测日影。太阳依旧低垂,峡谷上的雾霭还没有完全散去,山脊上传来阵阵的步枪交火声和不时发出的手榴弹那低沉的重重的轰鸣声。 现在,中尉用手打了个信号,然后跑出壕沟,穿过矮树丛,率领第三团朝山顶奔去。 马克姆留在卡尔斯通身旁。第三团稀疏地排开,悄悄地蜿蜒向上爬去。他们还看不见山顶,因为路很长,而且还有几条副山脉。山这一侧极为陡峭,布满了模糊的弹坑。 行进中,随处可见匆匆跑过的兔子,士兵们要躲避这些兔子,因为它们身上携带有致命的疾病。尽管士兵们大多都已有免疫力,可最好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尽管目前只有天空的飞鸟是可食性的捕获物,可士兵们现在都对鸟肉感到恶心,极少有人费力去下套索。 一声尖叫还没等发出就被中止了,这表明正巧有人捉住了类似猪的动物,生猪家养早已是被人遗忘的故事了。这种事不常发生,怎能被忽略掉呢。但上士韩雷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出来斥责这种行为。韩雷是个苏格兰人,一条硬汉子,他名义上指挥第三团。 原先跑在前面的毛基这时回来了,他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敌军都面向南方,大约有六名军官和由三十名士兵组成的守卫队。大炮位于你们右上方一座旧野战炮炮台上。” “吉安,”中尉小声对一个意大利中士说,“带一连人上去准备制服位于吐吐和你自己之间的炮手,等吐吐上去后再干。” 那个中士有副饿了一辈子的模样。 “是,”吉安说,“但愿他们能有给养。” “有谁曾听说过俄国人有吃的?”中尉说,“上路吧。” 吉安领人忽东忽西往上行进着。除了远处的枪炮声外便是一片寂然,敌方大炮不再咆哮了,因为炮手们对对方部队的方位实在是拿不准。中尉看了眼太阳,又把一根棍子插在一块平地的中央,伸出手量着光影,他要估算得尽量准确。离那半小时还有三四分钟了,他把头盔拉下遮住脸,他周围的人也都如法炮制学他的样子。他们检查枪械和看看刺刀是否上好时发出了轻微的划碰声。这时中尉带领他们放慢了脚步,中尉身边的毛基展露出心爱的武器时激动地颤抖起来。他的武器可真绝,在一根棍上绑着三节点火索,上面是几枚精选过的手榴弹。他们这时几乎到达山顶了,但高高的草丛掩护了他们,结果俄国人没发现他们。 中尉又察看了日头的方位,然后,发出三声云鹊的鸣啼,停了停,他又发出一声长鸣。 大炮那面传来短促的一声呼喊,十分恐怖,而倾刻间就没动静了。过了片刻,敌军指挥部周围的草地上布满了敌方士兵。 一位俄军军官发出一串歇斯底里的命令,那三十个士兵却被潮水般来犯的人打得蒙头转向,有两三门大炮开始还击了。那伙拿机关枪的人表现英勇,想要把武器调过头来,可后来发现这并不奏效,便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俄军指挥官是个年轻人,一副非常严肃的样子。他开始抱怨咆哮了。后来发现有条出路,便朝山脉边缘处跳过去。毛基的武器缠在腿上,他也跳了下去,他不无遗憾地解脱着武器,武器的撞击使他痛得够呛,他不得不停下来按摩一下他的小腿。 没费多大力气,战事就结束了。三十个俘虏,其中有一个受丁点轻伤,都被缴了械。 吐吐押着原来炮台上的那伙敌军走了过来,报告说吉安的人已经占据并控制了那几门野战炮,一共有六门,而不是两门。 “没有伤亡,”吐吐咧嘴笑着说。 波拉德因为碰上了他预先没想到的深谷,来得稍晚一些,结果非常气恼。 威则尔派来的通讯兵报告说,装备都已到手。 俄国人见大势已去,就投降了。 中尉摘下头盔,在太阳下戴着它真热。他把头盔和披肩一道交给了毛基,换上了一顶英国飞行帽。 俄国指挥官恢复了平静,中尉向他点头致意。 “我感到很抱歉,长官。”那军官回敬一躬,用漂亮的英语回答说,“我们中计失败了,长官。祝贺你。” “谢谢!难道我们在你们把弹药都浪费在一堆堆满子弹的干柴之前把你们的部队召回来不好吗?” 军官眨了眨眼,恢复了常态,笑着说:“啊!这里就是你们的军事要地吧。” “那里是一座古堡系统的中心,”中尉说道。“我对这地区不了解。” “这真叫人想象不到。我们在此已等候你们三天了。” “真遗憾对这儿的部队估计不足。三个月前,我们被派出来,要开辟一条通海的道路,并考察一下这一地区,希望能从这儿把粮食运进内陆。” “已经没有粮食了,”中尉说。“事实上,假如你能够理解我们现在处境的话,我可以如实告诉你:我们朝贵军发动进攻只是因为我们得到消息说你们有马匹。” “啊,”军官明白了。他转过身去,向助手发出一连串短促而尖利的命令。 第6章 他身旁的助手举起了令旗,发出了收兵的旗语命令。 “有关条件,”指挥官说,“我相信你们会遵循近来的通例的。” “俘虏都要放下武器,然后就可以走了,并且还要留下所有非个人的装备。” “长官,尽管我不愿意向我尊敬的人一再提出要求,我还是希望你会让我们留下武器。我们所经过的国家到处都是散兵游勇。”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宣誓,”中尉说,“作为军官,宣誓要回到你们政府所在地的中心去!” “当然。也许你们可以给我提供我们需要的返程资料。” “当然可以,对不起。波拉德,装配好那门酒精降压机枪,给我们的炮兵传话去,让他们做好准备。让威则尔带上缁重车到下面的山谷处等待。你们的队伍,”中尉转身朝向指挥官说,“可以留下步枪和弹药。我们将带上大炮、牲畜和所有非私人的装备。” “谢谢你,”指挥官说,一边发出信号,要召回部队,“我们将在午时撤回。你当然希望我的部队行军前呆在谷地里。” “这是自然的啦。” “你是说从这儿到大海之间没有肥沃的地区了吗?” “我以名誉担保,据我所知是没有了。英格兰已经资源殆尽,没有价值了。我敢说你自己的国家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况。” “哦……先生,我可以坦白地说吗?” “当然可以了。” “我们不是被随意派往各处的,我们是最后一批白俄罗斯帝国的部队。五个月前,我们给打败了,被逐出了莫斯科。我认为新政府非常热衷于搞孤立,我敢肯定,他们不会支持其它什么东西。现在在德国,除了被击溃的几个军官控制的一些地方外没有政府。这些地区是作物害虫和疾病病菌没有侵袭到的地方,这些军官各自割据的地区四周是焦土地带。我们曾企图在巴黎建立家园,从这儿到巴黎有两个星期的路程,但那儿除了饥饿外一无所有。我们还曾想过到达海岸线,希望饥饿线还没到达那里。” “它们已经到那儿了。” “为了你的缘故,我真感到遗憾。” “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也说不准,但有位流浪者跟我说过也许在意大利会有这样的地区。我们一直都不依靠土地生活,我们这样子还能挺下去。我们似乎都对士兵病有免疫力,我们都应为此而庆幸。去年在莫斯科发明了一种免疫血清,我们都做了注射。” “我相信你能在意大利找到这种地方,”中尉伸出手,对他说。 “祝你走运,”俄国人说。他鞠了个躬,转身走了,经过参谋和卫兵面前。他的部队都在谷底等着他呢,他们带上了他们的随身细软。 中尉站在高处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他的精神头,在全队走了一趟,像任何一位指挥官一样高兴。因为他选定了地势,进行了那最基本的一点点战略、战术的较量,结果发现他的人都干得不错。 那天下午,俄国人走了之后,中尉的部队开始品尝起胜利的果实,他们全旅都贪婪地吃着高傲的鲍尔杰做的滴着油的烤马肉。 第三章 第四旅靠吃俄国人的东西一共度过了四个整天。这种生活并没有多少奢华值得炫耀,但总比在墓穴般的古堡中刮出那二年前的面包屑要好得多。很明显,俄国人曾在东方遭遇并击溃了其他部队,因为他们的储备中包括一种树皮和野麦做成的面包,这是罗马尼亚部队才有的东西。另外,还有阿尔萨斯士兵用某种树根调出来的一种酒。还有一些很明显是在已为人遗忘的补给品堆里所找到的一些备用的紧身短上衣和大衣。这些东西,尽管略有霉变,又有虫蚀,可还是很受欢迎的。尤其是因为它们那种淡黄褐色,这种颜色与即将来临的秋天的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可是到第八天结束时,全队的人都开始显露出阵阵不安的迹象。 当日益增多的雁群开始南飞时,人们仰卧着,要么伤感地凝视着碧蓝的天空,要么寂寥地数着飞雁。 中尉在一块断裂的钢筋水泥石板上踱着方步。他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可以俯瞰谷底的古炮台的一部分。因为,有了新式的大炮,即便是弹药不足,部队已不必再害怕敌人,可以享受日光的照射了。中尉的耳畔自然也回荡着预示初冬的雁鸣声声。 沿着炮筒慢慢爬动,最终从那上面掉了下来的毛毛虫长着黄褐色的窄小的彩环,这清楚地预示着要有一个严酷的隆冬,就连蜘蛛也帮忙证实了这一点。 今天,中尉脸上找不到一丝笑意,这是极为罕见的。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又使他的严肃平添了几分。人们轻轻走来,并不滞留,又蹑手蹑脚走过去。炮手们沿长满野草的墙垣凹入处静静地坐着。中尉在旁边时,他们都故作端详皮靴的样子,只有当他走开时,他们才抬头瞥一眼他。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逐渐来临的冬天并不好熬,主要是要经得起挨饿。他们曾经在基本完工只是没有顶盖的教堂里挤做一团,节俭地咀嚼着埋在那儿的食物…… 可是这些食物储备没能维持多久,那时候的德国人视食物要比荣誉还重要,他们仍在进行着对法国皇帝的零星袭击,还没有对自己的民主是否会获成功确信无疑。全队人马行进到那座有教堂的小镇时,总共还有四百一十二人。 冬天的脚步匆匆,大家现在都感受到了它的来临。他们渴望地朝南方望去,期盼着中尉能留意到这一方向,多希望中尉没有走其它方向的念头。 要不是碰到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们是不会打搅中尉的,毛基躲得远远的。可当他们看到有个人绕过岗哨,正想方设法接近中尉,要与中尉搭讪时,他们都感到很吃惊。 几个人上前抓住了他,他却傲然地走了过来。如果不是处于这样特殊的处境,他也许还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物。他是个强有力的壮汉,那公牛般的肩膀上长着一个粗大而又多毛的头。他身上紧绷着件披肩,一般人穿的话要到脚跟,可穿在他身上才到大腿跟。他头上戴着顶装饰有羽毛的歪歪帽,腰间佩着把宝剑,胸前佩带足有两英尺长的花哨的授带。 没经任何仪式,他就活脱脱地站到了中尉面前,摘下帽子,向中尉很快行了个礼,动作显得有点过分。 中尉吃了一惊,没有立刻回礼。他仔细地上下打量起来人,从那笨重的靴子到那现在正了过来的歪帽子。 “将军,”擅自闯入者说,“我是来表示我的敬意的。” “我不是将军。如果你想要见我,先得征求士兵长波拉德的同意!是谁让你过来的?” “只一会儿就行,”那来人说,“我要给您提个建议,会让大家既有工作做,又有粮食吃。” “你这家伙对自己还挺自信的呢。我们是可以随便收买的雇佣兵吗?” “粮食也是不可缺的呀,将军。请允许我自荐,我是勒·克瓦周公爵。” “公爵?我能听到什么样的建议。” “是个小镇,将军。不到三年以前我获国王恩准,得到了它。” “国王?” “法王,合那鹤一世陛下。这是我的证书。”他从披肩里取出一个卷轴,将它展开。 还没等接过来,中尉就看到了那用手写花体字撰写的飞扬的文字。 “合那鹤一世在半年前已经被处决了。而我,伙计,与法国的政治毫无瓜葛。我觉得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将军,您可别忙着下结论。我的家乡,圣·胡伯特已落入匪徒德斯巴鹤之手。那个强盗曾是法军列兵,他觉得骑在我家乡人的头上,欺压他们很满意。” “这同我毫不相干。古阿鹤,护送这人离开哨位。” “可是粮食……”公爵挑逗地说。 中尉向卫兵示意,让他们略等片刻,“这粮食是怎么回事儿?” “农民们现在手头有一些。如果你按我的要求去做,这些粮食就是你的了。” “这个城镇离这儿有多远?” “你和你的手下往西南要走一个星期,我走两天就行。” “很明显,你也曾有过队伍。他们怎么了?” “将军,我做得也许很不明智。几个月前,我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那你是想要我们占据这个城镇,再把你扶持上台……哦!怎么回事?” 那家伙突然瘫靠在水泥墙上,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抓住喉咙。他的双眼开始凸出,唇边泛起了块块血癍,他开始颤栗开来。 “是旧伤复发……”他大口喘着粗气。 “笑气【1注释:一种毒气】……”中尉解开手枪,打开保险。 “不!不,不!”公爵尖叫着说,“这不是士兵病,我发誓!不!我可以向上帝发誓,向你们的国王发誓……” 中尉的枪口冒出一道白烟,下面的山谷四周回荡着手枪的回声。 中尉用手臂一挥,从颤动的尸体旁走开。“一小时后出发,我不用提醒你要与这尸体隔离开。毛基,快装我的东西。” “大炮呢?”吉安急切地瞥了眼他心爱的武器,然后企盼地望着中尉。 “派人去拉那些炮吧。那些炮不很重,但别拉那门三英寸的啦。还没等参加战斗,它就会陷入泥沼。” “是,”吉安高兴地说。 不大一会儿,中士韩里急忙上前道:“第三团巳准备完毕,长官。” 一个叫西伯的老兵也尖声叫道,“第一团也已整装待发,长官。” 第7章 吐吐跳来蹦去地做最后一番检查,他脑子里装着集合名单呢。尔后,他厉声喊到,“第二团准备就绪,长官。” 吉安为刚刚负起的重任兴奋不已,敬礼说道,“第四团准备完毕,长官。” 然而,事情进行的不是很顺利。第四团的首门大炮,一门零点六五口径的野战炮,在家姆洪水泛滥时给淹没了。他们试图把炮弄出来。人们朝四周环顾一看,才在瞬间发现他们的人真是太少了,死的人太多了,这些均已成为往事。他们感受到了无数里外坟地那边吹来的阵阵寒风。 “威则尔!”中尉大声发令道,“带上你的侦察员到一千码以外去。旁尚!带上后卫,射杀掉队者。西伯、艾鹤罗,你俩跟着队伍,在侧翼远远地守着!第四旅!出发!” 风儿沿着刚刚被放弃的山脊吹着,似乎在哀悼,似乎还在搜寻着意欲刮起的东西,可整个营地的所有痕迹都已被清除。另一支部队要想沿着中尉的行军路线找到蛛丝马迹是不可能的,更谈不到发动攻势了。山风只能不时将那公爵的披肩从腿上掀起,吹皱那僵冷的面庞上俗艳的授带。 马克姆极力跟上中尉的大步,还不时瞥一眼他宁静的侧影。马克姆着实摆脱不了公爵被枪击的一幕,公爵当时极力想用手挡住子弹,尖叫着恳求活命。 “中尉,”他小心尊敬地问,“假如……一旦说你的人患上士兵病……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把他击毙吗?”马克姆明摆着是对自己而言的。 中尉感到一阵厌恶,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说,“这事儿已经发生过了。” 马克姆仍在继续询问:“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凭什么说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得了这种病?难道说笑气……” “是的,有这种可能。” “那么……那又为什么……” “你一定见到过死于士兵病的人。” “这很自然了。” “这种病开始发作时,你还在英格兰。而在这里,如果一个人得了这种病,全班的人很快就都会染上,没人知道它是怎么传播的。有人说是由虱子传播的,还有人说是经空气传播的。要拯救全连人的性命,就只有一个办法,即将全班人处死。” “可是……可是有些人是有免疫力的!” “也许吧。以前试图搞出这种免疫测试的医生也死于这种病。咱们别谈这个了,马克姆。” 他们静静地朝前走了一阵子,就慢慢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们来到一个长满幼树的宽阔山谷处,残垣断壁在草丛中随处可见,有间四壁残破的房子的大窗子像人眼一般孤寂地瞪着。这儿曾经是一处繁华城镇,而中尉对此地的唯一兴趣是这里的松鼠、兔子、鸟,好像士兵的盖革计数器一般对这儿了如指掌,活得轻松自如。 这座城镇此时还没有放射性污染,可不管怎么说,碎石使行军很艰难。他们紧靠着镇郊走,因为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经由古战场,而不是难民们的坟冢。一辆旧式坦克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深深陷进泥里,坦克上那门大炮静静地指向那匆匆南去的白云。 分辨不出行进中的人有什么特定的队形,尽管表面凌乱,可却似有某种秩序安排。他们松散地形成了一个直径二百码的圆圈。这种队形无论遭到来自何种角度的攻击都可以迅即收缩成一个紧凑的防御单位,这种队形的最前端只开了个小口子,有时还合拢上。但是,行进中的战士们自己并没有为这种组织模式完全左右,因为他们行军时就好像是在驾驶一架有毛病的飞机一样——不能照直从一个区域飞往另一区域,而要顾及起点和终点。遇有开阔地贴边全速穿越过去,不然就低飞过去。 根据地形的危险程度确立布哨的距离,其位置是灵活的。除了后卫外,哨位一律摆成松散的圆形。后卫按一字形散开拉得远远的,这有助于剔出故意落伍者,或是解救那些掉进深坑的人。 这片地区有大量这样的深坑——这些深坑的表面看似坚硬的地面。它们起先是用来阻碍部队进发的,现在被农民们用来御寒或是农用。 唯一的军官。假如可以这么称呼鲍尔杰的话,和他的小组活动范围随意得很。他把刺刀明晃晃地别在皮带上,钢盔可怕地扣住一只眼睛。他脚跟冒着热气,鞋帮上尽是烂泥,向四周扫视一圈之后,才从左边窜到右边,又蹭到了前边,神奇地出没在行军圈的里里外外。他也许会超过前锋,检查前方地形,随后又带上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深入到可疑的起伏处。时而,他还派回传令兵,通知改变整个的行军路线,他则留在老地方找寻偶尔会碰上的供给。 一整天过后,鲍尔杰准备起晚饭,他一一从军用短大衣里掏出各种鸟肉、洋葱、不知是来自猴年马月的旧牛肉罐头、发霉的面包、野生土豆,这件短大衣似乎能装载所有的东西。 东西都发完了,鲍尔杰还沉浸在回味中,对所拣到的东西极为满意,可以说这喜悦的心情甚至要胜过中尉对没有伤亡取得胜利的热衷。尽管少得可怜,可这些都是精心选来的,这儿有中尉的口粮,还有每个军士的晚餐。 全旅人的心目中,鲍尔杰似乎能听见四英里外土豆的生长声,能嗅到五英里外的牛肉罐头味。旅队迅速跑过一段裸露的路基。这儿曾经是段铁路,早就被炸得面目全非了,钢轨也随即被洗劫一空,被当作防弹材料。 鲍尔杰来到路基上稍停片刻,鼻孔里的毛贪婪地颤动着。他打起精神,窜到前面,不大一会儿,他就越过了先锋官威则尔,只见威则尔一脸的警觉,细长脸在林子里闪来晃去的。 “哼,毫无所获,”威则尔抱怨说。 鲍尔杰自得地摸了下他的鼻子,就急匆匆越过他,消失在前方的低矮灌木奇*书*电&子^书丛中了。 由于这是峡谷的中间地带,小溪使一马平川有了些变化,侵蚀掉一座磨坊用的古坝,而岸上那磨坊早已被炸弹掀翻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不同之处。即使旅队获悉要改变行军路线,人们仍能保持默不作声,大家靠默契交流。这时,大家都在为吉安炮车的运行问题担忧,因为炮车车胎质量不好。 当吉安的大炮被阻隔在小溪一侧时,只见吉安匆匆在堤岸上跑过。他找到了一处浅沙洲,位于一座坍塌的古桥旁。 鲍尔杰和两个骨瘦嶙峋的士兵在前边一片柳林处晃了晃,便消失在远处了。他们中有个传令兵被作为路标,当他的身影一出现,就被跑在前面的威则尔发现,并迅速报告中尉。 不一会儿,中尉发现了此地住有人家的线索。一只捕兔套索轻拍在他脚上,又弹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揭开灌木丛做的伪装,立刻现出了耕种过的田地,有人曾使用马具和木犁工具粗略地先把垄沟翻了一遍。有顶女帽被搁在未犁过的土地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为痕迹了。但仅仅据此就能看出刚才还有人来过。 像熊嗅到树上蜜的味道一样,鲍尔杰要贴树林边儿扎下去,试图觅到一条小路,可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毛基陪伴在中尉的左右,从覆盖地面的草木处钻出来,跟上了他。 “我闻到了新鲜泥土的芳香,”鲍尔杰说,“那边就是。可小路究竟在哪儿呢?” “在这儿,”毛基用轻蔑的口吻说。 毛基发现地上有根树枝,顺着这树枝指的方向,他找到了矮树丛掩蔽下的洞口,可看上去连只狗都爬不进去。 “如果说他们有能力耕地的话,他们必须要有东西吃,”鲍尔杰用他那通常是简单化的思维推断道,同时立即弯下腰去摸那洞口处。 中尉急忙拉了下鲍尔杰的靴子,把他拽了过来。任凭鲍尔杰有多大的块头,还是被中尉扔到了远离洞口十英尺处。 一声轰鸣,洞口坑道处出现了个类似火山口的圆坑。鲍尔杰跪在那儿,看傻了。 “我等会儿给你换尿布,”中尉对鲍尔杰说,“被一颗预置的手榴弹给骗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示意威则尔带上先头部队先冲上去。 “带上炊具往后撤,鲍尔杰,小心别让什么掉下来,砸了你的脚趾头,伤了你自己。” “等等!”鲍尔杰喊道。“长官,请等一下!风向变了,我嗅到了木柴的烟味!” 威则尔用鼻子品味着空气。他半张开口,脸朝着天空,绕着小圈子走着。 “就在那边!”鲍尔杰急切地说。“这味越来越浓烈了!这是真正干木柴燃烧放出的气味。”挽回了刚才的面子,他边哼,边朝着烟味走去。轻盈的威则尔也跟着他一路小跑过去。中尉右手握在头前,左手掌伸开朝下让大家小心。几片树叶在田边被风吹来吹去,旅队开始进发了。 这时,威则尔手下的一个人出现在中尉面前说:“长官,在右边方向。” 中尉转向这一方向,发现威则尔和先锋正围站在一大坑前,把他们那伙人其中的一个拽上来。 中尉搜寻地看了眼眼前的环境,朝前走了过去。 被陷进去的人腿在流血,陷阱底部的尖桩戳了他几个洞。伤势不很重,毛基将那伙计放下,给他打上绷带,里面伤口上放了一大块多孔的树脂。 挖掘过程中找到几块骨头,却没有装备的迹象。 中尉警觉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他将一根棍棒插入一块看上去很坚硬的地面,伪装被揭开了,这里有不少骨头。 “传下命令,”他对传令兵说。 第8章 鲍杰尔移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激动地说:“长官,我找到了。约有八十匹马,十多间贮藏室。” “出发。”中尉大步跟在鲍杰尔的身后。 鲍杰尔不时敲打着路面看是否有陷井,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没有障得的大路的诱惑,专找那有树丛的地方走。烧木头的烟味现在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了,尽管刚才这味道让人难以捉摸。 他们来到一块平坦、宽阔的区域,这里比周围地区覆盖着更多的灌木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人烟出现。他们如果再来早些,而不是赶着吃晚饭的时候到达的话,他们肯定会把整个村庄错过去的。这块地上方的空气中泛出星星点点的热。晚空中可以辨出仅有的一缕烟迹,但却很难寻觅到它源自何处。 中尉在隐蔽处详细观察了一番,他渐渐对此地的情况有了确定的看法。 他等了会儿,心里清楚他们将包围这一地区。之后,他转向毛基说;“我先冲上去。你在这儿找出有烟的地方,别忘了做上标记,看着我的信号。” 他拉下头盔,拔出手枪。然后,把披肩紧紧缠系在胸前,走到空旷处,马上听到啪啪的几声枪响,有两颗子弹还射中了他,这使他有好长时间没再前行。 天色渐渐暗下来,从步枪吐出的闪光可以证实傍晚悄然而来,在若明若暗的微光中那火舌呈桔黄色。子弹又如雨点般地向他倾泻下来。这些子弹均来自中部的一处高度集中的地方。 “喂,那头领!”中尉用法文喊到。 停火了,从平川上不知何处传来说话声:“我们谁都不想见!快滚开,不然,我们要用手榴弹了。” “你们被第四旅包围了。我们有大炮!” 停了好大一会儿,那地方又传来虚张声势的喊声:“你的大炮见鬼去吧!我们会有东西等着你们的!” 一只手榴弹不知从哪儿弹了出来,蹦到中尉的脚边,豁然一闪,炸开了。中尉在离爆炸五码处的凹陷处抬起身。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和平地投降,不然,就要承担后果。” “见鬼去吧!”中尉又消失在另一块隐蔽处,紧跟着的是又一通扫射。他尖声地打了两个呼哨。 村民们又从田边处开始射击,但这边没有还击。黄昏已彻底降临,这个时候的光线很难分辨出运动着的人。从隐蔽处射来的子弹频率放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村民们疑惑不解,也着实拿不准是怎么回事,他们想还是保存下那紧缺的子弹吧。 空地传来短促的喊声,中尉静候着这声音。随后,静了几分钟。 “我们仍旧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放弃敌视我们,”中尉说:“我们只要住的和吃的就够了。” “我们没有改变主意,”那边的头儿说。 “我数到十。如果你们到时候不投降,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他慢慢地数了起来,一直数到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那伙人要比中尉想象的还要顽固。通常情况下,只需他不经意地露个面或通个名报个姓就足以使战局改观。这些幸存的村民经受了多年战乱的磨炼,他们的生存类型是异乎寻常的。 中尉耸了耸肩,他并没有太在意这帮人。他发出一种短促的哨音,空旷处略微有了点动静,中尉的人开始行动。 不久,空中冒出浓烟。很快,地底下传来阵阵咳声,接着就咳声不断了。透过浓烟,只见全村伪装的烟囱上的一把把绿叶都被揭开。烟势愈强,人们的咳声就愈烈。接下来的便是失望的哭诉声,清除阻碍的竹竿的响声,和男人试图从壁炉处拉回绿叶的疯狂的咒骂声。 中尉仰卧在地,注视着夜空里镶嵌的宝石般的星星。几颗星星缓缓移动,组成了一个星座。一阵微风拂过树梢,让它们在广阔的夜空前弯了弯腰。 “我的将军!”那头儿抽噎着说。“我们知错了。我们现在上去能得到宽恕吗?” 中尉数完仙王座的星星,又数上了小熊座的。 “我的将军!看在上天的份上,发发慈悲吧!这里有孩子!他们正在窒息!我们现在上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中尉长叹了一声,眼望着大熊座,接着分辨起被飘动的浓烟掩映的天鹅座来。 有扇门砰地被地下的人推开,灌木丛处因此张开了个口子。地面一下子给燃起了大火,中尉和战士们都从潜伏处站立起来。 浓烟把地下的人都熏了出来,他们哀求着饶命,其中的几个倔犟村民还手握着步枪。他们被夺下枪,推进人群,在他们身上浪费子弹已没有意义。 “清扫烟囱,”中尉说:“戴面具的人快到下面去清扫壁炉。” “我本来是绝不会投降的,”村头领朝着说话的方向试探着说道:“怎奈何他们非要出来不可!看在上天的份上,别杀我们!我们是友善的,我们的确是友好的。我们会给你们指出储藏室的所在,给你们床铺、女人,什么都行,别杀我们!” 中尉厌恶地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人沿着阶梯钻进地下洞穴。 “我们尽管物资短缺,可我们愿意都奉献出来!”那头领拉扯着中尉的披肩央求着,“但一定要宽恕我们!” “波拉德,”中尉边说边作了个轻微的手势。 头领被拉了下去。这时,中士西伯和韩里在指挥官面前站住。 “长官,我想你在那儿能呼吸了,”韩里说,“至少是站在我身边可以。长官,我还看了眼那儿的居民,我比咱们的老兵们多逗留了一会儿。那帮人都瘦得皮包骨似的,却没有一个病的。” “这一半已经清理干净了,长官,”老兵西伯对有人讥笑他的年龄有些忿忿,他瞪着韩里说,“他们一定还有防虫粉,因为这儿一只虫子也见不着,我敢肯定。” “波拉德!只要棚舍能装下,就把士兵都安置进去。一定要收好武器,放好岗哨。沿村子每隔五十码放一个哨兵。” “是,长官!”波拉德回答道。 吉安一脸不高兴地走上来,因为他没捞到使用大炮的机会。他讨厌地咕哝道,“这烟味。” 中尉好像没听见他的抱怨似地说,“吉安,到北边那个小丘处设岗,把枪炮都藏好。你在那儿可以扫射任何出现的目标,但不要射杀友方的英军,这是自然的了。我们是否能睡得香就全靠你了。” 吉安兴奋得像长高了几寸似的,“还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你随机应变吧。” “是的,长官!” “毛基!找到头领的住屋,让吐吐在上面设个岗。”鲍尔杰冲了过去,他磨拳擦掌、兴奋地骂着。因为他发现了一间又一间的储藏室。 “过来,马克姆,”过了一会儿中尉说道。 他们跟着毛基来到了地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宽大的洞穴里。 屋顶呈拱形,由粗略砍削的圆木和路轨支撑着,抹了层白色的黏土。地面是柳编席铺成的,沿墙排开类似古堡处样子的铺位,都铺着军毯。家具都是藤条编成的,只是桌子除外。桌子是由一磅重的倒放的旧槽盆底做的,非常艺术。壁炉是由金属板做的,它嵌在泥石里。火炉上方的不同高度处,还有几个别致的架子。很明显,用壁炉要比用火炉产生的烟雾要小。挂在四处的器皿都是军用的,上面都印有不同军队番号的标记。灯火管制期使用的旧窗帘把这地方分成了几个部分。但这幕帘与最初的用途相去甚远,下部很严密,上部距棚顶还差两英尺。还有两个入口,一个靠近铺位,另一个在外门边上。四壁的支柱架在基座上,那柱脚足足有人头那么大。还有一座装甲车的炮塔,略指向灌木丛中。武器都已被收缴,可他们的枪架占据了显著的位置。沿墙底边是用闪亮的飞机合金做成的一系列小槽,上面来的水会流进这里。棚舍比想象的好多了。伪装色使支柱生辉,四处有铺位和桌子,巨型炮弹壳做成的花瓶里有好几束鲜花。这地方的采光是靠复杂的磨光金属板系统。白天,观察孔透进许多光线;晚上,由壁炉处送来的光被散射到各处。 中尉脸上泛出笑意,他站起身在火焰处烤着手。 哨兵站在楼梯下,毛基关上了走廊门,并上了闩。 卡尔斯通来问:“有什么吩咐,长官?” “也许应该在空地角落处摆几门炮,以防急需。” “是,长官。”他又磨蹭了一会儿。“还有什么事?” “我找到一个槽子,长官。他们是用这来蓄水的。” “带着。” “谢了,长官。” “啊,”中尉高兴地松了口气,从肩上拿下披肩,又把头盔解下,交给毛基。 “差了一点,长官,”毛基说着,用手指戳开披肩,掉下一块刚刚被子弹打掉的钢片,不见了。 “毛基,难道没有不让子弹进入防弹披肩的办法吗?每天晚上,我脱下它时,都觉得它又重了九百磅。” “我见有个女的穿着降落伞丝料,长官。我可以不再用金属片,而用这东西来填塞做披肩。这会更安全的,长官。” “尽力而为吧,毛基。” “长官,”哨兵说,“这儿有伙人要见你。” 中尉做了个手势,哨兵就向暗处的什么人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后面还跟了两个孩子走下来。她尽可能大胆地看着军官们,然后,本能地选中了中尉。 “长官,你是我们的贵客,”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噢,是呀,当然了。你们住在这儿,哦? 第9章 嗯,这儿房间不少嘛。把你家里人都带下来吧。”她放松了许多,朝梯子上打了个招呼。又下来三个年轻点的女人和另外一个孩子,后面还跟着个犹犹豫豫的男人。两个很明显是他夫人的女人夹着这年轻人,保护着他。又下来第五个女人,她扶着一个老太太下来。那老太太审视着中尉,眼里闪出好奇的目光。 老妇人用法语说:“你们这些善良的先生给了我为你们服务的机会。” “啊,”有个女人被这大胆的话吓蒙了。 “哦,如果他们先前没杀我们,那他们现在也不会杀我们的。先生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为了报答你们的不杀之恩,这些姑娘会给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 那五个年轻女人急忙把孩子裹住,放在铺位上。那些孩子半遮住头,只露出大眼睛。一个迷人的金发姑娘匆匆来到壁炉前,将火燃旺,她在干活过程中将一块木炭落到了中尉的皮靴上。她后退了几步,惊呆了。 “别怕,格莉塔,”没牙的老太太把她的下巴拄在竹拐杖上说,“她是比利时人。有一天,是皮埃尔把她带回来的。你的确不能责备一个比利时人。” “当然不会了,”中尉说。他好奇地看着这女孩,笑了。 她非常小心翼翼地取回了那块木炭,把它扔在火上,没再敢抬眼看中尉。 那年轻男人在角落处紧张地望着。他手上尽是土,那双眼像野兽一般深陷着,就连他耸肩的样子也像野兽一样。 格莉塔这姑娘要去他身边的小柜橱取吃的,尽管躲着他走,可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声斥道:“你这傻家伙,你想要我们都被杀死吗?你若有意这么做,我是不会奇怪的。” 她从他手里挣脱开,又憋足了劲儿好像有一股暴发力,窜过去给了他一拳,一把拉开柜门,取出装面粉的面袋。 那年轻人被撇到了一旁。看到那年轻人的狼狈样,老妇人很开心。 “哦!我一直想知道她最后是怎么回敬你的。”一个女人对另一个低语道,“真是恶有恶报,咱们应该快点唤醒这执迷不悟的年轻人。” 她们的笑声使他承受不住了。他气急败坏,按住他的人一松开手,他就冲上去打她,狂喊着说这丫头做得太过分了。 中尉见此发了个暗号,毛基把链索用力向那疯狂的年轻人一抡,他便一声尖叫,停住手去捂他的头,栽倒在地上,忿忿不平的人马上要上去揍他。 中尉说:“别在这儿打,把他给我扔出去。” 哨兵用力拽住那年轻人的破衣服领子往门外拉。 年轻人的妻子们尖声哀求:“放过他吧”。他们马上都跪下拽着中尉的皮靴,一个孩子也吓得大哭起来。 中尉很不愿使自己卷入此事。 马克姆看到这窘况轻蔑地咧了咧嘴。 格莉塔腰板挺直地靠墙站着,望着中尉。 波拉德手持刚刚出鞘的枪,一步从扶梯上迈下来,从哨兵手上接过那年轻人,只一拳,那死顽固又摔到了地板上,厉声嚎叫着,翻来滚去的。 屋里满是烟火和噪声。那年轻人手脚朝下,头摇得像是蒙头转向的公牛。他全力向波拉德扑去,又是一记重拳,他被摔到垫子上,蹬直了无力的双腿。波拉德用脚尖把他翻了个个,只见他手臂松弛地落下,洒满血迹的脸直勾勾地对着上方的钢梁。 那两位年轻人的夫人走过来要亲自检验,她们眼盯着死尸看了半晌之后,才转身回到铺位去抚慰那哭个不停的孩子。 波拉德一边拂平弄皱的紧身短上衣,一边问:“其它一切都进行顺利吗?” “抬到上面去,中士,”中尉做了个向上的手势说。 毛基和哨兵把尸体拖上楼梯。一个女人拿来一把芦苇,又拿来热水清洗垫子。 马克姆脸色阴郁。 中尉在火焰前烤着手,他不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了。 格莉塔眼睛低垂,开始揉面。 晚饭开始了。中尉和马克姆很快上了桌,毛基蹲在一旁的角落品着杯中之物。哨兵的背影也很有趣,起先是焦急地来回走着,可一见换岗的人来了,便立即喜滋滋地跳了起来。 女人们坐在火旁的小桌边。 格莉塔则静静、麻利地侍候着军官们,她似乎忘了食物的诱惑。最后,那老妇人生气地喊她回来,坐在墙边吃饭。 “你做得太过分了吧?”老妇人说。 “过分之报,”中尉笑着说。 “你们……你们打算把我们的储备都带走吗?” “我们不会为此而受累的,夫人。一支队伍吃饱了打仗就不行了,这同人们原来所知道的正好相反。”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心说,“那我们就能活过冬天了。” “除非你们找到其它的排烟方法,”中尉咧了咧嘴说道。“啊,这是真的。可是我们不会再受到这么聪明的军官指挥的进攻了。” “但另一方面,也许还有呢。”中尉伸直脚,舒服地靠着。他解开紧身衣领,将手枪皮带放在桌上,枪套盖打开着,枪柄冲着自己。 老妇又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哨兵一声断喝,然后,闪在楼梯一边,让波拉德下来。 波拉德是个忠于职守的人。他那长胡子支楞着,好像每一根都很挑剔。 “怎么了?”中尉问。 “长官,我一直在检查鲍尔杰检查过的储藏室,结果……” “别老这么翻腾个没完。我们拂晓就出发了。” 波拉德听了这话,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我要报告的是我们发现了三十一名士兵,长官。” “把他们放了,枪毙了或是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人,”中尉说,“就是说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顿饭,行吗?” “长官,这些人赤条条地呆在地窖里,有十四个还是英国人。他们曾经被用来当作拉犁的马,长官。他们说自己掉进了陷井,就被迫成为奴隶了,长官。有个人傻头傻脑的,我拿不准他们是不是个个都这样。他们身上有鞭痕,都给打得不轻。又有一个人说他们全是兰色斯人的余部。” “笛克森!那是笛克森的团!”马克姆说。 中尉朝前坐了坐,感兴趣地说:“是快乐的比尔·笛克森吗?” “正是,”马克姆说。“他们说他已死了,长官。” “上天……”马克姆说着,要上去。 中尉示意他回到椅子上。“波拉德,去把这个村子的头领带过来。” “是,长官。”老妇人不安地戳着她的手杖,咚咚地响,眼珠子急得都要冒了出来,她关切地问道:“将军。” “别出声,”毛基对她说。 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火焰在壁炉里发出啪啪的燃烧声,还有那火苗的影子使这间屋子有了生息。火光映红了中尉的半边脸。这张脸显露出的除了是一张刚刚享用完一顿饱饭的脸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那头领被两个警卫用力推着下了楼梯。那双小眼睛充满了野性,布满了血丝。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有好一阵子都给吓得定不住神。最后才站稳了,面对中尉。 “我们进来时,”中尉说,“我就看到有陷井的迹象。里面有尸骨,没有武器。” “士兵病!我发誓,将军……” “我们刚刚发现了三十一名俘虏。是那些你认为可以拿来变成奴隶的士兵。” “我们要耕的地太多,男人又太少……” “那么,你是有罪的了。波拉德,把他交给你刚才找到的那些士兵处理。” “不、不!阁下!他们没有受到虐待,我敢发誓!即使他们打算向我们进攻,我们也没杀他们……” “你把他带出去时,先游一下街,让这个猪下水懂得怎样去尊敬一个士兵,”中尉说。 “阁下……” “执行吧,波拉德。” “但是,阁下!他们会把我撕成碎片的!他们会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的……” “这是你的报应,能责怪我吗?” 老妇人转向中尉说:“将军,请发发慈悲。” “慈悲?”中尉说道:“慈悲二字只有与农民和士兵息息相关时我才会想到。” 老妇人又说:“施暴者将遭受到新的暴力。他是个好人。你非得在一个晚上夺走这房间两个男主人的性命吗?我们能为头领做些什么呢?这个村子只有七百人,而男人仅有一百五十人……” “假如他明早还活着,就让他活下去。波拉德,你听到命令了吗?” “我会给他们所有的权利的!”头领哭着说,“分一块土地,在议会上有个议席……” “你大概可以同那帮伙计交换一下意见,”中尉对波拉德说:“如果他先做出对不起士兵们的事,那就别怪他们不人道了。执行。” 头领被带走之后,中尉又松弛下来。格莉塔在他的铁碗里斟上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屋里其它女人都非常安静,孩子现在也不哭了。 火焰慢慢熄灭了。 不久,楼梯上传来骚乱的声音。靠在那儿的哨兵斜挎着步枪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有几个人似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乞求中尉放过他们,就挡住通道不予放行。后来,他们弄明白了谁也别想被卫兵放进去之后,就都走开了。 “……议员席位,”头领三心二意地说着:“有些时日了,我都在关注着你们……真高兴又来了这么多人……”屋里的女人又在低语。一个小孩啜泣了一会儿就被哄睡了。火上又添了新木柴,屋子又被照得通亮。 第10章 “你是个好人,将军,”老妇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格莉塔坐在烟囱基座的凹处,身材修长,摆出一副极为悠闲的样子。她那双眼睛盯在中尉身上。 过了好久好久,中尉躺在离门最远的铺位上,瞪着壁炉里正在熄灭的煤球出神。明天,他们又要开始行军了,朝总司令部方向行进,也不知结局会是怎样。他头一回清醒地意识到战争结束了,他也颇为伤感地意识到英格兰和他的人民不接纳、甚或在拒绝他,也许会永远这样。 火光又暗了些,屋子里大多数人都睡着了。靠近楼梯铺位上的女人,还有她们身边的孩子都睡着了。 马克姆卷着个毛毯睡在火旁。在深处的一张曾经被弃置、可现在整理得很好的大床上,中尉望着火焰熄去。他是透过帘子的窄缝看过去的,屋里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他。中尉没意识到就在窄缝后面躺着的毛基是个会随时启动、活生生的一道屏障,任何人想要接近毛基极其尊敬的指挥官都是不可能的。 屋子前方操场传来铺位的吱吱声,紧接着就是伞绸丝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尉立刻警觉起来,但并非针对危险。 有双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落在芦苇秆上,火光在帘上轻柔地映出了一个人影的曲线。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毛基在来人走近时,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正要跨过去接近中尉。 这人是格莉塔。 中尉支起肘部,低声嘶哑地说:“放了她,你这傻瓜!” 毛基醒悟过来。她的皮肤在他的掌下摸起来很软,而且她手里也没有武器。在柔软的火光映衬下,那伞绸丝透出她可爱身躯的优美弧度。毛基羞愧地放开手。 她又一次鼓起勇气朝中尉扑去,一直滚到这间屋子最深凹的大床上。 毛基把帘子挡好,在他俩床外。他听了会儿他们的窃窃私语,接着又听到那姑娘温柔圆润的笑声。毛基也高兴得笑了。 闪烁的煤球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毛基也睡着了。 第四章 整个早上,第四旅都在翻山越岭,一直逼向某一弧形角度的军事目标。 这是件令人赞叹的工作,可是对马克姆来说,这是极不明智的,因为他们暴露在潜在的狙击手的射击范围之内。这些躲在巨岩后的狙击兵来无影,去无踪。还有觊觎一两个背包里的东西的流浪人需要对付。 马克姆从总司令部到第四旅只花了四十八小时。可中尉回师得迂回行军,挨过没完没了的日子。 马克姆是根据地形图沿高地行军的。他思忖着假如是他接到这一命令,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了。马克姆对中尉生气,此时气还没消。可直到中午,他也没表露出来。 这时,他们疲惫不堪地登上了一座小山,从这里可以控制所有的通道。 “你怎么啦?”中尉问。 马克姆没事儿似的看着他说:“没什么。” “来,让咱俩把话谈开吧。” “嗯——我觉得你该毙了那个村头领。笛克森是咱们的朋友啊。” 中尉明白这只是回避的伎俩,可他还是说道:“我们并没有那伙人杀笛克森的证据。快乐的比尔是个优秀的军官,并不是村夫们可以随意整倒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要杀个人还需弄到证据。” “跟你直说了吧,我已经处置了他。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见他跟我们道别的呀。” “你没看见吐吐把枪发给了波拉德从地下找到的那三十一个人吗?” “马克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加剧那小棚屋的紧张局面呢?俘虏都被放掉了,那儿的工作都已经干净利落的完成了,我干嘛还要自找烦恼。那些乡巴佬做事叫人莫名其妙。如果他们的头领被杀,趁我们在他们那儿,还不定有什么灾祸落到我们头上,这事就算是结了。” “你意思是说那些士兵……” “当然。那个村子,你也可这么称呼它,刚刚经历了军事制度,怎么不会是这样的呢?我们刚到时就没见有几个男人。又增加了三十一个男人,他们会喜不自禁的。谁能想到这个村落会不会由此而变得更加兴盛呢?当然,这类事就与我无关了。” 马克姆至少还在忿忿不平。他瞪着中尉,极为难堪的样子,可突然面对这冷酷的毫无遮掩的谈话,他的心里又在七上八下地打起了小鼓。实际上,他开始为那个头领感到难过,心底早就把被困士兵忘得一干二净了,更别说他们所受的奴役了。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马克姆说。 “也许是因为我在前线呆得不如你久。也许是因为我只是个参谋官,而且一直就是个参谋。可是,嗯,你是忽左忽右,前后矛盾的。你对那俄国指挥官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可却像恶犬一样对待村头领。” 中尉没把这话放在眼里。 毛基走上来,把午饭摊在巨石上。两个军官好大一会儿都没言语。 中尉吃完后朝后一坐,朝布满秋色的峡谷若有所思地望去。最后,他开了腔:“我想那是我的一种感觉。也许因为兵团里的军官已所剩无几,我觉得应该保护他们,让他们能活下来。也许是因为所有的军官都被灌输了不辱使命、至高无上的教义。是那些平民将这一切弄得乌七八糟的,难道不是吗?他们不懂政治,不懂经济,还有他们让士兵去做肮脏勾当的哲学。这一切就是问题的起源。那俄国人是个同行,而那个村头领——真恶心!是个愚蠢的大老粗,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肮脏的谎言教育,他是个毫无文雅气质、缺乏勇气的乡巴佬——我一想到他就感到倒胃口。” 他凝望着如绵如织的斜坡,半天没有讲话。过了一阵,说,“我们已经所剩无几了。” 马克姆对他引发的淡淡的伤感有些敬畏,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 他主要是在反复斟酌这趟迂回的行军,并不太敢胆大妄为地批评战场指挥官。整个下午,他们都奇*书*电&子^书是在荒野里行进,只有兔子和飞鸟被他们惊醒。而到傍晚,他们走到了一处曾经是工业区的地方。这里一英里左右的土地上留下了建筑物、机械设备的残迹。尽管这座城市在战争刚刚开始时,就遭灭顶之灾,化为乌有,可在每回战争的间歇,这里又得到了小规模的重建,主要是为了利用在此处发掘的煤炭资源。但部队每一回撤退,都要炸毁煤矿,这样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地,最终,这个煤矿彻底瘫痪了。破烂的水箱七零八落地横躺在废墟中——在蓝天映衬下,好似一个个锈蚀斑斑的颜料块。一堆堆瓦砾处就是先前的建筑物,上面长满爬藤和棕色的野草。过不了几年,这个地方就会一片荒芜,也许只会剩下破烂的墙垣。在雾气蒙蒙的黄昏下,这里依稀可辨。熔化的玻璃在脚下嘎吱作响,大块扭曲的金属证明铝热剂燃烧弹曾经在此肆虐。 第四旅通过海底生物采集装置过滤测定出该处无放射性污染,他们都一言不发,高度戒备。吉安的人背着轻武器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个个汗流浃背。他们既抱怨承担这么吃力的工作,又在咒骂枪炮太沉。 中尉看到威则尔的通信员在掀翻的火车车箱一侧的前方向他发信号。他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先头部队。 身形小巧的威则尔一动不动地指着前方挂起来的铁轨,什么也没说。 那钢轨从墙上伸出来像是个绞架,不过,那的确是个绞架。有四个士兵吊在绞架上,他们的脖子比原来长两倍。他们穿着军装,在微风里吹来晃去的,正在腐烂。他们下面的石头上划了几行字:士兵们!前进! 波拉德上来轻声说:“是英国人。” 中尉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前面就是煤矿的入口,一堆堆垃圾散落了一地。他详尽地侦察了这块地方,便回到了战士们身边。 “我听到下面有人,”威则尔耳朵贴着地面说。 一粒子弹朝火车车箱射去,像似断了弦的班卓琴声杳然而逝。 “我觉得,”中尉说,“这儿是过夜的好去处。吉安!大炮前排准备!” 随后过去的几日里,马克姆越来越变得闷闷不乐。他碰上了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使他神经过敏。 他在桑的鹤斯特时,就非常偶然地认识了中尉。他俩当时都是十六岁的年轻人,准备受训后当军官。但他想不到中尉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而那时中尉是个有些安静、心情愉快的年轻人,只是眼里透出一丝魔影。 他们分手后的七年真是战乱连年。中尉在英格兰打了两年,马克姆打了五年。而中尉在欧洲大陆所经历的那五年战斗的洗礼似乎把他锻造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这一切都毫无道理!马克姆靠一纸命令和军官对上级服从的习惯将中尉召了回来。这事涉及维克多打算怎样处理中尉的传闻。然而,中尉的大脑却不是按着一定模式来思维的,他也不是可以被随意哄骗的。现在他正朝几乎不起指挥作用的总部挺进! 马克姆现在可以确定中尉知道是什么在等着他。难道中尉没注意到英国共产党党纲中有关要重组军队的条款吗?他在战役中是否是过于一帆风顺——物极必反,不是吗?当然,像这样的人,清楚而有力地向世人表明了他的独立性的人,是不能在总参谋部工作的,应该带着支队伍留在外面。 马克姆还为妒忌所苦。他已习惯地看到中尉和他的队伍间的那种亲密理解,是的,可是这些家伙实际上似乎在脱离队伍行进,而在中尉眼里却很正常。 第11章 这简直太叫人厌恶了。嗯,这是要改变的。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权利的,这些家伙会看到新的秩序会更好。一个聪明的指挥官在委员会下要比自己单枪匹马地干更好,因为他总可以左右委员会的人选,以利于他自己,还可以将错误都归咎于委员会。 士兵们一向都是些愚蠢的动物,马克姆明白。依据中尉所了解到的情况,中尉是不会急于去总司令部报到的。但他又为什么不把马克姆送到西天,然后,掉头向南,忘掉曾有过什么总司令部一类的组织呢?对—个总觉得自己无法行使指挥权的人来说,这蜿蜒的旅程是惹人恼恨的。 马克姆每每有种感觉,就是他是这里唯一说了算的人。所以中尉发出的每道命令在他听起来无疑是对他故意的公然的侮辱。真晦气。那边一个村子的人就都本能地倒向中尉!而煤矿这儿的人,尽管在短暂的战斗中被狠狠地揍了—通,中尉发出命令后,就都乖乖地服从了。 昨晚,当他们向古堡发动进攻时,负责的军官几乎要舔中尉的靴子了。这个旅真是大错特错了。他们的背包里都塞得满满的。四十个引人注意的行李架上摆满了枪支,还有那几辆二轮轻便马车拉的补给。农村里最好的东西可以在这儿找到,这伙人拥有这里仅有的财富,他们还在行军、打仗。当穿越总部周围三不管地带时,他们用了两天进行急行军,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这些战利品对中尉来说有什么用呢? 那天晚上,马克姆呆在一个布满山洞的小山上的安全处沉思了良久。这座小山曾经遭到过攻击,那次突击中只死了一个战士和一个送物资的人。马克姆感到他和中尉很明显要争吵一番。马克姆是站在维克多一边的,这次争吵很快就会定出输赢来的。 在法国的英国远征军总部似乎永恒不灭。它经受住了上次大规模轰炸的考验。它是在总参谋部的监督下于十五年前修建的。因此,它兴许是这儿唯一安全的避难所。现在,它是一个没有国界的国家。建造它几乎用完了所能发现的要塞伪装和盔板防卫的所有技术,无论是炮弹还是毒气都不会对它产生任何作用。而它的最深层隐秘处还是防原子弹和放射性尘埃的。只有疾病和细菌能给这里的人带来较大的死亡。它在地下占地约五万平方码,处于一座雄峻的高山的优良位置。里面的每个房间都要超过八十尺,并且每个房间都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住能够炸毁二十座城市的巨型炸弹的一击。从安全角度来看,这里可谓是无懈可击,所以总部一直巍然挺立。 这里距离残破的巴黎还有一段距离,离大海的距离就更远了,这是为了防止来自那边的侵袭。 这里由三十九个将军轮流指挥。他们所缺乏的就是必备的供给,时局动荡更使他们的窘境雪上加霜。 每个通风机本身就像一座堡垒。它由错综复杂的迷宫般的过滤器护卫着,因为过滤器可以把空气中所有不纯净的东西滤掉。除此之外,每间房里都有个储氧罐,足够一百人吸一个月的。水也很足,因为这地方将近有十座喷水井,有两座井是靠自身压力运作的。照明是由酒精动力驱动,太阳镜系统做辅助。通讯本身是被忽略的,因为以前只有电话和无线电。因为需要铜,所以电话就被搁置一边;当野战军储备的电池渐渐用完之后,无线电也就一无是处了。偶尔,还建立起与英格兰的通讯联络,但此刻也没有这种必要了。 外表上看,这里只是个小山丘,四周的原野已被不断的轰炸撕裂得面目全非。因为开阔地太大,想要接近它也很难。四外有十来处类似这里的起伏山丘,所以敌方飞行员常常搞错目标,直到整个地区类似处都被标记后,方才恍然大悟。被烧焦后已经生锈的坦克和变了形的飞机渐渐与泥土融为一体。总之,这里是理想的总部。万无一失的将军们会从此处把军队派出去当炮灰。 中尉上回看到它时,还是夏天。但是,撒在低矮树丛上的毒气已使夏季和深秋没有多大差别了。细雨正使平地变成沼泽,地平线模糊不清。 第四旅的人都把头盔拉下,衣领竖起。这多半是出于行军的习惯,此外,还要挡住他们单薄军衣外的潮气。他们在雨中只走了一个上午,就都变成了—个颜色,即泥土色。但却听不见抱怨声。这雨已经憋了好久没下了。 —个吃饱了饭的集体只有碰到些不如意的事才算正常。曾几何时,在这一带布置有图像电子哨位,只可惜总部的周围曾经不时受到攻击,有些被炸坏了,还有些磨蚀失效了,也没有重新装配。 实际上,第四旅几乎都要到达山顶了,才被哨兵大声喊住。 “士兵们,”威则尔对鲍尔杰嘲笑地埋怨说:“我们要是试试的话,真可以溜进去把他们的袜子偷走。” “他们就是这么守卫的,”鲍尔杰说,“要塞的毛病通常就在这里。八年前,我说过这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出现的。他们感到像是住进了保险箱里,连看—眼都嫌烦。让士兵吃饱了,给他个沙袋去打,他就去睡觉了。” “不,他不会的。”威则尔说,“他还坐在那儿想入非非。不大会儿工夫,他就会得出结论来了:他是个共产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或个人主义者。除此之外,你知道吗?他还要枪毙军官,改变政府。我敢说如果他们没有处死士兵的基地,我们英国就还会有个国王的。并非是因为打仗毁了这些政府,而是因为吃饭。” “吃饭并没有什么错呀,”鲍尔杰辩解道。“有战斗时,吃就没有错。整天吃饭不战斗,就会成为臭政客。” “他们在这儿没吃多少呀。”鲍尔杰从头排岗哨间走了过来说。 的确,那位哨兵骨瘦如柴。他的皮带好像紧紧扣在了脊柱上一样。他那面庞现出牙床的外轮廓,他周身显露出厌倦和无望。当他要持枪时,他把枪多举高了一两英寸以示他知道该怎么做。他没召集卫兵就把中尉放了进去。 第四旅顺着斜坡来到了地下。地下回响着隆隆的炮车声。 他们停在头—间房子里时,有个军官从卫兵室走出来。 “是第四旅吗?” “是的。”中尉说。 “我是斯特林少校。噢!喂,马克姆。乔治保佑,老伙计,我们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自己游了趟欧洲大陆。”马克姆说。 这是中尉在场的情况下,他头—次感到轻松自在,所以能把他的真实想法慷慨陈述出来。 “哦,天哪。我们一直等着,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这是最重要的。马克姆,换了我,我会把我的手下安排在东区的。我们这儿共计一千六百人,再加上你的人马,将近有一千八百人吧,现在多半安置在北区那些旧的千人营房里。那儿相当宽敞、明亮,所有人都聚到一起也不错。” 少校把他们都称为马克姆的队伍,中尉并没有特别诧异。只是实际所发生的一切使他有点气愤,他们至今还不是马克姆的手下。 “军士长波拉德,”中尉说,“你在北区率旅部驻扎。我探望完维克多将军后,马上去检查。” “是,长官,”波拉德说,“还有那些脚夫呢,长官?” “先将他们留下待命。我敢说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长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敬礼,转身走了。不管他多么想祝福中尉交好运,他都没敢说出来。 中尉看了看斯特林,他不喜欢这家伙。 维克多身边聚集的不是参谋,而是乌合之众。他们是上届政府换任时给罢黜下来的人。这些人战争期间在伦敦的防空洞中躲躲闪闪的,可个个都善于奉迎拍马。自从实施免疫隔离以来,派人去法国无异于将其终身流放。他们整天所做的就是躲避炸弹,巴结上级。在奉迎方面,他们均已成为专家。很久以前,最后一批有能力的军官占据了这里。而现在,他们哪儿去了?是在欧洲的什么地方漂流,还是在此处已被剥夺了指挥权,中尉不得而知。 斯特林少校有点受不了中尉眼中射出的责备的目光,他也对中尉嘴角边挂着的微笑极为反感。还有大约八十七名野战部队军官没有来报告。现在,很明显他们不会再来报告了。那为什么像中尉这样有着赫赫战功的人还回来呢?全部队加在一起只有二十一支余部回来了,它们都是因为在外面要挨饿才回来的。可很明显,第四旅不是给饿回来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难以解释的谜,也许是职责习惯使然吧。 “这名传令兵会带你到住处的,”斯特林少校说,“你可以准备一份书面报告,由他交给上校副官。” 给打发完之后,中尉端详着马克姆,看了好一阵子。很明显,他是要去见维克多将军了。马克姆也似乎招架不住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中尉跟在传令兵后面,毛基跟在中尉后面。他们沿着阴湿的走廊朝下面越来越深的迷宫深处走去。 这里很久没人清扫了,黑乎乎的一片。水泥墙上随处可见脱落的痕迹,一片片苔藓的四周滴答地淌着水。一排排军官的套房因经久不用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那房门,因为有两年多没人碰了,从损蚀了的铰链处向下坠着。 往事重现,中尉想起了这地方。 五年以前,英格兰把她的最后一批战士送到大陆,当时这儿的军人还很骄傲,了不起,这些走廊里回荡着欢声笑语,匆匆的脚步声也不绝于耳。 第12章 军士长奔跑着去领命,继而去执行命令。上尉以下军官的勤务兵端着热水或洗熨好的衣服激动地跑来跑去,食堂侍者用盘子端着饮料闪来晃去。军官们会面时互致问候,乞盼着能听到新的消息。而现在却是静悄悄的—片,就连老鼠也不在那死寂的幽暗处跑了。以往欢迎词的声音永远凝固了,以往的那些面容已在千里之外的坟冢里化解了。只有鬼哭依旧,幽幽冷寂……那儿真的只是风在吼吗? 传令兵乏力地指着一扇门,一屁股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就好像是费了不少劲似的。 毛基走进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打开太阳镜的汽水阀。 房间里乱扔着几堆破行李、旅行包、皮箱、兵士的背囊。他们试图寻找些有价值的东西。那上面是厚厚一层霉菌,又湿又黏的。一些曾被阵亡者视为珍贵的物品被随便扔得到处都是。一张姑娘的巨幅照片摆在屋子的中央,不知谁不小心踏破了玻璃,潮气渗了进去,泥水几乎把整张脸都给弄脏了。一扎信散落了—地,有几封皱皱巴巴的,其它的也都弄上了污迹。 桌上的那封只能读出:“我最亲爱的蒂姆,我知道你会平安地接到这封信……” 一双做得非常舒服的靴子从柜里伸出来,可已经被老鼠把皮子吃到近脚掌处了。 中尉靠在桌子上,毛基想要把东西都扔进大衣箱里以便腾出这个地方来。 中尉眼睛朝上一望,—眼瞧见有个镂花盆子,这是架子上的最后一件行李。盆里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就被放得井井有条。 英国远征军第十军团第二师第四旅上校指挥官阿·褚·福塞斯。中尉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腰板挺直、灰白胡须的战士的画面。当他直视中尉时,极力想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们走了,孩子。他们走了,我也要走了。现在就全靠你了,孩子。” 突然,中尉极为不安起来。他生气地把桌上的东西一扫,从这边墙到那边墙来回踱起了方步。 毛基很吃惊,因为以前他从没见中尉流露过情感,即便一丁点神经质都没有过。这个驼背的士兵急忙把废物都塞进大衣箱,挪开挡道的行李。他把中尉的个人用品放在床铺上,拿出剃须刀和几件干净衣服,出去看看哪儿有热水。 “我不换洗了,”中尉说。 毛基看着像泥饼似的披肩和破了几个洞的皮靴,然后转过身把干净的衣服收好。 “给我找几张纸。” 毛基在垃圾堆里找出几张纸,在桌上展平。他把铅笔放下,又拉来了椅子。 中尉坐下写道: 五月至十一月一日第四旅报告。 呈交英国远征军总指挥。经官方上校副官正式提交。 第四旅指挥——中尉执笔。 1.第四旅在阿米安斯北部地区完成巡逻任务。 2.第四旅遭遇并击溃了几股敌军。 3.第四旅为国家实现了自给自足。 4.第四旅现有一六八人,五名高级军士、一名军官。 5.第四旅一接到命令即前来向司令部报告。 第四旅指挥官 毛基将此报告交给外勤,他晃晃悠悠地走了,他手指间的报告软绵绵的耷拉着。 “对不起,长官,”毛基说。“怎么回事?” “我不喜欢那家伙,长官。”中尉看了他一眼。“那个上尉马克姆,长官。我觉得他在这儿很得宠。他是个参谋官,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对不起,长官。” “怎么?” “我肯定人人都准备离开这个地方。这儿的人都像吃不饱的样子,这儿附近的乡村也一无所有。我想这就是我们被召回的原因。中尉,对不起了。” “又怎么啦?” “我认为马克姆上尉要被授权指挥全旅。长官,他一副指使人的样子,身上半点战场指挥官的样子也没有。他软弱得很,简直不堪一击,他所知道的就是——” “你是在谈论一个军官,毛基。” “对不起,长官。可我谈的是几年前出现的什么参谋中的—个。官方总是那么腐败,它们想要摆脱的一定是美好的……” “毛基!” “是,长官。”毛基退下去不说了,又去翻那些为人遗忘的行李去,看看是否有中尉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不时弯下腰看一眼他的军官。明摆着,他很焦虑。 两个小时后,传令兵慢腾腾地到门前通知说要中尉向上校副官汇报,中尉答应随着他去。 当他俩路过门口的传令兵时,毛基轻声说:“你要小心,长官。” 他们在地堡中不停地走着,中尉留意到地堡总的说既空旷又肮脏。他开始觉得毛基的意见不无道理了,也就是说此处不久就会被放弃。 他们终于来到了上校副官办公室。这里被铅板完全隔开了,说话时有回声,空洞洞的。 这间房和地堡其它房间的门牌不同,坐在外间桌旁的五个下级军官似乎饿得不是那么凶。他们的军服都穿得笔挺的,即便是旧了点,也一点都没有磨蚀,他们有权挑选地堡里最好的东西。这些人身上有些中尉无法立刻辨别出的某种不健康的东西。中尉看惯的是风吹日晒、身上滚得尽是黑泥巴的人,他们个个都脸庞刚毅,决不浪费语言和行动。而这儿的人,脸色和女人的差不多少,而且是些名声不好的女人。他们似乎对中尉的外表颇感兴趣,中尉一走过去,他们就交头接耳地说个没完。 上校副官的名字叫格里夫,当然,他很像是殡仪业人员。他坐在犹如一口棺材一样的桌上,好像在对死者表示哀悼。他长得黑瘦,虚情假意的,眼里缺乏毛基那诚实的神情。他们都是虚伪的,戴着面具生活的人。 格里夫没太在意中尉。先要求他在书桌前站几分钟,等他觉得时机合适时再抬眼看看他。然后,他没说话,却派了名下级军官去请示将军能否接见中尉。 下级军官回来后,格里夫站起身,说:“第十军团,第二师第四旅指挥官。”他朝中尉打了个招呼,让他跟着他。 另一个下级军官通报他们的到来,于是,中尉又被召进一个大房间里。 一张桌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坐在桌旁的人很像是坐在副官外间办公室那儿的人。他们都刮了脸,梳了头,还抹了油,官阶识别符章戴得很醒目,他们不想有人叫错他们的军阶。他们身居高位——他们的参谋职位,他们觉得是很高的。 中尉清楚他们的动机,他也知道他们看到自己—身泥巴都惊呆了。他那战袍上是一块块泥巴,靴子上也是一脚的泥,没有刮过的脸上也是污泥片片。他们没想到披肩搭在中尉手上,而披肩又是防弹的。他不应该穿着这身装束前来见将军,人们静静地用眼光责备着副官。 维克多将军是个头大、嘴小,身材矮小的人,—副脱了水的模样。他坐在桌子里头,仔细打量了一眼中尉,发现中尉的眼神里有种令人震撼的力量。他匆匆回过头看了眼报告。他不大喜欢这些战场指挥官,他们带着战斗的气息进来,对他的命令说三道四,总在打消着他的自信心。 中尉觉得这里与其是个会议室,不如说是个军事法庭。他看到了马克姆,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净利落地靠在墙上,漠不关心地站着。 一个叫史密斯的上校坐在维克多右边,用目光征询维克多的许可。得到同意之后,他转向中尉。史密斯手里拿着中尉的报告。 “没什么要补充的?”史密斯说。 “已经足够了,”中尉说。“可你没有提供伤亡或开小差的细节或交战的部队。” “我知道你们不会感兴趣的,”中尉说。 桌边的人眼里又增加了好奇,因为中尉的口气里至少没掺和进彬彬之礼。 “现在讲讲吧,”史密斯说,“给我们说说。我们必须知道那儿有什么样的部队,它们也许要阻碍我们行动。” “大约有一千名俄国人正朝南向意大利进军,他们是最后一批白俄罗斯帝国的军队。你们也许会和他们取得联系,不过,我怀疑这一点。” “这回好多了,”史密斯说,露齿一笑,真像是只兔子。“现在,我们得到报告说有几股士兵组成的游动匪帮,没有军官,他们—直在毁坏村庄。你见到过几股呢?”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 “和你有什么相干?亲爱的先生,这是职责……” “我接到命令要回到这里。我想乡村的治安应交由当地的驻军来管,这也许是敌军,也可能是我们的部队。” “我们并没向你征求意见,”史密斯说。 “可你们从中已经得到了,”中尉说。 他详尽观察了这间房,发现有四个士兵站在这伙人周围,另有两个站在维克多身后。 “那些家伙在那儿干吗?”中尉向他们的大致方向指了一下。 “士兵委员会代表,”史密斯说。然后,他讽刺地说:“当然,如果你反对……” 委员会的窃笑使他很高兴。那几个代表个个呆头呆脑,只是比营房里的同胞们吃得更好一些。他们没立刻意识到他们被有意冒犯了,可当他们反过劲儿来时,已经太迟了。 “我们这里有个报告,”史密斯说,“你一直都没在你们旅组建士兵议会。这是真的吗?” “是的。” “我根据这儿的记录认为,我们从你们部队得不到法格森的音讯了。他是我们派去帮你们旅组建这类委员会的。” “他被杀了,”中尉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13章 “如果你派个士兵去,他也许还能多活一阵。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头一次遭到火力攻击,他就被打死了。” “你是说是你……” “我什么也没做,先生们。我不必亲自击毙捣乱的人。这年头,想要活命,就得有个人样。”他环顾委员会四周,显然没发现像样的人。 史密斯和将军交头接耳地商议了一会儿,又瞥了眼中尉。然后,维克多朝左边的军官耳语了几句,那人又小声跟另一个嘀咕了点什么。这一桌人叽咕了半天,最后,史密斯又回过头,小声跟将军身后的两个士兵说了些什么,那两个人都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史密斯挺直腰板跟中尉说:“我们得出结论你不胜任担当指挥官,先生。我们已经决定要革除你的职务。由于你的军衔不够高,无法和参谋挂上钩,你只好作为卫戍部队编外人员,没有任务,因而只能享受半额配给。” “我的指挥权呢?”中尉问道。 “会认真处理的。我认为马克姆上尉更适合担当这一职责。第四旅将缩编为一个连,隶属第一军团第一师第一旅,将从部队列表中除名。你要把档案和条例移交给马克姆上尉。” “先生们,”中尉说,“你们的愿望即法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史密斯回答说。 “你们打算离开此地。我大概可以给你们提供周围农村的情况的数据。你们从何处能得到给养等等。” “恐怕我们不需要你的建议,”史密斯说。“可是我们没有理由不告诉你我们准备去南方的某一地区,有报告说那里土地肥沃。顺便提一下,中尉,我觉得你没有机会再和自己的部队在一起了,会通知卫兵禁止你与你的手下交往的。这儿有几个和你差不多的战场指挥官,你知道,我们不想惹麻烦。” “我被隔离了……” “当然,这是必须的。格里夫上校,请你确保在中尉返回住所前,就连他的勤务兵也要被送到兵营去。” “这意味着,”中尉说,“我被软禁了!” 史密斯耸了耸肩说:“这话难听了些。你似乎和我们的政治观点不同,这样的话,你自然就必须被隔离开了。也许,你的房间也要换一换。” “你们可曾想过你们会为此而后悔的?” “又来了,又来了,”史密斯觉得有趣地说:“现在还来撒野,你已被革职查办了,中尉。” 马克姆上尉看到已取得的满意结果禁不住笑了。 第五章 中尉发现他自己的居所被换到南边的通道旁,这里是离自己的部队最远的地方了。毛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桌上的背包表明他曾经来过这儿。 当传令兵拖着脚走开后,中尉从肩上解开披肩,放在桌上。他把头盔放在上面,但没有除去随身的武器。刚才,没有人胆敢缴他奇*书*电&子^书的武器使他觉得挺有趣,但此刻他不再觉得有多好玩了。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凳子上,从桌子上拿来一个小木片,开始清理靴子上的泥。 当他发觉这屋子里不只他一个人时,他就显得更加心事重重了。当他注意到这一点时,原来的失察使他震惊,因为这表明他对自己的支配已经松懈了。他告诫自己,别再发生这种事,一个神经紧张的军官离黄泉路已经不远了。 一个大块头年轻人从上铺把腿伸下来摇晃着,一副看不到希望的样子。他似乎对自己和自己的外表都缺乏自豪感。他蓬头垢面,沾着油脂的短上衣斜歪地扣着,毫无特色的军徽表明他是个少尉军官,他直盯盯地望着中尉。 对面铺位上又伸出一双脚来,中尉朝那边看了一眼。这个军官是个上尉,大概三十开外,可是头发已经白了。他也是个大块头,失望的神色和刚才的那位没什么两样。他左眼戴着个黑色的眼罩,左袖塞进了皮带里。可他仍很注意自己的外表,因为他还细心地修剪了自己的胡须,下颌用剃刀刮得铁青。他那右眼泛着光芒。 “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他说,“我是史文朋上尉,那个年轻人是卡斯戴尔先生,他是个澳大利亚人。” “幸会,幸会,”中尉边说,边回过头弄他的靴子。 “你是哪个部门的?”史文朋上尉问道。 “我是第十军团、二师、第四旅的指挥官。” “好哇,好哇!那么你的单位至今犹在呀。我的军团已被从军队一览表中删掉了,卡斯戴尔的连也遭到了同样的下场。我说,伙计,假如你不介意我强烈好奇心的话,你是怎么摆脱掉那些该死的人而仍握有对部队的指挥权的?” “直到通知我写报告以前,直到我的军旗旗手放下我们的旗帜以前,第四旅依旧存在,我就依然有指挥权。” 从那少尉喉咙里迸出了一阵无聊的笑声,可当笑声过去,表情还是那样。 “没错,这很好笑。”中尉说。 “对年轻人别太苛求了,”上尉说,“他四年前出的狱,他曾眼见自己军团里的军官—个接一个地被杀死。他一年前把他的连队带进来的,自此就再没出去过,他已下岗了。” “你怎么样?” “我来这儿才一个月,”史文朋说,“可我现在很清楚所有野战军官的指挥权都要被解除。维克多将军和那个异想天开的史密斯正想要建立某种形式的公国或是什么的。我刚进来,与伦敦的通讯就被切断了,于是,我就被陷在这儿了。” “我明白了,”中尉说,“有二十一名指挥官已经进来报到了。我是不是可以假定其余的军官也正受到类似的对待?” “他们也是同样的,”史文朋说。 “现在他们在哪里?” “就我所知,外面现在仍有三四十支部队。除了卡斯戴尔和我之外都已设法离开这里,采取种种手段加入了外面的部队。” “你是跟我说战场指挥官抛弃了他们在这儿的集体?” “不全是这么回事。还有些军士和一些战士也开了小差。” “那么,这地方只有参谋军官和少数战场指挥官了?” “是这样。”中尉得意地笑了。 “怎么回事,”史文朋上尉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 “这些最后一批到来的英国军官的自信使我震惊,”中尉说。 “仅此而已。” “他们无所畏惧,”史文朋上尉说,“他们离开英国之前,都接种了预防士兵病的疫苗。” “这是什么类型的疫苗?” “这是通过培养人体血液,以很小批量生产的。我知道只有政府首脑和参谋们才有权享用。” “我们人体的自然免疫性对士兵病低得很,天知道,”中尉说。“嗯!所以他们能不受士兵病的侵害,难怪他们现在还都活着。”他又轻声笑了起来。 卡斯戴尔怨忿地说:“你似乎很容易找到乐事儿。” “我刚才想到了外面那些正在穿越泥地的可怜、渺小的低能儿。他们吃喝都不应时,而随时都可能被散在的狙击手干掉。好笑的是这里的人在黑暗中工作了这么久,却还认为是战争和疾病使国家一无所有的。为什么拥有二十人的少尉不能在谋略上挫败他们而在早餐前将他们歼灭呢?” “没那么容易。他们中有些人曾在德国中部的野战部队服过役,”史文朋上尉说,“别把他们估计得过低。在我看来,他们是打算接管整个这一地区,不只是要到南方占据一个产粮的地区。你看,多数尚存的部队都已赶往巴尔干和远东。我听说在非洲我们有支相当了得的部队,约两千人。当然,具体详情就不知怎样了。” “你是说他们将会所向披靡吗?”中尉说,“为什么任何一个村庄的头领都能对付这些处于半饥饿状况下的士兵和平庸的参谋?” “士兵会将其进行到底的,”史文朋说,“通过自然选择过程,常驻卫戍部队的近千人对士兵病都是有免疫力的。” “他们将会有一千八百人,”中尉回答说。 “而我们则除了厌倦而苟延活着外,一无所有,”卡斯戴尔说。 “你们几个伙计干嘛不跟其它军官一起走呢?”中尉问道。 史文朋很不自在地看了眼卡斯戴尔,然后耸了耸肩说道:“听起来我们似乎毫无希望,我们现在也的确是不走运。我的人,有百八十个,他们有赖我去领导他们。他有二十来人,也同我的人情况一样。我们偶尔从军士长那儿得到一些情况。” “因此,你们还抱有渺茫的希望坚信有一天你们会重获指挥权。” “是的,”史文朋说。 “绝对不会有此等好事的,”中尉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两人不舒服地瞥着门口厉声问道,他们脸上都泛起了希望之光。 中尉继续完成清理泥靴的工作。 兵营原打算容纳一千人,所以住进二百八十人时房间显得很大。除了这仅有的好的一面之外,这地方既潮且暗。与蓝天相比,这儿的地板与天花板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第四旅忙碌着准备自己的永久居住地时,谁也没做声。头一阵子,他们兴奋地把东西都放好。这事办完后,他们又打点了一番自己的军容。可随着光阴的流逝,他们越来越多地探寻起来了。有两三次误传中尉回来了,接下来便是一阵躁动,他们要确保一切准备停当。他们自然猜想着维克多将军会陪着中尉来视察,最要紧的是他们不想给他们的军官丢脸。 鲍尔杰把晚饭推了又推,直到每个人都喊饿时,也没开饭。 第14章 同为他不想让这里弄得到处都是饭菜、烟熏火燎的样子。 最后,波拉德发了话。于是,鲍尔杰的两个瘦子帮手将桌椅劈开,在排气孔处升起了火,又是一阵忙碌。 人们吃完了晚饭,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完碗筷之后,他们又开始了等待。 刚开始时的那种亢奋远离他们而去。他们感到空虚,好似被遗弃了。他们甚至忘了时光的流动,因为他们不再拥有蓝天。他们每个人的心头都略感到幽闭中的恐怖的袭击。一句话,他们的士气大不如平时。占据他们心灵的就是渴望见到中尉,看到他在不远处微笑。而现在不知他去了哪里,他们自然感到很不安。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当然。他们知道不会出什么事的。可他们仍旧是—— “那边山脊上出现了敌方指挥官,长官。约有三百五十人,还有许多机关枪。” “威则尔!侦察那一方位。波拉德,保证在十分钟后进军。卡尔斯通,你的机枪没什么毛病吧?好,准备战斗。” “长官,那儿离城里兵团的距离太近了。” “波拉德!准备做正面佯攻。韩里!准备扫射右翼。吐吐!你的单位扫射左翼。卡尔斯通!做好埋伏。当波拉德将他们引出时,包围他们的侧翼,切断他们的退路,把机会留给卡尔斯通。” “是,万一要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已经发生了,怎么办呢?” 【此六段均为回忆的场景】 吉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大炮,将不知来自何方的灰尘擦去。他斥责了一番手下,不许再让他心爱的大炮落上灰尘。 “你想什么呢,吉安?”吐吐说。“我也不知在想什么?这些参谋部军官。” “太阳落山了。至少,那些太阳能镜片不再好使了。” “中尉说他会回来的。”吉安说。 “可他却还没回来。”吐吐说。 “也许他是突然生病了,”威则尔说,“也许他病倒了,而我们不在身边!” “也许他们给他服了毒药,”鲍尔杰说,“这儿有如鼠洞一般,谁也搞不清该吃些什么。” “毛基,你最后一次跟他在一起时,他好吗?”威则尔这句话都问了三十二遍了。 “是的,”毛基回答说,“他一定会好端端地回来的。他和其它那些军官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也许,他讨厌同像我们这样的粗人唠叨?” “这话不假,肯定是这样。”可没有人真的这么看。 谎信不断地传来。当门口真的出现一位军士时,没有人再急不可耐了,尽管以前人们总是迅速地做出反应。 谁也不认识来人,既然他是个军士长,波拉德就给他敬了一个礼。 “听说这是第四旅,”来人说,“我是托马斯·欧托马斯,第十军团、三师、二旅、十团的。”当他说这番话时,也在留意看看是否有人在听。“这是原来单位的番号了,当然,”他补充说,“指挥官是史文朋上尉。” “欧里斯·波拉德愿为你效劳。我是第四旅的第二指挥官。进来吃点什么。” “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不错。”波拉德说着,把客人领到地板中央,这儿就是波拉德的办公地点。 托马斯·欧托马斯来到四旅营区后,什么都看到了。他看到有成袋成袋装得鼓鼓的粮食和战利品,一袋袋充足的弹药。这个单位可真富有。 “我没看走眼吧!”欧托马斯说,“那是大炮!” “没错,那是大炮。”吉安说。 “这儿还有些机枪,这些武器看起来像是新的。” 吉安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认真地听着托马斯·欧托马斯的话。 波拉德把客人安置在桌旁,示意鲍尔杰叫人拿些大麦粥、树皮茶和真正的面粉做的面包来。 欧托马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也顾不上客套,贪婪地享用上了。 “再多来点吧!”波拉德说,“有的是呢。” “有的是?”托马斯·欧托马斯说。 “鲍尔杰,再多盛点。” 托马斯·欧托马斯大口吃着,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就把丰盛的甜菜根和茶水一道都打扫光了。他感到奇迹时代又回来了。 “你们怎么能过得这么惬意?”托马斯·欧托马斯问道。 “这都多亏了中尉,”波拉德说,“他除了考虑口粮、子弹和旅队外,别的什么都不想。” “真没见过!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军官啊!” “这些是我们在四天内搞到的。”波拉德说。“四天——噢,老伙计,在这满目疮痍荒废了的土地上怎么会找到这么多好吃的。” “会有的。我们的指挥官就能弄到。” “我们在第十军团给饿坏了,这就是我们回到这儿的原因。可我告诉你,这洞穴里也没什么可吃的。自打他们解除了史文朋上尉的武装,我们什么也搞不到了。” “他们……?”波拉德起身吼道。 “可不,就是这样。每当有战场指挥官回到这个兔子窝【1在西方,兔子含贬义】,参谋部就会取消他的兵权,把部队转交给傻里傻气的黄毛小儿。这些孺子好像还离不开妈妈,只要听见枪响,他们肯定早已跑出四十里以外了。我可告诉你,你碰到新来的指挥官后,肯定会遇到不少繁文缛礼的——比如说敬礼要讲究姿势呀,吃饭要细嚼慢咽呀什么的……” 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一群紧张的面孔围住了,他们都是这支队伍的军士。“喂。我说伙计们,你们似乎要在这儿鼓动叛乱。” “你们指挥官他怎么了?”波拉德问道。 “嗯,他刚刚被革了职,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不想失去他,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个出色的战场指挥官,我们都喜欢他。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什么……你看!”吐吐说,“实际是你们让他们把他带走的,而你们却从来都没采取行动要找找他。” “当我们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时,”托马斯·欧托马斯说,“我们早已被解散,给分到其它小队去了。你们也会遭此命运的,等着瞧吧,他们会逐渐把你们疏散开来的。采取这种办法,你们就不会惹麻烦了。” 他感到很不自在,就好像大家不太同意他所说的似的。“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走了。我是从守卫那儿悄悄溜出来的,要知道现在还谁也不许到这儿来呢。” “你是说我们已经被隔离开了吗?”波拉德说。 “嗯,可以这样说吧。他们不希望有人惹麻烦,你们是知道的。” 话别之后,托马斯·欧托马斯就离开了。 欧托马斯一走,整个一屋人就炸开了锅。即便是负重的脚夫们也为中尉的安危担起忧来,唯恐自己再交上恶运,还不如死命地工作,换个好吃好喝呢。 还没等他们把刚刚发生的事儿谈完,就又挤进来两个军衔稍高一点的军士。他俩一见吃的,馋虫就爬了出来,饱餐一顿之后,二人的精神头来了。 “你们这帮家伙要注意,”其中一个说道:“鼓动叛乱是无济于事的。还没等你们动手,他们在兵营里预装的笑气就会释放出来。不能胡闹,不然的话,你们整个身体会被毒气包围的。” 又有几个军士穿过守卫来到这里,这使大家对这里的情况更加了解了。 “你们指挥官呢?”其中一个问道,“哦,如果他是个战场军官,会发生什么事就清楚了。我是从地狱火高地军团的老杰克那儿来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三个星期前,丁·坎·杰克看弄不出去我们,就自己溜掉了。” “他逃跑了?”听者十分愕然地问。 “把你自个扔下了?”鲍尔杰问道。 “还有八十八个伤亡惨重的其它兵士。他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对吧?” “他的生命……” “你们对这些新来的参谋部军官还一无所知,”来自地狱火高地军团的军士说。 “你看,当他们刺杀了英国最后一个独裁者之后,就建立起英共。维克多借此摇身一变,将伦敦卫戍部队交给了英共。他自己和他手下的所有军官都倒向了左翼。这事办完后,英共觉得应该对他有所表示,可他们又担心他、害怕他,因为这一回当了叛徒,说不准下回还是个叛徒。于是,他们就把他派到这儿来了,在他手下那些残忍的军官帮助下取代了比尔费德将军。所以说这帮参谋军官除了像搅打过的奶油或金色的穗带外,一文不名。他们对战场指挥官怕得要死……” 整个晚上都有陆陆续续的食客来。第四旅的储备迅速减少,而第四旅的警惕性却在迅速提高。 来人因提供消息能吃上顿好饭。他们在卫戌区,除了一再遭警告外,还被喋喋不休地训斥,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他们要能有口吃的还顾忌些什么呢。 当晨曦降临时,第四旅的士兵们平静了下来,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夜未眠。至少,马克姆觉察到他们都没睡觉。 “立正!”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军士厉声喝道。 马克姆上尉走进来。他刚刚刮完脸,衣服洗熨得整整齐齐的。胳膊下(奇qisuu.書)夹着根猎鞭,戴着副手套。 当他看到没几个人站起来时,眼睛横了起来。他转过身,招来一班经过挑选的卫戍士兵。 第四旅的人闷闷不乐地站了起来。马克姆审视着他们,对他们的状况、军容还有他们的武器不甚满意。 第15章 波拉德紧跟在他的左右,并非是要协助他视察,而是要防备他,不使其伤害第四旅的人。 最后,马克姆上尉来到屋子中央。他觉得自己该做一番演讲了。 “士兵们,”马克姆说,“你们现在显然是状况不佳。” 第四旅的人根据到这儿后的切身体验,认为这话讲得毫无道理。 “而且很明显,你们纪律松懈。” 一阵低语过后,马克姆回头看看卫戍部队卫兵是否正严阵以待,“不管怎么说,你们一旦被分到新的单位去后,我们将着手使你们这些方面得到加强,你们的官衔要到新单位后重定。做为你们的指挥官,我……” “先生你说什么?什么?”波拉德说。 马克姆朝后望了一眼,看到后面有卫兵撑腰就又恢复了自信。“军士长,你要想看委任状我会拿给你看的。” “我们只服从来自中尉的命令。”波拉德冷冷地说。“喂,看这儿,你这老家伙,我……” “我是这么说的,我也会这么做的。你管这叫叛逆也好,总之,我们的中尉不能少了一根汗毛!” 马克姆朝后退了一步,气急败坏:“我敢说这就是兵变!卫兵,逮捕这个人。” “你敢碰碰他,”吐吐说,“你敢上前碰碰他。” “还有这个人,”马克姆指着魁梧的吐吐说道。 “卫兵,”马克姆说,“拉警报。” 堡垒里喧声一片。 “不一会儿,”马克姆威胁说,“我们就会派足够的兵力到这儿来。会断绝你们的粮草供给,把你们都关禁闭。卫兵,快把这个旅的军士长抓起来,还有他旁边这个呆头呆脑的朋友。” 那军士犹豫了片刻。可他听到正有部队朝这儿跑来,看来给自己长长脸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上前—步,抓住了波拉德。 一声左轮枪响,韩里的手上滚出一股白烟。那军士捂着肚子,尖叫起来。卫兵们急忙夺门逃跑,可是却挤做一团谁也没法脱身。 马克姆脸色煞白,试图扒开他们爬过去。一声枪响,打在马克姆的后脑勺上,脑浆溅了门口那儿的人—身。他手臂先是乱抓了一通,然后就僵直不动了。 卡尔斯通的压缩机枪像打开香槟瓶盖一样砰砰响起,顷刻间,血流成河。不到三十秒钟,门就被卫戍部队士兵的尸体给挡住了。 远处,有个军官出现了,他以前从未听到过压缩机枪的吼声,只见他猛然一颤,手刚一捂胸,身上已满是枪眼了。 这时,第四旅的人头顶上的自动开关装置被打开了,只见粉末纷纷落下,那是笑气粉。 “赶快撤离!”吉安吼叫道。 门口再没有第四旅的人了,他们摸到了大炮之后,三炮齐发鸣作一响,半堵墙给轰掉了,沿走廊洒落下来的碎片又砸在后面卫戍部队士兵的身上。 第四旅的人迅即抓起包裹,屏住呼吸,向走廊深处逃去。 吉安把那些脚夫当成移动的机枪和弹药运输队。战士们已经开始窒息、呕吐了。波拉德的大叫声把人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中尉不在,他非常遗憾。而此刻,全靠他了,他必须行动。他指了指上面那个防御最薄弱的斜坡,队伍就迅速沿着他指的方向跑去。他们身后,有卡尔斯通的压缩机枪断后,成群的卫兵被挡了回去。 当吉安的最后一辆炮车辘辘驶过之后,卡尔斯通开始不时地往后撤回机枪。随后,他用绳子系在机枪上,一边撤退,他们身后走廊里的机枪扫射还能鸣声不断。 前方又响起铿锵一声,一个巨大的钢门拦腰将走廊堵住,粉末又开始从上面筛下。 波拉德急忙喊吉安,大炮给运了上来,第四旅的人急忙给它让开路。 “让开!”吉安厉声叫道,“三号、四号炮,预备,放!” 门中央凹了进去。 “三号、四号炮,再装药!放!” 钢门凹得更厉害了。 战士们此刻都在干呕着,他们身后的压缩机枪嗒嗒响着,不时还会响起比利时酒精机枪的嗒嗒声。 “三四号炮!放!”吉安大喊道。 大门哗啦一声开了,几乎给震聋了的部队迅速钻了过去。有几个人匆匆包扎上刚刚挂的彩,钢石碎片弹回来击中了他们。 波拉德有点气馁了,他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很明显,他们刚刚选中的这条走廊只够他们避开一段硬石层。走廊向下延深而去,他们也正朝地堡深处运动着。他发狂地找寻着另一条通道,可什么也没找到。他现在必须朝前走,一直走过这一地区。谢天谢地,笑气不那么浓重了,正渐渐散去。噢,要是中尉能在这儿教他们怎么做,该有多好!这时,他是意识到,并不是听到或感到了拦阻他们的机枪匆匆被架起。他在转弯处的前面停下来,后面的人差点撞上他。他们很高兴能停下来吸口清新些的空气。 “前面有挺机枪,吉安。”波拉德说。 “好,一号炮装满弹,上。波拉德,让开点。” 吉安精心得像个艺术家似的亲自架好炮。他猛地—拉短索,炮的轰鸣声太大了,他们听不到转角处的机枪扫射声了。传来几声痛苦的哀叫声,是从转弯的路障处发出的。 “威则尔,上,肃清余孽!”波拉德命令道。 威则尔和四名战士轻盈地冲了上去。他们的步枪又响了两声,路障处就再没了动静。第四旅全都冲了上去。 中心控制室里除了一个传令兵外,空荡荡地,他正不顾一切地在将军的个人财物里搜寻着,试图找到可能贮藏的食物。 波拉德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一张地堡的地图。可是,他们刚才扔进来的手榴弹早就把那一面墙的大地图撕得七零八碎,难以辨认了。 那个留下来的传令兵,刚才藏在桌子后面,这时给揪了出来。他想肯定会给抹了脖子的。 “大兵,”鲍尔杰用尖刀逼着他的胁骨说,“你想活,就赶紧带我们去见中尉。” 那刺刀捅得他痒痒的:“你们,你们是第四旅的吗?” “对。” “跟……跟……我……我……来!” 他们跟着他。很明显,卫戍区地域很大,因为他们没再被阻住。他们排好队形,整理好军装,来到了传令兵指向的门口。 波拉德用枪托敲了敲门。 中尉把门打开。 波拉德忘了应该先把手里的枪拿下来,敬了个极为罕见的军礼。 “长官,军士长波拉德和第四旅全体人员前来报到,完毕。请……请您指挥,好吗?” 此时此刻,中尉记不大清是怎样控制住自己激动之情的了。 像是老鼠在地底掘洞惧怕鹰隼—样,维克多将军和他的参谋收到了零星的消息,并有所行动。他们首先命令全体卫戍部队包围并处死反抗者的领袖,然后,就非常自信地聚集在黑暗处,守候着捷报的传来。足足—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一个传令兵下来向他们报告。似乎效忠的卫兵勇于向前,而只有卫兵一半的野战部队士兵也勇不可挡。 维克多将军口吐白沫,语无伦次地又发出了命令,甚至还随同派去了一个参谋长。 还没过半小时,参谋长就回来了。他好像是摸进了北边的兵营,这里曾驻扎过第四旅的人马。在那儿,找到了马克姆上尉的尸体。 “反叛,谋杀!”维克多喊叫道,“咱们回到那上面去,把他们都抓进牢里。” “就应该这么做,长官。”参谋长说,“卫戍部队士兵说非常愿意把第四旅干掉,可他们的步枪不知怎么,好像都丢了。”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回事儿?丢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长官,情况是这样的,野战部队是与卫戍部队驻扎在一起的。” 维克多将军不再乱发话了,他只是坐着,无奈地盯着靴子看。 史密斯责怪着身边的人,越说越气,“你们早该明白!为什么?我曾亲耳听取马克姆上尉的汇报,说他为第四旅返回时的磨磨蹭蹭深感懊恼。一有粮草给养,他们就要打劫。现在很清楚了,他是魔鬼的化身!” 一个传令兵走了下来,正是那个替波拉德找到中尉的那个,他对能有片刻的自由感到很愉快:“长官,中尉问候您。您能扛着休战旗出去商谈停火条件吗?” “条件?”军官们喊叫着,“什么条件?” “中尉说是投降条件,先生们。”传令兵报歉地说。 “投降?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史密斯说,“告诉他,说不!” “他说他不愿意下来抓你们,先生们。对不起大家了。” “下来……话说得真有点耸人听闻!”史密斯抓住传令兵的衣领,摇晃着他说,“他认为他能够占领他自己的总指挥部吗?他是这么想的吗?” 维克多将军疲惫地站起身,“看起来他已经控制了这里,我去跟他谈判吧。” 他们抗辩着,可维克多没去理会他们。于是他们极不情愿地跟在维克多后面,穿过地堡,来到了水平高地上。 他们吃惊地发现对方的队伍都已平安地从地下出来了。 大雨似乎是为这一时刻而停住的。一柱柱阳光沿着陡坡分割出一块块光影,在这饱受袭击的残坡上晃动着,在紧依着弹坑底部的积水上闪烁着。 来到这儿的将近一千八百人,稀稀落落地散布在两山之间的广阔区域上。 维克多那颗大脑袋转转这儿,转转那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见一个机枪排布置在横扫这一区域的位置上,步枪手的位置也没有妨碍机枪的射击。 第16章 看起来整个卫戍部队都要接受—个人的处置。参谋们的双眼被光线烧灼着,光线对他们来说异乎寻常地刺眼。他们的勇气也已被这光的照射吞噬殆尽,因为他们考虑到自己很可能成为扫射班的靶子。在他们眼里,战场指挥官是毫无良心可言的。 维克多发现中尉坐在一块岩石上,有几个军士和其余两个军官簇拥着他。 维克多顾虑重重地走了上去。 中尉站起身,笑着鞠了一躬。 “看看,”史密斯开门见山地说,“这就是背叛、谋杀和开小差。—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 “什么样的阴谋?”中尉毫无恶意地问道。 “你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史密斯说,“这是否认不了的。你准备好了粮草,把人带到这儿来。你清楚得很这些粮草会对卫戍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你清楚当你命令手下造反时,没有人会去阻止他们。这是一个卑鄙的骗局。” “也许,史密斯上校,也许是这样的。可你要说是我命令手下造反的话那就错了。这可是大可不必,你清楚这一点。” “啊!”史密斯怪叫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是有目的的来到这儿,要为你的朋友雪耻。” “复仇,”中尉笑着说,“并非我计划的一部分。可我也许加上这部分更好。” “其它的又能怎样呢?”史密斯嚎叫道。 “先生们,我们的步枪质量很差。我们没有雨披,没有顶呱呱的靴子。我们没有行李车,没有新式钢盔。我们尽管长于战略,可却缺乏优良的弹药。只要我们拿到了想要的一切,我们就会歉意地离开你们。” 维克多将军把史密斯推到一旁说:“按国际法来说,先生,你是个强盗。” “假如我们必须拥有法律,”中尉礼貌地说,“那就来部军事法吧。依据该法,你可以被判定为傻瓜。现在,请让开,让我们来干正事儿。” 史文朋、卡斯戴尔、波拉德、吐吐、托马斯·欧托马斯都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中尉。他们过去没得到过暗示,说这是个蓄谋已久的计划,可他们现在是看清楚了,他们是通过这么多心爱的物品、枪支看到这一点的。 中尉占领了这个乡间唯一存在的堡垒使他们惊异得倒吸口凉气,因为守卫这里的人有一千六百人,在他指挥下,他没损失一个人。当他们盯住他们的军官时,他们的脸上泛出祈祷的神色。 交接工作进行了半天之久。 每个卫戍区士兵都疾呼要加入中尉的队伍,因此,几乎每个储藏室都给找了出来。 挑选这些士兵的工作十分繁重,中尉埋头于这项工作:一名战士如果没在战斗部门至少干上三年的话,他是不会选的;如果一个士兵和士兵委员会有任何瓜葛,他是不会选的;他甚至没带上所有的野战部队,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不适合在军中服役,只会是个累赘。 第二天破晓,部队组建完毕。 五百五十人的精锐之师分成两部分,第四旅的精华在中尉亲自领导下集结成侦察机构。按顺序,整个留在第四旅里的,共有两个团,一个炮兵队。 士兵们伫立在山前的空旷地上,一动不动地等着中尉检阅,只有波拉德手下的一个地堡的卫兵不在场。 联邦杰克旗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第四旅的旗帜。 中尉这回可把装备都给弄全了。每人都有双不错的战靴、一件防雨披肩、一个带面罩的钢盔、一把半自动步枪、一个护胸甲、三子弹夹弹药、一个水壶、一把尖刀、一把开了刃的铁锹、六枚手榴弹、一件不错的外衣、两套正规制服(是英国军人穿的蓝灰色的)、一个足以胜任的背包。行李车满载着剩余的弹药和压缩食品。炮队现在有八门野战炮,有六十名非战斗人员拉着它们。 中尉完成了检阅。“史文朋上尉,第一团准备好开拔了吗?” “准备完毕,长官。” “安塞·卡斯戴尔,第二团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长官。” “传令兵,召回波拉德,通知他带上后卫。威则尔带领先锋出发。全旅将士!以队为单位,左转!进军!” 地狱火高地团的行列里传来风笛的尖叫声,另有三只鼓伴奏。 英国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奥地利人、加拿大人、法国人、芬兰人、波兰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丹麦人、西班牙人、摩尔人还有土耳其人都按着这蛮荒时期的曲子迈出了脚步,第四旅的军旗在前面猎猎飘着。 维克多将军沮丧地站在地堡边上,看着中尉跃上山脊,最后,消失在远方。 “我错了,”维克多将军说。“应善待战场指挥官,这是不无道理的。史密斯,我们原来把他控制住该有多好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史密斯痛楚地说,“那支队伍正奔往英格兰!” “你……你是这么看的吗?”吃惊的维克多说。 “我敢肯定。来吧,我们有责任通知伦敦这场叛乱和组织叛乱有关的人。这笔帐是要清算的。” 第六章 时近十—月中旬。当拂晓慢慢掠过天际,—支奇特的舰队正亢满戒备地向宋冢驶去。它是从面向大海的那片阴郁的沼泽地出发的。一共有近五十艘船。 这些船是从法国北部海岸的港口选出的,它们除了没被用来捕鱼外,从前做什么的都有:潜水艇、驱逐舰、海军司令乘的驳船、救生艇、鱼雷艇、摩托艇,以及能漂(浮)、能两三个人操纵的船。舰船主甲板的上面部分和原来的建造设计相差甚远。甲板上矗立着一两个桅杆,上面系着—块块破布帆杠组成的最简陋的帆。沙袋、废钢板、甚至木板在船舷处设置了屏障,大致算作是装甲。在九艘船上,牢固的屏蔽后面,装有大炮:有八艘船上携有制式各异的机枪。 这支舰队静悄悄地行驶着,穿过浓密的、打着旋的雾霭,像一群从海洋深处浮到海面上的精灵,领航员们发现水深和标记后,便轻轻地唱出,有节奏地反复进行着。引人注目的法国水手阴沉沉的坐在舵柄旁,全靠领航员和观望哨来决定他们的航程,浓雾重锁,鱼群不定。 士兵们吃完饭之后,便懒懒地倚在屏障后面,静静守候着,因为马上就要行动了。他们并没为此想很多,因为他们早就改变了这一习惯。只要了解到食物充足,中尉在前指挥着就足够了。因为中尉正密切注意着英格兰的事态。 挑选了了十五名英国渔民,征用了他们的船只和船上的配件,好让他们领航,他们全体都成为领航员,因为他们不喜欢这些枪炮和这些刚毅的老兵的面庞。起初,他们都很不情愿,有艘船还搁浅在沙洲上。但是最终仅有十四人的他们,却将活儿干得很好。 只有毛基能望到对岸,其他人通常是只能看到大海茫茫。 也难怪见不到岸,前方的陆地也是一马平川,无边无际的湿软沼地,与海面略有差异的是那里不像近海的微浪那样有动感。 与旗舰并驾齐驱的是其它两艘军舰,它们一齐构成一个三角形。侧翼的两艘军舰都是摩托艇类的。在旗舰左右舷的分别是卡斯戴尔和史文朋。在舰队司令船上指挥的正是中尉。 “底深两个半英寸,”领航员喊道,“底深两英寸,三英寸,三个半英寸。” 英国渔民惊恐地转眼看了看中尉说:“我们现在正在内河里。” “径直驶向宋冢。”中尉命令说。 舰队穿过浓雾向前航行着。这时,就连毛基也看不到岸的踪影了。领航员给渔民们道出了个中原委。他们是借着由大海方向吹来的微风、伴着潮汐驶进内河的,这浓雾是随晨风而起的。 尽管还没有雾散的迹象,中尉却是信心百倍。匆匆赶回来似乎很奇怪。就好像他从没来过这儿,他脑子里塞满了五年来的战斗经历,而五年前的十八年则是在这儿度过的。他想象不出泰晤士河的样子了,只是在这个季节,雾霭来去不定,时而散去,多半是清早过后,然后就将整天都锁住。雾起处正是这些湿地。如果他们筹划得没错的话,直到他们到达宋冢时,才会被发现。如果战神慈悲…… 他们逐渐透过雾霭,逼近一座阴森森的悬崖。恐怖感控制了英国导航员,舰上传来的命令声不绝于耳。倾刻间,山崖就在眼前,他们绕过了它。 这儿有艘巨大的战船,死死地卡在那儿。燃烧的船体上钢板扭曲,张开一道道大裂缝。炮塔歪歪扭扭的,有一半炮给炸得无影无踪了。船桅被拖在后面,已锈蚀不堪,但仍被已给炸烂了的死者牢牢抓着。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船的名字已分辨不出了。 三小时后,雾霭开始渐渐散去,岸边的轮廓已依稀可辨。他们把到达的时间掌握得很好。宋冢在左舷,第尔波里在右舷。 宋冢没留下什么——几堵墙、一个孤单单的大烟囱、驳船的龙骨、在停泊处被击沉的几艘战舰。皇家建的几座堤坝现在只剩下水中的几个残桩了。原来用的护卫堤坝的石基都有不同程度的凹损,废弃的土建材料漂流进水中。起伏的白垩质高地都是光山秃岭,没有树木。建筑物被火焰吞噬了。这里就连捕虾人也不见一个。 舰队徐徐驶近了第尔波里,第尔波里码头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几块界石标示出这里是第尔波里港,只有一座近乎罗马时代的古碉堡还完好无缺。空阔的深水港人迹罕见,巨大的石油储藏罐只剩下一片焦土…… 这一切对中尉来说已不是新闻了,可似乎他还是第一回看到。 第17章 只有一件事是新鲜的,河水要比他记得的清新,雾霭也不再那么黄了。 正像他们原来所预计到的一样,岸上有人发现了他们,因为有个人正沿着堤坝向碉堡匆匆跑去。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鱼贯而出观看港湾发生的一切。 舰队选了条由于疏浚而形成的沙洲。这儿的堤坝处处都是缺口。两艘巨大的货船正在腐烂,被渐起的沙洲牢牢地封固在那里,无法像从前那样沿着海岸航行,更不用说出海了。它对中尉来说毫无价值。 离碉堡西面不远处,中尉把舰队停下,与岸平行,距最近的潮汐平川处约一百码。他们嗅到海岸草丛散发出的浓烈的硫黄气味。 中尉检查了一下海滩。除了剩下的几艘破船外,在步枪火力范围内没有任何遮蔽。即便是涨潮时,这些破船也未必能离开水面。他选中了这里。船队的锚链顺着潮流绷得紧紧的,挂在舷侧的海滩上。静寂非常。 不久,人数不少的一支部队沿着有一半遭水浸没的沼泽地笨拙地移动着。中尉估计他们总数约六百人,他着实一阵惊愕,因为在第尔波里似乎不大可能会有这么多部队。 潮汐尚未淹没的一长条沙洲尽头,来了个指挥官,跟着三个参谋官和一支二十人的卫队。 指挥官双手叉着腰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盯在旗舰上,风掀起了他的披肩。 “从哪儿来的?”他吼着问。 “法国!”中尉回道,“第四旅回家来了!” 几句大声问话之后,指挥官又朝舰队吼道:“快滚回去吧!我们得到命令,你们如果试图登陆,就要消灭你们。” 史文朋和卡斯戴尔的船靠着中尉的船。他俩吃惊地看到他们的头儿粲然一笑,说:“有什么理由吗?” “维克多将军的指挥部告诉我们说你们谋反了。我们不想与来自大陆的士兵有任何瓜葛!快掉转船头,不然我们就开火了。” “卡尔斯通!快帮我宰了那些军官!”中尉喊叫道。 卡尔斯通站在第四艘船上朝他的枪手们发出了命令。三挺机枪马上吐出了火舌,潮汐冲涮的浅滩被飞来的子弹掀得泥水四溅。岸上的军官吓蒙了,朝他们的部队发疯似的跑去,可还没等他们跑出二十码就被子弹掀翻了,滚落下来。还没到三十秒钟,沙洲尽头一个活物也不见了。 “停火!”中尉说。 上面集结的部队,迅即挖起了散兵坑,然后钻进去,向军舰这边歇斯底里地射击。可是他们却看不见靶子。船上也没有还击,只见水花四溅、钢甲叮当,子弹连续发射了过来,士兵们躲在屏蔽后,安然无恙。 平静了一阵之后,可以见到信使正越过沼泽,匆匆朝西赶去,很明显是奔往伦敦寻求救兵去了。 舰队这边,船只都横卧在多雾的阳光下,像是睡着了。 史文朋和卡斯戴尔被恣意杀戮对岸军官的做法惊呆了,不光是因为死了人,而且还为那不可避免的后果。他们担心这样做会把事情搞糟,引来大批敌军,使敌方在数量上超过他们,使他们还无法登陆。 因为有一度中尉的情绪明显不佳,或者他希望被和平地接纳成为泡影,怒气冲冲取代了智慧的思考。来自岸边的火力因为缺乏目标开始松懈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几乎停止了。 中尉又发出命令:“每艘船派一名步枪手狙击敌人。” 每发子弹都是致命的,因为海滩上极难找到隐蔽处。岸上的部队发疯般地极力深挖着他们的掩体,有很多人还没等挖好就命归黄泉。 信使悄悄地穿过草地上的沼泽地带奔往伦敦。 来自岸上的火力越来越凶了,从船上还击已有危险,中尉发出又—道命令:“停止射击。” 第四旅有两人伤在胳膊上。岸上至少伤亡三十五人。 当晨光退去之时,薄雾慢慢转成浓雾。尽管如此,每当岸上的火力减弱之时,中尉的火力反倒加剧了。这种情况下的命中率很低,因为只有当人在岸上活动时,才能看得见。 船只像是黑暗中一只只收拢的帆,水中倒映出它们的影子。涨潮时分,沙洲上的尸体被冲上上游河道。几小时后,又上下起伏着被冲了回来,先是沿着船身拖曳一阵,继尔又被冲向大海,消失在茫茫的雾霭之中了。 时光过得很慢。在钢体船身及屏蔽甲的保卫下,第四旅按时吃上了热乎饭,井然有序地休息着。他们相互交流着对战争的独到见解,说仗就应该是这么个打法。 夜幕降临了。从钢板这面零星射出几发子弹。 第四旅的人在想,中尉可能会怎样解决登陆问题。 黎明到了,雾霭淡了些,可能见度还是很低。早晨慢慢地来临,雾开始散去。 当他们再次看清岸上时,发现那儿的部队为自己挖了条很深的战壕。尽管里面肯定会有半下子水,却能很好地抵御船上射来的子弹。 第二天还是老样子,双方相互对射,火力彼弱我强、我弱彼强地交替着。船队上又有三名伤亡,其中一个致命的是一个法国人,他摘掉钢盔看了眼上次子弹留下的凹痕,结果又被子弹击中。海滩上似乎又增加了相当多的兵力,而与此同时,他们似乎对对射不那么热衷了。旅队的人战争经验丰富,知道这是个不祥之兆。 “毛基,”中尉说,“仔细观察上游。这段清朗的时间是伦敦特有的,敌人也许要随着涨潮时把兵力运送到我们附近。” 船长又设了几处观测岗,这一天又过去了,先是打一阵子冷枪,接下来吃饭。 潮水约十一点时就不再涨了。中尉从甲板上走下来,走进座舱后,用一副沾满油渍的扑克牌玩着。 史文朋把船停在舰队司令的船后,登上了甲板。卡斯戴尔穿过史文朋的船,也上了船。他们坐下看中尉玩,不时提醒中尉该发什么牌。 “中尉,”史文朋最后说,“我们对你十分信任。你有本事得到这些船,又给大家搞到这么多供给物资,你又给我们补充了大炮都说明了这一点。但我们认为如果我们要登陆,我们应该选择对岸,那里没有设防。” “对我十分有把握吗?”中尉笑着说,“史文朋上尉,我也许会在玩纸牌中失去一摞牌或两摞牌,可我在战斗中一局也不会失去。我至少希望我不会失败。让他们去纠集队伍、惊扰乡邻吧。这是我们可以放松的少有的时刻。我们的人有食物,还很高兴。我们有不错的、干爽的床铺。我们刚刚在轻舟里完成了折磨人的海洋航程。让我们休息休息吧。” “可要与即将纠集起来的这么庞大的军队作战……”卡斯戴尔担心地开了腔。 “我们的士兵是不错的。”中尉说,“我以前没听过你对这些杂事胡乱参言,卡斯戴尔。” 史文朋和卡斯戴尔俩个都很不自在。他俩告辞后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约两点半钟的时候,毛基指着上游,十分激动地喧嚷开了。 中尉来到甲板,透过浓雾,仔细查看着。立刻,他分辨出正朝他们漂流过来的船体。 “吉安!”中尉两只手掌围着放到嘴边喊着:“准备好你的迫击炮,可别打歪了!” 吉安的人早已在各自的炮船上各就各位了。吉安高声发令,炮手们把炮弹放进迫击炮炮口里。 飞速驶来的船只几乎撞到他们的船上了。两侧吐出愤怒的火舌,雾霭中只见机枪子弹狂射、手榴弹横飞。发出的迫击炮炮火是致命的。来犯船只挤满官兵的甲板被炸开了三四英尺,还没等第四旅的船壳被击穿,敌方船员就被突发的大火吞没了。 第四旅的掷弹手弓着身子藏在屏蔽后面,飞驶而来的船看得还不大清楚时,他们就把燃烧弹准确地投进了来船中,火焰在攻击船的士兵里肆虐着。迫击炮弹一而再,再而三地炸开。 来犯的敌军被迅速地消灭了。面对这么富有经验的老兵,他们的确没有多少机会取胜。 落水的人在挣扎着,被潮水冲过中尉的船旁,又给冲进了大海。 依据旗舰上的精密记时仪记载,这场战斗只进行了四分钟。 进攻方只有少数人活命,八个给拽了上来问话,还有几个设法游回了岸上。第四旅伤亡情况是三人死亡、七人受伤。 中尉带了一名俘虏下去问话。那人已失去了理智,回答前言不搭后语。 “你们若有政府的话,是什么样的政府?”中尉问。 “英共。”士兵回答说。 “这些左翼分子当权有多久了?” “一年、两年、三年——问完话你就要杀了我吗?” “你只要好好回答就不会。谁是领袖?” “赫茄石同志,还有许多其它领导。他们不停地争吵,但赫茄石同志权力最大。几乎全国都在他管辖之下,我是指军队。” “你们部队有多少人?” “六千人。” “你们总部在哪里?” “在自由之塔。” “那是什么?” “就是伦敦塔。现在还有大部分依旧矗立着。” “你们有多少门炮?” “我……我不知道。有些,我想是在自由之塔里,有些三英寸的。赫茄石除了给自己留下几门大炮外,所剩下的大炮都毁掉了,弹药也不足。” “你会游泳吗?” “长官?我会游。” “游回岸上去,捎个信说如果赫茄石能向我投降,而且是无条件地,我不会进攻他岸上的部队。重复一遍。” 士兵重复了一遍。 “现在下水吧。” 第18章 中尉说。 那士兵,不相信自己还活着,取回粗制的鞋和那不合体的带有红领章的茄克,潜进旁边的水中,马上消失在雾霭中了。 “毛基。” “是,长官。” “应该干一杯。” “是,长官。”中尉靠在海军司令席上欣慰地笑了,他接着洗上了牌。 第七章 黎明前不久,威则尔和鲍尔杰浑身湿漉漉地来到旗舰船舷旁。他们派人通报给中尉,说他们到了。 中尉坐在驾驶舱中,膝上摊开着—张泰晤士河的地图,正与—位英国渔民商讨河道障碍情况。中尉抬眼看了—下,将蜡烛稍微抬了抬。将渔民打发走后,他有趣地审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我从没想到过,”他说,“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见鲍尔杰洗澡,现在我可以死而无憾了。” 鲍尔杰脚下—滩黄水,水还不断从他那凸出的肚子上往下淌,当他发现自己的这副样子也不禁咧嘴笑了。他举起—个橡皮斗篷做的包。 “我俩以为也许中尉想要了解那边岸上的情况,”威则尔说,“因为中尉这只鹈鹕不取回他们的一半口粮是不会满意的。” “我想知道你们能否禁得起诱惑,”中尉说,“我两小时前曾派韩里到岸上去侦察,可他还没回来呢。” “那么,我们的消息是最新的了,”威则尔说,“长官,敌军现在约有四千人(奇qisuu.書),他们还弄到了六门小型野战炮,也许是六磅重的。昨晚落潮时,他们还用那几艘破船做了道屏障。他们正准备一场聚会,而我们很荣幸地成为客人。 “做过有关弹药的预测了吗?” “当然,”鲍尔杰说,“可多得没数。” “什么?” “是这么回事,”威则尔说,“你看,他们很明显已经没有炮弹了,于是,他们就把炮的后膛给封死了。他们用装药棒从炮口填药,用了很多黑色炸药粉和绒毛状的东西填充。就这样的大炮,我猜也许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在河的上游搞成了更大的这种东西。还记得吗?他们的大炮曾经被用来当做公园的装饰物?那些炮没有可以打开的后膛。哦,我猜想现在的这些炮也是这样的。我曾听到过的有关大炮的最荒谬的使法莫过如此了。” “炮口填药,”中尉若有所思地说,“威则尔,恐怕我们以前准备的有些东西是用不上了。你看,”他拿出铅笔,画了张古炮的图,这是根据军事史知识凭想象画出的,“这里是火门。他们把导火线的一段放进去,一直通到火药。放炮时,把炮口先填上。他们也许发现现代火炮毛病太多,所以才采用这种办法。”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鲍尔杰抱怨说。 “因为炮筒内的弹道螺纹磨蚀光了,还因为要生产炮弹需要很多机械。他们现在使用黑色炸药,任何一个受过训练的年轻人都可以用手边的材料制出。这很糟糕,那些东西能把我们炸出水面。” “要把那些东西运过沼泽得花上好一阵工夫,”威则尔说,“很多地方的堤坝不见了,那儿就像是大海一般。” “哦,你看,”中尉说,“你们搞掉退役的加农炮的方法就是用尖头撞击火门。” “哦?”威则尔兴奋地说,“见鬼,长官,天不亮,我们就能做成这件事。走,鲍尔杰……” “慢着,”中尉说,“我们还不打算马上这么做,让他们守着他们的炮吧。岸上的部队是什么样的?” “糟糕透顶,”鲍尔杰说,“差一分到八点,他们已经集结完毕。很明显,他们把这儿的农夫都拉了来,发给他们每人一把步枪。” “那么,这些人不是赫茄石伦敦的常备军了?”中尉说。 “他们不像是我曾见过的常备军。”威则尔说。 “哦——我们就只有等了。”中尉说。 “什么?”鲍尔杰说,“你意思是说不屑于与这帮乌合之众交战了?如果我们夜袭,会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的。可如果我们现在等他们的常备军,如果他们存在的话……” “谢谢你,鲍尔杰。” “噢,我没什么意思,长官。你清楚自己所干的事。如果你说要飞向月球,我们也会随你飞往月球的,长官。你是知道的。” “部队规模越大,”中尉说,“赌注下得越大,胜利的机会也就多。”他冲他们笑着说,“现在,你们都回到自己船上吧。” 鲍尔杰打开包裹,把小圆面包放在中尉的桌上,还放了几片火腿。他们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出了屋。 中尉走上甲板,目送着他们离去,他看得很清楚潮水在涨。他看着自己的舰队,但他所能见到的只是史文朋和卡斯戴尔的船。史文朋的船清楚可辨,而卡斯戴尔的船却非常不清楚。今年秋天雾好大啊! “波拉德,”他说。波拉德从前舱跑上来,“长官?” “传令:舰队向上游移动两英里,在那儿抛锚,别弄出声响。就随着潮汐而上,御风驾驶。” 韩里像怪兽一般从暗处跳出,来到沿舷缘的壁垒处。他非常激动,“长官,他们已经拿到……” “火炮是吧,”中尉说,“总共有六门。等会儿再向我报告,现在先悄悄下去,弄干身子再说。” 韩里眨了眨眼,然后,不可思议地朝岸上望了望,除了雾霭外什么也看不见。他无声地溜进了前面的座舱。 舰队静悄悄地上了路,乘着上涨的潮水,他们静静地停泊在上游两英里处。 当早晨清朗时刻来到时,岸上的炮手正要把舰队打个粉碎,舰队早已不在那里了。 军官们怒骂着,这时,一个传令兵全速跑来报信说舰队又在上游两英里处抛锚了。 马上又有命令传来,那些军人拆卸了大炮,把行李背上肩,吃力地朝西走去。舰队方面没有堵截他们,所以他们以为舰队弹药不足呢。 中尉指挥的舰队终于停了下来,这似乎预示着他又选中了—块进行战斗的战场。 对岸的营地才动了一半,中尉又调遣舰队里的四艘船驶离舰队,很清楚是要朝河岸驶去。 没等对方架好炮,舰队这边先发制人,没有预先警告就开始万炮齐发,把对方的炮队打得稀巴烂,而此时对方眼前的河面上还是—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呢。 舰队用篙撑着船逆流而上,打算再上去两英里,由吉安断后。而吉安打腻了之后,也撑起他的炮舰,逆水跟在后面。 大约一点钟时,河对岸的远处传来射击声,岸上的营地又是一片混乱。 中尉迅即传令要拦截任何一支敌人的部队,他又指挥舰队逆河而上,将河的另一岸也置于他们的扫射范围之内。 大约两点钟时,射击停止了。 四艘派出的船回来报告说登陆成功,一点都没遭到抵抗。而他们的侦察员在三点三十分时听到有船划到上游,并猜到在河另一岸可能驻扎了部队。 还没等第二天黎明来临,中尉收到了有关岸上部队布署的又一份报告。 威则尔严格遵守命令,没碰吉安炮火下的生还者。他带来的消息是又到了另一支武装齐备的部队,他们甚至拥有更多的野战炮。他说现在大约有八千人守在两岸。 中尉发布着命令。 风不大,似吹自东北,可又顺着河道转而向东,正足以把沼泽的雾气源源不断地吹向伦敦。舰队今天没有特别努力使自己静下来,帆杠嘎吱嘎吱地响,帆布嗖嗖随风呼喝,长桨发出呻吟声。在暗淡的雾霭中,他们没显露出身形。 尽管岸上部队在太阳出来之前炫耀地狂轰乱射把周围照得通亮,可还是无法找到目标。 他们移动了炮位,这时,天空中又嘶鸣着枪炮声,子弹、碎石、火球、砾岩四处横飞。 一艘快艇中弹,除了弹药粮草外没有人员伤亡,因为在它沉没之前,船员们用力登上了随行的另一艘船。但是有个水手很不幸,他想挡住一块锅炉钢板时,却被它割成两半。船上没有回击。 舰队早已离开原地驶进海岬,按平均四节的速度朝西向乌尔维齐驶去。领航员引吭高歌。士兵们有可能从一艘船登上另一艘船,他们要说的话没完没了。 中尉命令不同的火器偶尔向两岸放上几枪,所以这条水道嘈杂非常。 雾散时,他们发现早已将乌尔维齐抛到了后面。那儿没多少价值,很早以前炸毁的军火库伴随着半个城市化为了灰烬。狙击手之山也已过去。新建的码头上似有炮队的迹象。 为了能交上好运,中尉让吉安朝后发了几枚追击炮弹。 风一阵紧似一阵,这是个好兆头。舰队紧贴着犬岛通过后,突然在大马蹄弯处停下。 在此航行很困难,因为格林威治医院被炸成一片废墟,大块的砖石建筑被堆弃在浅滩上,阻碍了航道。隔岸有两组炮,建在两堆废墟之间,一组在西印度码头,另一组在苏里商务码头。 吉安从远处看到炮位,在舰队进入对岸火炮射程之前示意大家安静。所以舰队悄然而过,之后只听见几声步枪的枪声。 从这儿到格林威治,尽管潮水翻滚,走得还是如飞一般。舰队顺风而行,在水面上每小时航行六里。当他们转过格林威治,朝北驶向伦敦时,浓雾又将他们团团罩住。风势减弱,船行放慢了速度,以致于他们最终在里姆壕斯塘抛锚时天色已很晚了。 他们没发出任何声响来宣告他们的到来,而是静静地用着晚餐。人们都在想中尉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第19章 事情很明了,中尉可能在今夜,也许在拂晓进攻伦敦塔。 那天晚上九点,中尉派出了史文朋指挥的一团二连,分五艘船,把他们运到考茨威的岸上。他们接到命令在向西行军的必经之路上设置障碍,然后与伦敦塔敌军交火,最后全速撤回到障碍处,卡尔斯通会掩护他们登船。然后,他们在船上掩护卡尔斯通的撤离。 中尉坐在后舱里玩着纸牌,他不时抬起头倾听着,可还是没有枪声传来。他知道里姆斯是一片瓦砾,十八年前就给焚毁了。七八年以前虽经重建,可又给夷为平地。第三次被焚毁之后,它就彻底被抛弃了。二连的行动不会很顺畅,他也没指望在凌晨一两点钟之前能够返回。他玩着游戏、打着盹儿,等待着。 上游突然响起了激烈的交火声。中尉知道,雾这么大,天这么黑,想要看清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又给自己发了一手牌。 枪声稀落下来,紧接着又是枪声大作,最后你一枪,我一枪地似乎平静了下来。 一艘船碰到旗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毛基把头探进指挥舱里说:“威则尔在这儿要见你,长官。” “把他带下来。”威则尔精力耗竭。他的两个战士在上面甲板上,正小声地数着手上的水泡。 “你去哪儿了?” “你知道你曾说过他们的加侬炮的事,长官。” “是的。” “嘿,你跟我说过我要是愿意可以侦察一下对岸的情况。” “是呀?” “我希望你不要恼火,长官,可我碰到了他们的一组大炮,我们把炮的火门都给塞住了。” “是在哪儿?” “就在原来大笨钟的地方,长官。” “你们是一直赶到那儿的吗?” “是的,长官,好难划呀。” “伦敦现在是个什么样?” “全在古罗马墙内,长官,和我上回看到的一样。他们在那儿建满了房子。那里大概住了三四万人,现在大多都住在地上。” “接着说,威则尔。” 中尉开始发第二张牌时,韩里被领了下来。他的手也因划长桨而擦破了皮。他和另一名士兵还有一个渔夫在格林威治下了船,之后又划了很久。 “我是来报告的,长官。” “现在下游有什么动静吗?” “他们一定派了一大批船和兵过来抓我们,因为我三个小时前在下游与他们擦身而过,我想是因为天黑错过了我们。找到你们可真不容易,甚至你告诉渔民我们的队形也无济于事。” “还有别的什么?” “约五百人正穿过格林威治,朝东行进,我曾跟他们打过照面。这没什么难的,因为他们是勉强纠集起来的,彼此互相都不太认识。我还遇见了那支主力部队的前锋,他们浑身溅得都是泥浆,累得疲惫不堪,可他们还正赶往伦敦。我猜主力部队就在后面,沿河而上。他们明晨以前就会赶到这里,炮火齐备,一应俱全。” “好极了,韩里。接着讲下去。”中尉若有所思地洗了洗牌。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他靠在椅子背上打个盹儿。他心里明白一旦枪声改变,他就会醒过来。 他想的没错。卡尔斯通的机枪大约零点三十分时吼叫起来,短促、用心地点射了十五分钟。然后,机枪一架一架地停了下来,步枪又开始取代机枪响了起来。又过了会儿,步枪声歇下来,使得夜格外静谧。 中尉来到甲板上,命令波拉德招呼正在返回的船只,向它们提供精确的方位。 史文朋马上登上了船。他那断臂袖子给撕破了,脸上净是粉尘,那独眼里闪着刚刚战斗过的兴奋。 “我们一路把他们引到里姆壕斯,中尉。我们使他们暴跳如雷、争吵得面红耳赤。” “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三人死亡,九人受伤,有两人还伤得挺重。军官都平安地回来了。”他接过毛基递给他的玻璃水杯,十分感激地喝干了它。“我们一定把他们揍得够呛,我们尽可能地使用了压缩机枪,不管这有什么用,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非常好,史文朋。你最好先回到自己船上,指挥好它。波拉德,检查部队的分布状况,预备十五分钟后起锚。” “是,长官。” “我们正开往上游。”他对史文朋说。 “那么,你不打算进攻伦敦塔了吗?”史文朋说,“他们又集结了兵力,但我想我们能应付得了。如果我们把第二团放到那儿以西,我们今晚把卫戌部队吸引出来时,就能解决他们。” “做好战斗准备,史文朋。传令,波拉德。” 中尉从甲板上下去,钻进铺位,马上就睡着了。 第八章 整个晚上,舰队不紧不慢地顺流而上。 前半宿的很多时间花费在发现断桥和沉船上,接着舰队绕将过去。一点也见不到河岸和天空,他们真是无依无着。一艘炮艇搁浅了,只好把上面的东西都卸下来,迫击炮被移到别的船上,最后把船烧掉。他们回头望去,那火焰只是一簇暗淡的闪光。接着那边又传来扫射声,不时还夹杂着轰鸣的大炮声。很明显,整个大河,而不是舰队成了靶子,因为弹雨并没来到近前。 伴随着早晨而来的是冷嗖嗖的瓢泼大雨,它浇得薄雾几乎散去。舰队发现自己远离伦敦,位于河的上游。实际上,接近了里士满下的一座潮闸。 士兵们围着雨具,疑惑地望着水闸。潮水过一会儿就到了,它已经漫过了河道的另一半。沿着正在修建的水闸人行桥,聚集了一小股部队,那是附近堡垒的卫兵。另外一些人正从台地山的斜坡上往下拽两门野战炮,可那些炮离这儿还很远。 当舰队离水闸不到二百码时,双方交上了火。 后面吐吐指挥下的最后六艘船得到命令,吉安显得有点急不可耐了,他知道他的火力可以摧毁水闸。 吐吐及时发起了进攻。他们穿过厚密的灌木丛蜿蜒而行,排成了队形。守卫敌军马上在原地停下,又遭到卡尔斯通发自侧翼的无情扫射的攻击和吉安发射的两枚追击炮弹的轰击。 吐吐飞速穿插过去,迅速派人打开闸门,护卫着舰队通过。 西伯中士带领二十人冲上斜坡去夺取那些野战炮,然后一一销毁掉。 舰队通过水闸,暂时在河中央抛锚。停了一会儿,直到吐吐炸毁了水闸,他们也未继续前行,而是在原地观望着下游。 约四点钟前后,舰队得到消息,下游半英里发现了敌人的先头部队。直到先头部队进入射程,中尉才命令吉安向敌军发射两枚迫击炮弹。先头部队迅即撤离。 半小时后,可以看到敌主力部队了。他们正绕台地山而行,就好像要从河上游一侧包抄舰队。舰队又发射两枚迫击炮弹。 雨越来越大,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舰队借此良机扬起帆继续西面行去,经过里士满,绕过通往金斯顿的爱斯湾。 雨势减弱,风力也陡然减了下来,乌云紧贴着地面划过。低压槽地区就在他们附近,他们这一带的风向极不稳定,一直在改变着方向。白天快要结束,能见度也越来越差。 天黑时,雨停了,对于岸上部队来说,这对他们所要进行的战斗十分有利。岸上部队将炮队布置在林中,他们四处奔跑着。四邻的乡亲们对他们甚为反感,因为他们为要设置障碍把农民的篱笆都给毁坏了。 晚上七点钟,岸上的炮队一同发射,搅荡着锡克罕姆前的广阔水域,舰队正在此地抛锚。 敌军应有尽有,还有机关枪火力配合。 与此同时,一支部队沿河两岸一英里处搜索,找寻任何能够浮在水面上的东西,然后,在上面装满军械,驾驶着这些驳船、平底船和摇船沿河而上。他们现在认定舰队缺乏子弹,因为舰队并没有还击。他们知道一支没有多少子弹的部队要等到最后的时候才会反击。他们大胆地向漆黑的河中发动了进攻。有两三次,他们击中了自己的船。他们随水流漂了一阵,然后,又被巨浪冲了回来。他们激动地、愤怒地狂喊着。舰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没过水闸。也没有登岸。敌军扔掉破漏的船,踏上他们更喜欢的坚实的土地。只要第四旅一露面,他们就不管是在岸边还是在村庄里,都要狂扫一番。可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舰队靠长浆、风帆和水流,静悄悄地划过黑夜,直奔下游的伦敦。划过了小村落、小酒吧、尖塔,还有毁损了的城堡。 第二天早晨四点以前,顺利通过了断桥、坍塌处和狭长的暗礁后,他们一路穿过水塘,静悄悄地抛下了锚。 他们现在并没有懈怠,而正迎接着一个战斗高潮的到来。炮船被停泊在堡垒四周,位于陆地炮火的射程之外,但船上的炮火却能够得上岸上的目标。 大约四十艘满载的船只,这时正被拽到河岸上。士兵们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急忙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然后静悄悄地登上布满建筑瓦砾的河岸。 中尉戴着钢盔,裹着披肩,蹲伏在一堆石头的隐蔽处,等待着。他率领着四分之三的部队,确切地说是三百六十人,在他周围布满碎石的黑暗中全都鸦雀无声。 和伦敦平时的天气比,今天的黎明好像短了个把小时,昏暗中还有几颗星星闪耀。这肯定又是个大晴天。 塔东面立刻枪声大作。史文朋像以前一样,又跟卫兵交上了手。 卫戍部队惊恐万状,从铺位上纷纷滚下,抓起步枪,在新建的东面入口内集结起来,进行反击。 第20章 突袭的一方也好像是在上次战斗中一样,不敢让步。 战场慢慢移到了朝向里姆壕斯的东面,增援部队赶来助战,当他们离塔近一英里时,卫戍军官惊愕地听到了河上的大炮声。就凭那炮声判断,这炮不是自己方的,而是装备精良的大炮。 中尉低伏着。他现在能分辨出自己的炮声了,他知道吉安已将目标置于射程范围之内了。 实弹已在中塔和外围防御土墙处炸开,大门给炸得粉碎,好像吉安曾经精确地检查过有几个门闩,门厚度是多少似的,他没有浪费一发炮弹。接下来,炮口又瞄向了白伍德塔,似要炸开那儿的大门。之后,他又换上了两门迫击炮,向外区投掷了凶猛的榴霰弹。 还没等吉安干完这一切,中尉一跃而起,招唤他的队伍冲向前去。 他们冲过中塔,越过毁掉的大桥。一枚手榴弹炸开了白伍德塔大门上的锁之后,他们都来到外区。 吉安已经开始炮轰内区了。用重炮轰击威克菲尔德塔东面的大门,直到把它炸毁。部队匆匆经过时,从血腥之塔上射出了几发子弹,可是因为守城人得探出身来瞄准,他们刚一露头就被打了下来。 中尉爬过大门处的瓦砾,跷进内区。 迫击炮早将此处夷为平地,现在只剩下白塔了。炮弹没能摧毁它,吉安的炮火只能在这座罗马古堡中最强固的部分留下一道小坑,它的墙壁厚达十五英尺。可是墙上的门窗却是薄弱环节,手榴弹投掷手带着一包包手榴弹,把门一个个炸开。 在这么强劲的猛攻下,堡垒还是坚如磐石。吉安的炮火稍稍停顿,塔里的士兵就从上面往下扫射起来。 第四旅的狙击手开始清除着残敌。中尉发现部队给阻隔住了。他命令狙击手封锁住射击孔,将大部队撤到古堡外。然后,抓起一包很重的手榴弹,冲向大门。他抽出一枚手榴弹的保险针,将整包的手榴弹抛到门底略微炸开的一个豁口。他飞跑到墙边,紧贴着墙卧倒。 经过一炸再炸,那郁暗的旧院子一下子给撕开了一个口子。 部队高声冲向前去,穿过了甬道。他们进到要塞之中,朝上面的平台猛冲着。这时,一架机枪从楼梯平台上探出头,子弹迎面而来,有半个班给撂倒了。手榴弹投掷手赶到前面,掷出一颗手榴弹,机枪被炸哑了。 塔上充满了突袭的部队。每上到一层,都有几个负隅顽抗的守城人,可他们也很快消失了。 按着吉安的测定,只用了二十三分钟,伦敦塔就落入了特种部队之手。可却没找到赫茄石。 一个战战兢兢的参谋告诉中尉说,赫茄石与卫戍部队主力一道去上游追捕极难捕捉的炮船去了。但是,中尉并没有失望,他对这种局面感到很高兴。他坐在赫茄石曾坐过的办公椅上,品尝着赫茄石专门储柜里的一杯浓啤酒,休息了片刻。就在这间令人不快的旧房子里重新开始发布命令了。 当河上的炮火发射时,史文朋就停了下来。 借助猛烈的炮火,他们迫使卫戍部队投降。然而,中尉命令他带俘虏去城墙外,只派三人看守,结果都让他们跑掉了时,史文朋大为吃惊。 这事发生之后,士兵们都朝西跑向赫茄石的部队。 此时,卸了船,第四旅把兵营设在旧塔之中。他们吃饱了饭,休息起来。只是威则尔的手下要到离城一两英里处,一俟赫茄石出现,就迎击赫茄石的先头部队。 中尉又喝了杯赫茄石特酿的浓啤酒,拿出来一副纸牌。 赫茄石大势已去。他曾趟着泥艰难地赶往东部,要赶在入侵者进入之前修好大门,依据壕沟与来犯者交手。他之所以黄昏时分在距塔山三英里处露营,是因为他很清楚他的部队曾在河岸上踉踉跄跄地走了好几天,筋疲力尽了,必须休整—下。 还没等赫茄石的部队用上晚餐,卡斯戴尔率领的部队一阵突袭,将赫茄石的队伍引出了营地,然后佯装惊慌败逃,借着黄昏朝塔山退去。 中尉精心挑选了塔山作为战场。因为当时在战场四周都是建筑物的残骸,剩下战场中央空荡荡的。吉安在此投下了凶狠的迫击炮炮弹,卡尔斯通又用机枪横扫了这里。这些都足以说明赫茄石为什么会败北。而他失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部队极度疲劳。 赫茄石的乌合之众是被父亲河泰晤士河击败的。当他们投入战斗时,已经疲惫不堪,哪还有心思去想是留下抵抗,是去送命,还是逃跑。当中尉从西面包抄他们时,很多人都想从这个方向逃跑。可当他们看到由步枪火力构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障碍时,没有人再打了。 两天后,赫茄石从人群中被揪了出来,鲍尔杰兴冲冲地将其拽进塔内。 不管怎么说,全城的人都对中尉表示了敬意。乡村各地都急切地把食物送上来,要与这位聪明的征服者讲和。 “我在下面逮着赫茄石了,”鲍尔杰兴奋地说,“我们遇见的人都说是他。” “很好,”中尉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看了一眼说:“毙了他。” “是,长官。”鲍尔杰回答完便迅速退了出去。 第九章 又过了许多年,由军人政府管理的国家国泰民安。军人政府行使对英格兰和威尔士的管理,土地实行了再分配,城市又进行了新的移居工程,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中尉管辖着七十五万人。如果这里面有一半人是二十岁以下,那么重建权力中心就会变得很容易,因为不仅要废止旧体制,还要使人们彻底忘记它。 政府对十来项产品征税,还以非常时期的商铺为基础发行了股票,其基本依据为食物的价值。 政府警卫由退伍军人担当,很快扼止了滥用政治权利,因为举报系统运作得非常灵活。 大多数工作都是针对土地进行的。除了要清理某些废墟,改进国家形象方面之外,很少进行大规模工程。 年轻人在如饥似渴地学习。尽管大多数图书都被战火所焚毁,但要提供最基础的文明所需的工作环境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出版资料很多。 使中尉苦恼的头等大事就是错综复杂的工业。起初,人们谈到要开办一所制衣厂,可这就牵扯到要建个铸造厂,由此就先得搞个冶炼厂,人们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困难不在于缺少亚麻,而在没有铁、煤等矿山资源,人们不得不罢手。有几台手工机械做出了几架手工织布机,它很有效,尽管它是由床架、步枪和履带的零件做成的。很快就有三个区的人找到了织布、织地毯的工作。由于政府收取十一项税,所以反过来,织工、裁缝也都能吃饱、穿暖,人人都很快活。建筑用石并不匮乏。可是,很久以前,燃烧弹肆虐过的森林地带除了矮幼树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年轻人都对石头最为敏感。与苏格兰国王签署了协议。在苏格兰,不准拥有火药和煤,只允许饲养动物。因此,在海路上开始了一项颇为有趣的贸易。英格兰又再次感受到了泰晤士河的便利。各式各样的船只林林总总,都是按着旧书上有关帆樯索具的描述装备的,只是动力都是破损、缺油的引擎。这些船只在河道中往返航行。 一个国家的幸福直接有赖于那个国家的商业。在这里,每个人心中所要成就的事业比他过去的心愿要多七倍,人们都把使一个毁灭了的国家再度复苏作为伟大目标,所以说人人都很幸福。无论发布什么样的政策,人们都没有心理压力。 中尉每天花四个钟头倾听意见。他头戴工作帽、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这桌子给捶了多次了,下巴用手托着,专心地听着。他似乎没有觉察到,他正与英格兰一半以上皇帝的做法背道而驰。他会听一个年轻的农夫不得要领的讲述,听他讲述诺福克所发生的一切,可却一点没有提及农艺,他喜欢听这个。中尉详尽询查完各种问题之后,才轻松地一一予以解决。然后,农夫愉快地离开,对政府感到相当满意,因为曾经有那么个豪爽的、活生生的家伙统治过这儿。 有一次,—个妇女朝中尉走过来,说她受到了所在区军士长法庭的生硬对待:军士长没能强迫她丈夫娶她最好的朋友,尽管家里面一个人要干的活儿太多,但如果算上她的好友又没有那么大的必要。 中尉又倾听了丈夫的抗辩,说他连一个媳妇都有些招架不了,两个还怎么得了。 中尉最后笑着说:“西德尼,我很抱歉地说,现在木已成舟,你应该跟第二个妻子成婚。记录下来,毛基。” 毛基会咧嘴一笑,把这一切都记在一本簿子上。 而那农夫呢,既然事已致此,如果中尉觉得合适,他也就能欢天喜地地过日子了。 中尉在这儿度过的第一个初冬,就派鲍尔杰和威则尔渡过海峡,携带着书面邀请函,邀请所有战场指挥官迅速返乡,指挥权不变。 鲍尔杰和威则尔花了三个月时间做这项工作。他们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递消息,让每个指挥官负责他那一方的具体事宜。 到第二年春天,英国远征军大部分都撤了回来。当然,还有一些在欧洲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们不想放弃这些地方,可这毕竟是少数。几乎所有的官兵都希望回到家乡,他们把中尉奉为救星,因为是他了结了他们的心愿。英国远征军回师时还带回了许多民族的人,有从阿尔汉格尔斯克来的,有来自叙利亚、西班牙、波兰、爱托尼亚、土尔其的。他们总共有近七干名士兵、一百九十四名军官。 第21章 挑选过程极为严格,进行了将近三年,但却做得非常彻底。对军事一无所知的人不再留用,不适于指挥的军官不再担任指挥官。 部队从欧洲大陆撤离本身也许可以说是损失最大,因为他们不太擅长建设,他们只受过有关破坏的教育。尽管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被国家警察所同化,除了极少数的人做为荣誉卫士留在军官身边。 士兵们看到无所作为时,都有些不快。然而,他们很快来了建设的灵感。他们懂得必须要做什么之后,就尽力把它做好。有鉴于中尉在总司令部所做的一切,以及对英共的态度,他们担心自己也受牵连,所以极力要取悦于他。当他们渐渐了解他之后,变得更是如此。他们毫不留情地镇压了落后边远地区产生的土匪,他们积极地加快着商业进程,他们对小偷毫无怜悯之情。给军官们提供了大片的土地,和由他们管理的大片的地区——因为军官的数目并不很多。他们没有滥用权利,因为没有理由这么做,全国上下找不出十个要废黜中尉的人。所以,以技能和领导艺术为基础建立了贵族统治的国家政体。这与法西斯有天壤之别,因为武力和金钱没有结合在一起。除了食物货币外不存在什么别的金钱,为挣钱而挣钱是一个真正的土兵所难于理解的。除此之外,对广大百姓不需进行间接、玩弄手段的统治。领袖们与广大人民同行,他们更多地是为别人服务,而不是接受服务的对象。最早的 古代贵族政体就是这样建立的。土地上的害虫引发的农业问题也自行得以解决。某些植物,正像剩下来的那少部分人一样,不再受害虫的影响,后来人们只种植这种作物。中尉来此的三四年前就出现了这种情况,而现在有望彻底清除作物害虫。由此,人们都有了足够的粮食、温暖和工作。全国上下安居乐业、充满了生机,大家都忘掉了伤痕和仇恨。因为有哪个具有健全身心的人还会热衷于谈论起义、煽动叛乱? 赫茄石的尸体随着潮汐被抛入大海。欧洲大陆还在舔食它的伤口,只想静静地独处。 当韩里把活下来的苏格兰士兵带回家,这些士兵传颂起中尉的生平事迹时,苏格兰国王很快送来了贡礼。 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然而有一天,政府派驻布林克塔群岛的人报告说发现海面上来了一艘船。 中尉正倾听来自上悉尔福德的一个上尉的汇报,他听得太专心了,结果没马上听明白威则尔所说的话。 威则尔也顾不上说话连贯与否了,一再重复着,还打了个立正以引起大家的注意。“长官,有艘船,是马达驱动的。约二十分钟前,它已离开悉尔尼斯进入河口了,还在那里抛了锚。” “什么?”中尉说。 “一艘船,长官,是艘大船。和河里那些船的残骸大小差不多,甚至还要大些。它是由引擎驱动的,和我们原来用在坦克上的一样。” 中尉用手一挥让上尉退下,问道:“有有关舰上旗帜的报告吗?” “是的,长官,”威则尔回答说,既然长官注意到了他的谈话,他就不太生气了,“它有几条横杠,红白相间的,而且旗脚上方有块地方还有一束白星。” 中尉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说:“我怎么记不得有过这种旗了,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我们也没有。威则尔,到军营那儿去看看,那儿的部队是否听说了此事。” “是的,长官。你认为这事很糟,对吗?” “我怎么能知道呢?快去吧。” 中尉坐在桌旁凝视着,对桌上等待他签署的文件视而不见。他有种恐惧的预感,这种感觉如同他们猛攻柏林城外的要塞时一样。那次战斗中,六干名士兵只有不到五百人生还,军官里只有他和上校活了下来。他战栗了。这样的感觉好奇怪,突然使他记得他是个容易紧张的人。他把笔拿起来,又放下。这个季节不该冷的,外面还洒满八月中的骄阳呢。 威则尔回来说:“老西伯知道怎么回事儿,长官。他说战争刚开始时,他在波尔多的一艘美国战舰上曾见过这种旗。他说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但据他讲因为那旗很美,他不自觉地就把它记住了。” “那是什么国家呢?” “美利坚,长官。我自己从未听过这名字。” “美利坚?”中尉站起身,在屋里又转了一圈说:“他指的是美利坚合众国。我想起来了,我曾在拉格比研究过罗伯特·伊·李的战术,当时,他正与那个国家交战。美利坚合众国——就是那个研制出原子弹的国家……” 他坐在桌子旁,让威则尔退下,然后,独自呆在那古老,郁闷的王室里,他要极力想清楚这件事情,奇怪的是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脑海里净是些理不清的矛盾。他伸手拿出一副牌,亮出一手,可他没真正在玩。他身心的每一部分似乎都在告诉他应该马上行动。他是个战士,作为一名战士,他首先想到的是应该击退侵略者。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名政治家,他懂得这艘船有可能只想与他们建立某种贸易关系,就像是他们与苏格兰所建立的那种关系一样。 有鉴于他自己在泰晤士河上的取胜经历,他十分清楚这里的防卫是多么薄弱。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理那些大炮,还有那几百发重炮弹。除非他传下命令,否则无论什么船都无法沿泰晤士河而上。为什么他心中的战斗精神牢牢地占了上风? 威则尔进来说:“长官,又传来消息。这是我刚从瓦平中继塔收到的。那艘大船在悉尔尼斯,正有一小股人在登陆,登陆艇开得很快,也是马达驱动的。消息说和飞机速度一样快,长官。” “随时通知我,”中尉说。 他坐在原来的地方,没碰毛基送下午茶时给他送来的食物。 威则尔从上面城垛处走下来。这回他拿来了—份书面信息,这是在上面值班的一个女士交给他的。因为威则尔不会写字,尽管瓦平还没把它传送回来他就能看到宋冢。 致中尉。 经布林克,日光反射电报信息,发自悉尔尼斯炮连指挥官。 今天下午,美国、纽约号登陆。有船长、二十名海军陆战队士兵,还有三名市民。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意图是想要获准会晤中尉。 中尉从头至尾把这条消息看了两遍。他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一要求,尽管他清楚他是应该拒绝对方的。可是和他们谈谈又有何妨呢? “传令说已获准了,”中尉说,“等等,传令给史文朋。无论他现在在何处,让他到这儿来。威则尔,再等等,让副官发布命令。” 威则尔很吃惊,没有让命令发布出去,却让所有兵器和卫戍部队各就各位,他已听出中尉语调里的疲惫和善意。别人也许听不出这些,可威则尔,却能认清事情的本来面目。他又多呆了一会儿,然后,很不情愿地转过身走了。 中尉又发出一手牌,但也没真在玩。 鲍尔杰开始在要塞里亮起了大嗓门,命令被大声传了下去。 中尉溜达到窗前,半坐在窗台架上,朝下望着内城区。 部队携带装备匆匆从营房里跑出来。他们配备好武器后,向右看齐,站直了队。这是步兵侦察连,他们的阵地位于塔山脚下。 一连狙击手匆匆从血腥之塔的营房里出来去守卫外城墙和城垛,手上拎着子弹袋和备用的步枪。 吉安的人从他身边跳到内城墙十二座塔的台阶上的炮位处,吉安一一检查着他的手下。 信使蹬鞍,苏格兰马嘶鸣。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了内城区,又迅速开进白伍德塔,穿过护城河,消失在山脚下的石屋旁。 第四旅的侦察连受命保卫白塔,这里是中尉的营区和办公室,以及历代英王的灵柩所在地。侦察连紧紧跟在卡斯戴尔的身后上了楼梯。 八月的斜阳洒在被风刮起的披肩和钢盔上。军官们从城里出来,卡斯戴尔给他们一一分派着特别任务。 中尉从灰墙处抬起眼望着下面蓝色的军装,望着白伍德塔上偶然飘起的军旗,它屹立在大门上。旗为缎子白,上面有用金黄色装饰的中尉标记。这是人民很久以前送给他的礼物,对他们来说,这代表和平、安全和正义。对他们来说,它代表人民寄予他的信任,这和第四旅给他的信赖差不多。他的士兵、他的人民在过去、现在都没有对此发生怀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的泰晤士河。 河上的点点船影川流不息,岸边的船有的是驶向伦敦的——定期的轮渡,还有的是从上游将产品运下来——不定期的货船,还有那追欢逐乐的小艇。可所有这些船,一听到炮连的号角声,就匆匆驶向岸边,空出一大片黄黄的水域,被太阳光晒得热气腾腾。 威则尔走进来说:“一切准备就绪,长官。我原以为你不会被报告骚扰。” “谢谢你,威则尔。” “长官……”突然,威则尔的话被一阵尖厉的噪声吞没。 中尉本能地从窗口处退了下来,威则尔立即卧倒。 可是却没有随之而来的炸弹声,也没有机关枪的哒哒声,威则尔马上爬起来,他的动作那么麻利,得益于多年的训练。他好奇地走到中尉身旁依窗望去。 毛基猛地冲进屋子站在那儿,蜷着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刚有架飞机飞过!” 尖厉的噪声再度响起,毛基紧贴着墙壁十分紧张。 那飞机在伦敦上方打了两个转,就迅即向东消失了,好像突然缩没了一样。 第22章 “侦察,”威则尔说,“我好几年没碰到这事儿了!” 卡斯戴尔从上面下来说,“长官,吉安给我发信号问下次那艘船再出现是否向它射击。” “用什么射击?”中尉问。 卡斯戴尔直了直身板说,“是这么回事,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中尉没从窗子那儿转过身来,说:“通知下去,说有人如果想离开这座堡垒,可以走了。” “我现在就能预测,”卡斯戴尔说,“当我们离开时,那船就要穿过护城墙进入内河——这是注定要发生的。” 中尉没有讲话。卡斯戴尔招了招手,威则尔和毛基关上门,都跟在后面溜了出去。 中尉不大知道他们已经走了。突然,他转过身朝桌旁走去。他拾起纸牌,用力摔到地板上,又回到了窗前。 几分钟之后,他瞧见下游远方太阳光映照着一个金属物体在移动,甚至连他也看到那东西在逐渐变大。它激起的浪花很小,可它却像小虫一样向上游笔直地疾驶着。它又调转方向行驶到侧面,在塔楼码头处的女皇阶梯那儿停了下来,从上面跳出一队海军陆战队士兵,他们身穿光彩夺目的蓝色制服。 中尉没看清是什么装备,可不大一会儿,卡斯戴尔就走了进来,说:“长官,他们全副武装,奇$%^書*(网!&*$收集整理每人手里都端着某种微型冲锋枪。您要下达什么命令吗?” “史文朋在这儿吗?” “他刚刚来过啊。” “快把他叫过来,也允许他们到这儿来。你和其他军官要是能来这儿参加欢迎仪式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是让他们带枪进来吗?” “干吗不呢?” “是,长官。”卡斯戴尔走开了。 史文朋随即走上楼梯。他刚刚从内陆长途跋涉回来,视察了乡村的一些新建立的家庭,还没有完全从旅途劳顿中恢复过来,靴子上满是泥巴。他那一只独眼闪着愤怒的目光,他那只空袖子愤愤不平地插在短衣兜里。 “这是什么,老朋友?” “美利坚合众国。悉尔尼斯外停泊着一艘战舰,它的舰长和一些平民模样的人来会晤了。”史文朋横眉怒视着说,“我能做什么吗?”他把猎鞭和帽子放到了窗台上。 “一切准备好了。”卡斯戴尔走了进来说:“其他人都已沿河进入阵地了。” “好吧,把他们叫进来吧。” 史文朋察觉到中尉的仪态有些生硬。他站在中尉坐的椅子右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这时,他们门旁响起了两排士兵的列队声。 卡斯戴尔把门打开,立正说:“有三个美国人前来见你,长官。” “让他们进来,”史文朋说。 卡斯戴尔侧身让开。台阶上站立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铮亮的钢盔微微反着光。 三个美国人穿过仪仗队走进了屋。 卡斯戴尔关上门,背靠着它站着,还叉着手。也许,他是卫戍区唯一一个通过直接接触了解美国的人,因为十四年前,他曾穿越美国一路来到英格兰。 前面的两位先生身着阴郁的服装,那宽大的剪裁使他们显得更加宽横。他俩看上去都是软囊囊的,下颌松弛,肚子鼓鼓的。 有个家伙精力相当充沛,满头白发,可双眼还是那么犀利,近乎于挑战。他是头儿。 “我,”他油腔滑调地说,“是阿肯色州的参议员弗里斯曼。这位,是我的同胞,参议员布里克威尔。杰弗逊·布里克威尔在我国的首都华盛顿代表骄傲的俄亥俄州。尽管我们论党派算作政敌,他是社会党人,我本人是社会民主党人,但我俩是铁哥们儿。请允许我介绍参议员布里克威尔。” 布里克威尔鞠了一躬。他脸上光光的,头发也不见一根,有双野性的、满是歉意的眼睛,一碰到中尉的眼睛,就低了下来。 参议员弗里斯曼清了清喉咙说:“再请允许我介绍我国最强大的舰队舰长,他指挥着我国最好的巡洋舰,我们所尊敬、羡慕的约翰逊船长。” 约翰逊船长偷眼瞧了一下弗里斯曼参议员,不安地鞠了个躬。他是个骨瘦如柴,可却硬邦邦的家伙,身上带着一股海水和木桥的味道。他对参议员弗里斯曼并不是很赞同。 “因此,”弗里斯曼说,也没意识到迎接他的喧噪已沉默,“我们很骄傲能见到阁下,因为我们有极好的消息要告诉我们的英国同胞。” 史文朋的声音总带着股火药味,这回他恼火地说:“你们正在和中尉说话,先生们。他能接见你们已经很难得了,你们说话请别跑题。” “中尉?”弗里斯曼说:“可我们和你们的军队毫不相干呀。我们希望直接同你们的统治者或是国王讲话——” “‘中尉’只是个称号,”史文朋说,“他统治这里。” “可是,”弗里斯曼说,“中尉在军队里只是个很低的官衔,而我们——” “称号,”史文明耐着性子说,“已从我军的军衔中除去了,因为我们不把它看得很重。你刚才是说有什么消息吗?” 弗里斯曼突然认识到他干得并不漂亮。约翰逊船长恶狠狠地盯视着他,甚至参议员布里克威尔也笨手笨脚地拽着他的脖领子。他们猛然强烈地意识到了中尉的存在。 中尉静静地坐着,安静得有些出奇。他的双眼很平和,好像掩饰了许多,这比亳无保留的怒目而视要强很多倍。他身材细长,结实,长得很帅,还没到三十二岁。他的短军装是深蓝色的,有些褪色,但却相当整洁,除了标志他官衔的印记外,没有什么张扬的地方。他斜挂着条单调的皮带,上面配有一把自动手枪,这习惯他是改不了了。他那蓝色的小军帽歪戴着,那面罩抬起的钢盔在他近旁的桌上。他的披肩打着补丁,放在椅背上,有一百多发子弹曾经光顾过这旧披肩。手里没有这些他就有点不自在,因为很长时间以来,这些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束下午的残阳透过窗户上部,像是一道光柱射到他前面的桌上,使这光柱后的中尉看起来更为模糊不清。这座古堡墙垣虽厚,却已是弹痕累累。来人意识到这里是英格兰,无论是从士兵服装式样上,还是从国王花哨的王袍上都能看出这一点。 “约翰逊船长,”中尉说,“请您到桌子这儿坐下来谈好吗?” 约翰逊把这当作了命令,听起来很不自在,因为这是对另外两个的有意侮辱。可对中尉来说,军人之外的人不是政客,就是农夫,都好不了多少。 约翰逊慢腾腾地坐在椅子里。中尉是个称职的军官,识别人的能力很强,现在,他对所面对的人心里有了点数。 “约翰逊船长,”中尉说,“刚才,有一架战斗机飞过伦敦上空。我想是从你们舰上起飞的吧。” “是的,”约翰逊说,“我们想确定河上没有船只了。” “可它也许会投放炸弹呢。” “如果它冒犯了的话,我很抱歉。” “我怎么记不得曾允许过你们来此造访呢。” “我深表歉意。” “你们许多、许多年没有经历战争了,”中尉说,“至少,据我所知,你们还没见过轰炸机将整座城市夷为平地,把人炸得一个不剩的场面。你们的飞机在我国领空出现,要是换了其它时候,会被解释为宣战。不幸的是,我方没有地对空高射炮,不然的话,不用发令就会把你们的飞机打下来,这样的话,不就造成了很大的误会吗?” “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们这次进行的侦察飞行大概拍下了我方下游乡村和炮位的照片,你们一定了解到我方的防御系统是多么薄弱。就是应付那一架飞机,我们也是势单力孤的。” 约翰逊船长脸上露出一阵羞愧,“是拍了些照片,我会都转给你的。把警卫叫进来,我会叫他把条幅式侦察照片给你拿来。” “这没什么用,你们已经看过了。很好,让我们忘了这事儿吧。您能否给我谈谈这次造访的目的?” 约翰逊犹豫了片刻,眼望着弗里斯曼。 参议员和他的同仁把这当作了个命令,走近桌旁,列在约翰逊身旁。 “我们是出于怜悯到这儿来的,”弗里斯曼说,“我们了解到贵国已被战乱搞得荒芜不堪……” “几年前,你们为什么不来呢?” “一种称为士兵病的疾病使跨大西洋的通航中断。接着,又流行了昆虫瘟疫……” “你们现在怎么不怕了呢?”中尉问。 “因为我们已经成功地研制出血清和毒药,能抵御这种苦难。我们已经运来了大量的这种血清,如果你们想要的话……”他焦急地说。“这里也开发出一种血清,是从人血中提取的。不过我们不需要血清,因为我们是天生免疫的;我们不需要杀虫剂,因为我们的作物能够承受住病虫害的侵袭。” “但是食物……”弗里斯曼又说。 某种戏剧性的东西刚刚开始,就被中止了。 “我们种植了我们所需要的所有农作物。”弗里斯曼矮了一截,他又碰了一次壁。 “你们——我的意思是,中尉,要求‘彼岸劳工’的呼声已有很长时间了。而现在,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我们希望尽一切所能来实现你们国家的移民计划。我们可以把整船的机械、技术、工人、飞机、火车、轮船送给你们,我们唯一的愿望是看到你们国家的兴盛。我们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不用代价,英国在美洲殖民地的投降将这一切都扯平了。 第23章 我们甚至准备为贵国重建昔日的辉煌,归还它在非洲的财产,以及在此基础之上所有的利益。你们的国家呼唤着援助者,我们现在又回到昔日骄傲国家的起源地,主动提出偿还几个世纪的债务……” “这人是谁?”中尉对约翰逊说。 海军军官不自在地说:“他是我国的一个伟人,参议院多数派的领袖,外交事务和殖民委员会的主席。” “委员会?”中尉诧异地问,因为这个词已经被英共给玷污了。 “是的,”弗里斯曼闪过一丝愉快的微笑说,“我值得信赖的朋友,俄亥俄州的参议员布里克威尔是美国第二大党,社会党的领导之星。” 英国社会党领袖曾经领导过一次未遂的反叛,开始是刺杀了许多议会成员。其领袖经审讯后被释放,因为他供出了组织名单,后来,被自己人当作叛徒给处决了。 中尉敷衍地看了杰弗逊·布里克威尔一眼。他对教义和政治家从没表示过敬意,由于这两者作祟,欧洲大陆和英伦岛遭灭顶之灾。三千万战斗的军人和三百万平民都因为不同的信仰,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中尉转向海军军官。他找到了可与之交谈的人,作为一个军事领导人,他能够被信任。 “我们不需要这些东西,”中尉说,“我们两年间,人口就成倍地在增长,而且我们都很幸福。机器只能造成失业,最终造成很多政客。约翰逊船长,你能理解我吗?我讲的是真的。我们感谢你们的援助,可我们现在不需要。一大群陌生人涌入这个国家,以及粮食、机器的涌入,都会扰乱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行秩序。我们觉得建设要比毁灭好。因为在建设中,人的身心都找到了抒发的渠道。当每个人拿着手中的材料尽力做工作的时候,他会为他的工作自豪,也对他的生活感到幸福。当某种力量毁灭或试图要毁掉我们最引以为自豪的东西,即我们的手艺、我们的传统,和我们对人的信赖时,憎恨就由此滋生。约翰逊船长,我始终是个战士。直到几年前,我一直都为战争所困扰,我不知道还有和平这种东西在世上。我目睹了各个国家庞大、复杂的建筑因战祸而成灰土、瓦砾,组织结构一个个死亡。是仇恨导致了这一切,这种仇恨是某个政客针对另一个政客的产物,是某些教义与某些毫无意义的教条争执的产物。在过去的几年中,我发现了和平意味着什么,因此我并不急于去打仗。” “我们不是来谈论战争的,”约翰逊惊恐地说。 “任何战争的第一步都是让武装力量登陆。飞机在头顶盘旋,海军陆战队在那边登陆,一艘巡洋舰停在悉尔尼斯不远处……” “长官,”弗里斯曼喊道,“美利坚合众国是热爱和平的国家。我们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第二阶段中撤了出来,因为我们遭到了原子弹的袭击,甚至当我们完全重建了家园之后也理智地没再度卷入战争。尽管我们很清楚,我们自己可以在所有类似这里的地方遭到毁灭时,成为文明之源。现在,我们打算要拯救精疲力竭的人民,重新点燃闪亮的文化之光……” “约翰逊船长,”中尉说,“曾几何时,这个国家人满为患,国王还用救济金来救助愚弱者。我们运来大量的原材料,并生产出产品。我们把粮食运进来,不然的话就要挨饿。但是这块土地是富饶的,这个国家能够救助自己。帝国只是个幻影,因为有了它,这块国土卷入了战争;因为它,这块国土上的人民忍饥挨饿,现在病弱者在这里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有七十五万人,用不了一百年,我们就会把所能居住的地方都利用上。也许,到那时,我们会重新回顾一番。我们刚刚迎来一个繁荣富强的新时代,我们正迈向国泰民安的新世纪。可是,战争也许会再度光临。当我们财富不足,以致于人民又要听命于蛊惑人心的人摆布时,战争的厄运才会降临。现在涌入大批移民将会重蹈愚昧、混乱的覆辙,而你的议员朋友却把它称作是‘文化’。好的政府领导的人民都有忙不完的事做,个人凭其自身体现出价值。现在就有这样的政府,我们不要什么机器、不要什么殖民者,也不希罕什么外来‘文化’。我们的人民并没有枯竭,而是团结、精干的一个集体,足以承受枪林弹雨、饥饿和疾病的侵害。我本人既不是个政客,也非政治家,而是一名战士。我对耍花招哄骗别人一窍不通,这种把戏往往都以外交的名义来进行。而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唯一的一种统治手段,那就是为了全体公民的利益。一个连或是一个国家的指挥官的作用就是要在公益的范围内保护每个人的权力,而绝不是心不在焉地去处理人们的实际福利,或是试图让人们去做力所不及的事情。因为如果这么做,就会贬低广大人民,不是为全体人民的利益而工作。—个国家,先生们,并非是一个慈善机构,单单因为这一项,我就无法接纳你们的礼物。现在,如果你们愿意,就让咱们结束会晤吧。明晨,我如果从悉尔尼斯炮连指挥官那儿接到报告说地平线上已经看不到你们的船的时候,我会很高兴的。” 史文朋过去从未听过中尉讲演,也不相信他会讲演。可现在他知道中尉正为他从死亡中拯救回来的国人再度请命——似乎他赢得了上风。是的,似乎是他赢了。 约翰逊船长站起身。 弗里斯曼瞪着眼睛,可却找不到什么可说的。 布里克威尔迷惑地傻笑着。 这个身着褪色军服,战袍披在身后,钢盔就在身侧的人并没针对他们采取行动。他早已料到他们想要什么,通过推断完整地勾勒出他们的计划。他没有留给他们任何进一步采取行动的余地,因为任何胁迫他的努力都无疑是接受中尉对他们动机所做的低劣的评估。 面对他所说的话,唯一能做的体面事就是一点都别插手英格兰的事务。 弗里斯曼扭动着脑袋。他曾经对自己的外交天赋自恃过高,还觉得自己的如簧之舌也不错。然而,此时此地面对一个战士,实际上只是某种小官,却完完全全地胜过了他:往下进行的每种方法都被阻止了,而且是完全、彻底地。他们无法进攻,因为他跟他们讲过这地方对他们没有任何防御能力。他们不能收买他,因为他说过食物和机械会损毁这个国家。他们无法将这里变成殖民地,因为,他坦诚地把这当作是对国家的侮辱。他没有威胁、争辩,因为他们刚见到自己有了点进展,就马上被堵了回去。 弗里斯曼几乎留意到约翰逊船长那使劲拉的手。然而在当时,当弗里斯曼在美国参议院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之前,他曾声泪俱下地要去救援欧洲挨饿的妇女和儿童,为这项事业而乞求拨款,从没提到过殖民的可能性。因为报业最近很难对付,它们揪住社会民主政权新生的殖民目的不放。弗里斯曼见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他的救援对象拒绝了他,他没能花出去拨款,他自己也会成为少数派的笑柄。突然,他感到他被军官设置的陷阱牢牢地制住了,他以巡洋舰作后盾所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了。可是——这位军官奇怪地沉默——不,不,他不能威胁。他不清楚约翰逊是否会支持他……在他面前展现出所有那些无事可做的工人的形象,成千上万。是他们鼓励他来到这儿,因为他保证过他会给他们足够宽广的地域来弥补因放射性污染而不适合人类耕作的辽阔腹地。这个国家本身就能容纳两千万人。对一个工业国来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计划呀!重建——重建曾经给予美国生命的国家——他的名字在史册中该是何等辉煌的呀!他孕育出一项方案,这一切源于这件事情。没有欧洲,美国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发展得如此之好,公众的情绪一直都是反对未来的干预,无论他是什么,直到……约翰逊正在招手,他刚才就把布里克威尔拽到了卡斯戴尔打开的门口。 弗里斯曼觉得这停顿很尴尬。但他知道一旦他离开这间屋子,整个项目就结束了,他的许诺和请求都泡汤了。 “中尉,”弗里斯曼说着,又走到桌前,“为了使你心安,我觉得还应该让你了解一件事情。” 中尉没吭声。 “今年春天,”弗里斯曼说,“我国佛罗里达海岸来了艘西班牙渔船,上面的船员和乘客都很特别。这些乘客讲述的有关现任英国政府遭抢掠的事使我国人民很不安,国人都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我们听说你们上届统治者遭到恣意的谋杀,听说士兵抢劫、焚烧了英格兰所留下的一切,还听说儿童在挨饿,妇女被抢夺。我国人民绝不允许这种残暴的战争余孽存在,他们呼吁要采取些行动。那艘渔船的乘客现在都在悉尔尼斯外的美国纽约号上呢。我该给他们讲些什么呢?” 弗里斯曼讲话时,中尉就紧张了起来。他现在突然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尖利,“这些撒谎者是些什么人?” “驻法英军的头领们,”弗里斯曼说,“维克多将军和他的副官,史密斯上校。” 史文朋马上打开了中尉的手枪盖,可弗里斯曼却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一细节。 “我们不能允许,”弗里斯曼说,“这种情况的继续存在,我国人民会谴责我们的。作为一个强有为的政府所选定的代表,我必须要求给这两名军官安排职位,以确保他们的国土没有完全被分割。你除了同意没有其它选择,因为他们,根据最后的分析,是你自己的上司。” 史文朋开了腔:“你似乎忘了你是在同英格兰的统治者说话,这类要求和你的指责一样都是冒犯我国尊严的。 第24章 他已让你们离开,快走吧。” 可参议员弗里斯曼发现了自己的优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尊敬自己的上司,如果你在这儿的统治如你所说是公正的,人的自由就是这类统治的一个测试。我们的目的就是将这些人遣送回来,让他们在这个国家的事务中享有应得的权利。” 史文朋将手枪盖安全地盖上,保持那原来的样子。 中尉站稳了说:“你的建议很明显:无法与我们谈成买卖,就准备扶植一个政府,如有必要,就会动用武力。这样的话,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说得有点太残酷了,”弗里斯曼说,“但也许不假。我们不能允许这么多人受到虐待……” “请别试图披上人道主义的外衣,”中尉说,“这里很适合你们,你们想得到这块土地。你们的国家像我国许多年前一样人口过剩,也许你们国家的大多数土地都毁坏了,你们需要英格兰来减轻这种负担。” 中尉的声音有些单调,弗里斯曼感到肯定会吃到肥肉了,就对眼前这位伙计失去了早先的尊敬。 “如果你愿意,就随便这么讲吧。” “有鉴于这个国家很荣幸将会考虑你的请求,你准备给这里仍活着的人各种优待和自由吗?” “我应该说是的。” “你准备把维克多将军和史密斯上校交给我们处置吗?”弗里斯曼笑着摇了摇头说:“正是他们领我们到此的。把他们交给你们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把我们当作叛徒了吗?” “你们拥有绝对的武力,”中尉说,“我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他坐下,忧郁地看了一会儿钢盔说:“好吧,把那两个人带到这儿来吧。你们也许有涉及某项条约的文件,让我们今晚安排吧。” “你一定同意的?” “我同意让史密斯上校和维克多将军担当英国政府的最高统帅。”之后他抢先弗里斯曼一步补充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弗里斯曼高兴地走了出去。门还没关严,他回过头望去,从高高的窗子上射进的光束现在不见了,中尉在黑黝黝的古老房间里静静坐着,垂下了双眼。 第十章 史文朋起初吃惊得没说出话来。他焦急地在屋中踱着步,不时停下来透过窗子看看漆黑的河水。最后,他回到桌边,轻便马车已被他目送走了。“中尉,我搞不懂,也不拼搏一番就向一个要彻底消灭英格兰的列强屈服……” “列强,”卡斯戴尔在门边说,“一个现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列强。” “也许是这样,”史文朋说,“但英格兰就是英格兰。放弃我们过去这些年所做过的一切,被异域马蜂窝般的人类所吞没——我是不能赞同的。” “美国可以将我们彻底摧毁。”卡斯戴尔说。 “即使在血雨腥风中死去,也比像个懦夫般地退缩强,”史文朋怒吼着,“他们来这儿把维克多安排在政府首脑的位置,以便唯他们是从。维克多!他曾经出卖过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他太不可靠了,即使是赫茄石也不屑让这样的变节者在他的身边。他在法国所做的就是把一切搞得一团糟,上帝晓得损失了多少百万的生命。他背叛了自己的军队,建立起孤家寡人的政权,现在又以君主的身份来哀求美国!而你呢,”他哭诉着,突然气愤地面向中尉,“却欣然同意把他放到你的位置上!” 毛基悄悄溜进来,对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长官,来自悉尔尼斯的托布里奇上尉在此。” 中尉示意让那人进来。托布里奇是个高个子年轻人,他讲话时习惯性地一顿一顿地。他在悉尔尼斯担当母舰的检查工作,干得非常认真。 “长官,我骑马一路飞奔而来,检查了美国纽约号母舰,他们对我看到的似乎毫不在意。我尽可能快地赶到此处。天老爷,这艘母舰太棒了! “长官,她有六十五英尺长。据说有八十个驱动的引擎,像似鱼雷一样,没有暴露的东西。有两个舱门供飞机出入,老天,长官,这些飞机能直接降落下来。黑式直升机,他们是这样称呼这些飞机的。螺旋桨驱动,没有机翼,朝前一直飞四百里,朝上一气能飞六百五十里。 “长官,你真应该看看她的火力配置。舰上没有炮!每种自行推进的发射物本身就是发射装置,很像我们大约十年前在前线见过的那些火箭弹,只是这些眼前的武器的确好使。他们像是火箭飞机一样,从滑道中发射,一千米的射程任意可调。摆脱了炮筒,再没有爆炸等危险了。他们说一枚炮弹就足以摧毁任何一艘战舰,毁灭半个城市。 “长官,她能自行驾驶、导航,如有必要,还可以下潜。我的天,她唯一办不到的就是飞翔。他们讲,除了自身携带的武器能对她造成损害外,其它外来的火力攻击对她都无济于事。 “我敢说。如果她向我们发炮的话,我们什么都剩不下,长官。他妈的,会给轰个精光!” “谢谢你,”中尉阴郁地说。 托布里奇退下时有种感觉,就是中尉有些不大对头。如果他后来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时,就会证实这一点。中尉一屁股坐在大椅子上。 “你们看到了吧,先生们?”史文朋踱来踱去地说:“可是,真讨厌,总会找到获胜的办法,不让维克多和史密斯尊为万人之上!伙计,难道你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吗?他们要恢复旧的,我们曾经忍受过的教义和毫无价值的虚伪之辞。他们会学他们主子的样,把我们的人民再度推进水深火热之中!” “只要停泊在那边的军舰认为必须这样,”中尉说,“那就必须照样去做。他们拒绝把维克多和史密斯交给我们处置,其实这是这两个人的应得下场。不管怎么说,他们会公正地处理的。” “什么公平!他们害怕把你留在这儿!”史文朋厉声说。之后,又玩味了半天他刚说的话,走回桌边说:“一个军官的第一天职就是保存他的指挥权,中尉。这个国家同你的第四旅一样都在你的指挥之下。我从没听说过你曾忽略过对你的旅的指挥。而今,你却想得出让我们落入两个叛变者之手。这两个小丑只是贪婪的、企图称霸世界的美国的御用工具……” “你说起话来倒很像那个弗里斯曼,”中尉疲惫地说。他又坐直了些说:“我从未忽略过我的指挥权。不答应这些人的请求将会彻底毁灭英格兰,他们只想把我们变成殖民地,你难道看不出吗?只有这儿的政府举措适当才能防止成为另一个国家的一部分。只要我们能证明我们是从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他们要想同化我们就没有借口。我们必须确保本届政府是按照美好的信念行事的,即为全体人民服务。决不能允许有任何差错,让他们能在此建立军事统治。请你,”他沉重地倒在椅背上说,“请记住我说过的话。” 史文朋一脸厌恶地说:“假如有个小偷走上前用枪逼着你的胁骨,你为了不想受伤,就驯服地说:‘给你,这儿是我的钱包。我家里的妻子和财物你都可以随意支配了。’你管这叫政治家风范吗!” “他没有别的选择。”卡斯戴尔说。 “呸!”史文朋说,“这些年的和平把他变成了个顺从的人!”他悻悻然踱出了房间,把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卡斯戴尔,”中尉说,“他出去召集军官开会去了,一定要确保他们能听到我的一道道命令。我只剩下今天晚上了,他们会拥有所有的明天。告诉他们所有人回来之后都得来这儿,作为所发生的一切的证人。也许维克多和史密斯要统治这儿,你们得来这儿保证给予他们支持。” “可他们不会的!”卡斯戴尔喊道,“我们都是战场指挥官!” “不管怎么说,让他们拥有信念,按我说的去做,这是最好的选择。我的好朋友,我过去曾经下达过愚蠢的命令吗?” 卡斯戴尔犹豫了一下,他脑海里迅速闪现着他在总司令部头一回看到这个人的情形。 “没有,你从未发布过愚蠢的命令。” “那么去告诉他们,今天先静观别动,待到明天再伺机行动,让我今晚平静一些。他们必须应承下来——这很必要,卡斯戴尔。” “他们会指责你懦弱的。” “让他们说好了。” “难道你看不出维克多上台后所要发布的头一个官方举措就是要命令处决你吗?”卡斯戴尔乞求着说,“那些美国人一离开,维克多就要从乌合之众中网罗信徒,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到那时,我们还没法碰他呢。他们会给他留下一大群卫兵,这是毫无疑问的。你看到那些海军陆战队的武器了吗?喂,那二十个人,手中拿着小型自动武器,身穿防弹夹克,还有袖珍无线电对讲机——” “我对这些东西都不在意。我只是想到我的指挥权—一因为当指挥权被剥夺时,那军官也就死了。但是,不管怎样,只要军官的指挥权犹在,他就不死。现在去,卡斯戴尔,告诉他们我所说的话。” 中尉口气里有种使卡斯戴尔十分害怕的东西。可这澳大利亚人却什么也没多说,他静静地把他身后的门关上。 不知又过了多大一会儿,毛基溜了进来,比通常看上去还要小,更有些畸形,眼睛还阴森森的。他端盘子站在旁边,中尉嚼着食物。 “长官,”毛基大胆地说,“你真的想让维克多将军成为这儿的统治者吗?” 中尉满是倦意地点点头。 第25章 “如果你说这样,长官,那就这样。可我、鲍尔杰、波拉德、威则尔和卡尔斯通一直都在谈论这个事,我们想,你曾让维克多那么下不来台,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杀了你。现在,如果我们要等维克多和史密斯一走进塔就射杀他俩……” “那些海军陆战队会把你们都杀死。” “是的,长官。但那要比让维克多处死中尉强得多。” “难道你没见到那些海军陆战队员端着的枪吗?” “当然看到了。他们能把人撕成两半,而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挡不住那子弹。但是,我们不怕那些海军陆战队,长官,起决定作用的是人,而不是武器。” “毛基,按我说的做。我们把有关的文件在这儿签完之后,我的官兵都要离开塔山。” “什么意思,长官?” “离开这里。” “你呢,长官?” “我会留在这里。”毛基给弄糊涂了,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来反对这个主意,他已奇$%^書*(网!&*$收集整理经很清楚中尉突然患上了自杀狂躁症,许多军官在面临失败打击时都有过这种毛病。 “记住我的命令。”毛基捡盘子时中尉说道。 “是,长官。”毛基说,可回答得有些哽咽,因为喉咙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睛也是酸楚楚的。 整八点时,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在皇后台阶处停下,马缰绳绑得紧紧的。车里下来的人比原来多了两个。 塔中的卫兵和原来相比怒目中多了几分阴郁。几列海军陆战队士兵感受到气氛的凝重,落靴子时都尽量能轻一些。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士兵,作战意识极强。他们曾在墨西哥克雷顿麾下作战,战果辉煌。他们曾打掉了日本海的最后一个堡垒,曾追击过中美洲最后一个疯狂的独裁者。十年间,他们曾使星条旗在整个西半球和半个亚洲飘扬。他们懂得如何抵挡住敌意的感觉。但除了他们士兵兼水手的自身和专业职责外,他们对此刻所做的事都很不自在,因为他们看到了那古老的步枪、野战炮,卫兵的脸色和他们的同样难看。就好像他们自己人的一部分也成了敌对面,他们从未和自己人交过手。但是,如果说海军陆战队表现得很安静,他们年轻的军官也像猫儿一样轻盈谨慎的话,弗里斯曼和他的同伴们却丝毫不顾忌这一切。 约翰逊船长觉得还是呆在船上好,因为他不喜欢这么做。 弗里斯曼为此放宽了心。他过去从来对军队的礼仪和僵硬都不抱有好感。 史密斯上校和弗里斯曼自我庆贺,愉快地交谈了一阵。他们是一路货色,尽管在眼前这个豺狼旁,参议员像个狮子。 维克多将军为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像个征服者,把那肥头大脑直梗梗地立在脖子上。即使布里克威尔也觉着自己很重要,极力想使自己那平日毫无表情的面容显得与往昔不同。 他们经过大门、内城区,来到了诺曼底古堡。他们上楼梯时,都想站齐些。海军陆战队士兵极为关注此地的战斗风格。 弗里斯曼清了清嗓子,回想着使老一套陈词再现神威的措辞。 第四旅旧部约三十人开到了大厅入口附近,他们中有鲍尔杰、波拉德、威则尔、吐吐、老西伯、吉安、毛基,大都是高级军士。他们站在那儿,好像是这阴森森、古老的要塞的一部分似的。 卡斯戴尔站在门旁,看着他们来到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可当他们都在那儿站定了时,他转过身,走进屋。“他们已经到了,长官。” “让他们进来。”弗里斯曼推门进来。 他不太注意小节,可现在对他来说,环境确与以往不同。屋子里阴森森的,昏暗得很,有两个树枝状大烛台和一个装饰烛台,只是烛光更增添了高屋的幽暗和四壁的怪影。 中尉坐在桌旁,身着战袍,钢盔放在身前。地板上放着捆好的几叠文件,有关的内容都包括在这里面了,他自己的几件随身用品也摆放在他身边。沿墙边立着的是一排石雕般的军官,他们看了弗里斯曼一眼,又将严厉的目光指向维克多和史密斯。 维克多有些不安。他看到这一排人的时候,那晃晃悠悠的脑袋频频摆动。他一个个认出了他们。这些战场指挥官中有些被他革了职,可有些却没被他骗住。 维克多看了眼外面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马上又鼓起了勇气。 “晚上好,先生,”弗里斯曼说。“先生们,”他对军官们说,“我相信我们现在的想法和下午时谈到的没有改变吧?” 中尉碰了下在他前面的文件说:“是的。让我们尽快结束这件事,好吗?” “当然,”弗里斯曼说,“这儿就是我的国书,它赋予我在此支配一切的权力。你将看到,我的政府没有任何约束我在此行事的地方。” 中尉几乎像没看见来人似的。他冷眼对着弗里斯曼说:“我已经准备好条约了,为了避免任何冲突或复杂的情况,我起草了一份政府条例之后,将完全退隐。”维克多几乎笑出了声。 “但是,”中尉说,“我有个条件,你得使我的方案生效。” “这是个什么方案?”弗里斯曼问道。 “维克多将军将成为全国、乃至整个防御力量毫无争议的全权指挥。一旦他有什么不测,由史密斯上校继位,他也同样享有独裁的各项权力。万一史密斯有什么不测,全国将由军官团控制,将由史文朋担任军官团主席。这个方案令人满意吧?” “当然。”弗里斯曼说,他没想到比预先想到的要好。 “此外,”中尉说,“我们要将美国移民人数控制在每月十万人。这些移民应以公平的价格,从现在的土地所有者手中购买土地。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能低于每英亩十五镑,货币兑换率是每英镑五美元。” “这有点过分了吧。”弗里斯曼说。 “对英国土地来说吗,的确,这还相当便宜呢,”中尉说,“你同意吗?” “鉴于其它条件,行吧。” “那么,为了能按程序进行,在我当政期间所发布的土地证件都将得到承兑。同意吗?” “同意。” “现在,再来谈一下有关法律的执行。国家警察将完全由英国控制,正如政府要在英国控制之下一样。军队里的军官必须是英国人。同意吗?” “你提的条件太苛刻了。” “我现在给你的是一个国家,如果你想要的话,就得接受这些条件。这份多年的文件将给予你重整政府的全部权利,这是有约束力的,不是吗?” “是的。” “那么你已经重整了这政府,也就是让维克多将军担当这里的统帅。所有法官都将是英国人,同意吗?” “当然。” “你得向这届新政府移交足够的防御措施,装备得同你们自己部队的一样。数量上要装备好四万人,不迟于下个月。同意吗?” “当然,当然。” “我自己制订的各项法律都将持续有效。我所授予的所有荣誉都将受到尊敬。如果你愿意签字,并予以公证,这宗交易就算完成了。” 弗里斯曼将文件仔细地看过一遍。他发现自己所要的不过如此,因为这将意味着他能缓解美国失业人口的压力。很少有人喜欢新诞生的南美利坚合众国,但是英格兰的气候和土壤自然是很诱人的。当他们占有了欧洲,一切问题都将得以解决,这是一项美国的失业人口一直焦急等待的伟业。是的,这份文件措辞谨慎,非常具有约束力。可不管怎样,维克多在头里——弗里斯曼笑了笑,签了字。 当法律手续完成之后,中尉把文件递给别别扭扭的史文朋,转过身对弗里斯曼说:“我现在不再与英格兰政府有任何关系了,放弃我的所有称号和指挥权。这里是一份供你们记录的声明。” 他把一份文件递了过去,“现在,如果一切就绪,我要发布最后一道命令。” “当然。”弗里斯曼说。 “先生们,”中尉对他的军官们说,“请你们执行我的最后请求。所有部队撤出塔山,以使维克多将军能重新组建一支新的卫队。如果他希望叫到你们中的某一位,让他到城里去找你们吧。” 他们一个接一个痛苦地走过中尉,走过门口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在楼梯下消失了。过了不大一会儿,响起了有节奏的部队列队行进声。慢慢地,寂静降临在几乎空蔼蔼的塔山里。 中尉从窗子那儿目送着他们离去,转回身面向屋里。他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捡起钢盔,戴在头上。他的目光驻留在刚进屋的海军陆战队队员的武器上有好大一会儿。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很奇怪。 “当一名军官失去了指挥权,那名军官也就不复存在了。可是当指挥权没丢时,无论指挥的军官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没有失败。维克多将军,你现在全权领导着这届政府,你的下一个是史密斯,这之后是由军官团组成的议会进行领导,我希望你们都同意。现在,我与英国政府毫无瓜葛了吧?” 他们点了点头,有点迷惑不解。维克多频频点头,真诚地表示同意。 “我现在是个平民了,”中尉说,“因为我甚至革除了自己的职位,我刚才给你们的那份文件上写的很清楚。这法律也适用于我,即使是我制订的法律。英国政府现在归你领导了,维克多将军。我的所做所为已经与政府无关了。” “没错,没错。”史密斯连连说道。 “那么,”中尉站在所有人面前说,“我现在将要完成我要做的事。” 第26章 他的手在战袍下一闪,一道火焰射了出来,轰的一声,维克多半个脑袋开了花,他摇晃了几下,沉重地跌在地上。 史密斯极力想用双手挡住他胸前的子弹洞。他刚想叫喊,胸前就涌出一滩鲜血。他扑通一声摔倒了,痛苦地扭曲了几下身体,也随维克多而去了。 弗里斯曼惊呆了站在那儿,最后抬起双眼恐怖地看着中尉,转身投到海军陆战队的保护之下。 布里克威尔开始喃喃自语,动弹不得。 海军陆战队冲了上来。 像个决斗者一样,中尉抬起手臂,开始了射击。一枚子弹打在海军陆战队军官的胸镜上,又弹了回来,那军官本能地朝来弹处射击。 子弹将披肩撕开了,子弹如火,战袍像纸。中尉踉跄地向后一仰,又奋力想再抬起手中的枪。 门外响起了嗒嗒的机枪声。两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倒下了,其余的乱作一团。是卡斯戴尔,骑在压缩机枪鞍座上扫射着。 海军陆战队士兵朝他冲去,几乎没受到那慢速子弹的任何影响。卡斯戴尔的面庞消失了,但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机枪倾斜了一下,还在扫着,射到墙上很高的地方。 卡尔斯通带着一小群队伍冲上来了。 吐吐没有浪费时间使用那不中用的子弹,而是使用枪托。 毛基用链锁向这伙人砸去。 鲍尔杰用刺刀开出一条血路,几乎要到中尉近旁了,突然抓着肚子,踉跄了一下,倒了下来。 中尉极力想向他的战士喊话,可他怎么也喊不出声。他痛苦地看着他们被更优越的武器割成肉片。 吐吐倒了。 波拉德虽然一支胳膊不见了,可还在战斗着。 一群战士怒吼着、扭作一团悲惨地毁灭了。 有人拖着中尉的肩膀。因为疼痛难挡,他感到屋子在旋转。他又想喊出声,可是办不到。他正摔进一个血溅四壁的深坑里,坑底通亮清明,然后,黑暗横扫了一切。 一片黑暗、虚无——直到永远。 塔山的白伍德大门上,旗帜还在猎猎地飘扬着。那金字已经褪色,只有知情的人才能辨别出曾经是那么清楚的中尉的标记,白底儿已经灰白了,打了补丁,是狂怒的风将它撕裂的。 早晨,它是人们所看到的头一样东西,也是当日光渐逝,塔山上响起英国军号那撤离的清晰、哀怨的调子时,人们所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大旗依然飘飘,旗杆下的饰板上刻着下面的文字:他指挥战友们战斗到最后一息,尽管战败了,但仍不失为英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